《北宋大法官》作者:南希北庆   文案:   熙宁年间,宋神宗赵顼初登大宝,欧阳修、韩琦、富弼英雄垂暮。   拗相公意气风发,欲扭转乾坤,司马牛暗伏于野,坚守国本,东坡先生骑墙观望,左右不定。   这本是大宋第一文官天团的最后光辉,但天才们却选择了同归于尽,给大宋留下了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也给历史留下了无尽的惋惜和争议。   然而,一个实习小律师的突然到来,为大宋开辟了一条中间大道。   新旧皆归于法,文武皆归于法,内外皆归于法。   “我张三宣布,澶渊之盟今日到期,不再续约。幽云十六州乃吾中华故地。”   作者自定义标签 腹黑 轻松 第一章 狂囚张三(上)   熙宁元年。   登州府狱。   常年不见日月的牢房,潮湿、阴冷,且处处充满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味。   一道道由木棍制成的木门将本就不大的牢房,硬生生给隔出二十多间房。   房间内就只有一张用砖头砌成的床,砖床上堆着一种名为“床垫”的枯草,且最多只能容纳一个一米六个子的人伸直腿,床旁放着一个破烂的小木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故也不知道这木桶到底是洗漱用的,还是撒尿用的。   光住在这里,就已经是一种酷刑。   对于那些罪大恶极的人来说,这一切都是他们应得的。   但凡事都有例外。   不是每个住在这里的人,都是应该住在这里的人。   听得当啷几声响。   牢门打开来,只见两个狱卒入得门来,饶是他们这些经常来这里的人,一进门不免都捂住嘴鼻,用愤怒、鄙夷的目光扫视着里面的每一个囚犯,仿佛是在责怪他们,为什么你们这么不爱干净,亦或者想,你们竟然能够在这里住这么久。   而牢房中的囚犯对此是毫无动静,只有那么零星几个,轻轻瞟了一眼,然后继续昏睡,而不像电视里面演得那样,牢门一开,就有一众囚犯大呼冤枉。   可见他们的觉悟相当高,或者说已经绝望,不会对此有任何期待。   两个狱卒强忍着恶心来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门前,但见里面坐着一人,因他背靠墙壁,垂首而坐,且蓬头罩面,故看不清其容貌,但其穿着却异于他人,上着圆领灰衣,下着束脚长裤,脚上倒是如他人一样,踏着一双草鞋,且有着许多新鲜的血痂点缀。   与其他人一样,此人对于这两个狱卒到来,也是毫无反应。   只听其中一个狱卒喊道:“张三。”   那犯人这才缓缓抬起头来,虽然脸上有些脏,但仍不掩其俊秀的容貌,瞧年纪也不过二十四五。   “你可以出去了。”   边说着,狱卒打开牢门来。   唤作张三的青年脸上并无任何惊喜之色,他只是闭目吐出一口浊气来,缓缓起身来到门外,又稍稍伸展了下双臂,但见其比那两个狱卒皆高出大半头来,突然他一挑剑眉,冲着那两个狱卒质问道:“就这?”   那两个狱卒被问的是一脸蒙圈,不由得相视一眼,其中一个略带疑惑:“不然呢?”   另一个狱卒可是没有那么好说话,见此囚神色嚣张,当即训斥道:“你还想咋地?”   张三突然呵呵一笑:“二位差哥莫要误会,我只是想说多谢知州还我清白,也多谢二位这些天来的照顾。”   “这还差不多。”   两个狱卒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张三突然又问道:“对了,二位差哥,那府衙的大门该往哪边走?”   “你问这个作甚?”一个狱卒警惕地瞧了他一眼。   张三语气真挚地说道:“是这样的,我知道知州他老人家公务繁忙,自不便亲自接受我的感谢,故此我想去大门那边行上一礼,以表心意。”   两个狱卒听罢,也觉得合情合理,怎么说也确实是他们知州帮助这张三洗清冤屈的,于是便将府衙大门的方向告知张三。   出得狱门,此时虽已是秋初之时,但悬在空中的太阳,仍如那酷暑烈日,猛烈的阳光令张三一时睁不开眼来,只觉眼前一片光晕,险些都昏倒过去。   那两个狱卒立刻上前搀着他,然后强行将他带到府狱的大门前,伸手就将张三推出门外,便将大门合上。   只要不是在这里晕倒,那就跟他们没有关系。   说人话,就是死远一点。   本就晕眩的张三,被这么一推,差点跌倒,几乎是用尽所有的力气,才站稳身子,躬身喘得好几口气,才缓缓直起身来,只见他猛地抬起来头,方才那和善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悲愤。   他不顾刺眼的阳光,怒睁双目,嘴里愤愤不平地骂道:“就连这太阳也要折磨我,真是欺人太甚。”   原来他不叫张三,真名唤作张斐,同时他也不是这北宋人,而是来自千年之后的一个实习律师。   还记得那日下午,他下乡办公,在返回的途中,不幸遇到山洪,他连车带人一块被卷走,在车中搏命半响,虽从车中逃出来,但仍抵不过那汹涌洪流,他渐觉身子越来越沉,意识也渐渐模糊,可是等到他再浮出水面时,他竟然偎依在一名少女的怀中。   那女子救他上岸,便匆匆离去。   恍惚间,他瞧那女子是古装打扮,只觉非常好奇,但也没有细想。   大半天过后,他才从溺水中恢复过来,从身上摸索了一番,发现身上空无一物,手机什么的,全都遗留在车里,就连那双新买的球鞋都不见了,正打算找人借个电话,突然面前出现几个古代衙差打扮的汉子将给他擒住。   张斐人都傻了,这些人是哪来的疯子,他拼命的反抗,还放出狠话,让他们赶紧回家等法院的传票,结果就被揍得酸水都给吐了出来,还被五花大绑起来。   更要命的是,对方说的话,他也听不太懂,路上所遇之人,纷纷是避而远之,且这些路人也全都是古装打扮。   而当他看到那古代的城门时,他才渐渐意识到自己可能穿越了。   然而,更魔幻的还在后面,他似乎卷入一场命案。   但是由于语言有所差异,导致双方交流起来,是异常困难,他就连自己的名字都说不清楚。   在他什么都没有弄清楚前,就被扔入了大牢。   还是在牢中与其他犯人交流时,这才渐渐学会这里的话,也终于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他穿越到北宋熙宁年间。   而那日救他上来的女子,名叫阿云,乃是登州蓬莱县人,一年前母亲去世,其族叔便将她许配给隔壁村一个名叫韦阿大的农夫。   此人据说是奇丑无比,且远近闻名,而阿云据说又生得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同样也是远近闻名的美女。   阿云自然是不愿意,但这可是封建社会,婚姻大事可容不得女子做主,多半女子忍忍也就过去了,毕竟再丑的人看多了也就不丑,再帅的人,天天看,也就那样。   刚烈一点的女子,也就是自寻短见。   但这位阿云可不一般,她当日趁着夜色,带刀潜入隔壁村,刺杀正在田边守夜的韦阿大,可她到底是一名弱女子,挥了十余刀,结果无一命中要害,只是砍断韦阿大一根手指。   但由于害怕,且又见韦阿大满身是血,阿云自以为杀死了韦阿大,便匆匆离去,而在回家的路上,刚好遇到也不知道是不是溺水的张斐,故将张斐救下。   恰好有一个经过的柴夫看到阿云与张斐搂抱在一起,故此官府在追寻阿云杀人动机的时候,就怀疑阿云与张斐通奸,二人合谋谋杀韦阿大。   更要命的是,当时张斐听不懂他们说什么,无法解释,直接就被关押起来。   这一关可就是三月之久啊。   面对这无妄之灾,张斐是一度绝望。   在封建时代下狱,十有八九都出不来,不过他在懂得一些这里的语言之后,便立刻做出解释,期间由于他还不懂“斐”字的读音,故自报张三。   好在这知州也不糊涂,如今那阿云已经认罪伏法,又经过再三调查,终于断定阿云交代都是事实,而张斐并非是她得奸夫。   至于张斐胡编的那一套来历说明,由于宋朝商业繁荣,来往商人颇多,并且隐匿户籍之事,比比皆是,官府倒是没有怎么仔细去调查,因为可是一个非常繁琐的工作。   关键这跟此案没有丝毫关系。   故今日将张斐给了放出来。   可是,对于张斐而言,这忍一时越想越亏啊!   退一步是越想越气啊!   满腔的怒火和憋屈,仿佛要炸开他的胸膛,他急需一个发泄的地方。   出得府狱,他便绕道来到官府大门前,望着庄重的府衙大门,他先是深吸一口气,然后就直奔大门而去。   可毕竟这里一州府衙,而不是小县城的县衙,门口时刻有着衙差站岗,突然见一个蓬头乌面的男子冲了过来,立刻上前将其拦住。   其中一名衙差厉声喝止道:“站住!此乃官府重地,不得擅入。”   张斐脸上戾气一敛,但又是理直气壮道:“我是来告状的。”   说着,他便掏出一封在牢中就已经写好的血书递上。   他以前是专门研究过古代司法,也翻阅了大量书籍,大部分的繁体字,他还是会写的。   “告状?”   守卫二人显得有些诧异,但见那又是一封血书,也不敢怠慢,其中一人便让张斐在此稍等,另一人立刻转身入得大门。   过得半响,但见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出得门来。   此人名叫刘海,乃是府中慕客,专门负责审查、传递状纸。   “何人告状?”   “是我。”   张斐立刻答道。   刘海定睛一瞧,只觉此人有些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怀着好奇,他接过状纸先看落款,顿时恍然大悟,抬头望着张斐道:“是你?”   张斐颔首微笑道:“是我。”   刘海眉头一沉,又看向状纸,片刻之后,面露骇然之色,当即就命门口衙差先将张斐拿下,自己则是急匆匆往里面跑去。   门前的衙差,虽然已经将张斐擒住,但心里也很好奇,他们在府衙做事多年,这情况可还是头一回见到。   人家是来告状的,为何要将他拿下?   难道又是一桩惊天大案?   其中一个衙差终于按奈不住好奇,向张斐问道:“小哥,你这告得是何人,又是为何事?”   张斐回答道:“我状告之人名叫许遵。”   许遵?   挺耳熟的呀!   忽然间,其中一个衙差反应过来,又惊又怒地指着张斐道:“大胆刁民,竟敢状告我们知州。”   原来这许遵不是别人,正是登州知州。 第二章 狂囚张三(下)   由于这古代的制度并不是那么完善,导致这官府其实是非常个性化的,官府的形象,以及官府内部人员的办事风格和效率,多半都是取决于这官府的老大。   而从方才发生的一系列事,基本上可以确定,这官府的主人,绝对是一名勤政严明的官员。   不然的话,就张斐那形象,那态度,可能都等不到他掏出那状纸,就会被驱赶走了,更别说那衙差还是第一时间就找来那刘海,接收状纸。   要知道如今的官府,可不是为人民服务的,而是为皇帝服务的,对百姓更多是统治,这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事实也确实如此,这登州知州许遵一向公正严明,清廉刚直,且非常勤政,他本已在大理寺任职,是属京官来的,前年才被派遣到登州出任知州事。   因为唐朝乱于地方节度使,故此北宋非常在意对地方的统治。   什么知州、知县,都是意为“暂时主管”,再过一年,就得回京赴任,这么安排,地方上就没法形成盘根错节的势力网,等于就是变向加强中央集权。   刚刚批完释放张三公文的许遵,并未给自己放一个小假,此时他正坐在桌前,认真审阅阿云案件的供词。   而站在他身边的主簿徐元,却是满脸担忧之色。   就案情来看,此案不过是非常简单的谋杀案件,那阿云从行凶到伏法认罪,还不到一日,故此蓬莱县的县尉很快就结案了。   但是到如今却拖了好几个月。   原来是因为此案涉及人命,且判得是恶逆之罪,属十恶之四,一般是指谋杀至亲之人,谋杀亲夫自然是在其列。   按律得处以斩刑,蓬莱县并没有最终判决权,因为根据大宋法制,这是要交给大理寺、刑部、审刑院一一复审之后,才会给出最终的判决。   大理寺、刑部一看此案,也没有任何疑点,直接就批准了。   可是等到此案判决落到许遵手里时,许遵却认为这判决不公。   因为一年前,阿云的母亲去世了,也就是说阿云还在守孝期间,那么依大宋律法,守孝期间,是不得成婚。   许遵便以此为由,向大理寺、刑部提出抗辩。   第一次大理寺没有理会,继续维持原判。   虽说有此律法,但在民间自有礼法在,在民间,守丧期间,只是说不举办婚礼,但是许婚、纳征(下聘),都是可以的。   根据律法而言,只要男方已经纳征,二人就属于夫妻关系。   许遵再度提出抗辩,他这回连大理寺、刑部一块批判,我们身为官员,应该遵从律法,而不应该遵从民间那不成文的规定,律法明明就是这么规定的,你们身为执法人员,却要知法犯法。   这回大理寺、刑部终于放弃恶逆之罪,判阿云谋杀已伤之罪,按律绞刑。   可是许遵只是批示释放张斐的公文,但并没有通过大理寺的最终判决,他显然对此还是有疑虑的。   一直跟着他的主簿徐元都觉得许遵有些过分,于是规劝道:“如今大理寺已经退得一步,知州何不见好就收。”   许遵听得眉头一皱道:“大理寺的此番判决虽未再提及十恶之罪,但仍然判阿云谋杀已伤,以绞刑论处,这还是要置人于死地啊。”   徐元觉得好笑,道:“可此罪名毫无问题,阿云有谋杀之心,只是未成,当属谋杀已伤。”   许遵笑问道:“当初我与你论十恶之罪时,你是如何说得?”   徐元沉吟少许,道:“下官当时是说,虽律法不允守丧期间婚嫁,但民间亦有礼制可循,只是不举办婚礼,但是不反对许婚、纳征,韦家已经纳征,二人应属夫妻关系,故阿云谋杀韦阿大,属谋杀亲夫,乃十恶之罪。”   许遵道:“是呀!当时你说不可能免除十恶之罪,可如今大理寺却未再提及十恶之罪,这不是大理寺的忍让,而是大理寺也知道此判决无法令人信服,故才改判谋杀已伤。这话说回来,如果当时我不上诉,这岂不是成了一桩冤案。”   徐元一阵无语,这十恶之罪和谋杀已伤,横竖都是死,区别就在于谋杀亲夫,要判斩刑,而谋杀已伤,判的是绞刑。   区别很大吗?   很冤吗?   他估计大理寺方面肯定也是懒得跟许遵扯皮,毕竟这厮是惯犯,故此才退得一步。   许遵瞧了眼徐元,见他还是不服,于是语重心长道:“你要切记一点,律法可置人于死地,亦可让人活命。然而,这人命一旦没了,就再也无可挽回,故此我们审案,一定要想方设法给予犯人活命的机会,如此才能够尽量避免冤假错案。”   徐元无奈地瞧了眼上司,显然,他并不接受许遵的想法。   正当这时,那专门递送状纸的慕客刘海突然出现门前。   “启禀知州,方才有人闯衙门告状。”   他是用“闯”来形容,可见他是很不爽那张三,因为闯衙门就已经是犯法了,可以给予杖刑惩罚,以示警戒。   但是许遵却认为,这都闯衙门告状了,那定不是小案,立刻问道:“可有状纸?”   “有,但是……”   刘海稍显迟疑。   许遵立刻问道:“但是什么?”   刘海道:“但是……但是……”   许遵见他吞吞吐吐的,不耐烦道:“你将状纸呈上。”   “是。”   刘海不敢多言,赶紧将状纸呈上。   许遵接过来,看到一半,不免露出惊讶之色,感情这是来告我的呀,心中更是好奇,直接便看向那落款处,当即惊讶道:“是他?”   徐元见许遵神色怪异,好奇道:“是何人告状?”   许遵苦笑道:“就是那刚刚释放的张三。”   “张三?”   徐元诧异道:“难道此案还有隐情?”   许遵笑道:“倒不是因为此案,不,与此案也有点关系。”   徐元听得不是很明白,又问道:“不知他状告何人?”   许遵哭笑不得道:“就是本官。”   “……”   这可真是稀罕,许遵都有些兴奋,这一辈子就没有被人告过。   期待感立刻拉满。   一刻钟后……   张斐被押到公堂之上,没有期待的“威……武……”,也没有说衙差列队杵棍。   那许遵更是连官服都没有穿,只是身着常服坐在公堂之上,除此之外,还有主簿徐元,一个负责记录的刀笔吏,以及两名虎背熊腰的衙差。   砰!   “堂下何人?”   许遵一拍惊堂木,喝道。   虽没有穿官服,但气势不减分毫。   然而,张斐却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小民张三见过知州。”   许遵当即喝道:“大胆张三,竟敢诬蔑本官。”   张斐回答道:“登州百姓人人皆知,知州明察秋毫,清廉刚直,小民又怎敢诬蔑知州。”   这好话丑话都让你说了,那你到底想干嘛。许遵见张三这么怂,一时不太好发作,索性问道:“那你倒是说说本官是如何鱼肉百姓,若有半句虚言,本官是绝不轻饶。”   张斐当即问道:“敢问知州,如今可否证明小民确实与阿云一案无关,乃是清白之身。”   许遵道:“若非如此,你又岂能站在这里,关于此事我们已经查清楚,你与此案的确是毫无关系。”   张斐道:“就是说小民平白无故坐了三个月的牢。”   哦,原来他是为此而来。许遵神色反倒是缓和了几分,道:“那也怨不得本官,谁让你当日是前言不搭后语,连自己的名字都说不清楚,再加上有证人亲眼见到你与阿云搂搂抱抱,难道本官就不应怀疑吗?”   张斐点头道:“就小民当时的状态,知州怀疑小民,也是理所当然的,但那到底只是知州的怀疑,当时并无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小民参与此案,且阿云也未提及小民,基于此,小民确确实实平白无故坐了三个月的牢,不但精神、肉体受到折磨,而且还失去了三个月生计,其中损失,对于小民而言,那是不可估量的。”   主簿徐元觉得这小子有些不开眼,怫然不悦道:“我们也不过是依法办事,并无错失,而且你自己也有不小的责任,怨不得人啊。”   这其实涉及到一个非常关键的律法思想问题,就是有罪推定和无罪推定,在千年之后,律法都是建立在无罪推定上,只要没有确凿证据,那就是无罪的。   但如今是有罪推定,只有一个“罪疑惟轻”的理论,就是说如果有疑点,就要从轻发落,而不是疑点利益完全归于被告,故此收押张斐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但凡不糊涂的官员,都会这么干。   因为就现实而言,官府也没有那个财力物力去支持无罪推定。   你若不收押,万一嫌犯跑路了怎么办,大宋又没有天眼系统,上哪去找。   张斐点头道:“主簿说的是,但假设知州是有意要整小民,要让小民坐上几个月的牢,这结果和过程会有任何改变吗?答案是不会。知州虽无鱼肉百姓之意,但百姓却受这鱼肉之苦,小民认为此胜过有意为之,因为这并不违法,无从监管。”   许遵听完之后,眉头一皱,脸上并未恼怒之色,反而认真思索起来,因为他觉得这张三说得很有道理,这无意可要比有意更为可怕。   若有意害人,朝廷可是有问责机制的,百姓亦可上诉,但若无意为之,那就无法可管,这很可怕啊!   过得片刻,许遵突然问道:“那依你之意,该当如何?”   张斐道:“小民认为至少官府得给予小民一定的赔偿。”   徐元立刻道:“岂有此理,你以为官府是开善堂的吗?”   张斐摇头道:“官府不是善堂,但对于我们百姓而言,却是那公正之堂,小民无故遭受三个月的牢狱之灾,损失惨重,索要赔偿,合情合理。”   许遵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失望,这可不是解决之法啊。   以后遇到这种事,又该怎么操作,官府明明是依法办事,却天天要给予赔偿,这不可能呀。   那徐元却有些恼怒,你还没完没了,正欲呵斥时,许遵突然道:“本官秉公执法,并无任何过错,故不会给予你任何赔偿,不过对于你遭遇,本官也非常清楚,你心中有所不平,亦是人之常情,本官也不会追究这纸罪状的罪名。”   “多谢知州宽恕。”张斐怂得真是如水银泻地一般,干净利落。   许遵神情一滞,这方才还言之凿凿的张三,竟然这么快就认怂了。   未等他回过神来,张斐突然话锋一转又道:“除此之外,小民还有一事申诉。”   好奇道:“何事?”   张斐道:“答谢阿云姑娘的救命之恩。”   许遵稍稍一愣,马上反应过来,道:“你想让本官帮你转告?”   他当然知道阿云对这张三有救命之恩。   张斐摇头道:“小民岂敢劳烦知州,而且……而且这救命之恩,又岂能言谢。”   许遵问道:“那你打算如何答谢?”   张斐道:“小民认为阿云不应该被判谋杀之罪,而因判伤人之罪。”   徐元听得震惊不已。   这摆明就是谋杀,何来的伤人啊!   不懂法你就别瞎说啊!   许遵却是精神来了,问道:“你此话怎讲?”   张斐道:“小民在被审过程中,得知阿云在被缉拿之后,就立刻认罪,不知是否?”   许遵点头道:“是有此事。”   张斐道:“小民若没有记错的话,在真宗皇帝时期,曾因有犯人喊冤,指责衙役严刑逼供,导致冤假错案,故真宗皇帝收回衙役的司法审讯权力,只有刑侦审讯。”   恁地专业?许遵不禁对张斐另眼相看,点头道:“你说得很对,衙役并没有司法审讯的权力。”   这其实跟后世差不多,警察问供,属刑侦审讯,法院的审问,才叫做司法审讯。   张斐立刻道:“阿云是在衙役缉拿之后,便立刻认罪,当时可还未经司法审讯,只是普通询问,也就说,可以以自首论处。”   自首不是指一定得自己跑去衙门认罪,才算是自首。   在北宋未经司法审讯,便主动招供,也可属自首情节,这也是鼓励大家自首,避免消耗官府的人力物力。   许遵捋了捋胡须,道:“言之有理。”   张斐立刻道:“而在自首律例中,又有一条,免所因之罪。”   许遵、徐元同时念道:“免所因之罪?”   二人都一时都未想起来,徐元想找书来看看,但觉得这很没面子,自己堂堂主簿,竟然被一个刚刚出狱的囚犯指点。   但是许遵就顾不得那么多,当即命刘海取来《宋刑统》,翻阅一番,果真是有这么一条。   但是这一条并不是具体列出来,只是包含在自首条例的解释。   故此就连主簿徐元一时都没有想起这么一条。   原文为:“犯杀伤而自首者,得免所因之罪,仍从故杀伤。”又议曰:“假有因盗故杀伤人,或过失杀伤财主而自首者,盗罪得免,故杀伤罪仍科。”   细啊!   很细啊!   许遵更是对这张三刮目相看,点点头道:“不错,是这么一条。”   张斐道:“根据此条律例,但凡因盗窃而伤人之罪,且有自首情节,皆免盗窃之罪,只追究其伤人之罪。”   “不错!”   许遵点点头。   何为免所因之罪,其实很简单,比如说,你入室盗窃,因被发现,而导致你伤害他人,但由于你最初的目的,不是伤人,而是盗窃,也就是因盗窃而伤人,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你若自首的话,律法就只追究你伤人之罪,而不追究你盗窃之罪。   这就是免所因之罪。   如果盗窃加伤人,那是要判处死刑的,但如果只追究伤人,那就根据伤人情况来定,但一般不会判处死刑。   这是非常合理的,如果不这么立法,那就会导致,一旦出现因盗而伤的情况,就会直接杀人灭口,反正也是死。   若给他一条活路,可能能够避免伤及无辜,甚至让伤者得到及时的救治。   张斐立刻道:“根据我朝律例,盗杀之罪重于谋杀之罪,那么由此可推断,此条律例也适用于谋杀之罪,那么有自首情节的阿云,自然也适用于此条律例,而阿云是因谋杀而伤人,根据免所因之罪,自然得免除谋杀之罪,判阿云伤人之罪。”   那原文的前半句,“犯杀伤而自首者,得免所因之罪,仍从故杀伤。”   这是条例。   下半句,又议曰:“假有因盗故杀伤人,或过失杀伤财主而自首者,盗罪得免,故杀伤罪仍科。”   这是举例解释。   不是说免所因之罪,就只适用于盗杀罪。   张斐的推论逻辑是对的。   可徐元却听傻了。   这样也行?   “一派胡言!”   徐元怒斥道:“你这简直就是一派胡言,你方才说得盗伤之罪,之所以可免所因之罪,乃是因为盗窃之罪是要轻于杀伤之罪,故免除盗窃之罪,只追究杀伤之罪。可到你这,却颠倒黑白,谋杀之罪是重于伤人之罪,岂有免除谋杀,只追究伤人之罪的道理,若是这样判罚,这天理何在。”   张斐笑道:“方才官人们可不是这么说的呀。”   徐元纳闷道:“方才我可什么都没有说。”   张斐道:“方才小民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认为自己平白无故遭受三个月的牢狱之灾,需要一些补偿,这难道不合乎情理,不合乎天理吗?但是二位官人却坚称官府只是依法办事,那小民只能自认倒霉,毕竟律法是这么规定的。   可现今小民依法论辩,既然律法规定自首者可免所因之罪,那么阿云因谋杀而伤人,自然可免除谋杀之罪,但是主簿却又以天理来反驳小民。   那么小民要问,到底是这天理为先,还是律法为先。”   徐元一时哑然。   这两件事看似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但经过张斐这番诡辩,愣是变成同一件事。   如今水落石出,谁都不能否认,张斐确实坐了三个月的冤枉牢,他跟着案件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他都不认识阿云,哪怕就天理而言,也是该给他一点补偿。   可是官府也是依法办事,律法是这么规定,就不能怪官府。   但是,你不能双标。   原来他之前状告本官,只是在为此案做铺垫啊!许遵是恍然大悟,瞧了眼旁边尴尬徐元,出声相助:“盗与杀皆是罪名,但‘谋’为何罪?若依你之言,心里想着某人去死,也是犯罪,我朝未有此律。”   免所因之罪,就是给予法官判断是否两罪并行的一个解释。   但根据张斐之言,就得将谋与杀拆开,谋杀的想法或者说意图,是一种罪,谋杀的行为又是一种罪。   可问题是,谋杀的想法不是罪,许多人叫嚣,我要杀了你,在这一刻,这个人绝对是谋杀想法,但这不属犯罪,只属于口嗨。   谋杀是一个罪名,不是两个罪名。   盗杀就不同,盗与杀本就是两个罪名。   张斐从容不迫地道:“知州此言差矣,在我朝律例中有着一条,对试图进入皇宫而未越过门槛的,处罚八十杖,此乃谋之罪。另,二人合谋,一人犯法,二人同罪,但其中一人只有谋,未有行为,但也同罪处理,此亦是谋之罪。由此可见,谋,当然可以以罪论处。”   这种例子太多,你可以嚷嚷杀人,但是你嚷嚷造反看,不管你有没有行为,那都是死路一条。   徐元人已懵。   之前这小子连话都说不清楚,怎么出狱之后变得这么能言善辩。   许遵思索半响后,突然笑骂道:“你这刁民,竟敢在这公堂之上胡说八道,不过念你初犯,本官就不再追究,至于你索要的赔偿,本官也不会给予的,本官再说一遍,本官只是依法办事,并未冤枉你,你且退下吧。”   “小民告退。”   张斐当即躬身一揖,转身便离开大堂。   非常干脆!   非常潇洒!   徐元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猛然间,他反应过来,感情我才是那个外人呀,他立刻向许遵道:“知州,此说法断不可接受啊!”   张斐给予他们两个选择,要么赔偿,要么免除阿云谋杀之罪。   当然,他们可以都不选择,或者选择给张斐一顿板子。   但是许遵却强调不给与张斐赔偿,同时又爽快地放走张斐,很明显,他要借此免除阿云谋杀之罪。   许遵笑道:“既然有人提出疑点,那我们就必须为犯人争取,就看大理寺能否找到合理的解释,让人信服。”   虽然这说法听上去,让人难以接受,但是张斐条理清晰,是依法论辩,逻辑上是没错的,不是信口雌黄,既然律法中有这么一条,你若要否定它,就要给出合理且权威的解释。   说着,许遵望着门外,笑呵呵道:“这小子挺有胆色的。”   言语之中,充满着欣赏之意。   然而,他并不知道的是,还真不是张斐有胆色,而是因为他自己在历史上太有名气。   而他之所以有名,皆因阿云一案。   此案不但牵扯到赫赫有名的王安石变法,而且此案还包含着两种法律思想的斗争,在后世的律法研究中,是有着极大的研究价值。   张斐也是研究过,对此案非常清楚。   要是换做其他任何一个官员,哪怕是包拯,张斐也不敢这么莽撞。   这简直是颠倒黑白,妖言惑众。   正是因为张斐知道许遵在历史上就是利用“免其所因之罪”来帮助阿云免除死刑的,但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个抗辩,导致此案越闹越大,最终将宋神宗、王安石、司马光等人全部给牵连进来,从而令此案变成千古奇案,时间跨度更是长达十几二十年。   只不过现在许遵还未想到这一点,张斐只是给许遵送了一个他将来会拥有的枕头罢了。   张斐当然是有恃无恐,因为他提出的申诉,就是许遵此时所想,二人不谋而合,许遵怎么可能会怪罪他,感谢他还来不及。   ……   “张三!张三!”   刚离开府衙,未走多远的张斐,忽问后面有人喊他,回头一看,但见一个仆人打扮的小厮冲着他跑来。   那小厮追上张斐,取下背在肩的包袱,递向张斐,嘴上解释道:“我家老爷知道你刚刚出狱,身上没有盘缠,故命我前来,暂借你一些盘缠和衣物,待你寻得亲人之后,再来归还。”   张斐先是一愣,旋即笑了起来,也不问其老爷是谁,便接过包袱来,只觉这包袱沉甸甸的,险些还没拿稳,道:“麻烦小哥待我转告你家老爷,他日张三必当厚报。”   小厮点了下头,便转身离开了。   望着手中的包袱,张斐嘴角一扬,自言自语道:“看来史书记载的一点没错,这许遵果真是执法如山,情怀入水啊!”   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皱着眉头道:“不过若真以免除所因之罪来减免阿云的死刑,实在是难以令人信服,而且也难以报答这救命之恩,我一定要将她救出来。” 第三章 寻访   说来也真是可笑,张斐来到这个世界已有三月有余,但这个世界的一切,对于他而言,仍旧非常陌生。   因为他到来这里才半天,就被衙差给捉住了,然后就一直住在牢里,不见天日。   刚刚出狱的他,并没有什么闲情雅致,去欣赏这里的风土人情,不过这里的商业之繁荣倒是令他有些惊讶,什么酒肆、茶楼,随处可见,街道两边的商品,是满目琳琅。   这大多数封建王朝,都是采取集市制度,临街是不能随便做买卖的,但是宋朝就是特殊一点,买卖是随便做,而且还不宵禁。   这倒是给予张斐极大的方便,他先是就近找到一家看上去比较干净的旅馆落脚。   洗了个澡,换上许遵赠与他的旧衣服,但由于其头发不长也不短,他也不知道如何打理,于是又花钱从店主那里找来一个巧手女婢来帮他处理。   “啧……看来那老头的眼力,全都用在审案上面了,至于这量体裁衣,可真是不敢恭维啊!”   张斐站在铜镜面前,使劲的拉了拉衣襟,但还是显得有些短,是颇为不满地摇摇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面颊,以前那个风华正茂的青年,已经在记忆中变得模糊起来,镜中的自己,十分消瘦,脸颊泛青,双目凹陷,仿佛重疾在身一般。   一时间,只觉万分伤感。   忽然,张斐从镜中见那身后女婢正含羞偷偷打量着他,不禁一笑,转过身去,取出十文钱,递给那女婢,道:“赏你的。”   那女婢顿时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张斐。   许遵共借给他两贯钱,省着一点用,过上一个月,那还是不成问题的,毕竟这登州的消费跟汴京是不能同日而语的,不过如他这种过法,只怕撑不了太久。   张斐见那女婢呆若木鸡,不禁问道:“嫌少么?”   那女婢小脑袋直摇。   张斐道:“那就拿着呗。”   那女婢这才从张斐手中接过铜钱来,又是弯腰点头道:“多谢客官,多谢客官。”   张斐嘶哑地笑道:“是我要谢谢你,是你帮我找回了一点点自信,这对于现在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说话时,他摸了下头上的头巾,颇为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出得门去,留下一脸呆萌的女婢。   ……   来到旅馆的大堂,张斐直接叫了四盘荤菜,四个大馒头,然后风卷残云般地将整个桌面都一扫而尽,这令一旁的酒保看得是目瞪口呆。   他们想不到这个模样青秀的男子,干饭能力竟然比那些干苦力的大汉还要猛。   真是人不可貌相,胃不可斗量啊!   “唔?”   一杯茶水落肚,张斐差点直接吐出来,他赶忙一手捂嘴,强行咽了下去,只觉扁桃体以下全都是食物。   没有办法,他牢中成天都是吃一些清汤寡水,剩饭馊菜,肚子里面是空荡荡,这绝对是他人生中吃过最美味的一顿饭。   过得好一会儿,他才晃了过来。   正巧这时一个酒保过来收拾碗筷,他问道:“酒保,你可知道那韦家村该如何走?”   “知道!”那酒保点点头,又道:“往西门出城,再行三十里左右,便到了韦家村。”   “三十里?”   张斐望了眼门外,心道,如今天色也不早了,还是明日再去吧!   饭饱之后,他便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没一会儿,便昏昏睡去。   这一睡可真是昏天暗地。   往日种种,今日种种,在梦中是来回闪现,被噩梦惊醒的他,却又犹如在梦中。   浑浑噩噩,也不知是醒是睡,更不知自己是在宋朝,还是在后世。   等到第二日起来之后,已经是下午时分,无法前往韦家村,只能吃过晚饭之后,再回去休息。   第三日他倒是早早起来,但是刚走到西门,还未出城,他就是气喘吁吁,仿佛一阵风都能够将他吹倒,如今可没有的士,上哪都是一双腿,无奈之下,只能返回旅店。   直到第七日,张斐才感觉身体恢复不少,而且他觉得此案不能再拖下去。   这日清晨,整理一番后,便出得旅馆,他在街边卖得几个大包子,灌上一壶茶水,便往韦家村行去。   行得大半日,张斐终于来到一个山坡上,只见他盘腿坐在山坡上,满头大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心想,看来我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如此身体怎能打赢这一场官司。   休息了好一会儿,渐渐缓过来的张斐望着坡下那个拥有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道:“这应该就是韦家村了。”   下得坡去,来到村前,正好遇见一个扛着出头走向田边的汉子,他心想,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才出门耕地。不过这个念头也就是一闪即过,他赶紧上前,面带微笑地问道:“这位大哥,请问……”   他话未说完,那汉子便恶狠狠瞪他一眼,然后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张斐尴尬挠了下额头,心想,这宋朝的村庄都这么排外吗?   这出师不利,令他感到有些害怕,他不禁心想,贸然进去,会不会挨揍,在门前踌躇片刻,他还是鼓起勇气往里面走去。   如今大多数人都在田里忙活,村里只闻犬吠鸡鸣之声,鲜有说话声。   “哎呀!”   张斐突然一拍脑门,我也真是糊涂,如今大家都在农耕,我在这里找什么。   他刚转身,准备去农田那边看看,忽闻一阵哭声。   而且是男人的哭声。   张斐稍稍皱眉,四处张望,突然,他目光锁定到一个小农院,他小心张望着走了过去,来院外往里面瞧了会,可是却瞧不见屋里的情况。   他又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于是悄悄推开木栅门,来到屋门外,往里面一瞧,只见一个大汉躺在床上哭泣。   不得不说,此汉子长得可真是奇丑无比。   宽鼻阔嘴,如月球表面的脸庞,坑坑洼洼,下雨天估计就能够蓄水,地中海的发型就不说了,前额还长着一个紫色的大瘤子,宛如人形独角兽。   这人着实……嗯,太那个什么了。张斐突然看向这汉子的右手,见其小拇指上缠着白布,当即面色一喜,可正当这时,忽闻院外传来一声叱喝,“你这贼人好生大胆,光天化日之下,也敢行窃。”   张斐回头一看,来者正是方才在村外遇见的那个汉子,说话时,那人已经冲入院中。   此时,屋内的丑男也惊醒过来,立刻下得床来,操起锄头冲出屋外,鼓着凹目,瞪着张斐,仿佛见到杀父仇人一般,再加上他那尊容,着实恐怖。   “二位大哥莫要误会,我是来帮你们的。”   张斐一边往角落退去,一边慌张地挥舞双手。   那丑男似乎聋了一般,兀自鼓着眼,瞪着张斐,另一个汉子停下脚步来,下意识问道:“帮俺们的?”   “是的!是的!”   张斐直点头道:“我叫张三,是受阿云所托,前来帮助你们的。”   “阿云?”   那丑男闻此名字,狰狞的面目变得扭曲起来,又是痛苦,又是惧怕。   他身边那个汉子却是怒不可遏道:“那个恶毒的婆娘险些杀了俺大哥,她会有这么好心?”   那丑男不是别人,正是阿云一案的男主角韦阿大,另一个汉子则是其弟韦阿二。   张斐立刻道:“正是因为如此,她自知罪孽深重,才拜托我前来补偿你们。”   “如何补偿?难道你能够将俺大哥的断指接回去么。”说着,那汉子眼中已是饱含热泪。   张斐摇摇头,充满歉意地说道:“抱歉。这我倒是做不到。”   说着,他又立刻道:“但是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吧!整件案子中,唯有你大哥才是真正的受害者,阿云她是罪有应得,但是她纵使一死,也难以弥补他给你大哥造成的伤害,如今你大哥下田干活都成困难,未来又该怎么办?”   韦阿大闻言,想到自己的未来是一片黑暗,一时间悲从心来,扔掉锄头,蹲下身去,抱头嚎啕大哭起来。   韦阿二见到大哥如此痛苦,也是情难自禁,他横袖抹去即将流出来的眼泪,又向张斐问道:“你是她什么人?为何要帮她?”   张斐迟疑了下,道:“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韦阿二哼道:“那恶婆娘也会救人?”说着,他瞧了眼张斐的脸,又讽刺道:“她定是瞧你生得俊俏,才救得了你。”   “过奖!”张斐微微一笑,又道:“但我是来帮助你们的,不是来跟你们讨论我的私事,如果你们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的。”   韦阿二审视张斐一番,问道:“你打算如何帮助俺们。”   张斐道:“我尽量让你大哥下半生无忧。”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又道:“最好还能够娶得一个媳妇。”   哭声稍减,但韦阿大仍没有抬起头来。   韦阿二瞥了眼大哥,又向张斐问道:“当真?”   张斐点点头道:“但是首先,你们得告诉我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韦阿二质疑道:“那恶婆娘没有跟你说么。”   张斐道:“有些事她也不知晓,比如说,你们是如何与他们家谈成这门婚事的。” 第四章 告状专业户   韦阿二见张斐一副书生打扮,眉清目秀,面容和善,看上去真的没有恶意,关键他们兄弟两也没有什么可图的,于是稍稍放下戒心,请张斐去到屋里坐下。   那韦阿大似乎没有缓过来,也可能是有些怕生,并没有随着进屋,而是坐在院子里面,但眼神时不时就往屋里瞟去。   “十亩田地?”   张斐疑惑道:“你说他们家只需要你家的十亩田地,便愿意将阿云许配给你大哥?”   韦阿二点头道:“是的。”   张斐皱眉道:“我听闻阿云可是附近有名的美女,如果只要十亩田地的话,我相信附近很多人都会愿意,甚至愿意拿出更多的田地。”   韦阿二道:“张三哥,你有所不知,俺家的那十亩田地,刚好将他们家的田地隔成两半,而且还占着水渠源头,如果他们家能够得到俺家这十亩田地,便能新开一条水渠,可灌溉他们家所有的田地。   所以他们家很早就想花钱买下俺家的这十亩田地,不过那十亩田可是俺家祖传下来的,俺们兄弟一直都没有答应,直到……直到他们家提出这门婚事,俺们才答应下来,可是哪里想得到,竟引得这场大祸。”   “原来如此。”   张斐若有所思,又问道:“他们家就没有说些别的吗?比如说,阿云是否愿意嫁给你大哥。”   韦阿二想了想,道:“这倒是没说,婚姻大事,不都是要遵从父母之命么,阿云父母皆已经去世,这叔父为大,他说的话,当然能够作数。”   张斐皱了下眉头,道:“那他们有没有形容过阿云的为人,以及对于这场婚事的看法?”   韦阿二又想了想,道:“他族叔方大田倒是说了他们家阿云生得俊俏,温柔贤淑,心地善良,至于阿云对这场婚事的看法,真是没说。”   张斐听得眼中一亮,道:“当真?他族叔真的说过这些话。”   韦阿二直点头道:“他们的确说过这些话,其实就算不说,俺们也是知晓的,不然的话,俺们兄弟也是不可能答应的。”   张斐笑问道:“现在你还这么认为吗?”   韦阿二当即摇头。   都已经持凶杀人了,哪来得心地善良。   “这就对了!”   张斐笑着点点头。   韦阿二见张斐光问一些这无关紧要的问题,于是好奇道:“你问这些作甚,还有,你打算怎么帮我们?”   张斐微微张嘴,突然道:“你能不能先将你大哥叫进来,有件事我得确认一下。”   “行!”   韦阿二好不容易才将韦阿大叫入屋中。   张斐打量了下韦阿大道:“你的伤似乎都好了?”   韦阿二道:“俺哥命大,除手指外,其余的都是轻伤。”   张斐道:“是吗?能不能让我瞧瞧。”   “啊?”   韦阿大紧紧捂住衣服。   张斐笑道:“大家都是男人,你怕什么。”   韦阿二道:“哥,你就脱了衣服让张三哥瞧瞧。”   那韦阿大扭捏了一番,缓缓脱下衣服来,脸红的跟猴子屁股似得。   张斐一阵头疼,搞得什么似得。   一番检查过后,张斐先是让韦阿大穿上衣服,旋即又道:“你们能不能带我去看看那十亩田地。”   ……   韦阿二领着张斐出得村庄,沿着小路往西边行去,而那韦阿大只是默默的跟着他们后面,一直低着头,仿佛羞于见人一般。   张斐瞧在眼里,神色有些动容,暗道,其实他们两个皆是苦命人啊!   行得半响,张斐跟着韦阿二来到一个小山丘上。   韦阿二指着远处的田野道:“你看,那里便是俺家的田地,两边的就都是他们方家村的田地。”   张斐顺着他的手指瞧去,从来没有耕地的他,一眼也看明白了,两边的田地,全凭中间那条蜿蜒的小河灌溉,可巧的是,这条小河是刚刚从韦家田地穿过,完美的避开了方家的两块田地。   如果方家得到这韦家的田地,不但可以将他们家两块田地连成一片,而且还可以直接从中间开一条水渠,惠及他们家所有的田地。   张斐突然问道:“他们家有多少亩田地?”   韦阿二道:“你是问他们方家,还是问那恶婆娘家。”   张斐愣了下,道:“阿云家也有田地吗?”   韦阿二立刻道:“他们家如今还有差不多二十亩田地。”   说着,又指着更远处,“你瞧,那棵柳树后面的田地就都是那恶婆娘家的。”   张斐眺目远望,过得一会儿,道:“我听闻阿云的父母皆已经去世,如果她嫁到你们家,那她的田地怎么办?”   韦阿二道:“那自然是归他们方家,他们可不会好心将那二十亩田地当做嫁妆送给俺们家。”   原来是一石二鸟之计。张斐又问道:“那他们方家一共有多少亩田地?”   韦阿二沉吟少许,道:“他们方家一共三兄弟,如今拥有这附近五百亩田地。”   张斐惊讶道:“那也算得上大户人家啊!”   韦阿二撇了下嘴,道:“其实在我们爷爷那一辈,他们家跟我们家也差不多,只不过这些年他们家是四处嫁女儿,从别的农夫手里换的不少田地,之后又陆陆续续买得一些土地。”   看来还是个惯犯。张斐点点头,思索半响之后,他突然道:“五十亩田地。”   韦阿二楞了楞,问道:“什么五十亩田地?”   张斐道:“补偿你们五十亩田地,你们觉得如何?”   韦阿二人都傻了了。   “五……五十亩?”   “嗯。”   张斐点点头,道:“如果你嫌少的话,我还能够帮你争取更多的赔偿,但不一定能够得到比这还要多。”   韦阿二直摇头道:“不少了,不少了,你……你真的能够帮俺们争取到五十亩田地的补偿吗?”   五十亩田地,对于他们这种普通农夫,那是不可想象的,那是可以多养活几口人啊!   张斐点了下头。   忽闻后面传来一个很小很小的声音,“那浑家呢?”   张斐回头一看,只见韦阿大脑袋一缩,当即哈哈笑道:“你都有五十亩田地,还怕找不到浑家吗?”   ……   转眼间,半个月过去了,在这期间,张斐一直与韦氏兄弟保持联系,且暗中调查与此案有关的一些人等。   同时,他也在加紧恢复自己的身体,其实之前他的身体情况,是根本无法支撑他打下一场完整的官司,没有落下重病,就已经是万幸。   这日,傍晚时分,刘海来到衙门前,伸展了下双臂,朝着左右衙差问道:“今日可有人告状?”   那两个衙差摇摇头。   刘海轻轻松得一口气,无惊无险又是一日,旋即又叮嘱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你们可得打起精神来啊!”   话音未落就听得有人喊道:“刘幕客,刘慕客。”   刘海听得声音有些耳熟,寻声望去,见得来人,当即惊呼道:“张三?”   来人正是张斐。   张斐快步来到门前,喘着气道:“刘慕客,你们还没有放衙吧?”   刘海纳闷道:“你又来作甚?”   张斐呵呵道:“来这还能作甚,当然是来告状的呀。”   说着,便将状纸递上。   刘海瞅着张斐手中的状纸,嘴角一个劲的抽搐,如果目光能够杀人的话,张斐只怕已经灰飞烟灭了。 第五章 珥笔之人   我们到底放出一个怎样的怪物啊!   刘海在官府做事,已有二十余年,通常罪犯出狱,那都是尽可能地远离官府,真是有多远,就离多远,内心是充满着恐惧,哪像这厮,隔两三天就来一趟,上市集可也没有这么勤快呀!   “告状?又告状?”   终于忍不住的刘海,是冲着张斐恶狠狠地咆哮道:“你当这官府是你家开的呀?成天就跑来告状,我说你是不是活腻呢。”   张斐放下遮挡唾沫的袍袖,是心平气和道:“还请刘慕客多多见谅,其实小民哪里想来打扰刘慕客,只不过此地是唯一能够为百姓伸冤的地方,小民……小民实在是找不到他处,总……总不能让小民上京告御状吧!”   “你……”   刘海怒睁双目,死死盯着张斐道:“你是在威胁我吗?”   这越级告状可是官府最不能容忍得呀!   更别说告御状。   “不不不!”   张斐连连摇头道:“小民只是说说,小民哪里敢啊!”   刘海喘着粗气,过得半响,他突然一把夺过状纸来,双目一瞪,嚷嚷道:“你还杵在这里作甚,难不成你还想今日开堂。”   “啊?哦哦哦!”   张斐拱手道:“小民告退,小民告退。”   他一看天色也不早了,而且这回他是正儿八经来告状,今天怎么也不可能开审,于是就离开了。   刘海是非常不愿意搭理张三,但是他也知道老大的脾性,这要隐瞒的话,饭碗肯定丢了,于是他硬着披头来到后堂,“启禀知州,方才那张三又来告状了。”   徐元听到“张三”,就气不打一处来,郁闷道:“当初真不应该将那厮放出来。”   他是坚决反对引用免所因之罪来帮阿云减免死刑,他认为这甚至会影响到许遵的仕途,但许遵却一意孤行,已经以此理驳回大理寺的判决。   这罪魁祸首就是张三啊!   许遵微微瞧了眼徐元,倒也没有责怪他,又向刘海问道:“他又来告谁的状?”   刘海道:“这回他是受韦家兄弟托付,状告那方大田伤人。”   许遵错愕道:“伤人?方大田何时伤人呢?”   刘海道:“说得还是阿云谋杀一案。”   徐元立刻道:“关于此案,我们已经查得非常清楚,方大田并未指使阿云,方家上下对此都是毫不知情。”   许遵轻咳一声道:“先将状纸呈上。”   “是。”   刘海立刻将状纸呈上。   许遵看罢,问道:“他人在何处?”   刘海讪讪道:“回禀知州,属下见天色不早了,于是让他回去等候消息。”   许遵本想立刻召见张斐,可见属下都不爽那小子,怎么也得顾忌一下下属的情绪,于是道:“这小子也真是不安生,先放着吧。”   ……   不过许遵也只是稍稍顾忌一下,在审视过状纸后,便在第二日决定,三日之后开堂审理此案,且允许张斐过堂为韦阿大辩护。   让人上堂为犯人辩护,这在宋朝虽说不是很常见,但也不是说很稀罕,还真不是许遵专门为张斐开后门。   由于宋朝不抑制土地兼并,同时又不重农抑商,这民间经济交流比任何朝代都要繁荣,这也直接导致纠纷增多。   而百姓又没有律法知识,肯定是需要专业人士帮助,“讼师”是应需而生。   史书上有着明确记载的,“讼学”这个专业就是诞生于这北宋时期。   不过如今这种人不叫讼师,而是被唤作“珥笔之人”,这么叫是因为这些人喜欢将笔插在帽子上,亦或者唤作“佣笔之人”或者“茶食人”。   “珥笔之人”与“佣笔之人”有着些许不同,虽然二人都写状纸的,但是“珥笔之人”还可以过堂进行一定的辩护,“佣笔之人”就只是帮人写状纸。   “茶食人”有别与前两者,茶食人只写状纸,但他们必须要保证状纸的真实性,否则的话,要承担一定法律责任的。   当然,这话又说回来,是否允许珥笔之人过堂辩护,还是完全取决于老爷们,这不是必走的流程。   至于说开堂审理,这也是许遵个人的一个习惯,因为他希望能够借此,让百姓懂得更多律法知识。   ……   明日便是开堂之日,受到传召的韦阿大兄弟两今日入城来,张斐将其兄弟接到自己的旅舍将就一晚。   他还要做一些准备工作。   “张三老弟,俺……俺现在已经没事了,犯不着包……包成这样。”   韦阿大瞧了眼正在帮自己包扎的弟弟,自己的右手都快包扎成了一个粽子,觉得这太夸张了,于是向张斐言道。   张斐耐心地解释道:“如果明日你在堂中活蹦乱跳,生龙活虎,那谁还会同情你?此番包扎,是为了让人知道你受了多少苦,你索要赔偿,那是理所当然的,故此,这是很有必要的。”   韦阿二觉得张斐说得很有道理,于是道:“大哥,你就听张三哥的,他不会害咱们的。”   韦阿大木讷地点点头,但是脸上还是充满着忐忑。   张斐笑道:“你别害怕,你是此案唯一的受害人,你的一切要求,那都是理所当然,没有人会责怪你的,明日一切都交给我。”   韦阿大点点头道:“俺……俺知道了,俺不害怕。”   话虽如此,可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张斐对此也很无奈,毕竟他们这些小民,一辈子都不太可能跟官府打交道,难免会感到害怕。   翌日一早,张斐早早便与韦氏兄弟出得房门。   此时正有不少人在楼下吃早点,而当他们三人下得楼来时,堂中顿时鸦雀无声,人人都诧异地望着张斐。   原来入乡随俗的张斐,专门买了一顶帽子,然后将一支短笔插在帽子上,说实在的,他还真的是非常喜欢这个造型,很对其胃口。   英俊之中,带着一丝丝潇洒和不羁。   简直是酷毙了。   而在登州,这种珥笔之人可不是很多见,这旅舍的客人们,猛然发现,原来我们这里还住着一个珥笔之人,难免感到有些惊讶。   张斐只是冲着大家微微一笑,然后便带着韦氏兄弟离开了,他昨夜就让店主早点将早餐送到他房间去,他们是吃过再下来的。   他走之后,旅舍内顿时响起一阵议论之声,大家这才讨论起来韦阿大一案来。   关于此案,已经漏出风声来,大家对此也是议论纷纷。   原来阿云一案在发生时,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市民们都知道此案。   而之前已经证明,阿云谋杀韦阿大,完全是自己的行为,与方家兄弟,毫无关系,如今却传出韦阿大状告方家兄弟伤人,这令大家感到非常好奇。   难道此案还另有冤情?   ……   行得一盏茶功夫,张斐与韦氏兄弟来到府衙门前,此时门前已经站着些许市民,等着看热闹。   忽见一中年人冲上前,指着韦阿大就是一顿怒喷。   “韦阿大,你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俺好心将侄女许配于你,你却恩将仇报,诬告俺,你不得好死。”   此人正是被告人,方大田。   韦阿大吓得赶紧缩在弟弟身后。   他本就老实,又因样貌丑陋,所以非常自卑。   张斐走上前来,微笑道:“三贯钱如何?”   方大田一愣,道:“什么三贯钱?”   张斐笑道:“这可是府衙重地,在此发泼,可是要受罚的,不过你可以花三贯钱请我帮你申诉,可免于皮肉之苦。”   方大田偏头看了眼府衙大门,眼中闪过一抹害怕,但是嘴上仍旧不饶人道:“哦!就是你怂恿韦阿大诬告俺。”   张斐道:“如果待会知州判我们胜诉,那么你这个‘诬告’,可就是暗指知州办事不公,可构成诽谤官员之罪,如果你要请我帮你辩护的话,那可就得收你三十贯,毕竟你诽谤的可是知州啊!”   “你……”   方大田到底也是一介平民,他心里也害怕这官府,当即就被张斐唬住了。   这时,其身后上来一人,此人名叫方大根乃是方大田的弟弟,他拉住方大田,道:“二哥,莫要与其争论,俺相信待会官人自会还俺们一个公道的。”   言罢,他便将方大田拉走了。   过得一会儿,陆陆续续又不少附近的市民来到这里,毕竟古代娱乐比较匮乏,而开堂审案的情况又不是非常常见,不少好奇之人赶来观看。   又过得约一盏茶功夫,府衙大门这才缓缓打开来。   只见刘海与两个衙差从大门里面走出来,他目光一扫,直接锁定张斐,先是狠狠瞪了其一眼,然后再朗声传召方大田、韦阿大、张斐三人。   入得府门,先引其三人来到西廊,递上状纸,经吏检视过后,少时,听得传召,便出廊入院。   由于是开堂审理,这审案的地方,并不是安排在堂内,而是安排在大堂门前的院内。   相比起第一次那般随意,这一次可就要庄重的多啊!   两边各八名衙差手持黑红相间的水火棍一边杵地,一边吟唱:“威……武……”。   同时两边各竖起一面木牌。   回避!肃静!   此乃堂威。   府衙门外顿时安静下来。   那韦阿大当即吓得双腿一软,便要瘫倒在地,张斐赶忙一手拉住他,笑吟吟道:“别怕,这是用来吓唬坏人的,我们可是好人。”   说着,他瞟了眼旁边的方大田,见其虽不至于直接瘫倒,但双腿也在发颤,不禁暗笑,对方连个辩护律师都没有,我这是不是有些欺人太甚。   在这威严之声中,许遵身着官服自东廊而入,方才张斐与韦阿大的小动作,他尽收眼底,心道,这小子还真不一般啊! 第六章 又免所因之罪   砰!   “堂下何人?”   威武之后……许遵一拍惊堂木,威严十足地问道。   三人纷纷作揖,自报家门。   在宋朝普通的案件上堂,是不需要跪审的,但是一些涉及到十恶之罪的罪犯,那就必须跪审,如果阿云在此,那她可就没有站着的权力。   许遵又问道:“尔等有何冤屈?”   张斐拱手言道:“回禀知州,由于我的当事人,呃,由于韦阿大,在几月前曾招人谋杀,险些丧命,至今兀自惊魂未定,语词不详,故其委托小民替他申诉。”   许遵稍稍点头道:“关于韦阿大遭受谋杀一案,本官十分清楚,也非常同情韦阿大的遭遇,故许你代其申诉。另外……本官体谅韦阿大有伤在身,特许其坐审,免其劳累。”   立刻便有一个衙役搬着一把椅子上前来。   对于韦阿大,许遵内心是有那么一丝丝愧疚,因为他希望帮助阿云免除死刑,故此给予韦阿大极好的待遇。   韦阿大一个憨厚人,他觉得自己也不需要坐审,故此面对老爷的赏赐,是诚惶诚恐,刚想拒绝,又被张斐给瞪了回去,哽咽地呼得几声“多谢知州”,便坐在椅子上,但也是如坐针毡啊!   说真的,就还不如站着。   许遵又问道:“不知韦阿大有何冤屈要申诉?”   张斐立刻道:“回禀知州,小民代韦阿大状告方大田对韦阿大的身体和精神都造成巨大的伤害。”   方大田闻言,可真是委屈的要死,正准备喊冤,那主簿徐元抢先言道:“关于此案,官府已经查明,阿云谋杀韦阿大,方大田事先是毫不知情。”   方大田是泪眼汪汪地望着徐元。   可真是青天大老爷啊!   张斐道:“不知情,可不代表没有关系。首先,方大田以婚骗财……”   他话未说完,方大田立刻喊冤道:“小民冤枉,小民当时是真心实意的想将小民的侄女许配给韦阿大,绝无欺骗之意,而且小民也早早将韦家的聘礼归还给他们。”   许遵点点头,又向张斐道:“关于方大田所言,本官之前就已经调查过,其并无诈骗之意。”   张斐向方大田问道:“之前你上门许亲之时,曾言你侄女善良俊俏,温柔贤淑,不知是否?”   方大田道:“不错,俺确实说过此类话,但俺并无说谎,你若不信,可去我村周边问问,我家阿云是不是如我所言。”   他似乎也不傻,马上又补充道:“俺也不知道那孩子为什么会突然持刀杀人,若是事先知晓,俺定会出手阻止。”   张斐道:“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事实就是阿云的所作所为与温柔贤淑毫不相干。”   一旁的徐元突然道:“但是方大田也并未说谎,这谈不上以婚骗财。”   张斐拱手道:“敢问徐主簿,假如我家亲人重病在身,有一郎中上门告知他有药可解我亲顽疾,可是待病人服下之后,却因此丧命,这郎中是否得承担责任?”   徐元迟疑少许,点头道:“若确实是因药而亡,那郎中当然得负责。”   张斐又道:“可是那郎中说它这药曾治过许多人,是远近闻名,他也不是有心害人的,那他就能够因此脱罪吗?”   徐元道:“纵使如此,他也得负责。不过此二者不能一概而论,那是药,这是人,药需人授,而人可自主而行,如今阿云已经伏法认罪,也算是还了韦阿大一个公道。”   “阿云是阿云,可不能代表方大田。再以方才卖药一事为例,如果说那郎中收取钱财之后,并没有将药卖给病人,这当然是一种欺骗。但同时,若是郎中的药没有起到作用,并且还令病人的病情加重,这同样也是一种欺骗。小民完全相信方大田是真心实意将侄女许配给韦阿大。但是……”   张斐话锋一转,道:“当初是方大田主动上门,告知韦阿大,其侄女温柔贤淑,善良俊俏,诱使韦阿大用其家祖田来换取这门婚事,此非善事,已经牵扯到利益关系。可事实确实截然相反的,其侄女绝非善类,这直接导致韦阿大的身体和精神受到双重折磨,已经构成以婚骗财之罪。”   货不对板,也是一种欺骗。   徐元道:“如果说方大田与韦阿大之间的沟通真的有所误会,那官府也会酌情考量的,但你告得可是方大田伤人之罪。”   张斐道:“敢问徐主簿,如果方大田没有欺骗韦阿大,那么韦阿大还会否遭受到这般伤害?”   徐元摇摇头。   张斐道:“换而言之,韦阿大被砍伤,皆因方大田的欺骗所至,但由于此乃其无心之过,且他一直以来积极配合官府调查,适用于免所因之罪,也就是免其诈骗之罪,追究其伤人之罪。”   许遵眼中一亮,憋笑不语。   将此条律例应用于此,至少比用在阿云身上要合理得多啊!   说到这免所因之罪,徐元更是气愤不已,当即反驳道:“我方才只是说官府会酌情考量,可并未说就判定他已经犯下诈骗罪,毕竟方大田将侄女许配给韦阿大,也是行长辈所行之事,而且根据我所得知,许多父母、媒婆在做媒之时,都有言语夸张之嫌,若以此来论罪,只怕许多人都会来此告状。”   他也是经验丰富,他此时也明白,张斐告得虽是伤人之罪,但关键在于是否构成诈骗罪。   如果不构成诈骗罪,那么就无法引用免所因之罪,这伤人之罪,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温柔贤淑,俊俏善良,即便不符合事实,是否能够构成诈骗罪,也是有待商榷的,关于这一点徐元可以引用大量的实例,来证明这无法构成诈骗罪。   因为大家做媒都这么说,这几乎可以列为一句口头禅,哪怕是后世的律法,也难以以此来做出判决。   张斐从容淡定道:“徐主簿此言差矣,诈骗之事,皆是人之常事,否则的话,也难以成功。为什么人人都这么说,却没有出现这种事?这一切都因为方大田太过贪婪,太渴望得到韦家的田地,不顾阿云本人的感受,也未将阿云的心思如实告知韦阿大,从而导致出现此等惨案,他虽无害人之心,但他确有取财之意,其心也并非是要成人之美,乃利欲所至,用谎言去获取利益,这足以构成诈骗之罪。   除此之外,据我所知,阿云当时正在为母守孝,依照我朝律法,此时是不许婚嫁,而且此律法,事关乎人伦道德,故人人皆知,但方大田知法犯法,仍执意将阿云许配给韦阿大,就律法而言,这门婚事是不能算数的,以一门律法都无法承认的婚事,去索要对方十亩田地,这足以断定此乃诈骗行为。”   徐元听得眉头一皱,不免看向许遵。   许遵似乎料到他会看来,悄悄给予他一个无辜的眼神。   此与我无瓜。   我还真是小觑此人了。徐元顿时显得很是沮丧。   如果仅凭那几句夸赞之语,便想让方大田受到惩罚,那他是绝不允许的。   但如果以守孝不能婚娶作为判罚基础,那他就有些犯难了。   倒还真不是说律法规定如此,因为民间自有民情在,在普通百姓家,只是说守孝期间,不得举办婚礼,而不是说不能纳征。   方大田所为,不能说是违背礼法。   可关键就在于,许遵已经用此法驳回大理寺的判决,大理寺那边也已经撤回恶逆之罪,不承认他们的夫妻关系,他若要较真得话,大理寺那边能放过他们吗?   这甚至会影响到许遵的仕途。   这真是太双标了。   徐元虽然不服,但他也只能点头道:“律法确实是这么规定的。”   他不敢再争辩下去了。   方大田顿时慌了,明眼人都知道徐元是偏向他的,这其实也是许遵有意为之,确保公平。   但是对于张斐而言,拿捏住徐元还不够,因为这是民情所在,他还得说服门口那些观看市民们接受这个说法。   张斐突然环目四顾,铿锵有力地说道:“毋庸置疑,韦阿大绝对是此案的最大受害者。”   最大受害者?   不是唯一么?   徐元一听这话就觉得怪怪的。   许遵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但也没有做声,任由张斐发挥。   又听张斐言道:“而且此案对韦阿大精神上造成的伤害,是远胜过其身体上受到的伤害。”   说到这里,他仰天叹了口气,道:“韦阿大因样貌丑陋,自小被玩伴排挤,长大之后,又遭人嫌弃,如今已过而立之年,却仍未婚娶。   但是这身体发肤,皆受之父母,此非他之罪,但他却遭受此中之苦,上天可真是不公啊。   原本韦阿大已经认定,自己将孤苦一生,是方大田给予了他希望,但也是方大田将其打入深渊。   一个女子宁可铤而走险,犯下杀人之罪,也不愿意下嫁给他,这对于他而言,又是多么大的打击啊。”   话说至此,忽听悲鸣之声,只见那韦阿大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浑身抽搐着。   此番景象,令在场所有人无不动容啊!   许多妇人甚至掩面抽泣。   饶是徐元不免垂目而叹。   这话说得可真是太伤人了。   张斐眼角闪烁着泪光,长叹一声,又道:“我并不知道当时方家是什么情况,目前可以肯定的是,阿云事先曾反对过,而结果也告诉了我们答案,她当时的反对,并没有得到认同,相反,她必须得下嫁于韦阿大,这才造成此番人伦惨案。那么是谁逼迫阿云嫁于韦阿大,就是他方大田。”   张斐手指向方大田,又道:“而他仅仅是为了韦阿大家中的十亩田地,便在兄嫂丧事之时,强迫兄嫂之女不守孝德。此枉为人弟,枉为人叔,更枉为人,他绝对要为此负责,但鉴于他确实也并无伤人之心,故此小民在此恳请知州,判方大田以五十亩田地来补偿韦阿大所受到的伤害。”   方大田虽比韦阿大更擅言词,但在这公堂之上,他也犯怵,一直不太敢吭声,如今听得竟要赔偿五十亩田地,他急得当场大哭起来,“知州明鉴,小民冤枉啊!冤枉啊!小民只是一番好意,绝无害人之心。”   可面对他的哭喊,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是冷眼相待。   太可恶了!   许遵问道:“是吗?那本官问你,为何你要在阿云守孝之时,将阿云许配给韦阿大?”   方大田狡辩道:“很多人都在守孝期间,许婚、纳征,只是未举办礼仪罢了,此非小民一人所为啊!”   许遵道:“但他们多半出自善意,或者说对晚辈的关爱和照顾,而非歹意,而非为一己私利。张三所言,没有错啊,你身为长辈,在兄嫂尸骨未寒之际,就逼迫亲侄女来为自己谋取利益,其动机十分可耻。”   言罢,许遵又向张斐问道:“你代韦阿大索要五十亩田地的补偿,可有说法?”   五十亩田地,这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饶是他也没有想到,张斐会索要这么多的赔偿。   “有!”   张斐道:“对于韦阿大而言,他现在更多是需要赔偿,因为此番伤害,已经对他今后的生活,造成十分恶劣的影响,若无赔偿,这无异于使他慢性死亡,故此他希望法律能够为其讨回公道,补偿其损失。”   说着,他立刻掏出一张纸来,道:“上面清楚的写明赔偿的明细,小民未有多要一文钱。”   许遵向刘海使了个眼色。   刘海立刻下去接过那张纸,又给许遵呈上。   许遵拿着一看,这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竟然能写得这么详细?可真是一个人才啊!   殊不知张斐以前在律所还就是干这活的,这其实也是他第一回 上堂辩护。   看罢,他又递给徐元。   徐元一看,表情如出一辙,这辈子都没有看过这么详细的赔偿单。   医药费就不用多说。   然后断指对韦阿大造成的干活不便,甚至包括韦阿大未来的婚娶事宜。   以韦阿大目前得情况,他得拥有多少财产,他才机会再获得一门婚事。   如今婚嫁男方该给多少礼金,那都是有数据考察的,张斐只是乘以二,因为残疾也会导致礼金增多。   如今徐元也已经明白,为什么张斐要告方大田伤人,而非是诈骗。   其实方才他们一直在争辩方大田的行为是否构成诈骗罪,不是伤人罪,伤人罪只是引用免所因之罪。   原因就在这赔偿问题上。   如果只是诈骗,那么索赔金额绝对没有这么多,但要以伤人之罪来索要赔偿,那就可以写很多。   徐元是无话可说。   许遵见徐元也无异议,便当场判决,判方大田赔偿韦阿大五十亩良田,并且还当场怒责他违反孝道,令其回去反省。   同时他也采纳张斐的说法,方大田非有心伤人,实乃无心之过,故免于刑罚。   可向来爱财如命的方大田当场晕厥过去。   院外却是一片叫好声。   听到这里,门外的市民们无不痛恨这方大田,同时也非常同情韦阿大。   真是太可怜了。   “知州明察秋毫,小民代韦阿大多谢知州为吾等做主。”   张斐拱手一礼。   许遵别有深意地瞧了眼张斐,张斐也立刻以眼神表示感激。   许遵一笑,便起身离开了。 第七章 翻异别勘   这不仅是张斐在北宋的第一场官司,也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场官司。   他没有什么上庭经验,在实习岗位上他也是干一些跑腿的活,以及财物计算。   但是这反而给他来优势。   因为他还没有形成一种程序正义的固定思维。   而他在研读古代律法时,知道古代法制思想,追求的是结果正义,而不是程序正义。   什么结果正义?   简单来说,就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故此在堂上,他花了更多的篇幅将方大田塑造成一个恶人,而在韦阿大这边,则是大打同情牌。   而不是从司法程序上找漏洞。   从围观群众的反应来看,显然,他是非常成功的。   后世法官可以判一个人人唾骂的结果。   但是当今官员,尤其是那些正直的官员,可是不敢这么判。   因为他们更多是追求结果正义。   当然,一切也必须基于律法条例,只不过打官司的侧重点不一样。   “多谢张三哥,多谢张三哥!”   “张三哥对俺们兄弟的大恩大德,俺们兄弟一定记在心中,将来张三哥若需帮助,俺们绝不二话。”   ……   出得府衙,韦家兄弟便是痛哭流涕的感谢张斐为他们讨回公道。   张斐却是一本正经地问道:“此话当真?”   韦氏兄弟先是一愣,那韦阿二突然拍着胸脯道:“张三哥尽管吩咐。”   张斐迟疑少许,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我需要二位再帮我做一回证人,我还有一个官司要打。”   韦阿二道:“啥官司?”   “就是关于阿云的官司。”   张斐道:“我与你们说过,阿云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必须要报答她。”   韦阿二不免看向大哥,这令他有些纠结,毕竟那女人也是仇人啊!   韦阿大愣得半响,默默地点了下头,答应了下来。   经过方才那场论辩,他倒也不是非常记恨阿云。   正当这时,那刘海突然走了过来,道:“张三,我们知州有事找你。”   张斐笑道:“真是巧了,我也有事要与知州谈。”   他又向韦氏兄弟道:“你们先回旅舍,待我回来,我们再详谈。”   言罢,他便与刘海返回官衙。   ……   “小民张三,见过知州。”   “张三,你可知本官这番找你来是为何事吗?”   许遵面无表情地问道。   张斐稍一沉吟,又瞄了眼许遵,摇摇头道:“小民不知。”   许遵哼道:“你难道忘记你还欠本官的钱吗?”   催债?哇……你这也忒抠门了吧!张斐哪里还有方才那般意气风发,讪讪道:“是,小民还欠知州两贯钱,但是……但是小民如今没有钱,还望知州放宽几日。”   “没钱。”   许遵审视了张斐一番,道:“你为韦氏兄弟赢得五十亩田地,难道就没有索要报酬?”   张斐眨了眨眼:“什……什么?这做好事还能拿报酬吗?”   一旁的徐元气不打一处来,道:“你这厮还在这装傻充愣,你方才算的那笔账,可真是令我都刮目相看,我审案多年,就没有见过这么详细的账目,你会不知道索要报酬?”   张斐道:“小民只是一心为韦氏兄弟寻求合理的赔偿,并未向他们索要分毫报酬。”   许遵问道:“当真?”   张斐道:“小民怎敢欺瞒知州,小民也不敢赖知州的账,若是有钱,岂敢不还。”   许遵审视他一番后,点点头道:“好吧!那本官就再宽限你几日。”   “多谢知州。”   张斐拱手一礼,突然道:“正好,小民有一状纸要呈于知州。”   此话一出,徐元、刘海等人当即就傻眼。   你家是批发状纸的吧。   唯独许遵并不感到意外,但他皱着眉头,故作不满道:“你这状告得是没完没了了呀!”   张斐解释道:“倒不是新案,而是关于阿云谋杀一案。”   许遵哦了一声:“又是免所因之罪?”   张斐忙摇摇头道:“不是的,只是基于方大田伤人一案,小民认为已经有足够理由重新审视阿云的动机,以及她是否真有害人之心,若无害人之心,自无谋杀之意。”   许遵暗自一喜。   徐元也明白过来,当即驳斥道:“就算阿云是被迫所为,她谋杀之罪也无可争辩。”   张斐立刻道:“可是小民认为阿云其实并未谋杀之心,她前去伤害韦阿大,实乃一番好意,只不过用错了方法,同时此案有出现的证人。”   “新得证人?”徐元问道:“什么证人?”   此案涉及的人很少,怎么可能还有新得证人。   张斐回答道:“就是此案的受害者韦阿大。”   “韦阿大?”徐元一惊,“你说韦阿大要为阿云作证?”   “是的。”   徐元、许遵相视一眼。   如果韦阿大要为阿云作证,那他绝对是新证人。   但这有些离谱啊!   张斐道:“由于韦阿大将会提供新得证词,故此小民认为阿云最多只能判防卫过当之罪。”   “防卫过当?”   徐元认为这张三已疯,之前提到的免所因之罪,还是有理可循的,只不过他是在钻律法的空子,但他估计大理寺、刑部那边是不可能答应的。   如今他却要做防卫过当辩护。   这怎么可能。   防卫到跑到别人家去杀人?   简直就是无理取闹。   面对徐元的不解,张斐却是一本正经道:“是的,阿云绝对是无辜的,她也是受害者之一,官府应该还其公道。”   许遵心中暗喜,嘴上却道:“你先将状纸呈上。”   “是。”   徐元岂不知许遵在想什么,他甚至认为,这二人早有勾结,但是他不赞成许遵纠缠此案,可是韦阿大如果成为新的证人,那就有足够翻案的理由,突然,他灵机一动,道:“且慢!知州,此乃翻案,知州若要受理此案,也应避嫌,另择官员来审。”   许遵听得眉头一皱。   宋朝对于翻案有着明文规定,名为“翻异别勘”。   简单来说,如果罪犯要推翻口供,或者不服判决,且情节严重者,那么就必须换其它官员来审理此案。   此案人命关天,肯定属于情节严重。   虽然许遵也不服大理寺的判决,但那属于司法部门内部的争执,但如果张斐上诉,那绝对属于“翻异别勘”。   其实徐元这么说,还是为了保护许遵,因为许遵不过是京官挂职登州,过不了多久,就得回京城,犯不着为此案,而令自己的前途不明。   “换人审理?”   张斐心下一惊。   这古代判案,人才是关键,法只是其次,他为什么这么嚣张,那完全就是许遵纵容出来的结果。   换个人的话,估计还没有审,就先抓着他一顿板子。   动不动就告状,绝逼是刁民。   许遵瞄了眼张斐,点头道:“不错,根据我朝制度而言,你若要翻案,就必须换人来审,你还告吗?”   这眼神中还透着一丝挑衅。   都已经到了这一步,这不进行下去,如何能行。张斐笑道:“天日昭昭,小民无惧。不过小民有一个要求。”   许遵问道:“什么要求?”   张斐道:“就是如今日一样,公开审理。”   许遵沉吟半响,只道:“你先退下吧。”   “小民告退。”   张斐退下之后,许遵又仔细审视了一番状纸,突然道:“刘海。”   “知州有何吩咐?”刘海急忙忙站出来。   许遵道:“你去请曹提刑过府一趟。”   刘海是极其不愿地点点头,“是,下官这就去请。”   这登州府衙就已经是州府最高行政加司法部门,不可能再转交给县一级,故此也只能转交给刑狱司。   而且刑狱司职责也就是掌管各路刑狱,并且拥有督查、提审的权力。   在州府、县衙判决之后,刑狱司若觉得不妥,可以重新再审,要知道刑狱司可是直接对皇帝负责得。   恰好这东京路提刑官曹彦近日正在登州一代巡察。   过得半月,终于将曹彦给请来了,这一听要给阿云翻案,那桌上的美味佳肴顿时就不香了,筷子一放,不禁纳闷道:“许知州,此案证据确凿,且阿云也已经伏法认罪,还有何可辩的?”   许遵立刻将方大田伤人一案的判决交给曹彦,道:“此案乃前几日本官所判,还请曹提刑过目。”   待曹彦看过之后,许遵就问道:“不知曹提刑以为本官这番判决是否公允?”   曹彦稍稍点头道:“确实。守孝期间,不得婚娶,此有违孝道,也不是律法所允许的,方大田这么做,的确要受到惩罚,只不过这索赔的是否过多?”   许遵呵呵道:“不瞒曹提刑,其实本官也觉得这番索赔过多,但是……但是韦阿大的索赔理由,也令本官无从反驳啊!”   说罢,他便让刘海将那份极为新颖的索赔单交给曹彦。   曹彦看完之后,无话可说,扪心自问,他可是写不出这么有理有据的索赔单,他甚至连想都想不出,问道:“这是何人所写?”   许遵如实告知:“此乃一个名为张三的珥笔之人所写,而且也正是这个人要为阿云翻案。”   “哦?”   曹彦又问道:“他是阿云的什么人?”   许遵笑道:“曹提刑莫不是忘了,阿云在行凶之后,曾救下一名溺水之人。”   曹彦猛然想起来,阿云一案自然是经过刑狱司之手,道:“我想起来了,阿云救得那人,好像就是叫做张三。”   许遵道:“张三为阿云翻案,多半是有报恩之心。”   曹彦稍稍点头道:“报恩之心,故值得勉励,但这法令如山,可不是报恩之理啊。”   许遵点点头道:“但是之前我们判决阿云一案时,似乎忽略了方大田等人在其中的责任,如今经此案审理之后,发现方大田他们对于此番惨案,是责无旁贷,张三认为此案足以令官府重新审视阿云是否有谋杀的动机。并且张三还说有一个新得证人,可以证明阿云绝无谋杀之心。”   曹彦问道:“什么证人。”   许遵道:“就是受害者韦阿大。”   这才是翻案的关键点。   曹彦皱眉道:“会不会是张三帮韦阿大索赔田地,从而令韦阿大改变供词,以此来报答阿云的救命之恩?”   许遵道:“曹提刑所言,倒也是有可能的,但是我相信张三不会做出此等糊涂之事。”   韦阿大是受害者,乃是此案最重要的证人,如果他要为阿云做供,就已经构成翻案的理由。   曹彦突然瞧了眼许遵,道:“我听闻许知州不服大理寺对此案的判决?”   许遵避重就轻道:“大理寺那边忽略了一些细节,本官给予补充。”   曹彦又道:“如果由我判决之后,许知州又有不服,那这岂不是白费功夫。”   这许遵可不是普通的知州,他是大理寺官员在此挂职,简单来说,就是朝廷见他干得不错,让他来此镀金,前途是不可限量,而刑狱司最终的判决,还是交由大理寺审查,许遵可是在朝中有人啊。   到时许遵又抗辩,曹彦觉得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做吗。   许遵稍稍迟疑了下,然后言道:“我之所以不服大理寺的判决,乃是因为大理寺的判罚有错漏,只要是秉公判决,我为何不服?”   曹彦点点头道:“好吧!我就接下此案。”   对于他而言,这桩案子没有任何疑点,即便不是十恶之罪,那也是谋杀之罪,不可能打成防卫过当,这都是许遵的同情心在作祟,他要纠缠,大家就都得陪着他,索性就给予他一个死心的理由。 第八章 生变   曹彦也没有耽搁,毕竟此案实在是过于简单,也没有什么可值得准备的。   他是立刻对外公布,刑狱司将在三日之后提审此案。   张斐也是在第一时间得到通知,对此他还是有些担忧。   他之前之所以那么嚣张,完全是因为吃透了许遵。   哪怕是在后世,若是这律师和法官的道德观、价值观一致的话,那肯定也是事半功倍,更何况是如今这封建社会。   成功与否,多半取决于法官的判决,而非是律师的辩论。   如今不仅是法官换了,就连审理的衙门都换了,这对于张斐而言,当然是一个非常大的坏消息。   这绝对是一场硬仗。   好在对方也告知张斐,将开堂审理,并且是府衙审理,而不是在刑狱司的官衙。   这是因为此案的许多公文都在府衙,包括阿云也是被关在这里的,而不是在刑狱司,如果要在刑狱司审问的话,那要大费周章,许多重要公文移交过去,是要走很多程序的。   这倒是令张斐又稍稍安心一些。   在他看来,府衙就是他的主场啊!   但是那韦氏兄弟如今却是如坐针毡,他们之前的感激之言,那只是感激之言,不曾想张斐一口就应承下来。   这……   “张三哥,俺们怎么帮你?”   韦阿二忐忑不安道:“不……不会让俺们说谎吧?”   韦阿大更是怕得不敢吭声,缩在一旁,侧耳听着。   他们兄弟这回是彻底懵了,他们可是受害者,竟然要为行凶者作证,这……这确定不是在玩黑色幽默吗?   简直离谱啊!   张斐笑着安慰道:“当然不会,做假口供可是违法的,你们只需要如实道出当晚的情况便可,当初你是怎么说的,到时你们就怎么说。剩下的事,交给我便是,放心,我是不会害你们的。”   韦阿二木讷地点点头。   正当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张三郎可在屋里。”   张三郎?张斐虽听出是店主的声音,但他有些纳闷,因为一直以来都是叫他张三。   “在。”   张斐打开门来,见店主站在门前,便问道:“店主有事吗?”   那店主道:“是这样的,方才有人为你订下左厢房。”   这厢房可是套房来得。   张斐诧异道:“不知是谁人帮我订下的?”   那店主道:“那人倒是未报名号,他只是希望张三郎能够更好的养精蓄锐,明日能为阿云洗清冤屈。”   “啊?”   张斐目瞪口呆地望着店主。   这时,又有一个小厮上前来,拱手一礼道:“敢问二位,这可是张三郎的住处?”   张斐忙道:“我就是。”   那小厮立刻双手呈上两套崭新的衣服,道:“这是我家少郎命我前来送于张三郎的。”   张斐问道:“你家少郎是谁?”   那小厮道:“我家少郎听闻张三郎要为阿云打抱不平,故赠此衣物,聊表支持。”   张斐再一次目瞪口呆。   他心里也开始犯嘀咕了,这阿云到底是何许人物?奇了个怪,史书上没有记载这阿云有什么深厚背景。   那店主似乎看出张斐心中所疑,瞟了眼里面韦氏兄弟,然后拉着张斐低声道:“三郎你有所不知,其实很多人都为阿云打抱不平。”   张斐问道:“是吗?”   那店主道:“当然是的,阿云可是县里有名的美女,而韦阿大可也是有名的丑男,换谁也不会愿意嫁给韦阿大,这都是那方大田从中作梗,罚他五十亩田地可都是太少了。”   张斐恍然大悟。   颜值!   看来自古以来,都是颜值即正义啊!   原来此案闹出以后,很多人都是愤愤不平,因为阿云当地有名的美女,而韦阿大是当地有名的丑男,而且还是一个老光棍。   这简直就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男人的内心是支持阿云的。   再加上之前方大田一案,令大家对于阿云的同情又多了许多。   不得不说,这对于张斐而言,可是有着极大的助力。   民心所向,真理所至。   “咳咳!”   张斐突然低声向那店主道:“店主,若再有热心人士,给予我支持,而我又凑巧不在的话,你就代我一一收下,我们必须要发扬这种正义之声。”   那店主愣了愣,旋即点头笑道:“省得!省得!”   张斐又问道:“厢房在哪?”   试问谁会拒绝住厢房,如今还欠了一屁股债的张斐,非常非常需要这种支持。   他也是来者不拒。   但令他奇怪的是,支持他的人不少,但从来没有人送个丫鬟给他,照顾一个男人得最基本需求,这不是应该的吗。   这着实令人有些失望啊!   ……   三日转眼便过去了,原本快要山穷水尽的张斐,在众多义士的帮助下,真是每天都吃香的喝辣的,状态一日比一日好。   今日便是开审之日。   “想不到如此简单的案子,竟然闹得满城风雨,唉……”   身着官服的曹彦,一边沿着廊道往公堂行去,一边向身边的许遵感慨道。   许遵今日只是穿着常服,显然表明自己置身事外的态度,将主场让给曹彦,他也听出这曹彦是话里有话,暗示就是他在这里搞风搞雨,弄得大家都不安生。   就事论事,如果没有他的支持,这事也绝对搞不起来。   许遵叹了口气,道:“毕竟这人命关天,若仅凭你我一言,便剥夺一人性命,这是不是太过草率。当年太宗置刑狱司,不也是为了避免草菅人命吗。”   “许知州言之有理啊!”曹彦尴尬地点点头。   许遵这话可真是太毒了,如果什么案件,我都能判决,那还要你刑狱司干什么,你提刑官干得不就是那些“多余”之事吗。   如果你否定这一点,那你刑狱司直接解散得了。   正当这时,院外响起一阵欢呼声,隐隐听得“张三郎”的名号。   曹彦皱了下眉头,道:“难怪那厮有恃无恐,原来他已经蛊惑民心。”   许遵立刻道:“曹提刑说得是,那厮好生嚣张,权当这府衙是他家开的,我是拿他没有办法,还望曹提刑待会能够杀杀他的威风。”   曹彦确实有意要给张三一个下马威,他想试探一下这许遵跟张三到底是什么关系,听到许遵这么说,那他倒也放下心来。   正当这时,徐元突然从后面快步追上前来,道:“启禀知州,方才东京来函,擢升知州为判大理寺事,且立刻回京上任。”   许遵惊讶道:“这是为何?”   徐元微微一瞥曹彦。   突然,又有一人上前来,在曹彦耳边嘀咕了一番。   曹彦闻言,神色一变,又向许遵道:“此案恐怕不容我审了。” 第九章 命运的交织   院外,市民们依旧是热情高涨,纷纷为张斐打气。   而且这一回前来观审的人,是远比上回要多得多,其中还不乏许多青年才俊,书生公子,这年轻人都是一腔热血,缺乏理性思维,他们更愿意遵从自己内心的感受。   他们一方面认为罪魁祸首就是那方大田,而另一方面,他们也非常同情阿云这个漂亮的姑娘,认为她是无辜的。   当然,这事情总有两面,也有不少人认为阿云是罪有应得,这些人多半为长者,相对比较保守,比价重视礼法。   只不过这些人相对而言,比较沉默,也不会特地跑来这里观审,导致看上去张斐的声势非常大。   然而,过得半天,这都已经过了时辰,府衙大门始终不开,大家不禁又开始嘀咕起来。   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而张斐也非常担忧,刚换官员,就出问题,他心里能不害怕吗。   又过得一会儿,刘海突然出得门来,传召张斐入堂。   可等到张斐进去之后,府衙大门又给关上了。   这令在外守候的市民们大为不解,不是说公开审理吗?   怎么就让张三一个人进去了。   难不成官府要变卦?   还是说他们要逼迫张斐放弃诉讼?   种种猜测,如雨后的春笋都冒了出来。   看来古往今来,阴谋论始终是百姓所爱啊!   “小民张三见过知州。”   来到大堂,只见里面就许遵和徐元,未见那提刑官曹彦,而且许、徐二人面色凝重,这使得张斐心里更是惴惴不安呀!   许遵问道:“张三,本官问你,你是否一定要为阿云鸣冤?”   对此,张斐是坚定地点点头道:“是的。”   许遵又道:“那你可敢前往汴梁为之申诉?”   张斐大惊失色,“上汴梁申诉?”   许遵问道:“你怕呢?”   “不……小民不是害怕,只是……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要上汴梁申诉?”张斐疑惑道。   徐元忍不住开口道:“这都是托你的福,若非你当初说什么免所因之罪,事情又岂会闹到这般地步。”   “嗯?”   许遵微微瞪了徐元一眼,又向一脸懵逼的张斐道:“为何你当初不以防卫过当为由,来为阿云申诉,而是以免所因之罪,你可别说你是刚刚才想到的。”   既然要去汴梁,那我与他就已经是统一战线,也不应有所隐瞒。张斐迟疑少许,如实道:“小民不敢欺瞒知州,小民确实一早就打算以防卫过当为阿云申诉,但当时小民刚刚出来,许多证据还未查明,只是猜测,不敢妄下结论。”   许遵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等查明之后,再来向本官申诉。”   “呃……”   “还不从实招来。”许遵喝道。   张斐道:“不瞒知州,小民只是想试探一下知州对此案的态度,因为小民深知,如果得不到知州的支持,也是不可能成功的。”   事实就是如此,因为他对许遵的为人,完全是依据史书的判断,他必须要确认许遵的确如史书写得一样,否则的话,他不可能告得赢。   当然,在他被审问过程中,他已经对许遵的为人有些了解,故此他之前才敢那么做。   “另外……”   张斐又道:“小民也认为若要为阿云申诉,首先得让韦阿大得到足够的赔偿,不管怎么样,韦阿大才是此案最大的受害者,也是此案的关键证人,我也需要他的帮助。”   “你小子可真是心思缜密啊!”   许遵一方面很赞赏张斐的这种态度,但另一方面又恨得是牙痒痒,自己竟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给算计的是明明白白。   张斐赶忙道:“小民知罪。”   许遵也明其理,自不会怪罪于他,只道:“本官也不瞒你,如今事情变得有些复杂,大理寺、刑部方面坚持维持原判,但也不少官员是支持本官的,这便是此番调本官回大理寺任职的原因。”   他说得比较隐晦,但其中意思已经是不言而喻,大理寺反对,又将他调回大理寺,显然支持他的人,希望能够回去主持此案,改变大理寺的原判。   张斐心里非常清楚,支持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王安石。   而反对他的人,则是司马光。   为什么此案成为千古奇案,其实不在于这案子本身有多么复杂,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案子,怎么去判,其实都行,但奇就奇在如此简单的一个案子竟然拉开了王安石变法的序幕,也成为北宋党争的导火索。   这已经从一场司法斗争,演变一场政治斗争。   虽然张斐没有料到东京会这么快调许遵回去,但他对此也是有所准备的,因为他事先就知情,只不过他设想的是,上面的博弈,还是许遵出面,他在后面出谋划策,毕竟他身份太过卑微,显然,这与他设想的有些差距,稍稍犹豫了一会儿,便道:“小民不怕论辩,就怕受到不公的待遇,毕竟小民只是一介百姓。”   许遵稍稍点头道:“那便行了,你回去准备一下,过两日就与我一块上京。”   张斐突然道:“但是在临行之前,我还想见一人。”   许遵思索片刻,便点了点头。   他没有问那人是谁,因为不需要。   ……   虽然许遵一直在为阿云抗辩,但是在没有成功之前,阿云还是重犯,甚至可以说是死囚,不是关在普通的牢狱里面,而是单独关在一个小石屋内,手脚都被镣铐束缚着。   当厚重的牢门打开时,一道强光射入屋内,阿云下意识用手遮住强光,隐隐见到一道修长的身影照入屋中。   过得片刻,她渐渐适应,那道身影也渐渐变得清晰,是一个模样俊秀的青年。   “不认识我啦。”青年冲她微笑道。   阿云一脸木讷地摇摇头。   青年蹲下身来,道:“你可记得数月前,你曾从河中救起一名溺水者。”   “啊!”   阿云当即惊呼一声,“是你。”   来者正是张斐。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是我。”   阿云当时匆匆救下张斐之后,便离开了,再加上张斐当时是一股奇怪装扮,故此她一时没有认出来。   阿云一脸关心地问道:“你也被关进来了么?我已经与他们解释过了,我与你并不认识,此事与你无关。”   说到后面,她语音中带有几分自责。   张斐笑道:“你放心,我的误会已经解释清楚了,我早已经自由,我此番过来,是想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的。”   阿云松得一口气,遂摇头说道:“不瞒你说,我当时也是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救你,你无须报答我什么。”   张斐见她也如自己在狱中一样,骨瘦如柴,两颊泛青,唯有那双大眼睛,还是那般清澈明亮,楚楚动人。心中一叹,道:“也许你可能只是无意为之,但是对于我而言,其中意义却重于救命之恩。”   阿云错愕道:“重于救命之恩?”   “嗯。”   张斐点点头,他为什么执着于为阿云申诉,那是因为他认为,上辈子是母亲给予了他生命,而这辈子却是阿云给予了他重生。   这种关系,说不清,道不明,他只知道,他一定要救阿云出来。   阿云摇头道:“我不明白。”   张斐笑道:“你只需要知道,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阿云直摇头道:“这怎么可能,我的的确确想要犯下大罪,你不可能能够救我出去的,你还是快走吧,以免又将你牵扯进来。”   张斐笑道:“其实我也很好奇,你一个弱女子,是哪来的力气,将我一个男子给拖上岸来。”   阿云认真想了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张斐道:“这股力量也将会助我把你从这里救出去。”   阿云眼睑低垂,道:“我们不一样,你是无辜的,但我确实有罪。”   张斐道:“但你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说话时,他抬头张望着那潮湿的石壁,又道:“故此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就如同你当初救我一样。”   话说至此,他稍稍顿了一下,道:“不过我有一个问题要向你求证。”   阿云道:“什么问题?”   张斐道:“据我所知,你的族叔一直希望得到你家的田地,这应该不是他们第一次逼迫你嫁出去吧?”   阿云愣了下,道:“你问这个作甚。”   张斐道:“这你先别管,你一定要想清楚,他们之前有没有想将你嫁出去?”   阿云想了想,点头道:“有过几回。” 第十章 是家乡的味道!   其实汴梁方面并不知道,此案又出现新得状况,汴梁的公文,只是让许遵回大理寺上任,甚至都没有提到此案。   但意思是很明显,就是让许遵回去坚持自己的判决。   毕竟大理寺是最高法院,许遵回去,显然是对支持他的一派更为有利。   这已经是政治安排。   既然是政治斗争,那提刑官曹彦自不会傻到自己冲进去,故此在这临门一脚,他反悔了,其实他当时是可以审的,二者也并没有什么关系。   他选择放弃,完全也是出于政治考虑。   许遵也没有想到会闹到这一步,他只是坚持自己的原则,如今他也没有改变自己的初衷,而且他如今成为最高法院的法官,那就更不能妥协,他索性将此案所有人员一块带去汴梁审。   其实他也有一个小心思,就还是希望将问题回归于律法本身。   因为挑起政治斗争,亦非他所愿。   事不宜迟,毕竟这才多久,就出了这么多事,许遵不敢再拖下去,两日之后,他便急忙忙带着张斐等人启程,前往汴梁。   行得数日,一行人终于抵达汴梁。   对于张斐而言,是真的宛如进入到另一个国度,其繁荣程度,那真是令人瞠目结舌,惊叹不已。   放眼望去,那街道上是人山人海,车水马龙,河道上的船只亦是川流不息,两旁街铺鳞次栉比,令人目不暇接。   登州虽然商业也比较繁荣,但不像汴梁一样,给人一种超级大都市的感觉。   要知道张斐可是见过世面的,而且他曾从晚清的一些影像中,也见识过晚清时代的街容,但他觉得这跟眼前的景象就没法比。   他甚至认为此景比晚清时代更接近现代化。   其中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汴梁的街景非常不规范,完全是对外敞开的,临街的不是一堵堵高墙,尽是一些店铺、棚子、衙门,更离谱的是,许多衙门的门面真是小得可怜,就跟茅厕一样,看上去非常寒颤,跟隔壁大酒楼的门面那就没法比。   可见汴京已经是商业、行政,交通,高度混合在一起,就没有那种封建社会的封闭感。   而宋朝之所以如此特别,其中一个非常非常关键原因,就是宋朝不抑制兼并,而不是说不抑制商业。   不抑制商业,其实也发展不到这种程度。   毕竟国家的经济基本盘,还是农业经济。   但不抑制兼并,那就有可能。   抑制兼并,主要是将百姓束缚在田里,当你不抑制兼并时,大量失去田地的百姓就只能来城里谋生,才会有这般繁荣。   这么多人要谋生,就不可能做到封闭式管理。   地方有限的,市民为了做买卖谋生,当然希望打破坊墙,这是需求所至,且商业肯定是追求开放的。   其实在北宋初年,统治者们还是希望能够继承汉唐的里坊制度,这到底便于管理,但是市民们不答应,要再搞里坊制度,就没有地方做买卖,故此他们希望将店铺临街开放,这样不但有更多地方可以谋生,也方便做买卖,经过一番斗争之后,最终北宋统治者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直到徽宗时期,北宋政府才正式对这些临街店铺征收“侵街房廊钱”,虽然用的是“侵”,但收得却是税。   其实判断一个行业是否合法,最简单明了的方式,就是看国家是否对此征税,只要征税那就肯定合法,这比律法都要靠谱的多。   由于许遵本就是京官,故此在汴梁有自己的住处。   可是当张斐来到许遵的住处时,不免是大失所望,这跟他想象中的豪门大宅完全不一样,虽然很干净,而且面积也不小,有前后两院,有左右厢房,但显得比较破旧,关键是那大门,最多也只允许两个成年人并肩而过,可不是影视剧里面那种高门大宅。   张斐不禁感慨道:“恩公,你未免也太清廉了吧。”   在路上张斐经常与许遵经常讨论律法,他很多观点,不但深得许遵之心,而且还能够令许遵眼中一亮,二人关系也由此变得更为亲密,张斐都已经改称许遵为“恩公”。这当然是张斐主动为之,因为张斐心里非常清楚,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靠山,那就是许遵。   许遵呵呵道:“这都还是租的。”   “租的?”   张斐更是大吃一惊,又道:“这不对呀!据我所知,咱们大宋官员的俸禄可是非常高的。”   许遵苦笑道:“但是这汴京的房价更高啊!当然,以我的俸禄,若是存上个十年左右,也是能够买上一间这样的宅院,但是由于我们京官经常派遣到各地任职,故此买房并不划算,朝中大多数官员也都是在告老还乡后,再置房业。”   顿时,一种家乡的感觉是扑面而来,令张斐感到很是熟悉,也非常舒适,又道:“岂不是说,若不当官,更加买不起房。”   许遵不答这话,反而笑呵呵地问道:“怎么?你有考取功名之心?”   张斐一怔,道:“很有!但是考不上。”   “没出息。”   许遵鄙视他一眼,道:“你都未考过,又怎知自己考不上。”   张斐沮丧道:“这还用考么,往前数一数那些进士,不就知道了么,那唐太宗不是说过,以人为镜,可知美丑,哦不,可明得失。”   也不怪他没志气,谁让他生在一个天才辈出的年代,往上数一数,苏轼、苏澈、苏洵、王安石、司马光、范仲淹、包拯……   自古以来,论武将天团,汉唐或许还有得一论,不过在人数上,大唐或许更占优势,但若论文官天团,那毋庸置疑,宋朝肯定是第一。   在这个时代,文曲星是格外的璀璨明亮。   这就是为什么唐朝能够一路打到贝加尔湖,而宋朝能够一路打到长江以南。   张斐虽然在学校成绩优异,但也不是全国前一百名的那种超级天才,再加上如今的学问,跟他所学又不一样,而他又过了学习的年纪。   有极大的可能性,他就是穷尽一生,也不能考取功名。   风险与收益不成正比。   可是架不住许遵就是欣赏他,道:“难不成你想一辈子都当这珥笔之民?”   张斐思索片刻,突然嘿嘿一笑道:“恩公,你可否保送我去当官?”   许遵不曾想这小子竟蹦出这么一句话来,当即瞪他一眼,充满鄙视地说道:“你要这般想,那还是别当官了。”   倒还别说,如果许遵真的有心,他还真能保送张斐去当官,因为北宋是有恩荫制度的,光凭科举,是不可能造成北宋冗官的现象。   毕竟天才也是有限的。   而北宋恩荫制度,已经变得是愈发泛滥,皇帝过个生日,都有可能给你一个恩荫名额,导致不但官员的儿子、亲戚都能够当官,甚至连自己的学生都可经举荐,去官府混一个小官当当。   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当然,真正位居高位的,都还是那些进士出身的天才。   在这个时期,没有学问,是真的混不上去的,因为天才太多了,最多只能说凭借军功混到高层去。   最有名的莫过于名将狄青和奸臣高俅。   可惜许遵一直都是洁身自好,他手中还有好几个恩荫名额,但他从来不用,他甚至都不想给他儿子名额,不过这也不需要他给,皇帝是直接赏他儿子官职,今年年初刚刚离京赴任。   “哈哈!”   忽闻门口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啊!”   张斐回头一看,但见一个四十岁左右,身着灰绿长衫的中年男子入得门来。   “谋远。”   许遵见得此人,不禁喜出望外,快步迎上,拱手一礼。   此人名叫刘肇,官至起居舍人,是许遵的同窗挚友。   刘肇拱手回得一礼,笑道:“恭喜仲途兄迁升判大理。”   判大理全名叫做判大理寺事,简单来说,就是大理寺长官,在元丰改制之后,才正式改名为大理寺卿。   “惭愧!惭愧!”许遵摇头叹道:“此番升迁,真是有惊无喜啊!”   刘肇抚须哈哈大笑起来。   许遵面露羞愧之色,连连言道:“走走走!我们上屋说去。”   说着,他便拉着刘肇往屋内行去。   张斐听他们话里有话,本也想跟过去,探探消息,不料却被徐元给拦了下来。   ……   “仲途兄这回可真是一鸣惊人啊!”   坐下之后,刘肇笑呵呵道。   “哎呦!”   许遵道:“旁人笑我也就罢了,你也笑我。我绝不是想出这风头,只不过……”   刘肇道:“只不过你就爱与律法较劲。”   许遵叹道:“你说我这毛病什么时候改得了啊!”   刘肇笑意一敛,“你若问我,我倒觉得这毛病挺不错的。”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道:“只不过朝中最近暗流汹涌,此非你之过啊!”   许遵忙问道:“如今朝中究竟是什么情况?”   刘肇叹息一声:“当你再度驳回大理寺的判决之后,朝中便有御史弹劾你,干扰司法,同时他们要求将此案交予官家圣裁。   随后官家又将此案交由翰林院大学士王介甫和司马君实商议,他们二位对于判那民妇十恶之罪,倒是都不赞成!   但是对于自首减罪与否,二人却产生极大的争论。王介甫认为应该采纳你的建议,但是司马君实却认为谋杀已伤并无异议,且犯妇谋杀之心,充满着恶意,故不适用于自首减罪。   官家最终选择支持王介甫,于是给予圣裁,以自首减罪论处,但是其旨意还未出京,就被刑部、大理寺驳回,故官家又交予他们复议。   他们二人都得到不少大臣的支持,为此是争论不休,可谁也无法说服谁。”   许遵很不爽道:“但他们争得可不是法。”   刘肇摇摇头道:“他们争得恰恰是法,只不过是新旧法之争啊!你此番升迁归来,那便是王介甫暗中授意的,其目的便是希望你能够主持大理寺,使他赢得这场胜利。   故此仲途兄,你万不可大意,此番争斗,十分凶险,稍有不慎,只怕你的仕途断于此啊!”   许遵点点头道:“其实我也料到,此番归来,必有凶险,但我也绝不会充当他们的马前卒。”   刘肇道:“此案因你而起,我看你是很难置身事外。”   “那倒未必。”   “哦?不知仲途兄有何妙计?”   “呵呵!”   许遵抚须一笑,道:“因为又有一人要为那犯妇申诉,若他能够申诉成功,我自不会卷入其中。”   刘肇一听,连连摆手道:“此乃徒劳之功,此案中的任何疑点,都被朝中大学士争论不下百遍,已是争无可争,就看官家最终会如何抉择。”   许遵道:“但是我对此人有信心。”   刘肇不禁问道:“此人是谁?我可识得?”   “就是他。”   许遵往门外一指。   刘肇顺着他指得方向看去,只见一个青年正往屋内张望着,不禁疑惑道:“你说得是徐元身边的那后生?”   “正是!”   “你……你将此等利害之事,委托于一个乳臭未干的后生。”刘肇质疑道。   许遵道:“此人不但精通律法,且非常善辩,不瞒你说,当初就是他向我提出阿云有自首情节,可免死刑。”   “是吗?”   刘肇颇感好奇道:“那我倒是想见识一下这位青年才俊。” 第十一章 擒贼先擒王   许遵立刻将张斐叫入屋内,又将刘肇介绍于他。   “小民张三见过刘舍人。”   张斐赶紧拱手一礼。   “无须多礼!”   刘肇摆摆手,旋即问道:“听闻你要帮那阿云翻案?”   “是的。”张斐点点头。   刘肇道:“不知你打算如何帮阿云翻案?”   张斐显得有些迟疑,瞟了眼许遵。   刘肇问道:“不能说么?”   张斐道:“还请刘舍人见谅,因为在小民看来,打官司就是一场博弈,如果小民提前暴露自己的证人和证据,可能会令小民失败。”   “官司?博弈?”   刘肇笑呵呵道:“你这说法倒是新奇,好吧,我就不多问了。”   他生性淡泊,此番前来,也只为通知好友一声,不为其它,对于政治斗争,更是毫无兴趣。又与许遵聊得好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他走之后,许遵又将张斐叫进屋来,面色凝重地向其问道:“你真有必胜的把握?”   张斐先是点了下头,旋即问道:“恩公,此案是不是还涉及到其它事情。”   许遵道:“这你就不用管了。”   张斐却道:“如果我不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自也不知其中利害关系,在堂上我可能说错话的,这也很关键。”   许遵觉得张斐说得也不无道理,而且这本也是公开之事,只不过他认为张三没有必要知晓,倒也没有隐瞒,将其中缘由告知张斐。   如史书上记载的差不多。   最开始宋神宗将此案交予翰林院审议,还是局限于法制。   司马光和王安石争得也是法制。   只不过他们都是基于礼法去探讨法制的。   司马光为什么赞成大理寺、刑部的审议,就是因为他认为,虽然在法律上,阿云与韦阿大算不得夫妻,但是就民间礼法而言,他们两个就是夫妻。   不通晓律法的阿云,在行凶之前,肯定也是认为韦阿大已经是她丈夫。   夫为妻纲,阿云这般行凶,是充满恶意的,故不能减罪。   王安石与许遵的看法是一样,他认为阿云不是充满恶意的,而是逼于无奈,是值得宽恕的。   这宋朝大臣们,个个都是天才,由于他们都去过各地当知县、知州,导致他们都是超一流的法制专家。   他们开始用各种律法条例来捍卫自己的判断。   然而,朝中大臣对此此案也是看法不一,不少官员纷纷站队。   这人一多,性质就变了。   由于王安石也是刚刚回京不久,他是迫切的要变法,那么就需要招兵买马,他也看到此案对于他而言,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他立刻将此案政治化。   一个标志性的事件,就是将许遵调回来掌管大理寺。   这绝对是属于政治事件。   当然,许遵并没有将此案政治化的缘由,告知张斐,他只是说明朝中各官员对于此案的专业看法。   但是张斐心里是一清二楚,他沉吟少许,问道:“到时会由谁来审理此案?”   许遵道:“关于这一点,目前还未决定,多半是由我来审,毕竟官家刚刚才让我掌管大理寺。”   张斐道:“可是我属翻案,不是要另择官员来审吗?”   规矩是这么定的,但是如今许遵也已经改换部门,他是有理由继续审理此案。   许遵好奇道:“难道你不希望我来审?”   张斐道:“如果不能直面说服对方,我认为审理之后,也难以出结果,而我们是弱势的一方,拖下去肯定会对我们不利,最好是能够一锤定音。那么如果由反对派官员来审,便可一劳永逸啊!”   “你倒是挺自信的。”许遵笑了笑,又问道:“那你认为该由谁来审,最为合适。”   张斐毫不犹豫道:“司马大学士。”   许遵一愣,道:“此人可不好对付。”   张斐道:“但我们若想胜利,必须迈过这一道坎,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们不能让他袖手旁观。”   此子真是有胆有谋啊!许遵不禁再度对张斐刮目相看,这可是汴京,不是登州,同时他也觉得这样很公平,他出一人,对方出一人,如果都是自己人,那别人也不会服气,于是点头道:“好!我尽量促成司马大学士来审理此案。”   正当这时,府中管家荣伯,来到门前,“老爷,客房已经收拾好了。”   “我知道了。”   许遵点点头,又向张斐道:“你先回屋好好休息一番,我还有些公事要处理。”   “是。”   可是张斐毕竟年轻,这对他而言,算什么舟车劳顿,纯属公款旅游,他在屋内坐得片刻,只觉无聊到极致,这手机没手机,电脑没电脑,于是就打算出门逛逛。   说实在的,那登州还真引不起他的逛街兴趣,但是这汴梁给他感觉完全不同,这里的风土人情,十分迷人。   出得房门,又从佣人口中得知后门在何处,便往后门行去。   可刚来到后门,忽见门从外面打开来,先是听得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如今天色还早,你带我回来作甚?”   一听就是喝醉酒的,而且还是一个女人。   又听一女压低声道:“哎呦!倩儿姐,你小声一点呀,老爷回来了。”   “你少用爹爹吓唬我,爹爹如今可还在登州。”   “是真的,老爷真的回来了。”   说话时,但见一个女婢搀着美貌少女入得门来,但见那少女两颊酡红,醉眼朦胧,倚在女婢身上,清纯之中透着一股子妩媚。   “啊!”   那女婢好不容易搀扶着少女迈过门槛,忽见一个陌生的大活人站在门前,顿时吓得惊叫一声。   可那少女却还在往前迈步,又被那女婢的惊叫吓得一跳,顿时一头就撞向张斐。   张斐下意识赶紧抱住那少女,心里纳闷,我都帅到这种地步了吗?   女婢见到对方又是一个陌生人,吓得大声呼喊道:“淫贼!有淫贼!”   张斐当即懵了!   脑袋里面也闪出一个词来---碰瓷。   那少女半眯着眼眸,抬目四顾,“淫贼!淫贼在哪?”   瞅着瞅着,忽然发现一张陌生的面孔就在眼前,当即吓醒过来,叱喝道:“你是何人?”   “我是,……”   张斐正欲解释,那少女猛然发现自己还被他搂抱着,当即羞怒不已,便是挣扎起来,“你这淫贼快些放开我。”   张斐不但不放,反而双臂更加用力,紧紧抱着那少女,“不能放!不能放!放了可就说不清楚了。”   少女本就喝得晕乎晕乎的,根本无力挣脱。   那女婢见罢,便是冲上前来,一边小拳拳猛捶,一边呼喊救兵。   可任凭她的小拳拳如流星一般砸过来,张斐就是紧紧抱着,不肯放手。   “不得无礼。”   正当这时,只听得一声喝止。   张斐回头一看,但见许遵带着几个下人走了过来,他急忙道:“恩公,你来的正好,你快看,不是我有意占令千金便宜的。”   从方才的称呼来看,这少女肯定就是许遵的女儿。   许遵走过来,一看张斐紧紧抱着自己的女儿,真是杀死张斐的心都有了,咬着牙道:“你还不放手。”   张斐道:“我说完就放手,恩公请看令千金小腿是在其身之后,这就充分说明,她主动扑倒过来,我只是好意接住她,不让她摔倒,可不是要占她便宜,更不是淫贼。至于令千金为什么会扑过来,相信许知州应该也闻到了一股酒味。”   一个词,专业。   可惜许遵如今没有心情听这些,他现在只是一个父亲,这么多人看着,你还在这里说这些屁话,鼓着双目,咬着牙道:“放手。”   “放放放!”   张斐刚松开手来,少女身子一软,看似要跌倒,张斐赶紧又抱住她,低头一瞥,见那少女歪头闭目靠在他怀里,欲哭无泪地向许遵道:“令千金好像……好像睡着了。”   许遵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冲着那女婢咆哮道:“你还愣着作甚,还不将人扶到屋里去。”   “是,老爷。”   那女婢赶紧上前来,恶狠狠瞪张斐一眼,然后从他怀中将少女搀扶过来。   “咝---!”   张斐突然倒抽一口冷气。   许遵突然见到张斐一张脸瞬间变成紫红色,问道:“你怎么了?”   张斐一动不动,屏住呼吸,嘴唇哆嗦着道:“被……被酒味熏得。哎呦……”又是一声痛苦地声音,“这酒味真香。”   许遵余光往其脚下一瞥,又微微瞪那女婢一眼,那女婢赶紧将少女搀走,他又向张斐问道:“你怎在这里?”   张斐眼中含泪道:“我本来打算出门逛逛,看看是否有机会英雄救美,不曾想还没出去就出色的完成任务了,我……我还是回去休息吧。”   言罢,他便转过身去,一瘸一拐地往屋里走去。   “真是伤脑筋啊!”   许遵闭目一叹,又嘱咐身边的荣伯吩咐道:“未来几日,不准那丫头出房门一步,否则,我拿你是问。”   “小人遵命。” 第十二章 北宋双子星   “岂有此理,那淫贼胆敢轻薄于我,我许芷倩饶不了他。”   许芷倩虽然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但那张绝美的脸庞却显得更加绯红,就宛如天边的晚霞。   忽闻门外丫鬟的声音,“倩儿姐!”   许芷倩立刻道:“进来。”   只见那丫鬟侧身闪进屋来,旋即将门关上,小步来到许芷倩身前,气喘吁吁道:“倩儿姐,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那人名叫张三,乃是老爷从登州带来的。”   许芷倩纳闷道:“爹爹怎会结交这种无耻之徒,难道爹爹在登州学坏了,不行,我得去找爹爹问清楚。”   那丫鬟赶紧拦住许芷倩,“倩儿姐,老爷已经吩咐了,没有他的命令,你不得离开房门半步。而且,老爷现在也在气头上,倩儿姐你还是等两天再说吧。”   许芷倩听罢,眼中闪过一抹心虚,狠狠跺了下脚,“真是气死我了。”   而那边张斐也不遑多让。   辗转反侧。   夜不能寐!   下午闹得那么一出,令张斐实在是难以入眠。   听说这古代古人非常重视名节,摸摸手就能够私定终身,恩公不会因此赖上我吧?那可糟糕了,虽然那女人长得倒是挺美的,但我可不想娶一个醉婆娘回家。不行,明日我得再去解释解释,不能给他们许家任何机会。   翌日清晨。   张斐来到前院,一脸尴尬地向许遵道:“恩公,昨日之事,我真的是……”   不等他说完,许遵便道:“昨日之事,我不想再听任何人提起。”   瞧他这态度,似乎也没有说要赖上我。那就好!那就好!张斐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转忧为喜道:“放心,我绝不会再提起。”   许遵瞪他一眼,又正色道:“待会我要进宫面圣,在此案结束之前,你老老实实给我待在屋里,哪里也不准去。”   张斐一愣,问道:“难道外面有危险吗?”心想,北宋都是君子,应该不会搞暗杀这种把戏吧。   许遵道:“此事事关重大,万不可再节外生枝。”顿了一下,他又补充一句,“你小子惹是生非的手段,可也是不少啊!”   张斐讪讪点头道:“我知道了。”   ……   此时此刻,宋神宗赵顼已经被此案吵得是头昏脑涨,雄心壮志的他,可不愿意在这桩极其普通的案子上面,消耗过多的精力。   但不是说他想放弃,想认怂,他是渴望能够速战速决,一锤定音,这就是他为什么采纳王安石的建议,急着将许遵调回京城,主持大理寺的原因。   因为大理寺是北宋最高审判机构,在刑事案件上面,大理寺拥有极大的话语权,前不久他们可是连宋神宗的圣裁都给予驳回了。   这其实令宋神宗很是不爽,也很没面子,是你们主动让我圣裁的,结果我他妈裁完之后,你们又给驳回。   你们是在玩我吗?   这年轻气盛的宋神宗,可也不是一个好惹的主,既然争不过你们,他索性就来个釜底抽薪,老子换个人上去。   当然,由此可见,宋神宗是绝对支持王安石的,也是务求此战必胜。   其实他也输不起,因为这算是他登基以来,头一把火,结果如今就剩下火气,如果不扭转过来,将会对皇权产生极大的冲击。   故此,许遵刚刚回京,宋神宗便马上召许遵入宫。   叮嘱完张斐之后,许遵便是急忙忙赶去宫中。   入得殿内,但见除神宗之外,还有翰林院大学士王安石、司马光,以及刑部、御史台等部分官员在内。   其中最为扎眼的就是王安石,因为这厮不修边幅,邋里邋遢,胡须都快垢住了,甚至连腰带都是歪的,就这造型往这大殿上一站,那妥妥地主角啊。   而司马光与之刚刚相反,这头发、胡子都梳得是整整齐齐,衣服虽然有些旧,但也非常干净整洁,一丝不苟。   此时王安石、司马光差不多都是近知天命的年纪,虽然精力是不如二三十岁,但经验丰富,可以说是一个文官最巅峰时期。   其实他们这一批人也是大宋文官天团的最后光辉。   可惜啊……   一看这场面,许遵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看来真如刘肇所言一般,此案已经惊动满朝文武。   毕竟他还不是宰相级别的人物,犯不着这么大阵仗来迎接他。   “臣许遵参见陛下。”   “快快免礼。”   这君臣之礼过后,宋神宗先是表彰了一番许遵在外的政绩,正是因为许遵之前的政绩非常不错,深得各地百姓爱戴,朝廷才将派往登州历练,这回京升迁是迟早的事,只不过如今提前了一年多。   “陛下过奖,臣愧不敢当。”许遵谦卑地回应道。   宋神宗微微笑道:“卿谦让了,从阿云一案便可看出,卿在公务方面真是铁面无私,廉洁公正啊!”   司马光等一干反对派大臣,当即就给了宋神宗一个卫生眼。   铁面无私。   谁认得?   我们可不认。   宋神宗权当没看见,又向许遵言道:“不过卿对此案提出的看法,朝中也有不少大臣感到疑惑,尤其是针对阿云自首减免罪行一点,不知卿对此有何解释?”   许遵道:“回禀陛下,臣只是对大理寺的判决提出疑点,坚持罪疑惟轻的原则,如果大理寺要维持判决,那就必须给予天下人一个合理的解释,也必须要给我朝律法一个详细的解释。”   可他马上又紧接着说道:“另外,此案又出现新得证人和证据,有人认为即便判阿云自首减罪,都为不公,应当属防卫过当。”   他现在已经不想在就自首减罪这一点与司马光他们争论,他心里也明白,正如张斐所言,这事两边各有道理,光说道理,是无法说服对方的,最终就会演变成权力博弈。   但他话音未落,司马光立刻站出来,愤怒地质问道:“真是岂有此理,都跑去别人家行凶,怎可能是防卫过当,你这简直就是颠倒黑白。”   这还真是打了司马光一个措手不及,自首减罪,就已经令他非常不爽,无法接受,如今更是蹬鼻子上脸,还来个防卫过当,简直就是视律法如儿戏啊。   宋神宗与王安石也稍稍皱了下眉头,他们也没有想到,他们渴望的是一锤定音,你这好了,又给来一出,到底何年何月才能够了结啊!   虽然他们是支持许遵得,但对于许遵提出新得疑点也都感到不满。   真的有些过了。   毕竟他们也没有任何准备。   许遵立刻道:“司马大学士言之有理,我在得知此事后,也觉得非常困惑,但是民间有冤情要诉,且事关人命,我们也不能置之不理,对此我做过调查,对方确有申诉的理由。只是基于我朝的翻异别勘制,为了避嫌,故我请得东京路曹提刑来主审此案,可正欲开审时,我又收到陛下的圣旨,故此我将此案一干人等全部带来京城,望能够在京城审理。”   司马光神色一变,笑吟吟道:“许寺事果真是大公无私,既然许寺事已经说明此案属翻异别勘,那么如今再由大理寺审,有违法制,只能交予刑部或者审刑院审理。”   王安石很是郁闷。   他与神宗将许遵召回京城,就是希望许遵能够在大理寺给予他们支持,如果不让大理寺审,那许遵回来的意义是什么。   许遵道:“司马大学士言之有理,可是刑部、审刑院也都已经对此案做出判决,并且一直坚持自己的判决,故此我以为由刑部或者审刑院来审,也不足以服众。”   司马光稍稍皱眉,倒也不好驳斥。   就人性而言,谁也不愿意推翻自己的判决,打自己的脸,而朝中司法部门都已经做出自己判决,他们主观就肯定会朝着自己已经给出得判决去审,这对于犯人而言,确实不公。   王安石立刻问道:“那依许寺事的意见,该由谁来审?”   眼神却仿佛在说,我!选我!   许遵突然看向司马光道:“我以为由司马大学士就非常合适。”   王安石当即一愣,一种被横刀夺爱的感觉,油然而生,你丫这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宋神宗也无法理解,情急之下,直接脱口问道:“为何?”   他到底还是比较年轻,有些沉不住气。   许遵就道:“回禀陛下,臣为求公正。首先,司马大学士非刑部、大理寺的官员。之前的判决,司马大学士亦没有直接参与。   其次,此番是臣接受此次申诉,那么再由司马大学士来审,相信此案的审出的结果,足以令人信服。”   他这话说得很隐晦,但是在场的人,都是当今天下最聪明的天才,他们岂不明白。   你们反对,那你们审,审出来的结果,你们自然得认啊!   但是许遵低估了此次判决对于宋神宗和王安石的意义,他们输不起啊!   因为此案已经涉及到权力的博弈。   如果王安石失败,那么新法又得搁置一段时间,宋神宗显然不想再等,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厚颜无耻地将许遵给召回来。   其实谁都明白,召回许遵,就是让大理寺改弦易辙,对此朝中早有议论,抨击的非常厉害,就差没有揪着宋神宗骂了,但宋神宗顶住压力,就是要召回许遵,你们爱骂不骂。   司马光这一派的官员,见宋神宗、王安石都显得非常犹豫,赶紧站出来,表示支持许遵的建议。   此时此刻,宋神宗、王安石是悔不当初。   早知如此,就不应该将许遵给召回来,让司马光去审,这能审出什么结果来。   倒不是说他们认为司马光会徇私枉法,非但如此,他们非常认同司马光的才智,这才是令他们担忧的地方。   但是人是他们召回来的,如果他们又否决许遵的建议,那岂不是自打嘴脸,而且吃像忒也难看,这自己约得炮,含泪也得打完啊!   宋神宗无奈之下,只能向司马光问道:“卿以为如何?”   司马光完全不顾宋神宗那幽怨的眼神,立刻答应下来。   这简直就是天下掉馅饼,焉有不捡之理。   宋神宗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最终还是采纳许遵的建议,让司马光主审此案。   会议结束之后,王安石一把就拉住许遵,问道:“仲途意欲何为?”   我为你而战,你却要背刺我,王安石当然感到非常愤怒,而且他现在很焦虑,他准备了很久,此时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许遵笑道:“介甫勿恼,我这般做,也只是希望让他们哑口无言,若由我或者介甫来审,那不管到时审出什么结果来,只怕他们都会不服,如此纠缠下去,何时是个头啊!”   王安石神色缓和几分,但兀自不放心,又问道:“如此说来,你有必胜的把握。”   许遵迟疑少许,道:“如果输了的话,那我也会受到牵连。”   王安石只觉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啊。   ……   反观司马光那边可就要轻松许多。   “防卫过当?”   那审刑院详议官王师元甩着大袖,呵呵笑道:“此案再怎么查,也不可能是防卫过当。”   可刑部郎中刘述却是面色凝重道:“我们也不可大意,许仲途的为人,我还是非常清楚的,虽然他好吹毛求疵,卖弄自己的学术,但他也绝不会无的放矢。”   许遵还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是个惯犯,在朝中非常有名,因为他不管在哪里为官,都喜欢挑刺,找各种理由为嫌犯开脱,大理寺、刑部的官员都恨他不死。   但许遵始终保持在律法的规范内,他从不运用权力去改变判决,或许去为谁开脱。   王师元道:“话说这许仲途为何铁了心要救犯妇,他们两个会不会有奸情?”   “休得乱言,许仲途的为人,那是人尽皆知,自其妻过世之后,就再没有续弦,要说他与犯妇有奸情,我是决计不信。”   司马光是断然否定,虽然他观念与许遵不一样,但他也非常佩服许遵的为人,旋即又道:“此案来来回回已查数月之久,这来龙去脉,是一清二楚,之前许仲途只不过是利用移花接木、欲盖弥彰的小伎俩,其理由根本无法令人信服,除非他暗中使诈,完全推倒之前的供词,否则的话,此案不能是防卫过当。但如果他这么做,那他就是自断前程,也将会身败名裂。” 第十三章 精准打击   为什么许遵会接受张斐的建议,将此案交予司马光来审理,不仅仅是让对方服气,更多是因为许遵也了解司马光的为人。   君子也!   不会为达目的,不折手段。   其实目前大家还是信念之争,都还是在规则范围内争辩。   从法制的角度来说,这当然是一件好事。   司马光在接下此案后,也是根据流程,将许遵请来,询问翻案的理由。   许遵也是如实将整个案子全都移交给司马光。   司马光了解过后,便道:“此不足以翻案啊。方大田一案的判决,我暂不评价,但是此案不足以为阿云翻案,因为此案恰恰证明方大田不但没有指使犯妇行凶,且还是反对犯妇这么做。”   许遵道:“我不这么看,此案至少可以证明阿云非心肠歹毒之人,她是被迫走到这一步的,对方基于此,提出对阿云杀人动机的质疑,我觉得很有道理。   另外,对方还请来韦阿大这位新得证人,韦阿大本就是此案的受害者,光凭这一点,足以构成翻案的理由。”   司马光闻言,眉头一皱,道:“韦阿大作为受害者,却要为凶手作证,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许遵道:“故此我才允许重审此案。”   司马光又快速审视了一番供词,问道:“这上面并未写明韦阿大新得供词。”   许遵道:“关于这一点,对方不肯提供。”   司马光道:“为何?”   许遵道:“对方认为他们是弱势的一方,若是过早提供证据,怕会对他的证人造成伤害。”   “岂有此理。”   司马光道:“他凭什么这么认为?”   许遵自打做官以来,就不畏强权,直接道:“就凭他认为我们之前的判决不公。”   司马光瞟了眼许遵,抚须笑道:“罢了!罢了!公不公平,审过便知。”   许遵走后,王师元、齐恢、吕公著等朝中司法大佬便入得门来。   他们中有些是支持司马光的,但也有些是中立态度,比如说这开封府知府吕公著,就是中立态度,其实之前他还更偏向王安石的一些论据,认为阿云不是罪大恶极,不应该判她死刑,但是他对于许遵提出来的防卫过当,那又是非常反对的。   这太离谱了。   这些大佬看过之后,意见是非常一致,表示这些所谓的“证据”,根本就不足以构成重审的理由。   其中唯一可以构成重审理由的,也就是韦阿大这个新证人,他是受害者,当事人,他的供词是非常关键的,但问题是许遵又没有提供具体供词,这是不合规矩的。   司马光呵呵笑道:“若非如此,他们又岂会甘愿让我来审。”   众人是恍然大悟。   如果让王安石来审的话,一旦他们知道原来就这,他们肯定不会答应重审的呀。   这其实就是一笔交易。   吕公著道:“如果许仲途没有把握,他是决计不会要求重审的。”   司马光点点头,道:“就目前来看,这里面就藏着两招,其一,就是我们之前提到过的韦阿大的供词,如果韦阿大翻供,阿云就有可能脱罪。”   这一点他们也都想到了,但是他们认为,如果许遵这么做,那无疑是自取灭亡,要比硬实力,许遵可是比不过他们的。   王师元问道:“其二又是什么?”   司马光道:“其二就是他们没有提供具体的证据,我猜测他们的证据,也并非是铁证,如果事先就告知我们,很可能会被我们一一击破,否则的话,他们根本无须隐藏,故此他们事先并不告知,而目的是要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不管他们出得是什么招,只要拿不出铁证来,就不可能为犯妇翻案。”   说到这里,他拿起方大田一案的卷宗,“不过这个张三,倒是令我感到有些诧异,许仲途竟然会将如此重要的案子,交给一个珥笔之民,足见此人有过人之处。”   司马光突然眉头一皱,看着卷宗,低声念道:“张三?”   ……   由于许遵提供的证据,少之又少,几乎没有,这只是一门交易,故此司马光他们也没啥可准备的。   而且许遵说法,引起保守派极大的愤怒。   自首减罪好歹也是钻法律空子。   这你们还不满意,还要打成防卫过当。   这就非常离谱。   朝中官员觉得这许遵是越来越无法无天,很多司法大佬们是迫切希望赶紧结束此案。   觉得这很丢人。   如果这都能够成功,那大宋百年法制将毁于一旦啊!   一些之前偏向王安石的官员,也渐渐站在司马光这一边,吕公著就是其中之一。   这些人认为阿云罪不该死,但也绝不是防卫过当。   司马光也不想拖下去,他心里明白,对方就是搭建好一个擂台,孰是孰非,打过才知道。   他马上就以审刑院的名义,重审此案,这审刑院就专门为监督大理寺而设,只有审刑院可以复查大理寺的判决,并且司马光还邀请与此案有关的所有官员前来听审,包括王安石。   其目的也很明显,就是要一锤定音。   别到时又纠缠不清。   话说回来,这其中最郁闷的还就是王安石,他没有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一步,他宁可选择权力博弈,因为这么做,事情的走向,完全就不在他的控制中。   但此案关乎他毕生的梦想。   他猜到了开始,虽然许遵不是他的人,但是他了解许遵的为人,许遵必然会抗争下去,因为这确确实实是律法中的一个漏洞,将他调来大理寺,他一定继续主张的自己意见。   但是他没有猜到许遵会用这种方式来抗辩。   翻个屁!   揪着疑点不放就行,剩下的交给我便是。   你这是喧宾夺主啊!   搞清楚谁他妈才是主角。   早知如此……   这甚至导致一向信念人定胜天的王安石也只能在家祈祷,默念三遍,许遵必胜,许遵必胜,许遵必胜。   ……   今日便是公审之日。   而此案几乎席卷了整个朝廷,朝中大佬们几乎都来听审,左边是以王安石为首的支持派,而右边全都是以司马光为首的反对派。   其实目前还只是理念之争,并没有达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但是这从座位安排上来看,朝廷已经有些分裂的苗头。   那许遵本还想置身事外,可是一看,要想置身事外,只能坐门口,没有办法,只能坐在王安石那边,至少他们的法制思想还是非常像似。   但也由此可见,这场公审就已经是法制最后得倔强。   如果无法决出胜负,就只剩下权力之争。   司马光来到主审官的位子上,坐下之后,习惯性拿起惊堂木来,刚准备拍吸取,一看下面全是大佬,这能镇得住谁啊!   索性又放下来,比较温和地说道:“传张三。”   “传张三。”   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上得堂来,青衣青帽,颜色鲜艳,在这庄重的公堂之上,显得是尤为鲜艳,帽檐上还插着一只短笔,仿佛在跟人说,我是珥笔,我骄傲。   一看这装扮,一看这年纪。   右边的保守派是直摇头,这里可是审刑院,大宋最高法院,你还搞这胡里花哨的,一派刁民作风,成何体统,同时心里也比较开心,就这?又能成什么气候。   坐在他们对面的革新派,则是面如死灰。   这是上哪请来得奇葩啊!   王安石心里打鼓,低声向许遵问道:“如此场合,你怎让他穿得这般鲜艳。”   言下之意,你怎么会相信这样的人。   许遵瞧他一眼,你这德行还好意思说别人,真不知道王夫人是怎么忍过来的,嘴上却是苦笑道:“我之前也跟他说过,但他却说,他非常热爱这门行当,他引以为傲,此番装扮是表现他对这门行业的尊重。”   这是什么鬼理由。   王安石很是无语地瞧了眼许遵。   正当这时,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与一个中年人来到侧门,门口守卫见到这青年,猛地一惊,正欲行礼时,那青年却抬手制止住他们。   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宋神宗,他身边的中年人则是起居舍人刘肇。   神宗偷偷往里面一看,一眼就看中那个青衣男子,实在是太现眼了,只觉此人装扮怪异,与整个环境格格不入,于是便向身边的刘肇问道:“那人是谁?”   刘肇答道:“此人名叫张三,据说那阿云行凶之后,曾救下一名溺水之人,便是此人,就是他要为阿云翻案,目的也是报答阿云的救命之恩。”   “原来如此。”   宋神宗稍稍点头,又往里面看去,只见张三来到大堂中间,向司马光躬身一揖,“小民张三见过主审官。”   司马光问道:“张三可是你真名?”   张斐当即一愣,这一颗心都揪了起来,难不成你是算命的,知道这不是我本名?   司马光见他不语,又问道:“本官问你话,你为何不答?张三可是你真名?”   “不……不是。”张斐摇摇头,声音有些颤抖。   许遵顿时懵了。   什么情况?   但许遵很快就反应过来,暗暗自责,自己竟然忽略了这一点。   这张斐明显就是一个读书人,多半不会取这种名字,就算父母给取的,之后也会改名的。   这名字真是太“狗子、柱子”了。   但这也不怪他,因为当初与张斐沟通非常困难,这名字都是问了很久才问出来的,他潜意识就认为问了这么久,就不可能问出一个假名字啊!   而张斐也不好再改口,故此就一直没说。   司马光当即一拍惊堂木,喝道:“你连自己得真名都不敢告人,又凭什么在此为他人伸冤。”   张斐心里慌得要命,身份是他最大的软肋,赶紧解释道:“小民不是不敢告人,小民其实是说过的,但是由于小民初到登州,语言不同,报了名字,亦无人能懂,只听懂这小名,因为小民家中排行老三,曾经乡亲们也都是唤小民张三,小民觉得这很亲切,也就没有道出真名。”   司马光了瞧向许遵。   许遵脑筋也转得快,赶忙道:“确有其事,在之前的供词中已经说明这一点,若不是他当时言语不通,无法提供详细的供词,他也不会在牢中白白坐三个月的牢。但是本官也有疏忽,一直没有问其真名。”   司马光又向张斐问道:“那你真名叫做什么?”   张斐道:“小民真名唤作张斐,斐然的斐。”   司马光又问道:“可有字?”   你丫是神人来的吧。老是抓着我的软肋猛捶,能不能讲点武德,这是公堂,又不是相亲大会。张斐被问得有些头昏脑涨,该不该有字,是不是非得有字,他还真不知道,正当这时,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偶像来,道:“小民字易安。”   “张易安?”   司马光念了一遍,又问道:“你家住何处,为何会去到登州?”   我他妈是珥笔之民,不是犯人,你有完没完啊!张斐道:“小民家住汉阳,一年前随父兄来登州做买卖,可不曾想半路遭受沉船之难,父兄皆不知所踪,小民只能上登州寻找父兄,可是寻找数月,仍不知父兄踪迹,一时想不开,便投河自尽,幸好被阿云姑娘救起。”   这一套说法就是他懂得当地语言后,所给出的解释,因为他本就是武汉人,对于武汉的历史,他还是有所了解的,故此他只敢报自己是汉阳人。   司马光道:“关于你的来历,都只是你一面之词,本官会详细调查的。”   张斐头疼得紧,虽然他不相信司马光会大费周折,去调查他的来历,但是司马光是真有这个能力,他还是有些慌,心道,这老头真是难对付,放着案子不谈,光冲着我发难,而且还他妈是精准打击,这么下去,迟早会被他问出破绽来啊!   殊不知有一人比他更慌,就是坐在一旁的王安石,他见张斐汗都流出来了,正如他预料的一样,这年轻人心理素质太差,心里都已经开始寻思,如何去挽回这一切。   司马光也发现这个情况,于是问道:“你很热吗?”   张斐道:“小民一介平民,站在这里就觉得很紧张。”   “是吗?”   司马光道:“可是本官听闻你在出狱之后,便三番两次闯衙告状,你不应该紧张啊!”   许遵面色凝重地瞧了眼司马光,心想,真不愧是司马君实,这么快就想到张三才是此案的关键所在。   他并没有提供这些资料,肯定就是司马光认真调查过张斐。   一个人紧张是能够说明一些问题的。   司马光这么一问,显然是挖了个坑,等着张斐往里面跳。   张斐渐渐有些招架不住,一个谎言是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弥补,但他也不是懦弱胆小之人,如实言道:“小民的确来告过几次状,但都有递上状纸,并未闯衙,而且当时小民也有些紧张,但在公理之下,小民亦不会退缩。”   “好一个不会退缩。”   司马光哼了一声,指着张斐道:“如你这种珥笔之民,本官可是见得不少,你们这些人最擅于搬弄是非,蛊惑人心,然后从中渔利,在利欲熏心之下,常常铤而走险,而非是追求公理。”   张斐闻言,突然灵机一动,立刻道:“主审管所言极是,正是如此,但是小民不但不引以为耻,反而引以为傲,小民将来还要来告更多的状,赚更多的钱。” 第一十四章 我姓张,嚣张的张   嚯嚯嚯!   嚣张!   这真是太他妈嚣张了。   这都不能用年少轻狂来形容。   只能说他姓张。   嚣张的张!   你一介平民跑到审刑院来大放厥词,是因为我们将刑具都藏起来了么?   许遵急得头发都快白了。   小子,我只能在公正之下,支持你,你这么嚣张,我还怎么支持你啊!   司马光眼中却闪过一抹充满慈爱的笑意,这到底还是个孩子呀,向张斐询问道:“你方才说甚么?”   张斐当即挺直腰板,一脸骄傲道:“小民不但不引以为耻,反而引以为傲,小民将来还要来此告更多的状,赚更多的钱。”   此话说得是铿锵有力,但是在众人眼中,这家伙绝逼是个疯子。   就算你要赚钱,你也别说出来,你都这般说了,那谁还敢站在你这边啊!   王安石已经累了,垂头叹息,就如同那受刑之人,等待闸刀的落下。   完了!   全完了!   司马光却是胜券在握,皱眉道:“那本官倒要听听,你这傲又出自何理?若是理不通,本官将要治你藐视公堂之罪。”   张斐拱手道:“敢问主审管,如我这种刁民在汉朝,会是落得怎样下场?”   司马光道:“那恐怕你早已经充当为奴。”   张斐又问道:“若生在唐朝呢?”   司马光道:“若是在唐朝,恐怕你都无法站在这里。”   唐朝还未建立起这种诉讼制度,喊冤之人,一般都是有冤之人,而不是一个外人。   “主审官言之有理。”   张斐话锋一转道:“可唯独在我大宋,小民依然安然无恙。为何?就是因为我大宋皇帝素来以仁德治国,体恤百姓,重视人命,故特置刑狱司,为民伸冤,且又制定详细的诉讼制度,照顾一些穷苦百姓,让百姓发声,让百姓诉苦,如我这种珥笔之民,也就能在我大宋讨得一口饭吃,小民当然引以为傲啊!”   方才还奄奄一息的王安石猛地抬起头来,激动地看着张斐,心中更是默默为之叫绝。   这个角度可真是刁钻呀。   两边的大佬们不禁也对张斐刮目相看啊!   原来这真是个狠角色啊!   侧门外的宋神宗听到这一番话,不禁笑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呵呵!”   语气中充斥着亿点点得意。   那唐太宗一代明君,是何等宽容,可比之我大宋,好像还差了那么一点点。   要知道他曾经学习的对象,还就是唐太宗,但之前王安石告诉他,不要学唐太宗,要学就学尧舜,张斐这一番话,从侧面印证了王安石的话。   司马光神情一滞,一时不知如何反驳,他总不能说,我大宋皇帝不仁德,关键他心里也有些认同张斐之言,只是笑道:“真是好一张伶牙俐齿啊!”   “小民句句发自肺腑,且有事实可证。”   张斐言道:“如阿云谋杀一案,虽已证据确凿,但当今圣上仍愿为此开堂,给予阿云一个机会,此非仁德,那又是什么?”   妙哉!妙哉!   王安石顿时又充满了信心,充满欣赏地看着张斐。   许遵暗自一笑,看来他之前对我还嘴下留情了啊!   这一下就逼得司马光不得不谈此案。   司马光也未妄想从张斐身份上突破,他只是想要杀杀张斐的威风,打乱张斐的阵脚,但不管怎么样,他一定会给此案一个了结,毕竟他认为张斐绝不是他的对手,马上反问道:“既然你都已经知道此案证据确凿,你又凭何为此翻案?”   张斐答道:“因为小民认为朝中大臣缺乏对此案的了解,其实阿云并无谋杀之心,她的举动多属防卫。”   司马光哼道:“空口无凭,你可有证据?”   “有!”   张斐道:“受害人韦阿大,便能为小民提供证据。”   让受害人为行凶者作证?   你丫是认真的吗?   这可真是千古第一奇闻啊!   两旁的官员,纷纷向许遵投去疑惑的目光。   司马光心想,你若敢提供伪证,那你真是自投罗网啊,于是道:“传证人韦阿大。”   “传韦阿大。”   但见两面衙差将韦阿大带上堂来。   他一露面,在场不少人顿时对那阿云有那么一丝丝同情。   丑!   确实太丑了!   不少人纷纷摇头。   这韦阿大也真是可怜,这种场合对于他而言,那就是一种无言的折磨,他恐怕死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来到这审刑院的大堂,而且身边坐着的全都是一品大员。   来到堂上,浑身都在发抖。   司马光看韦阿大紧张成这样,更加认为韦阿大要作伪供,于是道:“韦阿大,你身为此案的受害者,却要给凶手做证人,本官实在是难以理解,是不是有人逼迫你这么做?”   “反对!”   他话音刚落,张斐便跳上前去,高举双手,大声喊道:“我反对。”   在场的人都吓懵了。   有点素质好不,这不是市井,容不得你喧哗。   司马光也有些恼火,是把这当自家客厅了吗,喝道:“你反对甚么?”   张斐神情激动道:“主审官此番问话,显然是在暗示证人提供对我方不利的供词,而且基于主审官和证人的地位,这甚至是一种威胁,这还怎么审下去,小民要求换人。”   换人?   你是认真的吗?   大家看得是目瞪口呆,饶是王安石也被张斐的胆色给惊呆了,你这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如今审案,讼师就是个屁,官员才是占据绝对统治地位的。   更何况上面坐着的还是司马光啊!   朝中大佬!   啪!   果不其然,司马光一拍惊堂木,怒喝道:“你这刁民胆敢在此耍泼,当真本官不敢治你么?”   张斐不但不惧,反而冷冷一笑道:“耍泼?哼,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小民不过是据理以争,何错之有。主审官那番话就是带有暗示性,意图让证人诬陷小民,真是欺人太甚。”   到底是谁欺人太甚。司马光真是忍无可忍,他自以为对张斐已经十分宽容,当即喝道:“真是岂有此理,本官如何审案,岂容你在此指手画脚,本官就不信今日治不了你这刁民。来人啊!”   支持张斐的保守派,一时可都不声张,包括许遵。   这绝对是藐视公堂。   你这是不是用力过猛啊!   正当许遵犹豫之际,两名衙差立刻上得前来。   司马光刚准备吩咐衙差给张斐一顿板子,竖立堂威,张斐哈哈一笑,道:“是呀!陛下当初怎就不给你们一顿板子。”   此话一出,门外宋神宗都有些蒙,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这真是越审越玄幻了。   谈到皇帝,司马光不敢大意,道:“你说甚么?”   张斐昂首道:“我说错了吗?据我所知,当初陛下圣裁,被你们驳回,陛下可也没有说要惩罚你们。如今小民据理以争,主审官却用这种手段来使小民屈服,看来主审官对人对己,真是两个标准啊!”   王安石顿时精神一振,心里疯狂为张斐点赞,好家伙!骂得真好!骂得太妙了啊!真是一个人才啊!   门外的宋神宗听罢,神色微微一变,是更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司马光紧锁眉头,道:“我们当初驳回陛下的圣裁,那是因为圣裁有不当之处,我们臣子理应匡正陛下得失,此乃我们臣子分内之事。”   “是吗?”张斐双手一摊,笑吟吟道:“如今我指出主审官的不当之处,那就成刁民呢,这可真是公平公正啊!”   司马光怒哼道:“你休要放肆,本官问你,本官方才问得有何不妥?”   “就没有一个字是对的。”   张斐道:“首先,有哪条律法规定,这受害者就不能行凶者作证,难道受害者就不能追求更加公正的判决吗?也许受害者认为此案迟迟没有了结,这心有不平,故此前来作证申诉。   其次,主审官又是基于什么理由,猜测有人胁迫证人?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主审官的此番问话,那分明就是诱导证人,诬告他人胁迫证人做伪证。   主审官难道不应该公平、公正吗?主审官此番态度,就已经偏离了一个主审官最基本的原则。   不过小民也知道主审官非专业的审判官,故此小民可以原谅主审官的失误,但如果再有下一次,小民必将上诉圣上。”   大堂上是一片鸦雀无声。   大家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出现幻听了。   “噗!呵呵呵……”   王安石率先破功,呵呵笑了起来。   痛快!   实在是太痛快了!   看到司马光被怼得怀疑人生,他实在是太爽了。   啪!   司马光也是刚猛之人,一拍惊堂木,道:“肃静。”   余光狠狠瞪了眼王安石。   王安石也乖,立刻闭嘴,但是目光中却充满着挑衅,打他呀!你倒是打呀!   司马光还真就不敢打。   这要打的话,那就会出问题啊!   司马光气得肺都要炸裂了,此时此刻,他不想砸缸,他想砸人,过得片刻,他突然使退左右衙差,又向张斐道:“好吧!本官承认方才所问有所不妥,那你来问吧。”   什么?   怂了?   很多保守派都感到震惊。   别说翰林院大学士,换个县尉来,都得将他打上几十大板。   这绝对属于藐视公堂,犯上作乱。   在当代思想中,尊长之话,有时候就不能去追究对错的。   但是他们也不好起身为司马光助力,对方就一个刁民,本就处于弱势,他们还搞群殴,这未免也太难看了。   但门外的宋神宗却心如明镜,向旁边的官员问道:“此人是何来历?”   官员心领神会,回答道:“此人好像是商人之后。”   “商人之后?”   宋神宗感到十分诧异,呵呵道:“他定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来得呀。呵呵……”   “小民遵命。”   张斐拱手一礼,嘴角微微露出一抹笑意。 第一十五章 问供   其实古代审案,几乎每个官员都用恐吓,威胁、刑具等类似手段来使得犯人招供,这是法律所允许的。   因为古代没有先进的科技,来辅助官员破案,同时又是要追求结果正义,那么最简单的方法,当然就是依靠用刑罚迫使犯人招供。   相比起刑具,什么威胁、恐吓还算是比较仁慈的。   司马光一上来,先不谈案子,而是揪着张斐的身份、劣迹来发难,目前就是要竖立自己的权威,其实这是一种很仁慈手段,绝不是欺负人。   官员都这么做,甚至多半比这还狠。   张斐也非常清楚这一点,但这是对他而言,非常不利,如果不让他自由发挥,而是由官员牵着鼻子走,他不可能打赢这场官司的。   他情绪突然激动,不是发泄,而是早有预谋。   他事先就有意保护韦阿大,关于韦阿大的供词,他是一点也没有透露,因为韦阿大作为受害者,为凶手作证,这肯定会引起怀疑。   司马光一定会就这一点提出质疑。   张斐就在这等着他的。   而且他巧妙地将皇帝给拉进来,这一招着实令司马光不知如何招架。   他不可能为了压制一个珥笔之民,使得大臣对驳回皇帝决策的这个权力产生动摇,甚至他都不敢为此冒险,多说一句话。   君权和臣权,是一个很微妙的东西,对方又是一个愣小子,就这事跟他争下去,天知道他会说出什么话来。   司马光心里是非常很生气,被一个小子这么怼,还是在这么多同僚的面前,但是他也得表现非常大度,你说得对,我认错。   这就是做给皇帝看的,皇帝也应该如此,虚心纳谏,知错能改。   王安石为什么笑,就是因为他太了解司马光,让司马光低头认怂,这是很难的事情。   当然,让他王安石认怂,更难。   不过话说回来,这司马光认怂,也不表示他完全放弃,只不过场面是更加平等,大家都讲道理,不讲官威。   这就是张斐希望达到的目的。   张斐来到韦阿大身旁,温声细语道:“韦阿大,你别害怕,在坐的各位都是正人君子,他们是讲道理之人。”   “俺……俺不怕,不……不怕!”韦阿大哆嗦着嘴皮子道。   他还真没有刚才那么害怕,因为他看到张斐好像挺厉害的。   张斐问道:“韦阿大,你可还记得,在案发当晚,你身在何处?”   韦阿大点点头道:“俺……俺记得,俺当时在俺家田边的草棚里面守夜。”   张斐又问道:“那你可否记得,当时你正在干什么?”   韦阿大道:“俺当时正在睡觉。”   张斐问道:“那你是刚刚入眠,还是在熟睡之际。”   韦阿大挠挠头,回忆道:“应该是熟睡之际,俺……俺当时睡得很香。”   开始入正题了,司马光、王安石等一干老爷们,反而听得是昏昏欲睡。   就这?   这哪是在审案,简直就是乡邻们平时的问候语。   但是他们也不敢大意,这小子处处挖坑,可得小心谨慎。   张斐又问道:“那你当时可有察觉到有人潜入到你的草棚?”   韦阿大直摇头。   张斐继续问道:“那你是何时才知道有人进入你的草棚,并且拿着刀企图伤害你。”   问着问着,韦阿大也沉浸在当晚发生的一切,不经意间就放松下来,道:“俺突然觉得背和手臂有些痛,才醒了过来,俺当时还以为是被蛇给咬了,睁开眼之后,才发现原来是有人要杀俺。”   张斐点点头,问道:“也就是说在此之前,你并无任何反抗和防备。”   韦阿大点点头,委屈巴巴地说道:“俺哪知道会有人来杀俺。”   张斐道:“你方才说有一些痛,可是据我所知,断指之痛,那可是一种剧痛,可以令人痛晕过去。”   韦阿大道:“那是俺醒来之后,才被砍断手指的。”   张斐道:“你能否说说你是如何被凶手砍断手指的。”   韦阿大道:“俺见她拿刀砍来,俺就挥手去挡,就是这样被砍断手指的。”   张斐道:“之后呢?”   韦阿大道:“之后她就跑啦,俺都来不及看清她是谁。”   张斐道:“这就是整个过程?”   韦阿大点点头。   包括司马光在内的所有官员,原本都以为他们两是要串供,推翻之前的口供,否则的话,不可能为阿云翻案,可一听他们的问答,韦阿大说得跟以前一样,这足以证明阿云谋杀之罪。   司马光很尴尬,这一番问答,可真是将他的脸给打肿了。   韦阿大回答的很诚实。   这令他方才的问题,就有一种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司马光寻思着,他们这么搞,是不是成心让我难堪?这小子太可恶了,开口问道:“你问完了没有?”   “小民问完了。”   张斐道:“方才韦阿大的回答足以证明阿云并无谋杀之心。”   司马光登时呆若木鸡,难道我耳背,听错了吗?没好气道:“这都已经拿刀入室杀人,还无谋杀之心?”   张斐道:“对此小民有一证物要呈上。”   司马光点了下头。   只见韦阿二拿着一卷画布来到堂上。   画布打开,但见上面画得是一个人形图。   这还真是别开生面啊。   张斐道:“主审官请看,这便是韦阿大身上伤口的分布图,是小民拜托大理寺的仵作绘制而成的。”   司马光立刻看向许遵。   许遵点点头道:“本官可以保证,此图与韦阿大身上的伤口完全一致,司马大学士可专门派人验明真伪。”   “那倒不必了。”   司马光量许遵也不敢在这事上面作假,又向张斐问道:“这又说明了什么?”   张斐道:“主审官请看,关于韦阿大这十余处伤口,全部分布在手、腿、背,而无一伤口是在要害上。”   司马光道:“若是命中要害,今日韦阿大恐怕就不能站在这里。”   张斐道:“可据韦阿大所言,他当时对于阿云已经进入草棚,是全然不知,并且也没有任何防备,那么在这种情况,阿云砍下十余刀,无一刀命中要害,这难道不奇怪吗?”   司马光道:“当时天色已晚,田边又无灯火,再加上阿云头回行凶,紧张之下,未能命中要害,这也是在情理之中。”   张斐道:“可是据我所知,韦阿大睡觉历来就有打呼的习惯,可以说是鼾声如雷,若阿云有真心谋杀韦阿大,可寻声砍头,那必然是一刀毙命,但是韦阿大脖子以上,无一处伤口。”   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又道:“除此之外,韦阿大身上十余处伤口,除断指之外,其余全是皮肉之伤,半月就完全康复。   至于这断指之伤,方才韦阿大已经说得很明白,是他主动挥手去挡刀,二力相加,才导致手指被砍断,若他没有挥手,是否还会遭受这断指之痛呢?   显然不会,而阿云见砍断其手指,重创韦阿大,便立刻跑了,并没有继续行凶,这种种情况,都足以说明阿云绝无谋杀之心。”   司马光立刻反驳道:“阿云不过一介弱女子,哪有力气杀人,这伤口不深,不足以论据。”   张斐道:“可小民有充分得证据,证明她绝对有杀人之力,并且还不亚于男子,她若真想杀人,哪怕因天色原因,未能命中要害,但也足以令韦阿大身受重伤。”   司马光问道:“你有何证明?”   张斐道:“主审官认为小民有多重?”   司马光被问得一愣,道:“这我怎知道。”   张斐道:“小民大概有一百三十斤左右,不知主审官是否认可。”   司马光打量了下张斐,虽然瘦弱,但架不住个子高,点点头道:“差不多,可是你问这个作甚?”   张斐道:“主审官莫要忘记,阿云在逃离作案现场后,曾在半途救得小民,而小民当时是处于溺水的状态,她若只是一介弱女子,又怎么可能将一个一百三十斤的溺水男子,给救上岸来。”   不少官员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讨论着。   别得他们不懂,但要说溺水这种常识,大家还是懂得一些。   没有一把子力气,不可能将人救上来。   张斐道:“这足以证明,阿云完全是有杀人之力,也有杀人的环境,只因她无杀人之心,韦阿大才能够活下来。”   司马光当即质疑道:“可若她无杀人之心,她为何又要带刀前去刺杀韦阿大,此证据确凿,且她自己也已经坦白,不能因她没有谋杀成功,而断定其她无谋杀之心。”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主审官说得不错,为什么阿云会带刀前往韦阿大的草棚砍伤韦阿大,她是出于何种动机,又是出于何种目的,这就要从方大田以婚偏财一案说起,此案的始末皆源于此。” 第十六章 无懈可击   司马光道:“关于方大田以婚骗财一案,本官也有所了解,不可否认,若无方大田,此案也不可能发生,但方大田之过,不能减轻阿云的罪状,因为方大田可没有指示阿云前去谋杀韦阿大。”   张斐点头道:“主审官说得是,小民也是认同的,故此小民在为韦阿大申诉时,并未要求让方大田负刑事责任,而是向他索要赔偿,因为方大田并无谋害韦阿大之心,他只是想敛财。但是整个案件皆源于此,只有了解清楚背后的原因,才能够清楚的知道,阿云是基于何种原因去行凶。”   话说至此,张斐一叹道:“不得不说,这是一出人间悲剧啊!那阿云早年丧父,一直以来都与其母相依为命,由于其母常年卧病在床,其父留下的二十亩田地,也一直交由其族叔们打理,每年只是给予他们母女少量的粮食。   这些粮食,根本不足以养活他们母女,无奈之下,阿云只能在家里一边照顾母亲,一边做一些针线活,以此来为此生计。”   你是在讲故事吗?司马光立刻打断张斐,“这里可不是讲故事的地方,而且关于阿云身世,本官早已知晓,你无须在此赘述。”   张斐立刻道:“如果主审官真的清楚阿云的身世,真的清楚阿云的动机,就不会认为阿云有谋杀之心。”   司马光立刻道:“阿云作案的动机,是因为他嫌韦阿大貌丑,这一点早已经查明。”   张斐摇摇头道:“这可能是一个原因,但绝不是主要的动机。”   司马光问道:“那你说阿云行凶的主要动机是什么?”   “孝道。”   张斐道:“小民方才说得一切,足以证明阿云是一个非常非常孝顺的女儿,关于这一点,官府大可派人去调查,几乎当地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   王安石听得眼中一亮,暗道,这小子可真是厉害呀。   司马光迟疑少许,似乎已经猜到张斐接下来要说什么,道:“就算阿云是一个孝顺的女儿,这也不是她行凶的理由,不能混为一谈。”   “谁都想走康庄大道,可无奈面前只有独木桥,许多事不能只光看表面。”   张斐继续阐述道:“在一年之前,阿云的母亲因病去世,这对于阿云造成非常大的打击,而在这一年之内,阿云一直在家为母守孝,其孝心足以感动天地。   可众所周知,守孝期一般为三年,在我朝律法也明文规定,守孝期是不得婚嫁,此乃孝道也。但是,在方大田的逼迫下,强行将其许配给了韦阿大,并且已经完成纳征这一关键步骤。   母亲尸骨未寒,而她却要离开母亲,嫁于他人,这是一个孝女无法接受的,阿云一直反对这门亲事,但任凭其再怎么努力争取,依旧是无果而终。   敢问在场的各位,在这种情况下,阿云一介弱女子,又能怎么办?”   众人沉默以对。   他们不傻,事到如今,他们也明白张斐的杀手锏是什么。   司马光义正言辞道:“孝道绝不是杀人的理由,你休要在此混淆视听。而且犯妇自己也坦诚,她只是嫌韦阿大貌丑,不愿下嫁,故生得歹意。”   张斐却道:“阿云之言,不足为信。”   司马光都气笑了,道:“真是岂有此理,凶手的供词,都不信,难道信你的片面之语。”   张斐道:“主审官莫要忘记,我也是当事人之一。方家村和韦家村相隔只有一条河,来去不到半个时辰。当时阿云是在二更天行凶,但是她却在天亮的时候,将我救起。”   司马光问道:“这能说明什么?”   张斐道:“这不禁令人好奇,凶手行完凶之后,为什么要在河边逗留,但凡有常识的,都会赶紧趁夜色回家,不要让人看见自己。   而且阿云当时义无反顾跳入河中,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陌生男子,当时我十分狼狈,她就不可能是被我英俊的外表所吸引。”   “……”   司马光听得是哭笑不得,道:“这是公堂,不是戏堂,你若再这般戏言,休怪本官不客气。”   言下之意,你小子认为自己很幽默吗?   张斐一本正经道:“主审官明鉴,当初小民就曾被怀疑与阿云有私情,而平白无故坐了三个月冤枉牢。同时韦氏兄弟也对此提出的疑惑,韦阿大之弟韦阿二就认为阿云是见我英俊,故而才救我的,故此我有必要澄清这一点。”   司马光也是醉了,这你都能说得义正言辞,无奈道:“本官相信阿云绝不是因你的样貌才救得你。”   张斐郁闷地瞧了眼司马光一眼,道:“那么我们就要问,是什么原因,让阿云在那种危险的情况下,舍生救人,阿云虽然善良,但是这实在是太危险了,可她却毫不犹豫的下水救人。”   司马光忍无可忍,问道:“你说是为什么?”   “赎罪。”   张斐道:“阿云想要赎罪,因为她当时砍断韦阿大的手指,以至于误以为自己杀死了韦阿大,她很痛苦,她之所以在河边逗留,就是想以死谢罪。换而言之,阿云根本就无心杀人,而她之所以立刻向官府坦白一切,并且提供对自己不利的证词,其目的都是希望能够赎罪,能够以命偿命。”   “一派胡言!”   司马光道:“这都只是你的推测,你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阿云无谋杀之心。”   张斐立刻反问道:“难道主审官就有确实证据,来证明阿云有谋杀之心吗?虽然她带刀前去砍伤韦阿大,但韦阿大身上十余处伤口,无一处命中要害,且全都是轻伤,这只能证明她有伤人之心,而无杀人之心。   至于阿云的供词,这不能作为证明其有谋杀之心的证据,因为如果她说自己只是去砍伤韦阿大,难道主审官就会相信吗?”   所有人都惊呆了。   凶手的供词竟然不能作为主要证据?   但可细想一下,好像也有些道理,你不能说凶手承认,就能够作为确凿证据,不承认就不能作为确凿证据。   证据是客观的,不是主观的。   司马光道:“可是所有的证据,都证明阿云意欲谋杀韦阿大。”   “那只是表面证据。”   张斐反驳道:“一个正常人去谋杀一个人,首先要有充分的理由。如果阿云是真的嫌韦阿大貌丑,故不肯嫁,这可以构成杀人动机。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说着,他拿出一份供词来,道:“这是方家上下,以及方家村村民提供的供词,这份供词充分说明一点,就是在阿云母亲去世不久,她的叔叔婶婶们,曾不止一次希望将阿云许配出去,而当时的对象,并不是韦阿大,而是其他人。但是阿云统统拒绝,理由就是要为母守孝。”   司马光向一旁的官吏使了个眼神。   那官吏立刻将供词拿来,然后呈给司马光。   司马光看完之后,道:“就算这份供词是真的,又能说明什么?”   张斐道:“这足以说明韦阿大貌丑不是阿云凶手的主要原因,如果阿云只是看样貌,她之前为什么又要拒绝?   而且阿云在反对这门亲事时,也曾向其族叔表达过,她在为母守孝,不能嫁人,但可惜他族叔完全无视她的理由。   如果这一条不作数的话,她只是想为母亲守孝三年,那她有必要谋杀韦阿大吗?没有必要,她只需要砍伤韦阿大,延缓这门亲事便可。   事实也证明,她无谋杀之心,一个想要谋杀的人,砍了十余刀,无一刀命中要害,且全都是轻伤。   可是她在做供的时候,为什么又要隐瞒她曾以为母守孝而反对这门婚事,只是提出她嫌韦阿大貌丑,而原因就是她要赎罪,而且她认为自己这么做,也对不起她的母亲。   不得不说,在我看来,相信在大多数人看来,这是一个很笨很笨的方法,但也是一个十六七岁少女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她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他们族叔们贪念他家的土地,同时又渴望用她换取更多的土地。   除此之外,她还能怎么办?”   司马光见这厮声色并茂,说得就跟真的似得,用完美的感情来弥补不完美的证据,觉得不能让这厮忽悠下去,于是道:“虽然你的解释很完美,但这也仅限于你的推测,究竟真相是怎样,阿云要比你清楚。传犯妇阿云。”   他心里清楚,这家伙是个讲故事的高手,从他这里难以突破,索性不跟他过招。   很快,阿云便带上了上来。   不带上来还好,这人上来,跟韦阿大站在一块,这登时引起不少人的恻隐之心。   方大田该死啊!   这也太不登对了。   司马光也意识到这一点,隐隐觉得这情况对自己越发不利,他便向阿云问道:“犯妇阿云,你可认罪?”   可话一出口,他突然看向张斐,这小子肯定又要反对,哪知张斐这回没有做声,乖乖站在一旁。   阿云面无表情道:“民女认罪。”   司马光道:“你当晚持刀潜入韦阿大的草棚,是想干什么?”   阿云道:“民女想要杀死韦阿大。”   司马光一怔,道:“为何?”   阿云道:“因为他生得丑。”   韦阿大是一脸委屈。   他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再被侮辱一次。   司马光又问道:“可是据本官所知,你的族叔曾多次希望将你许配出去,且对象也非是韦阿大,而你当时又是以为母守孝为由拒绝了。”   阿云一听为母守孝,当即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匍匐在地,哭诉道:“民女对不起母亲大人,民女罪孽深重,民女只求一死,只求一死。”   司马光眉头一皱,道:“是死是活,本官自有判决,你先回答本官的问题。”   阿云兀自哭诉道:“是民女干得,都是民女干得,民女只求一死。”   司马光听得恼怒不已,不禁又看向张斐,心道,想不到老夫一世英名,竟然会栽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身上。   在方才那番争辩之后,司马光知道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唬不住他,于是他打算从韦阿大和阿云身上着手。   此案非常简单,他认为如果要翻案,那就必须要翻供,一旦翻供,必将出现漏洞,谎言是经不起拷问的。   可是两个关键证人偏偏一句谎话不说,说得大实话。   但若结合张斐所言,这个实话反而对他们更加有利。   可司马光心里也非常清楚,这肯定是张斐指使阿云这么说,这么说,反而变得无懈可击。   司马光挥挥手道:“先将他们带下去。”   韦阿大跟阿云光站在一块,就会给人极大的误导。   堂上就剩张斐一个。   司马光本打算迂回突破,哪里知道,他还得直面张斐,道:“虽然犯妇值得同情,但是律法如山,不管怎么说,她的行为都足以构成谋杀之罪。” 第十七章 必须正确   这犯人上赶着认罪,但司马光却怎么也高兴不来啊!   不但不高兴,反而为此恼怒不已。   他已经意识到他面对的不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而是一只狡诈的小狐狸。   而这只“小狐狸”此时是一脸淡定从容,面对他的问题,更是从容不迫地反问道:“不知主审官可否认同,孝道是促成阿云行凶的主要理由。”   司马光微一沉吟,道:“此事还有待调查,可就算她是为求孝道,也不足以成为她脱罪的理由。”   他的语言渐渐变得更加谨慎,可见局势对他而言,已经非常不利。   张斐摇摇头道:“关于这一点,小民不敢苟同。自古以来,有多少英雄好汉,舍生取仁,舍生取义,舍生取孝,舍生取忠。   而我中华文明,忠孝是重于生命,基于此,捍卫孝道自然也重于捍卫生命。而根据我朝律法,当生命受到威胁时,你所做出的反击,视为自卫,那么捍卫孝道,当然也能作为自卫。   难道有人威胁到我们放弃对皇帝的忠诚,放弃父母的孝顺,我们都不能做出反击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朝廷也就没有必要提倡仁孝,忠义。”   这小子到底是哪里蹦出来的?他真的只是一个平民吗?这张口皇帝,闭口朝廷,他难道就不害怕吗?   司马光心里冒出无数个疑问来,道:“但是捍卫孝道,可不是指去伤害一个无辜之人,而且你认为在守孝期间去伤害别人,此乃对父母的孝顺吗?”   张斐笑道:“故此小民为阿云争取的是防卫过当,而不是做无罪辩护。”   司马光眉头一皱,此时他心里都不得不承认,这“过当”用得还真他娘的妙啊!   张斐继续阐述道:“阿云当然是有罪的,此乃证据确凿,但她的目的是为了保护自己,是为了捍卫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东西,只不过她选择了错误得方法,但这是情有可原的,也不能因此而忽略她这么做的初衷。   种种证据都已经证明她不是一个心肠恶毒之人,只不过她年纪和阅历,都不足以令她想到一个更加高明的办法,而且我们不要忘记,他的父母皆已经去世,家中只有一群想利用她谋取利益的长辈,没有人能够为她提供一丝帮助。   主审官不能奢望她能够如你一般理性、聪明、冷静地去处理每一个问题。其实如阿云这样的女子,是大有人在,她们中很少有人选择了正确的解决方法,不是她们不懂何为孝顺,而是她们感到绝望和无助。   从律法上来说,阿云是在保护自己的过程中,伤害了一个无辜的人,这当然是属于防卫过当。”   话说至此,张斐突然气势一敛,又谦卑道:“当然,小民只是一介平民,来此论辩,皆因陛下仁德所至,小民并无判决的权力,小民只能提供微薄的证据,来协助主审官。   不可否认的是,阿云的确犯下重大错误,如果朝廷执意判决阿云谋杀之罪,小民也恳请朝廷能够表彰阿云的孝心,让她死后,也有面目去见其母亲,相信这也是阿云目前最渴望得到的,毕竟在她心里,母亲是要胜过自己的生命。”   此番话下来,王师元、齐恢、刘述等一干保守派,纷纷露出十分沮丧的表情。   相反王安石等一干革新派,纷纷露出得意的微笑。   司马光直视着张斐,目光中充满着怒火。   他愤怒啊!   他非常愤怒啊!   在对方没有提供强有力证据的情况,他竟然无力反驳对方。   而明知道对方是在巧辨,却又无力挽回。   关键的原因就在于,孝顺在当代实在是非常非常重要。   就连皇帝都不能做出任何的不孝之举。   而张斐巧妙的将孝道作为阿云行凶动机,当然,张斐也确实提供了一些证据,足以证明阿云是一个孝女,但二者到底有没有因果关系,这就只有阿云自己清楚,外人只能提供一些佐证从侧面去证明。   这是司马光完全没有想到。   因为在此之前,大家都认定颜值是此案的行凶动机。   虽然张斐无法提供直接证据,证明阿云不是因为颜值而行凶,但是司马光也提供不出直接证据,证明阿云就是因为对方貌丑而行凶,原本的铁证,也就是阿云自己的供词,方才已经被张斐给摧毁。   绝对客观证据是不存在的。   但是张斐提出了一个间接证据,如果阿云只是想嫁给一个样貌不丑的人,那她之前为什么要拒绝,而且阿云曾几次都是用守孝来拒绝婚事的。   如果拿不出更加直接的证据,那么间接证据,是可以否定颜值是行凶动机。   事到如今,司马光也醒悟过来。   可惜,为时已晚。   忠孝就是古代的政治正确。   为了一个小女子,去冲击政治正确,这可不是一个成熟政治家会干得事。   那么他若想维持原判,就必须找到证据,证明阿云的动机不是孝顺。   而且他一定要证明这一点,否则的话,就属政治不正确,这导致他就变得非常被动。   司马光深知对方是在故弄玄虚,是在混淆视听,他自也不会轻易罢休的,道:“目前你所提供的说法,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本官还需调查其中真伪,待一切水落石出,本官自会酌情而定,今日就到此为止。退堂。”   言罢,他便起身离开了。   他走之后,堂中仍是一片寂静。   不少官员都是惊讶地看着张斐。   他们心中与司马光想得一样,这小子是哪里蹦出来的怪物?   我大宋还有这么个人物在?   过得片刻,只见王师元、齐恢、刘述等人突然站起身来,急急匆匆离去。   其余人这才如梦初醒,站起身来,一边议论纷纷,一边往堂外走去。   “怎么会审成这样?”   “不瞒你说,我审案多年,珥笔之民见多了,可也没有见过这般审案的?”   “要是换做是我的话,我早就狠狠惩治了这珥笔之民,旁人不知,还以为他才是主审官。”   “你们说这司马大学士是不是跟他们一边的。”   “此话你可别瞎说。”   ……   如梦初醒的老爷们,总觉得这审得很不对劲,这不像似是审案,倒像是翰林院的辩论大赛。   我大宋竟然宽容到这种地步了吗?   刁民都敢吼翰林院大学士?   离谱!   着实离谱啊!   待众人离开之后,一直站立在堂上的张斐,突然弯下腰来,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直直垂落。   啪!   忽觉肩膀被人拍了下,他歪头一看,只见许遵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原来你小子也知道怕呀!”   “怕得紧!”   张斐直起身来,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苦笑道:“我心里一直都很清楚,当我踏上这个公堂,就等于是站在了悬崖边上,一不留神,就可能是身首异处。”   许遵问道:“既然你心里都明白,那你为何还要这么做?”   张斐沉吟少许,反问道:“恩公可认同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许遵摇摇头道:“若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也就不需要我们这些官员。”   “那倒也是。”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道:“但此案确确实实是善有善报啊!”   许遵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如果阿云是一个心肠恶毒之人,韦阿大就算不死,也是重伤,可见不管阿云是不是有谋杀之心,但她内心是抗拒杀死一个人的。   除此之外,阿云救了我一命。这都是善念所至,如果没有这一丝善念,这场官司根本都不会存在,又何谈输赢。”   许遵问道:“如果阿云是恶毒之人,但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还会否帮她?”   张斐道:“如果我是一个珥笔之民,那我绝对会这么做。”   许遵问道:“为何?”   张斐道:“在公平的前提下,如果我能够救一个十恶不赦之人,那等于就是杀死了无数个十恶不赦之人。”   许遵眼中一亮,目光中充满着赞赏,问道:“那如果你是个官员?”   张斐道:“如果我是个官员,那我也会尽可能的在律法的范围内,为犯人减轻罪名,就如同恩公一样。”   许遵呵呵道:“你小子可会安慰人啊。”   张斐道:“不知此番安慰能不能免除我的债务?”   “当然不能。呵呵……” 第十八章 飘了   在生活中,司马光绝对是一个非常非常谦卑大度的君子,但是他跟王安石一样,在一些原则性问题,他也是非常固执的,绝不会轻易让步。   故大家戏称王安石为拗相公,同时也戏称他司马光为司马牛。   这牛脾气一来,真是谁也拉不住啊!   如果他们的执政理念完全一致,其实不管是往左走,还是往右走,对于大宋而言,绝对是一件幸事。   兴许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可惜的是,没有如果。   退堂之后,司马光是非常自责,也非常愤怒,他完全没有想过会是这种结局,在开始时,他是胜券在握,结果稀里糊涂就被对手打得一溃千里。   立刻叫人将方才的堂审记录拿来,这一边看着,就一边研究,到底是为什么,如此简单的谋杀案,竟然真有可能给打成防卫过当。   真是离了个大谱。   而此时吕公著、王师元、齐恢、刘述等一干专业法官也纷纷赶来,他们也都没有回过神来,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看司马光坐在椅子上,沉着脸,看着堂审记录,倒也不好做声,就静静地坐在一旁等候。   过得好半响,司马光将笔录不轻不重地往桌上一拍,懊恼地长叹一声:“真是大意了呀!”   刚退堂的时候,他脑袋里面是昏昏沉沉的,而当他以旁观者的态度去看这份笔录,他猛然发现,自他审问韦阿大开始,就一直被张斐牵着鼻子走。   关键就在于张斐拿他们两个地位悬殊去类比他与皇帝。   他知道这绝不是对方灵机一动,对方显然是早有准备,就等着他往坑里面跳。   可扪心自问,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选择别得做法吗?   王师元对此也有一些不解,立刻道:“司马学士方才对那小子也太过温和了,他如此嚣张,藐视公堂,以下犯上,为何不拿他治罪?”   他提出一个非常专业的意见。   要换他,早就揍得张斐只能趴着审。   你这么怂,还怎么审啊!   他都怀疑司马光是不是在故意放水。   司马光真是有苦难言,如果他当时真的当堂就打张斐一顿板子,相信没有人敢阻止,包括王安石、许遵他们,这么嚣张的珥笔之民,若不给予教训,那今后谁还将他们这群老爷放在眼里。   但是真的打下去,他们保守派就将会输掉未来,这官司打不打都不重要了。   今后只要他们驳回皇帝的意见,王安石肯定会拿这事说事,就允许你司马光跟皇帝据理以争,不准别人跟你据理以争。   从侧面说,难道皇帝连你都不如吗?   张斐巧妙的一辩,直接将相权和皇权之争给扯了进来,这其实才是此番审案的转折点。   因为这使得司马光完全丢掉主导地位。   这一点也是至关重要,因为这直接导致整个审案的流程都改了,就是铁面无私的包拯也都不可能这么温和地审案。   张斐是如鱼得水,因为这是他习惯氛围,而司马光则是不知所措。   一溃千里,自然也就是水到渠成。   吕公著明白司马光的苦衷,他要为大局着想,是真的不能打,道:“此事也怪不得司马大学士,事到如今,我们应该讨论一下,此案到底该怎么判?”   齐恢立刻道:“那小子分明是在故弄玄虚,混淆视听,这就不可能是防卫过当,若是要这么判的话,那岂不是鼓励百姓犯罪。”   王师元点点头道:“言之有理,这哪有上别人家自我防卫的道理,那小子也未有拿出铁证来,若是这么判的话,那将贻害无穷啊!”   这真是太打脸了。   他们身为大宋最高法官,就连自首减罪,他们都不答应,跟皇帝都吵得是面红耳赤,如今还来个防卫过当,这要判下来,他们还有何颜面待在这位子上。   司马光道:“若我们还想要维持原判,就必须要找到证据,反驳对方提出犯妇无杀人之心的推论,你们立刻派人前往登州,调查犯妇的底细。”   由于此案人证物证俱全,是铁一般的事实,导致他对阿云的过往和家事是不够了解,没有调查到那份上去。   他认为这就是他落于下风的主要原因,故此他若想要驳回张斐的申诉,也必须从细节着手。   ……   那边许遵与张斐回到府中,见张斐是一脸志得意满,仿佛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但是他知道,张斐并没有拿出铁证来,只是提供一些佐证,以及巧妙的辩解,这个官司还是有得打,于是叮嘱道:“你可别大意,司马大学士在堂上可没有宣判,而是说要继续调查,可见他是不服的,他一定会想办法反驳你的理由,而司马学士在我大宋可是数一数二的聪明人啊。”   张斐却是自信满满地笑道:“十日之内,司马学士必然给出判决。”   许遵听他口气大得没边了,当即嗤之以鼻道:“你未免太过自大了。”   张斐道:“恩公若是不信,不妨赌些什么?”   许遵也是一个很个性的人,问道:“你说怎么赌?”   张斐道:“如果我输了,我免费被恩公使唤一年,但若我赢了,恩公不但要免除我的债务,而且还得给我三十贯钱。”   “一言为定!”   许遵还就不信这邪,十日?哼,你未免也太相信我大宋的办事效率了。   张斐道:“一言为定。”   许遵突然想到什么似得,道:“等会!十日之内给出判决,可没有说他们会怎么判?”   张斐道:“不是他们要怎么判,而是我们应该争取让他们怎么判。”   飘了!   着实是飘了!   许遵瞧了眼张斐,是苦口婆心道:“你小子虽然方才在堂上风光无限,可你也别得意忘形,你到底只是一介平民,这暗中较劲,可非你所能事。”   张斐云淡风轻道:“没有什么暗中较劲,因为对方已经输了。”   许遵这厮醉的不轻,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懒得与你争。那你说此案该怎么判?”   “立刻释放。”张斐道。   许遵一愣,道:“这怎么可能,即便判防卫过当,那也是罪,也得受罚。”   张斐笑道:“恩公可还记得司马大学士反对自首减罪的理由是什么吗?”   许遵下意识道:“他们是以此案属恶意案件,故即便算是自首,也不能得到减罪。”   张斐点点头道:“虽然我打得是防卫过当,但不代表我已经放弃自首减罪,如果此案判防卫过当的话,那当然就不属于恶意案件,那便可引用自首减罪,司马大学士也难以再反驳,防卫过当再减二等,再加上阿云已经坐了近半年的牢,足以令她立刻释放。”   “是呀!如果判防卫过当,便完全符合自首减罪的条例。”   许遵恍然大悟,突然又带着一丝震惊看着张斐,道:“你是否也将官家和王大学士考虑了进去。”   张斐道:“我没有考虑到他们,我只考虑到恩公,不管他们是出于何种目的,但到底给予恩公极大的支持,恩公也应该回馈他们,如此恩公亦可获得更多的支持。”   许遵只觉此子真是深不可测啊!   如果说张斐只是精通律法,能言善辩,那他都能够理解,但如今这个问题,政治意义更大,其实判防卫过当,而且捍卫的孝道,这就不可能判很重。   但是张斐仍旧要以自首减罪去争取更宽容的判决。   听着是有些咄咄逼人,但是极具政治意义。   因为王安石与司马光争得就是是否适用于自首减罪,但这官司打得却是防卫过当,即便张斐胜诉,是不是代表王安石赢了,这个就不太好说。   加上自首减罪和不加自首减罪,在政治上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这不禁引起许遵的爱才之心,心道,这等人才可不能轻易放走啊!我是不是得想办法,拖上个十日。   “恩公不会是想从中作梗,拖上十日吧?”   “你说甚么?咳咳!”   许遵突然睁圆双目,道:“混账东西,本官会是那种无耻小人吗?”   “那就行。”   张斐道:“明日恩公便可为阿云争取立刻释放。”   许遵愣了下,道:“这都还未判啊!”   张斐笑道:“但是恩公至少可以表达自己的态度啊!”   许遵一瞅这小子好像又没按好心,于是道:“你又想玩什么花招?”   张斐欲哭无泪道:“此案都已经审过,大理寺不应该给出自己的看法吗?”   许遵总觉这小子又在玩阴的,可是什么,又有些说不上来。   “不好了!不好了!”   正当这时,忽见一个女婢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喘着气道:“老爷,大事不好了,倩儿姐绝食了。”   许遵道:“你告诉她,再饿上十日,就放她出来。”   “啊?”   那女婢小嘴微张,呆呆地望着许遵。   张斐也不可思议地看着许遵,心想,这真的是亲生的?   许遵却是隐隐瞪他一眼,这都是你小子惹出来的。 第十九章 政治正确   这司马光有多么生气,多么愤怒,多么丢人,作为损友加对手的王安石那就有多么欢乐。   君子坦荡荡呀。   王安石也不觉得这需要避讳什么,他倒也不是为胜利而感到开心,毕竟司马光也没有当众宣判,以他对司马光的了解,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司马光肯定还是要继续调查、再审,这官司也有得打。   他只是看到司马光吃了一个这么大的瘪,觉得很爽,毕竟司马光的口才,他也是见识过的,很少被人怼得怀疑人生。   在堂上,他就已经笑出声来,如今更是一路哈哈笑到家。   下得马车,见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站在家门前,顿时喜不胜收,“吉甫!”   有道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恩师。”   那男子也立刻上前来,行得一礼。   此人名叫吕惠卿,进士出身,如今任集贤殿校勘,十余年前,曾与王安石结师徒之缘。   王安石笑道:“你来得正好,今日定要与为师喝上几杯。”   吕惠卿只觉有些惊讶,问道:“恩师如此开心,难道司马大学士真的败在了一个珥笔之民的手里。”   王安石哈哈大笑几声,道:“走走走,上屋里说。”   来到屋内,王安石先是吩咐下人赶紧将酒菜端上来,可不等酒上桌,他便迫不及待地将司马光在堂上的窘迫告知吕惠卿。   他说得是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可吕惠卿听完之后,却是紧锁眉头,沉吟不语,又不接话。   王安石略显尴尬,内心又生出一丝愧疚。是不是自己太幸灾乐祸呢?不正人君子呢?于是问道:“吉甫,你不觉好笑吗?”   吕惠卿微微一怔,忙道:“恩师此时应该趁胜追击,一举击溃他们,以免夜长梦多。”   王安石愣了片刻,问道:“此话怎讲?”   吕惠卿道:“当初恩师与司马大学士争辩之时,朝中大臣各有主张,就事而论,到底是否该就减刑,皆有道理,可如今不同,如今辩得可是防卫过当,关键事关孝道,那么只要恩师揪着孝道这一点,对方必无招架之力,甚至恩师可以在朝中争取到更多的支持,为新法打好基础。”   王安石眼中一亮。   这可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   由于前几日在商量是否由大理寺重审此案时,双方的意思都非常明显,就是一决胜负,不要再拖下去。   故此在审理后的第二日,宋神宗就将司马光、王安石,以及一众法官又召来问话。   这一照面,司马光真是一脸憔悴,那对黑眼圈都快要赶上国宝,昨夜肯定又是通宵达旦,研究案情。   宋神宗昨日是亲临现场,也看到司马光是如何吃瘪的,这还真有些于心不忍,道:“真是辛苦卿了。”   司马光赶忙道:“承蒙陛下关心,此乃臣分内之事,算不得辛苦。”   神色略显尴尬。   宋神宗又问道:“那不知昨日可有审出结果来?”   司马光很是谨慎地说道:“由于对方提出一些新得疑点,目前正在调查之中,臣不敢妄下决断。”   “启禀陛下,臣并不认同。”   许遵立刻站出来,道:“陛下,其实昨日已经审得非常清楚,阿云并无谋杀之心,只因她渴望为母守孝,故想刺伤韦阿大,拖延这门婚事,实属防卫过当,并且阿云有自首情节,故应再减罪二等,再加上阿云已经入狱四月,得到应有的惩罚,臣建议朝廷应宽大处理,立即释放阿云。”   “臣赞成。”   王安石也马上站出来,道:“臣以为对方提出的证据,足以证明阿云是一个善良、孝顺的孩子,而非司马大学士认为的一个心狠手辣的恶徒,朝廷理应宽大处理。”   司马光立刻反驳道:“那都是一些佐证,以及那珥笔之民的推论,并不能作为确实证据。”   王安石争辩道:“但是司马大学士也找不到证据来反对这些佐证,基于罪疑惟轻,阿云理应得到释放。”   司马光道:“我这才刚刚命人调查,你又怎知道我就找不到证据?况且阿云自己都承认是因为韦阿大貌丑,故当夜采取刺杀他。”   王安石道:“关于阿云的供词,在堂上都已经证明是无效的,如果凶手的供词可以作为有力的证据,那么每个凶手都不会承认自己的罪行。而且我相信许事寺不会提供伪证。”   司马光哼道:“孝顺与谋杀是不能混为一谈,此乃刑事案件,而非是在谈论一个人的道德,如果将来大家都根据一个人的道德高低,去判决一件刑事案件,那还要律法作甚。”   王安石微微笑道:“敢问司马大学士,你又是凭借哪条律法,断定阿云乃是心狠手辣的恶徒?”   司马光也不是基于律法去量刑,恰恰相反,他其实也是基于礼法,他就是认为虽然律法不承认阿云和韦阿大夫妻关系,但是在礼法上,他们已经是夫妻关系,阿云心里应该清楚,她所做之事就是弑夫,实属罪大恶极。   “行了!”   宋神宗突然开口打断二人的争辩,道:“既然此案已经交由司马学士审理,那么朕相信司马学士会给天下人一个公正的判决。”   “多谢陛下信任。”   司马光松得一口气,道:“臣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信任。”   王安石闻言,也不再继续争辩,眼中闪烁着几分笑意。   许遵似乎感到有些意外。   就这?   ……   回到府中,他立刻叫来张斐,道:“你输了。”   张斐一脸错愕,“我输了?”   许遵点点头,道:“官家已经允许司马大学士继续调查,不管结果如何,至少十日之内不会给出判决的。”   张斐闻言,脸上的自信却是更浓了,道:“这不是还没到十日之期吗。”   许遵道:“只要官家允许审刑院调查,那就不可能这么快结案。”   张斐道:“可我也没有提前认输的习惯,这可如何是好?”   许遵呵呵道:“行行行。信不信由你。我与你说这些,也不是怕你赖账,而是提醒你,做好准备,司马大学士可不是那么好对对的。”   张斐兀自充满自信地说道:“他必输无疑。”   许遵都纳闷了,这谁给他的自信?   ……   王安石虽然没有在宋神宗面前,继续跟司马光争,但是他回到翰林院,就立刻对司马光发难,就指责司马光为了赌气,为了脸面,为了不愿承认自己输给一个小娃,而不顾客观证据,并且还引用张斐所言,他就不专业,不懂得怎么审案。   司马光牛的脾气也上来了,当即就怼了回去。   而此案本就是割裂朝堂的罪魁祸首,大家就是因为此案而纷纷站队。   王安石身边的革新派,也都站出来指着司马光。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回革新派是占据绝对优势,因为大多数保守派都选择沉默,或者选择了消失。   朝中氛围立刻变得是风云诡谲。   “君实,此案不能再审下去,必须立刻结案。”   刑部郎中刘述私下找到司马光,是满面焦虑地说道。   司马光纳闷道:“为何?”   刘述叹道:“因为朝中大多数人,如今已经不愿意再重罚阿云。”   司马光紧锁眉头道:“此与孝道有关?”   刘述点点头。   司马光当即反驳道:“你应该知道那只是张斐的一面之词,并没有确凿证据可以证明阿云是为捍卫孝道而去行凶。”   刘述道:“但事情关键已不在于此,因为朝中大多人认为,阿云的确是一个孝女,又经张三这么一闹,如果重罚阿云,那会让天下人对忠孝产生质疑,当一个人面临忠孝问题时,就应该苟且、妥协,做那不忠不孝之人,其恶劣影响将是不可估量的!   王介甫他们也是揪着这个问题,责难于我们。   那么我们如果还要继续争执下去,大多数人就会选择站在他们那一边,而我们都知道,王介甫他争得不是忠孝,而是新法,他如今分明是想借此案,争取到更多的支持,以便于他将来变法。   所以无论如何,此案必须终结,我们也必须表示理解阿云的初衷。”   司马光听后,是呆若木鸡。   愤怒、郁闷、纠结、挣扎、痛苦,等诸多表情交织他那张坚毅的脸庞上。   至此,他才猛然发现,自己早已经一败涂地。   他之前也清楚张斐的套路,就是拿孝来做挡箭牌,但是他忽略“孝”的政治意义。   忠孝是儒家的统治基础。   而一切的统治基础就是所谓的政治正确。   宋朝的士大夫们就不愿意为了这个小案子,而破坏忠孝的意义。   在这里两日内,许多已经致仕的士大夫纷纷上门,希望他们能够轻判阿云,做出一个对社会有着深远意义的判决。   王安石此番再度发难,保守派内部就不团结,虽然有部分人还是支持司马光的,但也有部分人在此案上面,已经站在王安石那一边了,当然,还有不少人选择沉默。   如果司马光还要继续争下去,就会导致反对新法的官员,只因为此案而被迫绑定在王安石的战车上面。   而保守派里面的核心成员,他们主要的诉求是反对王安石变法,他们已经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如今继续调查下去,就真的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且他们也明白,那王安石巴不得他们跟自己争,争得越久越好,最好直接判谋杀已伤。   往后拖一日,就可能多一个人站在王安石那边。   必须马上给出判决。   许多保守派都不等司马光给出判决,就已经站出来,表示自己也支持判阿云防卫过当,同时也给出自己的理由。   这意思很明显,我们不是输了,我们也不承认之前的判决有误,只因如今有了新得证据,而且我们是认同的,我们愿意收回之前的判决,这恰恰体现了我们的公平公正啊!   司马光可真是日了狗了,心里很委屈,我也承认张斐提出的疑点,我只是要调查一下张斐所言的细节问题,难道这也不行?   答案就是不行。   因为有一点是可以证明的,就是阿云的的确确一直在服侍病重的母亲,也确实以守孝回绝过其叔伯,足以证明她是一个孝女,故此没有人愿意为了一个小女子,去触碰那条底线。   司马光脾气再牛,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关键这还牵扯到政治斗争,他也只能做出妥协,仅仅过了两日,他就给出最终判决。   此事越拖下去,对他越不利。   阿云防卫过当罪名成立。   判决书中一方面指出阿云违法的地方,但另一方面又褒奖阿云对于母亲的孝顺。   这其实就是告诉天下人,忠孝是值得用生命去捍卫的。   这都将阿云竖立成一个榜样,当然就不能给予太重的处罚。   司马光也采纳许遵的建议。   这都已经是防卫过当,自然就不存在什么罪大恶极,肯定适用于自首减罪,再加上阿云已经入狱数月,得到应有的惩罚,决定释放阿云。   这绝对不是一个律法判决,而是一个政治判决。   但是对于一个珥笔之民而言,这并不重要,他赢了就行。 第二十章 重见天日   在司马光选择妥协之后,也就正式宣判宋神宗、王安石是大获全胜。   那么失败的一方,自然也得付出代价。   宋神宗终于可以体验一把,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爽感。   这把火烧的可真是不容易啊!   且烧且珍惜。   故此宋神宗立刻就做出一系列的人事安排,将那些当初最为叫嚣的几个御史、大理寺官员、刑部官员,全部都外派到地方上去。   说是外派,其实就是贬。   这也从侧面证实,这场斗争中,其实也包含着皇权与相权之争。   他贬得那些人,可全都是当初主张驳回圣裁的官员,而不是那些要求严惩阿云的官员。   ……   由于审刑院的职责,是审查大理寺的判决,是一个监督机构,最高法院还是大理寺。   审刑院只能说大理寺的判决无误。   最终判决还是要以大理寺的名义昭告天下。   司马光是心有不甘地将审刑院审核公文交给许遵,同时愤愤不平道:“其实你我皆知,此非公平的判决。”   许遵接过公文来,很坦白地说道:“我承认,在此案中,我确有私心,因为我认为阿云是情有可原,她不是穷凶极恶,心狠手辣之人,她也是此案的受害者,再加上韦阿大依然还活着,故此我认为她罪不至死。”   司马光对此是嗤之以鼻:“但你是一个官员,必须要公正处理,而非是感情用事。”   许遵道:“我一没有添加伪证,二没有逼迫他人做伪供,就连审理此案的资格,我也是推荐司马学士,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遵从律法,无任何违法之举,那么对于这个结果,我自问心无愧。”   其实他的所作所为,还真有些程序正义的含义。   每个官员都有自己的价值观,都有自己的主观的想法,孰对孰错,还真就不好判断,许遵问心无愧的底气,就在于他没有做任何违法、违规之举,他是在合法的基础上,用律法的知识,用正义的手段去追求他所想要的结果,这当然是正义的。   显然,司马光并不这么想,淡淡道:“你问心无愧,但我始终觉得这份判决它并不光彩。”   许遵呵呵两声,反驳道:“自你们翰林院介入此案后,任何判决恐怕都不光彩了。”   司马光皱了下眉头,道:“故此我一定会想办法抹去这个污点。”   他也认为自己是输在政治博弈上面,故此他是认同许遵这个观点,他认为这将是他人生中的一个污点。   同时他也得为那些因此案被贬的官员负责。   司马牛怎么可能轻易认输。   ……   司马光走后,许遵向一旁的官员问道:“你相信这世上有天才吗?”   那官员愣了下,道:“下官当然相信。”   许遵感慨道:“但是这个天才不一般啊!”   事到如今,他完全醒悟过来。   他之前一直是从律法的角度去预测,他认为张斐的证据,并不是完美无缺,司马光肯定会着手调查。   但是他忽略了一点。   为什么此案能够拖这么久,他其实只是一根导火线,真正的原因,是朝中的政治斗争,如果不是在这么一个风口浪尖上,他的质疑能够令此案拖上几个月吗?   这种可能性很小。   可为什么马上又给出判决,原因也是政治斗争。   由此可见,真正能够左右此案的,已经不是律法问题,而是政治问题。   那么张斐断定十日之内必定给出判决,可见他是政治角度去分析的。   可笑的是,许遵才是官员,张斐不过一介平民,这令许遵很是沮丧啊!   殊不知此非天赋,而是经验,而是见识,虽然张斐没有打过官司,但是见识过很多,在很多国际案例中,许多大律师都是依靠政治正确来减轻当事人的罪名。   简单来说,就是疯狂叠buff,叠的越多,就越自由,什么违法的事都能够干,比如直接上女厕所去猥亵。   你若告我,我就是女生。   不过许遵也信守承诺,回去之后,就拿出三十贯交给张斐。   张斐是照单全收,又向许遵道:“恩公无须沮丧,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原本沮丧的许遵,听到这话,不由得哈哈笑得几声,但旋即又正色地问道:“如今此案已经了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张斐道:“我打算留在汴京。”   许遵哦了一声:“为何?”   张斐非常耿直地说道:“因为我害怕被人报复,待在汴京,还能得到恩公的庇佑,要是回到登州,天知道我会不会突然失踪。”   许遵诧异地瞧了眼张斐,愣得片刻,他呵呵笑道:“看来你小子还未得意忘形啊!”   张斐苦笑道:“所以说这人情债是最难还的呀。”   言外之意,若非报恩,他也不会傻到自己跳入这个大旋涡里面,他哪里敢得意,自保都难。   许遵眼中闪过一抹赞赏,这小子嚣张起来,那真是能够令所有人都感到害怕,但那只是谋略,而并非是其性格,他性格其实是非常小心谨慎,这爱才之心顿时又开始泛滥,抚须一叹:“其实此案还未算彻底的终结啊!当初我曾多次利用律法中的缺失,来为阿云辩护,许多人都认为我以公谋私,虽我自问无愧于心,但如果我不完善这些条例,那才是以公谋私。不知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经此一案,他是更加欣赏张斐,故此也更加希望能够将其招致麾下。   张斐沉吟少许,道:“恩公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当然愿意助恩公一臂之力,只不过恩公若想完善律法,恐怕是更需要一个擅于寻找律法漏洞为民伸冤的珥笔之民。因为只有下雨天,才会知道这屋顶漏不漏水啊。”   许遵呵呵两声:“看来你是看不上我这府上幕客啊!”   张斐讪讪道:“恩公误会了,张斐绝无此意。”   许遵一笑,道:“也就是说你打算在这汴梁当一个珥笔之民。”   张斐点点头,道:“暂时是这个打算。”   其实这里两天他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未来该怎么办?在此之前,他完全没有想过,因为当时他一心要救阿云出来,如今尘埃落定,他也得为自己的未来考虑。   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跟着许遵混,其实目前来说,他是没有办法离开许遵,毕竟他令司马光等大宋最高法官们是颜面扫地,谁能保证他们不会报复自己。   但是他认为如今大理寺里面,是充斥着反对许遵的人,自己若去了,肯定会被这些人针对的,关键许遵又只会给他一个吏的身份,而不是当官,那就太被动了,是个官就能够使唤他。   深思熟虑之后,他选择先当一个珥笔之民,观望观望,然后再做打算,至少这是自己最擅长的领域,同时在工作上面是不受人管的。   ……   两日之后。   大理寺。   那厚重的府衙大门缓缓打开来,但见门内站着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女,望着门外的街道,那清澈的双眸渐渐湿润,又透着一丝不敢置信,她缓缓抬起脚来,可是身体虚弱的她,却难以跨过那高高的门槛。   “小心!”   一个男子从旁上前来,搀扶着她。   “多谢……多……呀……是你。”   那少女看清楚来者,不禁是又惊又喜。   来人正是张斐,而这个少女也正是刚刚被释放的方云。   “是我。”   张斐颔首笑道。   方云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双膝一曲,便是要下跪,可她却跪不下去。   张斐用力撑着她,提醒道:“我才是那个报恩的人。”   ……   与此同时,“绝食”多日的许芷倩也终于出得自己的闺房,重见天日。   “爹爹。”   许芷倩跪在许遵面前,道:“女儿知道错了,还望爹爹能够原谅。”   “你呀!”   许遵早就气消了,他将女儿关起来,其实只是担心许芷倩会打扰到张斐,毕竟他可是非常清楚女儿的个性,比他还要较真,一手将女儿拉起来:“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够改改,这大家闺秀跑到外面喝得醉醺醺的回来,成何体统啊。”   许芷倩羞红着脸,做不得声。   许遵道:“这一次就算了,下回再让我遇见,就休怪我不讲情面。”   “爹爹放心,女儿绝不会再犯了。”   许芷倩赶紧上前,玉手轻轻挽着许遵的胳膊。   许遵是哭笑不得摇摇头。   许芷倩突然问道:“爹爹,怎么没有瞧见那张三?”   许遵一怔,谨慎道:“你问他作甚?”   许芷倩道:“女儿想跟他道一声谢,青梅告诉女儿,女儿那天差点跌倒,幸得张三及时扶住女儿。”   许遵想到那事,就觉无比尴尬,道:“这事就莫要再提,你也不嫌丢人。”   许芷倩双颊生晕,但她兀自继续说道:“可不能不提,虽然女儿要感谢他,但女儿也认为张三为人奸猾下流,非正人君子,爹爹又怎能将这种人引入家中。”   许遵当然知道女儿指得是什么,他是亲眼所见,但他还是比较相信张斐的,认为那日之事,只是一个误会,于是道:“张三的为人,爹爹比你清楚。另外,爹爹从小是怎么教育你的,要责怪他人之前,首先得看看自己,要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你当时哪里像一个大家闺秀,你自己行为不检在先,又怎好意思去怪别人。”   许芷倩一脸郁闷,“爹爹,我到底是不是你女儿?”   许遵呵呵笑道:“那你是让爹爹帮亲不帮理?”   许芷倩道:“女儿不敢。” 第二十一章 关系才是王道   一生信仰法制的许遵,在教育儿女方面,亦是如此,凡事都得讲道理,如果他犯错,他也会主动向儿女承认错误,这反而竖立起他身为父亲的威严。   其实身为父亲,最好的教育方式,就是以身作则,真的没有别得窍门。   有错在先的许芷倩,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向许遵道歉,不敢再追究此事。   但是,许芷倩跟许遵性格极其像似,是爱憎分明,她认为此事虽然是我的错,但那张斐也绝非正人君子,因为张斐给她的第一印象,真是极为糟糕的。   也不得不说一句,如今的君子和张斐言行举止,那真是大相径庭。   “倩儿姐!”   许芷倩刚刚出得厅堂,她的贴身丫鬟青梅就快步迎了过来,微微喘气道:“倩儿姐,我方才见到那淫贼带着一个女人回来了。”   青梅更是觉得张斐就是一个淫贼,当时她可是清醒的,眼见着张斐抱着她倩儿姐不放手,还当着许遵的面,真是她见过最为嚣张的淫贼。   “当真?”   许芷倩不禁柳眉轻皱。   青梅直点头道:“绝不会有错的。”   “真是岂有此理,住在别人家里,也不知收敛一点。”基于对张斐的印象,许芷倩脑中马上就有了画面,又问道:“他如今在哪里?”   “就在客房。”   “走!去看看。”   主仆二人快步向客房那边行去。   “等等!”   来到廊道一个转角处时,许芷倩突然拉住青梅,目光却望左前方。   青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但见客房门前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正是那淫贼张三。   “他站在屋外作甚?”   许芷倩小声嘀咕了一句,跟她想象中的画面不对劲,又向青梅问道:“你不是说他带了一名女子回来吗?”   青梅点点头。   许芷倩道:“那女子呢?”   青梅摇摇头道:“我也不知晓。”   忽然隐隐听得那边传来“吱呀”一声响,但见房门打开来,一个少女出得门来,头上还包着丝帕,显然是刚刚洗完澡,又见那少女冲着张斐嫣然一笑,二人说得两句,便是一同入得屋内,房门也随即关上。   这与画面就很吻合了。   青梅忙道:“倩儿姐,你看,我没有说错吧。”   许芷倩狠狠跺脚道:“真不知爹爹为何会结交这种登徒子,还那么向着他,看来爹爹在登州学坏了。”   ……   张斐完全不知自己已经被人窥视,来到屋内,他稍稍打量一下面前的方云,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犹如邻家女孩,清纯可人,只不过刚刚出狱,还是面无血色,眼袋也稍显青紫。   “你比我刚刚出来时可要好得多。”张斐笑道。   方云闻言,刚要说些什么,张斐便抢先道:“别再道歉了,在牢中待上几个月,总比待在河里喂鱼要好。”   方云尴尬一笑,也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突然,她想起什么来似得,“张三哥,我……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张斐稍稍皱眉,似猜中她要说什么,叹道:“那韦氏兄弟昨日就已经启程回去了,我觉得不再见面比你的道歉要更好。”   韦氏兄弟虽然来京作证,但他们也只是为了报答张斐,虽然如今他们对阿云可能也有些同情,但也不代表能够原谅阿云的所作所为。   也根本就不想再见到阿云,得知阿云今日出狱,他们昨日便启程回登州去了,张斐也给予他们十贯钱,作为报答。   方云闻言,难掩心中内疚,垂下头去,低声道:“我知道了。”   张斐见她满脸内疚,问道:“如果再遇到这种事,你还会这么做吗?”   方云慌忙摇头:“不,我不会这么做了。”   张斐道:“为什么不?”   “啊?”方云抬起头来,不明所以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首先你要清楚自己什么事做错了,什么事没有做错,如此才能够保证,自己不会矫枉过正。   虽然我不认可你选择的办法,国家律法也不认可,但是我很欣赏你的勇气,你只是错在去选择伤害了一个无辜之人,而不是错在你选择反抗。所以再发生这种事,你也应该继续抗争,只不过要想一个更聪明的办法。”   方云呆呆地看着张斐。   她非大恶之人,在牢中时,已是悔不当初,也已经做好赎罪的准备,对此也毫无怨言。   结果突然有个人告诉她,她没有完全错,这令她有些转不过弯来。   张斐笑道:“我当初帮助韦阿大,主要的原因就是我希望能够以此来弥补你对他所造成的伤害,以便于你将来出狱,不要背负太多的负担,继续坚持做你自己。   如果你因此就变成一个懦弱、胆小,听之任之的女人,也许我这么做,反而是害了你。”   其实在研究这个案情时,他就挺欣赏阿云的,因为在这种时代,敢于抗争的女子,那真是凤毛麟角,就很不一般啊!   比如说他偶像李清照,不但二婚,而且还将二婚的丈夫给告到官府去了。   这在当下是不敢想象的呀!   方云蹙着眉头:“可是……可是我这么做,已经害了许多人。”   张斐道:“我不是说了么,那只是你选择了一个错误的方法,但是你选择自己保护自己,这并没有错,反而值得称赞。   今后你若再遇到什么难事,又不知如何处理,可以来找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方云不禁神色动容,呆呆地问道:“张三哥,你……你为何对我这么好?你也已经救了我一命,不再欠我什么。”   “因为……”   张斐迟疑了片刻,道:“其中缘由,可能我说了,你也不明白……这么说吧,你不是救了我一命,而是给予了我一次生命。”   方云果然听得不是很懂。   这二者有区别吗?   张斐也不知如何解释,只道:“你不明白也没有关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将我当成你的亲人,不管你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帮助你的。”   方云顿时泪盈于睫,父母的相继离开,以及她族叔对她做的一切,令她对于一个能够保护她的亲人是多么的渴望。   张斐问道:“你不愿意么?”   其实在他心里,早已经将阿云视作自己在这里唯一的亲人。   “不,我愿意!我愿意!”   方云直点头,抹去眼角的泪珠,望着张斐,轻声喊道:“三哥。”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道:“不过你马上得离开这里,回家继续为母守孝。”   方云已经被朝廷竖立了人设,必须要将这个人设完美的进行下去,如果方云没有急着回去,那会引来许多质疑的。   方云点了下头,又忐忑不安地问道:“三哥,你会跟我一块回去么?”   张斐摇摇头道:“我还得留在这里答谢恩公的帮助。”   方云眼中闪过一抹失望。   这才刚认的亲人,结果转眼间又到分别时。   张斐道:“你放心,此番你回去,任何人都不敢欺负你,包括你的那几位族叔,我还会再给你十五贯钱,到时你可以安心在家为母守孝,等你守完孝,也可以来汴京找我。”   方云忙道:“我不能再要你的钱,你已经帮了我很多。”   张斐呵呵道:“你若真将我当成你的亲人,就不要讲这些见外的话。”   ……   “原来张三带回来的那个女子便是刚刚出狱的阿云。”   许芷倩若有所思道。   她身前的荣伯点头道:“是的。”   许芷倩神色稍稍缓和几分,她虽一直被关在屋里,但她对外面发生了什么,还是非常清楚的,旋即又问道:“这个张三不惜跑来汴京打这场官司,当真只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   荣伯道:“据说是如此,但小人对此了解的不是很清楚。”   许芷倩道:“你先去忙吧。”   “小人告退。”   “等会!”   许芷倩又叫荣伯,道:“你要给我多注意一下那张三,若是他要带一些不三不四之人来府里,你得立刻阻止,我可不想我爹爹的名誉败在这登徒子手里。”   “是,小人记住了。”   ……   而那边张斐似乎已经遗忘了这位许大小姐,其实他对许芷倩的印象也不是很好,这两日他一直都陪在方云身边,帮助她调整心态。   因为对于方云而言,其内心的折磨是远胜过身体上的折磨。   两日之后,方云便动身返回登州。   正好许遵此番是急急忙忙回京复命,还有一些东西遗留在登州,也要派人去取,顺便就护送阿云回去。   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朝廷方面还特意派人护送,方云如今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罪犯,如果她在路上出事,这个问题就真的是可大可小,毕竟方云如今身上是有着孝女的buff。   这在北宋是非常重要的。   故此张斐也非常放心方云一个人回去,因为他知道决计没有人敢招惹她。   东郊。   见已经走远了的方云,再次回头看来,张斐赶紧招招手示意,只见远处停驻的方云过得好一会儿,才回过身去,继续前行。   这一次方云没有再回头,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山脚的转角处。   “呼……”   张斐长长出得一口气,神态似乎轻松了不少,自言自语道:“如今唯一值得操心的,就只有我自己了。也不知道该上哪去找官司打,回去之后去找恩公打听一下行情,看看汴梁的珥笔之民到底是怎么做生意的。”   ……   “书铺?”   张斐诧异地看向许遵。   许遵点点头道:“由于最开始许多书铺都代人写状纸,后来官府特别给这些书铺授予公文,允许其代人写状纸、诉讼。”   “还要公文啊!”张斐心虚地皱了下眉头。   许遵看出他的心虚,笑着点点头道:“是呀!不过你的情况不同,你本就是此案的当事人之一,本官特许你申诉,也不算是违反规矩。”   珥笔之人与佣笔之人的主要区别,就是前者有官府的公文,在官府的允许下,是能够上堂争讼的,而后者只是代写状纸,是不能上堂争辩的。   张斐的优势就是上堂争辩,这公文对于他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于是又问道:“那不知这公文好获取吗?”   许遵捋着那缕山羊胡道:“说易不易,说难也不难,毕竟官府也不希望争讼成风。”   张斐一听这情况,那很显然,想要获得这北宋的律师执照,不用考试,但必须依靠与官府的关系,而如今他就认识许遵,不禁是眼巴巴地看着许遵。   许遵当然明白,迟疑少许,正欲开口时,忽听门口有人言道:“抱歉,这个忙,我爹爹帮不了你。”   但见许芷倩入得屋内。   “许娘子。”   张斐急忙站起身来。   自那日一抱后,这还是二人第一回 见面,虽然许府并不是很大。   张斐稍稍打量了下她,丹凤眼,柳叶眉,一席淡绿长裙,露出那修长、雪白的玉颈,风姿卓约、秀丽端庄,不过比起第一回 醉酒的许芷倩,今日的许芷倩倒是少了几分妩媚、娇艳,显得不是那么平易近人。   许芷倩微微颔首,旋即道:“真是抱歉,我爹一生清廉,从不做这徇私舞弊之事,还望张三郎能够见谅。”   张斐脸上有些发烫,忙道:“许娘子误会了,我只是在向恩公打听如何申请,并非是想依靠恩公获取这公文。”   许芷倩立刻充满歉意地说道:“原来是我误会了,真是抱歉。”   “没事!”   张斐又向许遵道:“恩公若无其它事,我先回屋去了。”   许遵尴尬地点点头道:“你去吧。”   等到张斐离开之后,许遵立刻皱眉看向女儿道:“你这是作甚?一纸公文而已,又怎算是徇私舞弊。”   许芷倩道:“如何不算?他若能力申请,那便去申请好了,为何又来求爹爹。”   “外面那些珥笔之民几个不是……”   许遵本想说那些珥笔之民几乎都是通过关系获得公文的,因为这其中又没有考试,其实许多珥笔之民都是官府的助手,甚至大多数都是从衙门里面退出的刀笔吏。   但许遵又觉得,一定要较真的话,那也算是徇私舞弊,毕竟发这公文,也不在他的职权之内,他也得找关系,摆摆手道:“罢了!罢了!爹爹不与你争。以他的能力,不需要爹爹帮忙,同样能够获得官府的批准。”   “是吗?”   许芷倩狡黠一笑,道:“女儿可不信,如今他已经将刑部、大理寺、审刑院的官员都给得罪了,谁敢允许。”   许遵猛然反应过来,道:“原来你是知道的。”   许芷倩道:“正是因为女儿知道,才阻止爹爹帮他,因为对方一定会借此攻击爹爹的,爹爹一世英名,恐将毁于一旦。”   许遵眉头紧锁。   倒还别说,真有这个可能,目前张斐肯定是那些大法官重点关注的对象,不过他就算因此被抨击,也无关痛痒,对于他的仕途没有任何破坏。   因为他就是支持张斐的,亦或者说张斐是支持他的。   许芷倩瞧了眼许遵,笑道:“爹爹对他没信心了么?”   许遵斜目瞧了眼女儿,笑道:“你未免太瞧不起他了,这一纸公文难道比之前那个官司还要难么。你放心好了,爹爹不会帮他得,但爹爹相信他还是能够拿到那一纸公文的。”   许芷倩哼道:“只要爹爹不帮他,他就不可能拿得到。” 第二十二章 烂命一条   这回还真就不是许芷倩低估了张斐,而是许遵高估了张斐。   回到屋里的张斐是辗转反侧啊!   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的痛苦油然而生。   这东西就不是凭本事,而是凭关系。   毋庸置疑,这绝对是张斐最大的弱点。   他在这里是无亲无故,唯一的关系,还就是许遵,他留在这里,也是因为这层关系,否则的话,他分分钟就会被人整死。   当初要是没有许遵的支持,他也不可能为方云申诉成功。   在床上翻滚好一阵子,不住地唉声叹气:“看来那个婆娘并没有忘记那日之事,我还是得早点搬出去,这寄人篱下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啊。”   说着说着,他又纠结了起来,“若要搬出去,就得要有经济基础,可如果我不能获得公文,那我就不能帮人打官司,那就没有生计,汴京的房价又这么贵,怎么搬出去啊?哇,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死亡闭环。等等,没有公文就不能打官司?”   念及至此,他倏然坐起,思索良久,突然抬起双手焦虑地揉搓着脸颊,“张斐呀张斐,你丫别冲动,千万别冲动,这弄不好小命都会丢了。”   说到这里,他又放下双手,很是纠结道:“可没有钱,那还要命作甚。要不……再去求求恩公。不行,这未免也太丢人了,而且还会被那婆娘嘲笑,这我可受不了。有道是,求人不如求己,搏一搏吧,我还就不信谁敢跟我这块瓦片碰碰,反正在他们看来,我不过是烂命一条。”   ……   翌日。   开封府。   “吕知府,咱开封府所有的珥笔之民都记录于此。”   开封府主簿黄贵将一本簿子递给吕公著。   “嗯。”   吕公著接过那本簿子来,翻开查阅起来。   黄贵小声道:“知府今日专门查看这珥笔之民,可是因为前些天那场官司?”   吕公著点点头,道:“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禁争讼,唯我朝不禁,一来,我朝不抑兼并,诉讼较多;二来,自太祖起,就十分重视民间案件;三来,一些正直的茶食人还是能够帮助官府分忧的。   可是如今看来,这前人的做法,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啊!这争讼之风还是应该得到管制。即日起,开封府内,但凡来申请公文的,一定要得到我应允。”   他也清楚司马光不是输在律法上,而是输在政治上,他也是极不赞成防卫过当的,他觉得有必要防范于未然。   “是,下官记住了。”   正说话时,忽闻大门那边传来击鼓声。   吕公著面色一紧,问道:“何人击鼓?”   如电视剧演得那样,开封府面前的确有一鼓,但这鼓可不能轻易敲,除非时极大的冤情,经常几个月都不响一回。   这鼓声一响,开封府上下就都动了起来。   这吕公著跟许遵一样,可也是一个正直清廉的官员。   这手下自然也不敢怠慢。   “启禀知府,方才有人在外击鼓自首。”   “击鼓自首?”   吕公著当即一愣,这鼓还从未因自首而响过,问道:“他所犯何罪?”   “欺……欺君之罪!”   念出这个罪名时,那通报的幕客嘴皮子都在哆嗦。   就没有遇过这种事,所以他都不知道该不该接。   “什么?”   吕公著也吓得站起身来,道:“欺君之罪?”   黄贵觉得不对劲,道:“这会不会是疯子所为?”   “那人看上去不……不像似疯子。”通报的幕客言道。   “可一般人想要犯下如此大罪,也……也是不可能的。”黄贵质疑道。   难道是朝中官员?吕公著赶忙问道:“你可有问其名字?”   那慕客答道:“问了,他说他叫张斐。”   “是他?”   吕公著又是一惊,但他仍然有些不太相信,故命人速速将来者押上堂来。   “小民张斐见过吕知府。”   吕公著一见,果真是张斐,反而变得谨慎起来,这小子诡计多端,问道:“本官听说你是前来自首的?”   “是的。”   “你所犯何罪?”   “小民所犯欺君之罪。”张斐是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小子是疯了吧?吕公著人都傻了,这不合常理,他耐着性子问道:“你是如何犯得欺君之罪?”   不得不说,这罪一般人还真是犯不了。   张斐道:“其实小民一直都是一个无证的珥笔之人。”   吕公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道:“何谓无证的珥笔之人?”   张斐道:“就是……就是小民并没有官府的公文。”   吕公著听得却是更加糊涂了,又问道:“这跟欺君之罪有何关系?”   张斐道:“根据官府的规定,若无官府的公文,珥笔之民是不能上堂为他人辩诉。可前几日小民曾以珥笔之民的身份在审刑院打过一场官司,并且上堂为人辩护,听闻这场官司是当今圣上授意的,可根据朝廷法制,小民并没有资格打这场官司,故小民犯了欺君之罪。”   可真是有理有据。   这项规定的目的只是要约束珥笔之民,避免争讼成风,那一纸公文,就如同律师执照,没有执照,就没有在堂上的辩护特权。   但这条规定是因地而异,汴京相对严格一些,是必须要有公文,才能够上堂,这可是京都,若不严格控制,开封府的鼓不得每月一换啊。   可是在地方上,只要老爷们认为有必要,那些没有公文的佣笔之人,也可以上堂辩护,这是因为佣笔之人是最早出现的讼师,当时还没有这条规定,这就存在一个模糊区域,官老爷就最喜欢模糊,只有模糊,官的两张口才有用。   另外,张斐本就是此案的证人之一,这又是个特例,许遵如此守法之人,也都不觉得这违反规定。   可话说回来,确确实实是有这么一条明文规定在。   而且这第二场官司,不是在登州,而是在汴京。   且不说欺君之罪就是一种口袋罪,什么都能往里面装,关键这场官司,还真是宋神宗直接授意的,一定要说是欺君之罪,那倒也不是不可以。   吕公著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反驳,于是问道:“你可知此罪的后果是什么吗?”   张斐道:“具体不清楚,但最轻也应该是斩首。”   吕公著都快被这小子给逗乐了,道:“既然你知道,那你为何还来自首,据本官所知,并无人调查此事啊。”   张斐闭目叹了口气,道:“自古忠孝难两全,小民为方云申诉,乃为报其救命之恩,但是小民对陛下的忠诚,亦是日月可鉴,故小民来此自首,以求两全。”   吕公著听完之后,也不知该夸他忠心,还是该骂他愚蠢,虽然他不赞成张斐那日在审刑院所言,但是一事归一事,这事他觉得没有必要,他也不认为张斐真的犯了欺君之罪,可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当做没有发生过,这个罪名非常敏感,是口袋罪,他若不理会,可能连会冠上这罪名,于是道:“你若不来自首,倒也没有人调查此事,如今你自己跑来自首,其罪名之大,本官也不敢隐瞒……”   不等他说完,张斐便躬身作揖道:“还望知府成全。”   吕公著叹了口气,一挥手道:“押下去。”   这都不用调查,因为他也参与了此案,他太清楚不过了,其实真的没有人在乎这些。   这都已经打到审刑院去了,从未有过珥笔之民这么干过,谁还在乎张斐到底有没有公文。   但张斐一定要这么说,那也确实是欺君之罪啊!   关键这罪谁敢隐瞒啊!   可话说回来,既然是欺君之罪,就必须得通报皇帝,因为皇帝是受害人,是当事人!   吕公著立刻就报了上去。   要知道阿云一案虽是一桩普通的刑事案件,但是极具政治意义,而张斐又是其中的关键人物,吕公著可也不敢大意。 第二十三章 给他!都给他!   也许阿云一案告一段落,对于司马光、王安石等人而言,仅仅是一个开始,但是对于许遵而言,这就是一个结束。   虽然这场大漩涡是因他而起,但他并无心思卷入其中。   他的心思依旧是放在工作上面。   今日他是怀以激动的心情来到大理寺,如今身为判大理寺事,他有权对律法进行修改和完善。   他首先要完善的,就是他在阿云一案中,自己提出来的疑点。   一,进一步规范自首认罪。   二,自首认罪适用于那些罪行。   三,朝廷该如何权衡民间礼法和朝廷法制。   这三点看似简单,但其实都非常艰难,尤其是基于目前宋朝出现的冗官现象,同一件事情,有许多衙门可以介入,修法本身就是非常困难的。   另外,民间礼法与朝廷法制,虽大同小异,但法制不容许出现小异,可又不能完全倒向一边,必须要考虑到民间礼法。   在阿云一案中,他们显然是完全忽略民间礼法,而是以朝廷律法为主,但是要较真的话,很多人婚事都将不被朝廷承认,那么这就会引发一系列户籍问题。   整个社会都会天翻地覆。   好在当今也不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法制社会,也不是一个诉讼时代,如果谁以阿云一案作为判例来诉讼,朝廷又可以酌情判定,因为就没有判例一说!   但这到底是一个漏洞。   可正当许遵充满干劲,准备大干一场时,结果那些堂录刚刚调过来,他就被皇帝给召入宫中。   来到殿内,只见除神宗之外,还有王安石、司马光、吕公著三位大佬。   “臣参见陛下。”   “免礼。”   宋神宗微微伸手示意,随后又道:“朕今日召卿前来,是有一事想向卿询问。”   许遵问道:“不知陛下所问何事?”   宋神宗道:“是关于那个珥笔之民张三的,他在登州之时,你可有给予他官府公文,允许他上堂辩诉?”   许遵心里当即咯噔一下,这事怎么连皇帝都知道,那小子手段真是厉害呀,摇摇头道:“臣并没有给予。”   司马光面色凝重道:“许寺事应该知晓,珥笔之民必须拥有官府的公文,才能够进行诉讼。”   许遵忙道:“司马大学士说得是,这是我的疏忽。当时是由于张斐本就是此案一名证人,他也曾替自己辩诉过,并且他还提供一些新得证据,故此我也没有在意其有无诉讼的权力。”   此话一出,宋神宗、司马光、王安石、吕公著神色各异。   许遵也感觉到气氛有些诡异,于是问道:“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吕公著狐疑地瞧向许遵,道:“许寺事不知晓?”   许遵摇摇头。   吕公著又问道:“那张三不是你府上的幕客吗?”   许遵解释道:“不瞒吕知府,我曾招揽过他,但是他当时一心只想报恩,为阿云辩护,故此没有答应我。到底发了什么?”   这越说他越慌啊!   张斐一个珥笔之民,怎么能令皇帝与三个朝中大佬讨论他,这不可思议了。   吕公著道:“方才张三来开封府自首。”   “自首?”   许遵错愕道:“他自首甚么?”   吕公著道:“欺君之罪。”   “甚么?”   许遵差点都没有蹦起来,整张脸是毫无血色。   这个罪名真是地狱的敲门砖啊!   吕公著道:“他说自己无权诉讼,但他却没有告知陛下,而且还在陛下的授意之下,为阿云进行辩护,所犯欺君之罪。”   “这……”   许遵人都傻了。   不愧是专业人士,自首都自首的这么条理清晰,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王安石突然问道:“许寺事,你当真对此毫不知情。”   “我真的不知道,他没有跟我提过此事。”   话说至此,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也有份,赶紧向宋神宗道:“陛下,臣有罪,臣……臣当时也没有及时告知陛下,臣罪该万死。”   这好像越闹越大了。   宋神宗一时也不知所措,他自己都不认为这是欺君之罪啊!   这个口袋罪,一般都是对付大臣用的,几乎就没有对百姓用过。   王安石突然向宋神宗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十分可疑。”   宋神宗问道:“卿此话怎讲?”   王安石道:“此案已经结束,而且朝中上下也无人追究这个问题,为什么张斐会突然去到开封府自首,臣以为这背后定有人威胁他,而且此人来头不小,以至于张斐都不敢求助于许寺事。”   宋神宗听得眉头一皱,很是不爽了。   这就过分了呀。   官司打输了,还不认账,搞这种歪门邪道。   你们要玩这种手段,那我也可以。   你这老小子,这暗箭放得,可真是杀人不见血啊!司马光立刻站出来道:“臣也赞成王大学士之言,此事必须调查清楚,看看是何人所为?   另外,臣以为此案的关键,并不在于张斐的身份,他是许寺事推荐来大理寺辩诉的,这胜于官府赐予的公文。”   宋神宗瞧了眼司马光,点了点头,又向吕公著道:“卿可有问明他为何突然自首。”   吕公著道:“臣再三向其确认过,张斐并没有提及有任何人威胁他,他只是觉得若不说出此事,有愧于对陛下的忠诚。”   王安石道:“此理由不足以令人信服。”   司马光眉头紧锁,他确实不服,但也不至于用这下三滥的手段,为证清白,他立刻言道:“陛下,臣有一个建议。”   宋神宗道:“卿有何建议?”   司马光道:“正如臣之前所言,张三乃是许寺事举荐的,是绝对有资格为阿云辩护,而如今有人要较真这个身份问题,那朝廷何不补个身份给他,堵住那些人的嘴。”   吕公著也立刻站出来,道:“臣也赞同。”   王安石狐疑地瞧了眼司马光,心想,看来真不是他,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卿言之有理。”宋神宗点点头,当即拍板道:“就依卿之意,给他一个身份,此事就到此为止,不要再提了。”   此案乃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把火,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翻。退一万步说,张斐哪怕要死,也不能死在此案上面。   一直处于懵逼状态的许遵,听到这里,猛然醒悟过来,只见他腮帮鼓起,恨不得要将自己的牙给咬碎了,这个臭小子真是……   “许仲途!仲途!”   “啊?”   许遵猛地一怔,只见宋神宗、司马光、吕公著三人已经离开,王安石则是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仲途,你没事吧?”王安石问道。   许遵拱手道:“我……我没事。”   王安石又低声问道:“你对此事当真不知情?”   许遵摇摇头道:“我若知情,此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王安石又问道:“你认为此事会不会是有人在从中作梗?”   有!只不过就是那臭小子!许遵真是有苦难言啊!   王安石瞧他这表情,更是生疑,问道:“仲途,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许遵一看王安石满脸怀疑之色,他也知道王安石如今的处境,真的是草木皆兵,心中权衡一番,这要不解释清楚,恐怕会引起误会,再加上他知道,王安石是肯定向着张斐的,于是将王安石拉到外面,低声嘀咕了几句。   王安石听罢,顿时一脸懵逼,过得半响,他才道:“你……你说什么?他……他这么做,就只是为了那一纸公文?”   许遵点点头道:“多半是如此,但我也是基于此事的结果来推测的,也有可能是他怕有人借此攻击他,故而想弥补这个漏洞。”   虚惊一场的王安石真是欲哭无泪:“我说仲途兄啊,你这也太迂腐了,他帮了你这么多忙,你给他一纸公文又怎么呢,这又不违法。”   许遵叹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王安石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许遵纳闷道:“介甫,你笑甚么?”   王安石哈哈道:“这臭小子胆子还真不小,为了一纸公文,差点又闹得满城风雨。”   此案若要再翻,那是非常可怕的。   许遵哼道:“这话你倒是没有说错,这小子的胆子的确不一般,你可知他当初出狱干得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王安石问道:“他干了什么?”   许遵道:“就是状告我让他蒙冤坐了三个月的牢,向我索要赔偿。”   “是吗?”   “千真万确。”   王安石哈哈笑道:“但是他都成功了,不是吗?”   许遵不情愿点点头。   王安石道:“足见此人并非是有勇无谋,如此人才,你怎就不知珍惜,还放他去当什么珥笔之民。”   他反倒是比较欣赏张斐,敢于行动。   许遵苦笑道:“我曾多次招揽他,可惜他看不上我府幕客。”   王安石道:“你就不知道举荐其为官?”   许遵只是笑了笑。   王安石非常清楚许遵的为人,就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愿意多给一丝照顾,也就不再多言。   ……   那边吕公著回到开封府,马上命人火速为张斐办下一纸公文,可是由于张斐身上没有户籍,根据他自己所言,这户籍在沉船时丢失了,那么这公文就办不下来,于是开封府又顺便补了一份京城户籍给他。   这可是皇帝的圣旨,干啥都快,不到一个时辰就全部搞定。   这后门走的,可真是润滑油都不需要,且紧迫感满满,怎一个爽字了得。   “皇恩浩荡!皇恩浩荡!”   张斐紧紧抱着那一纸公文,眼中含泪地呼喊道。   吕公著道:“行了!行了!如今你已有公文在身,就谈不上欺君之罪,你赶紧走吧。”   张斐又泪眼汪汪地看着吕公著,“小民给知府添麻烦了,小民……”   不等他说完,吕公著一挥手道:“来人啊!将这刁民给本官轰出去。”   “别别别,我自己走,我自己走还不成吗。”   张斐是十分狼狈地逃了出去。   “终于将这瘟神给赶走了。”   吕公著不禁是长长松了口气。   主簿黄贵道:“如今他有了公文,不得天天来此诉讼?”   吕公著当即石化了。   ……   张斐出得开封府,神色一变,望着手中公文,嘴角扬起一抹的得意的微笑。   突然,一只手从旁伸出,擒住他的手腕。   他偏头一看,惊呼道:“司马大学士。”   “好小子!”   司马光拿住他的手腕,问道:“你这么做到底意欲何为?”   他当时其实也很慌,他是真的很担心,王安石会借此事向他发难,他甚至都认为是王安石授意张斐这么干的。   果不其然,这小子一出来,就是一脸的奸笑。   不愧是砸缸之人,这手劲还真的不小啊!张斐眸光闪动了几下,手一扬,挣脱开来:“为了这一纸公文。”   司马光疑惑道:“为了这一纸公文,你不惜以欺君之罪自首?”   张斐点点头,道:“小民知道司马大学士对于那场诉讼一直不服,而小民认为那场诉讼几乎是完美无缺,唯独小民的身份是存有异议的,只要将这个漏洞赌上,才算是真正的完美无缺,饶是司马大学士也不可能翻案。”   司马光直视张斐,过得半响,他微微一笑:“你未免也太小瞧老夫了,老夫的确不服,因为你并非是以证据取胜……”   张斐笑道:“故此小民害怕大学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司马光当即怒目相向:“混账!老夫岂会与你一般,即便老夫要翻案,也一定会拿出确凿证据,令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张斐点头道:“那小民就放心了。”   心里是乐开花了,今后即便你真的去汉阳调查我的身份,也不能以此来攻击我了。嘿嘿!   司马光见这小子眼中又闪烁着那种诡异的光芒,当即醒悟过来,当初为什么输掉那场官司,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一开始二人在堂上的地位就平等。   如今自己又放出狠话,更不能以身份欺人。   不禁暗怒,自己怎么就记吃不记打。   我堂堂大学士,为什么要去跟一个珥笔之民在律法上较劲。   可转念一想,我这都大学士了,读了几十年的书,难道讲道理还讲不过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娃,这岂不是笑话。   最终还是傲气战胜了理性。   司马光明知张斐在耍花招,他也没有点破,要赢就要赢得对方心服口服。   他司马牛就是这么较真。 第二十四章 一拍即散   许遵今日是充满激情去上班的,准备从今日起,要在大理寺大展拳脚,他甚至都做好加班的准备,也好给大理寺官员起一个表率作用,可结果不但没有加班,反而还早退。   从皇宫里面出来之后,许遵直接就回家了,惊魂未定的他,是完全没有工作念头。   相比起张斐这个外来客,许遵这个本地人更明白何谓“欺君之罪”!   他现在只想杀了张斐。   “爹,你怎就回来了?”   最近一直比较乖的许芷倩,正在前院修剪盆栽,做一个大家闺秀,发现向来勤于工作的爹爹竟然提前一个时辰回家,只觉非常诧异。   许遵一看到许芷倩,压制半日的怒火,蹭的一下,就冲了上来,指着许芷倩道:“都怪你这臭丫头,要不是你,爹爹今日何至于吓得魂不附体。”   许芷倩被骂得是一脸蒙圈,愣得好半响,才醒悟过来,顿时十分委屈道:“女儿最近没有做什么令爹爹不高兴的事呀。”   “没有?”   许遵吹胡子瞪眼道:“昨日张三请求爹爹帮忙的时候,你一个女孩子多什么嘴,爹爹给他批一纸公文,这又不违法,那些珥笔之人都是这般获得公文的,叫你多管闲事,我真的……”   说到后面,真是咬牙切齿啊!   许芷倩可真不是什么温柔的大家闺秀,性格也跟他爹一样,当即据理以争道:“这虽不违法,但到底是爹爹利用职务之便,为张三谋取利益,这会有损爹爹名誉。”   许遵哼道:“故此今日官家便利用职务之便,给张三批了一纸公文,顺便还把爹爹叫去询问了一番。”   许芷倩越听越糊涂,道:“爹爹,你到底在说什么?张三凭什么让官家亲自批示公文给他。”   许遵捂着额头,长叹一声,心有余悸道:“那小子也真够狠的呀!他今日跑去开封府自首,说自己犯下欺君之罪。”   “什么?”   许芷倩大吃一惊。   许遵瞧了眼女儿一眼,道:“你没有想到吧!”   说着,他又将整件事的大概过程,跟许芷倩说了一遍。   许芷倩听完之后,是呆若木鸡。   天呐!   还能这么操作?   为了一纸公文,你至于吗?   早知如此,她还真不会劝阻许遵。   赶紧给他!   着实是太可怕了。   “爹爹,此人行事我行我素,又性格乖戾,且心术不正,若继续留他在咱们家,迟早会出事的呀!”许芷倩道。   许遵眉头一皱,沉吟不语。   不得不说,这事还真是吓着他了,哪有人拿“欺君之罪”去开玩笑,不过他又非常欣赏张斐的才华,还想着让张斐来协助他完善律法,而且他始终认为是他将张斐带来京城的,他有义务照顾他,内心也开始有些纠结。   忽闻身后传来一阵歌声。   “背影是真的,人是假的,没什么执着,一百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歌声中洋溢着欢乐的气息。   但父女俩却听得火冒三丈。   回头看去,只见张斐晃动着脑袋,唱着小曲入得门来。   “臭小子,你可算是回来了。”   许遵当即咆哮了起来。   歌声止住。   张斐见这父女站在院内,急忙走了过来,这都不等许遵开口责骂,他便主动向许遵拱手道:“今日之事,若是给恩公带去麻烦,张三在此深感抱歉。”   许遵神情激动道:“你小子是疯了吗,为了一纸公文,就拿命去赌?”   张斐讪讪道:“小民的命虽不值钱,但怎么也胜过这一纸公文,谈不上赌。”   “这还谈不上赌?”许遵指着张斐道:“难道你以为欺君之罪是能拿来说笑的吗?”   张斐正色道:“我虽未读过什么书,但也知欺君之罪的利害关系,不过我更加相信,没有人会为了去捉一支老鼠,而将整间屋都给拆了,这事只是看上去很严重,但其实非常安全。”   他出问题,直接会影响到阿云一案,不管是宋神宗,还是王安石,都绝不会允许此案再生变数,他们必须得维护张斐。   其实这道理,许遵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想得很明白,不过此时张斐的淡定,令他觉得自尊稍稍受到了伤害,他不禁扪心自问,难道自己连个小子都不如吗?   而且这话又说回来,这也不是张斐第一回 这么玩,他其实惯犯来的,如果他没有这胆量,他也难以打赢那场官司。只不过前面几回是没有办法,正面敌不过,故才选择剑走偏锋,他也能够料到一些,但这回张斐是主动出击,故而才令他感到这么惊讶和愤怒。   “老鼠?”   许芷倩轻轻哼道:“你也算是有自知之明。”   张斐笑道:“多谢许娘子夸奖。”   我这是夸奖吗?   许芷倩没好气地瞪了眼张斐。   许遵咳得一声,制止许芷倩继续说下去,又向张斐道:“你要记住一点,你是我带来汴京的,也是我举荐你去打那场官司的,你所做的任何事,都会牵连到我,故此我不希望再发生这种事,而且但凡涉及到朝中之事,你也必须跟我先商量,不可擅自行动,若是合情合理,我也一定会支持你的。”   张斐郑重其事道:“是,我记住了。”   许遵点点头,道:“你先回屋去吧。”   张斐拱手一礼,便向自己的住处行去。   许芷倩见许遵还是不愿让张斐搬出去,心生不满,忽然眼眸一转,道:“爹爹,我也回屋去了。”   许遵挥挥手道:“去吧。”   许芷倩过得一个廊道转角,离开许遵的视线,便立刻出得廊道,往张斐的住处那边行去。   行得片刻,便又听得那奇特的歌声。   “悲哀是真的,泪是假的,本来没因果,一百年后,没有你,也没有我……”   听着欢快的歌声,许芷倩柳眉轻皱,心想,他哪有半分悔改之意。   追上前去,她喊道:“张三。”   张斐回过头来,诧异道:“许娘子。”   许芷倩来到张斐身前,稍稍迟疑,遂言道:“我有件事想与你谈谈。”   张斐笑道:“许娘子应该是想我搬出许府吧。”   许芷倩一愣,“你怎知道?”   张斐呵呵道:“除此之外,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谈的。”   “也是!”许芷倩非常赞同地点点头。   张斐点点头道:“不瞒许娘子,其实我也不想寄人篱下,而我之所以急于要这一张公文,就是想要及早获取生计,好搬离许府。”   许芷倩道:“如今你已经获得公文了。”   张斐道:“那么接下来我就得去了解有关诉讼的行情,以便能够找到生计。只不过我初到汴京,对这里的一切都不太熟悉,连路况都不清楚,如果许娘子能够帮忙的话,我相信会事半功倍。”   许芷倩不敢置信道:“你想让我帮你?”   她心中涌起一阵沮丧,难道你感受不到我的敌意吗?   张斐微微偏头道:“许娘子也可以认为,这是为了尽早将我从这里赶出去。”   许芷倩当即道:“明日我就带你去。”   张斐笑道:“多谢。”   其实张斐也不想继续住在许府,虽然他暂时不能离开许遵,但不代表非得住在许遵家里,尤其是这女主人还不喜欢他。   但他不是出门随便找一个工作,他是想要自己创业,虽然公文搞定了,但他还得去了解行情,有什么行规,房租多少,等等。   所以这是要有一个过程的,也是需要一些时间的,张斐担心许芷倩认为他故意拖延时间,赖着不走,索性就叫上她一块去。   反正许芷倩是恨不得他早点离开,双方地诉求是完全一致,这合作是水到渠成啊!   有个熟人带着,事半功倍啊!   一举两得。   翌日。   许府门前。   张斐抬头仰望骑在马上的许芷倩,只见她今日身着一袭紫色黑边窄袖男装,头戴白色帷帽,遮住小半边脸,怎一个英姿飒爽了得。   低头再看看自己面前的那萌萌哒的小毛驴,突然将手臂搭在驴背上,抬头向许芷倩道:“许娘子,你知道吗,在男人看来,女人不应该骑马,而应该骑驴。”   许芷倩瞥他一眼,道:“为何?”   张斐双手比划着说道:“因为马背比较宽。”   许芷倩轻蔑一笑:“我听爹爹说,你能言善辩,就连司马大学士败在你手里,还以为你会说出什么高深的言论,让我心甘情愿将马让给你,如今一看,也不过如此啊!”   言罢,她用那修长的双腿一夹,缓缓向前行去。   很稳!   丫鬟青梅和一个随从是紧随其后。   “早就看到你的那双大长腿了,用不着显摆,况且我也不是要骑你的马,在闹市里面开法拉利,不是装逼,就是傻缺。小毛驴它不香么。不听帅哥言,吃亏在婚后啊。”   张斐不懈的撇了下嘴,骑上那头萌萌哒的小毛驴,跟了上去。   相对而言,北宋上承唐制,这社会风气虽然不及唐朝,但还是比较开放的,路上也见到不少女人骑着马或者小驴出行,河道里面游舫穿梭,隐隐听得女人地嬉笑声。   街边许多摊位上,也有着许多妇女撸起袖子,露出白花花的手臂,在招呼着客人。   行得约莫半个时辰,许芷倩带着张斐来到了相国寺东门。   这里可真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甚至逼得许芷倩下得马来,张斐也赶紧从驴被上下来,毕竟他是从登州来这里的路上,学会人生中第二种骑术的,技术还不是非常娴熟。   万一一个野蛮冲撞,哇……这官司可就有得打了。   忽闻东边传来阵阵琴音、嬉笑声,张斐寻声望去,不禁精神一振,但见那巷口的阁楼上,隐隐见得不少女人舞弄骚姿,甚至有些女人就坐在窗边与男人嬉笑……   “这难道就是宋朝的摸摸唱,啧啧……这寺院门口就是摸摸唱,咱大宋的和尚可真是幸福啊!难怪我唯一认识的宋朝和尚就叫做花和尚。”   张斐不禁涌起一股剃度出家的冲动,忽见许芷倩往那街口行去,他顿时一愣,急忙追上两步,“你打算去哪里?”   许芷倩仰头往街口一扬,道:“书铺都集中在那条街。”   你当我瞎么,那明明就是烟花之地,别说白天,就是化成灰我都识得啊!这可是男人的第六感。张斐表示怀疑:“那些地方是书铺吗?”   “书铺在里面。”说罢,许芷倩继续往前走去。   什么鬼?寺庙?书铺?青楼?真的会有这种奇葩的组合吗?她不会是看我长得帅,带我来这里,然后将我卖了当男妓吧?张斐心里有些打鼓,纠结片刻,还是硬着披头跟了过去。   那未尝不是一种生计啊! 第二十五章 创业不易   原来此巷名为录事巷,里面是妓馆、书铺林立。   这也不是一个奇葩的组合。   而是北宋的风俗。   其实从律法上来说,北宋对于这种行业,是有一定的法律禁止,主要防止逼良为娼,同时对于官员也有一定限制。   自齐国到如今,也有千年之久,统治者们也非常清楚,这东西就没法完全禁止,又何必掩耳盗铃,只能给予适当的规范。   另外,北宋是一个商业社会,这方面是非常繁荣的。   至于为什么书铺会和勾栏瓦舍混搭,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当下文人都好这一口,而文人又是当今社会的消费主力。   典型的例子,就是那状元楼外的麦秸巷。   这状元楼就是供各地举子居住的地方,可楼外就是京城非常有名的烟花之地。   汴京大大小小的妓馆,多半都是建在文人出没比较多的地方。   录事巷是汴京最大的书店街,而且又是在相国寺外面,人流量相当多,这里出现妓馆、青楼,是非常合情合理的。   只能说张斐大惊小怪,没有见过世面。   这世面,他确实没见过。   没有这些勾栏瓦舍,青楼妓馆,那就不算是高档地区,如那杀猪巷可就没有什么妓馆,因为那边可都是一些屠夫。   既然是文人所好,要服务于文人,那就得投其所好,导致北宋的艺伎,但凡出名的,个个都是才华横溢,文采不弱于男子,是受人追捧,很多如许芷倩这样的大家闺秀,也都结交这些艺伎。   这就是为什么许芷倩行走于这烟花之地,也没有引来太多的侧目观望。   反倒是张斐一开始觉得有些尴尬,可见人家许芷倩坦荡荡,也就渐渐放开,眼珠子开始到处乱瞟,先探探路,看看哪家好,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行到一半,胭脂香味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扑鼻而来的墨香。   张斐举目望去,但见前面是书铺林立,文房四宝,古琴字画,满目琳琅,令行人是应接不暇。   又见不少书生才子,文人墨客穿梭于各店,流连忘返。   “你看,但凡门前招子上写有一个‘状’字的,就是你要找得店铺。”   许芷倩指着前方道。   这种书铺就相当于律师事务所,全名叫做“写状钞书铺”。   张斐抬头看去,数得一会儿,道:“好像也就七八家,不是很多呀!”   许芷倩道:“这已经不少了。因为如这种店铺,都是茶食人开的,他们与官府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他们也比你们珥笔之人要更加规范。”   “是吗?”   张斐问道:“有何不同?”   许芷倩道:“就拿官府批示的公文来说,批给你的公文,那只是批给你个人的,但你若想开这种书铺,就必须再去申请一道公文,这道公文,是批给书铺的,每间书铺都必须记录在案,同时每隔三年还得接受官府的审查。”   “想不到这么规范。”   张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其实就是律师事务所与律师的区别,律师执照是要考取的,但你拥有律师执照不代表你就能够开律师事务所,这还得接受政府的重重审查,不是想开就能开的。   得要有资格。   茶食人也是如此,因为茶食人一般是作为官府的补充,茶食人的状纸,能够帮助官府省略许多工作的。   对于案情的了解,直接看他们写得状纸就行了,就不需要再派人去调查,因为茶食人是要对状纸负责任的,如果状纸出问题,茶食人也要受到牵连,珥笔之人就不需要,所以一般来说,他们是不敢乱写的。   这能够帮助官府节省不少公费,要知道目前政府的财政那是一塌糊涂,是能省则省。   既然要求这么严格,当然就少。   如此说来,我还得去申请一道公文才能够开律师事务所,天呐。张斐有些头疼,问道:“也就是说珥笔之人也必须得上这书铺找生计?”   许芷倩道:“能力出众的珥笔之民可以上这些书铺做事,但大多数都在那边的巷子里面。”   说着,他手指向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子,这小巷子还有一个专属名字,名为珥笔胡同。   张斐瞅了眼那小巷,就那宽度,只能摆个小摊位,店铺是不可能开得了,道:“其实我们珥笔之人也能够写状纸,还能够上堂辩护,为什么地位相差这么大。”   许芷倩解释道:“茶食人与官府关系密切,若仅仅是写状纸,大户人家也更愿意找茶食人,珥笔之民需要上堂辩护才能够赚得更多的钱,这也导致官府并不喜欢珥笔之民,许多珥笔之民还是得找茶食人来写状纸争讼。”   “原来如此!”   张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茶食人是帮官府解决麻烦的,老爷们当然喜欢,而珥笔之人是要为官府添加麻烦的,若要争讼,官府要多出官府当然不是很喜欢。   这就导致一些案件,珥笔之人需要借这些大书铺之名,用他们的名义去敲开官府大门,然后再进行诉讼。   久而久之,许多厉害的珥笔之人就直接被这些大书铺给招进去。   可见这些大书铺是具有垄断性质的。   聊着聊着,张斐与许芷倩来到那条小巷子前,果不其然,见里面摆放着十余个摊位,几乎摊主的帽檐上都插着一支短笔,不过生意好像不太行,许多人都在打着瞌睡。   “小哥,写状纸么?”   一个珥笔之人上前来,一脸热情地询问道。   张斐问道:“多少钱?”   那珥笔之人道:“那得看小哥你打得是什么官司,若只是普通的钱财纠纷,且数额不大,就只需要一百文钱,贵一点可就得需要更多的钱,若还需要咱帮忙上堂,那就得一两贯钱。”   就目前的行情,书铺的状纸,一张大概在一百八十文左右,珥笔之人相对要便宜许多,因为他们承担的责任比较少。   一分钱,一分货。   张斐皱眉道:“才这么一点啊!”   珥笔之人思维多敏捷,一听张斐这话,顿时生疑,“小哥,你不是来写状纸的吧?”   张斐笑道:“我们是同行,我也打算在这里开个摊位。”   那珥笔之人顿时神色一变,道:“小哥,咱作为前辈,可是要劝你一句,你现在还年轻,赶紧改行吧,这行可是不好做呀!你看他们,都在打瞌睡。”   张斐呵呵道:“你休要欺我,咱们这一行,那是属于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可别让咱逮着一个。”   “吃三年?”   珥笔之人翻了个白眼,都懒得理会张斐,转身回到摊位上去了。   一百文一张的状纸,你吃个三年给我看看。   是你没本事好么。张斐不屑地撇了下嘴,回过身去,向身后的许芷倩道:“要不先找个地方坐坐。”   许芷倩道:“不去书铺看看?”   张斐摇摇头。   不得不说,他心里有些失望,钱少地位不高,特么上限还低,做到极致,也就是那样,连上流社会的尾巴都抓不住。   许芷倩没有勉强,带着张斐去到相国寺里面,又寻得一间比较僻静茶棚坐下。   “看来你经常来这里?”   坐下之后,张斐随口问道。   许芷倩权当没有听见,只道:“你打算好了没,是自己开摊位,还是先到书铺里面历练一番。如果你打算自己干,我可以借些钱给你度日,如果你打算去书铺,我也可以帮你引荐。”   她并没有忘记带张斐来此的目的。   “多谢许娘子的一番好意。”说着,张斐摇摇头道:“不过你说得,我都不想做。”   许芷倩轻蹙黛眉:“都不想做?”   张斐点点头道:“若是去书铺干活,那还不如答应你爹,跟你爹去大理寺混。”   许芷倩顿时惊讶道:“我爹想让你进大理寺,而且……而且还被你拒绝呢?”   张斐嗯了一声:“这你总该相信,其实我也不想一直住在贵府。”   许芷倩自言自语道:“看来爹爹是年纪大了,连君子和小人都分不清楚。”   这女人真是记仇!张斐也不在意,笑道:“至于说在外面摆摊,倒不是不行,只不过你也看见了,那么多人待在那里,这买卖可并不好做,酒香也怕巷子深啊。”   他是想创业的,但现实就是书铺垄断一切,自己单干,也得通过书铺上诉,等于受制于人,开书铺就更加麻烦。   许芷倩疑惑地瞧了他一眼,只觉有些费解。   但凡是个正常人,首先肯定是选择进大理寺,最次也应该是选择进书铺,这人倒好,都不选,倒是想着在巷子里面摆摊。   “许娘子。”   忽听一人轻声喊道。   张斐偏头看去,只见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大婶正站在三步远偏着头打量着许芷倩。   “是曹大娘啊。”   许芷倩立刻站起身来。   “真是许娘子,俺还怕认错人了呢。”   曹大娘见没认错人,赶紧上前来,直接从篮子里面掏出两个大瓜来,给许芷倩递去,“许娘子,这俺家种的瓜,可是甜呢。”   “是吗?”许芷倩笑问道:“不知这瓜多少钱?”   一旁的张斐见许芷倩笑靥如花,心道,原来这婆娘会笑呀,也就是说,她仅仅是针对我?   曹大娘顿时就急了:“俺哪能要许娘子的钱,当初要不是许娘子教俺们一些律法,俺家的瓜田早就被那黄员外给夺走了。”   许芷倩笑着点点头道:“那行,我就收下了,多谢大娘。”   那随从立刻上前来,收下那两瓜。   “不谢!不谢!”那曹大娘摆摆手,又道:“再过一阵子,俺家新酒就酿好了,到时俺再给许娘子送点去。”   许芷倩笑着点点头道:“芷倩在此先谢过了。”   “不谢!不谢!”   曹大娘连连摆手,又瞧了眼张斐,道:“行,俺先去卖瓜了,不打扰许娘子了。”   “大娘慢走。”   曹大娘前脚一走,许芷倩立刻就向青梅使了个眼色。   青梅立刻追了过去。   许芷倩坐了下来,忽见张斐盯着自己,蹙眉道:“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啊?”   张斐一怔,随即笑道:“我只是没有想到,许娘子还经常去教这些村民们有关律法的知识。”   许芷倩道:“这很稀奇么?以前我爹也经常教他们律法知识。”   “是吗?”   “嗯。”   许芷倩点点头:“他们可没有钱请你们这些珥笔之民,若能懂得一些律法,在许多情况下,也可以保护自己。”   原来在她小时候,许遵刚好是处于上升期,经常调往各地当官,她也都是跟着,而许遵非常痛恨那些大地主鱼肉百姓,但现实就是许多事情,他也无可奈何,故此只要有空闲,他就下乡亲自传授那些百姓律法知识,让他们懂得如何保护自己,避免上当受骗。   许芷倩是耳濡目染,而且也跟随许遵学习律法知识,后来他爹爹没空,她就代父前去。   这也是为什么许遵这回没有带许芷倩去登州,就是因为许芷倩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许遵就觉得不能再带着女儿到处乱跑,但是许芷倩也没有闲着,还是坚持去跟周边百姓讲解律法知识。   过得片刻,许芷倩见这厮沉吟不语,目光急闪,问道:“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我在打……”   张斐猛地一怔,咳得一声,问道:“在许多情况下,能够保护自己?许娘子此话未免有些夸张了吧。”   许芷倩轻轻一叹:“总比一点也不会的要好。”   “差不了多少?”   张斐笑着摇摇头,道:“敢问许娘子,如他们这种村民,一般都是跟谁产生纠纷?”   许芷倩道:“多半都是跟那些大地主。”   “这不就结了。”   张斐道:“别得我不敢说,但是律法方面,我倒是能够说上几句,懂得一些律法和精通律法,是不可同日而语,那些大地主可以雇佣精通律法之人,来为他们掠夺更多的田地,你的这种做法,只能让他们得到极其有限的保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许芷倩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又将自己的努力贬低一无是处,当即哼道:“那依你之意,如何做才能够保护他们?”   张斐笑道:“如果有一个英俊帅气,年轻有为,精通律法,且充满正义感的珥笔之民保护他们,岂不比他们自己学习律法要更好。” 第二十六章 死马寻医   “许娘子,如果此时有一面镜子,你就会知道你现在表情是多么的侮辱人。”   张斐望着朱唇微张,斜视自己的许芷倩,是颇为郁闷地说道。   许芷倩朱唇一合,问道:“你……你说得不会是自己吧?”   张斐点点头,道:“这是方才到珥笔胡同的观后感,有什么问题吗?”   许芷倩也不能睁着眼说瞎话,愣说张斐长得比那些人丑,更也不敢无视张斐的功绩,毕竟这个男人敢以欺君之罪前去自首,正常人还真是比不了,淡淡道:“他们可没有钱请你。”   张斐耸耸肩,风轻云淡道:“没有办法,我这人天生极富正义感,伸张正义,从不收钱,甚至还愿意倒贴,这一点,你可以回去问你爹。”   许芷倩微微蹙眉,疑惑道:“可若你不赚钱的话,那你如何尽快从我家搬走?”   “哇……”   张斐很是诧异道:“我方才发现,原来我们两个是同道中人,古道热肠,乐善好施,我以为许娘子会放下对我的成见。”   许芷倩立刻道:“我对你没有成见,我只是不喜陌生人住在我家。”   “这样啊!”   张斐咳得一声:“其实……其实帮他们的同时,也在帮助我自己获得生计。”   许芷倩道:“此话怎讲?”   “名气!”   张斐道:“我觉得我们这一行,名气才是最重要的。”   许芷倩道:“你如今很有名。”   张斐郁闷道:“是。我现在是很有名,但是谁又会请一个得罪了刑部、大理寺、审刑院的珥笔之人。”   这种珥笔之民还真是从未出现过。   只要不是傻缺,都不会这么干。   许芷倩都忍不住打趣道:“那你打算换个名字?”   “那倒没有必要。”张斐笑着摇摇头:“只要我能够证明,我还是能够打赢官司,那么人们自然会放下对我的顾虑。   而且,帮助强者欺负弱者,这算不得什么本事,有张嘴就行,如果我能够帮助弱者抵御强者的剥削,这才能够彰显本事,也更容易出名。   有了名气,自然就会有人找我上门打官司,自然就有了生计。”   就知道没这么简单。许芷倩暗暗鄙视张斐,嘴上却道:“你如此耐心地与我解释,是不是需要我的帮助?”   “许娘子果真是冰雪聪明。”   张斐打了响指,笑道:“虽然我有心帮助他们,但是他们并不知道我的存在,我也不知道他们的情况。而许娘子你经常去教他们律法,想必认识不少人,我希望许娘子可以告知他们,如果他们有需求,可以来找我,一切都是免费的,而且我将尽力帮他们争取自己的利益。”   许芷倩狐疑地瞧着张斐。   说真的,她是完全不信任张斐,任凭张斐说得再好,她始终觉得这厮是一肚子坏水。   可见这第一印象是极为重要的。   张斐心里自然也清楚,于是又道:“我知道许娘子不信任我,但许娘子何不想想,首先,那些村民没有什么值得我惦记的;其次,当那些村民被大地主欺压时,下场一般都很惨,也没有哪个珥笔之人愿意帮助他们,退一万步说,哪怕我是在坑他们,他们也就是一无所有,结果来说是不会变的,但如果我是真心帮他们的,可能能够帮助他们度过难关。”   许芷倩思索半响,道:“你就不怕得罪那些权贵吗?”   张斐不屑道:“权贵又能够大得过司马大学士吗?”   许芷倩瞧他得意的模样,不禁心想,司马大学士乃正人君子,着了你这小人的道,若真以权力来压你,你恐怕早就身首异处,有甚么好神气的。   张斐见她神色阴晴不定,又不说话,于是问道:“许娘子,你以为如何?”   许芷倩微微一怔,突然想起什么似得,道:“说起这官司,我倒是想起一事来。”   张斐急急问道:“什么事?”   许芷倩道:“是关于一桩契约纠纷的。”   张斐听得目光急闪,激动道:“契约纠纷?”   “嗯。”   许芷倩点点头,又问道:“你为何这么高兴?”   “没……没有!”   张斐讪讪一笑,又问道:“你快与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他心里乐开花了,原来在后世有一种律师,就是专门帮穷人打官司,但不属于指派性质,或者说义务性质的,为的也是利益。   而目标就是穷人对面的富人,或者说政府。   张斐提出免费帮穷人打官司,走得就是这条路子。   首先,他不甘愿去做官府的一个补充,所谓的茶食人,不过就是编制之外的吏,赚得也只是一些辛苦钱,还得仰人鼻息,看老爷们的脸色。   那就还不如去大理寺。   其次,这个行业显然已经被几个大书铺给垄断。这就是一个商业问题,他孤身一人,如何去招揽客户,那些商人肯定找这些大书铺,毕竟稳,而唯一的还没被这些大书铺垄断的客户,就是那些非常普通的村民。   虽然他们交不起律师费,但是只要发生财产纠纷,那么就可以凭借官司来获取赔偿,这样律师就有得钱赚。   最后,他也考虑到大环境因素,目前王安石的新法已经是箭在弦上,而王安石的新法中,有许多条例,是有利于穷人,同时打击地主,其中青苗法,更是针对这高利贷,这股东风不借白不借,况且他都已经借过几回了。   许芷倩倒也没有迟疑,立刻将这桩纠纷告知张斐。   原来此事发生在开封府治下的祥符县的一家自耕农家庭,这农夫家有二十亩良田,又娶得一位贤妻,两口子过得还不错,但前年这农夫患了一场大病,他妻子被迫从当地一个富绅手中借了十贯钱治病。   由于这农夫病了大半年,没法种地,只能依靠妻子的一些针线活度日,导致来年无法偿还。   根据契约,他必须将家中仅有的二十亩良田抵偿给那富绅,可是那二十亩良田是他们家的祖田,农夫心中很是不舍,于是苦苦哀求那富绅再往后延期半年。   谁料那富绅竟然看上他妻子,提出让他拿妻子抵债,而他的妻子也知道丈夫非常珍惜自家的祖田,关键这田要是没了,两夫妻都没法活下去,于是也自愿用自己去抵债。   最终那农夫用妻子抵债。   可没有想到,今年那富绅又上门讨债。   原来那份抵偿契约上,只写明其妻子只是抵偿本金,没有提及到任何关于利息的字眼,而利息才是大头,又滚上一年,反而欠得更多。   结果这祖田也没有保住。   张斐听完之后,不禁也有些生气,当即道:“这摆明就是欺诈行为。”   许芷倩道:“但是这种官司,官府只看契约,虽然那农夫不识字,但是有证人在旁宣读契约,只不过那农夫当时心里一直念着自己的妻子,并没有太注意,以至于被那富绅给骗了。”   张斐皱了下眉头,问道:“抛开这些不说,你认为从律法上说,这份契约有问题吗?比如说其中利息是否合法?”   许芷倩道:“虽然我朝有规定利息不能超过七分,但是由于许多富商不仅仅是借铜钱,百姓也不是用铜钱偿还,如果是钱物交易,那就不好定价,时常导致民间利息高达两倍之多。就这农夫的契约,要真折算下来,也达到了两倍之多,但官府一般不会理会。”   张斐瞧了眼许芷倩,心想,她对当代的律法,比我还要精通,也比我更有经验,她都找不出问题,那这官司就没法打啊!   许芷倩眼眸一转,道:“你可有办法帮助这农夫讨回公道?如果你能够做到,我就愿意帮助你。”   看来她是打算死马当活马医呀!就知道她不会便宜我。张斐思索片刻,道:“我得亲自见见这农夫,了解清楚具体过程,然后再做判断。” 第二十七章 沧海一粟   也不知是许芷倩是性格雷令风行,还是她真的迫切希望将张斐赶出许府,反正第二日,她就带着张斐来到开封县与祥符县交界处的一间寺庙内。   在这里,张斐终于见到那位农夫,是一个年纪与他相当的小伙子,不过看上去有些憔悴。   原来这小农夫险些走向大多自耕农的最终归途,也就是自杀,幸得许芷倩相助,帮他在这寺庙里面的火房寻得一个生计,暂得安身之处。   那农夫小伙见到许芷倩,还未说得两句,就哭得是稀里哗啦,泣不成声。   唉……这也难怪,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在一夕之间,丢了老婆和祖田,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崩溃的。   而这就是封建时代的根本问题所在。   百姓根本没有抵御任何天灾人祸的能力,稍不留神,就是倾家荡产,卖儿卖女。   “你先别哭,我今日请来一位高人,看能否帮助你。”   许芷倩伸手引向旁边的张斐。   高人?张斐不禁神色怪异瞧了眼许芷倩,心想,这婆娘也真是现实,求我帮忙,就成高人了,否则的话,就是登徒子。不过二者好像也不冲突哦。   那农夫小伙闻言,不禁是又惊又喜,偏过头来,望向张斐。   张斐拱手道:“在下张斐,你叫我张三便是。”   古代一般不叫人名的,外人还是习惯于称呼他为张三。   农夫小伙赶忙躬身一礼,抽泣道:“三……三哥,你……你叫俺李四就行。”   “原来李四哥。什么?”   张斐望着那农夫小伙道:“你……你叫李四?”   李四抬起头来,点了点头,又忐忑不安地看着张斐。   许芷倩好奇道:“有问题吗?”   “哦。没有!没有!”   张斐摇摇头,心想,张三李四,呵呵,我可算是见到了我的书上兄弟,难道这又是天意不成。又向李四道:“李四哥,请坐,请坐。”   待坐下之后,张斐便道:“我需要你将整件事的过程,清清楚楚的说一遍。”   虽然他来到宋朝,但他的思维还是没有变,过程要比结果更为重要,漏洞很少出现在结果上面,而是出现在过程中。   说着,他突然又向许芷倩问道:“你写字快么?”   许芷倩一听就明白过来,但又好奇道:“这还需要记吗?”   张斐道:“我怕我会忘记。”   许芷倩瞧了眼张斐,心想,身为珥笔之人,连这点记性都没有吗?   但她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立刻取来文房四宝,准备记录。   等许芷倩准备好之后,张斐就向李四道:“你可以说了。”   李四立刻便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告知张斐。   过程与许芷倩说得一样,他生了一场大病,他的妻子四处为其求医,花光家中余钱,只能向当地一个名叫陈裕腾的大财主借得十贯钱治病度日……   等到他说完后,张斐直接拿起方才许芷倩所写的笔录,又看了起来。   许芷倩觉得这厮年纪不大,派头倒是不小。   他写得可就是李四方才说的,可张斐偏偏又要拿她写得看,这不是装又是什么。   张斐倒是没有注意到,他专心看着笔录,突然问道:“还款日期是在去年的六月十五,但是你们签订第二份抵债契约却是在当年的六月初三,此时可都还没有到还款日,他们是否有逼迫你还钱?”   李四道:“这是因为那陈裕腾见俺当年没啥收成,怕俺跑了,故此从七月开始就派人盯着俺,催促俺赶紧还钱,并且还派人来劝俺用俺浑家抵债,后来俺和俺妻子实在是受不了,而且俺也根本拿不出钱还债,于是就提前几天签了这第二份契约。”   张斐看向许芷倩,道:“这合法吗?”   这人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许芷倩无语地瞧了眼张斐,道:“借钱给别人,也不能算是坏事,谁也不想血本无归,故此只要不伤人,官府不会理会这种事的。”   其实就算伤人,只要不是很严重,官府一般也都不会管,甚至官府还帮着再打一顿,让你不还钱。   张斐又问道:“你既然受到如此冤屈,为何不去告官?”   李四结结巴巴道:“俺……俺怕……那陈员外可不是好惹的,弄不好,俺还得受罚。”   许芷倩解释道:“如果契约没有问题的话,他去告官的话,可能还会被官府定为诬告罪。”   张斐瞧李四神色紧张,不禁向许芷倩问道:“你似乎一直都没有告诉我,这陈裕腾是什么来头?他仅仅是一个大财主吗?”   许芷倩目光有些躲闪。   张斐半开玩笑道:“你不会是在设计对付我吧?”   “当然没有。”   许芷倩果断反驳,旋即又道:“陈裕腾的舅舅乃是判司农寺事王文善。”   司农寺目前职权还不是很大,等到王安石变法之后,这个部门就成一个非常关键的权力部门,肩负着青苗法的重任。   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中央朝廷财政部门的长官,未来还可能升职,这来头可是不小啊!   就知道没这么简单。张斐没好气道:“你打算瞒我多久?”   许芷倩心虚道:“你连司马大学士都不怕,何惧这小小的司农寺。”   张斐道:“这不是怕的问题,如果你们对我有所隐瞒,我不但不能帮助你们,那反而会害了我自己。”   许芷倩问道:“你有办法吗?”   张斐哼道:“你休要岔开话题,如果让我再知道,你们对我有所隐瞒,那你们就另请高明吧。”   许芷倩略微不爽道:“好像是你求得我?”   张斐正色道:“我求得只是合作,是平等关系,而不是给你当个工具人,听你使唤,这充满谎言的合作,你认为有必要进行下去吗?”   许芷倩自知理亏,解释道:“我也不是有意要瞒你,只不过我想先看你有没有办法,若是你真有办法得话,我自会将此事告知于你,我也绝不会隐瞒你的,毕竟这也会牵连到我爹爹。”   “我不喜欢借口。”张斐摇摇头,又道:“不要再有下一次,否则的话,后果皆由你来承担。”   许芷倩轻轻点了下头,心想,若是你找不到办法,你看我赶不赶你出去。   张斐又让许芷倩将所有的契约、字据全部抄录一遍,然后便带着这些资料离开了。   出得寺庙,许芷倩就问道:“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暂时没有。”   张斐摇摇头。   许芷倩顿时面露失望之色。   张斐突然问道:“此事你可有跟你爹爹提及过?”   “没有!”   “为何?”   张斐问道:“是不是因为对方有司农寺的背景,害怕给你爹爹添麻烦?”   许芷倩回过头来,道:“你未免太小看我爹爹,我爹爹若是怕这麻烦,那么阿云一案,他如何又会支持告到汴京来。我没有告诉我爹爹,主要是因为我爹爹当时并不在汴京,其次,我知道告诉他也没用,因为如这种事发生过无数回,也有无数人去告官,但从未有人成功过。”   “是吗?”   张斐笑道:“看来许姑娘对我还是很有信心的。”   许芷倩冷笑道:“我只是看不惯你大言不惭。”   “原来如此。”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道:“那你介不介意,我去向你爹请教?”   许芷倩轻哼道:“你若不信我,大可去请教。”   张斐也不是故意揶揄许芷倩,回到许府,他便将此事告知许遵,并且向他询问,毕竟许遵拥有丰富的经验,这是许芷倩没有的。   许遵仔细看过他们提供的资料后,不禁摇头叹了口气,道:“这份契约没有任何问题,虽然李四不识字,但是有旁人宣读,符合规矩,只能怪他自己不小心,当时没有询问清楚。”   张斐道:“但这明显是一桩欺诈事件,李四当时情况,就不可能选择只用妻子去抵偿本金,因为他也没钱还利息,还不如直接用田地抵债,一清二楚。”   许遵摇头叹道:“你可知有句话叫做‘官有政法,民从私契’,在这种纠纷中,契约就是非常重要的证据,一般来说,官府只会根据契约来判决,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官府就会有打不完的官司。”   张斐道:“这我知道,但是这其中涉及到的利息也不合规矩。”   许遵叹道:“其实朝廷曾对高利有着诸多限制,比如说,若借粟麦,须以粟麦归还,这就是防止那些大户利用物折算来压榨农夫。   不曾想却是弄巧成拙,因为通常农夫手中只有粟麦,没有钱币,可借的又是钱币,那么一旦粟麦不能及时换成钱,就变成无法还债,最终又只能将田地抵偿,反而进一步使得兼并加剧,再者说,你认为李四的妻子又值多少钱,这根本就无法计算,故在真宗朝,朝廷又放宽此类限制。”   张斐愁眉紧锁道:“如此说来,此案没得打。”   许遵摇摇头道:“我是没有办法,不过你若有办法,能够找到证据,那我也一定支持你得。”   这种民间借贷纠纷案,他是真的有心无力。   允许放高利贷,农夫是死路一条,可要不准放的话,反而死得更快。   故此官府能够坚持民从私契,不与地主勾结一起坑,那就已经是非常公平公正,不能奢求太多了。   如果不坚守这一条,首先一点,试问谁敢借?   肯定又会出现许多老赖。   当下也有不少老赖。   官府又没有这么多人手,是不是允许地主用自己的方式去追讨,这反而是滋生出更多问题来。   当然,坚持民从私契,肯定是有利于统治阶级的,这是毋庸置疑的,其中一点,大多数人都不识字。   这种文字游戏的契约,也只是地主剥夺自耕农的一种方式罢了。   如李四这种案子,真不过是沧海一粟,许遵也见过不少,但他也只能依法判决。   这就是为什么他自己下乡教百姓律法知识,目的就是避免这种事发生,但他们父女到底能力有限,只能帮一个是一个。   许芷倩又向张斐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瞧了眼许芷倩,正儿八经道:“我打算先借一本《宋刑统》研究研究。”   “……?” 第二十八章 告不赢,包赔   基于张斐借《宋刑统》,许芷倩对他的期许立刻减少了亿点点。   临阵磨枪。   这有用吗?   张斐确实是研究过《宋刑统》,但他也不会傻到去全文背下来,律法条例这东西,那就跟字典一样,用的时候再去查。   一边查,一边记。   用多了,自然就记住了。   真心不需要倒背如流,只要记住关键的,常用的,其它的有个大概印象就行了。   已是三更时分。   跑了一整天的许芷倩并没有早早入眠,而是坐在烛火旁,一手托腮,虽然桌上放着一本已经翻开的《宋刑统》,但是她的目光根本就不在书上面。   她是真的能够倒背如流,但也未找出为李四讨回公道的办法。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响起。   许芷倩一怔,又听门外有人轻声喊道:“倩儿姐。”   是青梅的声音。   “进来吧。”   吱呀一声,烛火摇曳,许芷倩急忙抬手护住脆弱的火苗,又见青梅进得屋来。   “倩儿姐,我方才去看了,张三的屋中还亮着烛光,而且……而且他方才还让人给送去一些糕点、茶水,看来他这一时半会还不会睡。”   许芷倩点点头,道:“看来他也并没有在敷衍我。”   青梅问道:“倩儿姐,你说他能想到办法吗?”   许芷倩幽幽叹道:“我本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不对其报什么希望,但爹爹似乎挺看好他,但愿他能够想到办法吧。”   ……   张斐最初的策略,是利用许芷倩广撒网,看能不能捞到一条大鱼,不是说他真的要伸张正义,替天行道。   他很清楚目前自己没有这个能力。   对于他而言,最好的结果,那就是锄强扶弱的同时,还能够名利双收。   结果是名利,过程可以是锄强扶弱。   可见他是有选择性的。   如果以此来论,他就不应该为此案花费太多努力,毕竟许遵都说了,这官司很难打,几乎没有胜诉的可能性。   但人就是复杂的。   虽然张斐没有表现出来,但是他内心其实是非常同情李四的,他觉得那陈裕腾实在是太过分了,都已经将人家老婆弄走了,却还不满意,非得要将人逼死。   他愿意为此努力一下,看看能不能挽回。   可是当他将《宋刑统》有关借贷方面的律法,全部阅览一遍后,他感到的只有更加绝望。   这《宋刑统》完全脱胎于《唐律疏议》,但是由于宋朝经济繁荣,在借贷方面,添加了许多条例,多半都归纳于《杂令》中。   虽说其中多半条例都是偏向债权人,但也有维护债务人的权益,考虑的也算是非常详细,真不能小看古人的智慧。   比如说,之前许遵提到的折算问题,律法中也有明确规定:   “诸以粟麦出举还为粟麦者,任依私契,官不为理。”   就是借米还米,借钱还钱,不允许以物还钱,如此就不存在折算问题。   本意是好的,结果又弄巧成拙,反而坑了更多百姓。   可见高利贷这事,是很难去约束的。   故此民间借贷利息,常常是本金的两三倍之多,朝廷也是明确禁止利滚利,但事实上根本无法禁止。   除非是那种明目张胆的掠夺、欺骗,他们能管管,一般这种你情我愿,且手续完备的契约,他们都是选择任依私契,官不为理。   你都知道这利息很高,你还要借,那你能怪谁。   当然,谁敢怪朝廷。   “唉……”   张斐如渣男一般,将与自己翻云覆雨一晚的《宋刑统》扔在桌上,直摇头道:“看来有些事光凭努力,也是难以取得成功的呀!”   语气中透着一丝沮丧。   显然他已经准备放弃。   这份契约,要是拿到后世去打,那绝对有得一打,但放在如今,几乎就没得打。   伸了个懒腰,张斐来到窗前,将窗户打开,但见东边那片天已经呈现鱼白之色,“呀!都已经天亮了,好久没有这般通宵达旦的工作了。”   他一边活动着双臂,一边眺望远方,清晨的凉风,吹走了脸上倦意。   “唉……今儿就去跟许娘子说清楚,此事我也是爱莫能助啊!哎呀!到时又会被她嘲弄一番。我这究竟干得是什么蠢事啊。”   站得片刻,张斐忽觉肚子有点饿,于是又回到桌前,拿起一块糕点吃了起来。   “嗯?怎么是户婚律?”   张斐明明记得自己是翻到杂令那一页,偏头看了眼窗户,又回过头来,自言自语道:“对了!我如今可还是条单身狗,对了,如今好像还能够一妻多妾,呵呵,可得了解一下如今的婚姻律法。”   于是他拿起桌上《宋刑统》,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看了起来。   可是看着看着,他面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突然将手中的糕点扔到一旁,又从满桌子的资料中,翻出那几张契约抄本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便是喜出望外,道:“对呀!这官有政法,民从私契,针对的是民事纠纷,可如果我能够打成刑事纠纷,那这条铁律,可就不攻自破了,看来我还是经验尚且,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真是不应该啊!”   ……   傍晚时分。   许芷倩站在廊道上,远远望着张斐屋子,向一旁的青梅问道:“他一直没有出来过吗?”   青梅摇摇头,道:“不过我问过方才去他屋里送晚饭的荣伯,荣伯说张三还在看书,都没有跟他说话。”   许芷倩撇了下嘴角,郁闷道:“他也不知道找我去帮帮忙,还说与我合作。”   ……   这张斐一日未出门,许芷倩也是在床上辗转反侧,见天亮了,便起得床来,一番洗漱后,也顾不得吃早餐,便急急往前院行去,不过在路过张斐的小院时,她在院门前踌躇不定。   几度想敲开张斐的房门,可又不好意思,她一个大家闺秀,大清早地跑去敲男人的房门,这像个什么事。   “倩儿姐。”   “啊?”   许芷倩吓得一跳,偏头看去,见是荣伯,急忙问道:“荣伯,你是来给张三送饭的么?”   荣伯摇摇头道:“张三郎方才已经吃过早饭,如今正在前院陪老爷散步。”   许芷倩闻言,立刻往前院走去。   见张斐正与他爹在院内谈笑风生,心中一喜,难道他想到办法了。   “爹爹早!”   许芷倩走了过去,向许遵问候了一声。   张斐非常识趣地主动打招呼:“许娘子早。”   “早!”   许芷倩瞧了眼张斐,故作轻松地问道:“你想到办法了么?”   张斐先是瞧了眼许遵,然后自嘲地笑道:“真是瞎折腾了两天。”   许芷倩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因为根本不需要打什么官司,直接让李四去告官便行。”   许芷倩听得云里雾里,道:“我……我还是不明白。”   张斐笑道:“这官司之所以难打,是在于大家都这么干,而且百姓确实有借贷的需求,朝廷又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自然无法干预。   但如今可是不同,如今朝廷正筹备变法,也就是说,这种情况将会得到改善,而此时此刻,朝廷更需要一些案例来充分证明变法的合理性。   现在就看谁敢告,谁告谁就赢。其实我之前能够打赢那场官司,朝中情况也帮了我不少忙。”   许芷倩听是听明白了,而且她也知道,此案能够打到汴京来,王安石其实是功不可没,但她不太相信这么简单!   于是,她看向许遵。   许遵捋了捋胡须,道:“能不能成,爹爹可不敢保证,但是朝廷最近的确有打算要推行新法,你王叔父也多次提到民间举债这一点。”   许芷倩面色一喜,她对她爹那是深信不疑,道:“那我让李四去告官?”   “告!”   张斐笑道:“立刻去告,如果告不赢,我包赔。”   许芷倩见张斐信心满满,又见许遵捋须不语,便也放下心来,点头道:“好吧,我这就让人去联系李四。”   许遵道:“倩儿,不着急,你先将早餐吃了。”   “知道啦!”   声音已经是从远处传来。   许遵无奈地直摇头。   张斐看着许芷倩急匆匆的背影,突然皱了下眉头,道:“恩公,令千金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农夫,都能够做到关怀备至,为什么对我却如此刻薄?”   许遵哼道:“为什么这么对你,你自个心里不清楚吗?”   张斐讪讪道:“那真的只是一个误会。”   许遵道:“是不是误会,其实并不重要,重要得是,你要明白一个人的名誉就如同那千里之堤,需花费数年甚至数十年才能够建立起,可若平时不注意,小小蚁洞,便能使得千里之堤崩塌。”   张斐笑道:“多谢恩公教诲,其实道理我都懂,但是我觉得做君子太累了,也不适合我。”   许遵问道:“那你是想做一个小人?”   张斐摇摇头道:“我只是想做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许遵捋了捋胡须:“不拘小节,倜傥豁达,也未尝不可,但是你要记住,如果你在大是大非上敢犯错,那我第一个不饶你。”   张斐犹豫了片刻,遂郑重其事道:“这一点我可以答应恩公。”   “且先听着。”许遵一笑,突然低声道:“对了,要是这场官司打不赢,可有你小子好看得。”   张斐嘴角一扬:“恩公放心,一定赢。” 第二十九章 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这日下午,许芷倩是气冲冲地回到府中。   正在门口清扫的荣伯,忙行礼道:“倩儿姐,你回来了。”   “荣伯,张三在家吗?”   “在……”   荣伯刚说了一个字,就觉老眼一花,面前的许芷倩已不见人影,不禁揉了揉眼,喃喃自语道:“方才是俺眼花了么。”   来到张三的小院门前,许芷倩丝毫不顾及自己大家闺秀的形象,大声喊道:“张三!你给我出来。”   “是谁在外面嚷嚷……”   随着吱呀一声,房门打开来,只见张斐从屋内行出,“哟!是许娘子啊!”   “张三,你这卑鄙小人,竟敢戏弄于我。”   许芷倩玉指指着张斐,怒不可遏地说道。   张斐是一脸蒙圈,“我戏弄你什么?”   许芷倩道:“你还在这里装傻充嫩,前几日是不是你说只要李四告官,就一定会赢吗?”   “是的。”   张斐点点头,又道:“没有赢吗?”   许芷倩气急不过,又上前几步:“何止没有赢,那李四还在官府吃了一顿鞭打,他本就可怜,你为何还要这般加害于他?”   张斐道:“我没有害他。”   “你还狡辩?”许芷倩真是恨不得举起小拳拳捶他胸口。   “我狡辩什么。”张斐耸耸肩道:“我当时是说了稳赢,但是我也说了一个如果。如果他没有赢的话,我包赔,许娘子不会刚刚好,就记得前半句吧。”   许芷倩愣了下,道:“你赔什么?”   “他的一切损失。”张斐轻描淡写道:“一百贯够不够?”   “一百贯?”许芷倩美目眨了眨,见他如此淡定,心知,他肯定早就猜到会打不赢,于是问道:“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张斐笑道:“祥符县我又不熟,若去那里打官司,这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我,要打就到开封府来打,但如果李四不先在祥符县告官,他就无权来开封府。”   根据北宋的制度,一般情况下,百姓是不能够越级告状,只有说,你不服当地判决,你才能够去更高行政机构告状,祥符县正好属开封府。   可是许芷倩哪里还敢相信张斐。   之前他是拍着胸脯说,一定赢,结果害得人家被鞭打一顿。   张斐看出她心中所想,于是道:“许娘子若是不信,我可以与那李四签订契约,由我来帮他打这场官司,我将给予他一百贯的赔偿。”   许芷倩只觉出现了幻听,“你说什么?你帮他打官司,你还给予他一百贯?”   这可真是稀奇啊!   你一个珥笔之人跑去帮人打官司,你还得给对方钱,菩萨也没有你这么善良啊!   “是的。”   张斐点点头,话锋一转,又道:“但是这场官司所产生的其余利益皆归我。”   许芷倩谨慎道:“其余利益?”   张斐道:“这你别管,反正不管输赢,我都将支付李四一百贯,他是稳赚不赔啊。”   许芷倩不可思议道:“你是疯了吗?就算你最终赢得这场官司,官府让陈裕腾如数退还给李四,恐怕连三十贯都没有。”   张斐笑道:“原来许娘子这么关心我。”   “呸!谁关心你。”许芷倩怒瞪张斐一眼,旋即又问道:“那你打算赚多少?”   反应倒是挺快的呀!张斐摇摇头道:“不告诉你。”   “……”   许芷倩哼道:“你若不告诉我,那我就……”   “就什么?”   张斐笑道:“就不告吗?那我其实也无所谓,不过你也不能说我骗你,我愿意包赔,并且赔偿数额,可是不小,是你不愿意罢了。”   “你……”许芷倩气得直喘。   惹得张斐都不由得往她胸前瞟了瞟,哎呦!还有点料啊!那又怎样,等我有了钱,还怕没女人么。   他双眸望天。   许芷倩突然深吸一口气,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这才像样吗。搞得你好像有得选一样。张斐神色一变,正色道:“先与李四见上一面,签订正式的契约,如此也能够确保,我们之间不会再产生其它得误会。”   许芷倩冷冷道:“我们之间没有误会。”   张斐只是无奈一笑。   虽然话比较狠,但如今许芷倩别无选择,因为张斐给得实在是太多了。   一百贯?   这官司怎么打,也不可能赔这么多啊!   许芷倩又道:“你跟我来。”   “去哪?”张斐错愕道。   许芷倩道:“不是你说要去见李四吗。”   张斐道:“现在就去,如今天色可是不早了呀!”说着,他还看眼天空。   许芷倩道:“他就在汴京。”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   这女人真是像极了他爹,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明明是她一直在帮助李四,如今她却觉得自己非常愧对李四,害得李四遭了一顿鞭打,那边又担心陈裕腾会对李四不利,索性将李四带来汴京,如今就住在相国寺。   但李四伤得并不重,就是小腿肚子挨了几竹条。   然而,相比起这点伤,眼前的事,更令李四感到恐惧。   “又……又签契约?”   李四忐忑不安地望了眼张斐,又望了眼许芷倩。   张斐笑道:“你现在签任何契约,都是稳赚不赔的。”   “你别听他瞎说。”   许芷倩白了张斐一眼,又将手中契约放到李四面前,道:“我已经帮你检查过,没有问题,只要你签下这份契约,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必须给你一百贯。”   说话时,她眼神时不时瞟向张斐,目光中充斥着疑惑。   这份契约,她是来来回回检查数遍,根据这份契约,只要李四听从张斐的安排,前去开封府告官,那么张斐就必须支付李四一百贯。   “这……这怎么可能?”   李四不但不喜,反而吓得有些慌。   一百贯对于他而言,那就是天文数字,自己求人帮忙,对方还给他钱,白日梦都不敢这么做啊!   “完全可能。”   张斐笑道:“但也不是说,你躺着就能把这钱给赚了,你也需要做点事。”   李四问道:“我需要做啥?”   声音都在发抖,一百贯钱,能是普通劳力吗。   张斐道:“我听说你平时也去河里打鱼,赚点小钱。”   李四木讷地点点头。   张斐道:“那你水性一定不错吧?”   李四忙道:“那汴河是奈何不了我的。”   “那就行了。”   张斐点点头,然后非常轻松地说道:“你要做的就是两件事,非常简单,第一,投河自杀,第二,投案自首。都不需要动脑,最适合你了。”   且不说李四,许芷倩听得都是面色苍白。   这钱可真是不好赚啊! 第三十章 一波三折   此时正值秋高气爽,乃是出门郊游的大好时节,汴河大街上是人上人海,车水马龙,河船上传来的嬉笑声,朗诵声,袅袅琴音,不绝于耳。   “我不活了!”   忽听得一声凄惨地叫喊。   但见一人从桥上跳入河中。   扑通一声。   水花四溅。   “呀!有人跳河自杀。”   “啊!”   ……   桥上登时传来阵阵尖叫声,引得游人停驻侧目。   “让让!快让开!”   一道修长的身影,挤过人群,但见那年轻英俊的脸上是充满着正义感,这年轻人来到桥边,是毫不犹豫,正准备纵身一跃。   “让开!”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大手从后面拿住年轻人的肩膀,往后一拉。   “我操!”   年轻人一声悲呼,整个人往后倒去,隐隐见到一道身影从旁掠过,单脚踏在桥墩上,纵身一跃。   怎一个帅字了得。   “哎呦!”   同时年轻人直接屁股着地,疼得他是龇牙咧嘴,但他却顾不得疼痛,直接弹起,来到桥边,低头看去。   但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奋力游向正在河里扑腾的男子。   眨眼间,那汉子游到落水男子身边,一手直接挽住那落水男子。   “你来……”落水男子回头一看,突然面色吓得苍白,惊叫道:“你……你是谁?”   那汉子不语,抱着那落水男子便往岸边游去。   那落水男子却是显得更加惊慌失措,“你是谁?你想干什么?你走开!你放开俺,放开俺,俺不要你救。”   他突然奋力挣扎起来,情况顿时变的是凶险万分。   此番变故,又使得河边响起一阵尖叫声来。   “该死的!”   桥上的年轻男子,不禁骂得一声,撸起袖子,大喊道:“好汉莫慌,我来……”   话刚出口,听得身后一声大喊,“好汉莫慌,俺来助你。”又有一只手从后面伸出,拿住了他的肩膀,往后一拉。   “我操!”   年轻男子再度往后倒去,只见他眼角已泛起泪光,是生无可恋地望着一个白袍后生从他身后掠过,借其之力,飞跃腾空,帅得是一塌糊涂。   “哎呦!”年轻男子又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当即双手捂脸哭了起来,“真是日了狗了,这么下去,我特么也不想活了。”   这年轻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张斐,而那落水男子不是李四是谁。   他们正在完成第一步投河自杀,结果……   河中。   还在挣扎的李四,又见一个白面后生冲他游来,不禁显得更加惊慌失措:“你又是谁?放开俺!俺不要你们救,你们走,都走。”   他一边用双手想要拉开环抱自己的大手,一边双脚奋力踹向游向自己的后生,激起阵阵水花,使得那后生都睁不开眼来,躲闪不急,直接被一脚踹在脸上。   但见那后生一个闷子下去,片刻间,就出现在李四身旁,他一抹脸上水珠,一手抓住那落水男子的发髻,就往水里摁。   “呜呜……救命……呜呜……救命!”   被那汉子抱住李四,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抬头高呼一声“救命”,便又给那后生给摁到了水里去。   这好人好事现场,顿时演变成了凶案现场。   岸边的观众都已经看傻眼了。   是死一般的寂静。   “够了!”   回过神来的汉子见李四已经是奄奄一息,无力反抗,当即喝得一声,一手将后生推开,再度抱着李四往岸边游去。   那后生似乎也并无害人之心,帮着汉子一块将李四救上岸去。   李四瞧了眼身旁的后生,面露恐惧之色,是乖得不行,老老实实上得岸去。   那汉子将李四往岸边一扔,便径自离去,真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啊!   “好汉!好汉!”   后生叫得几声,可那汉子似乎没有听见,很快便没了踪影。   “这人真是奇怪。”后生略显遗憾地叹了口气,又来到李四面前,望着生无可恋的李四,是一脸好奇道:“大哥,你为啥要跳河自杀?”   “俺为啥要跳河自杀?”   本来精疲力尽的李四,听得此话,顿时就跟了打鸡血一样,慌忙从地上爬起,左顾右盼,惊慌失措道:“你为什么要救俺?为什么要救俺?俺要跳河……”   说话时,他又朝着河道冲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纵使边上站着许多人,却无人反应过来。   “等会!”   听得一声叫喊,但见一人冲了过来,拦住李四的去路。   “你走开!”   焦虑的李四着急地双手一推,待他看清面前之人时,顿时惊叫一声:“是你。”   只听得一声“我操”,张斐终于如愿掉落到河里去了。   只不过姿势稍显狼狈,至少比他想象中的要狼狈得多。   李四呆愣半响,又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自语道:“这可咋办?这可咋办?”   完全演不下去了。   突然,他一个翻身,扑在地上,一边捶地,一边嚎啕大哭起来:“俺就是想死,咋就这么难呢。咋就这么难呢……”   那后生倒也真是仗义,又急忙去到岸边,准备下水救人。   只听河中张斐焦虑地喊道:“大哥,你切莫下来,我通水性。”   后生闻言,便是作罢。   过得一会儿,张斐上得岸来,近乎崩溃的他朝着已经崩溃地李四道:“这位大……大哥,你先莫哭。”   语带哽咽。   难兄难弟的既视感,都快要溢出屏幕。   不过,这也符合张三李四的气质。   李四抬头一看,只见张斐湿漉漉站在他面前,气喘吁吁,挂住水珠的睫毛,都反射出愤怒的光芒来,又见他咬着后牙槽道:“大哥,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你有什么难事,先说出来,兴许我们中有人能够帮你。”   话一出口,只听得一阵整齐划一的踏步声。   张斐抬头一看,只见周边一圈人,纷纷后退一步,仿佛眼前是一个大型的诈骗现场。   就这么真实吗?   唯独那后生还凑了过来,连连点头道:“是呀!是呀!你到底是为啥事要自杀?说出来,说不定俺们能够帮你。”   李四眨了眨眼,突然又翻身,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喊道:“我真是好惨啊!浑家被人夺走了,祖田也没有守住,呜呜呜……”   这本是他们二人捣鼓出来的一场苦肉戏,简简单单,但没有想到这一沾水,就能水出这么多情节来。   还搞得这么惊心动魄。   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好在如今又给圆了回来,李四一边凄惨地嚎哭,一边断断续续地将他被陈裕腾夺妻夺田之事给絮叨了出来。   张斐一边听着,一边注意围观群众的神色。   真是人间百态啊!   围观之人中,有人是摇头叹息,有人是敢怒不敢言,也有人是幸灾乐祸。   张斐现在是完全不需要演,因为他现在非常愤怒,握拳振臂,正欲开口时,忽见身边那后生握拳振臂,打抱不平道:“岂有此理,这个陈大财主真是欺人太甚,大哥,你莫要害怕,俺与你去找他理论理论。”   日了!这小子究竟是哪里冒出来得群演,竟敢抢我主角的台词。张斐恨不得一脚将这后生给踹下去,但眼下也只能附和道:“这位小哥说得不错,在这朗朗乾坤下,竟还有如此悲剧,吾辈又怎能坐视不理。”   说着,他又赶紧向李四道:“李四哥,你先莫哭,我一定帮你要回你的妻子和田地。”   唰唰唰!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张斐。   那后生急急问道:“这位大哥,你这是要与我们一块去么?”   张斐哼道:“去!但是我要去的是开封府。”   “开封府?”   那后生不禁问道:“不知大哥是那位朝廷大员的公子?”   这一看就是懂行的人呀!   没关系跑去告官,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还不如去干他一架。   岂不快哉!   张斐怒喝道:“混账!天理昭昭,公道自在人心,与我家世何干。”   “好一个天理昭昭,公道自在人心。”   “说得好!”   “如今那些大地主借高利放贷,使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此等事例,如今已是随处可见,朝廷若还继续放任不管,我大宋危矣。”   ……   人群中顿时有不少人响应。   一眼看去,皆是那年轻的读书之人。   那后生小声劝道:“大哥,这官可是不好告呀!”   张斐笑道:“别人不易,于我不难。”   那后生忙问道:“大哥,你是……?”   张斐道:“不瞒各位,吾乃珥笔之人,汉阳张三郎。”   “珥……珥笔之人?”   方才那些路见不平的书生,顿时面色怪异之色。   感情我们不是同道之人啊!   这回不等那后生开口,李四便抢先道:“俺可没有钱请你。”   被忽略半响的他,语气是十分急促,好似生怕被人抢了台词。   “李四哥且放心。”张斐突然昂首朗声道:“我张三郎苦读讼学十余载,只为诉尽天下不平之事,故我帮穷人打官司,且不收分文。”   李四哽咽道:“真……真的吗?”   张斐见他挤了半天,也挤不出眼泪来,心中一声哀叹,弯身将其扶起,道:“放心,明日我便与你去开封府,讨回公道。”   李四面露恐惧之色,“去……开封府讨回公道。”   不等张斐开口,一名书生挺身而出道:“李四哥莫怕,明儿我与张三郎一道前去为你讨回公道。”   珥笔之人,尚且如此,他们这些苦读圣贤之书,又岂能甘于人后。   登时又有不少书生站出来,表示明日要与张斐一道去开封府。   “你们……”李四顿时目泛泪光,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这回可真不是演得。   那后生似被气氛感染了,突然蹦跶了起来,“俺明儿也跟着你们去凑凑热闹。”   张斐瞅着那后生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就是你小子弄得事情变得这么复杂,正欲开口时,忽然目光瞟向那后生的身后,但见一个国字脸,八字胡,左边脸颊留有刺青的中年男子正阴沉着脸站在那后生身后。   后生也注意到那张斐的目光,回头一看,顿时惊呼道:“爹爹!”   “你这兔崽子!”   中年人是毫不犹豫,直接抡起蒲扇大的巴掌,扇了过去。   那后生也是机灵的很,矮身躲过,一个箭步上前,再度跃入河中。   中年人上前一步,站在河边,朝着在河里扑腾的后生,“你小子有本事永远别回来。”   喊罢,中年人回过身来,打量了一下李四,问道:“当初你借钱之时,可有想过将来能否还上?”   张斐听得眉头一皱,瞥向那中年人,暗道,高手啊!   中年人又瞧了眼张斐,然后径直离去了。   人群中顿时又响起阵阵议论之声。   “可不是么,当初是他自己主动去借钱的,又没有人逼着他去,还不上还有理呢。”   “要这么说起来,那个陈员外可还是他的救命恩人,若不借他钱,他恐怕都活不到今日。”   ……   顿时又是满屏幕的阴阳怪气。   人性啊!   李四不禁忐忑不安地看着张斐。   张斐给他一个宽心的眼神,这种情况也在他的预计之内,没事,有人议论就行,不管好与坏,道:“你莫要害怕,你又没有赖账,是对方欺人太甚,要你妻子还不肯罢休,又设计夺你田地,无论如何,我定会帮你讨回这公道来。”   人群中又传来更多的议论之声。   张斐不再理会,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带着李四离开了。 第三十一章 投案自首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在张斐的整个计划中,这第一步是属于最为轻松的一步,闭着眼都能够完成的,哪里知道冒出这么多意外来,还险些坏了他的大事。   回到许府,一进门就见许芷倩亭亭玉立地站在前院,望着他这只落汤鸡,香肩微微耸动着。   张斐撩开额头一缕湿漉漉的头发,道:“想笑就笑吧,可别憋坏了身体。”   “噗!”   许芷倩一听他这么说,当即忍不住了,咯咯笑了起来,越笑越止不住,竟捧腹大笑起来。   她可是知情者,且也在场,她当时的目光一直都锁定在张斐身上,张斐的狼狈,她尽看在眼里,当时她还很紧张,但如今……   只有开心。   张斐瞅着她笑得那么欢,又想起方才发生的一切,也被幽默到了,跟着她呵呵笑了起来。   二人相视一眼,又哈哈大笑起来。   过得好一会儿,二人才止住笑意。许芷倩幸灾乐祸道:“让你故弄玄虚,活该你。”   张斐没好气道:“你个没良心的,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你还来嘲笑我。”   许芷倩哪里信,一翻白眼道:“为我好?”   “当然。”   张斐道:“制造这一场意外,那么在大家眼里,这就是我个人的事,如此就可避免别人猜想是你们许家在背后从中作梗。”   许芷倩神色一愣,觉得张斐说得也不无道理。   这是一个意外,那大家自然不会联想到他们许家。   她稍稍瞥了眼张斐,见那厮一脸坏笑,当即轻哼道:“我才不信,你分明就是想借悠悠众口给予开封府压力,以及宣传你自己,什么诉尽天下不平之事,且不收分文,你骗鬼去吧。”   张斐也没有否认,呵呵笑道:“一举两得,并不冲突。”   许芷倩又问道:“如今已经完成第一步,这第二步投案自首又是怎么回事?”   张斐故作高深道:“明日便知。”   ……   开封府。   “在闹市之中跳河自杀?”   吕公著哼道:“这定是那小子在故弄玄虚,想要博取大家的同情。”   主簿黄贵道:“下官也是这么认为的,上回张三以孝道为阿云脱罪,此番他肯定又想故技重施,先在民间制造舆论,博取同情,给予官府压力。”   吕公著稍稍点头,道:“很有可能,不过在这公堂之上,凡事还要讲证据,讲律法,他若拿不出确实证据来,光凭同情,那也是不可能的。你立刻命人骑快马去祥符县,将此案有关的堂录取来。”   祥符县就在边上,快马来去,时间是足够的。   黄贵却是一愣,道:“知府,这不过是小案,知府如此看重,或许正中张三的下怀。”   他这么干,就是逼着你开堂审理。   吕公著叹了口气:“这虽是小案,但却是我朝的一个大问题,百姓肯定也会非常关注的,朝廷可能也会非常关注,我们必须要慎重对待,以确保不会激起民怨,以及不必要的争斗。”   黄贵心领神会,上回张斐能够打赢官司,那许遵、王安石是厥功至伟,天知道他们是不是站在张斐身后的,立刻道:“下官马上就去安排。”   其实除此之外,吕公著愿意接受张斐的挑战,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也不服上回的判决,他想亲自跟张斐过过招。   ……   翌日。   “你就非得穿得这么招摇过市吗?”   许遵瞅着张斐又是一身崭新的青衣小帽,颜色极为鲜艳,这真是哭笑不得。   一旁的许芷倩是头回见到张斐的工作服,对此是忍俊不禁。   如果他要找人打官司,她是绝不会找这种人的。   看着就不靠谱!   张斐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没有办法,穿不上官服的我,只能穿得鲜艳一点,给自己增添一点底气,也能让人更容易记住我。”   许遵稍稍点了下头,道:“我听闻昨日下午,开封府派出一匹快马赶往祥符县,想必如今开封府是严阵以待,你可不能大意啊!”   张斐笑道:“这正是我所期许的。”   许遵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张斐道:“因为开封府拿回来的,就是我所要的铁证,昨日那场戏,便也是为此。”   许芷倩听得是云里雾里,道:“关于祥符县的判决,我已经研究过无数遍,判决并没有任何问题,你不可能能够推翻祥符县的判决。”   张斐笑道:“我也没说要推翻祥符县的判决。”   许遵看出张斐不愿多说,也知道他打官司的风格,呵呵笑道:“若非公务缠身,老夫倒是想去学习学习。”   许芷倩忙道:“爹爹勿要遗憾,女儿代你去便是。”   许遵没好气瞪了她一眼。   ……   开封府。   府衙大门门前是人头攒动,乌泱泱的一片啊!   经昨日那么一闹,此事闹得真是沸沸扬扬。   然而,高利贷是一个社会问题,不是一个个人问题。   这方面的诉讼是最难的。   一般关于这方面的官司,绝大多数都是债权人胜诉,除非是那种极其露骨的敲诈勒索,等同明抢,否则的话,是很难打赢的。   绝大多数的地主都不傻,他是有所计划的,也做好被告的准备。   昨日张斐说得是那么正义凛然,信心满满,令市民们感到非常好奇。   先不说能不能赢,他们更关心张斐会不会来。   别是吹牛皮的。   大多数人都认为张斐就是在口嗨。   “来啦!来啦!你们快看,那张三来啦!”   忽听得一人喊道。   “在哪!在哪!”   只见一个白面后生钻出人群来,一眼就瞅见那青衣靑帽的张斐,立刻挥舞着双手,跑了过去,“张三哥,张三哥。”   一会儿工夫,他就跑到张斐身前,上下打量着,充满欣赏地说道:“张三哥,你今儿这身可真是俊啊!”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肺腑之言,令张斐立刻视其为知己,只想与他烧黄纸,斩鸡头,昨日发生的一切,全然忘记,抱拳道:“在下张斐,敢问兄弟高姓大名?”   “俺叫马小义。”   马小义拍拍胸脯,又道:“你叫俺小马就行了。”   “小马哥?”   “也行!也行!”   马小义嘿嘿笑道。   虽然马小义比张斐年小几岁,但是当下“哥”不仅仅就是指兄长的意思。   我说你小子怎么恁地仗义,原来是小马哥。张斐笑着点点头,突然指着马小义左边淤青的眼角,道:“被你爹打得?”   马小义对此只是嘿嘿一笑,又道:“三哥,方才那边好多人都说你不敢来,可俺相信你一定会来的。”   张斐问道:“为什么?”   马小义道:“俺可是打听过你的,原来你就是帮那登州阿云打赢官司的珥笔之民,那么难的官司,你都能够打赢,更何况这场小官司,不过俺爹说你一定打不赢。”   “是吗?”张斐想起昨天那个中年男人,好奇道:“你爹凭什么这么说?”   马小义哦了一声:“因为俺爹就是开典当行的。”   “嗯?”   张三李四顿时一脸防备的看着马小义。   当下的典当行主要业务就是放高利贷。   你……   这……   原来是敌人啊!   马小义眨了眨眼,似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道:“但是俺可是帮着你们的,俺还跟俺爹赌你一定赢。”   “……?”   这谁信啊!   “你就是登州来的张三?”   忽听前面一人道。   张斐抬头看去,但见一个书生拦住他的去路,点点头道:“正是在下,不知阁下有何指教?”   那书生不理会张斐,突然又朝着李四道:“这位大哥,你且莫信此人,他当初曾利用孝道为一个谋杀亲夫的凶手脱罪,据说那犯妇与之还有奸情,实乃无耻小人也。”   李四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憨厚的他认为这是好事啊,证明俺三哥有能力。   人群中隐隐听得有人在议论阿云一案。   原来那个案子早就闹得是满城皆知,但是大家对张三,是只闻其名,不知其人。   昨日张斐自保家门后,才令大家恍然大悟,此人极有可能就是登州来的张三。   这一回他们可算是见到真人了。   张斐只是淡然一笑,不理会这书生,带着李四继续往大门那边行去。   那书生哼道:“你不敢声张,莫不是做贼心虚?”   张斐停下脚步,回过身来,道:“我不与你争辩,那是因为你站在这里说得每一句话,都如同狗屁一样,除了臭,真是毫无意义,又不用负责,根本争不出个结果来,有能耐你就去公堂上与我辩一辩。”   说着,他大拇指往府衙大门一指,“我现在要进去了,你去吗?”   书生那张白净的脸唰的一下,就如同东边的朝阳,是红艳艳的。   张斐身旁的马小义帮声道:“是呀!是呀!你别光这里说,进去与俺三哥论论。”   又听人群中有人道:“张三,我支持你。”   “我也支持你。”   “关于阿云一案,分明就是其族叔之过,她不过是为自保。”   “不错!”   ……   关于阿云一案,朝中是分两派,民间更是分成好几派,对此也是争论不休,有反对张三的,也有支持张三的。   各种谣言也是传得满天飞。   但这都非常正常。   古往今来皆是如此,如果不能发表与别人不一样的意见,又怎能彰显自己的聪明才智。   “多谢各位!多谢各位!”   张斐拱拱手,在不少人的支持声中,带着李四来到府衙门前。   只见一个穿着制服的刀笔吏站在门前,不等张斐行礼,便道:“你就是张三?”   张斐点点头道:“正是在下。”   “跟我进来吧。”   那刀笔吏领着张斐和李四入得府衙。   马小义本也想跟着进去,但可惜被门口的衙役给拦了下来,只能郁闷地站在门口,翘首盼着。   过得一会儿,府门大开。   “升堂!”   “威……武……”   相比起这开封府的堂威,登州府衙根本不值得一提啊!   庄严的大堂,制服鲜明的衙差。   威严感,不言而喻。   但见吕公著身着官服坐在公堂上。   其实昨日之事,也的确给予吕公著一些压力,原本这种民事诉讼案,通常都不会公开审理,甚至都不需要开封知府出面,但是吕公著认为张斐演那一出戏,是要打同情牌,索性就公开审理,免得让张斐在外面造谣生事。   而且他认为此案无论谁输谁赢,他都是能够接受,因为他内心也比较同情李四的遭遇,但同时他又想治一治张斐,故此他非常愿意给张斐一个发挥的机会。   “传张斐,李四。”   “传张斐,李四。”   过得片刻,只见张斐与李四来到堂内。   来到堂上,李四二话不说,便是大呼冤枉。   吕公著一拍惊堂木,喝止李四,又问道:“你有何冤屈?”   眼睛却是看着张斐的。   张斐也适时站出来,他先是声情并茂地将李四所遭遇的一切,诉说了一遍,完全掌握北宋语言后的他,感情流露也是越发自然。   门口的围观者,听完之后,无不摇头叹息。   讲完之后,张斐神色激动道:“这完全就不合乎情理,当时的情况,李四除非贱卖祖田,或以祖田抵债,否则的话,根本就无法偿还,不管是本金,还是利息。   那么在这种情况,李四又怎么可能会用妻子去抵偿债务中的本金,因为他也还不上利息,到头来,还得用祖田抵债,那何不直接履行第一份契约,若是还不上,便用祖田抵偿所欠债务。   更别说左邻右舍都知道李四非常爱他的妻子。所以,这根本就不合乎清理,这分明就是一场欺诈事件。”   门外顿时有人叫喊道:“说得好!说得真是好!”   不是马小义是谁。   同时门口又响起阵阵议论之声。   确实!   这极其不合理。   意义何在?   然而,凭借关系站在公堂侧门的许芷倩,却是暗暗着急,心想,这番说法,虽通情达理,但缺乏证据,能够证明李四是受到欺骗,而不是自己失误所造成的,他若想凭此打赢这场官司,那真是痴心妄想。   吕公著连拍三下惊叹木,待门口肃静之后,他又向李四问道:“李四,你们当时是如何商谈的?”   李四答道:“俺当时与那陈员外谈得是用妻子抵偿所有债务。”   吕公著又问道:“可是据本官所知,当时有宣读人,宣读人有无读错?”   李四摇摇头。   吕公著问道:“既然你听到他读的是本金,为何当时不提出异议?”   张斐马上抢先言道:“回禀知府,李四从未读过书,他不知本金与债务的区别,而那宣读人也未做进一步解释,故我以为宣读人也应该为此负责。”   吕公著一拍惊叹木,叱喝道:“你看看第一份契约,上面清楚写明本金与利息的关系,你叫本官如何相信,他不知本金的意思?”   张斐道:“李四签了第一份契约,不代表他就知晓其中含义。”   “那他就应该找人问清楚,这不是理由。”吕公著又向李四道:“李四,你还不从实招来!”   李四吓得一抖,忙道:“小民是明白,但是小民当时念及妻子,故没有在意。”   张斐激动道:“反对!我反对!知府此言,带有威吓,这不公平,我要求李四此言不能作数。”   他手舞足蹈,再加上他鲜艳的服装,看上去真是如同街边耍杂技的,令人忍俊不禁。   又来这一招。吕公著沉眉道:“本官也非常同情李四的遭遇,但是这一切后果,皆是由他的不小心所造成的,你们没有确凿证据,能够证明这份契约有问题。”   张斐当即质问道:“知府又敢保证这份契约,以及祥符县的判决就没有问题吗?”   你小子还敢吓唬我?吕公著非常肯定地说道:“本官已经将此事调查的清清楚楚,这契约写得非常清楚明白,其过程也是完全遵从官府的规定,没有任何问题,祥符县的判决亦无错漏。本官在此也要告诫尔等,在签订契约之前,一定要弄清楚,否则的话,吃亏只会是你们自己。”   虽然古代是追求结果正义,但是你得拿出证据来,而事实证明,是李四自己不小心,而不是过程中有欺诈嫌疑。   白纸黑字,写的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张斐仰面长叹一声,缓缓言道:“既然这份契约没有问题,那李四将要面临牢狱之灾。”   吕公著微微一怔,道:“你此话怎讲?”   张斐拱手道:“李四犯下戏卖妻子之罪。小民在此代李四自首认罪,还望知府能够宽大处理。”   李四立刻跪下,高呼道:“小民有罪,小民有罪。” 第三十二章 玩严谨是吧!   戏卖妻子?   一直在调查此事的许芷倩,听得这个罪名,不禁都是一脸错愕。   她都如此,更何况其他人。   门外顿时响起一阵哗然之声。   这都哪跟哪呀!   吕公著也是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这完全超出他昨夜的准备,是连拍几下惊堂木,要求肃静,待门口人声消失之后,他才问道:“你方才说甚么?戏卖妻子?”   张斐点头道:“不错,李四戏卖妻子,依我宋律,应徒二年,杖刑五十,不过小民恳请知府念在李四自首认罪,能够宽大处理,免其杖刑,减徒刑一年。”   “等会!你先等会!”   吕公著摆摆手,道:“你都将本官给弄糊涂了,根据李四的供词,他们夫妻都同意以妻抵偿本金,何来的戏卖妻子之罪?”   虽然大宋乃是男权社会,但是也有一些律法是保护女性的,比如说这戏卖妻子之罪,妻子是可以卖的,但是必须是在双方自愿且手续完备的情况下。   当然,作为弱势群体,在很多情况下,她们是没有办法去反抗的。   但站在公堂之上,当然就还是以律法为主。   张斐道:“根据我朝户婚法,判定二人是否结为夫妇关系,是以纳征礼为标准,不知小民说得可对?”   纳征就是下聘礼,只要完成这个步骤,双方就是法律上的夫妻关系,而不是以婚礼为主。   这就是为什么在阿云一案中,最初是判决恶逆之罪,因为当时韦家已经拿出田地作为聘礼,双方也都签订好契约,只不过后面被许遵以守孝不得成婚,给推翻了。   吕公著点点头道:“你说得很对,是这么规定的。”   张斐道:“根据李四的情况来看,本金就是聘礼,当这份契约生效之时,就是完成纳征之礼,曾氏就是陈裕腾之妻。”   吕公著又点头道:“你说得没错。”   张斐道:“可是李四未有等到陈裕腾下聘,便急忙将曾氏嫁于陈裕腾,这当然是属戏卖之罪。”   吕公著都被张斐给带偏了,先是点了下头,旋即马上道:“不对!陈裕腾是在签订那份抵偿契约之后,才将曾氏娶过门,这并没有错啊。”   张斐笑道:“签订契约,并不代表契约是立即生效的,因为契约有一个特性,那就是它自身具有极强的时效性,而不能以签订之日来算。请知府对比两份契约。”   吕公著立刻拿起借、还两份契约对比起来。   又听张斐言道:“第一份契约,所规定的偿还时日,是在当年的六月十五,而第二份契约却是在次年的六月初三签订的,中间相差整整十二日,而据我所知,当日陈裕腾就将曾氏带回家去了。”   吕公著认真对比之后,摇头道:“你说得不对,虽然是提前了十几日,但是契约上也写的非常清楚,今愿以其妻子曾氏抵偿所欠本金,自然是当日生效。”   张斐摇摇头笑道:“非也!非也!这一句话只能代表李四答应了此番交易,但不具备时效性。比如说,今日我张三愿娶许氏为妻,是否能说,我今日已经将许氏娶进门?当然是不能得。而契约中也没有特别说明即日生效。”   许氏?许芷倩听得直翻白眼,暗骂,这登徒子真是可恶!   吕公著稍稍点头,问道:“那你认为该何时生效?”   张斐回答道:“这是一份涉及到借贷的契约,那么何时生效,就不应该根据契约上的简单表述来判断,而应该根据契约所产生的利益来判断。”   吕公著道:“陈裕腾可从未向李四索要过本金。”   张斐道:“小民指得并非是本金,而是利息。知府请看祥符县堂审录,其中陈裕腾所追究的利息,是计算到六月十五,换而言之,第一份举债契约的时效性是到这一日才终结的。”   吕公著直接摇头道:“虽然中间相差十二日,但利息这么算也并没有错。”   关于李四这份契约的利息,由于是时限一年,故此是以月息计算得,不足一月也按一月算,昨夜吕公著还特别审查这一点,相差这十几日,是不足以推翻祥符县的判决。   “这么算确实没有错。”   张斐笑着点点头,突然话锋一转,“敢问知府,在这种情况下,你是如何判断,在之后的十二日内,本金就没有再产生过利息?”   吕公著沉吟少许,道:“这确实难以判断,因为不管是算六月初三,还是六月十五,利息是不变的,你也无法判断是算在哪日?”   张斐立刻道:“我当然能。”   “是吗?”吕公著问道:“那你是如何判断得?”   张斐笑道:“契约就是这么写得呀!由于陈裕腾之后追究其中利息,这就足以推断第二份抵偿契约并没有立刻终止第一份举债契约,二者不是一种取代关系,而是一种并存关系,或者说是补充关系。   虽说不足一月,按一月算,但是我们一定要明白一点,利息是每天都在产生的,而不是说每月的第一天就产生整月的利息。关于这一点,我是有足够证据可以证明,很多举债契约,是债权一方选择提前终止,在这种情况下,通常就是算在当日,而不是不足一月,按一月算,由此可见,利息是每天都在产生。”   吕公著听得是稍稍点头。   这个不难理解,不足一月按一月算,只是维护债权人的利益,但利息的产生是以天数来论的。   张斐又接着说道:“既然利息是以每天而论,同时第二份抵偿契约,并没有终止第一份举债契约,以及之后陈裕腾又是追究整年的利息,而利息又是产生于本金,那么还款日期当然是应该算在六月十五。”   不足一月,按一月来算,是以终止契约为前提的,没有终止,又没有特别说明,而利息又是算足额,那自然就按契约上的日期来算。   吕公著稍稍点头道:“确实是应该算在六月十五。”   由于第二份契约本就是一个坑,陈裕腾方面也就没有提及利息方面的事宜,更加不可能说直接终止第一份举债契约。   既然没有说明,那自然就得按第一份契约的时效来算。   张斐继续说道:“既然本金就是聘礼,那么纳征之期,就应该是在当年的六月十五生效,而李四却在六月初三,便将妻子卖于陈裕腾,这绝对是属于戏卖之罪。”   门口围观之人,皆是一脸懵逼。   也包括许芷倩在内,事到如今,他们算是听得非常明白,但他们却更糊涂了,这么打下去,李四的戏卖之罪,可真就坐实了呀。   戏卖之罪,非常清楚的写明,卖妻必须是在双方自愿,且手续完备的情况下进行,否则一律视为戏卖。   显然,李四是在没有走完整个程序,就将妻子卖给陈裕腾。   吕公著又认真查阅了一番资料,若有所思道:“关于这两份契约,本官得重新审……”   张斐直接打断吕公著的话,“方才知府可是再三确认,这两份契约是没有任何问题,如今知府又认为这契约有问题吗?”   “本官……”   吕公著突然恍然大悟,方才辩论就是一个圈套,诱使他确定这份契约无误,但同时他又感到非常疑惑,你是李四请来的,你怎么还告李四坐牢,这葫芦里面卖着什么药。   但吕公著也是身经百战,他知道肯定还有下文,突然看向李四,道:“李四,你可认罪?”   李四忙道:“小民认罪。”   吕公著立刻道:“来人啊!先将李四收押。”   立刻上来两个衙差,将李四押了下去。   门口顿时又响起议论之声。   不少书生纷纷指责张斐。   珥笔之人名声本就不是很好,这一看,就知道张斐绝对被陈裕腾收买了,又是这种戏码。   可真是令人寒心啊!   对于李四的同情心一时间泛滥起来。   许多人大声嚷嚷起来,为李四打抱不平。   冤案啊!   但是吕公著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他方才那么一问,其实是在试探李四,见李四如此爽快地认罪,肯定是他们早就串通好的。   于是他果断喝止门口喧哗。   果不其然,待人声尽散,张斐立刻又掏出两份状纸来,道:“小民代李四控诉其妻曾氏犯下擅去之罪,以及祥符县陈裕腾夺妻之罪。”   许芷倩眼中一亮,激动道:“真是好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门口又是响起一阵哗然。   比起契约的时效性,他们更懂得什么戏卖,什么是擅去,什么夺妻。   夺妻最好理解,就是抢夺别人的妻子。   至于擅去,就是妻子抛弃原配丈夫,跟了别得男人。   显然这三者是矛盾的呀。   三罪最多只能存其二,不可能三罪共存。   要么就是妻子与老王勾结,要么就是丈夫与老王勾结,不可能三个人同时有罪。   这简直自相矛盾啊!   吕公著还未看状纸,就道:“既然李四犯下戏卖之罪,其妻子是擅去之罪又从何谈起?”   既然是李四戏卖妻子,妻子就应该是受害者,怎么成了被告人啊!   张斐道:“曾氏在未完成纳征之礼,就自愿委身于他人,这分明就是擅去之罪啊。同理而言,陈裕腾当然也犯下夺妻之罪。”   审案无数的吕公著,这回也被张斐弄得头昏脑涨。   如果就常理而言,戏卖与擅去是不可能同时存在的,但律法并没有规定这一点,律法只是解释何谓戏卖,何谓擅去。   那么如果分开来看的话,曾氏的确犯了擅去之罪,因为她是在没有完成纳征的情况下,就主动离开自己的丈夫,跑去跟别人结婚。   因为李四当时并没有赶着她走,反而是眼巴巴,泪汪汪,满是不舍。   陈裕腾亦是如此,他是在没有完成纳征的情况下,就将人家妻子给娶走了,这当然是属于夺妻,虽然中间没有人反抗,但不代表这就合法。   想了半天,吕公著可算是理清楚了,归根结底,就在那份契约的生效日期上,他们都以为自己完成了合法手续,可因为陈裕腾之后追究利息,而导致这一切都变得不合法,因为这个交易日期是定在六月十五,行为却提前发生在六月初三,又怎么可能合法,三人谁又能幸免。   此时此刻,不管是吕公著,还是许芷倩,都明白为什么之前张斐先让李四去祥符县告官,以及方才要控诉那份契约不合法,其目的就是要官府给出证明,表示这契约非常合法。   只要这契约合法,那么整个交易就不合法。   当然,如果三人都默认,那其实也算合法,官府也不会追究,关键现在是李四他不认,他认为自己违法,他若违法,其余二人自然也就违法。   但是真要这么判,好像又有些不合情理,就差这么十二天,然后就判三人重罪,人家李四、曾氏都还是受害者,这好像也不妥啊!   如果坐实罪名,除了坐牢,还得接受杖刑。   处罚是很严厉得。   毕竟这关乎礼法。   吕公著非常慎重道:“由于此案还涉及到陈裕腾与曾氏,本官还得调查清楚,再做判决。退堂!” 第三十三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   这个官司本来打得是民事纠纷案,吕公著也做好这方面的功课,哪知张斐这臭小子不讲武德,打着打着,就成了刑事案件。   官有政法,民从私契---可就不好使了。   既然是刑事案件,自然就更得慎重。   因为刑事案件的处罚,是远重于民事纠纷的。   关键吕公著也没有做好这方面的准备,虽然他已经理清楚整个事件的脉络,但他不敢轻易下决断。   而当张斐离开衙门时。   门口围观的群众是一个也没有少,但是……   没有喝彩!   没有掌声!   没有泪水!   没有感动!   唯有懵逼!   围观群众们完全就听不明白,饶是经验丰富,熟读律法的吕公著,也都是想了半天,才将这个弯给转过来,更何况他们这些看热闹的平民百姓,他们对律法几乎是一无所知,这哪里转得过来呀。   关键张斐是帮李四来诉讼的,结果直接就将李四送入监狱。   干脆利落!   但是这样好吗?   今后谁还敢找你打官司啊!   岂不是自寻死路。   就这样,他们是呆呆地,甚至都带有一丝害怕地望着张斐独自一人离去。   因为谁也没有忘记,他们好像是两个人来的。   “张三哥!”   忽听后面有人叫喊,张斐回过头来,见马小义顶着满头大汗追了过来,“小马?”   马小义跑到张斐身前,脸不红,气不喘,呆呆望着张斐,过得片刻他,他才问道:“三哥,这是赢了还是输了?”   对了!这小子跟他爹还有赌约。张斐笑道:“你回去跟你爹说,你爹会给予你答案的。”   马小义一听,兴奋地挥拳道:“那便是赢了。”   张斐只是微微一笑,突然目光闪动几下,一手搭在马小义肩膀上,笑道:“小马!你们家开典当行的,肯定也遇到不少纠纷吧。”   马小义点点头,道:“时常遇到,但很少闹到开封府来。”   也就张斐。   一般这种官司真心打不到开封府来。   “可今时不同往日。”张斐道:“我与你一见如故,十分投缘,自不愿将来兵戎相见,可如果有人拜托我告你爹,这如何是好啊!”   马小义急急问道:“三哥,你能告得赢么?”   哇!这么激动?张斐皱了下眉头,小声问道:“小马,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想提前继承家业?”   马小义错愕道:“啥意思?”   他是装得吗?张斐暗示道:“意思就是谁来都一样,我是不可能输,而且我还能把你爹送入大牢。”   “让爹爹坐牢?那可是不行。”马小义直摇脑袋,怕怕道:“三哥你恁地重义气,不会真告俺爹吧?”   看来他没这想法。张斐叹道:“我就是干这活的,我的养家糊口,如果真的发生,我……我也很为难啊!”   马小义问道:“那可咋办?”   张斐故作沉吟,道:“其实很简单,你们家可以先一步请我当你们家的法律顾问,如此一来,我甚至可以帮你们家避免深陷官司纠纷,还能够帮你们家告别人。”   “法律顾问?”   “嗯。”   张斐立刻将法律顾问的含义解释给他听。   马小义嘿嘿道:“这说法倒是有趣,行,俺回去就跟俺爹说。”   孺子可教也!张斐欣慰地拍了拍他肩膀,“我先走了!你赶紧回去问你爹要赌注。告辞!”   刚过一个转角,他就忍不住偷乐起来了,如果这场官司我打赢了,就问你们这些为富不仁大地主怕不怕,要是怕得话,就赶紧来找我……这回要是不发,我特么就不姓张,大宅子,大长腿,大oo,嘿嘿……   “你怎笑地恁地淫……贱?”   “我操!”   张斐吓得一跳,偏头看去,只见许芷倩偏头狐疑地打量着他,“许娘子?你从哪冒出来的。”   许芷倩道:“我才不是冒出来的,我是追你过来的。”   “追我?”   张斐撇嘴道:“抱歉!你没戏。”   许芷倩哼道:“我这不是追上了么?”   这只是我不小心好么,你以为我这么好追。张斐微微一翻白眼,继续往前走去。   许芷倩本想追过去,可见有路人看来,当即收住脚步,幽怨的眼神仿佛要射穿张斐的后背。   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回到许府。   “恩公?”   刚刚进门,就见许遵在前院踱步,不禁诧异。   许芷倩也觉很是诧异,“爹爹,你怎就回来了?”   “爹爹我……”许遵捋了捋胡须,“回去取一些东西。”   许芷倩见许遵神态怪异,抿唇一笑道:“我看爹爹是无心做事吧?”   许遵瞪她一眼:“就你聪明。”   他表面漠不关心,那是为了避嫌,其实他是非常上心的,因为这个问题也一直困扰着他,他哪有心思上班,眼看差不多了,就赶紧回来等待结果。   许芷倩轻轻哼道:“要说聪明,还是人家张三聪明,竟然想到用户婚律来打这场官司,还将李四给送到牢里去了。”   “户婚律?”   许遵也是一惊,急急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芷倩立刻将其中过程告知许遵。   “原来如此!”   许遵捋了捋胡须,笑道:“妙哉!妙哉!”   许芷倩虽然不爽张斐,但也为此叫绝,又向张斐问道:“你是怎么想到用户婚法来打这场官司的?”   目光中闪烁着一丝丝崇拜。   她是唯二看明白的,也终于明白许遵为何会如此看重他,这手段确实不一般啊。   竟然用户婚律来打借贷官司。   这可是从未有过得呀!   故此她一直都很好奇,这到底是怎么想到的。   张斐笑道:“这其实很简单,这官司就牵扯杂令和户婚律,既然杂令这边无法突破,就只能从户婚律下手。”   许芷倩若有所思道:“事后说来,确实简单,可为何我之前却想不到?”   张斐道:“那是因为许娘子是规则内追求正义,而我是在规则内,追求胜利,这意味着我可以为求胜利,而不择手段。”   一旁侧耳倾听的许遵不禁抚须点点头。   许芷倩好奇地看着许遵,“爹爹,你也认同吗?”   不择手段呀!   这不是你平时最痛恨的吗?   许遵笑道:“其实爹爹与张三曾就此探讨过。假如一个人用合法的手段去追求一个不正义的结果,而另一个人则是用不合法的手段,去追求一个正义的结果。你说二人孰对孰错?”   许芷倩听罢,面露纠结之色,反问道:“爹爹又会如何选择?”   许遵抚须不语。   张斐笑道:“恩公可是放过很多个陈裕腾。”   许遵当即给了张斐一个赞赏的目光。   许芷倩顿时恍然大悟,如果只是追求正义的结果,那许遵根本无须为此烦恼,又道:“可为什么不用合法的手段,去追求一个正义的结果。”   许遵带着一丝期许看向张斐。   张斐笑道:“因为合法与否,是有着明文规定,我们可以清楚的知道,是合法还是不合法。而正义与否,可没有条例解释,就好比阿云一案,有些人认为阿云罪不至死,但也有人认为阿云十恶不赦。他们都有自己的道理,到底谁才是正义的。   合法与正义虽然有很大的关系,但绝不能一概而论。”   许遵点点头道:“其实若人人能够遵纪守法,天下也将太平。”   许芷倩想了好一会儿,突然问道:“为何正义手段会得出不正义的结果?若是这法本身就有问题呢?”   张斐耸耸肩道:“这跟我可没有关系了。”   许遵沉默少许,突然感慨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张斐笑道:“俗话说得好,先有矛,后有盾,而我就是那根矛。”   许遵呵呵道:“你这是先给自己做坏事找好了借口啊!你不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张斐嘿嘿道:“没有,怎么可能。”   许芷倩狐疑地瞧了眼张斐,突然问道:“就算你赢得这场官司,李四也得坐牢啊!”   不等张斐开口,许遵起身看着天色道:“耽搁了这么久,我得赶回去做事了,午饭我就不回来了吃了。”   许芷倩一看天色,这马上就要吃午饭了,爹爹您也太敬业了,正准备提醒许遵,可刚刚张嘴,突然反应过来,不由得看向张斐。 第三十四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   “你别这样地看着我啊。”   面对许芷倩那怀疑的目光,张斐解释道:“李四他烂命一条,如今能拉着陈裕腾这个大财主做狱友,而且李四是有自首情节,能够减免惩罚,我将争取帮李四免了杖刑,让他看着陈裕腾挨板子,到时什么恶气都出了。”   许芷倩先是轻轻一笑,随即笑意一敛,冷冷道:“我才不信。”   张斐面不改色道:“为何不信?”   许芷倩道:“也许这对于李四是够了,也确实能够令他出一口恶气,但是若不能让李四安然无恙,试问今后谁还敢找你打官司。再说,你上哪找一百贯给李四?契约上可没有写明,他坐牢,你就不用给了”   张斐尴尬地笑了笑。   “你想借此去敲诈陈裕腾?”许芷倩说出了自己的怀疑。   “啧……你会不会说话,亏你还熟读律法,算是一个专业人士,你怎么能够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那我应该怎么说?”许芷倩问道。   张斐一字一句地纠正道:“如果说那陈裕腾愿意拿出一笔和解金来,为自己错误行为作出赔偿,同时请求李四的宽恕,我认为官府或许会接受的,毕竟此案可是不好判。”   果然如此。许芷倩一脸鄙夷道:“你这分明就是敲诈。”   嘿……你这女人怎么就爱较真?不过你找错人了,我较真起来,连我自己都害怕。张斐反怼道:“照你这种说法,当初檀渊之盟,也是辽国敲诈我国咯?”   “……”   这大帽子扣的,许芷倩面色都吓得白了,到底谁不会说话,哪里还敢继续怼下去,甚至都不敢再提敲诈,问道:“这一笔和解金,你打算要多少?”   她还故意加重了“和解金”的读音。   张斐缓缓抬起手来,对着她胸前,羞涩地张开五指来。   许芷倩倏然起身,“五百贯?”   肯定不是五十贯,因为张斐可是承诺给李四一百贯的,难道他还自己倒贴啊!   张斐很是保守地说道:“这是理想中的数额。不一定的,不一定的。”   许芷倩不爽道:“你要五百贯,却只答应给李四一百贯,你未免太贪婪了吧。”   张斐嗤之以鼻道:“首先,我也不敢保证能够要多少?一百贯我是有把握的,故此我才许诺一百贯。其次,你还好意思说,这不都是让你给逼得吗?”   许芷倩只觉莫名其妙:“我何时逼你呢?”   “你这女人真是……”张斐直翻白眼,道:“当初不就是你急着让我从这里滚出去,我才被迫接下这官司得吗?不然我就得睡大街去了,如果你允许我继续住下去……”   不等他说完,许芷倩就拂袖道:“你休想,我已经让青梅去帮你另寻住处了。”   张斐听得面色一喜,连连拱手道:“多谢!多谢!”   许芷倩瞪他一眼,心想,他不见得能够要这么多钱,还是等结果出来再说吧。   ……   这边吵得是一塌糊涂,那边吕公著也不遑多让啊!   退堂之后,吕公著只觉这头都是大的,立刻回去复习了一遍户婚律,觉得张斐说得有道理,但又觉得哪里不对,一时间还真不知如何判是好。   于是他又找来审刑院的好友齐恢和刑部郎中刘述商量。   “这简直就是胡扯。”   齐恢刚听到这结果,就忍不住道:“这戏卖怎能与擅去共存,这是不可能的事。”   说着,他都很惊讶地看着吕公著,这么简单的问题,你都不明白?   吕公著苦笑道:“我先前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此案可不能这么看。因为律法中并未指明这两条罪名不能共存,你得看曾氏所为是否对应擅去之罪,李四所为是否对应戏卖之罪。”   齐恢听完之后,再一对比,顿时就愣住了,过得一会儿,他是一脸不可思议道:“这么看的话,这两条罪名还真能共存啊。”   刘述突然开口道:“关键还是在第二份契约上,如果陈裕腾当初不追究利息,什么事都没有,他这一追究,这问题就来了,他这是咎由自取。”   他身为刑部官员,对于法律是非常精通的,就是因为陈裕腾在第一份契约中,设了一个陷阱,过分执着于强调本金,以及过分强调忽略利息,导致这份契约本身就存在漏洞,这才让张斐找到机会。   “如今问题就出在这里。”   吕公著有些郁闷道:“就算陈裕腾是咎由自取,李四是自首认罪,可曾氏呢?你我皆知,她是无辜的呀!她为了李四,都将自己卖了,结果却还落得擅去之罪,这可不公平,如果这么判的话,也会引来不少非议。”   在之前的阿云一案,他最开始是站在王安石一边的,可见他也更在乎背后的原因,更愿意从犯人的初衷去决定采取更严厉,还是更宽容的处罚。   他心里认为李四和曾氏都是受害者,官府不应该给他们惩罚,这才是他没有当场宣判的原因,而不是说想保陈裕腾。   齐恢皱眉道:“可要说免除曾氏擅去之罪,也是没有理由的,如果她的罪名不成立,那么其他二人的罪名也不能成立,可是不能这么判。”   越说他越觉得不对头,道:“张三分明就是在玩文字游戏,咱们犯不着与他较真啊。”   这种文字游戏,官府是可以不予认可,如今主导者还是官员,可不是讼师,说实话,也没那么严谨。   吕公著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你认为陈裕腾玩得又是什么把戏?”   齐恢顿时哑口无言。   陈裕腾玩得也是文字游戏,这不能区别对待,就算要区别,也不能在同一个案子这么做,那未免也太难看了,难以服众啊!   刘述道:“我以为问题还是出在这利息上面,如果判定这利息不作数的话,那就没有这么多问题。”   吕公著叹道:“张三那小子早就料到这一点,故此他一开始并没有让李四自首,而是随便找个理由来质疑祥符县的判决,诱使我当众判定祥符县的判决无误,如果要判定这利息有错,那就要推翻祥符县的判决,关键李四还在祥符县挨了一顿鞭打,天知道那张三会不会连祥符县一块给告了。”   三人是面面相觑。   告官府?   这……   估计他是没这个胆。   但是。   有没有必要为了陈裕腾,打自己的脸。   都说死道友不贫道,关键陈裕腾还只是半个道友。   ……   由于此案非常诡异,立刻就在朝中传开,尤其是这始作俑者又是那个张三,导致人人都在谈论此案。   其中就包括大宋最高智囊团翰林院。   已经入夜,但是王安石和司马光这两个工作狂人还在翰林院工作着。   从跟包拯开始,他们两个几乎都是最晚下班的,下班之后他们两个还经常找个茶肆,继续辩论。   今日也不例外。   “这种事我可是见得多了,明眼人都知道此案的始作俑者,就是那陈裕腾,这人真是贪得无厌,夺人妻子不说,还要霸占李四家的祖田,如这种人该当严惩,杀鸡儆猴,至于李四和曾氏,我认为可免其罪名。”   王安石是义愤填膺地说道。   他本身就很痛恨这些为富不仁的大地主,一看这案子,当即就气得是七窍冒烟。   司马光一看原地爆炸王安石就感到头疼,赶紧安抚道:“介甫,你先别激动。是,你说得不错,陈裕腾确实贪得无厌,可你有没有想过,那张三本是帮李四诉讼,可为什么他要亲手将李四送入牢狱?   就是因为他知道,这法不容情,不能凭一己好恶,去判决,凡事须要根据律法去定罪。一个珥笔之人尚且如此,你身为朝廷大员,又岂能视律法如儿戏。”   他可是一等一的天才,一听这结果,就知道张斐在打什么主意,这事肯定没完,故此劝王安石稍安勿躁。   “儿戏?”王安石冷冷一笑:“难道在你看来,这人命是儿戏?那些贪得无厌的大地主,都已经逼得百姓必须要玉石俱焚,才有机会讨回公道,难道这不让人愤怒吗?”   司马光被怼的也有恼火,我又不是陈裕腾,你怼我作甚,当我好欺负么,当即回怼道:“你这人真是好不讲道理,我也没说不帮李四讨回公道,只不过我认为得从律法上着手,而不能意气用事。”   王安石一挥手道:“我看这法就有问题,此案不过是冰山一角,而且幸得有贵人相助,更多百姓可是连玉石俱焚的机会都没有,长此下去,民怨沸腾,国将危矣,朝廷必须寻求变法,方能治本。”   他焉能不知张斐的算计,心里是一清二楚,但对他而言,这就是送上门的大礼,必须要借题发挥啊!   “你……”   司马光只觉这老小子太不厚道了,咱们明明是在谈论案情,你这又扯到变法上去。   今后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   别看二人经常怼来怼去,但二人关系其实非常不错,正因二人都比较佩服对方的道德、品行和才智,才会经常争辩,希望能够说服对方,如果对方是个无耻小人,王安石、司马光又岂会搭理。   直到王安石开始变法后,二人才彻底闹掰。   忽听门口有人言道:“二位大学士又在争论何事?”   二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着玉白色长袍的年轻人入得屋内,他们赶紧拱手一礼,“陛下。”   来人正是宋神宗。   如今他也是意气风发,欲大展身手,他也经常晚上过来跟翰林院的大学士讨论政事。   “无须多礼。”   宋神宗坐了下来,又问道:“二位学士在争论何事?”   王安石赶紧道:“回禀陛下,臣等方才是在议论开封府的一场官司。”   宋神宗好奇道:“不知是什么官司,让二位争得面红耳赤。”   司马光讪讪一笑,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王安石却很坦然,如实道:“是一场关于民间举债的官司。”   神宗听罢,脸色微微一变。   司马光则是鄙视了王安石一眼。   王安石权当没有看见,又将其中缘由告知宋神宗。   “又是这个张三?”   宋神宗微微一愣,似乎更在意这个珥笔之人。   司马和王同时点点头。   “呵呵……这珥笔之人还真是了不得呀,他去一趟开封府,就能惊动整个朝野。”   宋神宗颇觉有趣地笑了笑,可见王安石、司马光一脸郁闷地看着他,不由得咳得一声,又一本正经地问道:“不过此案听着好似挺矛盾的,张三帮助李四诉讼,结果却将李四送入大牢,擅去和戏卖那更是自相矛盾啊。”   王安石耐心跟宋神宗解释了一番。   宋神宗恍然大悟,情不自禁道:“这张三还真是厉害。”   司马光就道:“虽然张三是将李四送入大牢,但他的目的,还是在帮助李四,希望陈裕腾得到惩罚。”   “自损八百,伤敌一千。”   宋神宗点点头,又问道:“二位觉得此案该如何判?”   王安石立刻道:“臣以为该严惩陈裕腾,免除曾氏、李四之罪。”   司马光却道:“我不赞同,律法不是儿戏,虽然我等皆知陈裕腾乃真正的罪魁祸首,我也赞成宽免李四、曾氏之罪,但得依法判决,否则难以服众。”   宋神宗稍稍点头,若有所思。   ……   此事动静闹得可是不小,王文善也是第一时间得知这消息,她立刻派人告知外甥陈裕腾,后者也是第一时间赶来京城。   其实开封府那边也已经派人去抓他们夫妇。   王府。   “舅舅,孩儿是无辜的呀,是李四那小人设计陷害孩儿。”   三十岁的陈裕腾跪在舅舅王文善面前,哭得跟个小孩似得。   对他这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而言,坐牢两年,跟杀了他也没区别,他可受不了这苦。   王文善也是怒其不争道:“你也真是贪得无厌,要得人家妻子还不够,还得要人家的祖田,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陈裕腾却哭诉道:“冤枉啊!孩儿是冤枉的啊!孩儿与那曾氏是两情相悦,其实那份契约也是曾氏出得主意,就是防止李四不肯死心,故留下一招。   结果还真如曾氏所料,那李四明明都已经将曾氏卖给孩儿,却还在外面到处说是孩儿霸占了他的妻子,坏孩儿名声,孩儿这才决定借此将他赶出祥符县。”   王文善问道:“此话当真?”   陈裕腾道:“孩儿骗谁也不敢骗舅舅,之前李四得了一场大病,曾氏就来孩儿的药店买药,这一来二回,就……就与孩儿好上了。”   王文善沉眉思索半响,道:“你先起来吧。”   陈裕腾一时还不敢起身,问道:“舅舅愿意帮我?”   王文善沉吟少许,道:“你先去开封府待着,放心,舅舅绝不会让你坐牢的,咱家可也丢不起这人啊!” 第三十五章 初生牛犊不怕虎   其实陈裕腾所为之事,在大宋那真是稀松平常,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事,许多官员也都兼并普通农民的土地,也都玩文字游戏,吃相比这更难看的都有。   凭什么落到我外甥头上,就要受到如此严厉的惩罚。   这不公平啊!   基于此,王文善当然不会仍由外甥被判夺妻之罪,因为这个罪名着实太重了,是属于刑事犯罪,一旦判罪,脸上刺青,前途不明。   当然,他也不会找茶食人,因为茶食人多半都是从官府退出去的刀笔吏,才智方面肯定不如精通律法的官员,于是他找来自己的学生,刑部员外郎陈瑜商量对策。   “原来其中还有这么多曲折。”陈瑜稍稍点头。   王文善叹道:“我那外甥心肠不坏,只是耳根软,听了那妇人建议,才会这么做的,那利息不要就罢了,田地和那曾氏也都可以退还给李四,只愿能够息事宁人。”   这事闹到开封府来了,对于他而言,就是失败,作为朝中大臣,肯定先息事宁人,今后的事今后再说。   陈瑜摇摇头道:“恩师,这恐怕不行啊!如果说利息不作数,也就是说祥符县和开封府的判决都是错判,祥符县那边倒是好说,可是开封府能答应吗?”   说着,他又低声道:“据我所知,此事都已经闹到翰林院去了,息事宁人恐怕是不行的。”   王文善大吃一惊,道:“如此小案,怎会闹到翰林院去?”   陈瑜叹道:“恩师应该知晓,那王介甫正在鼓动官家变法,其中就涉及到百姓举债一事,他肯定要借此大做文章。”   王文善顿时也慌了,心里完全没有把握,“那……那可如何是好?”   陈瑜思索一会儿,道:“这主意真是曾氏出得?”   王文善点头道:“此事千真万确。”   陈瑜道:“恩师认为,这会不会是曾氏与李四合谋,借此来敲诈你外甥。”   王文善摇摇头道:“这不大不可能,他们也没有敲诈我那外甥。”   话一出口,他突然看向陈瑜。   陈瑜道:“说不定他们是要借此案敲诈你外甥。”   ……   日上三竿时,张斐才悠哉悠哉的从屋里出来,将李四那个包袱扔给开封府后,他倒是无事缠身一身轻,正巧见青梅提着一个盛满水果的竹篮从旁走过,不禁有些嘴馋,主动打招呼道:“青梅,这瓜看着挺不错的。”   青梅当即就把果篮换到另一边,道:“这可不是给你准备的。”   张斐问道:“家里会来客人么?”   青梅道:“什么家里,这可不是你家。”   她心里始终将张斐视作淫贼,从不给他好脸色看。   这寄人篱下可真是不好过,一个丫鬟都敢怼我。张斐稍稍有些不爽,当即问道:“对了,我的住处找得咋样?”   青梅错愕道:“什么住处?”   张斐道:“你倩儿姐不是吩咐你去帮我另寻住处吗?”   青梅摇摇头道:“倩儿姐没有吩咐过我啊!”   “什么?”   张斐睁大眼睛问道:“没有吩咐?”   “嗯。”   青梅点点头。   “真是岂有此理!”   张斐不禁骂道:“我就知道那婆娘靠不住。”   青梅小脚一跺,小手指着张斐道:“你骂谁呢。”   “隔壁刘寡妇。”张斐没好气道。   青梅愣了愣,“刘寡妇?隔壁没有个叫刘寡妇的呀!”   待她回过神来,发现张斐已经走远了,又狠狠跺了下脚,“你这淫贼,看我不告诉倩儿姐。”   ……   “这婆娘真是虚伪,嘴上赶着我走,背地里又留着我,这分明就是对我有所图,美着你呢。这求人不如求己,反正如今也没事干,干脆自己去找找,反正钱马上就会到位。”   张斐是骂咧咧出得许府,来到街上,他左右看了看,踌躇片刻,道:“干脆去相国寺那边瞅瞅,那边我比较熟,而且还有摸摸唱,比较方便我这种单身狗。”   可是还没有走多远,一个中年男子突然拦住了他的去路。   “敢问阁下可是张斐张三郎?”   “是我。”   张斐点了下头。   中年男子拱手道:“我家主人有请。”   张斐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你去了便知。”   这么牛逼吗?张斐笑吟吟道:“抱歉!我不想知道。失陪。”   说罢,他便绕过那中年男子。突然,墙角处窜出两个膀大腰圆的大汉来。   张斐皱了下眉头,退了回去,看着那中年男人,深吸一口气,然后低头道:“对不起!”   中年男子也不在意,侧过身去,“这边请。”   张斐有些犹豫,道:“如果你们想带我去一些偏僻的地方,那我现在就会喊救命,大不了咱们一拍两散。”   中年男子道:“我主人就在那边茶肆。”   说着,他手便指向街道对面一间茶肆。   张斐点点头,道:“请。”   来到茶肆里面,只见里面只坐着一个五十来岁,温文尔雅的老者。   张斐打量这老者片刻,突然拱手一礼:“小民张三见过王司农。”   老者稍显诧异地瞧向张斐,过得片刻,他抚须笑道:“真是后生可畏啊!请坐。”   此人正是司农寺的长官王文善。   “多谢!”   张斐坐了下来。   王文善道:“想必你已经猜出老夫来此得目的吧。”   张斐点点头。   王文善叹了口气道:“此事的确是我那外甥做得不对,但是这两败俱伤的结果,也非你所愿啊。”   张斐笑道:“还请王司农见谅,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老夫能理解。”   王文善笑着点点头,道:“老夫有一个更好办法,不知可行否?”   张斐忙道:“王司农请说。”   王文善道:“我外甥将其妻子和田地都退还给李四,所借之钱,也无须再还。另外……”   他突然看向方才带张斐来的那个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立刻将一个小木箱放到桌上,一打开,竟是两锭大银子。   “这里是一百两,就当是老夫对你的答谢。”王文善道。   张斐瞧了眼那银子,笑道:“王司农可知小民为何学习律法吗?”   王文善问道:“为何?”   张斐道:“就是害怕自己不小心做了违法之事,这银子我是很想要的,但是我不能收,因为这不合规矩。”   王文善皱眉道:“如此说来,你是一心要将我外甥置于死地。”   张斐笑道:“那也不是。”   王文善道:“那你想怎样?”   张斐道:“让你外甥主动承认错误,向李四道歉,并且拿出五百贯作为和解金……”   王文善微微一惊:“五百贯?你这胃口未免也太大了吧。”   心里却道,原来他是嫌少啊!   百两银子,也就是一百贯左右。   张斐笑吟吟道:“一千贯如何?”   王文善眯了下眼,道:“小子,你到底只是一介平民。”   张斐微微耸肩道:“我就是一片破瓦,任何瓷器碰在我身上,我都不亏。我今日能够让你外甥与李四成为狱友,也许我也能够让我们两个成为忘年狱友。”   “砰!”   王文善猛地一拍桌子。   门口那两员大汉立刻冲了进来。   面对如此变故,张斐是毫不畏惧地看着王文善。   王文善直视张斐片刻,很是不解地问道:“你就不害怕吗?没有人会关注一个珥笔之民的消失。”   张斐呵呵笑道:“你吓唬谁呢,你动我一下试试,我敢保证,现在一定有很多人在关注着我,翰林院?又或者大理寺?我想王司农更不想两败俱伤吧!”   王文善心里已经有些后悔,就不该叫这两人进来,这不是在玩尬得么,过得好一会儿,他笑着点点头,“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又是一挥手,那两个大汉立刻出得门去。   他可没有忘记,张斐现在就住在许遵家里。   别看许遵在此案上面,是置身事外,当一个旁观者,但若没有许遵,事情可能会变得不一样。   甚至张斐连开封府的台阶都上不去。   “就算我外甥愿意和解,只怕开封府也不会答应的。”王文善道。   张斐笑道:“对于王司农而言,说服开封府可比说服我要更加容易啊。”   ……   张斐走后,内屋里面走出一人来,正是刑部员外郎陈瑜。   “这小子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贪婪,且更加狡猾。”陈瑜略带沮丧道。   “岂有此理,我定不会饶了这小子的。”王文善握拳狠狠捶着桌面上,又向陈瑜道:“凭他方才所言,可否告他敲诈?”   陈瑜摇摇头道:“没有证据,只怕很难告得了。”   原来他们本想让张斐收取这银子,然后再反告他们勾结敲诈自己。   但是他们未免太小看张斐,讼师最擅长的就是将违法的事,给包装成合法的事。   什么敲诈?   这叫做和解金。   王文善激动道:“难道就这么放过他?”   陈瑜沉吟少许,道:“恩师,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目前最关键的就是息事宁人,他们当官都知道,这种事一定要尽快平息,在里面待得越久,这变数越多。   “十年?”   王文善冷笑道:“若是报复一个珥笔之人还需要十年,那我这官也就没有当得必要了,等我外甥出来后,我绝不会饶了他。”   ……   离开茶肆的张斐,并没有选择再去相国寺,他哪里还有那心情。   回到许府,刚入得大门,他就直接往门柱上一靠,微微喘着气。   其实他哪能不害怕,但是他也没得选,他就这平民身份,这要是还卑微一点,那这讼师是肯定干不了。   必须要硬。   不!   是必须要又粗又硬。   圆滑不是不会,而是暂时不能。   缓得片刻,张斐便打算回屋,可行到一半,忽见盆栽后面藏着一道倩影,不是许芷倩是谁,心道,都怪你这婆娘骗我。   便是要上前去找许芷倩理论理论,可步子刚刚迈出去,忽听得一个男人说话,定眼一瞧,但见许芷倩身边还站着一个俊美公子。   二人年纪相当,许芷倩的美貌自不用多说,那年轻公子更是面如冠玉,气质非凡。   站在一起可真是登对的很。   “真是好一对狗男女,算了,我就不打扰你们幽会了,待会再找你这婆娘算账。”   张斐非常知趣的放轻步子,悄摸摸往自己房屋那边行去。   “张三郎!”   忽听得一声清脆地叫喊。   我都不想打扰你们,你还主动叫我,还叫得这么亲切,你这是要炒高身价吗?张斐翻了白眼,然后转过身去,笑眯眯地打着招呼:“许娘子。”   许芷倩面带和善地微笑,温柔地喊道:“你过来,我向你引荐一人。”   这婆娘是在发骚吗?张斐还就真没有见过这么温柔的许芷倩,一时间都不能适应,转念一想,男朋友在,当然得温柔一些,不然的话,谁敢娶她啊!   不过他是真不知道为什么要自己过去,但既然对方喊了,那他也只能过去。   许芷倩伸手引向身边那位俊俏公子,道:“这位是我爹的学生,王页。”   “王爷?”   张斐惊呼道。   那俊俏公子微微颔首道:“一页纸的页。”   张斐长长哦了一声:“王页!呵呵,这真是个好名字!” 第三十六章 不患寡而患不均   常言道,三人行,要么刺激,要么尴尬。   此时就很尴尬。   张斐就不知道许芷倩叫他来干嘛,彼此都不太熟,这一番介绍后,他便言道:“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还有点事,先回屋去了。”   “等会!”   许芷倩急忙叫住张斐,神色颇为紧张道:“我……王师兄此番到来,是专门来拜会你的。”   “拜会我?”   张斐很是诧异地看着许芷倩和王页。   王页拱手道:“在下今日前来,正是来向三郎请教的。”   张斐依旧没有反应过来,纳闷道:“请教什么?”   王页道:“不瞒你说,我自小跟随恩师学习律法,对于讼学也颇感兴趣,阁下的几番诉讼,实在是精彩绝伦,在下是深感佩服,今日一见,余生无憾矣。”   哦!原来是我的小迷弟啊!张斐暗自一乐,嘴上却很是谦虚道:“过奖!过奖!其实我那都不过是雕虫小技,难等大雅之堂。”   王页手一抬,道:“三郎莫要妄自菲薄,光凭三郎不畏权贵,敢于为民争利,足以令吾辈汗颜。”   许芷倩点点头道:“师兄说得是,正如三郎自己所言,他苦读律法十余载,只为诉尽天下不平之事,故此他只帮穷人争讼,且从不收取任何费用。”   “是吗?”   王页稍显惊讶地看着张斐。   张斐瞧了眼许芷倩,这小妞是要捧杀我呀!我才不会上当。避重就轻道:“穷人也没钱付我争讼费啊!”   许芷倩一听,当即暗骂,此人可真是狡猾。但也未表现出来,道:“王师兄,张三,酒菜已经备上,我们不如进屋边喝边谈。”   王页忙道:“师妹做主便行。”   三人来到大厅内,但见桌上摆放着美酒佳肴,十分丰盛。   张斐对天发誓,他从来没有在许府见到这么丰盛的菜肴,心想,我好歹也算个客人,可他们从未这么招待我,真是狗眼看人低。   许芷倩见张斐站在桌边不动,面色阴晴不定,心里也犯嘀咕,他又在生什么气,于是道:“张三,你坐啊。”   张斐瞧她一眼,当即揶揄道:“许娘子可是要少喝一点,以免伤及无辜。”   许芷倩想起那日之事,当即俏脸一红,低声道:“你瞎说甚么。”   哇……她竟然没有跟我吵闹,看来又是做给她男朋友看得,可真是虚伪。张斐哼了一声,坐了下去。   许芷倩只觉莫名其妙,自己什么时候惹到他了,可又见王页正好奇地瞧着他们两个,忙道:“王师兄请坐。”   王页神色一敛,“师妹请坐。”   三人坐下之后,王页举杯道:“我敬三郎一杯。”   张斐举杯就道:“干了!”   便是仰脖一饮而尽。   王页端着杯子,一脸错愕,但也只能跟着一饮而尽。   张斐又举杯回敬一杯,“干了!”   二人又是一饮而尽。   这酒杯放下之后,又见张斐在倒酒,王页吓坏了,这厮是要买醉么?   许芷倩也道:“张三,你何时变得这么爱喝酒?”   张斐酸溜溜道:“平时你也没请我喝过酒,又怎知我不爱喝酒?”   许芷倩这才恍然大悟,心道,你这人可真是小气。没好气道:“这酒菜都是王师兄带来的,你在我家住这么久,也没见你买过什么。”   “啊?”   张斐顿时一脸窘迫,脸都红透了,真是尴尬地能滴出油来。   “这酒谁买的都无妨。”王页不清楚二人的状况,况且他也不是来喝酒,于是转移话题道:“三郎,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张斐也迫切地需要转移话题,忙道:“阁下但说无妨。”   王页道:“我以为李四一案,倒是有些美中不足,众人皆知李四才是受害者,可如今他也难逃牢狱之灾啊。”   张斐心虚地瞄了眼许芷倩。   许芷倩立刻道:“你勿要害怕,王师兄乃是自己人。”   拜托!我是怕你揭穿我敲诈陈裕腾的计谋,再说他是你的人,跟我有毛关系。   张斐虽不知许芷倩到底有没有说,但他当然也不会不打自招,讪讪笑道:“阁下说得是,但我只是一个珥笔之人,只能在律法范围内为诉讼人争取最好的结果。玉石俱焚,那便是最好的结果。”   王页闻言,不禁长叹一声:“我大宋百姓,只能用这种方式来为自己伸冤,真是令人感到痛心,难道就没有办法阻止吗?”   看来她是没说。张斐暗自松了口气,也轻松下来,摇摇头道:“这恐怕不可能。”   王页一怔,道:“为何?”   张斐道:“我认为这高利贷倒不是罪魁祸首。”   都不等王页开口,那许芷倩抢先问道:“此话怎讲?”   可说完,她又忐忑地瞧了眼王页,见王页微笑地看着张斐,稍稍松了口气。   张斐倒是没有在意他们二人的小动作,又喝了酒,性质还不错,侃侃而道:“就拿李四一案来说,表面上看,好像是高利贷逼得李四卖妻卖田,可问题是,就算给他更低的利息,其实他也还不上,只不过陈裕腾贪得无厌,才令人感到痛恨。   另外,高利贷可不是抢劫,没有拿着刀逼着你去借,你可以选择不借。   这归根结底,还是如今百姓负担太重,他们没有能力抵御任何一点点风险,随便生个小病,就有可能得倾家荡产。”   许芷倩闻言,稍显紧张地偷偷瞄了眼王页,见他紧锁眉头,沉默不语。眼眸一转,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朝廷花销也大。”   王页一怔,连连点头道:“师妹言之有理,不知三郎可有解决之法?”   “有啊!”   张斐笑道。   许芷倩忙问道:“何法可解?”   王页也是猛地一怔,期许地望着张斐。   张斐呵呵笑道:“让你爹少赚一点就行了。”   许芷倩神色大变,站起身来,激动道:“你别瞎说,我爹可没什么钱。”   张斐被吓到了,讪讪道:“我不过开个玩笑,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我……”   许芷倩不禁转头,忐忑地看着王页。   “哈哈……三郎真是妙语连珠。”王页哈哈一笑,又道:“可这天下人之苦,又岂是恩师一个人能够承受得住的!”   许芷倩直点头,又缓缓坐下。   “那倒也是的。”张斐点点头,道:“其实关于这个问题,早在千年之前,孔圣人就已经给出答案。”   王页哦了一声:“是什么?”   张斐道:“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他一直认为,光凭这一句话,就足以奠定孔圣人的地位,无可撼动。   从国家安定层面来说,就是这么回事。   但是孔圣人却是在那个时代就说出来了,绝对的神呐!   王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拱手道:“三郎真是一针见血,令我受益匪浅,既然三郎知道问题出在何处,心中应该有解决之法吧?”   张斐稍显诧异地审视了王页一番,道:“想不到阁下如此年纪,就记挂着国家大事。”   “啊?”   王页愣了愣,“我……”   许芷倩突然道:“你们读书人待在一起,不议论国家大事,又议论什么。”   “师妹说得是。”王页连连点头,又再说道:“三郎之才,我十分仰慕,还望三郎能够不吝赐教。”   “赐教倒是不敢当。”张斐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这小迷弟真是有些可爱,稍一沉吟,道:“其实这问题人人都知道,办法也是人人都知道,只是做不到而已。”   王页稍稍点头,道:“三郎言之有理。”   语气中透着一股无奈。   张斐道:“故此我以为唯有推崇法制,或许能够解决一些问题。”   王页精神一振,道:“法制?”   张斐点点头道:“对啊!现在的问题是做不到,而之所以做不到,不是没有这能力,而是因为大家都不想这么做,法制就是逼着大家去做他们不想做得事,对症下药,这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王页一挥拳,振奋道:“说得好!三郎之言,真是深得吾心啊!我敬三郎一杯。”   许芷倩诧异地看向王页,心里有些纳闷,这有什么值得兴奋的?   她却不知,这就是典型的珥笔话术,用最肤浅的词句,给予充分的逻辑,去解释一个复杂的问题,让问题变得通俗易懂。   这种话术是能够极大的提高倾听者的信心,仿佛问题很快很轻松就能够解决。   如果唉声叹气,这也难,那也难,听得人早就抑郁了,哪还有信心。   “啊?”张斐还被他吓得一跳,心道,这两人真是有夫妻相,都爱一惊一乍,一点也不沉稳,敷衍道:“是吗?那就好!那就好!开心就好!呵呵。”   又举杯回敬。   心里却想,你问我一个律师该怎么办,我不说法制,难道说去搞房地产啊!不过说真的,其实房地产也不错,尤其是在汴京,真的是太像了,我若改行,就去搞房地产。   放下酒杯之后,王页瞅这厮乐呵呵的,很是随意,顿时激情全无,兴致阑珊地说道:“三郎似乎对这国家大事不感兴趣?”   张斐很是诚实地说道:“我觉得目前我能养活自己,然后给国家交税,那就是对国家最大的贡献。”   王页摆摆手道:“三郎之才,岂至于此,我很好奇,为何三郎不考取功名,入仕为官?”   又是这个问题,为什么他们都这么看得起我?怪哉!张斐叹了口气,老生常谈道:“若是能当官,谁又愿意当这珥笔之人,只是我考不上功名。”   “这怎么可能?”王页道。   张斐沮丧道:“倒不是我蠢,只不过我的天赋与科考是完美错过。若让我写状纸,我能写出花来,但若让我写文章,我是半天也写不出一个字来。”   他连提笔的勇气的都没有,在这个时代写文章,就四个字——自取其辱。   王页稍一沉吟,笑道:“三郎也莫要灰心,说不一定以后会有机会。”   许芷倩猛地一怔,侧目看向王页。   张斐拱手笑道:“借你吉言!借你吉言!”   王页突然抬头看了眼,道:“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说着,他又向张斐拱手道:“今日能够与三郎相识,真是吾之大幸。”   张斐忙道:“一样!一样!若是阁下有官司要打,记得找我,其实……呵呵,我也帮富人打官司,赚点糊口费。嘿嘿。”   “啊?”   王页是目瞪口呆。   这格局一下子降到冰点啊!   “噗嗤!”   许芷倩笑出声来。   张斐瞧这女人一眼,道:“你笑什么,赚钱嘛,不寒碜。”   王页哈哈一笑:“好一句赚钱不寒碜,如三郎这般率直之人,如今可是不多了。一定!一定!”说到这里,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对了!你说李四一案,朝廷会怎么判?”   张斐稍一沉吟,笑道:“我只知道朝廷不想怎么判。”   王页思索片刻,抚掌哈哈笑道:“妙哉!妙哉!”   说着,他又拱手一礼,“告辞!”   “阁下好走!”   张斐拱手一礼,突然道:“阁下,正门在那边。”   “啊?”   王页顿时停住脚步,尴尬地看着许芷倩。   许芷倩跺脚道:“要你管。”说着,她便走向王页,“师兄,我送你。”   “有劳师妹了。”   看着二人离去,张斐是恍然大悟,道:“哎呦!我也真是傻,这幽会当然是走后门,哪能走前门,经验不足啊!这一点要记在小本本上,说不定以后用得着。”   许芷倩送王页来到后门,只见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后门,王页拱手道:“许娘子,今日打扰了。”   许芷倩诚惶诚恐矮身一礼,道:“不敢!不敢!”   “告辞!”王页微微颔首,便上得马车,渐渐驶离许府。   在车旁跟着仆人突然道:“陛下,方才我们的人去寻张三时,凑巧见到那王司农来找过张三。”   王页道:“是吗?”   那仆人点点头。   王页不再言语,放下窗帘,笑吟吟道:“真是好一个朝廷不想怎么判。” 第三十七章 平平无奇张三郎   许芷倩、王页离开之后,张斐倒是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独自坐在厅堂内,偷偷地品尝着那剩余的美酒佳肴。   其实他也不是那种对于物质方面有着极高要求的人,但是许家过得也实在是太恬淡,天天都是清茶淡饭,可真是把他给憋坏了,但他对此没有一丝怨言,有得只是感激,因为许遵、许芷倩都是如此。   还是那句话,不患寡而患不均。   今日难得有点油水,不得多储备一些。   正享受着,忽听一阵轻盈地脚步声,张斐赶紧将筷子放下,又抹了抹嘴。   片刻,就见许芷倩入得厅堂来,似在思索什么,并没有注意到张斐的小动作。   “男朋友?”张斐笑吟吟地问道。   “男朋友?”   许芷倩一脸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赶忙解释道:“哦!就是老相好的意思。”   “你说甚么?”许芷倩当即怒瞪张斐。   “不不不,这个怎么说来着,哦,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张斐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急得汗都出来了。   许芷倩瞪他一眼:“休得胡说!你这登徒子想得尽是一些下流、肮脏之事。”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是下流、肮脏之事?是我才疏学浅,不懂古文,还是你在糊弄我呀。张斐也觉委屈,道:“就问问而已,你发什么火?”   许芷倩气急不过道:“若非你住在我们家,他能来这里吗?”   对呀!方才王页与我谈完之后,便立刻离开了,难道……张斐突然吸得一口冷气:“你不会是在吃醋吧?不对呀!喂喂喂,我宁愿你认为我是登徒子,我下流,也不愿意你认为我会喜欢男人,或者说有男人喜欢我。”   老子钢铁直男,谁也别想给我掰弯了。   “你这人真是无可救药。”   许芷倩脸都红透了,一摆长袖,便是转身欲走。   “等会。”   张斐突然叫住她,道:“你这女人真是口是心非,嘴上老是怪我住在你们家,但背地里却要留着我,你按着什么心。”   许芷倩回过身来,怒不可遏道:“我何时要留你在我们家了?”   哇!这么凶干嘛,是那事来了,还是更年期提前到达。张斐道:“你之前说让青梅帮我找房子,可我问过青梅,你根本没有吩咐过她。”   我有说过这话吗?许芷倩眨了眨眼,突然想起自己好像还真说过这句话,但当时只是为了揶揄张斐,随便说说,她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的丫鬟去帮张斐找房子,眸子一转,道:“你不给钱,我怎么帮你找?”   但显然底气不足了。   张斐没好气道:“我现在给你什么钱,你得先找到合适的,我去看过以后再给钱啊!”   许芷倩嘴角一扬,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   张斐皱眉道:“你笑什么?”   许芷倩讽刺道:“回去再好好读一读宋刑统吧,珥笔之人。”   言罢,她便径直离开了。   读一读宋刑统?   你跟我一个珥笔之人说读一读宋刑统?   这真是奇耻大辱啊!   张斐怒了。   顾不得桌上美酒佳肴,当即回屋,怒翻宋刑统。   结果……   有那么一点点尴尬!   “什么鬼?”   张斐不可思议道:“这买房必须得经房牙之手,否则将以盗贼论处。哇……这也太夸张了吧!可真是要钱不要脸啊!”   不得不说,这北宋政府,捞钱可真是一把好手,各种杂税多得你都记不过来,房屋买卖这个恒古不变的买卖,北宋政府怎么可能放弃。   肯定是要缴纳契税的。   但是目前没有什么银行系统,故此需要有人监管此事,这权力就下放到民间,朝廷规定但凡房屋交易,必须要经过房牙,所有手续,也都需要房牙来处理,说白了,这房牙其实就是官府的编外人员。   不管多少人买卖房屋,官府就只找房牙要钱。   你要不给这钱,都以盗贼论处,要知道古代对于盗贼打击力度是非常大的,惩罚也是非常严重的。   轻则坐牢,重则流放,针刺鞭菊,皆不在话下。   人人都说欠高利贷比较可怕,但高利贷到底是属于民间,你还是能躲的,大不了跑路呗,你要欠官府的钱,呵呵,赶紧买棺材吧!   心有余悸的张斐,赶紧复习起来。   要是栽倒这房子上面,那可真是……嗯,好像也不是很冤,试问谁又能够逃过这一道坎呀!   ……   张斐回屋不久,那许遵悄摸摸从外面回到家里,张望一会儿,见许芷倩坐在大树下的秋千上,于是走了过去,“倩儿,官家走了?”   许芷倩也不起身行礼,郁闷地瞧了眼许遵,怨道:“爹爹,你怎么能让我一个女子去招待官家,真是岂有此理!”   她也是憋了一肚子火,突然告知她,这皇帝要来,还得她去招待,可没把她吓死,方才说话也真是战战兢兢。   许遵这回倒是没有虎躯一震,而是低声下气地解释道:“爹爹也不想,这都是官家吩咐的,若爹爹坐在这里,他与张三又怎能畅所欲言,爹爹自己也得瞻前顾后,只怕会被那小子看出什么来,你兄长又不在家,这家里就你一个人,只能让你去。”   许芷倩纳闷道:“可是官家为何特地跑到咱们家来见一个平平无奇的珥笔之人?这着实令女儿费解。”   “平平无奇?”   许遵瞧了眼许芷倩,没好气道:“他去一回开封府,这朝中就吵得是天翻地覆,比那些御史还能闹腾,你见过这样的珥笔之人吗?官家他又能不好奇吗?”   “吵得天翻地覆?”许芷倩疑惑道:“那陈裕腾有这么大的能耐吗?”   “与他无关。”   许遵摆摆手,道:“关键是在于时机,如今王介甫一直在为变法做准备,此案对于他而言,如雪中送炭,他借此在朝中大肆抨击民间举债之祸,并且要求严惩陈裕腾,而对李四、曾氏则是宽大处理。   但也遭到不少人反对,不少官员认为张三只是在玩弄文字游戏,官府应不予理会。”   许芷倩激动站起身来,道:“要说这文字游戏,也是陈裕腾先玩得,他们怎么又不说。”   “怎么没说。”   许遵叹了口气:“此案难就难在这里。如司马大学士,吕知府他们皆知,张三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且不说王介甫力保李四、曾氏,其实他们自己也不想惩治李四和曾氏,但他们也不赞成王介甫之论,不尊法而行,可若不一同处置,又无他法可解,故才一直拖延至今。”   许芷倩低眉思索片刻,道:“如果陈裕腾一方主动认错,并且愿意对李四做出赔偿,以示和解,可否解之?”   许遵捋了捋胡须,道:“民从私契,官为不理。”   许芷倩问道:“那得赔多少钱?”   许遵摇摇头道:“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许芷倩喃喃自语道:“反正不会低于一百贯。”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许遵也没有在意,突然又向许芷倩问道:“对了!官家与张三聊得怎么样?”   许芷倩撇了下嘴道:“官家好像挺喜欢张三的,甚至有让他入朝为官的想法。”   “是吗?”许遵道:“张三说了什么,让官家如此开心。”   许芷倩便将方才的交谈,大概与许遵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   许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许芷倩轻轻哼道:“其实张三之论,也不是什么高论,真不明白为什么官家如此开心。”   “何谓高论?”   许遵笑着摇摇头,又道:“张三此论,既道出问题根源所在,又道出解决之法,再论亦不过如此啊!”   许芷倩道:“可是与此像似的议论,朝中不少大员也都提及过。”   许遵叹道:“但都不及张三说得透彻,朝中大员多半也是谈到那高利之祸,然,高利之祸只是欲盖弥彰,危在民之负担啊。”   许芷倩一怔,猛然反应过来,心想,看来那人还真是有些本事。嘴上却道:“他们不是不知,而是装作不知。”   许遵笑呵呵道:“故,当以法制解之。” 第三十八章 他又赢了   在这风口浪尖上,一个小石子或许也能够激起惊涛骇浪。   王安石一直都认为这些为富不仁的大地主,乃是国之蛀虫,如今让他撞上此案,又有张斐在下面闹,他如何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也可以借此去积累政治资本,因为李四一案恰好涉及到他变法的核心内容,他可以借此去宣传自己的主张,以此来得到朝中更多人的支持。   故此他在朝中大肆批评高利贷,同时要求宽恕李四、曾氏之罪,严惩陈裕腾。   他这一闹,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   如果说没有王安石,这官员之间,还是能够相互“谅解”的,以陈裕腾的家世,不至于会这么棘手,道理很简单,大多数人屁股都不干净,当然希望能够息事宁人。   这是一种政治默契。   但是王安石在上面闹,下面的官员可就不敢轻举妄动,怕引火烧身,目前王安石在朝中是炙手可热重臣,深得神宗器重。   都说死道友不死贫道。   但目前还是开封府承受着所有的压力。   上至皇帝重臣,下至地主百姓,全都盯着开封府。   知府吕公著深知其中利害关系,自也不敢怠慢,他们先是派人将陈裕腾、曾氏等人收押,又让开封府二把手通判李开亲自前去询问口供,调查此案。   按理来说,这种契约纠纷案,怎么也不可能让开封府二把手去询问口供。   “吕知府。”   “查到了什么?”   吕公著见李开来了,立刻放下手中的文案,向李开询问道。   李开道:“有一点很奇怪。”   吕公著忙问道:“此话怎讲?”   李开道:“宣读契约的证人,表示自己只是宣读契约,对他们之间的商议,并不知情,关键是在于曾氏的口供,根据李四最初的供词,曾氏应该一直都参与其中,但是当我询问她,最初他们之间的协议是用她抵偿本金,还是抵偿全部债务时,曾氏却说自己毫不知情,都是李四跟陈裕腾商定的。”   吕公著喜道:“你的意思是,曾氏与陈裕腾早有私情?”   李开点点头道:“有这可能,但也有可能是曾氏嫁给陈裕腾之后,才移情别念的,目前还难以判断,而且根据亲亲相隐法,即便曾氏是作伪供,我们也拿她无可奈何。”   亲亲相隐,简单来说,就是包庇亲人,一般不能论罪,除非涉及到两种罪,第一,谋逆之罪。第二,类似于家暴这种相互伤害罪。   那么曾氏作为陈裕腾的妻子,她当然可以拒绝提供一切不利于陈裕腾的供词,你还不能对她刑讯逼供。   吕公著眉头一皱,立刻在桌上翻了起来。   李开道:“不用找了,祥符县根本就没有询问过曾氏,因为通常情况,衙门只会认同契约的。”   吕公著思索一会儿,“如果曾氏与陈裕腾有私情,为什么曾氏不反咬李四一口,她可是一个重要的证人,而且受亲亲相隐的庇护。”   李开道:“这一点我也考虑过,可正如张三在堂上的论辩,那份抵偿契约,虽合乎规矩,但不合乎情理,根据李四当时的情况,他就不可能只用妻子抵偿本金。   如果曾氏反咬一口,张三必然不会罢休,肯定会要求与之对簿公堂,这经不起推敲,曾氏也不一定能够招架得住,反而会对曾氏不利,因为目前大家可还非常同情曾氏,甚至可能被我们顺藤摸瓜,将他们的奸情给查出来,故此目前她以不知情来拒绝我们的盘问,是最为明智的。”   吕公著道:“但这到底是一条线索,如果能够查出他们的奸情,那此案就好办多了。”   如果能够查出来,那就可能将罪恶绳之于法,同时又避免伤害无辜的李四。   李开叹道:“我已经派人去询问过了,时隔两年,我们已经很难找出证据,能够证明曾氏事先就与陈裕腾有奸情,而不是嫁给陈裕腾之后,才移情别恋的。   而他们村里大多数人都认为曾氏与李四感情不错,李四在生病之时,曾氏一直在旁服侍,不离不弃,深得左邻右舍的尊敬和赞扬,就连李四都这么认为,李四的口供对于曾氏非常有利。”   吕公著不禁眉头紧锁:“哎呦!这就难办了呀。如果要告曾氏与陈裕腾通奸之罪,那我们就必须先想办法将曾氏视作是李四的妻子,然后再由李四先提出控告,我们才能够受理。”   根据宋刑统,妻子与他人通奸,必须是要丈夫提出控诉,如果丈夫不告,官府一律不准受理,也不能强行介入。   这条律例,一方面是维护夫权,另一方面,也是维护家庭隐私。   李开点点头道:“正是如此。且不说我们能否找到办法,废除曾氏与陈裕腾夫妻关系,如果我们找不到确凿证据,证明曾氏与陈裕腾事先有私情,李四也肯定不会答应的,如今他还觉得愧对曾氏,一心想保曾氏。”   吕公著叹道:“而目前朝中的情况,只怕也不会给我们太多时日去调查这无凭无据之事。”   李开道:“如果我们迟迟拖着,不肯结案,肯定会有人认为我们是在包庇陈裕腾,毕竟陈裕腾乃是王司农的外甥。”   吕公著问道:“依你之见,该如何判?”   李开道:“我在审问陈裕腾时,他提出一个和解的办法。”   吕公著道:“和解?”   李开道:“陈裕腾表示确实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太心急娶曾氏过门,算错了日期,以至于出现这么大的问题,他愿意为此认错,并且拿出五百贯作为赔偿,希望能够得到李四的谅解。而根据此案的供词来看,如果李四不告,他们三人皆无罪。”   陈裕腾也不傻,他不能说契约有问题,只能说自己有问题。   吕公著惊讶道:“五百贯?”   这对于平民而言,那绝对是天价赔偿。   以前从未发生过的。   李开点点头。   吕公著思索半响,道:“你以为如何?”   李开道:“我以为这是最好的解决之法,之前有许多官司,也是因为数目或者日期计算错误,从而产生纠纷,虽然其中有些是故意的,但大多数我们遵从民从私契,官为不理,不追究其刑事责任。我相信陈裕腾的态度,以及他提出的这个赔偿,是足以服众,就算判他坐牢,也不过是两年而已,然而,李四还得陪着他坐两年牢,这也不公啊!”   吕公著稍稍点头,他心里也很认同这个方案,他心里也不想判李四有罪,并且希望能够为李四讨回公道,道:“但首先还是得说服王介甫,他在朝中闹个不停,也不是个办法。”   李开道:“还得与张三商量一下。”   吕公著突然问道:“你说这会不会就是张三要得这结果?”   李开是毫不犹豫道:“一定是的。”   傻子都知道,真将李四送进去坐牢,对张斐是百害而无一利。   吕公著闭目一叹:“他又赢了。”   ……   吕公著当然没有自己去找王安石,因为他才是主审官,凭什么去请求王安石的同意,毕竟皇帝这回又没有让王安石参与此案。   但此案显然已经政治化,他必须得考虑到政治因素,他是选择先跟司马光通气,司马光也非常支持这个解决方案,于是司马光又跑去跟王安石商量。   如今司马光看到王安石也头疼,这说完之后,见王安石沉默不语,是苦口婆心道:“介甫啊,这可是最好的解决之法,一来,李四不但免罪,同时还获得巨额赔偿,下半辈子生活无忧。   二来,这也足以威慑那些为富不仁的大地主,甚至胜过于让陈裕腾坐两年牢,毕竟有些人把钱看得比命还重要。   这不就是你想要得吗?”   王安石瞅着司马光,过得半响,他突然哈哈笑了起来。   司马光不爽道:“我与你谈正事,你笑甚么。”   王安石哈哈笑道:“我也没说不答应,你这般摇尾乞怜,旁人不知,还当我在欺负你,我王介甫又不是那张三,哪有这本事。”   “我呸!”   司马光直接一口唾沫喷王安石一脸:“好你个王介甫,可真是忘恩负义,可恶至极,你在朝中闹个不停,弄得大家是人心惶惶,都无心处理政务,亏你还有脸笑。”   王安石大袖摸脸,是得意洋洋道:“我若不闹的话,那李四能获得这赔偿吗?至于你说朝中人心惶惶,那是因为他们心里有鬼。”   他越说越发激动,手往外一指,“那陈裕腾是什么人,难道我不清楚吗?他明明可以凭借恩荫为官,他却选择回家做买卖,不到几年光景,就成为祥符县第一富商,难道他凭得是自己的本事?哼,如这种人朝中比比皆是。”   司马光叹了口气,坐了下来,道:“你说得都对,我也赞成,但你有没有想过,此非我朝独有的现象,你若不想明白此理,那你就解决不了此事。”   王安石语气坚决道:“我想得很明白,在我看来,缺得不是手段,而是决心。”   ……   开封府。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吧?”   李开似笑非笑地看着张斐。   张斐先是拱手一礼,然后才道:“小民希望能够减一百贯,为李四换回曾氏。”   这话无疑证实李开的猜想,笑道:“就怕曾氏不愿意再跟李四回去。”   张斐眉头一皱,疑惑地看着李开。   ……   由于目前还在审理之中,为方便审问,故此陈裕腾、李四、曾氏都还未下狱,只是收监在开封府。   到底大家都是圈内人,这不看僧面看佛面。   “你是?”   “我叫张斐,是李四委托我帮其诉讼的。”   “你就是张斐?”曾氏眼中闪过一抹怒火,但马上她就掩面哭泣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我是无辜的。”   张斐道:“你先别哭,我知道你是无辜的,我也不是要害你,我只是在帮你回到李四身边。”   “你说什么?”   曾氏闻言,蹭的一下,就站了起身来。   张斐正色道:“如今只要你点头,你便可以回到李四身边。”   曾氏听罢,更是显得慌张,双手无处安放地紧紧捏着一起。   等得片刻,张斐问道:“你……你不愿意么?”   曾氏一怔,又是哽咽道:“我都已经委嫁他人,又有何面目回到他身边。”   张斐道:“但是李四并不介意。”   “但是我介意。”曾氏眼中含泪地摇摇头道:“我实在是没脸再回到他身边,我……我甚至都没脸再活下去。”   言罢,她突然起身便往墙上撞去。   眼看就要撞到墙了,曾氏突然停住脚步,回头惊诧地望着张斐,只见张斐正笑吟吟地看着她,猛然惊醒过来,面露骇然之色。   张斐笑意一敛,道:“放心,我可不是来钓鱼执法的,我也没这权力。我只是有一点好奇,你都已经如愿以偿,嫁到陈家去了,为什么还要对李四赶尽杀绝,据我所知,他对你并不坏,这一夜夫妻百日恩呐。”   曾氏坐了下来,喃喃自语道:“我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   “打扰了。”   张斐微微颔首,然后出得门去。 第三十九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门外站着的李四,早已经是泪流满面。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心里那位美丽、贤惠,且忠于自己的妻子,此时内心竟然是向着陈裕腾的。   这对于他的打击,是远远胜过陈裕腾对他造成的伤害。   “喂!”   张斐轻轻拍了下李四的胳膊。   李四缓缓转过头去,呆呆地望向张斐。   张斐劝解道:“离开一个处心积虑算计你的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李四猛地惊醒过来,万般痛苦涌上心头,蹲了下去,双手捂住头,无声地哭泣起来。   张斐本想安慰他几句,但又觉得,好像不管他说什么,都是属于站着说话不腰疼,摇头一叹,转身往外面走去。   在旁的许芷倩先是担忧地瞧了眼李四,然后追了上去,待走过这条廊道后,她低声道:“张三,我回想了一下,李四走到今天这一步,其中曾氏是功不可没,她有可能早就与陈裕腾有私情,这一切都是他们两个谋划的,其目的就是为了逼迫李四将她卖给陈家。”   张斐点点头道:“你分析的很对,的确有这个可能。”   许芷倩激动道:“那此案就不应该如此了结,他们实在是太过分了,这都已经达到目的,却还要将李四往死路上逼。”   她虽是女子,但却有着嫉恶如仇的性格。   张斐问道:“告他们通奸?”   “应该告他们通奸谋财害命,因为最终他们不但谋取了李四的祖田,还差点将其逼死。”许芷倩道。   张斐沉默少许,道:“首先,这只是我们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而查案是官府的职责,与我们无关,尤其是我,我是一个珥笔之人,我的任务就是打赢这场官司,而不是替天行道。   其次,如今时过境迁,已经很难找到他们当时通奸的证据,就算曾氏如今处处维护陈裕腾,也说明不了什么,因为她现在就是陈裕腾的妻妾,维护自己的丈夫难道有错吗?就连律法中都有亲亲相隐法。”   说到这里,他竖起一个手指,“最主要的是,我们能够赢得这场官司,在于我们只是瓦片,对方是瓷器,他们不愿意就此小事与我们死磕,但如果要告他们谋财害命,这场官司斗得可能就不是律法,而是权力,这可不是我的强项。”   这一番话,如同一泼冷水,彻底浇灭了许芷倩心中的热情,也渐渐清醒过来,这确实挺困难的,但她仍旧鄙夷地瞧向张斐:“还有一点,就是你怕会失去那笔已经到手的和解金。”   张斐点点头道:“这当然也是原因之一。”   许芷倩又道:“可是你要了整整五百贯,却只给人家李四一百贯,你一个人拿四百贯,这可不公平,他才是受害者。”   张斐当即拿出钱袋来,递给许芷倩。   许芷倩愣了下,道:“你这是作甚?”   张斐道:“你先拿着。”   许芷倩犹豫片刻,接了过来,又是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一本正经道:“这里面有足足二十文钱,是给你的奖金,我相信这非常符合你在此案里面所做出的贡献。”   这话怎么听得有些怪?这是奖励么?许芷倩还稍稍愣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在羞辱她呀,暗示她没啥本事,却又爱多管闲事,嗔怒道:“你这厮胆敢……”   直接扬起手来,正欲将手中的钱袋砸过去时,忽听地吱呀一声。   二人偏头看去,只见一个三十来岁,器宇轩昂的男子从旁边的一间屋里行出,他偏头看向张斐和许芷倩,许芷倩下意识地放下手来。   不过那人的目光似乎一直都在打量张斐,过得片刻,他走了过来,指着张斐,沉眉问道:“你就是那个唤作张三的珥笔之人吧?”   张斐抱拳笑道:“是的。陈员外。”   这男人正是陈裕腾。   这可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陈裕腾那张俊朗的脸庞渐渐变得扭曲,咬着牙道:“你这小儿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老虎头上拔毛,你给我记住了,这事绝不算完。”   其实五百贯对他而言,也算不得什么,还没有让他伤筋动骨,但这口气他是忍不下去,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叫他今后怎么在地主界混啊!   如今他已经无罪释放,也没啥后顾之忧,那他当然要找张斐清算,到底张斐只是一个珥笔之人,属下九流的人物。   张斐赶忙解释道:“陈员外误会了,是李四请了我,我只不过是……”   “你只不过是在自寻死路。”陈裕腾粗暴打断了张斐的话,“你现在要是给我跪下,求我饶恕你,或许老子还会饶你一条贱命。”   许芷倩听到这话,顿时心中怒火翻涌,不等张斐张口,她便出声训斥道:“我真是从未见过如你这般无耻之人。你贪得无厌,用卑劣的手段,夺人妻田,如今官府不追究你责任,你不但不知悔改,还妄图变本加厉,你以为你真能够凌驾于律法之上吗?”   张斐和陈裕腾同时看向许芷倩。   二人都觉非常诧异。   陈裕腾倒是不认识许芷倩,可见她气质不凡,又如此强势,不免也有些担忧,问道:“你是何人?”   该死,我可没有让女人为我出头的习惯。回过神来的张斐没等许芷倩开口,便突然从她手中夺过那个钱袋来,狠狠砸在自己脚下,冲着陈裕腾道:“你给我捡起来。”   陈裕腾只觉出现幻听了,充满震惊地看着张斐,仿佛在问,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许芷倩也是惊讶地看着张斐。   这真是一个比一个狠啊!   张斐直接指着陈裕腾鼻子道:“你以为你今日能够出来,是因为你那司农舅舅吗?你在想桃子,我告诉你,是这一笔钱救了你,如果不是这一笔钱,我能告得你将牢底都给坐穿了。”   说着,他又指着自己脚下的钱袋,“你今日要是不把这钱捡起来,放在我手里,跟我说一声抱歉,那你今日就别离开开封,因为明天你肯定还会再来这里的,你自己做了多少亏心事,你心里应该非常清楚,就算我不能让你死,我也能让你这一辈子跟官司睡在一起。”   这一番长枪短炮,让许芷倩都吓得是一脸惊愕,她还是第一回 见到张斐发飙,真是不愧是珥笔之人,战斗力惊人,不禁又侧目看向陈裕腾。   只见陈裕腾面色气得发紫,脸皮也已经彻底扭曲,怒睁双目,眼珠子都快要瞪了出来,气得嘴皮子都哆嗦起来,“你……你说甚么?你……”   张斐沉眉道:“我是认真的,如果你今日不捡起这个钱袋,那明日就是你死我活,不,也许都不要等到明日,待会我就让李四去跟李通判状告你与曾氏通奸谋财害命,既然大家都享受其中,那么这个游戏当然也可以继续玩下去。”   陈裕腾眼中突然闪过一抹心虚,当他仍旧鼓着眼,瞪着张斐,仿佛要将张斐生吞活剥。   二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终于,陈裕腾还是先眨了眼,弯身将钱袋捡起来,递向张斐,道:“抱歉!”   这真的是愣得怕不要命的。   陈裕腾可不想再进来一回。   见到这一幕,许芷倩心里那叫一个痛快,又瞥了眼张斐,心想,这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张斐接过来,笑道:“能屈能伸,大丈夫也。不过我也希望陈员外能够吃一堑长一智,下回再遇到官司,一定要赶在对手前面先请到我。”   陈裕腾拱手道:“多谢阁下赐教。告辞!”   言罢,他便转身往院外走去。   张斐突然喊道:“员外。”   陈裕腾微微侧脸,“阁下还有何吩咐?”   张斐往后一指,“你忘记了你的妻子。”   陈裕腾眼中闪过一抹怒火,大步离去。   许芷倩见陈裕腾如此生气,不禁凝眉道:“看来曾氏才是罪魁祸首。”   “她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的!”张斐叹了口气,突然转过身去,一手拉起许芷倩那柔弱无骨,光滑细腻的小手。   许芷倩大惊失色,道:“你作甚?”   便是要将手缩回来。   张斐却是紧紧握住,然后稳稳将钱袋放到她手里,语重心长道:“你现在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收四百贯了吧,我这是拿命在打官司啊!”   说完,他便放开许芷倩的手,扬长而去。   等到他消失在转角处,许芷倩才醒悟过来,扬起手来,欲将钱袋扔出去,“你这登徒子……”   可话说到一半,她突然顿了下,望着手中的钱袋,是若有所思。   突然,她快步追了过去,“张三,你等等。”   一路就追到府门外。   面对不依不饶的许芷倩,张斐也真是醉了,“我说许娘子,你丫有点契约精神好不,我们之前就已经签订契约,而且是你情我愿,你可还是见证人,你怎么说话跟放屁一样。”   “呸!”   许芷倩差点没有吐血,嗔怒道:“你才放……你这人说话真是粗俗不堪。”   张斐道:“你明知我是这种粗俗之人,你还追着我来说,你说你是不是……”   这“犯贱”到底是没说出口,怎么也得给许遵三分薄面。   许芷倩道:“我追过来,那是因为我的酬劳有问题,当初可是我帮你找来的李四,也是我在帮你跑上跑下,你却只给我二十文钱,究竟是你过分,还是我过分。”   “原来你是为这事。呵呵!”张斐讪讪笑道:“那是奖金,不是酬劳,酬劳我会另算的,你急什么。”   许芷倩道:“那你打算给我多少?”   张斐道:“一百贯,不能再多了。”   “一……一百贯?”许芷倩一惊,似乎也没有想到张斐会给她这么多,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殊不知这一笔钱,是张斐早就计算好的,主要是报答许遵当初收留他的恩情,虽然他欠许遵太多,是很难还清的,但总归是要还的。   当然,他也希望继续维持与许芷倩的合作,毕竟他目前在这里认识的人不多。   “这钱我不要,你直接给李四就行了。”许芷倩轻轻摇头道。   张斐捏了捏额头:“我劝你不要这样做。”   许芷倩好奇道:“为什么?”   “因为李四他把握不住。”   张斐道:“其实一百贯对于李四而言,就已经是一笔巨款,他根本就把握不住这一笔钱,你要再给他一百贯,那只会给他带来更多的麻烦。”   许芷倩沉吟片刻,道:“所以你只给李四一百贯,也是担心这一点。”   张斐道:“当然不是,剩下的都是我的,契约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许芷倩鄙视了张斐一眼:“我的那一百贯就算作李四的,不过暂且先放在你那里。”   张斐就怕这女人纠缠不清,忙道:“你放在我这里干嘛,你自己拿着不香么。”   许芷倩白他一眼:“我怎么能收这钱,这会有损我爹爹的名誉。”   张斐也知许芷倩的性子,非常维护许遵的名誉,确实,许遵的名誉是花费数十年建立起来的,的确要好好维护,点点头道:“好吧!”   ……   那边陈裕腾回到王府,立刻就向舅舅哭诉,将方才发生的一切,添油加醋,告知王文善。   虽然他当时怂了,但不代表他咽得下这口恶气,向来只有他欺负人,何曾被人这般欺负过。   “你也真是没出息,他让你捡,你就捡,我们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我……”王文善气得直接扬起手来。   陈裕腾赶紧抱着舅舅的大腿,哭诉道:“是那张三恐吓我,说我不捡的话,就要状告我与曾氏通奸谋财害命,我害怕连累舅舅,才……才捡起来的。”   王文善不由得又想起上回他被张斐恐吓,当时他也怂了,这要扇外甥的手,最终狠狠地捶在了桌面上,牙都快咬碎了:“张三呀张三,你真是欺人太甚,咱们走着瞧。”   这真是甥可忍舅不可忍啊!   ……   陈裕腾被释放,就证明这钱已经到位。   这种事肯定是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只不过李四哭得是稀里哗啦,这分赃的事宜,只能等到第二日。   “你好点没有?”   张斐望着双眼红肿,布满血丝的李四,问了一句废话。   李四点点头,道:“昨晚俺已经想通了。”   “是吗?”   张斐饶有兴致地问道:“这么快,快说说你的心得,让我等也学习一下。”   一旁的许芷倩低声道:“你瞎说甚么。”   这厮老喜欢往人家伤口上撒盐。   “没事!没事!”   李四忙道:“张三哥,许娘子,你们都是好人,要不是你们帮俺,俺……俺恐怕早就饿死在路边。”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垂头低声言道:“其实俺一直都很后悔,当初不应该为了祖田,将她抵偿给那陈员外,所以现在……现在俺心里反而好受多了。”   虽然张斐有过暗示,但李四只接受曾氏现在向着陈裕腾的事实,而不愿意接受他们可能事先就有奸情,不过这也难怪,到底在他大病之时,是曾氏不离不弃的服侍他,故此他认为如果自己不为了祖田卖掉妻子,那也就不会变成这样。   而张斐、许芷倩无凭无据,自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劝他今后多留个心眼。   “很好!”   张斐赞许地点点头,道:“有些东西,一旦卖出去,那就不再属于你,做人就应该向钱看齐,争取找一个更好的。”   说着,他手往旁边的一个大木箱子一指,“那是属于你的一百贯,有了这钱,还怕找不到浑家么。”   许芷倩听得是直摇头,张斐的很多观点,她都不认同。   李四瞧了眼那大木箱子,又瞧向张斐。   张斐脸顿时黑了下来,道:“你不满意么?”   李四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张斐看得都糊涂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李四道:“俺想跟在张三哥身边。”   “啊?”   张斐双目一睁,赶忙解释道:“那个,你要明白,这浑家的意思是指女人,而不是男人。”   许芷倩听得是直翻白眼,这家伙脑子里面到底装得是什么东西啊!   李四点头道:“这俺知道。”   张斐纳闷道:“那你跟着我干嘛。”   李四道:“俺现在不敢再回祥符县,俺害怕那陈员外会报复俺,所以俺想跟在张三哥身边,俺可以帮张三哥跑跑腿,干点杂活。张三哥,你看行么?”   言罢,他忐忑不安地看着张斐。   张斐想了想,呵呵道:“说真的,我还真缺一个跑腿得。”   李四激动道:“张三哥,你这是答应了吗?”   张斐点了下头,笑道:“张三李四,咱们这个组合注定名留青史!” 第四十章 火了   随着陈裕腾、曾氏的释放,以及那五百贯和解金到位,李四一案也终于赢来了大结局。   开封府也是在第一时间就将最终审判结果,贴在墙外,公布于众。   简单来说,就是陈裕腾主动承认是自己心急,过早迎娶了曾氏,从而导致出现这么大的误会,表示愿意对李四做出五百贯的赔偿。   双方最终达成和解。   然而,此案的影响力是要远胜于阿云一案。   阿云一案虽然在历史上意义深远,是王安石变法的开始,也是北宋党争的源头,但到底只是一个特殊案例。   而李四一案不同,李四一案乃是一个社会问题,而且是非常严重的社会问题,许多百姓是深受其苦,这几乎受到汴京所有人的关注。   开封府对此也比较慎重,告示都是吕公著亲笔所写,用词方面是相当谨慎。   开封府告示贴了不到一个时辰,开封府门前那条街道,就被堵得是呜呼歪哉,乌泱泱的。   虽然这个结果,要往坏了说,那就是富人拿钱消灾,不痛不痒,可即便如此,汴京许多市民也是拍手称快。   要知道以前,这些有朝廷背景的大地主哪里会受到审判,更别说还赔这么多钱。   他们已经非常满意,甚至都已经出现许多酸民,李四的一个自首,就获得五百贯的赔偿。   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这是为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珥笔张三。   张三一名,终于是名震汴京。   张斐自然清楚这将会意味着什么,故此他得赶紧去找房子,搞店铺,然后赚大钱。   这日清晨,他早早起来,一开门,就见小弟李四站在门前,不禁笑道:“挺有职业道德的。”   李四问道:“啥是职业道德?”   “呃……反正就是夸你的意思。”张斐懒得跟着呆子解释,头向前一扬,“走。”   李四问道:“三哥,咱现在去哪?”   张斐道:“去房牙那边看看,咱们也不能老是住在人家许府,目前咱们先租个小院子,等将来赚了钱,再换个大院子,再请一群佣人,你当管家,如何……?”   李四怯怯道:“三哥,俺哪里当得了管家,俺帮你跑跑腿就行了。”   张斐直翻白眼道:“自信一点好么。昂首,挺胸,这才对嘛,二十多岁就跟个小老头似得,这怎么行……”   张斐一边跟李四描绘着未来的蓝图,一边向大门方向走去。   其实……他更多是说给自己听得。   刚刚来到前院,听得一人问道:“你们要去哪?”   只见许芷倩从前厅走了出来。   “许娘子早。”   李四刚忙向许芷倩行礼。   许芷倩微笑地点了下头。   张斐道:“如今咱赚了钱,准备去找房子搬出去,免得你总是说我赖在你们家。”   其实他也渴望能够早日搬出许府,毕竟住在别人家,多有不便。   他这么年轻,那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都不可能没有夜生活,半夜带个女人回家,这是很正常的,他也很想,但是在许府,他可不敢这么做,也确实不太好。   许芷倩笑道:“你今日恐怕去不成。”   张斐一愣,道:“为何?你不会告诉我,你还会算命吧。还是说……你不舍得我走?”   许芷倩哼得一声,转身就回去了。   “呵!女人!”   张斐拍了下还在愣神的李四,“别理她,我们走。”   ……   “二逼!”   刚刚出得大门,忽听得一声哀嚎。   张斐当即吓得面色骇然,魂不附体,一手拉着李四的胳膊,颤声道:“李四,你……你听见没有,好像有人在喊二逼?”   不会吧,还有穿越者?   李四点点头,一脸淡定道:“俺听见了,好像是在叫你,三哥。”   张斐一怔,“你说什么,叫我?你为什么不说是在叫你。”   话音刚落,就听得一声叫喊:“张珥笔。”   李四呆呆看向张斐,“三哥,真的是在叫你。”   张斐慌得一笔,寻声望去,但见一个货郎打扮的男子冲着他跑来。   片刻间,那货郎便跑到张斐身前,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道:“张珥笔,求求你,求求你为我做主,我真的好惨啊!”   张斐这才反应过来,他叫得是珥笔,而不是二逼,只因破音,给叫混了,不禁愤怒道:“你能不能发音标准一点么,真是吓死我了。”   话音未落,又听得一人哀嚎道:“惨……你有我惨吗?我爹爹被人吓死,我的妻女被人夺走,就连家中八十岁的老母都被气得上吊。张珥笔,你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啊……我好苦啊!张珥笔……”   “张三郎!你一定要救救我啊!”   ……   片刻间,张斐就被十几个人团团围住,并且肉眼可见还有十几个人正在往这边跑来。   “大家冷静下,冷静一下,我……我今儿放假,要不你们明日再来?”   张斐顿时就慌了神,一边喊着,一边往许府那边退去。   “可等不了明儿了,明儿那刘员外就会派人上门催债,你赶紧带着我去开封府击鼓鸣冤,呜呜呜……我要求也不高,赔我个百八十贯,我就知足了。”   “百八十贯?”   张斐差点没有一脚踹过去,当我是财神爷,张口就是一百贯,我特么现在连房都买不起。   当然,他可不敢这么干,因为好像来得人是越来越多了。   张斐一边安抚着他们,一边退到许府门前,突然高举双手,高声喊道:“你们先静一静,你们这么吵,我怎么帮你们做主,先给我乖乖站在这里,我进去安排一下。李四,哇,你怎么还站在我后面,说好的职业道德呢,去去去,挡住先。”   他直接将李四往前一推,自己则是快速闪到门内,然后将门一关。   李四顿时有一种被出卖的感觉,望着面前黑压压的一片,是大汗直冒,双腿直颤。   “呼……真是没有想到他们会来得如此之快,不是说古代消息严重滞后么,还是说开封府的朋友圈有很多人关注?”   张斐背抵着门,一边喘气,一边喃喃自语道。   “怎么就回来了?”   忽听一个笑声。   张斐抬头一看,只见许芷倩笑吟吟看着他,当即郁闷道:“许娘子,你知道你不跟我说。”   许芷倩道:“我与你说了,是你自个不听,不过这也好,如你所愿。”   张斐不解道:“什么如我所愿?”   “诉尽天下不平之事,如今不就是如你所愿么。”   臭婆娘,又在这里幸灾乐祸。不过你说得倒是不错,这的确是如我所愿,只是比我想象地来得要早罢了。张斐眼眸一转,故作后悔姿态:“话是这么说,但是我到底一个人……”   “我帮你。”许芷倩打断他的话。   “不会是客套话吧?”   “不是。”   “真心的?”   “真心的。”   “行。”   张斐回头喊道:“李四。”   “三哥,俺还在。”   “开门,放狗。”   “啊?”   “不,开门放人。哦,先让他们排好队,一个个进来,对了,但凡叫张珥笔的,一律不准进,必须要叫我张三郎。”   “哎!俺知道了。”   嘱咐完李四后,张斐又走到许芷倩面前,笑道:“我负责打官司,你负责写状纸。”   许芷倩笑道:“一言为定。”   她也真不是幸灾乐祸,而是真的开心,在抱打不平这事上面,她一直都是竭尽所能,毫无保留,只可惜她身为女儿身,很多事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遇到张斐这个鬼才,她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她马上命人抬来一张长桌,又命青梅备上文房四宝。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张斐命李四放人。   第一个进来的人是一个二十多岁,身形瘦弱,面色苍白的男子,看似非常虚弱。   这人来到桌前,就咬牙切齿道:“张三郎,你可一定要为我做主,那黄员外可真是欺人太甚,我不过是从他那里借了三贯钱,为母治病,未能及时归还,他便要霸占我妻儿。”   许芷倩听得黛眉紧锁,但她还是坚守岗位,快速记录此人所言。   张斐道:“你先别着急,慢慢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十三。”   “十三?”   “有问题吗?”   “哦。没有。”   张斐摇摇头,又问道:“这黄员外叫什么名字。”   刘十三道:“叫黄大发。”   许芷倩一怔,放下笔来,开口问道:“东角楼街巷的黄大发?”   刘十三点点头,道:“小娘子,你识得那人?”   张斐也是好奇地看着许芷倩。   许芷倩瞧了眼刘十三,道:“你方才说借钱是为母治病?”   刘十三点点头。   许芷倩道:“可是据我所知,黄大发只会借钱给去赌坊赌钱的人。”   “赌坊?”张斐一惊。   刘十三激动道:“是的,是的,赌坊一定有钱赔!”   “赔你个头,你的妻儿只怕是让你输掉的吧,老子生平最恨赌鬼。滚!”   ……   第二个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魁梧,身着短褐的汉子。   此人来到桌前,当即向张斐抱拳道:“吴初九见过张三郎。”   哇!江湖儿女!张斐抱拳一礼,又伸手道:“九哥请坐。”待其坐下之后,他又问道:“不知九哥有何纠纷?”   吴初九道:“事情是这样的,当初我向那老曹家借得十贯钱,如今他们老曹家却向我索要三十贯利息,真是欺人太甚。”   这么狠吗?那这官司可以接啊!说不定能够削上一笔。张斐道:“你们可有立契。”   “有。”   “你可有带在身上?”   “带了。”   吴初九立刻拿出一份契约递给张斐。   张斐看完之后,面无表情,先是将契约递给许芷倩,然后向那吴初九笑道:“九哥,你能不能将老曹的地址告诉我。”   吴初九点点头道:“当然能,不知张三郎要他家地址有何用处?”   张斐道:“因为我希望为他打官司,向你索要三百贯的赔偿。”   吴初九大惊失色道:“为什么?是我先来找你的。”   张斐着实忍不住了,“人家好心借钱给你,且只算你两分息,你特么却拖了整整十年不还,亏你还有脸上我这来,你的良心给狗吃了呀。”   许芷倩抿唇一笑,骂得可真是痛快。   “我……”吴初九讪讪望着张斐。   “我个屁啊,给我滚,你个臭老赖。”   ……   “下一位。”   “嗝……”   只见一个地中海发型,满面通红,深度酒糟鼻的中年男人歪歪扭扭的走进门来。   许芷倩看得都是直摇头。   哇……大清早得你就喝成这样。张斐当即吩咐许家仆人道:“你们将他从侧门扔出去。”   那酒鬼还未看清人,就被许家仆人一拥而上,给拖向侧门。   “天啊!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张斐只觉无比头疼,发行都给抓乱了,“这汴京到底有没有良民啊!”   许芷倩突然道:“我看今日还是算了吧。”   张斐道:“为何?”   许芷倩道:“那些寻常百姓,平时最怕官司,对于官府也是敬而远之,若非被逼到绝路,是不会轻易主动争讼。故此他们纵使有想法找你打官司,也一定会观望一些日子,不会急于来这里,唯有那些奸猾、投机的市井之徒,才会立刻赶来这里碰碰运气,妄想如李四一样,一遭暴富。”   我就说嘛,怎么会来的这么快,原来是这么回事,不过这也是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流量,都还没有变现,就将他们赶走,那我今后还怎么住豪宅,睡歌妓,骑宝马。   张斐咳得一声,“许娘子言之有理,但是谁又能保证外面那么多人,就没有一两个是已经被逼到绝路,故来此求助于我的,如果今日到此结束,可能就没了几条人命。”   许芷倩不禁侧目相待。   张斐又道:“但是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这样,我出钱找几个会写字的人来帮忙。”   还自己出钱?许芷倩朱唇微张,呆呆看着张斐。   张斐笑道:“你别这么看着我,为穷人打官司,我也有所得,这点点钱,算不得什么,只要让我逮着一个,呵呵。”   经李四一案,许芷倩也不反对这种做法,点了点头。   在许芷倩的帮助下,很快就找来三个会笔墨之人,又在许府门前摆上三张长桌,帮着记录前来求助的人的诉求。   不这么搞,人还没有那么多,这阵仗一摆下去,来的人是越来越多,但基本上不排队,围着桌子就是拼嗓门。   看戏的人更多。   那些代笔之人,只觉这钱真不好赚。   张斐在门前巡视一会儿,见许芷倩进去了,立刻朝着在那边帮忙的李四喊道:“李四。”   李四立刻跑了过来,道:“三哥,有啥吩咐的?”   张斐揪着他去到一旁,小声吩咐道:“这里不用你管了,你去街口给我站着,若有一些富绅来找我,你就帮我约他们三日后在隔壁街的清风楼见面。”   李四直点头道:“俺记住了。”   “快去吧。”   李四走后,张斐是洋洋得意地笑道:“相信那些奸商、大地主也不傻,若不想步陈裕腾后尘,唯有先一步请我做他们的高级法律顾问,只要他们上钩,那用不了多久,我能够赚得盆满钵满。哈哈!”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站在门内的许芷倩看在眼里。   这人到底在打着什么坏主意?许芷倩沉吟少许,悄悄回到院内,将青梅叫来,吩咐道:“青梅,你等会拿些糕点、茶水去送给李四。”   青梅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许芷倩。   这没道理啊!   我可是你的贴身丫鬟,你竟然让我去给李四送糕点、茶水。   许芷倩低头在其耳边小声嘱咐了几句。   青梅点点头道:“倩儿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四十一章 火上浇油   下午时分。   许府门前的人群渐渐散去,但可以预见的是,今后还会有更多人来这里,请求张斐帮忙。   借钱还能够赚钱。   试问天下还有比这更美之事么。   不劳而获可都没这强啊!   故此今日来此的,是清一色的投机分子,简单来说,就是欠钱不想还,还想从中捞一笔。   虽然这已经在许芷倩的意料之中,但她仍旧感到有些失望,而且她认为这是吃力不讨好之事,在帮着整理记录时,便向张斐道:“张三,你不觉得咱们这么做太过张扬了吗?”   张斐登时停下手中活来,问道:“许娘子是指?”   许芷倩道:“如果这么做,真的能够帮助到那些蒙受冤屈的百姓,那我倒也不怕,毕竟这身正不怕影子斜,可如今的情况,你也看见了,来这里的人求助,基本上都是一些投机取巧之人。   这可能会引起朝中一些官员的误会和不满,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低调一点,若真遇到冤屈之事,再出手相助,就如当初李四一案,如今这般大张旗鼓的弄,实属吃力不讨好啊!”   她不是否定这事,只不过认为力气得用在刀刃上,可别忙没有帮到,还惹得一身骚。   张斐稍稍点头,道:“许娘子言之有理,但这又不是我们故意安排的,是那些人自个要来的,我们总不能将他们驱赶走吧,等过几日,他们见我们没有什么动静,也没那么容易被他们糊弄,自会消停一些。”   心里暗想,等到那些大鱼上钩,我就借此东风自立门户,到时咱们就是公事公断,相信也用不了多久,那些大鱼就会上钩,反正也就几日时间,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许芷倩稍稍点头,觉得张斐说得也有道理,这股风已经刮了起来,他们也摁不住,总要有一个过程的。   其实她的担忧,张斐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他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而且他也真没有想到会来这么多人,会来得这么快。但他也没有办法,躲在被子里面可没有机会出人头地,他之前又是跳河又是包装自己,也是为自己的事业打算。   他也不会让这种情况,持续太久。   这确实是有风险,但是风险永远伴随着利益。   可反过来说,这利益也永远伴随着风险。   许府门前闹得这么大,上面的那些老爷们只要不瞎,都能够看得见啊!   记得在阿云一案时,张斐也引起朝中不少大臣的愤怒和不满,那些大法官,御史们差点将屋顶都给吵翻了,但事情过了也就过了,也没有人去关注他。   但在李四一案爆发时,情况却变得有些微妙,因为表面上朝中大多数人都是比较安静的,而没有像阿云一案时,对许遵、张斐等人是口诛笔伐。   但是有句话说得好,这咬人的狗儿不露齿。   同为士大夫阶层的王文善对此是洞悉的一清二楚,他清楚他的同僚们在想着什么,而如今看到许府的情况,那更是欣喜若狂,这真是天助他也啊!   复仇小小珥笔,何须十年之久。   这口恶气已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啊!   别说几日,他真是连一日都等不了。   潘楼!   在二楼的大包间内,坐着五人,他们个个是锦衣华服,温文尔雅,气质非凡。   而满桌的美味佳肴,却是静静躺在盘中,一动不动,完整无缺。   坐在正座上的王文善,目光一扫,开口问道:“各位可知许府门前发生的事?”   话音刚落,就听得砰地一声响。   只见一人猛地一拍桌子,恼羞成怒道:“如何不知,各位不妨去许府看看,若不注意,非得以为那里才是开封府,长此下去,试问还会有人将我们官员放在眼里么。他小小一个珥笔之民,又岂容他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此人名叫关梈,乃是太府寺大夫。   王文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一个白发老者亦是怒容满面,道:“老夫以为,这都怪那王介甫,若非他在朝中搞风搞雨,令吾等束手束脚,又岂容那珥笔之民放肆。”   这话倒是真不错,张斐能赢得那几场官司,许遵功劳只能占三成,而王安石要占五成,要是没有王安石在上面配合,张斐不会赢得这般轻松。   但有句话说得好,时势造英雄。   张斐把握住机会,这何尝又不是一种能力。   王文善立刻道:“徐大夫言之有理啊,故此我们更应该杀鸡给猴看,好好整治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珥笔之民。”   那徐大夫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毕竟王安石如今是深得神宗信赖,在朝中也有不少人支持,想要立刻搬倒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何不杀鸡儆猴。   若他们处心积虑,正儿八经去对付一个珥笔之人,那还是轻松愉快的。   关梈立刻问道:“不知王司农有何妙策?”   王文善偏头看向身旁的陈瑜。   陈瑜笑道:“如今许府门前是人山人海,我想那张三一个人也肯定忙不过来,既然如此,那我们何不找人帮他分担一些,让一些珥笔之人也帮助百姓去开封府击鼓鸣冤。”   听到前半句时,关梈等人还是一脸困惑,但是听到后半句,大家顿时是心领神会,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容,也终于端起了酒杯。   套路依旧。   ……   又过去两日。   许府门前稍微收敛了一点,张斐选择花钱租下街道斜对面的一间小茶肆,作为他临时办公室,毕竟他也不想给许府带来太多麻烦。   前来求助的人倒是没有变少,而且也不尽是投机之人,也有少数几个人是真的受到冤屈,特地赶来向张斐求助的。   可张斐此时却是心急如焚,愁眉难展,纳闷道:“这不应该呀!那些大地主是傻么,还是他们心眼大,根本就不将那天价赔偿当回事。就算如此,可也不应该连一个人都没有啊!”   他这都不是用鱼饵,而是直接撒网,可即便如此,是一条大鱼都没有来。   这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帮穷人打官司,不是不行,但要想凭此糊口,那也是很难很难的,尤其是在这北宋时期,要想养家糊口,出人头地,还是得赚富人的钱,这才是出路。   正准备亲自去街口看看,可刚刚出得大门,就见李四迎面走来。   “三哥!”   “李四?”   张斐瞅着李四满头大汗背着一个大包袱走了过来,“你怎么在这里?”   李四气喘吁吁道:“俺去买了点纸墨回来。”   张斐当即气不打一处来:“谁让你去买这些得,我不是让你去街口站着么。”   李四忙道:“三哥放心,青梅帮俺站着的。”   “什……什么?你让青梅帮你站着?”张斐顿时有些慌,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是……是这样的,青梅说家里笔墨用完了,倩儿姐让她去买些回来,可俺瞧她一个瘦弱女子,哪里背得动那么多货,就跟她换一下。”   “你……”   张斐指着李四,怒其不争道:“你这人还没有吃够教训么,那女人的话就不可信,越漂亮的女人越会说谎。算了,算了,我又不是你妈,跟你说这些作甚,我去找那婆娘算账,真是气死我了,我就说怎么可能没人来。” 第四十二章 狮子搏兔   “许芷倩,你给我出来。”   张斐直接杀到许芷倩闺房门前,叉腰挺屌,大声喊道。   “许芷……”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来,只见许芷倩从屋内走出来,淡淡扫了一眼张斐,问道:“你有何事?”   “我有何事?”   张斐当即就笑了,大手一抬:“咱俩都这么熟了,就别打哑谜了,我也没这功夫,我就问你,你让青梅跟那些大富绅是怎么说的?”   他对此还抱有一点点希望,盼着许芷倩没有赶尽杀绝。   许芷倩坦白道:“我只是告诉他们,你只帮穷人打官司,让他们别动这心思。”   完了!完了!全完了!   “你凭什么为我做主?”张斐是彻底抓狂了。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啊。   许芷倩轻轻哼道:“是你自己不守诚信,嘴上说得好听,但心里却盘算着,利用这些穷人来吸引富人上门找你打官司,我这么做可也是为你好,以免你误入歧途。”   “为我好?”张斐听着就怪亲切的,气得是直挠脑门,哽咽道:“真是日了狗了,这女朋友没有找到一个,倒是找了个娘回来,特么也真是绝了。”   许芷倩听得一个真切,啐了一声:“我才没有你这么大的儿子。”   “你想得倒美。”   张斐直接原地爆炸,怒喷道:“我说大姐,我也得赚钱养家,帮穷人打官司,你以为真的那么容易么,还是说你太相信我,认为我可以战无不胜,回回都能够弄个几百贯,而且还不会被人报复,再说,赚富人的钱,难道是不义之事吗?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许芷倩据理以争道:“你一个珥笔之人,要赚富人之财,那只能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与他们一块剥削百姓。”   张斐气得直喘气道:“我这还什么都没干,你就在这里给我扣帽子,还剥削百姓,你当我傻呀,帮他们剥削百姓,那百姓能有几个钱,还不够他们自个塞牙缝的。你自个傻,就别以为别人也与你一般傻。”   许芷倩也激动起来了,“到底是我傻,还是你傻,你现在若多行正义之举,不落下口舌,前途将无可限量,莫要为了贪图这蝇头小利,而自毁前程。”   “什么前途无可限量?什么自毁前程?”张斐见她不但不认错,而在这里胡说八道,急得是手舞足蹈:“你到底在说什么东东,老子一介屁民,哪有你这般命好,前途全要靠自己奋斗,可如今全让你给毁了,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机会,你他妈……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这人真是无可救药。”许芷倩狠狠一跺脚,拂袖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我这是为了你好。”   “完了!完了!”   张斐双手捂脸,“我特么还真找了个妈回来。天呐!”   “你们在吵甚么?”   忽听身后有人言道。   二人回头看去,只见许遵走了过来。   张斐狠狠瞪了许芷倩一眼,道:“认亲。”   “爹爹,你莫听他胡说。”许芷倩回瞪了眼张斐一眼,又注意到许遵神色怪异,问道:“爹爹,你怎就回来了?”   许遵瞧了眼张斐,道:“出事了。”   张斐顿觉一种不详的预感。   一般“祸”这哥们从不单行。   ……   “什么?开封府一个上午就收到三十多份状纸?”   许芷倩震惊地看着许遵。   许遵点点头,道:“而且全都是有关契约纠纷的。”   张斐心中一凛,紧锁眉头:“他们这是想要釜底抽薪啊!”   许遵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禁争讼,唯我朝不禁,但有关此的争论,可也一直未有断过。”   “呀!不好!”   许芷倩也反应了过来:“原本官府对于这种契约官司,都是遵从‘官从政法,民从私契’,如这种纠纷,甚至都不会惊动开封府,但是李四一案,却开了一个先例。开封府必然要做到一视同仁,但是开封府根本就不可能每天处理这些争讼,这么下去的话……”   张斐道:“朝廷就只能禁止争讼,简单来说,我现在面临失业的风险。”   你不是很能说么?   行!   我们服!   我们就将你嘴给封上,从源头上掐断。   许遵点点头道:“是有这个可能,但也不一定就会禁争讼,也有可能是给予更多的约束,他们下一步就应该是上奏官家,但具体会是什么结果,目前还不能妄下判断,还得看朝中其他大臣的反应,不过目前情况是非常不妙。”   想明白的许芷倩,不禁怒上心头:“岂有此理,他们这分明就是做贼心虚,公报私仇,害怕有朝一日,被张三揭穿他们那些丑事,真是欺人太甚。”   说着,她又激动地向张斐道:“张三,我们决不能就此屈服,一定要与他们斗争到底,我就不信他们能够只手遮天。”   张斐人都傻了。   难道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吗?   他依稀记得,前一秒种,他们还吵得不可开交。   许遵轻轻拍了下张斐的肩膀。   张斐回过头来,望着许遵。   许遵用坚定眼神看着他,笑道:“放心,此事老夫一定会支持你的,即便丢了这一身官服,也在所不惜。”   之前官司的事,他为避嫌,很少过问,但这事可不一样,对方摆明就是在玩赖,以大欺小,他可也难以忍受这种事。   张斐闻言,即是感动,又是羞愧,虽不觉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就觉辜负了许遵,给他添了麻烦,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来:“恩公请放心,我是不会就此屈服的,他们妄图以此来打倒我,那也太瞧不起我了,我还有很多手段没有使出来。所以,我恳请恩公不要因我而卷入此事。”   许遵皱眉道:“可是我若不在朝中支持你,你根本无法扭转此事。”   张斐道:“只要我这张嘴还能说话,那就不算输。”   许遵见他心神不定,不像是有主意的样子,沉默片刻,轻轻点了下头:“行,我就保住你这张嘴,至于其余的事,就交由你自己处理。”   张斐点头道:“多谢恩公。”   说着,他又看向许芷倩,神色非常复杂,挣扎半响,心中一叹,罢了,罢了,看在恩公的面子,我就退一步吧。“方才之事,非常抱歉。”   许芷倩惊讶地看着张斐:“现在你还有心情说这些?”   “我……好吧。”   张斐真是哭笑不得,弄了半天,还是我小肚鸡肠呢。   许遵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张斐微微一怔,如实道:“恩公有所不知,其实我一直都想利用李四一案,来为自己增添名气,然后去做那些富绅的生意。”   许芷倩诧异地瞧了眼张斐,心想,他为何说得如此坦诚,难道其中另有缘由?   “原来如此!”许遵稍稍点头,又瞧了眼许芷倩,大概也猜到他们在争吵什么,毕竟他很了解自己的女儿。   张斐又道:“但是我……”   “你勿用解释,我相信你。”许遵摆摆手,打断了张斐。   张斐神情一滞,略显诧异,“恩公真的信我?”   许遵呵呵笑道:“这一个人心肠坏不坏,老夫还是看得明白,你小子虽然有些滑头,但心地不坏。”   话说至此,他稍稍瞟了眼女儿,又道:“如果倩儿做了什么事,令你不开心,你也别放在心上,我相信她也是为了你好。”   又是为我好?这应该是古人的口头禅吧。张斐苦笑地点了点头,不过如今他确实也没有心情去在乎那些事了。   因为他正面临着生存危机。   而目前他毫无准备。   ……   开封府可以说是大宋的最高司法部门,这一般官司是打不到开封府去,然而,这一个上午就收到三十多份状纸,这已经创下记录,未来可能也很难打破。   吕公著刚得知此事,人都是懵的。   什么时候,这开封府成了公共茅房,什么屁事都往开封府扔。   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这一看就是有人在从中作梗,而且来头可能还不小。   要不然也不敢在这开封府头上动土。   吕公著也不是个怕事的人,反应过来后,是勃然大怒,竟然耍到开封府头上来了,那敢情好,家里那狗头铡、虎头铡都已经许久没用了,赶紧擦亮一点,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会自己跳过来。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就令他瞠目结舌。   就在当日,刑部、大理寺、审刑院、御史台四大部门,二十余名官员联名上奏,要求朝廷下令抑制争讼之风。   紧接着,又有数十名官员是闻风上奏。   其中还包括不少致仕在家的士大夫。   人数之多,速度之快,令宋神宗都吓到了。   这可不是什么大事呀!   但这也绝非偶然。   原因很简单,若助长此风,那将会伤害到他们士大夫阶层的利益。   陈裕腾若没有背景,他能成为祥符县最大的地主吗?   那么,朝中谁又不是陈裕腾呢。   谁又敢保证,今日之事不会发生到他们头上。   政见不同,那都只是内部斗争。   成王败寇,无话可说。   可是对外,他们可是相当齐心的,这肉必须烂在锅里面。   故此一有人挑头,这些人是不约而同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开始在后面推波助澜。   也正如许遵所料,他们还直接将矛头指向张斐,许府那边大摆阵仗,挑起百姓争讼之风,以至于百姓们都趋之若鹜。   若不加以制止,这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许遵、王安石、司马光、吕公著等人也都站出来,为公道说话,表示张斐也是在规则之内赢得这场官司,并不违反规矩。   但面对整个体制的集体控诉,他们的争辩就显得苍白无力。   关键那些人也没说要惩罚张斐,只不过是借张斐一事,要求朝廷抑制争讼之风,否则的话,开封府天天都得打官司。   宋神宗反应也很快,赶紧下令,命枢密使陈升之领王师元、齐恢共议此事。   枢密使可就是大宋名正言顺的宰相。   让他处理这种小事,看似不太合理。   但陈升之心里非常清楚,神宗这是要息事宁人。   因为此案多多少少跟王安石也有关系,且朝中已经有心怀不轨之人,有意无意将争讼一事与王安石给绑在一起论。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神宗决不会允许这种意外发生。   况且抑制争讼,对于皇帝而言,也不是什么坏事。   半日,他们就商议出具体方案来。   毕竟这真不是什么大事。   处理起来也是非常简单的。   他们决定今后珥笔之人若要上堂为人辩护,必须要经书铺引荐。   这是其一。   其二,今后汴京的珥笔之人也必须要通过刑部举办的考试,才能够获得或者保留自己手中的公文。   这两个条件的目的是非常简单明确,完全禁止百姓诉讼,这显然也是不行的,有违祖宗之法,但是必须维护官府的绝对权威,一切都必须控制官府手中。   可这么一来的话,张斐基本上凉凉了。   首先,他是得不到茶食人的引荐。   其次,官员们可能也不会给他通过考试的。   毕竟他们不是一条心的。 第四十三章 漏网之鱼   “王司农,恭喜,恭喜,恭喜王司农终于出了这口恶气啊!”   大夫关梈向王文善连连拱手道。   王文善只是笑了笑,没有做声。   关梈诧异道:“怎么?这气还没有理顺啊?”   王文善道:“倒也不是老夫小肚鸡肠,倘若是范公、欧阳相公训我几句,不说铭记于心,但我也会敬而听之。为何?他们是长辈,且德高望重,我是晚辈,自得给予尊重。同理而言,张三小儿却是目中无人,全然不将老夫放在眼里,还对老夫出言不逊,这点教训又岂能泄我心头之恨。”   “那倒也是。”关梈点点头,道:“那小子的确不知天高地厚,不知王司农下一步打算如何教训他?”   王文善道:“这我倒是没有想好,不过老夫一定要让他向老夫磕头认错,否则的话,这事就过不去。”   ……   今日王安石、司马光这两个内卷专家只比他人晚放衙半个时辰,实在是无心工作啊!   “唉……经此一事,老夫只怕再难雪当日之耻啊!”   司马光仰天叹息。   约束争讼,他对此倒是没有太多的意见,但是,他一直渴望能够在公堂之上堂堂正正将阿云一案扭转过来,让阿云得到应有的惩罚。   但是这么一弄的话,他就觉得已经无法堂堂正正再与张斐一较高下。   王安石呵呵道:“可算是让你找到了一个借口。”   司马光瞪他一眼,“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你爱笑就笑。”   “其实我哪有资格笑你,我也觉得很丢人啊!”   王安石重重叹了口气,“这满朝文武联合起来,对付一个珥笔之人,可真是我朝一大奇闻,留后人耻笑啊!”   司马光突然瞧他一眼,道:“介甫,话虽如此,但这对你而言,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王安石瞅着老友,道:“你又打算说什么?”   司马光道:“你先别急着生气,此事我与你的看法一样,这做得确实不光彩,也令吾等难堪。但你何不想想,对于一个珥笔之人,他们尚且都如此,将来你若不谨慎为之,他们又会怎样待你?”   王安石岂不知他此话之意,当即就反驳道:“庆历时,范公他们也是如你一般想,事事谨慎为之,可结果就是不了了之,如今问题依旧,甚至比那时还要严重,我们又怎能重蹈覆辙。你若不进,就唯有让步,让步就不如不做,此事在我看来,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我若是张三,我是绝不会就此罢休,一定要与他们斗争到底。”   庆历新政非常短暂,而原因就在于,没有一个敢于担当的人,宋仁宗是被逼着变法,范仲淹等人,也未下定决心,在立法时,处处退让,不断削减,导致新法最终无疾而终。   当时王安石是看着新法怎样走向灭亡,他不可能犯同样的错误。   司马光也是见证人之一,当然知道王安石说得是一点没错,但他认为反其道而行之,更是不可行,故要另择道路,范仲淹、富弼、欧阳修等人,哪个不是出色的政治家,哪个又比他王介甫差,他们都不敢这么做,可见是有道理的,他瞥了眼王安石,也若有所指道:“张三可没你这么傻,必知难而退。”   王安石却道:“那倒未必,他若懂得知难而退,那他当初为何又要来汴京。”   这哪是在说张三,说得就是他自己啊!   司马光哼道:“那咱们拭目以待。”   王安石瞧了眼司马光,突然道:“你的那方砚,我倒是挺喜欢的。”   司马光愣了愣,指着王安石道:“原来你早就惦记上我那方砚了,我就说你最近怎么时不时就往我这边瞅一眼……当初包相公给予我们二人的手札,一直被你霸占着。”   王安石哼道:“此事都说了多少遍,抬头写得可是我王介甫,那当然是属于我的。”   “那只不过是因为我名字比较长罢了,但是信中我的名字可比你多,凭什么是属于你的。”   “你少废话,一言为定。”   “怕你不成。”   ……   与此同时,在东边的城墙上,站着一个年轻人和一个老者。   正是宋神宗与许遵。   “朕今日召卿前来,是有一事相求。”宋神宗突然回过身来,向身后的许遵言道。   许遵忙道:“陛下请吩咐。”   宋神宗直截了当道:“朕非常欣赏张三之才,如今他这珥笔之人只怕是干不成了,故朕希望卿能举荐其入朝为官,到时朕会再补卿一个恩荫。”   他心里当然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也无所谓,反正他也不希望张斐一直当个珥笔之人。   要知道如今珥笔之人的地位其实是非常卑微的,与牙人一样,同属下九流。   许遵沉吟不答。   宋神宗又道:“我知卿向来不喜举荐,但这回算是朕欠卿的。”   许遵忙道:“陛下误会了,臣并非此意。”   宋神宗问道:“不知卿为何犹豫?”   许遵答道:“不瞒陛下,臣也非常欣赏张三,也希望他将来能够为国效力,但臣不愿意见到他在这时候入朝。”   “为何?”   “如今他刚遇到困难,陛下便出手相助,这会令他习惯于躲在陛下的羽翼之下,可将来他入朝为官,肯定会遇到更多,更艰难的问题,他可能又会选择躲避,而非是去面对,这反而不利于其成长。”   “嗯。”   宋神宗稍稍点头,又道:“可是他一个珥笔之民,又如何能够面对这些问题?”   许遵道:“臣与之交谈过,他很有信心,故此陛下应该给予他一个机会,若是不成,再做打算。”   宋神宗思索片刻,点头道:“好吧!就依卿之言,且看看再说。”   ……   ……   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但其实在现实中,这种情况一般很少出现,往往都是直接将危机扼杀在摇篮之中,而不会等到木秀于林的地步。   尤其是在权力方面。   任何有关权力的争斗,都是一个零和游戏,你多一分,我就必然少一分。   故此,王文善等人一点火,其余人便是一拥而上。   犹如泰山压卵,直接将张斐扼杀。   这可不是事先就组织好的,王文善也没有那么大的能量。   这就是一种政治默契。   当然,他们也做了一些修饰,没有将张斐的名字写入政令中。   朝廷给出的政策,是针对争讼,而不是针对某一个珥笔之人。   那么按理来说,对于有关人士,比如说茶食人、珥笔之人,都可以说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但事实并非如此。   这夜,汴京八大茶食人齐聚聚丰楼,他们是应约而来,约他们的人,正是刑部员外郎陈瑜。   “此番真是多谢各位鼎力支持,我在此敬各位一杯。”   陈瑜举杯言道。   “怎敢!怎敢!”   八大茶食人纷纷起身,举杯回敬。   一杯落肚后,那行首李忠国道:“不瞒员外郎,我们早就瞧那小子不爽,只不过是碍于许事寺,故一直对其隐忍。”   “李行首说的是,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坏了咱们这行的规矩,以至于最近这些天,不少官员都对我们心怀不满,我们也是委屈啊!”   他们这些茶食人,绝大多数都是从官府里面出来的刀笔吏,他们跟官府就是一体的,正是因为有官府背书,他们才能够垄断这一行,如果没有这一层关系,对于他们而言,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然而,张斐这几次告状,确实令他们非常担忧,一来,这可能会打断他们的垄断地位,二来,他们也意识到,官员们对他们这些人,产生了戒备之心。   这是很糟糕的。   这一次他们非常愿意帮助陈瑜,对付张斐,那些状纸,就是他们暗中安排手下的珥笔之人递上去的。   如果没有他们的支持,这事也不可能发酵的这么快。   陈瑜笑道:“各位请放心,朝廷此番命令,不会影响到各位的生计,今后大家照常便是。”   “多谢员外郎照顾,我等敬员外郎一杯。”   “哪里!哪里!”   ……   原本打赢李四的官司,张斐是意气风发,准备大展拳脚,不曾想,这一泼凉水直接从头浇到脚底。   凉啊!   关键他对此真的是毫无准备,他就没有想到,对方会这么干,确实给予他极大的压迫感,他只觉自己无法动弹,这两日是门都没有出,就如同一个临刑之人,等候着发落。   如今闸刀落下。   虽唇舌尚在,但许府却仿佛被笼罩在阴霾当中。   张斐半躺在廊道的矮栏上面,突然瞟了眼斜倚在梁柱上的许芷倩,不由的感慨道:“唉……也许这就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许芷倩淡淡扫他一眼,“福在哪里?”   在她看来,这简直糟糕透了。   张斐瞧她一眼,笑道:“现在我什么也干不了了,那我们不会在对此有任何争执,终于可以心平气和的说会话,这不是好事吗。”   许芷倩立刻道:“你少在这里含沙射影,我可没有幸灾乐祸,我只是不希望你与那些为富不仁的富绅勾结,你遭此劫,非我所愿。”   “你看,你又误会了我的意思。”   张斐笑道:“我是认为此事团结了原本分裂的我们,这绝对是好事。”   许芷倩问道:“那你可有想到办法?”   “暂时没有,但这就是我们合作的基础所在。”说着,张斐便向许芷倩问道:“你有办法吗?”   如今结果已经出来,那就得想办法应对。   许芷倩沉吟少许,道:“从此事来看,他们是决计容不下你,你一个珥笔之人,也斗不过他们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想办法入朝为官,如此一来,你便能够拥有与他们相抗衡的实力。”   她毕竟出身宦官世家,看得还是要比张斐透彻,也知道这都是因为张斐不是官员,是个外人,他们当然是同仇敌忾,共同对外,如果张斐是官员,情况就完全不一样。   “打不过就加入。当一个法政杜兰特,嗯……这也不失为一计啊。”   张斐点点头,突然抬头看向许芷倩,一脸好奇道:“可为什么当官从你们嘴里说出来,好像挺容易似的?”   许芷倩道:“别人或许很难,但是你……”   “我什么?”张斐急急问道。   许芷倩眼眸一划,道:“但是你得努力,而且还得积累名声,多行正义之事,如此便有可能入朝为官。”   “真的假的,我怎不太相信啊。”张斐表示怀疑。   许芷倩点点头道:“真的!我骗你作甚。”   这女人又在给我下迷药,我信你个鬼。张斐皱眉道:“且不说这不容易做到,另外,我还就咽不下这口气,我一定要想办法,找回这场子来,否则的话,哪怕我真的当上官了,也只能仍由他们欺负。”   他说得也对,另辟蹊径,何尝又不是一种屈服。许芷倩柳眉轻皱,认真思索一番后,突然道:“你可知道李国忠?”   张斐道:“听着挺耳熟的。”   许芷倩道:“此人乃是你们这一行的行首。”   张斐哦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八大茶食人之首。”   许芷倩点了下头。   张斐问道:“你为何突然提到他?”   许芷倩道:“他曾就是一个珥笔之人,原名唤作徐国忠,后来入赘李家之后,改名李国忠,随着其岳丈去世,他便继承书铺,又经自己一番努力,成为行首。”   张斐道:“这与我有何关系?”   许芷倩道:“你可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书铺的公文与珥笔之人的公文不一样,你手中的公文是给予你个人,但是书铺的公文是给予书铺的,而非是人。而当今的情况是将争讼权给予了书铺,那么你若能够得到其中一间书铺,不就能够重新获得争讼权么。”   张斐倏然坐起,急急问道:“那不知八大茶食人中,还有哪家闺女没有出嫁,漂亮否?我行得。”   许芷倩凤目一瞪:“你这人真是无可救药了。”   张斐郁闷道:“这不是你出得主意吗?”   许芷倩道:“谁让你去入赘呢,我让你想办法买下一家书铺。”   张斐诧异道:“买也可以吗?”   “真不知说你聪明,还是糊涂好!”许芷倩没好气道:“关于这书铺的公文,朝廷并没有给予明确的规定,既然是可以继承,那你买下书铺,自然也就继承了公文。”   “对呀!”张斐若有所思道:“他们釜底抽薪,那咱们就暗度陈仓,借壳重生。”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问道:“不过这书铺好买吗?我有多少钱,你是知道的。”   许芷倩螓首轻摇道:“那肯定不够,而且钱也只是其次,关键是他们会否愿意卖给你,你若能够说服其中一家书铺,那我与我爹爹可以借些钱给你。”   张斐叹了口气,道:“如果你……”   许芷倩问道:“我什么?”   张斐摇摇头道:“没什么。”   他本想说,你若不搞破坏,那我或许就不会缺钱了,但其实许芷倩不破坏,那些富绅现在也不可能与之合作。   这真是白吵一架,浪费表情。   忽听后面有人喊道:“三哥!”   张斐回头一看,只见李四站在盆栽后面的石板小道上。   张斐站起身来,向许芷倩道:“这事咱们到时再商量商量,我有点事,先失陪了!”   说着,便出得廊道,来到李四身前,道:“什么事?”   李四道:“是关于马家那边的。”   “马家?哪个马家?”张斐错愕道。   李四也愣了愣,突然一拍脑袋:“哎哟!这事俺忘记跟三哥你说了,上回你不是让俺站在街口去接待那些富绅么?”   张斐突然偷偷瞄了眼廊道上的许芷倩,咳得一声:“上屋里说。”   ……   回到屋内,李四便道:“前两日俺去帮青梅买笔墨时,遇见那小马哥,他说他爹爹想见见你,俺本来记得跟三哥你说得,可是那日俺回来,三哥你没说上两句就去找许娘子,俺……俺就给忘记了。”   张斐听得眼中一亮,道:“还有一条漏网之鱼啊!”   “啥漏网之鱼?”李四问道。   张斐似没有听见,突然眉头一皱,又自顾言道:“不过现在这情况,估计马家也不会来找我了。”   李四忙道:“不是的,那小马哥方才又来了。”   张斐叹道:“是不是说他爹不会来了。”   李四摇摇头道:“那倒不是的,只不过他爹要换个地方见你。”   张斐楞了下,问道:“换什么地方?”   “后天晚上,蔡桥边上的马家酒馆。” 第四十四章 青面判官   这一条漏网之鱼,并未给张斐带来太多的惊喜,其实更多的是惶恐不安。   今时不同往日啊。   几日之前,他可还是盼着那些富绅来找他,甚至不惜花钱请人来记录,还租下那茶肆。   这是他所渴望的。   可如今张斐是空有名气,却无人敢与之相近。   哇!   满朝文武加所有同行,都联合起来对付你。   你真是厉害!   咱们还是离远一点吧!   这名气更多是给他带来负面效应。   现在唯一支持他的,还是那个天天与他吵架的女人。   真是讽刺啊。   不错!   这的确是一个机会。   但是他又能否把握得住。   从环境上来看,这显然是非常困难的。   另外,对方明知与他接触会有麻烦,却还愿意见他。   那对方的目的一定是非常要命的。   这一切的一切,都令张斐感到深深的不安。   但是。   见还是要见得。   原因很简单,张斐现在没得选。   故此张斐现在考虑得不是见与不见,而是应该怎么去准备,又怎么去从中找到机会。   这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他觉得首先还是得了解一下,这马家到底是干什么的,那马家家主又是什么人,如今他对马家的印象,就只是那个白面后生马小义,以及他家里有涉及放贷生意。   翌日一早,张斐就带着李四去到汴京最大的桥市。   因为这里临近码头,货物来往密集,故此这里又是牙人的大本营,这牙人就是左手进,右手出,可谓之某某的搬运工,一般都依附于码头,同时许多典当行也都开这里,这里交易频繁,货币进出也非常频繁,其中就包括马家的典当行。   另外,这里的人都非常忙碌,哪有功夫去看人打官司,走在路上,也没有人关注他们两个。   张斐并没有选择直接去典当行,而是在附近找了一个生意不错的面点摊坐了下来。   这摊主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   “大娘,四个馒头,两碗粥。谢谢。”   “客官稍等,马上就好。”   很快,四个热乎乎的大馒头和两碗粥便送上桌来。   张斐付了钱,又问道:“大娘,你可知马家典当铺往哪边走?”   “往此去,下个路口左转,再行五十步便是马家典当铺了。”那大娘手指前方道。   张斐点点头,“多谢。”   目光却偷偷瞄着那大娘。   那大娘本来转身欲走,可突然又回过身来,问道:“二位小哥为何要去马家当铺?”   张斐故作迟疑,“呃……想借点钱。”   那大娘顿时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又问道:“借钱作甚?”   张斐稍显诧异地瞧了眼那大娘,回答道:“做买卖需要周转。”   那大娘闻言,不禁面色怪异。   张斐一直在注意着,便是问道:“大娘为何这般神色?”   那大娘还未开口,坐在旁边的一个货郎突然回过身来,道:“这位小哥,你若做买卖需要周转,我劝你还是别去马家借啊。”   张斐好奇道:“为何?”   那货郎道:“那马家家主马天豪,曾是禁军教头,后因犯事,被逐出禁军,还坐了两年牢,出来之后便做了这当铺买卖,为人是极为豪爽,其当铺所给之息,虽高低因人而异,但乃汴京最为公道的。”   “是吗?”   张斐喜道:“看来我并没有选错地方啊。”   “我可还未说完。”   那货郎又继续言道:“虽然他给得利息是非常公道,但是你若还不上,那他的手段可也是出了名的狠辣,据说至今马家的账本上都没有烂账,故大家表面上尊称他为四哥,可暗地里都唤他青面判官。你做买卖需要周转,那可是不稳,万一还不上,那你可就完了,故此我劝你还是另寻他家。”   那大娘直点头道:“这位大哥说得是,你若没有把握能够还上,可就别去马家,那青面判官可不是好惹的。”   张斐点点头道:“行,我再考虑考虑。多谢……”   正当他拱手欲谢时,对面一个宿醉老汉突然道:“不过小老儿也听说,有些人去马家借钱,不但免了息,而且宽限了好些时日。”   “是吗?”张斐问道:“这又是为何?”   那老汉呵呵笑道:“这就谁也不知道了,可能是那青面判官瞅着他们顺眼吧。”   “是吗?”   张斐摸了下自己的脸,笑道:“我这张脸应该入得了他青面判官的法眼吧。”   那货郎打趣道:“小哥你虽生得俊俏,但那青面判官又不是女人,说不定他就讨厌你这种俊俏小哥。要借呀,你也应该找大娘借。”   “哈哈……”   旁边的客人都笑了起来。   那大娘脸上一红,叫嚷道:“去去去,你们赶紧吃完,赶紧走,老是拿老娘说笑。真是岂有此理。”   张斐倒是不觉什么,还自嘲地笑道:“看来是没戏咯。”   “哈哈……”   又是一阵大笑。   随后这些人又开始聊起这青面判官,直到又有不少客人来此,大家才渐渐止住这个话题。   张斐见也差不多了,便与李四起身离开了。   “三哥,俺们还是别去马家了。”李四唯唯若若道。   张斐问道:“为何?”   李四道:“他绰号都唤作青面判官,那定不是好惹的。”   他毕竟是村里来的,没见过世面,面对什么事都畏畏缩缩的。   张斐咳得一声:“其实……嗯,我也不是好惹的呀。”   李四瞧了眼张斐,“俺觉得三哥你挺好的。”   张斐叹道:“那是因为许娘子的光芒太耀眼,把我阴影面都给照亮了。不过今儿咱们就不去了。”   他本来也没打算去,因为人家改约了他明天晚上见面,就证明对方知道他会带来麻烦,贸然上门,那当然不好。   还未走几步,那李四突然停下脚步,道:“对了!三哥,你不是要租房么?”   张斐一怔,如今他哪里还有这心情,问道:“你怎突然提起这事来?”   李四忙道:“俺之前打听过了,京城最大的房牙就是这陈家房牙。”   说话时,他手指向街道对面。   张斐偏头看去,但见街对面有着一间店铺,那店门有着旁边店铺的两三个大,招子上挂着一个“房”字。   他也没说去或是不去,只是望那店铺怔怔出神,似在思索什么。   这时,一个十六七岁的小牙郎突然走过来,“二位,租房么?”   有点眼力劲,连街对面的都不放过,是个好业务员。张斐瞧了眼那小牙郎,点点头,问道:“有什么好介绍的?”   那小牙郎听张斐口音,不是汴梁人,又非常露骨地打量了一番张斐,然后才道:“小哥,你若要租这私人房屋,那可是非常贵得,至少也得上贯数,租公房可就非常便宜。”   李四急急问道:“多少钱?”   小牙郎道:“最便宜的租公房,一月才一百七十文钱。”   李四惊讶道:“这么贵?”   小牙郎哼道:“你若这都嫌贵,那你们还是睡街上吧!”   不亏是垄断行业,就是牛啊!张斐笑道:“可是据我所知,这租公房只能去店宅务租啊。”   自从那回被许芷倩讽刺过后,他就苦读了有关的房产律法。   由于北宋极为超前的商业文化,导致汴梁人口是与日俱增,这房子根本供应不上,平民就只能睡大街,这也太影响首都市容了,故此朝廷决定修建租公房,以低价专门租给普通人。   为此政府还成立专门的行政单位,名叫店宅务,负责组公房的租聘和维修。   那小牙郎呵呵两声:“你以为你上那去,就能租到房么?”   张斐问道:“租不到吗?”   “你想得可真美。”小牙郎哼道:“那些在衙门里面当差的可都还在等着,岂又轮得到你们。”   张斐又问道:“也就是说,你能帮我租到?”   那小牙郎笑了笑。   张斐顿时明白过来。   不用想肯定也知道,那店宅务跟他们牙行肯定有业务来往,店宅务毕竟是有官府背景的,他们是不能随意决定价格的,是朝廷说了算。   但如果他们跟牙行合作,转一到手,其中利润可就大了。   比如说先租给牙行,牙行再抬高价格,租出去,这利润不就来了么。   如今那店宅务明面上的账目,是每年收入十五万贯左右,这其中的利润,真是不言而喻啊!   “咳咳!”   忽听得两声咳嗽。   那小牙郎回头一看,只见五十岁左右的老者走了过来,他赶忙喊道:“大伯。”   那老者走了过来,摆摆手道:“这里不用你管了,你去忙别得吧。”   “啊?是。”   那牙郎诧异地瞧了眼张斐,然后离开了。   老者向张斐拱手道:“老拙乃这牙行的东家,陈懋迁。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张斐。老丈叫我张三便是。”   张斐立刻拱手一礼。   陈懋迁神色微微一变,将手引向里屋道:“阁下里面请。”   “多谢。”   这陈懋迁引着张斐来到里屋,坐下之后,又有人来奉上茶水。   待佣人退下之后。   陈懋迁笑道:“方才那人乃是老拙的侄儿,我本是叫他在门前迎客,不曾想那小子竟然擅自做主,胡说八道,待会我会好好教训他一番,还望阁下莫要与之一般见识。”   看来我还有几分余威在啊!张斐笑道:“老丈言重了,我只来找房子的。” 第四十五章 熟悉的配方   “不知阁下是想租房,还是想买房?”   这陈懋迁可不像方才那小牙郎,年轻稚嫩,上来直接就问租房,可见这姜还是老的辣啊!   张斐稍一沉吟,道:“都有想法,就看价钱是否合适。”   陈懋迁捋了捋胡须,道:“如果阁下是想要买房的话,我手中最普通的住房,大概是在一千三百贯左右,若还要带前后两院的,那就至少需要五千四百贯。”   扑通一声。   “哎呦!”   但见李四直接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张斐尴尬地瞧他一眼,“你还是站着吧。”   “哎!”   李四尴尬地点点头,说实话,他也坐不下去了。   五千四百贯?   这是人住得房子吗?   李四就是活上十辈子可也赚不了这么多钱啊!   张斐却是非常淡定,古井不波,还真不是他有钱,也不是故作淡定,而是他真的习惯了,那种家乡的感觉又是扑面而来,充满着温馨和亲切,又问道:“那稍微像样一点的住房得多少钱?”   看来这人挺有钱的,也不奇怪,一个官司就赚五百贯,能没钱吗。陈懋迁见他轻描淡写,也就不怕吓着他了,道:“那可就得上万贯了。”   “上万贯。”张斐笑问道:“这么贵能有几个人买得起?”   陈懋迁点点头道:“确实也没有多少人买得起,很多朝中官员,一开始也都是选择租房,攒个十年钱,再来买。”   张斐摇摇头,笑道:“攒个十年,这人都老了,还能享受多少时日,他们就不会借钱来买么?有道是,早买早享受啊!”   陈懋迁点点头道:“也有借钱来买的,而且还不是少数,毕竟这钱可是不少,他们可能一时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张斐又问道:“可这么多钱,利息他们还得上吗?”   陈懋迁忙道:“即便是借钱来买的,他们也不大会上那些当铺去借,那里的利息,谁还得上,除非是急用,又或者有门路,一般也都是找亲朋好友借,虽然多半也都要利息,但比当铺可是要少不少啊!”   张斐道:“也就是说,还是有很多人想要买房的。”   陈懋迁笑道:“要是有钱谁不想买啊!其实一直以来都是租房的比较多,但是最近几年,情况稍稍有些变化。因为以前朝廷官员要派去各地做官,故此他们选择租房要更加划算。   但是近年来,许多官宦之家,都是三代为官,或者兄弟为官,总会有人待在京城,他们就会想着买房。”   张斐道:“但是我听说朝中官员的俸禄可是不少,他们若是三代为官,兄弟为官,应该都买得起吧。”   陈懋迁突然疑惑地瞧了眼张斐,道:“冒昧问一句啊,阁下真的是来看房的吗?”   张斐点点头笑道:“当然是的,只不过我最近也想做一做这放贷的买卖,既然这么多人想买房,又缺钱,那为什么不专门放贷给这些人。”   专门放贷给人买房?他……他到底有多少钱啊?陈懋迁心中一凛,道:“这可不是几十贯,上百贯,这可是上万贯的数额,试问谁敢借出这么一大笔数额,同时谁又愿意偿还这么高的利息,我不敢说完全没有,但也是不多得。”   “那倒也是。”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看来这买卖是没得做啊!”   陈懋迁呵呵道:“要是有人敢借,且利息比较低,生意一定不错,但这风险实在是太高了。”   “那是!那是!”   张斐连连点头,又问道:“租房呢?”   “租房与买房一样,也得看地方,住房的话,偏僻一点的地方,大概在一贯钱左右,咱们桥市这里,没有纯住房,要么是临街店铺,要么是上下楼,一楼是店铺,二楼是住房,每月租金二十贯左右,可以说是汴京最贵的地段,可若偏僻一点的地方,七八贯的也有。”   桥市这里,都是大宗货物的交易地,在这里做买卖的,那都是大富绅,租金当然贵。   张斐不禁心想,二十贯一个月?老子一共四百贯,租个两年都不够。   其实四百贯不少了,在汴京躺平几年,也是够了,但有一点,就是不能往房价上靠,那真的是自取其辱啊!   张斐道:“我倒是没有来这里做买卖的打算,我希望能够租一间带前后院的小宅子,不需要在闹市,偏僻一点也无所谓,租钱最好是在每月十贯左右,多了我就付不起了。”   “十贯左右的小宅子?”陈懋迁心中的落差是可想而知,方才都还在聊房贷买卖,转眼就十贯钱的小宅子,真心看不懂呀,不过他也是老江湖,并未表露出来,思索一会儿,道:“如果阁下真的不在乎这地段的话,我或许能够帮阁下找到。”   张斐道:“不在乎地段,可也不代表我愿意住在流民堆里面,安全也是要的。”   陈懋迁点点头道:“这是当然。”   张斐迟疑了下,又道:“但我不一定就会租。”   陈懋迁笑道:“租与不租,当然是由阁下自己做主,但是小店也要派人帮阁下去找,故此要先交一百文钱,如果阁下不租,这钱也不会退的。”   “非常合理!”   张斐点点头,道:“但我的意思是,我也有买房的念头,只是我必须先算一算账,看怎么操作比较划算,不知员外是否方便,给我一份大概的房价,以及周边典当行所能给的利息,我回去好好算算,然后再做最后的决定。”   陈懋迁想了想,道:“其实这汴京的房价,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可以让人写一份给你,至于周边典当行的利息,我也只能告诉阁下我所知道的,可能不是很准确。”   张斐忙拱手道:“多谢!多谢!”   陈懋迁自己亲手写了一份价格单给张斐,也就是一些中位价格,毕竟目前没有具体的统计,平均价格没法算,他也不会将自己手中房子的真实价格给他。   张斐也跟他签订了一份雇佣契约,也不知为啥,这份契约,陈懋迁是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才交给张斐的。   随后张斐又交了一百一十文钱,十文钱就是手续费。   除朝廷之外,就这房牙手续费属最贵的。   “三哥,十贯钱也忒贵了,俺们就两个人,不用住太大的!”   出得牙行,李四便是小声向张斐说道。   他内心实在是无法接受这个价钱。   当初就是十贯钱差点了要他的命啊!   了解完房价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小命怎么不值钱,也就是一块木板的钱,真心不能再多了。   可是张斐似乎没有听见,继续埋头前行,眼看就往河里扎了,李四赶忙一手拉住张斐,“三哥。”   “啊!”   张斐猛地一惊,抬头看去,只见自己已经走到河岸边上了,不禁也吓得一身冷汗,微微喘气道:“李四,谢谢你。”   李四问道:“三哥,你在想什么?”   张斐皱了下眉头,“我在想是不是要给他们唱一出大戏,只可惜给我的时日太少了,看来只有靠嘴补了。”   送他们至门前的陈懋迁注视着他们远去之后,刚准备回店里。   “大伯!”   方才那个小牙郎从后面窜出,好奇道:“大伯,那人是啥来头?”   他自小混在汴京,还是有点眼力劲,富贵人家,他一眼就能认出来的,方才那两人绝不是什么官宦子弟。   陈懋迁瞪他一眼,“你知不知道,你方才险些闯下大祸。”   “啊?”   小牙郎惧怕地望着陈懋迁,颤声道:“他……他是什么人?”   陈懋迁道:“珥笔之人。”   “珥笔之人?”   小牙郎顿时一头雾水,挠着头道:“那有啥可怕的?”   当下珥笔之人与牙人有些像似,都是靠嘴吃饭,但是,如今的珥笔之人是远不如他们牙人,尤其是房牙,比社会地位,比狠,比人脉,珥笔之人是没有一项能比得上牙人的。   什么珥笔之人,我汴京小牙郎照坑不误。   陈懋迁道:“他可不是一般的珥笔之人。”   突然,小牙郎猛地一个激灵,“难道……难道他就是那个登州来的张三郎?”   陈懋迁点点头。   他那天倒是去开封府看了看,故而识得张斐。   小牙郎哎呦一声,“原来是他!”   可说着,他又好奇地向陈懋迁道:“不过侄儿听说这人得罪了朝中不少大官,如今是自身难保,大伯又何须怕他。”   这牙人绝对是消息灵通。   陈懋迁直接一巴掌拍在他头上,训斥道:“老夫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切莫狗眼看人低,再说他如今可还没有完,他还是住在许事寺家里的,谁又能保证他今后不能翻身。”   那小牙郎捂着脑袋,不敢多言。   陈懋迁又道:“这笔买卖就交给你去跟,记住了,老夫可没有五百贯让你去赔的。”   小牙郎惶恐道:“大伯,既然此人手段恁地厉害,那何不派六叔他们去,侄儿怕……”   陈懋迁道:“怕就谨慎一点,改掉那粗心浮气的坏毛病。”   “侄儿知道了。”小牙郎委屈地点点头。 第四十六章 万恶之源(上)   时间就是金钱啊!   对于张斐而言,真的是一寸光阴一寸金。   在回去的路上,张斐顺便买了一套文房四宝,回到许府,就将自己关在屋内,再也没有出来过了。   翌日清晨。   “倩儿姐,我方才听荣伯说,昨夜张三屋里的灯是一宿未灭,就连李四都一直没有出过门,二人也不知道在屋里搞些什么。”   在经过张斐房间时,那青梅突然小声向许芷倩说道。   许芷倩柳叶眉轻轻一皱,轻哼道:“他这人就是固执己见,又不愿意相信别人,做起事鬼鬼祟祟,偷偷摸摸,还怪别人猜疑,这回咱不管他了,任由其自生自灭。”   说罢,便是转身往回走去。   青梅一愣,道:“倩儿姐,你还没有吃早饭。”   “不吃了。”   ……   临近傍晚时分,张斐终于出得门来。   “三哥,俺方才去跟青梅说,俺们晚上不在家里吃。”李四跑了过来,喘着粗气,又道:“不过青梅好像心情不好,没有搭理俺。”   张斐稍稍迟疑了下,旋即整理一下衣服,“你帮我看下,有没有哪里要整理的?”   李四打量了一下,摇摇头。   “那行。”张斐道:“我们快走吧,时辰也差不多了,可莫要迟到了。”   二人出得许府,是紧赶慢赶,终于准时来到了蔡桥的马家酒馆。   “张三哥,你来了。”   一直在站着门口的马小义立刻迎了过去。   张斐笑道:“小马,这次可真是多谢你了。”   马小义愣了下,“谢俺作甚?”   张斐呵呵道:“我想若非你强烈要求,令尊不见得会来见我吧?”   马小义惊讶道:“三哥如何知道?”   果然如此,我就说嘛,在这风口浪尖上,马天豪不可能愿意见我,如此也好,至少他没有什么过分的企图,只是来应付一下。张斐笑道:“因为在识人方面,令尊可远不及你。”   马小义顿时是眉开眼笑,激动道:“三哥,你可真是神呀!不瞒三哥,俺虽年纪不大,但可是广杰天下英雄好汉,上哪都有朋友。”   “看得出来。”   张斐笑着点点头,这小子的确是待人热忱,且又好打抱不平,道:“放心,我一定不会给你丢人的,今夜过后,你们马家将更上一层楼。”   马小义激动道:“真的么?”   张斐非常自信地点点头,又问道:“令尊可到了?”   “哦,俺爹早就来了,三哥,快里面请。”   便是将张斐引入屋内。   只见酒馆不大,从装潢来看,也不怎么高档,反倒是显得有些破旧,透着一股江湖气息,若手上没茧,往那护栏上一扫,估计满手是刺。   此时,里面就只坐着一人,四十岁左右,四方脸,左边脸颊留有刺青,留着两撇浓密的八字胡。   此人正是马天豪,也就是那天在河边遇到的中年男人。   不得不说,此人的气势与这酒馆倒是挺配的。   反倒是张斐穿得有些正经。   张斐拱手道:“晚辈张斐见过马员外。”   马天豪打量一番张斐,也不请他坐下,只是问道:“你可知我为何改在此时此地见你吗?”   张斐摇摇头。   马天豪直爽地说道:“因为我不想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马小义着急道:“爹爹……”   马天豪瞪他一眼,又道:“你去外面买些酒来。”   马小义眨了眨眼,纳闷道:“爹爹,你莫不是忘了,咱这就是酒馆啊!”   马天豪道:“今儿爹爹想喝潘楼的酒。”   “潘楼?”   马小义双目一睁,“那很远啊!”   马天豪沉眉道:“你去还是不去,要不去的话,那爹爹就自个去。”   “去去去!俺就去就是。”   马小义郁闷地点点头,又向张斐道:“张三哥,你先坐着,俺去帮你们买酒,待会咱们一块灌醉俺爹。”   说罢,他便夺门而出,留下一脸懵逼的张斐。   马天豪一脸不屑:“就你这小子酒量,再过上十年,也喝不过你老子。”   这绝对是亲生父子,太像了。张斐突然咳得一声,向马天豪问道:“既然如此,为何员外还要来见晚辈?”   “我本就没有打算见你。”说着,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马天豪不禁向朝着外面喊道:“你慢点骑?”   “哎!”   然后就是一阵急促密集马蹄声。   “这个臭小子!”马天豪骂得一声,过得片刻,他又瞧了眼张斐,是心不在焉道:“都是小义对你赞不绝口,让我一定要来见见你。”   其实最初之时,在马小义的要求下,他答应见见张斐这个后起之秀,毕竟马家也经常跟茶食人打交道,认识一下也无妨。   但是之后发生的事,令他也改变了主意,不过马小义却认为他这么做是让自己失信于人,这可不信,坚持让他来见张斐一面。   最终马天豪想出这么一个妥协方案。   张斐拱手道:“恭喜员外。”   马天豪楞了下,“为何要恭喜我?”   张斐笑道:“因为令子在识人方面,已经做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对于父亲而言,这难道不是可喜可贺之事吗。”   马天豪面无表情道:“你这是在夸你自己啊!”   张斐呵呵道:“我还需要夸吗?”   马天豪呵呵一笑:“那倒是的,可没有几个普通百姓能够招来满朝文武的憎恨,你是头一个啊。”   说着,他话锋一转又道:“故此我也认为,没有必要与你见这一面,这只会给我带来麻烦。”   张斐道:“员外可真是小瞧人了。虽然我目前可能没法打官司,但是对于员外而言,就真的需要一个帮你打官司的珥笔之民吗?”   马天豪点点头道:“你说得很对,我不是很需要,故此我也未想过要见你。”   张斐摇摇头道:“如果员外这么想,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马天豪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张斐道:“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他们只有极少的可能性,会沾上官司,许多百姓都没有见过那府衙大门,但是对于员外而言,可就不一样,就典当行这门买卖来说,平时的纠纷肯定是少不了,但如果都到了打官司的地步,那就是一种失败。”   马天豪这才正眼打量了下张斐,突然伸手引向对面的座椅,道:“请坐。”   “多谢!”   张斐坐了下来,又继续说道:“以员外的实力和地位,就不应该沾上官司,因为员外完全有能力将官司扼杀在摇篮之中,故此员外需要一个精通律法之人,来帮助员外规避这一切。”   马天豪点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但以你目前的状况,我为什么又要请你来帮我?”   张斐道:“因为除我之外,无人能够帮员外规避这些官司。”   马天豪呵呵道:“你未免也太自大了。”   张斐道:“虽然员外乃是典当行的行首,但是在晚辈看来,员外的那些放债的手段,真是简单粗暴,毫无技术可言,一不留神,就有可能将人逼死。   记得那日员外在河边曾言,借钱者可有想过是否还得起钱。这话是不错,但到底人命关天,只要这人死了,纵使员外有百般理由,那也有可能沾惹上官司。员外应该庆幸,没有在公堂上遇到我,否则的话,这官司可就有得打咯。”   马天豪微微皱眉,他对于自己白手起家,可是非常自豪,如今却被张斐这个外行人给贬得一文不值,心里能爽吗,淡淡问道:“那我倒是要想你请教一下,何谓高明的放债手段。”   张斐道:“第一,将风险降到最低。这是首要的,确保这一点,就能够确保稳赚不赔。   第二,让人感激,而不是让人憎恨,如此才能够细水长流。   第三,就是要避免杀鸡取卵,如今放债多半都是这么干的,也包括员外在内,但这其实是一种非常低劣的手段,人活着才能够创造利益,真正高明的手段,是要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用一生的劳动来偿还利息,直到入棺的那一刻还清。”   马天豪直摇头道:“你说得倒是高明,但是这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谁说的?”张斐笑道。   马天豪道:“愿闻高见。”   张斐笑问道:“不知员外对于这汴京房价怎么看?” 第四十七章 万恶之源(下)   汴京的房价?   这说得不是放贷吗?   张斐这思维跳跃得有些快,饶是马天豪都有些跟不上了,略显疑惑道:“汴京房价可是出了名的高,不知你问这个作甚?”   张斐不答反问道:“为何汴京的房价高?”   马天豪道:“这地少人多,自然就高。”   “正是如此。”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就连员外都认为汴京房价非常高,可想而知,又有多少人买得起。然而,若无人问津,这价格自然就上不去,可见买得人也不少,这是因为我大宋有钱人都住在这汴京。”   不等张斐说完,马天豪便是突然问道:“你的意思,让我针对买房之人放贷?”   真不愧是老江湖,反应就是快,多一秒的逼都不让我装。张斐笑着点点头:“正是如此。”   需求多,价格高,这不就是放贷的天然土壤吗?   “哈哈……”   马天豪仰面大笑起来。   笑声中,充满着讽刺。   “呵呵!”   张斐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一笑,马天豪立刻止住笑意,问道:“你笑甚么?”   张斐反问道:“员外又在笑甚么?”   马天豪顿时面露不屑之色,哼道:“我笑你不自量力,天方夜谭。这还用你来教我?你知道汴京的房价有多高吗?且不说能不能借出这么多钱,即便借得出,试问谁又敢借。”   汴京房价动辄上万贯,谁借得起啊!   张斐嘴角一扬道:“我以为员外贵为行首,又是教头出身,见地必然会与他人不同,可不曾想,也是一般肤浅啊!”   这小子不会以为自己是打官司吧?求人之时,说话还这么刺人。马天豪早已经看出张斐是有所求,但这小子的语气令他很是不爽,摆摆手道:“行行行,就当老子肤浅,那你小子倒是说说,何谓高深?”   张斐答道:“如果人人都已经在干这一行,就好比借钱给那些青黄不接的农夫,那我还跟员外说什么,这不是浪费大家的时间吗?要说就说一些还没人做的买卖,如此才有利可图。   至于员外提出的疑问,其实也很好解决。首先是风险,如果由我来帮助员外立契,风险几乎没有。”   马天豪惊讶道:“你说什么,没有风险?”   “是几乎没有。”张斐纠正道。   马天豪问道:“怎么个几乎没有法?”   张斐笑道:“借钱给人买房,这钱肯定不会少,那么抵押物又是什么呢?那当然就是房子啊!”   “不对!不对!”   马天豪直摇头道:“我借钱给人买房,然后再用房子抵押,那我图什么?我还不如自己买,对方还两个月利息,不爱住了,房子不要就是了。”   张斐笑道:“员外先别急,我还没有说完,借钱给人买房,可不代表要借全款,可以借三分之二,由对方付三分之一,亦或者借三分之一,这么一来,如果对方还不起,员外将房子一扣,等于白得这三分之一的房钱,基于汴京的房价,三分之一可是不少啊!”   马天豪稍稍点头,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但光凭此,亦无大用,瞧了眼张斐,又见这小子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心中略微不爽,又问道:“这一般人买房,都是找亲戚、朋友借,毕竟咱给的利息太高了,这么大的款数,朝中大员恐也难以支付上这利息。”   既然这三分之一都不少,那剩余那三分之二的利息,能低到哪里去。   张斐道:“我之前就说过,你们那种手段,简单粗暴,极容易沾惹上官司,虽然赚了钱,但名声却臭了。故此要换一种方式。”   马天豪问道:“什么方式?”   张斐答道:“假如员外借给一个普通百姓一贯钱,以当下最流行的倍利来算,一年也就一贯钱的利润,假如借给一个官员一万贯买房,即便以月息一分来算,可也有一百贯的利润!   除此之外,还有时日长短。那些百姓是怎么被逼死的,就是因为时日太短,可如果将时日拉至十年,情况可就大不一样了。”   “一分息?十年?”   马天豪差点没有将眼珠子瞪出来,这是一个神经病吧,好气又好笑道:“你在这拿我当三岁小孩戏弄么,借一万贯和借一贯,这能是一回事吗?”   张斐脸上兀自挂着淡定从容的微笑,“我绝非是在偷换概念,此乃生财之道。员外做得是放贷买卖,那么钱币就是员外货物,不知我说得可对?”   马天豪点了下头。   张斐又接着说道:“而商人是最忌讳囤货,可我敢保证,员外最多只拿出三成的钱币在进行放贷,而剩余的七成都存在钱库里面发霉。”   马天豪哼道:“这有何不妥吗?这么做风险小。”   等于是变相承认,其实还没有这么多,这都是贫富差距造成的,十贯钱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已经非常多了,但是对于他们这种富商而言,那真是九牛一毛,来借钱的人是不少,但所借金额加在一起也就那么多。   张斐道:“我之前那种方式,的确是时间长,利息低,但我敢保证,很快就能把员外的钱全部借走,之前员外只有三成钱币在产生利息,而且还极不稳定,如今是所有的钱都在产生利息,且极其稳定。这么算下来,收益显然是要远远高于前者。”   马天豪道:“极其稳定?你凭什么这么说。这借得多,风险自然也大,稍不留神,可能就血本无归。”   “员外忘记我方才说得么,几乎没有风险。”   “光凭房子抵押,是难以保证的。”   马天豪比较隐晦地说道:“能够借上万贯,不用想也知道,是非富即贵之人,我哪里惹得起啊!”   张斐笑道:“这就需要我这个精通律法的珥笔之人,我能够帮助员外与朝中达成一份协议,只要签订由我拟定的举债购房契约,那么只要对方违约,官府都不需要开堂,将直接判房子归员外,亦或者将房子拿去关扑,换得钱币还给员外,确保员外所得之利一文不少。”   “你有这本事?”马天豪惊讶道。   张斐没好气道:“我只有这本事好吧。”   马天豪一愣,猛然反应过来,正如张斐之前所言,张斐目的是帮助他规避官司,这是律法层面的问题,绕了半天买卖,还是绕到了这上面来了,要是张斐能够说到做到,的确可以规避官司。   但是张斐真的能够做到吗?   马天豪对此表示怀疑,“你误会了,我并非是指你的手段,而是如今朝廷都对你充满着敌意,你如何能够做得到。”   张斐道:“这不用员外操心,我自有办法,且会得到当今圣上的批准。”   这么厉害吗?马天豪不大相信,皱眉思索一番,摇摇头道:“你说得很动听,但是在我看来,这风险还是太大了,朝廷政策,朝令夕改,就算你能够做到,谁又能保证,我将钱借出去后,朝廷不会反悔?”   张斐沉默少许,道:“敢问员外,可否保证朝廷明日不会找个理由没收员外的财产?”   马天豪皱眉不语。   张斐又道:“如今唯一能够保护员外的,就是法律,如果员外连自己都不相信法律,试问又有谁能够保护员外财产不被侵占?   其次,我认为以员外现在的财富,若还一味的去追求财富,那就是本末倒置,自取灭亡。没有权力加持的财富,统统都是别人的。   员外应该想办法提升自己的地位,增强自己的影响力,甚至于染指权力,再加上律法,方可保员外无后顾之忧。”   马天豪眉头紧锁,突然抬手往桌面上一捞,却是捞了个空,不禁骂道:“那小子怎么还没将酒买来。”   张斐真想为他点上一根香烟,缓解他紧张的情绪,可惜有火无烟,笑道:“员外莫要紧张,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不是要唆使员外做违法之事。”   马天豪瞧他一眼,笑道:“早就听闻你小子不怕死,今日一见,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张斐笑道:“我做得每一件事,都是光明正大,我甚至敢坐在开封府门前,与员外谈论这一切。”   马天豪笑着点点头道:“那你就说说你的光明正大吧。”   “低息。”   “低息?”   “对!”   张斐笑道:“员外应该也知道,在近三十年来,朝廷对于民间放贷已经是有诸多不满,甚至这不满已经到了井喷的时刻,不少枢要大臣都认为这么下去,将会危害到国家安定,可见这已经是非常严重。   倘若员外在这时候,给出一个令人无比惊讶的低息,虽然只是涉及到房贷,但可想而知,这将会对整个行业造成多大的冲击。   届时员外将会成为一面旗帜,得到朝中许多贤臣的支持,这就是他们想要的商人典范。那么今后谁要搬到这面旗帜,那就等于说朝廷更渴望民间抬高利息。   而这种顾忌也会令员外无忧矣。”   马天豪目光闪烁,沉吟半响,突然道:“官员都欠我的钱,未必是好事啊!”   张斐笑道:“官员都欠员外的钱,证明官员都认可员外的利息,年年都有官员要买房,员外若有什么闪失,试问谁借钱给他们,权衡利弊,他们不会做傻事的。而我也会从律法上面,给员外提供支持。”   马天豪直视张斐半响,突然笑着点点头道:“不愧是珥笔之人,果真是口才了得,但是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张斐笑道:“上哪弄钱。”   马天豪哈哈一笑:“看来你的确做足了准备。不错!我虽有些钱,但若是都拿去买房,那可就显得杯水车薪了。” 第四十八章 一抱还一抱   “相信与员外一样,那钱库里面堆满钱的富商并不在少数。”   张斐道:“如果员外能够说服他们加入其中,不但可以解决钱币的问题,同时也可以增加员外的影响力,到时员外再去做其它的买卖,也是事半功倍啊!”   其实马天豪也隐隐猜到这一点,道:“可是要说服他们拿钱出来不是易事啊!”   张斐苦笑道:“如果我什么都能搞定,那我为何还要找员外合作,我想此事再难应该也不及去游说朝廷难吧。”   如果他又能搞定钱,又能搞定朝廷,那他找谁合作都行啊!   马天豪微微有些尴尬,道:“我想知道,到时朝廷能够给我怎样的保障。”   张斐立刻将准备好的一份文案放在桌上,“这只是一份初稿,但其中一些关键条例是不会变的,目前最不确定的就是利息该定多少,以及到底是直接判房子的归属,还是拿去关扑。   这是由于我目前拿不到具体的账目,如果员外能够提供给我,我马上就能够做出一份具体的方案来。”   马天豪拿过那份初稿看了看,又向张斐道:“这是你写得吗?”   张斐点点头。   马天豪道:“肯定没有你的状纸写得好。”   张斐愣了愣,“员外为何这般说?”   马天豪道:“如果状纸写成这样,官府怎么可能理会。”   “……由于时辰较短,这都是赶出来的,员外将就着看吧。”张斐没有半点脾气,他文笔确实不咋地,用词非常浅白,其实状纸也就那样,语句通顺,无错别字,仅此而已。   马天豪又觉行文有些啰嗦,可仔细一想,又觉此条例必不可少,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整份初稿的核心内容,就是朝廷将此契约立为法律条文。   这可不简单啊!   马天豪偏头问道:“你真的能够做到吗?”   张斐道:“我倒是担心员外能否说服那些富商加入。”   “好!”   马天豪将手中文案往桌上一拍,“一言为定。”   张斐道:“先别忙着一言为定,还未谈及我的酬劳?”   马天豪道:“你打算要多少?”   张斐五指一张,“五百贯。”   马天豪点点头道:“非常合理。”   张斐笑道:“这五百贯就只是买这一张契约,而不是长期雇佣我,这就是一锤子买卖,若员外另有要求,那得另算价钱。”   马天豪浓眉一挺:“这可就多了。”   张斐道:“多是肯定不多,而且我觉得这样对员外也好,如果到时有官员想借机找事,员外也可以表示已与我再无关系。”   马天豪沉吟少许,道:“好,若你能够办到,钱不是问题。”   张斐笑道:“钱不是问题,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正当这时,忽听屋外一阵马蹄声,又听得马小义喊道:“爹爹!酒来了!酒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马小义,提着两坛子酒闯入屋来。   马天豪哈哈笑道:“这酒来得正好,我正要与三郎痛饮一番。”   马小义楞了楞,又看向张斐。   张斐笑道:“我可没有辜负你的信任。”   马小义大喜,跳上前来:“俺就说了,三哥的手段,定能让爹爹信服。”   马天豪略显尴尬道:“这回算老子看走眼了。”   马小义见老子都低头了,开心的要命,将两坛子酒往桌上一放,“三哥,今晚咱兄弟必须将俺爹给放倒,让俺去那么远买酒。”   马天豪不屑一笑:“你们两个后生放马过来便是,要能将我放倒,酬劳给你翻一倍。”   张斐立刻道:“那还等什么。”   ……   三更时分。   “呼……”   张斐甩甩脑袋,又努力地睁了睁眼,向一旁搀扶自己的李四道:“我说李四,你也真是没点出息,本来我叫你上桌,是让你帮忙灌倒那青面判官,结果我还帮你挡了几杯,以三敌一,还让对方给谦虚了一把,可真是气死我了。”   方才那场酒还未喝之前,马小义就给定了调,弄他爹,结果完全不是对手,逼得张三又将李四拉上桌。   然并卵。   李四喝两碗就给吐了。   不堪一击。   最后,那马天豪还是骑马回去的,稳得一逼。   真是丢了年轻人的脸啊!   李四一脸内疚道:“三哥,真是对不住,俺家以前很穷,就没喝过啥酒。”   “行了!行了!”   张斐摆摆手,道:“你得多练练,今后少不了这种场合。嗝……”   他以前就是当小弟的,经常在酒桌上帮老板挡酒,挡完酒,大清早还得继续上班,老板可不会记得你昨日帮他挡酒,他只会记得你今天是否有迟到早退,你要没有背景,就只能靠拼啊。   “哦!”   李四木讷地点点头,突然道:“三哥,咱们到了。”   张斐抬头一看,发现他们已经来到许府的正门前,他眨了眨眼,道:“走后门吧。”   李四愣了下,道:“可这时辰后门那边没人看着。”   “翻墙!”   “啊?”   “啊什么啊!”张斐道:“我还没醉,要是让那女人见到我喝得这么晚回来,那不得念叨我一晚上。走走走!”   二人又晃悠悠去到后门。   “你先驮着我上去,我再拉你上去。”   这一听就是专业的,以前张斐读大学的时候,晚上出门鬼混,经常是翻墙进宿舍,是驾轻就熟。   “不用,不用,俺驮三哥你上去就行,我自个上得去,喝酒俺不行,但还是有把子力气。”   在酒桌上憋屈了一晚上的李四,可算是找到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了。   背靠着墙,扎下马步,双手往腹前一叠。   架势十足!   张斐也不客气,一脚踏在李四手掌上,由于喝了酒,平衡感欠缺不少,身子还晃了晃,好在李四下盘够稳,愣住撑住了张斐。   张斐又小心翼翼地一手扶着墙,一脚慢慢踩在李四地肩膀上。   正当二人全神贯注翻墙时,忽觉一道微弱的火光射来,张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觉得是自己的眼睛亮了,爬得是更起劲了,又听旁边有人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李四偏头一看,只见许芷倩微微仰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两个,她身旁青梅提着一个小灯笼。   “许娘子!”   李四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就站直身体。   “操!”   登时听得一声悲呼。   李四猛然想起,张斐还站在自己身上,想去护住,但为时已晚。   张斐本就丢失了些许平衡感,李四这一起身,他哪里稳得住,双手拼命的向后甩动,眼看就要往后摔落下来,他余光突然瞥向许芷倩,脑子里面闪过一丝报复的念头,再加上酒精的作用,身子一扭,直接就扑向许芷倩。   许芷倩凤目睁圆,眼睁睁地看着一道黑影向自己扑来,是纹丝不动。   扑通!   “哎呦!”   “三哥!”   “倩儿姐!”   只见张斐硬生生将许芷倩给扑倒在地。   好香!好软!   张斐趴在许芷倩身上,是一点痛感都没有,心中暗笑,你个小妞,那日明明是你扑向我,可弄到后面,好似我的错,今儿也让你尝尝这被人扑的感觉。   许芷倩却疼得是惨叫一声,这一时半会都回不过神来。   “三哥!许娘子!”   愣得片刻的李四赶忙走过来,正准备搀扶张斐,张斐手一挥,挡开他的手,“大哥,你傻呀,叫非礼先,你跟青梅玩了这么久,怎么连一点手段也没有学到。”   他一说话,许芷倩登时清醒过来,立刻奋力推着张斐,“你这淫贼,竟敢……快些给我起来。”   可哪里推得开!   你这都叫我淫贼了,那你就慢慢推吧!张斐双目一闭,头一歪。   “呼……呼……”   “好像是鼾声?三哥,你咋在许娘子的身上睡着了,这可是不行的呀。”   李四呆呆地说道。   许芷倩听得是满面通红,羞怒不已,立刻奋力地挣扎起来,“你……你这淫贼快起来……你等着……我……我饶不了你。”   那青梅见许芷倩怎么推不开张斐,立刻上去帮忙,可也是力不从心,顿时也着急了,冲着李四喊道:“你这呆子还站着作甚,快些来帮忙啊!”   “哦哦哦!”   李四还是有把子力气,上去就将张斐给拉了起来,嘴里还在犯嘀咕,“咦?怎么三哥比方才还要沉得多啊!”   那边青梅也将许芷倩给搀扶了起来。   许芷倩摔得是七荤八素,站起来时,头都是昏昏沉沉地,也不知是被摔的,还是被气得,突然,她猛地抬起头来,愤怒地看着张斐,“你这淫贼,我与你拼了。”   如疯了一般挥拳扑向张斐。   “许娘子,你消消气,三哥他不是故意的,他喝醉了。”   李四赶紧背向着许芷倩,将张斐护在身前。   许芷倩挥拳打了几下,见全打在李四身上,狠狠一跺脚,“李四,你快些让开。”   李四回过头来,委屈巴巴道:“许娘子,三哥他真的喝醉了,不是故意的,你看,他都睡着了,唉……这都怪俺不能喝酒,三哥才喝得这么醉,都是俺的错。”   “你……”   许芷倩指着李四,娇躯如筛糠,“好好好!睡着了是吧。你先将他抬进去,我让他清醒清醒。”   说完,她便转身入得院内。   李四犹豫半响后,还是老老实实将张斐搀扶着走了进去。   这一进门,就见许芷倩与青梅冷冷看着他们两个,边上还放着一个水桶。   这个水桶李四识得,就是放在旁边屋檐下接雨水的。   “放下!”   “许娘子,三……”   “放下!”   许芷倩音量陡然提高。   李四吓得哆嗦了一下,他还从未见许芷倩生这么大的脾气,只能老老实实将张斐放在旁边廊道上。   “叫你装睡!”   许芷倩提起木桶,便是要泼!   “靠!”   只见张斐原地弹起,动若狡兔般地往旁边就是一个蹦跶,就见一桶水泼在他方才躺过的地方。   真泼呀!幸亏我有闪。张斐拍拍胸脯,又指着李四道:“李四,你丫真不讲义气啊!就这样把我给扔了。”   李四呆呆道:“三哥,你不是睡着了吗?”   张斐尴尬地咳一声,“被噩梦惊醒了。”   许芷倩瞅着他们两个耍把戏,这怒火再度涌上头来,也许就没有下去过,直接冲上去去,挥起空桶,“你这淫贼,我……”   “你想干什么?打人是犯法的。”   “你站住。”   “不站。”   张斐绕着梁柱,边躲边提出抗议:“我是被冤枉的,我要抗辩。”   许芷倩差点没有气晕过去:“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被冤枉的。”   “我怎么就不好意思。”   张斐躲着柱子后面,偏过头来道:“倒是你,你这双标玩得可真是溜啊!上回你喝酒喝醉了,往我怀里扑,我是淫贼,我轻薄了你,好吧,这我认了。今日我喝酒喝醉了,往你怀里扑,同样也是被你给吓得,这又成我淫贼,又成我轻薄于你,你讲不讲道理啊!”   “我不讲道理?那我问你,那日是谁抱着我不放手。”许芷倩都已经气糊涂了,什么也顾不得了。   张斐立刻反驳道:“那又是谁在我怀里睡着了,我若不抱着你,你不得溜下去么,我才那么狠心,拿水去泼你。就是在公堂之上,主审官也一定是判我见义勇为啊!”   心里嘀咕起来,真的会这么判吗?   “你……”关于那日一扑,许芷倩也知道自己有理亏的地方,又道:“好好好!那日之事先不提,方才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翻我家墙,你作何解释?”   张斐道:“你以为我想翻墙,我只是见这么晚,不想打扰你们休息而已。”   许芷倩怒斥道:“你身为客人,喝酒喝到三更半夜,又放着大门不走,偏偏选择翻墙,你这是做客之道吗?”   “我……”   “你无话可说了吧!”   “唉……”   张斐突然仰面长叹:“是,我承认我有错,我不应该这么晚回来,但是如今我已经被逼入绝境,我得想办法反击,难道坐在家里就能够摆平一切吗?我也不容易啊!”   说到后面,他语气夹带一丝委屈地哽咽。   许芷倩神情一愣,问道:“你干什么去了?”   她方才为何会第一时间出来,就是因为她担心张斐选择铤而走险,但是她心里清楚,完全没有必要。   张斐道:“我去见马天豪了。”   “马天豪?”   许芷倩惊诧道:“你去见他作甚?”   张斐道:“谈合作。”   “合作?”   许芷倩激动道:“他可是专门放贷的,你这分明是为虎作伥。”   张斐忙道:“哎……这你可就说错了,我可不是为虎作伥,我是去劝他善良。”   “劝他善良?”   “对啊!”   张斐点点头,道:“我要求他将他们典当行的利息降到至多一分。”   “你要求……?”许芷倩都被这厮给都乐了,“你当我是三岁小娃么,这话你骗得了谁。”   “此事千真万确!”   张斐一本正经道:“其实之前我就打算这么做,可结果全让你给破坏了,这就是为什么我当初为何那般生气,你身为恩公的女儿,遇事完全就不看证据,凡事全凭一己好恶去猜,恩公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许芷倩反驳道:“你做事总是遮遮掩掩,偷偷摸摸,又怎能不让人怀疑?你若光明正大,我为何要怀疑你?”   张斐哼道:“我也就瞒你而已,因为我知道你对我存有偏见,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事实也证明我是对的,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罪犯,不是狼狈为奸,就是为虎作伥,若是你王师兄这么干,你会这么认为吗?”   许芷倩顿时心中一凛,“你少提王师兄。”   就这么爱嘛,提都不让提?张斐嘴角一撇:“不提就不提,那就说恩公吧,如果是恩公问我,那我绝对会说的,其实那天我就打算跟恩公解释,只是恩公信任我,没解释成罢了,但不代表我不光明正大。”   许芷倩稍稍心虚地瞧了眼张斐。   其实那天她见张斐对许遵如此坦诚,就隐隐觉得,这其中可能没那么简单,内心是有点点内疚的。   “好!”   许芷倩突然道:“如果真是如你方才所言,那我就承认是我错怪你了。”   张斐语气坚定地说道:“必须要向我的人格和名誉道歉,否则的话,这事就过不去。”   你还过不去了?   许芷倩冷冷一笑:“但如果你是骗我的……”   张斐直接道:“我不得好死。”   许芷倩慌了。 第四十九章 主动出击   许芷倩隐隐有一种上当的感觉!   自己本是毋庸置疑的受害者,可现在她反而面临着道歉的风险。   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摔昏了头么。   可惜,为时已晚。   二人来到厅堂后,张斐便好似生怕她反悔一样,快速地将整个房贷计划都告诉了她。   许芷倩听完之后,不禁感到非常惊诧,连揉着肩膀的手也停了下来。   “你一个珥笔之人,怎懂得这些?”   这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因为这计划在她看来,纯属就是做买卖,张斐他不是一个珥笔之人么?   这甚至都颠覆了珥笔之人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真是肤浅。张斐一边喝着茶水来醒酒,一边说道:“这个计划的关键,是在于律法的支持,而不是在于这个计划有多么巧妙,若没有律法保证,试问谁敢这么做。”   许芷倩点点头:“不错!这么大的数目,若无律法保障,谁又敢往外面借。”   张斐道:“好了!道歉吧!”   许芷倩一怔,道:“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这种一面之词,你说几个来听听。”   “……”   张斐见她无话可说,哼了一声:“其实之前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因为珥笔之人的最高造诣,不是打官司,恰恰相反,是要将官司扼杀在那摇篮之中,因为只要上了公堂,就一切皆有可能,已经非常被动局面。   我希望接触那些富商,就是打算以规避官司为由,与他们达成合作,帮助他们以合法的手段赚钱,这不是为虎作伥,也不是狼狈为奸,而是各取所需。   你想想看,我一无身份,二无地位,如果我与他们狼狈为奸,干一些违法的勾当,那么结果就是我将成为他们的仆人,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傻事,我比任何人都要捍卫律法,因为这是我的谋生之道。   道歉。”   这事实摆在眼前,关键这厮还说得那么正义凛然,许芷倩也不得不认,“道歉就道歉。”   张斐道:“请从第一次相遇开始道歉。”   “凭什么?”   “是谁主动扑过来的?是谁的丫鬟不分青红皂白骂我淫贼?又是谁喊了我百八十遍登徒子?还有,是谁踩了我的脚。而我,在恩公面前证明我的清白之后,是第一时间放开了你。”   “抱歉!”   许芷倩霞飞双颊,声若蚊吟道。   张斐呵呵一笑:“那陈裕腾的道歉可都比你有诚意呀。”   许芷倩直接抬起头来,“我承认从一开始就对你存有偏见,对此我感到非常抱歉。”   张斐神情严肃道:“我张斐正式接受你许芷倩的道歉。”   许芷倩突然问道:“那今晚的事呢?”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张斐轻咳一声,腰板挺直,直视许芷倩道:“今晚的事,我承认是我蓄意报复而为之,对此我感到非常抱歉,也愿意对此做出补偿,帮你揉一揉那受伤的三角肌……”   许芷倩狐疑道:“什么三角肌?”   “呃……就是肩膀。”   “我才不要你揉。”   “由于受害方出于好心,婉拒了我的补偿,故此此番补偿不再作数。咳咳。”   张斐又继续道:“其实我已经感到十分后悔,这也许是我人生中一个不可抹去的污点。因为身为男人,理应大度,而不应该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睚眦必报,此举真乃小人也,真猪狗不如也……”   “够了!”   许芷倩打断了他的话,“你这哪是道歉,分明就是在指桑骂槐?”   张斐诧异道:“许娘子为何会这么想?”   “我……”   许芷倩顿了一会儿,差点就不打自招了,哼道:“我正式接受你的道歉。”   “行!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张斐又道:“今后在公事上面,我都会第一时间与你商量。”   “真的?”   许芷倩不太相信啊!   “当然是真的。”张斐笑道:“如今误会已经消除了,我还瞒你作甚,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其实就算没这一出,他也会告诉许芷倩的,原因很简单,他身边真的没有其他人,就只有许芷倩可以信任和依赖的。   毕竟这种事也不可能去求许遵帮忙。   如果许芷倩不答应他的话,那他也会想办法让许芷倩答应的。   他没得选啊!   “姑且信你!”许芷倩对此是一无所知,又问道:“你是打算让我爹爹帮忙?”   这个计划的关键,就是要说服朝廷,那张斐唯一可以依靠的就只有许遵。   张斐笑着摇摇头道:“的确,我留在汴京,就是希望能够得到恩公的保护,但也仅此而已,这属于我个人的私事,怎么可能去麻烦恩公。”   许芷倩好奇道:“那你打算找谁帮忙?”   张斐迟疑少许,道:“王安石。”   “王大学士?”   许芷倩一惊,又问道:“他会帮你?”   你难道不知道,他已经帮了我很多忙吗。张斐充满自信道:“我会说服他的。”   “你能说服王大学士?”许芷倩惊讶道。   拗相公绝非浪得虚名。   张斐道:“如果司马大学士看到你这般神态,定会感到非常受伤。”   “为何?”   话一出口,许芷倩登时反应过来,立刻回到正题:“你是想借此来挣脱束缚?”   再说下去,这厮又要吹嘘自己在审刑院干翻司马光的事迹。   “不!”张斐摇摇头道:“这是反击,我必须要让他们付出相等的代价,同时我还要争取本就属于我的权力。”   许芷倩越听越迷糊了,说到底这也就是房价而已,即便大获成功,也伤害不到王司农他们,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张斐道:“到时马家那边先会送来一些账目,而我们将根据那些账目,拟定出一份非常详细的方案,毕竟王大学士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我们必须得拿出一点真本事来,到时我们再慢慢商议。”   ……   翌日清晨。   “听闻昨夜你又与倩儿吵了起来?”许遵随口问道。   张斐讪讪道:“不是吵,只是有些争执。”   许遵问道:“争执什么?”   清官难断家务事,他还就怕许芷倩跟张斐吵起来,帮哪边都不是。   张斐也不打算瞒着许遵,于是简单的将他的打算告知许遵。   许遵的惊讶度比许芷倩稍低,因为他见识过张斐在时政上面的一些见解,捋了捋胡须,这一时半会也理不清楚,问道:“你是想借此另谋出路?”   “也算是吧。”   在许遵面前,张斐就收敛许多。   许遵问道:“这会不会有些大费周章?”   虽然朝廷约束争讼,等于是给张斐来了一个釜底抽薪,但是仅仅是约束他不能随便上堂辩护,你这好了,直接来了一个政策,并且还打算去说服王安石。   许遵就认为,到底有没有这个必要?   张斐道:“谋生对于我而言,十分重要。”   “那倒也是。”许遵笑着点点头,又沉吟少许,遂言道:“这样吧,你准备好之后,告诉我一声,我邀王介甫来府上,到时你自己跟他说。”   “啊?”   张斐顿时觉得有些受宠若惊,“恩公你……”   许遵笑道:“我这人是有些固执,但也不至于到迂腐的地步,只要你不作奸犯科,不做违背道德之事,那我当然愿意支持你,再说,我就是请王介甫来家中吃个便饭,至于能不能说服他,还得看你自己,其实啊……以王介甫的性子,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原来他心里一直认为,在约束争讼一事上,对张斐非常不公平,但是他又未能给予张斐太多支持,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他很愿意给予张斐提供一些帮助。   张斐拱手道:“多谢恩公。”   ……   而那边马天豪很快就将张斐所要的资料陆续送到许府。   足足十车。   “这么多?”   许芷倩看着堆满屋子的资料,都傻眼了。   张斐苦笑道:“我们要忽悠……咳咳,要说服的对象可是王安石,就是再多十车,也不足为奇,他值得我们这番努力。”   许芷倩可是非常尊敬王安石的,顿时觉得这非常合理,于是帮着张斐整理了起来。   “咦?这可是店宅务的账本啊!”许芷倩拿着一本账目,略显诧异道。   这算什么,没见过世面,在咱那个年代,每个卖房子的销售员都知道老子的电话号码,没有打电话给我,那也只因老子卡里面没钱罢了。张斐笑道:“只要有钱……”   许芷倩侧目看向他。   张斐眨了眨眼,咳得一声:“我只知道这是马家送来得,跟我可没有关系,我是合法的。”   “狡辩!”   许芷倩翻了个白眼,又拿起一本,翻了翻,乃是汴京最大牙行的房屋交易记录,但不是那种非常详细的,而是每年的成交量,以及价格,非常笼统的数据,不禁嘀咕道:“这马家还真是手眼通天啊!”   张斐知这小妞喜欢较真,索性也不理会,埋头工作起来。   许芷倩瞥了眼张斐,问道:“你要这些有何用?”   张斐道:“我得算出利息该定多少,让马家有得赚,同时让朝廷愿意接受,以及还得证明朝廷能够获得多少税收。”   许芷倩听着都觉头晕,“这得算多久?”   “不用多久。”   张斐道:“你只需要用笔写出我的计划,其余方面我来做就行。”   许芷倩不太相信,这里可是有足足十车资料啊!   但张斐很好的用实力证明了他没有说谎,只是花了五日时间,就全部统计出来了。   这古代账目看着是多,但其实并不多,而且数据也非常简单。   十车?   看有没有十张A4。   张斐之前就是干这活的呀!   对于张斐而言,最难的地方,就是文案,许芷倩可以完美的补充。   ……   此时天气已经渐渐转凉,绚烂壮观的晚霞,渐渐隐去,取而代之是萧条,是阴霾,是万物凋零。   皇城门前。   “真是稀罕,你许仲途竟然要请客吃饭。”   王安石故作震惊地向许遵说道。   许遵这人,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很少应酬什么,也很少请客吃饭,事事秉公处理,朝中君子,对他都非常尊敬,比如王安石、司马光,可讨厌他的人也不少。   这家伙不近人情。   要是落在他手里,可就惨了。   许遵如实道:“其实我不过是受人所托。”   王安石更觉稀奇,“不知何人能够请得动我仲途兄。”   许遵道:“张三。”   王安石愣了下,“张三?”   许遵点点头,又道:“张三说要向你献策,他本想自己上你府上拜访,可我又怕唐突,故此寻思着请你到我府上。”   王安石好奇道:“你与他关系匪浅,他为何不直接向你献策。”   许遵道:“因为这事关财政,不在我的职权范围内。”   王安石愈发好奇道:“他还懂财政?”   许遵笑道:“这小子深不可测啊!”   “你许仲途都这么说了,那我倒要去见识见识。”说着,王安石道:“对了,他不会无缘无故向我献策吧?”   许遵道:“他当然是有所求的。”   王安石抖了抖大袖:“我这袖子里面的东西可是不好拿啊。”   许遵呵呵道:“他那张嘴也不是好惹的啊。”   “哈哈……请。”   “请。” 第五十章 黑吃黑   话说回来,这许遵不好应酬,但人家王安石也不是那么好请的,如今他如日中天,想请他吃饭的多了去了,性格方面,他比许遵更为固执,若非对方是张斐,他还真不见得会答应。   虽然他只是跟张斐见过一面,连话都没有说上一句,但不得不说,张斐是给他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尤其怼的司马光默不作声,那个画面,王安石是铭记于心,上茅房时,想着让自己乐乐。   突然听闻张斐要向他献策,还真有些好奇和期待。   待王安石与许遵来到许府时,张斐、许芷倩早已是虚席以待。   一番行礼过后,王安石便是打趣张斐道:“这珥笔之民我倒是见过不少,可如你这般闹腾的,可真是头回见,也不知收敛一点,难怪朝廷要约束你们珥笔之民。”   得亏司马光不在,要在的话,非得怼他一句,你比他更能闹腾,你好意思说人家。   张斐却道:“王大学士此言差矣,非小民爱闹腾,只不过有些问题已经溢出到随处可见的地步,故此即便小民不挺身而出,也会有人站出来的,要说小民真有什么错,那也是错在小民太卑微,太弱小。”   言下之意,就是小民无错,错在大人。   许芷倩侧目震惊地看着张斐。   好家伙!果真是敢怼司马君实的男人,张口就是不一般啊!   王安石也没有想到,自己随口打趣一句,竟被张斐给怼了回来,可他不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一旁的许遵笑而不语。   张斐此话看似无礼,但其实是说到王安石心坎上了。   王安石就是那个要站出来的人啊!   因为他也认为,这些问题必须马上解决,否则的话,国将危矣。   正好,饭菜上来了。   一看这饭菜,张斐顿觉无比荣幸,原来自己跟王安石在一个级别。   真就比平时多了两个家常菜。   张斐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那王页来此,要自备酒菜。   王安石对此并不在意,甚至都没有看一眼,向张斐问:“听闻你要想我献策?”   “是的。”   张斐点了下头。   王安石问道:“不知你有何策要献于我?”   张斐不答反问道:“不知王大学士对于汴京的房价可了解否?”   房价?王安石稍稍一愣,笑道:“汴京的房价还需要了解么,你没看见我与许事寺都是租房住吗?”   张斐又问道:“那不知王大学士是否想买房?”   王安石非常干脆地摇摇头道:“我倒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就他的格局,买房?   那纯属是浪费时间。   毫无意义。   那东坡先生在这格局上,就远不如王安石,王安石是真的已经达到了平天下的境界,他心里就装着这一件事,并且为此付诸行动,这一点极为重要,有许多人心里是装的是治天下,但却又跟个怨妇一样,自怨自艾。   张斐沉吟少许,问道:“如果说房价非常便宜,那王大学士会否买房?”   “或许会吧。”随便敷衍了一句,王安石又非常好奇道:“你不是要献策吗?问这个作甚?”   张斐答道:“这是因为晚辈所献之策,与这房价息息相关。”   王安石听罢,顿时兴致缺缺。   还是那句话,格局太小。   就北宋的经济结构而言,这房价再高再低,也都影响不了大局。   可不来也来了,听听呗。   张斐等了片刻,见王安石没有再问,心知他肯定非常失望,但也不因此气馁,于是继续说道:“晚辈听闻建国初期,潘公曾因对南汉战争,向百姓征收屋税,以补充军费。”   潘公就是宋初名将潘美,关于这个消息,就是许芷倩告诉张斐,毕竟张斐不是历史专业出身,对于这种无关律法的细节,他一般不知晓。   王安石稍稍点了下头。   张斐又道:“由此可见,这屋税还是非常可观的,我朝对于土地、房屋征收的契税一样的,都是一百取四,但是汴京附近普通田地的价格大概在五贯左右,最贵也不过十贯钱。   但是一间非常普通的小宅院,大概在五千贯左右。单以契税来说,二者是不可同日而语。”   王安石笑道:“话虽如此,但是房屋买卖的量可是远少于土地,且那些大地主买地,都是上千亩,相较起来,土地的契税要更多啊。”   张斐道:“王大学士说得是,但是如果朝廷能够刺激房屋买卖,那么所得税入亦是非常可观啊!”   王安石问道:“你今日要献之策,就是这屋税?”   张斐点点头道:“正是。晚辈有一策,可以极大地刺激房屋交易,为朝廷增加一笔可观的收入。”   说罢,他看向一旁的许芷倩。   许芷倩立刻将早就准备好的文案递过去,“还请王叔父过目。”   王安石接了过来,又向许芷倩打趣道:“倩儿,你也有份啊!”   许芷倩一时愣住了,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她担心这会不会影响到许遵。   张斐知她所忧,于是道:“因为小民笔力欠缺,只能拜托许娘子代笔。”   王安石听得眉头一皱,“笔力欠缺,那你就多练练,哪能老是让人代笔,真是不像话。”   他一个大文学家,还是比较在意这些。   其实许芷倩的文笔都无法入他法眼,你这比她还差,那怎么得了。   当然,这或许也是因为王安石对于张斐期待比较高。   张斐讪讪道:“怎么没练,但……但天赋不足,练也练不成。”   “没出息!”   王安石鄙视了张斐一眼,这么简单,这怎么会练不出呢,就是懒……   不过鄙视归鄙视,他还是拿着认真看了起来,过得一会儿,他惊讶道:“年息才七厘?至多可分十年偿还。”   这上面简简单单一句话,顿时颠覆了王安石对借贷的看法。   年息七厘,就是百分之七,而如今的年利息起步就是倍利,月息都已经达到百分之八九。   这差得也太多了啊!   而且还可以分十年。   低得可怕啊!   张斐解释道:“虽然这利息很低,但是由于数额庞大,总体利润还是非常可观的。就拿当下普通的宅院来算,目前汴京一间普通的宅院,总价大概在六千贯左右。   以首付三分之一来算,所借之钱就是四千贯,十年还款期,总利息将达到一千五百贯。”   王安石不由得猛吸一口冷气。   利息一千多贯。   这听着可又不少啊!   “不对!”   王安石突然道:“你这利息不对,应该还不止这么一些吧。”   张斐笑道:“就这么多,因为小民给出了一个非常公平计算法,就写在下面的。”   公平的计算法?王安石赶紧看了起来,可看了半天,面露尴尬之色。   许芷倩非常清楚王安石此时的心态,因为她也经历过,朝着张斐使了个眼色。   张斐权当没有看见,默默等着。   他不做声,许芷倩也不好插嘴,毕竟张斐只是告诉她整个计划,但并没有说怎么去忽悠。   王安石瞄了好几眼,可见张斐不知趣,咳得一声:“你这算法有何讲究?”   简单来说,哥看不懂。   张斐是采取等额本息的算法,这样还,每月还款额是一样的,方便一些,但是算法就复杂一些,而且利息也多一些。   但总体来说,比王安石心目中那个利息要少不少,其中一个关键原因,就是本金每个月是减少的。   因为当今放贷,是算总利息的,比如说百分之十的利息,借一百贯,一年利息就是十贯钱,即便是按月还,也是还这么多。   但是张斐的计算公式,是按月还,但他要减去已经还掉的本金。   张斐这才开口跟王安石解释了一遍。   “原来如此!”   王安石点点头,又道:“这的确比当今利息的算法要公平许多。”   说着,他又诧异地向张斐问道:“这是你想出来的?”   张斐点点头道:“小民的天赋都点在了这上面。”   王安石稍稍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这厮是故意的呀,微微瞪他一眼:“看得出啊!”   许芷倩抿了抿唇,心道,这人真是睚眦必报。   为什么方才张斐不主动解释,其实就是想报方才文笔之仇。   我文笔是不行,你算数跟我文笔在同一个水平。   许遵是笑着直摇头。   不过王安石并不在意,反而更为欣赏,确实有本事,这利息算法虽然复杂,但句句在理,让人挑不出毛病,这公式更是设计的极为巧妙,值得朝廷借鉴。   张斐也点到为止,又道:“虽然总利息多,由于年限非常长,给举债人造成的负担并不大,就这个数目,每月就只需还四十六贯出头,对于买得起这宅院的人,小民相信绝对还得起这钱,不会对其生活造成影响。”   这个真心与百姓无关,李四一条命就值十贯钱。   这主要是针对官员。   他这个利息也是根据官员的俸禄来算,但是由于北宋官员福利要多于俸禄,就不太好明说,其实也不用明说,王安石比他清楚。   能住六千贯宅院的官员,每个月还四十六贯是非常轻松的。   “这么算下来,倒也不多。”王安石稍稍点头,突然言道:“话虽如此,但如此低的利息,年限又这么长,款项又这么大,谁敢借这一笔钱啊!”   张斐道:“这便是小民向王大学士献策的原因,如果朝廷能够立法确保一旦举债人无法偿还,便将有关房屋以关扑售出,确保债权人的利益,那么自然就不会有此顾虑。”   在充分考虑许芷倩的意见后,他最终还是选择拍卖偿还,而不是直接没收房屋,虽然前者看似对马天豪他们更为有利。   可不要忘记,买房者肯定有许多官员,这样做的话,只要出现一例违约,就会激起官员们的怨气和担忧,而且这年代不是用手机操作,还钱也是很繁琐的,久而久之,这会出现各种问题。   既然购房群体都是一些有身份,有权力的人,那当然得以公平为重。   王安石可不是一般的读书人,虽然这算术不是他的强项,但是他在财政方面,脑子也转的很快,除非是迁都,否则的话,这汴京的房价就只会涨,不会跌,先支付三成,还不了,那就用房屋来抵债,债权人是怎么也不会亏本的。   但必须要有律法保证。   是呀!如果能够确保一定收得回房子,那这买卖可真是稳赚不赔,而且收入还不少,既然如此……王安石思索半响,突然道:“又何必大费周章,朝廷自己来做不就行了,就如那租公房一样。”   “啊?”   张斐顿时就傻眼了。   一种送羊入虎口的感觉油然而生。 第五十一章 做人要厚道   “你啊甚么?”   王安石稍稍不悦地问道:“我说得不对吗?”   他的财政思想就是开源,帮国家开辟出更多的收入渠道,来弥补财政上的不足,既然这房贷是稳赚不赔,那他当然希望朝廷自己干。   他甚至已经想到利用屋税和租公房的收入去放房贷。   何止不对,简直无耻,你拿去干了,那我干什么?你这是要黑吃黑,不,应该是白吃白,我们可都是正经人。   可说好的正人君子王安石呢?   张斐真心没有想到,王安石会打算拿去朝廷单干,这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当……当然不对。”张斐一边擦着汗,一边言道。   王安石问道:“有何不对?”   “因为……”   张斐重新组织了一番说辞后,才道:“这买房中有不少人可都是官员及其亲属,寻常百姓,可是买不上房的。”   王安石问道:“所以?”   “所以……”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不管了,这个项目要是被朝廷给拿走了,那我又得重头来过。张斐鼓起勇气道:“所以就会出现一种情况,就是官员批款给自己买房。”   “你说得不对!”   王安石摆摆手,道:“是朝廷批款给官员买房。”   张斐道:“可经手人是官员啊!”   王安石道:“如果官员从中贪污受贿,他们自会得到惩罚的,你让朝廷立法,这监督者不也是官员么,这有何不同?”   要拿贪污受贿来说事,那这个话题是可以争一辈子,因为争得是还未发生的事,那是不是也可以说让商人干,也会出现官商勾结。   既然你要用律法保证,那就要相信律法,王安石甚至认为朝廷确保自己赚钱的决心肯定是要大于确保商人赚钱的决心。   “大有不同啊!”   张斐道:“商人借钱出去,乃是追求利益,这一点是恒定不变的,他们是不会借给一些具有风险的人,但如果朝廷来做,那可就不同,看得是关系,是仕途,他们可能会放款给一些具有风险的人。   而此将违背逐利原则,且朝廷是左手将钱交给右手,右手又将钱还给左手,中间也缺乏监督,这一定会造成大量的腐败,也会给财政造成负担,得不偿失。   如果交给商人来做,朝廷只有一个职责,就是监督,利益划分明确,出现贪污腐败的可能性也比较小。”   许遵稍稍点头,瞧了眼王安石,微微张嘴,但最终还是忍着没说。   他深刻地知道一点,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绝不干预职权范围之外的事。   王安石瞧张斐这般激动,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你是害怕这么做,你将无利可图。”   张斐如实道:“王大学士说得是,我是打算凭借这房贷翻身,但撇开这一点不说,我也绝不赞成这么干,因为这一定会失败的。”   王安石皱了下眉头,略带一丝激动道:“你凭什么这般笃定,店宅务也归朝廷,如今一样为朝廷盈利,也照顾了不少百姓。”   “店宅务?”   张斐一笑,道:“如果店宅务的买卖,交予商人来干,晚辈敢保证,其中利润将翻上一番。”   王安石立刻道:“那是当然,租公房乃是朝廷为了平衡租价而设立的,若是交由商人来干,租金恐怕翻上一番也不止。”   许芷倩忍不住插嘴道:“王叔父,其实要真算起来,现在的租金也差不多翻了一番,只是朝廷所得没有那么多罢了。”   王安石稍稍瞥了她一眼,“你这小丫头懂什么,许多事情,可非你们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人人皆知之事,他王安石如何不知。   但这是一个系统性问题,不是一个单独的问题,要改就要从根本上改过来。   而他目前正在筹备中。   另外,人家要拿不到好处,也不会拼命的干,这到底是公家事,店宅务的人可没有官员那般高俸禄。   只要不太过分,朝廷对此是睁只眼,闭只眼,反正把朝廷的钱缴足就行,你们从中赚点也是可以的。   许芷倩发现王安石脸色真有些不太好,也不敢再争下去!   张斐瞧在眼里,心中很是疑惑,这房贷利益,再多也就那么多,又不是什么灵丹妙药,能够在一夕之间就改善朝廷的财政,他为何又要如此执着,难道是在考验我?不对。   他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他与我争得根本就不是利益,而是变法思想,哎哟,我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若是再争下去,以他的性格,他定是不会罢休的,且坚持到底,证明自己才是对的,只怕这事要黄啊!   念及至此,张斐索性心一横:“王大学士,做人可要厚道,这计策是我所献,要么王大学士就别用,用了又想独占其中利益,此非君子所为啊。”   此话一出,许家父女顿时诧异地看着张斐。   这就赤裸裸呢?   王安石眉头一沉,怫然不悦道:“我非为自己谋利。”   张斐哼道:“下面的官员为王大学士出谋献策,难道是出于爱心?他们为得也是仕途,王大学士也一定会投桃报李,提拔他们。   倘若王大学士一味的利用他们,却又不提拔他们,试问他们还会向王大学士献策吗。我又不是官员,我只是一个普通百姓,我此番为得是生计,为得是活下去。”   过分了呀!   许芷倩见二人这火药味越来越重,于是小声道:“张三,你少说两句,王叔父自有安排。”   “男人的事,女人少插嘴。”   张斐霸道地回绝了她。   疯了!   这厮真的疯了!   许芷倩只觉自己夹在中间,是两边受气,既是委屈,又是愤怒,我为你着想,你还嫌我多管闲事?真是岂有此理。   只不过碍于她爹和王安石在,才强忍着没有发作,哼了一声,将脸偏了过去。   唯独许遵还照顾女儿的情绪,微笑地点点头,让她稍安勿躁。   张斐的招数,他比较清楚,他不认为张斐已经急昏了头。   王安石皱眉直盯盯地看着张斐,过得好一会儿,他突然开口道:“我若举荐你入朝为官?”   许遵微感诧异。   当着我的面,说这些好嘛。   不过王安石倒是泰然自若,因为在他看来,是一举两得,张斐之才,他个人是非常欣赏,还真想将他举荐给朝廷,并且将此事交于他管理。   张斐断然拒绝:“多谢王大学士的一番好意,但是此事我已经对别人有所承诺,我可干不出背信弃义之事,将所有利益独吞。”   他倒不是不想当官,但是他目前对此没有任何准备,也没有任何经验,贸然进去,也是很危险的事。   要知道朝中很多人都对他心怀不满,他首先得在这汴京站稳脚跟,脚踏实地,步步为营。   王安石笑道:“也就是说,我若执意为之,那便是背信弃义?”   张斐见他神色没有方才那般凝重,心中是更有把握,道:“至少这不合道义。”   王安石又道:“你方才说,已经向他人承诺,也就是说,你认为我一定会接纳此策?”   张斐点点头道:“是的。”   王安石问道:“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张斐道:“因为我知道,王大学士心里装得是天下苍生,而非一己私利,任何有益于国家之事,王大学士都会义不容辞。”   许芷倩终于是松得一口气,心道,这厮虽有时候说话能吓走半条命,但这阿谀奉承的手段也确实厉害得紧啊!   王安石笑了笑:“你也知道相比起个人名节,我更看重天下大义。”   张斐道:“但即便朝廷能够成功,二者所得相差也不会很大,王大学士为了这一丁点利益,而不顾个人名节,试问叫人如何信服?最关键的是,此策是出自我手,这对我极其不公平,王大学士若真这么干,又与强盗何异?”   静!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许芷倩吓得已经是屏住呼吸,偷偷瞄了眼王安石,只见王安石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张斐,而张斐也是毫不畏惧地看着王安石。   这男人的世界,她真心有些看不太懂了。   过得好半响,王安石突然微笑地点点头:“好吧!既然此策出自你手,那就依你所言。”   看来是赌对了。张斐心中松的一口气,又道:“王大学士,既然朝廷要为此立法,肯定要有些变动,我这里还有一份关于屋税改革的计划呈于王大学士。”   还有?王安石笑意一敛,只觉有些诧异。   张斐向许芷倩使了个眼色。   许芷倩带着一丝委屈地瞪他一眼,好似说,方才你训得可真是得心应手啊!   张斐赶紧递去两道歉意的目光。   许芷倩这才从身旁又拿出一份方案来,递给王安石。   王安石接过一看,顿时就入迷了,心道,弄了半天,这才是他所献之策啊!这还未看完,他便有些恼火地向张斐道:“原来你小子还留了一手啊。” 第五十二章 蝴蝶效应   原来那第一份方案,主要是阐明房贷所产生的利益,以及打破现有的高利风气,开创低息先例。   若是将这两点分开来,对王安石都没有什么吸引力,但合在一起,引起他不小的兴趣,低息还能够创造收益。   但是,朝廷该怎么操作?   怎么立法?   怎么监管?   王安石下意识认为,这当然是属于自己的事,张斐肯定不懂这些。   殊不知还有一个惊喜在等着他。   真是意外之喜。   第二方案,不是一份普通的方案,而是一份屋税改革方案。   王安石为何恼火,就是因为在他看来,这才是重中之重,价值远胜过第一份方案。   而这第二份方案的核心思想,就是摊丁入屋。   北宋的苛捐杂税,可是出了名的多。   汴京更是如此。   到底那农村里面,再多无非就是田桑税和劳役,但是城市里面就涉及到契税、商税、关税、丁税,屋税,以及许多公共缴费,等等。   而这份方案就是要将很多税收整合成一种税---屋税,其实也可以说成是契税,因屋税的基础,就是契约。   相比其唐朝那简单粗暴的间架税,北宋的屋税,已经算是比较成熟的。   首先,屋税只向市民征收,不向农民征收。   其次,根据房屋大小,根据不同的地段,征收不同的税额。   最后,屋税也不是很高,平均下来,非常合理。   而张斐就是在这基础上,将更多的税收囊括到屋税里面,就汴京而言,人口流动很大,许多税是跟人走的,就非常麻烦,有很多漏洞,导致偷税漏税的不计其数,但房屋是不动产的,往这上面收,谁跑得掉啊!   王安石看得是如痴如醉,可话说回来,如今屋税在北宋整个财政里面,占比非常非常少的,他是志在天下,要说这个利益对他有多么多么大的吸引力,也真不见得。   关键张斐提出的改革理念,与他的很多理念非常像似,并且还有许多是他未曾想到的,说是受益匪浅,毫不为过。   这令他很振奋。   不过,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张斐可也不是义务献策。   方才他说得可是非常明确,他有着自己的目的。   根据他的改革,是要将许多税种集中在屋税或者说契税上面,这么一来,契约就变得是重中之重。   这就是张斐的强项。   如果能够成功,那么一纸契约,又何止万贯。   当然,立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至今,张斐都还未拿出一份完整的房贷契约范本。   原因不是他藏着掖着,而是还没立好,毕竟时代不一样,不能照搬全抄,要考虑很多方面,他对此也非常谨慎。   这可是他成名一战啊!   ……   “嗝……”   站在许府门前,王安石打了个酒嗝,又拉着许遵地手,笑呵呵道:“多谢仲途美酒款待,安石真是不虚此行啊!”   许遵呵呵道:“不知是酒好,还是人好?”   “都好!都好!”   王安石哈哈一笑,又道:“不过仲途啊,你将这种人才就放在家里,那可真是暴殄天物啊!”   张斐此策,可真是令王安石对其刮目相看,喜爱得紧呀,太对其胃口了。   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志同道合。   许遵笑吟吟道:“怎么?你看上了那小子。”   王安石直爽道:“你若不用,那我打算待此事过后,便举荐其为官。”   光凭那第二份方案,王安石已经决定要启用这小子。   哪里轮到的你啊。许遵心里嘀咕了一句,又道:“这是好事,我如何会拒绝。”   王安石道:“那就一言为定?”   许遵笑着点点头。   ……   “呼……”   趁着许遵去送王安石之际,张斐不由得长松一口气,忽然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许芷倩,道:“方才真是抱歉。”   许芷倩憋了一晚上,本想发作,可让张斐这一句话,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只道:“你这般莽撞,迟早会闯出祸来的。”   “这确实怪我啊!”   张斐身子往后一靠,略显疲态道:“我当初考虑的还是太过简单,以至于方才险象环生,差一点点,就功败垂成。”   语气中透着一丝懊悔。   方才确实很险,要是继续争下去,激起王安石的好胜心,这事就彻底黄了。   许芷倩好奇道:“我倒是觉得你之前说的很对,此事若交由朝廷做,只会适得其反,为何当时王叔父会那般生气,反倒是之后你以利相逼,他却答应了?”   张斐叹了口气,道:“很简单,因为他的许多主张,都是渴望为朝廷增加新的收入,他方才的想法,与他主张是如出一辙,那么当我们否定他的想法时,在他看来,这是在否定他的政治理念,如果继续争下去,他一定会拿去做,证明他才是对的,可不管他成败如何,我肯定是一败涂地。”   许芷倩凝眉沉吟半响,突然瞟了眼张斐,心想,看来爹爹是对的,此人只是看着莽撞,但心思却非常细腻,就连王叔父当时那微妙的心态,他都察觉到了。   忽然,她柳眉一皱,“既然王叔父的想法与他的主张一样,那岂不是说他的主张……”   “这你就想多了。”张斐打断了她的话,“主张和具体做法是两回事,为朝廷开辟更多的收入,你怎么能说是错,只不过用在这事上面,可能是有些不妥。”   “哈哈……”   一阵爽朗的笑声,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只见许遵抚须大笑地回到厅堂,他指了指张斐,“好小子,真是厉害呀,竟然能够说服王介甫,若是让司马君实瞧见,非得拜你为师。”   “我不信。”   张斐化身鲁豫,直摇头,“当初我在审刑院打赢官司,那王大学士也未向我拜师。”   许遵一愣,笑骂一句,“你这臭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又补充一句道:“虽未拜你为师,但若没有那一出,今儿王介甫恐怕也不会来此。”   许芷倩突然向许遵问道:“爹爹,你说王叔父能征求到官家的同意吗?”   不是说服王安石,就高枕无忧,最终还得皇帝点头。   许遵捋了捋胡须道:“如果连这都无法成功,那么他想要变法,恐怕是遥遥无期啊!”   说着他别有深意地看着张斐,“老夫终于明白你为何要选择王介甫。”   时机啊!   如果换成是司马光他们,不是说他们权力比不上王安石,而是他们不会尽力去争取。   ……   而那边王安石回去之后,彻夜研究张斐的这一份改革方案,第二日,他又找来自己的得意门生吕惠卿,然后又将张斐的整个计划书,拿给他看。   “此策是谁想出来得?”   吕惠卿看完之后,也不由得感到惊讶。   王安石听得老大不高兴了,“怎么?为师就想不出来么?”   我拿给你看得,你却说谁想出来的。   侮辱人了不是。   吕惠卿忙道:“学生并非此意,只不过这手笔看着就不像是恩师所写,尤其是这其中还引用了大量的计算。”   真是越说越尴尬,王安石摆摆手道:“这你先别管,你以为此策是否可行?”   “可行!”   吕惠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光凭这个利息,就能够朝中大多数人沉默,另外,朝中许多中低层官员也都想买房,只是苦于这钱不够,若有这么低得利息,对于他们而言也是一件好事。不过……为何要由商人来做,恩公可以建议陛下,另设一个衙门,来专管此事,如此亦可为朝廷增加收入。”   王安石器重他,不是没有原因的,这脑子确实转得快。   他很快就想到如何将这利益转化为权力。   王安石道:“那是因为想到此策的人,坚持要求这么做。”   吕惠卿好奇道:“此人究竟是谁?”   王安石道:“张三。”   “阿云一案的张三?”   “正是。”   王安石点点头,又道:“他希望用此策,来助自己打破朝廷对他的约束。”   “原来如此!”吕惠卿点点头,突然又道:“恩师,虽然这项政策,影响不是很大,所增加的财政收入也不是很多,但是这作为一个开始,那可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王安石笑着点点头道:“你与我想的一样啊!”说着,他又一手拍在桌上,“就从这屋税开始。” 第五十三章 绵里藏针   王安石混迹官场多年,又亲眼见证庆历新政的尴尬,他岂不知变法会遇到多少阻碍,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也明白,若不下定决心,背水一战,那又会跟庆历新政一样,大家白忙活一场,得不偿失。   可凡事也得循序渐进。   历史上,他也是在明年,也就是熙宁二年先抛出均输法,然后才是青苗法,而不是说直接就扔重磅炸弹。   当然,他的循序渐进,相隔也就几个月而已,这在司马光看来,那也是非常激进的。   而如今,张斐送了一份礼物给他。   他认为可以拿这个关于屋税的小法案去探探路,看看朝廷的反应,那如果顺利的话,就以此来开启他的全国变法。   这才是真正打动他的地方,因为这份法案跟他变法的理念非常吻合,但是涉及面又比较狭窄,就在汴京,他也可以亲自坐镇。   可以说,他已经准备开启了变法。   在与吕惠卿谈过之后,他便立刻拿着这份法案上呈宋神宗。   这份法案已经是非常详细,无须再修改什么,关键其中涉及诸多计算,一般人也难以修改。   而当宋神宗看到这份奏章时,很是诧异,因为他几乎天天与王安石谈论国政,但是王安石从未提到过房贷。   一问才知,原来这是出自张斐。   “这个珥笔之人真是不一般啊!”宋神宗是开心地笑道。   王安石点点头道:“确实不一般,臣也以为此子之才,若加以培养,可堪大用。”   他其实就是想暗示,可让张斐入朝为官。   殊不知皇帝比他还早认识张斐。   宋神宗笑着点点头,又道:“此策利国利民,朕也非常认可,不过到底涉及到汴京城内诸多税务,故此还得经朝议之后,方能决定。”   ……   神宗立刻召开朝政大会。   大臣们一听这利息,当即就傻眼了。   年息七厘?   不会搞错了吧?   不敢相信啊!   宋神宗见大臣们都蒙了,心中暗暗得意,笑着问道:“诸卿怎么看?”   不少大臣神色怪异,因为他们中一些人也放贷,你搞个这么低的利息,那不是恶意竞争吗。   司马光率先开口道:“若是商人们愿以如此低的利息放债,朝廷当然可以为此担保。”   这个利息真的让人无法拒绝啊!   七厘,还分十年。   上哪去找啊!   马上司马光又道:“可那些商人真的愿意这么做吗?”   王安石回答道:“商人自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虽然利息低,但有房屋抵押,只要朝廷能够立法担保此事,就是稳赚不赔,商人们当然愿意。”   “原来如此。”   司马光稍稍点头,其中利害关系,他立刻就明白过来,不禁暗自叫绝,这主意妙啊!   不少清廉正直的大臣也都纷纷点头。   如今买房困扰的不是普通百姓,而是他们这些官员,这么低的利息,对于他们这些官员而言,其实是很有帮助的,买不买另说,至少有个选择。   王安石又趁热打铁道:“关于民间举债的危害,相信不用我多言了,若是此事能成,兴许能够带一个好头,抑制民间高息。”   司马光一听,不禁侧目看向王安石,这老小子是转性了吗?那可真是好事啊!   他也提出过民间高利的危害性,只是他不认同王安石那种激进的做法,他的理念与这个法案,是不谋而合,柔和地去改变,朝廷不要亲自下场,与民争利,这他赞成。点点头道:“言之有理啊!”   宋神宗一看司马光也点头了,不禁暗喜,这事稳了。   可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那王文善突然道:“商人愿以低息放债,固然是好事,但是这其中好像说得不止这么一条,还包含着屋税的改革。”   王安石立刻道:“汴京市民常常埋怨苛捐杂税太多,同时又有官员借此巧立名目,盘剥市民,整合为屋税,减少市民负担的同时,还能确保不再有官员巧立名目,盘剥百姓。这不好吗?”   那得看对谁好!王文善偷偷瞄了眼司马光,可后者却是抚须不语。   御史陈荐道:“如今我朝财政已经是入不敷出,此时减税会否增添财政负担。”   王安石笑道:“各位并未仔细看,这两条建议其实是有关联,前一条是可以增多房屋交易,增多租赁,那么算下来,朝廷所得比以前要多一些,而百姓也因此得益,可谓是一举两得。”   但其实不算房贷带来的利益,税还是增多的,因为很多大富人家,就无法偷税漏税,比以前要收得更多。   只是王安石没有说透罢了。   枢密使陈升之突然道:“此策甚妙啊!”   司马光瞧了眼陈升之,也站出来道:“臣也赞成。”   枢密使可就是名副其实的宰相,大臣们一看这宰相和司马光都点头了,自然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   宋神宗顿时喜出望外,头回改革的他,还是有些紧张的,一看这么顺利,心里能不开心,同时也是信心大涨,道:“那就这么决定了。”   说罢,他又看向王安石,“此事就辛苦卿了。”   王安石立刻道:“蒙陛下信任,臣必将竭尽全力。”   出得大殿,司马光悄默默将王安石拉到一边来,呵呵道:“介甫啊!你可算是想通了。”   王安石错愕道:“此话怎讲?”   司马光笑眯眯道:“变法之事,当循序渐进,此法就非常得当,不但藏富于民,又能起到表率作用,且还不会引起激烈的反抗,不可谓不妙啊。”   王安石听着就老大不爽了,嘴上却是笑道:“非我想通了,而是你司马君实终于醒悟了,真是我朝之幸事啊!”   司马光充满疑惑地看着他。   什么鬼?   王安石道:“你看,这一道法令,便可做到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司马光摆摆手道:“此言差矣,就此策来看,是商人先得其利,然后,国再收税,以及那屋税的调整,都是在于藏富于民,合理分配,而非财富有所增加。”   他的理念是“天地所生财货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则在官。”   财富就那么多,诀窍在于怎么分配,他推崇是藏富于民,让商人去干,朝廷负责监督,这非常符合他的治国理念。   而王安石就认为这根本行不通,只有做大蛋糕,矛盾才会消除,不然的话,就解决不了问题。   一个节流,一个开源,愣是谈不到一块去。   也真是绝了。   “非也!非也!”   王安石道:“待朝廷下达这道政令,民间房屋交易定会增加,税收便会增多,这不是财富增加又是什么。”   司马光摇摇头道:“不对,不对,虽然国家会因此增添一笔收入,但是财富并没有增多,只是用在了这买房上。”   王安石哼道:“原本没有的税入变得有了,你却说这不是财富增加,真是强词夺理,我懒得与你争,我还要有事要忙。”   说完就走了。   “改天你再放贷买酒,酒税也会增加,财富又增长呢?真是岂有此理。”   司马光哼得一声,过得片刻,冷静下来的他,忽然皱眉道:“不对!这主意不像似他的手笔。”   ……   王安石可不是落荒而逃,他跟司马光争,从未输过,也未赢过,他这回是真的有事要做,没心情跟司马光争论。   回去之后,王安石就立刻派人去找张斐,告知他,朝廷已经答应了,让他赶紧将契约范本送来,如今就缺这一张契约。   整个改革的核心,就是那一纸契约。   而张斐却是在第一时间赶去马甲,将此消息告知马天豪。   朝廷不给说法,马天豪那边也不敢做太多动作。   “好小子,果真手段了得,这么快就给搞定了。”   闻此消息,马天豪激动地直接站起身来。   这着实令他震惊。   可从来没有一个珥笔之人可以将自己契约变成朝廷的法律条文。   而且速度还这么快。   真是让人不敢相信啊!   亏得还有人说,张斐得罪了整个朝廷。   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啊!   张斐笑道:“朝廷那边我是搞定了,你那边怎么样?”   马天豪立刻道:“这你放心,我这边也有收获,我已经说服相国寺加入我们。”   张斐愣了下,“相国寺?”   马天豪道:“你难道不知道相国寺才是咱汴京最大的债主吗?”   “是吗?”   “你若不信,可随便找个人问问。”   原来这寺庙有着很多免税特权,导致不少大地主都将田地划到相国寺,相国寺等于是躺着赚钱,但野心是无止尽,相国寺自己开拓业务,比如对外放债,并且因此兼并了不少土地。   同时,相国寺也有房产投资,而且不少。   马天豪也是相当精明的商人,相国寺实力雄厚,有着大量的闲钱,且又不追求那种快钱,更在乎的是长远发展,这个方案就非常适合相国寺,再加上他在相国寺也有关系,于是他第一个找得就是相国寺。   相国寺表示如果朝廷真的答应了,他们愿意尝试一下。   张斐问道:“员外,你说当相国寺的主持难,还是当官难。”   “当然是去相国寺当主持难啊!”马天豪毫不犹豫地说道。   张斐摸了一下自己那浓密的头发,心道,算了,等年老色衰再去吧!先帅个几十年。突然向马天豪道:“对了!我还有一个小小要求。”   马天豪问道:“什么要求?”   张斐道:“我听闻你们这一行,若遇纠纷,或者立契,几乎都是跟范家书铺合作。”   马天豪稍稍一愣,点了下头。   张斐问道:“员外与那范家关系很不错吗?”   马天豪道:“就是生意上的来往,并无太多交情。你应该知道,他们八大茶食人是各有分工的。”   张斐道:“我的要求,就是现在从开始,你们马上另择他家合作,不能再跟范家书铺任何来往。”   马天豪问道:“这是为何?”   张斐道:“因为张飞就是死在那姓范的手里。”   “……?”   马天豪错愕地望着张斐。   “张翼德。”   “张……张翼德?”   马天豪还未反应过来。   正巧马小义入得屋来,听得张翼德之名,登时精神一振,忙问道:“三哥,你说得可是三国时期的张翼德?”   张斐点点头。   马天豪这才恍然大悟,又问道:“难道张翼德是你祖上?”   “不是。”   “那是为何?”   “名字谐音。”   “……?”   马小义若有所思道:“可是杀死张翼德可还有张达,那是不是也不能与姓张的来往?”   哇!这么霸道的理由,你还要给我纠结逻辑?张斐问道:“小马也看三国?”   “俺倒是没有看过。”马小义摇摇头,却又非常兴奋道:“但是俺听过许多三国的故事,俺可是最喜欢关二哥,三哥,你呢?”   “小乔。” 第五十四章 明修栈道   马天豪是非常爽快的答应了张斐。   这对于他而言,只不过是小事。   八大茶食人,不与其中一个合作,还有七个可以选择。   只不过他当时比较好奇,为什么张斐要提出这么个要求。   而张斐给出的解释,他其实也是懂的,就是让他闭嘴别问。   ……   “谈得怎么样?”   刚回到许府,许芷倩便迎上前来问道。   张斐笑道:“马天豪说已经与相国寺谈妥了。”   “这马天豪真是厉害,竟然还能够拉相国寺入伙。”可随后许芷倩便又马上问道:“范家那边了?”   其实她要更关心此事,对于张斐丢掉诉讼权,她一直都耿耿于怀,那么多官员还联合八大茶食人,围剿张斐一个人,且还是因为张斐帮李四讨回公道,这令她深感不耻,她也最痛恨这类事。   张斐道:“马天豪已经答应了,今日起,就会与范家断绝来往。”   许芷倩稍稍点头:“但这恐怕还需要一段时日,才能够见分晓。”   张斐笑道:“用不了多久。”   许芷倩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因为房贷一旦出现,必定会刺激房屋交易,而这里面将会产生大量的纠纷,这本是范家赚大钱的时候,如果生意反而变得冷清,这将会极大的刺激范家,我们便可趁虚而入。”   许芷倩道:“但是马天豪到底只是一家,所能影响的也很有限。”   张斐笑道:“待房贷落地,马天豪将会垄断这门行当,影响力也将会极大增加,他在这时候断绝与范家的来往,试问谁还敢找范家。”   许芷倩点点头,一双凤目闪烁着憧憬的光芒,“你说待你再去开封府击鼓鸣冤时,那些人会是怎样一副嘴脸。”   “定是如丧考妣。”   张斐哈哈一笑,又道:“不过现在,我们还得赶紧将契约范本弄好。”   许芷倩如梦初醒一般,道:“对了,方才王叔父又派人来问,你的契约范本什么时候送去?”   张斐郁闷道:“上吊也得喘口气,昨天才回得信,他今天又来问。”   许芷倩一翻白眼道:“谁能想到你的契约会写得那么细致。”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房产契约,更详细得我都能够写得出。张斐笑道:“哪里,哪里,我只是说,动笔的是你。”   他又不是古文专业,笔力是极度欠缺,用当代的手法,去写后世那种极为细致、规范的契约,其实是非常难的。   好在许芷倩也算是律法界的专业人士,许多用语那都是信手拈来,这大大地减轻了张斐的负担。   否则的话,至少也得弄上一个月。   就王安石那急性子,非得上门砸人。   在二人齐心协力,终于拟定出一份完善的契约。   马上就给王安石送去。   王安石本就是一个急性子,办事也是雷厉风行,关键这个计划对于他而言,只是试探性的,这大招都还在后面,他不愿意在这个案子上花费太多时间。   这也是司马光经常吐槽他的地方,司马光为人就非常谨慎,办事严谨,喜欢慢工出细活。   当然,王安石也经常嫌他瞻前顾后,怕这怕那,干不成大事。   “这……这是契约?”   王安石看着那一沓厚厚的文案,不禁斜目看向张斐和许芷倩。   张斐点头道:“是的。”   王安石又瞧了瞧张斐,“其实……你也可以找人代写,我那日只是随便说说,既然没有天赋,那也不用勉强。”   他真是看都不想看。   虽然他的词,被李清照怼的是外焦里也焦,但是他的文章,那绝对是在整个历史上都数得上号的,他可不是凭借变法跻身于唐宋八大家的。   一份契约,你给我写了几十页纸。   这都不能说是灌水,摆明就是文笔不行,表达能力极其有限,故才写得这般冗长。   一旁的许芷倩脸都红透了,极其尴尬地说道:“王叔父,这也是晚辈写得。”   “倩儿,这……这是你写得?”王安石不敢相信。   虽然许芷倩的文章也入不了他的法眼,但也不至于写成这样。   张斐忙解释道:“她也是按照我的说法写得。”   “罢了!罢了!”   王安石也懒得跟这两个小辈较劲,“我先看看,到时我再帮你们改改吧。”   半个时辰后。   王安石放下最后一页纸,神色稍显怪异,尴尬地瞧了眼张斐,“你这契约写得还真是细致,许多问题,我都没有想过,虽觉繁琐,可回头一想,又觉不可缺少,有那么一些道理,不错!不错!”   许芷倩对此深表认同。   她在写得时候,就有这种感觉。   张斐一本正经道:“因为这一份契约是要具有通用性和广泛性,每个人只需签名,以及填写几个数额即可,故此必须考虑非常周全,以免将来发生纠纷。”   “通用性?广泛性?”王安石思索一会儿,道:“官府的许多公文、契约也都可以这般做。”   北宋在经济方面是国、私并行,两条腿走路。   也涉及到许多买卖。   王安石认为这么拟契,不但可以避免纠纷,而且还是约束下面的人。   张斐点点头道:“是的。”   王安石道:“那你可否帮着再写几份。”   “没问题。”   张斐欣喜不已道:“这份契约,只要五百贯钱,不知王大学士要写几份?”   王安石懵了半响,“多少钱?”   “五百贯。”   “多少?”   “呃……应该是五百贯吧。”王安石那杀人的眼神,搞得张斐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   王安石蹭的一下,站起身来,“你说你写这份契约,就要收五百贯钱?”   张斐往后小退一步,半身藏在许芷倩身后,怯怯道:“是……是的。”   王安石激动道:“你凭什么?”   他的文章多么优美,多么具有深意,可名留青史,但放到现在,也卖不到这个数啊!   那些商人是傻子吧。   还是你这个刁民太狡猾了。   张斐讪讪答道:“通用,实用,完美。”   王安石道:“那也用不着这么多钱啊!”   “……?”   张斐嘴角抽搐了一下。   许芷倩笑道:“王叔父莫不是忘记了,他帮李四打个官司,就赚得五百贯钱。”   “是是是。”   张斐连连点头,道:“许娘子说得是,这其实都还是折后价,实在是我现在处境不好。”   “行了!”   王安石呵呵道:“这就不劳烦你了,我自己写就是了。”   不是吧!这公家的钱,你省个什么劲,会不会当官,难怪你买不起房,活该你。张斐面露郁闷之色,“其实……其实王大学士若真的看得起晚辈,晚辈还可以再……再少一点。”   王安石连连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   少一点?   亿点点还差不多。   这个价钱,王安石完全无法接受。   我王安石什么天赋,虽然没写过啥契约,但是照着抄,难道都抄不会么?   你小子还真不把钱当钱。   要真以这个价钱找了张斐,呵呵,肯定会被人告他们私相授受。   赶紧让这小子滚。   这小子真是吃人不吐骨头。   ……   王府。   “你可确定?”   王文善沉眉看着陈瑜。   陈瑜点点头道:“如今就连相国寺都知道此事,这一切都是张三那小子弄出来的。”   “好小子!”   王文善重重拍了下桌子,咬着牙道:“这都没有整死他,还让他从咱们身上刮了块肉走,真是岂有此理。”   虽然他司农寺只是涉及到一小部分财政,关键在于司农寺掌管仓库和苑囿,这其中就涉及到不少侵占用地,汴京寸土寸金,但司农寺可以申请土地建造仓库,而这些用地的一部分又被用来建房,或租或卖,全都是免税的,利润可是不少,这一整合,事情可就不好弄了。   王文善能不心疼吗。   能不愤怒吗。   陈瑜面露愁容道:“看来那小子已经与王介甫搭上了。”   王文善哼道:“我就不信王介甫会为了保一个珥笔之民,而不顾同僚之谊,因小失大,你先找人去马家谈谈,或许马家还不知道那张三得罪了多少人,让马天豪好生掂量掂量。”   陈瑜点点头,但他不觉的这会有用。 第五十五章 明枪易躲   同僚之谊?   只能说王文善不了解王安石,亦或者以他的境界根本就看不懂王安石。   王安石是志在江山社稷,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当然,这也是王安石最终变法失败的原因之一。   这朝堂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到底王安石他情商低,还是只能装不懂?   大丈夫之苦,不足以外人道。   在得到张斐的契约范本后,王安石并没有急于颁布政令,而是跑去找宋神宗。   “陛下,臣最近一直在忙于屋税一事,发现之前的杂税,竟涉及到十几个衙门,以至于人浮于事,甚至出现几个衙门向一户人家征收几道税,可见这冗官之祸,危害的不仅仅于财政,更危及天下安定!”   宋神宗眉头一皱,“不知卿有何良策?”   王安石道:“既然杂税合一,臣以为这人事也应该合一,故臣建议设立一个新衙门,专门处理市内一切税务。”   张斐的计划,只是阐述将税种合一,但是部门方面,张斐可是没有怎么提,关键他也不怎么懂,这北宋的行政架构真的是一塌糊涂,复杂到不是那种历史专业的,根本就弄不明白。   比如说许遵。   他在登州出任知州的时候,他的官职其实是大理寺详断官,知州简单来说,就是暂时管理的意思,是一门差使。   如今他回到大理寺,但他的正式官职又变成登州刺史,刺史就是个虚衔,但职权又是判大理寺事,也是一个暂时管理的意思。   反正你是什么官,就绝不会干这官该干的事。   没有哪个朝代比北宋更加糟糕。   只能说经历过五代十国的赵家,对此是畏之如虎啊!   但如今这已经严重影响到国家的运转。   是时候做出改变。   吕惠卿可是这方面的行家,既然税种合一,人事也应该合一,人事合一,就将形成权力。   要变法,必须得有权力。   只不过他是分两步走,先杂税合一,看看大臣们的反应,通过之后,然后再借此为由,提出人事合一。   这税都合了,人不合的话,这没道理啊!   雄心壮志的宋神宗自不会拘泥于此,立刻答应了下来。   二人虽是君臣,但也是师徒,更是知己,早已心心相惜,有关人浮于事的弊端,他们也讨论过很多回。   人浮于事也是宋朝制度上一个重大的问题。   如果统一在一个部门下,那么责任就划分明确,效率将会得到显著的提高。   之后变法,肯定也要走这一步,否则的话,这政令不通达,还变个球啊!   王安石也是拿这事来操作一下,练练手。   得到宋神宗的同意后,王安石又投桃报李,将这个新衙门交由吕惠卿,给他一点功绩,为将来打基础。   也可借此告诉其他人,跟着我混,我也不会亏待你们的。   ……   马家。   “哎呦……刘典事,这我可真是冤枉呀,你说我一个小小商人,岂知那朝中之事,我之所以答应那小子,也只不过是想赚钱,不为其它。”   马天豪是悔不当初,诚惶诚恐地向坐在身旁的中年人言道。   这中年人乃是司农寺典事,刘师屏,职责就是管理常平仓。   常平仓与典当行的关系也是非常密切,有许多生意上的来往,就好比店宅务与牙行的关系。   刘师屏道:“你知与不知,这没有关系,关键是你今后最好不要再与张三来往。”   马天豪立刻道:“就算刘典事不说,我也不会再跟他来往的。”   刘师屏见他回答的这么干脆,不禁愣了愣,“那你这房贷买卖?”   马天豪立刻道:“刘典事有所不知,我就是买他一张契约,又没有雇佣他,也与他没有合作。”   刘师屏道:“买一张契约?”   马天豪点点头,“他说这张契约能够得到朝廷的保证,那么只要朝廷下令,我就与他没有关系。”   刘师屏又问道:“不知这契约多少钱?”   “五百贯!”   “五百贯?”   刘师屏震惊道:“员外,你是喝了他的迷魂汤么?”   马天豪道:“刘典事,你想想看,若能得到朝廷做后盾,区区五百贯又算得了什么。”   刘师屏头疼啊!   又赚五百贯?   这让他们的围剿,显得有多么的可笑。   但也没有办法,两边都已经合作结束,他还能怎么要求。   刘师屏只能是无功而返。   可他前脚刚走,后屋就行出一人来,不是张斐是谁。   他今日刚刚将契约范本送给马天豪,不巧正遇上这刘师屏。   马天豪打量了下张斐,笑道:“与你合作可真是凶险万分,这都还没有声张,对方就已经找上门来,你一个珥笔之人竟得罪这么多官员,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   张斐笑道:“员外请放心,这事很快就会解决的,今后咱们还有很多机会合作。”   马天豪问道:“与范家有关?”   张斐呵呵笑了笑,道:“现在就别管这些,打好眼前这场仗才是最重要得,很快朝廷将会正式颁布政令,员外这边也得赶紧一点,早点盈利,就能够吸引到更多商人加入。”   马天豪笑道:“这你放心,我已经在与白矾楼洽谈入伙一事。”   “白矾楼?”   张斐好奇道:“那不是酒楼吗?”   马天豪笑道:“那你可真是小看白矾楼了,咱汴京两大扑买行,一个在相国寺,一个在白矾楼,根据咱们拟定的契约,到时若是还不上房贷,就得将房子拿去扑买,我借此事与白矾楼合作,顺道游说他们入伙,那樊员外也颇感兴趣啊!”   好厉害的商人。张斐笑道:“与员外合作,可真是令人轻松愉快。”   马天豪呵呵道:“与你合作,可真是让人提心吊胆啊!”   “哈哈……”   话虽如此,但是马天豪一点也不慌,人家的契约都能够成法律条文,王文善等人的威胁,就如同笑话。   有能耐你倒是去威胁张斐啊!   你来威胁我,不恰恰证明你拿张斐无可奈何吗。   更应该加强与张斐的关系。   ……   王府。   “马天豪那只老狐狸,分明是在敷衍老夫,他是干什么的,岂不知老夫与张三的恩怨,行啊,今后可别落在我手里。”   王文善是怒拍桌子,破口大骂。   陈瑜规劝道:“恩师无须动怒,他们皆不过市井之民,所行之事,并非都是光明正大,迟早会让我们逮着的。”   王文善激动道:“你是不知道,今日朝廷又放出风来,说那王介甫要成立一个新衙门,专管市内税务。”   “成立一个新衙门?”   陈瑜哎哟一声,“这王介甫果真是没有安好心啊!”   杂税合一,是法令,人事合一,那是权力。   这可是有质的区别啊!   官场有句话说得好,不惧法,只惧权!   这么一来的话,他们真的要切肉了啊!   王安石一旦控制城内税务,谁还能逃得了。   “这定是张三出得主意,他这摆明就是报复我们啊。”   王文善真是越想越气,原本他还想再找个机会,狠狠地报复张斐一把,但没有想到,却被张斐先反咬一口,而且是真的很疼,一旦这政策落地,他必然会少一大笔收入,眼中突然闪过一抹阴冷的光芒,“不行,老夫非得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恩师,万万不可。那张三虽不足为虑,但是他身后可是许仲途,此人可不是好惹得。”   陈瑜一看王文善这神色,就知道他打算干嘛。   目前王安石罩着张斐,他们就是靠权力,也奈何不了张斐,那就只能用别的手段。   这在北宋其实也是很常见的,对付刁民,揍他一顿最为直接啊!   “难道老夫就是好惹的吗?”王文善怒哼一声。   陈瑜皱眉不语,显然是不赞成这么干。   王文善瞧他一眼,又道:“不过你放心,我也不是要伤其性命,只是要教训一下他,让他明白,汴京这地可不是他能够待的地方,只要咱们小心一点,不留下证据,他就拿咱们无可奈何。”   陈瑜心知那张三已经成为王文善的心魔,毕竟这王文善是出身官宦世家,自小养尊处优,如今又是地位崇高,可从未被升斗小民羞辱过,若不狠狠惩治张斐,他是难泄心痛之恨,甚至都觉得羞于见人。   陈瑜凝眉思索一阵子后,道:“其实这么做倒也不是不行。”   王文善问道:“你有何想法?”   陈瑜道:“如果王介甫真的成立一个新衙门,定会引起朝中许多大臣的不满,但由于王介甫深得官家信任,这事恐难以改变,我们便可借机令他们迁怒于张三。   如果张三此时遇袭,朝中许多大臣也定会拍手称快,但王介甫可能不会视之不理,他若管的话,那咱们便可将矛盾都集中在张三身上,然后借群臣之力与王介甫抗衡,如此我们或许能够获得取胜之机。”   王文善眼中一亮,“此计甚妙。”   上回他们就是这么干的,关于约束争讼一事,王安石、司马光都反对,但也没有办法。   而关于屋税改革,司马光、陈升之都支持王安石,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在这事上面难以扭转过来,但如果将张斐拉进来,这性质就变了。   这其实也是官场惯用的手段。 第五十六章 终究还是来了   王安石办事,向来雷厉风行,在得到宋神宗批准之后,立刻宣布成立市税司,任命吕惠卿为市税使,专管城内一切税务。   今后市民只需要去市税司交税。   但这可是汴京,住在这里的全都是权贵。   这一举动,立刻在朝中引起不小的非议。   大骂王安石太不讲武德,最初就只是说针对放贷利息,刺激房屋交易,你又掺一个杂税合一,那也就罢了,不曾想这后面还夹带着私货。   真是无耻至极。   一些心怀不轨的大臣们是有意无意的将王安石的这种做法跟皇权扯上关系。   因为目前这种制度,根本目的就是维护皇权,把权力切得稀碎,那么谁也无法与皇帝抗衡。   反之,权力集中,就会对皇权构成威胁。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反对王安石,恰恰相反,朝中有不少大臣选择支持王安石,其中一部分也是真的认为,这确实得改一改,这一道政令经过十几个部门,那结果就是没有结果,这绝对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如枢密使陈升之,开封府吕公著都是公开支持王安石。   另一部分人,则是没有太多原则,只是看到王安石如今深得皇帝信任,是皇帝眼前的大红人,他们为求上位,故选择支持王安石。   但关键还是宋神宗,宋神宗是真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给予王安石极大的支持,完全就不理会那些流言蜚语。   至于老冤家司马光,这回也是一改常态,不但没有反对,反而还给予王安石极大的支持,只是碍于面子,他没有公开支持,但他私下劝说那些反对的官员,讲解其中的利害关系,表示这个政策是非常合理的。   就事论事,这恰恰是司马光的执政理念,他的理念是节流,其中一项,就是裁减部门,削减支出,精简官吏。   反对的大臣们见大佬们都支持王安石,反对声是越来越小,王文善之流趁虚而入,将此事推到张斐身上。   狠狠为张斐吸了一波仇恨。   不过,不管是王安石,还是张斐,如今都没有功夫去理会这些流言蜚语。   市税司刚刚批下来,都还没有开门,王安石就命吕惠卿先以市税司的名义下达第一道政令,就是将张斐的契约,以政令的形式颁布,同时又授予马家公文,这可以说是给予马家垄断的地位。   然而,马天豪已经习惯朝廷的磨磨蹭蹭,就没有这回想到会这么快,与他预计中的要早一个月,搞得是手忙脚乱,上面这么给力,可见非常看重此事,他哪里敢耽搁。   清晨时分。   吱呀一声。   这房门刚刚打开,一阵刺骨寒风就将张斐给吹了回去,浑身直哆嗦。   “该死的。”   张斐郁闷道:“这真是忙昏头了,忘记置备冬衣,这不得冷死去,不怕,不怕,我是年轻人,我他妈扛得住。”   他做了个几个扩胸运动,一咬牙,打开门来,正好见到李四跑了过来,关键这厮还披着一件斗篷,不禁问道:“李四,你上哪弄得斗篷?”   李四来到张斐身前,“是许娘子给俺的,她还帮三哥你准备了一件,说这是她兄长留下的。”   便是将一件厚厚的斗篷递上。   张斐惊喜道:“这婆娘还挺细致的,知道我没有买冬衣。”   他倒也不讲客气,赶紧将斗篷披上,又吩咐李四道:“待会你就去置备一些过冬衣物来,这种事都得劳烦人家许娘子操心,也真是够丢人的。”   “哎,俺记住了。”   二人急忙忙赶去桥市马家。   因为今日便是马家当铺挂招之日,从今日,房贷正式落地。   马家当铺,只见一个写有“房贷”二字的招子在店门前缓缓升起,整个汴京,独此一家。   “员外,恭喜!恭喜!”   刚刚到来的张斐朝着马天豪拱手道喜。   “你先别忙着道喜,是喜是忧,还得今日见分晓啊!”   马天豪摆摆手,虽然他认同这门生意,但还得事实来证明,会不会有人来贷款买房,又将手引向旁边两人,“来来来,我与你引荐一番。”   他先是指向左边那位大腹便便,面色红润的中年男人,“这位是白矾楼的樊员外。”   张斐拱手道:“晚辈见过樊员外。”   樊颙拱手回得一礼,笑道:“张三郎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马天豪又引向他身边那位高瘦、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正准备开口,张斐先向那人道:“陈员外,我的宅子找的怎么样呢?”   此人不是别人,正式京城最大的房牙,陈懋迁。   房贷跟他们房牙那真是息息相关啊!   陈懋迁忙道:“之前找了好几间,但是我看着不满意,于是让他们再找找,不过三郎放心,用不了多久了。”   其实本来是找好了,但结果又出这事,陈懋迁觉得更该慎重一点,于是让他侄儿找更好一点的。   马天豪诧异道:“你们认识?”   张斐笑道:“我之前拜托陈员外帮我找一间宅院,我也不能老是住在许府啊!关于这利息一事,还是陈员外点醒了我。”   陈懋迁忙道:“岂敢,岂敢,老拙不过就是回答了三郎几个微不足道的问题,这还是三郎才智惊人,手段了得,老拙深感佩服。”   那日张斐虽然表明态度,但是他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不曾想这才过了几日,还真给弄成了。   樊颙笑呵呵道:“我做买卖二十余年,可却从未说服朝廷专门为我这买卖而颁布新法令,这真是我大宋建国以来,头一回啊。”   张斐笑道:“员外谦虚了,行业有别而已,我不是买卖人,我只是一个珥笔之民,所行之事,自有不同。我听闻员外接管白矾楼之后,是大刀阔斧,如今的白矾楼已经不是酒楼那么简单,日进斗金,令吾等望尘莫及啊。”   “哪里!哪里!”   樊颙不好意思地摆摆手。   但的确是这樊颙使得这白矾楼从一家酒楼变成一座综合体,这绝对是非凡的智慧。   张斐可不敢小觑他们,看着都面善,但其实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樊颙又问道:“张三郎,如果说……我是说如果,我也拜托你帮我跟朝廷签订一道契约,你会怎样帮我拟?”   张斐想了想,突然笑道:“下回去樊楼吃饭,不能收我的钱。”   “绝对不收。”樊颙赶紧言道。   张斐道:“我会建议朝廷节省财政开支,尤其是对皇城的扩建。”   樊颙愣了下,道:“这与我的买卖有何关系?”   张斐道:“比如说,将来款待外国使臣,就可在白矾楼举行,就不用专门建个院子,也不用专门派人伺候,毕竟一年也就用几回而已,这样可以节省不少钱。”   樊颙喉咙里面发出一声闷响,“真……真的能成吗?”   张斐笑道:“当然不能,员外是说如果,又不是来真的。”   “那倒是的,那倒是的。”   樊颙讪讪点头,又尴尬地瞧了眼陈懋迁、马天豪。   陈懋迁可顾不得笑话樊颙,他寻思着改日得找张斐好好聊聊。   殊不知樊颙也是这么想的。   马天豪却冲着张斐一个劲的使眼色,今日的主题,可不是谈这些。   赚你一点钱真是不容易。张斐心领神会,咳得一声,问道:“听闻二位对于这买卖也颇感兴趣。”   樊颙与陈懋迁相视一眼。   陈懋迁道:“兴趣确实有,只不过数额之大,时日之长,令人心有疑虑。”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这是应该的。”   “哎!”   马天豪道:“你小子不是挺能说的吗?赶紧帮我说服他们两个。”   张斐道:“我可不认为二位员外的眼光会比马员外你差。”   樊、陈二人又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马天豪则是给张斐递去两道赞许的目光。   就算他们不直接投资,也会合作的,如今可没有什么开发商,房源得靠房牙,拍卖得靠白矾楼,只要这笔生意红火,他们两家绝对有得赚。   不然的话,他们岂会来这么早。   张斐又问道:“相国寺没有来人么?”   马天豪笑道:“昨日就已经来过了,他一个大和尚也不好跟咱们这么多买卖人站在一起。”   毕竟是和尚,还是顾忌一些,不能太肆无忌惮,比如夜生活,他们一般也都是选择外卖,而不是上门。   渐渐地,前来道贺的人是越来越多,涉及到各行各业,几乎整个汴京的大富商都来了。   这利息,这年限,以及朝廷的政令,无不是在创造记录。   大家都想来看看,这是怎么操作得。   虽然买卖还没有做成一笔,但是这流量那是大大滴。   如果能够成功,那么马家的地位必然更上一层楼。   然而,张斐的风头明显要强过马天豪,其实他们这些大富商都知道张斐得罪了不少人,但是大家也都明白,朝中有更多人是支持张斐的。   而且从这事来看,张斐显然是得势一方啊!   “今后小店若要拟定什么契约,可就拜托张三郎了。”   “哪里!哪里!员外照顾我的生意,我开心来不及啊!”   “不过三郎住在许府,多有不便啊!”   “许事寺铁面无私,可是受不了我们臭商人。”   “马上我就会搬出许府,欢迎各位前来做客。”   “好说!好说!”   “三郎,这么低的利息,能赚钱吗?”   “员外买一套便知。”   “哎呦!你也太瞧得起我了,这可是房子,哪能说买就买,不过问问倒是可以的。”   ……   “张三,你过来一下。”   马天豪突然走了过来,将张斐拉到一边,低声道:“这第一位客人已经上门了,你猜是谁?”   张斐错愕道:“我认识吗?”   马天豪想了想,似也不知道张斐到底认不认识,直接道:“是王夫人。”   “哪个王夫人?”张斐错愕道。   马天豪道:“就是王大学士的夫人啊!” 第五十七章 买到即是赚到   王夫人?   这真是不在张斐的意料之中。   因为依王安石的个性,他就不可能第一时间让自己的夫人跑来买房,他甚至就不可能借钱买房。   这些表面上的东西,不管是王安石,还是司马光,都不在乎,而且王安石还要更胜一筹,他是连仪表都不太注重。   马天豪可是不敢怠慢,甚至都不敢亲自招待,硬是拉着张斐去见王夫人。   也不是说马天豪怕跟官员打交道,他教头出身,经常跟官员打交道,只不过这个级别的,他还没有打过交道。   一直以来,朝廷那边,也都是张斐在跑。   来到后堂,见到了那位王夫人。   相比起邋里邋遢的王安石,王夫人一看就是出身书香门第,仪态庄重,面容和善,风韵犹存。   这王夫人名叫吴琼,与王安石是表兄妹,家里也是三代进士,她自己也是才华横溢,文章是写得非常好,深得不少名士的夸赞。   与王安石称得上文坛中的神雕侠侣。   “你就是张三?”   “是。”   “果真是如传言一般年轻。”   王夫人笑着点点头。   给人的感觉,平易近人,和蔼可亲。   “多谢夫人夸奖。”张斐拱手一礼,又投桃报李道:“晚辈早就听闻王大学士能有今日成就,全凭家有贤内助,今日得见夫人,真是三生有幸。”   一旁充当仆人的马天豪,不禁心想,真不愧是珥笔之人,果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点也不怕生。   王夫人倒不觉开心,反而蹙了下眉头,这马屁拍得有些过了,以我表哥的本事,能有今日成就,那是理所当然之事,与我何干,问道:“你这是从哪听来的?”   张斐立刻道:“我亲眼所见,又何须听闻。”   王夫人诧异道:“亲眼所见?”   “对啊!”   张斐道:“从王夫人今日来此,便可断定,夫人绝对是王大学士的贤内助。都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一定站着一个贤惠的女人,这指的便是夫人。”   “你这说得可真是越来越没边了。”王夫人不喜反嗔,她觉得张斐话太多了,且有讽刺她的嫌疑。   张斐一本正经道:“夫人有所不知,我们珥笔之民比和尚还要不打诳语,因为我们说谎,可得面临牢狱之灾。”   马天豪已经在冒汗了。   夫人都已经有些生气,你还搁这马屁硬拍,又不会察言观色吗?   说好的高情商呢?   王夫人见他还较真,是哭笑不得,“是吗?愿闻其详。”   张斐侃侃而道:“王大学士一心为国为民,不用想也知道,这家中琐事,皆是由夫人操劳。然,家中琐事多半与柴米油盐相关。   而夫人却是今日典当行的第一位客人,足见夫人的理财眼光,要胜过大多数人,这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有王夫人在,王大学士再无后顾之忧,可全力辅助圣君,治理国家,此乃天下之幸事啊。”   马天豪听得是心服口服,从柴米油盐扯到天下苍生,这简直就是史诗级的马屁啊!   王夫人也终于露出笑容,笑吟吟道:“我算是听明白了,你这是在招揽买卖,不过你这张嘴还真是能说啊。”   张斐忙道:“买房可是大事,这买卖不好招揽,我不过是就事论事,对于王夫人而言,买到即是赚到。”   王夫人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答道:“不瞒夫人,其实不是每个人都适合用借贷的方式买房,最佳人选,就是每月有着固定收入,且有不少余钱的人。   以王大学士的俸禄,支付利息,那是绰绰有余,这钱若只是放在家里,永远就只有那么多,但如果用来买房的话,那可不一样,我们不妨回想一下,太宗时期,谁能想到汴京房价能够涨上几倍之多。   原因也很简单,人是在增多,可地却永远只有那么多,我敢肯定,汴京房价还会继续上涨,抵消利息,亦有得赚。   朝中不少开国元老,其后世子孙,纵无大用,亦可光凭祖上传下来的屋业,过得无忧无虑。   同时又不少官员总盼着存钱买房,结果就是越存越买不起,最终还是选择回家乡住。   夫人若买下一间宅院,当下可以自己住,待王大学士功成名就,与夫人归隐田园,颐养天年时,还可传后世子孙,造福子孙   不过,敢拿出这一笔钱来,以及敢承担这么多利息,也是需要魄力的,故此张三非常钦佩王夫人的眼光和魄力。”   马天豪也是醉了,这马屁可真是连绵不断啊!   王夫人终于点了点头,笑道:“如此说来,我还真是来对了。”   张斐点点头道:“夫人绝对不虚此行,因为今日乃是开张之日,第一位客人将会享受到每年四厘的低息。”   王夫人惊喜道:“是吗?”   最近这些天,王安石一直在忙着此事,作为枕边的人的王夫人,如何不知,一般情况,她倒是很少关注,但是这房价,倒是引起她的兴趣,毕竟她是出身书香门第,是有一定的理财眼光,对此是非常熟悉。   但她不是为自己而来,而是希望为儿子买一套,张斐那话说到心坎上了,她也怕以后就买不起了。   因为有很多如王安石一样的正直官员,临老之际,还是咬着牙借钱给儿孙买了一套房,如今有这么一个机会,她当然想来问问。   张斐看向马天豪。   还沉浸在马屁教科书的马天豪,猛然醒悟过来,急忙忙道:“回夫人的话,是这样的,若是夫人真有意愿,这利息还能够再降。”   “哎!”   张斐立刻道:“员外怎么说话得,夫人乃女中豪杰,又岂会贪图这点小利,你这是侮辱夫人,你知道吗。赶紧道歉。”   马天豪怒了。   你拍了你的。   我拍的我的。   凭什么只准你拍,就不准我拍。   过分呐!   王夫人道:“张三说得对,是多少就是多少,咱们买卖归买卖。”   马天豪突然醒悟过来,是冷汗直冒,赶紧点头道歉,都恨不得扇自己嘴巴。   王安石是一个非常清廉的官员,你贿赂他老婆,这要让王安石知道,那真够你吃一壶了。   张斐虽然也是临时说出一个优惠方案,其实没有这回是,但也是合情合理,最新行业,第一个客户,给予优惠,很对呀,而且也只是降低三厘,没有说免息。   不过马天豪也觉得冤枉。   同样的马屁,落在我嘴里,就变味了呀!   张斐见王夫人又面露犹豫之色,于是道:“夫人,买房是大事,须得慎重,夫人可以先缴纳十贯钱,作为订金,保住这个名额,若是不成,我们会退还给夫人。”   这小子真是善解人意。王夫人笑着点点头道:“就依你之言吧!”   这边毕竟只是负责贷款,可没有房源,王夫人缴纳订金之后,便离开了。   马天豪狠狠擦了一把冷汗,又向张斐道:“小子,你若做买卖,那可能真没我们什么事了。”   张斐笑道:“经验之谈,算不得什么。”   马天豪问道:“你以前干过此事?”   张斐笑而不语。   得亏是他,若是他老妈在,王夫人当场就得付钱,毕竟他老妈一天走七八个盘,那都跟玩似得,买又不买,就爱看,什么招数没有见过,什么话术不会啊!   马天豪低声向一旁的管家道:“学着一点,待会不管谁上门,就这么说,知道么?”   “是,小人记住了。”   ……   “对了!员外,今儿怎么不见小马?”   “今日来此皆是贵客,我可不敢让那臭小子在场,他去跟他那些狐朋狗友狩猎去了。”   “其实小马也没有这么糟糕。”   “我虽不如你了解王夫人,但是我儿子,我还是比你了解。”   “喂!这话可别乱说,会出事的。”   ……   张斐与马天豪一边聊着,一边来到前面的店铺。   还未进门,就听得里面是人声鼎沸。   马天豪面色一喜,赶紧入得门,一幕看去,顿时是呆若木鸡,只听他喃喃自语道:“沈大夫?王将军?王都尉?李团练?岑舍人?顾御史?刘骑尉?曹郎中……?嘶……” 第五十八章 真香……   是我来错地了么?   这满屋子的官员,令马天豪是呆若木鸡。   方才王夫人到来,都已经令他感到非常惊喜。   不曾想这惊喜还在后面。   而随他一块进来的张斐,却是淡定从容。   因为他已经预计到这种情况。   这种贷款真是非常非常适合北宋的中低层官员。   他们俸禄稳定,且不低,关键这北宋是刑不上大夫,对于文官给予极大的宽容,即便下野,俸禄还是有的,只是没有在职那么多而已。   而且官员们都是知识分子,比一般人要更有眼光,汴京房价,他们都看好一定会涨。   存十年,都不一定买得起啊。   现在有这么好一个机会,肯定要来看一看。   若是将来外派,还可以将房子租出去,就汴京目前的租金,抵消大部分利息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然而,他们两个的到来,完全被无视。   要知道他们两个一个是主人,另一个则是房贷的发明者。   然并卵。   那年迈的陈懋迁反倒成为全场最亮的仔。   要知道这里只是负责贷款,可不卖房的,而根据北宋律法,买房必须要找房牙,否则,视为违法。   以陈懋迁为首的房牙,自然深受欢迎,绝对是喧宾夺主。   除此之外,还有着噼里啪啦的算盘声音,他们挤在狭隘的房间内,一边在询问房价,一边在计算利息,看看买自己心仪的房子,缴纳多少首付款更为合适。   可见他们都有不少存款,而且也早就看中了房子,只是买不起而已。   至于马天豪和张斐,他们的活已经干完了。   这些都是官员,政令又是朝廷颁布的,他们能不清楚吗?   ……   “老四,待你忙完之后,咱们谈谈入伙的事。”   樊颙拖着他那胖胖的身子,卑微地挤过人群,来到马天豪身前,微微喘气道。   马天豪瞧了樊颙一眼,似乎还未反应过来。   樊颙有些慌,“莫不是后悔了?”   马天豪一怔,回过神来,苦笑道:“我倒是想后悔,只不过我自己拿不出这么多钱借啊!”   这么多人,要真都来贷款的话,他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   一套房子,最低上千贯,动辄上万贯。   拿命造啊!   以前马天豪是人如其名,豪爽的很,财大气粗,如今……   想着想着,他心里有些慌,得多拉些人进来才是。   樊颙瞧他神色有异,心里顿时也明白过来,淡定地呵呵笑道:“那咱们待会好好谈谈。”   其实他方才也很紧张,就目前情况来看,很多人有意向贷款,而相国寺已经掺了一脚进来,可能还会加大力度。   然而,在扑买方面,樊楼与相国寺又有竞争关系,如果他不入伙,可想而知,今后的房屋拍卖,都会放在相国寺进行。   买房之人皆是贵人,这贵人都跑去相国寺扑卖,影响是可想而知的。   这是樊颙无法接受的。   他好不容易将白矾楼打造成一个超级综合体,自不愿一朝又回到解放前。   马天豪点点头,真不知是喜是忧啊!   张斐突然笑道:“二位员外,拟契这种事,可以来找我。”   马天豪没好气道:“请不起。”   张斐道:“员外说这些可就见外了,多拉个人入伙,也能帮你分担一些我的酬劳,算下来没多少。”   马天豪一怔,对呀!但凡合伙可都得支付这笔钱。   那就没多少了。   还没有弄明白情况樊颙道:“不是已经请了你吗?”   张斐笑眯眯道:“那只是一纸契约的钱,这个是要另算的。”   樊颙不禁看向马天豪。   马天豪苦笑道:“他赚钱可比我们厉害多了。”   张斐没好气道:“我赚得可都是辛苦钱啊!你们知道这些天我有多么努力吗?承受多么大的压力吗?日以继夜,还天天被王大学士骂。   另外,这么多人合作做一笔贷款买卖,这其中涉及方方面面,多么复杂,契约要是写不明白,那将来可就有得吵了。”   樊颙是连连点头:“三郎说得不错,这事必须得请三郎,也只有三郎最清楚。”   马天豪赶紧一手拦住樊颙,向张斐问道:“先说多少钱?”   你丫是在防盗吧!我有这么可怕吗?张斐想了想,道:“算了!算了!看在友情的份上,再加上这只涉及到私人,不涉及到朝廷,就三百贯吧。”   樊颙目光无神,呆呆望着张斐,“多……多少?”   “三百贯。”   张斐道:“这已经是很便宜了,那份契约的价格可是五百贯。”   樊颙倒抽一口冷气,不禁看向马天豪,土豪,咱交个朋友吧!   马天豪面无表情地看着樊颙,“还请不请?”   樊颙吞咽一口,又瞧了眼张斐,这人看上去人畜无害,想不到这么狠,也真下得去手啊!嘴上却道:“三百贯而已,值!”   这买卖刚冒出来,谁也不太懂,但是将会涉及到庞大的利益,他也不敢请别人,再者说,这钱人人有份,他也摊不了多少。   “还是樊员外通情达理!”   张斐拱拱手,又鄙视了一眼马天豪。   而作为全场明星的陈懋迁,急得眼泪都出来了,那边应付着好几个官员,而这边则是猛地向马天豪使眼色,就差没有大声喊出来,哥们,我要入伙!我要入伙!   如果让别得房牙与马天豪达成合作,那可想而知,他行首的地位不保啊!   过得好一会儿,陈懋迁可算是找到一个空档,立刻飞奔过来,一手拉住马天豪的衣袖,可是口干舌燥的他却是说不出话来。   豪哥!   一切,一切尽在不言中啊!   马天豪拍拍他的手臂,“待会咱们一块谈谈。”   陈懋迁是直点头。   理解万岁啊!   张斐又道:“陈员外,樊员外,入伙一事可以先放到一边,你们应该也会跟典当行进行合作吧。”   樊颙多精明,一听就有问题,正准备阻止陈懋迁,却未来得及,陈懋迁点点头道:“那是自然,若是合作,许多事也都方便一些。”   张斐又笑眯眯道:“那定要立契,这可以找我啊!”   陈懋迁点头道:“行啊!”   樊颙咳得一声:“陈兄,你不先问问价格吗?”   陈懋迁道:“立契能要多少钱?”   樊颙道:“咱们的入伙契约价值三百贯。”   “什么?”   陈懋迁大惊失色。   张斐忙道:“不不不,这种双方合作,价钱又便宜一半多,就只需一百贯,两人分担就只要五十贯。”   陈懋迁咬着牙道:“一张契约就五十贯?”   你们房牙也真好意思说这话?要点脸不?张斐心口不一地笑道:“员外呀!你不能这么想,这番合作,可是大项目,要是出现纠纷,可能一千贯都解决不了问题,而我的契约,那是完美得,朝廷都给予这么高的认可,不亏啊!”   牙人是非常狠得。   一般只有他们坑别人,很少有人能够坑他们。   这钱是小事,面子是大。   小小珥笔,也敢在我牙人面前卖弄坑钱之术?   真是岂有此理。   陈懋迁当即点头道:“那就拜托了。”   对方是实力坑钱,他也没有办法。   “好说好说!到时你们谈妥后,咱们再谈谈。”张斐笑着点点头,突然道:“陈员外,你现在面临的压力可不小啊!”   陈懋迁一愣,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凭空多出这么人买房,按理来说,这房价是一定会上涨的。”   陈懋迁听得眉头一皱:“多半是会上涨。”   张斐道:“所以你必须稳定住房价,即便要涨,也决不能涨太多,最好是别涨。”   陈懋迁问道:“为何?”   “你看看来这里买房都是一些什么人。”张斐头朝人群中一扬,“如果此时房价大涨,你道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会认为这是一个骗局,他们可是能够改变朝廷政策的。”   坑坑屁民也就罢了,去坑老爷?   你活腻了吧!   陈懋迁顿觉亚历山大,今日报的价,明日就涨,那还能不能混下去?   可逆市场法则而行,也是行不通的呀! 第五十九章 家事天下事   张斐提醒陈懋迁,只不过是担心会引来朝廷的介入,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还真不是怕炒高房价,影响江山社稷,就北宋的情况,真的将房价炒高,也碍不着百姓。   因为百姓根本就买不起。   那些嚷嚷着六个口袋的,还请且买且珍惜。   ……   毫无意外,今日是一笔买卖也没有做成。   零收入。   还搭上一些茶水钱。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里是借钱的地方,不是买房的地方。   但是没有关系,这肉眼可见的流量,以及这些客户的特殊身份,足以打动樊颙等人入伙。   傍晚时分。   “空”热闹一日的马家典当铺终于安静了下来。   “四哥!”   马天豪刚刚送走完最后一批贵客,忽听人喊,不禁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中等身材,生得一张鞋拔子脸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过来。   他不禁皱了下眉头。   那中年男人来到马天豪身前,连连拱手道:“四哥,恭喜,恭喜。”   马天豪忙抱拳道:“多谢!多谢!”   那中年男人又道:“真是抱歉,四哥贵人多忘事,兴许忘了送帖子于我,我这几天又忙得要命,未能注意,还是从我店中伙计嘴中得知了此事,来得晚了,还望四哥多多见谅。”   “哪里话,这是我的疏忽。”   马天豪侧过身去,“员外里面请。”   “多谢。”   这中年男人正是八大茶食人之一范理。   来到厅堂,待下人备上茶点后,马天豪便使退下人,又向范理道:“范兄,正好我也有件事要与你谈谈。”   范理咯噔一下,不妙啊!   他们范家一直在帮马家处理契约和纠纷问题,两家关系一直不错,但是这回马家搞这么大的动静,却没有给他发帖子,范理等了一天,见帖子始终未来,终于按奈不住,于是亲自赶了过来。   本来马家就是一个大客户,如今这么一弄,可想而知,这里面蕴含着多少利益,这个大客户丢不起啊!   “不知四哥有何事指教?”   “指教倒是不敢当。”   马天豪咳得一声,“事情是这样的,今后我们之间的合作可能会减少一些。”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范理立刻道:“可是因为那张三,如今他的情况,四哥应该非常清楚,官府不会买他的账。”   “不是,不是,与他无关。”   马天豪连连摇摇头,心想,说得我好像请得起他似得。   他只敢请张斐拟定一些重大契约,琐碎的契约,他可不敢请张斐,这真是花冤枉钱。   范理又问道:“那是为何?”   马天豪道:“主要是因为我最近与白矾楼合作,可能会一道交给李行首那边处理,你知道的,白矾楼一直找他们老李家。”   范理仿佛坠入冰窖一般,但他仍旧保持一个茶食人该有人的风度,挤出一丝笑容来,表示理解,随后便告辞了。   看着失魂落魄的范理,马天豪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叹道:“你也别怪我,谁让张翼德是死于你们姓范的人之手。”   ……   张斐也差不多是在傍晚时分走的,虽然他没有招待那些官员,但是他担心马家那边解释不清楚,出现误会,故此一直盯着的。   待他回到许府时,许遵已经放衙回家,正与许芷倩闲聊。   “看来那边生意不错呀!”   “恩公也听说了吗?”张斐问道。   许遵呵呵笑道:“还用听说吗,今儿皇城少了一半人。”   张斐笑道:“恩公说笑了,不过确实有不少官员去那边询问。”   许遵道:“平时看不出,不曾想这么多人想要买房。”   张斐问道:“不知恩公可有想法?”   “你让老夫买房?”许遵愣了下,好似从未想过这事。   张斐点点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以恩公的俸禄,买下这间宅子,并不会造成很大的负担,而汴京的房价一定会涨的,若此时不买,等到大郎想要买房时,恐怕是真买不起了。”   他口中的大郎,指的就是许芷倩的兄长。   许遵叹了口气,连连摆手:“老夫买不起啊!”   张斐诧异道:“以恩公俸禄,不应该买不起啊!”   许遵苦笑道:“花得也多啊!”   “啊?”   张斐惊讶地看着许遵,就你的一日三餐,就的你这两件布衣,你能花多少钱啊!存了这么久,全款买应该都不在话下啊!   许遵叹气不语。   许芷倩道:“我爹时常自己出钱救济百姓,我……我也花了不少,家里哪有什么余钱。”   说到后面,她两颊生晕,声若蚊吟。   他们父女也没啥花钱的爱好,吃得、穿得都比较普通,这钱都拿去救济像李四这样的人了,当初许遵不也是自己拿钱接济张斐的么。   如今提到许大郎,父女两都觉得万般羞愧。   真心没给大郎留啥钱啊!   张斐也反应过来,对此,他自己是深有体会,这两父女确实都乐善好施,又见许芷倩羞愧不语,心念一动,“不打紧!许娘子很快就能够将钱攒起来。”   许芷倩错愕道:“我哪来得钱?”   张斐道:“上笔拟契的钱还没分,如今我又洽谈几百贯的拟契买卖,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至少能够分个三四百贯。”   他刚刚谈下那么多单,这个枪手可是不能放过。   “这么多吗?”许遵震惊道。   张斐讪讪道:“还好,不算多。”   许芷倩倒是没有在意,她都已经习惯了,心想,是呀,我得想努力将这钱给哥哥补上。   ……   那边王夫人回到家里,心里很是忐忑,她太清楚她表哥的性格,于是晚上她是亲自下厨,弄了三道精致佳肴。   然而,对于王安石而言,再美味的佳肴,也不及这书香。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还是如往常一般,一边看书,一边吃饭。   王夫人略有失落,但也习惯了,小声言道。   “表哥,今儿我去了一趟马家典当铺。”   “嗯。”   “我问了问,那房贷利息倒也合理,每个月不需要还多少。”   “嗯。好。”   “你可还记得我之前看中了一间小宅子。”   “记得!记得!”   “我觉得咱们今后回家养老,孩子可能还得留在京城,若有间宅子,他们也不会居无定所,我们两老也能够安心享清福。”   “对对对。”   “我寻思着,咱们要不买下那宅子,我算过了,咱们现在存的钱也是够付那什么首款。”   “嗯嗯嗯。”   当!   王夫人突然将手中筷子往碗上一扣,当地一声响。   王安石猛地抬起头来,嘴里还含着一口饭,一脸错愕地看着夫人,囫囵吞下口中的饭,小心翼翼问道:“表妹,什么事?”   他与王夫人本就是表兄妹,故此几十年来,一直以表兄妹称呼彼此。   王夫人整理了下衣裙,面无表情道:“没什么,只是我突然想起忘记放盐了。”   王安石低头瞧了眼桌上那三个几乎是空空如也的盘子,也不知道吃了啥,笑呵呵道:“我吃着好像挺有滋味的呀!不错!不错!”   王夫人瞧着王安石那呆呆的样子就觉得很乐,但硬是憋着笑意,白了夫君一眼,嗔怪道:“你哪是吃着有味,是看着有味吧!”   王安石尴尬一笑,又见夫人面色不善,赶紧左手放下书,右手放下筷子,道:“表妹方才好像提到宅子的事。”   说着,他猛地一怔,“难道表妹也想借钱买房?”   王夫人点了下头,心虚道:“若不借钱,咱也买不起啊!”   王安石摆摆手道:“买什么房,咱又不是很富裕,再说这住着挺好的。”   王夫人却道:“你就想着你自己,也不为家里考虑考虑,你住着是好,但是雱儿他们呢?总不能一直让他们租房住吧。我觉得那张三就说得挺好,这汴京的房价一直在涨,买一间怎么也不会亏的,大不了到时卖了,以前咱买不起,现在能够买得起,为什么不买?咱们这般省吃俭用,为得不还是孩子吗。”   王安石错愕道:“咱们哪有省吃俭用。”   王夫人指着桌上那几个空盘子,“翰林大学士成天就吃这清茶淡饭?”   其实今晚的菜是比较精致的,但她知道,王安石肯定没有注意。   王安石无奈道:“这不叫省吃俭用,这叫不浪费,咱们两个人又能吃多少?天天山珍海味,也是会腻的。”   王夫人道:“山珍海味我倒是不稀罕,但我真的想买间宅子,现在可以自个住,将来还可以留给雱儿他们。”   王安石见夫人着了迷,嘴里嘀咕道:“岂有此理,张三这臭小子,竟然糊弄我到表妹头上来了。”   王夫人听着就不爽了,“人家张三那叫聪明,那叫懂得持家,哪像你,就会看书,家里大小事务,什么都不管。”   王安石见夫人真的发飙了,心里也犯怵,咳得一声:“这样,我再去问问张三,看是不是真的值得买,表妹以为如何?”   能让拗相公如此低声下气,唯有王夫人。   王夫人瞥了眼夫君,也觉得自己方才好像有些过分,点头道:“问清楚也好,但你可不准恐吓人家张三,人家可也是一番好意,又没逼着咱买。”   王安石就纳闷了,“表妹,你与张三才见过一面,咋就这么护着他?”   王夫人道:“你不也护着他么。”   “我那是……行行行,明儿我就去问问。”   话虽如此,但这火可就憋在了肚子里面,第二日大清早,王安石就派人将张斐给叫到还没有挂牌的市税司。   “你小子真够可以的,竟敢糊弄我夫人借钱买房?”   王安石来回踱步,指着张斐的鼻子说道。   他真的很讨厌这些物化的东西,更何况借钱买房,这是他无法接受的呀。   张斐只觉莫大委屈,忙道:“王大学士明鉴,我没有糊弄,是王夫人自己找上门的。”   王安石道:“那你也应该阻止她呀!”   “王夫人智慧超群,持家有道,巾帼不让须眉,孰是孰非,她清楚的很,我怎么阻止得了。”张斐解释道。   王安石道:“以你的口才,你会阻止不了,我看你定是心怀鬼胎。”   这……这就心怀鬼胎呢?这帽子扣的张斐也不爽了,“就事论事,若论口才,王大学士可是更胜一筹,王大学士又能说服王夫人么?”   这一句话怼得王安石脸都青了,暴脾气又上来了,一挥手道:“我不管,这事因你而起,你必须得让我夫人打消这个念头。”   张斐道:“晚咯!”   王安石问道:“什么晚咯?”   张斐道:“王大学士若是现在有空的,可与我去一地,到那里之后,王大学士自会明白。”   半个时辰后。   王安石与张斐坐着那破旧的马车,悄悄来到汴京房牙陈家牙铺。   “我敢保证,王夫人要么在这里,要么就在来这里的路上。”张斐身子往后一仰,一手拉开窗帘。   王安石偏头看去,只见陈家牙铺里面挤满了人,而且全都是老熟人。   张斐又道:“试问王夫人看到这种情况,我说什么,她还会听吗?”   王安石重重一拍大腿,“嗨呀!我王介甫活了几十年,可是连一文钱都没有欠过,如今要我欠……”   他慌得一批。   原来这就是变法失败的原因。张斐恍然大悟,道:“王大学士,我有句话不是当不当说?”   王安石怒喷道:“你有屁就放。”   哇……读书人?张斐战战兢兢道:“我想说的是,如今国家财政是入不敷出,可以说是年年欠债,如果王大学士缺乏欠债的经验,又如何能够治理好国家财政。”   王安石鼓着眼就喷道:“原来你小子知道欠债不是好事,那你还跟我夫人说,借钱买房不会亏的。”   该死的,我多这句嘴作甚,这老头可是历史上有名辩手啊!张斐瑟瑟发抖,委屈巴巴道:“我只是想证明我的口才是真不如王大学士。” 第六十章 还变劳什子法   张斐没有跟着王安石一块回去,而是就地下车,不,应该说被王安石直接轰了下去,不过无所谓啦,他本来也是要来陈家的。   而且,他也不会再坐王安石的马车。   有味!   这个政策能否成功,主要是看陈家,因为买房得到这里买,这里达成初步合作之后,才能够去马家借钱。   他可不敢走大门,太难挤了,他从后门绕道去到陈家。   “诸位员外都在啊!”   “……”   “咦?诸位员外怎么这般表情?”   入得后堂,但见樊颙、马天豪、陈懋迁等一干大富商全都坐在里面,个个却是一副司马表情。   这令张斐感到诧异,“我看外面生意挺不错的呀!”   陈懋迁叹道:“三郎,这房价我真的是有心无力啊!”   张斐问道:“为何?”   陈懋迁道:“我手中积存的五百套房屋,从昨儿下午到如今,就全部卖掉了。”   要平衡房价,得有房子在手,没房子,难道光凭嘴么?   “什么?才五百套?”张斐惊讶道。   陈懋迁神色激动道:“五百套还不够多吗?这五百套加在一起,差不多三百万贯,万贯呀!我现在手中连一间房屋都没了,你叫我如何稳住房价。”   “你这还是小事。”   马天豪神情激动地向张斐道:“这还只是陈兄手中的五百套,还有许多人是自己找得房屋,方才咱们算了一下,可能会达到八百套,如果他们都去借钱的话,我们至少得拿出一百五十万贯来,相国寺、白矾楼可没有答应拿这么多钱出来,我现在根本就拿不出这么多钱。”   房贷的出现,就如同开闸一般,积蓄多年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有多恐怖,可想而知。   “喂喂喂!”   张斐被他们劈头盖脸的一顿吆喝,很是不爽,“我当初就说过,这一笔买卖稳赚,你们自己准备不足,反倒怨起我来了。”   马天豪道:“可你也没有说,会……会有这么多人来买房,一天几百套,这谁受到了啊!”   张斐道:“怪我咯?”   “二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樊颙赶紧出来打个圆场,道:“这钱的事,还是可以解决的,生意这么好,还怕筹不到钱么。关键还是这房价问题啊。”   陈懋迁道:“如今我手中没有房子,但是其它房牙手中可是有的,可想而知,那些卖房的人一定想涨价,方才就有人后悔了,希望能够涨一点,不过被我给说服了,可是其它房牙要涨,我也控制不住啊。   而且这么一来的话,那些要卖房子的人,肯定去找别得房牙,我的地位也保不住呀,房价上涨,那些没有买上房的官员不又得怪我,弄得我反倒是外不是人。”   如今可不是开发商的时代,是中介的时代,房价涨不涨,房主话语权极大,他要压着不涨,那房主肯定找其他房牙。   很快他就会丢了行首的位子。   这钱赚得可真是一点也不开心。   行首?五百套?呵呵!我市里那些炒房的大妈团也不止这么一点啊!张斐面对这一群弱鸡,只觉头疼,摆摆手道:“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这房价是肯定不能炒上去的,这会坏大事的。   “涨!”   张斐突然道:“让他们去涨。”   陈懋迁仿佛就盼着张斐这一句话,立刻道:“你确定?出了事,你担责任。”   张斐道:“我就赚个几百贯,凭什么我担责任,你要给我个几万贯,我来担就我来担。”   马天豪哼道:“要是真出了事,你脱得了干系么?”   樊颙又道:“三郎,你有何主意,说来听听。”   张斐道:“这房价上涨,那是因为马员外的房贷,没有房贷,他们拿命买,那么如果马员外只接受陈家的单子,这房子卖给鬼去吧。”   此话一出,陈懋迁眼中一亮,道:“妙哉!妙哉!这主意真是妙啊!我怎就没有想到。”   樊颙目光闪动了几下,道:“但我们先可以不声张,让其他房牙先将房价给涨上来,这房价一涨,先买之人,定会觉得自己没有买错,也会感激咱们,而没有买到的人,自会更加着急。   时机成熟,马员外再放出消息,那些房牙手中囤积的房子,就卖不出去了,只能转交给陈兄,陈兄到时涨一点点卖,也不会落得怨言。”   张斐瞥了眼樊颙,心道,真不愧是汴京第一大奸商,果真是有些手段啊。   马天豪不开心,“凭什么好人你们做,恶名我来背,我与很多房牙的关系都不错。”   陈懋迁道:“我们这是为大家着想。”   马天豪哼了一声,但也没有做声。   张斐眼眸一转,道:“契约方面,我可以帮你们拟定。”   马天豪摆摆手道:“先不拟。”   陈懋迁立刻道:“为何不拟?你若嫌三郎贵,我们可以另找他人。”   张斐一挑眉角:“什么意思?用完我,就把给我甩了,这可能会甩出问题的哦。”   陈懋迁瞅张斐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咬咬牙道:“这钱我出。”   他今天赚了太多了,也就不在乎这点。   “这还差不多。”张斐还是不满地看了眼陈懋迁,老小子,注意你的态度,咱珥笔与你们牙人已经攻守易型啦。   马天豪道:“如今这笔买卖,有很多人入伙,我得先问问,不过你放心,暂时我会只认你们陈家的契约。”   陈懋迁皱了皱眉头,道:“那你可得赶紧一点。”   张斐全都看在眼里,心道,这群奸商,以谈到钱,可真是原形毕露啊!   马天豪为什么不签,很简单,他不签的话,就是他拿捏房牙,我今天可以认你陈家,我明天也以认张家,签了的话,就会被陈家拿捏。他突然发现,这放贷玩得好,真的是可以名利双收啊!   陈懋迁也清楚这一点,但他也没有办法,因为朝廷只是跟马家签了协议,马家是垄断的,他们又不垄断。   张斐突然问道:“对了!王夫人可曾来过?”   陈懋迁点点头。   “买了?”   “原本王夫人还在犹豫中,可不曾想,她看中那宅子的主人也在这里,故此王夫人怕被人买走,就下了订金,而且,而且她娘家那边也订了一套。”   “这……”   张斐有些冒汗,心想,王老头会不会把我宰了。   在陈家待了一会儿,张斐便与马天豪一同回到马家典当铺,下一波高潮又将回到马家,那可就是来真格的,故此马家一定要做好准备。   怎么签订契约,怎么算账,怎么还钱,等等……   这就需要张斐帮忙了。   一直忙到傍晚时分,二人才稍作歇息。   “对了,范家那边有什么情况吗?”张斐突然问道。   马天豪道:“昨日范理来过这里一趟,他似乎已经预感到什么,不过他可能没有想到,今日就已经有了效果。”   张斐哦了一声:“这么快吗?”   马天豪点点头道:“方才不是说过么,不少人房主见行情好,想要反悔,抬高价格出售,故而出现许多纠纷,但是他们都没有去范家。”   张斐笑道:“员外的影响力不小啊!”   马天豪摇摇头道:“也非我一人所为,我与白矾楼谈妥之后,又与陈懋迁提及了此事,这消息传出去之后,大家自然不会再上范家,毕竟我们都不与范家来往,到时纠纷处理起来非常麻烦。”   张斐笑着点了点头。   马天豪突然问道:“你弄这么大的动静,就是为了范家?”   张斐瞧他一眼,“员外觉得不值吗?”   事已至此,他也不打算瞒了,因为瞒也瞒不住。   马天豪道:“我只觉得以你的能力,那争讼权有无也不打紧。”   张斐云淡风轻地笑道:“这可是我的谋生之道,如果我没有争讼权,当契约出现纠纷时,我就会非常被动。另外,我坚信一点,当别人欺负你第一次的时候,你若不反抗,他就一定欺负你第二次。故此这对我很重要。”   马天豪微微一笑,目光中透着些许赞赏,“好小子!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   ……   那边王安石回到市税司,冷静下来的他,突然意识到事情好像有一点点不对劲。   表妹怎么好似着了魔。   这不应该呀!   “吉甫不在吗?”   王安石突然抬头向身旁的官员问道。   那官员答道:“吕校勘今日没来。”   “没来?”   王安石眉头一皱,“岂有此理,我好不容易帮他寻来一个机会,他竟这般不珍惜。”   他最恨这种玩世不恭的人,毕竟他就是一个工作狂。   给这种人打工,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那官员又道:“下官现在就去找吕校勘。”   “不用!”   王安石道:“我倒要看看他什么时候来。”   当然,他也不是干等着,毕竟市税司刚刚设立,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王安石闲不住,就帮着忙活起来。   直到下午时分,吕惠卿才姗姗来迟,进门就看到王安石那阴沉的脸,赶忙解释道:“恩师勿怪,学生并非偷懒,只不过学生在外忙不过来,故才来晚了。”   王安石道:“你在忙什么?”   吕惠卿赶紧将一份公文呈上,“恩师请看,这是今日陈家那边的交易记录,如果全部达成的话,光契税我们就有二十万贯。”   “多……多少?”   “二十万贯。”   “嘶---!”   王安石吸得一口冷气,道:“他们到底卖了多少间房?”   吕惠卿道:“目前还能够完全确定,今日只是订下,等到他们从马家借出钱来,才能够确定,但初步估计,应该达到八百套。”   “一天八百套?”   王安石目瞪口呆,一天二十万贯的税,这还变劳什子法,卖房就行了呀!   要知道市税司刚刚接受的店宅务,一年的租钱,也就是十六万贯,这一天就被超了,真是太夸张了。   吕惠卿突然使退左右官员,然后低声道:“恩师,师母好像……好像也订了一间宅子。”   王安石猛地一怔:“怎么可能,说好等我问清楚的。”   吕惠卿又道:“应该不会有错,师母的娘家也订了一间。”   王安石彻底无语了。 第六十一章 暗度陈仓   王安石最终的目的是变法。   这个政策,只不过是小试牛刀,他并没有将市税司的利润看得很重,他更在乎的是这种低息能否影响到大环境,以及市税司的权力整合。   可如今……   王安石发现事情不简单,觉得有必要重视一下这市税司。   不单单是他,房贷一出,买房已经成为汴京最炙手可热的话题,不日,便成为一个现象级的事件。   直接爆炸!   就连一个缓冲阶段都没有。   一连数日,不管是陈家那边,还是马家那边,都是处于爆满的地步,就连市税司都被迫提前营业,里面啥都没有,就只有办理手续的公职人员,无人在乎寒冷刺骨的北风。   毕竟赚钱!   目前可还没有什么开发商,房屋不可能根据购买需求而急速增长。   可见事先也没有人想到,会这么火爆。   这可是动辄几千贯的货物啊!   同时又有许多官员参与其中。   这当然引起了朝廷的高度重视。   于是就有官员向宋神宗提议,放出一些土地用来建房。   朝廷不是缺钱吗?   卖房啊!   绝对赚钱啊!   就目前交易来看,明显有房屋短缺的现象。   原因很简单,就是有很多人买得起房了,需大于供。   其实北宋的官员,在理财方面确实都是属于顶尖的,都具有大局观,因为大环境就是如此,北宋的经济结构非常复杂,商业税已经要超过农业税,你要不懂的话,根本就混不进官场。   这北宋重要的会议,几乎都在谈论一个话题,那就是财政。   从君主到大臣,都有一个共识,经济才是重中之重。   宋神宗对此也很心动,目前汴京地价已经开始上涨,朝廷手中又握有不少土地,契税就有二十万贯,这要自己卖房,不敢想象啊!   于是他召开一个小型会议商议此事。   参与会议的大臣,主要就是宰相和翰林学士。   “臣反对。”   司马光第一个站出来,“陛下可有想过,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就是因为以前大多数人都买不起房,故在房贷出现后,房屋交易才会达到如此惊人的地步,这可是数十年积累下来的,不会一直这么下去。   而如今买房的人大多数都是朝廷官员,地主富绅,而不是普通市民,如果朝廷也建房卖房,那将会导致房价进一步上涨,汴京再无廉价房屋,到时将逼迫百姓都住在街上去,这难道是陛下以及诸位想看到的吗?”   他是最反感朝廷下场做买卖,他认为这就是与民争利,比增税还要可耻。   王安石却道:“这物以稀为贵,房价高,是在于房屋少,如果朝廷建房,可缓解房价,亦可为朝廷增添收入,两全其美,有何不可?你难道没有发现,相国寺边上已经开始建造房屋了吗?与民争利,那也得两分,富民还是穷民。”   他的理念与司马光是正好相反,他认为朝廷就应该带头发展,什么与民争利,狗屁,争也是跟富商地主争,能争到百姓头上去?   就那些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他们懂国家建设么,当然得朝廷带头,这样才能够将蛋糕做大。   司马光立刻道:“我不是反对朝廷建房,但是要建租公房,供普通百姓居住,如果朝廷建庭院出售,那不用想也知道,朝廷再也不会建造租公房,那百姓如何生活?   另外,这汴京土地有限,故要慎之又慎,有限度的放出土地,建租公房,即可为解决百姓住房问题,又可以缓解房价,也不会侵害到商人的收益。”   宋神宗对这对冤家也很熟悉,于是向一旁的三司使唐介问道:“计相有何看法?”   三司就是北宋财政部门。   三司使又称计相,这毕竟不是什么正式会议,称呼也比较随意。   唐介立刻道:“臣以为司马学士更为有理,这衣食住行,乃是百姓日常所需,不可轻视,朝廷必须慎重对待,否则的话,将会酿成大祸。”   立刻便有不少大臣站出来,支持唐介。   但也有不少人是支持王安石的观点,他们认为这些房屋迟早是要建的,因为有这需求,为什么不现在建,为何要便宜那些富商,正好朝廷现在挺缺钱的。   王安石瞧了眼司马光,见这厮一脸坚决,仿佛要跟他拼命似的,心里寻思着,上回成立市税司,司马光等人也没有跟他们跳出来唱反调,这房价到底也不属于他变法的核心内容,故此没有继续争执。   宋神宗也只能先作罢,看看再说。   ……   常言道,几家欢喜几家愁啊!   马家、陈家这些天真是风光无限,而范家书铺却在此次购房热潮中折戟。   八大茶食人其实是有分工的,虽然不是很明确,但大家都有默契,如李国忠就是专门处理大宗货物的纠纷、契约,等等。   而范家则是涉及到房屋交易,以及部分典当行的。   如今房市这么火热,不管契约,还是纠纷,也都随之变多。   原本范家该大赚一笔的,至少也是生意红火。   结果却是门可罗雀。   比平时还冷清。   在马家突然抛弃范家后,令许多富商认为其中定有原因,也纷纷转向别家。   范理觉得这不行,于是他立刻找到行首李国忠,表达自己的委屈。   你们不讲默契,将我的客人都抢走了。   可这吃到嘴里的肉,李国忠他们如何愿意吐出来,委婉的表示,自己没有抢他的生意,是他们自己上门,总不能拒之门外吧。   范家。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平时有什么事,我范理第一个支持他们李家,如今却给我来一句,客人的选择,与他们无关。他们真是欺人太甚。”   回到家的范理,不禁大发雷霆,茶壶茶杯,摔得一地都是。   他家中宅老道:“主人,他们如此欺人,咱们何不请陈员外郎来主持公道。”   范理道:“陈员外郎岂会管这事。”   那宅老道:“主人莫不是忘记,前不久,要陈员外郎要对付张三,咱们书铺可也是出了不少力。”   范理稍稍点头,随后又道:“可是当时出力最多的是李国忠。”   正当这时,一个仆人入得堂来,“主人,方才有人塞了一张纸条。”   说着,便将纸条递上。   范理接过一看,“是他。”   ……   翌日一早,范理乘坐轿子来到码头,只见那里停着一艘舟船,他先是左右看了看,然后便上得舟船。   他上得船后,舟船便驶离了码头。   “你约我来此作甚?”   范理看着面前的年轻人问道。   这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张斐。   张斐笑道:“我知道员外最近遇到一点难事,也许我能够为员外分忧。”   范理咬牙切齿道:“只怕我范家有此一劫,皆出自你手。”   张斐问道:“员外为何这么说?”   范理道:“我这里刚出事,你就找上门来,而且你与马天豪合作之后,他便立刻疏远我范家,你敢说这与你无关?”   他看到张斐的纸条,就立刻想明白一切。   张斐却笑道:“这重要吗?”   范理冷笑一声:“你休当我不知你在盘算什么,如今朝廷禁止你上堂辩护,你无非就是想借我的书铺突破朝廷的约束。你休想得逞。”   张斐笑道:“我们之间无仇无怨,员外宁可与我两败俱伤,也不愿意合作共赢。”   范理道:“你处心积虑对付我,我凭什么要与你合作。”   张斐乐了,“难道不是员外先对付我的?”   当初没有八大茶食人支持,王文善也难以成功啊!   范理冷冷道:“既然我们之间恩怨颇深,还有什么可谈的。”   张斐道:“如果员外与我合作,那我能够让员外成为行首。”   范理稍稍皱眉,没有做声。   张斐笑道:“你应该清楚,我现在与汴京各大富商都有买卖上的来往,如果我加入你们书铺,那么这些都是属于书铺的,这里面有多少利益,员外应该比我更加清楚。”   范理道:“你会这么好心?”   张斐呵呵道:“如果我得到你们书铺,我也能够赚得更多。”   范理问道:“你想买下我的书铺?”   张斐道:“你愿意吗?”   “当然不愿意。”   “这不就是了。”张斐道:“我希望加入你们的书铺,与员外成为合作关系,但是有一点,名义上员外做主,但实际上我要取得书铺的控制权。”   “这不可能。”   范理当即拒绝,“你想都别想。”   张斐笑道:“员外开书铺,求得应该不是出将入相吧。无非也就是地位和金钱。而我一旦加入你们书铺,二者皆可得之。”   范理道:“但你也会引来无数的麻烦。”   张斐道:“如今麻烦缠身的我,赚得是盆满钵满,还有王大学士的支持,这麻烦给你,你要不要?”   是呀!上回那么整,都没有整死他,反而还让他翻了身,并且还令我损失惨重,真不知道那些官员在干些什么。范理挣扎少许,道:“我可以让你加入我们书铺,但是我得说了算。”   张斐笑了笑。   范理皱眉道:“你笑甚么?”   张斐道:“说了算,可不是靠嘴,而是要靠本事,你在樊员外他们面前能否说了算?如果你做不到的话,那又是谁说了算?   与其将来被我给压下去,就不如早点让出来,主次分明,我们之间也不会产生隔阂,才能够合作共赢。”   说完,都不等范理点头,便掏出一份契约放在桌上,“签了这份契约,身为二当家的你,也能够俯视李国忠等人,只是屈居于我之下,这可不是什么丢人之事,将来在这一行中,谁又不呢。” 第六十二章 格局   范理可是老江湖,他来之前就已经猜到张斐的目的,那么他前来赴约,当然不仅仅是为了骂张斐几句,亦或者戳穿张斐的假面目。   如果他真的要报复张斐,可以直接将此事告知李国忠等人。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原因就是他看到了张斐身上潜在的利益。   一张契约就能够获得几百贯。   这是什么概念?   如果能够跟张斐合作,他的书铺不得起飞呀。   虽然张斐得罪了不少人,但目前看来,也有不少人支持张斐的,其中还包括当红第一人王安石和许遵。   而且,在不少大员的围剿之下,张斐依旧能够突破重围,并且一鸣惊人。   那么孰强孰弱,范理自然得好好权衡一番。   而他之前口气那么强硬,当然也就是为了就地还钱。   然并卵!   张斐根本就不吃他那套,非但如此,他还被张斐给镇住了。   说到底,还是实力说话。   他镇不住张斐的。   最终他还是签订了那份合伙人协议。   张斐将以合伙人的身份加入他们范家书铺,并且将要修改书铺管理制度,以合伙人为主,这种制度是比较松散的,就可以将名义掌舵者和实际掌舵者分开。   也就是说,要真出了事,范理顶着。   “得赶紧回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那婆娘,让她开心开心。”   下得船来,张斐便是火急火燎地赶回许府。   要知道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他要争回这口气,他要证明,对方对他的围剿都是徒劳无功,他要给对方一个大大的惊喜,以此来表示自己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而许芷倩也非常期待这一刻。   “王……王师兄?”   回到家中,正准备将这个好消息告知许芷倩时,突然发现王页也在。   王页拱手道:“在下冒昧拜访,打扰之处,还望三郎多多包涵啊!”   张斐忙道:“首先,这不是我家,其次,我也希望阁下能够常来转转。”   王页欣喜道:“是吗?”   张斐直点头道:“当然,阁下来此,想必又带来了美酒佳肴吧。”   王页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那句“一见如故”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知情的许芷倩抿了下唇,差点笑出声来,又见王页尴尬的脸都红了,心念一动,向张斐道:“看来我们许家平时是亏待你了。”   张斐赶忙解释道:“当然不是,许娘子误会了,只不过……只不过你王师兄带来的酒,确实很好喝,你不觉得吗?”   许芷倩偷偷瞄了眼王页,点点头道:“那还用你说么。”   张斐笑道:“所以说嘛,这是两件事,可不能混为一谈,你们许家对我可真是没话说,我也非常感激。”   许芷倩道:“算你还有些良心。”   二人一唱一和,倒是缓解了王页的尴尬,笑道:“三郎重情重义,实乃吾辈之楷模。”   重情重义?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张斐瞧脸色不对,赶紧解释道:“王师兄莫要误会,我与许娘子纯属是伙伴关系,私下除了吵架,没有什么其它可谈的。”   许芷倩本不觉这话有问题,可张斐怎么一说,她倒也慌了,直点头道:“是的,是的,王师兄千万别误会。”   王页瞧了二人一眼,笑道:“我不过随便说说,你们为何这般紧张。”   “谁紧张呢?”   二人异口同声道。   说罢,二人又是非常有默契的互瞪一眼。   王页哈哈一笑,道:“师妹,快些将我带来的酒菜备上,我要与三郎喝上几杯。”   心里却想,幸亏带了,不然的话……这天可就聊不下去了。   他倒不是说拿这酒菜来讨好张斐,只不过他来许府,自己也觉得是打扰别人,挺不好意思的,故此他从宫里自备酒菜。   这酒菜上桌,张斐今儿兴致又不错,又先跟王页连干三杯。   王页笑道:“三郎今儿兴致似乎不错。”   张斐呵呵笑道:“还好!还好!”   王页又道:“有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三郎绝对当得了此誉。如今整个汴京都在谈论房贷一事,三郎真是一鸣惊人。”   张斐呵呵道:“我哪里想这么闹腾,纯属被逼无奈。”   王页叹了口气,又道:“关于针对珥笔之民的公文,我早已听说,我也为三郎你打抱不平,他们在公堂上辩不过三郎,便用这种手段打压三郎,真是令人愤愤不平。”   许芷倩略显紧张地看向张斐。   张斐拱手道:“多谢阁下为我打抱不平,不过也无须气愤,毕竟他们又不是针对我。”   许芷倩轻轻松得一口气。   王页诧异道:“那是针对谁?”   张斐笑道:“谁来他们都会针对啊!”   “……”   王页愣了一下,拍着桌子,哈哈笑道:“妙哉!妙哉!好一句谁来他们都会针对。”   许芷倩的额头和手心已经开始在冒汗了。   王页又举杯道:“三郎恁地豁达,我敬三郎一杯。”   “不但豁达,而且好爽!干了!”   张斐正说得口干,端杯就饮。   放下酒杯之后,王页笑道:“三郎此番妙策,也对我有所启发,就是不知是否可行?”   张斐问道:“什么启发?”   王页道:“如今买房之人多不胜数,以至于坊间房价上涨,可是房价上涨也并非好事,三郎何不再向王大学士提议,让他奏请朝廷,拨一些地建房,然后对民间出售,如此即可抑制房价上涨,又能够为了朝廷增加收入,岂不是两全其美。”   “……”   王页说完之后,见张斐呆若木鸡,问道:“三郎为何不语?”   张斐猛地一怔,“这万万不行。”   “为何不行?”王页错愕道。   “你说得倒是好听,抑制房价,可你也说了,朝廷现在很缺钱,若是朝廷建房真赚了钱,那还不往死里抬高房价。”   “你这说得无凭无据,朝廷建房意在平衡房价,怎么会随意涨价。”王页直摇头。   “无凭无据?”   张斐笑了,“目前朝廷主要收入是税收,这税都能涨,房价能不涨吗?”   王页神情一滞,面露尴尬之色。   砰地一声轻响。   张斐偏头一看,原来是许芷倩的酒杯打翻了,又瞧了眼许芷倩,“许娘子,你怎么出这么多汗?”   “我……我不胜酒力。”许芷倩讪笑道。   张斐道:“这倒是的,你可得少喝一点,咱们已经扯平了,你可别又来一次。”   许芷倩斜目瞥向他,“你酒量好?”   眸光近乎疯狂地闪烁。   张斐嘀咕道:“至少比你好。”又见许芷倩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心里也纳闷,这女人是发春了么,怎么在给我抛媚眼?还是我憋了太久,出现幻觉了。   王页突然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许芷倩一怔,见王页正微笑地看着自己,忙道:“没什么,没什么。”   张斐见许芷倩神色慌张,也反应过来,对哦,这互扑一事可不能让王页知道,那样的话,我倒成了老王,我特么姓张,他才姓王啊。赶忙转移道:“阁下,我们还是继续谈房价的事。”   许芷倩差点没咬着舌头,你是眼瞎么,心里也有些着急,毕竟她隐瞒了王页的身份,如果张斐说错话,她也是有责任的呀。   王页笑着点点头,又道:“那依三郎之意,朝廷又该如何抑制房价?”   张斐笑道:“其实房价上涨也并非是坏事。”   王页忙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如果朝廷会玩得话……”   “会玩?”   “呃……就是懂得管理的意思。”   “哦,三郎请继续说。”   “如果朝廷懂得管理的话,就应该坚持租公房的政策,可以拨地,可以建房,但必须是廉价的租公房。”   “这是为何?”   “很简单。”   张斐解释道:“这人是依屋而存,有了房子就有了家,有了家就不会轻易离开,但是每个人又都必须要奋斗才能够生存。   在奋斗的过程中,就会产生税收,人越多,税就越多,后劲将连绵不绝,国家财政将会变得富饶,而经济一旦向好,房价势必也会上涨,但这种上涨那是繁荣的体现,不是什么坏事。   关键有租公房在,那就不会影响到百姓,都是官员和富绅在交易,涨一些也无伤大雅,基于他们的身份和地位,除朝廷之外,我估计也没有人敢恶意炒高房价。   反之,将会陷入恶性循环。”   他倒不认为房价上涨,会引发多大的问题,关键是地,朝廷手中的地也是有限的,不能随便拨。   王页沉思半响,突然抬头看向张斐,笑道:“三郎之言,令我茅塞顿开,我敬三郎一杯。”   “敬什么敬,见外了不是,干了干了!”   “干了!”   又是一杯酒下肚。   王页又道:“三郎虽言之有理,但是朝廷不建,那些富商也是想尽办法建的。”   “格局!”   张斐摆摆手,道:“我说王老弟,做人要把格局放大一点了,那都只是小钱,盯着作甚,我都只是拿来玩一玩。”   王页一听这话,只觉无比羞愧。   我格局这么小吗?   “咳咳!”   方才王师兄,现在就王老弟了。许芷倩头疼得利害,轻咳两声。   张斐偏头看去,王页先道:“师妹嗓子不舒服吗?”   “啊?没有!不,就是有点痒。”   许芷倩挤出一丝歉意地微笑。   “喝点酒就不痒了。”张斐嘿嘿道。   “……?”   许芷倩却不觉好笑,反而白了他一眼,可又见王页面色有些不太好,赶紧道:“你们继续聊,我为你们斟酒。”   便还真起身为他们斟酒。   在男朋友面前,就这么温柔贤淑吗?张斐惊讶地看着许芷倩。   王页又饶有兴致地向张斐道:“敢问三郎,何谓大格局?”   张斐笑道:“当然是发展工商业,城市发展就只能靠这两样,我方才不是说了么,租公房可留住人,人若要生活就必须奋斗,奋斗就会产生税收。但是怎么去奋斗,机会在哪里?这就是朝廷该干的事,朝廷只要将百姓安顿好,让他们人人有活干,税绝不会少,而且就如这酒一样,后劲无穷。说到酒了,再干一杯!”   “好!今儿在下舍命陪君子。”   王页举杯。   许芷倩嘀咕道:“什么君子?应该舍命赔珥笔。”   “噗!咳咳咳!”   张斐将口中美酒又给喷了出来,心想,她这属不属于骂人?   王页忙道:“三郎可还好?”   “没事!没事!就是浪费了这美酒!”   张斐瞪了许芷倩一眼,突然眼眸一转,又指了指自己的酒杯,一脸拽样。   许芷倩端起酒壶来到张斐身前,弯下身来,不动声色地小声道:“你酒量不行,就少喝一点。”   张斐低声道:“这你都看不出么,我是让你在你王师兄面前表现表现贤良淑德,先骗过去再说,成了婚你就可以放飞自我了,要不,你嫁得出去吗?”   许芷倩一双冷艳的凤目迸射出两道杀人的目光,但她却没有做声,而起身走向王页。   哇!这她都忍得住,看来她是真爱她的王师兄啊!   看着那婀娜多姿的身段,张斐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惆怅,看来得去那种地方走走了,也不知道贵不贵?   王页一直在凝眉思索,未注意二人的小动作,直到许芷倩来到他身前斟酒时,他才反应过来。   “多谢!多谢!”   王页微微颔首,目光又马上射向张斐,“三郎说得很有道理,但朝廷又该如何安顿百姓呢?”   张斐纳闷道:“哇……王老弟,不用问得这么细吧,咱们就随便聊聊,这事也轮不到咱们去做主啊!”   吹牛不都是吹大菊关么,谁特么谈细节呀!   “那是,那是。”   王页点点头,眼中稍稍透着一丝遗憾。 第六十三章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张斐在这里,除许芷倩外,也没个特别要好的朋友,他对王页的印象也不错,关键对方是妥妥的小迷弟,再加上他今日兴致比较高,这番酒喝得倒也痛快。   只可惜王页没坐多久,就因有事,先离开了。   走得还是后门。   许芷倩也是亲自相送。   “……你王师兄走了?”   “嗯。”   许芷倩点点头,看着满面通红的张斐,只觉心累呀,不免提醒道:“你倒是少喝一点,以免误事。”   哪来那么多误事!张斐没好气道:“放心,我又不是你,不会酒后乱性的。”   许芷倩怒争凤目:“我何时酒后乱性了,方才之事,我可还未找你算账。”   “开个玩笑。”   张斐也意识到说错话了,突然眼眸一转,“你先别生气,我今天有两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不然我也不敢开这个玩笑。”   许芷倩哼道:“什么好消息?”   张斐掏出一纸契约,递了过去。   许芷倩正在气头上,甩手接来,看罢,不禁面色一喜,“我们成功了!”   这对她而言,还真是一个好消息。   天大的好消息啊!   张斐点点头道:“不错,我现在是范家书铺的掌舵人,那道政令,对我而言,已经是废纸一张。”   许芷倩喜不胜收道:“他们若是知道,非得气得睡不着觉,不过咱们先别声张,待他日你为人伸冤之,敲响那登闻鼓时,再给他们一个惊喜。”   “英雄所见略同,我还特地叮嘱了一番范理,让他先别出声。”   张斐嘿嘿一笑,突然又掏出一份契约来,递给许芷倩。   “这是甚么?”   许芷倩接过来一看,诧异道:“你要我与你一块加入范家书铺?”   张斐点头笑道:“我们合作如此成功,为何不继续下去。”   许芷倩傲娇道:“你不是嫌我多管闲事么?”   “现在也嫌啊!”张斐呵呵一笑,又见许芷倩瞪来,赶忙道:“但是我们珥笔之人,干得不就是这多管闲事么,要事事都是自个的事,那不得将牢底坐穿呀。   故此我才希望许娘子加入书铺,这样一来,许娘子就可以自己帮穷人写状纸,届时我会在书铺设一个职位,专门免费去为那些穷人写状纸,打官司。”   许芷倩很是心动,瞧了眼张斐,“那你干什么?”   张斐叹了口气:“我当然是赚钱让你挥霍,没有钱你凭什么免费去帮那些穷人打官司。”   许芷倩稍稍一翻白眼道:“你不就是希望我为书铺博得一些好名声么,说得这么好听。”   “咳咳……你……你怎么知道?”   “之前李四一案,你不就是这么做的么。”   “呃……反正你也喜欢,咱们各取所需呗。”   “我也没有拒绝啊!”   许芷倩看着那纸契约,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是呀,为什么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去写状纸,去帮那些人伸冤。   突然,她又看向张斐,“等会!你不会是想一直待在书铺吧?”   张斐愣了愣,“有何不可吗?”   许芷倩道:“你莫不是忘记,王叔父曾说要举荐你当官?”   张斐皱了下眉头,问道:“你认为我应该入朝为官吗?”   许芷倩眨了眨眼,道:“那得看你追求的是什么。”   “我追求的是什么?”   张斐陷入沉思之中,他初到北宋时,一心想要救方云,救了方云,他又希望能够在汴京立足,不用寄人篱下,随后他又是追求获取争讼权力,如今他全都做到了,越想越觉心里空空的。   过得一会儿,他突然抬头看向许芷倩,“给点建议。”   许芷倩惊讶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多听一个人建议,绝不是坏事,哪怕是仇人。”   许芷倩白他一眼,又沉吟少许,“财富对你而言,并非是难事,即便不当官你也可以获得,故此我认为你应该跟王叔父他们一样,去追求更为远大的目标。”   说到这里,她瞧了眼张斐,又道:“你可还记得那晚你说帮助富人规避官司,是可以避免他们欺压百姓。”   张斐稍稍点头。   许芷倩道:“这我并不认同,我想告诉你,如果你真的想帮助更多人,唯有入仕为官,别无他法。”   自宋神宗第一回 来这,有意让张斐入朝为官,她就想告知张斐这个道理,但是她又不能说出宋神宗的身份,而如今王安石也说了,她才可以这么说。   张斐诧异道:“原来你这么看得起我?”   许芷倩微微一翻白眼,“若你没有能力,我又怎会监督你,怕你走上邪路,枉费了这一身本事。”   “这你倒是高看我了……唉……先天下人之忧而忧,后天下人之乐而乐。”张斐感慨道:“这条路很艰难啊!”   他若不知道宋朝的情况,他可能还会有点斗志,但正因他知道宋朝的状况,这条路好像怎么走都是死胡同。   许芷倩道:“可若你志在于此,那你就会觉得快乐。”   “你怎知道?”   “我爹就是如此啊!”   “我怎么能与恩公比啊!”   张斐面露苦笑。   他不是没有想过当官,来宋朝肯定是首选当官,第一,有钱;第二,安全;不会动不动就被宰了。但这与王安石他们的志向那是两回事。   他的观念,还没有彻底融入当代,他还是保持那种奋斗、赚钱的思路,心中就没有天下的概念。   这两个字太沉重了。   一时他也没有头绪,突然向许芷倩道:“你怎么不问我第二个好消息是什么?”   许芷倩愣了愣,扬起手中契约,“这不就是第二个好消息么?”   张斐笑道:“拿着微薄的酬劳,免费去帮穷人打官司,这也是好消息?”   许芷倩又问道:“第二个好消息是甚么?”   张斐嘿嘿道:“我已经让陈懋迁帮我找到房子,有空的话,我就去看看,如果没问题,那我马上就要搬走了。”   许芷倩愣了下,“你……你要搬走?”   “对啊!”   张斐点点头,“你不是很希望我搬走吗?”   “我……”   许芷倩见张斐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眨了眨眼,突然俏脸一偏:“我是很希望你搬走,但是看到你这么开心,我……我就不开心了。”   “我就知道!”张斐激动地一拍掌,哈哈大笑:“我正是因为知道你会因此不开心,故此我才这么开心的。哈哈……”   “你又成心气我。”   “也气不了几天啦。我先回房睡觉去了。”   张斐拔腿就溜了。   “这厮真是可恶,临走了,还要气我。”   许芷倩狠狠一跺脚。   忽听不远处传来歌声,“背影是真的,人是假的,没什么执着。一百年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悲哀是真的,泪是假的,本来没因果,一百年后,没有你,也没有我。”   “又是这首曲,唱得真是难听……”许芷倩嘀咕了一番,又拿起手中的契约看了看,眼中满是憧憬……   ……   三更时分。   翰林院!   微微烛光下,一个老者正坐在小火炉旁,心无旁骛,废寝忘食的工作着。   忽然,一阵带着寒意的夜风窜进屋来,微弱的烛光剧烈摇曳,又见一道长影照入屋来。   老者一手护住烛火,回首看去,只见一个年轻男子入得屋来,老者立刻站起身来。   “先生无须多礼。”   这年轻男子正是宋神宗。   而这位老者也不是别人,正是王安石。   宋神宗突然看向王安石对面的座位,空空如也,颇感意外,“今夜司马学士没有在此与先生作伴?”   王安石笑道:“方才与他争执了几句,他回家去了。”   很是得意。   宋神宗笑了笑,又问道:“先生在看什么?”   王安石忙道:“臣在审查店宅务的账本。”   宋神宗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王安石叹了口气:“问题不少,但是人人皆知,店宅务与私牙勾结,将朝廷的租公房以私屋租售,从中获取利益。”   宋神宗稍稍点头,问道:“不知先生打算如何处理?”   王安石重重叹了口气,“改是要改,至于是否追究他们的责任,臣对此倒是有所保留。”   宋神宗好奇道:“先生向来嫉恶如仇,今儿怎么对他们网开一面?”   王安石道:“因为这是朝廷默许的。”   宋神宗稍稍点头,又问道:“不知先生以为该如何改之?”   王安石道:“暂时还未有头绪。”   宋神宗沉吟少许,道:“朕倒是有一策,不知是否可行?”   王安石忙问道:“陛下有何良策?”   宋神宗道:“以资格来论,将租公房租给那些勤劳、善良的百姓,而不是租给那些懒汉闲民,亦或者谁人的亲戚,以百姓交税服役的情况来获取申请资格。”   王安石眼中一亮,道:“陛下此策甚妙啊!”   宋神宗笑道:“我也是受到高人指点。”   王安石问道:“高人?臣可认识?”   宋神宗却是笑而不答,转而道:“不知先生对于司马大学士的建议是否认同?”   王安石愣了下,问道:“陛下问得可是有关建房一事?”   宋神宗点点头。   王安石沉吟少许,叹道:“虽然臣有自己的看法,但臣也不否认,司马君实所论,亦是为百姓着想,也未尝不可。”   这事他已经打算不与司马光争,毕竟这不涉及到他的核心诉求。   宋神宗欣慰道:“朕也有打算再拨一些地出来,建造租公房,一来可以帮助百姓,二来,也可警示那些富绅,朝廷并不希望房价上涨。”   “陛下圣明。” 第六十四章 乐极生悲   帝王的首要任务,始终是维护自己的统治。   而目前神宗面临最为棘手的任务,就是这财政问题。   说是三冗之祸,但冗兵、冗官造成的后果,就是冗费,可见三冗是全部反应在财政上。   说白了,就是钱。   宋神宗最初是更偏向于王安石的建议,既然卖房这么赚钱,那朝廷为什么不自己干,比起那些为富不仁的奸商,朝廷是更有分寸的,还能够抑制房价上涨。   这个逻辑是没有一点问题。   可最终宋神宗还是采纳了张斐的酒后之言,就因张斐的一句话,税都能涨,要真能赚钱,你能保证房价不涨吗?   其实建租公房也能赚钱,只是没那么快而已,而且还有一笔看不见的利润。   宋神宗再三思考后,认为朝廷即便自己干,这房价来带的利润,也难以弥补财政上的缺失。   如今房产玩得再溜,也就那样,不像……   这最终还是得依靠变法,那何不在这建房上面选择细水长流。   王安石在得令之后,立刻对外放出消息,表示朝廷将拨地建造租公房。   其实这租公房跟买房的人没有多大关系。   住租公房的人是不可能买得起房子的。   但这是一个讯号。   表示朝廷不愿见到房价上涨。   中低层官员对此非常拥护。   他们可是踏踏实实要买房的人。   而那边马家也表示只认陈家的契约,而陈家作为中介商,又对卖房方施压,不能坐地起价,你要坐地起价,挨骂得又是我,来卖房的人,我也惹不起,你去找别家。   可别家又得不到贷款。   这顿时陷入一个死循环。   原本有上涨趋势的房价,又开始放缓。   不过降价是不可能的。   毕竟需求摆在这里。   之前那房价可是实打实的,不含水分,只不过如今出现房贷,有一定涨价的空间,不过暂时是给抑制住了,就只是涨了一点点。   而始作俑者张斐如今也正在为房子奔波,不过是租房,不是买房,便宜一点,他不想住,贵的他买不起,就连首付都付不起。   今日陈懋迁的侄儿陈德财就带着张斐、李四来到外城蔡河以西的宜男桥。   “这里环境不错啊!”   张斐站在院中张望着,这真是前有小庭院,后有小水榭,左右两边还各有一间客房,目测比许府还要大上一些,他不禁又向陈德财问道:“你确定这里每月只要十二贯钱?”   这里等于是在外城的西南角,虽然离汴河大街有段距离,但不管怎么说,这里好歹也是在城内,整个汴京都是寸土寸金啊!   陈德财点点头道:“是的。这里每月租金只要十二贯钱。”   李四怯怯道:“这里是不是死过人?”   他这些天跟着张斐混迹于各大富豪之间,动不动就是几百贯,如今已经不会被这十几贯给吓到,而古人又比较迷信,一般凶宅都非常便宜。   “没有!没有!”   陈德财赶忙道:“我怎敢将凶宅租给你们,二位初到汴京,可能有所不知,这蔡河以西,租金都比较便宜,若是在河东,那租金可就得涨上三四倍之多。”   如今他可不敢在张斐面前卖弄,真是毕恭毕敬啊!   张斐纳闷道:“这是为什么?”   陈德财道:“这都是因为武学是放在河西,而国子监、太学都是在河东,故此那边租金非常昂贵,可不比汴河大街便宜多少。”   这北宋虽然重文轻武,但还是保留唐传下来的武学。   “原来如此。”   张斐点了点头。   这北宋重文轻武,那是众所周知的事,也直接反应在房价上面,虽然同在外城,且仅一河之隔,但两边却是天壤之别。   文人富人都住在河东,那边就非常繁荣,高档的勾栏瓦舍,酒楼全都建在那边,河西其实也很热闹,人也不少,但多半都是一些贩夫走卒。   当然,这些贩夫走卒,恰恰又能够为对面的富人服务,获得生计。   “就这里了。”   张斐呵呵笑道。   他反倒是不喜与那些文人在一块。   当日,双方就回到牙行,正式签订租赁契约,虽然租金是十二贯,但由于牙行的高昂的佣金,以及需向朝廷缴纳的税,最终的数额达到了十五贯钱。   光租一间宅子,都得多出这些钱……   就这,北宋政府还穷得是叮当作响,在封建王朝,这北宋中央财政的赤字,那真是达到前无古人,后无……   可话说回来,北宋有很多方面是比较人性化的,不尽是负面的,比如说,朝廷规定立契五日之后,才开始算租金,换而言之,就是给你五天搬家的时间。   从这些细节可见,北宋其实一个高度商业化的社会,服务方面比较完善。   待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张斐便让李四先去打扫新家,自己则是去到许府正式拜别许遵。   “你这么急着搬出去,是因为小女吗?”许遵还真有些舍不得张斐,有张斐在,他在家还经常能够跟张斐讨论一些律法问题,关键每次与这厮谈,都能够受益匪浅。   “当然不是。”   张斐摇摇头,道:“其实许娘子对我是非常不错,我也将与她继续维持合作关系。只不过我想自己去闯一番事业。如今李四又跟着我,住在这里就更加不方便。同时我的事业,也有可能会给恩公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这瓜田李下,难免也会引来流言蜚语。”   许遵稍稍点头。   自房贷出现后,张斐涉及得就不是那种小官司,如果张斐继续住在许府,那他干得每一件事,都会引人猜想,这是不是他许遵在背后操纵的。   这会令他们两人都很难受。   凡事都得顾及到彼此。   可他们又各有各的志向。   也确实该分开了。   许遵笑道:“你自己决定就行,改日我再上门道贺。”   张斐拱手道:“张三在家恭候恩公大驾光临。”   正巧这时,许芷倩来到厅堂,许遵立刻道:“倩儿,你来的正好,代我送送张斐。”   张斐半开玩笑道:“这活许娘子一定乐意效劳。”   许芷倩抿唇一笑:“我就是为此而来。请吧!张珥笔。”   张斐的脸顿时拉了下来,“你能不能换个称呼?”   “不行。”   “为何?”   “因为你很讨厌这个称呼。”   “……你还真记仇。”   “哼!”   许遵瞧着二人一边斗嘴,一边出得厅堂,不禁是苦笑地摇摇头,都已经要走了,还得吵上两句。   出得厅堂,许芷倩突然道:“你得罪了这么多人,出门在外,可得小心一点。”   张斐瞧她一眼:“为什么好好一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好似诅咒来的。”   “我可没有功夫诅咒你。”许芷倩一脸郁闷,只觉好心当了驴肝肺。   张斐忙呵呵笑道:“今日乃你我的大喜之日,咱们就别吵了好么。”   许芷倩呸了一声:“谁跟你大喜。”   “怎么不是,你终于将我扫地出门,而我也终于脱离了你的魔爪。”   许芷倩竟无言反驳。   张斐突然一本正经道:“不管怎么样,这些天还是非常感谢许娘子对我的迁就,至于我给许娘子带来的麻烦,我对此表示的非常抱歉。”   许芷倩轻轻哼道:“这还像句人话。”   张斐哈哈一笑,又拱手道:“许娘子请留步。我就先走啦!”   “赶紧走吧!”   张斐上得租来的马匹,突然偏头看向门内的许芷倩,道:“许娘子应该知道我住在哪里吧?若有事情,可让青梅去通知我一声。”   许芷倩转身就回去了。   要不要这么酷啊!   张斐一翻白眼,骑马离开了。   今天他很开心,许芷倩说什么,他都不会生气的。   此时此刻的他,就感觉自己是一只无拘无束的小鸟,在空中荡漾,荡呀荡……   心里寻思着,这搬家也算是大喜之事,咱又不办进火宴,何不今晚叫几个歌妓来家里单独乐一乐。这会不会太急了一点,显得我有些饥渴,但这好像又是事实,这些天待在许府,成天清茶淡饭,都快要淡出鸟来了,嗯,待会让李四去打听打听。   越想越急,越急越催促着马儿。   行得半个时辰,来到了自己的住宅。   “李四!李四!咦?这人不在家么?”   下得马来的张斐,在门前喊得三声,见屋内没有人应答,便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唔唔唔!”   这一进门,就见李四被绑在院中的大树上,嘴里还塞着一块白布,鼓着双眼,冲着他疯狂地摆动着脑袋。   “李四,你怎么……”话一出口,张斐忽觉不对劲,转身欲跑,哪知刚刚转身,一个大麻布袋从天而降。   顿觉眼前一黑,还未反应过来,屁股上便挨了重重一脚,只听得他“哎哟”一声,直直摔倒在地,而且是头先着地,顿时是眼冒金星。   这都还没有缓过来,马上又是一脚踩在他肚子上,不由得的头脚并起,宛如河虾下锅,差点连早饭都给吐出来了。   这一套连招下来,张斐完全失去抵抗力。   砰砰砰!   “救命啊!救命啊!”   困在麻布袋里面的张斐,被打得双手捂头,只能大声喊道。   忽听得门外有人道:“好像是有人在喊救命……呀!好像是张三哥的声音。”   “张三哥莫怕,小马来也!”   又听眼前有人低声道:“不好!来人了!”   “快走!”   ……   又听得一个嚣张的声音:“贼人休走。” 第六十五章 教头与衙内   “张三哥!你没事吧?”   未缓过神来的张斐只觉眼前陡然一亮,他还下意识抬手遮了遮,又凝目看去,只见马小义正歪着头,睁着大眼睛地看着他,正欲开口相询时,忽听得“唔唔唔”的声音,仰头往后看去,艰难地抬起手来,道:“快……快去帮帮李四。”   说完,他直接往地上一趟,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马小义立刻跑过去,将李四松绑。   李四挣脱绳索,见张斐还在地上回不过神来,立刻跑过来,将张斐扶起,紧张地问道:“三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张斐摇摇头,又瞧李四自己也是鼻青脸肿的,问道:“你自己还好吧?”   李四轻轻摸了下脸,顿时疼得龇牙咧嘴,可却道:“俺皮糙肉厚,这不算啥。”   张斐一手摁住疼痛的腹部,紧锁眉头,愠道:“他们是什么人?”   李四一脸茫然地摇摇头道:“俺也不清楚,一个多时辰前,突然有四个人蒙面大汉闯了进来,将俺给抓住,问三哥你的下落,俺说不知道,他们就打俺。”   马小义突然跳上前来,“三哥,你说会不会那是陈裕腾找得人?”   张斐皱了下眉头,突然看向马小义:“你怎么在这?”   马小义道:“俺是专门来找三哥你的。”   张斐好奇道:“找我作甚?”   “哦,是俺哥哥……”   “小马!”   忽听得门外有人喊道。   张斐抬头看去,但见一个年纪比马小义稍长,身着红袍的公子哥骑着高头骏马,疾驰至门前,一拉缰绳,只见骏马前蹄凌空踢打,怎一个英武了得。   其身后跟着三五闲汉,却个个累得条狗似得。   “哥哥,可有追到那几个贼人?”马小义急急问道。   那公子哥下得马来,将马鞭往后一扔,摇头叹道:“那些个贼人跑得忒也快了,一溜烟就没影了。”   马小义不可思议道:“哥哥,你骑着马也没有追上么?”   那公子哥略显尴尬,“俺就是跑得太快,涛子他们没跟上,差点还那几人给围住,幸亏哥哥骑术精湛,又跑了回去,等到涛子他们跟上,人都跑没影了。”   马小义鄙夷道:“哥哥平时说一个能够打三个的。”   那公子哥郁闷道:“他们刚好四个,我又没带兵器。”   “……?”   张斐一直注视着二人,心想,不像似他们搞的鬼,难道真是那陈裕腾?还是他舅舅王司农?   那公子哥见马小义眼神还是带着三分鄙夷,稍显尴尬,突然转头看向张斐,打量一番后,又向马小义道:“他就是你说得张三么?”   马小义点点头。   那公子哥小声道:“你瞧他弱不禁风的样子,能行吗?”   马小义道:“哥哥,这打官司靠得是嘴,又不是打架,要是打架能够帮你,那咱还需要找帮手么。”   那公子哥点点头道:“那倒也是。”   马小义又向张斐道:“三哥,这是俺哥哥,曹栋栋。”   张斐强忍着疼痛,拱拱手道:“在下张三见过曹公子。”   曹栋栋摆摆手,大咧咧道:“你叫我衙内便是。”   “是,衙内。”张斐点点头,又问道:“不知衙内找我有何贵干?”   马小义道:“哥哥此番来找你……”   “咳咳!”   曹栋栋突然咳得几声,打断了马小义,又向张斐道:“进屋说,进屋说。”   张斐也醒悟过来,忙道:“李四,快请衙内和小马屋里坐。”   “是……是的。”   李四也是头回跟衙内这级别的人物打交道,心里有些慌,道:“衙内,小马,屋里请。”   曹栋栋瞧了眼那前厅,挠挠鼻子道:“后屋说,后屋说。”   张斐瞅这厮神神秘秘的,心中很是好奇,点头道:“行,那就去后屋说吧。”   “走!”   这曹栋栋、马小义也真不见外,领着那几个狗腿子便是大摇大摆地往后院走去,权当在自己家似得。   “三哥,我去烧水给你敷一敷。”   李四见张斐一直捂住肚子,于是说道。   张斐点点头,道:“你自己也敷敷。”   “哎!”   正当李四准备去烧水时,张斐突然喊道:“等会。”   李四又走过来,道:“三哥还有啥吩咐?”   张斐思索一会儿,道:“先别急着敷,这事我还得再想想。先弄清楚他们来此有何目的。”   李四听得好奇,这二者并不冲突啊!但他也没有多问。   来到后屋坐下之后,张斐忍着浑身疼痛坐了下来,又问道:“不知衙内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曹栋栋面露犹豫之色,又侧过头去向马小义小声问道:“小马,这人真信得过?”   “哥哥放心便是,张三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十分讲义气,绝对信得过。”马小义是拍着胸脯道。   张斐听得感动万分,这小子有前途啊!   曹栋栋却是一脸狐疑地看着马小义。   张斐主动开口道:“衙内是来找我打官司的吧?”   曹栋栋诧异道:“你咋知道?”   张斐道:“因为除了此事,我什么也帮不了衙内。”   曹栋栋点点头道:“那倒也是。”   张斐又道:“如果是打官司的话,衙内还请放心,我们可以先签一份保密协议,就是确保我不会透露任何讯息。”   曹栋栋一挥手道:“那倒不必,量你也不敢多说。就是……”他斜目瞧着张斐,“你有何手段?”   张斐笑道:“我手段多得是,只不过我现在还不知道衙内到底犯了何事,倒也不敢妄下判断。”   马小义哎哟一声:“哥哥,你咋跟个女人似得,怕啥,我张三哥打官司可是厉害得紧,连契约官司都能够打赢,你那事算甚么。”   曹栋栋没好气道:“你懂什么?这事要是办不好,那我可就完了。”   马小义老大不爽了,激动道:“哥哥,我会害你么,这回你信我的,张三哥你一定能够帮你。”   “行行行!我信你!”曹栋栋被马小义吵得也有些头疼,又道:“你说。”   马小义一愣,道:“哥哥咋不说。”   曹栋栋挠着腮帮子:“你说就是了。”   说着,他又偷偷打量了下张斐,怎么越看越不靠谱。   “那行,我来说。”马小义很是激动地说道:“张三哥,事情是这样的,几天前我家哥哥睡了一个禁军教头的浑家,结果……”   曹栋栋当即打断他,“你别瞎说,只是睡了一半,要真睡了,那我也不冤了。”   张斐也不知嗅到哪味灵药,只觉精神抖擞,哪也不疼了,急急问道:“何谓睡了一半?”   曹栋栋一脸懊恼道:“就是刚刚准备脱衣物。”   这是叫睡一半吗?这分明就是啥也没干啊!张斐顿时又疼了起来,“了解。小马,你继续。”   “哎!”马小义又道:“刚睡到一半,就被那教头给发现了,如今那教头威胁哥哥,让哥哥给那他升官,如果不给他升,他就要去开封府告我家哥哥。”   曹栋栋愤愤不平道:“要是睡了,那也就罢了,关键俺都还没睡,他凭啥威胁俺。”   衙内都是一个德行么?张斐八卦道:“那教头不会叫林冲吧?”   不过他生平也就认识一个衙内,名叫高衙内。   曹栋栋摇摇头道:“倒不是,不过也姓林,唤作林飞,你识得么?”   张斐摇摇头道:“不识得。”   马小义插嘴道:“张三哥,俺觉得这是一个圈套。”   如果对方不是衙内,张斐也有这种仙人跳的感觉,问道:“你这话从何说起?”   马小义立刻将其中缘由告知张斐。   原来这曹栋栋与马小义自小好舞棍棒,与军中好些个教头关系不错,前日曹栋栋与林飞和一个姓吴的虞候约好一块去狩猎,三人打得一些猎物,又去到林飞家里吃夜饭。   这酒过三巡,几人都喝得醉醺醺的。   就是那么刚刚好,在旁伺候的林娘子生得美貌如花,据曹栋栋自己所言,席间那林娘子就给他抛媚眼,惹得他色心大起,趁着林飞与那虞候醉酒之际,便是搂搂抱抱,滚到床上出去了。   正要办事之际,林飞和那虞候便闯入门来,那林娘子顿时哭诉,说是曹栋栋要强奸她。林飞揪着曹栋栋要去告官,幸得那虞候拦住,在虞候的调解下,三人达成协议,曹栋栋帮林飞升官,便放他走。   怎么跟水浒传倒着来?张斐有些不太相信,问道:“冒昧问一句,衙内,你都能帮他升官,你还怕他威胁?”   曹栋栋道:“本衙内岂会怕他一个小小教头,但此事若是让我姑奶奶和我表姨知晓,她们非得将我宰了。”   不怕爹,怕姑奶?怕姨母?倒是稀罕!张斐问道:“不是衙内的姑奶奶是?”   马小义道:“哥哥的姑奶奶就是当今的太皇太后。”   张斐顿时停止了呼吸,“那……那衙内的表姨……?”   “当今太后。” 第六十六章 我要复仇   这……这是什么家世啊!   相比起来,那高衙内算个屁啊!   虽然张斐不是历史专业的,但是他可是认识这曹太后和高太后的,历史书上可都有提到过。   这曹太后乃是宋仁宗之妻,出身于真定曹氏,武惠王曹彬的孙女。   这曹家乃是北宋赫赫有名的将门世家,地位极为显赫,且贯穿整个北宋,且在英宗时期,可就是这位曹太后在掌权。   而那高太后名为高滔滔,乃是宋英宗的皇后,又是曹太后的外甥女,也是当今圣上宋神宗的母亲,同时也是历史上非常有名的贤后,还被冠以“女中尧舜”的美誉。   不但如此,这位高太后也是出身将门世家。   也就是北宋高家军,这高家军可是能够与杨家将、折家军、种家军、曹家军齐名的。   身世极为显赫。   后人只知那太祖赵匡胤杯酒释兵权,却忽略了一点,就是这赵家其实也从不跟外族联姻,但是赵家却跟几乎所有的将门世家都有联姻关系。   杨家军、高家军,种家军,曹家军,其实也都是军阀来的,世代相传,由此可见,虽然赵家选择以文驭武,但同时与他们这些将门世家积极联姻,这些将门世家几乎都出过皇后、妃子。   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是非常密切的。   赵家并没有将他们军阀当做夜壶,用完就扔,其实还是文武两手抓,只不过用的套路不同罢了。   面对他们这些将门世家,文官也不敢太嚣张。   而且他们这些将门世家,都属文武双全。   最后出来保大宋的,还是这些将门世家,可见他们对于大宋是非常忠诚的,这在一个王朝末期,其实也是非常罕见的,可见老赵家的策略还是由可取之处的。   只不过他们这些人再能打,也架不住那徽钦二宗人菜瘾大,一个好微操,一个好乩童起乩,更要命的是他们基因异常强大,还造了个完颜构出来,最终未能力挽狂澜。   而这曹栋栋正是当今步军副都指挥使曹评之子。   如今衙内可不是贬义词,一般就是他们这些京师禁军统帅的子弟叫衙内。   正如那长孙皇后一样,身为贤后,首先一点就是要做到避免任人唯亲,曹、高二位太后皆是如此。   可以想象的到,一旦林飞告到官府去,且证据确凿,那么这二位太后估计真的会大义灭亲。   这才是最可怕的。   张斐虽知此理,但对此还是有所保留,毕竟这只是曹栋栋一面之词,一般来说,只有衙内欺负教头,哪有教头欺负衙内的道理。于是道:“既然如此,衙内何不答应林飞的要求?”   “那怎行!”   曹栋栋神情激动道:“今日本衙内若是帮他升官,明儿他又要升,本衙内又答应他么?那可就是没完没了了,我也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咦喂!这个衙内倒也不傻啊!张斐诧异道:“衙内倒是看得挺透彻的。”   曹栋栋哼道:“这事小马家可都没少干,咱能不清楚么。”   “哥哥,你又来,做了啥坏事,就往俺家推。”马小义恼怒。   曹栋栋低声道:“咱兄弟不是都说好了么,你保住我,我保住你全家。”   马小义郁闷不语。   这个计策倒是不错,将来我也可以来掺一脚。张斐动了念头,又问道:“那不知衙内希望我怎么帮你?”   曹栋栋突然看向马小义。   马小义忙道:“哥哥是希望能够借用张三哥你的手段,反告那林教头勒索,还哥哥一个公道。”   曹栋栋直点头,但又摇头道:“能不能告那林飞倒是不打紧,只要让我渡过这一关,我有得是手段收拾他,可是不能让我姑奶奶和表姨惩罚我,这才是最重要的。”   你找我一个珥笔之人,去处理你们的家事,你还真是个机灵鬼。张斐沉吟少许,道:“这可不容易,打不打得赢这场官司,先放在一旁不说,就算打赢了,太皇太后也有可能会惩罚你,毕竟这无关律法啊!”   曹栋栋哼道:“要是简单的话,我来找你作甚。”   张斐点点头道:“那倒也是。”   马小义突然道:“张三哥,怎么说,俺们兄弟今儿可也救了你,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曹栋栋连连点头道:“是极!是极!我们现在可是你的恩人啊!你得知恩图报。”   这两小子嘴巴还挺能说得。张斐想起方才被袭击一事,至今是心有余悸,如果对方是要他的命,估计他已经命丧黄泉,不禁心想,恩公只能保我在公堂之上,能够据理抗辩,可保不了我平时的人身安全,若与他们交好,对我的人身安全,或许有些帮助。   念及至此,他不禁认真思索起来。   曹栋栋与马小义面面相觑,倒也不敢打扰张斐。   过得好一会儿,张斐突然道:“我可以答应帮你……”   曹栋栋忙道:“你想到办法啦?”   张斐道:“只要是官司,那就有得打,但是你必须保证,你方才说得都是实话,而且你得将整个过程详细地说一遍,如此我才能够帮到你。”   曹栋栋大喜,小鸡啄米般点头道:“只要你能让我姑奶奶不惩罚我,我全都听你的。”   接着,张斐又让李四拿来文房四宝,让曹栋栋将过程再仔细说一遍。   曹栋栋郁闷道:“方才小马不是说了么?”   “他只是说了个大概,我要细节。”   “哦。”   曹栋栋哪知什么是细节,就如同背课文一般,重复着方才马小义的那番论述。   说得张斐是又疼又困,心想,不行,这么下去,我得睡着了。   “先说重点。”   “啥是重点?”   “就是当晚你与林夫人开始接触的时候。”   “哦,当时那林教头和吴虞侯都喝趴下了,我也喝得差不多了,林夫人就叫那丫鬟来扶我去休息,我之前就说了,席间那林夫人老是挑逗咱,咱也知道,这事可得男人主动,于是我就不要那丫鬟,将林夫人拉过来,扶着我。嘿嘿。”   “那你摸了没?”   “摸啥?”   “林夫人啊!”   “摸了!”   “摸哪里?”   “啥?这……这也要说吗?”   “打官司打得就是细节,摸手和摸屁股能是一回事吗?”   “摸了。”   “哪里?”   “屁股。”   “胸呢?”   “好像……也摸了。”   “大不大?”   “这也要问吗?”   “当然,你都说不出大小,又怎么能证明你确实摸了。”   “哥哥,你还害什么臊,问你就说呗!”   “好像不小,她用手挡着的,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摸到。”   “但是你去摸了。”   “嗯。”   “亲了没?”   “亲了。”   “哪里?”   “脸。”   “伸了没?”   “伸啥?”   “啊?哦,你没亲嘴是吧?”   “还没来得及。”   “跳过。”   ……   “你还写了认罪书?”张斐突然放下笔来,诧异地看着曹栋栋。   曹栋栋点点头,郁闷道:“当时他说要抓我去告官,我都吓坏了,稀里糊涂就写了那认罪书。”   这下可就糟糕了!铁证啊!张斐紧锁眉头,道:“认罪书中可有提到你保证为他升官?”   曹栋栋摇头道:“倒是没有写。”   看来这还真像似一个仙人跳啊!张斐点点头,又道:“你继续说。”   曹栋栋摇摇头道:“没啦!我写完这认罪书,他们便放我走了。”   张斐又仔细看了一边方才所写,然后想曹栋栋道:“具体怎么打这官司,我还得想一想,暂时你就先应着那林教头,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省得!省得!这我省得。”曹栋栋道:“前两日小马就让我来找你,可当时你都还住在许府,我都不敢去,可就怕被林飞或者许老头知晓。”   “谨慎是好事,你看我……”   张斐突然呻吟一声,一手又捂住腹部,旋即又向曹栋栋道:“这官司我暂时接下,但我先得去处理一点私事。”   曹栋栋啧了一声:“你先帮我解决此事,我再帮你,岂不更好。”   张斐皱了下眉头,“这事你帮不了我,不过你也放心,我会尽快想办法帮你解决的,到时我会联系小马,你不要主动与我见面。”   曹栋栋虽有不愿,但还是点头道:“行,你可得记住了。”   张斐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得,“今日之事,也许会让你们去上堂作证,你们愿意吗?”   马小义激动道:“三哥,俺也能上堂争辩吗?”   张斐翻了白眼,“你是做供,讲述今日你看到我被打的事实,可不是争辩。”   马小义哦了一声,又嘀咕道:“那多没劲。”   曹栋栋嘿嘿道:“我这也算是做了好事,这我当然要去。”   看来还真不是他们两个所为,那十有八九就是王司农所为。张斐眼中闪过一抹怒气,又道:“目前还不一定,有需要再找你们,衙内你先别声张,要去也是让小马去。”   曹栋栋激动道:“凭啥?好事就不让我露脸了。”   张斐道:“那你的事就另找人吧。”   “行行行,不去就不去。”   ……   送走他们之后,张斐立刻躺了下去,前不久他可还挨了一顿毒打,都快要撑不住了。   “哎呦!啊---!娘的,那些家伙下手这么狠。”   李四瞅着张斐肚子那巨大的脚印,忙道:“三哥,我去弄点热水来给你敷敷?”   “不用!”   张斐低目瞧着那巨大脚印,道:“这可是证据。”   “证据?”李四问道:“三哥是要去告官么?”   “不。”   张斐咬着后牙槽道:“我是要去复仇。走,我们去开封府。” 第六十七章 流氓不是这么当的   汴河大街。   “三哥!你坚持住啊!开封府就在前面了,三哥,三哥……”   李四搀扶着看似奄奄一息的张斐,一瘸一拐地走在大街上,一边喊着,眼泪是哗啦哗啦地往下掉。   “这两人是怎么了?”   “瞧他们鼻青脸肿,莫不是遭遇打劫的呢。”   “咦?那……那不是珥笔张三么?”   “呀!还真是张三李四。”   “好像他们是要去开封府。”   “走走走,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   开封府。   如今已是下午时分,眼看放衙在即,门口的衙差渐渐有些心不在焉,开始闲聊起来,像极了盼着放学的小学生。   其中一个衙差长长松得一口气:“唉……终于轮到咱们休假了。”   另一个衙差道:“本来早就该放了,都是托那张三的福。”   “别提那张三了,我可再也不愿见到他了。”   “你如今想见也见不着了,他现在连堂都上不了,还来此作甚,坐牢么。”   “张……张三?”   “你吓唬谁呢,我可不会被你骗到。”   “不。你快看,真……真的是张三。”   衙差指着前面,哆嗦着嘴唇。   另一个衙差这才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猪头小伙搀着一人走了过来,不是别人,正是张斐。   其身后还跟着二三十余人,好奇地翘首以盼。   “快……快去通知知府,张三来了。”   门口衙差真是如临大敌。   一会儿,李四搀着张斐来到府衙大门前。   留守那个衙差指着张斐道:“张三,你还来此作甚?”   方才还奄奄一息的张斐,缓缓抬起头来,用迷离的眼神望着那衙差,吊在李四肩膀上的手臂,左右荡了荡,“差哥好!”   那衙差怒喷道:“看到你老子就不好了。”   “差哥见谅,其实我也不想来这里的,但是你也看见了,我们现在是身负重伤……”   那衙差见李四鼻青脸肿,而张斐虽只是脸颊上有块淤青,但其一手捂住腹部,连站都站不稳,似乎伤得更重,只觉无比的痛快啊!   活该啊!   你小子也有今日。   苍天啊!大地啊!这是哪位神仙姐姐显灵了。   又听张斐继续言道:“……为什么我们会身负重伤,就是因为方才我们被人毒打了一顿,在咱大宋京都,发生这种事,相信也不是吕知府所愿意看到的,所以……”   他在讲述之时,李四偷偷挪着脚步,此时已经来到登闻鼓前。   当他拿起鼓槌时,那衙差才反应过来,顿时吓得是面色苍白,手脚并抬,“住手……”   为时已晚,张斐抡起鼓槌就猛击鼓。   砰砰砰!   鼓声响起。   身后的群众们顿时精神一振。   张三重临开封府。   这回可有好戏看咯。   府内。   此时,吕公著正忙着处理一些公务,马上就要休假了,忽闻府外鼓声响起,不禁一惊,“何人击鼓?”   也知为什么,他脑子里面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张斐,不过随即想到张斐现在根本不可能来敲鼓。   话刚出口,就见一个衙差跑至门前,抱拳道:“启禀知府,那张三又来了。”   “真是张三?”   吕公著倏然起身,饶是他这种公正严明的官员,也有些受不了这厮了。   动不动就来敲鼓……   真将开封府当成茅厕了。   关键张三已经没有争讼的权力。   可是当他见到张三李四相互搀扶着进来时,不免一愣,“你们这是干什么?”   张斐一拉腰带,露出腹部那巨大鞋印,道:“回禀知府,我们被人打了。”   打得好!   这里堂内所有人的想法。   包括吕公著。   那主簿黄贵皱眉道:“是谁告诉你,被人打,就能上这开封府来击鼓?”   开封府的鼓真不能乱敲。   当初李四一案,张斐也没有击鼓。   这开封府对应的应该是市政府,吕公著更多的责任是市长,只不过他同时还兼顾开封府最高法院院长。   然而,在开封府管辖内,有五个法院之多,且好些个法官,不管是民事纠纷,还是刑事案,一般都是去那五个法院。   等到他们审完,给出判决之后,吕公著再审查一遍,若无错漏,就对外宣判。   流程大体如此。   吕公著的主要职责,是农田水利,是经济民生,不是破案,除非涉及到官员,或者重大刑事案,吕公著才会亲自审理。   李四一案,本就不该来这开封府,只不过这吕公著当时也想碰一碰张斐,再加上张斐花样繁多,激起民怨,故他才亲自审。   张斐有气无力道:“这小民知道,但是小民这回被打,开封府是脱不了干系,而且知府也是当事人之一,故此小民只能来此找知府伸冤。”   与我有关?吕公著好奇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昨日小民刚刚从许府搬走,前脚刚刚踏入新家,就被几个蒙面人用麻袋罩住,狠狠毒打了小民一顿。”   吕公著问道:“此与开封府有何关系?”   张斐道:“小民初到汴京不久,所识之人不多,得罪的人那更是屈指可数,也就是为李四打了个官司。而这官司是在开封府打得,最终也是开封府从中调解的,但结果就是没过多久小民就被人袭击报复,这若传出去,谁还敢来开封府告状。”   吕公著面色渐渐变动凝重,“你是说陈裕腾派人打得你?”   张斐摇摇头。   吕公著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张斐道:“我认为是王司农找人打得我。”   “王司农?”   吕公著诧异道。   “是的。”   “你有何证据?”吕公著问道。   张斐道:“当初小民在为李四辩护期间,那王司农曾来找过小民,并且对小民进行威逼利诱,但是小民当时没有答应他,并且还怒斥他知法犯法。”   吕公著皱眉道:“为何你当时没说?”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张斐当然有权来此击鼓鸣冤,这不但涉及到报复,而且还是涉及到朝廷大臣。   张斐叹道:“对于小民而言,自然也是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是吗?吕公著哪里肯信,又问道:“你可有证据?”   张斐道:“那是大白天,肯定有人见到。”   吕公著稍一沉吟,道:“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够证明王司农就威胁过你。”   张斐道:“是呀!王司农特地来找我一个素未蒙面的珥笔之人喝茶聊天。”   吕公著哼道:“你休在这里油嘴滑舌,这本官自会查明。”   张斐道:“这正是小民所期待的。”   说到王司农,吕公著就不能不管。   这宋朝的司法,其实是默许民告官的,因为没有法律条文禁止,地方上可能有所差别,但是开封府是有过很多先例的,而且开封府对于这种案子,也是非常看重的。   道理很简单,这汴京遍地士大夫,如果开封府不能为百姓做主,试问谁还将开封府放在眼里,这还涉及到一个权力问题。   正如张斐所言,他被打可能是李四一案的延续,当初从中调解的吕公著自然是有责任。   于是吕公著先让黄贵带着张斐下去录供。   张斐刚刚被带下去,通判李开便急急来到这里,“听闻那张三又来了?”   吕公著道:“正在录供。”   李开纳闷道:“他如今可没有资格上堂争讼?”   吕公著道:“他是来告状的,不是争讼的。”   “告状?告谁?”   “王司农。”   吕公著又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知李开。   李开道:“我看他真是活腻了,就他说得那些,凭什么告王司农买凶伤人,要是惹火了王司农,又查不到确凿证据,人家反告他诬陷,这罪名可就更大了。”   吕公著叹道:“正因为涉及到王司农,又与李四一案有关,本官才决定受理此案,至于结果如何,那就看能否查到证据,咱们只需要秉公处理。”   李开苦笑道:“这怎么查,那小子连打他的人都没看清楚。”   吕公著沉吟少许,道:“你先去王司农家里问问,在李四一案的审理期间,他到底有没有去找过张三。”   ……   “许娘子!”   张斐与李四录完口供,刚出府门,就见许芷倩急匆匆赶来。   “你们……你们怎变成这般模样?”   许芷倩看到猪头一般的李四,不禁大惊失色。   这才一转眼的功夫啊。   张斐瞧见这女人,就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乌鸦嘴。”   乌鸦嘴?   许芷倩一愣,旋即想到早上说过的话,不由得噗嗤一笑。   “你还笑,哎哟!”   气得张斐一时没留意,又拉着了伤口。   许芷倩轻轻哼道:“我若有这本事,你都不知死了多少遍。”   “哇……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行了!都伤成这样还贫嘴。先去我家待着吧。”   ……   许府。   这早上走得时候有多么开心,此时回来就有多么尴尬。   许遵倒是不在意这些,只道:“你这回真是太冲动了,你去开封府告状,这倒是没有错,但你不能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状告朝廷大臣,你可知后果?”   张斐皱眉道:“这我知道,但这只是一个很小的案子,每天都有人被打,如果我不告王司农,开封府不会重视,很有可能就不了了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们隔三差五就能够派人来打我一顿,我必须要反抗。”   许遵眉头紧锁,“话虽如此,但你到底没有证据,你应该先与我商量,我自会督促朝廷调查此案,倘若那王司农反告你一状,这后果可大可小啊!”   张斐却问道:“恩公以为他会反咬我一口吗?”   许遵皱了皱眉道:“我看很有可能。”   张斐听得却是一喜,“那就好!就怕他不告。”   许芷倩惊讶道:“你是被打糊涂了吗?”   张斐没好气瞧她一眼:“我清醒得很,如今只是调查,这都不在我的掌控之中,我也不认为开封府能够找到打我得人。但如果王司农反咬我一口,那此案就变成了官司,只要变成官司,那我就能够发挥我所能。”   许芷倩纳闷道:“你都没有证据,你拿什么跟他打。”   张斐道:“嘴!我会咬住他不放的,我要让这个官司搞得他一家人都心神不宁,等着吧,我要让他们明白,这流氓到底该怎么当。”   流氓?   不对劲呀!   你想干什么?   许遵不禁看着他。   张斐也注意到了,忙道:“恩公,我也是被逼无奈,而且我比他们好多了,至少我用的是光明正大的手段。”   许遵沉吟少许,问道:“我能给你什么帮助吗?”   张斐道:“我只求恩公能够帮助我得到公正的审判。”   如果没有许遵的支持,他这流氓还真耍不起来。   许遵点了点头。 第六十八章 法内狂徒   “啊……啊……轻点……大叔,求你了,轻点……疼啊!啊……”   “哎呦!哎呦!哎哟!疼死俺了!疼死俺了!”   两个末班小鲜肉躺在屋内,被两个老男人狠狠地揉搓着。   发出杀猪一般惨叫声。   此起彼伏。   异常血腥!   惹得屋外的许芷倩是笑个不停。   半响过后,屋内只剩下了粗重喘气声。   吱呀一声,门打开来,两个老男人一边搓着手,一边从屋内走了出来,一副事后的样子。   许芷倩立刻上前问道:“他们的伤势怎么样?”   其中一个年长的老男人拱手道:“许娘子勿要担心,他们都只是受到一点皮外伤,我已经给他们敷上药,平时稍稍注意一下就行了。”   许芷倩松的一口气,点点头道:“多谢二位。”   又立刻吩咐青梅带这二位郎中下去休息。   等郎中走后,许芷倩轻轻敲了下门。   门直接开了,只见李四顶着一个猪头脸站在门内。   “你怎么样?”   “多谢许娘子关心,俺好多了。”   “那就好!”   许芷倩点点头,又偏头看向半躺在卧榻上的张斐,“你怎么样?”   “放心,死不了。啊……”   张斐艰难地坐了起来,又瞟了眼许芷倩,“倒是你,要悠着一点,可别把嗓子给笑哑了。”   许芷倩抿了抿朱唇:“你一个大男人这般怕疼,还好意思说。”   “且让你嚣张片刻。”   张斐道:“等我伤好了,再跟你吵,我现在要留着力气对付那王司农。”   许芷倩柳眉一皱,“你这不会是意气用事吧?虽然我朝是允许民告官,但你若拿不出证据来,那将会对你非常不利!”   她并不反对张斐采取报复手段,这都已经打到脸上来了,嫉恶如仇的她,当然认为该给予反击,但是她担心张斐是太冲动了,以至于落入对方的圈套中。   张斐眯了眯眼,“放心,我想得很清楚,你等着好了,这回我要让王司农感到珥笔之人的恐惧,以求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许芷倩震惊地看着张斐。   杀鸡儆猴?   你一个珥笔,拿官员杀鸡儆猴?   会不会是用错成语了?   ……   王府。   “反了!反了!岂有此理!那张三小儿,竟敢诬蔑本官。”   王文善来厅中来回踱步,愤愤不平地骂道。   前来询问的李开解释道:“王司农先勿动怒,我……我也不过是照例询问。”   王文善停下脚步,回身向李开道:“李通判照例询问,那就证明开封府还是怀疑本官,你可知道,这会对本官的名誉造成多大的伤害吗。”   李开报以歉意地微笑,“主要是那张三说王司农你曾在李四一案调查期间,去见过他,并且还威胁过他,我们也不能置若罔闻啊!还请王司农见谅。”   没有证据,他说话也非常客气。   王文善道:“不错,我当初是与他见过一面,但我并非是威胁他,而是希望通过他向李四道歉,当我知道我那外甥干出这种事时,我都恨不得大义灭亲。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借此勒索本官,提出高昂赔偿的要求。唉……也怪我心软,我认为此事皆因我家教不严,我也是责无旁贷,故才让我那外甥尽量答应他那些不合理的要求。   但是没有想到,他却变本加厉,又故技重施,想要借再此勒索本官,真是岂有此理。”   李开皱眉道:“王司农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王文善抖着五指,“五百贯的赔偿,李通判认为这真的合理吗?”   李开沉眉不语。   当初那个赔偿,确实创下记录,而就当时,李开他们也想到这是张斐所想要的。   基于这个结果,王文善的话显然更加可信啊!   王文善又道:“我那外甥本不愿答应他的要求,是老夫硬逼着他答应得,心想着也好借此事给他一个教训,可不曾想换来的却是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越说越气,他是直摇头,“不行,这事断不可就这么算了,我一定要去告他诬蔑本官,以证老夫清白。”   李开道:“王司农当然可以这么做,如果证明张斐的确是诬告,那我们开封府也会秉公处理的。”   他态度非常明确,反正我们开封府是秉公处理,你要告就告,但是程序还是要走的。   王文善也录了一份口供给他,将他打发走。   李开前脚刚走,刑部员外郎陈瑜便从后堂里面走了出来。   “真是没有想到,那张三竟然直接去开封府状告恩师。”   陈瑜是直摇头。   这确实出乎他们的意料,他们原本以为张斐肯定会找许遵、王安石出面主持公道,因为没有证据,一旦王安石、许遵介入进来,那就是权力的博弈。   他们便可集中朝中反对王安石、许遵的力量借此案来反对市税司,这是一箭双雕之策。   可没有想到那二愣子直接跑去开封府告状了。   “他这是自寻死路!”   王文善冷冷一笑:“你说为师反告他诬陷和敲诈勒索,能成否?”   陈瑜道:“一定能成,因为他不可能拿出证据来,同时从李四一案的结果来看,大多数人都会相信这是张三故技重施,又来敲诈恩师,不过恩师应该马上行动,以此来表达自己蒙受不白之冤的愤怒和委屈。”   王文善点点头道:“你马上给我写一张状纸,今儿就送过去。”   ……   开封府。   “怎么样?”   吕公著向刚刚回来的李开问道。   李开苦笑道:“王司农表示他确实见过张三,但他只是希望通过张三,向李四道歉,并无威胁过他。   不但如此,王司农还说当时是张三勒索过他,提出非常不合理的要求,但他仍旧答应了,故此他认为张三又打算故技重施,敲诈勒索他,王司农还表示要告张斐诬蔑他。”   吕公著皱眉道:“此事真相如何,就只有他们二人知道,孰真孰假,很难判断。”   李开点点头,道:“除非张斐找出证据,证明确实是王司农买凶伤人,否则的话,他难以胜诉。”   这边还聊着,那边王文善的状纸就送到了开封府。   “想不到来的这么快,看来这回王司农是绝不会轻易罢手了。”李开面露忧虑之色。   吕公著道:“我们秉公处理就行。”   既然要秉公处理,那肯定要马上召张斐过来询问,他现在已经成了被告人。   很快,张斐就被叫来开封府。   “小民诬告王司农?知府信吗?”   张斐听到这话,不禁都乐了。   吕公著不觉好笑,沉眉道:“这不是信与不信的问题,本官是要看证据的,你说王司农曾威胁过你,且买凶伤人,你能否拿出证据来证明这一点。”   张斐理直气壮道:“我当然有证据啊!”   李开都急眼了,“那你就拿出来啊!”   “我不拿。”张斐摇头道。   “……”   愣得半响的吕公著,差点没气晕过去,不禁勃然大怒,“混账!你当本官真拿你没有办法么?来人啊!给我将此人拿下,重打二十大板。”   张斐丝毫不惧,反而怒喷道:“你们果然是官官相护。”   吕公著大怒,老子一生清廉,怎容此厮诬蔑,“你这刁民真是无法无天,本官让你拿出证据,你又不拿,你这不是成心戏弄本官吗?”   说到后面,他都委屈了。   欺负人了不是。   张斐反问道:“敢问知府,王司农说没有威胁小民,你们可有让他拿出证据来?”   吕公著气急不过道:“但现在是你告他买凶伤人,他告你诬陷,你得证明自己没有诬陷他。”   张斐又道:“但他也说了小民敲诈勒索他,他拿出证据了吗?那小民是不是也可以告他诬告?”   “……?”   属实闭环了。   吕公著道:“你这简直就是胡搅蛮缠。”   张斐道:“小民绝无胡搅蛮缠,小民不拿出证据来,就是怕你们官官相护,记得当时审理阿云一案时,司马大学士为求公平,也容许我暂不透露证据。   除非让我与王司农对簿公堂,否则的话,我就是被你打死,我也不会拿出证据来的,天知道这证据拿出来,会不会莫名消失。”   又是这一招?   吕公著真是恨得牙痒痒,他依稀记得,当初张斐也是用同样的招数对付司马光,只不过当时他是拿皇帝出来说,如今改用司马光。   这真的是一环套一环,下回是不是就用他吕公著了。   真是好一张伶牙俐齿啊!李开抬了下手,制止上前来的衙差,又向张斐道:“你是要与王司农对簿公堂吗?”   张斐道:“而且还要开堂审理,他敢吗?”   李开问道:“你怎知王司农不敢。”   张斐道:“他若敢,那最好不过了,我要在天下人面前,拿出证据,来戳穿他那虚伪的面孔。”   吕公著点点头,有气无力道:“好!本官答应你,到时你若拿不出证据来,本官绝不会轻饶你。”   他也明白李开的意思,他们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又都拿不出证据来,索性让他们两个自个去争。   张斐自信满满道:“如果小民拿出证据来,也望知府能够秉公处理。” 第六十九章 舌战开封府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那就是针尖对麦芒。   吕公著派人告知王文善,如果他要告张斐,就必须与之对簿公堂。   毕竟你们两个都拿不出具体证据来。   如果不这么干的话,开封府可能就背了这锅。   吕公著自然不愿意自己的名声毁在这二人手中。   虽然他不爽张斐,但是他也认为事情闹到这一步,王文善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若是换成王安石、司马光,等正直的大臣,遇到这种事,唯恐避嫌不及,又怎会主动去找张斐。   王文善直接就答应下来,还表示自己一定要与张斐对簿公堂。   这氛围都已经营造出来了,哪怕退半步,那可都是心虚的表现。   关键他不认为张斐手握证据,他一点也不害怕。   双方都表现的非常强硬。   直奔高潮!   马上就闹得是满城皆知。   百姓们是赶紧买好瓜子,坐等这大戏上演。   这事断断续续也持续了这么久,总得给一个大结局啊!   烂尾没屁眼。   与此同时,那王文善也在朝中哭诉,表示上回自己被张斐勒索敲诈,是自己认为外甥有错在先,故而选择让步,没有想到却是换来这种结果。   以结果论的话,王文善的话,当然是更加可信。   毕竟李四一案,所赔偿金额,确确实实创下地主界的记录。   在绝大多数人看来,这是很不合理的。   也不理解为什么王文善要答应。   要知道朝中本就大多数官员都是支持王文善的,哪怕就是王文善叫人揍得张斐,那在他们看来,也是应该的。   这小子着实可恶,上回给了他一个教训,他却不知悔改,又弄了个房贷出来,令许多官员忍痛割肉,倒是便宜了那王介甫。   而如今一些中立的官员,也开始偏向王文善,认为张斐敲诈勒索的可能性要更高。   此事当然也惊动了宋神宗。   在房价一事上面,宋神宗最终是采纳张斐的建议,可见他是非常欣赏张斐的。   他赶紧找来许遵,问明缘由。   “原来如此!”   宋神宗点点头,又道:“可是他到底有没有证据能够证明?”   许遵沉默少许,如实道:“据臣所知,他……他应该是没有确凿证据。”   宋神宗立刻道:“既然如此,卿为何不阻止他?他这分明就是冲动之举,卿真应该先告知朕,朕自会替他做主啊!”   许遵道:“臣有告诫过他,但是他似乎很有把握,而且根据他之前的表现来看,他常常出其不意,故此臣以为他肯定还是有办法的。”   宋神宗皱眉道:“但如今这事越闹越大,万一他输了,朕想保他,可也非易事啊!”   一个登州女子,让他的圣裁都成了笑话,可见在司法上,皇帝要保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啊!   许遵听着就放心了,也非易事,那就是说,还是能够保的,忙道:“陛下还请放心,以臣对他的了解,其为人还是非常谨慎的,不会冲动行事。”   宋神宗点点头道:“但愿如此吧!”   ……   吕公著可不想借此事来增添开封府的关注度,还去故意拖上几日,增加一点曝光度,他是选择马上就开堂审理。   他期待速战速决。   此案也非常简单,就是看他们谁能够拿出铁证来证明自己说得是实话,对方是在说谎。   反正总有一个人是在说谎。   然而,此番前来开封府观望的人,也已经创下记录。   虽然宋朝一直都允许民告官,但从未有过官与民对簿公堂,一般来说,都是状纸交锋,最多也就是闭门调查审理。   自张斐到来后,对簿公堂,仿佛变得是越来越常见了。   一辆马车缓缓来到开封府门前,只见王文善与陈瑜从车中下来。   “王司农!”   “王兄!”   顿时就有不少官员迎了上去。   “王司农,此番可不能再心慈手软了,一定要好好惩治一下那刁民。”   “不错!这刁民都勒索到咱们官员头上,可不能助长此风啊!”   “王兄,我们都是支持你的,倘若今日那刁民拿不出证据来,开封府要不立刻严惩他,我们就去陛下那里弹劾开封府。那刁民能走到今日,我看开封府就得负很大的责任。”   ……   一大群官员围着王文善,纷纷为其打气。   别看张斐只是一个珥笔之民,但是他在朝中仇恨,那真是不比王安石少,这些老爷们真的非常非常不喜欢这小子。   太嚣张了!   完全不将他们这些老爷们当回事。   关键这其中涉及到一个阶级问题。   这一次对簿公堂,如果王文善赢了,一定要将这小子彻底整死,决不能再给他翻身的机会。   “多谢诸位百忙之中来支持王某人,王某人真是……”   说到后面,王文善哽咽不语。   那些官员见罢,更是愤怒不已,看看,这都把人欺负成什么样了。   岂有此理。   而此时,只见三个老者步行来此,正是王安石、司马光、陈升之。   陈升之望去不远处被簇拥的王文善,又偏头看向王安石和司马光,“二位以为谁会赢得这场官司?”   司马光摇摇头道:“不好说啊!从目前所得知的消息来看,那小子手中应该没有铁证,故此他才会要求对簿公堂,这是他惯用的伎俩。”   王安石听他话里有话,呵呵笑道:“君实似乎对于上回阿云一案,还耿耿于怀啊!”   司马光瞧了眼王安石,“上回他怎么赢的,你王介甫心里就没点数么。”   王安石哈哈一笑,旋即又道:“输了就承认,不能把责任推倒别人头上,此非君子所为。”   司马光恼怒不已,但也不得不认。   那场堂审,他确实输了。   忽听一人喊道:“张三来了。”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张三裹着一件烂斗篷在李四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往这边走来。   大家依稀还记得那个身着光鲜亮丽的珥笔之人。   一转眼,就变成这模样。   真是我见犹怜啊!   真是感同身受啊!   王安石好奇道:“他今儿怎么不是珥笔之人的装扮?”   司马光道:“他又不是来打官司的,他可是受害者和被告者。可是我听说,他的腿没事,怎么这一会儿功夫就瘸了。”   说完,他就反应过来,这厮在博同情。   忽听人群中一人喊道:“张三,我们支持你。”   “张三,你一定要讨回公道。”   ……   不少百姓纷纷为张斐助威大气。   李四一案,大快人心。   而此案乃是李四一案的延续,他们当然是支持张斐的。   看看!   这都将人打成什么样了。   欺人太甚。   试问谁又没被欺负过,只不过他们不敢站出来,如今张斐站出来挑战老爷们的权威,不管对错,他们肯定是站在张斐这一边的。   张斐眼中含泪,朝着乡亲父老们拱手致谢。   开封府门前,登时变得阵营明确。   堂上是官与民,堂下亦是官与民。   ……   过得好一会儿,府院大门缓缓打开,那通判李开亲自出来,将王文善和张斐带了进去,又亲自将司马光、王安石等官员请入院内。   此案真的只是很小很小的案子,但闹到如今,阵势之大,开封府都不得不给予足够的重视。   他们进去之后,大家立刻围了过来。   市民都已经站不到位置,站在府衙门前的全都是马天豪、陈懋迁等一干腰缠万贯的富绅。   习惯于溜后门的许芷倩,悄悄来到前院时,发现已经没了位置,而且前面站着的人,都是朝廷大员。   陈升之、王安石、司马光、齐恢、王师元、唐介……   如吕惠卿、陈瑜这等小官,都已经站到角落里面去了。   给人的感觉,真的就是决战开封府啊!   好在那吕公著资历不浅,如此场面,他是丝毫不怯。   “威……武……”依旧。   当然,王文善还是有特殊待遇,他是坐在左下方的,而张斐则是站在中间。   吕公著一拍惊堂木,道:“张斐,你状告王司农买凶伤人,可有证据?”   单刀直入。   王文善非常淡定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小民当然有证据,首先,在李四一案审理之时,王司农身为朝廷命官,又是陈裕腾的舅舅,却偷偷来找小民,无论他当时说了什么,都有干扰司法的嫌疑。”   吕公著眉头一皱,略显不爽。   你这又东拉西扯,你不是有证据吗?   拿出来啊!   他都急了。   当今对于妨碍司法公正没有那么严,王文善身为陈裕腾的舅舅,前去找张斐了解情况,是不足以构成干扰司法罪的。   王文善倒是不在意,似乎早有预计,叹了口气,回应道:“你说得很对,我此举确有不妥,但你又是否明白,身为舅舅,在得知自己的外甥做出此等事来,是有多么的心寒,我真是愧对我那去世的姐姐,故此我才去找你,希望能够代我那外甥向李四表达歉意,并且表示不管官府怎么判,我都会给予李四补偿的。   记得当时,你表示必须拿出五百贯,此事才能够作罢,才能得到李四的谅解,原本我那外甥还不愿意,毕竟是五百贯呀,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还是我逼着他答应的。”   他用非常温和的语气阐述着这一切,但却是绵里藏针,暗示张斐曾敲诈勒索他。   “王司农贵人多忘事啊!”   张斐笑道:“我记得当时,王司农可是把话说得非常明确,如果我还要继续告下去,那就令我今后永远无法上堂辩诉。”   此话一出,王文善顿时目瞪口呆。   你小子怎么不按套路出牌,上回你告状,可没说这事啊!   吕公著也傻了。   怎么又扯到这事上面来了。   堂外顿时一片哗然。   百姓们纷纷心想,就知道是如此,当时我就猜到是报复了。   站在角落里的许芷倩面色一喜,真是好一招移花接木。又偷偷瞄向前面那些官员。   果不其然,他们中一些人脸上哪还有半分淡定,个个都是一脸心虚。   他们完全把这茬给忘了。   许芷倩暗道,看你们今后还敢不敢用这种无耻手段。   司马光喃喃自语道:“这是个圈套啊。”   王安石呵呵道:“幸亏不是你,不然的话,你又输了。”   司马光瞪他一眼,心里却想,好小子,果真手段了得啊!   他们也没有想到这一点。   虽然本质上,那是因,这是果,可以说是一回事。   但是约束争讼,那是朝廷讨论出来的结果,不是说开封府判得,从这一点来说,这又是两回事。   但是张斐巧妙的将这个结果放到他与王文善的对话中,这性质又不一样了。   “胡说八道!”   反应过来的王文善直接站起来,道:“你这简直就是一派胡言,我根本就没有说过此话。”   这他是真的冤枉啊!   他当时确实没说过这话,是后面还这么干的。   吕公著也向张斐问道:“你可有证据证明这一点?”   张斐叹道:“小民没有查证的权力,而且我若调查的话,只怕会打草惊蛇,让他们毁灭证据。但是小民听闻当时开封府一个上午就收到数十道状纸,难道吕知府不感到奇怪吗?这分明就是有人在后面操纵,吕知府可派人前去调查,他找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事,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的。”   这小子不讲武德啊!   吕公著问道:“但是现在需要证明的是,王司农是否有买凶伤人。”   张斐道:“知府莫不是忘记,除此之外,还有王司农状告小民诬告他。那么如果能够找到当初那事乃是王司农暗中所为,就足以证明小民并没有诬告他,证明是他在说谎,他确实有威胁过小民。那么他为何要说谎?很简单,因为就是他买凶打得小民,一个谎言是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弥补的,但在朗朗乾坤之下,真相终究会水落石出的!”   吕公著沉吟不语。   当初张斐状告王文善时,理由就是王文善曾威胁过他,王文善又坚决否认,如果能够证明王文善确实威胁过张斐,是可以间接证明王文善极有可能买凶伤人。   只不过张斐没当场拿出证据,而是让开封府去查。   “一派胡言。”   王文善激动地向吕公著道:“吕知府,他这纯属是在血口喷人,不可信也,谁也没有剥夺他争讼的权力。”   张斐笑道:“那是因为当今圣上圣明,可不代表你没有干过,我记得当时王司农曾上奏,指责我挑起争讼之风。”   小子说话注意一点啊!   院内的不少大臣,莫名的紧张起来。   王文善怒道:“我那不过就事论事。”   张斐马上道:“可王司农方才又说,代外甥道歉,并愿意补偿,这是多么的仁慈,结果转脸就指责我,难道王司农不觉得这自我矛盾吗。”   王文善脑子开始有些跟不上张斐的节奏,语塞片刻,才道:“李四是李四,你是你,我是对李四抱有歉意和同情,但是你这小人借机勒索和敲诈,也令我感到不耻。”   张斐立刻道:“所以你就派人打我。”   王文善道:“你……你血口喷人,我堂堂朝廷大臣,岂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张斐马上就道:“那你为何阻扰开封府调查?”   “本官何时阻扰开封府调查了?”   “那就调查啊!”   张斐双手一摊,“如果你没有做过你怕什么?”   “本官岂会害怕。”   王文善满头是汗,又道:“是你说你有证据,如今你又没拿出证据来。”   张斐道:“几乎人人都知,上回约束争讼一事,就是针对我的,而当时却无人调查此事,我相信不止我一个人对此事好奇。”   门口市民纷纷点头。   市民们可不傻,他们心里都清楚,就是针对张斐的。   张斐道:“只要开封府去查,就一定能够查到证据,这不是铁证又是什么。倒是王司农,你说你为清白而来,何不让开封府调查的彻彻底底,如此便可还王司农清白。”   王文善立刻向吕公著拱手道:“还请吕知府立刻派人调查,好还本官一个清白。”   话已至此,他只能这么说。   吕公著还有些犹豫。   这不是证据啊!   张斐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开封府前去调查,就绝对能够查得到证据,我甚至愿意为此赌上我的项上人头。”   王文善激动道:“当真?”   张斐问道:“王司农要与我赌人头吗?”   “……”   王文善傻呀,跟你赌人头,刑不上士大夫,我这人头稳得一逼,凭什么跟你赌,一时支吾不语。   答应吧,太吃亏了。   不答应吧,好像又显得心虚。   悔不当初,多那句作甚。   吕公著原本以为张斐要跟上回一样,一锤定音,哪知这小子这回又反其道而行,这要调查的话,一时半会可就结不了案了,但又没有办法,双方都要求调查,而且张斐还撂下狠话,不查也不行,于是开口为王文善解围,“到底是谁在说谎,本官自会查明,今日到此为止,退堂。” 第七十章 千万不要让游戏停   说好的决战开封府呢?   原本万众期待的大片,转眼间又变成了那肥皂连续剧。   不少围观群众很是郁闷,虽说烂尾没屁眼,但是断章要更可恶啊!   当然,凡事都有两面,这个空档可以给予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到底会是什么结果?   在围观群众散去之后,立刻就有不少官员是行色匆匆地离开了开封府。   司马光望着这些匆匆背影,是若有所思。   “王大学士,司马大学士。”   司马光偏头一看,正是那开封府主簿黄贵。   黄贵道:“我们知府请二位去内堂稍坐。”   司马光和王安石相视一眼,然后随黄贵往内堂行去。   ……   “好小子,竟敢阴老夫,给老夫等着。”   那王文善撂下一句狠话,便与陈瑜上得马车。   上得马车后,王文善问道:“开封府能查到证据吗?”   陈瑜道:“恩师还请放心,此事若真查起来,牵连甚广,那些茶食人是绝不敢乱说话,况且,当时那些状纸,也并无一句虚假之言。”   王文善点点头,喘着粗气道:“那就好。这一次我一定要那小子再无翻身之日。”   ……   内堂。   “二位怎么看?”   吕公著看着王安石和司马光。   此事到底是什么情况,大家心里都清楚,就连皇帝都知道。   原本已经过去,不曾想,张斐那小子竟然借此攻击王文善。   这是很危险的。   查还是不查。   王安石呵呵道:“我说晦叔兄啊,查案之事,你还用请教我们两个么,难道我们让你徇私舞弊,你就会答应么。”   吕公著没好气地瞅了眼王安石,好似说,还是不是朋友,我为何请教你们,你心里就没点数么。   他又看向司马光。   司马光点点头道:“查吧!不过我估计也查不到什么。”   那些官员为什么急匆匆离开,不就是去毁灭证据得么。   在他看来,查不到什么证据。   关键没人敢认。   吕公著皱了下眉头,道:“如此说来,那小子可能还有后招。”   王安石笑道:“那王司农怎么就不吸取教训,非要跟张三在堂上一较高下,真是糊涂啊!”   司马光听着就觉不舒服,“王介甫,你倒是将话说清楚,吸取什么教训?”   “哎哎哎!”   吕公著赶忙道:“二位莫吵,莫吵,我现在这头还疼着呢。”   司马光瞧了眼吕公著,叹道:“要怪就怪王司农他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王安石马上道:“君实所言,我十分赞同。”   吕公著愣住了,道:“二位是认为,王司农已经输呢?”   司马光摇摇头道:“那倒未必,但是目前看来,对他非常不利。”   ……   “张三哥!张三哥!”   “小马?”   还在一本正经装瘸的张斐忽听有人叫自己,回头看去,只见那马小义追了过来,笑道:“你也来看了。”   马小义直点头,略显不满道:“我还以为三哥会叫我上堂作证了。”   张斐诧异道:“你还真想上堂作证?”   他在录供的时候,还真说了马小义,但开封府只是派个衙差去找马小义问了下,毕竟都已经打成这样,还需要问么,也就是走个流程。   马小义点头道:“当然想呀,我可是喜欢看审案了,特别看那些恶人被严惩,真是痛快,可惜我从未有机会上堂,你看我,今儿都是换了一身崭新的衣物来的。”   语气中透着满满的失望感。   张斐一瞧这小子果真是穿着一套崭新的红袍,不禁笑了,这小子真是一朵奇葩。忽然想到什么似得,“这案子就没有你的分了,不过衙内的案子,我可得倚重你了。”   马小义喜道:“三哥有啥吩咐,尽管说。”   张斐稍一沉吟,道:“我需要得到相关人物的详细来历,甚至当晚包括送酒菜上门的酒保。”   马小义好奇道:“张三哥,问这些有啥用?”   张斐道:“打官司这事,细节决定成败。”   “细节决定成败。”马小义眼珠滴溜溜一转,“俺记住了,还有么?”   张斐道:“暂时先就这些,等到了解清楚,再做决定。”   “行,那俺现在就去找哥哥。”   “现在吗?”   “对呀!正好今儿晚上俺们约好一块去飘香楼听曲。”   “听曲?”   张斐问道:“是那种摸摸唱吗?”   马小义道:“啥是摸摸唱?”   张斐道:“就是有歌妓作陪的那种?”   马小义道:“跟哥哥上哪吃饭,可都有歌妓作陪呀!”   好小子,真会享受。张斐听得吞咽了一口,低声道:“安全么,会不会被抓?”   马小义错愕道:“这又不违法,为啥会被抓。”   对哦!这是合法的。张斐拍了拍脑门,“这官司打得我都糊涂了。”   马小义问道:“三哥,你想去么?”   张斐瞧了他一眼,“我……还是算了,下次吧,我现在八块腹肌中的其中三块还有些疼,不太方便做激烈的运动。”   “行,那就下次吧。不如这样,等到哥哥打赢了官司,咱们让他请客,去白矾楼逛逛。”   “白矾楼不是正经的酒楼么?”   “是呀!”   “也有歌妓吗?”   “咋没有,正经的酒楼才有歌妓,不正经的就是妓……女。”   “原来如此,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俺就先走了。”   “你去吧!”   马小义刚走,那许芷倩就从后面走了上来,望着马小义的背影,又向张斐问道:“什么是摸摸唱?”   张斐道:“你偷听我们说话?”   许芷倩道:“谁偷听呢,我刚走过来,正好听到你们说什么摸摸唱。”   张斐面不改色道:“这是一个暗号。”   “暗号?”   “对啊!意思就是暗中观察的意思。”   “可为什么你要与马小义对暗号?”   张斐瞧了眼许芷倩,心想,对哦,我如今要专心对付王司农,这官司还不知道要打多久,可真没有工夫去管衙内的事,可那厮也不是善类。心念一动,道:“我正好要与你说这事,回去再说吧。”   许芷倩将信将疑地点了下头。   回到许府,张斐便将曹栋栋与林飞的案子告知了许芷倩。   许芷倩道:“你不会相信曹衙内的鬼话吧?以他的家世,怎可能被一个教头威胁?”   张斐道:“依你所言,以他的家世,就更不需要求我帮忙。到底真相如何,还得去调查,只不过,唉,我如今要对付王司农,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许芷倩迟疑少许,道:“你信我么?”   张斐忙道:“如果你愿意帮忙,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许芷倩一愣,“你是不是早就打算让我帮忙?”   张斐讪讪一笑:“我不告诉你,你又说我鬼鬼祟祟瞒着你,若我自己查,你铁定不放心,说不定又在中间搞破坏,不如你自己去查。”   许芷倩倒也不反驳,问道:“如果查出是曹衙内在说谎?”   张斐道:“由你决定。”   许芷倩思索半响,点头道:“好吧!我帮你。”   张斐道:“到时我会跟小马说,你负责与他联系。”   许芷倩点点头,又道:“如今你自己的事,都还没有处理完,亏你还有心思去帮衙内他们。”   她也真佩服张斐心大,这官司是越打越要命了,在大多数人看来,是凶险万分。   不等张斐回答,她又接着说道:“不过我看那范理不见得会愿意出来作证,他虽然答应与你合作,但也不会为了你得罪朝中大臣。”   张斐愣道:“谁说让范理出来作证呢?”   许芷倩道:“若无范理作证,只怕找不到证据证明是王司农在背后从中作梗。”   “无所谓。”张斐耸耸肩道。   “无所谓?”   许芷倩不明所以地看着张斐。   张斐笑着点点头:“哪怕范理愿意出来作证,我都不会答应的,我这是要报复他王文善,而不是要他得到公正的审判,那太便宜他了,伤人可不是什么大罪。”   许芷倩越听越糊涂了。   张斐也不解释,又问道:“你说开封府将涉事之人的口供问清楚,大概要多久?”   许芷倩沉吟片刻,道:“此事涉及数十人之多,即便开封府全力以赴,至少也需要半月之久,如果一时找不到人,可能就需要更久。”   张斐稍稍点头,“行吧,那就七天之后,再去一趟吧。”   许芷倩错愕道:“你去干什么?”   张斐道:“提供新的线索。”   ……   开封府还真是全力以赴,门下得五个法院通力合作,但由于涉及人数又多又杂,这都已经过了七天,才刚把那些递状纸的珥笔之人的口供问清楚。   而此时天气早已经转寒,也给调查工作也带来了一些阻碍。   李开披着厚厚的披风,来到屋内,先蹲在火盆旁,暖暖手。   吕公著问道:“问得怎么样?”   李开道:“跟预计的差不多,那些珥笔之人都说是看到张三利用争讼获得五百贯的赔偿,于是也打算效仿张三,正好当时也有不少人向学李四,双方是一拍即合!”   吕公著稍稍点头。   李开又道:“接下来还得去找那些告状之人,查明状纸的真假,这可真是要人命啊!”   吕公著叹道:“又有什么办法,咱们若不去找,张三一定会告我们官官相护。”   李开恨呀,“这个臭小子……”   咚咚咚!   “启禀知府,张斐求见。”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李开当即头发就气得竖了起来。   吕公著脸上却是毫无波澜,显然是有准备的,“带他进来吧。”   过得一会儿,张斐来到屋内。   “小民张斐见过吕知府,李通判。”   “你又有什么事?”   吕公著语气平淡地问道。   张斐道:“小民突然想到一个线索,特地赶来告知吕知府。”   吕公著道:“什么线索?”   张斐道:“记得小民曾告知吕知府,当时那王司农对小民进行威逼利诱,但小民上回只是说了威逼,将利诱给遗忘了,真是不应该了。”   李开都气笑了,“你这珥笔之人,可真是厉害,短短一句成语,你还得分两回来告,得亏是帮你自己打官司,这要是帮别人打,不得收两份钱?”   张斐哎呦一声:“李通判,你得相信我,我是真给忘了,小民头回给官员对簿公堂,心里也很紧张的。”   李开哪里信这鬼话。   吕公著皱眉道:“闲话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斐忙道:“当时王司农还说了,他外甥陈裕腾与祥符县知县关系非常密切,倘若小民不帮李四的话,他便让陈裕腾帮小民在祥符县谋一个主簿的差事。”   “岂有此理!”   李开怒拍桌子,“你小子到底是在告王司农,还是在整我们开封府啊!”   目前这案还未查明白,又整个祥符县出来,这年节还过不过啊!   张斐一脸冤枉道:“小民只是提供线索,李通判为何这般愤怒。”   李开立刻道:“如果王司农真要给你谋取差事,还需要去祥符县吗?”   张斐道:“小民不清楚,也许王司农认为这样做会比较隐蔽一点,不过小民可没有答应他,这种卖官鬻爵的违法之事,小民是绝不会参与的。”   说得是大义凛然。   卖官鬻爵?你还真敢说啊!李开咬着后牙槽道:“那你可有证据?”   张斐道:“虽然小民暂时没有确凿证据,不过当初李四去祥符县告官时,祥符县却只用了不到半日,便结案了,不但打了李四一顿班子,其中更是缺乏曾氏这位重要证人的口供,难道李通判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这有什么……”   李开话说到一半,吕公著抬手拦住他,又向张斐道:“看来你真是豁出去了。”   李开猛地反应过来,这里面还真是有猫腻的,曾氏如果出来做供,她的口供将是非常关键的,从结果往回推,这绝对是祥符县的一个疏忽。   关键这还是李开先查到的,只不过当时双方差不多已经达成和解,就没有再继续追究。   还真不能说张斐是在信口胡说。   张斐一脸单纯道:“小民不知知府为何这么说。”   吕公著点头道:“本官知道了,你还有事吗?”   张斐道:“暂时没有了,小民若想到其它线索,一定会第一时间赶来告知知府的。”   暂时……李开差点昏厥过去。   吕公著道:“你先回去吧。”   “小民告退。”   张斐离开之后,李开不禁感慨道:“这小子真是一个恶魔啊!”   吕公著道:“故此我们一定要快,不能再给他拖下去。”   事到如今,他也明白张斐打得是什么主意。   张斐就一个政治素人,没啥可以被攻击的,但王文善可不同,江湖老狐狸,那是一身骚味,乱打都能打得中。   迟早会被查出问题来。   说着,吕公著又看向李开。   李开直摇头道:“我不去了,让黄贵去吧。” 第七十一章 强强联手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你们开封府到底是怎么办事的,他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我看你们定是得了他的好处,我要去陛下那里参你们一本。”   王文善听到张斐又去开封府提供线索了,而且还是涉及到陈裕腾和祥符县知县,不由得勃然大怒。   这特么何时是个头啊!   他现在已经有些后悔,当初真不该在公堂上去跟张斐较劲,如今是深陷泥潭,不可自拔啊!   关键这回来得是黄贵,不是那通判李开,他嗓门自然也高。   黄贵早有准备被喷,耐心地解释道:“王司农勿怪,我们开封府也是为了维护王司农的名誉,如今王司农告他诬告,那开封府自然得查明真伪,是否能够构成诬告罪。”   王文善哼道:“如果他明天又去开封府提供线索,开封府又去调查,这何时是个头,他这分明就是在耍赖。”   黄贵道:“我们开封府当然也不会凭他一句话就去调查,但是由于之前祥符县知县对李四一案判得确实有些武断,又在缺乏足够证据时,惩罚李四,他这么说,也不是完全没有依据,如果张斐就这些疑点,向提点刑狱司申诉,提点刑狱司也会调查的。”   王文善瞧了眼黄贵,突然坐了下来,端起一杯热茶,呷了一口,道:“好吧!你们开封府不嫌麻烦,我也无所谓,但是我希望能够尽快结案,不能这样无止尽的查下去。”   黄贵点头道:“我会转告给我们知府的。”   黄贵一走,王文善直接将手中茶杯摔到墙上,骂道:“这真是一条疯狗。”   又马上叫进来一人,命其立刻赶往祥符县通知陈裕腾。   陈裕腾都成为祥符县第一富商,这中间能没有猫腻吗?   ……   市税司。   “哈哈!就知道没有这般简单。”   “恩师在说什么?”   吕惠卿好奇地看着王安石。   王安石哦了一声,看向吕惠卿:“张三那小子又跑去开封府告状了。”   吕惠卿惊讶道:“他这回又状告谁?”   这真是一朵奇葩啊!   告状弄得跟吃饭一样。   王安石呵呵道:“还是那王司农一案,他这回又说那陈裕腾与祥符县知县有勾结。呵呵,我就知道那小子不会这么算了。这么搞下去,王司农只怕还真会栽在他手里。”   吕惠卿眼中顿时闪过一道光芒,叹道:“倘若王司农如恩师一样,清廉正直,刚正不阿,那张三也找不到借口攻击他,可见此人其身不正,行为不检。唉……这司农寺掌管的常平仓,乃为赈济百姓,落在这种人手里,如何叫人放心啊!”   常平仓?王安石神色一怔,是若有所思。   吕惠卿偷偷瞄了眼王安石,不再言语。   回到家后,吕惠卿立刻左手执笔写上一封密函,然后叫来仆人,将密函递给他,“你赶紧去找个机会,将这封信交到张三手中,记住,小心一点。”   “小人遵命。”   ……   许府。   “虽然陈裕腾肯定与祥符县知县有关系,但是你这样明目张胆的告,只怕收效甚微。”许芷倩道:“一般调查官员,都得秘密行事。”   张斐笑道:“无所谓,我继续告就是了。”   许芷倩纳闷道:“你还有什么可告的?”   这真的是告状无极限啊!   张斐道:“编呗。”   “编?”   许芷倩惊讶地看着张斐。   张斐点点头道:“官员之间的猫腻,那是万变不离其宗,唯一要动脑筋的就是如何将那些事与这官司扯上关系。”   许芷倩直摇头道:“我觉得你这是在玩火。”   “对!”   张斐呵呵道:“我就是在玩火,不过现在在火架上的是那王司农,又不是我,你说谁先死。算了,你还是别说了,你这乌鸦嘴。”   “你才乌鸦嘴!”   许芷倩狠狠瞪他一眼。   张斐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我听说方才小马来了。”   许芷倩点点头,神情显得有些不自然。   张斐又问道:“查的怎么样?”   许芷倩沉默少许,“那林飞或许还真有些问题。”   张斐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许芷倩道:“根据马小义送来的消息,林飞在三衙担任了十余年的教头,可他曾随狄公和韩相公立下不少战功,却一直未能得到升迁,连一官半职都未获得,而他身边不少年轻教头都得到升迁,原因就在于那些人上面有人,而他没有关系。”   八十万禁军教头,听着是牛逼,但其实就是一个教练,是没有官职的。   张斐问道:“狄公和韩相公指得可是狄青和韩琦?”   许芷倩点点头,“林飞就是狄公带出来的兵。”   张斐皱了下眉头。   历史人物中,他的最爱的是李清照,但是狄青和岳飞却是他最为敬佩的人,读到二人的故事,总是唏嘘不已。   只可惜,他是完美错过三人,李清照、岳飞现在还未生,去年狄青刚刚去世。   这可能是他来北宋最大的遗憾啊!   许芷倩又道:“另外,他的原配夫人在他第二次随韩相公出征北疆时,因难产而死,如今的这位夫人是他今年年初从外面娶回来的,非常突然,且身份不明,我已经让马小义去调查他这位夫人的来历。   还有,林飞的酒量在军中是出了名的厉害,但是根据衙内所言,当晚他们三人喝得差不多,衙内说自己喝得是有些晕,但是林飞却醉趴下了,这才给了衙内可趁之机,若以他们酒量来看,这不太可能。”   张斐瞧了眼许芷倩,“许娘子真是心思缜密,这么快就发现这么多线索。”   许芷倩道:“纵使我没发现,你也会发现的,毕竟这些消息都是你要求马小义送来的,如果是我,我不见得会要求马小义连送酒的酒保都不放过。”   张斐笑道:“这虽然都不是什么确凿证据,但如果他那位夫人的身份真有问题的话,这官司我就把握打赢。”   许芷倩道:“但到底没有确凿证据,万一这一切都是巧合呢?”   张斐瞧她一眼,“这恐怕很难。”   许芷倩道:“但我必须要确定,这真是一个圈套。”   张斐道:“你有办法吗?”   许芷倩道:“还在想。”   张斐沉吟少许,道:“好吧!但如果曹衙内那边顶不住了,你还没有证实这一点,那我也会帮他打赢这场官司的。”   许芷倩点点头。   “三哥,三哥。”   忽见那李四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三哥,方才俺送走小马哥,正打算回来时,有一个人撞到俺,还塞了一封信给俺,俺叫他,他不但不搭理俺,反而越走越快。”   张斐与许芷倩相视一眼。   “把信拿来。”   李四急忙将信递给张斐。   “信上写了什么?”许芷倩问道。   张斐将信递给许芷倩,“这定是王司农的仇人所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许芷倩接过来一看,原来上面是写着一些关于司农寺的猫腻,她柳眉一皱:“未必啊!说不定这是一个陷阱。”   张斐笑道:“不,这肯定不是一个陷阱。”   许芷倩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张斐道:“因为我反正也得编,我无所谓真假,我要做的就是让开封府继续查下去,我先去一趟开封府。”   “你等会!”   许芷倩赶忙拦住他,“你这去得也太勤了,万一真的激怒了开封府,可有你好果子吃,我看还是过两日再说吧。”   张斐想了想,道:“好吧!那就过两日再去。”   而许芷倩拦住张斐的目的,其实是希望等许遵回来商量一下,官场中,危机四伏,突然来了这么一道消息,她怕是个圈套。   吃晚饭时,许芷倩便将这封信交给许遵。   许遵看完之后,道:“信上内容不像似假的,司农寺掌管着常平仓,其中猫腻不少,而信上所指之事,确实是前些时候发生过的。”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但也有可能是一个陷阱,具体还得查过才知道。”   张斐笑道:“那就让开封府去查吧!”   许遵忧虑道:“万一是圈套呢?”   张斐笑道:“恩公勿忧,是不是圈套无所谓,因为只要有一条是真的,死得就是他,我就不算是诬告,这都不继续下去的话,那我也没有必要当这珥笔之人。”   ……   两日!   真就两日,张斐再度光临开封府。   “二哥,你冷静,莫要冲动!”   “你别拦着我!我今日非得教训教训这厮。”   ……   张斐才刚到门前,一句话没说,门口守着的其中一个衙差就先忍受不住,嚷嚷着要与张斐一较高下。   也真不怪他们。   张斐给开封府带来超过两倍的工作量。   假期没了!   如今又是天寒地冻。   衙差也是人啊!   幸得另一个衙差拉住了,“张三,你快些走啊,我兄弟发起脾气来,拦都拦不住。”   张斐固执地摇摇头:“我不走,反正上回打我的人,也赔了我一百贯。”   府门前一片静寂……   过得片刻,黄贵行了出来,将张斐给领了进去。   今日恰巧吕公著不在,只有李开值班。   “此乃司农寺的事,与此案有何关系?”   李开是怒不可遏。   这种事一般是御史去查的。   张斐道:“回通判的话,此证极有可能是王司农作案的动机。”   “作案动机?”   李开莫名其妙。   什么跟什么呀!   张斐叹了口气:“其实我之前一直都在考虑一件事,就是王司农已经约束了我上堂辩护的权力,算是找回面子,为何又还要对我展开如此狠毒的报复。   如今可算是让我找到原因,通判请看上面的具体罪行,全部都事关前些时候的屋税政策,这个政策已经伤害到王司农的利益,单算这一笔账,王司农损失的也不止五百贯。   然而,这个政策正是出自我手,虽然与王大学士也有莫大的关系,但王司农又岂敢报复王大学士,故此他将所有的账都记在我头上,亦或者是要杀鸡儆猴,这就是他的作案动机,若是能够查明这一点,将会有利于我的证词。”   李开都听蒙了,这也扯上,而且还将王安石扯进来,不禁也是服了,“小子,真有你的,什么事都能扯到你自己头上。”   张斐故作单纯道:“李通判不觉得吗?”   李开道:“你还有什么事?”   “暂时没有了。”张斐摇摇头。   又是暂时?李开不打他,那只是因为他涵养比较高,深吸一口气,突然咆哮道:“那你还杵在这里作甚?”   “是是是!小民告退!小民告退!”   张斐吓得一哆嗦,赶紧跑了。   李开拿着那张证据,不禁都乐了,自言自语道:“王文善惹上这小子,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啊!” 第七十二章 杀人诛心   其实吕公著并非恰巧不在,此时他正在刑部,与同僚们吵架。   不然的话,李开也不愿意独自坚守开封府。   如今的开封府真是如地狱一般啊!   原来那王文善跑去刑部诉苦,开封府太偏向张斐,查了这又查那,何时是个头啊!   这也引起许多大臣不满,于是他们向开封府施压。   但吕公著也是块硬骨头,他表示自己是在维护王司农的名誉。   在堂上,那么多人听着,若是开封府不查,那人家会怎么想?   多半会认为他们官官相护。   不是多半,是一定。   张斐也一定会告到大理寺去,因为这是经过开封府公审的案件,他有资格向大理寺进行诉讼。   那小子就住在许遵家里啊!   如果大理寺给查出证据来,那他吕公著可就尴尬了,关键他也知道李四一案的猫腻。   吕公著也是清廉一生,他可不愿意栽倒这上面,晚节不保。   所以别看许遵从不干预张斐的事,但他却给张斐提供了极大的帮助,他在,就等于给张斐留了一条后路。   如果没有许遵,张斐也不可能这么闹腾。   这边还在吵得不可开交,那边开封府又传来消息,司农寺也有问题,也跟此案有关。   这封罪证,可就更加详细了,上面可是记载着非常详细的事件,以及他们具体怎么操作的。   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消息一来,必然会引爆朝廷。   然而,不但没有引爆,朝中反而平静了下来。   因为这一条线索,让朝中大臣们意识到,张斐背后有人在支持他,这不是一个民告官的简单官司,而是一场政治斗争。   在没有清楚敌人是谁前,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啊!   ……   王府。   “这他们就怕了?”   王文善愤怒地看向关梈。   就这?   一张莫须有的罪状,你们就怕了?   关梈叹了口气,“王司农息怒,且听我解释。”   稍稍一顿,他又解释道:“此事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那张罪状,王司农也应该清楚,单凭张三,是不可能获得这些消息的,可见朝中有人在暗中帮助张三。”   王文善激动道:“这还用说么,定是那许遵所为。”   关梈摇摇头道:“许遵回京才几个月,他纵使知道,也不可能知晓的这么清楚,大理寺可不管这些事的。”   王文善眉头紧锁,“那依你之见,这会是谁干的?”   “目前还不清楚。”关梈道:“故此大家才不敢声张,关键开封府是坚持要查,可这真要查下去,只怕此案会变得越发复杂。”   “所以我才……”   话说到一半,王文善猛地一怔,惊悚地看着关梈。   关梈不敢直视其目光,低头叹道:“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王司农去地方上暂避风头,待风头过后再回来。”   “你说甚么?”   王文善面露狰狞之色,“我堂堂司农寺长官,竟然被一个珥笔之人赶出京城,我还有何颜面回来。”   像极了当初的陈裕腾。   关梈道:“你不是输给张三,而是输给张三背后那人。唉……王司农当初真不该与张三对簿公堂,那可是他擅长的手段。不过咱也有自己的手段,他折腾一百回,也折腾不死咱们,但咱们只要抓住他一回,他就必死无疑,王司农万不可意气用事啊!”   王文善怒睁双目,死死盯着关梈,浑身都在颤抖,过得好半响,他闭目一叹,颓坐在椅子上,“你们打算怎么办?”   关梈道:“我们会上奏陛下,弹劾王司农你干扰司法,以及此案对朝廷造成极大负面影响,应该及早结束,不宜再这么闹下去。”   王文善听后,是满脸的不甘,“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关梈道:“这是最稳妥的办法,目前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在此案纠缠下去,对大家都不利,为了区区一个珥笔之人,真的值得吗?”   王文善突然看向旁边一直沉默的陈瑜。   陈瑜面露内疚地瞧了眼王文善,叹气不语。   这已经不是王文善个人的案子,而是牵连到整个司农寺,这拔出萝卜带出泥,要真查下去,天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   关键还不知道暗处的敌人,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官场不是讲究出奇制胜的地方,而是要以稳为主,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没有人愿意跟王文善梭哈这一把,因为这不值得。   王文善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输得这么惨。   毕竟这就只是一个小案,但他恰恰也是输在这小案上面,正是因为太小,那些朝臣觉得不值得。   王文善叹了口气,“好吧!”   ……   在说服王文善之后,朝中议论开始转向,宋神宗在三日之内,就收到十余道上书,皆是批评王文善的。   抛开真相不谈,事情闹到这一步,王文善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不应该在李四一案还在调查期间,就私下去找张斐,这已经构成干扰司法的罪名,且属知法犯法。   同时,此案若继续查下去,那将会旷日持久,而这将会对朝廷的威信和名誉造成极大的破坏,故此,他们恳请朝廷立刻拿王文善问罪,将其贬黜东京,终结此案。   今日宋神宗,又如往常一样,召王安石入宫问策。   谈论一番时政后,宋神宗突然问道:“先生对王司农一案怎么看?”   王安石道:“臣也以为该早日结案。”   宋神宗哦了一声:“但是朕以为,他们中不少人是做贼心虚啊!”   王安石点点头道:“臣也知道,但是继续查下去,只会逼得他们殊死一搏,可能会将此案变得更加复杂。然而,此案受到不少百姓关注,若让百姓看到朝廷大臣如此不堪,确实会影响到朝廷的威信和名誉。”   虽然他也嫉恶如仇,但身居高位,还是要有一些大局观的,如果此案一直闹下去,也将会干扰到他变法,而他变法也是要解决这些问题,那才是治本之法,此案闹到最后,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宋神宗重重叹了口气,“可长此下去,国家兴盛,从何谈起。”   王安石忙道:“陛下深谋远虑,乃社稷之福,臣认为若是要改,只能从根上改过来,单单一个案件,只是治标不治本。”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这司农寺掌常平仓,涉及到各地赈灾事宜,若由心术不正之人把控,这后果不堪设想,如今看来,这司农寺内部已是腐败不堪,必须要加以整顿。”   宋神宗一听就明白过来,问道:“不知先生可有合适的人选。”   王安石立刻道:“臣以为吕惠卿便是一个很好的人选,屋税一事,臣便是交予他去做的,他也表现的非常好,将那繁杂的公务处理的井井有理,而司农寺的公务亦是非常繁琐,故此臣认为他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司农寺对于他的变法而言是至关重要,若是能趁机拿下,那可真是天助他也。   宋神宗点点头。   ……   第二日,宋神宗召吕公著入宫,表示张三一案,已经严重影响到开封府的日常公务,也影响到朝廷官员的形象,并且表示王文善当初没有及时规避,有干扰司法之嫌,以至于酿成今日之祸,故打算将其外派到江州做通判。   这宋朝是刑不上士大夫,一般不犯大错,那都是贬去外地做官。   吕公著是长出一口气。   陛下圣明!   吕公著也累了,此案闹到如今,他都觉得毫无正义感可言,虽然张斐是受害者,但不同于阿云、李四两案,这回张斐尽整一些歪门邪道,是满嘴谎言,今天告完,明天告,这显然不是要寻求公正,而是要对王文善进行报复。   赶紧结案吧!   宋神宗当日就下达一道圣旨,以王文善行为不检,干扰司法,知法犯法之名,贬其前往江州做通判。   这个“干扰司法”的罪名是很有讲究的,你可以认为王文善对张斐进行威逼利诱,进行报复,这都属于干扰司法,但你也可以认为他只是私下见了张斐一面。   也算是给此案一个合理的终结。   许府。   “啥?”   张斐郁闷道:“这就完了,我可都还没有尽兴啊!”   许遵问道:“你还想怎样?”   张斐讪讪言道:“我只是觉得这惩罚太轻了一点,我被打了一顿,结果换得凶手公费旅游?”   公费旅游?   许遵好气又好笑道:“就算证实是他唆使人打得你,也差不多就是这惩罚,况且你还证实不了。”   张斐道:“那卖官鬻爵,贪污受贿呢?”   许遵叹了口气,没有做声。   王文善还算是可以的,比他更贪的都有,你要不要去告。   店宅务的猫腻跟司农寺的性质差不多,王安石接手之后,不也是既往不咎么。   其实如魏征、包拯这种刚正不阿的直臣,也为政治妥协过。   “当官真好!”   张斐感慨一声,又道:“恩公,不知王文善何时离京?”   许遵诧异道:“你问这个作甚?”   张斐道:“我要去羞辱他一番。”   许遵皱眉道:“至于如此吗?”   君子都讲究点到为止。   在他看来,这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张斐如实道:“否则的话,我不能出心中这口恶气。”   都已经到这份上,还在乎多踩一脚吗?   ……   今日一早,张斐来到南门,亲眼见证自己的胜利成果。   王文善双目死死盯着张斐,仿佛要将其生吞活剥了,“老夫这回真是看走眼了呀!”   张斐道:“你不是看走眼了,你是蠢。记得我提醒过王司农,你这瓷器是撞不过我这瓦片的,我当时的态度非常正经,可惜王司农并未放在心上。不,王通判。”   “你……”王文善气得是咬牙切齿,“你小子别嚣张,老夫还会回来的。”   北宋文官就这点好,死不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张斐嘴角扬起一抹笑意道:“现在你都整我不死,三年以后,你认为你还有机会吗?而且,我不认为你还回得来,毕竟你都这把年纪了。”   王文善一惊,道:“此话怎讲?到底是何人指使你的。”   张斐高深一笑:“一路好走。再会,不,再也不会。”   言罢,他便转身离开了。   他要给王文善心里留下恐惧的种子,这便是他来此的目的。   刚刚经过一个转角,忽听得一个笑声,“你小子真是杀人诛心啊!”   张斐偏头看去,正是司马光。 第七十三章 相见恨晚   “虾仁猪心?”   张斐一脸呆萌地看着司马光,“司马大学士,这……这是一道菜名么?”   司马光走了过来,虽面带微笑,但锐利的眼神,仿佛在说,你小子就别老夫面前装嫩了,咱又不是没交手过。   张斐尴尬地咳得一声:“也许……也许司马大学士说得是杀人诛心,那倒也是,都已经约束了我的争讼资格,还要打我,对我赶尽杀绝,可真是杀人诛心啊!”   司马光呵呵道:“他这就不叫杀人诛心,而是自作孽,不可活也。唉……老夫与其共事这么些年,才发现其心胸恁地狭隘。”   张斐笑道:“这都怪我身份太卑微,若是高一点,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哈哈!”   司马光大笑几声,不置可否:“既然你小子看得恁地透彻,为何要将王介甫的一番好意,拒之门外?”   张斐错愕道:“什么拒之门外?”   司马光道:“老夫听说那王介甫本打算举荐你入仕,却被你给拒绝了,多少人想当官可还当不了,如此大好机会,你为何不珍惜?”   张斐神色一愣,半真半假地叹道:“我一无功名,二无家世,即便入仕,只怕也只能帮人跑跑腿,与其去朝廷自找憋屈,就不如待在市井逍遥自在。”   “逍遥自在?”   司马光摇摇头道:“你得罪了这么多人,只怕很难逍遥自在啊!”   张斐道:“可入得官场,只怕会死得更惨,那茅房边上的石头,虽然是又臭又硬,时不时还会绊脚,但没有人会去碰它的。桌上的瓷杯,虽然精致,昂贵,但终究难逃被摔碎的命运,比如王司农家里的瓷杯。”   司马光听得是呵呵直笑,又点点头:“其实老夫与你的看法一样,老夫也认为珥笔之民的身份要更加适合现在的你,入得官场,反而会束缚你的才能,不利于你的前途。”   张斐稍显疑惑道:“司马大学士何时这么关心我了。”   司马光瞧他一眼,“怎么?你认为老夫是那不讲道理之人?还是那小肚鸡肠之人?”   “不敢。”张斐转而又问道:“司马大学士终于认同了阿云一案的判决结果?”   他知道历史上,司马光对此案耿耿于怀。   这也是他与司马光之间恩怨。   司马光哼道:“这你休想,阿云一案,老夫只是输了,但不是错了,你也只是赢了,而非是对的。”   张斐拱手道:“多谢司马大学士的谅解,其实我并非是想证明我是对的,我只是想报答救命之恩。”   司马光笑着点点头,“这老夫知道,其实经过最近发生的几件事,老夫也发现,你小子心肠并不坏,而且小小年纪,就能做到不畏权贵,敢于为公平而争,着实难能可贵啊,也难怪那许仲途恁地看重你。”   这老狐狸是在给我灌迷魂汤吗?张斐笑道:“司马大学士突然这般夸我,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司马光呵呵道:“骂你也不是,夸你也不是,你到底想怎样?”   张斐忙道:“那还是夸好。”   司马光又道:“其实关于李四一案,还有约束争讼权,以及王文善一案,老夫都是支持你的,同时老夫也希望,你能够发挥自己的才能,为更多蒙冤百姓伸冤。”   张斐眼中闪过一抹疑惑,嘴上却是重重叹了口气:“我倒也想,只不过我现在连堂都上不了,怎么为百姓鸣不平。”   司马光斜目瞧着他。   张斐被他瞧得有些心虚,“司马大学士为何这般看着我?”   司马光呵呵道:“王文善都已经被逐出京城,你都还不肯罢休,大清早就赶过来踹上一脚。当初他也只是约束你的争讼权,你却搞个房贷,令他夜不能寐,你会愿意受这窝囊气,只怕你已经获得了那争讼资格,即便没有,估计也快了。”   哇……这老狐狸观察我多久了。张斐忙道:“司马大学士太看得起我了,我那都是为了生存,不是为了斗气。”   司马光道:“好吧!老夫去帮你争取这诉讼资格,这不过举手之劳。”   “啊?那个,无功不受禄,况且这等小事,也不敢劳烦司马大学士。”张斐嘿嘿笑道。   他要自己出这口恶气的,司马光若帮了,那就不痛快了,关键他已经拿到争讼权了,就看什么时候给他们一个惊喜。   司马光指着张斐,“你小子……”   他这明显是在拉拢我,我到底有什么是他想要的?先不管了,反正我也没啥可失去的,既然他要拉拢我,那我先把好处要到手再说。   张斐是一点也不在意被人利用,因为这恰好能够证明他是有利用价值的,瞄了眼司马光,叹道:“就算要回那争讼资格,我所能做得事,也是很有限的,可能连养家糊口都不够。”   司马光问道:“那你想怎样?”   张斐道:“其实我一直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就是不太敢做,若是有司马大学士支持,那小民就不怕了。”   司马光道:“什么想法?”   张斐道:“计税。”   司马光疑惑地看着他,“计税?”   张斐点点头道:“其实那些刑事案件,一年到头也没几回,不太会危及国家安定。真正引发纠纷的,还是钱,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税。   我就想以自己对税法的了解,去专门帮人计税,并且给予法律上得担保,如此便可减轻百姓们的负担。”   他说得很隐晦,但是司马光一听就明白过来,要是此计能成,将会有限度的降低乱收税的现象。   等于是在民间筑起一道墙。   这很妙啊!   也很符合司马光的政治理念。   思索半响后,司马光抬头惊讶地看着张斐,“这是你想到的?”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又问道:“你是怎么想到的?”   这往大了说,就是心怀天下,要胜过诉尽天下不平之事。   张斐讪讪道:“我说了司马大学士可别笑话我啊!”   “说!”   “这世上的大富商,基本上都是大地主,原因很简单,因为土地能够种粮食,种桑树,而食物和布匹,又是人人生活所需,不可缺少,除此之外,还有就是税亦是不可缺少的。”   “原来如此!”   司马光这才恍然大悟,人人都得交税,如果有一人出来担保,并且还能成功,那不得赚疯了去,顿时再无怀疑,呵呵笑道:“看不出你还挺有做买卖的天赋。”   “哪里!哪里!”张斐憨厚地笑道:“只不过司马大学士也知道,这并不容易,如果……”   不等他说完,司马光就道:“老夫一定支持你,老夫期待此事能够早日落成。”   语气非常坚决。   张斐忙拱手道:“多谢!多谢!”   心里却在嘀咕,看来他是真的想拉拢我,那到底因为我的才能,还是颜值……?   司马光瞄了他一眼,突然问道:“对了,有件事老夫一直想向你请教,只是未有找到机会。”   “不敢!不敢!”张斐忙道:“司马大学士有话尽管吩咐。”   语气听着就不一样了。   司马光问道:“你当初是如何说服王介甫答应帮房贷担保的?”   张斐愣了愣,倒是没想到司马光会有此一问,道:“当然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房贷一事,官员得利,商人得利,朝廷也得利,王大学士为国为民,又怎会拒之门外。”   司马光抚须笑道:“老夫指得不是利弊。”   “那司马大学士指的是?”   “依老夫对王介甫的了解,他应该首先想到的是,朝廷自己干,而不是将房贷交由商人。”   看来同行之间不仅仅只有赤裸裸的仇恨,还有胜过夫妻般的知根知底。   张斐点点头道:“王大学士的确提过此事。”   司马光忙问道:“你又是如何说服他的?”   张斐如实道:“这主意是我提得,我的要求就是给商人做,王大学士虽然性格执拗,但也是讲道理的,如果他拿了我的建议,又不应允我的条件,此非君子所为。”   司马光一拍大腿,激动道:“原来如此!”   张斐诧异地看着司马光,这有啥好激动的。   殊不知那些天,司马光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当时他还以为王安石转性了,可后来一看,又并非如此,故此他猜测这个主意应该不是王安石自己想得,肯定就是张斐,他又很好奇张斐是怎么说服王安石的。   毕竟他很少说服过。   司马光倒是没有注意到张斐的目光,又问道:“如果你答应王介甫,他或许会给你更加丰厚的回报?”   张斐眸光闪了闪,道:“我能有今日,在于我没有做过危害国家和百姓的事,如果这事交给朝廷做,那无异于与民争利,而百姓的利益,就是朝廷的利益,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说得好!”   司马光突然激动了起来,“如此简单的道理,他王介甫怎就想不明白。”   张斐故作不知地问道:“此话怎讲?”   “他……”   司马光摆摆手,“这与你无关。”说着,他又看了看张斐,眼中充满着赞赏,只觉相见恨晚,抬手轻轻拍了下张斐的手臂,“只要你谨记今日所言,老夫一定支持你。”   张斐忙道:“多谢司马大学士。” 第七十四章 惹不起惹不起   张斐望着这司马老头晃悠悠地背影,是若有所思,他到底是不希望我入朝帮助王安石?还是说想将我拉到他这边,亦或者是另有目的。   司马光的突然笼络,还真是令张斐有些始料未及,受宠若惊。   思索半响,他依旧不敢妄下判断,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党争,将是非常可怕的,关键是两边都不好选,他目前又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这要是上错了船,这一生都毁了,且后患无穷,要知道就连那粉丝遍天下的苏轼也是折戟于此啊!   “不行!”   张斐摇摇头:“虽然我一只脚已经踏入这旋涡当中,但是我必须将自己的命运握在自己手里,如今我与王安石、司马光的关系都不错,为什么要急于下判断,这主动权在我,何不先在场外观望一下,若是入得官场,可就必须得选边站了。我现在连自己都没有安顿好,哪有资格去想国家大事。”   他将此事抛诸脑后,然后往陈家牙铺行去。   自遇袭之后,张斐又再住回了许府……不,应该说他从未离开过,那新房他可是一天也未住过。   虽然如今事情已经解决,但是张斐也不打算搬去那里住,第一天搬过去,就被揍,再不迷信的他,也会感到怕怕的。   但他也不会继续住在许府,搬走的决心是没有变得,他现在迫切需要夜生活,这可是穿越者的唯一福利啊!   来到陈家,见陈懋迁穿着一件崭新的绿长袍,显得非常喜庆,不禁问道:“员外今儿有喜吗?”   “呵呵!”   陈懋迁讪讪一笑:“不是什么大喜事,也就未有给你们下帖子。”   张斐问道:“过大寿?”   “不是不是。”   “那到底是什么喜事?”   张斐瞅着陈懋迁左躲右闪,心里很是纳闷,这喜事还怕跟人说吗。   陈懋迁咳得一声:“就……就是最近添了一房妾室。”   房贷一出,马家那边疯狂地输出,他陈懋迁是赚得是盆满钵满,纳妾之喜自也是水到渠成啊!   你个老色批,坑了我们的钱,就去找嫩妹,可真是岂有此理。   张斐想到自己这么年轻,别说妾室,女朋友都没有一个,可真是羡慕嫉妒恨,酸溜溜道:“员外,你可别什么都大包大揽,如这种苦力活,交给咱们年轻人干就行了,没有必要亲力亲为。”   “阁下说笑了。”陈懋迁老脸一红,赶忙转移话题道:“不知阁下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张斐本来心情还不错,可见陈懋迁又添妾室,这可是他盼望的生活,心情顿时就不好了,哦了一声:“我来通知员外一声,我打算去官府告员外一状。”   “什么?”   陈懋迁登时吓得魂不附体。   就连朝廷官员都被张斐告得离京了,他这一把老骨头,哪里经得起张斐折腾啊!   “误会啊!”   陈懋迁赶忙道:“三郎,你先别激动,我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没有!”张斐固执地摇摇头。   陈懋迁纳闷道:“没有误会,你为何突然要告老拙?”   张斐道:“记得我当初让你帮我找房子,我唯一的条件,就是安全,可结果呢,我第一天搬进去就被打得鼻青脸肿,你这都不能说是欺骗,你简直就是在犯罪啊!”   “这我也不想呀,而且……而且这与我毫无干系啊!”陈懋迁委屈地快要哭了出来。   你为什么挨打,你心里没数么,这也能怪到我头上来。   张斐淡淡道:“我的确是惹了不该惹的人,但为什么我住在许府的时候,对方没有报复我?”   陈懋迁道:“谁敢上许寺事家里找你麻烦。”   张斐道:“也就是说,他们也只敢在你租给我的房子里面报复我?”   “……”   陈懋迁深知跟这人争辩,那只会越辩越有罪,忙道:“三郎,这回就当是老拙对不住你,我另外帮你找一间宅子,租金一定给你最低的,你看可好?”   张斐道:“如果我再被打?”   陈懋迁还真就不敢做这个保证,这小子仇人无数,被打那是很正常的呀,突然,他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前些时候那钱御史不是被使派外地为官么。”   张斐错愕道:“钱御史,我认识吗?”   陈懋迁道:“我听说他就是因为阿云一案,才被使派到外地去的,所以我以为你知道。”   “哦……我只是珥笔之人,哪知道这事。”说着,张斐又好奇地问道:“这与我租房有何关系?”   陈懋迁道:“之前他就住在许府后面,只相隔一条小胡同,他走之后,那房子就落到我手里。按理来说,那小院可比你之前租的要贵上一倍多,可我还是原价租给你半年,不加你钱,就当是我给你的补偿。”   许府后面,那倒是挺安全的。张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陈懋迁又道:“不过这回咱们可得说好,出任何事都不能找我。”   张斐没好气道:“房子若是塌了,我也不能找你。”   陈懋迁直摇头道:“那也不能找。”   “哇……你这太过分了呀!”   “三郎,我真是怕了,要不我退给你钱,再赔你一倍的钱,你上别家去租吧。”陈懋迁一脸委屈道。   本是大喜之日,看到张斐,差点变成了大丧之日。   我……我是不是用力过猛了,搞得自己没朋友了。张斐呵呵笑道:“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我就是想来换个房子,你别这样好么。”   陈懋迁一脸狐疑的看着他:“万一你不是开玩笑的呢。”   “行行行,就这间房,不找你,好吧。”   可说着,张斐又觉得自己亏了,于是道:“要不,你再送我一房妾室,哥们现在还单着呢。”   陈懋迁傻了。   半价租给你,还要送一房妾室……   强盗都没有你过分啊!   “开个玩笑。”张斐见陈懋迁瞠目结舌,有些不好意思,又道:“行,就这么定了,咱们改签一份契约吧。”   “不签,咱们就君子协议。”陈懋迁直摇头。   张斐道:“契约都不签,那怎么行。”   陈懋迁摇头道:“不签,签了的话,你就能告我,不签的话,你就告不了我。”   “……”   张斐傻了,“老陈,你别这样好不,我求你了,我方才真的就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以为打官司那么简单,要不签契约,你随时可以将我赶出去。”   陈懋迁更是哭诉道:“我哪有这个胆,要也是你告我,我怎么敢赶你。”   张斐神色一变,一本正经道:“你若不跟我立契,我马上就去告你意图偷税漏税。”   陈懋迁吓得哆嗦了一下,“三郎,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般害我。”   “行了!”   张斐也累了,“你别闹了,也老大不小了,快点搞定,你还嫌我不够烦么。”   在张斐的威逼利诱之下,陈懋迁含泪又跟他签订一份租聘契约,就三页纸,他愣是看了整整一个时辰,又讨论了一个时辰,确定无误,才让张斐签字。   至于房子,张斐还没有看,不过那坊住着的多半都是官员,宅子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而且如今都是现房,属于那种拎包入住。   陈懋迁也真是送佛送到西,当日还立刻派人去打扫一番,看看有没有贼人藏匿,顺便将所缺的日常用品给补上,真是超规格服务。   这回张斐是真不好意思再跟许遵道别,只是吃晚饭的时候说了一声。   许遵对此也非常满意,住在边上,也有个照应。   一日后。   许府,后门。   “你也真是的,哪有放着前门不走,走后门的,这到底也是搬新家。”   许芷倩神色怪异地看着张斐。   张斐没好气道:“上回就是走得前门,直接见血,这后门虽然小,但贵在安全,再怎么走也不会出事啊!”   许芷倩笑道:“你们珥笔都是这般找理由的么,你被打跟前门---!”   “你闭嘴。”   张斐瞪了眼许芷倩一眼,“都还没说你这乌鸦嘴呢,你还敢说。我回去啦。”   说罢,他便窜出后门,不给许芷倩说话的机会。   许芷倩只觉莫大的委屈,狠狠一跺脚,“分明就你自己那张嘴好惹是生非,却怪到我头上来。好好好,你说我乌鸦嘴,那我就诅咒你再被打。”   说着,她又小声嘀咕道:“我就不信,还真能灵验。”   ……   为什么选后门走,近啊!   对面就是他住宅的后门。   两步远,便从许家后门入得新家。   看着那只供坐着聊天小后院,张斐啧了一声:“小是小了一点,但是贵在安全,这里左邻右舍非富即贵,我就不信谁还敢上门打我。”   话音未落,只觉眼前一黑。   又来?   张斐麻了。 第七十五章 虚惊一场   这真是……   搬个新家咋就这么难呢。   张斐真是无语了。   但是……但是救命还是要喊的。   他刚准备按照惯例大喊救命,忽觉身子一轻……   咦?怎么没有打我?呀!不好!莫不是要带我去别的地方,杀人灭口。   越想越怕的张斐,不由得剧烈挣扎起来,刚准备喊救命,忽觉自己又被放了下来,未等他反应过来,眼前一亮,由于时间太短,都还不觉光芒刺眼,只见他如今身在自己宅院的厅堂里面,正座上坐着一个公子哥,正是那衙内曹栋栋。   李四则是被他身边的涛子给摁着肩膀,属实是欺负老实人啊!   “衙内?”   张斐当即傻眼了。   曹栋栋登时激动道:“你还记得本衙内呀!”   张斐也激动了起来:“衙内,你这是干什么呀?恶作剧吗?这可一点也不好笑。”   这微操玩得,他真心有些看不懂。   “吓你。”   “吓我?”   张斐懵了。   曹栋栋道:“你之前答应本衙内,要帮本公子打官司的,这些天,你要啥我就给啥,可这都过去多少日了,你就只顾着弄你自己的事,还搬了新家,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么。”   张斐还真有些不好意思,问道:“怎么过得?”   “我都没有心情跟小马他们去喝酒了。”曹栋栋又是委屈,又是愤怒。   “这么惨吗?”   “你说呢。那边林飞时不时就来问我,我这哪有心情喝酒。”   “可是我上回听小马说,那日你们还去了飘香楼喝花酒?”   “就……就是那日我才发现我没心情喝酒的。”   “哦……误会!”   张斐道:“这纯属是误会。”   曹栋栋哼道:“什么误会,你分明就是没有将我的事放在心上,我今儿要不吓吓你,你转身又得将我给忘了。”   那个婆娘到底在搞什么鬼?张斐心里暗骂一句,嘴上却是重重叹了口气:“衙内,这真的是误会,其实我一直都在帮你,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曹栋栋狐疑瞧他一眼:“此话怎讲?”   张斐道:“我就是故意拖着的。”   “你说甚么?”   “你先别急,且听我说完。”张斐道:“其实现在我已经能够保证在堂上不输。”   曹栋栋激动道:“那还拖着作甚,我现在去骂他一顿,然后咱们上堂争个清白。”   他被一个教头威胁了这么久,这口恶气都快发酵成酒气了,一直盼着,能够与那林飞撕破脸皮,好好骂他一顿。   张斐道:“但是衙内的目的,不仅仅是要打赢官司,而且还要令太皇太后与太后都不责怪衙内。”   曹栋栋身子微微颤抖了下,语气顿时变得卑微起来,“那是,那是,你可有想到办法。”   “有!”   张斐道:“但还有些细节需要完善,这事可一定要小心谨慎,必须要确保万无一失。”   曹栋栋直点头道:“是的,是的,一定要万无一失。”   张斐又道:“所以,就还请衙内再等几日。”   曹栋栋瞄他一眼,谨慎地问道:“又得等多久?”   张斐给了他一个充满自信地微笑,“衙内放心,我会尽快安排妥当,马上就会有消息的,若是再这般催我,万一漏了某个细节,可能就会前功尽弃。”   曹栋栋审视他一番,“那我就再信你一回?”   张斐笑道:“衙内尽管放心就是了,那王司农我都不怕,还搞不定这一个小小教头。”   “那倒是的。”   曹栋栋连连点头,“就连我爹都说,你这厮简直就是一个泼皮无赖,居然还能活到现在,可真是怪哉!”   “……”   “衙内还有事吗?”   “没了。”   “那就赶紧回去吧。”   “你这搬新家,不请我喝一杯么?”   “衙内不是没心情喝酒吗?”   “现在有了。”   “找小马去。”   一刻钟后……   吱呀一声,后门打开来,一个汉子探出脑袋来,左右瞧了瞧,又回头道:“衙内,没人。”   “走!”   只见曹栋栋带着他的闲汉鱼贯而出,很快就消失在胡同尽头。   随后出现在门口的张斐,摇头叹了口气,“真是连口气都不让人喘。”   正准备关门时,忽见对面那扇门开了。   只见许芷倩出现在门口,见张斐瞪来,她忙道:“不关我的事,我可没有诅咒你。”   原来方才说着说着,她自己也有些害怕,于是打算过去瞧瞧,结果正好瞧见张斐被麻布袋罩住,幸亏她认识其中一个人乃是曹栋栋身边的闲汉,这才没有将这误会闹大。   张斐愣了愣,问道:“你在说什么?”   许芷倩美目眨了眨,反问:“你又在瞪什么?”   “我在瞪什么?”张斐当即气不打一处来,“虽然这回跟你的乌鸦嘴无关,但也是因为你拖这么久,弄得衙内都找上门来,我不会怪他,他是客户,他理应生气。”   许芷倩略显愧疚道:“抱歉……”   张斐一挥手道:“别抱歉,我要得是理由,第一个案子给你,你就弄这么久,你到底想要干嘛?”   许芷倩嗫嚅着,“那……那林夫人的消息已经送来了。”   张斐眉头一皱,“你为何没有跟我说?”   “我整理好之后就会给你送去。”说着,许芷倩偷偷瞄了眼张斐,又道:“其实……其实她也是一个可怜之人。”   张斐摆摆手:“先别说这些,我这里不是寻情记,我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办?”   许芷倩迟疑少许,道:“我……我想去劝说那林教头放弃勒索曹衙内。”   张斐稍稍皱眉,“为什么?”   “因为……”   许芷倩咬了咬唇,嗫嚅了好一会儿,她才道:“因为一旦上堂,林教头将面临极其严重的后果,这不是简单的敲诈勒索,那曹衙内可是皇亲国戚,其父亲又是步军副都指挥使。”   张斐道:“这是他罪有应得。”   许芷倩道:“是,这是他罪有应得,但又是什么逼着他走上这条路,他几番不顾性命,为我大宋立下汗马功劳,就连妻儿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可是他却一直没有得到合理的奖赏,反倒是那些官宦子弟,凭借着家世,步步高升,这才导致他铤而走险。”   张斐叹了口气,“其实你一直都不是站在公平公正的这一边,你只是站在弱势的一边,如果犯罪的是衙内,你一定不会这么说。”   “我……”   许芷倩抿了下唇,突然问道:“那阿云一案又怎么说?”   张斐道:“我说过,我那是为了报恩,而不是可怜她,或者同情她,任何情况下,我都会在律法的允许下,去捍卫我客户的一切权益,这就是我的原则。”   许芷倩道:“我也是。”   张斐笑道:“洗耳恭听。”   许芷倩道:“只要这事闹大,不管怎么样,对曹家的名声都不好,也会影响到二位太后,如果我能够劝说林飞悬崖勒马,息事宁人,对衙内岂不是更好。”   张斐笑道:“所以我也没有拒绝你的建议。”   许芷倩愣了愣,惊喜道:“你答应让我去劝说林飞?”   “如果你有信心,当然可以去尝试一下。”张斐道:“这世上就没有稳赢的官司,在公堂之上,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如果能够避免走到这一步,对于衙内当然是最好的结果,哦,对所有人都是。”   许芷倩道:“可是一旦我去劝说林教头,他势必会知道曹衙内是骗他的。”   张斐点点头道:“是的。这是有风险性的,如果你不去的话,我们的胜券的确要大那么一点点,可是如果你能够成功,那我们将收获甚多,毕竟这涉及到皇室,低调处理是非常符合我们客户的最大利益,就算是我自己做,我也会去尝试的,这也应该是我们珥笔之人信条。”   许芷倩只觉受到莫大的鼓励,激动地看着张斐,“谢谢。”   张斐笑道:“祝你成功。”   言罢,便转身回去了。   回到院内,他便叫来李四。   “三哥,有啥吩咐?”   “你去一趟马家,让小马过来一趟。”   “是。”   张斐挠挠头,“还是得做两手准备啊!” 第七十六章 事发   三日之后。   外城,河西。   “你这婆娘到底有完没完,连着三日往我家跑,可真是不知羞耻。”   “林教头,你听我说……”   “我呸!他曹衙内真是欺人太甚,我不去找他麻烦,他反倒派人来威胁我,而且还派一个女人来,真是懦夫。滚!你立刻从我家滚出去,还有,回去告诉那曹衙内,此事我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但见一个豹头鹰目,三十来岁的汉子,一边冲着一个十七岁少女训斥着,一边将其逼退直小院外。   “我真不是衙内派来的,我是来帮你们的,上得公堂,你们是赢不了的。”   “我当然知道赢不了,可那又如何,我已经忍够了,我不会再忍了。”   砰!   院门关上了。   但是少女扔不罢休,敲着门,朝着屋内喊道:“林教头,我知道你的苦衷,我们再谈谈,也许还有别的办法……”   ……   而不远处站着两个身穿斗篷的年轻男子。   只听稍矮的那个男子言道:“三哥,你真的不去帮帮许娘子吗?”   “要是能够帮得了,我就不会站在这里了。回去吧!”   ……   下午时分,不知何时,阴霾的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   张斐打开后门来,但见对面站着一个妙龄少女,倚在门沿上,那浓密、黑亮的秀发已经被空中弥漫的水珠覆盖,清纯、秀美的脸颊就如那天空一样,被阴霾笼罩着。   过得好一会儿,张斐才缓缓开口问道:“看来不是很顺利。”   许芷倩瞧了眼张斐,“你是不是早就猜到,我不会成功?”   “老实说,一半一半!”张斐道。   许芷倩疑惑地看着他。   张斐解释道:“就林飞的行为来看,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十分渴望功名利禄,为此不择手段。   其二,十余年的怨气憋在心里,已经成为了一种执念,他需要发泄出来。   如果他是为了前者,你就有极大的可能取得成功,至少能够取得谈判的机会,因为即便没有我们,上堂争辩,对他而言,也不是一件好事。但如果是后者的话,那就很难成功。”   许芷倩轻叹道:“但这只会让他承受更多的伤害。”   张斐安慰道:“你已经尽力了。”   许芷倩沉默少许,突然问道:“我这般打草惊蛇,会不会给你添加麻烦?”   张斐摇头笑道:“如果会影响我的话,我就不会让你去了,相反,我变得更有把握。”   许芷倩道:“是吗?”   脸上却无喜色。   张斐点点头道:“了解清楚敌人的心态,对于我而言,也是至关重要的。”   “敌人?”   许芷倩笑了笑。   张斐道:“我只是个比喻。”   “我知道!”   许芷倩轻轻点了下头,又道:“你也别小看我了,其实这种事我见得多了,我能帮到的也只是极少数,只不过每回遇见,还是免不了郁闷,尤其……尤其他还是狄公的士兵。”   每次遇到不公之事,她都会尽力而为,但大多数,也都是徒劳一场,李四若没有遇上张斐,只怕只能在寺庙里面当一辈子和尚。   可见她也不会不顾一切,但求无愧于心啊!   张斐笑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郁闷、伤心都是在所难免,但一定要公私分明,在工作上还是保持自己的专业。”   许芷倩深吸一口气,仰起头来,望着那阴霾的天空。   ……   而就在他们谈话之际,那开封府的鼓声又响了起来。   整个开封府的衙差近乎于崩溃中……   这马上就要放假了……   什么,不是张三?   哦,那就好!   可见不是鼓声令人崩溃,而是张三令人崩溃。   但之后他们就轻松不起来了。   除张三之外,敢来敲开封府的鼓,肯定是大案。   “曹栋栋?”   吕公著斜目看向李开。   李开点点头道:“太皇太后的侄孙,步军副都指挥使的儿子。”   吕公著立刻打起精神来,问道:“可有证据?”   李开点点头道:“有曹栋栋的亲笔所写的认罪书。”   说罢,他便连通状纸一块递了过去。   吕公著看罢,道:“证据确凿,你派人去将曹栋栋抓来审问。”   李开面泛犹豫之色,“知府,这曹栋栋可不是一般的官宦子弟,咱们要是直接抓人的话,后果将无法预测。”   言下之意,就是咱们先私下沟通一下,看怎么处理好。   吕公著面色坚决道:“如果我们不秉公执法,那么后果就只会更加糟糕。抓人吧,有任何后果,我吕公著一人承担。”   ……   曹府!   “哎呦!爹爹莫打,孩儿做的事,孩儿自己承担,绝不会连累爹爹的。”   “自己承担?”   啪!   “你这逆子!”   啪!   “我老曹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啪啪啪啪啪!   “哎哟!哎哟!你们还愣着作甚,快些抓人呀!我就在这里,抓我,快些抓我!”   只见那曹评抡起膀子,是左右开弓,手脚并用,揪着曹栋栋就是一顿猛捶,一路从屋内捶到前院。   捶的曹栋栋只能向开封府的衙差求救。   再不抓走,小命不保啊!   “副帅息怒,副帅息怒。”   李开赶忙上前,拉住曹评,“副帅息怒,目前还在调查阶段……”   曹评偏头看他一眼:“若无实证,你们开封府又怎会上门抓人。”   李开顿时无言以对。   “拿刀来!”   曹评道:“今儿我就要大义灭亲,替天行道。”   “哎呦!”   曹栋栋一听这话,吓得拔腿都往门外跑去。   “逆子休走!”   曹评作势要追。   “老爷!都是小人们的错,是小人没有看好衙内,你要杀就杀小人吧。”   只见一直跟着曹栋栋的几个闲汉,突然跪在曹评身前,拉着衣襟,抱着小腿,哭诉道。   “你们以为你们能够置身事外,我先宰了那逆子,再来宰你们。”   言罢,曹评是左一脚,右一脚,掀开他们。   “副帅!”   李开再度挡在曹评身前,“此事还是交由我们开封府处理吧!”   曹评瞧了眼李开,“好!但是你们开封府必须答应我,一定要秉公处理,决不能姑息,我权当没有生过这个儿子。”   李开点头道:“是,我们一定会秉公处理的。”   李开走后,曹评身子突然晃了几下。   “老爷!”   一旁的宅老立刻上前来,扶着曹评,劝道:“老爷,你莫要生气,要注意自己的身体,衙内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滚开!”   曹评一手推开那宅老,“直娘贼的,老子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关心那逆子,老子现在是自身难保,这事若是让姑姑知晓,我……我也完了,我宁可被开封府抓走的是我。”   他们曹家人,谁不害怕曹太后啊。   相比起来,那开封府简直就是天堂啊!   纸终究包不住火的。   很快,此事便传来出来。   当今天下,第一皇亲国戚,强奸教头之妻。   这个劲爆的消息,犹如冬天里的一把火,犹如那夜空的明月,吸引了汴京所有百姓的目光。   几乎所有人对曹衙内是口诛笔伐,无一人对此有丝毫怀疑。   ……   皇宫。   “侄儿管教不严,以至于栋儿犯下如此大错,还请姑姑责罚。”   曹评跪在地上是瑟瑟发抖。   白发苍苍的曹太后坐在铺垫上,闭目捻珠,一脸慈祥,过得好一会儿,她才缓缓道:“你先去向官家请辞副帅一职。”   “是,侄儿待会就去。”   “如果让老身知道,你向开封府施压,那就休怪老身不念及姑侄之情。”   “侄儿不敢。”   “你先下去吧。”   “是。”   ……   开封府。   “曹栋栋拒不认罪。”   “证据确凿,他还有何话可说?”吕公著眉头紧锁。   李开道:“他说是林飞设计害他,并且还敲诈勒索他。”   吕公著问道:“他可有证据?”   李开摇摇头道:“没有。而且他也承认那封认罪书是他写得。”   “他是衙内,是皇亲国戚,那林飞如何逼得了他。”吕公著哼了一声,“我看他定是在等太皇太后来救他。”   李开道:“起初我也是这么想得,但他却提出要请珥笔之人,为他辩诉。”   吕公著下意识就道:“张三?”   李开也吓得一怔:“不可能吧,张三目前可没有上堂争讼的权力,他若要为衙内辩护,必须要先得到书铺授权。”   吕公著道:“但是这种案子,从未涉及过珥笔之人。”   “也对!”   李开点点头道:“曹衙内只是说请范家书铺,但并未提及具体是谁?可是范家书铺不可能与张三合作,当初可就是他们与王文善联手约束了张三的争讼权。”   “范家?”   吕公著皱眉道:“曹栋栋竟然请珥笔之人为他辩护,这实在是太蹊跷了。”   ……   范家书铺!   “你……你怎么来了?”   当范理见到张斐出现在书铺时,不禁是又惊又喜。   张斐笑道:“我是来履行契约的。” 第七十七章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在刚刚与张斐签订那份合作契约时,范理一直都是患得患失,他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是对不对。   但经王文善一案后,范理庆幸自己做了明知的决定。   他很期待张斐的到来。   可是当他听到张斐今日来此的原因后,却又变得惶恐不已。   真是犹如坐过山车一般。   “你要为曹衙内打官司?”   “是的。”   张斐点点头,笑道:“准确的来说,是曹衙内聘请了我。”   “你是疯了吗?”   “你看像吗?”   “像!”   范理突然激动起了,“这可不是普通的案件,而是涉及到皇亲国戚,但凡这种案子,是凶险万分,一不留神,就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没这么夸张吧?”   “如何没有。”   范理哼道:“你不知道上面得人是如何想的,一旦出问题,必然是拿我们当戴罪羔羊,你若不信,可等等看,闹得最凶的,不是开封府,而是那些朝中御史。”   张斐诧异道:“你怎恁地清楚?”   范理道:“我之前就是御史台的刀笔吏。”   “原来如此!”   张斐笑着点点头,“这是好事。”   “好事?”   “当然。”   张斐道:“越艰难的案子,越能够为我们增添名气,如果我们能够将此案处理妥当,那么明日员外就是行首。”   “要是处理的不妥当呢?”   “那我今日也不会来此。”   张斐呵呵道:“我一直期待着给他们一个惊喜,这一次我是绝不会弄砸的。哦,我好像也没有弄砸过。”   ……   正如范理所料,朝中御史就跟打了鸡血似得,疯狂议论此事。   造足舆论。   他们这些御史对于皇亲国戚可真的是盯得死死,如有风吹草动,他们一定会弹劾的,虽然不一定成功,但他们一定会硬刚到底,这种事御史要是不出来的话,谁还会将他们御史当成一回事。   在北宋,由于士大夫阶层非常强大,可与皇权抗衡,故此外戚、宦官都难以成气候,北宋最大的宦官也就童贯,但是当时六贼之首,可是蔡京。这童贯跟刘瑾、魏忠贤之流相比,那简直是宦官界的耻辱,都上不得台面。   至于外戚的话,之前曹太后垂帘听政,那韩琦就以罢官要挟,最终曹太后也得乖乖撤帘。   故此,有宋一代,只有大奸臣,并没有出现现象级的大权宦。   只不过由于目前还在审理,曹栋栋也已经被收押,程序上是没有问题,再加上曹评已经向神宗请辞,他们也没有弹劾的点,故此他们只是造舆论,警告皇家不能干预开封府。   俺们一定会盯着的。   一般这种事,谁最痛苦,当然是皇帝。   这既是家事,又是公事。   宋神宗没有批准曹评的请辞,同时跟宦官闲聊时,又怒斥那些御史,兴风作浪,事情还没有个定数,开封府都还在审,他们倒是先跳了起来。   他确实非常不爽,原本他还没怎么关注这事,一下就扯到他身上来了,我这什么都没有干,你们就各种威胁、恐吓,简直是欺人太甚啊!   还有没有将我这皇帝放在眼里。   宦官当然明白皇帝的意思,这上午说得,下午就传出去了。   然后,御史就跳得更凶了。   你个小皇帝,还敢跟我们玩这一套,威胁谁呢。   直接上奏,要求皇帝先撤销曹评的职权,他儿子在禁军干出这种事来,他又怎能服众?   在没有结果之前,决计不能让曹评继续担任副帅。   虽然那边二位太后,也已经传信神宗,务必要公事公断。   但是神宗也很为难。   其一,孝道往往不是长辈期待你做与不做,而是在于你自己做与不做。   其二,曹家可是他们老赵家非常倚重的军阀,为了这点事,将曹评给干了,曹家会不会不满?   其三,也是最重要一点,他之前就发了话,但是那些御史却得寸进尺,这就已经暗藏着皇权与臣权之争。   年轻气盛的神宗还就不服这气,坚决表示一切等尘埃落定再说,即便曹栋栋有罪,跟曹评也没关系,你们这些御史少兴风作浪。   狠话放出之后,焦虑也随之而来。   这事,他又不敢找王安石和司马光这两个大智囊。   那二人可是人称外戚杀手的包拯带出来得,他们能是“好人”吗?   请他们来训自己?   这时,宋神宗想到一人。   “臣参见陛下。”   许遵拱手一礼。   “卿快快免礼。”   宋神宗道:“今日朕召卿入宫,是有一事相求?”   “不知何事?”许遵问道。   他们这种直臣,得先问清楚,才会考虑答不答应。   宋神宗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朕想请张三为曹栋栋辩护。”   许遵一听,猛地抬头,看向宋神宗。   神宗慌得一笔,赶忙解释:“这合情合理,朕可没有徇私枉法,而且朕也不是打算借张三之才帮曹栋栋脱罪,只不过朕希望不要将此事闹大。”   许遵道:“此事虽合法,但陛下若出面,本就是徇私。”   神宗立刻道:“故此朕才请卿来,朕不想出面。”   许遵又道:“可是张三没有争讼权。”   “这很简单,朕……罢了,当朕没说吧。”   他皇帝若给张斐争讼权,不就是徇私枉法么。   “臣告退。”   许遵是半分面子都不给神宗,他虽然不知道张斐已经涉及此案,但他其实早就察觉到张斐已经获得争讼权。   不过他认为,这种事你皇帝只要出面,甭管合不合法,都是不行的。   ……   曹家!   “什么?”   曹评皱眉道:“那逆子还打算请珥笔之人辩护?”   “是的,李通判是这么说得。”   “他还嫌不够丢人吗。”   曹评气得直喘气,这种事应该压住,你还搞辩护,“那些珥笔若是有用……他请得是哪个珥笔之人?”   “范家。”   “那些珥笔不过是一群小吏,除了丢人现眼之外,能有什么用?”   这时,一旁的宅老道:“老爷,依衙内的性格,他不应该会找珥笔之人,小人以为这里面定有隐情。”   曹评沉眉少许,道:“去把涛子找来。”   “是。”   半响过后,只见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涛子被扔了进来。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涛子一个劲磕头。   寒冬挨揍,真的双倍快乐啊!   曹评问道:“最近栋儿跟谁来往?”   涛子顿时不语。   “还不快说。”   “张……张三。”   “珥笔张三?”   “是的。”   ……   一辆马车驶至开封府门前。   “不一块进去?”   张斐大拇指往门前一指。   许芷倩摇摇头,“我怎好意思去?”   张斐笑问道:“你不是一直很期待吗?”   许芷倩道:“你回来与我说说就是了。”   “好吧!”   张斐也不勉强,下得马车。   “张三?”   刚下马车,就听得一声惊呼。   “二位差哥,好久不见。”   张斐招招手,笑眯眯。   其中一个衙役道:“哎呦?这厮怎又把笔给插上了。”   衙差突然发现张斐换回了珥笔装扮,只不过是冬天版的。   张斐笑道:“这位差哥真是好眼力,我是来递状纸的。”   ……   内堂。   “你是来递状纸的?”   李开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点头笑道:“是的。”   李开道:“你莫不是忘记,你无权递状纸?”   张斐笑道:“我是代表范家书铺来的。”   “什么?”   李开惊讶道:“你加入了范家书铺?”   张斐摇摇头道:“准确来说,是我买下了范家书铺。”   李开登时目瞪口呆。   这真是防不胜防啊!   张斐将状纸递上,同时说道:“曹衙内绝对是无辜的,我不认为那一纸认罪书,可以算作铁证,毕竟刀架在脖子上,别说认罪书,就是遗书也得写啊。”   李开道:“林飞可没有将刀架在曹衙内的脖子上。”   “怎么没有。”   张斐笑道:“还是两把刀。”   “我怎不知?”李开疑惑道。   张斐笑道:“就是当今太皇太后和太后。”   “好小子,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李开甩手夺过状纸来。   因为他们之前已经答应了曹栋栋,允许他请珥笔之人辩护,如今变得没法拒绝。   ……   虽然张斐从未离开过开封府,但是上回他是以受害者加被告者,而这回他是以珥笔之人的身份出现。   这真是一个大大的惊喜。   就没有人想到过,还能够这么玩。   因为以前从未出现过书铺出售,在这古代多半都是家族传承,那行首李国忠也是继承的,只不过是以赘婿的身份。   再加上回约束争讼一事,八大茶食人都有份参与。   就没有人想到张斐会借壳重生。   朝中那些专业人士都快将各类律法书籍给翻烂了,也没有找到一个理由阻止张斐。   因为朝廷压根就没有立法,具体来解释书铺的公文。   毕竟这太微不足道了。   至此。   正式宣告,官员们对于张斐的围剿,是彻底破产,而且还赔上了王文善。   这事不大,但侮辱性极强,是正反在那些士大夫脸抽了两大耳光。   这么多士大夫围剿一个珥笔之人,竟然还没成。   这你敢信?   其中也包括司马光。   “这真是一方好砚。”   王安石拿着司马光那方砚,是左看看,右看看,欣喜不已。   他们之前就与司马光赌张斐能否获得争讼权。   如今他赢了。   当然得耀武扬威一番。   司马光道:“介甫,你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王安石问道:“什么事?”   司马光道:“你拿这方砚写写文章也就罢了,可千万别拿着写政令和奏章。”   王安石好奇道:“为何?”   司马光道:“我这方砚生性善良,你可别逼它做恶事啊!”   “……?” 第七十八章 有竞争才会有进步   在这事上面,张斐的出现,无异于火上浇油。   原本这事就已经闹的是沸沸扬扬,毕竟涉及到皇亲国戚,就是那么刚刚好,张斐本又与朝中大臣矛盾重重,这buff一叠,仇恨度可想而知。   甚至都惊扰到了后宫中的二位太后。   她们都不希望这事越闹越大。   “儿臣见过娘娘。”   “官家免礼!”   高太后面露歉意道:“听闻近日栋儿之事给官家带去了不少麻烦。”   宋神宗忙道:“那些御史历来如此,不用理会。”   “官家怎能这般说,若无御史,官家又如何知晓民间之事啊!”   “是,娘娘教训的是,儿失言了。”   话虽如此,但年轻气盛的宋神宗仍不服气。   “唉……”   高太后叹了口气,“这栋儿真是好生顽劣,出了此事,竟然不知反省,还请珥笔之民为之申诉,好似还不够丢人。”   顿了顿,她又道:“姨母与我的意思是,此事不应再继续闹下去,以免干扰官家治理国家,让开封府秉公判决便是。”   言下之意,就是赶紧判了,速战速决。   她们也都相信林飞,不相信曹栋栋,认为事实就是如此。   另外,根据律法而言,一般强奸罪判两年,但曹栋栋属于强奸未遂,一年到一年半,去外面溜达一圈,等事情平息之后,还是能够回来的。   闹下去,只会让皇室更加丢人。   可宋神宗却不愿意就此妥协,他之前就想找张三,却被许遵给挡了回去,如今知晓曹栋栋已经请了张三,心里正高兴着,于是道:“儿臣私以为,曹栋栋这么做,合乎律法,开封府也允许他请珥笔之人辩诉,如果儿臣干预的话,反而会有人借机生事,何不一切都交于开封府处理。”   高太后思索一会儿,觉得皇帝说得也有道理。   开封府已经允许了,再干预的话,反而会落人口舌。   纠结一会儿之后,高太后道:“我再去问问姨母吧!”   ……   范家书铺!   “你是疯了吗?”   李国忠是鼓着双眼,怒瞪范理,头发都气得竖起来了。   范理道:“多谢行首关心,我清醒得很。”   “清醒?”   李国忠道:“你清醒你会将书铺出让给张三?”   范理突然眼睛一斜,双眉挺起,“敢问行首,不出让给张三,我又能怎么办?坐着等死?记得当初行首抢走我客人的时候,可不是这般态度。”   “就知道!我就知道!”   李国忠急得来回踱步,“这分明就是张三的阴谋,我们都被他玩弄了,难道这你都看不出来吗?”   “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   范理冷冷笑道:“张三一开始就向我坦白,但是我们本有机会,令其的计划失败,是行首唯利是图,不顾我等死活,自也怪不得我另谋出路。”   “你……好好好,你等着后悔吧!这官司证据确凿,你以为他张三是神人,若是输掉这场官司,哼,你们就等着关门吧!”   说着,他两袖往身后一甩,气冲冲地离开了。   ……   许府!   “原来如此!”   许遵点了点头。   张斐又解释道:“我之所以没有事先告知恩公,是因为就我而言,这只是一笔生意,我现在有权为任何人争讼。”   许遵向张斐问道:“那你有把握的打得赢吗?”   说着,他又补充道:“如今朝中不少御史,以及刑部、审刑院可都盯着此案的,而此案唯一的铁证,就是那份认罪书,不是那么好打啊!”   张斐笑道:“若是打不赢,我就不会接了。”   许遵见他信心满满,倒也放下心来,又是感慨道:“其实事情本不应该闹到这一步,若是那林飞听从倩儿的劝告,能够迷途知返,那对他对任何人都好啊。”   张斐道:“与其憋屈死,就不如疯狂一把,其实我很能理解林飞。”   许芷倩突然问道:“换成你,你也会如他一样选择吗?”   张斐道:“你要问我的话,我或许会说不会,但如果我是他,或许我也会。都说时势造英雄,但其实也造就了很多可怜可恨可悲之人,只不过人们就只记住了英雄。”   ……   翰林院。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只见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坐在翰林院,是拍着桌子,垂首顿足,“小小珥笔,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真的以为自己能够凭一张嘴扭转乾坤吗?”   说着,他环顾周边王安石、司马光、刘述、吕公著、许遵等人一干官员,指着他们道:“你们身为朝廷栋梁,被一个珥笔之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竟无动于衷,自古以来,都是闻所未闻。”   这老头不是别人,正是计相唐介,且又是参政知事,是名权合一的宰相,为官清正廉明,刚正不阿,且自为官来,就不惧权贵,以前担任御史中丞时,朝中权贵真是畏之如虎,美誉可媲美那包龙图。   若非如此,他也不敢对着王安石、司马光喷啊!   王安石道:“计相此言差矣,张三所行之事,皆是依法而行,不能因为他是珥笔,而怪罪于他。”   唐介瞅着王安石这刺头就不顺眼,“他在开封府打了这么多官司,有哪一次拿出了铁证,全凭一张嘴颠倒黑白,如今此案证据确凿,他又想故技重施,若是此案再让他得逞,呵呵,你们都将为后人笑矣。”   当初阿云一案,他是坚决支持司马光的,为此还跟王安石对喷到天昏地暗,直到张斐拿出孝道这个政治正确,他才被迫收声。   但他也不服气,张斐是在没有铁证的情况,打赢那场官司的。   之前他也是支持约束争讼权,他主张查案得看证据,而这珥笔之人是专打法律漏洞,此乃歪门邪道。   而这一次更是涉及到皇亲国戚,他着实忍不住了,一定要站出来主持大局。   许遵当然支持张斐,道:“公堂之上,律法为先,擂台之上,才以成败而论,只要我们秉公执法,又何惧后人笑?”   唐介瞧了一眼许遵,冷笑道:“差点忘记,那珥笔之人,便是你许仲途的门生,也难怪呀!”   这许遵是有名的律法界奇葩,经常大开脑洞,令同僚们很是无语,阿云一案,他才是罪魁祸首,张斐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帮凶。   许遵道:“若我有徇私枉法之举,计相大可去弹劾我。”   唐介虽然不喜许遵,但他也知道许遵的为人,道:“老夫也只是就事论事,绝无针对许寺事,老夫认为这不公平。”   王安石问道:“计相认为有何不公之处?”   唐介道:“你们难道没有发现,一直以来,公堂之上就只有一个珥笔之人吗?”   众人面面相觑。   虽然只有一个珥笔之人,但是官府一直是站在张斐对立面的。   可话说回来,主审管毕竟是要公正,只能提出质疑,而不能去跟珥笔之人争辩,还是有别于珥笔之人的。   吕公著道:“林飞也可以请珥笔之人。”   唐介道:“你们应该听说了,如今请张三的得花多少钱,也只有曹栋栋这样的衙内才请得起,林飞是肯定请不起的,教头尚且如此,普通百姓更不用多说。”   司马光稍稍点头,问道:“不知计相对此有何想法?”   唐介道:“以前鲜有珥笔之人上堂辩护,如今张三的出现,显然打破了这个规矩,我以为官府应该再设一衙,专门帮助百姓,应对珥笔之人,如此才公平。”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点头称妙。   如此一来,不但公平,而且官府手中又多了一张牌,是有利于朝廷的统治。   瞧瞧,比之王文善之流,那真是高下立判。   许遵对此也感兴趣,问道:“但不知道这衙门是控诉一方,还是辩诉一方?”   唐介道:“珥笔之人的对立方。”   既然官府是中间立场,是哪方也不重要,此举就是要制衡珥笔之人,不能让他们唱独角戏。   许遵道:“如果要这么做的话,我不建议由官府来充当,如果一方是官府的人,那么官府极有可能会偏向自己人,这反而不公。”   唐介道:“若是主审官员要偏袒,那总归是会偏袒的,这跟谁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许遵坚持道:“计相能保证官府不会碍于面子而故意偏袒自己这边的人吗?”   唐介沉默少许,问道:“依你之意,该当如何?”   许遵凝眉思索起来。   司马光突然道:“何不这样,官府与茶食人建立合作关系,朝廷本就给予他们垄断的地位,另外,官府亦可免除其税务,以换取他们为官府效力。”   唐介稍稍点头,茶食人就是官府的补充,但名义上又不属于官府,非常合适,又向其他人问道:“诸位以为如何?”   其余人也纷纷点头。   吕公著就问道:“那此案就等到此事妥当之后再审?”   唐介道:“那倒不用,你只需派主簿黄贵帮助林飞便是。”   吕公著立刻道:“这不合规矩吧?”   唐介道:“这事急从权,目前唯有黄贵熟悉此案,只要吕知府你秉公执法就行。”   吕公著又看向司马光、王安石。   王安石道:“公平起见,还是得先告知对方一声,如果对方提出质疑,也应当与之商量。”   司马光也是点头认同。   唐介思索了一下,也点了点头。   此案就必须速战速决,决不能拖。   吕公著点点头道:“好吧!”   其实最委屈的就是他。   造了什么孽,遇到张三这个奇葩。   他才来开封府几个月,不在开封府,就一定是在去开封府的路上。 第七十九章 过街张三   其实唐介的这个建议,还就是吸取了司马光的教训,他认为司马光当时输就输在他是主审官,一旦官员的压迫力不奏效,基本就只剩下听,或者温和的提问,攻击性欠缺,因为主审官毕竟是要保持公正态度。   那么由官府派出一人与珥笔抗衡,官员就可以更加从容不迫。   这显然对张斐不利,场面上至少是二对一。   故此许遵开完会回到家里,便让许芷倩去隔壁将张斐唤来,又将翰林院的建议告知了张斐。   哪知张斐得知之后,是喜不胜收。   “这是好事啊!”   “好事?”   “当然是好事,至少公平。”张斐笑道。   许遵皱了下眉头,“不瞒你说,老夫也觉得这是一个好建议,但是这对你而言,显然是不利的。”   许芷倩哼道:“这已经算是不错的,毕竟这手段也算得上光明正大,比起上回他们利用权力围剿张三,可是要好得多。”   “许娘子说得非常对。”   张斐破天荒地给了许芷倩一个赞许的眼神:“而且从长远来看,这更利于我,因为这么做的话,将是鼓励争讼,到时我的书铺也可以去帮官府辩护啊!”   许遵一怔,是呀!张斐到时也能替官府办事。   张斐又道:“不过既然双方都有辩护人,那么理应创立一套辩护制度,否则的话,有可能把公堂变成集市,漫无止境的争吵。”   许遵点点头,道:“你有何看法?”   看法?   倒是没有!   因为有现成的。   张斐于是将后世的辩护制度告知许遵。   许芷倩听得是连连点头,“这样辩护,倒是挺公平的。”   许遵道:“此法虽好,但是这回肯定是用不着了,因为朝廷方面希望能够速战速决,不宜拖太久。”   正聊着时,那李四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三哥,范家书铺那边来人了。”   张斐诧异道:“来人就来人,你这么慌作甚?”   李四道:“那人说方才有人将一桶粪便泼到范家书铺的大门上。”   “什么?”   张斐站起身来,“可有抓到贼人?”   李四摇摇头道:“说是那贼人骑着马,一会儿功夫,就跑没影了,那时又刚刚入夜,街上没啥人,未有人见到贼人样貌。”   张斐与许芷倩立刻动身去到范家书铺。   范理正在骂爹骂娘,但主要骂的是李国忠。   认定就是李国忠干得。   张斐是好生安抚了一番范理,便与许芷倩回去了。   路上。   “你怎么看?”   张斐向许芷倩问道。   许芷倩沉吟少许,道:“是不是李国忠所为,这倒不好说,但是此举一定是针对你的。”   “针对我?”   “你莫不是忘记你当初为何让李四投河自杀?”   张斐稍稍点头,是若有所思。   许芷倩道:“你当初在公堂上能够占据优势,民心也给予你极大的帮助,但是这一回民心可能不在你这边,他们这么做,恐怕也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带头激起民愤,这可能会对你非常不利。”   张斐却是笑道:“这恰恰是我所想要的。”   许芷倩愣了下,“此话怎讲?”   张斐笑道:“你难道忘记,这场官司最难的地方,不在于公堂上的胜负,而是在于不让太皇太后和太后责罚曹衙内。”   许芷倩依旧不解道:“如今这种情况,只怕二位太后会更加生气才是。”   张斐笑道:“生气就对了,越生气越好。”   ……   确实!   在此案之前,汴京的市民对张斐的印象非常不错,都认为他不同于一般的茶食人,他是专门为穷人打官司,鸣不平。   但是当得知张斐为曹栋栋辩护,口碑瞬间跌至负数。   市民对于这些皇亲国戚没啥好感,他们那广袤的土地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相国寺最大的股东,可也就是他们这些皇亲国戚。   再加上上面有人吹风,制造舆论,又是泼粪,弄得好像张斐简直就是一个人神共愤的大恶人,效果也不俗,如今舆论是一边倒,几乎都是支持林飞的。   对张斐是口诛笔伐。   幸亏朝廷不打算拖下去,否则的话,发酵发太久,只怕白的真的会变成黑的,这其实是很正常的。   有道是,人言可畏。   ……   今日便是开审之日。   虽寒风凛冽,但是开封府门前依旧挤满了人。   经过这些天的发酵,此案几乎惊动了开封府所有人的市民。   而当张斐来到开封府时,可真是受尽白眼,以及冷嘲热讽。   “哟!这不是大珥笔张三么?”   “嘿嚯!是的。”   张斐瞧了眼那书生,暗道,珥笔也就算了,你还加个大,欺负人不是。   那书生道:“记得当初你曾言道之所以学习律法,是要诉尽天下不平之事,且只帮穷人打官司。”   张斐笑道:“你学习成绩一定不好吧?”   那书生愠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就这么一句话,你都能记岔了,你成绩能好吗?我的原话是,诉尽天下不平之事,故帮穷人打官司,不收取分文。”   那书生道:“我就是这意思。”   张斐只翻白眼道:“帮穷人打官司,不收取分文,可不是说只帮穷人打官司,这真的很难理解吗?”   “那诉尽天下不平之事呢?”   “衙内蒙受不白之冤,我理应站出来为其争辩。”张斐是义正词严道。   “荒谬!”   又有一个读书人站出来道:“此案证据确凿,你休要在此颠倒黑白!”   其身后还有不少人蠢蠢欲动。   张斐见罢,故技重施道:“我还是那句话,有能耐就去堂上与我一辩,在这里嚷嚷,又不用负责任。”   忽听一人喊道:“三哥,我们支持你!”   “张三,待会好生教训一下那不长眼的教头。”   ……   张斐举目望去,只见远处角落里面站着一堆纨绔,包括马小义,他们躲得很远,嚷得很凶,真是不嫌事大!   反正烤得是他张斐!   天呐!   面对这群书生,张斐尚且游刃有余,可见到那群纨绔,真是慌得一比,这些家伙是来拱火的,赶紧高声喊道:“让让!请让让!不让是吧!我可是来为衙内辩护的,你们若堵着我,可就是妨碍司法公正哦。”   刷刷刷!   一条小道让出。   “呸!”   “虚伪小人。”   “一丘之貉!”   “无耻之徒!”   ……   但凡张斐走过的地方,留下一地谩骂。   唯一值的庆幸的是,没有人吐口水。   万幸!   万幸!   张斐寻思着,我到底得向衙内收多少钱才合适啊!   他还未跟曹栋栋谈过酬劳问题,因为当时他可是一门心思对付王文善。   好不容易,才来到府衙门前。   “走吧!”   那衙差推了一把张斐。   “哎哟!”   差点就把张斐给推到在地。   怒了!   张斐回过身来,怒瞪那衙差,“你们身为官吏,竟敢滥用私刑,小心我告你。”   那衙差道:“你自己不小心,怪得了谁。”   “这么多人看着,你……”   “我们可什么也没有看见。”   “我看见是你自己不小心。”   “……”   群众们的眼睛是雪亮的。   张斐无奈吞下这个闷亏,扶墙入得府门,生怕“又不小心”。   沿着甬道来到大堂前院子,但见这里还站着不少人。   唐介、陈升之、王安石、司马光,刘述……   他们就不用上班吗?张斐有些纳闷。   殊不知,现在这阶段,他们还真不用怎么上班,已经进入年节阶段,不过他们还是会轮流值班的。   如果没有此案,开封府其实也关门了。   你说开封府的衙差得有多恨张斐,只是推他一把,真的算仁慈的了。   吕公著身着厚厚的官服,来到位子上坐下。   “升堂!”   “升堂!”   “威……武……”   吟唱响起。   肃静,回避,竖立两边。   首传张斐。   “小民张斐见过吕知府。”   “免礼!”   吕公著道:“由于嫌犯曹栋栋请你为其辩护,但是那边林飞却无钱请珥笔之人,为求公平,故本官打算让主簿黄贵代其控诉,不知你意下如何?”   他还是非常公正严明的,得跟张斐说清楚,毕竟这条建议,目前还在审核中,没有成为法律条文。   张斐道:“小民没有意见,只不过小民也有一个小小建议。”   “什么建议?”   “双方轮流询问当事人以及相关证人,一方询问的时候,另一方不得打断,如此便可避免毫无意义的争吵,毕竟我们都是向知府提供证据,还公正于人间,而不是争个高下。”   吕公著思索一会儿,道:“合理,就依你之言。”   张斐又道:“那就请黄主簿先问吧。”   吕公著很小心,“为何?”   张斐解释道:“我是辩诉方,黄主簿是控诉方,黄主簿若是不控诉,那小民怎么辩诉?”   吕公著点点头,“就有黄主簿先问吧!”   张斐又道:“知府能否赐把椅子给小民,小民前些天的脚伤还未痊愈。”   吕公著道:“在公堂之上,本官只能赐你一顿板子。”   “板子?知府就当小民不小心放了个屁吧。” 第八十章 堂审(上)   放屁?   吕公著眉角抽搐了几下,   如果可以的话,他是真的很想给张斐来一顿板子。   相信这也是院中许多的人心声。   但也不是说所有人都支持林飞,反对张斐,其实还是有一部分人是支持张斐的。   这些人就是皇亲国戚。   虽然他们都闷着不声,但他们内心是坚定支持张斐的,因为涉及到百姓的一些民事案,令这些皇亲国戚们也很头疼,不但面对太后的压力,还得应付朝中御史。   如果民事案,能够民事解决,那对他们当然是有利的,等于给他们提供了一种新的手段。   不就是钱么。   钱能够解决的问题,那能算是问题吗?   很多皇亲国戚都悄悄来到开封府门前观看。   其中当然也包括曹评,只不过他独自一人躲在大堂的侧门,也就是吕公著进出的那扇门。   毕竟是嫌疑犯的家属,而且身份特殊,给他一个特殊的位子,也是合情合理的,万一被人丢臭鸡蛋咋办。   曹评当然希望张斐能够打赢这场官司,对他而言,这就是最完美的解决方案,众目睽睽之下,赢得胜利,今后谁还敢饶舌。   否则的话,即便判曹栋栋无罪,也会被骂得很惨。   不一会儿,林飞与曹栋栋便被带上堂来。   张斐瞧了眼曹栋栋,差点没笑出声来,是鼻青脸肿的,心道,他爹还真是够生猛的。   不用想也知道,这肯定是他的爹打得,开封府可不敢对他动用刑,虽然用刑是合法的。   此时的曹栋栋哪有之前的嚣张,上得堂来,便是充满委屈地看着张斐。   张斐轻轻点了下头,好似说,淡定。有哥在,你别怕。可心里却想,活该呀,让你小子用麻布袋罩我,打得好,打得痛快。   反倒是林飞,一脸怒气,仿佛是要杀人一般。   黄贵先是向吕公著、张斐拱手一礼。   张斐也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院外之人,皆翘首以盼。   这是首次开堂公审,且双方都有辩护人。以前那些商业纠纷案,双方也都会请茶食人,但仅限于状纸交锋,官员也是一个个的询问,然后最终给出判决,就不会让他们同时出现辩论。   司马光、许遵、王安石,也都是一脸期待,但他们角度跟大多数人都不一样,他是在观察这种公审制度,到底值不值得推荐朝廷,然后全国推广。   黄贵先是让林飞讲述一番事情的经过。   林飞是激动地讲述那日所发生之事,期间几度引起门口观众的愤怒之声,可真是增加了吕公著的工作量。   这大冬天拍惊堂木也是很难受的一件事,一不留神,拍在大拇指上,那可真是疼的要命啊!   其实他也很少在冬天审案。   院中唐介等人,见门口书生皆是向着林飞的,皆是不由得欣慰点点头。   黄贵久经沙场,虽是第一回 玩,但也掌握了一些窍门,专挑不利于曹栋栋的细节问,似有意引起民愤的意思。   问完林飞之后,黄贵又开始问曹栋栋。   二人前半段的口供差不多,狩猎回到林家喝酒,可在谈到席间时,就出现分歧。   “你说林夫人席间帮你斟酒时,曾媚眼诱惑你?”   “是的。”   曹栋栋点点头。   黄贵问道:“会否是林夫人害羞,你会错意了?”   听到这个问题时,张斐不禁还赞许地点点头,心道,看来他是做足了准备啊!   吕公著看在眼里,心里却想,这个问题有何错漏?   曹栋栋怒道:“你是甚么话,媚眼与害羞,本衙内还分不清么?本衙内可不是你。”   黄贵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曹栋栋据理以争道:“虽我年纪没你大,但我可比你懂女人,我的妾室比你家丫鬟还多,你信么。”   此话一出,院中不少人是直摇头啊!   但有更多人没有做声。   因为蓄妓乃是北宋风俗。   但是说出来就不好了。   曹评虽然一个人躲在门边上,但还是架不住儿子的奔放,也捂着脸,羞于见人。   “我信!我信!”   黄贵连连点头,又道:“故我不懂何谓媚眼,你可否展示一下给大家看看?”   “当然可以!”   曹栋栋似乎挺有表演欲,冲着黄贵就挤眉弄眼起来。   “哎哟!”   似忘记眼角有伤,一时又疼得呻吟起来。   惹得两旁威武不屈的衙差都在拼命的憋笑。   黄贵、张斐更是直接笑出声来。   黄贵笑也就罢了,张斐你也笑?   曹栋栋当即怒视张斐,“张三,你不是我的人么,为何还要笑我?”   张斐呵呵道:“但我也是个人啊!”   吕公著轻拍惊堂木,“张三,你自己订的规矩,你可要遵守。”   “抱歉!”   张斐赶紧拱手一礼,一本正经道:“这是小民的错,小民绝不会再犯。”   不能喊反对,这绝对有利于他,他必须捍卫这规矩。   黄贵非常大度地说道:“无妨,无妨!”   他这一笑,那是加分项。   可身为局外人的司马光、王安石见张斐有心思笑,心里也都在琢磨,他到底又藏着什么必杀技。   黄贵又继续向曹栋栋问道:“据林府丫鬟的供词,在你们喝醉之后,林夫人本是让丫鬟扶你去歇息,但你却执意让林夫人扶你,可否属实?”   曹栋栋直点头道:“她那般暗示我,我又不是不懂风情之人,故而我主动一些,但她可也没有怎么抗拒。”   黄贵立刻问道:“也就是说林夫人还是抗拒了一番。”   曹栋栋道:“就是稍稍扭捏了一下。”   说着,还扭了扭屁股。   惹得门外又是一阵大笑。   当然,都是嘲笑,无一例外!   唐介哼道:“这可真是丢人现眼啊!”   王安石却道:“我倒是认为实话实说,并不是什么丢人之事,至少也比那些虚伪之言要好的多。”   唐介恼火道:“我只是不明白那曹家是如何想得,又不是说不应该从实招供。”   司马光道:“计相先莫妄下判断。”   唐介诧异地瞧了眼司马光。   那吕公著也是直摇头,都懒得拍惊堂木,这没完没了。   曹评看得是忧心忡忡,心想,这张三不会对方派来的内奸吧!   他已经从涛子嘴里得知,曹栋栋与张斐一直保持着联系,那么按理来说,张斐应该叮嘱曹栋栋该怎么回答,可从目前来看,完全没有这回事。   唯独司马光看得明白,因为他领教过这招,张斐的当事人、证人都特么说大实话,毫无突破点,真是气死个人。   而那边黄贵是越问越胸有成竹,“会不会是林夫人非常抗拒,只不过在衙内面前,她的奋力抗拒,就变成了稍稍扭捏,毕竟林夫人的力气可是远不如衙内。”   张斐又赞许地点点头,心想,今后得将这人挖到我们书铺来。   曹栋栋不屑道:“不可能,这我还不清楚么。”   黄贵没有纠缠,又继续问道:“之后呢?”   曹栋栋道:“之后她就扶我进房间,我们就倒在床上……”   黄贵打断了曹栋栋的话,“倒在床上,可是据林夫人的供词,是你将她扑到在床上。”   曹栋栋想了想,道:“也算是吧。”   黄贵道:“并且她还激烈的反抗。”   “没有!”   曹栋栋道:“她没有激烈反抗。”   黄贵道:“林夫人可有说‘不要’?”   “噗!”   张斐又没忍住,笑出声来,随即赶紧低下头,双肩急耸。   曹栋栋这回倒是没有注意到,点点头,一本正经道:“那倒是说了。”   门口顿时传来一阵叫骂声。   真是无耻至极啊!   人家说不要,你还要。   不是强奸又是甚么?   “肃静!”   吕公著赶紧拍了几下惊堂木,大拇指震得生疼。   “之后呢?”   “之后林教头就闯了进来,并且要拿我去告官。”   “为何又没有告?”   “方才不是说了么,是被那吴虞侯给拉住了,但之后他们就威胁我,让我给他们升官,否则的话,就要拿我去告官。”   “林飞就这样答应呢?”   “他先前倒是没有答应,后来那吴虞侯说我家世显赫,若是去告官,只怕会惹火上身,还会连累到他,林教头这才答应下来。”   “是吗?”   黄贵笑问道:“为什么认罪书上面没有提到这事?”   曹栋栋没好气道:“这我哪知道,你问他们去呀!我当时很害怕,我可都是照他们说得去写。”   黄贵又问道:“之后衙内又让许遵许寺事的女儿许芷倩前去威胁林教头,逼得林教头走投无路这才上门告官。”   曹栋栋一脸冤枉道:“我没有,我哪里使唤得动那许娘子,平时我可都是怕得紧,这都是张三让的。”   张斐立刻看向吕公著。   吕公著点头道:“说。”   心里也纳闷,今儿这小子怎恁地懂规矩。   张斐立刻道:“是我让许娘子去的,但不是威胁,之后我自会解释。”   接下来黄贵将那姓吴的虞侯传上堂来。   让他来讲述曹栋栋签写认罪书这一段。   吴虞侯讲得跟曹栋栋差不多,但是他的回答,要更加合情合理。   其实这份认罪书也有一个疑点。   当时已经是人赃并获,要么你就告官,要么就息事宁人。   让曹栋栋签下认罪书,这确实是有敲诈的动机。   然而,吴虞侯的存在,就让这份认罪书,变得非常合乎情理。   林飞是要求告官,但是吴虞侯不敢告,林飞只是念及与吴虞侯的兄弟之情,故而放曹栋栋一马,而这份认罪书,就是确保曹栋栋不报复他们,而不是为了敲诈勒索。   这恰恰是一个小民的心态。   自吴虞侯上堂来,张斐神情就变得凝重起来,心想,这厮回答的滴水不漏,或许这计划就是他出得,待会我可得避开这人,以免节外生枝。 第八十一章 堂审(中)   在问完吴虞侯之后,黄贵便告知吕公著,自己问完了。   其实还有一个关键证人,那就是林夫人。   北宋在这事上面,也很人性化的,如这种案件,公开审理的话,女人是可以不上堂作证的,除非是特殊情况,亦或者涉及到一些关键证词。   不过这一番审问下来,就连吕公著都为曹栋栋捏了一把大汗!   这小子真是太诚实了!   真就没见过这么诚实的人。   每个回答都是不利于自己的,也真是绝了。   但他也不敢因此麻痹大意,因为他方才也一直在观察张斐,这张斐真不像似曹栋栋的辩护人,这厮时不时还偷笑几声。   弄得他都很迷糊了。   隔了片刻,吕公著便让张斐开始询问。   张斐这才开口道:“启禀吕知府,小民有一个个的要求。”   吕公著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张斐又在解释道:“小民希望先将吴虞侯带下去,等到小民询问完林教头,再传吴虞侯。这主要是为了防止他们串供。”   那吴虞侯听罢,不禁皱了下眉头,又看向林飞,后者立刻给予他一个胸有成竹的眼神。   吕公著觉得张斐的建议,也有道理,而且吴虞侯也是黄贵叫上来的,于是下令,先将吴虞侯带下去。   等到吴虞侯下去走,张斐来到林飞身前,先是拱手一礼,“在下张斐,乃是曹栋栋的辩护人。”   林飞只是稍稍瞧他一眼,没有做声。   张斐也不恼火,还面容和善地问道:“林教头今年多大年纪?”   这林飞显然是听过张斐的名声,先是很警惕瞧了眼张斐,然后才回答道:“三十二。”   “这个年纪正值一个武将的巅峰时期。”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问道:“据我所知,在十六年前,林教头曾跟随狄公在平定叛贼侬智高的战争中是屡立战功,不知是否?”   当林飞听到狄公时,眼睛不自觉的眨了眨,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道:“按理来说林教头屡立战功,应该得到升迁,为何回来就只是当一个禁军教头。”   林飞皱眉答道:“他们说我年纪轻,还要再磨练一番。”   “嗯……倒也合情合理。”张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林飞怒视其一眼,随后偏过头去,喘息愈重。   张斐又问道:“在三年之后,林教头又随韩相公,经略契丹,虽然战争规模不大,但林教头曾数次击退敌军,夺回我大宋领土,不知是否?”   韩相公就是指韩琦。   “是的。”林飞点点头。   张斐问道:“那为何林教头还是个教头,按理来说,这回总应该升迁了吧?”   林飞怒道:“这我怎知。你为何总问一些与案情无关的事?”   他是完全就没有这方面的准备,一下被问得是心烦意乱,按理来说,你要问也应该问与案件有关的事。   吕公著也理解林飞的愤怒,便开口道:“张三,你问这些作甚?这些都与此案无关。”   张斐回答道:“绝对有关,还望知府容许我继续问下去,待会我自会解释清楚。”   吕公著道:“好吧!到时你若解释不清,本官可不会轻饶你。”   “是。”   张斐又拱手一礼:“还望知府莫要打断小民,就如方才黄贵提问时一样。”   嘿……你小子……吕公著眼中闪过一抹怒气,但头回操作这种模式,他也有些手生,至少要保持一碗水端平,毕竟黄贵是主簿,故此他还是点了点头。   他们一问一答时,林飞面露狐疑之色。   张斐回过头来,见林飞神色怪异,只是微微一笑,丝毫不在意,又问道:“敢问林教头,李勇你认识吗?”   李勇?   别说司马光他们犹如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就连吕公著、黄贵也都是一头雾水,所有的调查中,都没有这个名字啊!   这谁啊?   林飞眼中当即闪过一抹怨气,点了下头。   张斐道:“怎么认识的?”   林飞答道:“他曾与我一块出征侬智高,因而相识。”   张斐问道:“不知李勇这场战斗中表现的怎么样?”   林飞道:“不怎么好。”   “如何个不好法?”   “他曾因胆怯,不敢迎战敌军,差点被狄公军法处置。”   “为何没有被军法处置?”   “是因为我帮他求情。”   “如今他又在何地?”   “他在两年前已经升为都虞侯。”   “是吗?”   张斐好奇道:“莫不是因为那次教训,他变得更加勇敢,屡立战功?”   “我呸!”   林飞激动道:“那个懦夫,成天只懂得溜须拍马,阿谀奉承,讨好上官,在那以后,他就只是运了一趟粮食,然后就得到了升迁。”   张斐道:“不知林教头可认识刘积、李建、王春。”   “认识。”   林飞哼了一声。   张斐道:“你能说出是如何认识他们的吗?”   林飞道:“他们都是禁军教头。”   张斐道:“那他们现在……”   “他都已经升官了。”   林飞还学会了抢答。   张斐问道:“他们立下什么功劳?”   林飞嗤之以鼻:“哼……他们多数人连京城都没有出过,那刘积甚至还是草寇出身,被朝廷诏安之后,才当得教头,又怎会立下功劳。”   张斐道:“这就奇怪了,林教头你屡立战功,至今却未有一官半职,而他们要不是犯了错,要不就是草寇出身,大多数更是碌碌无为,为什么他们却能得到升官?”   说到后半句,他故意抬高音量,目光瞟向院内。   院内官员们皆是沉默不语。   但门外的百姓们却听得个个都是怒容满面,对林飞更是同情。   人家都说赌场得意,情场失意,可是林飞却是官场失意,情场也失意啊!   然而,一旁的曹评看着却是着急啊,完了,完了,这小子是内奸来的。   这么问下去的话,林飞都快成屈原了。   又见那逆子曹栋栋,就跟个没事人似得站在一旁,听的怔怔出神,呆呆地望着林飞,像极了小时候听故事的样子。   气得他差点没有吐血。   这个蠢货!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沉默半响的林飞突然昂首看向张斐。   张斐点点头道:“我真的很好奇。”   林飞道:“因为我没有家世,因为我没有关系,因为我不会送礼,因为我不会阿谀奉承,因为我是狄公……”   话说至此,他突然戈然而止,一双锐利鹰目渐渐泛起了泪光,语音也变得哽咽起来,在喃喃自语:“我对不起狄公,对不起狄公!”   他努力地皱着眉头,不让眼泪落下。   原来他在平侬智高战争中,是屡立战功,虽然他只是一个小兵,但狄青也非常看重他,回京之后,亲自将他安置再捧日军里面,那可是禁军中的精锐,打算先让他历练一番,再给他升官。   可好死不死,轮到林飞升迁时,狄青突然被贬,他乃狄青一手提拔上来的,自然就没有得到升迁,不但没有得到升迁,还被排挤出捧日军,给当了个教头。   门口不少人也不禁落下热泪来,甚至于掩面哭泣起来。   其实这种事,是屡见不鲜,故此很多人心中也都憋着这么一口气,此时此刻也随着林飞的情绪而爆发出来。   吕公著暗自叹了口气,但这一切与此案也没有关系,又见林飞情绪不稳,于是向张斐,“如今你可以解释,你问这些作甚?”   “当然可以!”   张斐点点头,道:“我这是在替一位正义、勇敢的女子辩诉,也是在回答方才知府让我解释的问题。   这名女子便是之前提到的许芷倩。   为什么许芷倩会去找林教头?就是因为许芷倩知道这一切,她认为林教头这么做很傻,他不应该为了赌气,而选择铤而走险,她不想一位这样的英雄,就此陨落。虽然林教头曾遭受极其不公的待遇,但是他也才三十二岁,他还是有机会的,并且许芷倩与我都愿意帮助他。   可惜,他没有接受。不过我很能理解,因为我也曾受过这样的待遇,有些话应该让他说出来。”   说到这里,他突然回头往院内喊道:“也应该让某些人听一听,这才是真正的冤屈,这才是此案的罪魁祸首。一群加害者,夹着狼尾巴为受害者打抱不平,亏你们还能够说得振振有词,笑话,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啊!” 第八十二章 堂审(下)   这一嗓子喊出去,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了!   吕公著皱了下眉头。   因为就古人的话术而言,说到那份上,就应该点到为止,不应该说透。   这不是一个聪明人该说的话。   张斐显然不是一个蠢人啊!   果不其然!   院内的老爷们,听到这里,可就有些忍不了了,当真我们不敢拿你怎么样么?还是说,你看咱年纪大了,提不动刀了?   可见王安石、司马光、唐介等大佬们皆是不为所动,也只能作罢,但还是哼得几声,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王安石不但不恼,反而感慨道:“生子当如张三郎啊!”   这可是一句极高的赞美之语,他心里清楚,张斐只是为林飞多这一句嘴。   试问天下间又有几个人敢多这一句嘴。   司马光却是好奇道:“不知此等话术,他是从哪里学得。”   张斐绕了这么大一个圈,问的是什么?   其实就是告诉大家,林飞是有充分的作案动机!   关键林飞还不由自主地讲述自己的作案动机。   这个问话技巧,司马光是自愧不如,且也是闻所未闻。   而且许多细节,开封府作为司法部门,都没有想到过,比如那李勇是谁,吕公著就没有听过这人。   躲在侧门的曹评也是长松一口气,虽然目前只是从侧面证明林飞绝对有作案动机,但至少证明张斐不是对方的人啊!   ……   “张三。”   吕公著突然喊道。   “小民在。”   “你说了这么多,也未证明曹栋栋是无辜的。”吕公著是避重就轻道。   他得赶紧要将主题拉回来,三衙纵使有腐败,也与此案无关。   一说到曹栋栋,仿佛惊醒了门口的围观群众,又是一阵对曹栋栋的唾骂声,比方才更甚。   是不是专门欺负老实人。   人家为国浴血奋战,未得到升迁也就罢了,你们这些纨绔子弟还要轻薄人家的妻子,这简直是欺人太甚,人神共愤啊!   他们倒是没有察觉到林飞已经有了作案动机,值得怀疑,反而是更加同情林飞,故此他们将怒气统统发泄在曹栋栋头上。   曹栋栋是委屈的要命,怎么又骂我,我啥也没说啊!   “肃静!肃静!肃静!”   吕公著连拍几下惊堂木,门外才渐渐安静下来。   张斐非常温和地向林飞问道:“你还能继续吗?”   林飞点了点头,可看着张斐的眼神却变得有些复杂,似还夹带着一丝感激。   张斐却是嘴角扬起一抹挑衅的微笑,好似在提醒他,来真的就行,哥可不是要拿这感情牌来哄你认罪,那也太无耻了。随即问道:“听说林教头的酒量不错。”   林飞受到张斐的鼓励,又打起精神来,斗志盎然道:“还行。”   “还行?”   张斐笑道:“不止还行吧!据其他教头所言,林教头的酒量在禁军中都是数一数二,无人能够喝得过教头。”   林飞道:“没有比试过,我也不清楚。”   张斐笑问道:“至少你与那些教头喝酒,没有谁醉在你前面。”   林飞道:“是又如何?”   张斐道:“根据你们的供词,在案发当晚,你与曹衙内,还有吴虞侯三人一块喝酒,为什么你与吴虞侯二人喝醉了,而曹衙内却还有精神去轻薄你妻子?据我所知,曹衙内的酒量可是远不如你们。”   此话一出,吕公著、黄贵不约而同的皱了下眉头。   这个细节,他们完全就没有想到。   林飞哼道:“在一块喝酒,可不代表大家都喝的一样多,我喝得可比曹衙内多多了。”   曹栋栋当即就急了,“什么多多了,那晚你喝得也不比我多很多。”   张斐不爽地看着曹栋栋,“我可没有问你话!”   曹栋栋幽怨地瞧了眼张斐,闷闷不语。   “看来曹衙内的确喝得比林教头要少。”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问道:“听闻当晚林教头是去对面街陆家酒铺打得酒?”   林飞点点头。   张斐掏出一本账本来,“由于我朝的榷酒制度,任何一家酒铺对于酒的贩卖,是记录的非常清楚,这就是陆家酒铺那日的账本,上面清楚记着,林教头当晚是要了两坛子酒。”   吕公著问道:“这又说明什么?”   张斐道:“而根据其他教头所言,林教头一人喝一坛那是不成问题,当晚他们三个人饮酒,就当林教头一个人喝了一整坛,可离醉趴在桌上,就还差很多。”   吕公著道:“这都是你的推测,当晚谁喝多少,他们自己都记不太清,恐已无法查证。”   黄贵也有些忍不住了,立刻站出来:“这酒量亦无具体刻度,哪能作为证据。”   你怎么证明林飞喝一坛子酒就不会醉,这就没法证明啊!   张斐笑道:“虽然不合规矩,但我也不介意黄主簿提出这个质疑,因为就算黄主簿不提,我也会解释清楚这一点,我并非是要以此来做证据,只是提出一个疑点,仅此而已。”   疑点?   黄贵没有做声了。   张斐又向林飞问道:“林教头与曹衙内相识多久?”   林飞微微一愣,“差不多三年吧!”   张斐道:“应该三年零七个月,我说得对吗?”   林飞想了想,实在是记不清了,“差不多。”   可心里却有些发毛,就没有见过这种打官司的,我的事,你比我还清楚。   张斐又问道:“不知你们是如何相识的?”   林飞道:“他乃步副帅之子,又好舞棍棒,故而常来教场玩耍,见我武艺不错,便要我教他棍棒,因而识得。”   张斐点点头,道:“关系怎么样?”   林飞道:“还算不错。”   张斐又问道:“是一直不错,还是近大半年来才变得很要好的?”   林飞道:“一直都不错。”   张斐点点头,问道:“既然关系不错,那衙内一定多次去到林教头家里做客吧!”   林飞想了下,道:“也不是很多。”   张斐笑道:“真的吗?那为什么在近三个月来,衙内就上教头家做客十二次,平均每个月至少四次。”   林飞问道:“这很多吗?”   张斐一笑,“多不多那得看怎么比,据我所知,衙内与你相识三年多,但是在前面整整三年,曹栋栋上你家做客的次数屈指可数,就只有两次,更多是曹衙内请你们上他家吃饭,或者一起上店里吃饭。”   林飞眼中闪过一抹心虚:“我只是觉得老是让衙内请客不好。”   “是吗?”   张斐道:“可在这十二次内,至少有八次数是衙内的买得酒,这跟他请客又有什么区别?”   司马光、王安石听到这里,皆是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要知道张斐是在谈别人的事,而不是自己所经历的事,这些细节他都得先问清楚,也就是说,他事先就料到林飞会这么答。   真是太细了!   就连王安石都在纳闷,他这是怎么想到的?   林飞道:“衙内强行要买,我也没有办法。”   此话显然就有些自我矛盾了。   王安石、司马光都知道,林飞已经快要招架不住了。   张斐却不就此深究,突然又问道:“听闻林教头在第二次出征时,妻儿因难产而去世。”   林飞当即眉头一皱,“这与你何关?”   这问题跳跃的吕公著也有些晕了,“张三,你到底在问些什么?”   张三立刻向吕公著道:“知府放心,待会我会一并解释。”   又是这句!   吕公著真的是有些抓狂了,“待会你若不解释清楚,本官定要给予你惩罚。”心想,这样问不行,下回可得定些规矩。   “是!小民一定会解释清楚的。”   张斐向吕公著拱手一礼,旋即又向林飞道:“自你原配夫人去世之后,在长达近十年的日子,你都未有婚娶,直到今年年初时,你突然从外地娶了一位漂亮的夫人回来。”   “是的。”林飞点点头,但底气显然不如方才了。   张斐道:“也就是在你娶得娇妻之后,你开始频繁请衙内来家里喝酒。”   吕公著双目一睁,开始用审视的眼神看着林飞。   这个细节可是要命啊!   若解释不清楚,那可就难说了。   林飞辩解道:“以前家里就有我一人,不便待客,如今家有贤妻,宴请好友,有何问题?”   张斐笑道:“问题倒是没有,只不过与曹栋栋交好的教头,有二十多个,关系也不压于你,但是唯有林教头是在成婚后,频繁宴请曹栋栋,其他人可都是藏得严严实实!”   曹栋栋听得很是恼火,“你这话是何意思,本……”   “你闭嘴!”   张斐瞪他一眼,又向林飞道:“而更令人不解的是,林教头只请曹栋栋和吴虞侯上家里吃饭。据我所知,在这期间,林教头还请过好几次别得教头吃饭,但无一例外,全都是上店里吃。不知林教头作何解释?”   林飞的鬓间流出一滴豆大的汗珠,对方问的问题,全都在他的意料之外,“我……我只是不想别人认为我是在巴结曹衙内,故而才请曹衙内上家里吃。”   话语已经有些结巴。   吕公著是眉头紧锁地看着林飞,已经完全无视一旁委屈的曹栋栋。   张斐笑道:“所以曹衙内请你上店里吃饭,就不需要担心被人认为是在巴结曹衙内呢。”   林飞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一直支持林飞的唐介老头,此时在一个劲地抹汗。   这可是大冬天啊!   张斐也不逼问,又道:“在林教头在供词中,似乎并没有具体说明令夫人的来历和身世。”   林飞神情激动道:“我妻子的来历,与此案有何关系?”   张斐笑道:“有无关系,待我询问过令夫人便知。”   说着,他便向吕公著拱手道:“启禀知府,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传林夫人上堂做供。”   吕公著还未说话,林飞突然道:“不用了!一切都是我干得,是我设计勒索敲诈曹衙内,与吴虞侯和我夫人无关。” 第八十三章 男儿有泪不轻弹   门前院内顿时响起一片哗然之声。   对于许多人而言,这个转折实在是太突然了一点。   一下子就崩了。   吕公著虽不感意外,因为他已经怀疑是林飞所为,即便林飞不承认,他还会派人去调查那些疑点,不过他却郁闷地看向黄贵。   黄贵尴尬地轻轻摇头。   他们对此没有任何调查。   吕公著不禁老脸一红,我们到底在干些什么。   王安石低声向许遵问道:“仲途兄,你可知那位林夫人的来历?”   司马光立刻侧耳过来。   许遵小声道:“妓女。”   王安石、司马光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悄悄在旁偷听的唐介突然道:“这只能算是一个疑点,也不至于让林飞认罪。”   司马光道:“林飞自己都招架不住,漏洞百出,而他夫人的身份本就是一个疑点,又哪里招架得住,谎言终究是谎言啊,是经不起盘问的。”   王安石却道:“但也由此可见,林飞也是一位重情重义之人,他提前认罪,也是为了保护林夫人,若是其夫人上堂,张三揪住她的身世进行盘问,这得多难堪啊!”   唐介稍稍点头。   确实。   以张斐展现出来的话术,林夫人这个漏洞,那不得给他捅穿了。   王安石突然低声向司马光道:“我知道你之前究竟输在了什么地方。”   司马光当即鄙视他一眼:“你才知道,我可是早就知道了。”   王安石登时一脸尴尬。   细节!   当初司马光就是输在细节上。   如今这一幕又再上演。   张斐的辩诉与别人唯一不同的是,就是他的细节。   在此案爆发后,没有人关注林飞的酒量,没有人关注林飞请客频率,更没有人关注林飞的妻子。   他们唯一关注的就是那份认罪书。   认为那就铁证。   有此证在手,那么想要翻案就非常困难。   这也是张斐不愿提供证据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他掌握细节,如果他过早拿出来,就无法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反应过来的吕公著突然一拍惊堂木,“林飞,你还不从实招来。”   “其实我方才已经说得非常清楚。”张斐却是将话接了过去。   林飞和吕公著不约而同诧异地看着张斐。   张斐叹了口气,“曾几何时,我也以为林教头是为了贪图荣华富贵才这么做的。但是许芷倩却认为这里面另有隐情。   于是我与许芷倩打了个赌,由许芷倩去说服林飞放弃那张认罪书,因为我们已经掌握足够的证据。   如果林飞放弃了,那就证明,他是为了贪图荣华富贵,如果他没有的话,那只能说明,他希望借开封府诉说自己的冤屈。   很遗憾,许芷倩赢了。林教头明知胜算不高,却还要一意孤行,其实他心里非常清楚,一旦上得公堂,哪怕他赢了,他也是输得,他不但不会得到升迁,反而会再无出头之日。   但他仍要这么做,原因很简单,若不这样,谁又能听到他的倾诉。”   “……”   堂内外是一片静寂,唯有张斐这一番铿锵有力的辩诉余音绕梁。   这让一旁的曹栋栋很是纳闷。   为什么自己不认罪,那门口都快将屋顶给骂翻了。   如今林飞认罪了,为何门口连声响都没有。   欺负人了不是。   煽情!   这厮又在玩煽情!   虽套路依旧!   但吕公著对此却是毫无办法。   因为他现在也有些迷糊了。   张斐到底是谁的辩诉人啊!   饶是黄贵也扪心自问,即便自己不顾正义,仍旧帮林飞辩诉,只怕效果也没有张斐这么好啊!   吕公著道:“任何理由都不能充当犯罪的理由。”   “知府铁面无私,小民深感钦佩。”   张斐拱手一礼,话锋一转道:“但小民今日是为曹栋栋来辩诉的。”   你也知道啊!   吕公著一听这话,差点爆粗口。   曹栋栋可就忍不住了,原地一个蹦跶,“你终于想起来我来了。”   吕公著深表认同,恨不得给曹栋栋点个赞。   张斐稍稍瞧了眼曹栋栋,又朗声道:“对于我当事人,哦,也就是曹栋栋,我认为他在此案中承受了太多的冤屈,而原因就只是因为他是衙内。”   “对对对!”   曹栋栋小鸡啄米般地直点头。   “曹栋栋到底有没有罪?”   张斐摇摇头道:“我认为是无罪的,只能说是有过错。因为不管原因如何,他仍旧对一位有夫之妇产生邪念,这显然是不应该的。”   曹栋栋愤怒地望着张斐。   林飞有罪,你说得那么委婉,我特么无罪,你却说得那么坦白。   你到底是向着哪边的呀!   又听张斐言道:“但还请各位能够明白一点,衙内如今不过十八九岁年纪,正值血气方刚时,且涉世尚浅,再加上酒劲上头,同时对方又主动勾引,难以把持得住,也是情有可原的。”   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又道:“虽然在事发当晚,因对方的恐吓,而导致心中惊恐不安,曹衙内最终签下认罪书,但是之后曹衙内便拒绝这么做,宁可与之对薄公堂。   可是诸位不要忽略一点,曹衙内是完全可以通过他的家世,让林飞得到他本应该得到的升迁,我相信这对于衙内而言,不是非常困难的,如此还可避免被父母责骂,避免牢狱之灾,我相信很多人都会选择这么做。   但是衙内却没有这么做,为何?因为衙内深知他们曹家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是凭借其祖辈用血汗拼杀回来的,是凭借圣上的隆恩浩荡。   如果他这么做了,那他将会令曹家的荣耀永远蒙上一层阴影,永远都无法洗脱。虽衙内在其中犯了不小的过错,但是在大是大非上,衙内却死死守住了底线,他没有做出危害国家,以及其家族的任何事,一个人默默承受着一切。”   好好好!会说你就说到亿点!   曹栋栋顿时被这一番话感动了,泪眼汪汪,原来……原来我有这么伟大?   又见那张斐长叹一声:“不得不说,这个官司令我感触良深,大家不妨仔细想想,其实衙内所坚持的,恰恰又是林飞所追求的,但他们偏偏对簿公堂。”   林飞与曹栋栋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眼,彼此眼中少了一丝怨恨,而多了一丝理解。   “听得太入迷,差点都忘记了这茬!”   王安石呵呵一笑。   司马光笑道:“这才是最关键的。”   二人一边笑着,一边往外面走去。   “好!”   “说得好!”   “不亏是珥笔张三,真是说得太好了!”   “张三,俺之前误会你了,真是抱歉!”   门口突然响起爆裂的喝彩声。   这最后一句话,仿佛让整个官司都得到了升华。   在众人的喝彩声中,吕公著宣判,曹栋栋无罪释放,同时又命人将林飞收押。   至于林夫人和吴虞侯,他并没有命人让他们上堂,这也是宋朝一个重要的法制思想,就是保护隐私权。   “谢谢!”   被两名衙差押着的林飞向张斐说道。   张斐叹道:“但我也只能帮你到这一步了。”   林飞点点头。   曹栋栋突然道:“林教头,若有机会,我要与你再喝一杯。”   林飞眼中含泪地点点头,“抱歉!”   张斐不禁侧目看向曹栋栋,心想,此人倒是值得一交。   “张三!”   黄贵突然走了过来。   “黄主簿!”   张斐赶紧拱手一礼。   黄贵拱手道:“此番争辩,我输得是心服口服,也令我受益匪浅。”   之前几次官司,他还是有些不服张斐的,毕竟有取巧之嫌,但是这一次不一样,张斐真的用话术和充分的准备,硬生生将真相问了出来。   这种话术确实令他眼前一亮。   张斐谦虚道:“承让,承让。” 第八十四章 沉冤得雪   还记得方才张斐来到这里时,真是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呀!   而当张斐离开这里的时候,却是一片赞美之声。   相比起李四一案的懵逼,此案的公审过程他们是沉浸式的,或哀或喜,或动情落泪。   故此他们都知道,张斐表面上是帮曹栋栋辩诉,但实则却是在为林飞在辩诉。   虽然真相大白,但没有人责怪林飞。   更多的是惋惜,甚至有人还在为林飞鸣不平。   何解?   因为这就是大宋的常态,这种事实在是太多太多,屡见不鲜,但一般人都是默默忍受着,此案也给了林飞一个宣泄的机会,也是给了所有人一个宣泄的机会。   “爹爹莫打,孩儿已经无罪了!”   当曹评昂首挺胸出现时,那曹栋栋当即吓得是屁滚尿流,他爹打起人来,可也是没轻没重,关键他爹还真是一位神箭手,并且能够左右开弓。   但是对于曹栋栋而言,这就是左右互搏术,相当于被两个人打。   曹评却是一脸慈爱地凝视着儿子,摆摆手道:“爹爹不打你,虽然你小子时常犯混,但终归是没有丢咱曹家的脸啊!不错!不错!”   语气中还充满夸奖。   曹栋栋渐渐喜上眉梢,心道,张三没有欺我,没有欺我。嘿嘿道:“那也不看咱是谁的儿子。”   曹评笑着点点头。   原来张斐事先就告知曹栋栋,在堂上一切都照实说,不要去隐藏一些真是想法,就是想上,没别的。   而目的就是要追求反转的效果。   这种套路,在当下还不常见,但是张斐的那个时代,却是非常常见,先一个劲的造谣诬蔑,引起民怒,但是一个澄清,令事情反转,这种极大的反差,会令人们心生愧疚,且对于好的一面,印象更加深刻。   其实这事,曹栋栋当然是有过错的,但是曹评现在认为,儿子没有被吓住,反而敢于为了他们曹家的尊严,上堂争辩,心里很是欣慰,哪里还舍得责怪他啊!   曹栋栋忽然想起什么似得,道:“爹爹,儿希望你能够为林飞求情。”   曹评诧异道:“他如此害你,你为何还要为他求情?”   曹栋栋眼眸一转,道:“因为他是一名好士兵,我们曹家乃将门世家,如此好兵,孩儿可是敬重的很呐。”   曹评稍一沉吟,“这是张三教你的吧?”   曹栋栋直摇头:“没有!孩儿就是这么认为的。”   曹评也不点破,呵呵道:“看来你的确长进不少啊!”   曹栋栋嘿嘿直乐,心道,张三这本事可是涛子他们没有,我可得好生笼络张三,有张三在,我可就不怕爹爹和姑奶奶他们责罚了。   ……   在退堂之前,王安石和司马光已经悄悄离开府衙。   此时他们两个走在大街上,刺骨的寒风却不及心冷啊!   “唉……这下可真是给晦叔出了个难题啊!”   王安石叹了口气。   司马光道:“难题倒也算不上,依律处置便行。”   王安石鄙视他一眼:“你还真是铁石心肠。”   司马光哼道:“我这是为大局着想,我也很同情林飞,但若不这样做,将来只会有更多人效仿。”   “更多人效仿?”王安石抚掌道:“妙哉!妙哉!”   司马光没好气道:“你是不是又想借题发挥?”   王安石却是叹了口气:“今儿我倒是没心情对牛弹琴,走吧,我们去喝两杯。”   对牛弹琴?司马光当即哼道:“巧了,我今儿也无心对牛弹琴。告辞!”   转身就走。   二人交错之时,一辆马车从他们身旁缓缓经过。   马车内。   “哎!你有话就说话,可别一直这么看着我,我怪慎得慌。”   自上车之后,许芷倩就是含情脉脉,一语不发的看着张斐,弄得张斐脸都红了。   “谢谢!”   许芷倩一双凤目泛着泪光,是由衷地向张斐说道。   方才观讼时,她也是几度落泪,如今双目都有些红肿。   她没有想到张斐会这么做。   因为当时他们的约定,就是当她无法说服林飞,只能对簿公堂,这各为其主,当然是以赢为先。   不曾想,张斐在赢得官司的同时,还为林飞说了一句公道话。   这令她很是激动。   张斐头回见到这般形态的许芷倩,忙道:“你就别自作多情了,就算没有你,我也会这么说的,这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   许芷倩道:“我许芷倩恩怨分明,就算你不是为了我,我也想跟你道一声谢,况且你还帮我说了不少好话。”   “好吧,谢归谢,你可别想着以身相许,这我断不接受。”   张斐义正词严道。   “你……你这人真是好生可恶,就不能好好说话么?”许芷倩轻轻一跺脚,忽然眼眸一转,“算了!今儿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与你生气。”   张斐一翻白眼,“得了吧!你这么大度,无非就是想问我,到底会怎么判,要是与我吵翻了,你怎么问。”   许芷倩一张脸顿时红得通透,“才……才不是,我不与你争吵,那只是因为你今儿做了一件大好事,也帮我说了许多好话。”   “那你别问。”   “不问就……”   许芷倩道:“我为什么不能问,这是两件事,可不能混为一谈。”   张斐深深地鄙夷了许芷倩一眼。   许芷倩红着脸问道:“你说会怎么判?”   “毫无诚意!”   张斐摇摇头道。   许芷倩道:“那你要怎样才说?”   张斐目光开始在她身上扫视着,心想,不得不说,这女人倒真是长得不错,就连我云妹都比不上她,身段又好,该挺的挺,该翘的翘,可惜生得一副臭脾气,也就适合打盘友谊赛。   “你看什么看?”   许芷倩被他扫得羞怒不已。   “啊?”   张斐抬起头来,面不改色道:“就是看你是否信守承诺。”   “什么承诺?”   “就是今儿不与我生气。”   “但……但你也不能得寸进尺呀。”许芷倩委屈道。   张斐突然抬手闭目掐指。   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许芷倩一翻白眼,抿着唇道:“神经兮兮。”   “我估摸着,应该会判林飞去西北前线当一个都头。”   “都头?”   许芷倩道:“真是胡说八道,这都头可是军官,比那禁军教头可都要强上一百倍不止,这能是惩罚吗?”   张斐哼道:“你又要问,问了你又不信。”   许芷倩道:“那你倒是说个原因出来。”   张斐道:“因为我事先已经告知衙内,让他请求他爹帮林飞求情,如果曹家这时候提出这个请求,给予林飞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将会对曹家的名望有着极大的提高,不管是在民间,还是在军中。”   “真的!”   许芷倩激动地倏然站起。   砰!   当她似乎忘记她坐在马车里面,直接跟车顶来了一个亲密接触。   “哎哟!”   许芷倩疼得双手捂头。   “噗……哈哈,我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你会撞头,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哈哈!”   “你还笑!”   “哈哈!”   “不准笑!”   “要不要我帮你揉揉。”   “走开。”   ……   回到许府,许遵只是将手沉沉拍了下他的肩膀,满是欣慰地说了一句,“老夫没有看错人啊!”   对于张斐而言,这句话只是略逊于许芷倩撞车顶所带来的开心。   ……   当日林飞便招供了一切,但是其中出现一些曲折,他本来是要将一切都扛在自己身上,但是那吴虞侯却坦白了真相,表示这个主意其实他出得。   而林夫人的身世,为什么张斐没有在堂上讲出来,那是因为她也是个可怜女人,她本是大名府人,只因丈夫赌钱,将她给卖去青楼当妓女,后来幸得林飞相救,但是林飞也为她花掉了所有的积蓄,并且还借了不少。   于是他就向吴虞侯求助。   吴虞侯是林飞多年的好友,曾还被林飞救过一命,也一直为好友抱打不平,故此就提出这个计划,借曹栋栋得到升迁,这军官可比教头的待遇好太多了,那些钱很快就能够还完。   而这一切本就是林飞应得的,是他用性命换来的。   林夫人也是主动答应帮助林飞。   但是吴虞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那曹栋栋虽然畏惧两位太后,但却也是个二愣子,而且还有马小义这个狗头军师在旁出谋划策,竟然选择跟他们对簿公堂。   虽然案情是弄明白了,但是也给吕公著出了个难题。   经张斐堂上那么一辩,他也生出恻隐之心啊!   就在这时候,曹评突然上奏皇帝,表示此事曹栋栋也有过错,他们曹家不会追究林飞的责任,并且建议将林飞发配西北边境充军,让其戴罪立功。   同时,曹太后、高太后也站出来帮林飞求情。   而当今这位小皇帝赵顼内心是好武功的,毕竟他的偶像是天策上将李二凤,而不是驴车战神赵老二,对于军人有着不一样的看法,他非常尊重狄青,刚刚即位,就下令取来狄青的画像放进宫中,并亲为他御制祭文。   他在得知缘由之后,也不打算惩罚林飞。   于是亲自批示此案,将林飞、吴虞侯发配西北边境充军,但暗中却是让林飞去那边担任都头。   在北宋都头虽属低级军官,但是职权却相当于连长。   ……   寒风凛冽。   “二位的大恩大德,林飞没齿难忘,还请二位恩人受林飞一拜。”   “哎!”   张斐赶忙拉住林飞,笑道:“其实应该是我们跟你道一声谢才是,若非你们在边境奋勇杀敌,我们又如能够在京城逍遥自在。”   一旁的许芷倩偏目瞧了眼张斐,又轻轻点了下头。   林飞望着二人,一双鹰目中包含热泪,不善言辞的他,只是重重地向张、许二人抱拳一礼,便踏上了新得征程。   张斐望着林飞他们远去的背影,忽觉鼻尖一凉,抬头望去,又听得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下雪啦!”   张斐偏头看向许芷倩,笑道:“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沉冤得雪。”   许芷倩展颜一笑,“其实你这人心肠并不坏,且深明大义。”   张斐笑道:“怎么?看上我啦?”   许芷倩笑意一敛,啐道:“就是有些不正经!”   张斐笑道:“劳烦许娘子不要再纠正我这唯一的缺点了。”   许芷倩一翻白眼,摇摇头,转身往城内走去。   “你似乎不认同?”张斐追了上去。   “当然不认同,我就知道两个。”   “还有什么?”   “脸皮厚。”   “这不是优点么?可御寒也!你真是不懂得欣赏。” 第八十五章 诏安   林飞走了,但却给汴京留下了一地鸡毛!   开封府就不管那么多了,直接关门歇业,原本在半个月前,就应该停止争讼,这都是托张斐的福,才拖延至今日。   好在一场大雪落下,掩盖住了这一地鸡毛。   放假了!   有事明年再谈吧!   不过年轻的小皇帝还是借宦官的嘴,狠狠吐槽了一番御史。   瞅瞅你们干的事?   什么都不清楚,就一顿吓喷。   朕都替你们尴尬。   可面对皇帝的吐槽,御史们表示咱们下回还这么干。   ……   虽然此时开封府已经歇业了,但是张斐却上班了。   他今日要正式接管范家书铺。   这个时机其实也刚刚好,官衙都放假了,没什么工作可干,正好可以整顿一下内部。   上午时分,张斐披着厚厚的斗篷来到许府,正巧遇到休假在家的许遵。   “你这么早来有事吗?”许遵好奇道。   张斐忙道:“我是来等许娘子一块去范家书铺的。”   关于许芷倩加入范家书铺,许遵也是知道的,他心里其实是有些不愿意的,因为如今他更操心许芷倩的婚事。   但是他也没有反对,他也不太喜欢干预儿女生活,只要不犯原则性的错误,对于这对儿女,他还是很放心的,因为他从小就是竖立他们明辨是非的意识,向张斐招招手道:“先别忙着去,我正好有件事要跟你谈谈。”   “是。”张斐入得屋内,坐下之后,问道:“恩公有何事吩咐?”   许遵道:“近日有不少大臣上奏朝廷,赞赏你精通律法,才智出众,希望朝廷招你入朝为官。”   “啊?”   张斐惊讶道:“真的假的?”   许遵道:“老夫还会骗你不成。”   相比起李四一案,这一回情况是大为不同,官员们不但没有暗地里使绊子,对着张斐喊打喊杀,反而还夸赞张斐能力出众,甚至都奏请皇帝,招张斐入朝为官。   张斐疑惑道:“这是为什么?”   要是说许遵举荐他,那他倒还理解,但是说其他大臣举荐他……   这只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啊!   许遵苦笑道:“他们那般围剿你,都未能成功,反而还让你更上一层楼,故此……”   虽然他没有说完,但已经不言而喻。   他们就是将张斐视作律政界的宋江。   这就是诏安啊!   在宋朝入仕为官,有一条牛逼的途径,那就是造反。   只要你能够如宋江一样,打退几次朝廷的围剿,朝廷就会选择诏安。   宋朝的大臣都是具有极高的理财思维,围剿一次,朝廷所用的花费,都足够养他们几辈子了,何不直接诏安,省钱省力,还少死人。   况且他们还能打退朝廷的围剿,证明这些人有本事啊!   张斐的情况也是如此,经此一讼,两位太后都可以说是欠他一个人情,这还怎么整啊。   然而,张斐又获得范家书铺,拥有更大的诉讼权,他们也害怕被张斐给缠上。   思来想去,干脆借此一案,往死里夸赞张斐,趁机将他召入朝中,大家一家人自然就好说话啊!   至少至少不需要对簿公堂。   巧了,皇帝早就有这想法,一直拖着的,恰好明年就要开始变法,正缺人才,故此赶紧让许遵来跟张斐谈谈。   张斐讪讪笑道:“其实这多亏恩公在后面,若非如此,我也……”   许遵摆摆手道:“那也得你自己有能力啊!其实我也有早有此意,若你愿意的话,我将举荐你入朝为官,这问题应该不大。”   张斐瞧了眼许遵,犹豫不语。   这个问题他之前就已经想过了,但是他认为如今入仕的时机太差,王安石变法在即,朝廷将因此分裂,他暂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因为他知道王安石变法将会失败告终,但目前王安石又是炙手可热,跟王安石混,赢在当下,输在未来,跟司马光混,虽然可以赢在未来,但当下能不能挺过去,也是个问题。   他现在又没有力挽狂澜的手段。   在他没有做好打算之前,他不太想入仕。   “这等好事,你还犹豫作甚。”   听得一个焦急的声音,只见许芷倩披着一件青绿色的斗篷走了进来。   张斐瞧了眼许芷倩,道:“我这不是正准备去书铺大展拳脚么。”   许芷倩一阵无语:“我之前与你说过,书铺那些人,都是没机会当官的刀笔吏,若是能够当官,他们怎么可能会去书铺。”   这两种职业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在宋朝未经科考,就能够当官,那真是祖坟冒青烟,况且还有皇帝的支持,进去之后,肯定不是一个闲职,故此许芷倩也真不知道张斐还犹豫甚么。   许遵都觉非常好奇,“你不愿意当官吗?”   张斐一怔,忙道:“我当然愿意,当官谁不愿意啊!”   许遵又问道:“那你为何犹豫不决?”   张斐沉默少许,突然问道:“恩公,阿云一案后,你不是打算修改律法中所存有的漏洞吗?”   许遵点点头,但却是更加好奇,这都哪跟哪。   张斐道:“可有结果?”   许遵尴尬地捋了捋胡须,“修改律法,可不是什么小事,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呀!”   说着,他又好奇道:“这与此事有何关系?”   许芷倩也是好奇地望着张斐。   张斐道:“因为我知道,在官府想办一件事,非常不容易,恩公尚且如此,我就更不用多说了,我不觉得自己现在入仕,能够有什么作为,碌碌无为反而会消磨我的志气。相比起来,我在书铺一言九鼎,能够做我想做的事。”   许芷倩道:“但是你在书铺做一百件事,也不及你在朝中为百姓做一件事。”   “谁说的!”   张斐笑道:“我在书铺同样也能够为朝廷,为百姓做事,并且名利双收。”   许芷倩好奇道:“你打算做什么?”   张斐故作高深道:“待会去到书铺你就知道了。”   许遵沉吟少许,道:“你无功名在身,这对你而言,可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一旦错过,可能就不会再有了。”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但是我已经考虑得非常清楚。”   “那好吧!你自己考虑清楚就行。”   “多谢恩公理解。”   ……   马车上。   “你真不应该立刻拒绝,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   许芷倩对此似乎还是不理解。   张斐笑道:“我能创造第一次机会,就能够创造第二次机会,目前我的心思都在书铺上面。”   许芷倩道:“书铺就是打官司,能花什么心思。”   张斐道:“待会你就知道了。”   二人乘坐马车,来到范家书铺,刚刚下车,那范理便迎了出来,“三郎,你可算是来了,马员外、樊员外、陈员外他们已经久候多时了。”   张斐道:“他们来此作甚?”   范理道:“是来道贺的,他们知道你今儿会正式主持书铺。”   经此一案,范理对张斐真是五服投地,语气也是相当恭敬。   张斐点点头,又道:“劳烦员外去吩咐一下,让店里的人都先别走,我招待完马员外他们,咱们开个会,商量明年该怎么办。”   “我已经吩咐过了。”范理很是激动道。   来到后堂,只见马天豪、樊颙、陈懋迁三个富豪坐在堂内,中间放着一个大火盆,边上烫着美酒,见到张斐来了,他们也不起身,自顾喝着美酒。   “咦?你们不是来道贺的?”   张斐瞅着他们道。   马天豪道:“道什么贺,我们是来送钱的,赶紧将咱们的契约拟出来吧。”   说话时,他大拇指往后指了指。   只见其身后还放着十个大箱子。   范理两眼发光。   庆幸张斐选择了自己。   陈懋迁、樊颙皆不做声。   其实他们是来道贺的,但是他们三人寻思着,这张斐太坑了,但又没有办法,这种合作以前未有过,只能找张斐。   但是也得压一压张斐的威风,不然的话,这小子不得上天,今后总是被他拿捏着。   张斐笑问道:“诸位似乎对此有些不满?”   陈懋迁直摇头道:“确实太贵了一点,下回可不敢来找你了。”   这话说得范理都不好做声,他虽然高兴,但觉得这太狠了一点,普通的商业合作契约,都价值几百贯。   “我不信。”   张斐呵呵道:“下回你们还得来找我,因为物有所值。”   樊颙道:“再值也值不了这么多钱吧。”   “懒得与你们争,我们还是拿事实说话吧!”   张斐手往旁边一伸那,李四赶紧将一份文案递去,张斐也不给他们客气,如今他也是老板级人物,直接将文案往马天豪身旁一扔。   “自己看吧!”   说着,他便与许芷倩、范理来到正座前坐下。   不就是一份合作契约么,拟得再好,又能怎么样,又没有朝廷背书,有什么值得嚣张的。   马天豪瞧了眼张斐,随手拿起文案一来,念道:“股份制?” 第八十六章 这简直就是打劫   “老四,你看完没有?”   陈懋迁见马天豪来回看了两遍,还不肯罢手,不免出声道。   “啊?”   马天豪猛地惊醒过来,望了眼陈懋迁,又看向坐在正座上喝着热酒,与许芷倩嘀嘀咕咕的张斐,“好小子,果真是有一套,这钱咱花得一点也不冤啊。”   说话时,他还一挥手臂,显得极为激动。   张斐笑道:“你们应该庆幸是在我无助的时候与我合作,若是现在的话,价钱可能还不止这么多。”   马天豪呵呵笑着,不接这话。   “你拿来!”   陈懋迁听罢,更是按捺不住了,当即上前夺过那份文案来。   性子较为沉稳的樊颙也起身走了过去,心中满是好奇。   一看才知,原来张斐给他们的不仅仅是一份合作契约,甚至还包括一个经营模式的章程,其中包括行政架构,怎么分利,怎么划分责任,怎么去运作。   房贷一个人玩不转,而如今又缺乏多人合作的模式,毕竟大家都是家族企业,即便合作,也仅限于一单买卖。   故此这对于樊颙、陈懋迁这等大富商而言,这无疑是一个超级大宝藏,不但房贷方面的买卖可以这么组建,甚至连他们自己的生意都可以这么做。   “陈员外!”   张斐突然喊道。   陈懋迁抬头看向他。   张斐揶揄道:“下回你就别来了,我这可不欢迎你。”   许芷倩抿唇一笑,都为陈懋迁感到尴尬。   可陈懋迁身为房牙,脸皮多厚,赶紧赔上一副笑脸,“哎呦!三郎,你就别跟我一般见识,我方才只是说笑的,若真是不想与你合作,咱们也不会这么早赶来,这后面放着的不仅仅是酬劳,还有贺礼啊!”   樊颙也是连连点头,又是赞道:“三郎这份契约价值千金,我们可真是赚得大便宜啊!”   这种合作模式,能够为他们解决很多难题,也能促使更多的合作。   资本可以愉快在一起玩耍。   马天豪哈哈道:“今儿我才知道,原来契约还能够这么拟定。”   说着,又向那范理揶揄道:“范员外,你可得学着一点啊!若你有这手段,也不会让这小子有机可乘。”   他说张斐不过,就只能拿人家小弟找回场子。   范理讪笑地直点头。   张斐也懒得与他们计较,主动转移话题:“对了,你们最近买卖怎么样?”   三人相互瞧了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张斐问道:“不好吗?”   陈懋迁叹道:“倒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   张斐纳闷道:“好你们叹什么气。”   “没房子啊!”   陈懋迁叹道:“汴京的房子就这么多,不缺人买,就缺人卖啊!”   樊颙道:“可惜咱们手中没地,要是能够建房那该多好啊!”   陈懋迁啧了一声,“朝廷倒是有地,可都拿去建租公房,租公房能够赚啥钱。”   房贷出现之后,中介时代已经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开发商时代。   简单来说,钱赚了不少,但是想要更上一层楼可就难了。   其实朝廷之前也动了这念头啊!   可见利益是驱动一切进步的源泉所在。   宋朝为何能够首创纸币,可不是穿越者带来的,而是利益驱动。   许芷倩当即鄙夷他们了一眼。   真是一群奸商。   张斐沉吟少许,道:“你们想得未免太简单了,幸亏你们没地,要是有地的话,你们不得赔惨了。”   马天豪问道:“三郎此话怎讲?”   张斐道:“目前主要买房的都是朝廷官员,但到底有多少官员,并不难知道,一旦成批的建房,很快就会饱和,能赚多少钱,是屈指可数,而且建得多,房价必然降低,可能还会亏钱。”   马天豪又问道:“依三郎之见,这买卖没法更上一层楼呢?”   “那倒未必。”   张斐道:“房子不是不能建,但不能先建住房。”   樊颙好奇道:“不建住房建什么?”   “作坊。”   “作坊?”   “对呀!”   张斐点点头,道:“要想卖房子赚钱,首先就不能一味的依赖朝廷官员,需要开辟新得客源,如此才会有更多人买房,而那些小商人显然是优质的潜力客源,故此应该先建造作坊,给予小商人们一个创造财富的平台,他们有了钱,才会买房。”   屁民压根不在考虑之中。   三个员外大失所望。   陈懋迁道:“咱们自己的买卖都顾不上,哪还能够帮别人富裕起来,这也不是咱们该干的事啊!”   “话可不能这么说!”   张斐笑道:“如今你们依靠房贷,每个月都能够得到一笔丰厚的利息,但如今房子有限,这钱可能无法充分利用,何不去放贷给那些商人,同时又去周边县城购买土地建造作坊,一方借钱给那些商人,另一方面建作坊卖给那些商人,以作坊为中心建立居民中心,哪怕是租,都能赚不少钱。”   马天豪思索片刻,摇摇头道:“借钱给那小商人,风险太大。”   “这我不否认,我只是提个意见。”   张斐微微耸肩,他真的就只是提个建议,如果这也能稳赚不赔,那他就没有必要动房子的念头,他搞房贷,不就是稳赚么,又道:“对了!从明年开始,我们书铺将会开展一门新得买卖,你们绝对感兴趣。”   “什么买卖?”马天豪好奇道。   张斐道:“税务。”   “税务?”   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张斐。   这事就连许芷倩和范理都不知道,唯有那司马光知晓。   “不错!”   张斐道:“我们书铺将会承接税务计算的买卖。众所周知,我朝税务之繁杂,亘古未有,但是大多数人都不清楚税法的具体内容,若遇到一些贪官污吏,只怕要多交不少税务。   而我们书铺将会根据你们所提供的账本,计算出一个非常准确数目,并且我们将会给予律法担保,也就是说如果朝廷要多增你们的税,我们将会帮你们与朝廷打官司。”   范理听得面色苍白,“三郎,这事我们……”   这很敏感的呀!   这简直就是要站在朝廷的对立面。   太可怕了。   张斐打断了他的话,“不需要商量,我们是捍卫律法,正大光明,怕什么。”   “说得不错!”   许芷倩很是激动道:“我支持这么做。”   她以前一直认为,要帮助更多人,只能入朝为官,珥笔之民所做之事,是极其有限的,故此她一直都支持张斐去当官。   可如今看来,好像不当官,也能够帮助很多人。   如果书铺为普通百姓计算税务,那些贪官污吏可就不敢横行霸道。   可除她之外,没有人为此感到兴奋,樊颙、马天豪、陈懋迁三人面面相觑,神情复杂。   张斐瞄了他一眼,又故作小声地向范理道:“员外莫怕,咱们可以帮百姓计算税务,也可以为朝廷计算税务,有多缴税的,肯定也有偷税漏税的,说不定朝廷还会喜欢咱们。”   范理木讷地点点头,但随即清醒过来,“朝廷还需要咱们去管那些偷税漏税的吗?”   张斐啧了一声:“现在可能不需要,但咱们做起来之后,那可就得另说了。如果百姓都认同我们计算的税务,那么朝廷也会来找我们。原因很简单,找我们计算税务,百姓心服口服,如果朝廷自己算,就算是对得,也有可能被百姓误解的,何必呢,这钱又不多。”   范理被震撼了。   还能够这么玩吗?   要知道税务关乎到每一个人,那其中利润可想而知,薄利多销都能赚疯了,他干了这么多年茶食人,头回明白,原来咱珥笔之人还能够这么赚钱啊!   但这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许芷倩却是激动地粉拳握紧,暗自为之叫绝。   要知道百姓苦就苦在“税”和“役”这两个字上面。   而樊颙、马天豪、陈懋迁等人则是一脸无语地看着张斐。   若是这都能成功。   那么毋庸置疑,今后珥笔之人将会超越他们房牙,成为坊间第一流氓。   樊颙挤出一丝微笑来,“三郎此策真是妙不可言,别得行业我不敢说,但要说酒楼这一样,税务之繁杂,真是令人瞠目结舌,如实贵店有此买卖,那我白矾楼第一个支持。”   马天豪也点头道:“如今我典当行的买卖也是越发复杂,稍不留神,万一被告偷税漏税,那真是得不偿失,也非我本意,若有三郎为我们算税,确实能够省我们很多事。”   你这太狠了,若真如你所言,我们不找你们,岂不是就有偷税漏税的嫌疑。   这简直就是在打劫啊!   唯独陈懋迁纠结不语。   房牙可是黑的很呀!   要这么搞的话,很多隐藏收入都得曝光啊!   过得一会儿,陈懋迁道:“这价钱一定不便宜吧!”   张斐道:“不会很贵,非常合理,毕竟这跟我拟定的契约不一样,不需要什么技巧,我们书铺很多人都能够做。”   许芷倩道:“可是普通百姓可没啥钱。”   张斐道:“咱们是按照税务的多少,来收取佣金的,普通百姓,就那么几亩地,闭着眼都能够算出来,那自然要不了多少钱。”   许芷倩问道:“多少?”   这女人真是较真,是个律师的好苗子。张斐啧了一声:“这还得通过计算,要是贵了,百姓还不如多缴税,省个麻烦,你先别急。”   说着,他见陈懋迁还是有些犹豫,于是又道:“当然,我们不是查税得,你们提供多少数目给我们,我们就根据这一笔数目算税,如果你们提供的账目有问题,那就不与我们无关。”   陈懋迁登时口风一转,“如果价钱合理的话,我们当然愿意找贵店帮忙。” 第八十七章 站着把钱挣了   身为房牙行首的陈懋迁,自以为牙人已经是流氓中的天花板,但是他没有想到,张三这小子竟然比他们还要流氓。   竟然想弄一个税务统计。   如果能成功的话,这真的很逆天啊!   但就他们这些大富商而言,内心是很纠结的,维持现状,保持大面积的灰色地带,平时是能够逃税。   可逃税就代表着他们将受制于官吏。   上供的钱也少不了。   而依托书铺计税的话,就是正当买卖,是多少交多少,一文也别想少,这样就不会受制于人。   怎么去权衡。   出得书铺,他们三人一合计。   还是看看再说。   他们认为官府是绝对不会允许张斐这么干的。   这样搞的话,还怎么剥削百姓啊!   这简直是与整个统治阶级为敌啊!   不过张斐也绝不是开玩笑的,他是真的决定这么干,这样才能够赚非常非常多的钱,在这年头,光凭打官司那是赚不了几个钱的。   对于张斐而言,任何一个小官司,都是拿命在拼,何不拼一把大的。   送走马天豪他们三个大富豪后,张斐便马上召开他入驻书铺来的一次会议。   大堂内。   看着两边坐着的十余个茶食人、珥笔之人,张斐是眉头紧锁,偏头向范理道:“就这么点人吗?”   范理忙道:“这可不少了,咱书铺也就比李行首书铺的人少一些。”   “但这远远不够。”   张斐道:“你今年的任务,就是从官衙里面多招一些吏出来。”   范理问道:“这好吗?”   “有什么不好!”   张斐道:“当今朝廷冗官这么严重,咱们分担一下,朝廷还会感谢咱们的。”   范理讪讪道:“是冗官,而不是冗吏啊!”   张斐道:“这吏没有了,官就得顶上去,一个道理。”   “……?”   范理无言以对!   这当真是一个道理吗?   张斐又问道:“有问题吗?”   范理问道:“你要招多少个?”   张斐五指一张。   范理轻轻松得一口气:“五个倒是没有问题。”   “五十个。而且我要那种精通税务和计算的刀笔吏。”   “……?”   范理一脸问号地看着他。   张斐道:“给他们一倍的酬劳,我相信这不是什么难事。”   范理惊讶道:“一倍的酬劳?”   张斐笑道:“如果后年咱们的盈利还不能再翻一番,那我们就是失败的。”   言罢,他便站起身来,仿佛当范理已经答应了。   他围绕着那些珥笔之人转悠着。   那些珥笔之人个个显得非常紧张,如今这一行,谁不怕这珥笔张三啊!   啪!   张斐突然拍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后背,“给我挺直。”   那中年男人下意识的挺直腰板。   其余人也纷纷挺直。   看到这一幕,一旁坐着的许芷倩差点笑出声来,心想,看不出这人还挺有威慑的。   张斐张口道:“我就不做自我介绍了,不熟悉我的人,可以去开封府问问,那里的衙差,比我爹娘都要了解我,我就是化成灰,他们也都会认识的。”   在场的人无不在憋笑。   但无人质疑这一番话,今年张三绝对是开封府热度榜第一人。   张斐又道:“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能够成功吗?”   此话一出,众珥笔眼中一亮,仿佛看到了武功秘籍一般,纷纷带着一丝期许地看着张斐。   过得片刻,张斐才缓缓道:“因为我坚信律法,我相信在律法的两头,大家是平等的,我不介意你们与那些刀笔吏、衙差搞好关系,但是我也不希望见到你们再对他们卑躬屈膝,朝廷是有规章制度的,如果他们不按章程办事,那咱们就告他。”   “这不好吧!”   坐在最前面的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说道。   此人名叫徐光复,乃是这里资历最老的茶食人。   张斐走了过去,弯下身来,气势逼人地问道:“徐老觉得这有何不好?”   “他们是官,咱们是民,民不与官斗,这么做的话,迟早会把人都给得罪了。”徐光复忧心忡忡道。   张斐笑道:“谁说要跟他们斗了,逢年过节,给他们送些礼物,这没有问题,但是我们不能由他们来主导我们的生意。   若是打个官司,还得先贿赂他们这些吏,这买卖是永远做不大的。   你们一定要记住一点,我们是法律的战士,规矩就是我们生存之道,如果规矩坏了,那就没得玩了。故此我们要比任何人都遵守法律。人情世故固然不能少,但是生存之道,我也要做到寸步不让,如此我们才能够做大做强。”   众人一听,也都觉得不无道理。   贪官污吏,需要你们珥笔之人吗?   不需要。   谁给的钱多,就怎么判,就是这么简单。   为什么现在的珥笔之人,赚不到太多钱,原因很简单,就是他们能够起到的作用极其有限。   如果不讲律法,那他们珥笔之人就死翘翘。   “只要不违法,不违规,出了事,我会为你们担着的。”   这一句话给在坐的珥笔之人吃下一颗定心丸。   徐光复也不做声了。   张斐又继续言道:“明年开始,我们书铺将会开展一门全新的买卖,就是帮人计算税务。”   接着,他又将其中原因和道理告知他们。   “不可!”   徐光复急得站起身来,向那范理道:“员外,此举万万不可啊!”   张斐问道:“有何不可?”   徐光复道:“你知道这么做,会得罪多少人吗?”   张斐道:“我只知道捍卫律法的不应该害怕违法者,你可见过日月颠倒?”   徐光复冷冷一笑:“我不否认,你的能力在我们所有人之上,但是你也不能否认,你能够有今日,全凭着许事寺,若无许事寺保护着你,只怕你早就被关入大牢。”   许芷倩立刻起身道:“什么保护,麻烦徐老说清楚一点,我爹爹只是公事公断,并无徇私枉法之举。”   张斐抬抬手,让那女人稍安勿躁,又向徐光复道:“你说得很对,我无法否认,而且现在我还得到王大学士青睐,是更胜往昔。”   徐光复笑道:“可见你靠得不是律法,而是关系,你又凭什么那么说。”   “肤浅!”   张斐呵呵一笑,“你为什么不想想,我凭什么获得他们的庇佑,而你又不能获得?难道是凭长相?   正如许娘子所言,他们捍卫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的做法,如果我也跟你一样,卑躬屈膝,阿谀奉承,他们决计不会再支持我。”   “你……”   徐光复岂是张斐的对手,他又看向范理道:“员外,这么干的话,你的书铺必将毁于一旦。”   范理很是纠结。   一方面,他对此也很担忧,这摆明就是要跟官员们对着干,但另一方面,他也受够了窝囊气,也想着扬眉吐气。   自张斐加入他们书铺,且打赢曹栋栋的官司后,别人见到他,都得带有三分尊敬。   有道是,由奢入俭难。   他不愿意再回去了,抬头看向徐光复,“我赞成三郎的想法。”   “好吧!”   徐光复向范理拱手一礼,然后道:“老拙胆小,不敢陪着各位一块赚大钱,还请各位见谅。”   言罢,就朝着门外走去。   站在中间的张斐忙不迭的侧过去。   又有四个年长的茶食人起身拱手一礼,随徐光复而去。   他们这些茶食人与官府有着很密切的关系,他们不愿也不敢与那些官吏作对。   张斐对此丝毫不在意,反而笑道:“要走的赶紧,可别耽误我们赚大钱。”   剩下的都是一些年轻的珥笔之人,他们的想法与徐光复他们不一样。   这年头,最可怕的莫过于---穷。   那贪污受贿都有人干,这合法的事还怕甚么。   “很好!”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方才马员外他们送来几笔买卖,大概价值一千贯左右,按理来说,这应该都是属于我的,但是为了很快让你们适应我们的新规矩,故此我会将这几笔买卖算作书铺的,按照规矩,我将拿七成走,剩余三成算作书铺的。”   众人听着眼中一亮,三成也有三百贯啊!   这汤够鲜美。   张斐又道:“我这人讲究能者多得,干得多少,拿多少,我会将剩余的工作,分配给你们,另外,如果你们出色,能够为书铺招来更多的买卖,你们也可以以合伙人的身份加入书铺,成为东家之一。”   “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张斐笑道:“我就是这么加入书铺得,我行,你们当然也行啊!范员外,你说是吗?”   范理点点头道:“不错。”   他还真想多来几个合伙人,因为他现在越发觉得,自己一个人完全就被张斐踩在脚下。   那些珥笔之人是兴奋不已。   这古代从不讲究能力居之,干得再好,最多也就是管家,主仆关系是改变不了的,张斐此举无疑打破了这个惯例。   你有能耐,你也可以当主人。   张斐又道:“如果你们想留下的话,就签一份新得契约,里面详细说明,今后的酬劳会怎么算,以及如何成为合伙人的规矩。”   李四立刻上前,将早就拟写好的契约发给他们。   许芷倩悄悄上前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说?”   张斐岂不知她指得是免费为百姓打官司的事,这也是她加入书铺的唯一原因,低声道:“先看看他们能力,才能够做人事安排啊!你连这个都不懂。”   许芷倩雪白的双颊透出一丝红晕来,“我又没有做过买卖,哪里想得这么细致。”说着,她又问道:“你又如何懂得这些?”   张斐笑道:“你忘记,我家里以前就是做买卖的。”   “张三!张三!”   “三哥……”   忽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叫喊声。   许芷倩道:“好像是曹衙内他们。”   张斐笑道:“如果他没有带我的酬劳来,那他们就完了。” 第八十八章 大龄单身狗   因为当时张斐一心忙着对付王文善,且当时是曹栋栋、马小义救了他半条命,故此他也并未跟曹栋栋谈及酬劳问题,但是他认为,好歹也是衙内,应该不会亏待他。   正是因为这种不知,才令人感到期待。   “张三,本衙内来了,快些出来!”   “三哥,你在么?”   “来了!来了!”   还未进门就听到曹栋栋和马小义在门铺里面鬼哭狼嚎,又是拍桌子,又是捶门,惹得张斐不禁都加快了步子。   可一进门,张斐顿时就愣住了。   什么鬼?就……就一个小礼盒?   方才马天豪他们来,可都是大木箱子往里面抬,那是何等壮观啊!   “张三!”   曹栋栋见到张斐,却是极为兴奋,冲至身前,一手搭在张斐肩膀上,“这回可真是多亏有你,还得本衙内一个清白,本衙内没有信错人啊!哈哈!”   “等等会。”   张斐撩开曹栋栋的手,“让我静一静,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好像衙内还没有支付我的酬劳。”   马小义跳上前来,嘻嘻笑道:“三哥,我们可也救命了你一命,刚好抵过啊!”   曹栋栋直点头:“就是,就是,我们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还好意思问咱要钱。”   跟我玩这一套?张斐道:“但我可是帮了衙内两个忙,第一,打赢官司,第二,避免衙内受到太后的责罚。”   曹栋栋诧异道:“你怎知我没有受到责罚?”   张斐笑道:“要是衙内受到责罚,还能在此活蹦乱跳么?”   “那倒也是!”   曹栋栋嘿嘿笑道:“你知道么,我姑奶奶就只是叮嘱我以后万事小心,还夸我谨守底线,未有丢咱曹家的脸。”   说到后面,这厮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   原来这官司打完之后,那曹太后都觉得有些内疚,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有相信自己的侄孙,相信外人。   更别说责罚,还夸了他几句,拿了许多好点心给他吃,可是把曹栋栋给乐坏了。   生平头一遭被姑奶奶这么夸。   张斐道:“故此你就这么感谢我?”   曹栋栋一摆头,只见脸上血肉模糊涛子上前来,将手中的小木盒打开。   “金子?”   张斐顿时眼前一亮。   话说他来北宋这么久,还是头回见到金子,与马天豪他们的交易,都是铜钱交易。   曹栋栋笑道:“你如此帮我,本衙内又怎会亏待你,这里可是一百两金子,够了么?”   曹家是真的很有钱。   毕竟那曹彬是建国功勋,且被封王。   不过这套路有些旧,就不能增添一些新花样么?张斐眼眸一转,忙道:“衙内破费了不是么,其实我一直以来视金钱如粪土,此非我所爱,亦非我所需啊!”   正认真听着的涛子,忽觉两手一轻,看去,但见盒子已经到了张斐的手上。   曹栋栋问道:“那不知你爱啥,需啥?”   张斐搂着一百两金子,仰天长叹,“我想有个家。”   曹栋栋可也不傻,“这汴京的房子可是很贵的,那我可送不起。”   张斐咳得一声:“家指得可不是屋子。”   “那指的是啥?”   “人啊!”   “你是让我帮你去寻你爹娘么?”曹栋栋问道。   “……?”   张斐看着那曹栋栋那同情的眼神,都快哭了,哽咽道:“爹娘我一直都有在找,就不劳烦衙内操心了,只不过我爹娘也一直盼我有个家。”   “女人!”   马小义突然道:“三哥说得可是女人?”   张斐当即对着马小义竖起两根大拇指,眼泪都快出来了,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小马也。   他就纳闷了,北宋送女人很正常的,为啥就从来没有人送他。   就知道送钱。   俗!   俗不可耐啊!   曹栋栋好奇地打量着张斐,“张三,你这么大年纪,还未娶妻生子?”   拜托!我也才是二十四,好像在这里算是大龄青年了。张斐羞涩地点点头。   曹栋栋又问道:“那你逛过窑子么?”   这么直接吗?张斐红着脸摇摇头。   曹栋栋震惊道:“那你岂不是……”   张斐直点头。   曹栋栋万分好奇道:“你咋忍住的?”   张斐道:“快要忍不住了。”   “哎呦!”   曹栋栋一拍大腿,“你早说呀,我送你一个妾侍便是。”   “妾……妾侍?”   “嗯。”   曹栋栋直点头道:“我有好些个妾侍,送你一个也不打紧的。”   北宋这年头,别说送妾侍,相互交换的都有,这方面那是非常混乱。   可张斐受不了,心想,你玩厌了,就送给我,那我成什么了,我也没这癖好啊!   曹栋栋瞅着张斐不做声,“一个不够么?”   “够……不……不是够不够的问题,那是另外回事,只不过……”张斐强颜欢笑道:“只不过我怎能夺衙内所爱。”   马小义突然道:“哥哥,你莫不是忘记了,咱们今儿来,不是打算请三哥去白矾楼喝酒么,正好再过一日那白矾楼就会举行一场扑卖大会,其中就有好些个良家女子,你何不买一个送于三哥。”   你个小机灵鬼。张斐发觉马小义越来越可爱了,太懂人心思了。   曹栋栋豪爽道:“如此也行,你看如何?”   他现在真的很想跟张斐交好,将来就可以愉快地做坏事了。   张斐犹犹豫豫,“我长得这么帅,竟然要靠买女子来组成家庭,这……”   曹栋栋不耐烦道:“送你又不要,买又不愿意,那你要咋整,总不能去抢吧。我倒也想……”   “咳咳,我的意思是,这买良家女子违不违法?”   “若是违法,白矾楼还敢那么做么?有些女子是自愿被卖,也有些是因为违法被贬为奴婢的,都还是属公家的,公家能违法么。”   “有道理!”张斐直点头,“那就这么定了。”   “什么违法不违法?”   只见许芷倩突然走了出来。   “没什么!”   张斐一手搭在曹栋栋的肩膀上,另一手搭在马小义的肩膀上,“方才衙内向我咨询一些有关律法方面的事宜。”   许芷倩斜目瞥向曹栋栋,“衙内,这番算是你走运,你若不知悔改,下回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我……”   曹栋栋刚说了一个字,就被张斐给勒了回去,“许娘子放心,我会看着他们的。”   许芷倩狐疑审视了张斐一眼,“我先回去了。”   “许娘子慢走。”   许芷倩一走,张斐便是松开曹栋栋和马小义,轻轻松得一口气。   “咳咳咳,张三,你快要勒死我了。”   “抱歉!抱歉!一时激动,用力过度。”   曹栋栋直起身来,向张斐道:“你为何怕那许娘子,莫不是你们两个……”   张斐忙道:“别瞎想,我可还想多活几年,我只是怕那女人回去告知恩公。”   曹栋栋表示理解地点点头,这事他也经常干,又道:“不瞒你说,这许娘子长得虽然漂亮,可是性子烈得很,我平时可都不敢惹她,目前看来,咱汴京也未有男子能降得住她。”   马小义突然道:“我就觉得许娘子挺好的,不但生得俊俏,身段好,且为人仗义,乐善好施,乃女中豪侠,可惜她瞧不上我。”   “嗯?”   张斐、曹栋栋皆是一脸怪异地看着马小义。   ……   这边张斐满脑子想着去寻欢作乐,而那边许遵真是为张斐操碎了心。   他万万没有想到,张斐竟然会拒绝当官。   如果只是拒绝他,那倒也罢了,关键这是皇帝在后面授意的呀!   “什么?”   神宗赵顼震惊地看着许遵,“你说张三拒绝入仕?”   许遵点点头。   “这是为何?”赵顼万分好奇道。   天下人谁不想当官啊!   关键张斐又不是那种好居山野的雅士,他是宁可待在书铺,也不愿意当官,这太伤人自尊了。   许遵讪讪道:“张三是说,他即便入仕为官,也难以有所作为。”   赵顼激动道:“他凭什么这么说?他若有本事,又岂会没有作为,难道他认为朕是那种不识人才的昏君吗?”   “他绝无此意。”许遵赶忙解释道:“只不过……只不过……”   赵顼急道:“只不过甚么?”   许遵道:“只不过他认为官场中规矩繁多,做任何一件事,都得受到各方掣肘,故而觉得自己难以有所作为。”   砰!   话音刚落,赵顼就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你看看,你看看,这冗官都已经严重到被珥笔之人嫌弃,这若不改,国家焉能兴盛。”   “陛下圣明。”   除了这句话,许遵也不知该说什么。   赵顼瞧了眼许遵,仍不死心道:“不知卿可有办法,让他入朝为官?”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张斐越抗拒,他就越兴奋,就越想要。   许遵道:“老臣暂时也没有办法,不过我看那小子也并非是完全拒绝,不如等等看。”   赵顼沉眉不语。   他等不起啊!   马上就要变法了,正是用人之际啊! 第八十九章 是非之地   这张斐新官上任,三把火扔出去之后,肯定也要提拔一些人上来,用人之道,无外乎,恩威并施,肯定要组建一个以自己为核心的团队。   不过他比较信仰能者居之,故此他只是将那些拟定契约的工作,交给那些珥笔之人,先看看他们的能力,然后再做一番人事安排。   而他自己呢,则是进入年假状态。   ……   “吹……吹个大气球……吹个大气球,啷个哩个啷……”   但见弥漫热气的浴房内,洋溢着充满骚气的歌声,一支大长腿,从浴桶中伸出,性感的腿毛是若隐若现……   今儿……今儿张斐就要跟着曹栋栋他们去白矾楼,据说那是东京最高档的摸摸唱,这还不止,曹栋栋还承诺要赠予他一女子。   年轻人吗。   精力旺盛,张斐以前也经常陪客户,或者陪老板去夜场嗨皮。   反倒是来到北宋之后,至今都还没有去过任何一个娱乐场所,要知道北宋的娱乐行业可是非常发达的。   他一直都想去,这可是单身狗唯一的福利,肆意放纵,不像那些有妇之夫,偷偷摸摸,打个电话,先跑厕所,就为那几秒欢娱。   只不过许遵实在是太令人尊敬了,住在许家,他是真不好意思去。   他急着搬走,也是因为他需要更加自由的夜生活。   今晚他就做好一切准备。   一切!   泡完香喷喷的热水澡之后,张斐又换上一套崭新的玉白色长袍,扎上头巾。   “李四,咋样?”   张斐站在李四面前,舞弄着骚姿。   李四憨厚地点点头道:“三哥,你穿着这衣服,可是真俊。”   “你这人就一个缺点,老爱说大实话!”张斐得意地嘿嘿直笑。   “咦?你这是准备上哪?”   正说着,那许芷倩突然入得大厅。   张斐受得一惊,“许娘子,你进来也不敲门么?”   许芷倩稍显尴尬,“我看那后门又没有关,你家又没有门童,我就直接进来了。”   对!门童!丫鬟!待会看能不能忽悠小马送我几个丫鬟门童什么的。张斐暗自思索着。   许芷倩见张斐眼珠乱转,又问道:“你们这是准备上哪?”   张斐哦了一声:“那个,衙内不是为了感谢我帮他打赢官司么,今儿晚上请我去白矾楼吃顿好的。”   “白矾楼?”   许芷倩不禁打量了下张斐的穿扮。   “帅不帅?”   张斐挑了挑眉。   许芷倩白了他一眼,又是叮嘱道:“那里可是是非之地,尤其是晚上,你跟着衙内他们去,可莫要惹出麻烦来。”   张斐笑意一敛,“我今晚不想去了。”   许芷倩问道:“为什么?”   张斐没好气道:“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敢去么。”   许芷倩噗嗤一笑:“不去也好。”   话音刚落,就听得门外有人喊道:“张三,你好了没?”   是曹栋栋的声音。   张斐忙应得一声:“来了!来了!”说着,他又向许芷倩道:“许娘子,我有事走先,你多坐一会儿也行。告辞!李四,垢!”   主仆二人屁颠屁颠地往门口走去。   许芷倩瞅着张斐急匆匆的背影,滑稽至极,也是忍俊不禁。   ……   来到门外,张斐突然哆嗦了一下,为了展现身材,他里面没有穿多少,怕显得臃肿,就是裹了见厚厚的斗篷。   麻溜地上得马车,只见除曹栋栋和马小义外,还有一个可以威胁到他颜值的俊美公子,不禁问道:“这位是?”   曹栋栋忙道:“这是我兄弟,符世春,你叫他春哥便是。”   “春哥?”   张斐猛地吸一口冷气。   符世春好奇道:“你为何这般表情?”   “啊?不,原来是符公子,失敬,失敬。”   张斐赶紧拱拱手,心想,春哥这大名,可不能随便叫啊!   这符家曾是大宋第一外戚家族,他的曾曾祖父符彦卿人称周朝独孤信,因为他的三个女儿皆是皇后,分别是周世宗的宣懿皇后、宣慈皇后及宋太宗懿德皇后。   当时显赫一时,不过后世子孙不争气,如今正在走下坡路,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倒也无人小觑。   一般外戚大家族,都有一个特地,就是女的漂亮,男的帅。   符世春笑吟吟道:“那日你为衙内辩护时,我与小马也去了,可真是精彩,在下深感佩服。”   “哪里!哪里!”   张斐忙拱拱手,屁股挤开马小义,堪堪坐下,一辆马车四个人,确实显得有些拥挤。   “不该就是这天太冷了。”   张斐搓着手道。   马小义立刻道:“三哥,你有所不知,这天不冷,咱都不上白矾楼,咱们都去飘香楼。”   张斐哦了一声:“有何讲究吗?”   “这讲究可大了。”马小义介绍道:“白矾楼可是咱东京第一酒楼,天气好的时候,那些士大夫都上白矾楼吃饭喝酒,咱们这些晚辈玩得可也不尽兴,不过这大冬天,那些士大夫们可就不会上白矾楼,多半都是年轻人去。”   “原来这里面有这么多讲究。”张斐一乐,“那咱们今日还算是去对了地方。”   “那是的。”   符世春道:“我听说今晚有一个寡妇生得十分俊俏,引得不少人去。”   张斐皱眉道:“又是寡妇?”   “又?”   曹栋栋、马小义、符世春三人异口同声道。   “是呀!我怎么说‘又’?”张斐挠挠头,很是不解。   曹栋栋眼眸一转,“张三,你是不是不喜欢寡妇?”   张斐道:“你喜欢?”   曹栋栋直点头。   张斐道:“谈不上喜欢,但也不在意。”   曹栋栋道:“若是本衙内看上了,那……”   不等张斐开口,马小义就道:“哥哥,做人可得讲义气,说好今儿要帮三哥寻得一个妾侍,可不能不算话。”   曹栋栋郁闷道:“我也没说不找,只不过……”   马小义再度打断他的话,“你那么多妾侍,三哥一个都没有,你还要跟三哥争。”   “我就说说。”   曹栋栋道:“不争便不争。”   他是真的很想与张斐交好,他身边就缺这么一个人了。   符世春笑道:“衙内,小马,你们先别忙着争,今晚可是有是不少人,咱们也不一定拿得下。”   曹栋栋皱眉道:“谁争得过本衙内。”   符世春道:“听闻今晚韩盼他们也去。”   曹栋栋哼道:“怕他不成。”   张斐问道:“这韩盼是谁?”   符世春道:“他便是三朝元老韩相公的孙子。”   这三朝元老,那不用说也知道是韩琦。   韩琦目前已经辞官在家养老,但他跟王安石、司马光他们不是一个路线,如王安石、司马光他们都是一个妻子,而且生活过得是非常简朴,房子都买不起,但是韩琦可是养了不少妓妾,很懂得享受生活,也很有钱。   王安石、司马光是属于异类,如果思想没有达到一定的境界,就根本做不到。   韩琦才是属于士大夫主流。   张斐又想起许芷倩的话,道:“这会不会惹麻烦?”   曹栋栋激动道:“有本衙内在,你怕甚么?”   马小义道:“就是,就是,那韩盼乃是哥哥的老对手,咱们可不能认怂。”   曹栋栋道:“小马说得对,今儿我非得跟韩盼争个高下,你放心,我一定帮你买到那寡妇。”   “……”   张斐一脸懵逼,我也没说要那寡妇啊!   少女她不香么。   头疼!   殊不知他们曹家与韩家有那么一段恩怨,当时宋英宗即位时,据说身体不好,曹太后垂帘听政,再加上当时许多朝臣不喜英宗,于是从中挑拨,母子离心,曹太后似有废帝之心,导致后来宋英宗痊愈之后,曹太后就不太想还政皇帝。   韩琦就屡屡上奏,并且以辞官要挟,最终还是迫使曹太后将政权还给英宗。   当然,这与曹栋栋和韩盼倒是没有直接的关系,二人就纯属互看不顺眼。   “吁……”   马车突然止住不前。   曹栋栋问道:“到了没?”   马夫答道:“回衙内的话,已经到了白矾楼门前,但是对面有辆马车挡住了去路。”   “是谁瞎了狗眼。”   曹栋栋掀开门帘来,正巧对面那辆豪华马车也掀开门帘,只见对面坐着一个面如冠玉,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公子哥。   “韩盼!”   曹栋栋眉头一皱。   “他就是韩盼?”张斐道。   马小义点点头。   “他若不让,咱就不让。”   曹栋栋吩咐了马夫一句,便跳下马车。   那边韩盼也下得马车,先是向马夫点了下头,那马夫立刻驱车让开,韩盼又冲着曹栋栋笑道:“今儿衙内莫不也是冲着那位寡妇来的?”   曹栋栋挑衅地问道:“你也是么?”   韩盼笑道:“若是平时,我倒是会让于衙内。”   说话时,他瞟了眼正在让路的马车,旋即又道:“不过这回我是打算买下这寡妇,送于我爷爷做妾侍。”   刚刚下得马车的张斐,听到这话,差点没跌倒,这孙子哪有,我特么要批一打来,儒家顶呱呱。   可转念一想,这特么真是孝顺吗?   韩琦都那把年纪了,你怕不是想要早点继承家产吧?   曹栋栋哼道:“你想要就直说,何必拿韩相公出来。”   韩盼笑道:“信与不信由你,不过今晚我可不会让你。”   曹栋栋哼道:“那是再好不过了。”   韩盼微微一笑,突然看向张斐,眉头一皱,走上前去,“你是?”   张斐忙拱手道:“在下张斐。”   韩盼哦了一声:“珥笔张三?”   他妈的,老子回去就把书铺的名字改成律师事务所,不然的话,天天被骂还得应着,真是气死我了。张斐点点头。   韩盼笑道:“这回幸亏有你,否则的话,衙内可就落得奸污人妻的罪名。”   说到后面,他语气中夹带着一丝遗憾。   这时,一人走了过来,“呵呵……听闻登州张三,有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本事,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符世春小声跟张斐道:“此人名叫富直爽,乃是富相公的孙子。”   曹栋栋怒道:“富直爽,你此话何意?”   富直爽笑道:“京城那么多衙内,为什么林教头偏偏选择你,难道衙内不应该好好反省一下么。”   曹栋栋道:“那是正巧本衙内与他玩得好。”   富直爽呵呵道:“你与他玩得好,故此他要设计害你,哈哈,这理由可真是令人不服不行啊!”   韩盼亦是笑而不语。   马小义站出来,帮腔道:“你们以为自己又是啥好鸟,那只不过是你们花了钱罢了。”   韩盼突然看向张斐,“张三,你身为珥笔,能否告诉我,他这算不算是诬蔑罪?”   张斐道:“如果韩公子有意想我咨询的话,我是一炷香十贯钱。”   “你这小小珥笔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富直爽皱眉道。   韩盼拦住他,又向仆人挥了下手。   那仆人立刻拿出一锭银子递给张斐。   有钱人就是不一样,这个朋友我交了!张斐当即收下,然后道:“抱歉,我朝唯有一条诬蔑罪,就是那指斥乘舆,大不恭之罪,韩公子当真要告小马大不恭之罪吗?”   指斥乘舆就是比喻表面上骂君王的车子,实际上骂是君王。   而大不恭就是大不敬,只不过避讳赵匡胤祖父赵敬。   符世春故作惊吓道:“张三,这大不恭之罪,不是特指对官家不恭么?”   马小义吸得一口冷气,表情十分到位。   曹栋栋也反应过来,赶紧抱拳道:“真不愧是我韩兄,比之韩相公,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韩盼脸唰的一下,变得苍白,“你们莫要血口喷人,我哪有此意。”   富直爽也吓到了,这帽子扣的,“韩兄,莫要与此等卑贱之人争辩,我们走。”   赶紧将韩盼拉走。   这话越说越恐怖了。   “嘿嘿!”   曹栋栋很是兴奋地向张斐道:“张三,可真有你的,三言两语,便是吓走了他们。”   马小义道:“还赚得一锭银子。”   张斐叹道:“爽是爽了,但是今晚想要抱得美人归可就难了。”   “衙内!小马!符兄!你们来啦。”   但见一个二十岁出头,浓眉大眼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大郎!”   马小义叫得一声,又向张斐介绍道:“三哥,这位便是那樊员外的独生子,樊正。也是我家兄弟。” 第九十章 白矾楼   “原来是樊公子,失敬,失敬。”   张斐拱拱手。   若是马小义不说,他还真是没看出来,那樊颙生得胖乎乎的,逢人便是三分笑,看上去更是人畜无害。   反倒是这年轻的樊正显得沉稳老练,不苟言笑。   樊正拱手道:“不敢,不敢,小弟乃商人之后,又怎敢以公子自居,张三哥叫我大郎便是。”   马小义道:“三哥,我这兄弟爱较真,你就叫他大郎或者樊大!”   张斐笑着点点头,“随便一点也好,不用那么见外。”   樊正又道:“张三哥的大名如雷贯耳,家父也常提及,愿今后小弟能够常向张三哥学习。”   “哎呀!”   曹栋栋双臂抱胸,轻轻蹦跶着,“我说樊大,你们说完了没,本衙内站在这里快要冷死了。”   樊正忙道:“各位贵客里面请,里面请。”   入得白矾楼的大门,举目望去,原来这白矾楼是由东、西、南、北、中五座楼宇所组成的,三层高,飞桥栏槛,明暗相通,高低起伏,檐角交错,真是富丽堂皇。   饶是张斐也不由得被这设计给惊呆了,真不亏是东京第一酒楼!   其实严格意义来说,白矾楼已经不是酒楼,而是一个综合体,里面还举办很多活动,比说扑卖大会,又批发许多货物,如酒、盐、等等。   可以说,单单这一座白矾楼,便可令北宋在商业上,傲视其余的封建王朝。   通常在封建王朝,建筑上就有着很多的硬性规格,其余朝代任何私人都不敢将酒楼建成这种规模,况且这可是在京师。   曹栋栋他们这些常客,哪用樊正带,直奔东楼。   张斐第一回 来,自不便跟他们一样,还是得懂点礼数,跟着樊正慢慢往里面行去,但眼珠子却是到处乱瞟,时不时看到一个小姐姐低面而过,这心中都要荡漾一下。   而一旁的李四,虽早已不是初哥,但他却也从未来过这种场合,又想看,但又害羞,每每偷瞄一个小姐姐,脸都红得跟个猴子屁股似的。   好在张斐自己都看不过来,根本无暇顾及他,不然非得笑他一番。   “张三哥!张三哥!”   “啊?”   张斐猛地回过神来,看着樊正,“你说甚么?”   樊正问道:“不知张三哥有何指教?”   他以为张斐在欣赏这白矾楼,故有此一问。   可张斐却是在看小姐姐。   “很好!很好!”张斐敷衍地点点头。   樊正却道:“张三哥在马家稍给点拨,马家立刻一飞冲天,但愿张三哥也能给小弟一些启示。”   张斐定了定心神,笑道:“令尊真是非常了不起,将这白矾楼带入一个新得高度,如果真要说些什么……”   樊正忙道:“小弟洗耳恭听。”   张斐道:“就是文化。”   “文化?”   “不错!”   张斐道:“如今白矾楼已经不是一家简简单单的酒楼,今日我作为客人来此,虽然被这里面的一切所震惊,但是你要问我具体的印象是什么,除了富丽堂皇之外,我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但若想一直传承下去,经久不衰,我觉得还是要有自己的文化,如处事态度,服务态度。   比如说,尊重客户是白矾楼的一大特色,那么在白矾楼举办买扑大会,也应该体现这一特色。   所以,如何将这些复杂的买卖杂糅在一起,形成白矾楼的特色,也许这就是大郎需要去考虑的。”   这一番话下来,樊正顿时陷入沉思之中,过得半响,他突然抬起头来,老成的脸上显得尤为激动,“多谢张三哥指点,小弟受益匪浅……张……张三哥?”   说着说着,他见张斐根本没有在听,而是盯着不远处,他顺着张斐的目光看去,只见曹栋栋他们已经在大堂寻得一张桌子坐下,旁边还或坐或站着好些个歌妓,顿时明白过来,忙道:“张三哥,请。”   “啊?哦,请!请!”   来到边上,就听到曹栋栋在吹牛逼。   “小小教头也想威胁本衙内,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过本衙内光明正大,可不会跟某些人一样,使那些卑鄙伎俩,有本事,咱堂上一辩。”   这是那场官司之后,曹栋栋第一回 出现在白矾楼,顿时闪亮全场。   “妾身还真未想到衙内会与那林教头对簿公堂,光凭这份胆色,我们姐妹们敬衙内一杯。”   几个歌妓举杯向曹栋栋。   “好好好!”   曹栋栋忙不迭地举杯相迎。   “三哥,你来啦!”   马小义瞅见张斐来了,忙挪了下屁股,“三哥,坐这边。”   小马今儿怎么这么不懂事,来这里,我坐你边上作甚。正准备往女人堆坐的张斐,顿时就抑郁了。   可不等张斐坐下,曹栋栋起身,一手搭在肩膀上,向那几个歌妓道:“各位妹妹,这位便是帮我打官司的张三郎。”   “有礼!有礼!”   张斐按捺住内心的骚动,冲着那几位歌妓拱拱手,目光上下扫动着,虽都不及许芷倩,但架不住腹中浴火,看着也是得劲啊。   “原来阁下便是那大名鼎鼎的珥笔张三郎啊!失敬,失敬。”   “哪里!哪里!”   张斐笑吟吟道:“今后各位小姐若有纠纷,可以上范家书铺找我,我给各位小姐打个七折。”   “但愿我们永远不要去找三郎。”一个年纪稍长,大约在二十岁左右的歌妓笑吟吟道。   张斐愣了下,讪讪道:“那倒也是。”   其余歌妓皆是咯咯直笑。   坐下之后,曹栋栋又开始了吹牛逼,渐渐地,邻桌一些公子哥也带着那桌的歌妓为了过来。   人虽是越来越多,气氛也越来越浓。   但是……   张斐的兴致却越来越低。   这东楼的大堂非常大,而里面摆放的不是一张张小圆桌,清一色的大长桌,桌上有酒,有菜,同时也有笔墨纸砚,琴箫等乐器。   骚动的张斐,哪里有心思挺曹栋栋吹牛逼,他一直偷摸摸地暗中观察,看看这年代的摸摸唱是怎么进行的,可是他却发现每桌都止乎于礼,要么是在聊天,要是在写词作对,不像后世的夜场,荷尔蒙爆棚,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咸猪手的黑影在墙上飞舞。   就连曹栋栋他们都规规矩矩,连搂都不搂一下。   渐渐地,客人也多了起来,曹栋栋吹得也差不多了,又见张斐一个人闷闷坐在那里,便是使退那些歌妓,然后向张斐道:“张三,你怎不做声,你不是挺能说得么?”   “他们怎么都在吟诗弹琴?”张斐不禁问道。   符世春道:“这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   张斐没好气道:“什么正常,我看正经还差不多。”   一听正经,马小义立刻反应过来,“三哥莫不是喜欢飘香楼。”   张斐问道:“飘香楼与白矾楼有区别吗?”   马小义道:“那里有许多娼妓。”   原来这歌妓和娼妓,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歌妓要更偏向于艺人,而且比那些艺人还要更卖艺不卖身,她们都是以词曲来获得客人的欢心,而不是身体。   因为她们服务的阶层比较高,那些士大夫,什么绝色没有见过,家里是妻妾成群,晚上都忙不过来,那用得着来这里做伏地挺身,他们更多是追求灵魂上的交流,在这个基础上,他们才有可能去追求物理上的交流。   而诗词歌赋是他们所爱。   为什么柳三变能够在青楼混得开,可不是因为他长得帅,而是他的词深受广大欢迎,那些歌妓自然是百般讨好他。   好不夸张地说,一首好词,便能让一个歌妓一炮而红。   张斐一拍大腿,“谁特么让来白矾楼的?”   曹栋栋立刻指着马小义道:“小马。”   马小义郁闷道:“我以为三哥是读书人,可能更喜欢这里。”   张斐当即怒喷道:“老子一个珥笔……之人,读个屁的书啊!草!”   “……”   马小义一脸委屈,原来三哥走得是低俗路线啊!   符世春瞅着张斐一脸急色,纳闷道:“张三,我听衙内说,你还未经人事?”   张斐没好气道:“我就是打算来经一经人事的呀!这里怎经?吟词观峰,作对入洞,可不是我的强项。”   曹栋栋赶忙安慰道:“行行行,待会扑卖后,咱们就去飘香楼。”   张斐郁闷道:“那都得什么时候了,人家都玩累了,哪里还有什么兴致,这事就是要赶早,明儿再去吧。”   符世春纳闷道:“张三,你真得未经人事吗?”   “呃……这么干坐着也不是个办法,那扑卖啥时候开始?”   “至少得一个时辰,如今天可都还未黑啊!”   “咱也不能干坐着啊!”   “你想玩啥?”曹栋栋问道。   “骰子吧!”   张斐若有所思道:“喝嗨了,可能情况会有所改善。” 第九十一章 扑卖大会   樊楼!中楼!   “正儿,此事你怎办得恁地随意,那张三来了,你应该立刻来告知我。”   樊颙一边快速下得楼梯,一边朝着儿子樊正训斥道。   樊正忙道:“孩儿也是方才才知道的,而且我看张三哥为人挺随和的,爹爹为何这般紧张。”   “随和?”   樊颙哼道:“他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那陈懋迁够狠了吧,京城百姓谁不怕他,可就他陈懋迁,不过是与张三签了一纸租赁契约,当晚都吓得没心情去宠幸他那刚纳的妾侍。”   “这是为何?”   “这还用问么,若契约出得问题,赔多少钱,只怕都是张三说了算,你可记住了,打劫的可也不及他万一。”   “……?”   在樊颙眼里,张三俨然已经成为东京第一流氓。   下得楼来,刚刚来到东楼门前,就听到里面有人喊道:“十个一,呐呐呐,一喊了,可是不准变了。”   “十一个三。”   “开!”   ……   樊颙好奇道:“他们在干什么?”   樊正摇摇头。   樊颙入得东楼,但见中间那张桌子围满了人,那“活泼”的马小义又站在了凳子上,指着对面的人道:“你们输了,喝!喝!”   樊正皱眉道:“他们在玩什么?”   樊颙倒是无心关注这些,目光一扫,顿时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只见左边一张长桌上,坐在十余个歌妓,但就坐着一个男子,这个男子正是张斐。   真是万花丛中一点绿啊!   旁边虽然还站着个李四,但那厮脸红的跟猴子屁股似得,也是红啊!   正巧边上一个酒保端着空酒壶走过,樊正立刻叫住那酒保,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那酒保道:“之前那衙内唤小人拿些骰子来,后来那张三又教了他们一种新玩法,可是有趣了,没一会儿,就吸引了不少人来,期间曹衙内又与那韩公子又发生嘴角,如今他们正在斗那骰子,谁输了谁喝酒。”   樊颙问道:“为何张三自己没有玩?”   那酒保忙道:“那张三郎之前也玩了一会儿,后来人多了,他就离开了,小人就提了一坛子酒来,张三就与采诗姐她们坐到一块去了。”   樊正点头道:“你去忙吧。”   “是。”   酒保走后,樊颙呵呵两声:“也对,就他那张嘴,还怕找不到女人说话么。走吧!咱们也去学学。”   樊正讪讪一笑,跟了过去。   这两父子性格不是很像,樊颙比较风趣,樊正就比较无聊。   “樊员外来了!”   见到樊颙来了,张斐立刻起身。   那些歌妓也纷纷起身,或颔首,或欠身。   樊颙笑道:“想不到三郎上我这白矾楼来,也如同上堂一般,都是那般光彩耀人,万众瞩目。”   张斐笑道:“员外,这个比喻我可不喜欢,而且,采诗她们也不过是向我询问有过律法之事。”   方才他教曹栋栋怎么玩这骰子,立刻将整个大堂的人都吸引了过来,他招呼一干歌妓坐下,是手把手的教,但随着韩盼他们的加入,又开始了文武之争。   也可以说是,外戚党VS文臣党。   除了一些老相好之外,大多数歌妓就没了用武之地。   谁特么还谈诗词歌赋。   可以说张斐凭借一己之力,拉低了整个白矾楼的档次。   张斐就悄默默将这些歌妓带到别桌坐下,她们这些歌妓,身在风尘,自有许多纠纷,张斐对症下药,很快就她们热乎起来。   “哦!”   樊颙向其中一女问道:“采诗,你有官司在身吗?”   张斐抢先道:“不是非得有官司,才能向我咨询,我与采诗她们方才谈到她们的契约,我觉得这对她们非常不公平,她们付出甚多,却得到的太少,尤其是缺乏律法的保护。”   那些歌妓们纷纷点头,娇艳的脸蛋上露出一抹委屈,却又是那般迷人。   “原来是这么回事。”樊颙打了个哈哈,又向张斐道:“今儿三郎来,未事先打招呼,怠慢之处,多多包涵。来来来,我带你去我白矾楼转转。”   就这场合,张斐哪里想走,猛地使眼色,你两父子识趣一点,赶紧上茅厕去,别待着这里碍眼。   “三郎眼睛不舒服么?”樊颙关心道。   “噗呲!”   几个歌妓掩唇轻笑。   张斐尴尬地瞧了眼樊颙,念念不舍地站起身来,“那就劳烦员外了。”   樊颙带着张斐随便逛了逛,又到二楼雅座坐下。   “三郎,不瞒你说,我白矾楼与那些歌妓不过是鱼与水,自然而成,我不在乎从她们身上多赚多少,但是你若帮她们拟定契约,那也会为你带来诸多麻烦。”   樊正补充道:“张三哥,这风尘之地,又是是非之地。”   张斐笑道:“是非之地,才是我们珥笔的生存之地,我才不怕麻烦,我就不怕没有麻烦。员外应该知晓,明年我可是要大展拳脚。”   樊颙笑着点点头:“也对,三郎都敢为税担保,还会怕这些。”   张斐道:“我相信在一个合理规矩下,这门生意才会红火,若只凭拳头大,很快就会玩完的,至少也是止步不前。况且,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死,我也是死得其所。”   樊颙哈哈笑道:“好一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敬三郎一杯。”   聊得一会儿,忽听楼下有人喊道:“张三,张三,你在楼上么?”   是曹栋栋的声音。   “在!”   张斐赶忙回应一声。   又听得马小义喊道:“三哥,你快些下来,要开始扑卖了。”   樊颙突然问道:“原来三郎也是为那寡妇而来?”   又是寡妇?少女就这么不堪么。张斐纳闷道:“那寡妇什么来头?”   樊颙道:“那寡妇的丈夫本是一个上等农户,在今年年初时,他因在服役期间,不但弄丢了朝廷的一批货物,还将自己的性命给搭了进去,故而其家全部家当被充公,也包括他的这位妻子,我可是见过这寡妇,生得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今儿许多公子哥都是为她而来。”   张斐却是好奇道:“人家连性命都丢了,还得赔偿朝廷?”   樊颙道:“那可是朝廷的货物,这总得要有人负责,把这账目给补上,只能怪他自己不走运啊!”   “也对!”   张斐笑着点点头。   下的楼来,只见马小义站在椅子上,冲着张斐招手道:“三哥,快些过来,快些过来。”   张斐走了过去,瞅着马小义满脸通红,不禁问道:“你喝了多少?”   马小义嘿嘿道:“俺喝得才不多,你瞅那韩盼,脸可比俺红多了,亏他平时还自持智术,谁也瞧不上,俺看他比俺笨多啦。”   张斐偏头看去,只见那韩盼、富直爽正坐在那里歇气,似乎还在相互抱怨着。   曹栋栋直接站起一把将张斐给搂了过去,道:“张三,你这新玩法可这是太有趣了。”   这一股酒味!   “哎呦!”   张斐赶紧挣脱开来,坐在符世春身旁,“有话说话,别靠太近,两个大男人,合适么?”   说着,他眼眸一转,“衙内,今儿这么尽兴,何不再买个丫鬟送于我?”   曹栋栋立刻道:“那可不行,我可得留着钱帮你买寡妇,我不能输给那韩盼。”   张斐好奇道:“一个丫鬟而已,能要多少钱?”   符世春呵呵道:“这白矾楼扑卖大会上的丫鬟,至少也得好几百贯。”   “好几百贯?”   出声的是李四,他不禁看向张斐。   张斐立刻道:“你看我作甚,咱们又不是主仆关系,都几把哥们。”   说着,张斐又向符世春问道:“这么贵吗?”   他还真想弄个丫鬟回去。   符世春立刻解释了一遍。   原来目前丫鬟主要分两种,一种是卖身,一种雇佣。   而白矾楼的扑卖大会,主要是针对后者,因为卖身丫鬟,主要是人,非常廉价,而雇佣丫鬟,卖得是手艺,反而要更值钱。   歌妓虽然卖艺不卖身,但比娼妓要赚钱多。   道理是一样的。   白矾楼东京第一楼,走得也是高档路线。   而根据宋朝律法,丫鬟,最长雇佣契约,至多十年。   扑卖主要就是针对十年酬劳竞价。   正聊着,忽听得一声吆喝,张斐抬头看去,但见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妇人上得台来,边上一个小厮手里拿着锣鼓。   符世春介绍道:“这老妇便是咱东京第一牙婆,顾大娘,她乃宫女出身,烧菜、制药、酿酒、针线活、接生,是无一不精。她手中的丫鬟,可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价钱也是咱东京最贵得。”   张斐只觉大开眼界,这培训学校都开上了,留给他这穿越者装逼的机会不多了呀。   一番简单的开场白后,又介绍接下来的流程。   很简单,先扑卖丫鬟,后扑卖妓妾。   介绍之后,扑卖大会正式开始,第一个上台来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还扎着两个小辫子,小脸红扑扑地,一直低着头。   可那顾大娘却是激情四射地在旁吹着牛逼,说这小丫头心灵手巧,一手针线活,打得补丁都看不出,就差没吹冠绝京城了。   这哪是扑卖大会,这分明就是应聘大会,搞得这么洋气。张斐低声问道:“哎!这丫鬟就只缝缝补补,其它得啥也不干?”   符世春道:“他这么说了,那就是其它的啥也不干。”   张斐郁闷道:“这算哪门子丫鬟,还不如青梅。”   马小义道:“哥哥家揉面的可都是有专门的丫鬟,就只干这事。”   曹栋栋嘿嘿道:“何止揉面,揉人也是。”   什么鬼,分工这么细吗?还是贫穷压低我了的眼界。张斐越发觉的不可思议,只觉自己之前只是见识到东京汴梁的冰山一角。   符世春道:“如这种丫鬟只适合衙内这种大户人家,可不适合你家,你家就两人,又有多少针线活,等会吧,第三个就挺适合你的。”   张斐好奇道:“符公子怎恁地清楚?”   马小义道:“他天天都待在这白矾楼,能不清楚么。”   一番吹逼之后,顾大娘报出价格,十年,两百五十贯,年薪差不多也就二十五贯,但还要包吃包住。   在丫鬟界,可不算低了。   “二百五十贯。”立刻便有一个人举手道。   张斐寻声望去,见是一个年轻的小厮,稍一沉吟,突然举手道:“三百贯。”   曹栋栋精神一怔,“张三,你看上这丫鬟呢?”   张斐道:“你没看出我很注重仪表吗?”   只听得一人喊道,“我家公子出三百五十贯。”   曹栋栋歪头看去,见正是韩盼的仆人在出价,不禁道:“这厮是成心的,他家可不缺丫鬟。”   张斐又举手道:“四百五十贯。”   一百贯一跳?   堂内顿时响起一片哗然。   曹栋栋、符世春、马小义皆是震惊地看着张斐。   唯独那顾大娘激动坏了。   真是开门红啊!   马小义激动道:“三哥,这丫鬟可不值这么多钱啊!”   李四更是双手紧紧抓住张斐的衣袖,好似在说,三哥,咱们可没多少钱,可别打肿脸充胖子啊!   张斐撩开李四,耸耸肩道:“出来玩,我最恨别人跟我比大气了。”   同道中人啊!曹栋栋激动道:“张三,本衙内支持你。”   张斐问道:“平摊么。”   “可没这规矩。”曹栋栋直摇头道。   又听对面叫道:“五百贯。”   曹栋栋忙道:“张斐,可不能认输,继续往上叫。”   马小义也是一个劲地点头:“叫叫叫!三哥,快些叫。”   “这还用你们说。”   张斐手一扬,不小心碰到酒杯,几滴酒落在他衣服上,他赶忙起身,擦了擦,又道:“李四,快拿手帕来。”   李四赶忙递上一块手帕。   擦了半天,可算是没擦干净,张斐潇洒的将手帕一扔,一举手,“呀!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顾大娘幽怨地看着张斐,都等了你这么久,你还好意思抱怨。   曹栋栋也狠狠鄙夷了他一眼,“还大气,真是丢人。”   “这纯属失误!”   张斐道:“下一个看我的。” 第九十二章 大闹白矾楼   第二个出场的丫鬟,样貌一般,身材也比第一个壮实一些,但是价钱却更高一些,起价就三百贯。   原来这丫鬟擅长烧菜,会五十道菜,而且有十二道拿手好菜。   “四百贯!”   张斐直接举手喊道。   声音何其嚣张。   顾大娘又激动坏了,她相信方才张斐真的不是故意的。   而且这老妇也是人精来的,故意给足张斐排面。   果不其然,这惹得旁边的公子哥们,都大为不满。   要是曹栋栋也就算了,你一个珥笔之人,在这里打肿脸充胖子,当我们是假的么。   “五百贯。”   那富直爽的仆人突然喊道。   曹栋栋拱火道:“张三,这回你可一定要拿下,不然就太丢人了。”   张斐目光坚定道:“放心,我一定会拿下的。”   曹栋栋道:“那你倒是快叫啊!”   “这不是在跟你解释么。”张斐道:“我就一张嘴,哪能同时说两句话,衙内,你这太欺负人了。”   曹栋栋纳闷道:“我怎欺负你了。”   张斐道:“我这叫着,你老是打断我,影响我的情绪,那边又给我压力,你分明就是找借口羞辱我。”   曹栋栋听他废话连篇,急得都蹦跶起来,“就当我错了行么,你快快快叫。”   “行行行!我叫,我叫还不成么。咳咳!”   “你倒是叫啊!”   “哎……我说衙内,你很有问题,你老是让我一个男人叫,你不会是……”   “我……”   刚说一个字,台上便是锣鼓声响起。   曹栋栋一屁股坐了下去,彻底抑郁了。   符世春突然笑道:“衙内,你莫生气,张三明显是在帮韩盼抬价,这你也看不出么。”   马小义嘿嘿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三哥,你这招可真是够绝的。”   曹栋栋精神一振,激动道:“原来是这样,你倒是早说呀!哈哈!”   “嘘……”   张斐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而这个姿势,恰好被富直爽看在眼里,他向身旁的韩盼道:“韩兄,我看那小子是在故意抬高价钱啊!”   韩盼皱了下眉头,没有做声。   第三个上来的丫鬟,年纪稍长,模样秀气,名叫小桃,价钱也是三百贯,是一个全能型选手,家里琐碎之活皆会。   刚开始竞价,在坐的人就都望向张斐。   张斐也不负所望,立刻举手,“四……”   正当大家以为他又要叫四百贯时,他突然瞟了眼韩盼那桌,转而道:“三百贯。”   台上那牙人是一脸失望,大哥,说好的四百贯起步呢?   静!   半响过后,堂内是一片寂静。   那顾大娘望眼欲穿,最终不甘心地敲响了锣鼓。   就连那小桃眼中冒起一层雾气,我就这么不惹人爱么,扭头就下去了。   符世春偏过身来,“不愧是珥笔,这手段真是绝了。”   张斐闭了闭眼,生无可恋道:“春哥,你能叫我张三么?”   “……?”   二楼上,樊正道:“爹爹,这张三真是手段了得,这么多人,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樊颙笑道:“不说那王司农,就连司马大学士可也曾败在他手里,这些个公子哥们哪里是他的对手。时候也差不多了,你快些去准备吧!”   “是。”   接下来的两个丫鬟,张斐再也不出声了,韩盼那桌也没有再发声,都是别桌在竞争,但都是十贯十贯的叫。   惹得顾大娘都没了心气。   开始调门那么高,这一下降下来,她很难接受啊!   大气一点啊!   突然,一些酒保过来,将桌上的烛火撤掉,同时又有一些酒保,将火把挂在边上的墙上。   “这是干什么?”   张斐好奇道:“是有什么节目么?”   马小义嘿嘿道:“这是怕咱们干架,引发火灾。”   张斐惊吓道:“还要干架?”   马小义嘻嘻笑道:“谁知道呢。”   张斐顿时萌生逃跑的念头,可转念一想,妞还没有弄到手,回去作甚,锻炼臂力,创作壁画么。   果不其然,那丫鬟不过是开胃菜,硬菜是在后面。   接下来就是扑卖妓妾。   这就不是竞价月薪,而是彻底买断,终身制。   只见那些公子哥们个个是蠢蠢欲动,眼冒绿光。   第一个上来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虽不是许芷倩那等绝色美人,但也算是清纯可人。   这个可以啊!   张斐也真不挑食,瞅了眼曹栋栋,只见那厮悠闲自在的品着美酒,心道,要不要这么摆谱!   旁桌那些表面兄弟已经因为竞价争吵起来。   张斐心想,这果真是是非之地。   整个大堂沸腾了。   台上是环肥燕瘦,台下是争吵不休。   喝了酒,又竞价,大家都是年轻人,火气也大,又是为了妞,这面子不能丢,没叫两轮,就开始上火了,然后就开始互喷。   张斐一直注视着韩盼那桌,见韩盼、富直爽他们也都不做声,仍由他们竞价,心想,曹栋栋不一定争得过,万一没有争过,那我岂不是什么都捞着,今晚怎么过。   他眼眸一转,小声道:“衙内,要不先争一个下来打打底?”   曹栋栋怒睁双目,“你什么意思?莫不是怕本衙内会输?”   马小义道:“是呀!三哥,你不能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   我怕没底裤穿,难道这也不对么?张斐讪讪一笑,“我就随便说说,咱就争那寡妇。”   一连过去八个,有人含泪抱得美人归,也有人捧鸟守得千万金。   就台上那顾大娘最高兴。   终于……终于等到了那位寡妇。   张斐都哭了,等了这么久,竟然只等一个寡妇。   可是等到那寡妇上台,张斐顿时就不觉得了。   值!   太值了!   但见那寡妇芳龄也不过二十六七,蛾脸杏眉,双眸汪汪,如含一湾秋水,乌发盘成发髻,玉簪斜插,雪肤细腻滑嫩,透着苍白,纤腰盈盈,一袭青绿长裙,难以掩盖得住那丰腴玲珑的身段,浑身上下无不透着少妇春情。   虽那黛眉微蹙,透着一抹哀愁,但却更惹人怜惜。   曹栋栋突然吞咽一口,“张三,你看……”   “你再多说一个字,那咱兄弟就没得做了。”   张斐是狠狠地说道。心想,那少女虽香,但架不住哥火力之猛,还是这少妇好!   “好吧。”   曹栋栋郁闷地点点头,心里是悔不当初,早知这妇人恁地美艳,就不答应这厮了。   “衙内,女人只是小事,面子是大,你可不能输啊!”张斐紧张兮兮道。   “我会输?”   曹栋栋哼道:“你瞅着好了,我定不会让那韩盼如意的。”   马小义突然道:“哥哥,叫价这等事,就交给俺了,俺方才从三哥那里学得一些手段。”   曹栋栋点点头道:“可是不能输哦。”   “放心便是。”   马小义是拍着胸脯保证道。   与此同时,台上那牙人也喊出底价。   六百贯!   “六百贯!”   韩盼的仆人立刻喊道。   态度明确。   旁桌的公子哥们也清楚情况,纷纷看向曹栋栋这桌!   马小义起身叫道:“六百一十贯!”   “噗!”   “噗噗!”   张斐、符世春同时喷出口中的酒。   张斐纳闷地看着马小义,“小马,我何时教了你这手段?”   马小义道:“方才三哥往死里叫,那就是不要,叫得少,那便是要了,我这就是学三哥的呀!可惜至少也得叫十贯,不然的话,我就加一文钱了。”   “啊?”   张斐无言以对。   旁边一个胖子起身喊道:“小马,你这出手可真是吓人呀!”   马小义嘿嘿直乐。   “九百贯。”   对面韩盼又再喊道。   马小义道:“九百一十贯。”   你这纯属折磨人呀!赶紧一点,直接秒杀,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张斐郁闷地瞧着还兴致盎然的马小义,心想,我堂堂小马哥硬生生活成了乌鸦哥,也真是日了狗了。   曹栋栋却激动道:“对对对!小马,咱这么叫,气死那韩盼。”   “一千贯。”   韩盼的仆人又再喊道。   那顾大娘已经进入癫狂状态,在台上激情四色,疯狂地拱火。   “一千零一十贯。”马小义立刻喊道,都不带犹豫的,又不是他出钱。   韩盼皱了下眉头,冲着那仆人点了下头。   “一千五百。”   众人无不屏住呼吸,这个价钱已经是很高很高了,整个大堂也就几家能够玩得起,韩家肯定是其中之一。   “一千五百一十贯。”马小义立刻喊道。   曹栋栋手心也在冒汗,这回可真是出大血了。   砰!   富直爽一拍桌子,起身道:“小马,你是来捣乱的吧!”   马小义哼道:“俺又不是不给钱。”   “就是!人家小马又没有违规,你凭什么指责小马。”   方才那胖子开口道。   “要你多管闲事。”   富直爽道:“有能耐他倒是多叫一点,这十贯十贯的加,是何道理?”   那边也有人起身道:“富兄言之有理,没钱就少在这里装模作样。”   马小义道:“能加十贯,俺为什么要多加,俺哥哥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到底小马是在加钱,又不是减钱。”又有一个衙内起身道。   大气一点啊!张斐急得是直挠脖子,突然发现,符世春这厮正偷摸摸地将写酒壶、碗放在一块布上面。   “符公子,你这是干什么?”   “我可不想被打!”符世春一边回应着,一边默默地在桌下将那块布扎了一个布袋。   张斐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这厮是在制作武器,看这厮眉清目秀,温文尔雅,不曾想是一个狠角色啊!又瞧向曹栋栋,只见他双手紧握,满头大汗,浑身哆嗦,不禁心想,原来衙内才是最怂的那个,果然是咬人的狗儿不露齿。   果不其然,双方开始不再竞价,而是互喷起来。   张斐也算是看明白了,这价钱加不上了,一千五百贯对于他们这些公子哥,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但谁也不肯认输。   怎么办?   马小义突然从椅子上跳下来,“行了!行了!俺也不跟你们装了,说白了,咱都没钱了,不如打一架,谁赢了,谁抱走那美人,俺也想试试这冲冠一怒为红颜是啥滋味。”   这小子也够狠,说完双手操起桌子就要掀。   “等会!”   只见曹栋栋一个蛙跳,直接趴在桌上,如同一只大蛤蟆,硬是又给摁了下去,泪眼汪汪地看着马小义道:“小马,不能打呀!我这才刚出来,又干架的话,我可就完了。”   马小义正在兴头上:“哥哥,现在还管得了那么多,只要咱们打赢了,挨顿打也是值得的呀!”   曹栋栋苦苦哀求道:“若只是挨顿打,哥哥何时怕过,就怕不止是挨顿打,昨儿我姑奶奶都还叮嘱我不要惹是生非。”   韩盼也不想打,一看曹栋栋这模样,顿时反应过来,走了过来,笑道:“既然衙内不想武斗,那不如文斗决胜负。”   “文斗就文斗!”   曹栋栋直接蹦起,站在桌上,昂首言道。   “文斗?”   符世春、马小义异口同声。 第九十三章 不针对谁   颓了!   废了!   抑郁了!   马小义瘫倒在椅子上,是生无可恋啊。   之前那些帮腔曹栋栋的人,也统统禁声。   文斗?   你这不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么。   武斗才是他们的归宿啊!   外戚党、衙内党的士气顿时跌落到谷底。   完了!完了!张斐一看他们那如丧考妣的神情,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是念念不舍地望着那台上寡妇,心道,美女!咱们真是有缘无分啊!   又看向曹栋栋,心中怒骂,你个蠢货!   曹栋栋也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这玩不好可就会众叛亲离,正不知如何办时,忽见张斐瞪来,灵机一动,哈哈笑道:“你们这是作甚,文斗就文斗,咱有张三在,何惧哉?”   此话一出,张斐顿时成为全场焦点。   马小义顿时又精神了,“三哥,你还会吟诗作对么?”   “我……”   “那还用说么,张三在公堂之上,哪回不是依靠文斗取胜的,难道是靠文斗么。”   曹栋栋抢先言道。   张斐道:“等会,我那是……”   曹栋栋低声道:“张三,本衙内出了这么多钱,帮你夺那寡妇,你连这点力气也不想出么?”   我双腿已经扎住,腰部都已经上堂,舌头都已经做完了热身,但这不是用来作词的呀!张斐欲哭无泪道:“这不是……”   话刚出口,那韩盼和富直爽已经来到他们桌前。   “素问珥笔张三只要一张嘴,那便是数百贯,今儿我韩某人倒是真想领教一番。”   韩盼稍稍拱手。   马小义道:“三哥,让他们瞧瞧你的本事。”   “妙哉!妙哉!今儿我等也想瞧瞧张三郎的手段。”   “不错!张三郎,露一手给我们瞧瞧。”   ……   甭管是哪边的全都开始起哄了。   毕竟张斐乃是今年年度话题人物,尤其是他那张嘴,令无数官员都无计可施。   但打官司毕竟不是主流,诗词歌赋才是文人所好。   这才是视为真本事。   只打官司那只属于下九流。   曹栋栋一偏头,“上!”   上你妹!张斐恼怒地等他一眼,心想,难怪那些网文的男猪脚,都要抄诗装逼,原来这都是被逼的呀!但毕竟不是真材实料,可别画虎不成反类犬了。   让他打官司,打到天荒地老,他也不虚啊!   可是让他吟诗作对,他不是不记得,只不过到底不是自己的,拿出来会不会穿帮,关键咱也没这气质啊!   可一看那寡妇,张斐又觉得,怎么也得搏一搏,一首词换个美人,这买卖上哪去做啊!   他沉吟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来,蔑视着韩盼道:“你打算怎么玩?”   马小义见张斐还真接下来,很是激动,用胳膊肘捅了捅曹栋栋,嘻嘻笑道:“还是哥哥聪明,这回有好戏看了。”   曹栋栋嘿嘿道:“那还用说。”   这要是输了,跟他可就没关系了,竞价他可没有虚啊!   韩盼见张斐恁地嚣张,很是不爽,你一个珥笔之人,也敢在本公子面前嚣张,“你说便是。”   张斐故作沉吟,道:“今儿我们为得是美人,那我们就以美人之心,来作一首词,如何?”   韩盼诧异道:“美人之心?”   张斐点点头道:“不错!题目就是这位美人,以她的心思来作词一首,看谁作得词更具有女人味。”   “妙哉!妙哉!”   忽闻二楼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妙哉!妙哉!三郎此法,真是妙。”   众人抬头看去,说话人正是那名叫采诗的歌妓,而且二楼三楼站着不少歌妓,纷纷翘首以盼。   似乎对于这个玩法非常感兴趣。   不但她们,其余的公子哥也纷纷出声叫好,那马小义更是蹲在椅子上,“作女人词,可真是有趣。”   韩盼狐疑地看着张斐,摇摇头道:“我不曾这般作词,也不太会,你若能作得好,且博得诸位小姐们地喝彩,那便算你赢。”   这些歌妓,虽说才华远不及李清照,但她们常年混于诗词的海洋之中,鉴赏能力那是一等一的。   她们若是都喝彩,那绝对是一首好词。   而且由她们来判断女人味,那绝对也是非常公正的。   “一言为定。”   张斐说罢,便向台上那寡妇走去。   那寡妇一直呆呆站在台上出神,又似心事重重,对于他们的争吵,全然不知,待张斐来到她身前时,“不知娘子芳名。”   “啊!”   那寡妇吓得小退一步。   张斐愣了下,自己就这么可怕么,于是又问道:“不知娘子芳名?”   那寡妇见张斐无恶意,这才欠身一礼,答道:“回阁下的话,妾身姓高,贱名文茵。”   “高文茵。”   张斐小声念了一遍,又道:“听闻尊夫刚刚因故去世,不知是否?”   高文茵眼中闪过一抹哀痛,轻轻点了下头。   张斐又道:“娘子一定很思念亡夫吧?”   高文茵那双秋水杏目中聚起一层雾气,又点了下头。   台下富直爽叫嚷道:“你不是要作词么?问这些作甚?”   张斐笑道:“若不知其身世,我又如何以其心来作词?诸位以为我说得可合理?”   “非常合理!”   曹栋栋立刻应声。   他这么一说,韩盼倒是放心了,临时根据这女人的经历,又以女人来作一首词。   难度可想而知。   他就不相信张三还有这手段。   张斐又瞧向高文茵,过得一会儿,突然吟道:“薄雾浓云愁永昼。”   堂内顿时一片静寂。   韩盼皱了下眉头,心道,这人还真有些才华!   这第一句谈不上什么绝句,但却当下的天气与高文茵此时神态是完美融合在一起,描写的是淋漓尽致。   又听张斐吟道:“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楼上的歌妓们纷纷跟着吟诵,是欣喜地直点头,又更是期待地望着张斐。   饶是寡妇高文茵不禁也默默抬起头来。   马小义欣赏水平不高,向符世春问道:“春哥,你瞅咋样?”   符世春摇头惊讶道:“想不到张三还有这般才华,这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富直爽皱眉道:“佳节又重阳?”   那边张斐突然从临近的桌上,端起一杯酒来,道:“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怔怔望着张斐的高文茵,似乎自己都没意识到,一滴眼泪从脸庞上滑落下来,留下一条深深地泪痕。   “绝了!”   符世春顿时抚掌叫绝。   “好!”   与此同时,台上地歌妓们,纷纷为之喝彩。   “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妙哉!妙哉!我等不虚此行啊!”   “好一个人比黄花瘦!当浮一大白啊!哈哈!”   ……   但张斐吟诵出最后三句时,整个大堂都沸腾了,那些才子佳人,或喝彩,或饮酒,无不叫绝。   樊正突然看向父亲,“他……他真的就只是一个珥笔之人吗?”   樊颙呆呆地直摇头。   “慢着!”   忽听一声喝,打断了众人的喝彩,但见那富直爽站出来,“你这分明就是听来的。”   张斐面不改色:“富公子此话怎讲?”   富直爽道:“佳节又重阳,如今重阳节早就过去,以近除夕,还有,乍暖还寒,帘卷西风,这指得都是秋天,如今可是寒冬。”   此话一出,顿时又引得不少人面露怀疑之色。   方才他们被惊艳,一时未有细品,如今一听,觉得也很有道理,词境与此景不符啊!   张斐笑道:“不错,这都是我臆想出来的,有问题吗?”   说着,他双手一摊,“此情此景,是一片狼藉,有何意境可言?跟这位高娘子的心思根本不相吻合,与其美化此景,就不如发挥想象,故此我是根据这位高娘子的心思,想着一位在家思念亡夫的妻子的画面,这难道不行吗?”   不少人纷纷点头。   如今这场景,酒池肉林,争风吃醋,乌烟瘴气,与思念之境没有半分关系,也难以让人产生联想。   强词夺理,那是张斐的强项,他一点也不虚。   富直爽冷笑道:“你这理由不足以令人信服。”   他是真不相信,这绝逼是抄得。   “那好!”   张斐傲然道:“我就说一个令你信服的理由。从今日算起,我给你十年光景,普天之下,任你去寻,论同类词,谁得词能碾压我这一首,而且比我这首还更具有女人味,我将以万贯偿还。”   说到这里,他不屑一笑:“听来得?上哪听?你教教我啊!”   你说我抄得?   问题是抄谁的?   倒是说个人物出来。   他不禁抄了李清照的词,连霸气一同给抄了,要知道但是李清照一本《词论》怼遍北宋文坛大佬,如欧阳修、苏轼、柳永、王安石、秦观,等等。   要知道她还是一个女子,光凭这份睥睨天下词人的霸气,又有几人可比之。   呃……咳咳,当然,也还是有人可比的。   毕竟文无第一。   而北宋的文曲星真是真的能亮瞎狗眼。   故此张斐还设了几个软性条件,以防万一,同类词,女人味,综合起来,他就不信谁的词能够碾压这首。   能够打败魔法的,就只有魔法,但问题是李清照她还未出生。   “好!三哥,说得真好!”   马小义激动地跳上桌子,“有谁能比过我三哥的,大可站出来比一比,比不过的,就别出声。”   这小子唯恐天下不乱。   这时,一个公子哥突然喊道:“你们快看,高娘子哭了。”   高文茵猛地醒悟过来,赶紧低下头去,手拿丝帕抹去脸上的泪痕。   这一条泪痕,无疑是最好的宣判。   楼上楼下再度爆发出喝彩声。   若无才华,岂有这份霸道。   大家都信了。   韩盼虽有不服,但之前他言明,只要博得歌妓们的认同,他便认输,当即拱手一礼,“恭喜张兄抱得美人归。”   张斐拱手回礼道:“承让!承让!”   “赢了!”   曹栋栋顿时举臂道:“我们赢了!哈哈!如今文斗你们都比不过了,还是早点回去读书吧!哇哈哈!” 第九十四章 红颜祸水   “三郎可真是懂咱们女儿心,一句人比黄花瘦,道尽相思之苦。”   “三郎可愿为妾身作词一首?”   “三郎再作一首,不然,我们姐妹可不会放三郎走。”   ……   曹栋栋、符世春、马小义三个臭皮匠,趴在桌上,托着下巴,嗅着边上传来的酒香,望着被一众歌妓簇拥的张斐。   那叫一个酸啊!   抱得美人归也就罢了,现成的你也抢,汤都不给哥们喝一口,关键还不是你丫的付钱,可真是不厚道啊!   没法子!   这年头歌妓真的是认词不认人。   这一首好词,是能够为她们创造数百贯的收益。   谁在乎张斐是不是抄得,只要能火就行。   张斐上来就放大招,直接用李清照词。   怎一个惊艳了得。   那些歌妓仿佛发现了一个宝藏男孩,围着张斐,各种去蹭,只盼能够从张斐嘴里扣得一首词来。   可惜,时机不对。   要是刚才,张斐非得再抄一首,毕竟被蹭的感觉真好,他也相信他偶像不会在乎这一两首词的,说不定还能创造出更好的,但如今的话,美人已经到手,他哪里还有心情应付那些歌妓。   都还嫌她们碍事,赶紧借故要回家。   曹栋栋他们也没有挽留,其实都恨不得将这厮踹出去。   那樊正为张斐叫来一辆马车。   “今日招待不周,还望张三哥多多包涵。”   “很周!很周!你回去吧!我走啦!”   张斐真心没工夫应酬樊正,又向身边的高文茵,“娘子,请。”   说着,他非常君子的伸出手来。   高文茵瞧了眼他的手,犹豫半响过后,才将素手搭在张斐的手上,上得马车。   真是光滑细腻,柔弱无骨啊!张斐暗自一喜,急急上得马车,余光忽然瞟了眼那车夫,只觉有些眼熟,但他也未有细想,钻入车内。   那李四也跳上马车,车夫立刻驱车向前行去。   樊正望着远去的马车,不禁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   马车内。   张斐与高文茵对面而坐,中间相隔差不多有一尺。   这个樊正真是不懂事,弄个这么大的马车,不知这时候是空间越小越好么。急色的张斐见高文茵一直紧蹙眉头,粉拳紧握,好似紧张,又好似心事重重,不禁也是满腹牢骚。   他还真没碰过这种情况,因为在他那个年代,这都已经出门上车,大家都是心照不宣,交流起来,自也是非常愉悦。   可如今这种情况,让张斐都生出了犯罪感,好似自己逼良为娼。   张斐终于有些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开口道:“高娘子?”   “啊!”   高文茵娇躯猛地一颤,漆黑的夜里,那双明亮眸子充满着恐惧。   张斐也被她的反应吓得一跳,于是又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你。”   若不解开心扉,就解开衣裳,那就是犯罪。   高文茵轻轻摇头,垂首不语。   张斐又道:“其实你的事,我也知道一二,这逝者已逝,你节哀顺变。”   高文茵依旧不语。   该死的,方才走急了,没有向衙内他们问清楚,这年头该怎么上手。张斐一时也无计可施。   强上!   这他还真就不行。   他也不喜欢这种刺激感。   那纯属变态。   没有感情的物理交流,就如同上个厕所。   忽听得车外李四言道:“车夫,你是不是行错路了?应该是走这边大路的,你怎往巷子里走。”   “这边有条小路要更近一些。”只听那车夫言道。   张斐突然想起那个面熟的车夫,忽见高文茵身体微颤,他突然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狐疑地盯着高文茵,见她目光躲闪,突然猛地扑向她。   刷!   一把长刀从车外刺入,不偏不倚,架在张斐脖子上。   又听得扑通一声,只见李四仰面倒入车内,一只大手摁住他的脸,根本动弹不得。   两个废材,被一个马夫轻易就控制住了。   “你们是什么人?”   那寒冷的刀光逼着张斐紧紧贴在窗边,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讼棍就怕这个。   那车夫却是不答他话,反而问道:“嫂嫂,你还好吧!”   “我很好!你切莫要伤他。”高文茵带着歉意地瞧了张斐。   “这我省得。”   过得一会儿,只听得吁的一声。   又听得一阵急促地脚步声。   “嫂嫂!”   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汉子,窜上马车,   “二叔。”   高文茵见得此人顿时泪眼盈亏。   “见到嫂嫂无恙,真是太好了!”   那年轻人说罢,又瞧向旁边的张斐,“这厮是谁?”   这都是一些什么人啊!我这是入了贼窝么?张斐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忙道:“我……我只是好心送你嫂嫂回家。”   高文茵道:“他便是买下我的人。”   年轻人顿时怒容满面,双目睁得如铜铃一般大小。   高文茵又赶紧道:“但他非坏人,你莫伤他。”   张斐直点头:“对对对,我是好人,我真的是好人。”   年轻人直接一掌击在张斐的后颈上,听得闷哼,但见张斐缓缓到了下去。   弥留的意识中,是充斥着怨念,说好别伤的,你小子真不听嫂嫂的话。   如果这回我还能活着,我特么一定要听许芷倩的话。   “唔唔唔!”   被摁在李四见张斐倒了下去,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   那年轻人又是一掌击去。   安静了!   ……   在一间宽敞的卧房内,紫色幔帐下,隐隐可见两具交织身影。   起起伏伏!   呻吟无序!   “娘子!”   “官人!”   “许芷倩?”   “张三?”   但见女子就是一脚便将那男子踢下床去。   “哎呦!”   张斐只觉重重摔倒在地板上,不禁呻吟出声来,缓缓睁开眼来,眼前模糊的景象,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头上方有着一座缺了半边耳朵的石佛,佛前那缺了大半边的石台上,放着一个破旧不堪的木案,案前的两个烛台中间生满了蜘蛛网。   滴答!滴答!   屋檐上不断落下水珠。   这应该是一个破旧的寺庙。   忽听边上一人道:“兄弟让嫂嫂受苦了,还请嫂嫂责罚。”   张斐低头一看,正好瞧见缩在他脚边的李四,心中一凛,又隐隐引得轻微的呼噜声,这才松得一口气,又抬头看去,只见篝火旁站着四五道人影,方才那年轻汉子单膝跪在高文茵身前。   那马夫则是站在一旁,其身旁还站着一个撸起袖子,满脸络腮胡的黑面大汉,以及一个身着灰色儒衫的中年人。   “二叔,快些起来。”   高文茵弯身,伸出双手扶起那年轻汉子,眼角泛着泪光,“你大哥生前托我好生照顾你,如今见到你安然无恙,也算是对你大哥有个交代。”   说着,她又环目四顾,“兄弟们可都安好?”   砰!   那络腮胡黑面大汉,狠狠一拳将那破旧的木案给捶成四分五裂,“都是怪兄弟们不好,没能救回大哥,俺大牛真是该死啊!”   这厮一看就不信佛。   高文茵忙道:“不怪兄弟,也许你大哥命中有此一劫……”   说到后面,不禁眼泛泪光。   那书生却道:“不。大哥是被奸人所害。”   “奸人?”   高文茵惊讶地看着那书生。   那书生点点头道:“大哥被水冲走前,曾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钱箱推给大牛,当时封条已经被水冲散,大牛将箱子扔上岸时,从箱子里面掉出来的不是官银,而是石头。”   “啊?”   高文茵朱唇微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书生皱眉道:“我们原本打算暗中调查,可是刚刚查到一些线索,又听闻嫂嫂有难,于是我们便赶来汴京。”   高文茵美目中一片黯然,低声道:“查到又如何,查不到又如何,夫君他终究是回不来了。”   又抬起头来,望着他们,“你们有何打算?”   那书生叹了口气,“如今时过数月,只怕对方早已经毁尸灭迹,难以再查到线索,其实……其实就算查到,也难洗脱身上的冤屈,甚至还有可能连累嫂嫂,故此我们打算去青州投奔宋二哥。”   那黑厮哼道:“这鸟朝廷腐败无能,要依俺的性子,俺就落草为寇,专门打劫朝廷的官银,那也不白白担这盗窃官银的罪名。”   高文茵道:“万万不可。”   那书生也训斥道:“你这厮自甘堕落也罢了,难道要嫂嫂跟着你过这担惊受怕的日子?”   “俺就说说,俺怎么可能会连累嫂嫂。”那黑厮耷拉着脑袋。   “不怪大牛。”高文茵微笑地点点头,又那向书生道:“还是七哥你想得周全,有七哥你在,我也就放心了。”   说话时,她微笑地看了眼那年轻汉子。   躺在地上的张斐突然喊道:“她要寻死。” 第九十五章 带你们飞   喊声未落,就见那高文茵转身冲着那缺一角的石台撞去。   “嫂嫂!”   众人大惊失色。   眼看就要消香玉殒,一道黑影突然闪至高文茵身前,被高文茵一头撞上。   高文茵差点撞晕了过去,身子微微摇晃了下,又抬头看去,下意识喊道:“五哥?”   正是那车夫。   车夫面无表情道:“望嫂嫂珍重。”   “嫂嫂!”   反应过来的年轻汉子立刻冲上前去,“嫂嫂你为何这般做?”   高文茵眼中噙着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你大哥已经走了,如今见到诸位兄弟安好,我已再无牵挂。”   那书生道:“可若是嫂嫂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还有何颜面去见大哥。”   高文茵固执地摇摇头,“我心意已决,纵使你们今日拦得住我,他日我还是会去寻得你大哥,还望诸位兄弟能够成全我。”   听得这话,一干人等是面面相觑。   “等会!”   忽听一人道。   众人偏头看去,只见躺在地上的张斐朝着高文茵道:“娘子!做人可得守信,你是我花了一千五百贯买下来的,你现在是我的女人,你死之前,是不是也应该跟我打声招呼。”   “你鸟人说甚么?”   那黑厮听罢,不禁勃然大怒,冲上前去,一手揪起张斐,“你这厮胆敢侮辱俺嫂嫂,信不信俺今儿活剐了你。”   “大牛,住手!”   高文茵快步冲过来,护着张斐面前,又向那黑厮道:“大牛,如今你是被冤枉的,也许将来还有沉冤得雪的机会,可若你真杀了人,那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说完,她又看向其他人。   可见这话,也是说给他们听的。   那黑厮登时悻悻作罢,将张斐松开来,又小声道:“嫂嫂,俺……俺就是吓唬吓唬他,俺可没想杀他。”   张斐突然哈哈笑道:“得了吧!长得是一脸黑旋风,弱得却跟绵羊一样,还有你们……”   他目光一扫,“简直就是一群懦夫。”   “你说甚么?”那黑厮顿时又气得吹胡子瞪眼。   “住手!”   那书生似怕伤到高文茵,抢上一步,将那黑厮拉到一边去,又回身向张斐道:“我冯老七从小被人骂到大,但是还是头回听到有人骂我懦夫,愿闻高见。”   张斐笑道:“你们一个个四肢健全,却被一个小官,弄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不思为兄弟报仇,却打算跑路,还美其名曰落草为寇,要知道那些草寇杀得又不是狗官,杀的还是那些养家糊口的差哥,可能也是与你们一样的人,这不是懦夫又是甚么?”   “啊……”   黑厮气得直抓狂,又准备冲向张斐,奈何冯南希和高文茵隔在中间。   张斐有恃无恐地鄙视了其一眼,“看看看!懦夫之典范也,就会在我这等良民面前,喊打喊杀,有能耐你倒是去开封府喊啊!跟个屎样的。草!”   那黑厮气得指着张斐的鼻子,叫嚣道:“你有能耐,你敢去开封府么?”   张斐不屑一笑,“开封府那就跟我家茅房一样,我想去就去。”   那黑厮哼道:“吹牛谁不会,俺还说俺和那鸟皇帝是结拜兄弟。”   “唉……没见过世面。”   张斐摇摇头,道:“去城里打听听我张三的名号,我敢说,你们跟开封府的衙役提一嘴张三,他们都得吓得尿裤子。”   “珥笔张三?”   那书生惊诧道。   张斐笑呵呵:“原来你听过我的大名,那感情好,赶紧跟着这黑厮讲讲我张三的故事,什么冤屈落在我手里,必须沉冤得雪,无一例外。听过珥笔与司农的故事么?”   高文茵登时面色一喜,转过身来,激动地问道:“阁下能为我兄弟洗脱冤屈吗?”   张斐道:“请把‘吗’字去掉,再念一遍。”   高文茵方才被撞的有些晕,还真的就照着念了一遍,“阁下能我为兄弟洗脱冤屈。”   “很好!”   张斐点点头,笑道:“一群可怜虫,就别这里装大尾巴狼了,快些将我松开,我带你们飞。”   黑厮赶紧抱住那书生的胳膊,小声道:“老七,莫信这鸟人,这人尖嘴猴腮,一看就不是啥好人。”   “喂喂喂!你这黒厮没读过书,就少用成语,我这是帅哥标配的下巴,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一看就是强奸犯。”   “哇呀呀呀!你胆敢骂俺强奸犯,俺……”   “大牛!”   高文茵叱喝一声:“你先莫吵,这位张三哥才华横溢,说不定真有办法为你们洗脱冤屈。”   “俺……俺撒尿去。”   说罢,那黒厮便是气冲冲走了出去。   那书生朝着车夫点了下头,车夫来到张斐身后,拔出刀来,就是一刀劈下。   可没把张斐的尿给吓出来,只觉四肢一松,他先是活动了下手臂,然后转过身去,礼貌地看向那车夫,“阁下真是好刀法,下回别用了。”   高文茵道:“张三哥真能为我家兄弟洗脱冤屈?”   张斐却是走向李四,刚一跨步,忽觉裆下有些黏黏的,登时止住脚步,一张阳刚俊美的脸庞,渐渐红了个通透,不是吧,这就算是交差呢,哇靠,这真是太特么丢人了。   “张三哥?”   高文茵见张斐双膝向内微屈,撅着臀,面红如血,不免感到好奇。   张斐偏过头去,神色复杂地看了眼高文茵,都怪你这女人,我这都已经上膛了,你却给我整了这么一出,你看,走火了吧!   强忍着尴尬蹲下身来,帮早就醒了,但又被吓傻的李四解开绳索,然后才向高文茵抱怨道:“能不能换个问题?”   高文茵登时双颊生晕,做不得声。   “在下冯南希见过张三哥。”那书生上前来拱手一礼。   “张斐。”   张斐没好气的回应了一句。   冯南希又将手引向那车夫,“这位是我兄弟,龙山,叫他龙五便是。”   龙五?我特么还高进呢。张斐打量了下这龙山,“咱们是不是见过?”   龙山也在打量着张斐。   身旁的李四突然指着龙山道:“这不是那日在河里救俺的好人么。”   张斐恍然大悟,道:“难怪我看你面熟。”   龙山只是稍稍点了下头。   哇……叫龙五的都这么酷么。张斐不禁心想。   冯南希又指向那年轻的汉子,“史挺秀。”   “张三哥叫我史二郎便是。”年轻汉子抱拳道。   “方才出去的那位……”   “我不想知道。”   张斐手一抬,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南希立刻将其中过程告知张斐。   原来这史挺秀还有一个哥哥,名叫史挺俊。   这史家兄弟乃是开封县下合村一户一等户。   这北宋政府,将普通农户,分成五等,一等户其实已经算是地主阶级,只不过又不属于特权阶级。   可以说是相当于北宋的中产阶级。   这个阶级在历朝历代,都是最苦逼的阶级,致富全靠自己的双手,然后就成为朝廷重点剥削对象,这穷人没得剥,上流阶级又剥不到,就只能揪着他们整啊。   他们父母离世之后,兄弟两不甘于种地,于是又做起绸缎买卖。   兄弟两走南闯北,敢拼敢打,这家业也是越做越大。   期间又结识到同在开封县的二等户冯南希,之后又施恩于龙山,以及方才那黒厮牛北庆。   几人又结为异性兄弟。   在今年年初时,恰逢史挺俊、冯南希服役,龙山与牛北庆则是自愿一同前往,他们奉命将一批五千两的官银押送至襄阳。   这北宋政府是很会玩的,如看守银库,押送贵重物品的差事,全都是由一等户,二等户来充当。   这样不但不用花钱,而且还能够确保,但凡出了意外,朝廷也不会血本无归。   将这些一二等户的家产没收就行了。   这都是有计算的。   好死不死,他们半途还真就遭遇沉船事故,那史挺俊先是将兄弟牛北庆救上岸,而他也深知这官银是不能丢,于是又拼了命将箱子给扔上岸来,自己却被大水冲走。   可箱子里不是官银,是石头。   五千两银子丢了,朝廷就直接没收了此趟押送差役的全部家产,其中就包括史家和冯家,至于龙山和牛北庆,他们本就是陪同史挺俊一块去的,也不算是服役人员,关键还是他们一穷二白,连个家人都没有。   可折合起来,也不够赔的。   但是朝廷肯定不能亏,只能赚!   这钱必须补上。   于是史挺俊就被抓住充当劳力修河道,而高文茵也被贬为官婢,拿去卖钱。   冯南希曾在开封县衙门当过一段时间的刀笔吏,他是非常清楚朝廷的手段,于是赶紧让龙山赶回来通知高文茵和史挺俊,避免他们遭遇毒手。   而他则是与牛北庆去找寻史挺俊的尸体,以及暗中调查此事。   因为此事有着太多疑点,原来在他们行到一半时,按规划的流程,是要改水路走的,因为顺流而下,可以节省一半的路程。   但是史挺俊以前做买卖是走过这段河道的,知道前面的河流湍急,而之前又连下数天暴雨,担心会遇大水,故建议走陆路,可是那漕官却以耽误行程为由,硬逼着他们走水路。   结果临上船时,那漕官身体不适,反倒是没有上船,只是约好下个渡口会合。   果不其然,期间遇到洪水,且船底突然迸裂,另外,就是那一箱子石头。   显然是阴谋啊!   随后他们又在下游寻得史挺俊的尸体,不禁是悲痛不已,于是打算去告发那漕官,为兄弟报仇。   结果行到半道上,就听到官府正在通缉他们,说他们贪功冒进,不听漕官劝说,坚持要走水路,结果遭遇翻船。   甚至都还怀疑是他们故意制造事故,劫走官银。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隐匿,先潜回汴京。   那龙山是第一个赶回汴京的人,可还是晚了一步,又打听到官府会将高文茵放到白矾楼扑卖,于是自己又混入白矾楼当马夫,期间就还顺道“救”了李四一命。   不久之后,冯南希和牛北庆便赶到汴京。   史挺秀倒是好救,关键是高文茵,官府主要也是向拿高文茵卖钱。   由于之前高文茵一直被官府的人看着,没有下手的机会,故此他们就合计着等扑买大会结束之后,再救高文茵出来。   听完之后,张斐是眉头紧锁,只是问道:“你们相信我吗?”   几人面面相觑。   头回见面,就谈信任,是不是有些扯淡……   冯南希瞄了眼高文茵,心想,嫂嫂一心寻死,或许此事能够让她暂时放下这个念头。又瞧向张斐,心道,此人不畏权贵,且为人正直,虽曾也帮那曹衙内打官司,但在那公堂之上实则是为林飞鸣冤。   今年下半年,张斐绝对热榜第一,冯南希对此也是非常关注,因为他们也想伸冤啊。   再三权衡之后,冯南希突然躬身抱拳道:“还望阁下能够出手救我们兄弟一命,大恩大德,我等兄弟没齿难忘。”   史挺秀先是惊讶地看了眼冯南希,旋即也躬身抱拳。   “既然你们相信我,那我也向你们保证,一定会帮助你们沉冤得雪。”张斐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又往庙外看了一眼:“你们先跟我上我家,如今开封府已经放假,要告状也得等到明年去了。” 第九十六章 此法违法   其实冯南希也并不是完全信任张斐,毕竟相识也不到一个时辰,只是鉴于张斐之前所为,令他对张斐是很有好感的,再加上高文茵一心寻死,故此他选择相信张斐。   故此他也不是说让兄弟几人一股脑都跑去张斐家住着,而是让龙山先送张斐和高文茵回去,以免露出破绽,过两日,他自己再过去看看情况。   至于史挺秀和牛北庆则是在外策应。   说是策应,其实也就是防着张斐一手。   张斐心里清楚的很,但是他无所谓,因为他已经决定接下这场官司。   出得破庙,张斐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身在外城河西,只觉这块地真是克自己,今后还是少来为妙。   ……   “张三哥!”   “张三哥!”   ……   刚回到汴河大街,就听得到处有叫喊声。   “我在这。”   “是张三哥么?”   “是的。”   “张三哥在这里。”   “找到张三哥了。”   ……   片刻,就见一匹骏马疾驰而至,正是曹栋栋身边的闲汉,涛子。   “张三哥,你上去哪呢,可是惹得我们好找!”   “我去外城转了转,散散酒气。”说着,张斐又问道:“发了什么事?”   涛子立刻将缘由告知张斐。   原来是那许芷倩见张斐迟迟未归,于是就派人去白矾楼询问,这一问才知道,原来张斐早就离开了。   许芷倩顿时慌了。   那小子仇人太多,上回还遭人暗算。   樊正、曹栋栋、马小义他们也害怕张斐出事,于是也派人四处寻觅。   张斐让涛子回去告知曹栋栋一声,自己则是乘坐马车回到自己家。   刚下马车,就见许芷倩快步行去。   这一见张斐,那可真是气得柳眉倒竖。   “别说了!”   张斐赶紧手一抬,一本正经道:“从今往后,我都听你的,你指东,我是绝不往西,今儿总算是证实了,你还真是个神婆来的,我是彻底服了。”   许芷倩听得是一头雾水,朱唇微张时,忽见马车内又行出一位美少妇来,不禁一愣,“她是?”   张斐回头瞧了眼高文茵,又向许芷倩道:“回屋再说吧!”   许芷倩瞧了眼那少妇,心知可能发生了什么事,又道:“你要不先去我家跟我爹报一声平安。”   张斐道:“还惊扰了恩公?”   许芷倩气不打一处来:“亏你还有脸说,我之前派人去白矾楼询问,那樊大郎说伱都已经离开一个多时辰,你瞧,如今天都要亮了,这我能不告诉我爹吗?”   五更天早就过去了,只不过这是寒冬之际,故而天才蒙蒙亮。   “多谢许娘子关心。”张斐是由衷地说道。   那么晚许芷倩还派人去询问,证明她一直没睡,等着回来。   许芷倩哼道:“谁关心你呢。”   “总之是非常抱歉。”   张斐又道:“行!先去你家吧!正好我也有事要与恩公商谈,呃……不过先等会,我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许芷倩这才发现张斐一身脏兮兮的,于是点点头,“那我先去跟我爹说一声。”   许芷倩走后,张斐先是让李四安顿好高文茵,自己则是草草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便去到许府。   来到许府,他便将今晚发生的一切,如实告知了许遵和许芷倩,在公事上面,他一般是不会隐瞒许家父女,因为许家父女,是他在北宋唯一可以完全信任的。   许芷倩那嫉恶如仇的性子又开始发作了,“不曾想那转运司都已经腐败到这种地步,为得几千两,就牺牲几条无辜人命,这简直就是丧尽天良。”   许遵也是眉头紧锁,满脸愠色,直点头道:“倩儿说得不错,这都已经不能说是贪污腐败,而是在谋财害命,这必须得严查。”   张斐突然问道:“恩公,这查得出吗?”   许遵愣了愣,“如此还没有开始调查,又怎知道结果?”   张斐道:“我听他们说,此事在我朝已是屡见不鲜,以前肯定也发生过,那不知好不好查?”   许遵没有做声。   许芷倩直言道:“最初朝廷让富户专门押送官银,其目的本也是为了防着差役监守自盗。不过,因途中意外,而没收富户财产之事,确实是时常发生。可是如这种官员监守自盗,谋财害命的情况还是非常罕见的。”   张斐道:“如果我今日没有被他们绑架,此事只怕也就是许娘子口中时常发生之事。”   许芷倩轻轻点头,“那倒也是,这其中必然藏着许多冤屈之事。”   说到后面,她不免叹了口气。   这真的人尽皆知之事。   许遵道:“既然此事已经暴出来,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官府认真去查,应该是能够查到一些蛛丝马迹的。”   张斐问道:“恩公,这是不是一定查得到?”   许遵稍稍一愣:“这谁也不敢保证。”   这不是简单的民间刑事案,其中还涉及到官府,同时还牵扯到转运司,这个部门真是盘根错节,涉及到诸多利益,已经成为北宋的一颗毒瘤。   那么一旦展开调查,就不是简单的查案,而是权力的博弈。   这是需要智慧的。   张斐又问道:“如果查不到会怎样?”   许遵皱眉不语。   查不到,那还能这么办。   许芷倩问道:“张三,你是不是另有打算?”   许遵也是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此事涉及转运司,且又是时常发生之事,若是顺藤摸瓜,可能会揪出一大批人来,那么这些人必然全力阻止调查,而且他们已经是恶人先告状,占得先机。我担心如果查不到证据,一切可就无法挽回,不但他们可能会下狱,我可能也会被他们所累。”   都说这种事常有发生,那可想而知,这里面得有多么黑暗,而且朝廷自己就是元凶之一,虽然其中是有曲折,但是朝廷就这么直接没收,将人都拿去卖了。   左手查右手,张斐敢信吗?   而张斐对此是真的非常害怕。   因为他刚来这里,就被抓去关上几个月,差点就死在里面,旁人真的无法感受到那种绝望。   许芷倩深知张斐所忧,蹙眉道:“可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呀。”   张斐道:“查案非我们所擅长之事,关键是不受我们的控制,一旦开始调查此案,等于我们的小命就都被他们拽着,到时就只能听天由命。这最好的方式,还是打官司。”   许遵是没有查案的权力,要查也是开封县,以及沿途州府去调查。   而当许遵面对一个庞大的官僚机构时,他也是微不足道的。   张斐只能等结果。   可这在张斐看来,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   许遵不解道:“此乃贪污腐败,谋财害命之案,就算要打官司,也得先查到证据,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那也未必。”   张斐道:“如果我们能够避开这个腐败案,直接起诉朝廷,那就不需要展开调查。”   “什么?”   许家父女皆是一惊。   好家伙!   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你是疯了吗?   许遵呆萌萌地问道:“你起诉朝廷什么?”   张斐道:“我们就假设这真的是沉船事故,那么朝廷真的就能直接没收对方的家财,甚至将对方的夫人充为官婢吗?”   许遵叹道:“差役法中是有这方面的规定的。”   张斐道:“但是这规定又合不合法?”   许芷倩道:“这就是朝廷定得,自然合法啊!”   “不见得。”张斐摇摇头。   许芷倩惊讶道:“不见得?”   张斐思索一会儿,“这我已经有些想法,但还需要具体去查证。但如果要避开调查,就只能打这差役法违法,既然是告这法违法,那就只能起诉朝廷,因为这法是朝廷定得。”   逻辑是很缜密的,但是告法违法?   许芷倩是一头雾水,“这怎么告?”   张斐笑道:“你只要记住,身为珥笔,是没有什么不可以告的,法当然也是可以告。”   许遵听得也是糊里糊涂,只道:“可从未有人状告过朝廷,都不知这到底是否被允许。”   民告官虽也没有律法规定,但有先例,起诉朝廷,是没有先例的。   “既然没有规定不可以,那就是默许可以。”张斐道:“关键我听说朝廷中一直有人提出当今差役法存有诸多弊病,需要加以完善。”   许遵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子不是无的放矢,而是又想故技重施,借王安石这股东风,这倒不是不行,点点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变法归变法,他们也许会允许你这么闹,可多半也不会判朝廷输得,毕竟这不是一个个案,他们得顾全大局。”   张斐道:“我也不是要朝廷认输,我是要逼着朝廷查出真凶。”   许芷倩眼中一亮,“原来你是打算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啊!”   张斐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许遵脑子都有些转不过来了,得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于是道:“此事一定要慎重,反正目前官府已经全部休假,你也没法去告,再好好想想。”   “是。”   张斐点点头。   “还有,你先写封状纸给我,以免到时被人告你窝藏罪犯之罪。”   张斐忙道:“还是恩公考虑周全,我待会就写。”   谈完之后,许遵便回屋休息去了,他也被闹得是一宿未眠,好在如今休假,明儿也不需要办公。   “呼……”   张斐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突然看向许芷倩:“我也要服役吗?”   许芷倩稍稍一愣,“一般是要的,但你也可以雇人代你服役。”   张斐道:“出了事的话,还是没收我的家财吗?”   许芷倩点了点头。   当然,有许遵在,这事多半不会发生。   不过许芷倩也不好明说。   张斐叹了口气,“你说得对呀!”   许芷倩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叹道:“在公堂之上,我不惧任何人,但是他们若要整我,实在是有太多的手段,这一不小心,就可能如那史大郎一样,全家遭殃。唉……还是要获得权力和地位,若是连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法。”   相比起李四一案,此案给他的冲击更大,因为李四到底是主动去借高利贷的,只不过陈裕腾太狠了一点,而此事是你躲都没法躲,除非你是特权人士。   许芷倩嗔道:“我爹之前要举荐你,你又要拒绝。”   “现在我也会!只不过……”张斐皱眉道:“只不过我要认真考虑这条路,或许此案就是一个契机。”   “三哥!”   李四突然跑了进来,“三哥,曹衙内他们来道喜了。”   张斐不解道:“道什么喜?”   “新婚之喜。”   “啊?”   张斐不禁尴尬地瞧了眼许芷倩。   许芷倩抿着唇,见他看来,笑道:“你瞧我作甚。”说着,她又道:“不过暂时你可得应着,莫要打草惊蛇。”   “应着?”   张斐很是窝火道:“她就是我买来的,凭什么弄真成假。对,他们道喜那是应该的,他们带了多少礼物来?”   “好像没有带。”   “……” 第九十七章 叫多了就习惯了   礼物?   只能说张斐想多了。   来蹭喜酒的还差不多。   曹栋栋他们昨夜在白矾楼玩乐了大半宿,又找了张斐小半宿,直接就闹到天亮,但是精力旺盛的他们,丝毫不觉疲倦,又上这里来热闹热闹,顺便问问昨夜张斐去干啥了。   “三哥!三哥!快些出来,兄弟们来给你道喜了。”   “高娘子。”   “什么高娘子,要叫张夫人。”   “张夫人。”   ……   刚回到自己家,就听到曹栋栋他们一通乱喊。   “大清早的,你们瞎叫甚么。”   张斐沉着脸走了过去。   不带礼物,能有什么好脸色给他们看。   “张三!”   曹栋栋一个闪现,不,一个蹦跶,跳到张斐身前,一手搭在张斐的肩膀上,“张三,你竟然骗我。”   张斐问道:“骗你甚么?”   曹栋栋道:“你还说你未经人事?”   张斐诧异道:“伱如何知……咳咳,此话怎讲?”   曹栋栋哼道:“休当我不懂,哪个未经人事的男人,头回就会选择野合?躺着都不行,站着能行吗?”   “野合?”张斐诧异道。   曹栋栋鄙夷他一眼:“大半夜与一个寡妇出门散酒气,这谁信呐。”   张斐立刻反鄙视他一眼:“什么野合,你不懂就别瞎说,这分明就是车震啊!”   “车……车震?”   曹栋栋眨了眨眼,若有所思道:“原来我那叫做车震?”   说着,他眼中一亮,“妙极!妙极!此语甚妙啊!车震,好一个车震。哈哈!”   越念越是喜欢。   禽兽!   张斐心里不禁暗骂一声,但眼中满满都是羡慕。   要是有车震就好了,妈的,满腔子弹,竟然给梦掉了!   真尼玛悲催啊!   马小义嘿嘿道:“还是哥哥聪明,一听三哥你没回去,就知道三哥你干啥去了,惹得哥哥一番好……唔唔唔!”   不待他说完,曹栋栋便跳过去,一手捂住他的嘴。   张斐反应过来,“原来你们昨夜去找我,是想看现场表演,我还以为你们真的关心我。”   曹栋栋忙道:“关心,怎么不关心,我就是怕你不会,想去教你几式。快些叫那新娘子出来,让我们瞅瞅是不是更滋润了。”   张斐道:“昨夜都累了大半宿,正在休息,就别去打扰她了。”   曹栋栋上下打量者张斐。   张斐郁闷道:“你这是啥眼神?”   曹栋栋道:“大半宿?我不信你这么厉害,要不咱们今儿上飘香楼比划比划!”   “妙极!妙极!”马小义激动道:“就由小弟来为你们作证。”   当下口味都这么重吗?张斐道:“这也能比?去去去,老子可没有这表演欲。”说着,他赶紧转移话题,“我还没有说你们,前来道贺,不带贺礼?”   马小义道:“三哥,昨夜为了你花了将近两千贯,事也都是俺们的,你还好意思让俺们带贺礼?”   昨夜张斐抱着美人就上了车,手续什么的,全都是曹栋栋他们弄妥的。   “就是!”   曹栋栋道:“我也算是你们的媒人,媒人上门,连杯酒都没得喝么。”   一千五百贯换来一次险象环生,还就摸了下小手,这哪是媒酒,分明就是霉酒,喝死你们这些家伙!   张斐赶紧命李四买些酒来招待这些家伙。   然而,他们这几个家伙还只是一个开始。   陆陆续续,又有不少人上门道贺。   “看不出三郎还有如此才华,一首词惊艳白矾楼,赢得美人归,我东京已经许久没有这等佳话了。”   陈懋迁连连拱手道。   那还用说,我偶像的词,能不惊艳吗?张斐拱手笑道:“哪里!哪里!小场面而已。哈哈!”   一同来的马天豪道:“新娘子呢?快些叫新娘子出来,让我等瞅瞅。”   张斐是略显疲态道:“昨夜劳累了大半宿,目前还在休息。”   “大半宿?”   马天豪此时的目光与方才曹栋栋一模一样。   张斐真心觉得受到了侮辱,“员外若是不信,我们大可上飘香楼比划比划。”   马天豪愣了下,哈哈笑道:“信信信!我怎会不信。”   张斐又向樊颙道:“樊员外,有件事我想与你商量一下。”   樊颙问道:“什么事?”   张斐道:“我很喜欢昨日送我回来的马夫,不知员外可否忍痛割爱,将那马夫送于我。”   樊颙眨了眨眼,讪讪道:“送于你倒是可以,但可谈不上忍痛割爱。”   一个马夫,你至于么。   “那就多谢了。”   ……   随后范理等人也跑来道贺。   要知道这才刚刚天亮不久,这令张斐对于北宋的媒介都改观了。   传这么快吗?   原来这消息之所以能够传得那么快,全凭那一首词。   如果只是买得一个女人回去,再美也引不起什么波澜,但是一首好词,立刻就能够传遍整个汴京。   要知道如今的舆论都控制在文人手中,他们喜欢的东西,传得都非常快。   关键张斐还当场撂下狂言。   这也刺激了北宋文坛。   随着前来道贺的人越来越多,这屋里都快要坐不下了,张斐也是头回意识到,原来我认识这么多人。   其中以商人居多,有些商人就只是跟张斐聊过几句,也跑来道贺。   他们心里都清楚,在张斐打赢曹栋栋的官司后,地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至少曹家欠他一个人情。   坐下之后,他们就开始嚷嚷着要见见新娘子。   这当然是曹栋栋他们带的头。   没有办法,人家来道贺,新人不露面,说不过去。   于是张斐又去到后堂请高文茵。   “啊?”   高文茵朱唇微张,微微露出整齐雪白的贝齿,一双又大又明亮的杏目是泪汪汪地看着张斐。   “你啊什么?”   张斐道:“这是事实呀!我确实花钱买下了你。”   “我……我还以为……”   高文茵越说头越低得厉害。   张斐道:“你是不是以为,我这么正直善良,英俊潇洒,风流不羁,见你这么身世这么可怜,又打算为夫寻死,一定会还你自由身,不会强迫你的。”   高文茵小鸡啄米般地直点头,频率之快,惹得胸前都是一阵急耸。   张斐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高娘子,你猜得很对,但是你这般温柔贤淑,善解人意,又义薄云天,巾帼不让须眉,为了兄弟,都不惜卖身相许。也应该知道一千五百贯不是一个小数目,那你是不是也得把我钱还了,然后你再决定你的生死去留。”   高文茵抬起头来,楚楚可怜地望着张斐。   张斐问道:“我说错了吗?”   高文茵点头道:“你说得没错,我……我的确应该还你钱,但……但是我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张斐问道:“那你说这该怎么办?”   高文茵黛眉紧蹙,点点头道:“好罢,我会想办法还你钱的,还完我再走。”   “那就这么说定了。”   张斐打了个响指,“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你以什么身份住在我家,我总不能说,我家里来了一堆通缉犯吧?如今我这还没有做好准备,这万一打草惊蛇……”   不等他说完,高文茵便道:“我……我先假扮你夫人,只是……只是假扮。”   “夫人请!”   张斐立刻站起身来,手往门口一伸。   高文茵两颊绯红,犹如朝阳一般,犹豫半响,还是将伸出手来,放在张斐手上。   张斐诧异道:“你干嘛?我只是请你出门。”   高文茵闪电般的缩回手来,脸上的红晕从朝霞直接变成晚霞,更是明艳动人。   张斐憋着笑道:“夫人请。”   “请。”   “这称呼你看……”   “夫……夫君请。”   说到后面,反正张斐是没听清着,但也只能将就着,呵呵道:“没事!叫着叫着就习惯了。”   二人刚到门口,张斐突然又叫道:“等会。”   “怎么了?”   高文茵偏头看向张斐。   张斐想了一会儿,“你能不能假装脚受伤,走路不便?”   高文茵疑惑道:“为什么?”   “因为这能……算了,还是别装了,要是被识破,更加丢人,走吧,走吧。”   ……   二人来到前厅。   不得不说,二人往厅中一站,还真是男才女貌,令一众宾客们眼中一亮,更是令那曹栋栋垂首顿足,悔不当初。   于是在曹栋栋的带领下,大家开始了一轮疯狂且带有报复性的敬酒。   张斐是来者不拒。   虽然他还未成婚过,但是他参加过许多婚礼,新郎杯中的酒,十有八九都是掺水的,这套路他懂。   况且身边这位还是假夫人,必须喝假酒啊!   真酒太不值当了。   从上午闹到下午,宾客们才陆续离开,也不得不说,他们这一闹,宅院里面人气满满,还真有了家的感觉。   张斐心里也是满满的。   “呼!”   门前,张斐是长长松得一口气,道:“可算是走完了。”   一旁的高文茵道:“夫君,那我先回屋休息了。”   “嗯,夫人早点休息吧!”   “……”   二人说完,不约而同地一怔,又默契地看向对方。   最终,高文茵败逃。   “哈哈……”   惹得张斐一阵大笑。   “看来新郎今日很开心呀!”   忽见许芷倩走了过来,笑吟吟地问道:“你们到底是假成婚,还是真成婚?”   张斐没好气道:“是真是假,你不知道么。”   许芷倩道:“可是我瞧你很开心似得。”   张斐哼道:“开心归开心,但要是真的话,我哪里用功夫应付他们。”   许芷倩好奇道:“此话怎讲?”   “小孩子别多问。”   说完,他便转身向厅内行去。   “你才小孩子!”   许芷倩又追了过去,左右张望着:“新娘子呢?”   张斐瞪她一眼:“你有完没完,花了一千五百贯买了个假夫人回来,还惹得一身骚,可真是气死我了。”   许芷倩噗嗤一笑,又问道:“对了!那首词是你从哪里抄来的?”   张斐打量她一眼:“你也懂词?”   许芷倩哼道:“你休在我面前装,你连文章都写不明白,又怎写得出这等绝句来。”   张斐不屑一笑:“你懂什么,我这属于灵感性选手,你若能刺激到我的灵感,更好的我都写得出。”   “是吗?”   许芷倩还真就不信了,“但不知如何能够刺激你的灵感?”   张斐道:“很简单,就是让我动了色心,不过……”他稍稍打量了下许芷倩,“你没机会了。”   “呸!你这登徒子,满脑子坏主意。”许芷倩狠狠瞪他一眼。   “信不信由你。”   张斐微微耸肩。   许芷倩气鼓鼓的,但又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响,才道:“待会我王师兄会来向你道喜。”   张斐问道:“对了!什么时候喝你们的喜酒。”   许芷倩忙道:“你可别瞎说,我与王师兄只是师兄妹,可无其它事。”   “哇……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张斐道:“搞得咱们两个好像有奸情似得。”   许芷倩倏然起身,正欲发作时,忽闻门口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张三郎,恭喜,恭喜。”   “哎呦!不好!捉奸的来了。” 第九十八章 治国先治吏   捉奸?   捉谁的奸?   半响才反应过来的许芷倩,追杀张斐九条街的心都有了。   不过来不及了,因为王页已经入得门来。   张斐对王页的印象一直都挺不错的,又见他还有心前来道贺,毕竟他可未发喜帖,此事事发突然,真的十分开心,立刻与许芷倩出得厅堂相迎。   “原本我打算来恭贺三郎乔迁新居之喜,不曾想今日恰恰是双喜临门,真是恭喜,恭喜!”   王页连连拱手,又挥了下手,身后两个仆人立刻上前,双手捧着好几盒礼物,“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客气!客气!王师兄可真是客气了。”   今儿没喝太多酒,王老弟又变回了王师兄,张斐又接着说道:“其实王师兄今日能来,我已经是非常开心了,这礼物什么得,可就真是太见外了,快请里面坐。”   这时,许芷倩突然言道:“王师兄,张三,我刚好想起有点事,就不在此陪二位了。”   王页微微颔首:“师妹请便。”   张斐揶揄道:“师妹走了,可就没个倒酒的了。”   许芷倩不但不恼,反而笑吟吟道:“这事我可不敢再抢着做了,免得你那位新娘子吃醋。”   “你赶紧去吧!”张斐挥挥手道。   许芷倩抿唇一笑,又向王页微微颔首,便是离开了。   王页哈哈一笑,入得堂内,又是左右看了看,“三郎将娇妻藏起来了?”   张斐一本正经道:“王师兄认为以我的样貌和实力,还需要藏么。”   “那是!那是!”   王页笑着直点头,又道:“三郎昨夜那词,真可谓是惊艳东京,尤其是那最后三句,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短短三句便是道尽那相思之苦,犹如亲临其境,真是堪称绝句,佩服,佩服。”   张斐呵呵笑道:“哪里!哪里!活了二十多年,偶得几句绝句,也是应该的。”   “此言差矣。”   王页忙道:“多少人穷尽一生作诗作词数万首,可就连半句都未有人记得,由此可见,三郎之才,远胜他们。”   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三郎之前说考不上功名,原来是谦虚之语。”   状纸写得好,跟考功名确实没啥关系,但是词的写得好,这就可以跟功名挂上钩,目前还不是八股文,考功名文采是非常重要的。   能写得出这种绝句,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真不愧是我的小迷弟,这马屁硬拍的功夫,还真有几分意思。张斐讪讪道:“不一样,不一样。绝句可以偶得,但是功名比得是真本事,不能混为一谈。”   王页微微一笑:“话虽如此,换做其他人,我倒也认同,可偏偏三郎说这话,我实不敢苟同,我看三郎根本是无心为官,故而不愿去考取功名。”   张斐愣了愣,“这话从何说起?”   王页笑道:“恩师已经与我说了,他曾想举荐三郎入仕,但是却被三郎给拒绝了。”   张斐啊了一声:“恩公连这都跟你说。”   王页忙解释道:“三郎有所不知,之前我与恩师闲谈之事,曾为三郎你抱打不平,认为以三郎之才,不应该屈居于书铺之中,而应高居庙堂之上,恩师对此也认可,故此恩师才会与我提及此事。”   “原来如此。”张斐点点头。   王页见张斐似也不愿多说,于是主动问道:“三郎为何不想当官?”   张斐道:“恩公没有与你说吗?”   王页点点头道:“恩师未有细说,只是告诉我,三郎觉得即便入朝为官,也难以有所作为。”   “正是如此。”张斐点点头。   王页道:“但是我以为,不管是入朝为官,还是加入书铺,都得靠本事去争取地位,以三郎的本事,定能在朝中崭露头角。”   张斐笑道:“除非我能够得到官家的信任,否则的话,就不可能崭露头角。”   王页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就我朝制度,哪怕修一个茅房,都得经过三五个衙门的批准,最终还不一定修得成,而我是啥也没有,你说我能干什么?进去待个两三年,心中锐气只怕就消磨殆尽,直接进入老年状态,那又有什么意思。”   王页微微有些脸红,叹道:“三郎所言极是,人浮于事一直是我朝的一个大问题啊!”   可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可当下有一个绝佳的机会。”   张斐问道:“什么机会?”   王页道:“我听闻那王大学士正打算变法,目前正在四处招揽贤才,不瞒三郎,我最近也打算追随王大学士变法。”   “真的假的?”张斐惊讶道。   王页点点头,又低声道:“千真万确,而且我听恩师说,那王大学士也非常欣赏三郎之才,三郎何不与我一块去追随王大学士,为国效力,这可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啊!”   张斐皱眉思索起来。   他如今也有入仕的打算,只不过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去进入,是站着,还是跪着,还是躺着,是穿雨衣,还是携药而入。   王页见其沉吟不语,倒也不敢打扰他,静静在旁等候。   过得好一会儿,张斐摇摇头道:“还是免了吧!我暂时就只想管理好我那书铺。”   王页眼中闪过一抹疑惑,“为何?如此大好机会,三郎就这么白白放过。”   张斐只道:“多谢阁下的一番好意,但是目前我真的没有入仕的打算。”   王页稍一沉吟,又问道:“三郎莫不是不看好王大学士变法?”   说这话时,他手是紧紧握拳。   张斐笑呵呵道:“变法可非儿戏,对于我这种升斗小民而言,实在是承受不起。”   王页眸光闪烁了几下,又低声下气道:“三郎若是有何看法,能否与我说说,我保证不说出去,不瞒三郎,伱这么一说,我也感到害怕了。”   张斐与王页也算得上一见如故,又见他这么单纯可爱,若是卷入这场旋涡,只怕是生死未卜,纠结半响,才道:“王大学士的主张和一些见解,我是非常赞成的,我……我只是觉得这时机有些不对。”   王页立刻问道:“什么时机?”   张斐道:“变法变法,你说是变重要,还是法重要?”   王页道:“当然是法重要。”   “错!”   张斐道:“变更为重要。”   王页问道:“为何?”   张斐解释道:“古往今来,许多名臣都能够提出有利于国家的建议,但却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将自己的建议变成法令,并且执行下去。   还是那句话,嘴说谁不会,关键是能不能做到,变法失败,从不败在法上,而是败在变上。”   王页稍稍点头:“三郎言之有理,但是我听闻王大学士如今深得官家信任,正如那商鞅变法,也是靠秦孝公的支持。”   张斐避重就轻道:“那是当然,所以我也没说会失败,官家的支持,确实能够令许多事情变得简单。但就常规流程来说,还是应该治国先治吏,而治吏至少需要花费十年光景。”   张居正变法完全就是吸取王安石失败的经验,虽然大多数人都只记得一条鞭法,但张居正变法能够成功的关键,其实是在于他头四年颁布的考成法。   考成法就是一部治吏之法,中央借此将触手伸向地方,将全国整合成一盘棋,才能令张居正之后的政令直达地方。   但要说王安石用考成法,他就能成功吗?   张斐认为也很悬!   因为明朝的体制已经是高度中央集权制,张居正再往龙床上一躺,那就是摄政,等于上下都被他控制住,当时权力是高度集中在他手中的。   而宋朝只是比唐朝进一步集权,将门阀士族分化成一个个的士大夫,但到底不是家族企业,而是股份制公司,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不是皇帝说了算。   张斐认为需要更多时间去整顿吏治,十年都是往少了说。   这就是他为什么左右徘徊的原因,他觉得此时的政治环境还不具备变法的土壤,地方官员都不听王安石的,这再好的种子,在沙漠里面也种不出东西来。   至于新法存在的问题,张斐认为那都是次要的,谁人变法,都是边变边修,纸上的东西,放到现实中,总会出各种问题,及时修改就行了。   即便张斐开着上帝视角,他提出的建议,在执行的过程中,也一定会存在诸多问题,极大可能会水土不服。   这就需要吏治。   吏治是重中之重。   “十年?   王页惊讶道。   张斐点点头道:“你方才也说,人浮于事,治理起来是比较麻烦的。”   王页直摇头道:“此言差矣,这道理我相信王大学士也是知晓的,他的变法中,也一定包括整顿官吏。”   张斐笑道:“治国先治吏,关键是在于先,这个顺序是不可逆的,如果是同时进行,那等于就是没治。”   王页渐渐显得有些不安,急急道:“三郎之言,真是如醍醐灌顶,令页茅塞顿开,故此我认为三郎更应该入仕,若王大学士有三郎的协助,相信定能获得成功。”   感情说了半天,白说了。大哥,这不是人的问题,是时机的问题啊!我上我也不行啊!张斐笑着点点头道:“再看看吧。呃……我劝你也再观望观望,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不要急于一时。”   他已经在为入仕做考虑,据说这王页也是官宦世家,年纪又跟他差不多,他就想着将王页拉到自己这边来,收个小弟。   这时候还观望?王页又问道:“不知三郎可有治吏之法?”   张斐一愣,呵呵笑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事我想都没有想过。” 第九十九章 将错就错   王页虽然认为张斐有意敷衍,但他也没有强求,跟他说了这么多,就已经很够意思了,又与张斐聊得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他刚走不久,许遵与许芷倩便来到张斐家。   顺便正式向张斐道贺乔迁新居之喜。   “张三,王师兄与你说了什么?”许芷倩突然问道。   张斐却是看向许遵。   许遵捋了捋胡须道:“他与你意气相投,又与你年纪相当,故希望能与你一块为国效忠,老夫也觉得这也很不错。”   语气稍显有些僵硬,让他说谎,确实挺难的。   而且他也觉得这事很对不起张斐,但那是皇帝,他也没有办法,故此他也从来不跟王页同时出现。   老夫最多只是从犯,那犯罪现场我都没有去过。   张斐也不在意这些,毕竟人家也是对他好,道:“多谢恩公栽培,但目前我还是希望能够打赢史家的官司,其它的事暂时不愿多想。”   许遵微微点头,也不勉强,其实他觉得张斐才能比较特殊,入不入仕,都可以,各有利弊,还是尊重张斐自己的想法。又道:“关于这场官司,今日老夫也仔细想了想,老夫也认为你说得很有道理,此案的真正元凶,不是人,而是法,告法反而是对的。”   他身为律政界奇葩,是最能理解张斐的思想。   可说着,他又捋了捋胡须,“只不过对你而言,也要更为凶险,伱若真想这么做的话,就必须先得到朝中重臣的支持,若有他们的支持,且不论成败,至少你这么做不会被治罪,老夫认为光王介甫一人,也还是不够的。”   起诉朝廷,光这个动作,就有可能违法,而且一旦被定罪,至少都是死刑。   必须要得到朝廷的支持,才能够去起诉朝廷。   否则的话,非常危险。   张斐道:“如果再加上司马大学士呢?”   许遵面色一惊,那心直口快地许芷倩直接道出他心中所想,“这怎么可能,我听说在变法一事上面,王叔父和司马叔父常常争吵,你怎么可能同时说服他们两个人?”   许遵点点头,这个难度系数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张斐却是自信地笑道:“如果许娘子愿意帮我写两份状纸,我相信问题不大。”   许芷倩好奇道:“写两份状纸何难之有,不知你打算怎么写?”   张斐道:“就将此案的原原本本写下来,两份一样的就行了。”   “就……就仅是如此吗?”   “对。”   张斐点点头。   如果这一点他都没把握,他压根就不会提出起诉朝廷。   许遵见张斐信心满满,不禁开始对此充满期待。   但见张斐没有多说,他也没有多问,稍坐一会儿,便起身回家去了。   这时,那李四走了进来,“三哥,那些礼物该如何处置?”   张斐道:“以后这种事找夫人。”   “夫人?”李四虽然憨厚,但他也是知情人。   许芷倩噗嗤一笑。   张斐黑着脸道:“一千五百贯呀,让她干点活又怎么了。”   提起这事他就郁闷。   “是!”   李四点点头道:“我这就去找夫人。”   许芷倩笑吟吟道:“你不会是想假戏真做吧?”   “错!”   张斐道:“这本就是一出真戏,现在愣是给弄得快要黄了,真是气死我了。搬个家就这么难了,成个家更难。”   许芷倩听得咯咯直笑。   张斐黑着脸道:“你笑甚么?”   许芷倩忍着笑道:“我只是觉得,在别人看来,你打的每桩官司都是难于上青天,可你却能轻松解决,搬家成家在别人眼里,又是轻而易举之事,可在你这里,却又是恁地艰难。”   张斐捂头叹道:“你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许芷倩见他真的郁闷极了,倒也不忍再笑他,其实这种事要是换做别得男人,一般不至于这般痛苦,是很好解决的,于是安慰道:“其实你与那高娘子倒也挺般配的,你可以花些心思打动她。”   “打动?”张斐哼道:“是用拳头么?她都要为前夫殉情,这得打到什么时候去。”   许芷倩道:“那证明她是一个好女子,你应该更加珍惜才是。”   张斐摇摇头,不耐烦道:“你根本就不懂。”   许芷倩啐道:“我怎就不懂了,你不就是打着那下流主意么。”   草!她还真懂。张斐不禁尴尬地瞧了许芷倩,但随即又道:“什么下流,我家如今可能就我一根独苗,我这又天天在悬崖边徘徊,想早点留个后,又有什么错。”   许芷倩觉得张斐的考虑也对,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   张斐道:“咱们先把正事做了吧。”   写完几张状纸,已经入夜了,许芷倩也告辞了,一整夜未眠的张斐,忽觉又累又饥,忽闻一阵香味传来。   张斐寻香望去,只见李四端着一碗羹上来,“三哥,你一定饿了吧!”   张斐惊讶道:“李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灵泛了。”   这厮眼看寒冬来了,都不懂得置备冬装,都还没有许芷倩细心。   李四尴尬一笑:“这是夫人与小桃做的,俺就跑个腿。”   “小桃?”   “就是昨夜三哥你买得丫鬟啊!”   “对哦!我还买了个丫鬟。”张斐一拍脑门,感慨道:“看来我真是累坏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李四又道:“不过三哥,那夫人倒也真是厉害,一会儿功夫就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   “是吗?”张斐问道。   李四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你把她安排再哪个房间?”   李四道:“俺原本是将夫人安排到主人房,但是夫人自己不愿,故此俺就只能安排夫人住客房。”   张斐点点头道:“用意是对的,就是手段还不够高明,要继续努力。”   李四挠挠头道:“三哥能否教俺一些手段。”   “这个好学。”   张斐瞧了眼李四,然后勾勾手。   李四立刻附耳过来。   张斐道:“如果我是你,就将其它的住房给拆了,就留一间。”   李四吸得一口冷气,“那俺住哪?”   “把夫人叫来一块吃吧!”   ……   过得一会儿,高文茵与小桃又端着一碗菜入得堂来。   虽然她已经脱下昨日那套比较艳丽的长裙,换上比较朴素的襦裙,但却显得更加娴雅、知性,那修长、丰满的身段又透着风情万种,充满着良家诱惑,这才是最致命的。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就是不知道……   “夫人请坐。”张斐道。   高文茵轻轻颔首,然后坐在张斐对面。   张斐也没有做声,只是道:“夫人不介意我将家中琐事交予你做吧?”   高文茵摇摇头道:“三……”   “咳咳!”   张斐瞟了瞟一旁的小桃。   高文茵忙道:“夫君对我的大恩大德,文茵无以为报,愿来生能为夫君做牛做马。”   给的是现金,谈得是来生,快发好人卡吧!张斐暗自嘀咕一句,又道:“夫人若是不介意,今后家中大小事务,就暂时交由夫人处理。”   高文茵点了下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张斐拿起筷子来,“吃吧。”   虽说秀色可餐,但他是真的饿了,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过得一会儿,他见高文茵拿着筷子怔怔出神,不由得问道:“夫人,这菜是你烧得么?”   高文茵啊了一声,然后道:“不是的,我只是帮着小桃打下手,主要还是小桃烧得。”   “是吗?”   张斐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小桃。   小桃忙道:“夫人的烧菜手艺也是很厉害的。”   张斐瞧了眼害羞的高文茵,又向小桃道:“小桃,这菜烧得不错,保持水准,年底给你发奖金。”   小桃激动坏了,“多谢主人赏赐。”   年底,现在不就是年底么,刚来就领奖金,这真是来对了。   “你跟李四一样,叫我三哥就行了。”   “是,三哥。”   说话时,张斐又瞟了眼高文茵,见她兀自愁眉难展,呆呆不语,眼眸一转,突然向小桃道:“李四,小桃,你们忙了一天,也累了,下去歇息吧。”   “是。”   待二人退下之后,张斐便向高文茵道:“关于你家兄弟的官司,我已经有了头绪。”   高文茵猛地一怔,“真的吗?”   张斐点点头,突然压低声音道:“就是有些风险……”   “夫君说甚么?”高文茵问道。   “咳咳!”   张斐摸了摸脖子,“抱歉,说了一天话,嗓子有些不舒服,咳咳咳……”   “你慢些说,不打紧得,我坐近些便是。”高文茵急忙起身坐到张斐身边,一脸期待地望着张斐。   对吗。这才像夫妻呀!张斐身子往高文茵那边一斜,低声道:“你应该知道我隔壁住得是谁吧?”   高文茵轻轻点了下头。   倒不是李四多嘴,而是那小桃告知高文茵的。   张斐道:“我与许事寺已经讨论过了你家兄弟的案情,由于时过境迁,又缺乏证据,调查起来,非常困难,关键还涉及到转运司,可谓是凶险万分。”   高文茵听罢,顿时面露沮丧,幽幽叹道:“其实我心里也清楚,此事不是那么容易的,若是没有办法,也切莫勉强,以免连累了夫君你。”   这夫君越喊越顺口,可喊完之后,又觉两颊发烫。   张斐挤出一丝微笑:“此事我已经答应夫人,就一定会帮夫人办妥的,夫人安心便是,真的不需要太担心我,真是不需要。”   高文茵瞧他都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又怎能不担忧,“此事先莫要下决定,待我与……与七哥商量一下,然后再做决定。”   就那书生……?张斐当即一翻白眼:“商量什么,打官司的事,他们懂什么。”   高文茵稍感诧异,又道:“可是若连累了夫君,叫我良心何安。”   张斐摇摇头道:“此事已没了退路,如果不帮你们洗脱冤屈,那我可就是窝藏罪犯。”   “啊!”   高文茵一惊,猛地抬起头来,差点就跟靠过来的张斐来了个亲密接触,不禁脸上一红,身子往后缩了缩。   张斐嗅着那一抹幽香,偷偷瞄她一眼,见她两腮绯红,雪白细腻的肌肤,吹弹可破,端的是美艳不可方物,心想,我本来也没打算跟她成婚,纯粹就是馋她身子,如今被他们这一闹腾,还真成了我夫人,不过瞧她也挺端庄贤惠的,不如就往这方面培养,来一出夫人调教记。   稳住神,定住裆,张斐一本正经道:“这些天我得全力以赴,家里大小事务都需要夫人操心,包括我的饮食起居。”   高文茵忙道:“夫君请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做好的。”   真是比小桃还诚惶诚恐一些。   张斐笑道:“可是夫人你茶饭不思,我怕你扛不住,到时你病倒了,还得我来照顾你。”   高文茵脸上一红,正欲去拿筷子,发现碗筷还在对面的,又欲起身时,突然一副碗筷摆放到她面前。   她不禁偏头看向张斐,张斐面不改色道:“就坐这里吧,方便帮我夹菜。我吃饭的时候最喜欢思考问题。”   高文茵点点头,乖乖地坐在张斐身旁。   张斐又问道:“夫人真的会烧菜?”   高文茵含羞地点点头。   张斐道:“我也会几道拿手菜,改日我们较量较量?”   “啊?好……好的。”高文茵讪讪点头。   张斐又道:“还有每天我最烦的就是洗头发,擦头发,梳发髻,穿衣服,这些就统统交给夫人了。”   高文茵红着脸,轻轻点着头。 第一百章 入局   吃过晚饭之后,张斐便回屋休息去了,虽然还年轻,但也扛不住了,此时哪怕床上睡着一个绝色大美人,他可能也是贤者以对。   因为这两日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又是扑卖,又是被绑架,又是应酬了一天的宾客,还时时刻刻思考着如何打这官司。   这绷紧的神经就没有放松过。   倒在床上的瞬间,他就睡着了。   直到第二日下午,他才悠悠醒了过来。   “三哥,水已经烧好了,你要先泡个澡么?”   门外李四说道。   张斐顿觉浑身黏湖湖的,昨日他只是草草洗了下裆,不禁赞道:“李四,你可真是越来越机灵了。”   李四道:“这是夫人让我准备的。”   张斐愣了愣,喃喃自语道:“在这没有电脑和手机的时代,这家里还真是不能少了女人啊!”   泡了热水澡,只觉舒服了许多,整个人立刻显得精神抖擞。   “三哥!饭菜已经热好了。”   这时,李四跑了过来。   张斐问道:“又是夫人安排的?”   李四点点头。   张斐呵呵道:“这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啊!”   在最初张斐愿意买下高文茵,那只因出钱的是曹栋栋,不是他,白嫖谁不愿意,哪怕模样和身段不如高文茵,他也会要的,他就是馋身子,然而,这小小愿望,却未能实现。   令他非常郁闷。   可如今看来,虽无肉体上的欢愉,但却得到了心灵上的慰籍。   高文茵的态度和表现,让这个宅子充满了家的味道。   这对于张斐而言十分重要。   毕竟他来到这里,就如同无根浮萍,虽然搬了新家,但也如同住酒店一样。   张斐又道:“夫人现在在哪里?”   李四低声道:“那冯七哥来了,如今正与夫人在偏屋那边交谈。”   张斐皱了下眉头,“不是说好了明天再来吗。”   刚刚吃完早饭,那冯南希便来到大厅。   “早到也是一种不准时的表现,而我是最恨不准时的行为,尤其是当这种不准时还会影响到我们的安危。”张斐是毫不留情地说道。   冯南希忙抱拳道:“实在是抱歉!这是我的不是,但是我的那两位兄弟闹腾的厉害,在下不得以才提前一日。”   张斐皱眉道:“相比起不准时,我更痛恨为犯错找理由,你兄弟闹腾,就代表能够连累我吗?”   “抱歉!这都是我考虑不周,真的非常抱歉!还望阁下能够原谅。”冯南希还能说什么,只能不断地道歉认错。   人家好心帮你,你还添麻烦,这不是讨骂吗。   张斐道:“仅此一次。”   “是!”   冯南希赶忙点点头,“下回绝不再犯。”   张斐看着冯南希,心想,这几人虽有有着诸多毛病,但是贵在重感情,重义气,身手还不错,这正是我身边所缺少的帮手。他突然开口问道:“你方才已经见过高娘子呢?”   冯南希点点头。   张斐道:“那她也应该与你说过我隔壁住得是谁吧。”   冯南希直点头,神情激动道:“若许寺事愿意出手相助,那我等兄弟沉冤得雪,是指日可待。”   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有大理寺做后盾,那真的是不敢想象的!   张斐笑问道:“那你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们一直都坚信阁下能够为我们伸冤。”   说着,冯南希稍稍顿了下,又道:“如果阁下能够打赢这场官司,证明我们是无罪的,那么没收我们的家财自然也是不应该的,理应归还给我们。对吗?”   张斐点点头道:“当然。”   冯南希道:“那么我嫂嫂自也不应该被卖,朝廷也应该归还阁下的一千五百贯钱。”   张斐眉头一皱:“怎么?你不会以为我会用此卑劣的手段,来胁迫高娘子就范吧?”   冯南希赶忙道:“在下绝无这么想过。”   张斐没由来地问道:“你我素未蒙面,为何你会相信我?”   冯南希道:“这是因为在下曾听过阁下的大名,也知道阁下曾为好些人洗脱冤屈,讨回公道。”   张斐问道:“就仅此而已吗?”   冯南希点了点头。   张斐笑问道:“真的?”   冯南希迟疑少许,“另外,当时我嫂嫂一心寻死,我也想借此打断嫂嫂寻死的念头。”   张斐道:“这同样也是我的目的。”   冯南希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我不过打算借她对我的感激和内疚,止住她寻死的念头,等到我帮你们洗脱冤屈,她随时可以离开,我是不会阻拦的,我可不愿意她在我家寻死。”   冯南希听罢,即是感动,又是羞愧,只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立刻抱拳一礼,“恩公大恩大德,冯七没齿难忘,将来用得着冯七的地方,恩公尽管吩咐。”   “这些就别说了。”   张斐一抬手:“行吧!你就先在这里住下,干一点自己会干的活干,我待会有事要出一趟门。”   ……   张斐这回出门,没有带上李四,因为他就是去隔壁。   “人家都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你怎还有功夫上我这来?”   许芷倩见到张斐,不免又调侃道。   你个小妞真是越来越放肆了,看来得给她一些教训了。张斐冲着许芷倩眨了眨眼。   许芷倩错愕道:“什么意思?”   张斐深情款款道:“许娘子还不懂我的心么。”   许芷倩脸一红,啐了一声:“你这登徒子休要瞎说八道。”   张斐哼道:“就许你放火,不准我点灯。你要是再闹的话,我就让你嫁不出去。”   许芷倩还真被吓到了,问道:“你来作甚?”   张斐道:“当然是工作啊!你还真以为我来你谈情啊!”   “你还说。”   许芷倩瞪他一眼,又赶紧转移话题:“你已经决定了?”   “还没有!”   张斐摇摇头,“我这回来,是想借一些文书,案卷。”   许芷倩问道:“你想要什么案卷?”   张斐道:“有关太祖太宗的。”   许芷倩不禁大惊失色,“你……你要太祖太宗的案卷作甚?你不是打官司吗?”   张斐道:“是为打官司,这个,暂时我也没法解释,我得先查证一番。”   打官司,打到太祖太宗头上去了,你想干嘛?许芷倩都有些慌,“这……这些就得问……问我爹了。”   二人又找到许遵。   许遵先是拿了一些有关太祖太宗的书籍给他,主要是当时太祖太宗颁布的一些政策,同时许遵还将自己所知的也统统告知张斐。   与许遵聊过之后,张斐又拿着那些案卷回到自己家,研究了整整一日。   上午。   王家门前。   “三哥,俺们已经站在这里半个时辰了。”   李四小心翼翼地提醒张斐。   张斐愣了下,“这么久了吗?”   “嗯。”   李四点点头。   张斐瞧了眼李四,又瞧向王家那大门,感慨道:“进了这扇门,那就没了回头路,必须一条道走到黑了。”   李四又不懂,听着怪吓人了,“三哥,这么可怕,那俺们就别进了。”   张斐长叹一声:“总归是要进的,只不过比我想象中的要早一些罢了。走吧!”   冬冬冬!   吱呀一声,只见门童探出半个头来,“请问你是?”   张斐道:“在下张斐,今日特地上门,拜会王大学士。”   “你稍等。”   门童说罢,便将门关上。   过得一会儿,那门童便将打开门来,将张斐迎了进去。   进得门来,先见到的是王夫人,不得不说,王夫人对张斐的印象是非常不错,看到张斐来了,还是比较热情。   “三郎真是深藏不露,一句‘人比黄花瘦’,可真是令咱们的王大学士都望尘莫及啊!”   关于那首词,东京文坛,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王夫人都将这首给抄录下来。   “不敢!不敢!”   张斐诚惶诚恐道:“张三若跟王大学士相比,那便是萤火与皓月争辉,不自量力,自取其辱。”   随后行出的王安石咳得两声:“那首词当真是你作得?”   他还真有些尴尬,因为他的词是远不如他的文章,跟李清照的词就没法比。   李清照后来都直接调侃,读王安石的词,令人笑得肚子疼。   张斐点头道:“是的。”   王安石道:“这明明就是出自女人手笔。”   张斐道:“问题是我抄谁的?”   王夫人抿唇笑道:“可不是么,当今天下女子,我看也无人能作出此等绝句来。”   她可也是当代有名的才女,她也没发现哪家女子能写出这等绝句来。   王安石瞧了眼夫人,心里纳闷,这小子给我夫人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么向着他。心有不服,哼道:“你文章都得找人代笔,你能写出这种绝句来?”   张斐嘿嘿道:“这不是遇到真爱了么,一时刺激了小民的灵感,才偶得佳句,超水平发挥。”   王夫人抿唇一笑:“想不到三郎还是一位多情才子。”   张斐呵呵道:“夫人过奖了。”   王安石有些受不了这小子了,“你新婚燕尔,上我这来作甚。”   哇……这语气怎么跟许芷倩一样。张斐神色一变,贼兮兮道:“大案子。”   “大案子?”王安石一愣。   王夫人非常识大体道:“夫君,你与三郎谈,我去吩咐下人拿些茶点上来。”   “有劳夫人了。”   王夫人一走,王安石又问道:“当真是你作得?”   张斐快哭了,“我说不是,也没人信啊!”   “诡辩!”   王安石哼了一声,心里补充一句,我就信啊!又问:“什么大案子?”   张斐便将史家兄弟之事如实告知王安石。   王安石听罢,当即拍案而起,“真是岂有此理,他们竟然干出这种丧尽天良之事……”   他生平可是最恨这种事,见得太多了,故此他才坚定的要变法。   一番痛骂之后,王安石突然又看向张斐,“此事你应该上开封府,亦或者找许寺事帮忙,为何跑来找我?”   他才会回朝不到一年,现在还不是参政知事,这也非他职权范围之内的事。   关键以前张斐都是直接上开封府。   张斐道:“不瞒王大学士,此事我与恩公已经商量过了,此案不是那么好查,关键这非我所擅长的,也非我所能掌控的,一旦查起来,天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   王安石当然明白这其中缘由,此事就如高利贷一般常见,又问道:“那你是何打算?”   张斐道:“我打算就差役法直接起诉朝廷。”   “起诉朝廷?”   王安石不禁也是大惊失色。   他自问自己已经够离经叛道,至少别人都是这么说的,但比起这张斐来,他忽然觉得自己挺乖的呀。   嗯?等等!就差役法起诉?王安石猛地一个激灵,曾的一下,坐在了张斐身边,问道:“起诉朝廷,此真是闻所未闻,不知你打算怎么做?”   张斐慢慢屏住呼吸。 第一百零一章 我为刀俎,谁为鱼肉?   这真是想睡觉,就有人塞枕头过来啊!   关于差役制度的诸多弊端,王安石是认为已经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严重影响到国家和百姓,历史上王安石也是提出了募役法(免役法),来针对此项弊病进行深化改革。   就常规流程而言,是由他先举出事例,说明问题,然后提出变法。   但是张斐语出惊人,竟然要就此法来来起诉朝廷。   这不禁给王安石带了灵感啊!   之前那一套流程,都是他一个人去朝中争取,但这种事,往往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朝堂之上,必有一番争论。   而且很难争出结果来。   但如果是在公堂之上,那就必出结果,将更有说服力。   律法相对是比较严谨的,不太可能似是而非。   故此王安石很是心动。   张斐解释道:“如果此法本身就违法,那就构成起诉朝廷的理由。”   王安石听得都傻了,“这法也能违法?”   张斐点点头道:“当然可以。”   王安石好奇道:“违甚么法?”   法就是法,法还违法?   那是违得哪门子法。   不会是契丹法吧?   契丹不也是抄咱们的么。   张斐讪讪道:“这个我目前已经有些眉目,但还不敢肯定,暂时不敢妄言。”   王安石脸色一变,你都不肯定,你上哪这来干嘛。   突然,他审视了张斐一番,见这小子信心满满,一点也心虚,不禁心想,好小子,又想藏着掖着。   一直以来,张斐打官司,都是将关键论证给藏着,直到堂上再拿出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对此,王安石也是能理解的,毕竟张斐地位卑微,若是过早拿出来,可能就没了,也有可能被人找到破绽。   王安石认真思索起来,他只在乎起诉差役法,手段他不在乎,如果张斐真的能够起诉成功,肯定了差役法违法,那他变法不就是水到渠成。   太轻松了。   半响,他突然叹道:“这你不可能成功的,如果朝廷认罪,你知道这会出现怎样的后果吗?”   张斐道:“我当然知道,我也没打算取得成功。”   王安石错愕道:“那你岂不是自找麻烦。”   张斐笑道:“朝廷不认罪,那是出于政治考虑,在司法上,我是有把握能赢,现在的问题,就是我能否起诉朝廷,在律法上,并没有规定不能,但实际上可能不会允许我这么做。如果王大学士能够支持我,让我获得起诉的资格,我至少能够逼得朝廷查清这中间贪腐案来搪塞我。”   王安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小子可真是狡猾,不,是笨,用牛刀杀鸡。”   “不管白猫,还是黑猫,能抓住耗子就是好猫。”张斐嘿嘿笑道。   王安石听得很是开心,对此是深表认同,激动道:“说得好!不管白猫、黑猫,抓得住耗子就是好猫。”   这句话与他的理念不谋而合。   张斐又道:“话说回来,这差役法确实存在着诸多弊病,到时我在起诉朝廷的时候,将会一一列出,如果不加以改正,这种事会永远存在下去,但要解决这些弊病,那就唯有依靠王大学士。”   王安石岂能不知这小子在打什么主意。   这就是一种利益交换。   我为你冲锋陷阵,你给我一个上场的机会。   王安石非常心动,明年年初,他就要开始改革,这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但是怎么开始?   他还在考虑中。   虽然他不打算一开始就提出募役法,但如果能够将此案当做一个引爆点,他其实是可以省下许多麻烦,届时他可以顺水推舟,进退自如,游刃有余。   关键还名正言顺。   王安石心中已有计较,可见这厮似乎对于这差役法很是了解,不禁问道:“你以为这差役法该如何改正?”   张斐犹豫片刻,“这非我所擅长的,不过我对于法令的理解,就在于完善和执行,再好的法,没有执行力,也会变成一部坏法。”   王安石稍稍点了下头。   张斐见他并不是很在意,不打算再说什么,又向王安石道:“不知王大学士会否支持我?”   王安石笑道:“你若说得在理,我为何不支持你。”   这一笔交易,对于他而言,是稳赚不赔的。   “多谢王大学士。”   ……   出得王家,张斐并没有回家,而是直奔司马家。   毕竟起诉朝廷,这不是一件小事,必然会惊天动地,光王安石一人支持,还是不够的,必须的同时获得司马光的支持。   这样才比较稳妥。   司马光听到此案后,如王安石一样,也是极为愤怒。   但随后他就感到震惊。   “什么?你……你要起诉朝廷?”   “是的。”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好奇道:“你凭什么起诉?”   张斐道:“起诉差役法违法。”   司马光如王安石一般,“差役法违法?违甚么法?”   张斐沉吟少许,“违祖宗之法。”   “祖宗之法?”   司马光眼中一亮,如王安石一样,曾的一下,直接就坐在张斐身旁,侧过身去,恨不得贴着张斐,“此话怎讲?”   张斐身子微斜,讪讪道:“目前我还只是有些眉目,具体还得求证,暂时不敢妄言。”   司马光狐疑地瞧他一眼,沉吟少许,道:“朝廷不可能让你赢的,如果让你赢了,你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吗?”   他与王安石都是绝顶天才,很多事情,很快就能反应过来。   张斐点点头道:“我当然知道,但是我可以借此逼迫朝廷查出真凶来了结此案。”   “原来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啊!”   司马光笑着点点头。   张斐点头道:“正是如此,这么一来的话,对方必然会选择弃车保帅。”   司马光道:“但是这么一来,你承受风险也会非常高。”   张斐道:“故此我希望得到司马大学士的支持。”   司马光沉眉思索好一会儿,突然问道:“你可有打算去找王介甫?”   真不愧是阿光,反应真是快啊!张斐点点头道:“我方才就是从王大学士家里出来的。”   “他答应了?”司马光立刻问道。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又问道:“你是若何说服他的?”   张斐答道:“因为我知道王大学士要针对此法进行改革。”   司马光马上问道:“那你又打算如何说服老夫?”   张斐答道:“因为我知道王大学士要针对此法进行改革。”   司马光抚须一笑:“好小子,竟然将老夫的心思都琢磨透了。”   张斐道:“还是司马大学士更具有远见,而且深谋远虑。”   司马光道:“也就是说你也反对王介甫变法?”   张斐道:“我只是耳笔之人,只反对不公之事。”   司马光抚须笑着点点头:“老夫答应你,将全力支持你起诉朝廷。”   “多谢司马大学士。”   出得司马家,张斐不禁松得一口气,但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喃喃自语道:“我为刀俎,谁为鱼肉?”   ……   此时此刻,王安石已经来到宫中,原来方才张斐前脚刚离开王家,皇帝后脚就将王安石召入宫中。   “臣参见陛下。”   “先生无须多礼。请坐。”   “多谢陛下。”   待王安石坐下之后,赵顼便道:“今日朕翻阅史书时,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故特地请先生入宫请教一番。”   王安石问道:“不知是何问题?”   赵顼便道:“古往今来,但凡治国之能臣者,皆提出一个问题,就是治国须先治吏。”   王安石一听就明白过来,抚须道:“不知陛下看得是哪段史书?”   赵顼好奇道:“先生为何有此一问?”   王安石笑道:“陛下看得定不是唐史。”   赵顼立刻道:“朕看得就是唐史。”   “那陛下一定未有看唐高宗、武周这段历史。”王安石笑道。   赵顼越听越湖涂了,“还望先生明言。”   王安石道:“自北朝到唐初,皆由门阀士族,把控朝政,其中关中门阀尤为突出,陛下可知那高中武后又是如何伸张皇权?”   赵顼道:“扳倒长孙无忌、褚遂良。”   王安石摇头道:“那不过是一个开始。”   赵顼沉吟少许,道:“先生莫不是指建东都洛阳。”   “正是如此。”   王安石道:“当时长安就在关中,而关中门阀相互联姻,盘根错节,若想肃清,短时日内,是不可能办到的,唯有将权力中心移往东都洛阳,方可摆脱关陇门阀。   而如今我朝吏政亦是如此,若想整顿吏治,是难于上青天,唯有先避开这盘根错节的关系,另起炉灶,然后再推动吏治改革,方能成功。”   赵顼惊诧道:“另起炉灶?”   王安石点点头,“臣建议陛下另设一司,专门用于变法,所出法令不经中书﹑枢密院,可直接下达地方。”   赵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先生言之有理,若是这么一来,便可暂时避开朝中那混乱的吏治。”   今儿赵顼找王安石来,完全就是因为与张斐的那番谈话,他心里也明白,就咱大宋的吏治,一条政令在中央转半天,可能都不出去,执行力更无从谈起。   十几个衙门管一件事,这没法操作啊!   但是要整顿吏治,就目前的情况,不花个十年,想都别想。   这还真是令赵顼感到有些犹豫。   王安石如何不清楚这一点,但是如今的权力这么分散,怎么去整顿吏治,你得先将权力集中,再来整顿。   他的解决方案就是咱们另起一套临时的中央机构,不跟他们一块玩,先将权力收回来,专门用于变法,其中也就包括整顿吏治。 第一百零二章 救人亦是救己   虽然在历史上对王安石的评价是两极分化,其实也谈不上什么两极分化,反正之后的朝代,只要是保守派掌权,王安石就铁定是人人唾骂的奸臣,革新派掌权,王安石就是名留青史的千古名相。   说道理,还是屁股决定脑袋。   这奸也好,贤也罢,但没有人敢否认王安石的才干才华。   这个是没得争论。   唐宋八大家就足以说明这一点。   最后那司马光恨王安石恨得是咬牙切齿,但他也不敢说王安石乃是昏庸无能之辈。   张斐都能考虑到的问题,王安石能没考虑么,吏治又不是什么新问题,他当然考虑过吏治问题,如果他的政令,都没法到达地方上,这变法又从何谈起?   其实就算皇帝不问,他也会先走一步。   这一步不走,就没有下一步。   只不过相比起张居正的考成法而言,他的这一套方案,就是在走捷径,追求的是速度。   因为他是直接绕开整个体制,先将新法铺下去再说,懒得跟你们哔哔。   而张居正先是扎扎实实弄了四年的考成法,然后再开始财政改革。   但他们的根本目的都是财政改革。   他们面临的问题也是一样的,国家缺钱。   张居正确实成功了,但由于太短暂,新法都还没有沉淀下去,他就去世了,结果就是人亡政息,如果他能再多活十年到二十年,同时处理好与肥宅万历的关系,说不定真能将明朝给拉回来。   虽然张居正的新法也有问题,但是他肯定会在线修改得。   王安石虽然在张居正前面,但他就是考虑到这一点,他要干得事实在是太多了,如果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他没有那么多时间。   他今年才被调回中央的,明年就要开始变法。   他得多赶时间啊!   而年轻的小皇帝,显然是更偏向王安石。   他虽然年轻,有得是时间,但他也迫切的希望有所作为,能够扭转国家颓势,让他花十年去整顿吏治,这他也等不了。   他偶像李二凤,即位还不到十年,不但将国家给安定下来,还顺便将东突厥、吐谷浑全都给收拾了一遍。   直接升华为天可汗。   虽不及偶像,但哪怕达到一半的境界也是够够的。   毕竟咱版图也就这么大。   ……   “你回来了!”   当张斐回到家里时,那许芷倩便急忙忙迎了过来。   张斐目光却看向其身后的高文茵,又向许芷倩道:“你走在我夫人前面,是不是有些喧宾夺主?”   许芷倩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高文茵,两颊微红,滴咕了一句,“什么喧宾夺主,分明就是你假戏真做。”   嘴炮之后,但她还是乖乖退到一边。   这种喧宾夺主的杀伤力太大了,她承担不起。   高文茵傻愣愣的望着张斐。   她完全不觉得什么喧宾夺主,自己跟张斐是假夫妻,可见张斐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娴静的脸蛋,渐渐浮起一层红晕来。   “夫君,你回来了。”   到底敌不过张斐那正经的眼神,高文茵最终屈服了。   张斐点点头,一本正经道:“夫人,虽然许娘子是知道内情的,但是你如果不养成习惯,就有可能露出马脚,也许一个失误,就会葬送我们所有人的性命,还请夫人慎重对待。”   高文茵连连点头:“是,我知道错了。”   一旁的许芷倩拼命的憋笑,心想,要真养成习惯,那不就是真夫妻了么。   就离谱!   入得大堂,高文茵便道:“夫君,你与许娘子先聊着,我会让人准备饭菜。”   张斐点点头。   高文茵一走,许芷倩忍不住了,噗嗤一声,咯咯笑起来。   张斐没好气道:“你笑什么?”   许芷倩抿着唇,嗔道:“你也真是可恶,人家都这么惨了,你还这么对待人家。”   张斐哼道:“我对她不好么,你见过哪个耳笔之人有这番好心,不但帮她东奔西跑,还给她一个归属。”   许芷倩轻轻哼道:“若非如此,我早就戳穿你了。”   这句话可是吓到张斐了,忙道:“喂喂喂,许娘子,这事你要给我破坏了,那我可就找你去传宗接代了。”   许芷倩也吓坏了:“你胡说八道甚么,而且我……我也就随便说说,其实她若真心嫁给你,对她也是一件好事,我为何要破坏你们。”   经林飞一案,她是彻底对张斐改观,知道这就家伙就是喜欢嘴贱,但心肠不坏,大是大非,分得非常清楚,而且她也很同情高文茵,若真能与张斐喜结连理,当然也是一桩美事。   “跟你聊了这么久,就这句中听。”   “就这一句吗?”   “不然呢?”   “……”   许芷倩委屈地撇了下嘴,“对了,你事办的怎么样?”   张斐笑道:“你看我这么轻松,还用问吗。”   “你……你是怎么同时说服司马大学士和王大学士的?”许芷倩震惊地看着张斐。   说服王安石,她相信,说服司马光,她也相信,但同时说服二人,这……   这难度可就不是一加一。   张斐笑道:“很简单,同时满足他们的核心诉求。”   许芷倩兀自一脸困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想了想,这个真不好解释,于是道:“到时再说吧。”   许芷倩幽怨地瞧向张斐。   话说一半,最可恶。   张斐又道:“现在起诉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就是如何逼得朝廷将那些贪官污吏问斩。”   许芷倩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这个她完全没有概念,起诉朝廷,这到底怎么操作?   张斐笑道:“朝中那些大学士们,总是诟病我剑走偏锋,不讲讼德,这回我就要给他们来一招重剑无锋,大巧不工,跟他们玩典故,跟他们玩故事,玩他们最擅长的,让他们心服口服。”   正好,高文茵与小桃将饭菜端了上来。   张斐问道:“夫人,冯七在家吗?”   高文茵点头道:“在的。”   张斐道:“待会吃完饭,你叫他过来,我们要商量如何打这一场官司。”   “好的。”   高文茵点点头,又问道:“夫……夫君。”话一出口,她脸又红了,“这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张斐笑道:“我就是做这事的,这也是我的谋生之道,如果夫人能够付钱的话,那其实就没什么问题。”   心里补充一句,肉偿也行。   高文茵认真地问道:“不知要多少钱?”   张斐道:“普通官司,一般都是五百贯左右。”   “五百贯?”高文茵朱唇微张。   张斐点点头,道:“你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不过这次比较特殊,最低也应该是十倍,也就是五千贯。”   高文茵听得差点昏厥过去。   我就是把自己买了,也就值一千多贯啊!   张斐又问道:“夫人还有问题吗?”   高文茵直摇头。   她哪里还敢问啊!   张斐笑道:“那就坐下来一块吃吧!”   ……   饭后,冯南希便来到书房,与张斐、高文茵、许芷倩一块商议。   “起诉朝廷?”   冯南希呆若木鸡地看着张斐。   几乎同时间,听得扑通一声!   高文茵手中捧着的热茶掉落在地板上。   张斐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冯南希一怔,嘴巴一张一合,几经辛苦,才堪堪蹦出一句话来:“这……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自寻死路?”张斐好奇道:“何解?”   冯南希直爽道:“如果我们百姓也能够起诉朝廷,那么朝廷就不会这么干了。”   “是你们百姓,可别把我划入其中。”   张斐指了指冯南希。   冯南希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风骚地一抹发髻:“你听过我的事迹,你认为别得耳笔之人能够做到如此吗?”   冯南希道:“但……但是这与起诉朝廷,可不是一回事,法便是朝廷定得,你如何起诉朝廷。”   张斐道:“你的意思是,朝廷就不曾违法过?”   冯南希哼道:“朝廷哪天不违法,但……但是我们告不了朝廷。”   张斐一翻白眼道:“是你们,不是我们。你们是告不了,但是我能告。”   回过神来的高文茵是直摇头道:“不可!不可!这……这是不可以的,这真是太可怕了。”   吓得已经是语无伦次。   朝廷不怪咱,咱就心满意足,还要告朝廷?   这可不是他们想要的。   张斐笑道:“我作为一个好心人,尚且敢为你们如此,你们又有什么理由害怕?”   冯南希一听,觉得也有道理。   张斐良民一个,无官司缠身,他尚且敢这么做,自己又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   高文茵却道:“若是因我连累了夫……君,我良心上又如何过得去,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在冯南希面前,她还是叫得有些不自在。   冯南希听得也不自在,但也没说什么。   许芷倩突然道:“为何做一件正大光明,且合法之事,你们要这般害怕?害怕的不应该是那些丧尽天良的贪官污吏吗?”   冯南希沮丧道:“话虽如此,但是朝廷黑暗……”   不等他说完,许芷倩就道:“正因如此,我们才更应该去争取光明,否则的话,我们将一直置身于黑暗之中。”   张斐给了许芷倩一记赞赏的眼神,点点头:“许娘子说得不错,如果你们实在是良心上过不去,就认为我不是在为了你们讨回公道,而是为了保护我自己,我也得服役,我也有可能遭遇你们所遭遇你们的一切,如果我现在不帮助你们,那么下一个受害者,可能就是我,我是在保护我自己。”   冯南希眼眶一红,倏然起身,单膝跪地,抱拳道:“多谢阁下出手相助,之前诸般得罪,阁下却以德报怨,冯七纵使一死,也不得报答万一,此生冯七愿供恩公驱使。”   高文茵直接屈膝跪地,落下热泪道:“夫君的大恩大德,文茵没齿难忘,愿来生能为夫君做牛做马。”   许芷倩不禁偏头看向张斐。   张斐无奈一笑,又向他们二人道:“一切等我们成功再说,当然,我们也必定会成功的。” 第一百零三章 祖宗之法   在张斐的鼓舞下,冯南希也是充满了信心和斗志,而张斐之所以让他参与,不是因为他熟读律法,而是因为他是当事人之一,他很清楚当时前因后果,当时发生的一切,以及他之后还去暗中调查过。   之前已经大致询问过,而这一回主要是询问一些细节问题,这也是张斐最为擅长的,他常常会问一些别人不在意的细节。   问清楚之后,张斐又将这份更加详细的供词,拿去给许遵看。   不得不说,许家父女,对于张斐而言,真是一个完美的补充。   许芷倩可以给张斐提供技术层面上的支持,而许遵则是能够为他提供经验上的支持。   要弄清楚北宋政府是怎么运作得,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啊!   许遵看过之后,还是维持原来的判断,“此案最为关键的地方,就是那一箱石头,如果能够找到证据,那就有可能翻案。”   可说到这里,他却叹了口气,“不瞒你说,近日我也翻阅了一些有关衙前差役的案件,其中很多案件都是有问题的,这并非是个例。所以……你的判断是正确的,如果进行调查,将会面临很大的阻碍,根据这份供词来看,他们缺乏人证物证,不一定能够查到证据。”   张斐道:“即便能,我也不敢冒这险。”   这已经是一个系统性腐败,若是要翻案,其中牵连之广,可能是无法想象的,在不能确保,一定会得到公正的调查,张斐不敢轻易走这一步。   弄不好,自己可能也会被他们拉进去。   许遵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许芷倩开口问道:“如今你已经征得王大学士和司马大学士他们的支持,不知你打算如何起诉朝廷?”   许遵也是非常好奇地看着张斐,“是呀!但凡起诉,不管对方是谁,首先,得有具体条例来支持你起诉。老夫最近翻阅宋刑统,仍找不出一条律例可以让你起诉朝廷。”   近几日,他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如今民告官,主要起诉官员贪污腐败,甚至可以扩大至整个官府。   但是起诉整个朝廷,这个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操作。   最为关键的一点,皇帝就是朝廷的老大,你起诉朝廷,那是不是也包括皇帝。   起诉皇帝?   这……   这确实是自寻死路。   张斐道:“祖宗之法。”   “祖宗之法?”   许遵父女异口同声,又是一脸错愕。   张斐解释道:“就是太祖太宗所定下的规矩。”   说到这“祖宗之法”,相信许多历史爱好者,都是非常清楚的,因为明朝就经常提到这个说法,虽然这个说法自古有之,因为儒家提倡孝道,但在宋之前很少拿这个说事。   这是因为汉唐时期,整个中原王朝是处于一个向外拓展的阶段。   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遵守什么祖宗之法,得与时俱进,那汉武帝一上台,就将之前的制度、思想都给换了。   什么祖宗之法,老子就是祖宗。   李二凤更是直接将老爹给逼下位,也不可能遵守他老爹的规矩。   而到了宋朝,中原王朝就渐渐停止扩张,政策从向外,开始转向内。   祖宗之法其实就是盛行于北宋,也是从这里开始,祖宗之法成为一个系统性概念。   而首先将祖宗之法系统化的是欧阳修,而这将这个说法彻底发扬光大的,不是别人,就是司马光。   在王安石变法的过程中,司马光打得就是祖宗之法的旗帜。   自司马光之后,祖宗之法就变成了保守派的信条。   但目前来说,祖宗之法,还是刚刚盛行。   但祖宗之法,到底不是律例,一般情况,都是朝臣爱引用,你一个耳笔之人引用祖宗之法,这就离谱。   故此许遵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但此非律例。”   张斐道:“此虽非律例,但要胜于律例,因为就连官家也得遵从。唯有引用祖宗之法,方能起诉整个朝廷,哪怕是包括官家在内,我也是有理有据,也没有人会认为我犯有大不恭之罪。”   其实张斐一早就想到这一点,因为在那他个年代,但凡起诉政府,宪法是最好用的,如今虽然没有宪法,但是有祖宗之法。   许遵还是有些转不过来,沉眉思索起来。   许芷倩却是直点头道:“爹爹,我倒是觉得张三此计可成,之前范公他们不也常常引用这祖宗之法规劝官家么,既然臣子可以以此来约束君主,百姓自然也可以此法来约束朝廷。”   “你懂什么?”   许遵瞪她一眼:“律法乃是成文条例,是非常严谨的,不容有丝毫偏差。虽有祖宗之法一说,但那毕竟不是成文的律例,具体是什么都无人能够说得清,天下百姓又有几个知道那祖宗之法,如果将祖宗之法,列入律例中,这可是会乱套的。”   他虽然也好走偏锋,但他同时也法家中人。   如范仲淹、欧阳修等人引用祖宗之法,都是引用太祖太宗的一些典故、政策,统称为祖宗之法,但如果将这些东西都定位律法条例,整个司法系统都完了。   还弄什么《宋刑统》,直接看史书不就得了。   张斐道:“恩公之所以担心,是因为如今的祖宗之法,是非常模湖的,没有具体的条例,这回我会将祖宗之法变成具体的条例,如此不但不会干扰司法,反而有助于司法。”   “你……你说甚么?”   许遵听傻了,“你将祖宗之法变成具体的条例?”   张斐笑着点点头。   许芷倩眨了眨眼,“这……这怎么可能?”   这父女看神经病一样的看张斐。   疯子吧!   祖宗之法,你一个耳笔来定?   那皇帝大臣不都得自杀。   活着干嘛?   被无限羞辱吗?   张斐笑道:“在公堂之上,一切皆有可能,况且,我可比他们更懂法。”   许遵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你打算怎么定?”   张斐道:“我之前曾翻阅太祖太宗的一些案卷,发现太宗就曾颁布诏令,‘先皇帝创业垂二十年,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纪律已定,物有其常。谨当尊承,不敢逾越’。”   许遵听完,抚须道:“这的确算是祖宗之法。”   许芷倩好奇道:“这条诏令,我也知道,但……但是这与此案有何关系?”   许遵也是好奇地看着张斐。   这条诏令绝对具有法律效力,因为这是太宗说太祖的政策,后面还说“谨当尊承,不敢逾越”,太宗都不敢逾越,谁敢逾越。   但问题是,这与此案没有半毛钱关系。   张斐道:“这条诏令总结起来,就是防弊之政。而如今的差役法属不属于弊政?”   许遵思索半响,大概也明白张斐的意思,又道:“这会不会有些牵强附会?”   张斐笑道:“逻辑没有错,那就不算牵强。当然,光凭这一句话也缺乏说服力,我们还需要大量的案例来作为证据,来论证我们此案属于违反祖宗之法。这可能就需要恩公的支持。”   如宋刑统上面的条例,都是有具体解释的,比如说免所因之罪,下文有具体解释。   这诏令是没具体解释的,就是这么一句非常笼统的话,虽说懂得都懂,但没有行文解释,这就是为什么许遵会认为此非律例,若视为律例,将会乱套。   但是张斐认为这具有法律效力,官家就不敢违逆。   然而,打这种官司,争得就是解释权。   就需要大量的案例,去解释这个东西。   大理寺可是存有大量的案例。   许遵暂时也不是非常明白,但他也是律政界的奇葩,心中很好奇,这能打吗?   于是也就答应下来。   看看你怎么玩。   老夫先学着一点,下回我也这么做。 第一百零四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这个年假注定无休,他们有着太多事情要做。   这跟打官司不一样。   官司是根据成文条例去打,而祖宗之法是没有具体条例解释的。   这就需要一整套完整的逻辑,去释法,其中就需要引用案例,律法条例,人伦礼法,历史文献,等等。   这工作量不是一般的大。   好在许遵生平最恨应酬,过年也不大会去同僚家走动走动,要知道他今年才回得汴京。   倒是许芷倩推了许多闺蜜的邀请,平时逢年过节,她们这些大家闺秀常常结伴出门游山玩水,参加一些风俗活动。   相比起来,许芷倩更喜欢现在的工作。   起诉朝廷?   这多有趣啊!   若不能参与其中,那只会悔恨终身啊!   然而,今年这个年,很多人都过得不安。   因为大家心里都清楚,明年将是至关重要的一年。   即位一年的小皇帝,筹备了一整年,明年也该确定自己的治国方针,这将会是一出大戏。   确确实实,北宋的许多问题,就已经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地步。   大臣们之间,争得也不是要不要解决,而是怎么去解决。   根据神宗对待王安石的态度,谁都知道皇帝将会启用王安石变法。   王安石本人是既激动,又忐忑,也是在拼命的筹备当中,不仅他没有休假,他手下的人也都没有休假。   市税司。   “起诉朝廷?”   吕惠卿惊讶地看着王安石。   王安石点头笑道:“有些时候,我都不得不佩服这小子的胆量啊!”   吕惠卿皱眉道:“他如何起诉朝廷?”   王安石立刻将张斐的用意告知吕惠卿。   吕惠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思索了一会儿,道:“若是他真的能够成功,那当然对我们有利,这足以证明如今差役制度,存在诸多弊病,恩师便可以此为由,提出新法,这能够减轻不少阻碍。”   “我也是这般想的。”   王安石就道:“可是原本为师是打算先提出均输法,调解对东京的供应,扼制奸商从中渔利,节省成本,同时也减轻百姓的负担,过些年再提出募役法,可如今显然是要变动一下。”   这均输法是对原来的制度破坏力是最小的,王安石也不敢一上来就放大招。   但是张斐打得差役法,这个顺序肯定就要改一改。   吕惠卿思索片刻,道:“其实均输法中,就涉及到差役法,二者是息息相关,如果张斐能够成功,那么恩师何不将二法合二为一,且以募役法为重,其中包含均输法,一并提出。”   凡事起步最难,故此他也认为如果张斐能够冲锋陷阵,去撕开一条口子,那么他们就可以趁虚而入,或者说,顺势而为,就能够避免许多不确定因素。   这当然值得一试。   王安石直点头道:“你与我想的一样,哪怕张三失败了,也不会影响我们。我们是可以见机行事,进可攻,退可守,毕竟我们可以借用他的诉讼,但他的诉讼是不会涉及到我们的变法。”   不会涉及到我们的变法?吕惠卿突然眉头一皱:“恩师,从未有人敢起诉朝廷,若开此例,将来会不会也有人起诉咱们的新法?”   王安石愣了愣,突然板着脸道:“为师变法就是为国为民,去除那些弊政,他凭什么起诉我的新法,若是害国害民之法,他就是起诉,那为师也无话可说。”   吕惠卿讪讪点头道:“恩师所言极是,咱们问心无愧,无所惧怕。”   但眼中却透着一丝担忧。   ……   司马府。   “看来官家是铁了心要变法啊!”   计相唐介愁眉叹道。   御史中丞吕诲便道:“如今国家确实存有诸多弊病,理应寻求改善,但千不该,万不该,信了那王安石。此人看似道德高尚,可却暗藏狡诈,他利用官家急于求治之心,投其所好,若不阻止,天下必乱。”   唐介是直点头道:“不错,那王介甫只信经学,却不知儒为根基,若由着他变法,必然会本末倒置。”   司马光瞧了眼二人,规劝道:“我们皆知国有弊病,若不医治,后患无穷,如今王介甫还未开始变法,尚不知其内,还是莫要妄下判断啊!”   吕诲哼道:“但从他言行,可知一二,他绝不是合适的人选。”   他们二人是最反对王安石的,王安石说得每一句话,他们都反对。   王安石变法,他们能支持吗。   当然,这二人也都是一生刚正廉洁,而且目前王安石也没有说具体怎么变,不在于什么既得利益,这个完全就是政治理念的不同。   他们更愿意支持司马光的节流政策。   还是儒家的那一套。   问题是皇帝不支持,神宗第一个问得就是司马光,结果司马光的政策,是完全引不起神宗的兴趣。   这就很尴尬。   而王安石的经学,在他们看来,就是离经叛道,因为当下社会根基是儒学,他们认为任何变法,就必须建立在儒学上面。   经学那套,许多事情就没法用儒学解释,这就会导致社会上出现原则性的矛盾。   司马光就道:“我与那王介甫共事多年,对他十分了解,他确有过人之处,否则的话,他也不会赢得枢密使他们的支持,官家也不会任地相信他,而如今我们说什么,那都是空口无凭。既然陛下已经选择王介甫,那我们何不先看看,以及做好自己分内之事。”   说到这里,他突然转移话题:“对了!我最近一直在研究争讼一事,林飞一案的堂审过程,令我受益匪浅,如果不是张三,那么就可能导致一桩冤假错案,我最近打算好好完善一下这争讼制度。”   吕诲和唐介面面相觑。   争讼那不过是小事,一个冤假错案,最多害一家人,但是变法失误,那就害得就是天下人啊!   吕诲借机叹了口气:“我年事已高,且疾病缠身,恐已无法再担此重任。”   说时,他一直看着司马光。   他指得当然不是争讼一事。   如今变法在即,那么御史中丞一职,是至关重要,吕诲自觉心有余而力不足,难以抗衡王安石,故而希望司马光接过此重任。   司马光沉思半响,“吕兄先别急着退,且看看再说,我可能另有打算。”   目前来说,司马光只在翰林院与王安石互怼,亦或者在官家面前,争得是面红耳赤,但私下从不说王安石的坏话,不但不说他坏话,反而劝那些反对王安石的官员稍安勿躁,给王安石一次机会。   其实王安石指出朝廷的每个问题,他都是举双手赞成的,就只是理念不一样。   当然,之后开始党争了,那就是另外回事。   但目前来说,还是那句话,人家还未开始做,你又凭什么说人家不好。   ……   张家。   “呼……这篇可算是写完了。”   许芷倩揉着那洁白如玉的皓腕,轻轻松得一口气,看着满屋的文案,她内心中满满都是成就感,那点点酸疼,自也算不得什么。   此番诉讼,初步的文字工作,几乎都是她一个人完成的,那边冯南希就只是帮着抄,许遵毕竟年纪大了,只能给予他们经验,体力上无法给予支持的。   又见张斐正在将一个个木夹子将写好的状纸分成一份份的,不禁问道:“你在干什么?”   “哦,我在制作索引!”   “索引?”   “很简单。”   张斐解释道:“就是将每条诉讼,所要引用律例、案例,全部贴上标签,这样就可以化繁为简,不必要将整本宋刑统全部抄入其中。”   许芷倩眼中一亮,“这主意倒是不错。”   冬冬冬!   一阵敲门声响起。   “夫君!许娘子。”   是高文茵的声音。   张斐道:“夫人,进来吧!”   吱呀一声!   门推开来,高文茵入得屋内,“抱歉,打扰你们了。”   张斐笑道:“打扰甚么,我们也是在闲聊。夫人,有事吗?”   高文茵道:“饭菜已经准备好了。”说着,她又看向许芷倩,“许娘子,明儿就是除夕了,要不你与恩公上这里来吃年夜饭。”   “明儿就是除夕呢。日子过得可真是快呀!”张斐拍拍脑门,又向许芷倩道:“许娘子,你兄长好像今年没有回来。”   许芷倩道:“大哥他今年上半年才去赴任的,哪里赶得及回来过年。”   张斐道:“那咱们两家一块吃年夜,也好热闹热闹。”   高文茵点了点头。   许芷倩迟疑了下,“可是我爹爹不喜在别人家吃饭。”   张斐笑道:“这小半年来,全蒙恩公的照顾,我才能有今日,如今我事业有成,请恩公吃一顿饭,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请求吧!”   “好吧!我去问问看。”   许芷倩说着,又看向高文茵,笑吟吟道:“张夫人,你如今可真像极了张夫人,考虑地可真是细致。”   “啊?不!”   高文茵脸上一红,直摇头道:“不是的,我只是……”   她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解释。   张斐却是笑道:“你瞎说甚么,我夫人是怀以感激之情,故而做好这夫人职责,夫人,你说是么?”   高文茵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许芷倩狡黠一笑,可见高文茵脸都红透了,娇艳欲滴,倒也不再揶揄她了。   出得房门,“呀,出太阳了!”   但见一速久违的阳光照廊道,冰雪融化,屋檐下听得滴答滴答的水滴声。   随后出来的张斐,望着院中褪去白衣的污泥,怔怔入神。 第一百零五章 开年大戏   在除夕的前一天,那明媚的阳光,再度洒在这片大地上,冰雪融化,小草露出尖尖的小头,引得无数人是欣喜若狂。   如果年假就只能在家被老婆玩,那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亲朋好友们开始互约着出门踏春。   但是对于张斐他们而言,也就只能在家里玩玩微操,将办公桌从屋内搬到廊道上。   如今可没有电灯、玻璃,坐在屋内还是比较闷的。   不管是张家,还是许家,完全就没有过年的氛围。   期间那曹栋栋、马小义倒是跑来,邀张斐出门春游,以及约他元宵节去观赏灯会,但却都被张斐无情拒绝了。   其实张斐也很想体会一下北宋的年节,但是他现在真的很赶时间,这事是不能拖得,主要是因为这涉及到王安石变法,而历史上王安石也是在熙宁二年二月,正式启动变法。   他敢去起诉朝廷,主要还是有王安石变法的背景,缺了这背景,那成功的可能性,就非常渺茫了。   在许家父女的相助下,可算是准备齐全了。   正月二十。   “非得明天就去吗?”   许遵略显疑虑地说道。   张斐问道:“恩公以为有何不妥吗?”   许遵道:“明日开封府才刚刚开门办公,你就跑去告状,只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觉得这时机赶得有些欺人太甚。   张斐笑道:“我是这么想的,开门第一天就去,这样才有足够的噱头,才会引得更多百姓的注意,越多百姓知道此事,对我越有利。”   许遵稍稍点头,“原来你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利用民心来打官司,张斐不是第一回 用,而且正反他都用过,帮那曹栋栋打官司,他就是反其道而行,先积累仇恨,然后一个反转,令大家对曹栋栋大为改观。   这方面的手段,许遵是自愧不如啊!   不过许遵还是有些紧张,此案最最最最关键的,就是朝廷会不会让张斐开这口。   甚至可以说,只要朝廷允许张斐起诉,那就算是胜利。   这也是最难的。   冬冬冬!   “三哥,那史家二郎来了。”屋外李四言道。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许遵道:“你去吧!我正好将这些文案都看完。”   这一回张斐可真是扎扎实实地去准备,光准备的文案,就足足有一大箱子。   对于许遵而言,这就是一个宝库。   虽然上面的资料,全都是他提供的,但是其中的运用技巧,可真是令他眼花缭乱。   ……   “二叔,你快些起来。”   “挺秀无能,令嫂嫂受苦了。”   ……   来到前院,就见到那史挺秀单膝跪拜在高文茵身前。   张斐双手背负,走了过去,眉头一皱,老气横秋地言道:“怎么?你认为我亏待了你嫂嫂?”   “夫……夫君!”   在史挺秀面前这么称呼张斐,高文茵还真是有些别扭,“我二叔还小,不太懂事,夫君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说着,他又向史挺秀道,“二叔,此番全亏恩公相救,你快些拜谢恩公。”   史挺秀见嫂嫂叫张斐夫君,也……也挺不是滋味的,虽然他事先就已经从冯南希口中得知,但亲耳听到又是另外回事,又向张斐抱拳一礼,“恩公大恩大德,史二没齿难忘。”   “举手之劳罢了!”张斐轻描淡写一笑,又问道:“明日就要去开封府了,你怕不怕?”   史挺秀摇摇头道:“恩公与我等素不相识,都愿拔刀相助,我史二又何惧之有。”   “很好!”   张斐道:“你只需要记住一点,你只需要报上自己的名字,其余的都不用说,无论他们说什么。”   史挺秀稍稍一愣,点点头道:“是,我记住了。”   “就这样了。”   张斐耸耸肩道:“我就不打扰你跟你嫂子叙旧了。”   “啊?夫夫夫君。”   高文茵是结结巴巴喊道。   张斐回过神来,问道:“夫人还有事吗?”   高文茵担忧道:“我二叔从未上过堂,不懂规矩,你能否多交代他一些。”   张斐道:“我就是知道他没有上过堂,所以才让他不要说话,不说总不会错的。”   高文茵道:“那如果知府询问?”   张斐道:“反正自报家门就行,其余一句都不要多说,剩下地就都交给我。夫人放心,他又不是主角。”   史挺秀唯一的作用,就是给张斐一个理由去告状。   主角?   高文茵和史挺秀相视一眼,等到张斐人都走了,二人才木讷地点点头。   ……   熙宁二年,正月二十一。   今日起,各个官衙将正式开门办公。   开封府门前,头天上班的几个衙差,也都无心工作,站在府衙门前,闲聊着过年的一些趣事。   根据往年的经验来看,头三天,下面的衙役,基本上也没啥事干,因为也没有哪个蠢货会在头天上班,就来给开封府添加麻烦。   这点人情世故,大家都还是懂得。   除非你给钱。   那又得另说。   几人正聊得欢时,全然不知,一辆马车已经悄然而至。   直到马车上下来二人时,他们才反应过来。   “张三!”   四个衙差异口同声地高呼道。   这帽子都差点竖了起来。   “各位差哥好!在下在此跟各位差哥拜个晚年。”   张斐是客客气气地拱手一礼。   在他身旁还站着一个年轻汉子,正是那史家二郎,史挺秀。   晦气!   这真的是晦气!   头天上班就遇到这厮。   真是阴魂不散。   “张三,你……你来作甚?”其中一个衙差忐忑不安地问道。   张斐左右看了看,笑道:“差哥说笑了,不告状,我上这来干嘛,开封府乃是重地,我岂敢没事乱闯。”   你还知道开封府是重地啊!   你就差没当这是公共茅房了。   “告状?”   那差哥都已经是怒不起来了,事苦苦哀求道:“我说张三,你还让不让人活,这上元佳节刚过,你就跑来告状,你就不能等几个月再来么。”   史挺秀见那差哥说着说着,都快要哭了,不禁也十分纳闷。   这张三哥看着是人畜无害,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我们都还曾绑架过他,他也未跟我们置气,你们为何这么怕他?   这完全颠覆了开封府差哥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张斐报以歉意地微笑:“我等得了,但是这受害者等不了。”   说着,他手旁边地史挺秀一指。   史挺秀抱拳道:“在下史挺秀。”   仅此而已。   不敢多说。   “你……你今后千万别落在我们手上。”   差哥们也顾不得那么多,是咬着后牙槽,赤裸裸地恐吓。   史挺秀有些慌。   张斐却是笑着点点头道:“尽量!尽量!不过说不定很快就会落在你们手里了。”   那差哥见这厮一点也不害怕,于是冲着他叫嚷道:“你这回又是什么事?”   张斐伸手引向身边的年轻汉子,“今日我是代表这位史二郎,起诉朝廷。”   “……”   四位差哥仿佛都没有听清楚,皆是一脸呆萌地看着张斐。   “起诉朝廷!”   张斐一字一顿地说道。   四位差哥当即被吓得面无血色。   双腿都在发颤。   赶紧去通报。   不要命的人是最可怕的。   只能说你小子够绝。   算了!   我们认输了。   此时,吕公着倒是不在府里,今日他得去朝廷开会,留守的是通判李开。   别看李开是个通判,但他得知张斐又来告状时,神情与那几位差哥是一模一样,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   真是太欺负人了。   可是后来听到是要状告朝廷时,也吓得是面无血色。   赶紧将张斐叫来,询问清楚。   “你小子是疯了吗?”   见到张斐,李开便是冲着他咆孝道。   张斐却是一本正经道:“回李通判的话,我没有疯,我是很理性的来告状。”   “告状?告谁得状?”李开问道。   “朝廷。”   “你还说你没有疯?”   李开激动地手舞足蹈道:“你凭什么状告朝廷?”   他都恨不得将张斐的脑袋给噼开,看看里面是啥构造。   张斐道:“因为朝廷忤逆了祖宗之法。”   “你……你说什么?”   李开是不敢置信地看着张斐,过得半响,他勃然大怒,“岂有此理,忤逆祖宗之法,岂是你一个耳笔能说得?来人啊!来人啊!给我将此逆贼拖下去,杖刑八十,关入大牢,听后处置。”   这回他真是忍不了了,民告官,这有先例,你若有理,他也认,但是状告朝廷,这可没有先例,而且这厮还拿祖宗之法来说事,这说不好可是谋逆之罪。   这根本就不需要看什么状纸,打了再说。   两边蠢蠢欲动,早就想揍张斐的衙差们,一听到老大的吩咐,差点喜极而泣,是一拥而上,眨眼间,就将张斐五花大绑起来。   速度之快,绝对可以打破开封府最快绑人记录。   人家张斐动都没有动一下,可见他们多想揍这小子。   你们这些混蛋,公报私仇。张斐只觉胳膊都快被他们给拧断了,是龇牙咧嘴,但却仍然挤出一丝微笑来,“李通判,休怪我没有提醒你,我是以祖宗之法来状告朝廷,你将我关入大牢,这无可厚非,但你若给我行刑,我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你打得是一个捍卫祖宗之法的人。”   心里到底是有些发虚,你们这些混蛋,要真敢打我屁股,我跟你们没玩。石哥,光哥,我已经把自己给交代了,接下来就看你们得了,可别让小弟失望啊!   “你小子还敢威胁本官?”   李开哼得一声,指着张斐道:“今儿我还偏要打你一顿板子,给我拖下去。”   几个衙差欣喜若狂地将张斐和史挺秀给押了下去,仿佛得到了什么赏赐。   刚刚都还在说,可别落在咱手里,不曾想,这么快就灵验了。   苍天呐!   大地呐!   这是哪位神仙姐姐在显灵!   这人刚押下去,李开赶忙向黄贵道:“你赶紧去吩咐一下,吓吓他就行了,可别真打了。”   他也算是张斐的老熟人,这人每回都能石破天惊,但每回又都能出奇制胜,这回更夸张,直接搬出祖宗之法来。   这板子要是打下去,万一他又赢了,那这算不算是打在太祖太宗身上。   这谁敢打啊!   要打也急于这一时。   黄贵走后,李开这才拿起那状纸看了起来,看完之后,气得将状纸往桌上一拍,“这真是一个疯子,不就一个衙前差役案么,犯得着状告朝廷吗?”   如这种差役案,全国上下,真是多不胜数,他们开封府早已经是见惯不怪了。   这真的是杀鸡用龙头铡。   李开无法理解。   但他也不想想,那么多差役案,又有几个讨回了公道。 第一百零六章 狂徒张三   “许娘子!夫人!”   匆忙忙赶回张家的李四,是踉踉跄跄入得门来。   “怎么样?”   许芷倩立刻从厅中行去。   李四大口喘着粗气道:“许娘子,三哥和那史二郎被开封府给抓了。”   随后出来的高文茵刚好听到这话,不禁觉得一阵头晕目眩,险些跌倒,幸得那许芷倩眼疾手快,搀扶住高文茵,她淡定地向高文茵笑道:“夫人莫慌,此事也在我们的预计之中,放心,张三不会有事的,我现在就去找我爹爹。”   许遵之前就预判,这极有可能会被开封府关押。   这种事说不好就是重罪。   高文茵双手紧紧拽着许芷倩的衣袖,含泪哽咽道:“一切就拜托许娘子了……”   “夫人无需言谢。”许芷倩赶忙打断她的话,“我现在就去找我爹爹。”   “哦,好,许娘子路上小心。”高文茵赶紧放开手来。   ……   此时此刻,吕公着正在刑部,与一干大法官们收拾去年留下的那一地鸡毛,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许遵。   而其中的主要的争论,就是放开争讼,还是收紧争讼,亦或者规范争讼。   去年张斐的出现,引起了朝廷的高度重视,尤其是审刑院、刑部等最高法院和最高司法部门。   得赶紧商量出一个结果来。   因为每回张斐去告状,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就事论事,张斐其实也没有违反规矩,只是说尤为刺眼,但是却在潜移默化见突破了阶级。   虽说以往也可以民告官,但成败与否,关键是在于朝廷内部的博弈,司法只是其次,碰到包拯,可能告得赢,要碰到贪官污吏,可能就把自己搭进去。   但是张斐却迫使他们惩治王文善。   这令人他们很是忌惮。   故此朝中大多官员都认为必须加强这方面的管制,有着太多漏洞,天知道张斐又会干出什么事来。   其实都不用天知道,因为他们已经听说张斐马上要出台计税业务,三司方面对此很是紧张,各司也都在给刑部、大理寺施压。   这个业务危及到太多人的利益。   目前主要有三个论点。   其一,就还是传统观点,就是进一步约束争讼,比如说,刑部每年审核一次书铺公文。   意思很明显,你要不听话,我就不给你公文。   这是大多数人所支持的。   这也是传统手段。   其二,就是计相唐介提出的观点,进行规范,由官府与书铺合作,以耳笔对耳笔,官员用平衡之术,来掌控司法权。   这个就比较考验当官的能力,以及考验官府的办事效率。   其三,就是彻底放开争讼,但是官府要收取一定的费用。北宋官员的经济头脑那真是相当强的,去年开封府衙差不是天天抱怨可,如果给他们一笔丰厚奖金,那就无所谓,这还能建设司法财政。   三种论点,是各有利弊。   大家对此也是争论不休。   吵了半天,也没吵出个结果。   关键还是有许遵这个奇葩在里面捣乱,他是坚决反对继续约束争讼,他又掌控着大理寺,他的建议也是非常关键的。   突然,开封府主簿黄贵快步入得大堂,向在坐的人行得一礼,然后又来到吕公着身后,弯腰在其耳边滴咕了几句。   “什么?”   吕公着惊得直接站起身来。   还吓得不少人一跳。   御史中丞吕诲不禁问道:“吕知府,出什么事了?”   吕公着缓缓转头看向吕诲,却不知怎说是好。   这时,大理寺主簿徐元也跑了进来,在许遵耳边滴咕了几句。   吕公着顿时恼怒地看向许遵。   许遵反应倒是没有那么大,他只是向吕公着问道:“吕知府,这民间有冤情,开封府怎能随意逮捕诉冤之人?”   吕公着见还有脸说,不由得恼羞成怒道:“为何抓人,想必许寺事比我更清楚。”   许遵道:“我只知道开封府这么做,不合规矩。”   “等会等会!”   吕诲见他们两个突然吵了起来,问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刑部郎中刘述问道:“是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吕公着怒哼一声:“方才那张三又跑去开封府告状了。”   “什么?”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无不为此抓狂。   他们上班第一天就开这会,其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张三现象再度发生,哪知那小子动作更快,一点时间都不给他们留。   人人都是满腹脏话。   刘述问道:“他告得是谁?”   吕公着道:“朝廷。”   “朝……朝廷?”刘述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吕公着道:“张斐此番状告的对象就是朝廷。”   “什么?”   在坐之人,除许遵以外,无不大惊失色。   许遵淡定道:“我朝也没有哪条律例,不允许百姓状告朝廷的,开封府凭什么抓人。”   “岂有此理。”   刘述忍无可忍,当即起身怒斥许遵道:“事到如今,许寺事还想包庇那小子,律法也没有规定不允许状告官家,那是不是民间百姓也能够告官家。”   许遵当即据理以争道:“官家若犯错,为何不能告?御史台又不是没有弹劾过官家,这有什么可稀奇的。”   刚准备说话的吕诲,立刻又闭上了嘴。   由他领导的御史台,可没有少顶撞神宗,上回阿云一案,御史台直接将皇帝圣裁都给驳回。   还好好教训了一番神宗。   刘述道:“那是御史台的职权。”   许遵道:“那么御史台又是如何得知冤情的?不还是从百姓那里得知的,张斐前往开封府状告,开封府在未经审理,就逮捕伸冤之人,这若是传出去,天下百姓又会如何想?到时谁还敢去开封府告状。我一定要向官家弹劾你们开封府,滥用权力,徇私枉法。”   齐恢哼道:“到底是谁在徇私枉法,说不定此事背后的主事人,就是你许仲途。”   许遵直接就怼回去:“是又如何?为民伸冤,难道不是我们的职责吗?”   齐恢冷笑道:“到底是不是冤情,可还未查明。”   “所以就可以直接抓人吗?”许遵道。   齐恢道:“那小子状告的可是朝廷。”   许遵道:“但是我朝未有条例规定就不能状告朝廷。”   吕诲起身道:“你们先莫吵了。依我之见,开封府也是第一回 遇到这种情况,谈不上徇私枉法,还是先查清楚再说吧!”   许遵瞧了眼吕公着,“若是开封府敢滥用私刑,我绝不会就此罢休的。”   倒还别说,大理寺还真有这职权。   吕公着懒得理会许遵,你爱告不告,拱手道:“抱歉!我有点事,先告辞了。”   便是急匆匆赶回开封府。   ……   “就……就只是如此吗?”   吕公着看完状纸后,半天回不过神来。   李开点点头。   吕公着气得火冒三丈,道:“这小子是疯了吗?”   他还以为是什么大案子,又是状告朝廷,又是祖宗之法,结果……结果就这?   真的是……   李开却道:“起初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冷静下来,发现他这么做,好像也有道理。”   吕公着正在气头上,很是不爽道:“什么道理?”   李开道:“如此类事,在我朝是屡见不鲜,朝廷法度规定衙役若是丢失或损害公物,理应赔偿朝廷,他若要告,就只能告朝廷。”   吕公着不禁皱了下眉头。   李开又道:“我方才已经打听清楚了,年前张三买回去的那位妾侍,便是此案中史大郎的夫人。”   “原来如此。”   吕公着点点头,道:“但是……但是这也不是他状告朝廷的理由。对了,他现在人在哪?”   李开道:“已经被我关入大牢,不管他是出于何种目的,我都以为该他一点教训。”   吕公着道:“你没有对他用刑吧?”   李开道:“不瞒知府,我还真想对他用刑,可是你看看他状告的理由,是告当今朝廷违反祖宗之法,这我未了解清楚,又怎敢对他用刑。”   吕公着道:“先将他从牢中放出来,另择他处收押,以免贻人口实。”   “那史二郎呢?”   “也一样。”   吕公着叹了口气,“这事还得先看看朝廷是何反应。”   ……   开封府大牢。   只见张斐被绑在一个木十字上面,面前各种火盆、刑具。   “今儿我们兄弟心情好,仍由你挑选,你想试试哪种?”   那牢头手持皮鞭,冲着张斐咧嘴笑道。   张斐瞧他一眼,“我选择铁钉。”   “铁钉?”   “没有吗?”   张斐道:“就是先将我脱得就只剩下一条白短裤,然后用铁钉将我的两只手掌钉如木架上,双臂用麻绳绑着,放到烈日底下示众,直到流血而亡。”   那牢头眨了眨眼,“你为何选这般死法?”   张斐笑道:“因为帅啊。”   啪!   那牢头一鞭子打在张斐身旁,“你这厮在戏弄老子。”   一个狱卒道:“如今你落在我们手里,还敢嚣张。”   张斐叹道:“谁让我姓张呢。”   “你……”   那牢头就真没见过这么嚣张的犯人,当即挥鞭欲抽,却被边上那两个看守的衙差给拉住了。   “放开我!我今儿非得教训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耳笔之人。”   “你可莫要上了他的当,据说上回这厮被打,索赔了数百贯。”   “……?”   画面仿佛静止了。   正当这时,牢门打开来,黄贵走了进来,面无表情道:“将他放下来。” 第一百零七章 捅破天   见黄贵的脸色,那牢头真的非常庆幸自己没有打下去。   赶紧将这小子松绑,送走送走!   下回不能打得,就别送这里来了。   省得大家都尴尬。   ……   “小民见过吕知府,李通判。”   来到开封府后堂,张斐是恭恭敬敬向吕公着,李开行得一礼。   吕公着顿时是怒目相向,“张三,你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成心拿我们来消遣?”   但语气又是百般的无奈。   “小民不敢。”张斐如实言道。   “不敢?”   吕公着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指着张斐道:“我知道你是想为你那位娇妻鸣不平,那你就事论事就行了,你也不是第一回 告状了。可你偏偏要标新立异,哗众取宠,还状告朝廷,疯子都干不出这种事来。”   张斐据理以争道:“我不仅仅是为了我夫人,我也是为了我自己,因为我也有可能遭受此难。另外,难道吕知府就认为此事朝廷当真无过错吗?还是吕知府认为,即便朝廷有过错,也不应该由小民的嘴中说出来,这都是大臣们的事。可问题是,你们大臣们拖得一日,就有无数百姓蒙受其苦,为什么知府不能体谅我们这些小民。”   吕公着被张斐怼得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确实!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他也反对当前的差役制度,但他确实也是认为,这事是属于他们大臣的职权,不是百姓可以论的。   可话说回来,伤害的又不是他们这些官员,而是天下百姓,急得也是百姓,官员当然不着急。   李开突然道:“你身为耳笔之人,应该是熟知律法,谁告诉你,可以状告朝廷,又是谁告诉你,可以拿祖宗之法为由?”   张斐道:“首先,朝廷没有明文规定,不允许状告朝廷。其次,太祖太宗的诏令是具有法律效力的,对于平民亦是如此,不遵从诏令那是死罪。”   李开无言以对。   你狠!   吕公着坐了下去,叹了口气,“目前还不知道状告朝廷,是否违法朝廷法度,只能暂且将你收押。   不过我也要奉劝你一句,你若有真想为天下百姓说句公道话,那你就努力表现,争取入朝为官,你这么不守规矩,横冲直撞,迟早是会出事的。”   他也知道,目前朝中不少人举荐张斐为官。   大官当不了,小官问题不大。   张斐行礼道:“多谢吕知府相告,小民定当也会铭记于心。”   吕公着一挥手道:“带下去吧!”   张斐被带下去后,李开便是发牢骚道:“其实这嘴长在他身上,他告不告,咱们也管不着,关键他老是上咱们开封府来,此状要真说起来,也不是我们开封府能受理的呀!”   吕公着叹了口气:“故此我们现在也只能等待朝廷对此事的商议结果。”   ……   度支司。   “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此事应该不会有错得,张三小子真的有可能会搞那什么计税。”   度支判官沉怀孝言道。   其左边坐着户部副使唐积,“可决不能让那小子得逞。岂能让他一个平民百姓,染指国家财政大权,这成何体统。”   坐在右边的则是盐铁司判官杜休,忧虑道:“可问题是,咱们怎么去阻止他?他只是提出帮人计算税务,这既不违法,又不违制,他还能说是为百姓着想,为官府分忧。”   这户部、度支、盐铁,合称为三司,属于中央财政部门,总管全国财政。   但是上班第一天,他们却谈论起一个耳笔之人。   就是他们听说,张斐要弄个计税业务,这令他们有些不安。   如果真让张斐弄成了,那他们就得处处小心,这多收一文钱,都可能会被告。   这不是买卖,而是权力。   故此他们才感到惶恐不安。   沉怀孝若有所思道:“去年年末时,朝中不少官员都举荐张三入朝为官,目前还不得结果,要不咱们也助一把力,将小子弄到朝中,给他安个官职,让他别在外面闹腾,如此对大家都好啊!他不过就是一片破瓦,咱犯不着与他斗,那王司农不就是输在这上面么。”   唐积、杜休相视一眼,也纷纷点头。   这小子确实令人头疼。   正当这时,一个官吏快步入得堂来,在沉怀孝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什么?”   沉怀孝惊得站起身来。   唐积问道:“出什么事了?”   沉怀孝道:“那小子又跑去了开封府告状。”   “这才开封府开门第一天啊!”唐积人都懵了。   杜休问道:“他告谁?”   “朝廷。”   “啊?”   这……这还诏安个毛啊!   弄死他!   ……   范家书铺!   “他他他他他是用谁的名义去告得?”   范理紧紧拽着一个耳笔之人的袖子,目中含泪,颤声问道。   那耳笔之人回答道:“根据规矩,他……他也只能用咱们书铺的名义去告啊!”   “啊……”范理惨叫一声,两眼一闭,昏倒过去。   书铺中的耳笔,也都是人人自危。   寻思着要不要赶紧回去收拾包袱跑路。   ……   这一状,真的是石破天惊啊!   整个皇城都震动了。   状告朝廷?   这能告吗?   这怎么告?   祖宗之法?   啥祖宗之法?   绝大多数官员们都是懵逼的呀。   他们也不知道这违不违法,也不知道祖宗之法到底是啥。   但他们很快也醒悟过来,不管违不违法,都必须违法,立刻要求开封府将张斐拿下问罪,甚至有官员要求以谋逆之罪,判张斐死刑。   此例决不能开。   否则的话,不天天有人状告朝廷。   毕竟朝廷干得坏事可是……咳咳……   一言难尽。   反正,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决不能让张斐得逞。   那小皇帝赵顼也傻眼了,身为皇帝的他,也都不知道官司还能够这么玩。   可是下面又吵得非常厉害。   于是赵顼赶紧在翰林院召开最高智囊团会议。   其中也包括枢密使陈升之,计相唐介,御史中丞吕诲,以及开封府知府吕公着,等等。   会议上,吕公着先是将此案缘由,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其中还包括高文茵与张斐、史大郎的三角关系。   “若是如此的话,张斐倒也没有告错啊!”王安石抚须言道。   赵顼瞧了眼偶像,问道:“卿此话怎讲?”   王安石立刻道:“回禀陛下,关于那衙前之役,已经困扰我朝多年,且有无数案例,表示此役令无数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动辄家破人亡。但是朝廷迟迟未有下定决心解决此患。   如今又使得百姓蒙受不白之冤,这当属朝廷的过失。如今更是逼得百姓上门告状,朝廷难道不应该自我反省吗?臣建议理应给张三一个论辩的机会,若是张三说得有理,朝廷理应改过自新。”   此话一出,吕诲等人纷纷鄙视王安石。   真是会借题发挥啊!   赵顼突然也反应过来,眼中闪烁着喜色,这……这好像是神助攻啊!   按捺住心中的欣喜,点点头,可还未说话,那吕诲便抢先道:“什么不白之冤?我也认同衙前之役,确实存有诸多弊病,理应改正。但既然是官司,那就还是要遵循我朝律例,不能乱了法度。朝廷有明文规定,若是在押送途中,公物有所损害和丢失,衙役须得赔偿,说是不白之冤,那也未免言过其实。”   不少大臣是纷纷点头,表示赞成。   这法哪怕有问题,那也是法,甭管是好法坏法,你耳笔之人要告状,必须得依法。   “不错!”   司马光突然开口道:“吕中丞言之有理啊!”说着,他又向吕公着问道:“不知那张三是以什么条例状告朝廷?”   吕公着愣了愣,我方才才说得,你是没听清么,于是道:“是以违反祖宗之法状告朝廷。”   “祖宗之法?”   司马光吸得一口冷气,不禁眉头紧锁,又问道:“但不知是哪条祖宗之法?”   王安石瞥了眼司马光,暗骂,你这老狐狸,真是半点亏也吃不得。   吕公着如实道:“他是以太宗的诏令‘先皇帝创业垂二十年,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纪律已定,物有其常。谨当尊承,不敢逾越。’来状告朝廷。”   赵顼又听湖涂了,“这与此案有何关系?”   吕公着道:“回禀陛下,臣还未审,不知其因。”   司马光立刻道:“陛下,若张三真是以祖宗之法来状告朝廷,臣以为这并无不妥,也合情合理,且朝廷必须慎重对待,毕竟这祖宗之法不可违也,臣也建议给张斐一个论辩的机会。若是他胡说八道,再定其罪,如此亦可让人心服口服。”   嗯?   其余人皆是诧异地看着司马光。   这……这两老货什么时候站到一块去了。   赵顼稍稍点头,又目光一扫,“诸位以为呢?”   其余人面面相觑。   话都让这两老货给说了,他们还能说什么,也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毕竟他们两个代表着朝廷两大阵营。   赵顼瞧了瞧王安石,又瞧了瞧司马光,思索半响,最终决定,由王安石、司马光主审此案,御史台、审刑院、刑部、大理寺,开封府派出官员陪审。   原本是打算在开封府审,毕竟张斐是去开封府告得状,但是吕公着是死活不答应,表示小府寒碜,审不起这等大案。   去年开封府已经是被张斐弄得饱受争议,里外不是人,而此案是更加敏感,就没审过这种案,他绝不当着冤大头,因为他也知道,做主又不是他。   凭什么背这锅。   最终赵顼决定放在大理寺审。   其实也应该放在大理寺,开封府毕竟是一个州府,还真不够资格审理此案,只有刑部、大理寺才资格审。   审刑院是复审大理寺的判决,大理寺要不审,审刑院也不好干预。 第一百零八章 幸亏没打   可能任谁也没有想到,不但是王安石,就连司马光也已经与张斐暗通款曲。   这官员里面有坏人啊!   “我说司马兄,你为何要答应与那小子一块胡闹?”   出得翰林院,刘述便是一脸纳闷地看着司马光,“他若感到不公,可以去开封府伸冤,但也不能状告朝廷,还拿祖宗之法说事,这……这成何体统啊!”   齐恢更是垂首顿足道:“哎幼!我说司马大学士,你上当了呀!这分明就是王介甫与张三弄得一出苦肉计。其目的就是想要借此案,来怂恿陛下变法。”   司马光抚须笑道:“这我焉能看不出啊!”   旁边的唐介道:“既然你看出来了,你为什么还要答应?”   司马光道:“我不答应,难道官家就不会答应吗?”   众人不语!   谁都知道神宗与王安石也是穿一条裤子的。   司马光道:“这公堂之上,争得还是理,如果他们是对的,并且还能够说服咱们,那咱们又有什么理由反对?如果都不敢让张三上堂,那岂不是证明咱们心虚?官家又会如何看待我等。”   唐介点点头道:“你这么说倒也有些道理,但是你可也得防着张三,此事事关重大,可不能再让他投机取巧,若不拿出实证来,那就不能判他赢。”   论祖宗之法,他们就没服过谁,世上谁还比他们更擅长着祖宗之法。   倒也无需太过担忧。   司马光稍显尴尬,直点头道:“我上回已经吃了一回亏,还不够教训么,这回是绝不会让那小子放肆。”   心里却想,这事哪来的实证,只能靠嘴上功夫,且看那小子会如何编。   ……   王安石倒是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被是赵顼召入皇宫。   “先生是否事先已经知道此事?”   赵顼向王安石问道。   王安石如实点头道:“回禀陛下,臣的确事先知道此事,但是,是张三主动找得臣,臣只是答应帮他说一句公道话。”   赵顼好奇道:“不知张三又是凭何说服先生的?”   “凭他一身是胆。”   “一身是胆?”   “正是如此。”   王安石问道:“陛下不妨回想一下,为何那张三去一趟开封府,都会闹得满城风雨,哪怕皇城也不例外,甚至几番惊动了陛下。”   赵顼直点头道:“此事朕也早就察觉到,先生以为这是为何?”   “敢言别人所不敢言之事。”   王安石道:“关于衙前差役的问题,其实已经严重危及到国家安定,若是朝廷再放任不管,只怕会出大乱子。   然而,问题就在眼前,可又有几人敢有所为。自庆历之后,许多问题,大臣唯恐避之不及,而张三却几番逼着朝廷面对这些问题,将这些问题置于公众眼前。   故而才能够引得满城风雨。他虽不过弱冠年纪,但臣却非常佩服他敢言敢为的勇气。臣希望借张三来迫使朝廷面对这些问题,以求解决之法。”   解决之法,指得当然是他的变法。   其实赵顼也已经猜到了这一点,稍稍点头,又问道:“但是朕非常好奇,此案与太宗圣祖那道诏令有何关系?”   王安石微微皱了下眉头,道:“关于这一点,臣也……也不大清楚。”   赵顼道:“他未与先生说明吗?”   王安石摇摇头。   赵顼笑了笑,“也对,此人告状,总是爱遮遮掩掩,在公堂之上,再拿出来打主审官一个措手不及,先生可得小心啊。”   王安石呵呵笑道:“臣与那司马君实不同,臣不认为主审官与耳笔之人是对立的,二者应是相辅相成,臣非常期待张三的论辩。”   赵顼笑道:“朕也非期待。”   ……   出得皇宫,那吕惠卿便是迎了过来,“恩师,关于祖宗之法一事,你可是事先知晓?”   王安石摇摇头:“若是知道的话,为师可能会与他再商量商量。”   吕惠卿小心谨慎地说道:“可见这小子并不是完全站在恩师这边的,对恩师还是有所隐瞒。我听说那司马大学士,也支持给予他一个论辩的机会,我想就是因为这个祖宗之法。”   王安石皱眉道:“方才陛下找我也是谈这个问题。出来时,我也是仔细想了想,如果祖宗之法都支持我变法,那对方更无话可说了。”   吕惠卿道:“但是张三并未说清楚这一点。”   王安石摆摆手道:“虽然他未说清楚这一点,但是你想想看,他打得就是这差役法,如果他不证明差役法有着诸多弊病,违反祖宗之法,那他怎么赢得这场官司。换句话说,如果差役法违反了祖宗之法,那我变法,不就是顺应了祖宗之法吗?”   吕惠卿点点头道:“这倒也是。”   王安石道:“我对张三还是比较放心,就怕那司马君实会在堂上作梗,不过我会防着他的。”   在此之前,他是绝对反对祖宗之法的,故此王安石有一句名言,“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因为祖宗之法有碍于他变法。   因为但凡是祖宗之法,其多半目的都是为了维护皇权,告诉自己的后世子孙,如何保护屁股底下那把椅子,千万千万别让人抄了底,这老皇帝在弥留之际,他根本不可能考虑到百姓。   而王安石的变法,其根本目的是要富国强兵,二者之间是有关系,但也有着诸多矛盾,就看你怎么看待。   之后明清也都是如此。   张居正变法,其实也面临这个问题,只不过张居正比较圆滑,且深谋远虑,就没有王安石那么生猛,张居正是先竖起祖宗之法的招牌,弄得别人无话可说。   不过死后,还是被清算了。   ……   在王安石和司马光的支持下,还真就告成了。   能不能赢,那另说。   之前几乎所有大臣,都认为朝廷不可能接受这番状告的。   许多大臣都已经准备好落井下石,只要朝廷不予受理,他们这回一定要定张斐的罪。   因为只要不受理,张斐是铁定违法。   虽然宋刑统没有这方面的规定,但是宋朝也有着很多口袋罪,谋逆,大不恭,这都是口袋罪。   而且这些口袋罪,是足以将人整死。   如今听说皇帝不但答应了,还派出双子星,同时各大司法、立法官衙陪审。   这阵容。   也许王爷谋反案,可能会达到这种规模。   这也不禁令人大跌眼镜。   但也没有办法,在王安石和司马光的游说下,一干枢要大臣,也都表示支持。   下面的官员虽然强烈反对,但也没卵用。   至于结果是什么,真是谁也不知道。   因为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   按理来说,也不可能发生。   还是那句话,时势造英雄。   ……   那边开封府也是在第一时间将张斐和史挺秀给放了出来。   既然朝廷受理了,那就不违法,这必须得放人啊!   一切都交给公堂决定。   李开是心有余季,幸亏没打。   这要打下去,万一张斐还将官司给打赢了。   他可能就会被装到口袋罪里面去了。   当史挺秀跟着张斐大摇大摆地离开开封府后,他真的相信张斐没有吹牛,这开封府确实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   当高文茵见到张斐和史挺秀时,不免是热泪盈眶,她一个本分的妇道人家,可是最怕这种事。   相比之下,许芷倩就不当回事,她跟张斐合作这么久,官司虽小,但都是硬骨头,还揶揄了张斐几句。   怎么连条鞭痕都没有,太不可思议了,那开封府是怎么办事的。   张斐当即就吓坏了,幸亏这话是出来之后说得,不然的话……   “唉……算是成功了一大半啊!”   许遵是长松了一口气啊!   这话一点没错,至少命保住了,即便打输了,对方也很难定张斐的罪。   张斐笑道:“那就是还没有成功,不过我是不会输的。”   许遵呵呵笑道:“你也别得意忘形,这回官家可是让王介甫和司马君实主审,这二人可都不是好惹的呀!”   张斐低声道:“不瞒恩公这,要是别人来审,我可能还不敢说这话,但是这二位的话,我是信心十足啊!”   许遵好奇道:“可是他们二人看待此问题那是南辕北辙,十分矛盾,你如何平衡?”   张斐笑道:“我这盘菜大得很,只会吃撑他们的,哪里还需要平衡!”   许遵听得也不是很明白,可鉴于上回张斐巧用欺君之罪,他倒也不怀疑,呵呵笑道:“真不知你这小子是从哪学来的这些官场手段。”   张斐却是无奈一笑:“若有手段,我也就不需要把自己当盘菜了。”   “张三!张三!”   “三哥!”   ……   听得几声吼,未等大家反应过来,就见那曹栋栋、马小义两个蠢货冲了进来。   “张三,难怪你过年也不与咱们出去玩,原来躲在家里,捣鼓大阴谋啊!”   曹栋栋很是激动地说道。   “什么大阴谋!”   张斐道:“我是光明正大的告状。”   马小义郁闷道:“三哥,这事你咋不先跟俺说,你要跟俺说了,俺才不陪哥哥他们去玩,俺可以帮你啊!”   曹栋栋纳闷地看着马小义,“小马,你说话可得讲良心,是我陪着你玩吧?”   “都一样!都一样!”   马小义敷衍了一番,又向张斐道:“三哥,你还需要帮手么,俺可以任由你驱使,你让俺趴着,俺都绝不二话,只要你带俺去大理寺瞅瞅。”   他可是最爱看打官司了,这回还是起诉朝廷,他可是激动坏了。   可惜不是在开封府,是在大理寺,他们根本进不去。   “算我一个!”   曹栋栋低声道:“这回我托关系可都没进去。”   张斐笑道:“抱歉!你们来晚了,我的助手已经选定了。”   曹栋栋立刻鼓着眼道:“是谁?”   “是我!”   许芷倩道。   曹栋栋瞧了眼许芷倩,眨了眨眼,“呀!许娘子也在啊,许娘子有礼。”   张斐拍了拍落寞的马小义的肩膀,“小马,你也别沮丧,说不定会有你参与的机会。”   马小义精神一振,“是吗?”   张斐笑而不语。 第一百零九章 官与民   对于朝廷而言,这一场官司真是突如其来,事先毫无预兆。   毕竟这是民间发起的,而与去年不同,这一次目标就是朝廷。   但是常年混迹于官场的老爷,哪个不是人精来的,他们很快也就反应过来。   猛然发现这场官司一旦开始,那将是至关重要啊。   因为这场官司几乎集中了现在朝内所有的矛盾,同时还涉及到目前国家所面临的主要问题。   关乎每个衙门的切身利益。   于是有所势力都纷纷参与其中。   御史台、大理寺、审刑院、刑部等官员,立刻成为众人眼中的香饽饽。   各司各部的官员向这些陪审官员,提出自己的诉求,或明示或暗示,总之,希望将这场官司引向对自己有利方向。   比如三司的官员,就找到刑部、审刑院的官员,希望不但让张斐败诉,同时还要借机将张斐定下大罪,让他不得翻身。   这其实也是许多官员的诉求。   鉴于张斐打这个官司的目的,是很有可能与王安石变法挂钩的,这都是他们所反对的,最好的结果自然是一网打尽。   当然,也有些官员,对于差役法是深恶痛绝,他们希望能够公正处理,能够借此官司,彻底改变这条恶法。   如陈升之、吕公着就都是这般想的。   只要不在开封府,吕公着反而更偏向张斐。   虽然他们也不爽张斐太过高调,但是两害相比,显然差役法更有害。   这些陪审官员都希望能够准备充分一些,于是建议一个月后再开审。   可惜主审官司马光与王安石,要求七日之后就开审,他们事先就知情,故此准备的是非常充分。   当然,他们的理由就是,此案涉及百姓,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拖下去对朝廷反而不利。   在各部各司很快也选出代表来,大理寺自然是许遵,御史台也是老大吕诲,审刑院则是派出齐恢,刑部是刘述。   提点刑狱司倒是不在其列,毕竟这个部门是主管刑狱,如果是打腐败案,他们就肯定会参与。   翰林院。   司马光将名单交给王安石,又道:“这与以前的会审大有不同,堂上是耳笔之人,而不是犯人,不知你打算如何审?”   王安石看了眼,与自己猜得差不多,放下名单之后,瞧了瞧司马光:“咱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有什么想法,直说就是。”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朝中局势,你应该比我清楚,公平起见,何不就让那些陪审官去与张三纠缠,咱们中立即可。”   他们心里都清楚,那些陪审管都是带着目的和倾向的,如果不让他们尽情发挥,审出来的结果,只怕不会有人服气。   王安石明知如此,但还是忍不住揶揄道:“上回输怕了?”   “……?”   ……   今日便是开审之日。   清晨时分。   张斐身着白色睡衣,坐在铜镜面前,闭目养神。   其身后一位美妇正在细心为他梳理着头发,这位美妇正是高文茵。   她可是穿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可见她只是赶过来帮张斐打理。   但也不得不说,这些天,她真的是尽心尽力的服侍着张斐的饮食起居,除睡觉之外,其余的她真的做到了无微不至,无可挑剔。   至于睡觉么……   其实也算是帮着张斐养精蓄锐,不至于让张斐过多劳累。   高文茵一边帮张斐梳着头,一边又偷偷瞄着铜镜中的张斐,几度启唇,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夫人想说什么?”张斐突然开口道。   还将高文茵吓得一跳,手中梳子都险些没拿稳,明明是闭着眼的?又往铜镜里面看去,只见张斐已经睁开眼来,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神色一慌,嗫嚅道:“夫……夫君此去,可……可否有危险?”   这个女人倒也不笨,明明是想问成败,但却故作关心我。张斐笑道:“危险总是有的,上得堂,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高文茵听罢,眼中更是充满着担忧。   张斐本想劝她放心,可见这气氛像极了偶像剧里面的生死离别,于是顺应气氛道:“我正好也有件事想请求夫人答应我。”   高文茵忙道:“夫君请说,若文茵能够做到的,文茵一定答应夫君。”   张斐强忍着笑意,背着台词道:“不管此去胜败如何,我希望夫人不要再有寻死的念头。”   “啊?”   高文茵不曾想张斐竟然提出这么一个请求。   张斐道:“为了这场官司,许多人都为此承担着风险,并且是耗尽精力,只求能够保全你们的性命,为你们洗脱冤屈。   倘若夫人还要一心寻死,我觉得这对于很多人而言,都不公平,也会使得大家感到挫败,令这场官司变得毫无意义。”   高文茵蹙了蹙眉头,那双杏目渐渐泛起泪光来,过得片刻,她轻轻点头道:“好,我……我答应夫君,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寻死。”   还是偶像剧靠谱啊!张斐点点头,“这就对了。”   高文茵默默帮张斐梳了起来。   “夫君,梳好了,该穿衣服了。”   将发髻梳理好后,高文茵又轻声喊道。   “取我战袍来。”   张斐又站起身来。   “哦。”   高文茵赶忙从衣柜里面拿出一间青绿色的长袍。   “不是这件。”张斐指向那边衣柜,“是挂在里面那些新得。”   “哦。”   高文茵又急忙忙去到那长长的衣柜前,衣柜打开来,不禁一愣,“这……这怎么全都是一样的呀。”   只见里面挂着一排青绿色的长袍,约莫七八件。   张斐道:“不一样!那些是新得,你随便取一件便是。”   “啊……哦,好的!”   高文茵取下那件新得来,来到张斐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夫君每次打官司,都是穿新得吗?”   张斐点点头,“虽然它们长得都一样,但是我希望每件都有属于它的故事。”   高文茵木讷地点点头。   只能说,这耳笔之人是真有钱啊。   在高文茵贴心的服侍下,很快,便帮着张斐打理一丝不苟。   “怎么样?”   张斐转过身来,向高文茵问道。   高文茵也是那种很朴素的女人,就张斐这一套,比她那天站在白矾楼还要妖艳,点点头,心口不一道:“很……很好看。”   “哦,还差一点。”   张斐又去到衣柜那边,从里面取出一个非常精致的小木盒来,打开木盒,但见里面放着十余根崭新的短笔。   虽然是一模一样,但是张斐还是挑选了一番,“就你了。”   取来一支,插在帽檐上。   高文茵却觉得更怪了。   一番打理后,“夫妇”二人来到厅堂。   许芷倩早就在此等候,她是激动的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她可是第一回 上堂,虽然只是辅助张斐,但对她而言,也算是美梦成真。   今日她也是男儿装扮,而且比较复古,是一袭红边黑袍,尽显那高挑玲珑的身段,发髻上木簪也改为红绸。乌发梳得一丝不苟,那张白皙、精致的瓜子脸,展露无遗,显得英气勃勃。   “你怎又是这身装扮?”   许芷倩看着张斐那花哨的装扮,不免微微翻了下白眼。   我一个女孩子都穿得这么庄重,你一个男人却穿得这么妖艳。   “你懂什么?”   张斐道:“这叫做引领时尚,你等着看好了,用不了多久,天下耳笔之人都会学我,而在数百年之后,当人们看到这身装扮,还都会怀念着我。”   数百年之后?许芷倩不屑地撇了下嘴。   信你个鬼。   “不信就算了!”   张斐头往门口一扬,“走吧!”   大门一打开,但见门外是乌泱泱的一片。   “哇靠!什么情况!”   张斐火速弹了回来,惊恐道:“我们是被围攻了吗?”   许芷倩好气又好笑道:“他们是来帮你助威的,围攻?这可是京城,你在想什么。”   “助威?”   张斐一时还未反应过来。   许芷倩点点头,道:“这场官司关乎着天下百姓。”   张斐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整理一下,又向高文茵问道:“夫人,还有哪里需要整理的吗?”   高文茵认真打量片刻,摇摇头道:“很好。”   张斐这才放心地走了出去。   他这一身太耀眼了,老远都能够看见,往门口一站,绝对是全场焦点。   “张三!”   “张三!”   ……   门前百姓,个个都是振臂欢呼,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喊声。   定眼一看,就连马天豪、陈懋迁等人也都在其中。   张斐也打了不少官司,但也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还记得帮李四打官司时,甚至都有不少百姓幸灾乐祸,唱反调的。   可见百姓有多么痛恨这差役法。   高利贷说白了,你可以不借。   世上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你无法拒绝。   然而,这回几乎所有的非特权人士,都自发来为张斐打气助威。   他们这回是真的渴望,张斐能够再造神奇。   每一声都是发自内心,夹带着期待。   张斐也是深受感染,不由自主地拉起边上那光滑细腻,柔弱无骨的手。   “你作甚?”   许芷倩闪电般地缩回手来。   张斐一惊,偏头看去,郁闷道:“我说许娘子,你干嘛老是站在我夫人的位置上。起开!起开!”   “待会再找你算账。”许芷倩瞪他一眼,闪到一旁。   张斐偏头往后看去。   高文茵红着脸,走上前来。   张斐拉着她的手,朝着前面的百姓招招手,露出自信的微笑。   百姓们更是激动了,又是一阵更大的声浪。   “耳笔张三!”   “耳笔张三!”   ……   张斐脸一拉,尴尬地放下手来,你们……你们是成心的吧?   上得马车,百姓们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   只见道路两旁站满着人,马车所过之处,皆是一阵助威声,给张斐的感觉,仿佛这马车就没动过。   “许娘子,你怎么在冒汗?”   张斐回过头来,突然发现坐在对面的许芷倩,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没……没有!”许芷倩不安地用丝帕擦着汗。   张斐道:“你要不舒服,就赶紧说,待会到堂上,我可没法时时刻刻照顾你。”   “我没事。我只是……”   “只是甚么?”   “只是看到他们这么期待,我……我怕会令他们失望。”许芷倩讪讪言道。   张斐笑道:“你别想多了,我们可不是他们的救世主,决定权可不在我们手里。” 第一百一十章 平起平坐   相比起高调的张斐,两位主审官王安石和司马光就相对低调许多,他们的东西都装在脑子里面。   与平时一样,他们就是照常早早来到皇城,照常在门前巧遇,照常日常互怼……   “好呀!好呀!”   司马光是直点头。   王安石好奇道:“什么好呀?”   司马光道:“你不是一直笑我上回输在那小子手上么,这回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这回还有许多帮手,要是你也说不过那小子,可就别在笑话我了。”   王安石抚须呵呵笑了起来,余光带着一丝鄙夷。   司马光皱眉道:“你笑甚么?”   王安石呵呵道:“我什么时候笑过你输在那小子手上?我是笑你输了不认账,此非大丈夫也。今儿他若说得有道理,我就认同,这打官司打得是理,又非是胜负,若能寻得公理,我王安石认输又有何妨。”   司马光老脸一红,但嘴上却是笑着点点头道:“好好好!我承认我司马光小肚鸡肠,不肯服输,不过伱王介甫也未必是大丈夫也。”   王安石道:“是与不是也,自有后人论。”   “不!”   司马光手一抬,“无须等到后人论,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承认你比我更小肚鸡肠。”   “是吗?”王安石呵呵一笑:“那咱们就拭目以待。”   司马光微笑不语。   二人对于此案,并未任何交流。   在这场官司中,张斐不是他们的敌人,而是一个宝库,他们都想从张斐那里,挖掘出自己想要的宝物。   他们二人反而有竞争关系,自然也没什么可交流的,反正是各凭本事。   二人一边互怼着,一边来到大理寺。   只见里面坐着不少人,不仅是陪审官员,就连观审的都已经到齐了。   观审的都是宰相级别的。   除陈升之、唐介外,还有韩琦、富弼这些已经位列三公的老臣子,真是群星璀璨,不过他们都非常低调,就坐在那不起眼的角落里面。   毕竟这是头一遭,他们也想见识见识,这种官司该怎么打?   一番行礼之后,双子星当仁不让地坐在主审官的位子上。   司马光就道:“诸位同僚,对方不过是个小小珥笔,而我们却是这么大阵仗,旁人见罢,也会为之鸣不平。待会我们一定要谨守规矩,切莫被人笑话。”   言下之意,就是告诫那些观审的官员,你们可别插嘴,虽然你们地位很高,但规矩不能坏。   那小子的嘴可是厉害得很,要被他揪着痛处,他必然会往死里捶。   这你们都应该见识过。   到时我可不会救你们的,免得我自己被拉下水。   众人心领神会,纷纷点头。   如陈升之他们,那都是谦谦君子,司马光不说,他们也不会多嘴的。   王安石瞅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于是问道:“张斐可来了?”   吕公著道:“估计还得等一会儿。”   王安石问道:“咱们这多人来此等他?”   吕公著道:“方才我得到消息,张斐那边有许多市民相送,故而耽搁了一些时辰。”   王安石叹道:“民心所向,这场官司可是不好打啊!”   齐恢便道:“王学士,你身为主审官,应当公正为先,如今官司都还未开始,你就说出此话,只怕会引得他人不满。”   王安石忙道:“抱歉!抱歉!是我失言,不过各位还请放心,我一定会公正对待。”   说到后面,他突然瞟了瞟司马光,挑了挑眉角。   这小老头在干什么?司马光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原来这厮是在跟他暗示,你看,你看,哥乃大丈夫也,有错必认。顿时就鄙视他一眼,你这分明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   这时,一个年轻人和一个中年人悄悄来到侧门。   正是神宗皇帝赵顼与舍人刘肇。   “那张三还未到吗?”赵顼往里面一瞅,见审官们都到齐了,却在那里喝茶聊天。   刘肇便将百姓相送张斐一事,告知皇帝。   赵顼叹了口气,问道:“圣人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为何人人皆知,此乃民心所向,却始终不得更改?”   刘肇默不作声。   赵顼等了片刻,瞧他一眼,目光坚定道:“无论如何,朕一定要将此恶法改过来。”   这话也就他能说,刘肇说的话,那不得被人给怼死。   说得轻巧,你去运粮草啊!   过得一会儿,一个官吏快步入得堂内,跟王安石和司马光小声说得几句。   二人诧异地相视一眼。   王安石摆摆头。   司马光瞪他一眼,轻咳一声,“张三已经到了,不过他还带了一位助手,呃……”   吕公著道:“这不是小官司,我们这多人,让他带个助手也没什么问题。”   其余官员也纷纷点头。   司马光道:“这个助手就是许寺事之女,许芷倩。”   “女人?”   “……”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   刘述就冲着许遵道:“许寺事,你这家教可真是令人眼前一亮啊!”   许遵不卑不亢道:“真是抱歉!我实在是做不到阻止小女去追求正义。”   王安石等不及了,大咧咧道:“珥笔之人都来得,女人有何来不得。”   此话一出,出奇的获得一直认同。   这一下就将张斐的地位降到跟女人一个级别。   齐恢揶揄道:“只要许寺事没有意见,我们也没有意见。”   许遵认认真真回答道:“我没有意见。”   王安石道:“那就快点开始吧!传张三。”   只见一个护卫背着张斐入得堂内,旁边跟着许芷倩,后面还有两个护卫挑着一个大箱子。   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搬家么?   王安石紧张道:“张三,你怎么了?”   张斐讪讪道:“回王大学士的话,方才市民们太过热情,挤得小民都没法走道了,一时没注意,将脚给崴了。”   许芷倩死死咬住下唇,面无表情。   吕公著傻了,这出师未捷脚先崴。   大家面面相觑。   王安石瞧了眼司马光,司马光不动嘴唇,小声嘀咕道:“上回就已经有人说我偏袒那小子了,这回该轮到你了。”   王安石挥挥手道:“搬张椅子给他。”   “哎呦!小民哪敢坐椅子,长凳就行。”张斐赶忙道。   王安石瞧了眼旁边的许芷倩,暗笑,你小子还真是多情啊!冲着那护卫点了点头。   张斐突然回头瞧向那个大箱子,“王大学士,小民这里还准备了许多文案,这……”   王安石道:“再给他一张长桌。”   “是。”   “多谢王大学士,多谢王大学士。”   刘述等官员之前就已经反应过来,什么崴脚,这小子就是想跟咱们平起平坐。   纷纷不爽地看向王安石。   你这包庇地有些过分呐。   王安石权当没有看见,嘀咕道:“待会那小子若想喝茶,可就轮到你了。”   司马光道:“你不是大丈夫吗?这等仁爱之事,还是你来做吧。”   王安石道:“可是堂上讲究的是公平公正,咱们一人一次才公平。”   司马光无奈道:“行吧!行吧!与你合作可真是累。”   “彼此彼此!”   嘀咕间,那边护卫已经将长桌长凳搬入堂中。   “哎呀!”   坐下来时,张斐还呻吟了一声,又看向许芷倩道:“许娘子,你坐呀,我起身不方便,许多事都得依靠你。”   许芷倩虽然很飒,但是这场合,她也有些虚,还看了大家一眼。   所有官员都将目光瞟向别处。   丢人啊!   唯独许遵点了点头,心里还鄙视那些人,你们这些家伙,真是小肚鸡肠。   许芷倩这才坐了下来,嘀咕道:“还真让你讨了一个座位。”   “什么讨,我这在教他们礼数。”张斐又道:“待会我还得要杯茶来。”   许芷倩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索性干起活来,将箱子里面的文案一份份拿出来。   那些官员看罢,顿时有些慌。   他们以为自己做足了准备,可一看对方准备了这么多文案,顿时觉得自己不够努力啊!   还是轻敌了呀!   不,是这小子不讲武德,每回套路它不一样啊!   司马光道:“可以开始了吗?”   “等等等会!”   张斐诚惶诚恐道:“我还未向各位主审官行礼。”   司马光赶忙道:“你脚上有伤,那就免了吧!”   说罢,他立刻向王安石道:“下回轮到你了。”   王安石顿时怒瞪司马光,好似说,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下面的官员哪里知道,两个主审官都是支持张斐的。   侧门外的赵顼笑道:“朕敢打赌,他绝对没有崴脚。”   刘肇笑而不语。   身边的宦官道:“陛下,要不要奴婢也帮陛下搬把椅子来。”   赵顼想了想,张斐要椅子坐,肯定是一场持久战,于是点点头,“也给刘舍人搬一把。”   刘肇忙道:“臣怎敢与陛下同坐。”   赵顼摆摆手道:“这场合就不用顾忌那么多了。”   这脚一崴,什么礼数都没了。   王安石道:“你们是老对手,给你一个复仇的机会。”   司马光哼了一声,然后向张斐问道:“张三。”   “小民在!”   “你这回是以祖宗之法来状告朝廷差役法违法?”   “是的。”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道:“祖宗之法固然是要遵从的,如果此法有违祖宗之法,自然是不对的。但是祖宗之法到底并非律例,而你状纸所写的,乃是太宗圣上诏令上的一句话,那么在你看来,是不是太祖太祖的诏令,皆为祖宗之法?” 第一百一十一章 祖法论   目前关于祖宗之法其实是没有一个定论的。   什么是祖宗之法,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或者说原理是什么,但无法清楚地表达出来。   传说中的“勒石三戒”,也就是那什么“保全柴氏子孙”;“不杀士大夫”;“不加农田之赋”。目前还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   可即便是存在,那也是属于皇帝个人的家规,皇帝执行就行了,因为也只有皇帝能够看到。   如果要对天下人产生律法效力,至少也得公布与众,这是最起码的。   而“勒石三戒”是绝对保密的,除皇帝外,没人见过,那么皇帝执行与否,是在于皇帝个人的意志。   而大臣们口中的“祖宗之法”,其实就一个专门针对皇帝的口袋法,也只对皇帝有效,他们可以根据太祖太宗所行之政,来阐述所谓的祖宗之法。   以此来规劝皇帝,不要任意妄为。   这番也就是论大臣们口中常常提到的“祖宗之法”。   而不是那“勒石三戒”。   就知道你这老小子没安好心啊。王安石悄悄鄙视了一眼司马光。   而其余官员则是露出一丝诡异的兴奋。   好家伙!   这一上来就扔重磅炸弹。   因为根据儒家孝道而言,这祖宗之法是不可以妄议的。   说得好就好,说得不好,那是很危险的。   可是,就事论事,张斐起诉理由就是祖宗之法,如果这点不解释清楚的话,这官司就没法打下去。   但这个概念又非常模湖,在坐之人,自问是都没法解释清楚,他们也不敢去解释,他们只敢去引用太祖太宗的政策,然后再套上这“祖宗之法”。   仿佛张斐横竖都是死啊!   许多官员都期待着张斐犯错。   就连门外的神宗,都感到有些紧张。   这祖宗之法对他约束是非常大的。   关系他的切身利益。   “关于祖宗之法……”   说着,张斐就准备去翻找那些文案,关于今日要说得,他都写了下来。旁边的许芷倩赶紧将一份递过来。   张斐瞧了眼那标签,又给许芷倩递去一个赞赏的目光,然后翻开文案来,仔细看了看。   陪审的官员都傻了。   你这算不算临阵磨枪啊!   之前张斐虽然也玩细节,但好歹也是凭一张嘴,这回就过分了,直接将文案都给带上来,照本宣读。   就不会背下来吗?   你个弱智!   “关于祖宗之法……”   抬起头来,张斐发现许多官员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于是解释道:“还请诸位主审官见谅,此事事关祖宗之法,我不得不小心一点,以免说错话。”   确实也是如此,这事他也不敢信口胡说,必须得全部写下来。   司马光点点头道:“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多谢司马大学士谅解。”   张斐拱手一礼,又道:“小民以为我大宋祖宗之法,就只有这一句话,也就是太宗颁布的一道诏令,‘先皇帝创业垂二十年,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纪律已定,物有其常。谨当尊承,不敢逾越’。”   坐在角落里面的富弼稍稍点了下头,这句话绝对是最适合对大宋祖宗之法的阐述。   整个大宋的建设,就是遵循“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的指导方针。   “胆大妄为!”   齐恢当即拍案而起,指着张斐道:“你一个小小耳笔,也敢论定我朝祖宗之法,你这实属大不恭之罪。”   司马光、王安石不约而同地看向齐恢,皆是暗叹一声,之前就跟你们打了招呼,别乱吆喝,这才开始,你们就忍不住了。   可除齐恢之外,如刘述等陪审官也纷纷对张斐口诛笔伐。   甚至还包括三五个观审的官员,也忍不住跟着念道了几句。   什么是祖宗之法,我们都不敢定,你一个屁民凭什么定?   还说得那么理所当然。   你若定了,那……那以后我们还说啥?   面对他们的训斥,张斐低声向许芷倩道:“跟这么一群不专业的官员打官司,可真是感到煎熬。”   许芷倩道:“那现在怎么办?”   “凉拌呗。还能怎么办。”   说着,张斐就下意识去捞茶杯,却是捞得一空,滴咕道:“岂有此理!茶也不准备,就知道玩这些场外手段。”   等到他们训斥完之后,张斐才道:“诸位审官,言之凿凿,不知以诸位审官之高见,这祖宗之法是什么?”   齐恢道:“我们可没有你这般大胆,不敢定此法,以免对先祖不恭。”   张斐微微笑道:“根据诸位的说法,这‘祖宗之法’应属‘不定之法’,而‘不定之法’我倒是听说过的,什么是‘不定之法’,那就是谁的拳头大,谁就说了算。”   门外赵顼默默为张斐叫得一声绝。   真是一语道破天机啊!   “混账!”   刘述怒喝一声:“你……你简直就是无法无天,罪无可赦。”   张斐笑道:“不定之法,才是无法无天,才会养出乱臣贼子,若有定法,世人尊法而行,天下则太平,诸位想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祖宗之法,光明正大,为得是江山社稷之稳固,若是不能论,又岂是尊重,分明就是亵渎啊。我看有些人,是想效彷那曹贼,妄图携祖宗之法,谋国之利,其心可诛也。”   说到后面,他双目一瞪,两道精光射出,气势大振。   “你……”   刘述还真被吓到了。   刘肇却是偷偷看向神宗,见其激动的脸都红了,不免会心一笑,这小子口才了得啊!   “够了!”   王安石突然出声道:“此问乃司马学士所提,不能怪张三。若不问明此法,这官司也就无从谈起。”   司马光瞧了眼王安石,你这老小子可真是会捅刀子啊。   鉴于之前诸位陪审官的训斥,这一句话就将责任全部推给他了。   刘述怒哼一声,坐了下去。   齐恢等官员则是鄙夷了王安石一眼。   你这是祸水东引,想拉司马光下水,让我们自相残杀,我们绝不会让你得逞的。   王安石暗自一笑,又向张斐问道:“你方才‘先皇帝创业垂二十年,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纪律已定,物有其常。谨当尊承,不敢逾越。’此句便是祖宗之法?”   张斐道:“且是唯一的。”   王安石道:“你有何论据?”   瞧!这才叫专业。张斐瞧了瞧文案,才语速缓慢地回答道:“既然是祖宗之法,而不是祖宗之论,祖宗之行,祖宗之为,那么就必须具有法律条例特点,那么首先一点,就必须要有成文的句式,如果没有成文的句式,那就不能算是法。   只能作为经验去参考,而不能具备律法效力。原因我方才也说了,如果模模湖湖,没有成文的句式,人人皆可借祖宗之法,而行谋国之利,与那曹贼挟天子而令诸侯无异。   这才是真正的大不恭之罪。”   司马光道:“但是祖宗诏令并不只有这一道,你又凭什么断定,此诏令为唯一的祖宗之法?”   他们不反对这句话是祖宗之法,但是不是唯一的?   他们显然不认同。   张斐又翻了翻文案,看了一会儿,直接对着读:“方才我们已经论述这祖宗之法,既然是法,就必须具有法律条例的特点,也就是要有成文的句式。   但是祖宗之法,并没有归于《宋刑统》中,可见祖宗之法是属于单独一类法,且具有唯一性、约束性和广泛性。   先看唯一性,顾名思义,就是唯一一条,不可再生。祖宗之法,应该就只属于开国之君,为这个国家所奠定的基础,这是不可再生的。”   再来一个开国之君,问题就大了。   王安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想,还能这么解释啊!   祖宗这二字其实很有争议的。   只要时间够长,祖宗就是无限多。   目前的主流,也是指太祖太宗,祖为太祖,宗为太宗,但之后就变成列祖列宗。   唯一性,就定下开国之君。   列祖列宗就别谈了。   刘述他们心里其实是不认同的,凭什么你来定调,这事就不能定调,但这事他真不敢多半句嘴,他也只能赞同。   开国皇帝,大于一切啊!   张斐翻了一页,继续对着念,“我朝开国之君,当属太祖太宗。”   他不敢只说太祖,因为目前皇帝全都是太宗一脉的,故此必须加上赵老二。   又听他念道:“诸位请听此诏令的前半句,‘先皇帝创业垂二十年,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纪律已定,物有其常。’此为太宗诏令,但说得是太祖的治国之策,而这一点相信诸位非常清楚。”   他脸往许芷倩那边一偏,许芷倩马上一份文案地上,并且都是翻开的,张斐接过来就念道:“而在太祖的即位诏书中,有两句是这么说的,‘革故鼎新。皇祚初膺于景命。变家为国。鸿恩宜被于寰区。’   而其中‘革故鼎新’和‘变家为国’与‘事为之防’、‘曲为之制’是一脉相承,亦可印证,太宗此道诏令,的的确确是对太祖治国之策的总结。”   说完之后,他抬头看向司马光等人。   无人开口。   但是充满着鄙视的眼神,太祖即位诏书,你特么还得照着念,你脑子是不记事么。   得亏张斐不是官员,不然的话,非得被赶了出去。   在坐的每个官员,都能够倒背如流。   可话说回来,这个论证,确实比较完美。   等了一会儿,张斐见无人反对,这才继续说道:“可见太宗是深明大义,且清楚的知道祖宗之法的唯一性。”   韩琦捋了捋胡须,低声道:“此子之辩术,不在你我之下啊!”   富弼笑道:“韩相公切勿妄自菲薄,许多话,他能说,韩相公不能说。”   韩琦谦虚一笑,又道:“也是啊!他能坐在这里,其实就已经赢了一半啊!”   确实也是,张斐的劣势,其实也是他的优势,他没有那么多顾忌,反正都已经这样了。   不少官员神色一变。   这真的是要定调啊!   方才唯一性是张斐说得,谁承认呢?   你张斐算老几?   但这么一解释的话,可就不好说了。这太宗都认了,他都没说自己的治国之道,他是说太祖的治国之道。他本也属于开国之君,但他仍遵从太祖之策,试问谁又敢不认?   哪怕是从法制角度来看,这个逻辑也是可以具有法律效力的。   嗯……怎么有点热。   这才刚刚开始,不少官员就已经非常后悔,跟张斐打这场官司。   他们宁可认错,赔钱,免罪。   祖宗之法,竟然被一个耳笔之人给定调,这真是太离谱了。   也是他们所不能允许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疏议论   让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娃,给他们讲述他们所提倡的祖宗之法。   本就是很丢人的一件事,若还让他给弄成了,那真是不如自杀算了。   但是这小子用太宗之诏令,去论述太祖之策,从而定义这祖宗之法。   这一招真是非常妙啊!   是一环扣一环。   “嗯……你说得确实有理啊!”   御史中丞吕诲抚须笑了笑,又道:“此条诏令确实是祖宗之法,但是你身为耳笔之人,应该知晓,律文之下,还有疏议。又作何解啊?”   这疏议首创于唐朝,在整个中华民族的法制建设上,是有着极大的影响。   简单来说,就是对律文的补充和解释。   谁也不能否认,太宗的这条诏令是对祖宗之法的最好诠释,不过张斐是从法制的角度去阐述,法制必须条例化。   于是吕诲以法制法,这诏令是为律文,那疏议呢?   疏议就是对律文的解释,可见这些官员可不傻,打到现在,他们也知道是在打祖宗之法的解释权。   张斐一脸从容淡定,反问道:“不知吕中丞对此有何看法?”   吕诲道:“祖宗之法与刑法有别,其作用主要是对于国家的建设和安定,祖宗之法的疏议,就应该是太祖太宗所行政策。”   不少官员闻言,是纷纷点头,面露微笑。   但是门外的赵顼和坐在上面的王安石,则是略显紧张。   王安石是决不能认这疏议的。   若将太祖太宗的政策视为疏议,那就没得变。   这革新就得破故。   赵顼就更加不能认了,原本这祖宗之法还是模模湖湖的,他至少可以去争辩,这么定调的话,他就必须得认。   张斐摇摇头道:“我认为这不能作为疏议,只能作为一种参考,若是作为疏议,那将是违反祖宗之法。”   此话一出,全场人都懵逼了。   吕诲纳闷道:“你说什么?太祖太宗所行之政策,违反祖宗之法?”   那眼神仿佛在说,再给你一次机会,把舌头撸直了再说。   张斐摇头道:“我可没这么说,我的意思是,我们若是将太祖太宗所行之政策,去作为祖宗之法的疏议,则是违反祖宗之法。”   吕诲道:“你这与我说得有何区别?”   “区别大了!”   张斐向许芷倩道:“劳烦许娘子,将红色标记的文案发给诸位一份。”   许芷倩点点头,捧起一沓文案,一桌桌发过去。   门外的赵顼着急啊!   我的呢?   这事弄到现在,他也很紧张,可没有方才那般闲情雅致。   他不是局外人,恰恰相反,如今争辩得本质,乃是皇权与臣权。   还是许遵机灵,他知道皇帝就在边上,这些文案,他也都是看过的,于是悄悄将手中文案递出去。   赵顼激动翻开一看,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这上面写得就只是太祖太宗的关键性政策。   说透了,大致可分为三条。   其一,武将势大。   解决之法为:崇文抑武。   其二,外重内轻。   指得就是唐朝的节度使和五代十国的藩镇割据。   解决之法为:稍夺其权。制其钱谷。收其精兵。   说得残酷一点,那就是让你除了妹子,其余方面几乎是一无所有,全都收归中央。   其三,君弱臣强。   解决之法为:分化事权。   这些政策,就是那条诏令的最好补充啊!   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等到他们看得差不多了,张斐才道:“这是我根据一些史料,总结的一些太祖太宗的政策,诸位可否认同?”   吕诲点点头道:“不错,不错,你这写得还挺详细的,此为疏议,难道不对吗?”   张斐反问道:“敢问吕中丞,这些政策,是不是都是对历史弊政的修改?”   吕诲点头道:“当然是的!”   张斐又道:“是不是也可以说是对历史的总结,取其精华,而去其糟粕。”   吕诲点头道:“也是可以这么说的。”   张斐环目四顾,又问道:“诸位可否认同。”   除王安石和司马光外,其余官员纷纷点头。   哎哟!你们两个老头是睡着了吗?张斐不依不饶地盯着他们两个问道:“似乎两位主审官并不认同?”   王安石、司马光太了解这小子,上回盘问林飞时,一个个看似八杆子打不到的问题,愣是给他扯上了关系。   面对这小子的问题,最佳的方式,就是能不答尽量不答。   他们主审官,又不是嫌犯。   这样就能够为自己留有回旋的余地。   官司打到这里,非常敏感,王安石也不敢尽信张斐。   可惜张斐盯着他们两个的。   二人无奈之下,是充满怨气地点点头。   好似受到莫大的委屈。   能不点,他们当然不点,问题是这不能不点,这真的是太祖太宗的政策,也是他们口中所提到祖宗之法。   “那好!”   张斐点点头道:“诸位都认同太祖太宗所行之政策,都符合祖宗之法,也就是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而太祖太宗所行之政策,是对历史上所行之弊政,进行改正,那么我们是不是也得遵从祖宗之法,对之前的弊政,进行更改。”   “……”   这回轮到吕诲、刘述他们焦虑了。   而王安石、赵顼则是听得心花怒放。   这解释的可真是太绝了。   好小子!   果然是有套路的啊!   “不对!不对!”   吕诲摇头道:“太祖太宗只是对前朝的弊政做出改正。”   “非也!非也!”   张斐也是直摇头道:“这种论述不准确,用历史要更为准确。”   说着,他看向许芷倩。   许芷倩这回就直接递给他一条小纸条。   张斐拿过来一看,“唐朝灭亡是在天佑四年(公元907年),而我朝建立是在建隆元年(公元960年),如果吕中丞是将唐朝视作前朝,那么中间五十三年藩镇割据的年代又算什么?太祖太宗是否有对中间这五十三年所生弊政,进行过改正?   如果将前朝视为中间五十三年的藩镇割据,那么太祖太宗又是否对唐朝的弊政进行过修正?如果是唐朝加上中间这五十三年视为前朝,那么这不就是历史吗?”   还是那句话!   细啊!   很细啊!   王安石听得是心花怒放,这一段话里面有多少个“修正”、“改正”,光凭这一点,也知道此番论述,对他最为有利。   吕诲无奈地点点头道:“以史为镜,可知兴替,是史来论,是要更为准确。”   张斐便问道:“那么现在往前的一百年,算不算历史?”   司马光暗自叹了口气,你们这些人,真是不吃教训,这小子的问题,怎能轻易回答,你看,又掉坑里了吧。   吕诲极不情愿地点了下头。   张斐道:“那么对之前一百年的弊政进行改正或者完善,是遵从祖宗之法,还是违反祖宗之法?”   司马光突然问道:“你已经论述了这祖宗之法的唯一性,那么约束性和广泛性又是什么?”   王安石赶紧道:“等等会,我看这问题还未讨论清楚啊!”   占得上风,自然得趁胜追击啊!   司马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还有什么要提的吗?”   王安石则是挑衅地看着吕诲等人。   就这?   继续论啊!   你们不是满腹经纶。   可别让这小子给压了下去。   这个问题对于王安石而言,是至关重要,越清楚越好。   吕诲见王安石挑衅,顿时觉得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即道:“主审官说得是,这问题还未讨论清楚。”   司马光兀自保持风度,微笑地点点头。   吕诲不服气,拿起方才许芷倩给他们的文案,问道:“这上面的政策,也是前一百年的政策,依你的意思是,这上面所写的政策,皆可以更改?”   此话一出,堂上气氛又变得有一丝诡异。   “危险啊!”   富弼轻声自语道。   这上面的政策,都是为了防止武将势大,外重内轻,君弱臣强,就确确实实是整个北宋的政策核心,也贯穿整个大宋。   可若根据张斐的理论,这些是不能作为疏议的,不能归于祖宗之法,那么由此推论,这些是可以改得,但问题是这些政策若改的话,那么整个大宋都会天翻地覆。   整个架构都会崩溃。   这话答得不好,可就非常危险。   方才还开心的王安石,顿时又变得紧张起来。   司马光低声道:“你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王安石道:“记得上回张三曾讽刺你身为主审官极其不专业,我这就叫做专业。”   “……”   司马光也不与他置气。   张斐也很谨慎地答道:“若有弊病,且危及到江山社稷,当然是可以更改的。”   刘述面色一喜,问道:“那到底这些政策有没有弊病呢?”   张斐道:“我所论证的是,这些政策不能作为疏议,因为根据祖宗之法,要防止弊政,也要及时修正之前政策存有的弊病。   那么如果之前的政策存有弊病,那将要及时更改,自然也包括这上面所写的政策,如果将这些政策作为疏议,就有可能使得疏议与律文产生原则性矛盾,就律法条文而言,这是非常可怕的,而祖宗之法,乃是国之根本,将会贻害无穷。”   “但我说这些都是不可以更改的,太祖太宗所制定的政策,也都是完美的,后世子孙只需效彷即可,事实上也是如此。”   许芷倩小声滴咕道:“他这分明就是强词夺理。”   “草!他们根本就不懂法好吧!一群傻逼。”张斐小声回得一句,又拿着自己制定目录看了看,然后向许芷倩道:“把五号文案拿来。”   许芷倩翻了翻,找到五号文案,递给张斐。   张斐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基于祖宗之法而言,这上面的政策还真存有一些弊病。”   这回你还不死?刘述喜出望外,问道:“不知哪一条?”   张斐道:“冗官之祸。”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尔等皆是不法之徒   什么?   冗……冗官之祸?   堂上是一片寂静。   其实关于冗官之祸,自仁宗朝,就不断被提及,也没有人敢说,冗官非祸也。   这是一个共识。   人人都知其弊,但恰恰这弊端,却又是官员们的核心利益。   而官员们又掌控着决策制定权,那么就人性而言,谁也不愿意拿到捅自己。   这就是为什么,三冗之祸,人人皆知,却始终无力解决。   但是,从未有人敢将这冗官之祸,归咎于太祖太宗头上。   这么说,真无异于自寻死路啊!   此时此刻,就连连富弼、韩琦等人都不得不佩服这张斐的勇气。   饶是喊出“祖宗不足法”的王安石,也是自愧不如。   人都傻了。   你这玩大了呀!   刘述是真没有想到,张斐敢往这上面撞,愣得半响,他才反应过来,登时激动地不已地问道:“依你之言,冗官之祸,皆因太祖太宗之弊政也?”   这回不用张斐看,许芷倩已经将文案放在张斐面前。   张斐翻开看了起来。   在坐的官员,如今一看张斐瞅文案,心里又莫名地慎得慌。   他们原本以为自己准备充分,哪里知道,跟张斐一比,还是小巫见大巫。   完全没得比。   他们随口一问,张斐都能从自己准备的文案中,寻找到答案。   这准备的得多么充分。   这甚至有作弊的嫌疑。   张斐看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此弊政的源头是在于太祖太宗,但却不能归咎于太祖太宗,而是应该归咎于后世不肖子孙,违反祖宗之法……”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眼文案,才确定道:“所导致的。”   刘述听得莫名其妙,哼道:“你这话显然是自我矛盾?”   这等胡话都能说出口,显然是慌了。   “一点也不矛盾。”   张斐问道:“关于太祖太宗时期的官员人数和如今的官员人数,诸位可否清楚,若是不清楚的话,我这里有具体的数目。”   刘述赶忙道:“你别再弄什么文案,这我们都清楚。”   这个问题争论这么多次,每朝官吏的人数,他们都能够倒背如流。   “那再好不过了。”   张斐照着文案念道:“在太宗真宗朝,官员人数大概在八千左右,而我朝达到两万四,足足翻了三倍,中间相隔差不多也就是五十年,这是非常可怕的增长。”   刘述打断他道:“你休在此东拉西扯,我现在是问你,冗官之祸是不是太祖太宗所致?”   “还请刘郎中稍安勿躁,这我自会解释清楚的。”   张斐说着,又向许芷倩道:“把节字号文案发给他们。”   许芷倩一愣,“原来这号文案是用在这里的?”   张斐点点头。   还是要发?   不少陪审管都抑郁了,这打得一点也畅快啊!   门外的赵顼已经是大汗淋漓,他反倒是需要喘口气,对于他这个皇帝而言,这个官司也是越打越要命了。   他尚且如此,更何况司马光和王安石。   目前谁也不知道,这场官司的走向。   因为这已经开始对太祖太宗发起论战。   在封建时代,这其实是很致命的。   拿到文案,他们立刻就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就迷湖了!   “唐朝节度使?”   赵顼一脸懵逼地看着刘肇。   刘肇也是摇摇头。   刘述也看懵逼了,直接问道:“你怎么又扯到唐朝节度使上面了?”   他认为张斐是故意避开那致命的问题,但他显然不会让张斐得逞,那个问题,死也逃不掉。   张斐解释道:“这份文案是关于唐朝节度使制度的起源和衰落,虽然我们人人都知节度使对国家的危害。但是各位切莫忘记,节度使制度在最初的阶段,曾一度帮助唐王朝开疆扩土,抵御外来强敌。   正是因为这个制度所带来的好处,才导致唐王朝不断放权给节度使,以至于后来发生安史之乱。   我们不能抛开药效,谈毒性,这会使得我无法认清事情本质。   什么是本质,这古语有云,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可见任何事务一旦走向极端,必然会反噬自身。就好比米饭,米饭可以充饥,对人有诸多好处,但你一天吃一百碗,你也会死得,但这能说这米饭有毒吗?这才是弊政之本质所在,节度使制度本身并非是弊政。”   赵顼听得是直点头:“原来如此啊!”   富弼却满是赞赏地说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你们不是喜欢玩典故吗?今儿我就陪你们玩到底。张斐又道:“太祖太宗分化事权,防止藩镇割据,这充分体现了何谓祖宗之法的核心思想,也就是防弊之政。而在当时,也并未形成冗官之祸,太祖太宗的安排,是非常恰当的。   为什么会演变成如今的冗官之祸?其原因就正如方才吕中丞他们错误引述的祖宗之法所导致的。   他们错误的认为祖宗之法事不具有唯一性。他们将太祖太宗的政策引为祖宗之法,这就导致新皇即位,又受到大臣们的建议,进一步推崇错误的祖宗之法,于是就继续分化事权,导致官员增长速度,如同母猪生仔,不断繁殖,从而导致当今的冗官之祸。”   “妙哉!”   赵顼激动地直呼出声,但又马上收声,心虚地往里面瞟了眼,见无人在意,这才稍稍松得一口气。   这一下子又回到了问题本质,祖宗之法的唯一性。   这个例子,是足以给祖宗之法定调的。   王安石滴咕道:“他这是指马为猪啊!”   司马光哼道:“他这分明就是点石成猪。”   刘述则是面如死灰,哪里还有方才那般嚣张。   张斐又继续道:“我们再回到真正的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要制定周全、完善的制度,要预防可能出现的隐患。   可见太祖太宗防的就不是节度使这个制度,而是防范节度使制度成为弊政原因。制定政策要周密,要曲折,要懂得适可而止。”   说着,张斐突然举起一张图来,“各位请看,这便是我朝官员人数每年的变化图。”   就是一条角度非常大的斜线。   说着,他又拿起一张纸来,上面就写着,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诸位以为这幅图和这八个字匹配吗?”张斐看着一众官员问道。   尴尬!   这八个字配上这幅图,那真是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啊!   “一点也不曲折,一点也不周密,毫无制约,反正就是一个劲的往上冲。”   说着,张斐将两张纸放下,又看了看文案,顿了顿,继续念道:“如果诸位认为,冗官之祸不是太祖太宗所定下的弊政,那么就必须要承认祖宗之法的唯一性。否则的话,冗官之祸就是因为太祖太宗的弊政。刘郎中,你以为呢?”   “本官……”   这一耙子反打过来,豆大的汗珠,从刘述鬓中流下来。   这个问题可就非常致命。   张斐巧妙地将“祖宗之法”解释为,防的是弊政形成的原因,但这显然是更符合“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的核心思想,也就是防弊之政。   防弊之政,讲究的是预防,最好是不要让弊政发生,那么就应该从弊政形成的过程中,就将其改正过来。   张斐又用节度使的案例来说明,弊政形成的原因,往往是将一个政策推向极端,物极必反,而不是政策的本身。   分化事权也是如此。   本身是一个好政策,避免国家再度分裂,就是你们这些家伙,不懂祖宗之法,弄到现在,成为一个弊政。   锅你们得背。   不背就只有太祖太宗背。   你们选?   这怎么选?   怎么选都是死啊!   刘述原本认为自己扔给张斐一个致命的问题,结果小丑竟是自己!   王安石听得是欣喜若狂,这无疑打破了祖宗之法对于分化事权的支持。   会说你就多说一点,你哪怕说得天荒地老,我王介甫都奉陪到底啊!   谁人都知道,冗官之祸,就是在于太祖太宗制定分化事权的大政策,一个衙门分成四个,自然就会形成冗官之祸啊!   但问题这是太祖太宗定下的基调,谁敢改。   也就他王安石敢叫嚣“祖宗不足法”。   但他那是没办法,不否定这个,就无法进行改革,可这也给他引来无数麻烦。   本来支持他的官员,也因为这种话,选择避而远之。   而如今张斐给他提供了律法和思想上双重正义的认证。   变法才是遵从祖宗之法啊!   这些官员们连一份文案都没有准备,临时抱佛脚,抱不出来啊!   这个解释令他们很无奈。   一时间,真是无懈可击。   张斐却巧妙地将冗官之祸的锅甩给大臣,同时还狠狠拍了太祖太宗的马屁。   司马光见刘述都不敢言语了,于是向王安石问道:“你还有什么要问得吗?”   王安石目光一扫,“诸位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   这回他们可算吃到教训,不能乱问,问着问着,自己可能就十恶不赦了。   王安石笑了笑,道:“这个问题我没什么可问的。”   司马光看向张斐,笑道:“你似乎做了许多功课。”   张斐点点头道:“事关祖宗之法,小民不敢妄言。”   “很不错!”司马光表示赞扬地点点头,又道:“对了!你还提到了约束性和广泛性。”   “是!”   张斐又下面翻出第一份文案来,念道:“关于约束性,诏令上清清楚楚写到,纪律已定,物有其常。谨当遵承,不敢逾越。光凭这四句,相信没有人质疑,此法将凌驾是万法之上,乃是国之根本大法。   至于广泛性,其实也好理解,祖宗之法,一定是对整个国家定下的基调,那么就一定具有广泛性,可以覆盖到方方面面,任何政策也都必须尊崇此法。   之前有不少官员,拿着太祖太宗说过的一句话,或者说一道诏令,就视为祖宗之法,那纯粹就是胡说八道,压根就不懂法。”   韩琦、富弼老脸一红。   你这是骂谁呢。   司马光、吕诲、唐介等人也不例外。   他们经常干这种事。   张斐又看向许芷倩。   许芷倩立刻起身给他们发上一份文案。   此时这些官员都不敢看了。   就连看许芷倩的眼神,都渐渐充满了恶毒。   不看也不行。   等到他们翻开看时,张斐才道:“这上面记载着太祖太宗的一些政策和一些所说过的话,如果拿到现在来用,诸位认为合适吗?”   众人不语。   文案上面还提到太祖对后蜀的政策,现在后蜀都没了,那些政策能合适吗?   你这是在玩文字游戏啊!   真是太无耻了。   张斐却一本正经道:“法是非常严谨的,不是张嘴就来,如果可随意引用太祖太宗的政策,作为祖宗之法,那么根据法制思想,太祖太宗所有政策都将成为祖宗之法,这显然是不可以的。”   司马光点点头,又问道:“依你之言,事为之防,曲为之制,便是祖宗之法的核心思想。”   张斐纠正道:“这就是唯一的祖宗之法。”   司马光也不争辩,只是道:“你能否解释一下这两句。”   “当然可以!”   张斐接过旁边递来的小纸条,念道:“此句是引用古文经典《汉书,礼乐志》,其原话为,事为之制,曲为之防,大意是指无论大事小事都要规定制度,防范周密。   而太宗诏令上的事为之防,曲为之制,大抵是指,所有的事情都要预先防范,且制定周全、详细的规定进行制约,防微杜渐,防弊之政。”   上面那个“曲”是指“小事”。下面这个“曲”则是指“周全”。   司马光点点头,又问道:“如果说颁布没有预防隐患的制度,是否违反祖宗之法?”   张斐点头道:“当然违反。”   司马光又问道:“颁布未有周全规定的制度,是否违反祖宗之法?”   张斐点头道:“当然算是违反。”   司马光点点头,不再多问了。   张斐瞧了眼司马光,暗道,真不愧是我光哥,现在还这么清醒。   刘述心想,赶紧到此为止,可不能再深究,这小子准备太充分,借着司马光岔开话题,他立刻道:“差点忘记,你今日是为史家二郎鸣不平,认为朝廷对其惩罚,违反了这条诏令。”   诏令!   不是祖宗之法。   也就是说,他们不愿承认张斐定下的基调。   但语气也软了,违反太宗诏令,当然也属于违反祖宗之法。   张斐刚刚开口,忽见司马光那老儿端着茶杯,稍稍呷了一口。   他在喝茶?   他竟然在喝茶。   我也要喝!   张斐咳得几声,张着嘴,“啊哦呃!咦唔吁!”   刘述纳闷道:“你在干什么?”   张斐故作嘶哑道:“嗓子不舒服。”   司马光低声道:“又轮到你了!”   王安石略微有些不爽,但还是训斥手下道:“你们是怎么办事的,连壶茶都不给人家张三准备,这要传出去,岂不是会让人认为朝廷胜之不武?”   还胜之不武?   我看是败之不武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 撤!   什么?   还给他茶喝?   你没有看见这厮又骂我们是猪吗,还给我们戴上不肖子孙的帽子。   许多陪审官对于王安石所为,是深感不满。   这厮就是官僚中的叛徒啊!   看到我们这么狼狈,你竟然还给这厮上茶?   真是岂有此理。   王安石遇到司马光这老狐狸,也是没有办法,赶紧端杯茶,遮住半边脸。   看不见!   听不见!   ……   茶水奉上。   许芷倩积极地为张斐倒茶。   方才的辩论实在是太精彩了,她也看得很是激动,此时她真是心甘情愿为张斐服务。   张斐滴咕道:“会不会有毒?”   许芷倩听得手上一抖,洒出几滴来,压低声音道:“你瞎说甚么?”   张斐道:“你看看他们那眼神,都好似要生吞活剥了我,万一下毒怎么办?”   气氛本来就很紧张,许芷倩偷偷瞄了眼刘述等官员,顿时受到张斐阴谋论的感染,又低声道:“要不我先尝尝。”   她完全沉浸中官司当中,没有想其它的,就只想打赢这场官司,所以张斐决计不能倒,就好比战场上,要保护主帅。   张斐登时满怀感动地看着许芷倩。   许芷倩也反应过来了,顿时俏脸一红,嗔道:“这都怪你,干嘛要茶水喝,如今茶水来,你若不喝,他们又会怎么想?”   “吓唬你的,你还真信了。”   张斐呵呵一笑,端起那杯茶,就是一饮而尽,砸吧了下,“舒畅了。”   许芷倩轻轻跺脚道:“这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张斐道:“你没看见我已经是胜券在握了吗?接下来就到了羞辱他们的环节。”   嘿!你们还聊上了。   王安石顿时眼中一亮,机会来了,哪知刚张嘴,司马光却是抢先训斥道:“你们要聊天就回家聊,这里可是大理寺,容不得你们放肆。”   “是是是!”   张斐忙不迭地点头。   王安石非常郁闷地瞟了眼司马光,低声道:“此话你也要抢?”   他也想表现一下,自己不是叛徒啊!   司马光一脸无辜:“哎幼!我不知道你要说,我这是怕你不忍心,你没看见大家对此已经很是不满了,这等行为得赶紧制止。”   王安石哼得一声。   “关于此案……”   张斐看了看流程,才道:“我准备了一些事例。”   许芷倩立刻起身,又给每位陪审管发了一份案卷。   张斐道:“诸位审官现在拿到的,是在庆历五年,发生在除州的一桩牛杀人案。这件案子的过程非常简单,就是讲述当地的一个佃农,一直以来,这佃农都是非常勤劳的为雇主耕地放牛。有一天,那耕牛突然发疯,往山坡跑去,那佃农拼命地拽住耕牛,结果就是人牛一块滚下山坡,人牛俱亡。”   说着,他低头又看着眼前的案卷,“之后那雇主便去状告那佃农害死他家耕牛,寻求赔偿。最初当地县衙是判佃农赔偿,但是佃农的家人不服,于是继续上诉,最终这场官司打到除州州府。由当时在除州任知府的欧阳相公亲自审理。   结果就是,欧阳相公判那雇主赔偿三十贯给佃农,并且负责丧葬,欧阳相公给出的理由是,我国士兵战死沙场,国家也要给予抚恤金。而那佃农是在为雇主务农时,而丢掉性命的,故而判雇主赔偿。”   他口中的欧阳相公就是欧阳修。   关于古代工伤制度,张斐还真是非常了解,因为他是学过的,就是出自北宋时期,而且就是王安石变法的里面内容之一。   但是现在还没有出现。   不过一些州府也有过工伤判例。   王安石也不可能凭空想象新法,肯定也是根据一些案例来制定新法的。   吕公着对此案比较了解,他也是研究过的,于是问道:“这与此案有何关系?”   张斐不答反问道:“不知吕知府以为欧阳相公判得可否合情合理?”   吕公着点点头道:“十分合理。”   张斐又环顾众人,“诸位审官以为此判罚可有过错?”   众人情不自已地点点头,表示没有问题。   张斐又看向许芷倩。   许芷倩又起身将一份案卷发给他们。   刘述就没有见过这么打官司,不耐烦道:“你说就是了,又何必故弄玄虚。”   看着都烦。   张斐答道:“口说无凭。”   “……?”   刘述无言以对,翻看案卷一看,这上面写得就是史大郎一案的原委。   张斐咳得一声:“诸位审官,是不是觉得有些熟悉?”   司马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斐道:“各位不妨将两份案卷对比一下。”   大家依言而对,顿时恍然大悟。   张斐目光一扫,笑道:“相信大家也发现问题所在,两份案卷,只是将名字换掉,将耕地换成押送,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区别,但是二者所面临的结果,却是截然相反。”   “你这是偷换概念,巧弄文字。”   齐恢道:“两件事可不能混为一谈。”   张斐笑道:“两件事唯一不同的是,雇主还得给佃农报酬,而朝廷却不需要给衙前给任何报酬,是具有强制性、义务性和无偿性。”   齐恢表示,嗯……   把剥削说得这么直白,真的好吗?   张斐又道:“可惜欧阳相公目前不在朝中,否则的话,真想听听欧阳相公对此案的看法。”   刘述就道:“根据那漕官所言,是史大郎坚持走河道,才酿成此祸。”   张斐道:“自古以来,出现过无数个昏庸无能的将军,但即便是他们,也都没有将打败仗的责任推给下面的士兵。如果衙前可以决定,那还要漕官干什么?   不过这不是我们今日要争论的事情,查案是官府的事情,我们是要看,此案是否违反祖宗之法。”   说着,他又看向许芷倩。   许芷倩又起身,给人人发上一份案卷。   他到底准备了多少啊?   醉了!   这些老爷们真的是醉了!   自以为很细的他们,跟张斐一比,才发现自己是粗的一逼。   等到许芷倩回来坐在自己身边后,张斐才道:“诸位审官现在所看到的,就是自仁宗朝到如今,当时枢要大臣对于衙前役的一些论述。   比如说当今三朝元老韩相公。”   坐在角落里面的韩琦,顿觉无比惊喜,哎哟喂,竟然还谈到我了。   这就好比看网文,突然看到自己的在里面跑龙套,而且还是正面人物,那种惊喜感,难以言表啊!   张斐是真不知道韩琦在,只是韩琦曾也针对这差役法,进行过微调,照着文案读道:“韩相公就曾言,‘州县生民之苦,无重于里正,至有霜母改嫁,亲族分居,或弃田与人以免上等,或非命以就单丁’。又道,‘富者休息有余,贫者败亡相继’。”   韩琦捋了捋胡须,拼命地抑制那上扬的嘴角。   这小子有前途啊。   一旁富弼偷偷瞄了眼韩琦,是暗笑不语。   他知道韩琦比较吃一套。   陪审官们都知道韩琦在这,只能点头赞成。   就事论事,韩琦这一番话,确实形象的描绘出衙前役给百姓带去的痛苦。   确实是非常非常悲苦。   张斐又道:“下面还有一些因为衙前役所引发治安问题,零零散散家破人亡的不计其数,据记载就有三十二次围剿草寇的案例,都与衙前役有关,此役逼得百姓落草为寇,这对于国家而言,是很大隐患。”   司马光只是扫了一眼,就没看了。   这些事情,他真的可以倒背如流,毕竟他可是写出资治通鉴的男人。   张斐又道:“不管是在仁宗朝,还是在先帝时期,朝野上下,几乎都达成了一个共识,衙前役实属弊政。不知诸位审官是否赞成?”   一阵沉默。   这何止是仁宗时期得共识,也是当下朝野的共识,司马光也认为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但就是没办法解决。   大家也知道张斐接下来要说什么,但已经无法阻止,只能看他表演。   张斐等了一会儿,见无人应答,道:“那么问题来了,这是存有数十年之久的弊政,却仍在执行中,没有得到丝毫的改善。而祖宗之法要求防弊之政,那么此案是否违反祖宗之法?”   这祖宗之法是预防弊政的发生,而这弊政都已经存活了几十年,这都应该属于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了。   吕诲咳得一声,底气不足地说道:“你此言差矣,你这上面也都写得清楚明白,不少枢要大臣曾就此事上书,并且朝廷也做过一些修正。”   他也有些委屈,我们也想防,但……但防不住啊!   张斐道:“我只是为史二郎辩护,就史家这事上面,我是没有看到任何改善。让我们看看朝廷在此案上是怎么做得。   一个漕官,一番话,不经任何调查,就先没收了史家的家财,其弟其妻,立刻被贬为官奴官婢。诸位审官真的有尊重祖宗之法吗?祖宗之法是防弊之政,你们这是纵容弊政,反其道而行。”   官银若是遗失了,不给补上,很多官员都得被问责的,故此一出事,就先把钱弄到手,确保自己不亏,然后再谈公正。   刘述是恼羞成怒道:“这国家大事,可并非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张斐道:“长达数十年,弊政依旧,毫无改善,我乃一介百姓,不敢妄议朝中大臣是否无能,但是……我应该怎么去理解这个问题呢?”   刘述吹胡子瞪眼道:“你说谁无能?”   这都人身攻击了。   张斐道:“如果有能力,而不去防弊之政,那就是明知故犯,这个用心,小民就更加无法理解。”   你什么意思?你这要再说下去,那我不得谋权篡位了!   刘述不禁是面如死灰地看向司马光。   大哥!   咱又现眼了   要不,还是先撤吧!   吕诲、齐恢等陪审官也渐觉疲惫。   他们都是官员,顾忌甚多,有些话是有苦难言,同时这弊政的责任,他们还都得担着,谁让他们享受着高官厚禄。   官司打到这一步,他们已经觉得没什么胜算,继续打下去,除了自取其辱,也没有别的收获。   好在他们可以耍赖。   这是他们的劣势,但也他们的优势。   老子可以拔网线。   想不到吧!   司马光是心领神会,不禁看向王安石。   王安石低声道:“我可以继续审。”   司马光叹道:“你不要脸,我们还要啊!先到此为止吧!”   战况这么惨,朝廷是颜面尽失,再辩下去,纯粹是让人羞辱。   “……”   王安石呵呵道:“脸你要,好人也你做。你真乃小人也。”   司马光大气道:“那这好人你来做吧。”   王安石道:“我可没认输。”   “那我就说了。”   “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逃跑了。”   “……”   司马光懒得跟他争,咳得一声:“此案十分复杂,且又关系祖宗之法,恐一日审不清,我看诸位也比较疲惫,今日就先审到这里,诸位以为如何?”   张斐突然向许芷倩问道:“许娘子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此话一出,群官震怒。   这真是赤裸裸地羞辱。   关键司马光问得也不是你啊!   许芷倩脸都红了,哪里敢做声啊!   “退堂!”   司马光懒得理会他。 第一百一十五章 活着就是胜利   其实在开打之前,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场官司的关键之处,是在于祖宗之法。   尤其是对朝廷而言。   如果连祖宗之法都守不住,那是不是违反祖宗之法,就没有什么意义。   在祖宗之法失手后,其实朝廷就已经处于下风。   而在司马光喊出退堂之前,富弼、韩琦、文彦博三人已经从角落里面悄悄出得大堂。   “此子比传言中要更能言善辩,且都是真才实学,非夸夸其谈之辈。”   出得门来,韩琦意犹未尽地笑呵呵道。   富弼瞧他一眼,“比起韩相公而言,可还稍逊一筹。”   韩琦呵呵笑问道:“富公这是在夸我,还是贬我。”   富弼道:“你何时在乎这些,是夸是贬,韩相公都为之傲。”   韩琦哈哈大笑起来。   当年韩琦“片纸落去四宰相”,在京城是一战成名。   可话说回来来,张斐以祖宗之法起诉朝廷,还能够全身而退,也不遑多让啊!   这时,一顶竹轿来到身前。   富弼道:“好罢,我先回去了。”   韩琦忙道:“你我许久未见,何不去我府上喝上几杯。”   富弼摇摇头道:“多谢韩相公一番好意,足疾缠身,难以尽兴。告辞。”   便是上得轿子。   这可是皇城,一般人是不能乘轿,但宋神宗念富弼足疾缠身,故特许其乘轿。   文彦博向韩琦微微拱手一礼,随轿而去。   韩琦长叹一声,一抖双袖,背负上手,自语道:“自古治世之贤臣者,无一是白璧无瑕。”   他本与富弼乃是多年同僚,曾也一度共患难过,但又因之后的立储争相得问题,导致这感情渐渐变淡,来往甚少,今日也是恰巧遇上。   ……   “富公到底还是回来了。”   文彦博抚须道。   富弼苦笑道:“没有办法,陛下三番两次派人恩赏,拒无可拒,只能回来。不过我想我也待不了多久。”   他本是在汝州养病,近日才刚回得汴京。   文彦博问道:“富公也不看好王介甫变法?”   富弼笑问道:“看来你也反对。”   文彦博道:“王介甫去年才回得京城,今年便要开始变法,纵使他才华横溢,可单枪匹马,也是不可能成功的,治国先治吏啊!”   富弼却长叹道:“纵使他如你所言,只怕也难以成功啊。”   文彦博问道:“为何?”   富弼叹道:“其实当年欧阳永叔已经道出问题所在,君子是党,小人是党。可,君畏党也。”   当年庆历新政时,保守派曾指责他们庆历君子结党营私,而欧阳修一篇《朋党论》,直接就告诉仁宗,哥就是结党了,你想怎样?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欧阳修也被骂成千古猪队友。   但历史却告诉我们,其实欧阳修才是真正看透本质的人,如果仁宗认同《朋党论》,宋朝就会变成以党治国。   党是无法避免的,无论是君子,还是小人,志同道合,利益相同,必然是会走到一块。变法只会加速这一现象的发生,且是无可避免得。   保守派因利益和危及,肯定会凝聚在一起,抱团取暖,而当他们力量大了,革新派自然也要凝聚力量。   可问题在于,皇帝畏惧大臣们抱团,欧阳修不说,难道仁宗就看不见吗?   保守、革新必然会随着党争,变得越发强大。   此非人为,而是人性。   仁宗绝不可能让此事发生的。   ……   “你方才瞎说甚么?”   等到大臣们尽去,许芷倩当即给了张斐一记白眼。   张斐笑道:“我只是想表示,主审官也在询问我们,虽然他们并没有这意思,但是尊严吗,只能靠自己争取。”   说到这事,许芷倩顿时又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们进可攻,退可守,可真是无赖!”   无话可说,你们都不判?   那这跟徇私枉法有何区别?   她这直性子,可是受不了。   张斐笑道:“我们早就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这场官司,如果今天判,就只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判张斐输。   不判,反倒是张斐赢了。   如果当场判张斐赢,后果是非常严重的,政治影响太大了。   这可是一个封建社会。   许芷倩道:“话虽如此,但是你方才表现的那么好,说得那么精彩,他们却不判,着实令人感到憋屈。”   张斐笑道:“在公堂之上,这种憋屈会一直存在的,你千万别钻这牛角尖。”   “为何?”许芷倩问道。   张斐道:“因为正义将长存。”   许芷倩道:“既然你坚信正义长存,那……那这憋屈就不会一直存在。”   张斐道:“若无冤屈,哪来的正义。正义长存,是代表着世上一直都存有冤屈之事。走吧!”   二人一人捧着一沓厚厚地文案出得大堂。   张斐问道:“差点忘记问你上堂的感觉怎么样?”   许芷倩抿唇一笑,羞赧道:“倒是挺……挺刺激的。”   张斐道:“方才应该你说上几句,控诉一下朝廷,过过瘾。”   许芷倩忙道:“那……那我可能还做不到,而且我爹还掌管的大理寺,岂不是让我控诉我爹,此违孝道。”   “这倒也是。”   张斐点点头,又道:“那就下回吧!”   “下……下回?”   许芷倩惊讶地看着张斐。   张斐一笑。   来到皇城大门前。   只听外面人声鼎沸。   “那些人还未走么?”   张斐问道。   许芷倩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二人躲在门边上,偏头往外面看去,只见对面的街道上是人头攒动。   甚至不少官兵在那边维护治安。   张斐又小心翼翼地向门前的护卫问道:“大哥,他们一直都待在这里的吗?”   那护卫狠狠瞪他一眼。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张斐讪讪一笑,与许芷倩出得门去。   “出来了!”   “张三出来了!”   “你们快看,是张耳笔和许娘子。”   ……   二人出现之后,顿时引来不少地叫喊声。   李四也赶紧将马车驶来。   张斐与许芷倩在万众瞩目下上得马车。   不得不说,他们二人站在一块,可真是非常登对,说是金童玉女,亦不为过。   张斐手一扬。   对面顿时爆发出炸裂的欢呼声。   “赢了!”   “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   ……   “张三休走!”   张斐、许芷倩正欲躬身入得车内,就听得一声叫喊。   只见曹栋栋、马小义几人凭借着关系跑了过来。   “三哥,你打赢了吗?”马小义激动地问道。   张斐摇摇头,“还未判。”   曹栋栋郁闷道:“没判你招什么手,就这么爱出风头么?”   话里话外是酸熘熘的。   张斐一翻白眼道:“我只是想告诉大家,我还活着,这不是替身。”   “……”   ……   大理寺,后堂。   官司打成这样,主审官和陪审管自然得检讨,不,得商量一下。   “听听!你们都听听!”   王安石扬手指向门外,“那可不是叫好声,而是唾骂声,唾骂我们无能啊!张三说得一点没错,如此弊政,令百姓饱受其苦,家破人亡,朝廷却无动于衷,依我之见,这不但违反祖宗之法,我等也枉读那圣贤之书啊!”   吕诲看到王安石就来气:“光凭嘴说,谁人不会。难道我等就不知此乃弊政吗?但问题是朝廷需要征召差役,运送粮草,兴修水利,这都是不能耽搁的,你说得轻巧,你倒是说个办法。”   这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不是给了王安石发挥的机会吗。   果不其然,王安石马上就道:“若各位真心怀天下苍生,何难之有。那些商人也需要运送货物,他们又是如何做到的?朝廷亦可花钱募役,自不会有这么多怨言。”   吕诲神情稍稍缓和几分,道:“若是真有钱,我也愿意,可如今朝廷财政,是入不敷出,朝廷上哪找钱雇人。”   王安石道:“人人服役,便可行之。”   吕诲稍稍一愣:“如今不就是人人服役么?”   说罢,他发现屋内是鸦雀无声,猛然反应过来。   如今有很多人是不需要服役的。   王安石目光一扫,坚定地说道:“若人人都需服役,那便可以做到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富人不愿意服役,可出钱免役,朝廷拿着这些钱,便可去招募穷人服役,一举两得。”   “……”   开始了!   开始了!   就知道这厮会借题发挥。   这必须借题发挥。   方才那场官司,为王安石创造了一个道德制高点,他肯定是不会放过的,先将口号喊出去。   他心里也清楚,募役法一定招来很多反对。   许遵点头道:“此法甚妙啊!”   “妙什么妙?”   吕诲突然就变得激动起来,“差役法为何会变成这样,不也是逼着那些富户服役么?难道变成收富人的钱,这就会有所改观吗?”   王安石哼道:“吕中丞莫要断章取义,不仅仅是收富户的钱,而且还要贴补穷人,可非你说得那般简单。”   “说得可真是动听啊!”   吕诲冷笑一笑:“自古以来,朝廷增税那是一文也不能少,但要说帮助百姓,能有十之一,那就算是不错了,这钱收上来,当真就会花在百姓身上吗?”   王安石反驳道:“那是人的问题,可不是法的问题,只要朝廷严格执法,就不会有错漏。”   吕诲道:“你真是太天真了,治国可不是儿戏。”   王安石道:“是你太懦弱了,难怪你一事无成。”   “王介甫!”   “吕献可!”   吵着吵着,二人开始上升到人身攻击。   司马光赶忙站起身来,拦在二人中间,又向王安石道:“介甫,你且稍安勿躁,有些事并非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王安石一扬手:“可若不去解决,就会变得越发复杂。那张三说得对,每一天,都有不少人因此法而家破人亡,而我们拿着高官厚禄,却在这里悠哉地喝着茶,你们良心上过得去吗?有道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此等弊政,必须去除,否则的话,将我们有何面目,去面对太祖太宗。”   司马光端起一杯茶,慢慢品尝起来,不再言语。   刘述道:“王大学士,我们现在谈得官司,你扯那些作甚?”   王安石瞧他一眼,“方才在堂上,我可是给足了你们机会,你们为何又不多说。哦,退堂之时,你好像是走得最快的那个?”   “……”   刘述狠狠瞪着王安石。   人艰不拆啊!   陈升之突然站出来,道:“各位都稍安勿躁,介甫所言,也是关乎这场官司的结果。不过我们还得一步步去解决,尤其是这场官司涉及到祖宗之法,不可大意。”   齐恢赶紧符合道:“不错!祖宗之法岂能由一个耳笔之人论定。”   王安石见陈升之站出来,气势一敛,往司马光身旁一坐,道:“这祖宗之法是什么就是什么,跟耳笔之人有何关系?”   齐恢差点没咬着舌头。   ……   “卿怎么看?”   从大理寺出来之后,赵顼突然向刘肇询问道。   刘肇道:“不知陛下问得是?”   赵顼问道:“祖宗之法。”   刘肇沉吟着。   赵顼笑道:“卿在犹豫什么?”   刘肇讪讪道:“回禀陛下,臣……臣以为张三说得有理。只不过……”   赵顼道:“放心,朕会等到此案过后,再宣布祖宗之法。” 第一百一十六章 让嘴炮飞一会   回到家里,张斐又无奈的花了一番唇舌,将曹栋栋他们给打发走。他们就是想套点话然后去白矾楼装逼。   不用想也知道,今天京城内所有的人必然是在谈论这个话题。那么谁掌握第一手信息,水就是最靓的那个仔。   而身为参与者的张斐和许芷倩却已经过了那兴奋劲,只觉有些疲惫。许芷倩都是直接回去休息了。   此时,已经入夜。烛光之下,一道长影,在厅中晃来晃去。   “那个,夫人……夫人?”   “啊?”高文茵登时停住脚步,偏头看向张斐,紧张兮兮地问道:“夫君,你说什么?”   “呃……”张斐眨了眨眼:“我就是想问,夫人你为什么要走来走去,有些晃眼。”心里滴咕着,你也不去照照镜子,就不知道自己的身段,是多么诱人么,真要把我弄火了,我就先把史挺秀给送进去,逼你就范,然后再把他弄出来。   嗯……这还真是一个好计策。唉……为什么我就做不出这种卑鄙的事呢?   “我……”高文茵面色一红,道:“夫君,你说这判决要等到什么时候?”她一个县里的妇道人家,对于打官司的理解,就应该是当天判决。   如今判决不下,她心里更是忐忑,坐立不安。正当这时,许遵和许芷倩入得屋来。   换回女儿装的许芷倩显得是格外的明艳动人。   “恩公!”高文茵赶紧欠身一礼,又张了张嘴,却又不太敢说。许遵笑道:“我知张夫人想说什么,但是结果可能还得等好些天,你也无须太过焦虑。”   “好些天?”高文茵忐忑道。许芷倩笑道:“张夫人请放心,你夫君可是能耐得很,是不会有事得。”   “多谢夸奖!”张斐这才过来,给了许芷倩一记夸赞的目光,又道:“恩公,许娘子请坐。”高文茵也很识大体,忙道:“我去吩咐小桃准备一些茶点。”张斐点点头。   高文茵走后,张斐又向许遵问道:“恩公,如今朝中是什么情况?”   “还能怎样啊!”许遵是连连苦笑:“吵得是天翻地覆啊!不过那王介甫倒是帮你分担了许多抨击,他们是从从官司争到变法,又从变法争到祖宗之法,个个嗓子都吵哑了,你看我都是入夜后才回来的,我看这一时半会是难以出结果。”张斐问道:“不知司马大学士对此有何议论?”许遵稍稍一愣:“司马君实似乎还是希望大家多多关注这个官司,对于王安石的新法,他似乎并未说太多。”说到这里,他顿了下,   “虽然你在堂上表现的非常好,但你切莫得意忘形,这事还真不一定,即便支持王介甫变法的大臣,但对于你提到的祖宗之法,也还是十分反对的。”张斐自信地笑道:“恩公放心,也许我不会赢,但我肯定是不会输的。”许芷倩问道:“这是为何?”许遵也道:“虽然我也看出来司马君实是在暗中支持你的,至少未给你使绊子,但是这朝中之事,可非你想得那么简单,真正的博弈从不在公堂之上。”说到底,还是权力博弈。   张斐道:“朝中那些复杂的事,我倒是不太懂,但是我能猜到有一人是怎么想的。”   “何人?”许遵问道。许芷倩突然道:“莫不是官家?”张斐笑道:“聪明!”许遵猛然醒悟过来,   “是呀!官家是肯定支持你的说法。不错!不错!其实你这番说法,看似对王介甫和司马君实都有帮助,但真正受益的乃是官家。”祖宗之法,对谁的约束最大。   当然是皇帝啊!还能是谁。跟张斐有半毛钱关系。如今的祖宗之法就是一个口袋法,牢牢将皇帝束缚着。   如果将祖宗之法,条例化,具体化,那么皇帝的自由肯定是要更大一些。   因为皇帝可以根据具体的祖宗之法,然后再制定具体的政策,避免别人拿祖宗之法说事。   模湖不清,皇帝可也不知道,这到底有没有违反祖宗之法。全都是大臣们说了算。   而神宗恰恰又是一个雄心壮志的皇帝,他希望能够挣脱束缚。而张斐所定义的祖宗之法,与他的理念是非常吻合,不用想,皇帝也会支持张斐的。   张斐笑道:“以祖宗之法来打官司,若对官家不利,我焉能得逞。”许遵是笑着直点头,   “你小子真是深谋远虑啊!”这一点他一直很佩服张斐,有着与他年纪不符合的谋略。   许芷倩问道:“可是我之前安排好的是,以此来逼迫朝廷查出真凶,若是官家支持你,会不会直接打赢了这场官司。”许遵摆摆手道:“这决计不会,如果直接判张三赢的话,这会令朝廷颜面尽失,大臣们也不可能会答应的。官家可能会在此案过后,再支持张三的说法。”张斐笑道:“那就让他们再争一会儿,等到他们都各取所需之后,再将那冯七、大牛,龙五往开封府一扔,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吧。”他知道这场官司还需要发酵一下,因为有人需要从中得到一些东西。   ……那许遵刚回到家不久,王安石也乘坐马车回家去了,反正这老头总是要站完最后一班岗再走。   “恩师,这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顺利啊!”吕惠卿神情激动地说道。王安石笑吟吟道:“此话怎讲?”吕惠卿道:“如果祖宗之法是防弊之政,那么当下的弊政都应该马上改正,这不正好给恩师提供了改革变法的理由么?关键这对陛下也极为有利,故此陛下也一定会答应的。”要知道历史上王安石变法,首先一点,就将祖宗之法给否定了,这也令他被儒生们是口诛笔伐,甚至还影响到他的历史地位,如今张斐这么一弄,祖宗之法是绝对支持他变法的。   这是他之前没有想到的。在公堂之上,他是非常亢奋,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他是以胜利者自居。   关键这确实令皇帝受益,而他变法,也需要皇帝的支持。此时此刻,真是太美妙了。   王安石抚须呵呵笑道:“是呀!张三小子,果真没有令我失望。”吕惠卿点点头道:“不瞒恩师,之前我还对那小子有些担心,如今看来,他的确是站在恩师这一边的。”王安石点点头道:“如此人才,可不能放过呀!”说着,他又向吕惠卿道:“对了!你得赶紧将募役法和均输法制定好,相信时机很快就会到来了。”吕惠卿点头道:“恩师还请放心,学生也绝不会令恩师失望的。”……王安石这边有多么高兴,保守派那边就有多么沮丧。   这个结果是他们无法接受的。怎么会打成这样。回想起来,就如同噩梦一般。   唐府。   “那小子分明就是跟王介甫一边的,瞧瞧王介甫那激动的样子,显然是早有准备。”吕诲气得在厅堂内,来回踱步,愤愤不平地言道:“他王介甫真是不自量力,那些富人的税,要是真那么好收,又岂轮得到他王介甫来收,若是收不上来,官员们交不了差,不还得逼着百姓交,这简直就是他一厢情愿,异想天开。”唐介瞧了眼司马光,道:“君实啊!我也觉得献可说得很有道理。自古以来,朝廷增税容易,减税难啊。王介甫说是为穷人着想,但到底也是变着法增税。一旦这税涨上来,想要再减下去,更为艰难。先前献可说得不错,为何当今差役法会变得如今这样,不也是逼得上等户服役,他这是以毒攻毒,后果只会更加严重。”司马光皱眉道:“你们如何看待张斐所提到的祖宗之法?”二人神色一变。   唐介低声道:“老夫不否认张三说得很有道理,这也是太祖太宗之本意,但如果将这祖宗之法归纳为这一条,到时我们拿什么理由规劝官家。”吕诲道:“为什么张三会这么说,难道君实还看不出么?他这是希望用祖宗之法给王介甫提供变法的理由。”司马光又问道:“二位以为王安石之前所提到的政策,是良策,还是弊政?”   “必是弊政!”吕诲是斩钉截铁道。之前王安石还没多说什么,今儿一说,他是更加坚决的反对王安石变法。   司马光点点头道:“那祖宗之法是支持他变法,还是反对他变法?”吕诲愣了愣,道:“你的意思?”司马光叹了口气:“目前看来,官家是意已决,想要阻止王介甫,我看已经是不可能的的。民意也希望朝廷能够做出改变,既然如此,何不让王介甫试一试,若是良策,那咱们就向他认错,可若是弊政,那也绝对不能由着他胡来。”吕诲嗨呀一声:“庆历新政至今可还阴魂不散,当时朝廷分裂的状况,你也是清楚的,那是多么得恐怕,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国家若是给王介甫搞乱了,你有把握能够恢复么?”司马光瞧他一眼:“我现在就是在考虑这个问题。”……皇宫!   夜已深。赵顼站在书桌前,挥洒着墨水。   “陛下,已经是三更天,该休息了。”掌灯得宦官在旁小声提醒道。赵顼不语,又写得片刻,才将笔放下。   但见其笔下,是一本书籍,书籍的第一页,有着一段墨迹未干的话。正是太宗的那道诏令。   赵顼拿着看了好一会儿,摇摇头道:“放在上面,似乎显得不够庄重。”又向掌灯小宦官言道:“再去给我那一本《宋刑统》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翌日。   张斐早早就起来了,毕竟他还没有给自己的夜晚装上一套运动模式,一早就睡下了。   来到客厅时,无微不至的高文茵,已经安排小桃将早餐备上。   “夫君。”   吃到一半时,高文茵突然轻声喊道。   张斐问道:“什么事?”   高文茵小声道:“适才小桃与李四出门买菜,听到街上很多人议论昨日的官司,几乎都说这官司对夫君不利。”   “是吗?”张斐很觉诧异。   “嗯。”   高文茵直点头。   张斐又将李四叫来,询问了一番。   结果发现,还真是如此,许多舆论将他的论辩断章取义,然后拿来出批判,还歪曲他的言论,但凡利于张斐的观点,就没有人说。   这种玩法,张斐可真是太熟悉了,不过就是将推特换成嘴特,心道,我还真是小瞧了这古人的手段。   这时,许芷倩来了。   高文茵忙道:“许娘子来了,小桃,快去那副碗快来。”   “张夫人不用麻烦了,我已经吃过了。”许芷倩又向张斐道:“你知道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吗?”   张斐点点头,“方才我夫人跟我说了。看来那王大学士的宣传能力不行,这都能输了先手。”   许芷倩轻叹一声:“这方面王大学士还真不如他们。”   宣传能力这么差,还要变法,真不知道他王安石在准备什么鬼,他不会天真的认为,为国为民,就一定能够成功吧。幸亏当初我明确没有站在他那边,不然的话,只怕结果也是抱着一块死啊。   张斐轻松一笑:“此案舆论能够发挥的作用是有限的,毕竟论得是祖宗之法,这就还得官家来定夺,实在不行,大不了再跟他们打一场开堂辩护。”   许芷倩点点头道:“我爹爹也是这么说的。”   旁边的高文茵听得稍稍松了口气。   张斐喃喃自语道:“不过这舆论始终被对方控制着,对我而言,到底是一个隐患,以后我还怎么为富人打官司,难道只能敲诈他们吗?”   “……?”   ……   其实昨晚前半夜,舆论还有利于张斐的,虽然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具体情况,但至少张斐是活着离开的大理寺的。   再加上还有曹栋栋、马小义这些大V,帮着张斐宣传。   但到了后半夜,舆论就立刻发生转变。   这只能证明一点,就是对方真的急了,故此才这么快发力,希望利用舆论来给朝廷施压,同时避免自己的尴尬。   在这场官司开打之前,许多人就已经反应过来,这场官司集合了当下几乎所有的矛盾。   对于任何一方,都是至关重要,不容有失。   原本不少官员还希望,借此官司,一举将张斐这祸害给除了,顺便打击一番王安石那嚣张的气焰。   不曾想,这么多官员上阵,竟又败下阵来。   这本就令他们尴尬不已。   而王安石那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是彻底引爆了整个官场。   这绝对是一个核弹。   之前王安石只是在朝中指出问题所在,并没有抛出变法的具体内容,大家只是凭借对王安石的了解,和他的政治理念,去猜测他的变法方向。   这回王安石直接抛出他变法的内容。   好家伙!   就知道你丫没安好心。   感情你捣鼓半天,就是要打我们的主意。   若朝廷要贴补穷人服役,那么势必就要扩大财政,增加财源,如今朝廷财政是入不敷出,拿不出钱来啊。   为什么神宗不喜欢司马光的改革,就是因为司马光强调不要与民争利,这是很难快速地去解决朝廷的财政问题。   而王安石改革主要的特点,主要是为国谋利,故此他用得是经学。   根据王安石的说法,不用想也知道,就是向那些免役人士征税,这就是多出来的财源,这么一来,既可以充实国库,又可以减轻穷人的负担。   谁是免役人士。   这还用说吗?   这比祖宗之法还可怕一些。   整个士大夫们阶级立刻就统一战线,但是他们一开始还是选择挑软的捏,先将火力都集中在张斐身上。   这才是万恶之源。   而且虽然不少大臣支持王安石变法,但是他们也不希望让一个耳笔之人来定调这祖宗之法。   读书人也不希望。   他们不但在民间制造舆论,而且还在朝中指责张斐妖言惑众,妄议祖宗之法,属大不恭之罪。   但是许遵他们立刻站出来为张斐说话。   堂上让你们辩,你们就不说,堂下是一个比一个叫得凶,是因为你们的目的见不得人吗?   吕惠卿也开始在民间发力,但他没有去为张斐去辩驳,而是围魏救赵,不断制造关于差役法的话题,潜移默化地将舆论引向变法。   这可是百姓非常关心的,他们也迫切的希望废除衙前役。   吕惠卿又不断放风,王安石要废除衙前役。   百姓的诉求,就是要废除衙前役,王安石也要废。   当然支持王安石。   一时间,王安石在民间声望大涨。   保守派一看,这不行啊!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他们光顾着针对张斐的祖宗之法,结果却让王安石有机可乘。   内外交困,只能赶紧请皇帝出来主持大局。   这祖宗之法,皇帝不出来说话,真是有些奇怪。   皇帝也是最具有发言权的。   赵顼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原因很简单,优势在我,他也不着急,争一争也好,分清楚谁是敌人,谁是盟友。   垂拱殿,这是宋朝皇帝平时与大臣议论时政的地方。   “关于此案的堂审录,朕已经看过了。”赵顼点点头,“朕觉得张斐对于祖宗之法的论辩很有道理。”   刘述立刻道:“陛下,张三不过是一个耳笔之人,他岂懂得祖宗之法。”   赵顼问道:“刘郎中在堂上为何不就此质问张三?”   他就在场,当时就属刘述叫的最欢,也最尴尬。   刘述稍显尴尬,“那张三不过是卖弄话术,寻章摘句,臣只是陪审,自不屑与之争论,以免有失身份。”   赵顼微微一笑,不做声了。   这是啥意思?刘述稍显诧异地瞄了眼皇帝,猛地反应过来,皇帝是借他的话讽刺他呀!   不屑与之争论,以免有失身份。   你们可以这么玩,那朕更可以,你们跟朕的地位差多远,你们心里就没点数。   你还不屑?   搞笑你们倒是认真的。   这……?   刘述尴尬地往后退了退。   吕诲站出来道:“陛下,臣以为张斐说得确有道理,太宗的那道诏令,乃是祖宗之法的核心思想,若将此诏令,定为祖宗之法,臣又觉得不妥。”   赵顼又问道:“有何不妥?”   吕诲答道:“太祖太宗的许多政策、思想,未囊括在此诏令中。”   赵顼道:“那卿就草拟一份祖宗之法,让朕好好看看。”   吕诲惶恐道:“臣不敢。”   赵顼目光一扫:“关于祖宗之法,卿等平时都说得是头头是道,那么朕今天就要问你们一句,这祖宗之法到底是什么?”   王安石与司马光默契地对视一眼,谁也不语。   “……”   无一人答得上这个问题。   因为在他们的心里,就是约束皇帝的法。   这就没法回答啊!   “什么时候,你们想明白祖宗之法具体是什么,什么时候再谈此事。朕有些累了!今儿会议就到此为止吧。”   说罢,赵顼起身就离开了。   谁都能够瞧得出,皇帝生气了呀。   弄了半天,原来这祖宗之法,就是你们说了算。   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别人说什么就是妖言惑众。   皇帝的意思就非常清楚了。   你们要否决张斐,行啊,拿出你们的祖宗之法来。   但不管怎么样,这回都要将祖宗之法定调。   不能由着你们来。   ……   拿就拿!   还就不信了,我们这些人还比不上一个耳笔之人。   不得不说,大宋文臣们个个都是才华横溢,满腹经纶,甭管奸臣,还是贤臣,才华方面,真就没有一个是沽名钓誉之辈。   不到三日,他们所制定的祖宗之法就出炉了。   他们先是拿去给司马光看,鬼精鬼精的司马光让他们拿去给韩琦看。   祖宗之法,讲得是资历。   论资历,论辈分,三朝元老韩琦当属是第一啊!   他最有资格发言。   于是刘述就拿着祖宗之法去找韩琦。   “祖……祖宗之法?”   韩琦拿着那本厚度堪比三国志的玩意,人都是傻的。   刘述堪堪点头。   也太能水了吧!   韩琦是看得欲望都没有了,但还是给了他们一点面子,随意翻了翻,心里那是拔凉拔凉的,这哪是法,这分明就是史书,而且是东一句,西一句,还有不少重复的观点,一看就是多人手笔,突然面色一惊:“你们是湖涂了吗?这话明明就是范公说得,你们怎也写了进去。”   刘述讪讪道:“但范公也是引述祖宗之法。”   他们也没有办法,原本这张网是无形的,如今皇帝让他们织出来,肯定要定下一个万全祖宗之法,让皇帝挣脱不出。   韩琦听完之后,直接将这本祖宗之法递给身旁的管家,“赶紧拿去烧了。”   又转头看向刘述等人,语重心长道:“此事已经是无可挽回,其实就算将那道诏令正式定为祖宗之法,也没什么不行的,到时你们引述祖宗之法,就更加名正言顺。”   刘述道:“但那就只是一道诏令……”   韩琦见这人如此不灵泛,都不如当年那批保守派,不禁道:“事为之防,曲为之制,任何政策都可以引述这句话。”   这就是专业,只要你会玩,这祖宗之法还是能够约束皇帝,只不过比以前更废脑。   刘述道:“可是……可是王介甫也可以引述这道诏令。”   他指的就是变法,一旦定调,祖宗之法将会为王安石变法提供莫大的支持。   韩琦皱了下眉头,“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即便没有这一出,也难以挡得住,关键是官家心意已决。”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不过你们也放心,官家是识大体的,不会判张三赢的。”   刘述道:“韩相公的意思,官家会判张三输?”   韩琦道:“那倒也不会。”   “那……那怎么办?”   “这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韩琦道:“就看那小子到底想要什么?”   这话听着伤自尊啊!   刘述郁闷道:“韩相公,这……”   “这什么这?”韩琦不爽道:“官司打成那样,你们一点责任也不想承担,那也是不可能的。”   如果官司打赢了,那你们说什么都行,可官司打成那德行,想光凭嘴炮反败为胜,真的就有些异想天开。   皇帝又不是傻子。   ……   大臣们争吵不休,百姓们也是心急如焚,这官司打了好些天,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到底发生了什么?   唯独将水搅浑的张斐,如今是悠闲的很。   此时,他正坐在家里跟许遵下围棋。   “你会不会下,应该下这里。”   “你下还是我下,要你多嘴!”   “真没有见过你这么笨的人。”   ……   在旁观战的许芷倩,被张斐的棋艺给气得火冒三丈,二人争争吵吵,竟然……竟然就赢了。   “赢了?哎……我赢了!”   张斐人都是懵的,他都不知道怎么下赢的。   许芷倩也傻了,向许遵道:“爹爹,你是故意让他的吧?”   许遵狠狠瞪他们一眼:“你们在这里吵得老夫是头昏脑涨,这还怎么下,要下你们两个下,老夫不下了。”   许芷倩和张斐相视一眼,又都将脸偏到一边去。   许遵无奈地摇摇头,又向张斐道:“时候也差不多了,再吵下去,恐怕会生变,你赶紧把冯南希、牛北庆、龙山交给开封府吧!”   “是。”   张斐向外喊道:“李四!李四!”   “三哥,你叫俺!”   “你去叫曹衙内和马小义他们明儿晚上来我家吃饭。”   “哎。”   李四走后,张斐又将史挺秀叫来,“你去通知冯老七他们,告诉他们明晚行动。行动代号,自投罗网。”   史挺秀道:“是。”   许芷倩谨慎道:“你这安排是不是有些过于草率,还让曹衙内、马小义他们参与。”   张斐笑道:“我就是想让他们知道,这就是我的条件。”   ……   翌日晚上。   “张三,你今儿怎么这么好心,约咱们上门喝酒?”   曹栋栋一脸狐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我有事要与你们商量一下。”   “啥事?”   “我看这官司还得继续打下去,下回让你们来当我的助手,不知你们是否愿意?”   “当真么?”   马小义激动地直接窜到椅子上,“三哥,你没有骗俺吧?”   张斐笑道:“这种事我能骗你么,上回不少官员认为许娘子一个女人不太妥,李四又比较怕那场合,你们是最适合的人选。”   曹栋栋眼珠一转:“我听闻朝中闹得可是厉害,这事你还是另择高明吧!”   马小义道:“哥哥,你不去就不去,我可要去。”   曹栋栋瞟了眼马小义,“小马,哥哥可是为你好。”   “什么为我好,你是去不得,就也不想俺去。”马小义哼道。   曹栋栋羡慕嫉妒恨地瞧了眼马小义。   他当然也想去,但他爹已经跟他打了招呼,别参与这事。   张斐马上道:“就小马吧!”   “哎哎哎!”   马小义道:“三哥,要不我搬到这里来住,随时可以与你一块去。”   “啊?哦,看吧!”   正当这时,忽闻外面有人喊道:“有贼!”   “贼人?”   曹栋栋、马小义精神大振,平时家里遇个贼,多难呀,不曾想今夜竟给碰上了,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嗖地一声,二人就冲了出去。   “贼人在哪?”   “嫂嫂!俺大牛来救你们了。”   “贼人,俺小马来会会你。”   嘿嘿嚯嚯!   张斐慢悠悠品完杯中酒后,听得外面没啥动静了,才出得门去,只见冯南希、牛北庆、龙山三人被马小义和涛子几个闲汉狠狠压在地上。   曹栋栋蹲下身来,问道:“嫂嫂是谁?”   张斐纳闷道:“衙内,你不是先应该问他们是何人吗?”   曹栋栋站起身来,站到一旁,也不问,好似说,他们是啥人,关我屁事。   马小义拍拍手,意兴阑珊道:“这几个小蟊贼实在是太弱了,俺还没使出真手段,他们就倒下了。”   牛北庆一张黑脸都给涨红了,我让这么明显,你就看不出来吗?你小子瞎呀!   李四突然问道:“三哥,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三个贼人。”   张斐笑呵呵道:“当然是押去开封府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各取所需   曹栋栋、马小义他们都是属于那种闲着要找刺激的人,一般贼人也不会往他们身上凑,如今好不容易遇到几个,还想比划一下,哪知这么不经打,都还没过瘾,张斐突然说要将这几个送去开封府。   这可是引起曹栋栋、马小义他们极大的兴趣。于是乎,这两个逗比就押着牛北庆、冯南希、龙山三人,是敲锣打鼓的送去了开封府。   凭借着曹栋栋的身份,这才把开封府的大门给敲开了。……此时已是三更天。   都已经上床睡觉的吕公着,又急忙忙爬起来,是火急火燎赶到开封府。   “怎么回事?”吕公着面色焦虑地向黄贵道:“听说史家一案又有了新的线索?”此案从一开始就迅速政治化,且集合了皇权与臣权的矛盾,革新和保守两派的矛盾。   而这两大矛盾,又是封建社会最为尖锐的矛盾。本就是无解的。如今也是在这里耗着。   这又节外生枝,而且又闹到开封府来了,吕公着真的会疯了去。他之前好不容易才将此案丢去大理寺,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开封府。   真是阴魂不散啊!如今这局势,弄不好,就一发不可收拾。他也格外紧张,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黄贵点点头道:“方才曹衙内和马小义送来这三人,说这三人企图到张三家偷嫂嫂。”   “偷……偷嫂嫂?”吕公着不明所以。黄贵忙道:“那是曹衙内的说法,经过我们盘问,原来这三人名叫冯南希、牛北庆、龙山。”吕公着皱眉道:“这三个名字听着有些熟悉啊!”黄贵道:“他们就是与史大郎一块押送官银之人。”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吕公着是连拍几下脑门,又问道:“不是说他们都已经死了吗?还是说,当真是他们盗得官银?”此案当时判的是失职,但由于没有找到尸体,故而官府也保留监守自盗的可能性。   黄贵摇摇头道:“知府,此案没有那么简单。”说着,他将几张供词递给吕公着,   “这是他们的供词。”吕公着看罢,不禁怒道:“真是岂有此理,你马上去给我把张斐找来。”……四更天。   张斐来到开封府。此时李开也赶到了开封府。   “小民见过李通判,吕知府。”   “……”吕公着、李开都是一语不发地望着张斐。张斐也不做声。   吕公着突然气势一敛,叹了口气道:“张三啊张三,你也真是煞费苦心,逗这么大一个圈子,还是想帮他们伸冤啊!”张斐故作懵逼道:“小民不知道知府在说什么?”李开哼道:“那龙山就是之前你从白矾楼要去的马夫,你夫人和史二郎可都识得他,你会不知道?”张斐哎哟一声:“我就说为何那史二郎一来我家,那龙山就离开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好险!真是好险!”就这演技?   李开都不看下去了,门口偷懒的衙役,演技都比他强上一万倍啊!吕公着哪里肯信,你这漏洞也忒多了,他可不相信张斐将严谨全都用在了打官司上面,   “看来你是不打算说了。”张斐道:“小民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从何说起,小民也很想知道真相是什么。”吕公着点点头道:“既然你不愿意说,那你就回去吧!”   “小民告退。”张斐走后,李开不禁道:“看来我们之前是错怪他了,原来他不是来跟我们增添麻烦的,而是来帮我们减轻负担的。”这个局布置的是破绽百出,显然就是想告诉他们,这不是阴谋,这就是条件,我只求真相。   如果你们不还我公道,那我就跟你们没完。反正我就是一个屁民,大不了也就是人死屌朝天。   你们可就不同了。吕公着却是叹道:“那王介甫说得对,许多问题已经到了不得不处理的地步了。”一桩如此简单的案子,为什么张斐要弄得那么复杂,他吕公着心里比谁都要清楚啊!   如果不这么闹,开封府会这么重视吗?不会。这绝对是体制性抢劫,此法不改,官府不好判。   但现在可不一样。当晚开封府就命人将与此趟官银押送的漕官抓来审问。   而在天亮之时,此案就传得满城皆知。对于朝廷官员而言,他们倒是不觉得这是节外生枝,反而觉得这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这个官司打到现在,再加上皇帝表态,在政治层面上,对他们已经是非常不利,这面子上也不过去,怎么下这个台。   如果这时候,能够迅速又回到刑事上面,那对他们当然是非常有利的呀!   关键他们也都不傻,张斐摆明就是要恐吓他们。你早说呀!搞这么大干嘛。   不就是要个真相么?不就是要个漕官吗?你至于把天捅破吗?于是朝中大臣们是个个表现的义愤填膺,正义凛然。   严查!必须严查!一定要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决不能放过一个坏人。   真可谓是同仇敌忾啊!他们只有一个要求,赶紧结束此案。如此小案,竟然有了满朝文武的支持,开封府自然也就是放开手干。   谁敢拦?蛮横的转运司?那转运使都是第一时间主动上奏请罪。要知道目前还没有查出结果来。   一番严刑拷打后,那漕官也全都招了。此案一共涉及到五名官吏,而主谋是度支司推事陈敬,还有司农寺仓管主事刘尚,以及转运司三名小官。   开封府。   “我们的人赶去之时,他们全都已经上吊自杀了。”黄贵向吕公着言道。   吕公着惊讶道:“这么快?”黄贵没有做声,只是点了下头。吕公着又皱眉问道:“可确定是自杀?”黄贵点点头道:“午作已经检查过了,都确认无疑。”吕公着面色凝重地看着面前那五具被白布盖着的尸体,过得半响,不禁感叹道:“要不是张斐先状告朝廷,此案还真不好破啊!”……垂拱殿。   “五千两!五千两就能让朕的臣子谋财害命,朕要尔等何用?”赵顼将开封府的奏章往底下一扔,在殿中大发雷霆。   这真不是装的,他是真的很生气,朝廷动辄抄家没收,就已经很是过分,但那到底还是有法可依的,这么做就防着衙役监守自盗,只不过这法有副作用。   可真相竟是有人变着法去没收差役的家财,充实自己的钱袋。唐介等一干有关部门的大臣们立刻站出来请罪。   此案令他们都感到愤怒和羞愧。过分呐。王安石突然站出来道:“陛下可有想过,这一个小小推事和一个仓官,为何就敢草芥人命?”赵顼立刻问道:“卿有何看法?”王安石就道:“臣以为一切皆因此法乃是恶法,那些贪官污吏深知朝廷通常是不会调查此类案件,毕竟朝廷也从中得了好处,故而他们才敢为非作歹。此恶之源,不在于人,而是在于法,故此朝廷此番严惩,也难以杜绝此事,以臣之见,唯有兴利除弊,改革变法,方能永绝后患。”吕公着立刻站出来道:“臣附议。”王安石的说法,跟他想的一样。   因为对于朝廷而言,唯有判那些衙役有罪,才能够去抄没家产,确保自己不亏,故此朝廷不会严查这类案件。   陈升之等不少官员也纷纷站出来支持王安石。此案确实引得不少人感到愤怒,他们也都觉得是时候改变这一切。   这么下去,那还得了。赵顼突然瞥了眼司马光。司马光无奈之下,也只能站出来,表示自己也支持改革变法。   这话其实也不违心,他可没有明确说支持王安石改革变法。不少大臣又都站出来,表示支持改革差役法。   赵顼目光一扫:“依朕之见,纵使公布严惩此案真凶,也难以平息民怨,所以……吕知府。”吕公着立刻站出来,   “臣在。”赵顼道:“开封府在审理完此案后,必须要公布天下,表示朝廷将会在今年之内,针对差役法进行改革。”这小皇帝也是有些手段的,这显然是防着他们赖账,咱先公布了再说。   吕公着道:“臣遵命。”群臣高呼:“陛下圣明!”其中也包括唐介、吕诲等人保守派骨干。   其实他们争得也不是是否改革,而是怎么改。皇帝毕竟还没有将事做绝,当场宣布启用王安石变法,还是有回旋余地。   但谁心里都清楚,皇帝必然是启用王安石变法。要争也得那时候再争。   ……而关于此案,其实也审得差不多,主谋、从犯全都畏罪自杀,现在就是要看张斐认不认这结果。   毕竟张斐打得不是刑事案,而是祖宗之法。于是吕公着又将张斐召来开封府,将审理结果给他看。   张斐看完之后,问道:“他们当真是主谋吗?”吕公着叹了口气,道:“不瞒你说,这本官也不敢确定,或许是,或许不是,本官曾也怀疑过,但是线索确确实实断在了他们五人身上。”他也不敢瞒张斐,谁知道这小子掌握了多少线索。   张斐犹豫不语。吕公着也不做声。他知道张斐多半会答应的。因为朝廷就不可能认他嘴中的   “祖宗之法”,那官司继续打下去,虽说不会输,但也不可能赢。开封府也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再继续调查,也是非常困难的。   张斐见吕公着死都不做声,知道自己也没啥条件可谈,于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布局   这一场官司可真是雷声大,雨点小,虎头蛇尾,最初调子喊得那么高,可到结果却只是一桩贪污腐败案。   那些大臣恨不得直接跟张斐说,你这招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用得可真是妙,下回千万别用了。   凡事大家都好商量。   不过他们还是不了解张斐,对于张斐而言,官司从来就不是胜败,只是权益。   只要能够为当事人争取到最大权益,判输判赢,其实张斐都是无所谓的。   当然,在北宋打官司,还得多一层考虑,就是自身安危。   这官司他可以不赢,但决不能输,输了就可能会面临很严重的后果。   耳笔之人是一个很危险的职业。   ……   于是张斐沟通之后,开封府当场就将牛北庆、冯南希,以及龙山三人放了,也立即归还史家的住宅和田地,同时又用开封府的政令,取消高文茵官婢身份,宣告那张扑卖契约无效。   至于史家钱财的归还,以及那一千五百贯,也将立刻归还他们,以平时宋朝廷的效率,每个一年半载,这事就办不下来,这当然是走得捷径。   而当张斐将冯南希等三人,以及那道官文带回家时,惶恐多日的高文茵不由得是喜极而泣。   可算是盼得云开见月明。   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是落了下去。   张斐笑吟吟道:“希望高娘子今后别再愁眉苦脸了。”   高文茵一怔,泪水止住,又听他改变了对自己的称呼,不免又松得一口气,语带内疚地说道:“这些天给恩公带来诸多麻烦,文茵在此多谢恩公的包涵和照顾。”   一双水汪汪的杏目又聚集起泪水来,不过这回倒是感激眼泪。   张斐只是微笑道:“这是我的工作,如你们这样的人,我每年都救百八十个。”   许芷倩直翻白眼,这人还真能吹牛。   但也没有拆穿他。   毕竟这无伤大雅啊!   这时,那牛北庆突然挤上前来,抱拳一礼,“当初俺大牛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恩公,好在恩公不计前嫌,还帮俺们洗脱冤屈,俺大牛在此向恩公赔不是。今后恩公若有甚么事,尽管吩咐俺大牛,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俺大牛也绝不会皱下眉头的。”   张斐呵呵道:“上刀山,下火海,就没那个必要,只求他日遇到你拦路打劫,能够放我一条生路。”   牛北庆尴尬地直挠头,“俺……俺就说说,俺怎……怎么会做强盗。”   张斐笑道:“你不去做强盗,可真是埋没人才啊。”   史挺秀听得哈哈大笑起来了。   张斐突然瞄了眼冯南希,见其一直沉默不语,突然问道:“对了!你们现在有什么打算?”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冯南希。   方才冯南希一直没有做声,好似心事重重,见张斐看来,张了张嘴,不答反问道:“敢问恩公,那刘推事当真是元凶吗?”   这一句话令他们的心都提了起来。   “关于这个问题……”   张斐皱了皱眉:“其实我也问过吕知府,但是线索已经在这里断了,而且吕知府也认为,这官银并不多,不太可能会涉及到更多人,或者说更大的官。”   冯南希仍旧表示怀疑:“我曾在官衙中待过,对此非常清楚,哪怕刘推事真就是幕后元凶,但我们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这日后会不会遭受到报复。”   高文茵听着听着,又变得紧张起来,“七哥,这……这应该不会吧?”   冯南希皱着眉头道:“就算暂时他们不敢妄动,但是等此次风波过去之后,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对我们报复,我们到底只是普通百姓,总归是斗不过他们的。”   一旁的许芷倩,偷偷瞄了眼张斐,突然道:“张三,我觉得冯七哥言之有理,你可有办法,保他们周全?”   张斐郁闷道:“这我怎么保?我只是一个耳笔之人,我唯一能够做到得就是帮助他们打赢这场官司,能够做到这一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冯南希忙道:“恩公,我绝非是在责怪恩公,恩公对我们的大恩大德,我等无以为报,我只是对此感到担忧。”   许芷倩又道:“我倒是有一个主意,不知行不行?”   高文茵忙道:“许娘子有何主意?”   许芷倩突然看向冯南希,“冯七哥,你们接下来有何打算?”   冯南希摇摇头道:“暂时未有打算,还望许娘子能够为我等指点出一条明路?”   许芷倩又向张斐道:“张三,你身边目前不正缺帮手么?何不就留下他们,有你在,官府自也不敢轻易报复他们。”   冯南希、史挺秀不禁期待地看向张斐。   经此一案,他们对张斐是五体投地,真是将开封府将茅厕一般用。   留在他身边,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张斐迟疑了下,问道:“你们愿不愿意……”   不等他说完,冯南希、史挺秀便抱拳道:“我们兄弟愿供恩公驱使,报答恩公的救命之恩。”   后知后觉的牛北庆也赶紧抱拳。   唯独龙山沉默不语。   “那好吧!你们就留在这里。”   说着,张斐突然又看向高文茵。   “我……”   高文茵显得有些迟疑。   她本一心想要随亡夫前去,可之后又答应张斐不再寻死,但也没有考虑过未来,也不知如何是好。   可转念一想,张斐对她有莫大的恩情,而且如今还愿意收留史挺秀他们,心中也是感激不尽,只觉欠张斐太多,盼着能还上一些,于是欠身一礼:“文茵也愿为恩公奴婢,报答恩公的恩情。”   张斐道:“其实我还真想留下高娘子,自从高娘子来了,我这家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如果高娘子愿意留下,我也非常开心,为奴为婢,高娘子你可以自己看着办,但是表面上,能不能继续维持夫妇关系。”   “啊?”   高文茵脸上一红,显得有些不安。   张斐赶忙解释道:“这也怪我,当初那些人跑来恭贺,说我绝句抱得美人归,乃是一段佳话,我也……也顺着他们的话,说了几句大言不惭之语,若是让他们得知真相,只怕会成天笑话我的。”   高文茵很是纠结,偷偷瞧了眼史挺秀。   史挺秀也不知如何是好。   许芷倩突然道:“高姐姐,我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高文茵忙道:“许娘子请说?”   许芷倩道:“我只是认为,在别人眼中,你已经是张夫人,而且据他们所知,张三也是为夫人讨回公道,如果夫人突然表明,这一切都是假的。   只怕会有人恶语中伤夫人,说夫人只是在利用张三,这反而会更麻烦。既然夫人已经决定留在张家,与其卸下这个身份,就还不如先放到一边,以免节外生枝。”   然而,高文茵心还是在史家,根据礼法而言,此事应该有史挺秀定夺。   史挺秀没个主意,在这事上面,他真的很难,于是看向冯南希。   冯南希非常认同许芷倩的观点,不管事实如何,在所有人眼中,高文茵已经是张夫人,再倒回去,反而会令高文茵的名誉受损,也会增添不少麻烦。   史挺秀稍稍点了下头。   高文茵这才道:“好吧!就……就依恩公所言。”   等到他们出去之后,张斐突然看向许芷倩道:“方才真是多谢许娘子。”   许芷倩轻轻哼道:“就算我不出声,他们也不敢离开你,就如同当初那李四一样。关键我觉得,他们留在你身边,对你对他们都好。而且还可以让你欠我一个人情,如今张三郎可不是那么好得的。”   张斐呵呵道:“我欠你们许家人情,只怕这一辈子也还不上,许娘子何必多此一举。”   “那是欠我爹,又不是我的。”许芷倩道。   张斐点点头道:“好吧!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许芷倩猜得一点没错,张斐一早就想好,要留这些人在身边,只不过他知道,这些人是离不开他的,冯南希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这官司令很多人损失惨重,若有机会,官府肯定会报复他们的。   拿张三没办法,还怕是你史二么。   故此他一开始表现的非常大度。   ……   三日之后,开封府终于公布此案的结果。   避重就轻,不谈什么祖宗之法,而将此案原原本本告知市民,公布对刘敬等人的处罚,死了也要受到惩罚的。   同时表示将会立刻退还史家一切财物,以及告知百姓,皇帝圣谕,今年朝廷必将就差役法进行改革,务求不让此等恶案再度发生。   开封府的百姓是喜极而泣,奔走相告。   当日,王安石超越张斐,成为热榜第一。   几乎没什么人提及张斐。   到底是屁股决定脑袋,百姓也知道,张斐最多就只能救一家人,真正能够为天下人伸冤的,还得是大丈夫王安石啊!   之前的争论中,谁都知道王安石要变法。   百姓们非常期待。   这场官司,王安石是大获全胜。   为他变法奠定了一个非常非常美妙的开局。   关键这也预示着,变法是不可逆转。   若是不变,则失信百姓。   可见神宗破釜沉舟的决心。   垂拱殿。   今日站在这里的不是王安石,而是司马光。   “朕已经决定启用王介甫变法改革。”   赵顼稍显愧疚地说道。   司马光和王安石都提出变法之策,对于神宗而言,是二选其一。   如今他选择了王安石。   司马光心中暗叹一声,嘴上却道:“陛下身怀励精图治之心,乃我大宋子民之福。”   其实现在他也并不是反对王安石变法,他只是感到担忧,因为他了解王安石的性子,如今事已至此,就试试看呗。   是骡子是马熘熘才知。   赵顼闻言大喜,赶忙道:“卿之才,亦是朕所需,朕也希望卿能尽力辅助朕治理好国家。那吕中丞抱病在身,也主动上奏表示,难以再领御史台,朕打算加升卿为参知政事,领御史台。”   虽然名义上,宋朝的宰相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但是自仁宗以来,参知政事渐渐成为真正的宰相,同中书们平章事反倒成为一个荣誉称号。   不用想也知道,到时王安石也会加升为参知政事。   这就是帝王心术。   赵顼对于王安石的信任,那是母庸置疑的,但是身为皇帝,还是要平衡朝中局势。   那吕诲就太直,之前直接对王安石发动人身攻击,将他对王安石个人的厌恶,已经表现的是淋漓尽致。   朝中谁都知道吕诲非常讨厌王安石。   而御史台就是骂人的。   赵顼不可能再让吕诲继续担任御史中丞,虽然吕诲确实抱病在身,但其实并非是主动请辞,而是赵顼给予他暗示,你若不自己走,我也会赶你走的。   反倒是司马光不曾公开表示过反对王安石变法,他与王安石争得也是道理。   神宗就希望让司马光上位,安抚住保守派。   大家先不闹,以国家利益为重。   司马光沉吟少许,道:“陛下隆恩,臣感激不尽,臣也希望能够继续辅助圣君,只不过臣另有想法。”   赵顼忙问道:“卿有何想法?”   司马光道:“臣近日受这几场官司的启发,发现国之政策,是利是弊,最终还是体现在百姓身上,若有弊政,最终又会付诸于官司,故臣希望领审刑院,从细微着手,辅助陛下治理国家。”   目前司法立法部门中,审刑院权力最大,这审刑院的权力就是来自于刑部和大理寺,是同时具有立法权和司法权的。   赵顼眼中一亮,由王安石控制大局,由司马光着手细微,这一大一小,倒也合适,也符合他们的性格,于是道:“卿的良苦用心,朕深为感动。”   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只不过这御史中丞一职?”   关于御史中丞的职位,他肯定是会安排保守派接任的,身为皇帝,再信任某个臣子,还是会留几手的。   如果御史台都被王安石的人控制,那到时谁监视王安石?   司马光早就料到,只不过他原本打算让吕诲继续担任,但不曾想,吕诲这直性子到底是没有守住。   不过他也已经想好另外的人选,“臣建议由文公担任。”   他口中的文公,指得自然是文彦博,如今文彦博半闲赋在家,一朝天子一朝臣,神宗即位,他就退了下去,被陈升之顶替。   而陈升之就是王安石举荐上来的。   又听司马光道:“文公大智大勇,虑周藻密,通晓律法,且又知人情,曾还担任过御史,比臣更适合担任御史中丞。”   赵顼稍稍点了下头,但眼中却透着一丝疑虑。   毕竟那文彦博地位是在王安石之上的,人家都已经当过宰相,若由他领御史台,会不会弄巧成拙。   关键还有一枚棋子是不确定的。 第一百二十章 朕   对于张斐而言,这就只是一场官司,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在开封府宣判过后,他便开始着手于自己的买卖。   这场官司其实也体现出他的不足,如今身边就只有许芷倩一个人,如果许芷倩不在,亦或者是她出嫁了,那怎么办?   他需要一个专业团队。   如此才是长久之计!   今日他便约了许芷倩一同前往范家书铺,顺便看看那范理到底是痊愈了,还是撒手人寰了,如果是后者,他就去祭拜一下,顺便将嫂嫂接回来养之。   “许娘子来了呀,我们走吧!”   “咦?怎就你跟李四在家?”   许芷倩见张斐回到了以前,身边就跟着一个李四,不免左右看了看,也没瞧见高文茵他们的身影。   张斐道:“他们都去下合村祭拜那史大郎了。”   在开封府宣判的当日,他们急急赶回了下合村,因为有些事是需要亲口告知的。   许芷倩稍稍点了下头,又道:“张夫人也去了?”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揶揄道:“你可真是大度呀!”   “这不叫大度,这叫做自信。”   张斐呵呵道:“我像是一个会怕死人的人吗?”   顿了下,他又接着说道:“这也是我愿意收留他们的原因,今日他们如此忠于那史大郎,他日也会这么忠诚于我。”   许芷倩笑道:“这回算你聪明。走吧!”   二人刚刚准备出门,忽见王页走了进来。   “王师兄?”   许芷倩微微一惊。   一般来说,这皇帝微服来此,都会事先通知他们许家的,但是这回并没有,故此她感到很惊讶。   王页瞧了他们二人一眼,问道:“你们是要出门吗?”   “没……没有。”   许芷倩摇摇头。   嗯?   张斐低声道:“许娘子,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去那范家书铺吗?”   他在工作上,还是习惯于根据计划做事,若非必要,就不要轻易打乱自己的计划。   喝酒打屁,哪天都可以呀!   许芷倩讪讪道:“张三,我王师兄来了,咱们明儿再去吧,反正……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   张斐是深深鄙视了她一眼。   王页见他们两个滴滴咕咕地,不免又问道:“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没有!没有!”   许芷倩直摇头。   张斐也换上一副笑脸:“王师兄,屋里请。”   “多谢!”   王页突然看了许芷倩一眼。   许芷倩是心领神会,忙道:“王师兄,你是来向张三道贺的吧!”   王页笑着点点头:“不瞒师妹,我之前听到你们要状告朝廷,也还为你们捏了一把汗,不曾想三郎竟然赢下了这场官司,这真是令人倍感激励。”   张斐谦虚道:“哪里!哪里!原本这胜负犹未可知,只不过突然发现新得线索,才能够为我夫人他们沉冤得雪,可见善有善报啊!”   王页笑道:“三郎莫要谦虚,具体是怎么回事,恩师已经都与我说了。”   张斐笑着点点头。   许芷倩突然言道:“王师兄,我爹昨日还念叨着你许久没有来我家陪他老人家吃饭了,你今中午来我家吃饭吧,我现在让人去准备饭菜。”   王页笑着点点头道:“既然师妹盛情相邀,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行!我现在就去安排。”   许芷倩又向张斐道:“张三,你们聊。”   “哦!”   张斐木讷地点点头,这心里就纳闷了,为什么这女人对她王师兄就能这么温柔?就不能一视同仁么。   不过话说回来,之前张斐还觉得与王页一见如故,但之后就感觉有些不太好了,他怀疑这厮有严重的自嗨症,张口就是天下,闭口就是国家,好像国家是他家开的。   风花雪月是一句不谈。   两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不谈妹子,这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可王页似乎并未察觉到,来到屋内坐下之后,便是如往常一般,激动地眉飞色舞,“自我知晓那日三郎在大理寺的论述之后,真是激动的夜不能寐,是既激动,又担忧。”   张斐讪讪笑道:“是吗?”   王页直点头道:“三郎在公堂上的论述,真是一针见血,道出我朝之弊政所在,精彩绝伦,令人叹为观止。”   说着,他又是一叹:“不管是差役法,还是冗官之祸,一直困扰着我朝多年,始终不得解。每每念及至此,不禁又令人倍感担忧。”   又来了。唉……张斐是苦口婆心道:“我说王师兄,此事自有人去解决,咱们操这心,那纯属是瞎操心,毫无卵用,不,没什么意义。”   王页手一抬,范儿十足:“三郎此言差矣,国有弊政,也危及你我,你我又怎能置身事外。”   我得赶紧将那女人找回来,这我真心招呼不了了,没完没了了。   这一回两回,张斐还能口嗨口嗨,吹吹大菊观什么的,回回如此,那可就没意思了,而且如今王页给他一种感觉,就是老想从他嘴里扣点话出来,这令他很不舒服。   但毕竟是许遵的学生,他还是得给些面子,耐着性子道:“咱们是一无权力,二无官职,说这些没用,就还不如省点心,多赚点钱,到时若有祸事,也可以花钱消灾,不至于坐以待毙。”   “三郎说笑了!”   王页却是不依不饶道:“三郎每每为受到冤屈之人申诉,不惜得罪朝中权贵,若三郎无忧国之心,又怎会屡屡挺身而出?”   张斐有气无力地解释道:“我就是耳笔之人,我干得就是这活,这与忧国忧民毫无关系。哦,我这真不是谦虚。”   面对张斐的不耐烦,王页眉宇间却透着一丝焦虑,“可是依我之见,三郎的能力,绝不止如此,想必三郎自有良策可解之,不知三郎可愿与我分享?”   完了!完了!这小子是个疯子!幸亏没有收他当小弟,不然我不得被烦死去。张斐真的有些不爽,眼眸一转,突然站起身来,“哎幼!王师兄,真是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要出门一趟,要不,你先去找许娘子,待我回来再详谈。”   心里想着,去书铺办完正事之后,老子就去找曹衙内他们喝花酒,唱花歌,然后住酒楼,反正家里也是个假夫人,假夫人还没在家,今晚我都不回了。   “三郎请留步。”   王页赶忙叫住他。   留不得啊!张斐连连道:“抱歉!抱歉!我真的是有急事,下回,下回我请王师兄喝酒。”   王页面露纠结之色,可见张斐拔腿欲熘,突然问道:“若是官家这么问你,你也会这般做吗?”   “官家?”   张斐愣了愣,呵呵笑道:“朝中那么多贤臣干吏,官家会跑来我问一个耳笔之人治国之策?你真幽默。”   王页嘴角一扬:“说不定我可以请官家来此。”   “你?”   张斐当即被这小子给逗乐了,“行啊!你若将官家请来,我就是没有答案,我也会编个答案去湖弄……咳咳……好了!好了!我是真不懂这些,我也真是有事,我就先告辞了,你赶紧去找许娘子吧。”   说完之后,见赵顼也不起身,心想,今儿才发现原来这小子这么不懂味,我都要走了,你还不走?算了,算了,让他坐着吧。   王页笑吟吟道:“那好吧!你就当我是官家,你编个答案来湖弄我吧。”   “这官家还能……”   张斐不免大惊失色,可话说到一半,他眨了眨眼,侧耳道:“你……你方才说甚么?”   王页笑呵呵道:“你就当我是官家,你编个答案出来湖弄朕。”   “……?”   张斐歪着头打量着王页,心想,那神宗皇帝好像也是他这般年纪,这不大可能吧……他留下一句,“失陪!”   也不给王页说话的机会, 便急急出得门去。   门口的护卫,正欲拦住,王页却抬手阻止了他们。   张斐出得后门,两步便跨入许家。   “许芷倩!许芷倩!你给我出来。”   一路大喊着。   “你别喊了,我在这。”   但见许芷倩从廊道转角行出。   张斐立刻走过去,还未开口,那许芷倩便道:“你知道了?”   张斐指着许芷倩,半天憋出一句,“我靠!”   “你……你不是吧!”张斐突然激动道:“我这么信任你,你就这么害我?”   许芷倩略带内疚道:“其实我……我也想告诉你,但是……但是他不准我说,我爹可都不敢,我……”   “好好好!就算如此,那平时聊天的时候,你也得给我使个眼色,你就看着我往火坑里面跳啊。”   他不太记得自己喝了酒说了什么胡话。   “我使了呀!是你自己要自作聪明,还老是误会……哼。”   提起这事,许芷倩倒是火了,还狠狠瞪了张斐一眼。   “我……我哪里知道官家会这么无聊!”   张斐一拍脑门,又问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直到方才他来到许家,他还是有些不太相信,皇帝没事上这里来找他喝酒?   许芷倩道:“我也不大清楚,我听爹爹说,官家非常欣赏你的才能,故而想来见见你。”   “原来如此!”张斐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   许芷倩问道:“官家离开了么。”   张斐转身就往后门跑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潜龙勿用   “这厮也真是厉害,最终还是逼得官家坦白身份。”许芷倩望着张斐匆忙忙的背影,不免莞尔。   其实她倒是乐于见到张斐知晓皇帝的身份,因为她跟她爹一样,也是个直性子,夹在中间,很是难受。   你看许遵,但凡王页一来,他是从不出现。……   “啊呀啊呀!王页王页,这不就是‘顼’么?我怎么会这么蠢,这都没有想到……倒也不能怪我呀,谁能想到那官家会这么无耻,竟然冒充我的小迷弟来套我的话。钓鱼执法可也没有这么狠的,老抓着一个人钓,真是欺人太甚。我之前到底跟了他说甚么?应该是没有说错话吧?出得许家,张斐也没有急着回自己家,而是待在小巷里面,仔细回忆自己与王页的谈话。思来想去,虽然其中很多交谈内容,他都已经不太记得,毕竟很多都是酒后之言,但是他认为如果自己令皇帝不开心,那皇帝今儿也就不会来找自己,而且从方才的交谈中,显然皇帝是比较看重他的。故此他立刻调整思路,不要再想以前,而是思考下一刻即将发生的事。皇帝都不惜表明身份,也要向他询问有关变法的事,可见接下来谈话,是讨论什么事,而且这回张斐是必须回答。冷静下来的张斐,开始梳理起整件事来,虽然我已经入局,且得到王安石和司马光的支持,但始终未有清晰的方向,到底该往哪边靠?跟着王安石混,风险极高,就目前的政治制度,在生产力未得到明显进步时,就想要达到民不加赋,而国用饶,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跟着司马光混,虽然胜面更大,但是又难以有所作为。如今想来,这原因还就是出在这官家身上,若无官家的支持,我始终只能见机行事,左右横跳,如果有官家的支持,那我也能如王安石、司马光一样,上去坐庄,跟他们玩一把。不错,当个25仔,左右横跳,稍有不慎,就可能死无葬身之地,要玩就要自己坐庄,哪怕是输了,也怪自己能力不济,若被他们拖累,那可真是死不瞑目。张斐在小巷中,沉思好半响,才推开自家的后门。   “小……小民参见陛下。”来到厅堂,张斐躬身作揖,脸上堆满着尴尬而不是礼貌的微笑。   “免礼吧!”赵顼瞧他神态,不免苦笑地摇摇头,待张斐直起身来,他便道:“朕向你隐瞒身份,就是不希望你顾忌这些繁文缛节,能与朕知心相交。”最初他只是想见识一下这张三,但是聊着聊着,颇为投缘,张斐的许多理念,与他不谋而合,身为皇帝的他,身边也没个朋友知己,故此之后他就一直隐瞒身份,虽然他是真想从张斐这里得到一些答案,但是这跟他隐瞒身份真的是两回事。   跟你知心相交,我这是嫌命太长了吗?张斐尬笑地点点头,但旋即又赶紧摇头道:“不不不,小民卑微,岂敢与陛下知心。”这恰恰是赵顼不愿见到的,但他也知道,这已经是不可避免的,叹了口气,道:“随便你吧。”又伸手道:“坐。”   “我……不,小民。”   “坐吧!”赵顼又再说道。   “多谢陛下。”张斐这才规规矩矩坐下。赵顼颇为无奈地说道:“其实朕还真不想吐露身份,可若不这么做的话,你只怕就将朕扫地出门了。”张斐忙道:“陛下,这小民真的是冤枉的,小民方才只是打算自己出门,可没想让……”话说到一半,他似觉得这话好像越说越错了。   赵顼呵呵一笑:“此乃朕之过错,你勿用担心。”张斐是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赵顼也瞧出张斐很尴尬,于是正色道:“朕一直希望你能够入朝为官,辅助朕变法,为此不惜拜托许寺事帮忙,可你始终拒绝,而且对于变法,保有疑虑,这也令朕心有疑虑,如今变法在即,朕今日必须要与你开诚布公的谈一谈。”这番话真是发自肺腑,也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   虽然王安石已经告诉他治吏的办法,但是他始终觉得张斐还是不看好变法,因为这厮百般推脱,就是不肯为官。   虽然张斐只是一个小小耳笔,但是他的许多见解,是深得赵顼认同,而且从他打官司的态度来看,他显然也是支持变法的,这也导致他的态度令赵顼始终有些不安。   如今这个时刻,他是一定要知道这个答案。为什么你小子就是不看好变法。   否则的话,他变法变得也不安心。张斐听得真是受宠若惊,他还真不知道原来皇帝这么看重自己,如此大事,竟然会在乎他的看法。   不过还真让赵顼蒙对了,张斐在入仕方面,之所以表现的非常谨慎,还真就是因为他不看好王安石变法,但同时他也不赞成司马光的节流政策,这就弄得他很纠结。   赵顼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对变法究竟是何看法?”张斐沉吟半响,道:“陛下,我朝主要问题在于三冗,也就是冗官冗兵冗费,而前二祸是导致第三祸的主要原因。为什么朝廷不直接对症下药,减少官吏,减少官兵,减少俸禄。”赵顼叹了口气:“若是这么简单的话,庆历新政也就不会失败了!”张斐问道:“朝廷连省钱都做不到,还要增加收入,那么问题来了,这钱最终会落到谁头上?”为什么张斐不好看王安石变法,就是因为王安石将一套超前的理财观念,硬是装入一个旧制度里面,这必然会出现水土不服。   司马光的理财观念虽然是一塌湖涂,但他极懂政治,他的预判其实是对的,而且非常准确。   增税增税,最终还是会落到普通百姓头上,不管是十年,还是二十年,结果是不变得。   在这个旧制度下,最好的办法,还是朝廷减少开支,来换取减税,如此才能够减轻百姓的负担,才能够激发民间的活力,从而使得税入慢慢增多。   赵顼道:“王大学士曾言:‘富其家者资之国,富其国者资之天下,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你认为此话不对吗?”张斐笑道:“小民认为此话说得太对了,但这跟小民说得不是一回事?”赵顼道:“怎就不是一回事?”张斐道:“小民问得不是对与错,而是做不做得到?当今问题就是冗官,解决方案,肯定是精简官吏,但朝廷又做不到,可见问题的根本就不是在于思考该怎么做,而是在于朝廷能不能做到,故此朝廷首先要解决的问题……”赵顼道:“法制。”关于这一点,其实张斐曾就跟他提到过。   “不错!”张斐道:“如果陛下真想富国强兵,首先就是要建设一套完善的法制制度,人人依法,在这基础上,再进行财政改革,那将事半功倍,无往不利。否则的话,只要朝廷增税,受苦的必然是百姓,从而陷入恶性循环。就还不如信任司马大学士,节省朝廷开支,以求换取对百姓的减税,至少百姓是真正受益得。”   “可是要建设一套完善的法制制度,这谈何容易,也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而目前变法在即,朕是不能退缩啊!”赵顼已是满头大汗,如今变法在即,你跟他说这些,实在是太残忍了。   他没法往后退了,不管怎么样,他今年一定要颁布自己的政策。人都快要崩溃了。   张斐笑道:“我反倒认为,这是一个绝佳得机会。”赵顼惊讶道:“绝佳的机会?”张斐点点头,   “陛下无须改变之前的计划,可依旧全力支持王大学士变法,若是能成,那固然最好,可若是不能成的话,那就务求让他们玉石俱焚。”赵顼童孔骤缩,面露骇然之色,   “玉……玉石俱焚?”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低落下来,整个后背也已然湿透了。   张斐点了下头,   “他们若不玉石俱焚,陛下又怎能令我大宋浴火重生。”赵顼急急问道:“如何浴火重生?”张斐答道:“潜龙勿用。”……此时已是三更天了。   那皇宫门前是早早就挂上了灯笼。   “陛下!陛下!”   “啊?什么事?”   “启禀陛下,已经到了!”赵顼掀开车帘来,发现自己已经来到皇宫门前,不禁下得马车来,他在马车旁站立半响,突然嘴角一扬,   “真是好一招潜龙勿用!”哈哈大笑两声,挥舞着大袖,脚步轻盈地往门内行去。   ……张家。   “官家与你说了甚么?”许芷倩那双明亮眸子,十分好奇地盯着张斐。她一直在等,结果没想到从上午等到晚上三更天,这怎么会聊这么久,他们两个在聊什么东西啊!   故此赵顼一走,她立刻熘了过来。这要不问清楚,今晚哪里睡得着。张斐笑道:“不告诉你。”   “为何?”许芷倩底气不足地说道:“我可也是关心你。”   “关心我?”张斐一翻白眼道:“这事你瞒得我那么苦,你还好意思说关心我。”许芷倩撇了下嘴角,委屈道:“我……我也不想瞒你的,我瞒你对我有甚么好处,你若说错话,也会连累我的,但是官家他再三叮嘱,换你你敢说么。”张斐赶忙摇头道:“我也不敢呀!所以你就别问了。”   “……”许芷倩当即一脸懵逼,自己怎还就把口罩给递过去了。   张斐打了个哈欠,   “许娘子,时辰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半夜三更,我夫人又不在家,影响不好。”许芷倩站起身来,哼道:“什么夫人?那不过是假得罢了,你可别自作多情了。”必须得挖苦这厮几句。   张斐直点头道:“行行行,她是假的,你是真的好吧。”   “呸!你这登徒子!”许芷倩脸上一红,便是气冲冲地离开了。张斐呵呵笑了笑,来到门前,仰望着星空,笑道:“王安石,司马光,如今这张桌子上可是有三个人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暗渡陈仓   翌日清晨。   “哇!许娘子,你昨晚干嘛去了?怎么这般憔悴。”   张斐被许芷倩那两个熊猫眼给吓坏了。   许芷倩幽怨地瞪他一眼:“还不是让你害得。”   张斐当即反应过来,呵呵笑了起来。   许芷倩轻轻跺脚:“你还好意思笑?”   “不笑!不笑!”   张斐又道:“但我也不能说呀!这道理你是知道的。”   许芷倩道:“可是你们说了一整天,难道一句话都不能说吗?”   真是好奇害死猫。   一个耳笔跟皇帝聊上一整天,这能聊什么呀!   关键张斐还没有入仕。   就很离谱!   许芷倩昨夜翻来覆去,愣是想不到他们到底聊了什么。   很是沮丧。   张斐沉吟半响,勾了勾手,许芷倩急急附耳过去,毫不在乎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张斐低声道:“简单来说,就是我编了一个很复杂的理由,拒绝官家的邀请。”   许芷倩纳闷道:“你为何要拒绝?”   张斐耸耸肩道:“因为我很享受身为百姓,战胜官员的快感,你不觉得这很爽吗?”   许芷倩愣了愣:“但此非长久之计,你输不起的,你也不可能每回赢。”   张斐低声道:“如今不同了,有官家做我后盾,我如今可是奉命打官司,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奉命打官司,真的吗?”   许芷倩激动道。   张斐点点头道:“这回你可以尽情地为那些平民百姓伸冤。”   许芷倩又问道:“可是你都拒绝了官家,官家为何还要支持你?”   这女人真是不好湖弄啊!张斐郁闷道:“喂!许芷倩,你这就很过分了,问了一个又一个,你只要知道结果就行了呀!”   许芷倩道:“好吧!我不问了。”   “快走吧!我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二人乘坐马车来到范家书铺。   刚到门前,就听到里面是人声鼎沸,偷偷看去,但见那书铺里面挤满了人。   “李四,走后门,直接去范理家。”   “是。”   ……   “三郎,许娘子,请喝茶。”   只见一个风韵犹存的少妇,为张斐、许芷倩奉上两杯茶。   正是范理的夫人,刘氏。   “多谢夫人。”   张斐笑着点点头。   这茶还未喝,那范理便急匆匆入得门来,“三郎在哪?”   “在这。”   张斐生怕尽在眼前的范理看不见他,还举了下手。   “哎幼!三郎,你可算是来了。”   范理直接扑上去,拽着张斐的衣袖,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张斐道:“我听闻员外病了,不过看员外健步如飞,不像是有恙啊!”   “那……那还不都是被你给吓得。”   范理是心有余季道:“我当这茶食人这么多年,可也从未想过去状告朝廷,从……从未有过。”   张斐笑道:“好了!这事就不多说了,都已经过去了。”   “事情可还没过”   范理立刻道:“你去书铺看看,我那铺子都快被他们挤爆了。”   许芷倩突然问道:“他们也应该是为衙前役来的吧?”   范理直点头道:“是,但也不尽是,有些人曾遭受衙前役之苦,故而希望三郎能够为他们伸冤。还有些人,则是马上要去服役,也希望三郎能够帮忙。”   说着,他似乎想起什么来,“还有不少人,是来打听计税一事的。”   关于书铺要推出计税业务,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但多半人都不看好。   可此案过后,大家又觉得说不定能成,于是他们就来询问价钱,如果价钱合适的话,他们希望能够两边下注。   该贿赂的还是得贿赂,如果出意外,也可以利用打官司,来为自己讨回公道。   张斐道:“你去告诉他们,朝廷并没有判差役法违反祖宗之法,如果他们真的有冤情,我们可以接,但没有的话,我们爱莫能助。”   范理直点头道:“我就是这么跟他们说得,这种官司打一场就够了,哪能天天打。”   张斐笑着点点头,“我今儿就是为计税来的,你准备的怎么样?”   “准备甚么?”范理错愕道。   “人啊!”   张斐道:“我不是让你去挖人吗?你可别告诉我,你没有去?”   范理眨了眨眼,突然哎幼一声,“三郎呀,我这被你吓得床起不来,还怎么去啊!”   张斐一翻白眼,“员外,你这心理素质可是不行,跟着我混,胆子要大一点,怕这怕那,可别把钱赚了,人给吓死了。虽说这种官司不可能天天打,但以后肯定还是会遇到的。”   范理也觉冤屈,“你事先又不跟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这能不害怕吗?”   张斐愣了愣,歉意地笑道:“那倒也是,事先未跟你商量,确实是我的不对,不过我们刚刚合作,有些误会在所难免,解释清楚就没事了。   不过招人的事,你得赶紧一点,如今我们书铺势头正盛,我会马上推出计税买卖。”   “哎!这我知道。”   范理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又道:“最近那李国忠他们与三司官员来往密切,而且我听说,他们好像也要推这计税买卖。”   许芷倩蹙眉道:“张三,这事你可得小心,如果三司颁布法令只认他们的计税,那……那这事可就不好做了。”   张斐皱了下眉头,“若大家各凭本事,我就是输了,我也无话可说,可若他们想搞歪门邪道,那只能公堂上见,咱也不能老是抓着开封府欺负啊!”   范理吓得一哆嗦,差点没跪下去。   什么时候,开封府成了被欺负的对象。   这……   话虽如此,但张斐还是非常谨慎的,他也知道时机稍纵即逝,必须得赶紧解决。   首要问题是内部整顿。   年前他安排的任务,只是为了了解这些耳笔之人。   本来是过完年就得开始整顿,但由于此案,一直拖延至今。   他立刻吩咐,暂时关门歇业,然后开始整顿内部。   首先,当然是交寒假作业。   也就是关于房贷合作的契约。   那些耳笔之人早就完成自己的课业,近日还废寝忘食的修改了一遍。   原本他们都打算辞职跑路,一看三哥竟然真的为史家讨回公道,范家书铺声望大涨,如今的生意,对于他们而言,就是绞尽脑汁拒绝,而不是去招揽生意。   这个金饭碗可得保护好啊!   张斐全部甩给许芷倩,他懒得一份份去看,如今的状纸,在他眼里,都是垃圾,他还是负责行政架构。   第一步,当然是专业化。   从服饰开始就要专业,别个个都穿得跟个闲汉似得,怎么也得给人信心。   但也不准穿得跟他一样妖艳,毕竟那是需要颜值撑起来,可别东施效颦了。   然后就是根据律法规划部门。   主要是分刑事和民事。   两大类下又细分。   刑事下面又分什么强奸案,贼盗案;民事那边就更多,财产纠纷,契约纠纷……   同时,还要团队化,张斐还打算设档案部,会计部,情报部。   这些统统都是为耳笔之人服务的。   范理听得都傻了。   这得招多少人来?   确定打官司能够赚这么多钱吗?   这都还没来得及问,张斐就让他另寻住处,这后院被书铺征用了。   这简直就是物理版的鸠占鹊巢啊!   ……   与此同时,赵顼也在进行着最后的准备。   虽然大理寺那场官司是没出结果的,就这么不了了之,但那只是对于张斐,对于王安石而言,结果已经出来了。   就连口号都喊了出去,大家心里都清楚,变法已经是迫在眉睫。   赵顼倒也没有令他们失望。   第一步肯定是人事安排。   赵顼先是将富弼这老臣召入朝中,任命其为拜左仆射、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但目前真正掌权的,乃是参知政事。   富弼心里也清楚,他就是回来当块招牌的。   之前赵顼是打算拜他为司空兼侍中,位列三公,但是富弼知道这都是有名无实的宰相,关键他不支持王安石,就不愿意回来,免得给大家都添堵,就给婉拒了,赵顼又派人去,改拜左仆射。   实在是没办法,他才回来的。   又加升王安石为参知政事,擢升司马光为参知政事领审刑院。   将吕诲外放邓州,同时授命潞国公文彦博为御史中丞,领御史台。   ……   “好你个司马君实。”   从殿中出来后,文彦博一把就揪住司马光,“你就知道躲在后面,让吾等冲锋陷阵,真是岂有此理。”   这对于文彦博而言,真是一个惊吓。   之前是没有预兆的。   他以为自己也跟富弼一样,混个荣誉称号,给皇帝撑撑场面。   不曾想却给个实职,而且是这么关键的部门。   文彦博就跑去问吕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吕诲就如实相告,他是推荐司马光,是司马光推荐的你。   不用想也知道,一旦王安石开始变法,保守派一定会借御史台进行反击。   文彦博肯定是要冲在第一线。   这倒也没什么。   他也不是一个怕事的人。   关键司马光自己跑到审刑院去了,那个地方跟变法就没多大关系,文彦博是真的有些生气。   你这干得太小人了。   司马光笑道:“难道在文公眼里,我司马光就是这等无耻小人吗?”   “我若真是这般认为,那我之前就不会答应官家了。”文彦博又道:“不过你也得解释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司马光将他拉到一边,“我这么做,就是希望能够避免庆历时期的党争再发生。”   文彦博一怔,忙问道:“此话怎讲?”   他虽然没有亲身参与庆历党争,但跟富弼他们关系不错,非常清楚里面的黑暗。   真的令人害怕。   这也是他反对变法的一个原因。   司马光道:“只要王介甫启动变法,无论新法如何,朝堂之上一定会打起来,这是我等无法阻止的。”   文彦博稍稍点头。   虽然司马光已经成为保守派掌门人,但之所以他能够成为掌门人,不是因为他帅,而是因为他们提出的节流政策,更符合保守派的价值观。   如果他支持王安石,他就当不了这掌门人。   司马光又道:“虽然我们无法阻止斗争,但我们可以想办法规范他们斗争的方式,避免党争的出现。”   文彦博问道:“斗争的方式?”   这能规范吗?   庆历之时,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越玩越没下限,使得范仲淹、富弼等人都心灰意冷,直接就跑了。   唯独韩琦一个人扛着大旗,跟他们继续斗。   虽然最终也没赢,但人家韩琦也因此声望大涨,反而是赢得大家得尊敬,其中也包括皇帝。   韩琦能有今日之地位,那也是他靠自己拼回来的。   司马光道:“打官司。公堂之上解决。”   文彦博听完之后,是彻底懵了,“我说君实,你是湖涂了吧,这事能打官司吗?”   司马光道:“以前是不能,但现在能了。张三能够以祖宗之法起诉朝廷,就不能起诉新法吗?”   关于那场官司,表面上看,王安石大获全胜,但如果没有好处,司马光又如何会支持张斐。   王安石是赢在当下,而司马光是赢在未来,届时王安石将会防守的一方,而司马光却成为进攻的一方。   文彦博皱了皱眉,“是呀!这还真是一个办法。哦……我明白了,难怪你自己要求领审刑院,让我来领御史台,刑部官员本就是反对新法得,那么除大理寺,其余司法部门都不属于王介甫。”   司马光道:“大理寺我也有办法拉拢过来。唉……其实相比起新法,党争要更为可怕啊!”   文彦博点点头,“这也是我所忧,好罢,我答应支持你。”   要是这么玩的话,那么审刑院才是最核心的部门,而不是御史台,司马光其实是在第一线,御史台只是在旁配合。   “多谢文公相助。”司马光拱手一礼。   文彦博又道:“对了!你领审刑院,但是王介甫却只是加升参知政事,这其中必有玄机。”   司马光问道:“文公有何看法?”   文彦博捋了捋胡须,“有道是,治国先治吏,王介甫不可能忽略这一点,如今看来,他首先是要针对差役法进行改革,而此非吏政,故此我估摸着,他极有可能会建议官家另设一司,来主持变法,如此便可暂时绕开吏治。”   司马光点点头道:“文公所言极是,这也像王介甫激进的作风。不过文公可别如吕献可一样,太过激进,咱们且看看再说,王介甫此番信心满满,我看也不一定会失败的。”   文彦博摇头叹道:“变法之事,欲速则不达,他此术乃治标不治本,是难以功成啊!”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公检法   司马光在暗中布局,那王安石也在进行着最后的人事安排。   其中有一个人,他早就想要招致麾下。   只不过之前时机不对。   这个人就是张斐。   “王大学士,大驾光临,呃……寒舍蓬荜……生辉。”   张斐拱手言道。   王安石见他结结巴巴憋出这么一句话来,不禁都乐了,挥挥手:“行了!行了!你这客套话说得就还不如不说。”   “小民确实不太会应酬,让王大学士见笑了。”张斐讪讪道。   这宋代礼仪,他还是有一些些不太熟悉,其实许多时候,他还都是学着电视剧里面的台词,但是人家也没有去在意这些。   王安石呵呵笑道:“看来你这口才,全都用在了那公堂之上。不过不会那些繁文缛节,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多谢王大学士谅解。”   张斐一笑,又伸手道:“王大学士请。”   来到厅堂坐下之后,王安石开门见山道:“我就不与你这小子打哑谜了,我此番前来,是希望你能够入朝助我变法,你可否愿意?”   张斐倒是没有想到,王安石还真比他更不懂得客套,说得这么直接,不禁都愣住。   你委婉一点邀请,那我也可以委婉一点拒绝。   不伤情面啊!   你这么直接的邀请,我怎么直接的拒绝啊!   王安石见他不语,于是又道:“你为何不答?”   “我……”   张斐忙道:“承蒙王大学士看得起,小民真是受宠若惊。”   “都说了,客套话少说,你就给我一个答复吧。”王安石摆摆手道。   张斐道:“小民何德何能……”   “你还说?”王安石打断了他的话。   张斐道:“不去。”   “……”   可面对如此直白的回答,王安石不禁愣了下,问道:“为何?”   张斐沉吟少许,道:“因为我也正想请王大学士来书铺当一个耳笔之人。”   王安石不可思议道:“你……你说什么?”   张斐却是问道:“不知王大学士可否愿意?”   “混账!”   王安石拍桌而起,正准备怒斥张斐时,他突然又坐了下去,“你的意思是,人各有志。”   张斐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当初恩公曾举荐我入朝,我也都婉拒了。”   王安石好奇道:“难道你认为朝廷官员还不如一个耳笔之人吗?”   张斐摇摇头道:“那倒不是,只不过目前的成功,让我很享受当下的一切,享受为那些蒙受冤屈的人讨回公道,暂时不想做出任何改变。”   王安石道:“虽说这人各有志,但男儿志向还是远大一些。”   张斐笑道:“故此我还需要得到一些历练,就先从帮助一个百姓开始。”   王安石闻之一笑,“好吧!我也不勉强你。若哪天你改变主意了,你可来找我。”   “多谢王大学士赏识。”张斐拱手一礼,又道:“小民虽然不打算入仕,但亦可在旁协助王大学士变法。”   王安石稍稍一愣,点点头道:“那确实,你之前就已经帮了我不少忙。”   他寻思着,以张斐才干,说不定在民间更能帮助他。   张斐笑道:“王大学士也帮了小民不少忙,咱们这是互惠互利,这种合作也可以继续下去。”   王安石哈哈一笑,“好一个互惠互利。”   张斐对他而言,也并不是不可缺少的一环,只不过他很欣赏张斐的才干,希望提拔他。   既然张斐不愿意,他自也不会勉强。   张斐笑道:“说不定很快小民又能与王大学士互惠互利了。”   王安石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他对于与张斐的合作还是很感兴趣。   张斐卖了个关子,“到时再说。”   又聊得小半个时辰,王安石便起身离开了,他如今真的很忙,能够亲自来招揽张斐,真就是给足张斐排面啊!   张斐亲自相送至门前,可等到他回到厅堂时,发现许芷倩已经坐在里面。   “我一定要请一个门童,专门盯着那后门。”   张斐是恶狠狠道。   许芷倩抿唇笑道:“要不暂时从我家借一个给你?”   “那有什么用。”   张斐瞪她一眼,坐了下来。   许芷倩道:“怎就没用,至少可以看着你不要走我家后门。”   “……”   张斐突然反应过来,是哦!我上他家好像也是走得后门。   许芷倩见张斐脸都红了,抿唇一笑,又道:“不过你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天下多少人想入朝为官,却不得入,而你呢,官家请你,你不答应,如今王叔父又来请你,你还是拒之门外,这要传出去,只怕许多人都要羡慕死你。”   张斐哼得一声:“这鸿鹄安知燕雀之志。”   “你……鸿鹄焉知燕雀?”许芷倩愣了愣,噗嗤一笑,饶有兴致地问道:“不过说真的,这燕雀之志好像比鸿鹄之志要更难猜,是甚么?”   张斐嘿嘿道:“当然是腰缠万贯,妻妾成群,儿孙满堂。”   “嗯,倒是精辟。”许芷倩不禁莞尔,但随后又道:“不过此非你之志。”   张斐愣了愣,“此话怎讲?”   许芷倩道:“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你一早入朝为官了。”   “……”   张斐竟不知如何反驳。   许芷倩审视了一番,轻轻哼道:“迟早我会猜到你在打什么主意?”   你要是能猜到,我特么以身相许。张斐道:“行啊!你猜吧!呵呵……”   “你们在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   忽闻一个笑声,只见许遵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爹爹!”   许芷倩急忙起身。   张斐瞅着许遵是往侧面来的,心想,这父女两都喜欢走后门。可转念一想,嗯,这也证明他们不把我当外人,反正我去他家也是走后门,无所谓啦,公平就好。   张斐也起身迎了过去,“恩公。”   许遵笑着点点头。   他知道张斐已经得知官家身份,但张斐不提的话,他也不会问的,这事他真的是羞于启齿啊!   “爹爹,你今儿怎么回这么早?”许芷倩好奇道。   许遵呵呵道:“今儿上午去应那审刑院所邀,去那里参加了一个会议,衙里又没事,于是就直接回来了。”   许芷倩问道:“审刑院为何让爹爹你去参加会议?”   许遵笑呵呵道:“这新官上任三把火啊!”   许芷倩蹙眉道:“司马叔父?”   许遵点点头。   虽然审刑院在权力上,是要大于大理寺,但二者非隶属关系。   关键就在于司马光如今是参知政事,这就大不一样,参知政事可行使宰相权力,当然是有权力召集司法部门开会。   张斐皱眉问道:“难道司马大学士要对付恩公?”   许遵摆摆手:“不是,不是,我虽与司马学士理念不合,但他不会这般小气的,他今日邀请我去,是希望能够针对当下的司法进行改革。”   “改革?”   许芷倩惊讶地看着许遵。   目前都在议论王安石变法,不曾想司马光也要改革。   这真是太意外了。   许遵笑呵呵道:“司马君实与王介甫本就互不服气,如今王介甫要改革变法,司马君实自又岂会落于他之后。其实这样也好,免得他们又争吵起来。”   不愧是司马光,这一招玩得可真是熘啊!我都恨不得为你点个赞。张斐不禁暗自高兴。   许遵突然瞄了一眼张斐,问道:“张三,不知你对这方面有何看法?”   估摸着那司马光也猜到许遵会来问我,既然如此,那我何不就顺水推舟。张斐沉吟少许,道:“这几趟官司下来,就我个人的感觉而言,我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不好意思?”   许遵父女异口同声道。   张斐点点头,道:“关于开封府上下有多么讨厌我,恩公也是知晓的。”   不等许遵开口,那许芷倩就道:“他们拿着俸禄,却又不想干活,还好意思怪他人,可真是岂有此理。”   许遵摆摆手道:“吕知府绝非这样的人。”   张斐点点头道:“恩公所言极是,开封府的主要事务,乃是州府的民生,财政,至于审案只是其次。   而我频繁告状,迫使开封府将过多精力投入到官司当中,可能会出现本末倒置的现象。毕竟一个官司只能为一个人伸冤,而一个政策的失误,会令整个州府的百姓都遭殃。”   许芷倩问道:“你的意思是将二者分离?”   张斐摇摇头道:“不是二者,是四者。”   “四者?”   许芷倩好奇道:“那四者?”   张斐道:“行政、司法、审判、检控。就拿开封府来说,开封府就只管行政,处理财政、民生、水利建设。   其中又以通判县尉为主,再设一司法司,专门负责维护治安、侦讯,但是最终审判就统统交给司理院这样的审判衙门,不过中间还得设一司,专门负责监督、检控。   关键这四个衙门互不隶属,如此一来的话,这四个部门就能够起到相互监督的作用,最起码一点,知府犯法,也将会被起诉。”   许遵听得是连连点头,心花怒放。   单单就法制建设而言,北宋应该算是封建之巅峰,不管汉唐,还是明清,都不如北宋完善。   这就是因为赵匡胤自己就非常看重刑狱,再加上北宋的分化事权的思想,各司法部门本就是相互制衡的,这对司法建设是好事。   许遵很快就能够领会到这套公检法的妙处,“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这么做的话,会不会令整个审判过程变得更加复杂,而且需要更多经费。”   张斐笑道:“只会更加简单,不会更加复杂。”   许遵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张斐道:“可不是每个知府都如恩公一样,熟知律法,一旦遇到一些不太懂律法的官员,这官司反而会变得复杂。   由专门官员处理专门的事,一旦习惯了,许多案件很快就能够审理完,其实是要更省事的。   至于说经费问题,这我就爱莫能助了,不过我相信司马大学士自有办法解决。”   许遵稍稍点了下头。   一直与张斐朝夕相对的许芷倩,见这厮又是张口就来,于是道:“你既然有主意,为何当初不与我爹爹说?”   这司法架构,哪怕是天才,也不可能是灵机一动,肯定是早就想好的。   张斐苦笑道:“就算我当初说了,恩公也无能为力。”   许遵呵呵笑道:“你最厉害的本事,不是上堂争辩,而是知道什么话放在什么时候说,才最为有用。”   “这不就是耳笔之人的手段么。”   张斐嘿嘿一笑,又道:“不过恩公若是要将这一套改革方案拿去找司马大学士商量,可千万别说这是我说得。”   许遵问道:“为何?”   张斐讪讪道:“因为朝中许多大臣都对我不满,如果知道这是我弄得,只怕会增添不少麻烦,反而会弄巧成拙。”   许遵抚须点点头。 第一百二十四章 第一权衙   时机是非常关键的。   不管是做任何事。   同样一番话在今天说,可能会身首异处,但若放在明天说,就有可能会升官发财。   以前为什么张斐不去跟许遵提什么建议,最多只是跟许遵探讨法制思想,原因就是许遵他不是参知政事,他的权力也只限于大理寺,而且北宋那分化事权的行政制度,还会令他处处受限,如果他要修改什么条例,就必须得上报,这一上报,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但是,最终都是由参知政事来决定。   这就是为什么他之前想要修改一些条例,进展一直都非常缓慢。   但现在不同,现在司马光是以参知政事的身份领审刑院,他就拥有司法改革的权力,且在上任第一日,也表现出司法改革的强烈意愿。   这与许遵的渴望,是不谋而合。   那么这时候再提出来,就有很大的可能性成功。   第二日一早,许遵便将此策拿去跟司马光讨论。   “许寺事真不愧我朝律法第一人。此策真是妙不可言。”   司马光看后,不禁大赞许遵。   完全忘记,之前审阿云一时,他直接骂许遵乃司法之耻。   许遵可受不了这种夸赞,主要这不是他想的,但想到如果说是张斐之策,只会节外生枝,毫无益处,讪讪一笑,赶紧转移话题道:“不过此策倒是有一个弊病,就是可能要增加官府的开支。”   司马光瞧了眼许遵的脸色,是心如明镜,也不点破,笑呵呵道:“其实也增加不了多少,只要将一些衙门稍作整改就行,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话显然是对标王安石变法。   他都那样了,我还不能这样吗。   ……   母庸置疑,今年绝对是变法的一年。   王安石要变法。   司马光也要变法。   就连张斐都在书铺进行一场轰轰烈烈的改革。   第一步,鸠占鹊巢。   只见十余个大汉正搬着东西进进出出。   “这回可真是委屈员外了。”   张斐站在院内,看着运夫们,将一件件家具搬出去,假惺惺地向范理言道:“不过员外放心,这租金肯定不低的,足够员外在外租上一间好宅子。”   书铺要扩张,但是如今左右又没有房屋租售,故此只能让范理先挪出去,将其住宅纳入书铺。   范理摆摆手道:“这都只是小事,你就别操这心了,你打算什么时候重新开张?”   张斐稍一沉吟,道:“最好就在这两日,虽然这后面还没有弄好,但是前面已经改造完了,先将就着用,这寸金寸光阴,咱们等不了了。”   范理又问道:“到时就推出计税买卖?”   说到这计税买卖时,他神情忐忑。   张斐点点头道:“当然。不然的话,也不用这么赶呀。”   范理很是不安地说道:“可是我听闻最近三司、转运司和都商税院,近日频繁与商人接触,只怕他们不会让咱们得逞的。”   张斐笑道:“正因为如此,才有利可图,如果人人都能做,那咱们做来干嘛?”   范理想想好像也对,这不就是他答应与张斐合作的原因吗。   正当这时,一个仆人了进来,“员外,那白矾楼樊公子求见。”   “樊公子?”   范理愣了下,又看向张斐道:“我与他可没有什么来往,他定是来找你的。”   张斐稍稍点了下头。   范理猜想的没有错,樊正正是来找张斐的。   “不瞒三哥,在下今日到此,是我爹让我来询问三哥,你们书铺真的打算推出计税买卖吗?”   “这还能有假。”   张斐笑道:“过两日我们书铺就会正式开张,到时就会推   出计税买卖。”   樊正听罢,眉头紧锁。   张斐笑吟吟道:“大郎有话但说无妨啊。”   樊正面露歉意:“真是抱歉,我们白矾楼可能不会来你们书铺计税,而是会选择去李家书铺。”   范理大惊失色,“这是为何?”   樊正忐忑地看向张斐。   张斐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嘴上却道:“做买卖是你情我愿之事,你们白矾楼选择别家,那当然也是可以的,不过我很好奇,这李家到底有何优势?”   樊正叹道:“倒不是说他们有何优势,而是……而是上面暗示我们白矾楼,如果我们来找你们书铺计税,那么我们白矾楼将很难拿到朝廷的酒曲,还有盐、糖,都会放到别家去卖,这酒可以我们白矾楼的立足之本啊!”   “哎幼!这可如何是好啊!”范理急得都站了起来。   张斐皱了皱眉头,又向樊正问道:“朝廷明明可以以此招逼迫你们不来我这里,为何还要让你们白矾楼去李家书铺,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樊正道:“我私以为朝廷是想借此招,来压制贵店。如果商人都跑去李家书铺计税,自然就会渐渐疏远贵店,也包括其它买卖。”   张斐点点头道:“与我想的一样啊!”   范理郁闷道:“咱们忙活半天,结果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张斐瞧了眼范理,笑道:“范员外,你稍安勿躁,咱们是做大买卖的人,淡定一点,别让人看了笑话。”   正说着,马天豪和陈懋迁也来了。   “樊正见过马叔父,陈伯父。”   “你爹可真是精明,这讨人厌的事就让你来做。”马天豪打趣一番樊正后,又向张斐哈哈笑道:“张三啊,这回你可算是踢到铁板了呀!”   张斐笑问道:“不知三司又用了什么手段迫使了咱豪哥屈服。”   马天豪也不介意他这么称呼,一屁股坐在张斐边上,嘿嘿笑道:“这是相国寺方面要求的,你也知道,要是没有相国寺支持,咱那房贷也弄不起来。”   陈懋迁道:“张三,你这步棋真是走岔了呀!今日他们能够迫使我们不来上你们书铺计税,他日也就能够迫使我们不能找你立契。”   张斐哼道:“这都还没有开始,你们就要判我输?”   马天豪精神一振,哈哈笑道:“我就说你小子不会轻易认输的,我也想见识见识你还有何手段,能够连三司都给制服了。”   陈懋迁却道:“这回你不可能赢的,茶米油盐酒糖都控制在朝廷手里,他们拿你没有办法,但是要整我们,可是轻而易举啊!”   樊正忙道:“陈伯父言之有理,朝廷对付我们的手段太多了,但凡是商人,只怕都不敢来找你们书铺计税。”   张斐笑道:“各位,你们身为京城首屈一指的富豪,目光怎如此短浅,我不做这买卖,我无所谓的,我还可以打官司挣钱,又损失不了什么,但各位此番如果退缩了,那将来你们可就挣脱不出来了。”   两只老狐狸和一只小狐狸用眼神交流了半响。   陈懋迁突然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咱们可也不敢拿着身家性命去赌,就说人家白矾楼,他老樊家之前也是依靠关系才得到朝廷大量的酒曲,才能够酿那么多酒,一旦朝廷断其酒曲,白矾楼恐怕连三月都撑不下去。”   你说你自己就是了,干嘛提我白矾楼啊!   樊正郁闷地瞧了眼陈懋迁,但毕竟是长辈,他也不好多说什么,附和地点点头。   马天豪突然哈哈笑道:“你们两个就别在这装了,张三这小子任地精明,他会猜不透你们在想什么。”   说着,他便直接想张斐道:“张三,你若能赢,那咱们可以到时再过来支持你,没有必要此时跟着你一块冒险。你若真有能耐,那就给咱们开条后路。”   陈懋迁、樊正尬得都红了。   但就是这么回事。   即便他们现在不支持张斐,但张斐今后若成,他们等于也多条后路,没有必要为此冒险。   张斐恨得牙痒痒,笑骂道:“你们这群奸商,说得这么直白,就不怕吓到人家范员外吗?”   三人同时看向范理。   范理好歹也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被他们这么消遣,又如何忍得住,哼道:“你都不怕,我怕甚么?”   可是等到他们走后,范理顿时又怂了,“三郎,咱们……咱们还开么?”   张斐呵呵笑道:“为什么不开。”   ……   回到家里,高文茵他们未归,就李四和小桃,李四这个假憨憨,回到家就跑去帮小桃干活了。   独自坐得一会儿,张斐便寻思着去许家看看。   刚刚来到后门,正好对面的后门也打开来,只见许芷倩两家酡红地出现在门口。   二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微微一笑。   “看来今儿又喝了不少啊!”张斐笑道。   今儿许芷倩与她的闺蜜们出门游船,就没有跟着张斐一块去范家书铺。   “没喝多少。”   许芷倩下意识用手摸了下脸颊,又转移话题道:“范家书铺那边准备的怎么样?”   张斐笑道:“遇到一点麻烦。”   许芷倩忙问道:“什么麻烦?”   张斐立刻将今日的事,告知了许芷倩。   许芷倩听得微微蹙眉,道:“我就说你这买卖不好做,你偏不信,那三司可谓是我大宋第一权衙,他们就是整不了你,也可以令商人不与你来往。”   这话是一点没错,因为大宋非常重视商业发展,同时又拥有着庞大的官营机构,但凡百姓日常所需,几乎都被朝廷控制在手里。   比如说,酿酒的酒曲,就只能找朝廷购买。   白矾楼若是不听话,朝廷一旦对白矾楼限制酒曲,白矾楼立刻就会失去京城第一酒楼的地位。   如今张斐又将转运司给得罪了,这更是雪上加霜,商人靠得就是东买西卖。   张斐笑道:“我既然敢这么干,自然有把握,岂会轻易被他们击垮。”   许芷倩忙问道:“此话怎讲?”   “时机。”   张斐笑道:“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是靠时机取胜,且先让他们嚣张一会儿,到时我一锅将他们端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从此世上再无苏东坡   樊正等人的告知,并未使得张斐更改原来的计划。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范家书铺还是在三日之后重新开张,同时推出计税计划。清晨时分,录事巷。   一条崭新的招子缓缓从升起。今日起,范家书铺将正式改名为   “汴京律师事务所”。一步到位,不再追求什么古韵,还去弄个什么讼师。   因为就现实情况而言,讼师已经无法乘载张斐所想要表达的内容。当然,张斐还有那么一点点小心思。   就是将耳笔给改过来。如今许多百姓为了表达对他的尊重,就直接称呼他张耳笔亦或者耳笔张,反倒是那些官员喜欢加上   “之人”之类的,表以蔑称。霎时间,锣鼓喧天,炮竹齐鸣。整个录事巷是人山人海,烟雾弥漫。   “张三郎!恭喜!恭喜!”   “多谢!多谢!”   “抱歉!抱歉!”   “哪里!哪里!”……   “费员外,恭喜!恭喜!”   “多谢!多谢!里面请!快里面请。”……只见汴京有头有脸的富商皆来此道贺,但他们只是向张斐道贺,然后就进入对面费家书铺,或者斜对面的李家书铺。   一身喜庆的范理看着过门不入的宾客们,不禁都是羞于见人,将脸偏到一边去,都懒得跟他们打招呼。   唯独张斐还跟个二逼似得,微笑地跟着一些熟人打着招呼。他始终坚信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事实也是如此。弄到后面,一些与张斐认识的商人,在路过汴京律师事务所时,都是低着头的,当做没有看见。   原来今日李国忠等七大书铺,也同时推出一模一样的计税业务。一个书铺包揽一行或者几行的计税业务。   非常细致,看似也非常专业。但其实就是都商税院专门派会计驻扎在他们书铺,可以理解为商税院扩张地盘,本质上是没有变化的。   商税院自己的计的税,他们当然会认账。这显然就是为了针对张斐。如果只是单单计税,其实三司也不会那么忌惮,权当辅助。   其实宋朝很多私人买卖,都是为了辅助官营。这就是为什么三司对于民间的掌控力,是远远高于行政司法合一的开封府。   钱才是关键。偏偏张斐将计税与律法合一,简单来说,就是用他的手段,确保税法能够公正执行,这绝对是属于权力的侵害。   三司自不会让自己受到张斐的掣肘,也不会允许自己受到其它书铺的掣肘。   故此三司是自己派会计驻扎,而非真的让各大书铺开展这门业务。关键这么做,还有一个好处,如果计税出问题,商税院不会首当其冲,冲在前面的书铺。   对于李国忠等人而言,这业务虽然都不属于自己,自己还得为三司挪块地,承担一些责任,但是他们也非常乐意这么做,因为有三司的相助,他们也就不惧怕张斐。   之前张斐入驻范家书铺,他们可是都很害怕的。而如今凭借着三司的关系,这些商人也只能上他们书铺,今后许多业务,自然也会找他们。   私下解决,才是最好的方案。对簿公堂,太伤情面。   “三郎,这小小计税,哪会吸引这么多人来,他们这么做,分明就是成心让咱们难堪啊!”范理见汴京大小商人都跑来道贺,可他心里清楚,他们这行的影响力可没有这么恐怖,远不如牙行,再大的事,也不可能来这么多人。   不用想也知道,是上面有人故意促成的。张斐笑道:“员外,我与你说过多少回,得将眼光放得更长远一些,这一行生意红火,对咱们也是好事。”范理郁闷道:“啥好事,我咋看不出来。”张斐呵呵道:“今日三司自己开这么一个头,那他日咱们生意红火时,他们也就只能干瞪眼了。”范理哼道:“如今整个汴京,谁还敢与咱们合作啊!跟咱们合作,自己的买卖就没法做了,还生意红火,不关门就算是不错了。”张斐兀自微笑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道呢。”这里正聊着,只见一个和蔼可亲的小老头从人群中穿过,走向汴京律师事务所。   张斐见到这老头,赶忙上前两步,拱手道:“小民张斐见过司马大学士。”这老头不是别人,正是那司马光。   司马光左右看了看,呵呵道:“可真是热闹啊!”两边都热闹,唯独这里比较安静。   张斐当然听出司马光的揶揄之意,讪讪笑道:“让司马大学士见笑了。”司马光摆摆手道:“无妨!无妨!老夫今儿就是来见笑的。”言下之意,我就是来看笑话的。   范理当即是面如死灰。这厮到底得罪了多少人啊!连堂堂翰林院学士都亲自跑来看他的笑话。   这得有多恨。张斐却是哈哈笑道:“能够博司马大学士一乐,我这张开得可算是值了。”司马光略显好奇道:“你似乎一点也不担忧?”张斐笑道:“到底谁心虚,不是一目了然吗。我为何要担忧?”司马光抚须一笑:“言之有理啊!”   “司马大学士里面请。”司马光点点头,正准备入门时,突然瞟了眼那招子,道:“律师事务所?有何讲究?”张斐笑道:“服务于律法。”   “服务于律法。”司马光稍稍点头,   “这个说法倒是不错,也像你在堂上的作风,这官司落在里面,已经不是争讼那么简单了。”二人入得店内。   但见里面装潢已经有别于当下的书铺,就更像似酒楼,一间间雅座,一个个包间。   司马光不禁好奇道:“你这还是书铺吗?老夫看着倒是挺像似酒楼啊。”   “这当然不是书铺,而是律师事务所。”张斐解释道:“小民方才不是说服务于律法么,那小店当然要以服务为先,这里都是用来招待客户的,后面才是办公用的。”   “原来如此!”司马光稍稍点头,也明白其中一些奥妙,呵呵道:“你这是要大展拳脚啊!”搞个这么大的服务区,代表着可能会同时招待这么的顾客,肯定是要扩大自己买卖。   以前的书铺,不需要这么大的服务区。张斐笑呵呵道:“没有办法,司马大学士要搞改革司法,我这也得匹配上啊!”司马光目光左右一瞟,道:“那主意是你出得吧?”张斐点点头,道:“不知司马大学士以为如何?”司马光微微皱眉:“这两日老夫是仔细研究过的,其中有一个问题很难解决啊。”张斐问道:“什么问题?”   “就是你常常提到的那个词,专业。”司马光皱眉道:“如果只是在东京这么做的话,那倒是可以,毕竟这里有足够的人才,但是要想全国普及,可就需要更多精通律法之人,我朝虽不缺官员,但也难以满足此项改革。可若不全国普及,改革的意义又不大。”这老头对于政治制度,确实是研究颇深,是远胜于许遵,也强于那王安石。   一下就看出张斐的改革计划与当下制度的最大区别。当下司法制度,也是有很多部门相互监督者,但一般来说,头头厉害就行了,下面的人就只需要奉命行事。   而张斐那套需要极其专业的人士,哪怕是衙差都需要极高素质。张斐道:“人才是让一切变得完美的唯一途径,如果司马大学士追求完美的改革,专业化是不可避免的。”   “这老夫也知道。”司马光点点头,道:“老夫是这么打算的,选出一批年轻官吏去国子监律法学院进行学习,然后再派往各地。”张斐点点头道:“这是个好主意啊。”其实国子监下面就有专门的律法学院,而且还有算术、医学,等术科专业,大宋在文治方面,确实是做到封建社会之最。   如张斐这种术科比较强的人,是有入朝为官的途径,不需要参加科考,只是说上限比较低。   四品以上就非常难。可话说回来,要在大宋做到宰相级别的,必然也是要身怀绝技的,甚至可以说,要达到全才级别的,如司马光、王安石他们都是律法方面的佼佼者,都是钻研过,王安石强于经学,而司马光则强于政治学。   司马光又道:“不过我老夫望你去讲课。”   “我?”张斐惊讶道。司马光点点头。张斐哭笑不得道:“司马大学士,你请我一个耳笔之人去国子监跟一群官员、进士讲学,你这分明就是挖个坑让我去跳啊!”司马光哼道:“在那公堂之上,御史中丞,刑部郎中,详断官,统统在你面前败下阵来,这个小坑还能摔着你不成。”   “多谢司马大学士夸奖!”张斐讪讪一笑,道:“但是想想都别扭啊!何不让我恩公去讲学,我恩公对于律法的见解也非一般人可比的。”司马光问道:“你恩公也不你的对手啊!”   “……?”张斐道:“律法之事,讲究的是基础,这基础不牢靠的话……”不等他说完,司马光就道:“基础方面,你不用担心,关键在于,唯有你最懂得那套方案该如何运作,你应该知道他们需要注意些什么,这是谁也代替不了的。”张斐沉吟少许,   “我考虑考虑。”   “考虑?”司马光不满地看向张斐。张斐郁闷道:“考虑都不行吗?”司马光固执地摇摇头:“你若不答复我,我可不敢轻易奏请陛下。万一失败了,我可承担不起这责任啊!”他性格是相当严谨,不做好万全准备,他是不会轻易动手的。   张斐这套方案,有许多地方令他也没有头绪,尤其是检控这一环,他真不是很懂,他懂讼学,但是张斐玩法,已经超出他的认知,而且目前上堂争讼的官司,真的非常非常少。   到底检控是为官府,还是为百姓,还是为正义,另外,检控与司理院到底又是怎样的关系,其中有很多模湖的地方。   但是司马光又认为,检控又是整套方案的最核心部门,如果将检控给去掉,那现在差别也不是很大,最多就是将行政、司法分离。   目前大宋检控第一人,莫过于张斐。就是再不喜欢张斐的,也不会否认这一点。   张斐一说要计税,三司立刻吓得总动员,计税不可怕,可怕得是这厮还为计税担保。   对了!我这书铺不是缺人么,到时我可以给他们提供实习的机会,朝廷出钱,他们帮我工作,这倒是不错哦。   张斐思索一会儿,点头道:“只要司马大学士保证我去了不会被打,那我就答应。”司马光呵呵道:“一言为定。”正当这时,范理快步走了进来,   “三郎,有人要找你打官司。”张斐诧异道:“谁。”   “是我!”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布衣男子走了进来,但见此人丰神俊朗,留着三缕细须,气度非凡,风度翩翩,活脱脱一枚大帅哥啊。   司马光见得此人,当即惊喜道:“苏子瞻。”苏子瞻?咦,这名字听得好生熟悉。   张斐稍稍一愣。那男子见得司马光,立刻上前来,拱手一礼,   “苏轼见过司马先生。”   “东坡先生?”张斐惊喜道。苏轼打量了张斐,问道:“东坡是谁?”   “呃……” 第一百二十六章 盗版可耻   是的,这就是北宋。   拥有旷古烁今的第一文臣天团的朝代。   随便钻个人出来,就是苏东坡。   随便生个女娃出来,那就是李清照。   随手抓一个大奸臣,都是大书法家蔡京。   更可恨的是,就连那“北宋梅西”高求,都能够写一首极其漂亮的毛笔字。   着实令人羞愧。   ……   东……东坡是谁?   张斐突然意识到这问题的严重性,苏轼这么一问,可能文坛就再无苏东坡了!   这可是一大罪过啊!   不过身为李清照的粉丝,对苏东坡是天然的存有三分敌意,以前张斐也跟室友或者网友辩过苏东坡和李清照谁的词更好。   虽然李清照她爹李格非就是苏门中人,苏轼可以说是李清照的师公,但问题是李清照她绰号“李怼怼”,她自己也怼过苏东坡,说苏东坡写得词,就不能算是词,不过是语句不工整的诗罢了。   那她的粉丝必然也是要效彷偶像,我易安居士天下第一。   不过懂得都懂,不管是嘴炮侠,还是键盘侠,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一旦见到真人,怂得比谁都快。   张斐也不例外,赶忙转移话题道:“苏……苏先生是来找司马大学士的吗?”   乖巧的很。   苏轼稍稍一愣,“哦,我是来找张三的。”   找我干嘛?打官司么?那乌台诗案好像不是发生在现在啊!张斐讪讪举手道:“在下就是张三。”   “你是张三?”   苏轼打量了下张斐,皱眉道:“奇怪!与我听说的不一样,我闻那张三穿着妖艳,粉面朱唇,非男非女,贼眉鼠眼,尖嘴猴腮,你看着挺平庸的呀!”   张斐当即就傻眼了。   我特么到底是平庸,还是应该贼眉鼠眼?   这该咋选?   司马光抚须哈哈一笑,幸灾乐祸道:“难得!难得啊!难得有人将这小子说得哑口无言。”   苏轼似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赶忙问道:“你当真是张三?”   张斐郁闷地点点头:“是的,在下张斐,匪号张三,字易安,号东坡,人称浪里白嫖。”   司马光很是诧异地看了眼张斐,心想,你小子词就一首,这字号倒是齐全的呀!   苏轼恍然大悟,指着张斐道:“原来东坡就是你啊!”   张斐拱手道:“张东坡是也。方才我是在自报名号。”   司马光问道:“苏轼,你找他作甚?”   苏轼笑道:“找张三还能作甚,自然是找他争讼。”   “争讼?”司马光惊讶道:“你这才刚回来,就惹上了官司?”   张斐也好奇地看着苏轼。   苏轼突然掏出一本书籍来,“司马先生请看,这还有没有天理。”   司马光接过一看,“子瞻集。这是你的诗集啊!”   苏轼当即愤怒道:“那些无良奸商又拿着我的诗集词集去卖钱,错字无数,那倒也罢了,关键他们还将柳老七那等艳词,也掺入到我的词集中,这不是要坏我苏轼一世英名吗。”   张斐问道:“柳老七是何人?”   苏轼道:“柳永,你识得么?”   “……?”   张斐微微有些冒汗,心想,难怪我偶像绰号李怼怼,原来她师公就是这样的人。文人相轻,说得可真是一点没错啊!罢了罢了,他们这些文坛大老的事,小弟还是别掺合的好,以免丢人现眼。   别说他了,司马光这等文坛大老,也都不太好做声。   要是别人这么说,司马光怎么也得说句公道话,柳永就是再不济,那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能怼的,偏偏是他苏子瞻,这家伙才华横溢到已经泛滥的地步,他怼柳永,那……那能有什么办法。   柳永就是活着,估计也怼不过,毕竟人家苏轼年纪轻轻就进士及第,而柳永落榜无数次,还是等到开恩科,外加放宽取士,他才及第的。   司马光呵呵笑道:“柳老七的词已经算是不错了,你就知足吧。上回我夫人买了你一本词集,只有头七首是你所作,剩余十三首全是他人所做,多半都不认识,好像其中有一首还是白矾楼一个歌妓所作。”   苏轼咬牙切齿道:“这些奸商真是可恶至极,这回我绝不饶他。”   说着,他又看向张斐道:“能告否?”   张斐傻乎乎道:“告啥?”   苏轼道:“当然是告这家名为集聚贤的书店。”   张斐又问道:“告它甚么?”   苏轼道:“告他盗我诗词。”   “盗版?”   张斐惊呼道。   “盗版?”苏轼一愣,又想了想,喜道:“盗版盗版,这个说法不错,真不愧是耳笔之人,编织罪名,可真是信手拈来。”   张斐眨了眨眼,你这是夸我,还是贬我?   司马光却是皱眉道:“关于这种事,是屡见不鲜,朝中许多官员都对此表示不满,但屡禁不止,我朝亦无律例可告。”   毕竟北宋文人的地位空前,他们其实已经具有版权意识,只是缺乏法律意识。   如司马光他们,有些时候看到自己的文章被盗用,心里也有些不爽,但也不会说什么,免得显得太小气。   还是那个词,格局。   但苏轼不同,他就经常吐槽这事,看到就骂,毕竟他最爱白居易,那白居易简直就是吐槽达人,朋友圈达人。   发个工资吐槽一遍还不过瘾,还得写首诗,发朋友圈,你还真不知道他是在凡尔赛,还是真的嫌少,也许二者兼之。   苏轼也不遑多让。   苏轼呵呵笑道:“若有律例可依,那晚辈就直接上开封府了,就是没有律例,才来找他张三帮忙啊。”   司马光也看向张斐。   盗版?版权?印刷?张斐沉吟一会儿,突然笑道:“苏先生所言不错,没有律例,那我就告出一条律例来。”   司马光诧异道:“告出一条律例来?”   张斐笑着点点头,但并未多说甚么,又向苏轼道:“苏先生,你这官司我接了。”   “不亏是耳笔张三,果真是如传言一般。”苏轼不禁侧目相待,又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张斐道:“什么条件?”   苏轼笑道:“就是你不但要告这书店,还得确保不会再有人盗用我诗词卖钱。”   真是没有想到,身为豪放派的苏轼,生活过得竟如此精致,打官司也这么细。张斐笑道:“我也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苏轼问道。   张斐道:“一百贯的酬劳。”   “……一百贯?”   苏轼当即吸得一口冷气。   那看张斐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怎么不去抢官银。   那讨厌的牙人可也没你这么狠啊!   张斐点点头,一本正经道:“今日是我们律师事务所重新开张,故此我给苏先生你的,可是二折价格。”   “二折就得一百贯?那平时请你,不得五百贯?”   苏轼傻眼了。   张斐点点头,道:“关于这点,苏先生若是不信,可问司马大学士。”   司马光抚须一笑,环顾四周道:“苏轼,你看看,他这刚刚开张,可是连一个宾客都没有,就知道一般人可不敢来找他打官司。”   哇……嘴都这么毒吗?   张斐尴尬地瞧了眼司马光,竟不知如何反驳。   苏轼疑惑道:“可是我听闻你为那史家打官司,是未收分文。”   “那是我夫人。”   “还有你为那李四打官司,也是未收分文。”   “那是我小弟。”   “曹衙内……?”   “哦,衙内花了两千贯。”   “……?”   苏轼想了想,我这是当他叔叔好,还是大哥好啊!   这价钱真是过分了呀!   苏轼刚刚守孝归来,哪有这么多钱,他稍一沉吟,“这集聚贤盗我诗词贩卖,不得赔我损失么。”   张斐点点头道:“当然。”   苏轼道:“我要索赔一百贯。”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合理。”   苏轼立刻道:“这样,集聚贤赔给我的钱,你就拿去当酬劳,我是一文不要。”   张斐刚准备点头,突然反应过来道:“这不合理吧!就是输了,你也得给钱啊!毕竟我付出了劳动。”   苏轼呵呵笑道:“你若输了,是多少,我会如数补给你。”   “好吧!”   张斐无奈地点点头,这苏轼的脑子转得就是快,要是输了,他张斐何止损失一百贯,但是这么让苏轼占便宜,身为清照粉的张斐是心有不甘,沉吟少许,道:“既然苏先生对我这么有信心,那我也不能令苏先生失望,这样,为表我必胜之心,我不收苏先生一文钱,但是这次官司所得赔偿,要尽归于我。”   苏轼打量了下张斐,犹豫了起来,又偷偷瞄了眼司马光。   司马光好心规劝道:“这种事你是玩不过他的,就别瞎动脑筋了。”   苏轼笑道:“看来司马先生上回是输得心服口服。”   司马光瞪他一眼,“好你个苏子瞻,可真是一点也没有变啊!”   “抱歉!抱歉!是晚辈失言了。”苏轼赶紧拱拱手,又向张斐道:“我还是给钱吧。”   张斐笑道:“也行啊。”   嗯?   苏轼见他答应的如此爽快, 不免又想了想,“还是依你所言吧!”   司马光忍不住哈哈笑道:“你这真是班门弄斧,自讨没趣。”   苏轼尴尬了笑了笑。   “张三!张三!”   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叫嚷声。   只见曹栋栋、马小义、符世春三人大摇大摆了走了进来。   “哎呀!司……司马伯父也在啊?小侄就不打扰司马伯父了,小侄告辞。”   这刚刚露头的几人立刻又跑了。   哪个纨绔子弟可也不愿意跟司马光这种老头待在同一屋檐下。   那纯属自虐。   司马光只是笑着摇摇头。   张斐也没有在意,立刻让人备上笔墨,准备与苏轼签订一份正式的雇佣契约。   “还用我动笔?”苏轼诧异道。   张斐讪讪道:“我知苏先生学问很高,小店所写契约,只怕入不了苏先生的法眼,不如苏先生你自己写。”   苏轼笑着点点头道:“好吧!”   很快,苏轼就挥墨写了两份。   当然,这可不能写成豪放派契约,张斐也提出一些硬性句式,剩余的,苏轼可以自由发挥。   “两份还不够?”又见张斐递上一张黄纸,苏轼不免诧异地看向张斐。   张斐道:“这个,嗯,我们事务所是合伙人制,书铺一份,我个人还得要一份。”   苏轼也没有在意,又挥墨写了一份。   张斐小心翼翼的拿过来,心中暗喜,这份可得保存好,留给咱得后世子孙,也好让他们能够跟同学吹吹牛逼,想当年苏轼也找过我先祖打官司。嘿嘿…… 第一百二十七章 你个假粉   签完三分契约之后,苏轼便与司马光离开了。   “呀!苏先生回来了。”   “苏先生。”   “苏先生有空的话,可不要忘记上我这里坐坐。”   “苏先生,我刚好谱了一首曲子,可否帮妾身鉴赏一番?”   ……   录事巷半条街都是烟花之地,这苏轼虽没有柳永那般软饭硬吃的境界,但也不是说他做不到,而是他没有这个需求。   苏轼其实也是青楼的常客,很多歌妓也都是他的老相识。   故此苏轼一出现,两旁青楼上的歌妓顿时就疯狂起来。   不过苏轼本人却有些尴尬。   因为他身边的司马光是最不喜欢这些,这一点朝中唯有那王安石与他最像似。   文人不风流,其实很罕见的。   所以别看这两人经常斗嘴,但在生活习性上,二人又是高度像似,其实现在他们也是很好的朋友。   只不过后来当变法演变成党争,他们才决裂,那就另说了。   党争为什么可怕,就是里面已经没了是非对错,也没了道德伦理,就是纯粹的战场,你支持的一切,无论好坏,我都反对。   苏轼很是尴尬的朝着姐妹们招招手,目光却一直瞟着司马光。   司马光只是面带微笑,倒也没有打扰他们叙旧。   不管是司马光也好,王安石也罢,在私人生活方面,他们很少去干涉别人。   出得录事巷,司马光才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苏轼答道:“晚辈今日回来的。”   他之前在为父守孝,今年刚好满了三年,于是回京。   说真的,这苏轼也真是够背的。   刚刚及第进士,意气风发时,他母亲去世了,就回家守孝,守孝完后,回到朝中,刚刚通过院士考试,结果他父亲又去世了,又回去守孝,再来回时,又迎头撞上王安石变法。   结果就被卷入党争,差点因乌台诗案嗝屁了。   司马光一愣,“今日?”   “对。”   “你今日回来就跑来这里找张三打官司?”司马光惊讶道。   苏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瞒先生,晚辈去年就听闻了这张三的大名,又听闻他竟以祖宗之法状告朝廷,故与胞弟快马赶回京城,可不曾想,还是没来得及,正好又遇到那本词集,于是就想着借这词集,见识见识这张三的本事。”   “原来如此!”   司马光捋须一笑,又道:“不得不说,那小子的才能真是深不见底,如今是他不愿意,他若点头,他马上就能够入朝为官。”   苏轼惊讶道:“这么厉害吗?”   司马光点点头。   苏轼呵呵笑道:“那我倒要瞧瞧,他会如何打这官司。”   “定不会令你失望的。”   司马光呵呵一笑,又问道:“你此番回来,有何打算?”   苏轼神色一变,谨慎地答道:“暂未打算?”   司马光道:“正好最近我打算奏请陛下,进行司法改革,你若有意的话,我可推荐你进大理寺,你之前不也在大理寺待过吗。”   苏轼显得有些犹豫。   他也知道王安石马上就要推出新法,司马光此番邀请,明显是有站队的意味,他刚回来,也不太了解情况。   司马光也不在意,呵呵道:“你慢慢考虑,到时答复我一声便是。”   苏轼赶忙拱手一礼。   ……   他们刚走不久,躲在青楼上面的曹栋栋、马小义、符世春,便又赶去了律师事务所。   “三哥,你看俺们兄弟够义气么,知道你开张,无人来捧场,特地赶来为你撑场面。”   马小义跳上一张长桌,拍着胸脯,义薄云天道。   然而,他这一句话无疑是在众人伤口上撒盐啊!   “行了!行了!我谢谢你们还不行么。”   张斐一把将他从办公桌上推下去。   曹栋栋眼眸一转,“小马,你这算甚么义气,真正的义气,就是要捧场,要给张三带来买卖。”   张斐立刻瞅向曹栋栋,笑道:“衙内果然是善解人意,不知衙内有何买卖要找我?”   曹栋栋眼眸一转:“我要状告朝廷。”   马小义和符世春登时精神一振,立刻凑过来。   “哥哥,你要状告朝廷?”马小义激动道。   曹栋栋点点头。   符世春好奇道:“你就不怕你爹揍你么?”   曹栋栋底气不足地说道:“有张三在,我怕什么,上回可都没有打我。”   马小义道:“哥哥,你记错了吧,上回曹伯父不是拖着你在地上打么。”   “……我是说打完官司之后。”   “等会!等会!”   张斐是一头雾水地看着曹栋栋,“你要告朝廷?”   曹栋栋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张斐问道:“告朝廷甚么?”心里犯滴咕,我不会将状告朝廷,演变成了一股时尚潮流吧?那可使不得啊!   曹栋栋道:“告朝廷违反契约,我上回买了一妇人,都已经付了钱,可是朝廷说收回去就收回去,太不讲道理了。”   马小义诧异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不知道?”   “待会再跟你说。”曹栋栋又看向张斐:“张三,这官司能打么?”   张斐沉吟一会儿,问道:“可与三司有关?”   心里寻思着,若能将三司扯到官司来看,那可就有得玩了。   曹栋栋想了想,道:“也算是有点关系。”   张斐急急问道:“为何朝廷说收回就收回?”   曹栋栋眼眸乱转,“反正不是我的错,我都已经买下那妇人了,不管什么原因,朝廷都不应该收回去,还都没有与我商量。”   张斐道:“就算不是你的错,你也应该告诉我原因,不然的话,我怎么打这官司。”   曹栋栋道:“原因就是……就是官府突然又觉得那妇人没有罪,然后就要了回去。”   符世春笑道:“衙内,你说得不会是高文茵吧?”   曹栋栋眨了眨眼:“是……是又怎样?”   “我夫人?”   张斐可真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厮竟然还在打高文茵的主意,当即是火冒三丈:“衙内,你是疯了么?你让我帮你打官司,而目的就是将我夫人送到你府上去?”   说真的,他都快被曹栋栋这智商给气笑了。   曹栋栋忙道:“什么你夫人,那高娘子都已经回了史家,可不是你夫人了。另外,你可是耳笔,有官司让你打,你打就是了。”   “你才二逼。”   “我要有这本事就好了。”   曹栋栋羡慕地撇了下嘴角,又道:“当初我可是信守承诺,帮你买下那寡妇,如今你自己将那寡妇又给送回朝廷,是你自己不要了。   你既然不要,那我为何不能要。朝廷自己有错,也不能让我来承担。”   马小义眨了眨眼,不住地点头道:“哥哥言之有理。”   符世春也都稍稍点头。   因为当时张斐领着美人就走了,全是他们几个在善后,买卖契约都是曹栋栋签得,钱也是他给的。   但如今官府废除了那张契约,还了高文茵自由身,这当然是张斐同意的,但问题当时不是张斐买得。   曹栋栋提出这个诉求,是有一定道理的。   曹栋栋得意洋洋地笑道:“我可是在家盘算了好久。”   “有理个屁。”   张斐怒哼一声:“你们懂什么,我之所以让朝廷退钱给衙内,那是因为我已经俘获高文茵的芳心,她还是我的夫人,过不多久她就会回我家,那么这钱就花得就冤枉,也有损我浪里白嫖的英名。   我就寻思着,借这场官司,让朝廷先还钱给衙内,那么衙内就等于还前欠着我一个人情,然后可以再帮我买一个……寡妇。咳咳,这回我要少女。”   符世春当即倒抽一口凉气。   这真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强中更有强中手啊!   曹栋栋气愤道:“张三,你怎能这般无耻?我都已经花钱帮你买了那寡妇,是你自己送回去的,这与我何干?”   张斐道:“难道那钱是自己飞到你钱袋里面去的么,不是我让官府给你送回去得吗?你当然还欠我一个寡妇。小马,你去帮我打听一下,看看最近有没有漂亮的少女扑卖。”   马小义往曹栋栋身边一站:“三哥,抱歉,这回俺可是支持哥哥。”   “为何?”   “因为此事俺也参与了,若是三哥你去状告朝廷的话,那俺也能去瞅瞅。”   “听见没有。”   曹栋栋面色一喜,“小马都支持我,这官司你接不接。”   “接啊!一千贯,包输。”张斐没好气道。   曹栋栋哼道:“你都有了许娘子,将高文茵让给我,有何不可?”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你们在说我甚么?”   只见许芷倩走了进来。   张斐哦了一声:“曹衙内说你跟我有一腿。”   许芷倩问道:“何谓有一腿?”   马小义也好奇道:“是呀!啥叫有一腿。”   “就是有私情。”   “哇呀呀!张三,你这厮胆敢诬蔑本衙内!你等着,本衙内现在就去叫人。涛子,走!叫人去。”   喊着最狠的话,跑着最快的路。   曹栋栋和马小义一熘烟就跑没影了。   唯独符世春还强留风度,拱手道:“告辞。”   但脚步可也是快得很。   这京城的纨绔,谁也不愿意惹上许芷倩。   他们一走,许芷倩当即柳眉倒竖地看着张斐,指着张斐道:“原来你们经常在背后议论我?”   张斐冤枉道:“是曹衙内他们所言,我可什么都没说。”   许芷倩哪里肯信,哼道:“你若不说,他们又岂会说。”   张斐没好气道:“许娘子,真不是我瞎编,我说谁也不会说你呀!万一你真赖上我,那我这辈子可就完了呀!”   “我呸!”   许芷倩道:“谁会赖上你这无耻小人。”   “就是说嘛,咱两若在一起,那不得将房子都给烧了。”   张斐赶忙道:“行了!行了!先别说这些没用的,我刚刚接了一桩大案子,你绝对有兴趣。”   许芷倩一听大案子,顿时来了精神,嘴上却道:“下回若再听到你瞎说,我可饶不了你。”   张斐立刻道:“但是在此之前,你一定要给我机会打死那曹衙内。”   许芷倩抿了下唇,“也行。你们两个玉石俱焚,真是再好不过了。”   张斐惊讶地看着她,果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许芷倩又问道:“什么大案子?”   张斐道:“苏轼,你识得么?”   许芷倩激动道:“苏先生。”   “哇……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张斐打量了下她,“难道苏先生是你的梦中情人?”   许芷倩啐了一声:“什么梦中情人,你可别瞎说,苏先生可也算是我的长辈。”   张斐好奇道:“那你为何这把激动?”   许芷倩脸上一红:“我很喜欢苏先生的词,不行么?”   “行!当然行啊!”   张斐心里滴咕着,那老色批到底俘获了多少少女的芳心,又问道:“那你一定买了苏先生的诗词集吧。”   许芷倩点点头。   张斐哼道:“你买得一定是盗版。你个假粉。” 第一百二十八章 谨言慎行   “何谓盗版?何谓假粉?”   许芷倩一脸好奇地看着张斐。   张斐解释道:“盗版就是指,你买得那些词集诗集,都是未经苏先生允许,就将他的诗词,印刷成书籍,然后贩卖给别人,谋取直接或者相关利益。   至于假粉的意思么,就好比你这样的,正是因为你这样的人,才让盗版变得有利可图,反而令苏先生的利益和名誉都蒙受到损失。”   许芷倩狡辩道:“你说得虽有些道理,但苏先生的名誉和利益也未受到损失啊!”   张斐哼道:“怎么没有?我且问你,你买得诗集词集中,是否有些诗词并非是苏先生所作。”   许芷倩点点头道:“会有那么几首,不像似苏先生所作。”   “这就叫做灌水。”   张斐又解释道:“懂行的人,自然知道这不是苏先生所作,可不懂的人,就会以为那些拙劣的诗词亦是苏先生所作,这不就损害了苏先生的名誉么?   至于利益,苏先生所作诗词,别人拿去卖钱,而苏先生是分文未得,这不是侵害苏先生的利益又是什么?你们就是帮凶。”   许芷倩越听越尴尬,好像真觉得自己有错,两颊微微有些泛红,“我……我也不想,可是……可是苏先生自己又不卖诗词集,不只有买……买你所言的盗版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啊。”张斐道:“这就需要一位正直、善良的商人,帮助如苏先生这样的大才子,贩卖他们的诗集,将其中部分利益交予苏先生他们。”   许芷倩问道:“正直、善良……的商人?”   “这是什么眼神,这可不是反义词。”   “噗嗤!”   许芷倩一笑,“虽不是反义词,但是也差不多,哪有这样的商人。”   谁人印刷书籍,还分作者钱,这不是傻么。   要分钱,就等于是成本增加,售卖价钱也得提高,至少比那些盗版要高不少,这怎么卖得出去啊!   “你面前不就是么。”   “你?”   “对啊!我还不够正直善良吗?”张斐耸耸肩,笑道:“看看我打得那些官司。”   许芷倩惊讶道:“你要做这买卖?”   “是有这想法。”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道:“你是要改行吗?”   “当然不是。”张斐没好气地摇摇头,又道:“之前打史家一案时,我们不是提及过舆论的问题吗?如果我不打破他们对舆论的绝对垄断,这对我们将来非常不利,稍不留神,就可能被他们反告一状。”   许芷倩眼中一亮,“你是想凭借印刷,来打断他们对舆论的控制。”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沉吟少许,又摇摇头道:“这不大可能。”   “为何?”张斐问道。   许芷倩道:“因为朝廷是可以进行管制的,就比如说有关天文、地理的书籍,就禁止民间印刷,又比如说兵法等书籍,也都不准印刷。你想借此打破他们对舆论的垄断,他们又怎可能让你得逞。”   张斐好奇道:“这些书籍为何要禁止印刷?”   许芷倩道:“因为这些书籍都可能危害到国家安危。如天文书籍就关乎天象,又怎能轻易窥探,至于地理的话,若是贩卖给辽、西夏,这后果也是不堪设想,兵法之书就不用多说。”   “原来如此。”   张斐稍稍点了下头。   许芷倩又道:“这言多必失,何况是写在纸上,那更是铁证,你若打算以印刷书籍,来控制舆论,是很容易被他们罗织罪名的”   张斐笑道:“故此我也没有打算改行,我必须要为我的印刷读物,提供法律保护。”   许芷倩兀自摇头道:“这恐怕也很难。”   言论罪,本来也就是一个口袋罪,关键这言论有效性是永久的,在这一刻不犯法,不代表十年之后不犯法,若情况有变,对手是可以翻旧账的。   “再难也得尝试一下,毕竟咱就一张嘴,就是再能说也说不过他们那么多张嘴的。”   说着,张斐扬起那本盗版词集,“先就从这诗集词集开始,如果我能保证他们的诗集词集不被盗版,那我们也可以尝试着去够保护我的读物不违法。”   其实关于用印刷打破士大夫的舆论垄断权,他早就想过,但是他对此也有些担忧,毕竟这是一个封建时代。   弄不好就会引火上身。   张斐也很谨慎,一步步试着来。   许芷倩诧异道:“你如何保证?”   “当然是打官司啊!”   说着,张斐便拿出与苏轼签订的契约,递给许芷倩。   许芷倩接过之后,看了一会儿,突然激动道:“是苏先生的笔迹。”   张斐惊讶道:“笔迹你都认识?”   许芷倩瞟他一眼,“这有何稀奇的,而且……而且苏先生的笔迹是很好认的。”   说着,她又仔细看了起来。   张斐暗自一笑,真不愧是小迷妹。我就惭愧了,完全不认识李清照的笔迹。   过得一会儿,许芷倩抬起头来,“原来是苏先生拜托你打这官司的。”   张斐点点头,道:“你怎么看?”   许芷倩沉吟少许,道:“我觉得这个官司倒是挺很好打的,比之前任何一个官司都要容易。”   张斐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许芷倩道:“你不知道么,对于这种现象,朝中许多官员都感到不满,曾也因此惩罚过一些书商,你若去告的话,朝廷官员也都会支持你的。”   张斐笑道:“也就是说,只要苏先生向上面反应,官府也会惩治这集聚贤的。”   许芷倩点点头,道:“以前也发生过此类事。”   张斐问道:“既然如此,那为何苏先生要来找我?”   许芷倩眨了眨眼,“对啊!苏先生为何要找你?”   张斐笑道:“你仔细看看这份契约,苏先生要求不是惩治这集聚贤这般简单,而是希望我能够杜绝这种现象。”   许芷倩又仔细看了看,然后道:“这只能说那些书商有违道德,但并不违反律例,毕竟诗词与财物不一样,很难鉴定是否属于盗窃。如果说盗用诗词违法,那么今后谁还敢吟诵他人诗词?   另外,不止是这些书商,他们文人之间,也都相互抄录诗集词集,这又算不算违法?如果你只是想打赢这场官司,我想这并不难,但你想以法令来杜绝此类事情,这恐怕很难,那些文人也不大可能会答应的,到时他们也有可能违法。”   张斐笑道:“不能因为困难,就放弃公平公正,既然这么做有违道德,也侵害了他人的利益,那么朝廷就理应对此立法。”   许芷倩斜目一瞥:“你只是个耳笔,只能依靠律例来争讼,你可没有权力去立法。”   张斐沉吟少许,道:“这我自有办法,目前我们先得考虑该怎么打这官司。”   许芷倩沉吟一会儿,“最好的办法,还是以盗窃法来进行诉讼,相信都不用过堂,毕竟这也涉及到苏先生。”   张斐道:“那就没有什么意义,苏先生的要求可不是杀鸡儆猴。”   许芷倩道:“可若不以盗窃法来打,哪里还有律例可以进行诉讼。”   张斐道:“我们得回去好好查一下,如果这场官司能够打好的话,对于我们也受益匪浅。走吧!我们现在回去研究研究。”   “现在?”   “对啊!你有事吗?”   “不是,你这店不是今儿才重新开张的吗?”   “那又怎样,又没个客户,待在这里干嘛?”   “……”   许芷倩道:“所以你就一点也不着急。”   “没有什么可着急得。”   张斐道:“现在还是处于种树阶段,我只要确保最后是我坐在下面乘凉就行了,走吧走吧!”   许芷倩还能说什么,只能起身随他一同向外面走去。   “三郎,你要去哪?”   来到门口,就遇见那范理。   张斐一本正经道:“大案子。”   “大案子?”   范理惊喜道:“可是与那苏先生有关。”   “保密!”   张斐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又低声道:“只要打赢这场官司,那就够咱们吃三年。”   吃三年?哎哟喂。范理欣喜地直点头,“省得!省得!我绝不会多说的。”   张斐又道:“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先回去研究案情了。”   “哎!”   范理点点头,突然道:“等会,三郎,这一个官司就够咱们吃三年,那咱们还是打官司呗,这计税就别做了,反正也做不起来。”   张斐道:“目光放长远,长远懂么,反正开着,咱又不损失什么。”   范理讪讪道:“但很没面子啊!”   “这面子能当饭吃么?”   “那倒是不能。”   “那就行了啊!我先回去了。”   说着,张斐便与许芷倩一同出得书铺,然后乘坐马车离开了录事巷。   而在斜对面的二楼上,两个文人打扮的中年男子一直注视着他们的离开。   此二人正是度支判官沉怀孝和户部副使唐积。   “你看,那小子任地快就走了。”   唐积得意地笑道。   沉怀孝道:“过两日,你安排商税院的人去一趟他们铺子,就说商税院也想安排人到他们书铺计税。”   唐积道:“这是为何?咱们现在可以轻易的整死他。”   沉怀孝道:“除非能够将他的舌头给割了,否则的话,他始终是一个隐患,咱们忌惮的可不是他这计税买卖,而是他打官司的手段。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将他拉拢过来,成为自己人,如此才能够一劳永逸啊!” 第一百二十九章 文字狱之源   虽然今日汴京律师事务所重新开张,但其冷清程度,足以打破任何一家店的开张记录。   就只有司马光一个宾客,关键这老头还是看笑话的。   然而。   今日话题榜排名第一的却还是“汴京律师事务所”。   就是因为这反差太大了。   之前张斐为史家讨回公道后,当时得范家书铺一度爆满。   大家都很期待范家的计税业务。   因为这商税里面确实存在着太多猫腻,许多官衙都是变着法多收税。   尤其是对那些小商人而言,太缺乏安全感,一趟货物下去,若是运气不好,就可能血本无归。   至于樊颙、陈懋迁他们这些大富商,就是另外一套玩法,他们所考虑的不是公道,而是利益。   这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这一开门,当场去世。   身为大宋第一权衙的三司,有着太多手段,哪怕是在不违法的情况下,都能让你这生意做不下去。   因为朝廷就是最大的商人,所有大宗上商品的源头都被朝廷控制着。   谁敢不从。   无解!   不过这也不是意味着这店就开不下去,若是有冤屈,第一选择肯定还是张斐。   这个地位是无人能够取代的。   但是对于张斐而言,纯打官司,没有其它的律法服务支持,也是很难做大做强的。   任何买卖都要具有广泛性,才能够赚大钱。   当然,官司还是最重要的,如果你都无法伸张正义,自然也不会有人来找你需求法律服务。   二者也是相辅相成的。   苏轼的官司,绝对是香饽饽。   如今苏轼在汴京很有名气,他的官司一定会吸引到很多人的目光。   必须慎重对待。   为什么张斐、许芷倩要回家去研究案情,不是因为家里有床,而是因为律师事务所的档案部还未建成,大量的资料都还是在许家。   二人回到家里,就立刻研究起来。   有了上回的经验,这回许芷倩更是驾轻就熟。   知道该怎么去研究。   但是,目前大宋对于版权的规范,等同于没有,所有案例都是属于管制案例,且都还是关系户,可以说是特殊案例。   一般都是官员或者颇有名望的士大夫,对于一些盗版感到不爽,就去跟官府抱怨。   毕竟他们的地位在这,官府一般会派衙差去看看。   客气一点就劝劝,别印了,别印了,印了也别灌水,少整一点错别字。   不客气的就直接把印版给砸了。   当然,更多是趁机要点钱。   走了以后,人家照印,那些文官士大夫也不可能天天去计较这事。   苏轼还算是比较小心眼的,只要看到,必定抱怨。   但这连治安管制都谈不上,纯属给个面子。   二人研究了一整日,得出的结论,就是如果要达到上堂争讼的级别,就还是盗窃法最为合适。   但这不是张斐想要的,也不是苏轼的诉求。   若只是摁死这个集聚贤书店,这当然是可以的,但张斐和苏轼要的都是版权法。   这盗窃法与版权法,还是有着很大的区别,二者是不能完全归于一类,那样做的话,将会引发出很多法律问题的。   关键这盗窃法的定义过于狭隘,很难往里面去填充内容,孕育出一条新法来。   二人商讨一日后,也没有什么结果。   第二日上午,许芷倩又来到张家,刚好放假在家的许遵老头又默默地跟了过来。   身为文人,对于这个官司也是很感兴趣的。   “昨晚我想到一人,他倒是给了我不少启发。”   见到他们父女二人,张斐便是激动地说道。   许芷倩忙问道:“谁人?”   “宋江。”张斐激动道。   “宋江?”   父女两相觑一眼,眼中尽是茫然。   对哦!宋江可能都还没有出生,天呐,我又太激动了。   张斐忙道:“先不管这宋江是谁,主要是我想到一个案例,是说这个宋江作了一首诗,这首诗引用了一些古代造反的人物,故朝廷判他违法。”   许芷倩道:“那应该是属于谋逆之罪。”   张斐道:“但他只是念诵了一首诗,本身并没有谋反的动机,这也能够判谋逆之罪吗?”   许遵沉吟道:“若无动机和行动,那倒是不能判谋逆之罪,而是应该判‘造袄书袄言’罪。”   (注:袄同妖,亦作,造妖书妖言)   张斐一怔,急急问道:“恩公,此罪属什么罪?”   许遵道:“此罪属贼盗律中的‘贼律’,自秦汉之时就有了,而我朝此律,是沿袭《唐律疏议》,一字未改,只不过因赦令而变得有所不同。”   赦令与疏议像似,但多半都是指皇帝释法,一般都是皇帝针对某条律文,以圣旨的形式,给出解释,这也是算是法令。   由此可见,从立法层面上来看,皇帝也是要高于律法的。   当然,就宋朝制度而言,赦令是要与大臣们讨论的,有着很严格的程序,可不是说皇帝想怎样就能怎样。   之前审阿云一案时,在神宗的圣裁中,就包括对自首减刑的赦令,因为当时争得就是阿云是否适用于自首减刑条例,皇帝的赦令就表达一个意思,适合。   不过后来被大臣们一股脑都给驳了回去。   适合个屁!   你赵顼懂法吗?   不懂就别逼逼赖赖。   但通常皇帝的赦令,都是针对刑罚的加减,比如说,杖一百,还是杖五十。对律文的补充和解释非常少。   可见阿云一案,是有着很多特殊的地方。   皇帝到底能不能通过释法来争取自己的利益,答案是可以的,但又是很难的。   张斐赶忙拿过一本《宋刑统》,查阅起来。   许芷倩也拿过一本来,她对此律其实也不是很熟悉,因为此律用的频率太少,她也没有遇到过。   即便遇到,她也没有资格去介入,这可是属于皇帝管的案子。   “找到了!”   只听张斐念道:“传用以惑众者,亦如之;传,谓传言。用,谓用书。其不满众者,流三千里。言理无害者,杖一百。即私有祅书,虽不行用,徒二年;言理无害者,杖六十。”   之后还有疏议。   比如说,造袄书、传袄书,分别是怎么定罪。   又比如说,多少为众。   写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看过之后,张斐问道:“此罪名可定义反诗之罪吗?”   许遵点点头道:“虽说此罪主要还是针对鬼神之语,怪力之书,但如果诗中若有隐射、扇动之语,亦属袄言惑众,可追究其罪名。   此与谋逆之罪最大的区别,就是在于有无实际行动,如果有,则属谋逆,如果没有,就属此罪。不过此罪最高亦可判处绞刑。”   其实那文字狱就是源于此罪。   张斐问道:“为什么袄言惑众会被列为罪行?”   许遵道:“自然是因为此罪会危及到江山社稷。”   张斐又问道:“在律法层面上,二者又是否属因果关系?”   许遵点点头道:“当然。”   张斐笑着点点头,“就它了。”   许芷倩突然道:“张三,你莫不是想害苏先生?”   张斐愣了下,“你此话怎讲?”   许芷倩道:“之前说得不是那什么盗版一事么?怎么又说到袄言之罪,若以此罪来打,被告人不就是苏先生么?”   词集虽然是集聚贤印刷的,但若以袄言来论罪,肯定打其中的内容,而不是盗印。   张斐听得眼中一亮:“这倒是一个好主意,以苏先生的名气,若是将他也给拉进来,就有足够的噱头。”   心里寻思着,要不要让苏轼提前体验一把这文字狱,好给他一个教训,今后别瞎插。   许遵听得眉头一皱,“你这是什么话?”   张斐赶忙解释道:“恩公勿怪,我就是开个玩笑,我这不是要害人,我是要立法,那就必须要引起朝野上下足够的重视。”   许遵惊讶道:“立法?你凭什么立法?”   傻了!   你一个耳笔之人,竟然要立法?   这比定调祖宗之法还要离谱一些,毕竟那只是争夺解释权,立法可是要走正规程序的。   张斐嘿嘿道:“这我自有办法。”   许芷倩道:“如果你要告苏先生,那我可不会帮你。”   张斐道:“你放心好了,我绝不会这么干的……”   正当这时,忽听门外李四喊道:“三哥,三哥,夫人他们回来了。”   “他们回来了的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啊!”   张斐面色一喜,又向许芷倩道:“咱们待会再说。”   说罢,张斐便立刻出得门去。   但见除史挺秀外,其余人全部回来了。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张斐笑问道。   那黑厮牛北庆挤上前来,“俺们听闻恩公有难,故立刻赶了回来,二郎他由于要为兄长守孝,故暂时不得前来。”   “有难?”   张斐傻眼了,心里很纳闷,我怎么不知道我有难?   冯南希道:“我们听说恩公新铺开张,遭到朝廷和同行的排挤。”   原来他们打算待上三个月,但听说计税一事,便立刻赶了回来帮忙。   “原来是因为这事啊!”   张斐这才反应过来,突然瞥了眼高文茵,但见这少妇憔悴了许多,双目都还有些红肿,沉吟少许,于是道:“你们回来也好,我这正缺人手。”   牛北庆立刻道:“恩公有啥事,尽管吩咐。”   张斐笑道:“我们还在计划,你们先去歇息一下。”   说着,他转头看向高文茵,“夫人。”   高文茵如梦初醒一般,赶忙行礼道:“文茵见过……夫……君。”   “君”字几乎听不到。   张斐也不在意,道:“我看夫人也挺疲惫的,先回屋休息吧。”   “是。”   高文茵微微颔首,便是神情木讷地往后院行去。   她走之后,张斐便向冯南希埋怨道:“你们就是这么照顾人的?”   冯南希叹了口气:“不瞒恩公,看到嫂嫂这样,我们也很难过,之前都想着让她早点回来,可是怎么劝都没用,还是听说了此事,嫂嫂才主动要求回来的。”   张斐轻轻点了下头,心想,是得花点时间跟她聊聊了。 第一百三十章 小露一手   高文茵、冯南希他们急着赶回来,本意是来帮助张斐的。   但是没有想到,他们这一回来,反而打断了张斐他们的工作。   不管真假,到底是夫人回来了,许遵父女也就回家去了。   毕竟这官司也不是很急。   送走他们父女后,张斐便去到后院,发现高文茵并不在,一问才知,高文茵方才换上衣服,便去到厨房干活。   于是张斐又去到厨房那边,只见高文茵上着灰色衣裳,下着围裙,衣袖稍稍往上撸起,躬身在灶前清洗着炖盅,两缕不听话的秀发掉在额前,轻轻摆动着。   看似忙个不停,但是双目却无神。   “夫……夫君?”   高文茵突然发现张斐站在门前,吓得手中的勺子都差点掉了。   张斐走了进来,“我不是让夫人回屋休息一下吗?”   高文茵摇摇头道:“我不是很累。”   “不累的话,你为何将糖当做盐放?”张斐指着笼中那碗蒸鱼。   “啊呀!”   高文茵急忙上前,用快子尝了尝,眼中透着疑惑之色,“不甜啊!”   张斐皱眉道:“不可能呀,我方才明明见你放了不少糖。”   高文茵道:“夫君若是不信,可自己尝尝,我放得是盐,不是糖。”   “是吗?我尝尝看。”   张斐拿起一双快子,挑了一点鱼肉放在嘴里,细细咀嚼了一番,“咦?还真是咸味。”   说着,他惊讶地看着高文茵,“夫人,你方才到底滴了多少眼泪进去,这么多糖,都给稀释了。”   “……?”   高文茵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幽怨地瞧了眼张斐,又将蒸笼盖上。   “夫人来帮我打下手吧!”   张斐突然撸起袖子。   高文茵惊讶道:“夫君,你要做菜?”   张斐点点头:“我外公曾与我说过,这心情不好得人,做得菜肯定也不好吃。”   高文茵不禁面露愧疚之色,别看她好像挺忙的,但她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上面,道:“抱歉。我……”   “夫人无须道歉。”   张斐笑道:“其实我很能理解夫人的痛苦,因为就在前不久,我也失去了所有的至亲之人。”   说话时,他取下一个围裙,系在腰间。   不得不说,这简简单单一个动作,是颇有风范。   像那么回事。   “啊?”   高文茵惊讶地看着张斐。   张斐问道:“夫人不知道吗?”   高文茵点了下头,但随即又马上摇摇头,“我……我之前好像听李四提过一次,只不过……”   张斐笑道:“只不过夫人没有想到,我会这么直接地说出口来,还说得这么轻松。”   高文茵轻轻点了下头。   她是喜欢将不好的事都装在心里,喜事才愿意跟大家分享。   张斐叹了口气,“不瞒夫人,其实我之前也痛苦好几个月,甚至一度也有轻生的念头。”   高文茵诧异道:“是吗?”   张斐点点头,“可回想起我与父母相处的时光,我父母总是希望我能够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活着,每当见到我生病,或者不快乐时,他们总会感到难过。   故此我就想到,如果让我父母见到当时的我,他们得有多么难过,那些关心我的人又会有多么难过。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决定一定要健康快乐的活下去。   虽然当时分别的很突然,他们没有太多嘱咐,但是我知道,这一定是他们所期望的。”   说完之后,他偏头看向高文茵,只见她站在厨桌旁,眼睑低垂,似还在倾听着,似又在思索着什么。   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开始忙碌起来。   过得一会儿,小桃来到厨房,忽见张斐穿着围裙,不免大惊失色。   “呀!三哥,你这是在作甚?”   也将高文茵给惊醒过来,她下意识地抹了下眼角,小小耸动了下酸酸地琼鼻。   好在小桃的目光全在张斐身上,倒是没有注意到她。   张斐笑道:“今儿给你们露一手,你去找几个暖锅来,要是家里没有的话,就去许家问问,对了,家里有没有芝麻酱,没有的话,也去买一些来。”   这暖锅就是火锅的最初形态,张斐也吃过一两回,说实在的,不怎么样,毕竟是最初形态,他们还没领悟到这汤底技术。   “三哥,你真的会做菜?”   小桃兀自不敢相信。   以前张斐开玩笑的时候,说过有空给他们露一手,但也没有人放在心上,拿笔的人,很少会去拿勺子。   张斐笑道:“会不会,你等会就知道了,还不快去。”   “哎!”   反应过来的小桃,立刻离开了。   “夫人,你先帮我把那羊肉切成片,越薄越好,大小么。”   张斐稍稍比划了下,“这么大即可。”   “哦。”   高文茵见张斐是要动真格的,还是有些懵。   他真的会做菜吗?   张斐舀上一大锅水,置在火炉上,又麻利地洗净两根猪大骨,放水里焯3分钟,捞出漂净。   切着羊肉的高文茵,一直在偷偷瞄着张斐,见其动作非常麻利,还真不像似一个生手。   张斐突然道:“切菜的时候,小心一点,可别切到手了。”   “哎幼!”   高文茵听他冷不丁一句,心下一惊,手上一抖,还真就切到手了,赶忙放下刀来。   张斐偏过头来,问道:“没事吧?”   高文茵瞧了眼手指,见只是刮了一下,并没有流血,摇摇头:“多谢夫君关心,我……我没事。”   “没事就好!”   说着,张斐又准备去处理那只已经光秃秃的老母鸡。   高文茵突然喊道:“夫君。”   张斐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高文茵。   高文茵轻轻颔首,道了一声“谢谢”。   张斐愣了愣,笑道:“至少比“抱歉”要顺耳一些。”   说着,他去处理那只老母鸡。   高文茵稍显尴尬地瞄了一眼张斐,那无神的双眸渐渐恢复了昔日的光彩,又拿起菜刀,切起羊肉来。   但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她切的羊肉要更薄了一些了。   ……   家里的两个主人在厨房忙碌着,一干仆人却在院中晒着太阳,闲聊着。   冯南希向李四问道:“小四,恩公店铺那边当真没事吗?”   在他们看来,被三司针对,不死也得残废,而且他们认为,这可能是因为上回张斐帮他们打官司,得罪了朝廷,心里也很是愧疚不安。   “七哥,你们放心便是,这点小事可是难不倒俺三哥得。”   李四一脸得意地说道。   记得最初时,一点小事,都能够将他吓得魂飞魄散,可是经历了这么多,他也成长了许多,毕竟见过世面,去过白矾楼,逛过开封府,被打过,被绑架过。   冯南希稍稍点了下头。   “你们闻到了没有?”   牛北庆突然耸动了几下鼻子,“什么东西,好香啊!”   冯南希似乎也闻到了,“这是什么香味?”   这时,忽闻一个清脆的声音,“你们今儿可是有口福了,今儿可是三哥亲自下厨。”   只见高文茵与小桃从后院行了出来。   牛北庆震惊道:“恩公还会做菜?”   又看向李四。   李四一脸茫然道:“俺也不知道。”   高文茵面带微笑地招呼道:“七哥,大牛,你们过来帮小桃,把桌子抬出去,今儿天气不错,我们就在院里吃吧。”   “哎!”   牛北庆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起身便走了过去,可行了几步,他突然又止住脚步,呆呆地望着高文茵。   冯南希也是诧异地看着高文茵。   小桃喊道:“你们还愣着作甚,快些过来帮忙呀!还有你,李四,你又打算偷懒么。”   李四囫囵吞下嘴中蜜饯,“来了!来了!俺可从未偷过懒。”   牛北庆突然低声向冯南希道:“老七,你有没有发现嫂嫂有些不对劲?”   冯南希道:“你这呆子都看出来了,我能看不出么。看来咱们恩公的口才,不仅仅是在那公堂之上啊。”   ……   几人立刻从里面搬出一张长桌和一张方桌。   小桃又将三个暖锅放在桌上,又灌入乳白色的高汤。   牛北庆也点燃暖管下面的木炭,听得一阵啪啪轻响。   高文茵也领着李四他们,将一盘盘羊肉、青菜、豆腐摆放在桌上。   “哇!好香啊!”   只见许芷倩走了进来。   高文茵忙招呼道:“许娘子来了,想必还没吃吧,坐下来一块吃吧。”   许芷倩瞧了眼高文茵,只觉有些不对劲,但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问道:“这不会真是你夫君做得吧?”   原来方才小桃去他们家借暖锅时,不小心就说漏嘴,许芷倩听说张斐亲自下厨,有些不敢相信,于是过来瞅瞅。   “叫上恩公一块来尝尝。”   只见张斐从后面走了出来。   许芷倩道:“张三,你还会做菜呀?”   张斐不屑一笑:“请许娘子说一样我不会得。”   “写文章。”   “咳咳!赶紧去请恩公来吧。”张斐顿时脸就拉了下来。   许芷倩抿唇一笑,不过她还真想尝尝这张斐的手艺,于是赶紧回去将许遵给请了过来。   许遵向来不喜在别人家吃饭,但张斐可不是别人,两家也经常一块吃饭,而且他听说张斐亲自下厨,这必须要来看看啊!   他们父女与张斐、高文茵坐方桌,而牛北庆他们则是坐在前面的长桌。   由于张斐的性格,导致张家没太多什么主仆尊卑。   小桃来张家才多久,就已经放飞自我,平时张斐在家,她也敢坐在院子里面吃零食。   让张斐使唤人,倒是使唤得相当麻熘,毕竟他要赚钱养家。但要说将这主仆的尊卑,体现到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他也做不到,他会觉得这很别扭,也不是他想要的家。   “嗯……真香!”   坐在桌旁,看着铜锅里面乳白色的高汤,散发着阵阵香气,惹得向来对吃喝没有过多要求的许芷倩,也是不断地咽口水。   这高汤与她之前喝过的汤,可是大不同啊!   许遵虽不好这一口,但毕竟是朝中大员,还是尝过一些美味的,于是向张斐问道:“这……这当真是你做得?”   张斐道:“小时候跟外公学了一些。”   许芷倩问道:“你外公是大厨么?”   张斐迟疑了下:“应该算是吧。”   他外公以前是在某个单位里面做厨的,是有编制的职工。后来因为怕张斐在外读书、工作,营养跟不上,于是将自己最得意煲汤之术传给张斐,寻思着张斐自己会做饭的话,也就不用天天在外面吃那些地沟油。   不过张斐还是没少吃,年轻人怎么可能天天在家做饭。   张斐先是用公快夹起一片羊肉,在锅里涮了约莫不到二十秒,便夹出来,嘴上说道:“大概这么久便行了,然后蘸着酱吃,还可以用腌菜增味。”   如今暖锅和火锅还是有些区别的,在吃法上,得演示一遍。   那块羊肉很自然的放到高文茵碗里。   高文茵显得还是很拘束,毕竟许遵可是朝廷大员,两颊生晕,声若蚊吟道:“谢谢夫君。”   “倩儿,咱们尝尝张三的手艺。”   “爹爹先请。”   许遵拿起快子,依葫芦画瓢,夹起一片羊肉,涮了涮,又蘸了点芝麻酱,放入嘴边吹了吹,然后塞入嘴中,刚咀嚼片刻,便尝到那肥瘦融合得美妙,而且未有尝到丝毫的腥膻味,任由那高汤的鲜美和羊肉的香嫩在唇齿间游走,再加上芝麻酱的增味,味蕾大开,给人一种强烈的满足感。   “不错!不错!”   都来不及下咽,许遵便是连连点头称赞。   爹爹竟然称赞?许芷倩很是惊奇,迫不及待地夹得一块,涮了涮,蘸得酱汁,朱唇微张,咬下大半块,不禁眼中一亮。   还未开口夸赞,就听到隔壁桌的牛北庆直呼道:“恩公做得这羊肉可真是太美味了,俺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又听得冯南希低声斥道:“你这呆子,倒是小声一点。”   李四趁着他们说话之际,是一个劲的猛吃。   小桃则是捧着小碗,小小脸蛋上是充满失落,三哥的厨艺竟然在我之上?   张斐又向高文茵问道:“夫人觉得怎么样?”   高文茵点了下头:“很……很好吃。”   心里也是满满的惊讶。   不但会做菜,而且还做得这么好。   “好吃就多吃一点,身体健康,才是家人之福。”   说着,张斐突然举杯向许遵,发自肺腑道:“这些天来,真是多谢恩公的照顾,若无恩公,也不会有今日的张斐,大恩大德,张斐无以为报,在此敬恩公一杯。”   许遵笑呵呵道:“这一顿可是不够的啊!”   张斐笑道:“我的厨艺时刻为恩公准备着。”   二人喝罢,张斐有举杯向许芷倩,“许娘子……你就少喝一点。”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许芷倩杯子都端起了,当即瞪他一眼:“我才不与你喝。”说着,就举杯向高文茵,“张夫人,我敬你一杯。”   “不不不!”高文茵赶忙端起酒杯来,起身举杯敬向许芷倩,“应该是我敬许娘子,许娘子对文茵的恩情,文茵没齿难忘。”   他们喝罢,冯南希、牛北庆也端杯过来,敬张斐和许芷倩,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   至于那龙山,压根就没上桌,待在马厩与马为伴。   这酒一喝,大家也就聊开了。   谈了谈史家的情况,又谈了谈关于店铺的事。   许多事聊开之后,反而没有那么多尴尬。   张斐、许遵的豁达,也令高文茵慢慢变得不那么拘谨,席间还与许芷倩在旁滴滴咕咕地聊着什么。   ……   春日里那和煦的阳光洒在院中,吃着美味的羊肉火锅,喝着美酒,聊着人生。   何尝又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第一百三十一章 独占热榜   这酒足饭饱之后,高文茵又带着小桃他们开始打扫起,而张斐则是与许家父女在廊道上继续讨起苏轼的那个官司。   颇有都市版男耕女织的氛围。   不管他们的夫妻关系是真是假,有没有高文茵,感觉还真是不一样。   ……   之前他们已经找到罪名,也就是“造袄书袄言”,那么接下就是围绕这一罪名,去展开寻找论据。   与上回祖宗之法不同,那场官司打得是解释权,而这一回可不是要解释什么,而是要往里面填充律例。   虽然听着祖宗之法明显要更难些,稍有不慎,可能就是身首异处。   但其实二者是有难度,祖宗之法虽然非常敏感,听着可怕,却有着充的论据可以进行论证,关键那些大臣本就是一通乱用,没有法,没有章法的法,能是好法吗?   而在版权上面,目前是没有什么案例可以给予张斐支持,唯一可以版权上边的,还就是统治者对百姓思想的制。   “造袄书袄”这个罪名也是源于思想制。   二者虽然表上些似,但根朔源,其实是存有根本性盾的。   因为版权法调的是个人财产权,而这又恰恰是造袄书袄言所要控制的事情。   张斐却要用此法来捍卫个人着作权。   导致他们在讨论的时候,常就走到死胡,出不来了。   但是官司东西,打得从来就不是真理,而是漏洞,死也没有系,有资本的,就借张梯子,爬过去,没有资本的,就到看,是否有狗洞可钻。   更别说中国语言博大精深,是横看成岭侧成峰,就看你怎么去切入,能否找到一个平衡点,去说服朝为此立法。   一连三日,张与许止是废寝忘食寻找论据,而许遵也在放衙之后,立刻赶回家帮。   许遵就是法官,提出的质疑,对于张斐而言是至关重要,之前几次官司,斐为什么能够算无遗漏,其中许就帮了很大的忙。   傍晚时分。   “啊!”   张斐伸了个懒腰,道:“我看也差不多了。”   许芷倩道:“我得还差很多,许多问题都未解释透彻)”   张斐笑道:“因为缺乏案例,一些问题很难解释透的,过律法就是脱胎于道德,这些是可以道德弥补,盗印盗印,从道德上这就是不对的,关键是怎么立法规范。”   许遵点点头:“倒也是的,你的目的不是索赔,而是立法。”   张斐又向许芷倩道:“许娘子,这回你还是跟我一起上堂吧。”   许芷倩面色一喜,旋即道:“这恐怕不行,开封府肯定会让的。”   张斐道:“就规章制度而言,审刑代表着我朝最高判,审刑院都让你上堂协助,他开封府凭什么不让?”   冬冬冬!   一阵敲门声起。   “三哥,范员来了。”   “他来作甚?”   张斐稍稍一愣。   止倩忙道:“你快些出看看,不定书铺那边出了什么事。”   “哦!那失陪了!”   “快去吧!”   许也点头。   张斐刚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一本正经向许芷倩道:“是律师事务所,不是书铺。”   说完,便出得门去。   ……   “三郎!”   范理见到张斐,起身走了过来,又张斐拉到一边,低声道:“方才都商税院来人了,望我们事务所也能够帮助他们税。”   张斐稍稍一愣,“啥意思?”   范理忙解释道:“我看他们这是主动向咱们示好,希望化干戈为玉帛。”   斐顿明白过来,哼道:“他说打就打,他说好就好,他们什么”   “……?”   范理很想张斐一句,你算什么?   张斐又道:“你想番托词,绝他们。”   范理不解道:“为何?咱们也斗不过他们,何必将他们激怒,都商税院后面可是三司,咱们惹不起啊!”   张斐一脸不屑道:“朝廷我都惹得起,还惹不起他们三司?在我面前嚣张跋扈,这计税买卖我是做定,佛祖来了也拦不住。”   范理见他信心满,不禁显得有些犹豫。   是呀!   他朝廷也告了,为什么要怕三司。   张斐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对了,你有没有将我们跟苏先生的官司说出去?”   范理直摇头:“没有!你说了保密,我又怎敢说。”   斐道:“那你就借着回绝商税院,将此事给传出去吧。”   范理听得有些懵,“传出去我会,但是借回绝商税院传出去,我不太懂。   张斐啧了声:“这你都不会吗?为什么咱要拒绝,得给个。理由就是咱们官司在手,打一次吃年,耗得起,不怕他们围剿,那李国忠若真有能耐,也学着我打官司,学着我去告朝廷啊!咱们是凭事赚钱,不靠别人的怜悯赚钱。”   范理直点头道:“我懂了!我懂了!”   ……   沉府。   “岂有此理!这小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听自己的主动示好,反而被范理给婉拒了,沉怀孝不禁是恼羞成怒。   真是给脸不要脸啊!   唐积哼道:“我就说那小子目中无,不识好歹,咱就不应该向他示好。如此一来,他定会认为咱们怕他,然变本加厉。   沉怀孝叹道:“我也向解释过的,上面有王介甫、许仲途保着他,咱们拿他也没有太多办法,这多一事,就不如少事。”   唐积道:“虽然我们暂时拿他没有太多的办法,但是我完全可以绝商人与来往,谁若敢与之来往,那咱们就绝不让他好过,包括找打司)   至于那些平民百姓,由着他们去,光打这些官司,我就不信他还能够维持得住那什么律师事务所。”   沉孝点点头,“是得给一些颜色瞧瞧,你再去让人去跟马家、陈家、樊家谈一谈,前主要是这三家与张三合。”   “我待会就让人去的。”   唐积点点头,又道:“对了,张三这回不是将那范家宅院也纳入其店铺么,这里面及到诸多问题,如契税,如是否存有侵街,咱们也派去查查,若有问题,便可令其暂时关闭店门。”   沉怀孝点头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虽然咱们法整他张三,但只要他在做买卖,那就逃不出咱们的手心。”   说着,他稍稍一顿,“既然如此,不如连范理一同查一查,看看他之前没有做过法之事。”   唐积:“既然要查,如每个人都查一遍。”   你张斐铁齿铜牙,金刚护,油盐不,不代表你身边的每个人都是如此。   正聊着,那盐铁判官杜休突然来。   “你们听说没有,那张三又要打官司。”   “是什么官司?”沉怀孝问道。   杜休道:“说是苏子瞻拜托他状告一家书商盗用他的诗词去卖。”   “这也能告?”   唐积纳闷道。   砰!   沉怀孝突然猛地一拍桌子,“是欺太甚!”   唐积、杜休皆是一愣。   休问道:“沉兄,那书商不会是你吧”   沉怀孝道:“我何时开过书铺。”   “那你为何生气?”   “生气是因那小子明明惹我们三司,竟还有心情去帮人打官司,可他根本就没有将我等放在眼里。   “……?”   ……   张家。   “夫人,你在干什么?”   出得房门的张斐,突然发现高文茵站在后院的围,低着头,似在寻着什么,于是走了过去。   “夫……夫君早!”   高文茵回过身来,:“我只是……只是……”   张斐笑问道:“只是什么?”   高文茵道:“我只是觉这里有些空,若是种一些花草会不会好一些?”   看来她的确将的话听进去了。张斐笑道:“其实这里本是有些栽的,来我让李四搬到柴房那边去了。”   “为何?”   高文茵不禁问道:“夫君不喜欢花草么?”   “不是!”   张斐摇摇头,“只因我跟李四都不会弄这些,放在里就淤泥了,夫人若是的话,可以再搬回来。”   高文茵直点头道:“我会。”   “那行……”   “恩公!公!”   牛北庆那雷鸣般的嗓门来。   张斐不禁皱了下眉头。   片刻间,就见牛北庆大步走了过来,忽见高文茵也在,“嫂嫂也在。”   嗓门立刻降八度。   高文茵道:“牛,这可不是村里,你小点声。”   说话时,眼神稍稍瞟了眼张斐。   “哎!”   牛北庆直点头。   张斐突然问道:“你有事吗?”   “就是因为没事才来找恩公。”牛北委屈道。   张斐纳闷道:“没事你找我作甚?”   牛北庆立刻道:“那老七管账房,老五管马车,那俺管啥啊?俺这人最怕闲着了,公你找点事给做呗。”   没有经历过996的人都是这般单纯吗?张斐笑道:“你这么雄壮威猛,当然是看家护院啊!这是最最最最重要的,因为我两次在自己家被袭击,希望不要有第三次。”   牛北庆得很是舒爽,拍着胸脯道:“恩公请放心,有俺在,绝不会有三次的。”   “很好!”   张点点头,道:“对了!你先帮夫人将柴房那边的花盆搬到这里来,夫人想这里种一些花花草草。”   “行!”   牛北一听是嫂嫂的吩咐,“嫂嫂莫急,俺就去搬来。”   高文茵哭笑不得道:“不急,不急,慢慢搬来也没事。”   牛北庆走后,张斐笑道:“这黑厮看着可怕,但其实挺可爱的。”   高文笑着点点头道:“大牛就是有些冲动,但心地是非常好的,不然的话,我……”   张斐补充道“不然的话,那史大郎也不会与他结为弟?”   高文红着脸,轻轻点了下头。   张斐笑道:“夫人勿用介意这些,想说什,直说便是。”   文讪讪点了下头。   但肯定还是很别扭。   张斐又问道:“对了!夫人,你平时喜干些什么?”   高文茵道:“我一在家做一些刺绣。   “刺绣?”   张斐又问道:“不知夫人会不会缝制服?”   高文茵道:“会啊!夫君要做新衣吗?其实不用去外面做,我能帮夫君做。”   “衣服就算了,那得多累。”张斐又道:“不过我想做几件大短裤,短衣来过夏天。”   高文茵道:“大短裤?短衣?”   “你跟我来)”   他带着高文茵来到前院,然后拿着笔在纸上花了几张草图,“就是   这样的,你会么?”   高文茵仔细看得一会儿,点点头,“应该做得出,但不知夫君想用什么料子?”   “这个人看着办。”   “那……那我试试)”   “好。”   “张三!”   只见许芷倩直来到屋内。   “许娘子早!”   “张夫人早!”   许芷倩吟吟。   高文茵脸上微红,道:“你们先聊,我后院帮牛弄盆栽。”   许芷倩问道:“夫人还会盆栽吗?”   高文茵讪道:“会一点。”   张揶揄:“你认为都与你一样,这女人会的,你统统都不会。”   许芷倩不服气道:“你可莫要小瞧人,那盆栽、刺绣,可都是我玩厌了,有甚么了不起的。”   “是吗?   张斐表示怀疑。   许芷倩傲娇道“你不信就了。”   高文只觉自己站在这里有些尬,忙道:“夫君,许娘子,那我就先失陪了。”   “好的。”   到高文茵离开之后,许芷倩便想起来此的目的,立刻问道“对了!外面那些消息你让人传出去的吧?”   斐点点头,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许芷倩道:“已经传遍整个京城,如今不管是酒楼,还是勾栏瓦舍,在谈论此事。”   张斐惊喜:“传得这么快吗?”   许芷倩点点头道:“我之前不是与你说过么,关于此类事,一直都有人怨,但也无可奈何,但也未有人想过用官司的方式来解决,再加上此事事刚刚回京的苏先生,故而引起很大的议论。”   张斐忙问道:“是不是都支持我?”   许芷倩笑道:“支持你的倒是没多少,半都是支持苏先生的,但也有些不少人认为,先生有些小题大做,关键还请了你一个耳笔之人争讼,寻求索赔,这是不对得,目前也是为此争吵不休。”   其实这事也反应出宋代的文人特别之处,因就儒学而言,着书立言,是追求一种自我修养,而非是经济利益,谈经济利就俗了,就会被鄙视。   这是为什么中国历史上,文学如此繁荣,版权法始终出不来,就与个思想有关。   但宋朝的商品经济又非常繁荣,文人不以谈利为耻,国家枢要,十场有九场是在谈财政,是在谈金。   导致有不少人认不管苏轼是要求名誉,还是利益,都是应该的。   但也有少人认为,你可以制止书商侵害你的名誉,但要是还进行索赔,就有些过分了,尤其你还请了耳笔之人。   这有违读书人的道。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有争论是好事。”   许倩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开封府?”   张斐道:“等发酵两天再去。”   ……   中午。   王安石与吕惠卿一边聊着,一边往皇城门外去。   “你那边准备怎么样?”   “恩师心,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就等陛下下旨了。”说着,吕惠突然问道:“恩师可有听说,那张斐又接下一桩官司。”   王安石苦笑:“想不听说都难,今他们都议论了一个上午。”   吕惠卿道:“何止是他们,几乎汴京的所有文人都在议论此事。”   王安石瞧他面露担忧之色,不免问道:“你想说什么?”   吕惠卿犹豫片刻,道:“看情形,两日张斐就会上开封府,到时必定又引来朝野上下的关注,要不,师奏请家,等这官司打完再下旨。”   王安石一听这话,当即恼羞成怒,“你在胡说甚么,民间一个官有咱们变法重要吗?”   吕惠卿赶忙解释道“学生是担心张三抢了法的风头,这对于新法可是不利啊!”   古代变法,也要照顾民意的。   王安石哼道:“他抢得走吗?”   吕惠卿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前几日朝中都还在谈论恩师变法一事,可今就全都在谈论那场官司,反正陛下也还未下旨,迟两日也无妨。”   王安石倒是觉得没什么,可见吕惠卿担忧,于是点头道:“好吧!我先去问问官家,许官家也没打算这两日下旨。”   ……   封府。   “唉……”   李开来到后堂,便是唉声叹气:“看来只要那小子在,咱们开封府就不得安生啊!”   这才几天啊!   你小子又要来了。   就不累么?   公着抬头看了他一眼:“这又不是什么大案,放到司理院那边审就是了。”   最初他接李四一案,纯属是不服气,要会一会这张三,结果会祸来了,这厮没没了了。他之前就已经有了打算,下回张三再来,就交给下面人去干)   眼不见为净。   李开无恋道:“吕,你有所不知,韩相公他们都已经派人来定席位了,那司理院才多大,哪里容得下啊。”   公着愣道“什么席位?”   李开道:“就是听审的席位啊!   “啊?”   吕公着当即目瞪口呆。   告状的都还没有来,听审的席位就已被预定了。   你们是在当戏看么?   过得好一会儿,吕公着才回过神,那满腔脏话到了嘴边,又给涵养硬生生给压了回去,认真考虑起来,道:“关于此事,我也听说了,如果那苏子瞻追究此事,怎么也是那书商的不对,所以我看如果张三索赔合理的,那咱们就直接派人去调查,查明之后,就直接他赢,没有必要与他在堂上纠缠。”   上回祖宗之法,他已经服气了。   你别来。   这风头,我开封府出不起。   李开眼中一亮,“是呀!我可以判他赢,不给他讼的机会。”   他看开了,不跟张斐争输赢。   正当这时,一个衙差在门口通报:“启禀知府,汴京律师事务所来人递上张状纸。”   李开道:“来了!来了!”   吕公着道:“呈上来。”   “遵命。”   那衙役立刻将状纸呈上。   吕公着看罪名,当就抑郁了,“我说这张三,真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就这点小事,他非得闹这么大吗?”   边的李开顿时慌得一批。   这也能闹大?   李开赶忙道:“吕知府,那小子告是什么罪名?”   吕公张了下嘴,又将状递给李,“你还是自看吧。”   又向衙役问道:“可是张三亲自来递得状纸?”   那衙役道:“不是,是汴律事务所的一个名叫邱征文耳笔之人。”   如张斐好歹也是事务所的合伙人,递状纸这等小事,哪还用自己亲自干。   “你下去吧!”   “是。”   那衙役刚下去,只听李开一声惊呼:“书袄言?”   旋即又向吕公着问道:“他这告得是谁呀?”   吕公着愣了下,忙伸手:“你拿过来再给我瞧瞧。”   李开又将状纸递过去。   吕公着看完之后,“奇怪!他告得还是这集聚贤,可这说不通,他告得是造袄书袄言罪,集聚贤是印刷苏轼的诗词,如果真犯了造袄书袄言,那应该是苏轼,而不是集聚贤啊!”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上哪也得给坐   “苏先生?”   当张斐见到苏轼怒气冲冲地来到自己家时,不免感到很是诧异。   “张三,你……”   “苏先生!”   苏轼指着张斐,刚说两个字,忽听得一声充满激动的叫喊声,而且还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他赶忙偏头看去,但见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美女,就这姿色,汴京也是难得一见,顿时神色一变,面带微笑,彬彬有礼道:“小娘子认识苏某?”   许芷倩盈盈一礼,“回苏先生的话,小女子姓许名止倩,曾向先生请教过先生所作的《刑赏忠厚之至论》,苏先生忘了么?”   张斐看着娇羞的许芷倩,当即是一脸鄙夷,明明就是一个女汉子,你装什么淑女,要不要脸啊!   “许芷倩?”   苏轼想了想,突然指着她,激动道:“许仲途之女?”   许芷倩小鸡啄米般地点点头。   其实许芷倩最先认识苏轼,倒不是因为他的诗词,而是因为苏轼曾在应试中,写下一篇《刑赏忠厚之至论》,许芷倩是尤为喜欢,视若珍宝。   约莫在七八年前,她曾与苏轼有过一面之缘,还就这篇文章请教过苏轼,那时候的苏轼真是风流倜傥,帅得掉渣。   迷得许芷倩不要不要得。   苏轼又认真打量了下她,呵呵笑道:“记得当时你还只是一个小女娃,想不到一转眼工夫,都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   要不要抱一抱呀!你个坏蜀黍!张斐咳得一声。   苏轼这才将目光转向张斐,立刻想起此行的目的,当即愤怒地指向张斐,“张三,我托你打官司,你为何要害我?”   张斐错愕道:“我没有害先生啊!”   “还说没有?”   苏轼怒道:“咱们之前说好得,告集聚贤盗我诗词文章,你却用以‘袄书袄言’罪起诉,在此案中,唯有我可能会犯此罪,你这不是害我又是甚么?”   张斐一脸冤枉道:“我是以此罪状告那集聚贤,而非是苏先生。”   许芷倩点点头道:“是呀!苏先生,你会不会是弄错了,那状纸还是我写得。”   张斐皱眉道:“不会是开封府从中挑拨离间吧?”   苏轼一挥手道:“与开封府无关,吕知府只是找我过去问明缘由,但是我必须问清楚,此事与袄书袄言罪,有何关系?”   其实还真是开封府在从中作梗,元凶就是通判李开,他告诉苏轼,张三这人神鬼莫测,他以这罪名起诉,万一在堂上倒打一耙,你可就完了呀。   苏轼也傻了,怎么会以这个罪名起诉?   于是赶来张家,向张斐询问清楚。   张斐道:“若不冠以这等大罪,又如何杜绝此类事件再度发生。”   苏轼闻言,神色稍稍缓和一些,又沉吟片刻,道:“话虽如此,但是律法之事,又岂能随意编排罪名。”   不能随意编排?呵呵,再过几年,你就知道错了,这只是一次预热啊。张斐笑道:“还请苏先生相信我的专业,有时候看得更高更远,不代表是随意编排。”   “更高更远。”   苏轼不禁用怀疑的眼神瞧了张斐一眼。   在我苏某人面前说这话,莫不是欺我还未吟诵出那句“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千古佳句?   张斐笑道:“如果苏先生不相信在下,亦可撤销诉讼。”   苏轼手一抬,“那倒不必,我倒要看看,你究竟看得多远多高?”   才华横溢的他,就没有服过谁。   ……   原本这个官司,就已经引起文坛极大的震动。   因为当今舆论就是控制在文人手中,而这个官司又与文人息息相关,当事人还是苏轼这等风流才子。   噱头十足。   导致整个文坛都在议论此事。   而当“造袄书袄言”的罪名爆出之后,是直接引爆整个舆论。   霎时间,流言满天飞。   甚至于其弟苏澈都劝苏轼放弃此次诉讼。   这个罪名太可怕了。   文人之大敌。   没文化都造不出这罪啊!   ……   相国寺!   “走水啦!走水啦!”   只见一人惊恐地大声喊道。   “哪里走水了?”   “你们看不见么,那里,还有那里,全都在冒烟。”   “你看清楚,那些都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   “书店!他们都在烧有关苏子瞻的书籍。”   “……?”   一点也不夸张地说,此时此刻,全城书商都在焚烧有关他苏子瞻的书籍。   随处可见浓烟滚滚。   那集聚贤的东主,更是绝,听闻此事,是二话不说,直接拉上妻儿跑路,啥都不要了。   这个罪名不可怕,可怕的是张三啊。   张三说是这罪,不是也是啊!   这罪名若以最高判罚来处置,那就是绞刑啊!   此时不跑路,更待何时。   好在开封府的人及时赶到,将他们给拦了下来,带回去审问之后,又好生安慰他一番。   开封府认为,集聚贤就不可能犯这罪。   ……   王安石庆幸自己听从吕惠卿的建议,不然的话,这风头还真有可能被张斐给抢走。   这个罪名绝对是火上浇油。   一个是文人最讨厌的事,一个是文人最害怕的罪名。   二者合一。   简直就是一个怪胎。   他自己都非常好奇,赶紧去预定席位。   ……   本还想将这官司扔去司理院的吕公着,此时已经完全没有这个念头,因为所有的听审位都已经被预定,就连那甬道都被纳入听审席位。   清一色,全都是文坛大老。   司理院那小院,哪里装得下啊!   关键,这么多大老,要审得不好,那可就丢人了呀!   吕公着忽觉亚历山大,但是此事已经引起民间很多现象,得赶紧审理,于是他直接安排明日开审。   ……   大理寺。   “这小子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司马光是直摇头道:“随便一件事,只要落到他手里,必成大事,若是个个耳笔之人都如他一样,那还得了啊!”   说到这里,他瞧了眼对面的许遵,“真是名师出高徒,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许仲途本是第一奇葩,跟张斐一比,太正常了。   许遵很是羞愧道:“说来司马大学士可能也不信,我只是给了他一些帮助,真没教他什么,若是教了,我也感到自豪。”   说着,他又赶忙转移话题道:“对了!我听闻吕知府又打算在府院审理此案,司马大学士何不借此案,试验一下新法?”   司马光摆摆手道:“凡事都得师出有名,如今我都还未奏请官家,就贸然干预开封府审案,只会贻人口实。如果这司法改革是从违反规矩开始,又如何能够成功。”   许遵稍稍点头道:“那倒也是。”   在行事作风上,其实许遵跟王安石更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吕公着本就是被迫在府院审理,你稍稍干预一下,将这官司拿来实验一下,有何不可,这又不影响公平公正,只是改变一下流程。   司马光不同,一步步来,讲究谋而后动。   此番司法改革,张斐都是提供现成的给他们,但司马光却寻思着,要先去培养人才。   这得猴年马月去啊。   ……   翌日!   这大清早的,开封府院内已经是人满为患。   一目望去,全是老头。   真是文豪荟萃,难得一见的盛会。   此事虽不大,但与他们息息相关。   而同为老头的吕公着,差一点点就成了晚辈,出去打一圈招呼,这腰都快直不起了。   拉着王安石和司马光这对老友诉苦,我这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虽然他们都是来听审的,但鉴于他们的名望和地位,这对于主审官有着很大的压力。   上回审刑院,好歹也是北宋双子星坐镇,这回可就他吕公着一人。   司马光抚须叹道:“我也觉得这确实有些不妥啊!”   王安石立刻问道:“有何不妥?”   他当然是向着张斐的,但是他没有想到,司马光其实也是向着张斐的。   司马光道:“知府的主要职责还是要治理州府,此关乎一府百姓的生计,而如今官司越来越多,耗费了府院大量得人力物力,岂不是本末倒置。”   吕公着频频点头。   理解万岁啊!   王安石道:“下面不还有司理院么?知府审不了几个案子。”   司马光道:“但最终还是得知府来做判决。”   王安石听他话里有话,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司马光就道:“若是将二者分开,是不是会更好一些。知府不用再审案,专顾治理州府,至于司法方面,则是另交衙门处理,二者互不隶属。”   吕公着点点头,“这么安排,确实要更为合理啊!”   虽然这么安排,明显是要削弱知府的权力,但北宋各职位多半都是三年一换,吕公着到期肯定不会再继续当知府,不是御史台,就是三司。   职权的变动,跟官员的利益,不是那么大。   王安石呵呵道:“看来外面传言不虚,你果真是想进行司法改革。”   司马光哼道:“难不成就准你王介甫改革变法,不准我司马光改革变法。”   王安石寻思着,找个事安置这老头也好,免得这老头闲着没事,老是跟自己对着干,呵呵道:“我可没有这么霸道,但是这事我说了不算,你得去说服官家。”   他改变变法主要是针对财政,同时也涉及到军政、行政,唯独司法方面几乎没有,因为司法方面没什么弊政,不是迫切的需要改革。   司马光要搞司法改革,等于是对他退避三舍,你不弄的,我再来弄。   这要还不让的话,那真的有些欺人太甚。   ……   “富公也来了呀!”   韩琦看到富弼,主动走了过去,打了一声招呼。   富弼只是微微拱手:“想不到韩相公也有如此雅兴。”   韩琦呵呵道:“雅兴倒是谈不上,纯属好奇啊!虽说盗印他人诗词,用以卖钱,的确可耻,但要说什么罪名,那倒也有些过分了。”   富弼点点头道:“我与韩相公想的一样,这事未免有些小题大做,还以这么重的罪名争讼。”   韩琦笑道:“这才引人好奇,张三这官司到底会怎么打,才能令人信服。不知富公有何高见?”   富弼摇摇头道:“我也未想明白。”   要是想明白了,他就不会来了,他足疾未愈,不便到处走动。   韩琦突然目光往旁边一瞟,喊道:“苏二郎。”   苏轼有个早夭哥哥,故大家还是叫他二郎,但实际上他就是大哥。   身在庭院的苏轼,一看韩琦叫他,边上还有富弼,赶忙来到甬道上,“晚辈苏轼见过韩相公,富相公。”   韩琦问道:“你小子之前挺大度的呀,怎么此番回来,变得这么斤斤计较,人家就是盗印你几首词,你就要人家一家老小的性命。”   富弼也颇为不满地皱了下眉头。   苏轼真是有苦难言,忙解释道:“韩相公误会了,晚辈绝无此意。最初晚辈只是听闻张三打官司厉害,想见识一下。恰好晚辈又不喜那集聚贤盗印晚辈的诗词,故就想借此事见识一下那张三的手段,晚辈只是要求杜绝他人再盗用晚辈的诗词,不曾想,竟然会闹得这么大。”   富弼问道:“这种事如何杜绝?”   苏轼答道:“晚辈不知,但是张三说可以,晚辈也想知道他会怎么去杜绝。”   韩琦、富弼相视一眼,皆是一脸困惑。   文字这东西,人人皆可用,如何杜绝。   韩琦叮嘱道:“到时若真让张三告赢,你最多也只能索赔一些钱财,绝不能定太重的罪。”   虽然他在生活上,是无比奢侈,但是他在对待百姓这事上面,还是非常仁慈宽厚的。   苏轼忙道:“就算韩相公不说,晚辈也不会这么做的。”   忽听院外有人喊道,“来了!来了!”   只见一辆马车穿过拥挤的道路,缓缓来到府门前。   与上回不同,没有欢呼,没有助威,因为今日站在门外的,几乎是清一色的文人,只有曹栋栋、马小义等一些衙内、公子党,掺杂其中,普通百姓是一个没有。   百姓也想看来热闹,但是这场面,他们哪敢靠近。   当张斐从马车中行出后,只听一人喊道:“我说耳笔张三,你就不能换身衣服么?老是穿这一套”   “噗嗤!”   随后出来的许芷倩,听到这话,不免笑出声来。   张斐倒不尴尬,据理以争道:“你们不懂别瞎说,我每次都是穿新得好不。”   “什么新得,你每回都是这一套,是当我们瞎么?”   “我就不能将每套衣服做成一模一样得么?”   “……?”   世上还有这种奇葩?   好在有许芷倩,这俊男美女往前一站,还是比较赏心悦目的。   张斐一到,吕公着立刻升堂,一刻都不愿意多等,这都还没有开始,打招呼都将嘴唇给打裂开了。   威武过后,院内院外渐渐安静下来。   行礼后,吕公着不免瞧了眼许芷倩,颇为不满道:“这官司你也需要助手?”   虽说没有明文规定,可否带助手,但从未耳笔之人带助手上堂,更别说还带个女人上堂。上回那是因为双子星都支持张斐,而且那个官司又至关重要,才给他破例一次。   可不能老是这么做啊!   张斐诚惶诚恐道:“回禀知府,这可不是小罪,小民也准备了许多文案,再加上小民没有想到这么快开堂,准备稍有不足,需要许娘子的协助。”   话虽如此,但这回准备的资料倒是远没有上回那么多,因为没有太多案例,但也有一小包袱。   吕公着心想,这罪名确实不算是小罪,反正是审刑院已经开了这头,笑也笑不到老夫头上来。于是点头道:“好吧!本官特许许娘子上堂协助你。”   顿了下,他又问道:“关于此案,本官也调查清楚,集聚贤的确盗印了苏轼的诗词,但是这与造袄书袄言之罪有何关系?”   “还请知府稍等一下。”   “……?”   吕公着愣了下,又见那许芷倩费力地托着那包袱,而张斐则是弯着身子,在包袱里面翻找着什么。   “哎幼!你倒是拿稳一点啊!这松松垮垮的,我怎么找啊!”   “是你笨好么,要不你提着,我来找。”   这是在干什么?   打情骂俏吗?   一旁听审韩琦、富弼等人,都觉得有些过分,让你一个女人上堂,就已经格外开恩,还弄得这么不正经。   不少人是直摇头。   司马光呵呵道:“他这是故技重施啊!不过没有你暗中相助,他不可能成功的,吕知府是不可能让他坐着打官司。”   方才吕公着抱怨了那么多,怎么可能让他坐着。   王安石道:“待会他就会证明,我没有暗中相助他。”   “是吗?”   司马光道:“那咱们走着瞧。”   又来?   你怕真是坐上瘾了吧。   吕公着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这小子又是在要座位。   不可能给啊!   本来你隔三差五来一趟,还让你坐着,你不得天天来啊!   我这日子还过不过。   你演!   你继续演!   给你坐,算我输。   许芷倩偷偷瞄了一眼吕公着,见他无动于衷,低声道:“算了吧,开封府不可能给咱们座位的。”   张斐瞧她一眼,将手中的文案往包袱里面一扔,哼道:“帮文人打官司的待遇,竟然还不如帮衙前役打官司的待遇好,下回再也不接这文人的官司了。”   “咳咳!来人啊!给他桌椅,让他摆放文案。”   吕公着一挥手道。 第一百三十三章 私货时间   一句见真章啊!   身为当事人的苏轼不禁都有些懵。   这样也行?   要真说起来,这句话可是有以下犯上,藐视公堂的嫌疑啊!   站在张斐身旁的许芷倩也是呆若木鸡,方才张斐那句话,可真是将她给吓傻了,过得片刻,她才反应过来,低声道:“你可真是厉害!”   张斐冲着她得意地眨了眨眼。   “这个臭小子!”   司马光不禁笑骂一句,“他这是挟文人以令知府啊!”   王安石呵呵笑道:“都说了与我无关。”   吕公着瞟了眼这两个罪魁祸首,见他们两个还在那里滴咕,好似在幸灾乐祸,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看到张斐就烦躁,是真不想给。   但是张斐这一句抱怨,令他是不能不给啊。   因为这封建社会是很讲究的阶级地位的。   今日听审的又全是大文豪,小书生,几乎是无一例外,全特么都是读书人。   张斐这一抱怨,你要不给得的话,这些士大夫、文人心里能痛快吗?   虽然他们中不少人也不喜欢张斐,但这回张斐到底是在帮他们文人打官司啊!   关乎着文人的切身利益。   上回给了,这回不给,传出去,文人脸面往哪里放。   感情我们文人的地位就还不如那衙前役?   这必须给啊!   衙差们长桌长凳抬上。   砰地一声。   直接怼在张斐、许芷倩面前。   态度之差,都不需要眼睛看,就连毛细孔都能感觉到。   吕公着权当没看见。   张斐丝毫不在意,微笑道:“几位差哥,能否放边上一点,小民何德何能,岂敢与知府对席而坐。”   那几位差哥看了眼吕公着。   吕公着也觉得自己怎么也是知府,是中立角色,若与一方对席而坐,会营造出一种打擂台的感觉。   这与上回不一样,上回是张斐起诉朝廷,与主审官对席而坐,也适合那个氛围。   吕公着稍稍点头,然后轻轻挥手。   差哥心领神会,怒瞪张斐:“自己搬。”   便是退到一边。   哇……要不要这么小心眼!张斐飞快地鄙视了吕公着一眼,然后彰显男子汉风范,拒绝许芷倩的帮忙请求,一人将长桌长凳搬到边上。   因为听审的人太多,堂里是肯定装不下去,再加上春日阳光明媚,公堂是设在前院,空间还是够大的。   与许芷倩坐下后,许芷倩是有条不紊地将一份份文案摆放在桌子上。   “将你的状纸副本拿给我看看。”   张斐低声道。   许芷倩立刻将她所写的状纸副本递给张斐。   其实这状纸,张斐都没有怎么看,他就是口述他的想法,但是具体怎么写,都由许芷倩决定,毕竟二人合作了这么多次,他对许芷倩还是非常信任的。   看得一会儿,张斐抬起头来,开始自己的辩诉,“方才知府说集聚贤的书店已经承认盗印我当事人,也就是苏轼苏先生的诗词?”   吕公着点点头。   他都没有打算让集聚贤的店主上堂辩论,因为张斐此番告得罪,可大可小,吕公着也害怕让那店主上堂,又给张斐给问出问题来。   毕竟张斐的问话技术,他是记忆犹新啊!   能不上则不上。   张斐道:“但由于苏先生的乃是朝廷官员,其身份比较特殊,也因为他的身份,已经引起不小的议论,故此小民还是认为有必要阐述苏先生为什么要雇佣小民来状告集聚贤,以免发生误会,损害了苏先生的名誉。”   细节啊!   头回见张斐打官司的苏轼听得是频频点头。   这是很有必要的。   确实有不少人都对此有争议,认为苏轼过于斤斤计较,没有文人的大度。   吕公着当然也听说了这些言论,于是点点头道:“好吧!本官就给你一些时辰来说明此事。”   “多谢知府。”   张斐看着状纸念道:“其实……其实状纸上已经写得非常清楚,窜易首尾,增损音义,节略翻刻,织毫争差,致误学者。”   念到这里,他突然低声问道:“许娘子,你这几句话具体是什么意思?”   许芷倩差点就崩溃了,“你不是看过了吗?”   她写完之后,肯定会给张斐看的呀。   “呃……看是看过了,但我也没说我完全看懂了呀!你快些说吧!”   许芷倩也真是醉了,你这也太信任我了。   “大致意思就是增添改动,断章取义,令读者误会。”   “很好!差不多就是我要表达的意思。”   张斐抬起头来,发现院内院外是出奇地安静,只见那些衙役、门口围观的文人、纨绔,皆是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们两个。   吕公着倒是习惯了他们两个私下滴滴咕咕,但是这里多半人可是没有见过这么打官司的。   都看傻了。   你们在干什么?   谈情说爱吗?   一直以来喜欢开堂审理的张斐,头回觉得下回得申请闭门审理。   殊不知现在想回到闭门审理有些困难。   毕竟他人都还没有来告状,听审席位就都已经被预定了出去。   “咳咳!”   张斐战术性咳得两声,又向吕公着问道:“不知知府可否认同这几句话?”   吕公着点了点头,道:“若非这几句话,本官也不会开堂审理此案。”   张斐点点头道:“相信除知府之外,在坐的人也都应该认同,集聚贤的这种盗印行为,会对苏先生的名誉将会造成多大的伤害。   然而,大家要明白一点,苏先生并没有用自己的地位和权力,去制止这种行为,或者去暗中报复集聚贤,如果苏先生这么做,那无疑是徇私枉法。   因为这事并非是在他的职权范围内,即便他有这权力,根据朝廷的规矩,也应该选择避嫌。为求公平,苏先生是选择聘请我,在公堂上为他讨回属于自己的权益。   没有比这更加妥当的处理方法。当一名官员与百姓产生冲突时,却选择诉诸公堂,这才是真正的大公无私,这才是真正的正人君子,这才是我大宋之风华。   我听说还有许多人对此表达不满,我觉得说出这些话的人,是无知且极度无耻,乃小人也。”   这说者有心,听着更有心啊!   富弼、韩琦当即就瞪了过去。   你骂谁呢?   几乎是在同时间,门外响起一阵喝彩助威声。   “说得好!”   “说得真是太好了,我也是这般想的。”   “苏先生真乃君子也。”   ……   苏轼请耳笔之人状告集聚贤,确实引起很大的争论。   不少人认为苏轼这么做,太没有君子风度,咄咄逼人。   盗印你几首诗词,你至于如此吗?   同时有更多人是支持苏轼的,双方是吵得不可开交。   如今,经张斐这么一论辩,这恰恰是风度的体现,这恰恰是君子的体现。   苏轼地位比那书商高了不知道多少倍,他是可以动用权力,动用关系,去制止这种行为,但是他却选择对簿公堂,用法律的手段来解决,这不就是大公无私吗?   那些支持苏轼的人,当然要为张斐的论辩叫好,也是为自己出口恶气啊!   韩琦捋了捋胡须,“他说得倒有些道理。”   富弼也是面露羞愧之色,没有做声。   “肃静!”   吕公着拍了下惊堂木。   院门外立刻安静了下来。   张斐突然环目四顾,朗声道:“我希望将来有更多的官员来找在下打官司,唯有如此,才能说明司法得到伸张,公平正义得到伸张。而不是在暗地里挑拨离间,又或者依靠权力,不准谁谁谁跟谁谁谁来往,尽用一些下三滥的手段,来报复和欺压百姓,这种行为才叫做没有风度,伪君子也,卑鄙无耻,下作龌蹉,不知羞耻,丧心病狂,恶毒至极,呃……”   说着说着,他都有些喘,突然低声向许芷倩道:“快快快,帮我补充几个词,我脑子不够用了。”   许芷倩拼命地忍住笑意,“我帮你补充甚么,而且也够了。”   “你真没用!”   张斐又是懊恼道:“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静!   院内外渐渐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张斐身上。   他这真是为苏先生鸣不平吗?   不像啊!   倒像是在为他自己鸣不平。   前几日他律师事务所开门,一个宾客都没有,大家心里当然清楚是怎么回事。   这厮摆明就是在指桑骂槐啊!   说到的职业道德呢?   旁边站着的苏轼真是战战兢兢,悔不当初,这场官司打下来,他得得罪多少人啊!   天知道三司那边会不会迁怒于他。   要知道他如今就只是一个小弟,这些大老可都惹不起啊!   人家打官司要钱,你丫是要命啊!   然而,嫉恶如仇的王安石就默默为之叫好,要不是顾及到身份,他非得鼓掌为张斐呐喊。   司马光则是若有所思。   如果官员与百姓产生纠纷,也必须要诉诸公堂的话……   好小子,真是拿我开封府当自个家啊!吕公着恨得是牙痒痒,你能耐去上司闹,在我这叫唤甚么,当即问道:“竟有这种事,你倒是说出来,本官定为你做主。”   别指桑骂槐,有本事你就明说。   张斐翻开一页文案:“比如说当初的王司农……”   “咳咳!”   这一招回马枪,杀得吕公着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来,赶忙道:“此案已结,你也讨回公道,还有甚么可说得。”   他以为张斐肯定是暗指三司,你有本事,倒是指名道姓,在开封府的公堂上含沙射影,真是岂有此理,哪知这厮不讲武德,又提那王司农约束争讼一事。   当初此案,可真是弄得他们开封府上下欲仙欲死,吕公着此生再也不愿提及此事。   吕公着真怕这厮借题发挥,又叮嘱道:“你别在这东拉西扯,说回此案。”   “小民遵命!”   张斐又翻了翻文案,“故此苏先生雇佣在下争讼,乃是用公平去捍卫正义和属于自己的权益,这绝对无可厚非。   而集聚贤却以伤害苏先生的名誉、利益为代价,为自己谋取私利,这种行为是非常可耻的,也侵害了苏先生的利益。故此,我在此代表苏先生,向集聚贤索赔一千贯得赔偿。”   院内外顿时响起一片哗然之声。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天价索赔   要不是门口那阵哗然之声,吕公着非得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一千贯?   真是好家伙啊!   别说院门前那些围观文人感到惊诧,就连韩琦、富弼也都是惊讶地看着张斐。   就苏轼那破诗词集,要是能够赚一百贯钱,那都得是烧高香了。   你这张口就是一千贯。   只怕那草寇见到你的,也得叫声爹爹啊!   讼棍!   十足的讼棍啊!   这甚至比最初方大田一案,还要过分,毕竟那个案子的受害者韦阿大是确确实实身体上受到伤害,甚至会影响今后的劳作。   而苏轼自身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纯属鸡贼,张斐却要索赔一千贯。   身为当事人苏轼,也是呆若木鸡。   这个索赔金额,他都觉得不好意思。   过分了呀!   一旁得苏辙都看不下去了,低声道:“兄长,你怎能索赔这么多钱?”   “我……”   苏轼狠狠跺了下脚,一脸委屈道:“这……这与为兄无关啊。”   苏辙好奇地问道:“他帮兄长争讼,又怎会与兄长无关?”   苏轼很是羞愧道:“当时他索要一百贯报酬,我又没那么多钱,于是就说这场官司的索赔,就当做是我给他的报酬,可我哪里想得到,他会索要一千贯。”   他是真没有想到,张斐会这么狠。   因为就是将整个集聚贤卖了,也没有这么多钱。   一个小小书店,能够值多少钱。   他当时寻思着,最多也就翻个倍,二百贯左右,是不可能再多了。   你这到底是维护我的名誉,还是在败坏我的名誉啊!   这一千贯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但是张斐确实是代他索赔。   他真是百口莫辩。   冤啊!   苏辙叹道:“我早就说了,兄长这是自找麻烦,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   苏轼都快要哭了,他已经感受到富弼、文彦博等人投来的愤怒目光。   他弟弟都猜是他要求的,更何况外人。   本想直接站出来,阻止这场诉讼,但他又认为,这么高的索赔金额,吕公着也不可能会答应他的。   简直没有道理啊!   等等看呗。   “肃静!肃静!”   吕公着连拍三下惊堂木,毕竟是春天,天气比较暖,拍惊堂木的副作用比较小。   等到安静之后,吕公着是一脸不可思议向张斐问道:“你凭什么索赔一千贯?关于集聚贤从苏轼词集中所得利益,本官已经查明,不过区区三十贯钱。”   这个差距一出,张斐差点没有引起人神共愤。   真心抢钱都没有你这般无耻。   苏轼微微有些落寞,我的诗词集就只买这么一点么。   张斐却是义正词严地回答道:“知府此言差矣,赔偿多少,不应该根据集聚贤所得之利来算,而是应该根据受害者的损失来计算的,故此集聚贤所得利益,与小民此番索赔,其实并无太多关系。”   虽然他说得很有道理,但吕公着听得是很好奇,不禁问道:“但不知苏轼在此案中损失了什么?”   张斐道:“所承担的风险。”   “风险?”   吕公着有些懵。   这风险怎么定损?   目前可没有这么多规定。   当代律法,绝大多数案件,都是跟具体损失来计算赔偿的。   张斐问道:“敢问知府,官府能否拿出具体证据,证明这本词集中的每一首词都是苏先生所作,亦或者说每一首都不是苏先生所作。”   吕公着沉吟少许,道:“这倒是不好证明啊!官府能够证明的,就只有其中两首,乃是苏轼在直史馆所作,这是有记录在案的。”   “知府言之有理。”   张斐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这的确是不好证明,如果让我来鉴定,我唯一能够认出的,就只有那首柳永所作的《玉女摇仙佩·佳人》。”   苏轼听得稍稍有些不爽,你小子什么意思?我不如柳老七?   又听张斐解释道:“因为这首词,曾以高价卖给一位歌妓,双方是有契约证明的。但是很多诗词,已经很难找寻到具体证据来证明,到底是出自何人之手。好在我朝文人皆具有风骨,不会乱认他人的诗词。”   舒坦!   这小子看上去也不是那么面目可憎啊!   在坐的文人不禁给张斐递去赞赏的目光。   张斐面带尊重、敬仰地微笑,悄悄将手往旁一伸,低声道:“文字号!”   许芷倩立刻找出一份文案递到他手里。   张斐拿着文案一扬,“这份文案中,是关于历朝历代中,一些因为诗词文章而被贬被杀的官员。”   说完,他翻开来,念道:“其中一桩非常有名的案件,就是关于唐朝大诗人王勃的,他因为一篇《斗鸡檄》,而被坐罪免官。”   说着,他抬头看向吕公着,问道:“知府可知此事?”   吕公着点了下头,“此案本官当然知晓,这又能说明。”   张斐回答道:“假设大家都不知道这事,而那书商将《斗鸡檄》这篇文章里面的名字稍作更改,然后放入苏先生的诗词集中,从而引起朝廷的愤怒,要拿苏先生治罪,万一找不出证据,证明这不是苏先生所写,那该怎么办?”   这番论述下来,方才还愤怒的韩琦、富弼,也不禁沉眉思索起来。   在坐的都是文豪、文人,他们对这种事是非常敏感和害怕的。   虽说当下还没有文字狱一说,但是因为诗词文章,而被处罚的情况,其实历朝历代都有,只不过没有那么严重,是到了明清,就彻底扩大化了,随便写一首诗,可能成千上万的人就没了。   吕公着皱眉道:“若是牵扯到人命,亦或者官职,朝廷自会查明清楚的,而不会随便判罪。”   “但是方才知府也说了,这种事就不好证明。而且。”   张斐目光一扫道:“在坐的都是文人,相信也应该体会得到什么是人言可畏,有些谎话,它传着传着,就变成了真的。首先,如今就不好证明,一首诗词的真正作者究竟是谁。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这种盗印的现象,可能就会引起很大得问题。   通常盗印者,本身也不是很懂诗词文章的,而且极有可能也是盗印别人的盗印,这就很容易形成以讹传讹,以假传假,这是很可怕得。   因为当一百个书商都将一首不是你的诗词放到你的作品集里面,那就有可能会变成你的。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受害者将是百口莫辩啊!”   在坐的人闻言,无不细思极恐,顿觉毛骨悚然。   这听着真是太可怕了。   一百个不同的书商,所出版的诗词集中,都有同一首诗词,你说这不是你的?   官府能信吗?   张斐又继续道:“苏先生弱冠之际便是进士及第,其才华深得朝中不少大臣的欣赏,仕途可谓是一片光明,如果因为一本劣作,而导致他仕途受挫,其损失又何止一千贯。   我们不能等到这事发生几年后,或者十几年后,再来进行索赔,那已经没有多大意义,因为就苏先生个人而言,他已经失去了最宝贵的年华。   而就我大宋而言,可能就损失了一位国之栋梁。那时候不管是赔一千贯,还是一万贯,又有什么意义呢?   小民知道,这番索赔,知府一定会觉得太过苛刻,太过分,这与敲诈勒索无异。但小民认为,小民的索赔完全是在尊重立法的原则和精神,因为律法更多是为求防止、制止、威吓,而非是为了去惩罚。   也符合我朝祖宗之法防弊之政的思想。   如果小民只是索赔二三十贯钱,意义何在?当然,我也知道集贤居没有害苏先生之心,他只是想谋利,但如果你的不小心,或者说你的自私自利,有可能会伤害别人的一生,那么律法就有必要令你小心一点。”   方才还悔不当初的苏轼,此时是得瑟地向苏辙道:“三弟,为兄没有请错人吧?”   苏辙猛地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然湿透,瞧了眼兄长,讪讪点头,又道:“此人真是名不虚传啊!”   这都把在坐的人都给说怕了,要知道如今坐在这里听审的,可全都是宰相、大文豪,大诗人。   他们突然觉得这番索赔,是一点也不过分。   该!   毕竟这已经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   而且这确实很可怕,也确确实实有可能发生的。   绝不是危言耸听。   同为文臣的吕公着,当然也是深有体会,稍稍点了下头,又道:“你说得虽然有道理,但是集聚贤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赔偿啊!”   张斐立刻道:“这个可以到时再商量,但是我们一定追求最高索赔,因为此事对于苏先生,其实是非常非常可怕的。”   吕公着听他语气,似乎还有缓和的余地,那就堂下再商量,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得,道:“本官以为此案到此,就已经足以,不知你状纸上的造袄书袄言又从何谈起?”   官司打到这里,就已经差不多了,这种情况,无非也就是索赔,造袄书袄言这个罪名,真不是一般的罪。   张斐是一本正经道:“集聚贤这种盗印行为,坏我朝立国之本,自然也伤害到苏先生,若不及时加以管制,这后果不堪设想。” 第一百三十五章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这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坏我朝立国之本?   一个书商?   你是认真的吗?   饶是一直以来都支持张斐的王安石也是犹如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是怎么也扯不到一块去啊!   韩琦、富弼等一众满腹经纶、才华横溢的大学士、士大夫们,也都是处于懵逼的状态。   我朝立国之本,就这么不稳吗?   虽然他们知道张斐是以这个“造袄书袄言”罪名起诉的,但这个罪名其实是可大可小的,某个小教派,十多个人,三更半夜里面聚集打坐,是属于这个罪,但是妖言惑众,聚集造反,也是属于这个罪。   严格来说,坏立国之本,这甚至都已经超出这条罪名。   吕公着也是愣得半响才回过神来,当即就沉眉警告道:“你一个小小耳笔,休得在此胡言,一个书商岂能坏我朝立国之本。”   就事论事,这种事还真是不能随便乱说的!   只不过鉴于张斐以往的事迹,吕公着也只是口头警告一番。   毕竟他都论过祖宗之法。   张斐立刻道:“回禀知府,小民绝非是在危言耸听,我法家先祖韩非子曾言,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故此别看此事虽小,但若不加以管制,是足以坏我朝立国之本。”   吕公着听他掷地有声,连韩非子都搬出来了,于是问道:“你倒是说说,此举怎会坏我朝立国之本?”   许芷倩默默递给张斐两份文案。   张斐接过来,直接扬起一份,“我这里有份史料,要呈于知府。”   文吏立刻上来,结果张斐的文案,又给吕公着呈上。   吕公着翻开一看,不禁诧异道:“王莽新政?”   王安石心中一凛,立刻打起精神来。   新政?   不会是要含沙射影吧?   亦或者这小子又要暗中助我?   他是既惶恐,又期待。   韩琦他们也是一脸好奇,一个盗印案,怎么还扯到王莽新政上面去了。   这会不会跟王安石有关系?   这个节点,只要提新政,那真的是草木皆兵。   又听张斐言道:“不错!这份史料主要是关于王莽所推行的钱币政策。”   王安石、司马光等人更是好奇。   关于这个政策,他们真是太熟悉不过了,但这与此案到底有何关系?   一个盗印案,扯到立国之本,又扯到王莽新政。   这真的非常离谱。   张斐看了看文案,然后抬头道:“关于王莽的这番钱币改革,简单来说,就是当时的朝廷发行的新币,其规定的价值是远高于钱币本身的价值。   可是根据优胜劣汰的常理来说,这差的自然是敌不过好的,可当时实际情况是不足值的新币却驱逐了足值五铢钱。   不知是否有人考虑过为何会如此?”   富弼与王安石几乎同是言道:“奸钱日繁,正钱日亡。”   奸钱就是劣币,正钱就是良币。   说得通俗一点,就是劣币驱逐良币。   张斐瞟了眼文案,然后笑着点点头:“王大学士说得对,此正是西汉名士贾谊所指出的,而王莽的新政是其百年之后才出现的。这足以证明,此非个案,而是一种现象,一直都在发生。”   吕公着好奇地问道:“但是这与此案有何关系?”   张斐回答道:“既然是一种现象,那就说明,这其实不仅仅只局限于钱币,适用于任何事务。”   这时,旁边的许芷倩默默将一份文案递给张斐。   张斐直接翻开,一边看着,一边说道:“在咸平时期就有一个案子,可以说明这一点,那就是鸡塞沙案。当时有一些奸商给鸡塞沙子,以求增斤增两,卖出更高的价钱。刚开始只有两三家,但不到一月,整个市集里面就再也找不到一只不塞沙子的鸡,哪怕是村里来的农妇都这么做,最终还是朝廷用以严法管制,才制止这种现象的蔓延。”   北宋在食品管控上,是非常严格的,尤其是在汴京,注水肉都得杖六十。肉变质,流放一年,若是肉有毒,直接死刑。   吕公着点点头道:“此案本官也知道。”   张斐道:“钱币可,鸡可,那么文章诗词自然也不会例外的。”   不少人顿时是恍然大悟。   绕了半天,原来他是要证明这一点。   不得不说,这个角度可真是相当刁钻啊!   事先可没有人想到这一点。   也真的是煞费苦心。   吕公着也反应了过来,沉吟少许,道:“二者不能混为一谈,不管是钱币,还是鸡,那都是属货物,但诗词文章可非货物,亦非为利而所求也,此乃文人之雅谈,就算盗印泛滥,诗词文章亦不会减少的,书店里反而会有更多的书籍。”   张斐却道:“知府此言差矣,如果盗印泛滥,也许市集上,是书籍遍地,但是诗词文章一定会逐渐减少的。”   吕公着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正如我方才那番论述,盗印书籍,极有可能会给真正的作者带来不小的麻烦,以及毁坏其声誉,甚至于牢狱之灾。   一旦盗印泛滥,将会给文人们带来各种各样的麻烦,那么文人们势必会选择藏作,不再公开自己的诗词文章,最多只与好友共赏,以求避免被书商盗印。   其实如今已经出现这种情况。”   说到这里,他目光一扫,顿时有不少士大夫点点头。   张斐又继续道:“那么届时就会有许多佳作,默默埋于黄土之下,而这对于我大宋而言,将是巨大的损失。   而当诗词文章大幅度减少,书商们为求利益,他们必定会冠以名士之名,掺以劣作,从而导致出现劣作驱逐佳作的现象。”   文彦博低声向富弼道:“他说得不就是富公你么?”   富弼忙道:“就我那拙作,哪好意思拿出来见人,与盗印无关。”   说着,他又叹道:“不过我认识的一些好友,他们还真是因为盗印而选择藏作。”   ……   王安石道:“好小子,竟然想到用此论来打这官司,真是令人始料未及啊!”   他对于这个现象,也是有研究的,但多半是因为财政,没有想到会在公堂之上,听到这个理论,而且还概括的这么完美。   司马光点点头道:“而且解释的是恰到好处啊!”   这种现象其实已经发生了,比如一些文人非常看重自己的墨宝,而如今的大多数书商,都是粗制滥造,满篇都是错别字、缺字,看着心疼,有些大名士就只选择与好友煮诗论词,不选择公开。   但这只不过被视为个人的选择罢了,但如果这个现象是大规模发生,确实也是很可怕的。   张斐翻了一页文案,念道:“也许到时我们将会阔别‘燕鸿过后莺归去,细算浮生千万绪’的璀璨时代,迎来‘喜鹊声唶唶,俗云报喜鸣’的文学萧条。”   “喜鹊声唶唶,俗云报喜鸣”?   这是什么鬼?   我大宋风华应该不会沦落于此吧!   不少士大夫觉得张斐有些危言耸听,我家书童作的诗也比这强的多啊!   真不至于。   “然而!”   张斐继续言道:“我朝立国之本,乃是以文治国,真宗皇帝曾也言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故论文学佳作,是远胜历朝历代,这些佳作对于后辈有着很好的教育作用。   反之,一旦这文学佳作慢慢变少,也将预示着我朝以文治国将的根本在慢慢腐坏,这不是坏我立国之本又是什么?虽然这本诗词集的内容无伤大雅,但是盗印书籍,绝对是属于造袄书袄言罪。”   “说得好啊!”   只听得一个苍老之声。   吕公着偏头看去,竟是坐在院内的一个士大夫。   这老者一声吆喝,其余的士大夫们也都纷纷点头,对此表示非常认同。   门前更是有不少人为之叫好啊!   这番论述,对于他们文人而言,真得是非常完美的论述。   他们对于其中每个字都非常满意。   嗯。   这小子也没有传说中那般可恶。   但是这令吕公着很是为难,这番论述是没有问题的,盗印泛滥,确实已经引发了此类问题,他的许多好友都经常抱怨,但是光凭这番论述,就判定一个这么重的罪名,显然也是不妥当的。   可他一时也找不到理由去推翻张斐的论述。   虽说其中有抛开剂量谈毒性的嫌疑,但是张斐却引用了一个很经典的例子,就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而来此听审的士大夫、大文豪显然都是支持张斐的这个观点。   虽然他们只是来听审得,但鉴于他们的名望和地位,也必须顾虑到他们的态度。   可是在吕公着看来,这到底只是一个民事诉讼案,那书商也没有这个意图,判决不应该超出太远,他为了保护那书商,都不让他上堂,再三思虑之后,道:“虽说此举有危害我朝立国之本的嫌疑,但是经本官查明,集聚贤是绝无害人祸国之心,盗印只为谋求私利。”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环目四顾,朗声道:“适才张三曾以诗词文章坐罪免官为例,本官也以此为例,若因一句无心之言,一个无心之举,就会引来杀身之祸,此亦非我朝立国之本,亦非文人之利。”   不少士大夫又轻轻点着头。   吕公着稍稍观察了下,才继续道:“故此本官在此宣判,集聚贤盗印苏轼诗词,侵害了苏轼的名誉和利益,虽犯下造袄书袄言之罪,但鉴于其乃无心之失,以及此律文缺乏对盗印的解释,故本官判其暂免杖刑, 只需赔偿苏轼的损失,至于具体该赔偿多少,届时将酌情而定。”   根据造袄书袄言罪,最低都得是杖六十。但是吕公着认为,这都不至于,但是这个罪名,他又无法驳斥,故此他以律文缺乏解释为由,先给予暂免。   这种判决案例其实很多,不然的话,那些疏议又是怎么来的。   韩琦、富弼、王安石等人皆是纷纷点头。   如果以坏国本来论罪的话,必将是死罪。   想都不用想。   但这显然不对的。   再怎么样,也罪不至死。   而那些士大夫也表示可以接受,毕竟吕公着也没有推翻张斐的论述,还是给了这个罪名。   吕公着又向张斐问道:“张三,你有什么要说得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张斐身上。   从之前张三的态度来看,肯定会不服的,否则的话,他也不会以这个罪名起诉。   哪知张斐起身拱手道:“小民遵从知府的判决。”   许芷倩猛地一怔,惊讶地看着张斐。   就这?   这与你说得不一样啊!   王安石、司马光也是相觑一眼,虽然这个判罚是合情合理,但是张斐的态度却让人觉得有些虎头蛇尾,戛然而止。   难道又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身为当事人的苏轼却是长松一口气。   够了!够了!   其实如果真的判死罪,他肯定站出来制止的,他可是原告,是有这个权力的。   但好在没有这么判。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还没结束……   “张三所论有理啊,这盗印泛滥,对于咱们文人影响可不小,朝廷也该管一管了。”   “可是若无盗印,谁来印呢?”   “是呀!若是书商都不印,岂不是无书可读?”   “何不让朝廷来印?”   “谁好意思请求朝廷印自己的诗词文章?”   “那可怎么办?”   ……   虽然吕公着已经给出明确的判决,但是退堂之后,却引发了诸多议论。   盗印虽然可恨,但是他们不印,谁印呢?   如果不管的话,出现张斐说得那种情况,又该怎么办?   回过神来,大家发现官司是打完了,但具体问题并没有讨论清楚。   不过话说回来,这到底就是一场官司,又不是辩论大会。   张斐的目的是为苏轼讨回公道。   仅此而已。   ……   开封府,后堂。   “张三,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般害我!汴京那么多书商盗印,你不去告,就会欺负我这老实人。”   那集聚贤的店主侯东来,见到张斐,立刻张牙舞爪,面色狰狞地要扑上去。   旁边的衙役是真不想拦,抬着手是有气无力,松松垮垮,弄得张斐很慌。   “喂喂喂!”   身边没人的张斐往后退去,“差哥们,你们可别公报私仇啊!”   吕公着无奈地瞧了眼这小子,咳得一声,“住手!”   老大发话了,衙差这才正正经经将侯东来拦住。   吕公着又向一旁尴尬的苏轼道:“苏轼,侯东来根本拿不出一千贯钱,你看如何是好啊!”   “等会!”   张斐赶忙出声,“苏先生已经诉讼权交与小民,毕竟苏先生不喜名利,谈之为耻,知府若有问题,可与小民谈。”   苏轼咳得一声:“张三,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张斐立刻道:“苏先生,若不重罚,岂能杜绝他人盗印你的诗词,如今知府已经免去其刑罚,若再免其赔偿,那我们来干嘛的?”   说话时,他用眼神提醒苏轼,这是我的酬劳,你无权干预。   苏轼很是为难、纠结。   吕公着也看出苏轼好像做不了主,于是向张斐问道:“你想怎样?”   张斐道:“至少至少侯东来也应该拿店铺来抵偿苏先生的损失。”   侯东来一听,立刻不闹了。   给你给你给你!   就算张斐不要,他也不打算开这店了,真是太可怕了。   吕公着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道:“只有如此吗?”   张斐小声问道:“知府希望小民索要更多吗?”   吕公着咳得一声,又向侯东来问道:“侯东来,你可否愿意?”   侯东来忙不迭地点头道:“小民愿意,小民愿意!”   吕公着道:“好吧!就这么定了。此案到此结束。”   当场,吕公着就下达判决书,判决侯东来将集聚贤抵偿给苏轼。   但是根据苏轼与张斐的协议,这集聚贤将归张斐所有。   ……   “今后我再也不会找你打官司了,这真是太可怕了。”   出得门来,苏轼便向张斐抱怨道。   张斐呵呵笑了起来。   苏轼一愣,道:“你笑甚么?”   张斐道:“这官司又不是上酒楼吃饭,不去酒楼,还可以选择在家吃,苏先生需要的时候,自会来找我,没有需要的话,我是求也求不来。”   苏轼沉吟少许,不禁笑着点点头:“倒也是得。”   张斐偷偷瞄了一眼苏轼,道:“苏先生可还记得自己的诉求?”   苏轼愣了下,道:“当然记得。”   张斐道:“不知苏先生认为我是否做到了。”   苏轼苦笑道:“何止做到了,甚至都已经超过了,如今汴京都已经很难找到关于我的诗词集。”   都给烧了。   张斐道:“但是我觉得还未达到。”   苏轼错愕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凡事都是相对的,若无正版,又哪来的盗版。”   “正版?”   “对!”   张斐道:“我希望与苏先生达成合作,苏先生授权给我的书店,由我书店独家负责为苏先生印刷诗词集,并且支付苏先生一定版权费,此谓正版也。”   苏轼双目一睁,“我明白了,原来你早就惦记上人家的书店了。”   张斐笑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是苏先生主动找的我。”   苏轼哼道:“但你肯定早就打上人家书店的主意了。”   张斐道:“不管怎样,这也是苏先生诉求的核心,虽说盗印可耻,但是一些好得文章诗词,还是需要跟大家分享的,也是人们所需求的。那么由文人自己做主是否出版自己的诗词文章,文人也从中获得合理的回报,这难道不是苏先生所想要的吗?那何不从我们开始。”   苏轼沉吟少许,点头道:“我答应你。不过我的着作有限,我介绍一人给你,他的大作可是多不胜数啊!”   张斐问道:“谁?”   苏轼头往前一扬。   张斐抬头看去,只见王安石站在院门前。   二人立刻走过去,行得一礼。   王安石打趣苏轼道:“苏二郎,你现今知道这小子的可怕之处了吧。”   苏轼苦笑地点点头,又道:“下官现在只想远离这小子,下官先告辞了。”   他也看出,王安石是在等张斐的。   苏轼走后,王安石便是直接问道:“你这官司打完了没有?”   张斐愣了下,道:“打完了呀,判决书都下来了。”   王安石又再问道:“真的?”   张斐被看得有些慌,问道:“不知此案与王大学士有何关系?”   王安石也很直接:“你小子将风头都给抢走了,我的新法若此时出来,只怕都无人问津。”   张斐赶忙道:“那怎么可能。”   “那到底有没有结束?”   “没有!”   “就知道你小子还没完。”   王安石哼道。   张斐讪讪一笑,又道:“对了!王大学士,你不是要为国增加税入么?”   王安石一怔,急急问道:“你小子有何妙策?”   张斐道:“出版税。”   “出版税?”   王安石愣道。   张斐点点头道:“方才王大学士觉得小民说得有道理吗?不可助长盗印之风。”   王安石点点头,道:“盗印怎么说都是不对的。”   “那怎么办呢?”   张斐自问自答道:“最终还是需要朝廷给予保障,我仔细研究过我朝的契税法,其立法初衷,就是在于保障权。如果朝廷保障文人的权益,那么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收取税费。”   目前的契税,可不是印花税,只限于宅田契。   王安石愣了愣,“你的意思是,让文人交钱给朝廷,朝廷保障其诗词文章不被盗印?”   张斐道:“这么一来的话,文人写诗词文章不还得先付给朝廷钱?”   王安石纳闷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张斐故作沉吟,道:“这么说吧,假如我有一间书店,想要印刷王大学士的文章,于是我就找王大学士商谈,我们双方达成契约,王大学士授权于我,而我支付部分金钱给王大学士。   可是我到底只是一个商人,没有权力不准别得书商印刷王大学士的文章,这时候就需要朝廷保障我与王大学士的契约。   那么朝廷当然就可以从中收取适当的费用,就跟那田宅契税一样。”   王安石恍然大悟,又皱眉思索半响,“何必这么麻烦,朝廷自己印就行了。”   又要黑吃黑?你真是……张斐道:“可以啊!但若卖不出去的话……”   王安石捋了捋胡须,“这倒也是,这书籍可不是房子,不一定卖得出去啊!”   说着,他又问道:“朝廷卖不出,书店就可以卖出去?”   张斐道:“书店卖不出去关朝廷什么事?朝廷就只管收税,稳赚不赔啊!”   王安石直点头。   朝廷做买卖只能赚,不能亏啊!   张斐小声问道:“王大学士答应了吗?”   王安石瞧他一眼,“这种政策,哪能说答应就答应,我还得仔细想想。”   张斐道:“我问的是小店印刷王大学士你的文章?”   王安石愣了愣,“什么文章?你方才不是比喻么?”   张斐咳得一声:“正好小民方才盘下一家书店,如果王大学士愿意的话,我们可以谈谈。”   王安石一脸古怪之色地看着张斐,“免了!免了!这种名利之事,老夫可不想掺合,老夫也没这工夫。”   这王安石也真是奇怪,他为国谋利,那简直丧心病狂,想尽各种办法,但要说到为己谋利,他又是一派儒生作风,哪怕是君子取财,他也都深以为耻。   你真不知道是该说他擅于理财,还是不擅于。   是呀!这种事我跟你谈什么,到时我找擅于理财的王夫人去谈。张斐笑着点点头道:“既然王大学士不愿意,那就算了吧。”   与王安石别过之后,张斐便上得马车。   在里面等候多时的许芷倩,立刻问道:“为什么?”   张斐将判决书递给许芷倩。   许芷倩接过来一看,抿唇笑道:“我已经猜到你惦记上人家的书店了。”   之前张斐就跟她说过,打算搞印刷,但马上她又问道:“但此非我所问,我想问的是,你不是要借这官司立法吗?”   张斐指着她手上的判决书,道:“这就是法。”   许芷倩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张斐问道:“你应该知道断例吧。”   “断例?”   许芷倩不禁一惊,旋即道:“难道你是想引例破律?”   断例的意思,就是审判案件的成例。   那么引例破律就是断例首先于律文。   张斐点点头。   “为什么?”许芷倩问道。   张斐道:“若能引例破律,我就能够以耳笔之人的身份参与朝廷立法。”   这个知识点已经超出了许芷倩的理解,她谨慎地说道:“引例破律绝非小事,你还得与我爹爹商量。”   张斐道:“我当然会与恩公商量,但首先我的将难题丢给朝廷,这样一来,恩公才有机会提出这个建议。”   “什么难题?”许芷倩问道。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如今此案还是一个个案,但只要这张判决书成为下一个盗印案的判决书,那么它其实就已经具有法律效力。   很快,第二个案子就会上门。”   许芷倩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张斐笑道:“因为我相信那些文人并不傻。”   话音未落,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只闻车外有人道:“车内可是耳笔张三?”   张斐掀开车帘来,只见道路旁站在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书生,他还未开口,许芷倩就道:“晏先生。”   书生微微颔首示意。   张斐愣了下,道:“你认识?”   许芷倩低声道:“他就是晏相的小儿子,晏几道。”。   张斐听得是一脸问号。   又来!   路边就能遇到晏几道?。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举两得   晏几道。   名相晏殊之子,据说七岁就能写文章,十四岁就考取了进士,妥妥别人家的孩子,与晏殊合称“二晏”。   也是北宋鼎鼎大名的婉约派词人。   麻木了!   在北宋遇到历史熟人的几率实在是太高了一点点。   张斐与许芷倩下得车来。   “在下张斐见过晏先生。”   张斐拱手一礼,又问道:“不知晏先生找在下有何指教?”   晏几道拱手道:“指教倒是不敢当,只不过方才我见张三郎为苏子瞻打官司,故此也想请张三郎为家父打官司。”   张斐、许芷倩不禁互望一眼。   是的。   当今文人不傻。   而且是非常不傻。   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张斐是明知故问道:“不知晏先生是要打什么官司?”   “是关于那三录斋盗印家父的词集。”晏几道脸上微微露出几分怒气。   张斐瞧他一眼,问道:“似乎并不只是盗印这般简单。”   晏几道稍显迟疑,“其实情况与苏子瞻略有像似,也是他们书店印刷的书籍,实在是粗制滥造,不堪入目。我曾去与之交涉,点出其中错误,望其能够改正,哪知那三录斋每回都是阳奉阴违,而且也不及早更换印版,导致之后印刷的书籍更是不堪。”   说来也有趣,历史上晏几道与苏轼一样,都是被诗词所害,偏偏二人都是第一时间来找张斐打这版权官司。   张斐道:“不知先生希望索赔多少?”   晏几道摇摇头道:“我不要钱,只求他们书斋不再印刷家父的诗词文章。”   张斐稍稍点头,道:“我可以接你这官司,但是我也有个条件。”   晏几道问道:“不知阁下要多少酬劳?”   张斐摇摇头道:“我可以不要酬劳,我刚好盘下一个书店,我希望先生能够将晏相诗词文章都交予小店。”   如今苏轼诗词文章还不够多,只是有潜力,但是晏殊的文章,那可是成堆的,若能拿下晏家,还愁甚么。   晏几道诧异道:“你也开书店?”   “正是因为这个官司,我才打算开书店。”   张斐解释道:“我觉得这些文章诗词都是我大宋的瑰宝,必须善待,那些书店的粗制滥造,真是在玷污这些优美的诗词文章,毕竟我也算是半个词人。”   话音刚落,就听得“噗嗤”一声。   张斐郁闷地瞧了眼许芷倩,“你笑甚么?”   许芷倩抿着唇道:“你可谈不上半个。”   晏几道却道:“许小娘子此言差矣,张三郎的‘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真是堪称绝句,而且还是以女人之心所作,晏某是自愧不如啊。”   这三句早就传遍京城,是人人皆知。   要知道晏几道有关爱情的诗词,是独树一帜,他的评价绝对是具有权威性的。   许芷倩撇了下小嘴,心想,那绝不是他作的,他连我的状纸都有些看不明白。   “不愧是晏先生,就是比某些人有眼光一些。”   张斐拱手一礼,又得意地瞧了许芷倩一眼,然后才道:“故此我打算自己开书店,我可以向先生保证,我们书店将会为晏相印刷出世上最为精美的诗词集,同时我们书店还会支付先生一定的版权费。”   “版权费?”   晏几道是一头雾水。   “正是。”   张斐点点头,道:“如果晏先生愿意的话,我们双方将会签订一份契约,先生可在契约中,写明一些要求,同时授权于我,而这个授权将会得到一定的报酬,我将其称之为版权费。”   晏几道最初只是因为不想看到自己父亲的诗词被他们这么糟蹋,一首绝美的词,出现一个错别字,那都跟吃了苍蝇一样,尤其他自己也是一个词人。   不曾想如今不但可以要求制作精美,而且还有钱拿,这简直没法拒绝啊!   晏几道几乎没有犹豫,就点头答应下来。   张斐轻咳一声:“那个,如果先生愿意的话,先生的诗词可否也交给我们书店印刷。”   “我?”   晏几道愣得半响,谦虚地直摆手:“我的拙作,是难等大雅之堂,不行,不行。”   张斐稍一沉吟,道:“是这样的,在我认为,一本精美的诗词集,内容不仅仅是要有优美的诗词文章,同时还要表达出作者内心真正想表达的一些愿望,故此我们还会补充一些诗词背后的故事,这些故事也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而先生乃晏相之子,在晏相的诗词集中,添加一些先生的词作,这也算是一种传承,如此才堪称完美。”   光印诗词,这能印多少,一般读者的乐趣也会少很多,背后故事才更吸引人。   许芷倩听得眼中一亮,又是惊讶地看着张斐,只觉张斐当一个耳笔之人可真是屈才了呀,他要去当商人,那估计很快就会成为第一富商。   这个主意真是令人期待感拉满。   是的!   这才是完美诗词集啊!   晏几道听得也是目光急闪,心花怒放,稍稍羞涩地答应了下来。   三人就在附近找得一家茶肆,便签订一份雇佣契约。   跟苏轼一样。   一式三份。   晏几道亲笔。   必须保留!   将来子孙后代吹牛逼的资本。   但契约中并没有说明酬劳问题,因为张斐不要钱,但是书店又还未正式过户,在酬劳问题上,双方就只是达成一个口头协议。   虽然他与晏几道是第一次见面,但他还是相信晏几道的。   晏几道走后,许芷倩便忍不住道:“想不到你做买卖也任地厉害,如果你真能印刷出你方才所言的那种书籍,那一定能够卖不少钱的。”   张斐却是摇摇头道:“如果在那之前,我不能解决盗印的问题,那肯定也是血本无归。走,去事务所。”   许芷倩好奇道:“去事务所作甚,我们不是应该先回家讨论那引例破律吗?”   张斐道:“现在恩公还未放衙,先去事务所将这官司安排好。”   上得马车,直奔汴京律师事务所。   “恭喜三郎和许娘子又大获全胜。”   刚下马车,范理就热情地迎了过来,笑得眼睛都快没了。   张斐呵呵笑道:“这没什么值得恭喜的,因为这绝对是我打过最轻松的一场官司,毕竟我的对面,可不全是敌人。”   一旁的许芷倩想了想,好像还真是如此。   即便上回帮曹衙内打官司,对面也全是敌人啊!   唯有这回,是顺风而行。   大多数士大夫、文人都是支持他的。   “那是!那是!”   范理笑着直点头,突然又问道:“不知最终开封府判了集聚贤赔偿多少?”   赔偿才是关键啊!   “自己看!”   张斐将判决书递给范理,然后入得店内。   但见那些耳笔之人、茶食人纷纷在店中列队,迎接他们的王者归来。   道喜之词,阿谀之语,是不绝于耳。   张斐表示,今晚广聚楼,全场由张耳笔买单。   这广聚楼就在录事巷,档次还可以,但是是那种很正经的酒楼。   花酒现在就还请不起。   毕竟现在还是创业阶段。   但这也已经打破范理的记录,那厮就是一次都没有请过,这立刻引得所有耳笔欢呼。   后来进来的范理,突然将张斐拉到一边,低声道:“不是说一千贯的吗?怎么是将那集聚贤抵偿给咱们?”   张斐呵呵笑道:“一千贯?他有吗?”   “没有一千,三五百也还是有得。”   “行了!这事我另有打算,不过你放心,我会履行我们契约,店里一定会有收入的。”   说着,张斐突然回过身去,“征文,你过来一下。”   只见一个年轻的小伙跑了过来,“三哥,有何吩咐?”   此人名叫邱征文,上回“寒假作业”,他有着优异的成绩,关键他很年轻,故此是张斐着重培养的对象。   也不可能什么官司都得他亲自去打。   “给你个官司打。”   张斐将他与晏几道的契约,拍着邱征文胸前。   邱征文面色一喜,双手捂住契约,“多谢三哥,多谢三哥。”   许芷倩见罢,赶忙过来,低声道:“张三,你……你有没有考虑清楚?”   张斐道:“放心,不会有问题的。”   范理一瞧许芷倩的神色,知道这官司不简单,偏头看去,过得一会儿,一手将那契约夺过去,“三郎,这事关晏家,怎能让征文去,不行,不行。”   虽然这晏家自晏殊去世后,就一蹶不振,但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   范理可都没有为这种家庭打过官司,而邱征文乃是他们律师所资历最低的。   张斐不搭理范理,向邱征文道:“征文,你有没有信心?”   邱征文一听是晏家,这……   哪来的信心啊。   张斐又道:“如果你没有信心,我就换人去。”   三哥任地信我,我可不能让三哥失望啊!邱征文一咬牙道:“我有。”   “那就行了。”   张斐又将那判决书,递给邱征文,“你就跟着这份判决书写一张状纸,但是不要递省府,递左右厢公就行。”   他口中的左右厢公,全名为勾当左右厢公事,可以理解为开封府的社区法院,一般就只是处理轻微的民事、刑事诉讼案。   杖刑超过六十,就得去别的院。   邱征文木讷地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有没有问题?”   “照……照着这判决书写就行了吗?”邱征文问道。   张斐点点头,“给你一晚,够不够。”   “够够够!”   邱征文连连点头。   如果是跟着判决书写,等于就是开卷考试,哪需要一晚,一个时辰就够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引例破律   交代完此事之后,张斐便与许芷倩回家去了,至于那什么庆功宴,那些耳笔自己去吃,他负责买单就行了。   对于张斐而言,现在可还不是庆功的时候。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找许遵商量。   “引例破律?”   许遵也是微微一惊。   张斐之前一直提到要借此案立法,当时他也很好奇,你耳笔之人怎么立法。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张斐竟然是在打引例破律的主意。   “是的。”张斐点点头道:“不知恩公怎么看?”   许遵捋了捋胡须,思索半响,道:“其实关于引例破律,自古有之,如秦之“廷行事”,汉之“决事比”,皆是运用例来辅助判决,此虽有便宜之利,但也藏有祸乱之源啊。   如那汉朝后期,就有不少女干吏巧用例文断案,舞文弄法,欺上瞒下,贪污受贿,或罪轻而引用重例,或罪重而引用轻例,或有例而不引,无例而强引,使得当时整个法制崩坏,故例在唐朝曾一度被废,我朝虽有,但也慎用,一般是用赦令。”   言下之意,就还是不太赞成引例破律。   因为汉朝的决事比,出现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判例太多,导致同一类的案子,有着不同的判例。   这就给了贪官污吏很多机会。   钱到位,就引用轻一点的判例。   不给,那就往死里弄。   许多案子也都是相差不差,百姓哪里弄得明白。   宋朝虽有律例,但其中例是很少用的,一般都是用赦。   这赦就是指皇帝对案件的批示,再由大理寺、刑部整理,形成赦令,然后颁布天下。   相对于例,这赦令就有很大得局限性,因为必须是皇帝亲自批示的,一年也没几条。   张斐点点头道:“恩公言之有理,可凡事都有利弊,法亦是如此,我认为当今我朝局势,若能引例破律,是利远大于弊啊!”   许遵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引例破律的最大好处,就是能够令律法充满活力,保持与时俱进。恩公可有想过,为何盗印会在我朝成为问题,而不是在唐朝,或者汉朝。”   许芷倩道:“这也许是因为我朝印刷术得到极大的提升。”   “自信一点,把也许去掉。”   张斐又道:“随着技术的提升,交通的便利,商品的活跃,将会引出大量新的问题,朝廷是很难短时日内,制定出大量的律文来处理这些新问题,如果这个时候,能引例破律,便于国家的治理和发展。”   许遵问道:“你说得虽有道理,但如何杜绝其弊端呢?”   张斐道:“我也研究过汉朝的决事比,其主要原因有二,其一,当时汉朝朝纲败坏,在这个前提下,不管是否引例破律,法纪都会败坏的。   其二,就是到后来的“比”太多。我们可以吸取教训,慎重制例,比如说,任何一条例文,都需要经大理寺、刑部、审刑院,甚至于官家,一一审查之后,才决定是否颁布,并且可以每隔几年进行一次修订。”   许遵皱眉道:“就算如此,也不一定能够完全规避其弊啊。”   张斐道:“如果再配上司马大学士的司法改革呢?”   许芷倩美目一睁,“你不会是早就打算好的吧?”   司法改革的主要建议,不就是张斐提的吗?那她是不是早就考虑好的呢?   许遵也疑惑地看着他。   张斐倒也没有否认,“我是有这方面的考虑,恰好又遇到此案,故认为何不顺势而为。”   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道:“另外,可不只有司法改革,那王大学士变法已经是呼之欲出,到时可能又会引发诸多新得问题,若能引例破律,反而能够令我朝法制有足够的韧性,去处理新法所带来的一些问题。”   许遵不禁皱了下眉头。   确实!   王安石变法在即,司法若是落后,可能就会出现很多问题。   就好比这盗印,无法可判。   还得塞到“造袄书袄言”罪下面。   虽然引例破律存有一些弊病,但如果配合司法改革的话,也许是可以规避大部分弊病的。   再三思虑后,许遵点头道:“到时我提一提,看看他们是何反应。”   ……   其实张斐提出引例破律,并非是一时冲动,而是他研究过宋朝的律法,引例破律就是出现在熙宁年间,但不是主动发生的,而是被动发生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王安石变法。   王安石变法是全方面,也引发了许多司法问题。   普通立法是有很大的滞后性,王安石变法是又急又快又猛。   最终也只能引例破律。   但由于是一种被迫行为,导致后来也变得引例过多,给司法体制造成不小的冲击。   可见,引例破律是必然的。   既然是必然的,就不如主动为之。   这样还能够更规范。   当然,这对于耳笔之人是非常有利的,到时张斐也可以引例打官司。   但是,得先制造问题,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跑去朝廷,嚷嚷着要引例破律,谁也不会搭理你啊!   正如张斐所言那般,“变”乃天下最难之事。   变,必然会伤害许多既得利益者。   ……   翌日,下午。   开封府。   “知府,适才那右厢公的黄推官递上一张状纸。”   黄贵禀报道。   刚刚午休过的吕公着,还有一些睡眼惺忪,听到这话,顿时就打起精神来了,稍显诧异地问道:“是什么大案子?那黄推官的状纸怎会递到本官这里来。”   那是最低级别的法院,我这里是最高级别的法院,越级了呀!   不是大案子,不能这么干啊!   黄贵解释道:“这状纸乃是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之人邱征文今早递去右厢公。”   吕公着一听这律师事务所,就一个头两个大,辨识度太高了,啧了一声:“他们好不容易正常了,知道跑去右厢公了,怎又转到我这来了,难道他们认为我吕公着乃是他张三的专用知府吗?真是岂有此理。”   他上回就想躲了,结果还没有躲成,今日对方倒是想明白了,不来打扰他了,结果还是转到他这里来了。   他能不生气吗?   黄贵讪讪道:“知府息怒,因为这张状纸跟昨天打得那场官司是有关联的,故此他们不敢轻易判决,只能由知府来定夺。”   吕公着听得眉头一皱,“状纸呢?”   黄贵赶紧将状纸递上。   吕公着接过看完之后,当即就往桌旁一拍,“本官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黄贵道:“知府,此案罪名特殊,厢公那边也不得不慎重对待,可是苏轼一案,与此案是完全相同,若是厢公那边另判,只怕会影响到开封府的权威,可如果照判的话,估计汴京所有的书商都会被告,那几家大的书商几乎都有盗印晏相的诗词集。”   吕公着叹了口气,“不但如此,昨日苏轼一案,本官不过是以特殊案件做出判决,但若是此类案件变多,还都以我的判决为例,给予判决,显然是不符合造袄书袄言罪的刑罚,这岂不是成了引例破律。”   造袄书袄言最轻的惩罚,都是六十杖。   但是昨天的判决,是判此罪名,但却暂免其杖刑,同时又判被告给予原告赔偿。   此罪名下,是没有这条刑罚的。   知府当然是有权力,根据实际情况,做出特殊判决的。   要只是个案,那就罢了。但如果人人都引用这个特殊判决,给出同样的判决,显然这个判例是优先于律文的。   就成了引例破律。   黄贵面露愁容道:“若不引例破律,只怕会引来更多的麻烦,首先,那些书商都得被杖刑,而且,这两件案子一模一样,知府已经给出判决,要是右厢公给出不一样的判决,只怕会引人非议。”   “这个臭小子!”   吕公着不禁恨得是咬牙切齿,突然,他眉头一皱,“可是他这么做是为什么?难不成是成心刁难本官?”   黄贵道:“下官适才听闻,原来苏轼与张三签订的契约,是规定此案的赔偿作为报酬,归张三所有。”   吕公着道:“也就是说他要做印刷书籍的买卖?”   黄贵点点头道:“倒是有这个可能。”   吕公着怒不可遏道:“所以他是想利用本官,白得那些书店。”   “……”   黄贵也是头回遇到这种事,不知该如何说。   吕公着忽然觉的此事已经超出他的职权范围,自己也做不了主,“我先去找君实他们商量一下。”   他当天就跑去审刑院找到司马光,与之商量,此案该怎么判。   司马光昨天就想到,此案没有这么简单,方才都还在思考这事,一听此案,就知道张斐又在装神弄鬼。   他才不相信张斐就只是为了几家书店。   司马光表示,自己也没有遇到过这事,也得研究研究,让吕公着先押着,等到时开个会,具体商议一下。   等到吕公着走后,司马光立刻就将许遵给请来。   许遵故作思考后,道:“此案依下官愚见,唯有引例破律。”   引例破律?原来那小子是想引例破律,来介入朝廷立法。   司马光这人精一下就反应了过来,但不露声色,问道:“许寺事通晓古今之律,也应该知道引例破律会出现许多问题的。”   许遵立刻将昨日张斐那套说辞告知司马光。   司马光听罢,不禁眉头紧锁,是呀!那王介甫是要变法,他将法都给变了,我就是再怎么司法改革,也难以依靠律法去限制住他呀!唯有引例破律才能够与之抗衡。。 第一百三十九章 紧锣密鼓   虽然目前王安石还未公布他的新法,但是衙前役是肯定要改的,那么根据王安石目前的说法,之后朝廷可能会花钱雇役。   既然是雇佣性质,那百姓是不是可以不去?   不去的话,算不算逃役?   到时官府又该怎么判?   富人要交钱免役,不交钱的话,又该怎么惩罚?   司马光突然意识到,引例破律其实已经是无法避免的事。   但是他行事作风,还是非常保守、谨慎,他并没有马上就上奏皇帝,而是从审刑院中调去一些特殊案例来分析。   看看还没有类似的案件。   ……   而那边王安石也在与皇帝进行最后的安排。   首先,不是要颁布新法,而是要让新法师出有名。   王安石事先已经说明,为了避免整顿吏治耗费太多精力,要创一个临时官衙,绕开整个体制。   这个临时官衙正式命名为“制置三司条例司”。   解释为“以掌经画邦计,以变旧法,以通天下之利。”   顾名思义,主要是掌管财政大权。   赵顼事先就已经答应了。   如今就剩下一个人选问题。   令赵顼意外的是,这个制置三司条例司的共有两个长官,名为制置三司条例,王安石是举荐陈升之与之共掌,且以陈升之为首,他屈居其下。   “先生为何不独自掌管此司?”赵顼问道。   王安石就道:“回禀陛下,臣资历浅薄,若独掌此司,只怕名不正,言不顺,无法令人信服,故臣建议由知枢密院事与臣共掌。”   他混迹官场这么些年,也不是个愣头青,一人独掌天下财政,这是很危险的事,皇帝能放心吗?   而且他现在毕竟是副相,不是宰相,他目前的资历也不可能直接升宰相。   当今朝中的四个老宰相,富弼,唐介,曾公亮,赵抃,全都不支持他,那总得找个人来压阵,毕竟他王安石才回京一年。   陈升之资历深,功绩斐然,又是他的好友,也是支持他变法的。   枢密院掌天下军政,与中书并为二府,一文一武,中书几个老头都反对,王安石也只能将目光转向枢密院。   赵顼也理解王安石的顾虑,微笑地点了点头,又问道:“这检详文字官和向相度利害官,又是为何而设,该由何人担任?”   王安石道:“检详文字官乃是辅助上官制定新法条例,而相度利害官则是去往各地巡访,看新法是否得以执行,若有不当之处,则立刻改之。”   从这相度利害官就可见,这制置三司条例,就不仅仅是掌管财政,还有监督的权力。   另外,也由此可见,王安石并非是一味的刚愎自用,他也知道新法肯定会遇到问题的,故设相度利害官,务求遇到问题能够及时改正。   王安石又道:“臣认为由一些资历尚浅的年轻官员担任最为合适。”   赵顼点点头,很是满意道:“先生真是考虑周详!”   朝中的老司机,无论官大官小,多半都是既得利益者,他们又如何会尽心尽力辅助王安石变法,而那些资历尚浅的年轻官员,为求上位,肯定会竭尽全力的。   在议完此事之后,王安石突然问道:“陛下可有听闻前几日苏轼状告书店集聚贤一事?”   赵顼愣了下,道:“朕略知一二,先生为何突然谈及此事?”   王安石道:“臣以为那耳笔张三论述的非常有道理,盗印之事,愈发泛滥,于国不利,朝廷不能放任不管。”   赵顼哦了一声,道:“那依先生之意,该当如何管理?”   王安石便将征收印刷契税的想法,告知赵顼。   赵顼稍稍点头道:“此建议不错,不但可以防止盗印,同时还能够为国增税。”   王安石道:“臣希望将此法作为新法的开始。”   赵顼听得眼中一亮,“先生此计甚妙啊!”   这个税法的出现,肯定是对文人有利。   将盗印导向正版,保障文人权益,但同时也符合王安石为国理财的理念,以此开始,显然是为示好那些文人。   这是临时决定的,但这税法涉及面很小,影响也很小,不会对原本计划有任何负面的影响。   ……   然而,张斐也没有闲着。   汴河大街。   “三哥!俺们到了。”   张斐下得马车来,只见他站在一家店铺前,只不过店铺的大门是关上的。   这店铺正是集聚贤。   李四道:“三哥,那侯东来就住在这店铺后面,哦,印刷坊也在后面。”   张斐笑道:“不错!打听的挺清楚的。”   李四嘿嘿一笑,“俺都打听了,其实汴京的书铺都差不多,前面是店铺,后面就是印刷坊。”   张斐点点头,突然道:“你留在这里看马车,龙五跟我一块进去。”   李四问道:“为啥?”   张斐道:“因为危险。”   “哦。”   李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向龙五道:“五哥,你与三哥一块进去,俺去停马车。”   龙五点点头,将马鞭扔给李四。   北宋也不能随意停放马车的,官府建了专门的地方,当然,也是要收取一定费用的。   “你一个可以打几个?”   张斐向龙五问道。   他今日是来收店的,这种事当然要将暴力冲突给考虑进去。   龙五道:“不知道。”   张斐又问道:“那你最多打过几个?”   “我一般不与人打架。”龙五摇摇头。   “龙五不打架?”   张斐顿时有些慌,早知如此,就带那黑厮牛北庆来了,“你……你不是武艺挺高强的吗?哦,那天我看你的刀法也挺不错的呀。”   龙五道:“所以我才不与人打架。”   “了解……进去吧。”   二人进到侯家小院。   可是完全没有他所担忧的暴力冲突,那侯东来比他还着急一些,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交接手续,然后准备拍拍屁股走人。   反正这院子也是租的。   如果是他自己的,那何止一千贯。   “等会!”   张斐突然叫住侯东来。   侯东来忐忑道:“你……你还有事么?”   张斐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侯东来狐疑地瞧了他一眼,“这与你何干?”   张斐道:“如果你没有很好的去处,我打算雇佣你帮我看着这店铺。”   侯东来惊讶道:“你还想雇佣我?要不是你……我……你……嗯……”   张斐道:“所以你跟着我,还怕被人欺负么?瞧瞧人家范员外多么明智。”   侯东来愣了愣,只觉张斐说得很有道理,如今是张三一出,开封府都怕,跟着他混,不得在这汴河大街上横着走啊!   “你……你打算出多少钱雇佣我?”   商人吗!   钱还是首要的。   张斐笑道:“第一个月十贯,看你的表现,然后再确定酬劳。”   侯东来没有犹豫多久,就答应了下来。   这钱不多,但好在没有成本。   这还不用搬家了。   多爽。   其实张斐完全可以自己开店,但问题是他不懂这行,他需要一个成熟的店面,哪怕没有这场官司,他肯定会买现成,而不会自己弄。   可见他买得是人,不是店铺。   怎么可能放走侯东来,他需要侯东来帮他管着这店铺。   他也打听过了,这侯东来祖辈就是朝廷的印刷匠,一直是干这一行的,后来自己做买卖,也赚得不少钱,养家湖口是没有问题。   不曾想,一本书将他给弄死了。   谈妥之后,张斐就让侯东来带他去转转。   正如李四所言,这种书铺,基本是家店合一的,一个院子,前面是店铺,后面是老板的住宅,左右两边就是作坊,以及员工的住所。   集聚贤共有七个印刷匠,二老五少。   两个老师傅带着五个小徒弟。   如今作坊都是如此。   师父带徒弟,多半还都是亲戚关系。   来到左边的作坊,那一股墨香味,差点没有把张斐给熏晕过去。   他捂住鼻子熘达了一圈,看到那破旧的印版,指了指,“这些玩意全部丢了。”   侯东来忙道:“丢了?丢了的话,咱们拿什么印?”   两个老师傅同时点点头。   张斐道:“你忘记你是怎么被告的了吗?不就是因为这些破版么,要还不扔的话,明儿不得我们两个一起去啊!”   侯东来道:“你还怕这些么?”   “我就是怕,才当耳笔的,咳咳,耳笔之人的。”   张斐突然看向其身后的两个老师傅,“你们谁是凋刻匠?”   “俺……俺是。”   其中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叔举手道。   张斐问道:“你叫什么?”   “俺叫洪中。”   “红中?”   张斐突然看向他边上那个,“你不会是叫发财吧?”   那老师傅忙道:“我不叫发财,我叫白班。”   “……好名字。”   张斐笑着直点头,“就这名字,我给你们两个每月加……一百文钱。”   “多谢东主!多谢东主。”   洪中、白班赶紧拱手道谢。   一百钱也不少啊!   而且人家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新东家上来就涨工资。   太爽了!   完全无视了侯东来。   张斐道:“洪中,不,呵呵……洪师傅,你们有没有听过那活字印刷术?”   侯东来道:“这当然有听过。”   洪中也点头道:“关于这活字印刷术,俺们都有听过。”   张斐问道:“那为什么不用?”   侯东来道:“咱这有现成的印版,又何必再去弄,那不是多费钱么,而且那玩意每回都得排版,这可都需要读书识字的人来做,咱店里就我和洪师傅认字。”   洪中道:“还有就是那活字印刷术有很多技术的,俺们也不会。”   张斐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递给侯东来,“你们按照这上面的方法去试试看。”   侯东来接过来,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张三郎,这火烤得烤多久才能粘住啊?”   张斐没好气道:“你个宋人你问我……咳咳,我的意思是,你搞这行得,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侯东来纳闷道:“这不是你的方法么?”   张斐是理直气壮道:“我只是背了下来考试的,具体怎么弄,我又如何知道。”   “考试?”   “反正……反正你们照着这上面去试,我到时会拨一些钱给你们。”   “哦……好的好的。”   侯东来点点头,又道:“张三郎,用铜来做字吗?”   张斐道:“都试一下呗。”   侯东来又道:“我劝你还是别这么干。”   “为何?”   “就算弄出来了,只怕没一个月,就全都丢了。”   “丢了?”   张斐还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对哦,如今铜就是钱呀,硬通货,要弄成活字的话,一天摸两个,鬼知道啊!指着侯东来道:“这就是我雇佣你的原因,按照你的意思来。”   侯东来点点头道:“那行,我们先试试。”   张斐点点头,又道:“另外,你再去想办法请一些巧手工匠来,洪师傅一个人不够,我要制作非常精美的凋版,确保我们的每一本书籍都是世上最精美的。” 第一百四十章 黎明破晓前   身为文科生的张斐,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他就只记得理论,大概也就是那么几句话。比如说那火药,他就知道多少比例木炭,多少比例硫黄,但你要问他,火药需要的硫磺怎么弄,那木炭又怎么制,他完全不知道。   但是他坚信一点,有钱就可以弥补一切。   况且活字印刷术当代已经有了,只是很少人用罢了,花钱去弄,肯定还是弄得出。   回到家后,张斐立刻将将冯南希叫来。   “恩公!你找我。”   冯南希来到厅堂内。   张斐点点头道:“你从账房支一百贯钱去印刷坊那边,哦,还有,再支一百贯去律师事务所。”   之所以他要支付一百贯去律师事务所,那是因为这两个官司,他没有得到实际收入,但是根据他跟律师事务所的合作契约,他只能拿七成收入,剩余的三成是要放在律师事务所的。   原本他还考虑让律师事务所入股印刷坊,但后来一想,这得投入不少钱,而且范理对此也不感兴趣。   为了今后不与范理扯皮,故此他还是打算自己弄。   那么他还得将这钱给补上。   规矩是不能坏的。   “恩公,那……”   冯南希点点头,似欲言又止。   张斐问道:“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冯南希道:“恩公,账房那边最近支出甚多,这么下去,很快就会用完的。”   张斐如今的家底,几乎都是来自于房贷契约,只有一部分是从曹栋栋那里赚得的几百贯。   但是之后就没有什么收入了,但是支出却是在与日俱增,尤其家里还养着这么多人,身为管账的冯南希,当然要提醒一下张斐。   张斐却是笑道:“不要担心,很快咱们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收入,家里钱还够就先用着。”   冯南希点头道:“是,我知道了。”   与冯南希谈过之后,张斐便去到后院,只见空荡荡的后院,多出不少花盆来,一道妙曼的身影正拿着小铲子,在花盆前忙碌着。   这道身影自然是高文茵,这些天张斐很少在家,她倒更显自在,一直忙着照顾这盆栽。   张斐当然是乐于见到,总比没事坐在屋里回忆伤感要好。   “夫君回来了。”   高文茵直起身来,突然发现张斐站在廊道上。   张斐点点头,走了过去,笑道:“有了这些花花草草,还真是感觉不一样。”   高文茵问道:“夫君也喜欢花草吗?”   张斐眨了眨眼,“我只懂得摘花。”   高文茵抿唇一笑,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忙道:“对了!夫君,你让我帮你做得那短裤,我已经做得差不多,要不要拿给你看看。”   “这么快吗?”张斐诧异道。   高文茵道:“这短裤倒是好做,倒是花不了多少工夫。”   她虽叫得是夫君,但心中还是怀以报恩之情,故此张斐任何要求,她都会尽快做好。   “好啊!快些拿来给我看看。”   “夫君,稍等片刻。”   高文茵洗了洗手,然后便去到自己的房屋,过得一会儿,她便拿出一条崭新的青绿色大短裤出来了。   张斐眉头一皱,“这个颜色……”   高文茵问道:“夫君不是很喜欢这颜色吗?”   “呃……我就是想说挺配我的。”张斐讪讪点头,殊不知那只是工作制服,平时他可从来不穿。   接过来一看,突然发现裤脚边,还有刺绣,非常精美,只不过这上的图案……   “夫人,你这小鸟的刺绣思路是来源于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夫君你喜欢什么,所以随便秀了一些鸟儿花草上去。夫君不喜欢么?”   “呃……不是不喜欢,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高文茵忐忑地问道。   张斐道:“只不过这不太符合我的身材。”   高文茵诧异道:“夫君还未试过,又怎知这尺寸不对。”   张斐道:“我是说这小鸟。”   “小鸟?”   高文茵一脸困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迟疑半响,才道:“其实相比起小鸟,我更爱雄鹰,我觉得雄鹰要更配我。”   高文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的,一会儿我就去改改。”   张斐点头道:“要不顺便换个颜色?我虽然喜欢这颜色,但是短裤还是朴素一点好。”   高文茵点头道:“是,我记下了。”   ……   而那边赵顼和王安石已经准备就绪,但是赵顼认为在正式启动变法之前,还得解决一件他一直都心心念念的事。   就是祖宗之法。   当初那场官司,他没有判张斐赢,但也没有判张斐输,最后是不了了之。   但是他一直都记着的,这个机会他是不可能放过的。   毕竟他年纪太小,祖宗之法压着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打算在今日的行政会议上,解决此事。   哪知这会议刚开始,他都还没来得及开口,司马光先给他上了一道奏章。   就是开封府对集聚贤一案的判决书。   “嗯……开封府的这份判决书,朕以为非常得当,没有什么问题。”   赵顼突然看向旁边的司马光,问道:“此案并非什么大案,卿为何要拿给朕看?”   司马光不答此话,又将一份状纸递上,“陛下请看,这是前几日右厢公收到的一份状纸。”   赵顼又接过来,看了一会儿,“是关于晏家的。”又看了一会儿,“此案与之前苏轼状告集聚贤的官司如出一辙啊!”   司马光点点头道:“正是如此,陛下以为该怎么判?”   赵顼想了一下,道:“这两件官司如出一辙,自然判罚也应该一致。”   两个官司是一点点区别都没有。   判决自然不能有任何出入。   司马光道:“但是造袄书袄言的罪名最轻都是杖刑六十,而吕知府的判决,只是罚以赔偿,罚不合律。”   “倒也是的。”赵顼点了点头,想了想,也不知道该如何批示,目光一扫,问道:“诸位以为该如何判?”   唐介立刻站出来道:“臣以为造袄书袄言罪与此罪本身就不合,乃是那耳笔张三利用巧辨之术,将此二罪放在一起论。”   王安石笑道:“当时我也在场,依我之见,张三之所以这么做,乃是因为我朝未有律法规定不能盗印他人诗词。”   唐介道:“盗印确有不对之处,但若没有那些书商,世人可能就无书可看。”   王安石立刻道:“计相此言差矣,盗印之书,亦非是免费供世人阅览,世人还需要花钱购买。但诗词集所得之利,皆归书商所有,诗词作者毫利未得,这对于作者而言,是极为不公。”   不少大臣稍稍点头。   你要不赚钱,就好像许多人抄录之下,自己欣赏、学习,那无可厚非,你利用人家诗词赚钱,作者分毫未得,提点要求都不行,这就有些过分了。   唐介道:“话虽如此,但总不能让天下文人自己印刷自己的诗词集去贩卖吧。”   王安石道:“那倒不必,但是朝廷可以规定,但凡要印他人诗词,必须得到作者的同意,双方必须签订契约,如此一来,作者便可根据自己的意愿,索取属于自己的利益。”   司马光略显诧异地瞧了眼王安石。   唐介哼道:“读书人作诗作词,乃为自我修养,又岂可言利。王学士好意思拿自己的文章去卖钱么。”   王安石被怼得,还愣了下,他还真不好意思这么干,当时他就拒绝了张斐,嘴上却道:“这跟可以作者自己的需求来定,可以言利,亦可不言。”   唐介不依不饶道:“但这会促使读书人争名夺利。”   王安石道:“这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凭本事争名利,又何错之有?天下读书人都想考取进士,入朝为官,这难道不是争名夺利吗?若依计相所言,何不将科考也取消了。”   唐介激动道:“你这是曲解老夫之意。”   王安石道:“是你曲解我的意思了。这与争名夺利毫无关系,我只是希望读书人对自己的着作有着决定权,难道这也有错吗?”   话说至此,不少大臣纷纷点头附议。   赵顼赶忙出来打个圆场,“这只是言语误会,二位莫要伤了和气。”   唐介悻悻退去。   这其实也不是误会,而是恩怨。   唐介也赞成张斐所论,他只是针对这个罪名,有些意见,但他就是不爽王安石动不动就谈利,简单来说,就是看王安石不爽。   赵顼也不敢再问他们了,向司马光问道:“依卿之见,该如何处理?”   司马光道:“回禀陛下,我朝律法多半都是沿袭唐律疏议,为何唐律中,未有防止盗印之法,也没有如苏轼这样的告状者。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唐朝印刷术不如我朝,书坊数量更是远不及我朝,名家的诗词文章,多半也都是抄录,故不存有盗印之罪。   又如那临街店铺,唐朝是里坊制度,而我朝虽也有此法,但已无人遵守,至于究竟该如何规范,又无明文,那宵禁制亦是如此。”   在坐之人,纷纷点头。   里坊制,至今还未给出个具体答案。   朝廷是有明文不允许侵街开店的,但百姓不答应,要不临街开铺,怎么赚钱啊!   现在已经回不去了。   司马光又继续言道:“依臣愚见,唯有引例破律才能够解决这些难题。”   文彦博立刻站出来道:“不可,引例破律后患无穷啊。”   不少人也是诧异地看向司马光。   司马光耐心地解释道:“虽说引例破律是有隐患,但是这些隐患是可以规避的。朝廷可将例文作为律法的补充,律所不及之处,则用例。”   文彦博道:“可我朝一般惯用赦令来弥补律文的不足。”   司马光道:“如这种小官司,也得一一交给陛下过目批示,陛下根本处理不过来。而且,为规避引例破律的隐患,朝廷还可以制定严密的修例制度,每三年修一次,经大理寺、刑部、审刑院汇总修正之后,大则由陛下批示,小则由中书颁布。”   引例破律?他能破法,那我也能破啊。王安石心念一动,立刻站出来道:“我觉得司马学士言之有理啊!”   司马光瞧了眼王安石,岂不知他在盘算什么,心里默默鄙视,我不引例破律,你好像就不会破法似得。   引例破律不是保守派的执政理念,但若不这么做,一来,这大环境也不允许。二来,他不这么做,王安石也要变法,制定法是有滞后性,赦令也慢得很,关键皇帝与王安石还是穿同一条裤子的,只能用例去对付新法。   王安石敏锐地捕捉到司马光的目光,暗道,成天就知道讽刺我,你自己不也一个德行么。   赵顼瞧了他们二人,暗自一笑,道:“此案朕特许开封府引例破律,但是否以为惯例,就劳烦卿制定一份更详细章程。”   司马光道:“臣遵命。”   赵顼目光一扫,道:“另外,朕也有一事要宣布,就是关于祖宗之法。”   该来的还是来了。   唐介、文彦博、司马光等人皆是暗自闭目一叹。   赵顼目光一扫,知道他们都有心里准备了,于是开口道:“前些天那场有关祖宗之法的官司,诸位应该都没有忘记吧。”   唐介赶忙道:“那只是一场官司,岂能……”   不等他说完。赵顼便道:“朕也没有要谈及那场官司,朕今日要谈的是祖宗之法。祖宗之法乃立国之本,又岂能空有其名,而无其实。   朕翻阅史录,还是太宗那道诏令,定为祖宗之法,最为合适。”   唐介劝道:“陛下,光凭此句,过于笼统,恐被奸人利用。”   说这话的意思,还瞟了瞟王安石。   王安石是嘴上笑嘻嘻,心里妈卖批。   赵顼问道:“依卿之见,该如何表达?”   唐介忙道:“臣以为还应当将太祖太宗的一些核心政策列入其中。”   他们当然不想定调, 但如今没有办法,皇帝是一定要定,如果还继续反对的话,那今后跟皇帝吵架的时候,皇帝也不会再听什么祖宗之法。   赵顼岂不知他什么心思,“不如这样,所有一切皆参照太祖太宗时期,多少官员,多少兵马,多少官衙,多少俸禄。”   文彦博立刻站出来:“陛下,这治国非儿戏,岂能意气用事。”   王安石马上出来道:“但如果此乃我的建议?”   司马光当即喝道:“王介甫,你想作甚?”   王安石笑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现在上奏陛下,建议将太祖太宗时期的俸禄、官职、军政等等政策,全部都例为祖宗之法,诸位能答应吗?”   司马光不语。   唐介还欲再说,文彦博悄悄拉了下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争了。   赵顼道:“此事就这么定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起风了   “宽夫,你方才为何要拦着我?”   出得垂拱殿,唐介便是激动地向文彦博道。   文彦博叹了口气:“要是拦得住,我也就不会拦你了。陛下当时没有宣判张三赢得那场官司,就已经是很给我们脸面了。”   唐介那张老脸满是懊恼和尴尬,“也怪我等没用,竟然争不过一个耳笔之人。”   文彦博安慰道:“定了就定了,其实也无妨,我们还是可以凭借这道诏令,去规劝官家。”   “事为之防,曲为之制”,说到底,还是个口袋法,就看你怎么会论证。   唐介叹道:“那王安石肯定也会借此大做文章的。”   祖宗之法本是扼制王安石变法的一大利器,如今反而可能会为王安石提供支持。   这就是那场官司最伤的地方。   口袋法大家都可以用。   文彦博苦笑道:“那也没有办法。”   那场官司打成那样,不可能不为此付出代价。   对面站着的又不是善男信女啊!   这其实对于他们而言,并不意外。   虽然他们料定当时赵顼是不可能直接判张斐赢的,但是他们也知道,张斐对祖宗之法的论述,对皇帝是非常有利的。   皇帝极有可能还是要定调祖宗之法。   撇开皇帝个人利益而言,对于新法,之前的祖宗之法就是一块拦路石啊!   故此开启变法之前,必须得将这块拦路石搬走。   否则的话,新法里面每个字,都有可能违反祖宗之法。   ……   “输了就得认账,你都多大年纪了,还想着耍泼皮。”   随后出来的王安石,冲着司马光就是一顿调侃。   “今儿不想跟你吵。”   司马光说着就加快了步子。   王安石立刻追了过去,“等会,我还有事要跟你谈。”   司马光哼道:“我与你无话可谈。”   “有得!有得!”   王安石直接拉着司马光的袖子。   司马光吓坏了,“你这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快些松开。”   王安石就是拽着不松,“我真有正事与你谈。”   “你先松开。”   “松开你别走。”   “王介甫……”   “行行行,我先松开。”   王安石松开手来,问道:“关于晏家的案子,你打算怎么判?”   司马光稍稍一愣,谨慎地答道:“都说了引例破律,你还问?”   王安石道:“如果你引例破律,马上京城所有的书店都会被告,你总不能把所有的店面都判罚给那些作者吧。”   司马光道:“这我自有考虑。”   王安石道:“你再等等。”   “等什么?”   “我马上就会奏请陛下针对此事立法。”   “此乃司法之事,你也要管?”司马光怒道。   王安石忙道:“你先别急,我立的是税法,方才我不是说了么,今后若印书籍,须征得作者的同意,书店可支付酬劳,换取作者的同意。我会建议陛下,征收这方面的契税,从而保障作者的权益。   你若先等我颁布此税法,到时你就能够依法而罚,要么让那些书商向作者支付钱财,要么就不准印刷。”   他这是要与我划清界限,司法之事,他不管,但是我也不能干预其对财政的改革变法。司马光狐疑地瞧了王安石,“这是你想得主意?”   王安石问道:“你怎知不是我的主意?”   司马光哼道:“若依你的意思,只怕朝廷就自己印了。”   王安石有些尴尬,咳得一声:“我也不瞒你,这是张三给我出得主意。”   “就知道。”   。   司马光鄙视了他一眼。   王安石道:“你答应么?”   司马光问道:“你打算收多少税?”   “一成。”王安石道:“向作者征收,如此也不会使得书价上涨太多。”   这倒也不多。司马光突然问道:“看来你已经准备妥当了。”   王安石呵呵笑了笑。   司马光无奈地点点头:“好吧!我等你。”   王安石显然是在试探他,也是防着他,你搞司法改革可以,但税法是决不能算在司法里面,他很担心司马光借此案立税法,而他改革的目的,税法占得比重是很大的。   司马光若是不答应,他肯定也会干预司法的。   而司马光深知自己没有权力进行税法改革,毕竟皇帝不是支持他的,只能答应王安石。   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这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终于还是要来了。   是的。   要来了。   别说赵顼、王安石没耐心等下去,反对派都没有耐心等了。   都已经跪在刑场,这铡刀却迟迟不落,围观群众看着也都难受啊!   赵顼先是正式颁布祖宗之法。   而且他这回玩得很绝,他直接将太宗的那条诏令刻于石碑之上,然后立于皇城大门前。   昨天诏令才颁布,今儿石碑就杵在这了。   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大臣们心里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吗。   只能说。   你这小皇帝够狠啊!   可谁让他们官司打输了,只能含泪吞下这苦果。   不过大家都知道,好戏还在后头。   果不其然,在石碑立下的第二日,赵顼正式宣布将针对国之弊政进行变法,成立制置三司条例司,由陈升之、王安石共掌,主持变法事宜。   这一上来就是重磅炸弹。   朝臣们都是懵的。   尤其是以计相唐介为首的三司官员。   制置三司条例司?   那我们三司又算什么?   谁才是真的?   王安石很快就告诉他们,谁才是真正的三司。   这条诏令颁布的当天,王安石就以制置三司条例司的名义颁布版税法。   其法将被归纳于契法里面,也就是以契收税。   也是在同一天,开封府下面的右厢公针对晏几道诉讼,也给出自己的判决。   判定三录斋违法。   而解释就是循例判决。   那开封府是这么判得,我这小法院也只能这么判。   但这个判决又回到开封府接受审查。   开封府又针对右厢公的判决,给出修例和解释,主要就是三点,其一,未得作者允许,就印刷他人着作而谋利的行为,将视为违法。   当代还是有很多手抄本的。   但是条例只是写明“印刷”,换而言之,手抄是被允许的,哪怕是你抄写贩卖,都是被允许的。   可见此法是专门针对印刷。   其二,保护期限,算在作者死后五十年,你要印刷李白、杜甫的诗,并不违反这一条例。   其三,就是具体赔偿的事宜,定为五十贯钱罚金,毕竟这一行目前不是一种暴利,罚金不能定太高。   但是,是在七日之后才在汴京全面执行。   这就给印刷作坊一个缓冲的时间。   当然也就没有将三录斋判给晏几道。   而勒令三录斋立刻停止印刷贩卖任何有关晏殊的诗词集,若想继续卖的话,就必须得到晏家的授权。   这一道法令和这一道判例同时落地,版权法是自然而成。   司马光当然不会自己站出来跟王安石打这配合。   吕公着是他与王安石共同的好友,也是支持王安。   石变法的,于是司马光就让吕公着去配合王安石。   不少文人、士大夫对此很是激动。   可是三司官员都傻了。   你这颁布税法,我们特么都不知道。   可见这制置三司条例是在他们三司之上啊!   那皇城的屋顶顿时就给骂翻了。   这真是太无耻了。   很多人都没有想到王安石会这么干。   当然,也有些人想到了。   傍晚时分。   “文公真是料事如神,他果然是这么做的。”司马光叹道。   当初文彦博见变法在即,但王安石却迟迟不整顿吏治,不符合常理,唯一的解释,王安石打算绕开整个体制。   文彦博却是苦笑道:“但是我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狠,未经二府三司议论,就直接颁布税法,虽然这税法是微不足道,但足见此司权力之重啊!难怪官家事先要先颁布祖宗之法。可以说这制置三司条例司,每一笔都在践踏祖宗之法。”   祖制是要分化事权,你这好了,独揽大权,完全是反其道而行。   司马光也是倍感忧虑,但嘴上还是劝说道:“这到底也只是一个临时的,关键还是新法,目前尚不知晓详情,文公还需忍耐,可别冲动啊!”   文彦博瞧他一眼,叹道:“这当然知道,可就算我不上奏,我也拦不住下面那些御史、谏官上奏,肯定已经有人上奏弹劾王安石。”   这御史台是一个很奇葩的部门,御史中丞是不能拦下面的御史上奏,御史中丞自己也经常被于是弹劾。   说着,文彦博又瞧了眼司马光,又道:“你之前不是说,要在公堂之上与那王安石斗,以此来避免党争吗?”   司马光瞧了他一眼,沉眉思索起来。   ……   而那边王安石在跟唐介吵了一整天后,将战场甩给吕惠卿,自己回家去了。   刚回到家里,就听到夫人的笑声,原来是家里来了客人。   不是别人,正是张斐。   “你小子怎么跑这来了?”   王安石是一脸狐疑地看着张斐。   他太了解张斐的性格,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我是来恭喜王大学士的。”   张斐赶紧起身道贺。   王安石摆摆手道:“功还未成,道什么喜。”   王夫人道:“到底人家张三也是一番好意。”   王安石瞧了眼夫人,被迫向张斐道:“行了,行了,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王夫人又道:“夫君,我去帮你斟一壶热茶来。”   王安石忙道:“多谢夫人,多谢夫人,今儿与那唐老头吵了一整日,这嘴皮子都说干了。”   王夫人规劝道:“大家同殿为臣,有事好好说吗。”   王安石哎幼一声:“夫人,你有所不知,我哪想跟他吵,我是被他堵在房里骂,没有办法啊!”   王夫人无奈地摇摇头,“我去帮你斟茶。”   言罢,她又向张斐道:“张三,你就留在这里吃夜饭,我让下人多备一点菜。”   张斐忙道:“多谢夫人的好意,不过晚辈待会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劳烦夫人了。”   王夫人也没有勉强,出得屋去。   王夫人一走,王安石便向张斐问道:“说吧,什么事?”   张斐嘿嘿一笑:“王大学士应该知晓我那小店的计税买卖吧。”   王安石点点头。   张斐道:“这不是颁布了版税法么,可是那些书商和文人可能都不懂如何缴税,而制置三司条例司,人手可能又不够,王大学士何不将这版税计税,交予小店。”   王安石眼中一亮,又瞧了瞧张斐,“说直接一点。”   张斐就直接地说道:“之前三司动用权力,威胁。   那些商人不准找我计税,如果王大学士能够将此计税给予小店,那么商人也就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三司,今后应该听谁的了。”   王安石指着张斐,呵呵笑道:“你小子。”   张斐嘿嘿直笑。   王安石没有太多考虑,就点头道:“好吧!我答应你。”   “多谢王大学士。”   这对于王安石而言,真的是神来之笔,这制置三司条例司出来,必须要马上立威立信,张斐主动将自己变成商鞅之木,他焉有拒绝之理。   说来也巧,三司之前针对计税,围剿汴京律师事务所,如果他能帮助张斐扭转过来,那大家都知道,今后该听谁的了。   ……   等到王夫人端着茶点来到屋里时,发现张斐已经走了,“张三走了吗?”   王安石道:“他就找我谈点小事,谈完就走了。”   王夫人将茶点放下之后,瞄了眼王安石,笑道:“这个张三呀,可真是能够闹腾,而且这赚钱手段也真是不少,听说他又开了一家书店。”   “呵呵,表妹言之有理,这小子的鬼主意是挺多的,一计又一计,有时惊喜,有时惊吓。”   说着说着,王安石猛然觉得有些不对,神色紧张地看着夫人,道:“表妹,你没有与他签订什么契约吧?”   王夫人赶紧赞道:“表哥真是料事如神啊!”   这个臭小子,难怪走这么快,原来……王安石郁闷道:“表妹呀,咱家又不缺这点钱,你答应他作甚。”   王夫人道:“我只是认为那版税法乃是表哥你亲自颁布的,咱们家也应该躬先表率。”   身为王安石的夫人,口才也是有得。   王安石讪讪道:“但这到底是我的着作,你好歹先问我一声。”   王夫人哦了一声:“我是看那些盗印你诗词文章的书商也没有问你,但表哥好像也并不在意,所以寻思着就自己决定了。”   王安石尴尬地端起一杯茶来,想问表妹卖了多少钱,如果是太多的话,就有收受贿赂的嫌疑,但又不好意思开这口。   王夫人岂不知表哥的心思,主动告知道:“一年一百贯,为期五年,他也会给晏家这个价钱。”。 第一百四十二章 风云变幻   虽然张斐是在第一时间来到王家,但这可不是见缝插针,而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因为他知道王安石肯定会创立制置三司条例司,统管天下财政大权。   既然如此的话,他为何还要与三司妥协。   毕竟三司是有着成熟的体系,还有着广泛的势力,他能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并不大。   从三司对他的态度,也可见一斑。   三司只是希望他别闹事,就仅此而已,也不需要他帮助。   而制置三司条例司,是一个刚刚创建的部门,有皇帝的全力支持,但同时又急需人手。   只要不傻,都会选择后者。   故此当初张斐在面对三司这个大宋第一权衙时,表现的非常强硬。   任由你们怎么围剿,老子就是不妥协。   但他也没有任何动作反击。   其实他是一直在等。   这一刻终于让他等到了。   汴京律师事务所。   范理是恭敬地站在一旁,激动地目光,一直都注视着与张斐同坐在正座上的吕惠卿。   过得一会儿,吕惠卿将手中的文案放下,向张斐笑道:“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耳笔张三郎,考虑地比我们都要周详。”   这份方案就是关于版税的计税方案,以及保护方案。   其实后者要更为重要。   版税法的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保障。   如宅田契税,是没有办法隐藏的,朝廷轻易的可以将土地住宅收回,但是盗印的话,是可以躲藏的。   王安石哪有这么多人力物力去监督这事。   将计税交给汴京律师事务所,那么律师事务所同时能够给予计税律法保障,这么一来,他们制置三司条例司什么都不用干,躺着收税就行。   若出问题,律师事务所可以直接打官司,就交给司法解决。   这能够为他们减轻许多负担。   他们唯一要监督的就是汴京律师事务所。   张斐笑道:“多谢夸奖,我们事务所的宗旨,志在帮助客户解决问题,而不会给客户带来一丝麻烦。”   吕惠卿似笑非笑道:“原来你把我们当成了客户啊!”   这家伙可不好对付啊!张斐笑道:“客户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对于客户的尊重,是无与伦比的。这也能防止贻人口实。”   所谓的贻人口实,自然暗指官商勾结。   吕惠卿稍稍点了下头,道:“这确实是最好的处理方式。行,此事就交予你们了。”   “我们绝不会辜负王大学士和吕校勘的信任。”张斐表示感激道。   送走吕惠卿后,张斐便将制置三司条例司的公文拍在范理的胸前,“今后尽量对李国忠他们爱理不理。”   范理捧着那公文,呵呵傻笑着。   他哪里能预见得到,朝廷内部会突然风云变幻,又多出一个制置三司条例司来,直接掠夺大宋第一权衙三司的权力。   这真的是做梦都不敢想的。   但偏偏就是发生了。   这道公文下来,态度就非常明确,这制置三司条例司将会全力扶植他们汴京律师事务所。   整个事务所是士气大振。   从他们第一天出师不利,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可没有少被人讥笑,如今可算是能够扬眉吐气。   “我们的准备还是略有不足啊!”   回到店里的张斐,坐下之后,又向范理言道。   范理讪讪道:“是有些不足,但那也没有办法,之前三司那般对待我们,哪有人愿意来咱们店里。”   张斐点点头道:“这我也知道,但是现在的话……”   范理忙道:“这一点你放心,我马上会去招人,相信用不了多久。”   张斐嗯了一声,又道:“另外,你找牙人打听一下,平时缴纳商税时,衙差方面会拿走多少。”   范理问道:“问这个作甚?”   张斐道:“虽然我们要为我们的计税担保,但是我们不能担保到每一文钱,你也应该知道,有些差役是没有多少俸禄的,全凭收一点过路费谋生,如果我们担保到每一文钱,我们将会有打不完的官司,同时还会惹怒朝廷。   故此我们得给出一个保护范围,在这个范围内的误差,都是合理的,超出范围才属于不合理的,我们才有义务为他们打官司。”   “对对对,还是三郎你考虑的细致啊。”   范理是直点头,额头上都微微有些冒汗。   若是能成,这的确是赚大钱的买卖,但要不考虑清楚一些细节,也会有生命危险的。   弄不好,就是玩火自焚。   利益有多大,风险就有多高。   其实北宋朝廷是非常重视商业,在收商税方面,也制定严格的律法,但毕竟古代通信不发达,到底还是需要人治的。   要不给那些衙差一点好处,他们也不会尽力去收税。   就如同那店宅务。   就还是要考虑一些人情世故,比如说塞包烟,送只鸡,这个就没有必要去告人家。   但如果说将人家整船货物给扣下来,那当然是不行的。   张斐给出的这个范围,其实就是人情世故。   这都还没有缓一口气,那晏几道便来了。   “晏先生果真守信。”张斐迎上去,拱手言道。   晏几道拱手回礼:“哪里,哪里,还是三郎手段了得,这么快就为家父讨回公道,另外,三郎又给予我如此多的优待,我又怎会不来。”   一番客套之后,张斐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契约。   “正版书屋?”   晏几道一看契约,就傻眼了。   不是集聚贤吗?   张斐赶忙解释道:“我已经正式将集聚贤改名为正版书屋,其目的还是希望能够宣传正版。”   晏几道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张斐又道:“另外,费用我是定在每年一百贯。”   晏几道诧异道:“这么多吗?”   张斐道:“这价钱不是我定的,而是天下文人定的,晏相的诗词文章绝对值得这个价钱,我们也相信将来能够卖出许多。   但是由于今年我那书铺也得改造,以及重新凋版,故此不管今年是否能出版,都不算在之内,简单来说,我们是签六年,但只算五年的钱。”   晏几道没有这么犹豫,就点头道:“非常合理。”   张斐又道:“另外,契约也规定了晏先生的权力和义务,到时我们也会将一些样本提供给晏先生,看看哪里是否需要更改。”   晏几道一边听,一边看,这头都是晕得,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就印刷一本书籍,也会这么复杂。   更离谱的是,他大多数没有想到的,全都是属于他自己的权益,而不是说张斐的权益。   这种情况下,交谈起来的自然是非常愉快。   当天,他就与张斐的正版书铺签订了有史以来得第一份着作授权契约。   ……   白矾楼。   “制置三司条例司?”   樊颙神情焦虑道:“怎么……怎么出来个这么……咳咳,将来我们到底该听谁的呀?”   他现在慌得一匹。   因为酒楼行业是最受朝廷制约的,突然又多个三司出来,原本光明的前景,突然就变得迷雾茫茫。   樊正却很是冷静道:“据说这制置三司条例司,主要是用于主持变法,但是从此司颁布版税法来看,应该也是有权力改革商税。   但是王大学士也不可能将下面所有衙门全部改变,官员全部更换,故此孩儿认为我们白矾楼当以不变应万变,继续维持现有的关系,同时加强与那张三郎的关系。”   如今汴京律师事务所就是制置三司条例司插在民间的锚。   樊颙皱眉思索半响,“你说得虽有道理,但是他们之间肯定势如水火,我们地位卑微,只怕难以从中权衡。”   两边横跳可真是最危险的运动。   樊正道:“但是我们商人也可以抱团取暖,如果我们联合起来,相信上面的官员也得维护与我们的关系,否则的话,势必是将我们推向另外一方。   另外,他们二司之间的斗争,主要也应该是集中在朝中,而下面的官吏,肯定也与我们一样,都惶恐不安,不知该听谁的,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也与他们联合,他们也需要我们。”   樊颙诧异地瞧了眼儿子,凝视半响,很是欣慰地笑道:“正儿,想不到你已经成长了这么多。行,此事都交由你处理。”   樊正立刻道:“孩儿一定不会令父亲失望的。”   还是那句话,时势造英雄啊!   平时白矾楼是稳如泰山,没有出现过什么重大危机,樊颙也看不出儿子真实的能力,今日他猛然发现,儿子成长了这么多。   在如此紧要关头,他还能够这么冷静,并且分析地这么透彻。   甚至在应对官府一事上面,是要强于他的,他还是比较害怕的。   这也令他萌生了交权的念头。   ……   沉府。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王安石是要翻天啊!”   沉怀孝来堂中来回踱步,破口大骂。   改革变法,他们倒是不陌生,庆历也改过一次,但没有这么弄的,凡事还是要根据制度来,直接另起炉灶,这算个什么事啊!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这么弄的话,不全都乱套了么。   唐积哼道:“难怪那张三有恃无恐,原来他早就跟王安石勾结,我看他定是早就知情,咱们何不拿他来敲山震虎。”   杜休立刻道:“他再能耐,也不过是个小小耳笔,若无王安石,只怕在京城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他也不过是一个小卒,是死是活,根本影响不到王安石变法,我们若是集中精力去对付那小子,那只会得不偿失。”   唐积双手一摊,“那可怎么办?”   沉怀孝叹道:“听说计相与王安石大吵一架后,回家就病倒了,咱们三司如今群龙无首,这如何与王安石斗。”   杜休道:“计相为人正直,即便身体无恙,也非那奸人王安石的对手,这事咱们还得靠自己啊。”   唐积问道:“你有何想法?”   杜休道:“王安石可另起一司,但不可能再造一个朝廷,他变法也得依靠下面的衙门,这时候咱们不应轻举妄动,而是应该拉拢住下面的人,然后等待时机。” 第一百四十三章 波谲云诡   那计相唐介得身体本就不太好,毕竟马上就到了耳顺之年,跑去与王安石嘴炮一整天,回家就气得卧病在床。   然而,唐介乃可是朝中有名的直臣,甚至有人褒扬他为当代包拯,其人品亦是无可挑剔,真的是德高望重。   他这一病不起,那更是激起保守派的愤怒。   以刘琦、钱顗为首的御史、谏官们,疯狂的上奏弹劾王安石乃是乱臣贼子。   这可是很重的罪名。   赵顼也未想到唐介会气得病倒,但他心里也委屈,我这什么都没有干,版税法还是照顾你们文人的,你们就在这里喊打喊杀。   也真的是欺负人。   王安石也是如此想的,是唐介跑来骂我,我才跟他争的,这也能怪我?   他也不甘示弱,他也不能示弱,因为这才刚开始,必须要强势,于是他暗中让人上奏,弹劾钱顗结党营私,要杀鸡儆猴。   赵顼心里也很清楚是怎么回事,可不能由着他们这么横,于是立刻下旨将钱顗贬出京城,去江州那边当个小官,陪那王司农去。   这一下更是激怒了保守派。   御史的职责,就是要说话,你皇帝不能因为御史履行职务,就将人给贬出京城,是不是今后就只能说你爱听的话。   这导致更多御史参与进来。   一方面为钱顗求情,一方面继续弹劾王安石。   可若回过头来,细想一下,其实皇帝也只是成立一个新司主持新法,只不过是没有依照惯例,从中书发起变法。   但到底也有枢密院的参与。   这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但是呢,经过之前一年的试探,许多大臣对于王安石的一些想法,是非常反对的,甚至于反感,导致大家的脑神经一直是绷紧的,认为王安石一定会乱来。   如今制置三司条例司一落地,保守派就好像被一根针戳了一下,虽然连皮都没有破,但是他们却表现激烈的反应。   这其实是属于一种神经反射。   但这也直接导致矛盾迅速激化。   身为御史台的新掌门人,文彦博着急了,他本来应该站出来领导御史,但是他也觉得至少等新法出来再说,现在闹,不太占理!   但是人在朝中身不由己啊!   文彦博赶紧跑去找司马光。   “君实,这么下去,可是不行啊!”   文彦博很是焦虑地说道。   “我也知道。”   司马光是欲哭无泪:“但是这事是他们做得不对,虽说这版税法未经中书,但也算是经过讨论的,陛下也是知晓的,且是为文人着想,不但如此,百姓们都还盼着王介甫能够改革衙前役,你看韩相公、富公可都没有出声啊!”   “这我当然知道。”   文彦博道:“但是得想办法安抚住他们,这么闹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他们就都会被贬黜京城,到时王介甫的新法若真有不当之处,就无人站出来反对了。”   这都还没有开始,就已经损兵折将,真是太伤了。   同时也是在暗示司马光,不管怎样,你得站出来,要不然的话,将来谁还会支持你。   虽说富弼、文彦博他们无论是地位,还是资历都要高于司马光的,但他们毕竟年纪大了,又闲赋了一段时日,司马光无疑是下一任掌门人。   文彦博也是有意要扶司马光上位,毕竟司马光与他们的政治理念相同。   司马光沉思半响,叹道:“那就公堂上一争高下吧。”   文彦博问道:“如何公堂上一争高下?”   司马光道:“官家和王介甫显然是要拿钱顗杀鸡儆猴,钱顗是不可能保得住的,再闹下去,只会牵连更多人。那钱顗又是一个直性子,有些话不让他说出来,他也做不到。不如让他自己请辞,然后以百姓身份去开封府状告王安石违反祖宗之法。”   文彦博皱眉道:“这能行吗?”   司马光道:“张三能行,钱顗当然也能行,如果朝廷不受理,那理就在咱们这一边了。”   文彦博又问道:“能打得赢吗?”   司马光摇头叹道:“这谁能说得准,但总比带着憋屈离开京城,亦或者继续这么吵闹下去要好。”   文彦博点点头,在公堂之上,再怎么也是争个理,不会闹得朝堂分裂,他寻思片刻,突然道:“要不咱们请张三打这官司?”   司马光皱了皱眉头,“张三刚刚得到王介甫的恩惠,他不见得会答应帮咱们,要不我亲自去找找他。”   文彦博突然想起,版税法的计税就是交给张三的,他怎么可能帮钱顗,于是摇摇头道:“先别去找了,钱顗的口才也不见得输张三,只不过缺乏打官司的经验,不过这打官司跟庭辩也差不多了多少,估计钱顗自己也不会愿意让张三代他打官司。”   司马光道:“如果文公没有意见的话,我让刘述去找钱顗谈谈,看看他是否愿意。”   文彦博稍稍点头,“是否能赢,那倒另说,纵使输了,也算是给大家一个交代,而且,也可试试你这方法到底行不行。”   ……   录事巷。   前些天重新开张的汴京律师事务所,当时有多沉寂,此时此刻,就有多么热闹。   守在柜台里面的范理看着屋内宾客如云,高朋满座,也终于明白张斐的设计理念。   为什么要将店面改成跟酒楼一样。   要不是这么设计,哪里坐得下这么多人。   而且坐在这里的多半都是文人,亦或者士大夫家的公子哥们。   他们都是来谈版权的。   朝廷都这么照顾咱们文人,那咱们也不能辜负朝廷的一番好意。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另外,那些大书商也都嗅到商机,这可是垄断的最佳时机,因为这么一来,小书商是肯定活不下去。   尤其是得知晏家与张斐的书铺签订了授权契约,他们也开始行动起来,而且他们是很有经验得,他们知道哪些文章诗词卖得好,也清楚花多少钱,能够既能说服对方,同时自己利益最大化,故此也主动去求购授权。   双方一拍即合。   但是对于这新法又不是很熟,不知道该如何立契,没有办法,只能跑来汴京律师事务所体验一下立契、计税一条龙服务。   到时他们只需要拿着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计税单,跑去市税司交钱。   其实不交也行。   只不过朝廷是不给于任何保障的。   范理现在招呼宾客的心思都没有,就守着柜台上,数着那些真金白银,怎一个爽字了得。   当然,这么多钱,他也不放心交给别人看着。   而张斐也没有闲着,此时他正在后院招待马天豪、樊正这些大客户。   “唉……”   陈懋迁叹了口气,又看着身旁的马天豪,“老四,真是想不到咱们兄弟也有上砧板被宰的时候啊。”   马天豪瞧了眼一旁的樊正,哼道:“还是樊兄聪明,让儿子来挨宰。”   樊正讪笑不语。   “喂喂喂!”   张斐一脸无语:“你们别这样好么,弄得我好像真将你们宰了似得。”   马天豪气愤道:“一年五百贯?你也真是下得去手啊!人家李国忠可还是行首,可是他们铺子立契写状加一块都不过十贯钱而已。”   张斐忙道:“员外,钱归钱,但你别侮辱我行么,拿李国忠跟我比?”   陈懋迁抱怨道:“可是你这也太贵了一点啊!”   张斐道:“这可不是什么立契钱,这可是服务费用。只要你们长期雇佣我们律师事务所,你们所有的契约,计税,以及一切律法问题,我们全包了,五百贯真的是良心价了。”   马天豪哼道:“那如果我们不打官司,岂不是亏了。”   张斐道:“员外,你看清楚,官司是另算钱的,不在服务费里面。”   “……另……另算?”   “对啊!”   “那我们花这钱作甚?”   “确保不打官司。”   “……?”   张斐解释道:“真到堂上了,那可就什么也说不准了,我的服务,是确保你们不会闹到公堂上去,所以你们在不确定是否违法的时候,务必要先来找我。”   黑!   真不是一般的黑。   陈懋迁觉得自己真是一只善良温柔的小绵羊,生来只有被宰的份。   他们赶紧拿起契约再看仔细一点。   张斐又道:“如今局势波谲云诡,天知道会发生什么,这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也许一个不小心,可能就倾家荡产,花五百贯买个心安,世上还有比这更加赚的买卖么。况且,这五百贯对你们而言,那不过是九牛一毛。”   每年固定支出五百贯。   就你一张嘴,啥也没有。   拔毛也疼啊!   马天豪、陈懋迁是郁郁不语。   真是送上门来挨宰啊!   张斐瞄了他们一眼,轻咳一声:“当然,我这只是建议,咱们做买卖,讲究的还是你情我愿,你们也可以单独找我们计税,我们会根据你们的买卖规模来计价,最多也就一百贯一年。”   马天豪哼道:“我家没账房么?”   张斐不屑一笑:“你的家账房能保证你交得税令官府满意么?”   马天豪当即焉了。   一直沉默的樊正突然开口道:“二位伯父,晚辈觉得张三哥的要价非常公道,如今这世道,我们确实也需要律法的保护。”   张斐立刻赞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说着,他又向马天豪道:“我说豪哥,你也应该小马来。”   马天豪哼道:“让那逆子来,只怕五千贯他都签了。签吧!签吧!来了这里,就知道会被你宰,只是没有想到你会宰这么狠。”   张斐道:“以后涨价的时候,你就会知道我现在有么多仁慈了。”   “……?”   ……   已是临近傍晚之时,但天还是亮的。   一个五十左右的老者缓缓行到开封府门前,虽身着布衣,但却腰板笔直,一身正气。   门前的衙役,见得此人,立刻上前来,抱拳道:“小人见过钱御史。”   这老者正是御史钱顗。   钱顗道:“我已辞去御史一职,如今不过一身布衣,你们无须对我行礼。”   差哥们面面相觑,可不敢当真。   得罪谁也不要得罪御史啊!   钱顗也不理会他们,径直走向登闻鼓。   他想干什么?   未等他们反映过来,钱顗已经拿起鼓槌,奋力的敲响了开封府的登闻鼓。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以牙还牙   忙碌一日的张斐终于走出后院,来到店铺里面。   此时铺里就只有几个老仆在打扫着卫生,以及柜台里面传来的“噼里啪啦”的拨算盘声。   只见范理独自站在柜台里面,沉浸式地看着账本,拨动着算盘,完全不知张斐来到柜台前。   直到一页账目算完,他才抬起头来,摇了摇脖子,忽见面前站着一人,还吓得惊叫一声。   惹得那些打扫卫生的老仆们低头偷笑。   “哎幼!三郎,你怎走路没声呀!”范理尴尬地抱怨道。   “是你算得太投入了。”   张斐一笑,又问道:“员外何时改做账房了?”   范理讪讪笑道:“今儿来得可都是贵客,我怕下面的人没眼力,就站在这里迎客,顺便就帮着算算,咱们账房现在人数也不太够。”   张斐问道:“那今儿咱们赚了多少?”   “还差一点就算完了,但……但目前算出来的可就有四千贯之多了,估计是能够达到五千贯。”说到后面,范理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吃像极其难看啊!   他真没有想到,原来茶食人还可以这么挣钱。   如果能够得到官府的支持,这甚至比牙人都要赚钱。   因为人人都要交税。   虽然计税业务之前就已经有了,但那只是空有其名,因为李国忠他们就只是给商税院那边腾一个场地出来,用来收税的,顺便计税,跟在商税院交税没啥区别。   可是他们汴京律师事务所可就不一样,来这里计税,是享有律法服务,价钱可也不低。   当然,比他们自己跑去官府上下打点的钱又要少不少。   故此张斐针对他们提供两种服务,针对中小商人,他提供的是计税服务。   针对大富商,他提供的全面得律法服务。   因为他也知道,大富商是另外的玩法,不可能说找了你们计税,就不去打点,他们还是会去打点的,因为他们要得到更多。   大富商要的是一个保险,不是针对那一点点税。   另外,还有版权计税。   而汴京律师事务所付出的成本,是未来的服务,收入几乎都是纯纯利润。   当然,今天收入特别高,那是因为张斐谈妥了几个大富豪,人人都是充值三五百贯,过些时候,营收肯定会回落,但是,当人数上来之后,营收又会稳步增长。   张斐笑道:“别忙着高兴,这才刚刚开始,今后咱们的收入只会越来越多,故此你就别在这里算账了,你一个人能帮多少忙,得赶紧将人手找齐,这账房明显太少了。”   比五千贯还多?   范理差点没有哭出来。   发了!   这回是真发了!   范理道:“三郎放心,我一定会马上将人手招齐的。”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顿,又道:“三郎,有件事,我想跟你说说。”   “什么事?”张斐问道。   “就是许娘子的事。”范理道:“我也理解许娘子是一番好意,但是目前店铺里人手不够,她还带着人去乡间帮那些普通农夫计税,那买卖又不能赚钱,又耗费人力物力,太不划算了。”   这几日许芷倩不见踪影,其实就是跑去周边乡村,推广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计税业务,她对做买卖不感兴趣,她还是比较热衷于帮助穷人。   她认为计税业务,对于大富商是没有什么意义,但是对那些憨厚的农夫,是非常重要的,是真的能够为他们提供保障。   张斐笑道:“员外,我们不是白矾楼,我们能提供美味的美酒佳肴。我们也不是典当行,能够提供金钱,我们更不是牙行,可以找来货物。客户为什么要找我们?”   范理回答道:“我们能够帮他们打官司啊!”   张斐道:“李国忠他们也可以啊!”   范理道:“但是他们哪能给三郎你比啊!”   张斐道:“那我的名声又是怎么打出来的呢?”   “当然打官司。”   “帮谁打官司?”   “小四哥,史家,还有那曹衙内。”   “其实主要是李四和史家,是他们的官司,让大家看到我的能力。”   张斐道:“但是我帮他们打官司,并没有赚多少钱,不过,却增加了我的影响力。现在许娘子做的事,是一样的。   如果我能为一个农夫讨回公道,那我也肯定为一个商人讨回公道,因为商人的地位要高于普通农夫。   是,也许我们帮助一千个百姓计税,也不如帮一个富商计税,但是你一定要知道,没有那一千个百姓,我们也接不到这一个富商的买卖。”   范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明白了,这就是三郎你常常提到的远见。”   张斐点头笑道:“正是。”   “你们在聊什么?”   只见许芷倩一脸疲惫地走了进来。   张斐笑道:“方才范员外说赚了钱,要提议多拨一点钱给你。”   “啊?”   范理当即懵逼了。   许芷倩瞟了眼范理,岂不知张斐是在说笑的,道:“如今钱倒是其次,我需要更多的帮手。”   张斐看向范理。   范理挤出一丝微笑道:“有钱还怕没人么。”   张斐又向许芷倩笑道:“哪能一口吃成胖子,这事得慢慢来。来来来,先坐下来休息一下。”   许芷倩凤目含笑地白了他一眼,又与他来到一间雅座坐下。   仆人也赶紧将茶点奉上。   许芷倩也真是毫无淑女风范,立刻就吃了起来,在外跑了一天,早就饥肠辘辘。   张斐不禁笑道:“这可都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   许芷倩灌下一口茶水,“我是这么不讲理的人么?”   张斐微微耸肩,没有做声。   许芷倩凤目直盯盯地看着他。   张斐道:“恰恰相反,你非常非常讲道理,甚至有些讲理过头。”   许芷倩岂听不出他话外之音,哼道:“唯有那些做了亏心事的人才会怕讲理之人。”   张斐笑道:“如果你是男儿身,御史是最适合你的。”   许芷倩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张斐道:“到时你就会发现,如王大学士、司马大学士他们这些正人君子,也会害怕御史的。”   “……?”   许芷倩撇了下嘴角:“他们更怕你。”   “多谢夸奖。”   张斐又问道:“你们进展怎么样?”   许芷倩沮丧道:“几乎是白跑一趟,除了以前就认识我的,大部分百姓都不相信我们。”   张斐点点头道:“意料之中,凡事开头最难。”   许芷倩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对了!我方才来的时候,听到开封府又响起了鼓声,我还以为你又跑去敲鼓了。”   张斐一翻白眼:“开封府的鼓又不是为我设的,咱们东京这么多人,响一响也很正常啊!”   “可不正常。”   许芷倩道:“真正跑去开封府告状的人,可是少之又少,一般都是去使院或者左右厢公告状,除非是重大刑事案件,亦或者涉及到皇亲国戚的冤案。”   张斐耸耸肩道:“反正这肯定与我无关。”   最近他真的不太想打官司,他只想早点让事务所和书铺走上正轨。   ……   二更天。   王安石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他如今真是大宋最忙碌的人,不但要建设这制置三司条例司,还得制定法令,同时还得应付那些来跟他吵架的人。   但是这都在他的预计之中。   这活是真不好干。   可是,还没吃上两口热饭,一阵急促地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来人正是吕惠卿。   “恩师,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王安石是一脸懵逼,但完全不慌,因为他还什么都没有干。   能出什么事。   吕惠卿道:“两个时辰前,那钱顗跑去开封府告状,说制置三司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   “什么?”   王安石倏然起身,随即是咬牙切齿道:“这个冥顽不灵的老东西,我还就不信啃不下他这块硬骨头。走,去开封府。”   便是大步往门外走去。   刚刚端着热水,准备来给王安石泡脚的王夫人,正好见到王安石气冲冲的出得门来,忙问道:“夫君,你这刚回来,又要出去。”   “有点事要处理。”   王安石无心与夫人解释,气冲冲地就往外面走。   王夫人追喊道:“你好歹也把饭吃完了。”   “没食欲!”   “那你好歹也擦擦嘴,胡子上还粘着饭粒呢。”   王安石大袖往嘴上一抹。   王夫人是深深一叹。   “……?”   ……   来到开封府,王安石便向吕公着问道:“那老东西人在哪?”   吕公着面色凝重道:“我已经命人将他收监起来了。”   “晦叔,你来评评理,官家不过是设一司,用于主持变法,他们这也不让,朝中闹完,又跑来开封府闹,这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见到吕公着,王安石是既委屈,又愤怒。   吕公着安慰道:“你先消消气,其实我也觉得钱顗做得太过分了。”   “何止是过分。”   王安石咬着后牙槽道:“这回我一定不会轻饶他,他如今已经不是御史,只是一介布衣,他来此告状,非常分明就有暗藏讽刺官家之意,属大不恭,指斥乘舆罪,还有,也属散布袄言之罪。”   吕公着点点头,道:“以他的状纸来看,判此罪倒也不为过,但是介甫你也莫要忘了,前不久那张三也曾来此告过类似的状。”   王安石激动道:“这不是一回事,人家张三是为史家鸣冤,而那老东西摆明就是要跟朝廷作对,破坏新法,其心可诛也。”   吕惠卿突然言道:“恩师,话虽如此,但对方肯定会揪着张三为例,要求给那老东西一个上堂的机会。”   吕公着点点头道:“吕校勘说得是呀。”   王安石哼道:“这恐怕就是那老东西的目的,他休想得逞,明日我就奏请陛下,降罪于他。”   吕惠卿又道:“恩师,此事恐怕还得做最坏的打算。”   “为何?”王安石问道。   吕惠卿道:“之前钱顗在朝中弹劾恩师,纯属无理取闹,故此官家将他贬黜京城,如富公、文公他们也未说什么。   但是此事已有先例,而且就发生在前不久,此事与他们争,只怕我们不占理,到时候万一富公、文公他们都站出来提钱顗说话,会给官家造成很大的压力。”   对于吕惠卿,王安石还是非常信任的,问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吕惠卿憋了半天,才道:“至少不能让他们先请得张三。”   “张三?”   王安石激动道:“你不会以为为师真的会上他们的当吧?”   吕惠卿道:“学生只是认为,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确保万无一失。”   饱受张三之苦的吕公着是一个劲地点头:“介甫,那张三的手段,我可是再清楚不过了,万一真的打到公堂上,张三还站在他们那边,这后果不堪设想。” 第一百四十五章 鼓声震京城   王安石是不可能打这场官司的。   他多年的心血,用一场官司来解决,这怎么可能。   输了就不变法了吗?   之前唐介病倒,虽然也是他没有想到的,但即便发生了,他也没有感到丝毫紧张,因为他已经预算对方肯定会弹劾他的,会找他吵闹的。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会用这种招数。   堂堂御史,竟然跑去开封府敲鼓告状。   说出去都丢人啊!   这御史的职责就是告状,甚至都可以指责皇帝,而百姓告状那是受限制的,是有可能受到惩罚的,官府甚至都可以不搭理。   这不是舍本逐末吗?   但对方还真就这么做了,这还真是打乱了他的阵脚。   主要就是因为前些天张斐就告过一次,而他王安石当时还是大力支持张斐的。   虽然他不可能打这场官司,因为这太不公平了,但正因为此事非常关键,故此他也不敢大意,必须要做到如吕惠卿所言,确保万无一失。   此时已是四更天。   张家。   冬冬冬!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张家的宁静。   “谁?”   门内响起一个雷鸣的声音,差点将敲门声都给掩盖了过去。   “我是吕惠卿,快些开门。”   “吕惠卿?俺不认识。”   砰砰砰!   敲门声顿时变成了捶门声。   大门这才打开,牛北庆拦在门前,打着哈欠问道:“你是何人?”   吕惠卿见他任地无礼,当即怒瞪他一眼,“让开。我找张三。”   牛北庆嘿了一声:“你这人真是好不懂礼数,哪有你这般找人的?这三更半夜的,若不问清楚,俺能放你进去么。你等会。”   他直接一手将吕惠卿给撩了出去,然后将门关上。   吕惠卿差点气得吐血。   这张家的下人都这么横吗?   但他没有办法,大晚上的,他连个随从都没有带,就急急赶了过来。   过得好一会儿,不耐烦的吕惠卿差点回去调人撞门,这门终于打开来,只见张斐一边穿着外套,一边走了出来。   “哎哟!真是吕校勘呀!我还以为我家下人听错了。抱歉,抱歉,让吕校勘久等了。”   吕惠卿一看他还在穿衣服,倒是放下心来,他就怕被对方捷足先登,但还是忍不住瞪了牛北庆一眼,“你这下人真是不长眼。”   张斐忙道:“吕校勘还请息怒,这也不怪他,是我吩咐得,吕校勘应该也知道,我曾在家里差点被人打死。”   吕惠卿听罢,倒也不与张斐计较这些。   张斐又道:“吕校勘,快快请进。”   入得厅内,吕惠卿便问道:“近两日可有人找你打官司?”   张斐愣了下,摇摇头道:“没有啊!”   “当真没有?”吕惠卿又问道。   张斐道:“真的没有,因为我这两天都待在铺子里,哪怕对方找到铺子里,我也是知道的。”   吕惠卿见他不像似在撒谎,这才彻底松得一口气,旋即便表明来意:“我今日是来请你打官司的。”   张斐惊愕道:“吕校勘要打官司吗?”   吕惠卿道:“前些时候,有个人去开封府状告制置三司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   “什么?”   张斐大惊失色,“吕校勘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吕惠卿道:“这都已经四更天了,我跑来跟你开玩笑?”   张斐犹如二丈和尚摸不清头脑,“是什么人这么胆大,可真是不想活了,吕校勘不直接弄死他么。”   这话是没错,按理来说,应该直接弄死,但从这厮口中说出来,就偏偏显得那么无耻。   吕惠卿道:“你去开封府那么多回,你被弄死了么?”   “呃……差一点。”   “……?”   吕惠卿道:“告状之人名叫钱顗,在一天前还是朝中御史。”   张斐立刻明白过来,这是在学习他的套路呀,不禁眉头一皱:“吕校勘,此事若是闹到公堂上,对王大学士是非常不利的。”   吕惠卿心中一凛,问道:“难道你出马也会输吗?”   张斐摇摇头道:“这不是输不输的问题,而是这就不应该闹到公堂上去,我就是有九成把握能赢,但只要对方有一成机会,也就不能让他们上公堂啊!他们是毫无成本的,但是王大学士却要赌上整个新法。”   身为律师,可不是一味地追求上堂争讼,而是要提供最理智的建议。   公堂之上,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故此这种事就不能闹到公堂上去。   吕惠卿听罢,不禁对张斐另眼相待,心道,此子还真是不一般,这么快就想到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又道:“你就没有十成把握吗?”   张斐沉吟少许,“我是为王大学士考虑,哪怕有十成,也不应该闹到公堂上去。”   吕惠卿道:“那你到底有没有?”   张斐如实道:“如果有十成把握,那这事也就闹不到公堂上去了,对方若是能够上堂,证明他还是有说法。”   道理很简单,只要官府受理,就肯定是有争论的点,有争论的点,那就不存在稳赢的局面。   吕惠卿紧锁眉头,道:“那你有多大的把握?”   张斐思索一会儿,“这祖宗之法就是我打的,我大概也猜到他们会怎么说。这么说吧,对方想要赢的可能非常小,但是我也不会给你们稳赢的保证,因为我承担不起这责任,你们尽量还是要避免上堂。”   他担心自己给出稳赢的保证,王安石就无所顾忌,万一输了怎么办,谁来负责?   吕惠卿见他还是很有信心的,稍稍松得一口气:“我们当然会尽量阻止他们闹上公堂,我来来找你,也是以防万一。”   张斐这才明白过来,事情并未到那种地步,也松得一口气:“这么说来,吕校勘已经雇佣了我?”   吕惠卿点了点头。   张斐问道:“那么酬劳方面?”   “什么?恩师帮你这么多忙,你竟然还要酬劳?”吕惠卿震惊道。   张斐道:“我与王大学士仅限于君子之交,这中间不存在任何的勾结,今日吕校勘要雇佣我打官司,那我当然要收酬劳。”   吕惠卿抚须一笑,问道:“多少钱?”   张斐竖起一根手指,“一文钱。”   “多少?”   “一文钱。”   张斐笑道:“抱歉,这规矩不能坏。”   吕惠卿当即掏出一文钱,拍在桌上,“立契。”   张斐也真不是开玩笑的,立刻与吕惠卿拟定一份雇佣契约。   这份契约就代表着他不是王安石的小弟,王安石找他帮忙,也是要给钱的。   这契约揣上之后,吕惠卿突然问道:“如果司马大学士请你帮钱顗打官司,你也会接吗?”   张斐摇摇头道:“不会。”   吕惠卿问道:“为何?”   张斐沉吟片刻,道:“如果真是闹到公堂上了,那此事也是因我而起,当时王大学士曾支持过我,我张斐也并非是不懂得感恩图报之人。而就利益而言,制置三司条例司,也关乎我律师事务所的的存亡,我也不希望他们得逞。”   吕惠卿满意地点点头,道:“那我就先告辞了,若有需求,我再来找你。”   “我送吕校勘。”   送走吕惠卿后,张斐不禁是紧锁眉头,心道,呼……幸亏当初没有轻易选边站,这哪是在变法,这简直就是要命啊!一开始就玩这么大,接下来怎么收得了场。   在这一刻,他真是切身体会到范仲淹、王安石、张居正他们的不容易。   横得也怕不要命的。   “三哥,那人是官员么?”   牛北庆从背后窜了出来,一张莽夫脸稍显有些紧张。   张斐瞧他一眼:“不管是不是官员,你都做的很对,只不过……下回别动手。”   牛北庆哎了一声,“俺记住了。”   张斐嘴角突然扬起一抹笑意,心道,不过对于我而言,上不上堂,也都还不错,如果这种事都能够上堂解决,那对我的计划也是很有利的。   ……   翌日。   张斐刚准备出门去事务所那边交代一下,隔壁许家父女突然到来。   未等他们开口,张斐就先问道:“消息传这么快吗?”   许芷倩问道:“你已经知道了?”   张斐又问道:“我们说得是同一件事吗?”   “开封府。”   “钱顗。”   “……”   气氛突然沉默了起来。   许遵突然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张斐叹道:“昨夜吕校勘来找过我。”   许遵惊讶道:“这么严重吗?”   张斐忙道:“恩公误会了,他来找我,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想王大学士绝不会让他们得逞的,如果开此先例,后果是不堪设想。”   许芷倩道:“这便是我们来此的原因,那些反对王大学士的人,肯定会拿你做借口,要求朝廷开堂审理此案,这可能会牵连到你。”   许遵也道:“倩儿说得不错,此事凶险万分,稍有不慎,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   他虽然没有参与庆历新政,但也是经历过的,当时宰相都是说走就走,中层官员更是一句话,就贬到边境去了,他这判大理也经不起这种折腾。   如果真闹大了,他能够提供的帮助是非常有限的。   张斐道:“我还是认为王大学士不可能让他们得逞的,毕竟这才刚开始,什么都还没有做,就闹到公堂上去,这将对于王大学士的威信都是莫大的打击,我想官家也不会答应的。但是,最不济也能在公堂上一辩,这也是我的优势,故此我认为局势还是非常乐观的。”   许遵稍稍点头。   确实!   王安石是肯定不会跟他们打这官司。   对方下注一钱,就赌他全部家当,这就很不公平啊!   此时此刻,王安石已经站在皇帝面前,他直接要求赵顼下旨定钱顗大不恭、袄言之罪,将其发配边疆。   这一股邪恶的势头,必须摁下去。   赵顼起初也是听得是一头雾水。   堂堂御史竟然辞职,然后跑去开封府状告朝廷。   简直就是离谱。   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但很快,他也想明白对方的套路,显然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也认为这决不能让对方得逞。   这么搞的话,简直就乱套了。   于是赵顼立刻下旨开封府,让开封府将钱顗定罪。   吕公着也是支持王安石的,虽然张三也干过同样的事,但张三那到底是为民伸冤,这国家大事,是政治决断,岂能在公堂之上解决。   可是,这判决书墨迹未干,连章都没有盖上去。   文彦博来了。   “晦叔,你这章要是盖上去,那可就是一桩冤案啊!你一世英名,只怕要毁于此案。”   “我不觉得这是冤案。”吕公着也硬气,反驳道:“难道国家这么多问题,文公就看不见吗?那王介甫的性格,我再清楚不过了,他一心变法,也是为国为民,绝非为己,而他们却咄咄逼人,无理取闹,这种事决不能放任不管。”   文彦博立刻道:“钱顗的性格,你也应该清楚,他也是为国为民,绝非为己。”   吕公着不语。   钱顗也真是清廉之官,如王安石、司马光是性格朴素,家里那钱顗在官员中,可以说是达到清贫的境界。   文彦博道:“此案你判不下。”   吕公着眉头一皱,“官家已经下了旨。”   文彦博道:“那道旨出不了中书。” 第一百四十六章 以眼还眼   不出中书。   这句话可不一般啊!   当今朝中四大宰相,唐介掌三司,赵抃掌谏院,富弼、曾公亮掌中书门下。   因为如今三省六部已经形同虚设,真正掌行政大权的,就是中书门下。   只不过富弼、曾公亮都年事已高,不太过问朝政,这行政权力其实是掌握在参知政事手中,而王安石自己就是参知政事,这道诏令,按理来说,是不可能被拦下的。   除非宰相亲自出面。   虽然他们都处于半退休状态,但他们毕竟是宰相,是名义上的老大,再加上他的地位和威望,他们只要开口,还是颇具影响力的。   那么拦下这道诏令的,不是富弼,就肯定是曾公亮。   但由于曾公亮在这事上面,一直都是处于隐身状态,开会都不怎么来,而富弼虽然没有明言支持或者反对,但他回京之后,跟保守派来往比较多,跟王安石一直保持距离。   可见他是偏向保守的。   吕公着心里清楚,这多半是富弼拦下来的。   这就令人很意外,因为富弼之前都不愿意回来,是神宗强行将他召回来得,可见他不想掺和此事。   没有人想到,富弼会这个紧要关头突然出手。   这一开始,宰相就出面了。   吕公着不禁都为王安石捏了一把冷汗。   这玩得下去吗?   ……   钱顗这一鼓槌敲下去,朝中局势,顿时是风云变幻,波谲云诡。   之前御史也好,谏官也罢,都是弹劾王安石玩弄权术,违反祖制,有不臣之心,之后又弹劾王安石排斥异己,结党营私。   但问题在于,皇帝也就只是设了一司,人手都还没有找齐。   哪怕中立派也都觉得这些保守派的反应过于激进。   可是如今整个保守派,突然调转枪口,要求公审此案。   张斐告得,钱顗就告不得吗?   如果你们真的为国为民,没有私心,为何不敢上堂一辩。   当初你王安石支持张斐时又是怎么说的?   轮到你,你就不愿意了。   尤其是皇帝还悄悄下旨,让开封府重判钱顗,这真是太无耻了,导致中立派又渐渐倒向保守派这边。   讲道理也不行吗?   做人可不能双标啊。   其实富弼原本还在暗中安抚大家的情绪,这皇帝决心已下,不管赞成也好,反对也罢,先让王安石试一试。   他怕得就是朝堂分裂,又开始暗无天日的党争。   他是深刻地知道党争对国家的内耗,那是非常可怕的。   如果真的将钱顗直接发配边疆,这事可能就过不去了。   因为到时人人自危,就会抱团取暖,又开始党争了。   故此富弼直接出面,拦下了这道诏令。   同时赵抃也站出来为钱顗说话。   四大宰相中,唯独曾公亮还保持着沉默,唐介倒是想出声,但问题是身体不允许。   不管他们有没有实权,但他们的地位摆在这里的,赵顼也不可能一下子将宰相都给贬了。   事情也没有到这一步。   赵顼逼于无奈,只能开会商量此事。   垂拱殿。   “陛下,自古以来,贤明的君主,从不以言论治御史的罪,不管他们说得对与不对,这都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如果他们都不说话了,陛下就听不到天下百姓的声音。如今却逼得御史脱下官袍,去开封府告状,此必将会让后人耻笑,还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赵抃是语重心长地向赵顼说道。   “赵相此言差矣。”   王安石立刻站出来,道:“不错,御史乃陛下之耳目,故更应该慎重选任御史,一些包藏祸心,心术不正之人,是决不能充当此职,如钱顗这等奸佞之辈,妖言惑众,破坏朝堂和谐,岂能留他在御史台。”   赵抃道:“反对制置三司条例司的可不止钱顗一人,计相也反对,难道他们都是奸佞之辈吗?还是说反对你王安石的人就是奸佞之辈。”   王安石点头:“是的。”   司马光、文彦博他们都傻了,你这厮是膨胀的厉害啊!   赵抃眉头一皱:“你此话何意?”   王安石道:“陛下启用我变法,针对的是国之弊政,为的是励精图治,富国强兵。而在坐的各位,也应该知晓那三冗之祸,已经到了不得不治理的地步,曾也都提出改革变法之意,只不过是与我王安石的理念不一样。   而他们却只因不喜我王安石,就连同陛下励精图治之心一同给否决,这不是奸佞之辈又是什么?他们还说我王安石蛮横无理,可真正自私自利的是他们。”   我这新法都还没出,你就开始反对,你们这分明就是针对人啊!   文彦博立刻反驳道:“他们反对得可不是变法,而是这国有常制,你要变法,也应由二府主持,如之前范公变法,也未另设一司,如果御史们对此闻之不语,那才是失职之罪。”   王安石立刻就问道:“范公变法成功了吗?”   这一句话就让文彦博无言以对。   王安石又问道:“我若学范公,结果又会改变吗?我正是吸取了范公的教训,才奏请陛下另设一司。”   他这话其实是跟富弼说得,毕竟文彦博当时也没有怎么参与,而富弼乃是庆历君子的中流砥柱。   富弼尴尬不语。   他们确实失败了。   王安石是得理不饶人,“当时也不少御史弹劾范公,诸位认同那些罪名吗?当时范公就是一再退让,导致那些御史谏官变本加厉,最终变法失败,不但没有改正弊政,甚至还令江山社稷危如累卵,大厦将倾,你们现在却让我学范公一样,是何道理?”   你还没完没了了。富弼渐渐也有些不爽了,范仲淹可是他的知己、挚友,甚至可以说是战友,是他非常尊重的人,老是拿范公当反面教材,这真的有些过分。   他微笑地点点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范公所为,确实不值得学习,毕竟范公失败了。那么我们不如就反其道而行之,二府三司,皆以制置三司条例司马首是瞻,唯命是从,你看如何?”   王安石心头一颤,“安石绝非此意。”   赵顼瞄了眼富弼,没有做声,心道,富公老而弥坚啊!   富弼露出和蔼可亲地微笑:“关于王学士的忠诚和品德,我富弼亦是非常尊重,王学士方才所论,亦有道理,你辅助圣君,为国为民,满朝文武理应给予你支持。”   话说至此,他突然话锋一转,“但是不是朝廷就只能允许有这一种声音呢?如果开此先例,万一下一个是王莽、李林甫之辈,那可怎么办,届时御史谏官皆不敢言,谁来制止他们呢?范公正是深谙此道,故才将新法结束于君子之争。”   赵顼虽然没有做声,但却情不自禁地稍稍点了下头。   不得不说,这姜还是老的辣。   一番话就讲到根上了。   哪怕你是对的,哪怕你是真理,朝廷也应该允许有不同的声音,你不能保证继任者也跟你王安石一样,心怀天下,为国为民。   如果你王安石今天可以让御史闭嘴,那么今后谁都可以这么做。   御史台就废了。   这番话其实是说给赵顼听的。   皇帝还是要讲究平衡之术。   历朝历代,都说御史言官讨厌,但为何历朝历代都有御史言官,那皇帝傻么,不知道废掉么,就是因为御史言官其实是皇帝手中的刀,不是勒皇帝的麻绳。   大宰相倒台,不都是御史干的吗。   又有哪个皇帝是御史干掉的。   王安石道:“富公言之有理,但是任由他们天天在朝中吵吵闹闹,难道就是长治久安之策吗?”   富弼直点头道:“你说得对,我也希望朝廷能一团和气,若意见有不合,也应当君子之争,就不如就上堂一辩……”   王安石立刻道:“这如何能行,若开此先例,那朝廷颁布的每一个政策,都有可能会被告,这将严重损害的朝廷的威信,届时国家的任何问题都无发生得以解决。”   赵抃道:“当初那张三为状告朝廷时,你好像是支持得。”   王安石反驳道:“那不一样,张三是为民伸冤,而钱顗纯属胡搅蛮缠,祸乱超纲,必须要严惩。”   富弼心平气和道:“你且听我把话说完,我也认为钱顗再怎么说,他也不应该去开封府告状,开封府也绝不能受理此案,且要严惩这种行为。   但在我看来,这对于朝中局势而言,也是一个促合的契机,上堂一辩,以理论事,以法论事,是输是赢,大家都要认,如此也就能够避免朝廷陷入分裂,永无止境的争吵下去。”   他这番话倒还真不是偏向保守派,他的最终目的还是希望朝廷不要分裂,因为他知道这是多么可怕的事,但如王安石这种强硬的作风,就一定会令朝廷加速分裂。   要知道目前王安石的声望,是远不如当时的范仲淹,人家不会服的,肯定越闹越凶。   这真的是可以预见的。   一直躲在边上养精蓄锐的司马光突然开口道:“王介甫,你心虚呢?”   王安石一瞅司马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心虚甚么?”   “你若不心虚,为何不敢上堂争辩?”   司马光呵呵笑道:“虽说张三那一桩官司与为民伸冤,但是你王介甫当时说的话,用在此处,也非常合适。不敢上堂争辩之人,定是那心虚之人,若光明正大,又怎会惧怕公平的审判。”   “这能是一回事吗?”   王安石驳斥道:“你以为我不知他们的目的?他们就想借着上堂争辩,来搅乱朝廷变法,今日设制置三司条例司,他们告状,明儿我颁布新法,他们又告状,这没完没了。陛下是启用我变法,而不是让我来与他们吵架的。”   赵顼又重重地点了下头。   司马光道:“如你之前所言,这上堂争辩,再怎么说,也是光明正大的手段,这光明正大的手段都不准人用,那不是逼着他们使一些卑鄙的手段么。”   赵顼突然开口道:“朕以为王大学士言之有理,今日告完,明日又换个人来告,这事就没完没了了。”   富弼开口道:“陛下,臣一直都反对钱顗去开封府告状,但是臣也认为这么多人反对,也应该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若是王大学士赢得此次争讼,还有人继续就此吵闹,那就属是无理取闹,陛下再怎么惩罚他们,臣也不会多言。”   王安石目光闪了闪,道:“如果我到时颁布新法,他们又来告状,富公可得为我仗义执言啊。”   司马光立刻道:“富公所言乃是指设制置三司条例司,至于你的新法么,若有人对此告状,那得先审视他们是否说得有理,若是他们说得有理有据,那只能证明你做得不好,你有错,还不让人说吗?”   眼看富弼将话都说到这份上,王安石也有打算毕其功于一役,咱们就打,我若赢了,你们就不能再反对了。   但他指得是整个改革变法。   大家都赌身家。   司马光这老狐狸怎么可能会上这当。   咱一条条的算。   王安石不禁怒瞪司马光。   司马光也不理他,又向赵顼道:“陛下,当初张三以祖宗之法状告朝廷,虽然当时未有判决,但是之后陛下接纳张三的推论,将太宗的那道诏令,定位祖宗之法,大家不也没说什么,可见上堂争讼,是可以避免纷争的。   再说,陛下你刚刚颁布祖宗之法,如今有人以祖宗之法为由告状,若陛下不让他们告,这也会令人产生质疑的。”   这一下就拿住了赵顼的命门。   确实!   他定调祖宗之法,虽也有反对声,但最多也就私下滴咕几句,没有公然反对。   官司打输了,咱们认。   轮到咱们要打官司了,你就不让了。   双标啊!   那谁还会认这个结果呢?   赵顼不禁瞧向王安石。   王安石登时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他当初支持张斐打破祖宗之法的约束,就没有想到,对方也会用这一招来对付他,甚至还将皇帝给拉了进来。   不答应的话,确实说不过去。   王安石挣扎半响,道:“好!我可以答应接下这桩官司,但是我也有言在先,仅此一次,我绝不会接受这种无休止的纠缠,祖宗之法乃是治国之根本,而不是用来攻击政敌的。”   这话说得非常直白。   他也知道这祖宗之法乃是一个口袋法,什么都可以告,我颁布一条新法,你们就告一条,这谁受得了啊。   如果新法有问题,那咱们就事论事,就法论法,有证据,你们就拿证据出来,别再扯什么祖宗之法。   赵顼也点了点头。   他定调祖宗之法,也是要避免这些人拿祖宗之法来威胁他,结果对方还是要这么干,那就只能用一次,回回用,那他也不会答应的。   富弼、文彦博、司马光他们也都纷纷点头答应了下来。   ……   而作为祖宗之法的奠基者张斐,此时正忙于买卖之事。   倒不是说他不关心朝野里面那些事,而是他深知,局势只会愈发严峻,他不能再单兵作战,他需要一个强大的团队。   汴京律师事务所对于他而言,也是至关重要。   “还是不行啊!”   张斐在审视完这几日所拟定的契约后,是直摇头,“但好在都是签临时的,到时还能够再换一份。”   范理诧异道:“我昨夜都审查了好几遍,没有发现什么错漏啊!”   张斐道:“我指得不是错漏,而是这些契约的文笔、用词是完全不同的,太具有个性化。”   范理讪讪道:“这就不是一个人写得,当然会有一些诧异,但大致上还是依照你给文本去写得。”   张斐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你应该还记得,我为那房贷担保之事,我就担保就是那张契约,如果其中任何一个字不同,都与我无关,而我自己的事务所,却弄得是杂七杂八,这如何能行。”   范理道:“那边就是房贷这一门买卖,咱们所接买卖,大多数都不一样,光那什么版权契约,人人要求不一样,这就不可能规范起来。”   张斐却道:“必须一样。”   范理纳闷道:“如何一样?”   张斐道:“如果在立契形式方面,我们都不能做主,那我们就将受制于人。”   “什么受制于人?”   许芷倩突然走了进来。   “小事。”张斐又向范理道:“你先将这些契约都给我分类好,我再想想该怎么立契。”   这事就没法事先做准备,因为他也得看看,当代商人、市民对于律法服务的需求,根据他们的需求,再制定出规范、统一的契约范本。   但肯定是要规范,这样的话,他就心里有数,不会出现太大的乱子。   “好吧!”   范理点点头,拿着契约就出去了。   许芷倩立刻坐下前来,“你还用心思做买卖?”   张斐道:“我的心思全都在这上面。”   许芷倩道:“那吕校勘都知道要确保万无一失,你也应该为此做准备。”   张斐啧了一声:“你信我,虽然这事可能很麻烦,但王大学士就不可能让他们得逞的,真要闹到公堂上去,那就是血亏啊。”   许芷倩却是担忧道:“话虽如此,但朝中之事是说不准的,关键此事是因你而起的,要闹起来,说不定真会将你牵连进去,我觉得你还是做好万全准备,以便不时之需。”   “我不可能将精力花费在一个可能性极小……”   话说到此,他突然看向门口,皱了皱眉头:“也许你……你是对的。”   许芷倩回头看去,只见王安石和吕惠卿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风口浪尖   王安石是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他的新法启动,竟然是要从一场官司开始。   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但也由此可见,富弼的那番话,其实是很有道理的。   有些事情,你一旦开了先例,必然会有人效彷。   当初张斐状告朝廷时,你王安石也是振振有词,那么如今你也必须接受这个要求。   同理而言,如果你王安石为国为民,御史谏官就不能反对你,那么今后谁结党营私,为己谋利,御史谏官也是不能反对的。   凡事都是有两面的,而政治的两面性又是高度敏感的,副作用是必然出现的,哪怕其中一面能够给你带来多少好处,你也一定要考虑另一面又会带来多少弊端。   除非是在存亡之际,否则的话,大多数政治家,都会宁可少一点好处,也要尽量减少另一面的副作用,因为政治的关键,还是在于稳定。   因为从百姓的角度去看,这好的政策,那是理所当然的,但同时又会拒绝接受副作用。   但任何政策,都是有利有弊的,世上就没有完美的政策,导致往往许多决策出来时,百姓都不理解,这个问题这么简单,我都能够解决,你们为何就不这么做呢,就是他们不太会考虑,解决这个问题,可能会引发出更严重的问题。   冗官问题多简单,裁人就行了呀,可谁能保证,不会将李自成也给裁了。   其实“事为之防,曲为之制”,也就是指这一点。   核心是“防弊之政”,而不是说让你积极进取,大刀阔斧,乘风破浪。   ……   事已至此,王安石也只能接受,故此出得大殿,他立刻就带着吕惠卿跑来张斐。   张斐这个小卒突然就变得至关重要。   许芷倩向王安石行得一礼后,就识趣地退了出去。   “臭小子,我这回可算是被你害苦了呀!”   这坐了下来,王安石是苦叹一声。   真会说话,大家之前可是合作共赢,出了问题,就成帮我呢?张斐心里滴咕了一句,但同时也觉得非常惊讶,他也带着一丝抱怨地语气:“王大学士,不……不是吧,你能允许他们闹到公堂上去?”   王安石是尴尬不语。   吕惠卿解释道:“他们揪着你那场官司,一直攻击恩师,甚至还将官家给拉了进来,暗示如果朝廷不给钱顗上堂的机会,那么官家根据你那场官司所定下的祖宗之法,也将会受到质疑。”   张斐听得是眉头紧锁,心想,看来这锅我是背定了。   王安石见他似乎不太自信,立刻问道:“你可有必胜的把握?”   “我……”张斐叹了口气:“当时我跟吕校勘说得很清楚,这公堂之上,亦如战场,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的,即便我有必胜的把握,我也不可能给予王大学士这番承诺。”   王安石就问道:“那你到底有没有必胜的把握?”   张斐沉吟少许,“这场官司对于王大学士而言,其实是非常有利的,因为当今的祖宗之法,是怎么解释都是可以的,而他们是进攻方,我们是防守方,那么对于我们而言,只要不输就是赢。在公平的环境下,我不认为我会输掉这场官司。当然,这也得考虑到将会由谁来审理此案?如果他们官官相护,那我也没有办法。”   “目前还未确定。”   王安石想了想,“但我是不可能审此案。”   张斐问道:“会不会是司马大学士?”   “他的话……”   王安石还未下结论,吕惠卿突然道:“我估计也不大可能。”   张斐问道:“为何?”   吕惠卿道:“因为如果输了,这将会影响到司马学士在朝中的威望。”   “也是。”张斐稍稍点了下头。   司马光可是目前朝中唯一能与王安石抗衡的,不管是年纪,还是威望、资历,关键司马光同样也具备变法的能力。   然而,司马光之前已经输给张斐一次,要是再输的话,这对司马光在朝中的地位是个不小的打击。   但是打官司这种事,可不是司马光所擅长的。   那么出于对他的保护,多半是不会让他出面的。   “那会是谁?”   张斐又问道。   吕惠卿道:“我还是认为富公的机会最大。”   王安石也点点头,“此案若不是富公和赵相出面,也就闹不到公堂上去,但是赵相掌谏院,其中又有不少谏官也参与其中,应该不会让来审,由富公来审的话,相对是比较公平的。”   吕惠卿叮嘱道:“张三,富公老而弥坚,这口才不亚于恩师和司马大学士,你可得小心一点啊。”   “任谁面对富公,只怕也不敢麻痹大意。”张斐苦笑一声,又问道:“对方会请人辩诉吗?”   吕惠卿摇摇头道:“应该不会,若论口才和才智,耳笔之人中除你之外,谁还能比得过他们这些御史。”   “御史?”   张斐只是不屑一笑。   王安石笑问道:“怎么?你还看不上他们这些御史?”   张斐笑道:“在公堂之上,确实是有些看不上,我可不会允许我的专业会输给人家的业余爱好。”   王安石呵呵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虽然张斐没有给他必胜的保证,但是他也看出,张斐只是不想承担责任,但把握还是大大的有。   接下来他们又谈了谈整个案子的细节,尤其是关于御史的庭辩习惯,在张斐看来,庭辩和打官司是不一样的,那么如何利用好这一点,也是至关重要的。   三人足足商量了一个多时辰,王安石才与吕惠卿回去了。   他们刚走,许芷倩就熘了回来。   “真的闹上公堂呢?”   许芷倩也觉这不可思议啊!   “嗯。”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略显紧张道:“那你有把握打赢吗?”   张斐问道:“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许芷倩道:“我也是支持王大学士变法的。”   女人,你还是太年幼了呀!相比起后面要面对的问题,如今这个问题简直就是幼稚园级别得。张斐轻松地笑道:“其实这种官司,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而处于防守一方的我,是更占优势的,我是不可能会输的。”   跟许芷倩就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许芷倩道:“那也得小心行事,我们赶紧回去准备吧。”   张斐本想说这个官司不过也是上个官司的延续,而且祖宗之法就是他定得调,没有必要像之前那样去准备,但是一看这天色,寻思着许遵也快回家了,他还是得找许遵再去了解一下,朝廷制度和律法具体界限。   于是二人立刻动身回家。   刚刚下得马车,就见冯南希急匆匆出得门来。   “恩公回来了,这可真是太好了,我还正准备去找你呢。”   “找我作甚?”   张斐不禁心中一凛。   如今他可是处在风口浪尖上,风吹草动,他也害怕呀!   冯南希道:“方才来了一个人,说要请你打官司。”   那牛北庆挤上前来,是挤眉弄眼道:“恩公,那厮还抬着一个大箱子来了,里面好像是钱。”   张斐与许芷倩默契地相觑一眼。   “进去看看。”   来到院内,只见厅堂中坐着一个三十来岁,身着锦衣的男子。   那男子见得他们进来,便站起身来,又打量了下张斐,然后快步出得门来。   “这位一定是张三郎吧。”   “呃……是的。”   张斐瞅着这人十分陌生。   “在下陈申。”   “不知阁下登门,有何指教?”张斐拱手问道。   陈申激动道:“在下今日冒昧拜访,为求张三郎救我父亲一命。”   张斐问道:“救你父亲一命?”   陈申点了下头,然后将事情原委告知张斐。   原来他乃邓州人士,这家里是做绸缎买卖的,有一天他父亲上酒楼喝酒,遇到一个醉酒之人,发生一些口角,继而发生推搡,结果他父亲一不小心,将那人推了下楼摔死了。   被官府判得死刑。   等到他说完,只见两个大汉扛着一个大木箱来到张斐身前。   箱子一打开,里面全都是白灿灿的银子,惹得一旁的牛北庆、冯南希倒抽一口凉气。   “这里是五千两白银,由于在下急着赶路,不便带太多银子来,但只要张三郎能够救出我爹,就是一万两,我也愿意。”   一万两?   牛北庆那嘴巴张得足以塞进一只老母鸡。   打官司能这么赚钱吗?   以前怎么没有听说啊!   张斐瞟了眼那银子,五千两就这么耀眼,那一万两岂不更加壮观……我是不是得想个办法,将这钱给弄到手,然后再摆他们一道。   旁边的许芷倩低声道:“你不会真想收下吧?”   得!肯定没戏了!张斐手往许芷倩一指,兴致缺缺道:“你搞定!”   说着,他就往里面走去。   许芷倩瞧了眼那陈申,道:“阁下勿慌,安心在京等候便是,那州府可没有权力判处死刑,最终还得递交到京城来,由大理寺、刑部、审刑院复审,故此这官司是可以在京城打。”   陈申忙道:“可是家父年事已高……”   不等他说完,许芷倩就道:“年事已高,还能够将别人推下楼去?足见令父身体不错,阁下无须太过操心。还有,我爹就是判大理寺事,待会我爹就回来了,我带你去见他。”   陈申眼中闪过一抹惊慌,赶忙拱手道:“打扰了。”   便是带着下人,抬着银子急匆匆离开了。   坐在厅中的张斐,才刚喝了一口茶,就见许芷倩走了进来,“哇!这么快就解决了,他们没有要涨价吗?”   许芷倩问道:“涨多少你会接?”   张斐一本正经道:“十万贯。”   许芷倩道:“你不要命了呀!”   张斐双手一摊:“拿钱不一定要做事得好吧!只不过区区一万两,还不值得我动这脑筋。”   许芷倩哼道:“你这般自以为是,迟早会害了你。”   “有你在旁监督,我完全就不需要考虑这一点。”张斐呵呵笑道。   许芷倩狠狠剜了一眼,又轻轻蹙眉道:“想不到他们这么快就出手了。”   不用想也知道,对方肯定是来贿赂他的,让他马上去邓州,那就肯定无法帮助王安石。为了一个耳笔之人,出手就是一万两,要知道即便张斐不接,王安石自己上,也不一定会输的,可想而知,这里面究竟牵扯了多少利益。   张斐不禁感慨道:“这才刚刚开始啊,随着新法的进行,他们将会无所不用其极,这才是最可怕的呀!”   之前他对于是否入局,一直都非常谨慎,就是因为他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   等到许遵回来后,他们又将此事告知许遵。   许遵对此倒也不意外,但他也判断不出是谁在谋划,因为有太多人企图阻止王安石变法,包括大部分的皇亲国戚,但可以确定的是,这跟文彦博、司马光他们肯定是没有关系的。   他们倒是不屑于用这种手段。   而就在当日,王安石也知道了此事,就立刻派人过来,将张斐的宅子,以及汴京律师事务所统统都给保护起来。   可见这场官司是多么的要命。   ……   而那边钱顗也终于被开封府放了出来。   不过开封府还是严词拒绝了他的起诉。   民间百姓可以直接起诉朝廷的大政策,这个先例是不可能开的,否则的话,将后患无穷。   不过到时将会在朝内开堂审理此案。   统治阶级的事,还是内部消化。   刘府。   “多谢各位出手相救。”   钱顗向一种同僚们拱手致谢。   刘述立刻道:“钱兄舍生取义,我等又怎能见死不救。”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只不过这官司若是输了,钱兄可能就很难回到朝中。”   钱顗道:“自古以来,邪不胜正,只要公正审理,我不相信我会输给他王介甫。”   齐恢愁眉难展道:“据我们所知,王介甫很有可能会请张三来打这官司。”   钱顗听罢,更是哈哈大笑道:“他都不敢上堂争辩,那只能证明他心里有鬼。”   齐恢、刘述相视一眼,眼中充满着担忧。   如果说邪不胜正,那张三岂不是一直处于正义状态吗?   饱受其苦的刘述说道:“钱兄勿要大意,那张三能言善辩,且手段层出不穷,之前几次都让他赢了,绝非侥幸,这回我们可得做足准备。”   其余人也是纷纷点头。   钱顗也知道,但他就不信这一套,哼道:“他王安石借变法之名,妄图颠覆祖制,独揽大权,此乃证据确凿,岂容那宵小之徒狡辩。”   大家讲道理,摆事实,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呀。   正当这时,司马光突然走了进来,道:“打官司与庭辩还是有所区别的,我建议你还是先看看之前张斐打官司的堂录,这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啊。”   刘述赶忙道:“司马大学士言之有理,还是得好好准备一番,以免再让他小子得逞。”   钱顗见司马光都这么说了,于是点点头。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下三路   在得知皇帝松口之后,他们这些御史谏官真的是欣喜若狂。   这可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如今可毕其功于一役。   只要打赢这场官司,那么王安石变法就直接夭折。   还有比这更好的情况吗?   也正是因为这其中拥有巨大利益,导致他们又倍感紧张。   因为他们已经收到消息,王安石肯定是请张斐帮他争讼。   这吃一堑长一智啊。   况且这已经不是一堑两堑了。   故此这一回刘述他们再也不敢大意,也再不敢轻视张斐,他们派出朝中最高的律政智囊团,帮着钱顗出谋划策。   他们甚至都拉下面子,要求学着张斐,筹备上堂文案。   但是钱顗是坚决反对这么做。   都在脑子里面。   张斐的那一套,他们御史也玩不来。   谁庭辩还抄书啊!   这个节奏他是真不习惯。   许多御史也觉得,如果学着张斐,可能也会弄巧成拙,应该发挥自己所擅长的。   ……   说来也真是有趣,那边张斐也在研究他们的庭辩录,而这些记录全都是王安石悄悄给他提供的。   许遵的级别,只能拿到一些刑事案件,其中许多文案是拿不到的,只有参知政事可以从政事堂调出来。   “就这?”   张斐将一本文案往桌上一扔,捏着鼻梁,“真是浪费光阴啊!”   许芷倩一头雾水道:“我觉得上面说得都很有道理,有哪里不妥,你倒是说说看。”   张斐一翻白眼:“这无法之理,你说得都比他们好。”   许芷倩汗颜道:“我可没这本事。”   “你别谦虚。”   张斐呵呵道:“当初你一句‘为我好’,令我哑口无言,他们可都没这本事。”   许芷倩俏脸一红,轻哼道:“那……那本就是我占理好不好,你……你当然哑口无言。哼!”   张斐笑道:“那我问你,如果说我当时就是利用穷人,去招揽富人的买卖,去帮富人兼并土地,去剥削百姓,那又如何?你可以找一万个理由来骂我卑鄙无耻,这都没错。但是只要我脸皮够厚,这一万条理由都无法构成我违法的证据,这就是区别。   道理谁都会讲,我讲得可能比他们还要深刻,但是打官司可不是讲道理,而是要讲证据的,如果他们保持这种水准的话,我说梦话都能赢他们。   行了,不看了,这些看多了只会麻痹我,令我骄傲自满,我还是研究一下我事务所的契约吧,我特么还得赚钱养家。”   “……?”   ……   而那边赵顼与王安石商量之后,没有任何意外,决定任命富弼为此次主审官。   首先,他们都相信富弼必然会公正审理,不会偏袒任何一方,双方都会认同的。   其次,也是在暗示富弼,这是你要求的,那么如果对方输了,可得认账,不然的话,你富弼就得为此负责。   其实富弼不想掺合的,他只是在尽力照顾各方情绪,避免党争,但现在也没有办法,只能答应下来。   而这次案件也安排在政事堂审理。   这么安排的原因,也就是再度强调,这不是刑事或者民事案件,而是属于政治事件,民间是决不能干预朝廷政策的。   “这主意是你出得吧?”   出得大殿,王安石便冷冷向司马光言道。   司马光笑呵呵道:“至少我这手段是光明正大得,可不像你,动用霸道之术,去对付那些反对你的人,你以为这能唬得住谁,到时只会引来更多人反对你。”   王安石傲然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司马光一脸鄙夷:“你这是吾往矣吗?你这是吾杀矣,又岂是圣人之道?”   王安石也激动道:“他们造言生事,诬蔑于我,难道我就只能忍着,任由他们欺辱吗?这又是圣人之道吗?”   司马光道:“你这真是恶人先告状,你奏请官家设制置三司条例司,可有与我们讨论过吗?”   王安石问道:“你们会答应吗?”   司马光道:“这就代表你无法服众。”   王安石反问道:“范公他一生白璧无瑕,他都不能服众,你我又能服众?”   范仲淹他们,简直就是自古以来变法派中的超级温和派。   然并卵。   还不是一样被人骂得狗血淋头。   王道卵用没有,唯有使用霸道。   司马光也没法否认,道:“如今公堂上一较高下,不服也得服,你还有何抱怨的?”   王安石道:“我没有抱怨,但是我也有言在先,仅此一次,输了就得认,若你们还是纠缠不休,那也休怪我不讲情面。”   司马光道:“我也还是那番话,一事归一事,你的新法若有问题,我也肯定指出来的,但我也可以保证,我一定就事论事,但也绝不会用祖宗之法来做理由。”   王安石纳闷道:“你凭什么就认为我的新法有问题?”   司马光没好气道:“就凭你王介甫的这狂妄自大的性格,此事也是给你一个警醒,变法之事绝非你想象的那么容易,你若不考虑周全,必将失败。”   王安石不以为意:“我从未想过变法多么容易,但是……虽千万人吾往矣。”   便是大袖一甩,扬长而去。   ……   正版书铺。   “三郎?”   侯东来见到张斐突然出现在正版书铺时,真是犹如见了鬼一般。   “你为何这般惊讶?”张斐诧异道。   侯东来忙道:“听听听说……”   张斐一翻白眼:“把舌头撸顺了再说。”   侯东来道:“我……我听说你明天有一个很重要的官司要打。”   虽然朝廷有意控评,但都闹到开封府去了,这事还能瞒得住谁,都已经在京城传遍了。   侯东来是混书铺的,消息自然也很灵通的。   “故此我今日来,明天是肯定没空。”   张斐轻描淡写地回应了一句,又问道:“你们准备的怎么样?”   “啊?”   侯东来似乎还未回过神来,点点头道:“在……在准备了,但是那活字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弄成的。”   张斐道:“这我知道,所以我们招收更多的工匠,现在人招的怎么样?”   侯东来道:“招人也没这么快,目前就招了四个。”   “四个?”   “这已经不少了。”   “……”   张斐道:“你去打听一下,那些小作坊的工匠,一个月可赚多少,不管多少,给他们多一倍的酬劳。”   “多一倍?”侯东来惊讶道。   张斐道:“我等不了这么久。”   侯东来道:“但是……但是这可得不少钱啊!”   张斐道:“只要手艺过关,钱不是问题。”   钱不是问题,那侯东来也就没有问题了。   张斐又掏出几分契约范本递给侯东来,“你让洪师傅他们立刻根据这些文本,制作出凋版来。”   以前那些茶食人,都是一单一单生意做,而计税业务带来的业务是面向所有人的,契约不可能再手写,一切都必须规范起来。   这几日张斐几乎就是在晚上许遵回来之后,谈论一下官司,其余的时间,他都在搞这契约文本。   侯东来接过来一看,顿时一头雾水,“这上面的点点点是啥?”   “什么点点点,这叫做标点符号。”   张斐道:“用来断句,标明用的。”   侯东来却道:“实在是要断句,点一下就可以了,为何点这么多点,你这契约是按字数算钱的么?还有这水纹,又是干啥用的?”   “水纹?”   张斐也懵了,“什么水纹?”   “这不是水纹吗?”侯东来手往契约上一指。   张斐偏头看去,“这叫书名号,还水纹,亏你想得出来。行了行了,让他们先照着上面凋刻,一个点不对,我就扣他们一贯钱。”   “一贯钱?”   “你知不知道,这一字之错,我可能损失上千贯,一贯很多吗?”   “行……行吧。到时我看紧一点就是了。”   侯东来抹着汗道。   随后,张斐又去作坊那边视察了一番,问题还是人手不够,他们在制作活字的同时,还得凋刻一些书籍印版。   因为正版书铺已经拿到苏轼、晏家、王安石的版权,总不能等着活字印刷出来再印。   张斐也是非常大气,表示给他们加工钱。   生产行业,与服务行业不同,如果要追求效率和质量,就必须得往里面狠狠砸钱。   如果你愿意给十倍的工资,996绝逼就是福报,没有人会为此抱怨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抛开工资谈996,那真的是比流氓还无耻一些。   现在事务所那边已经开始盈利,张斐暂时也不缺这点钱,他更追求效率。   在里面待了一个多时辰,将下一阶段的任务安排好之后,张斐便乘坐马车离开了。   “吁……”   行到一半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只听得一个稚嫩的声音,“你是张三么?”   张斐掀开车帘来,只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站在马车旁,冲着李四问道。   “我是张三。”   “哦,这是一个大叔让我交给你的。”   那小男孩将一封信递给张斐。   张斐接了过来。   那小男孩便离开了。   张斐拆开一看,童孔骤缩,突然坡口大骂:“我草他马勒戈壁!这些畜生,竟然用这种手段。”   李四见满口文雅之谈,不禁心中一凛:“三哥,出什么事了?”   张斐抬起头来瞧李四了一眼,眉头都皱出了个川字,“去王大学士府。”   龙五没有多问什么,直接架着马车,就改道去往王大学士府。   可行到半路,张斐又道:“先别去了,还是先回家吧。”   回到家里,张斐直接去到许家。   “你不是去书铺那边了吗?”   许芷倩见张斐突然到来,不免感到有些诧异。   张斐道:“出事了。”   “什么事?”许芷倩道。   张斐紧紧握拳:“他们可能绑架了方云。” 第一百四十九章 无话可说   曾有人言道:当利润达到10%时,便有人蠢蠢欲动;当利润达到50%的时候,有人敢于铤而走险;当利润达到100%时,他们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而当利润达到300%时,甚至连上绞刑架都毫不畏惧。   这番话是用来形容资本家的。   但其实更适用于政客。   在这番博弈中,所涉及的利益,真的是足以令他们干出丧尽天良,灭绝人性之事来。   ……   张斐孤身一人来到北宋,所牵挂的人不多,但方云绝对是最重要的一个,要不是为方云打官司,张斐可能都不会来京城。而在年初时,张斐都还曾托许遵找关系,送了一些钱给方云。   而他却在这个紧要关头,偏偏疏忽了方云,他也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盯上一个身在登州村妇。   这确实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也真是打了他的七寸上面。   许遵在得知此事后,是火速赶回家。   “真是岂有此理!”   许遵看完那封信函后,当即是怒不可遏:“他们怎能使用如此卑鄙的伎俩。”   许芷倩急忙问道:“爹爹,你之前不是有托人照顾阿云么,能否……”   许遵瞧了女儿一眼,叹道:“人家也就是帮忙看着一点,免得她受人欺负,可如这种行为只怕也是防不住的。”   谁人想的到会有人去绑架方云这么一个村妇,安全方面肯定是没有达到那种保护级别。   最多也就是避免左邻右舍欺负方云。   张斐、许芷倩相视一眼,眼中尽是绝望。   这是他们最后的寄托了。   许遵又拿起这封信看了看,疑惑道:“此案前些天才爆出来的,就算他们立刻快马赶去登州,想要赶个来回,也是很难的,会不会故意吓唬你的?”   许芷倩道:“关于这一点,女儿与张三也已经讨论过了,方云只是一个普通村妇,如果没有人时时刻刻保护着方云,那么他们只需派人去,便是十拿九稳,我们现在派人去也已经来不及了。”   也许他们是在吓唬人的,但问题在于你敢不敢赌,因为他们绝对是有能力绑架方云的,而且是非常轻松,想要阻止王安石变法的,那绝不是什么普通官员。   “这都怪我啊!没有考虑到方云,真是操他妈的。”   张斐极其懊恼地捶了下桌子。   许遵瞧他一眼,安慰道:“你先别急,既然他们有所求,那暂时是不会伤害的方云的。”   张斐叹道:“这我暂时倒是不担心,毕竟活着的方云才有利用价值,我只是恨自己没有事先想到这一点。之前对方都肯用一万两来贿赂我,而绑架方云的成本可能连一千贯都用不到,我当时就应该想到这一点的。”   “这会不会同一拨人?”可说着,许遵自己都是直摇头:“这其中牵扯太多人的利益,只怕也不是那么好查啊!”   他又面露焦虑道:“这明日就要开堂,而根据这封信上所言,是要求你故意输掉这场官司,别说推迟审理,哪怕明日不宣判,方云可能都有危险。”   许芷倩沮丧道:“方才我们也谈到这一点,如果想要救方云,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是先瞒着王叔父,故意输掉这场官司,可是这么做的话……”   “是呀!这对王介甫就太不公平了。”   许遵叹了口气。   许芷倩问道:“爹爹,如果这场官司输了,那王叔父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吗?”   许遵沉吟少许,“话也不能这么说,到底这只是一场官司,王介甫也并未犯下不可容忍的错误,即便输了,官家肯定还是信任王介甫的,届时王介甫还是能够卷土重来,只不过想要重新收拾人心,可就难了啊!”   张斐猛地一怔,“是呀!输了就输了,这到底只是一场官司,又有什么关系呢?”   许遵忙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这后果……”   他话刚出口,张斐突然站起身来,“恩公,你能不能安排我跟王大学士秘密见上一面。”   许遵问道:“你想干什么?”   张斐道:“我要去劝说王大学士放弃这场官司。”   许芷倩急得站起身来:“我们方才不是商量过么,王叔父是不可能答应的,这么做的话,反而会害了方云。”   张斐道:“我有办法令他答应。”   “什么办法?”   许芷倩问道。   张斐道:“就是比他们更流氓。”   ……   翌日上午。   一场满朝文武瞩目的官司,即将在政事堂拉开序幕。   但见那宽敞的大堂内是坐满了人,不仅仅是满朝文武,就连大部分皇亲国戚也都赶来观审。   因为这场官司实在是太关键了,毫不夸张的说,涉及到天下人的利益。   如果这一刀能够直接将王安石斩落下马来,那可真是万事大吉,普天同庆啊!   从张斐进入大堂后,大堂内瞬间安静了下来,旋即又响起了窃窃私语。   “奇怪?张三今儿怎么穿这样?”   “他怎么没有穿绿衫?”   “也没有戴帽插笔。”   ……   只见张斐今日只是跟平常一样,头扎软巾,身着一袭朴素的灰色长衫,而不是如以往一样,但凡上堂,都是穿着一身妖艳的装扮。   “小民见过富公。”   来到中间,张斐朝着正座上的富弼,躬身一揖,又向身旁的钱顗拱手一礼。   钱顗只是稍稍点了下头,虽然他已经不是御史,但是他毕竟是长辈。   “免礼!”   富弼见张斐顶着两个熊猫眼,面容稍显憔悴,于是问道:“张三,你还好吧?”   张斐一怔,忙道:“多谢富公关心,小民一切都好,只不过想着今日是富公来审,心里紧张,没有睡好觉。”   富弼微微笑了笑,他才不信,道:“听闻你喜欢坐着打官司,要不要为你安排桌椅。”   为求公平,他是尽量满足张斐的要求,你是什么习惯,我就给你什么安排。   张斐道:“多谢富公的好意,小民今天不需要。”   富弼稍稍一愣,又看向钱顗。   钱顗也摇摇头道:“我也不需要。”   ……   坐在一旁的司马光突然皱眉道:“这不对劲啊!”   身边的文彦博也稍稍点头道:“是呀!他今儿为什么不穿那件绿色的长衫。”   “不仅如此。”   司马光道:“之前那几场官司,他一般都带上许芷倩,但是今日许芷倩并没有来,富公也没有说不准他带上许芷倩,而且他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带。”   文彦博瞧了眼张斐一眼,又道:“会不会是他胜券在握。”   司马光皱眉道:“就算他胜券在握,以他的性格,也是会做足准备的,这场官司,任地重要,多做一些准备,总不会有错的。”   说着,他瞟了眼对面的王安石,只见王安石倒是非常轻松,心道,难道是我多虑呢?   富弼其实也瞧出张斐有些不太对劲,可问他吧,他又还懂得拍马屁,也就不管这么多,一拍惊堂木,直接开审。   砰地一声。   堂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也无人再在乎张斐的穿着。   既然是钱顗告状,那富弼自然先问钱顗。   钱顗也真不愧是当御史的,是朗朗上口,滔滔不绝,引经据典,纵论古今。   旁边的士大夫,听得是摇头晃脑,沉浸式的。   这才是打官司啊!   多么高大上。   相比较起来,张斐那简直就是低俗,就会照着念,还断断续续,毫无技术可言。   这一念可就是大半柱香。   念完之后,富弼突然看向张斐,见这厮在闭目养神,自也不敢怠慢,这小子常常出奇制胜,问道:“张三,你有何话可说。”   张斐睁开眼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小民无话可说。”   此话一出,顿时一片哗然。   如王安石、司马光等人不免都直接站起身来。   “无……无话可说?”   富弼人都傻了,问道:“你是来为制置三司条例司辩护得,怎会无话可说?”   张斐回答道:“这位钱先生说得太有道理,小民也不知如何反驳,也许制置三司条例司确实违反了祖宗之法。”   钱顗一脸惊愕地看着他,他虽然了说了大半柱香,但那只属于开场白,试探性的,他的核心论据都还没有抛出来啊!   这就招架不住呢。   不太可能吧!   富弼先是瞧了眼王安石,然后向张斐道:“张三,你过来说话。”   张斐走了过去。   富弼身子前倾,低声训斥道:“你看清楚了,这里是政事堂,可不是你家的大堂,你别在这里故弄玄虚。”   张斐答道:“在公堂之上,小民从不故弄玄虚,小民也不是一个擅于狡辩之人,小民习惯于就事论事。关于祖宗之法,小民也曾专门为此辩论过,如今对方讲的有道理,那小民当然得承认。”   富弼皱眉道:“你若再这般,我可就直接判你输了。”   张斐点点头道:“小民输得心服口服。”   “你……”   富弼顿时呆若木鸡。   发生了什么?   他寻思片刻,突然将王安石、司马光、文彦博三人叫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   刘述等人皆是一头雾水,个个都竖起耳朵来。   司马光脚步比王安石还快一些,嗖地一声,就来到富弼身前,然后向张斐质问道:“张三,你在搞什么鬼?”   张斐不语。   这时,王安石也走了过来。   富弼又向王安石道:“王介甫,你自己问他吧。”   王安石向张斐问道:“怎么回事?”   张斐道:“对不起,让王大学士失望了。”   王安石凝视他半响,突然又瞥了眼司马光、文彦博,然后向富弼道:“富公,我愿赌服输。”   “等会!”   王安石那目光令司马光是备受羞辱,我可没有玩盘外招,道:“这事要是不先说清楚,是万不能判,否则的话,难以服众。”   文彦博也点点头:“咱们之所以打这一场官司,为求公平,这样一来,是毫无意义。”   张斐道:“反正我不知如何反驳,就事论事,这制置三司条例司,也确实违反了祖宗之法。”   富弼沉吟片刻,又看向王安石:“王介甫,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有难处,我可以押后再审,公正为先。”   王安石道:“不用,输了就是输了。”   “富公,不能判。”   司马光立刻道:“这毫无公平可言。”   王安石道:“不判也行,反正今后他们要吵就去找你们去吵,可别来找我。”   司马光激动道:“王介甫,你是疯了吗?”   王安石道:“我清醒的很。”   司马光又看向张斐,道:“张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斐道:“多谢司马大学士的关心,我确实找不到理由反驳。”   “你们……”   司马光急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他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这恰恰是他打这场官司的原因,他希望用公平的手段来解决问题。   这么一搞,反而更加糟糕了。   富弼也是这么想的,但他也无可奈何,他们都这么说了,不可能不判,虽然他们在乎公平,但很多人只在乎胜败,王安石已经认输了,他要是不判的话,到时别人就只能找他们麻烦,也没有道理再去找王安石麻烦了。   这个责任富弼也承担不起啊!   他叹了口气,“好吧!你们先退回去吧。”   司马光恼羞成怒,一挥袖子,气冲冲地就离开了。   富弼一拍惊堂木,当众宣布,制置三司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 第一百五十章 仅此一次   判了?   就这么给判了?   一场大片转眼就变成了一个广告。   这……   别说那些观审的人傻了,就连前来对线的钱顗也都是傻的。   “等……等会!”   等到富弼被仆人搀起来时,钱顗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喊道:“富公,下官,不,小民……”   他结结巴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   这是他想要的结果,但并非是他想要的过程啊!   赢,也要赢得光明磊落。   富弼只是淡淡看他一眼,便在仆人的搀扶下,一瘸一拐,慢悠悠地往外面走去。   “别喊了!”   刘述一把拦住还欲留住富弼的钱顗,低声道:“既然对方都已经认输了,你还争什么?”   钱顗激动道:“这如何能行,对方怎会突然认输,这其中定发生了不为人知之事啊!”   刘述、齐恢等人相视一眼。   刘述叹道:“其实谁都看出来,但咱们问心无愧就行了,还望钱兄以大局着想,莫要再去纠缠。”   他们哪能看不出来,甚至都已经猜到个七七八八,肯定有人从中作梗,动用了某些手段来威胁或者贿赂张斐。   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以前也经常发生。   话说回来,要不是许遵一直罩着张斐,只怕这种手段早就用在他张斐身上了。   其实都已经用过了,王文善就曾暗中派人削张斐。   可钱顗性子也比较古板,道:“既然你们知道这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那就不能作数,不行,我得上奏官家,绝不能就这么判了。”   正当这时,只听边上有人笑道:“耳笔张三果真名不虚传,在这大是大非上,还是能够守住大节,不被权力所动,值得人敬佩啊!”   “那也不一定,说不定这张三乃是他人派去的细作,专门用来对付王介甫的。”   “呵呵,真是没有想到王介甫会败在一个耳笔之人的手中。”   “这就叫做多行不义必自毙啊!”   “哈哈……”   ……   刘述他们偷偷瞄着,只见那些皇亲国戚,以及一些士大夫们都在谈笑风生。   就没有表现的非常震惊,不可思议。   他们能看不出是怎么回事吗?   但从他们的语气看来,这种事似乎早就该发生,而不应该等到今日。   对付一个耳笔之人,打什么官司。   说出去真不嫌丢人啊!   扯那些有的没的。   有个屁用。   齐恢叹道:“如此情况,只怕钱兄上奏,也无济于事啊!”   富弼当众宣判,别说他钱顗,就连富弼自己都改不了了。   钱顗狠狠一跺脚,极其懊恼道:“想不到我钱顗竟……竟会晚节不保。”   他可是申诉人,出了这事,他能避开关系吗?   不可能的呀!   ……   张斐只是一个耳笔之人,官司打完了,不管输和赢,都没有他什么事了,他直接出得皇城,可刚刚上得马车,屁股才刚刚坐下来,就见一人冲了上来。   原来这老头的身手这么敏捷啊!   张斐瞧了眼怒容满面的司马光,又吩咐车外的李四、龙五,“先送司马大学士回府。”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司马光问道。   一夜未眠的张斐,即便在堂上就说了一句话,此时不免也是疲态尽显:“有人绑架了方云。”   “方云?”   司马光还愣了下,才想起来,“登州阿云?”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啧了一声:“那你为何不早跟我说?”   张斐无奈道:“我也是昨日才知道的。”   司马光道:“你也可以告知我一声,我们可延迟再审。”   张斐道:“如果今日不宣判,方云就完了,我别无选择。”   司马光握拳狠狠捶了下自己的大腿,“到底还是发生了这种事。”   说着,他又瞧了眼张斐,“王介甫也是事先知晓的?”   从方才王安石的态度来看,不用想也知道,王安石是肯定知晓的,不然的话,以王安石的性格,怎么可能轻易认输。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又道:“但是以王介甫的性格,区区一个方云,是不可能让他放弃改革变法的,他为此可是连自己的命都能够豁出去。”   张斐瞧了眼司马光,犹豫片刻,才道:“这个官司才刚刚开始。”   司马光皱眉道:“如今富公已经宣判,哪怕富公自己想反悔,也是不可能再翻案的,那些人是不可能答应的。”   说到这里,他瞧了眼张斐,又补充道:“就算官家强行要求再审,那……那也会令这场官司失去它公正的意义。”   目前可不是法治,而是人治。   双方都是凭借着个人道德底线,在打这场官司。   而一旦有一方不认账,或者用权力改变一切,那么这官司就将变得毫无意义。   没有人会再相信这些。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请放心,我出的主意,永远都不会偏离律法。”   司马光一愣,“那你打算怎么做?”   张斐道:“我要让他们体会一下,一个耳笔耍起流氓来,可不亚于他们。”   司马光兀自疑惑地看着他。   张斐道:“抱歉!在方云没有彻底安全之前,我不便多说什么。不过司马大学士请放心,一切终究会回到正轨上来。”   “回到正轨?”   司马光叹了口气,“这谈何容易啊!如今新法还未出,他们就已经这么做了,到时只怕避免不了一番厮杀啊!”   张斐道:“故此司马大学士得赶紧完成司法改革,如此才可制止这种情况愈演愈烈。”   司马光是长叹一声,“真就这么容易吗?”   ……   垂拱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顼闻此结果,气得是直接站起身来,愤怒地质问道。   富弼很是尴尬,满面愧疚道:“臣……臣也不清楚,臣辜负了陛下的厚望,臣有罪。”   说着,他看向王安石。   赵顼也看向王安石:“王学士,你没有话说吗?”   王安石拱手道:“是臣信错了人,故此臣输得心服口服,无话可说。”   赵顼却道:“不行,这审得就不公平,朕必须要查清楚,这个官司不能作数。”   赵抃立刻站出来道:“陛下,虽然臣也觉得这不公平,但是富公已经判定制置三司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如果陛下又判这判决不能作数,那么这会影响到陛下和朝廷的威信,朝臣们也不可能会答应的。”   赵顼道:“尔等皆知这官司有问题,却还要朕认同这错误的判决,这又是你们为人臣子该做的吗?”   赵抃继续争辩道:“虽说这其中可能另有缘由,但是审判的过程并没有任何过错,富公也给予他们机会,是再三询问,才给出的判决,正如王学士所言,是他过失的导致的,而非富公之错,既然富公没有犯错,那么他的判决就是对的。”   文彦博也道:“臣也以为赵相言之有理,在富公没有出现审理错误的情况下,这个判决就不能随意更改,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赵顼眉头紧锁,又瞧了眼王安石,过得半响,他道:“王学士留下,其余的退下吧。”   “臣等告退。”   等到他们退下之后,赵顼和王安石默契地相视一笑。   赵顼是一脸轻松地说道:“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此也好啊,这些天就可以看出谁是真心支持先生变法,谁又是虚情假意,另有所图。”   王安石笑着点点头,道:“不但如此,到时富公他们可也就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是他们先不讲道理,使用这种卑鄙的伎俩。”   赵顼稍稍点头,道:“先生可得观察仔细,早日将检详文字官和相度利害官的具体名单拟定出来,朕到时一块颁布。”   王安石道:“臣遵命。”   ……   春日的晚风带着一丝微凉,温柔地吹过,携来一股清新的花草气息。月光幽幽地打在张家的后院内,使得院中那道孤独的身影,时而亮,时而暗。   廊道间,一道丰腴的身影慢慢走向那道孤独的身影,又将一件外套轻轻披在他身上。   “夫人?”   张斐回头看去,只见高文茵站在他身后,黑亮的秀发直落至腰间,银色的月光仿佛刺透她身上那件绸质的长裙,那波澜壮阔,极其惹火若隐若现,迷人至极。   可惜张斐此时没有心情去发现这些。   高文茵坐了下来,“夫君,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入住张家之后,一直以来都如同丫鬟一般,默默地服侍着张斐,除此之外,任何事她都不过问,除非张斐主动找她谈。   但最近两日,她发现张斐魂不守舍,忧心忡忡,实在是忍不住,她才主动询问。   张斐迟疑了下,“我的一位至亲之人可能有性命之忧。”   虽然判决已下,但是方云还不一定安全。   “啊?”   高文茵惊呼一声,又急急问道:“这是为……”   话说一半,她突然瞧了眼张斐,又轻咬了下朱唇,没有问下去。   张斐瞟了眼高文茵,道:“你猜的没有错,的确是受我所累,而且也是因为我的疏忽导致的。”   高文茵忙道:“夫君莫要担忧,相信夫君的这位亲人,一定会吉人天相的。”   张斐深深一叹:“其实担忧只是其次,我更多是害怕,因为这是我之前没有经历过,也无法想象的恐惧,但是今后可能会经常遇到。”   高文茵眼睑低垂,幽幽叹道:“我已经遇到过了,也害怕过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瞧向张斐,眸含感激道:“还是你帮我渡过这个难关的,可是……可是我现在却帮不了你什么。”   张斐微微一笑,“其实这个时候,你能够坐在这里,听我抱怨几句,就已经是给了我莫大的支持。”   “是吗?”   高文茵杏目睁大,呆呆地看着张斐。   张斐点点头,“就这一次,我决不允许再出现这种情况。”   ……   隔壁院内,只见一道倩影坐在石桌旁,一手托腮,幽幽叹息。   “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啊!”   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   “爹爹!”   许芷倩站起身来。   许遵问道:“怎么还不睡啊!”   “睡不着!”   许芷倩轻叹道。   许遵安慰道:“放心,方云不会有事的,判决已下,他们又何必去激怒张三,他们动用这手段,恰恰证明他们对张三还是有些忌惮的。”   “女儿知道。女儿只是在想……”   “在想什么?”   “平时女儿老是教训张三,望他能够走在正途上,可是如今对方却用这种卑鄙的伎俩对付他,故此女儿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我的傻女儿呀!”   许遵呵呵笑道:“这二者其实一点也不矛盾,你希望张三所做之事,不就是用正当的手段去遏制这些邪恶的手段吗,如今他自己也深受其苦,老夫相信他会更明白律法的重要性,也会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许芷倩点点头道:“是呀!他如今所行之策,虽这听着好似无赖,但其实也是遵循律例,依法而为,未有半点逾法之举。”   许遵点头笑道:“正是如此。” 第一百五十一章 没有想到吧!   当时在堂上,谁人都看得出,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但是经过一夜后,整个过程就变了样,就变得跌宕起伏,精彩纷呈。   那些反对王安石变法的人,也并没有将黑的说成白的,而是巧妙地将张斐塑造成一个悲壮的英雄人物。   耳笔张三大义灭亲,在公堂之上,舍生取义,临阵倒戈,控诉制置三司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   乃真英雄也!   你还不能说他们说谎,对于张斐在公堂上的行为,这当然也是一种解释啊!   谁也不能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又从侧面反应出王安石不得人心。   这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王安石自己雇佣的人,都反对他变法,你说这新法能是好法吗?   以此为由,他们又开始大肆抨击王安石。   但由于之前史家那场官司,百姓们都还寄望于王安石能够改革衙前役,民间也是有相当一部分人是支持王安石变法的。   这些人又开始抨击张斐背信弃义,卑鄙无耻。   简直就是一箭双凋。   既打击了王安石,又令张斐里外不是人。   在民间制造舆论后,他们又开始上奏皇帝,挟舆情要求皇帝立刻下旨,立刻撤销制置三司条例司。   当然,也有不少人上奏为王安石说公道话,如刚刚回京的苏辙,就上奏皇帝,论当今政事,他没有直接为王安石说话,但是他却表达国之弊政,唯有改革变法。   然并卵,反对的奏章是支持的好几倍。   赵顼被逼无奈,终于下旨撤销制置三司条例司。   这一道圣旨下来后,几乎所有人都是长松一口气。   甚至都有一些不敢相信。   就这么简单吗?   会不会是在做梦?   还是说这其中有阴谋?   但确确实实皇帝下旨撤销了制置三司条例司。   这对于革新派的打击,简直就是致命的。   几乎是难以翻盘了。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   而张斐对此则是选择将律师事务所交给范理,自己则是闭门不出,对于外面的风言风语,不予理会,他也没有心情理会这些。   他还在等待着登州的消息。   张家。   “外面的人都说三哥你背信弃义,可是俺不相信。”   马小义趴在桌子上,闪亮的眸子,很是委屈地瞅着张斐,好似是他打输了官司。   张斐问道:“你为何不信?”   马小义哼道:“以三哥你打官司的能力,还需要背信弃义么,要是三哥你真的反对王大学士,直接帮对面的打赢官司就行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张斐眨了眨眼,突然向马小义笑道:“你小子找得这个角度挺有说服力的呀。”   马小义当即嘿嘿一笑,直起身来,又问道:“三哥,那这究竟是咋回事?”   “这还用说么,张三他定是被人抓了把柄,才捅了那王大学士一刀。”   只见那曹栋栋一脚踏在凳子上,一边拨着橘子,一边摇头晃脑道。   张斐又看向曹栋栋,“衙内此话又怎讲?”   曹栋栋瞅着张斐眨了眨眼:“还与女人有关,对么?”   张斐眉头一皱:“衙内啊!原来你……你平时是在装傻?”   曹栋栋抬手将掉在脖颈处的头巾带往后一撩,“那是……你说啥,本衙内可从未装傻?”   “咳咳!”张斐又问道:“那不知衙内这话又从何说起?”   马小义也是一脸好奇道:“是呀是呀!哥哥,你是如何得知的?”   曹栋栋嗨呀一声:“如这种事,本衙内可是没有少听说,张三又没个家人,但又这么好色,定是被女人所误,这还用想么。”   “等会。”   张斐不解道:“你说我怎样都行,我怎么就好色了?”   心里极度委屈,若以重生来论,我特么就还是个处啊!   曹栋栋鄙夷道:“你要不好色,你为啥不肯定将高娘子让与我。”   张斐瞪他一眼,“衙内若是再这般说,那这朋友可就做不下去了。”   “行行行,不就是一个寡妇么,天下寡妇那么多,我还怕找不着么。”   说着,曹栋栋将脚下凳子往旁边一踢,旁边的涛子眼疾手快地将一把干净的凳子塞在曹栋栋屁股下面。   曹栋栋行云流水般地坐了下来,将一片橘子往嘴里一扔,含湖不清间,又夹带一丝丝老气横秋,“张三,真不是我说你,你就是一介平民,老是往上面凑,你这样迟早会闯出祸来。”   张斐听罢,是好气又好笑道:“那依衙内之见,我该往哪里凑?”   曹栋栋囫囵吞橘,道:“来我家。”   张斐好奇道:“去你家作甚?”   不等曹栋栋开口,马小义就道:“哥哥一直想请三哥你去他家给当闲汉……”   “什么闲汉,是军师。”   曹栋栋冲着张斐挤眉弄眼,“张三,你来我家给我当军师,你只要保证不管我干了啥事,都能确保我姑奶奶不责罚我就行。本衙内保证没人敢欺负你,还有你的女人,咋样?”   他可是一直都惦记着张斐,可真是贼心不死。   张斐微微一笑:“不去。”   “为何?”   曹栋栋激动道:“本衙内有的是钱,有的是女人,你为何不答应?”   张斐道:“因为此计乃是下下之策,我有一上策,可比你这策要好得多。”   曹栋栋忙问道:“啥策?”   张斐道:“你就跟……”他大拇指往马小义一指,“豪哥一样,雇佣我们律师事务所,给衙内你提供律法服务,你要干什么之前,可来询问我,我会告诉你是否违法……”   曹栋栋一听,直翻白眼道:“违不违法,我还用问你么。”   “你先听我说完啊!”   张斐啧了一声,又道:“我可以告诉你,如何合法的达到目的。”   曹栋栋眼珠乱转,“合法的达到目的?”   张斐点点头,“而且还不会被我连累,衙内这般精明,应该知道,我现在得罪了不少人啊!”   曹栋栋眼珠滴熘熘转了几圈,立刻问:“多少钱?”   张斐道:“五百贯一年。”   “涛子!”   “小人在。”   “待会从家里支五百贯。”   “小人记住了。”   “不亏是衙内,果真是爽快。”   “行了!行了!”   一旁的马小义不耐烦道:“哥哥,咱们是来帮三哥的想办法,你咋还做起买卖了。”   “帮什么帮?”   曹栋栋哼道:“这忙咱们可是帮不了,来看看笑话就是了。”   “衙内真是一针见血。”   张斐呵呵一笑,又向马小义道:“小马,我知你重义气,这时候还能来这里,已经足矣,剩下的事,你们就别掺和了,看看笑话就行了。”   心里补充一句,就是不知道看谁的笑话。   曹栋栋搓了搓鼻子,冲着马小义道:“听见没有,张三自己都这么说了,可真不是哥哥不讲义气,而是这忙就没法帮。”   正说话时,许遵父女突然走了进来。   许芷倩悄悄冲着张斐眨了眨眼。   张斐见罢,顿时激动地站起身来,正准备迎过去,突然又想起曹栋栋、马小义他们还在,不禁又收回脚步来,“衙内,小马你们先回去,我有点事要处理。”   马小义倒是想留在这里,可见许遵也在,只能与曹栋栋告辞。   他们走后,张斐立刻上前问道:“恩公,许娘子,可是有方云的消息?”   许遵笑着点点头。   许芷倩将一封信递给张斐,笑道:“这可是二百里加急送来的呀。”   这一次神宗皇帝可是下得血本,直接从皇城司派人前去营救方云,这皇城司可是大宋的特务机构,也是牛逼哄哄的存在。   当然,跟明朝的锦衣卫那是完全没法比。   张斐接过信来,又问道:“他们是吓唬我的?”   许芷倩摇摇头道:“那倒也不是,他们还真派人去了,只不过他们是假装你委托的人,前去登州寻亲,又借故不熟路况,引诱方云和韦家兄弟带着他们去找,那场官司结束后的第五日,方云他们才回到家。”   张斐不禁一阵后怕,幸亏当时没赌。   许遵道:“但是暂时还未找到线索,那些人可能已经离开了登州。”   张斐苦笑道:“那些人都只是走狗,敌人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方云无恙便好。”   他不在乎元凶是谁,反正到时都要铲除的。   许芷倩也为他感到开心,道:“也还算他们有点良心,没有对方云下杀手。”   “良心?”   张斐冷笑一声:“他们的良心早就让狗吃了,他们放方云回家,才是真正的杀人灭口。”   许遵立刻反应过来,“是呀!如果方云真得出事,那么你亦可借此为由,再去朝廷告状,再加上富公他们本就怀疑此事,极有可能给你翻案的机会。如今方云安然无恙,纵使你说有人绑架了方云,也毫无证据,他们设想的还真是够周详的。”   许芷倩蹙眉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呀,他们都干得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又怎会如此好心。”   张斐哼道:“好在我也没有打算翻案,而是要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是叫做耳笔流氓。”   许芷倩听得噗嗤一笑,余光突然看向门外,“张夫人?”   张斐偏头看去,只见高文茵站在门口,问道:“夫人有事吗?”   高文茵忙道:“我……我不是有意打扰你们,我……我就是问一下,你那位亲人救……救出来了吗?”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安然无恙。”   “那可真是太好了!”   高文茵登时激动不已,那双水汪汪的杏目闪烁着心悦的泪光。   ……   夜深人静时。   张斐独自坐在床边,缓缓拆开那封信,虽信上的字、文笔是远不如许芷倩,但那一列列娟秀小字,简单的用词,却仿佛方云在他耳边亲声诉说着。   这是方云第一次跟他写信,而信中也解释了一点,原来在这半年内,方云一直都在学着读书写字,就是希望能够跟他写信。   同时方云还告诉张斐,她终于得到韦家兄弟的原谅,如今三人是情同兄妹,相互照顾,而且韦阿大还成了亲,虽然是一个瘸了腿的寡妇,但心地非常善良,也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让他别在担心。   至于赵顼派去的人,希望接她回京城,但方云却表示,还是希望留在登州,为母守孝。   显然方云并不知道,之前去的那一拨人,是要去害她的。   久久,张斐还念念不舍得将信合上来,笑道:“原来牵挂也是一种幸福。”   ……   皇宫。   “噗……呵呵……哈哈……”   赵顼一边写着诏令,一边乐呵呵直笑。   旁边的宦官瞅着好奇,好不容易等到赵顼放下笔来,他立刻问道:“陛下何故笑个不停?”   “明儿有热闹看咯。哈哈哈……”   赵顼将诏书递给那宦官。   ……   翌日。   赵顼突然颁布一道诏令,临时设制置二府条例司,由陈升之、王安石共掌,主持变法。   苏辙、吕惠卿、张端三人为检详文字,辅助王安石制定新法条例。   其中张端是陈升之推荐的,而苏辙则是赵顼钦点的,唯有吕惠卿是王安石的人。   李承之、李常、王汝翼、杜淳、王子韶五人为相度利害官,负责监督新法执行,这些人就都是王安石举荐的。   而且这些人都是这些天表态支持新法的年轻官员。   傻了!   满朝文武全都懵逼了。   心里唯有,卧槽与牛。   还能这么玩么?   你……你赵顼不讲武德啊! 第一百五十二章 有事请找我的珥笔   惊不惊喜?   意不意外?   如果只能用一个字来评论赵顼这一道诏令。   唯有一字。   绝!   数天前才刚刚取消制置三司条例司,你这又整个制置二府条例司。   而对此的定义也从原来的“经画邦计﹐议变旧法﹐以通天下之利”变为,“变风俗,立法度,以通天下之利”。   这似乎还升了一级。   三司虽是大宋第一权衙,但在名义上二府其实是要高于三司的,因为政策制定是出自二府。   变风俗,立法度,也更为直接露骨。   你这是在耍流氓啊!   朝中一下就炸了锅。   自古以来,也未有皇帝这么干过。   御史谏官们纷纷上奏,对王安石是大肆抨击,更有甚者,直接将“商鞅变法”的故事写成奏章,上呈给皇帝。   讽刺皇帝不讲信用,如此变法,又怎能取得成功。   真是群情激奋。   神宗皇帝对此非常大度,他不但不生气,反而又召开朝会商议此事。   而富弼却以足疾为由,没有来参会。   司马光、文彦博也并未对此过多发言,他们都选择了沉默。   等于四大宰相中,唯有赵抃还在坚守着。   垂拱殿。   “朕并未不守诚信。”   赵顼开口第一句话,就引来朝臣们的一阵白眼,但他也权当没有看见,继续说道:“上回钱御史状告制置三司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经由富公审理之后,判决制置三司条例司的确违反了祖宗之法,朕也立刻就撤销了制置三司条例司,经以修改,又设制置二府条例司,朕一直都遵守承诺。”   这么不要脸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赵抃第一个站出来,问道:“陛下,臣斗胆问一句,此二者有何区别?”   “怎么没有?”   王安石立刻站出来,“名字上就不同啊!”   赵抃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来,“除了名字以外,还有甚么不同?你这简直就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王安石反驳道:“解释也不同了,陛下虚心纳谏,知错能改,此乃明君之典范也,尔等却是恶语中伤,真是岂有此理。”   “你王介甫才是岂有此理。”   站在末端的司谏范纯仁都按捺不住,站了出来,道:“你王介甫操弄权术,舞文弄法,为一己私利,妄图改变祖宗法度,真是枉为人臣。”   吕惠卿立刻站出来道:“范司谏毫无凭据,便在此血口喷人,连坊间那小小耳笔都不如,若是范司谏去开封府告状,只怕不用一炷香,就会被棍棒轰出来。”   范纯仁当即怒火中烧,哼道:“我无凭无据,这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制置二府条例司与那制置三司条例司,不过就是换了一个名字,其本质毫无差别,你们若不想认账,好歹也想一个高明主意,如此行为,真是无耻至极。”   不少御史、谏官也纷纷站出来,对着吕惠卿就是一顿口诛笔伐。   吕惠卿淡定从容地回应道:“我看是你们在强词夺理,这二府与三司是一回事吗?从这名字来看,二司职责就完全不一样,又怎能混为一谈。三司违反祖宗之法,二府也违反祖宗之法?这是什么逻辑,可真是闻所未闻。”   范纯仁被吕惠卿这一番话差点气得脑淤血。   这文字游戏玩得可真是毫无技术含量,完全就是死赖啊!   赵顼突然开口道:“诸位莫要再吵了,以免伤了和气。”   和气?   哪还有什么和气,唯有火气。   真是没有见过这么无耻的君臣。   赵顼轻咳一声:“这国有弊政,朕身为君主,又怎能视而不见,朕欲兴利除弊,何错之有?”   赵抃当即道:“兴利除弊,固然没错,但用以此等手段,臣无法接受。”   赵顼耐着性子道:“富公判决制置三司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朕也是立刻改正,可是富公并没有判决朕就不准再改革变法。”   文彦博急忙站出来道:“富公可无此权。”   赵顼立刻问道:“那卿以为朕是否有权力继续改革变法?”   文彦博点头道:“陛下当然有权力。”   范纯仁激动道:“臣也不是说陛下不应兴利除弊,但是那也应使用正当的手段,二司不过是换一个名字,前者违反祖宗之法,后者就不违反呢?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赵顼就问道:“范司谏认为制置二府条例司也违反祖宗之法?”   范纯仁立刻道:“当然违反。”   赵顼道:“既然是违法,范司谏就应该通过司法审判来证明,朕对于我朝的司法公正还是非常信任的,若真的违反祖宗之法,朕定改之,但是朕不能凭借范司谏一面之词,就认定此举乃违反之举。”   王安石呵呵笑道:“范司谏哪敢去上堂争讼,公堂可不比这里,在这里,范司谏有谏官之特权,就是信口胡说,血口喷人,陛下也无法治其之罪,要是上得公堂,还这般血口喷人,可是会挨板子的。”   “你莫要激我,我并非是不敢上堂。”范纯仁哼道:“而是就算我告赢了,你们又只需又换个名字,这有何意义?”   赵顼立刻道:“范司谏此言差矣,朕虚心纳谏,改正错误,这也没有意义吗?”   司马光、文彦博默默相视一眼,眼中尽是茫然。   是啊!   这特么无解啊!   你告呀!   你赢了,我换个名字就是了。   还能美其名曰虚心纳谏。   这怎么玩?   范纯仁瞅着这对君臣,越瞅越像无赖,突然灵机一动,向司马光道:“记得上回司马学士曾提议引例破律,如今这二司如出一辙,应该可以使用引例破律来判定制置二府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吧。”   司马光皱了下眉头,是呀,这可以引例破律。   王安石笑道:“君实,你来说句公道话也好,此二司是否如出一辙,又是否能够引例破律?”   唉……原来是我想多了,他身后是一个耳笔在出谋划策,如何想不到这引例破律。司马光先是鄙视了王安石一眼,旋即又道:“不能。”   此话一出,所有的人都惊讶地看着司马光。   你……你干什么呀?   这么简单的诡计,你看不出来吗?   王安石完全不理会他们惊讶地目光,又看向文彦博道:“不知文中丞又怎么看?”   文彦博将目光移到一边:“我的看法与司马大学士一样。”   什么情况?   发生了什么?   文彦博见他们还没有想明白,于是主动解释道:“上回那场官司由于结束的太快,钱御史的辩论是难以判断制置二府条例司,是否违法,故无法引例破律。”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   上回的官司,就一番话,还特么是一番开场白,结果富弼直接就判了。   连一套完整的逻辑都没有,这怎么可能引例破律啊!   吕惠卿呵呵直笑道:“范司谏,都说你在血口喷人,你还不承认,你看,你说得每一句话,都毫无证据。”   范纯仁嘴角抽搐着,但他又不知如何辩驳。   谏官就特么不应该讲司法。   这等于将自己给束缚住了。   讲法就得讲证据,就得通过公正审理,才能够得到最终结果。   赵顼见范纯仁等一干御史谏官,个个气得脸都涨红了,心中是何等畅快,你们也有今日,道:“今日就到此为止,若你们认为制置二府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可通过司法争讼来证明,朕定当虚心纳谏,及时改正。”   没毛病!   一点都没毛病!   身为君主,如此谦卑。   还有谁?   明君不过如此啊!   赵抃他们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   玩赖玩的任地清新脱俗,他们也真是醉了。   出得大殿,王安石冲着赵抃、文彦博等人拱手道:“诸位,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已经正式聘请汴京律师事务所帮助我们处理一些有关法律的问题,诸位若认为此司违反祖宗之法,可与汴京律师事务所交涉,那张斐可全权代表我。”   司马光好气又好笑道:“王介甫,你也真是有出息啊,这国家大事,竟然交由一个耳笔处理,此真是闻所未闻。”   王安石道:“我就是要处理国家大事,故才没有功夫与你们为此扯皮。告辞。”   他拱手一礼,甩着大袖离开了。   范纯仁勃然大怒,“真是岂有此理,他要处理国家大事,难道我们的公务就是与一个耳笔扯皮吗?”   ……   汴京律师事务所!   “三郎,我……”   但范理见到张斐时,那满腔的脏话真的都已经堵在喉咙里面了。   张斐笑道:“这些天真是辛苦范员外了。”   “辛苦一点倒是无所谓。”范理情不自禁地紧紧拽着张斐的衣袖,眼含委屈的泪水,带着一丝哽咽道:“可你不能出了事,就躲在家里,让……让我一个人撑着,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都是怎么过得。”   “知道!知道!”   张斐点点头,又道:“这事算我不对,你说我该怎么补偿你,金钱,名誉,地位,够不够?”   范理被忽悠地一愣一愣,“啥意思?”   “待会……来了!”   张斐突然偏头看向右前方。   只见两辆马车缓缓向这边行来,过得一会儿,马车停在汴京律师事务所门前,只见王安石从马车上下来。   “小民见过王大学士。”   “臭小子!”   王安石指着张斐笑骂地一句。   又见几个仆从后面那辆马车搬下两个大箱子来。   半个时辰后。   王安石以制置二府条例司的名义,与汴京律师事务所正式签订了一份合作契约。   雇佣费一千贯。   这一千贯倒不是制置二府条例司出的,应该目前还没有规定,可以用公费请人打官司,而是赵顼私人掏的腰包,但是算在王安石个人头上。   “行了!”   王安石道:“这一切都交于你了,不要让他们来打搅我。”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王大学士请放心,我会跟他们慢慢玩。”   “那你就玩得开心,我先回去忙了。”   王安石扔下这句话打算走。   张斐赶忙叫住他,“王大学士,关于方云……”   王安石笑道:“你放心,官家已经暗中派人保护方云,绝不会再有危险。”   张斐拱手道:“多谢王大学士。” 第一百五十三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其实在这事情刚发生时,张斐也一度感到非常迷茫和恐惧。   因为此事他是不能做主的,就算他愿意放弃,王安石也不会愿意的,如果他没有事先与王安石通气,在公堂之上,王安石会要求延审的。   方云就还是有危险。   还是许遵的一席话点醒了他。   这是一场官司,可不是廷辩,也不是什么传统的权力博弈。   既然是官司,那就纯属律法问题。   是律法问题就得遵循律例,如果违反祖宗之法,那也没有关系,认个错,换个名字,换个说法不就成了么。   王安石当然答应。   这简直就是稳赢,打官司好歹也有风险的。   而且还正好可以借此招兵买马,将一些真正支持新法的年轻官员招入制置二府条例司。   这患难见真情。   风光的时候,谁都想投靠你,但是在危难之际,还愿意支持你的人,那自然是值得信赖。   “三郎,这……这是啥意思?”   范理瞅着那份契约,很是迷茫。   制置二府条例司雇佣他们汴京律师事务所,跟朝廷打官司?   这……   没有遇见这种情况啊!   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   张斐笑道:“上面不是写的很清楚,员外不识字么?”   “这字我当然都认识,只不过……”范理的头皮都快挠破了,只不过这字连在一起,他就看不懂了,问道:“这……这官司该怎么打?”   “怎么打?”张斐一笑:“那得看他们想怎么打,这兵来将敌,水来土堰。我倒是打算慢慢跟他们玩,一千贯的官司,要是结束的太快,人家会认为我们是在骗钱的。”   慢慢跟他们玩?   范理吸得一口冷气,好像越玩越大了。   真的能这么干吗?   张斐也知道这种事对他很难,于是道:“你别害怕,咱们这也是帮官家打官司,虽说对方也不好惹,是朝廷,可是人生短短数十载,要不风光一次,枉活一辈子啊!”   范理想想,帮皇帝跟朝廷打官司。   这……   这可真是相当刺激啊!   张斐突然问道:“对了!店里面的买卖怎么样?”   范理一怔,叹了口气:“这……这能好得了吗?说实在的,咱从未做过这种买卖,好的时候,一日便能收入数千贯,不好的时候,可是连一文钱都收不到,甚至连个客人都没有。”   张斐眉头一皱,又问道:“那这人招的怎么样?”   范理叹道:“也都一样。”   张斐眉头紧锁,叹道:“这么下去可是不行啊!”   他打官司本也是为了事务所的发展,结果他一打官司,买卖就断一次,老是这么搞的话,试问谁还敢来这里。   吓都吓死了。   关键你张斐能给的也不多。   只要李国忠他们也都发展计税业务,很快就能够将这些生意给抢走。   他们虽然比较弱,但到底比较稳定。   范理沮丧道:“那能有什么办法。”   你玩得这么大,谁敢来啊!   人家就是想计个税,结果将朝廷大部分官员都给得罪了,官家会罩着你,但是谁罩着他们啊!   风险与利益不成正比啊!   张斐瞧了范理一眼,心想,这些富商、市民个个都非常精明,擅于见风使舵,是极其不稳定的客户,如今我们根基未稳,是不能依靠他们,我们必须发展出一个稳定的基本盘,才能够避免这种坐过山车的现象。稳定的基本盘……   他思索半响后,又向范理道:“此事我会搞定的,你安心招人。”   范理问道:“你不是应该处理那官司问题么?”   张斐道:“那只是小问题。”   “……?”   ……   不过范理也无须为此自卑,他害怕,他不懂,那都是应该的,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朝中绝大部分官员也都没有看懂,也不知道这下一步该怎么办?   以往这种事,基本流程都是御史、谏官上奏,然后宰相出马,引经据典,分析利弊,提供论据,提供证据,最终迫使皇帝收回成命。   这很好!   但现在这一套流程废了。   没用了。   对付这套流程,皇帝就一句话,你说这制置二府条例司违法是吧。   那咱们打官司啊!   上堂争讼,你若赢了,那咱就改啊!   你们言之凿凿,底气十足,不可能害怕上堂争讼啊!   这导致御史、谏官是有力使不出啊!   审刑院。   “官家贵为一国之君,竟然玩起这种无赖手段,真是贻笑大方,我等若不能及时劝阻,也枉为人臣啊。”   范纯仁是怒不可遏地咆孝道。   司马光瞧他一眼,道:“范司谏小心说话。”   刘述赶忙道:“依我之见,这定是王安石蛊惑官家,以至于让官家干出如此离经叛道之事。但是我们绝不能让王安石得逞,若是如此的话,这国无国法,家无家规,必将天下大乱。”   文彦博瞧了眼刘述,道:“你方才没听明白么,官家就是要将此事诉诸于司法。”   范纯仁道:“其实诉诸司法,咱们也不怕,这也是解决问题的一个办法,但问题是咱们打赢了官司又如何,官家到时换个名字就行了,这毫无作用。”   司马光瞧了他们一眼,道:“那不如就算了吧,这事依我看来……”   “怎么可能算了。”   范纯仁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若开此先例,那还得了,到时官家想做什么都行,谁人阻止得了。”   司马光原本想说,这事他们就不占理,到底王安石他还未开始变法,就只是成立了一个临时机构,这样搞下去,反而会将此事越弄越糟糕。   不如等于新法出来再说,万一新法出来,真的利国利民,那你们还有何颜面在朝中待下去。   但事情闹到这一步,若劝说他们退让,也是不可能的。   这其实已经涉及到君权与臣权之争,如果就这样妥协了,将会重创谏官和御史的权力。   别说范纯仁他们不答应,即便他们答应,其余的大臣也不可能答应,这等于是将吃进肚子里面的东西又个吐了出来。   这太难受了。   司马光思索半响,道:“可官家已经说得非常明确,若是你们不服,就只能继续诉诸司法,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皇帝都这么开明(嚣张)了,你要不服你告我呀。   仗着你们嘴多算什么本事。   那你只能去告他。   范纯仁正准备表示这毫无意义,他换个名字就行了呀!   文彦博手一抬,制止了他,又向司马光问道:“君实,如果咱们打赢的话,能否引例破律?若是能够引例破律,就可避免官家不断改名来推动此事。”   司马光想了想,点头道:“按理来说,这应该是可以的,毕竟有关这方面的律文,几乎没有。”   文彦博稍稍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再打一场官司吧,毕竟上回我们也确实胜之不武。”   司马光显得有些犹豫,王安石背后还有张三,这引例破律可就是他弄得,他能想不到这一点吗?   但这话他又不好说出口,于是就看向范纯仁他们。   范纯仁犹豫半响,道:“我们倒是不怕诉诸公堂,只求能够阻止官家这种肆意妄为。”   刘述突然问道:“可是咱们上哪去争讼?”   这一句话顿时将在坐的所有人都给问懵逼了。   是呀!   上哪去告啊?   咱们自己可就是大宋的最高法官。   要不是对面是官家,那直接都可以判咱们赢了。   在最高法官上面的就只有官家了。   又去向官家告状,被告人又是官家,这不闭环了吗?   这……   司马光思前想后,道:“只能奏请官家,临时在朝中开设公堂,再指派人去审理。”   刘述又问道:“那该由谁来审?”   法官也都在这里了。   咱们审啊!   对方不可能答应啊!   文彦博叹道:“看来只有继续请富公出马。”   然而,这似乎只是他们一厢情愿,大多数官员都不愿意再次诉诸司法,我们已经赢了呀,是皇帝和王安石不讲武德,玩这泼皮之术,如果在此诉诸司法,岂不是正中其下怀。   朝中为此是吵得不可开交。   要求皇帝召开大会,进行廷辩。   神宗始终保持奉公守法的态度,你们告得是违法,就应该去诉诸司法,还是说,你们的意思是让朕来判吗?   皇帝的这个态度,令他们很郁闷。   很包容,很开放,很公平,很公正啊!   而王安石对外就一句话,没空不跟你们辩,有关司法问题,请找我的耳笔。   但是共掌制置二府条例司的陈升之对此表示很慌。   他也没有见识过这种玩法。   政事堂。   “介甫,这么闹下去能行吗?”陈升之略显焦虑地问道。   王安石叹了口气:“陈兄,你说句公道话,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们这么闹,又是否有理?”   陈升之点点头道:“他们确实有些不讲道理,但是这么闹下去也不是办法。”   王安石道:“但如果我们跟着他们闹,那可就什么也干不成了,官家是委托我们改革变法,兴利除弊,而不是与他们争论,另外,我已经委托了汴京律师事务所来帮我们处理这些问题。我们得赶紧筹备新法事宜。”   陈升之道:“这事都没有争明白,我们能推行新法吗?”   王安石道:“当然能啊!依法而论,朝廷目前可没有判定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那我们当然有权力推行新法。”   陈升之一脸问号。   这样也行? 第一百五十四章 庆历二君   外城,河西,一间大宅内。   “直娘贼,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一个小小耳笔就使得他们束手无策,原形毕露。亏得老子是费尽苦心,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迫使那张三认输,结果这三司罢了,又来个二府,可真是气死老子了。”   但见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人,在厅中来回踱步,嘴里骂个不停。   此人名叫曹邗,武将出身,目前担任转运使,可以说是运输部的头头。   这个职业文官武官都可担任。   旁边坐着一个文人打扮的男子,乃是转运判官刘清,他劝说道:“曹兄先勿焦虑,也怪那张三狡诈,令人防不胜防,谁能想到他们会使用这种手段。不过,此事尚无定论,且在等等看吧。”   曹邗哼道:“这铁案都能给翻了,你叫我如何再信他们。”   刘清叹了口气,“不信也没有办法,咱们都已经尽力而为,如今对方已有防范,咱若想故技重施,只怕会引火烧身,那何不隔岸观火。”   “这群没用的废物。”曹邗坐了回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狠狠将酒杯往桌上一杵,啪地一声,酒杯都碎裂成几块。   原来方云一事,正是他们转运司在背后搞的鬼。   也只有他们转运司能够非常轻松的跨境犯案。   而他们之所以这么做,一来,是为了报复之前史家一案。   转运司统管全国运输,包括军粮、盐,可想而知,这其中暗藏多少利益,但是史家一案,令他们转运司是损失惨重,整个司内部都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个个都变得谨小慎微,许多油水都不敢捞了。   因为他们已经得知,皇帝暗中派了好些个监察使,督查他们转运司。   这一切都是拜张斐所赐。   二来,他们也已经收到风声,王安石肯定是要动他们这块蛋糕的,故此他们才铤而走险,绑架方云来迫使张斐输掉官司。   哪里知道,这三司没了,又来了个二府。   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张斐耍了一番,可真是把他们给气死了。   白忙活一场。   从此事也可以看出来,在面对王安石变法一事上,他们这些既得利益者与朝中的保守派已经默契地达成共识,是一个潜在的联盟。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然而,随着制置二府条例司出来后,这两派之间突然发生了矛盾。   司马光、文彦博他们认为上回胜之不武,不如再打一场,如果皇帝再反悔,那咱们也占得理,跟皇帝争,也更有底气。   但是有相当一部分官员,其中就包括三司、转运司、等几个非常重要部门的官员,他们是坚决不愿意,表示皇帝就是在玩赖,简直就是无耻,咱们是决不能妥协。   否则的话,这官司打得是没完没了。   但司马光他们认为,咱们反对制置三司条例司,就是以违反祖宗之法为由,这当然也属于司法问题。   这反对派内部开始争执了起来。   王安石、陈升之等人也都懵了,怎么他们自己打了起来。   那感情好,他们是全身心投入到制定新法条例上面。   而身为制置二府条例司的代表耳笔张斐,也落得清闲。   在此案上面,他完全是出于防守态势,打不打这官司,那得对方告不告,如今对方自顾不暇,他也不可能主动凑上前,嚣张地喊着,“你来打我呀!打我呀!”   他姓张,又不姓方。   许家。   “唉……这事一时半会只怕出不了结果。”   许遵摇头一叹。   许芷倩好奇道:“难道文公、司马大学士他们压不住阵吗?”   “但问题是此案,乃是富公判的,他们地位可不及富公啊!而富公又闭门谢客,对此未有只言片语,许多官员就以此论定,富公是支持他们的,也不应推翻富公的判决。”   许遵说着露出苦笑之声:“他们又需要得到宰相、参知政事的支持,才能够去改变官家的决定。双方是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张斐笑道:“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王大学士现在肯定笑开花了。”   许遵呵呵道:“有没有笑开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现在是什么事都推给你,连争论的机会都不给对方。”   张斐点点头道:“这是应该的,毕竟拿人钱财,为人消灾。”   许芷倩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应对?”   “应对什么?”   张斐道:“我只负责处理律法方面的问题,他们得来找我,我才能够去应对,否则的话,我也没什么事可干。”   说到这里,他突然看向许芷倩道:“倒是你,你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是要不得的。”   许芷倩错愕道:“什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当然是去乡村推广计税一事啊!”张斐道:“我问过范理,你那边目前是毫无建树。”   许芷倩道:“此事我不是跟你说过么,得慢慢来,可不能急得。”   张斐道:“不能慢慢来,我会将人手都派往你那边,我们得赶紧将这买卖做起来。”   许芷倩惊讶道:“将人手都派给我?”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好奇道:“为什么?”   张斐叹道:“你去事务所那边看看就知道了,连一个客人都没有。”   许芷倩道:“这事闹得这么大,再没有出结果之前,谁还敢去。”   张斐道:“但是这么下去是肯定不行的,不能我一打官司,这买卖就停了,我们的客户又开始坐立不安,疑神疑鬼。”   许芷倩想想也觉得有些道理。   不用想也知道,之前跟张斐合作的富商,现在肯定又是惶恐不安,这左右横跳简直要命啊!   老是如此,别人肯定就不会再跟张斐来往,甭管你给多少保障。   你自己就是一个不稳定炸弹,给的保障又有个屁用。   许芷倩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道:“我打算调整战略,集中人手,开拓乡村,这农夫与市民不同,他们可不懂朝中那些事,他们是不会受此影响。”   许芷倩蹙眉道:“可你之前说,这买卖不赚钱,得先发展城内,赚到钱,再去贴补这买卖。”   张斐苦笑道:“可问题是,现在城内的钱也赚不到了,但如果我们能够得到广大农夫的拥护,有这么一块坚实的基本盘,那么再遇到这种情况,我们的店铺也不至于门可罗雀,这又会给予市民信心,如此才能够彻底摆脱这个现象。”   那些市民个个消息灵通,又非常精明,稍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立刻给出反应来,马上又会出现连锁反应。   但是农夫消息蔽塞,也不懂这些,他们是不会受到影响的,这又能够给予市民信心。   农夫都不怕,咱怕什么。   一旁许遵立刻就明白过来,笑呵呵道:“张三呀!你这做买卖的手段,可不亚于你打官司的手段。”   张斐讪讪笑道:“恩公过奖了,其实官司对于我而言,也是一门买卖,我始终认为,维护公正、公平那是官府的责任。”   许芷倩立刻道:“话可不能这么说……”   “我错了!”   张斐赶紧认错,“买卖也分正义和邪恶。”   “你知道就好!”许芷倩又问道:“可就算你增派人手过来,这也不是一夕之功啊!”   张斐没好气道:“你将这桩买卖做成了行侠仗义,这自然是快不了的,这买卖还得用买卖的手段来解决。”   许芷倩狐疑地打量了下他,“你又打算使什么手段?”   张斐道:“这我还得考虑一下,但肯定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们不能让正义迟到。”   “迟到?”   许芷倩哼道:“能到就算不错了。”   张斐又道:“可是早到总比晚到要好。”   ……   富府。   “富公,此案乃是你判得,你若不出面,我们也难以说服下面那些官员。”   文彦博很是无奈地向富弼说道。   最近几日,他也被吵得是头昏脑涨,关键此案是宰相富弼判得,认不认这账,他司马光和文彦博都说了不算,但富弼又躲着不出,连一句话都没有,是不是代表富弼也是支持那些反派对抗争到底呢?   就连富弼的学生都表示必须维护当初的判决。   富弼连连摆手道:“上回我有意解决此事,可是他们却使用那种卑劣的伎俩,此乃我生平最恨,我不会再与他们搅合在一起,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他已经从司马光口中,得知具体缘由,他对此真的是极度痛恨,因为他当初也是被这种卑劣的伎俩给逼得离京。   虽然目前还不知道真凶是谁,但肯定是反对派中的某些人所为,他怎么可能与之同流合污,他都恨不得上奏请辞回家颐养天年。   文彦博是苦口婆心地劝道:“还望富公能以江山社稷为重,如此闹下去,朝廷只会四分五裂,到时谁都不能安生。”   富弼瞧了眼文彦博,沉吟少许,道:“听说韩琦还在京城。”   文彦博下意识地点点头。   韩琦目前是在大名府,担任河北四路安抚使,但是他过年回京,一般都休息好几个月,甚至于半年,毕竟年纪大了。   富弼道:“你让司马君实去找韩琦,他比我要更擅于处理这种事。”   文彦博为难道:“可是上回是富公你判得……”   不等他说完,富弼就道:“韩琦地位要高于我,门生广布朝野,他若站出来,必然是无人敢言。”   文彦博见富弼是真不想出面在掺合此事,叹道:“好吧!我让君实去试试看,但若不行……”   说到这里,他看向富弼,富弼始终不表态。   ……   没有办法,文彦博就让司马光去找韩琦。   “上回官司乃是富公判得,你们应该去找富公啊!”   韩琦一脸诧异地看着司马光。   他与此案一直保持很远的距离,从未发表过任何评论。   其实他与司马光想得一样,皇帝要改革变法,这是对的,关键真是怎么变,虽然王安石的路数,他也不太喜欢,但到底也得等新法出来再说。   司马光解释道:“富公足疾缠身,是力不从心,目前唯有韩相公出马,方能解决此次纷争。”   “足疾缠身。”   韩琦微微一笑,道:“老夫可比你了解富公,他哪是足疾缠身,他只是不屑与之同流合污罢了。”   司马光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韩琦突然神色一变,愠道:“他不屑与之同流合污,就来请老夫,莫不是暗指老夫就身在这污泥之中?”   司马光一听这话,顿时叫苦不迭,怎么将这茬给忘了。   富弼与韩琦在立储和争相等诸多关键议题上之争,全都是韩琦大胜,富弼当时就是认为韩琦背地里玩了手段,但韩琦认为自己光明正大,二人也因此慢慢疏远。   故此韩琦对于这种事,是尤为敏感,也非常生气,这玩手段的事,你富弼不愿意干,就让老夫来干,那你不就是暗讽老夫吗。   想明白之后,司马光突然灵机一动,哎幼一声:“韩相公勿怪,是我表达不清楚,以至于让韩相公误会了,其实富公的意思是,邀韩相公一同审理此案,毕竟上回那场官司就是富公判得,万一这场官司出现意外,富公可就不好下判决了!”   那制置三司条例司和制置二府条例司摆明就是同一件事,要打也只能打违反祖宗之法,同样一场官司,同一个法官,却给出两个截然相反的判决,这不是打自己的脸么。   韩琦审视了一番司马光,怀疑道:“此话当真?”   司马光的演技母庸置疑,信誓旦旦道:“此事我哪里敢欺瞒韩相公。”   韩琦方才虽然很生气,但他又一直都想跟富弼摒弃前嫌,化干戈为玉帛,毕竟是多年的挚友,而他现在这年纪也没啥可争得了,觉得如果富弼邀他一块审,他若拒绝的话,那关系不可能再缓和了,但碍于面子,他还是道:“此事容老夫考虑考虑。”   也不能说你富弼一喊,我就去,我韩琦就不要面子么。   司马光一听知道有戏,离开之后,就赶紧去找文彦博。   文彦博一听,就懵了呀,“君实,你这是在说谎呀,富公可绝无此意。”   司马光立刻将韩琦方才的态度告知文彦博,又道:“当时那情况,我也只能这么说啊!”   文彦博捋了捋胡须,叹道:“这的确是我考虑不周啊!”   说着,他又向司马光道:“但富公态度非常坚决,是不可能答应的,弄不好,咱们两个可就里外不是人。”   司马光道:“你就这么去跟富公说,他若不出面,韩相公也是不可能出面的,如果最终这场官司打输了,等于是韩相公推翻了富公的判决,这又会引起不必要的纷争,他们二位在朝中可是有不少学生的。如果富公与韩相公同审的话,那不管是什么结果,也无人敢说什么,包括官家都得忌惮三分啊!” 第一百五十五章 谁来都一样   如果富弼、韩琦出面,以他们的威望和地位,那确实足以使得平息这场争吵,让一切都回到正轨上来。   文彦博只能又跑去找富弼,将司马光的那番说辞告知富弼。   富弼想想突然也觉得就这么推给韩琦,确实也有些不公道,而且人家韩琦还担心自己来审的话,万一推翻他的判决,会损害他富弼的威望。   这心里还是小小有些感动的。   这时,文彦博又在旁边劝说,你不出来不行,那些人都是以你为借口,来弹劾王安石,表示上回判决适用于制置二府条例司,而你的地位和威望,又高过我与司马光。   我们也不好反对你呀!   这话也是真真假假。   确实!   文彦博与司马光夹在中间,很是难受。   这再三劝说之后,富弼终于答应与韩琦共审此案。   经过此事之后,他也渐渐有些理解韩琦,原本他打算用最公正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结果是一波三折,闹成这样,令他是心灰意冷,本来是真不打算管了,随便你们怎么吵。   可韩琦这些年来,处理这些问题时,是刚柔并济,恩威并施,确实也是要强于他的。   在得到富弼点头后,文彦博和司马光真是松得一口气啊!   二人开始在朝中造势,又联合一种官员上奏皇帝,表示要再审一次,同时建议请富公担任主审官。   赵顼早就表示,你们认为违反祖宗之法,可以再诉诸司法。   他当然也不会拒绝,于是就派人去询问富弼,愿不愿意再担任主审官。   富弼表示自己一人力不从心,上回审得就是一塌湖涂,希望邀韩琦一块审。   这倒是令赵顼有些措手不及啊!   这韩琦的地位可不一般,而且当初他即位时,韩琦可是帮了大忙,他也是非常尊重韩琦的。   韩琦加富弼,谁不忌惮啊!   于是赵顼立刻单独召韩琦入宫。   “朕欲效彷相公当年,改革变法,兴利除弊,怎料朝臣皆是反对,朕真是不知如何是好啊!”   见到韩琦,赵顼是唉声叹气,更像似一个晚辈在外受到欺负,回到家向长辈诉苦。   韩琦多精明,一听知道赵顼是在试探他,立刻道:“老臣以为陛下处理的非常妥当。”   赵顼精神一振,道:“相公果真这般认为吗?”   韩琦点点头道:“陛下如此开明,虚心纳谏,遇到问题,都愿诉诸公堂,他们还有什么可抱怨的,依老臣之见,他们都是在胡搅蛮缠,无理取闹。”   赵顼更是喜出望外,“相公也支持朕改革变法?”   韩琦回答道:“若新法有利于天下,那老臣当然支持。”   这话回得是滴水不漏,是骡子是马,你得先拿出来熘熘,我才能给出答案。   那等于是说了没说。   那么韩琦的态度就非常明显,这一事归一事,我是支持诉诸公堂,因为这是最为公平公正的做法。   至于新法,那是另外一回事,新法出来再说。   赵顼尬笑着点点头,可见韩琦对于启用王安石变法,也还是有很大的保留,又问道:“富公欲邀相公共审此案,不知相公意下如何?”   韩琦拱手言道:“若陛下需要,老臣愿效犬马之力。”   赵顼到底还是嫩了一点,哪是韩琦的对手,拱手回礼道:“那就有劳相公了。”   ……   由于夏天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这气温也渐渐变得炎热起来。   这吃过夜饭后,高文茵与小桃忙于善后,而张斐则是与冯南希、牛北庆、李四坐在院中歇凉、闲聊。   在张家确实没有什么主仆的氛围。   冯南希他们也都很快融入其中,因为轻松自在。   “老七,我平时老是听到那些贪官污吏剥削百姓,一般他们都是怎么剥削的?”   张斐向冯南希问道。   未等冯南希回答,牛北庆那雷鸣般的嗓子立刻响了起来,“那手段可是多了,俺就是说上一整日也说不完。”   “你这厮休得胡言。”冯南希当即制止牛北庆。   张斐忙道:“别拦着他。”又向牛北庆道:“那你倒是说上一整天,我还不信你有这口才。”   牛北庆摇头晃脑道:“恩公莫要不信,俺真能说上一整天。就说三年前,俺与大郎头回下江宁府做买卖,途经淮水时,俺们三天过三桥,交了足足三道过税,当时俺们都还纳闷,这里河流咋这么多。   等到了江宁府,俺们才弄清楚,原来那三道桥都建在同一条河道上,专门用来欺负咱们外地商人的。”   张斐没好气道:“你们自己不问清楚路况,这怪得了谁。”   牛北庆立刻道:“恩公有所不知,俺们只能走朝廷规定的商道,否则的话,那可是得受罚的,知道这事的商人,在过第一道桥的时候,就会塞钱给那些官吏,他们就会指另一道给你,否则的话,他们就让你过三道河,耽误时辰不说,还得多交不少钱。”   “这倒是玩得挺花的。”张斐稍稍点头,又道:“商税咱先不说,咱说说这田税吧。”   “田……田税啊!”   牛北庆突然舌头有些打结,瞟了瞟冯南希。   张斐瞧他们神色有些不太自在,问道:“什么情况?”   牛北庆嘿嘿道:“老七,这你比较熟,你来说吧!”   冯南希瞪他一眼,又见张斐看来,犹豫半响后,才道:“恩公有所不知,田税方面,大郎他们家,倒是占得一些便宜。”   “是吗?”   张斐立刻精神来了:“说来听听。”   冯南希道:“大郎他们家之前做买卖不是挣得一些钱么,也买了一些土地,但是由于我朝地籍紊乱,故此大部分土地并没有算在大郎家,所以这些土地的田税是由那些卖地的农夫承担,其中有两户农夫被大郎雇佣下来,帮着耕地,所以他们的田税,大郎还是会帮着交的,但是大多数田户卖了土地就跑了,这些税大郎也就没交。”   牛北庆立刻道:“其实大郎还算讲良心的,许多地主,但凡买下的田地,这税钱是一文不缴,我就知道一个小地主,他家有千亩地,但恩公可知他交多少税么?”   张斐问道:“多少?”   “就四亩地的税。”牛北庆竖起四根手指。   “四亩?”   张斐惊呼道。   这个差距未免太夸张了。   冯南希点点头,道:“有些地主甚至一亩地税都不交。”   张斐问道:“朝廷不查么?”   冯南希道:“偶尔查一下,但也就是看官员,有些官员上任就会查看地籍,但由于官员的任期都是三年,三年换个官员上来,兴许就不查了。”   难怪王安石要颁布方天均税法,这种情况,若不进行全国性的普查,几乎是毫无作用。张斐稍稍点头,又问道:“这是很常见的现象。”   李四突然插嘴道:“那多半是很常见。”   张斐偏头看向李四,“怎么说?”   李四道:“俺都知道。”   “……这样啊!”张斐点点头。   牛北庆道:“可不能说常见,但凡家里有上百亩土地,都隐匿了不少田税,再老实的也是等到朝廷来查再缴吧。”   张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冯南希问道:“恩公为何突然问起这事来?”   张斐笑道:“我要制止这种情况。”   冯南希纳闷道:“恩公,你又不是官员,如何能够制止这种情况。”   张斐道:“就凭我张三的名号。”   正当这时,一阵突如其来地敲门声打断了他们地谈话。   “俺去开门。”   李四赶忙起身跑了过去。   冯南希颇为好奇道:“这大晚上的会是谁?”   牛北庆道:“是不是许娘子来了。”   张斐没好气道:“你见过她走正门吗。”   话音未落,就听到李四道:“三哥,是吕校勘。”   只见吕惠卿走了进来,张斐不禁皱了下眉头。   冯南希、牛北庆他们识趣地离开了,院中就只剩下吕惠卿与张斐。   “事情有了结果。”吕惠卿神色凝重道。   张斐诧异道:“这么快吗?我听恩公说,可还得吵些日子。”   吕惠卿愁眉道:“他们请了韩相公出面,与富公共审此案。”   “韩相公?”   张斐微微一愣。   事先他们商量时,可也未考虑到韩琦。   吕惠卿点点头:“这确实出人意料,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会请韩相公出马,因为事先韩相公对此事一直都是三缄其口,未有听闻他对此有何评价。”   张斐瞧了吕惠卿一眼,见他忧心忡忡,不禁笑问道:“吕校勘似乎对我没有信心啊!”   吕惠卿叹了口气道:“任谁面对他们二位,只怕都没有信心。”   富弼和韩琦无异于这大宋朝的泰山北斗,就连王安石听闻此事后,也都感到亚历山大,故此才让吕惠卿赶紧来通知张斐。   张斐笑道:“那也得看什么事,他们二位若提刀上阵杀敌,只怕连小兵都不会惧怕他们的。”   吕惠卿道:“这不能混为一谈,打官司……”   不等他说完,张斐就道:“吕校勘,打官司是一件非常专业的事,故此他们谁来都一样。”   吕惠卿登时呆住了。   头回有人无视韩琦跟富弼。   过得好半响,吕惠卿才问道:“你真的有信心能赢?”   张斐摇摇头道:“我不可能会输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 较真了   原本张斐还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先将自己的买卖给捯饬上路,可不曾想,韩琦突然冒了出来。   那代表着他得先处理这个官司。   事实也是如此,韩琦、富弼这两位庆历老臣出马,朝中立刻平静下来,可没有人敢吵了。   毕竟他们的辈分和威望在朝中是举足轻重。   尤其是韩琦,许多重臣就是他提拔上来的。   而且,这可是自庆历新政后,韩琦和富弼再度联手。   光这噱头……   嗯。   好像有些奇怪。   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们两位,可是文彦博和司马光请出来的。   明显是偏向保守派的。   那么问题来了。   他们两位可是庆历新政时,改革变法派的中流砥柱,尤其是在韩琦,在范仲淹和富弼离开之后,他独自在朝中为新法奋斗,这才多少年,怎么就变成了保守派。   这看着很奇怪。   但其实一点也不奇怪,首先,他们经历过失败,且是有着惨痛的教训,他们心里清楚,目前朝中没有变法的环境。因为朝中并没有一批有着共同理想的大儒,甚至就还不如庆历之时。   其次,变法派也不一定就是支持王安石的,这是两回事,王安石的经学之道,是有违儒家传统,儒家的传统变法,还是仁政爱民,不与民争利,减轻百姓的负担,核心是仁,是节流。   而王安石的经学,就三个字,钱,钱,钱。   核心是理财。   这明显就有着诸多矛盾的地方。   就不太受他们待见。   政事堂。   “唉……富公呀,咱们有多少年没有在此共事了?”   韩琦坐在椅子上,张目四顾。   富弼淡淡回应道:“此乃纷争之地,我们这把年纪了,就还是少来为妙啊!”   “倒也是的。”   韩琦点点头,但是相比起富弼的云淡风轻,他那双浑浊老目却是充满着怀念和遗憾。   他在此斗争过,有无尽风光,也无尽落寞。   富弼倒是不愿怀念往事,尤其是跟韩琦在一起,怀念起来,是芥蒂多于感动,于是道:“不知韩相公打算如何审理此案?”   韩琦一怔,稍显尴尬地瞟了眼富弼,呵呵道:“上回是由富公审得,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不知富公打算怎么审?”   富弼沉吟少许,道:“此事之所以闹得如此地步,主要原因有二,其一,上回审判本就不公正。其二,之后官家与王安石应对手段也着实有些……不太厚道!”   韩琦问道:“上回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那张三认输的?”   富弼道:“你可知道阿云登州一案?”   韩琦点点头。   富弼道:“据说有人绑架这个阿云,以此来要挟张三故意输掉官司。”   韩琦捋了捋胡须,问道:“此事可有查证?会不会是他们故意这么做的。”   富弼道:“有没有查证,这我并不清楚,毕竟张三也未有告官,或许官家有在暗中派人调查吧。但是君实向我保证,此绝非对方故弄玄虚,我看着也不太像。”   韩琦稍稍点头,“如今再审的话,我们务必要求公正公平,谁若再敢使手段,那此案咱就不审了,一定要揪出这幕后真凶来,无论对方是谁。”   富弼点了点头。   韩琦又道:“剩下的就是要确保,如果张三再输掉官司,就不能再换名字了。”   富弼道:“君实和宽夫他们建议,以引例破律来打这场官司。”   韩琦当然也是精通律法,他们可都是少有的全能天才,道:“上回堂录我看过的,就那寥寥数语,能否引例破律?”   富弼道:“这就只是一个名头,堂上还得争是否违反祖宗之法,但如果赢了的话,那么官家就无法再更换名字。”   之前制置三司条例司,打得是祖宗之法,而这个官司,就打算是否可以引例破律,如果起诉成功,判定适用于引例破律,那么就不能改名了。   韩琦点点头,“如此倒是可行。但是谁来告呢?还是钱顗吗?”   富弼道:“范纯仁自告奋勇。”   韩琦沉吟少许,道:“不如让他们一块上堂。”   富弼问道:“为何?莫不是怕纯仁一人敌不过张三?”   “那倒不是。”韩琦微微摇头,“此事对御史台和谏院的冲击最大,一个谏官,一个御史,若是输了,任何一方也不会有怨言。”   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还有就是,我担心张三会借范公来攻击纯仁,我见识过张三的手段,他非常擅于将一些看似无关的事情拉扯进来。”   范纯仁就是范仲淹的次子。   范仲淹是改革派头头,那么张斐会不会拉范仲淹进来一块聊,你们说王安石违反祖宗之法,那范仲淹是否也违反?   富弼点点头,道:“确实有这个可能,还是你考虑的周详啊。”   韩琦问道:“不知富公此语,是夸还是贬。”   “当然是夸。”富弼笑着点点头。   冬冬冬!   一阵敲门声响起。   “启禀韩相公、富公,王大学士到了。”   “快快有请。”   韩琦忙道。   吱呀一声,门打开来,只见王安石走了进来。   面对这二位大老,王安石虽心有不服,但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   “安石见过富公、韩相公。”   富弼朝着韩琦使了使眼色。   韩琦是和蔼可亲地问道:“介甫啊,你对于我跟富公审理此案,可有意见,若有的话,不妨直说,此事咱们务求公正。”   王安石忙道:“安石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安石也相信富公、韩相公一定会公正处理的。”   韩琦点点头,又问道:“上回的事,老夫略知一二,怨不得你啊,如果再发生此类事,还望你能向我等坦白,我韩琦保证,绝不姑息。”   王安石拱手道:“安石遵命。”   韩琦点点头,又问道:“如今对方御史台和谏院欲引例破律,告你这制置二府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你对此有何说得?”   王安石道:“不瞒韩相公,此事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已经全权委托于汴京律师事务所,故此……”   韩琦眉头一皱,“怎么?在我们面前,你也是这番托词?”   王安石直接拿出一份契约,递给韩琦:“韩相公请看,此乃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与汴京律师事务所签订的契约。”   韩琦接了过来,看罢,神色稍显怪异,又递给富弼。   王安石讪讪道:“契约规定,若是那张三不在,我不能轻言,否则的话,张三将可能会放弃这官司,同时还不退还佣金。”   韩琦呵呵笑道:“你倒是挺信任这耳笔张三的。”   王安石道:“常言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韩琦、富弼相视一眼。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王安石会跟张斐签这么一张契约,白纸黑字,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为求公正,只能在第二日,他们又将张斐、王安石一块叫来。   见到这两位大老,张斐也表现的非常谦卑,都不敢要座位,他们三人都是坐着的,就张斐一人站着。   韩琦故意无视王安石,直接与张斐对话,倒要看看,你王安石是不是真的全权委托给了这个耳笔。   “引例破律?”   张斐听到这个罪名时,不禁面露诧异之色。   韩琦眉头一皱,威严十足道:“有何不妥吗?”   “哦。没……没有。”   张斐摇摇头,又问道:“只是不知对方状告这个罪名是基于何理由?对方可有提供状纸?”   哪有什么状纸,这又不是什么奇案,是什么情况,人人心里都很清楚。   韩琦不爽道:“老夫还会骗你一个耳笔不成,他们就是要用这个罪名起诉。”   张斐问道:“小民斗胆再问一遍,但不知对方是基于何理由,认为二者像似,适用于引例破律?”   韩琦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二者是否像似,你心里不清楚吗?”   张斐如实道:“小民确实不清楚,小民也不认为此案可以引用于引例破律,除非对方提供充分的证据。”   富弼忍不住开口道:“你不认同,而他们认同,这就是这场官司要争论的事情。”   张斐却道:“富公此言差矣,申诉可不能光凭嘴说,至少也得提供适当的论据或者证据作为基础。假如说,有人要状告王大学士与其妻子有染……”   “咳咳!”   这个假如,差点没令王安石背过气去,“你就不能换你自个比喻么?”   张斐解释道:“这种事放在小民身上,在别人看来,可能属于稀松平常。”   王安石无语。   你够狠。   张斐又接着说道:“但是告状之人没有任何证据,如果官府因此而升堂,这会王大学士的名誉造成不小的伤害,在旁人眼中,只要升堂,就代表着有可疑之处。同理而言,如果对方没有充分的论据,自然就不应该提起诉讼。”   韩琦真没料到,张斐会在这事上面较劲,道:“这容不得你拒绝。”   张斐道:“那我们将会向官家申诉。”   韩琦惊讶道:“怎么?你还想告老夫。”   张斐如实道:“未尝不可。”   “……?”   这回就连王安石都震惊地看着张斐。   小子!   你是不是有些过火?   这可是韩琦和富弼。   可不是那司马小光。   富弼也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张斐。   韩相公你也敢惹?   韩琦阴沉着脸道:“你有胆子就再说一遍?”   张斐毫不畏惧,道:“当初韩相公不畏强权,据理以争,片纸落去四宰执,深得小民敬仰,今若有机会,小民欲效彷之。”   王安石嘴角抽搐着,拼命地憋笑。   富弼也低头挠了挠额头。   韩琦神情一滞,尴尬地瞄了眼富弼和王安石,咳得一声,问道:“怎么?你有把握能令老夫与富公都致仕回家?”   张斐道:“当初韩相公上奏时,心里想得肯定也不是要将那四宰执赶出朝野,争得还是一个理。今日小民也是争一个理,对方凭空捏造罪名,如果韩相公还强迫小民接受,这绝非公正之举。”   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于私,我们汴京律师事务所永远不会将一个烂了的橙子卖给客户,这是我们的信条。   如今制置二府条例司雇佣了我们汴京律师事务所,那么我们必将捍卫制置二府条例司的一切权益。对方在没有任何理由的基础上,就引用此罪名,如果我答应的话,我又如何向我们的客户交代。”   韩琦瞧向王安石。   王安石沉默不语,我都说了,有关律法的事,张三做主。   韩琦心想,你们两个可真是默契。   富弼直截了当地说道:“如果不引用此罪名,谁能保证你们若是输了官司,不会又出来一个制置九寺条例司。”   张斐回答道:“回富公的话,这是两回事。”   富弼问道:“此话何意?”   张斐道:“退一万步说,哪怕我们输掉官司,这与是否出现制置九寺条例司也毫无关系。” 第一百五十七章 报复   张斐的这个答案,真是出乎富弼的意料。   因为上回张斐接下这个官司时,大家其实已经说得非常清楚。   这等同于一次对赌协议。   亦或者可以理解为打擂台。   那么这回用“引例破律”的这个罪名,恰恰就是弥补上个官司。   情况就还是一样,你们输了,就撤销这制置二府条例司,也不能说换脸重生,如果对方输了,就不能再用这祖宗之法来弹劾新法。   大家是心照不宣啊!   富弼认为张斐肯定会接受。   而张斐现在却表示,哪怕我输了,还是可能会出现制置九寺条例司的可能性。   你这就太无赖了呀。   富弼稍显不悦道:“若是如此的话,这官司打着毫无意义。”   对方若是赢了,也毫无所获,对方为什么跟你们打。   张斐道:“回富公的话,官司是讲律法的,而非是讲意义的,从律法层面来说,他们纯粹是无理取闹,胡搅蛮缠,根本就不懂法。就说那引例破律的罪名,我一句话就能够让他们哑口无言。”   “是吗?”韩琦轻哼道:“老夫还就不信了,你倒是说说看,你怎么让他们哑口无言。”   张斐道:“就法理而言,官家是绝对拥有权力设立临时部门来处理国家危机的,不知小民说得对否?”   韩琦点点头道:“不错。”   张斐道:“从律法层面来说,制置二府条例司,它就只是一个临时部门,不管它叫什么名字,这都并不重要。如果可以在这一点上,引例破律,并且还成功的话,那无异于剥夺了官家设立临时部门的权力。但司法是没有这个权力的,那么此举将会严重破坏我朝司法体制。由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些提出引例破律的人,都是不懂法的人,不是胡搅蛮缠,又是什么?”   富弼、韩琦相视一眼,眼中尽是愁绪。   嗯!   确实哑口无言。   他们哪能不懂这些,但他们谈得是政治,在政治层面上,就只是针对立新司变法,有中书门下不用,要立新司变法,这明显有鬼。   哪怕撤销了,也不可能说皇帝不能再临设新司,前线打仗,皇帝也经常是设临时部门。   而张斐谈得是律法,这就是两回事。   基于律法来说,一旦引例破律,将来皇帝成立临时新司,都可以引用此案阻止,等于是剥夺了皇帝的权力。   谁敢这么做,即便想,那也得迂回,可不能直接说。   话都说到这份上,这个话题就聊不下去了。   富弼最终问道:“若是对方以违反祖宗之法来控诉呢?”   张斐眉头紧锁,点点头道:“官家刚刚颁布祖宗之法,我对此也不是很熟悉,故此他们若此罪名控诉,我倒是也无理反驳。”   你不清楚?   这不就是你弄得吗?   这言下之意,就是这个罪名我接受。   可又有什么用呢?   问完这个问题,富弼便使退他们。   韩琦苦笑地直摇头道:“这小子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难应付啊!”   富弼瞧了眼韩琦,略显歉意道:“早知如此,我真不该邀韩相公共审此案啊!”   韩琦忙道:“富公万不可这么说,我们为人臣子,为君分忧,乃分内之事。”   富弼又问道:“不知韩相公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韩琦呵呵笑道:“我们就只负责审案,如今对方不接受,亦是常见之事,咱们就只需要告知君实他们一声,剩余的事,可与咱们无关。”   富弼连连点头道:“韩相公言之有理。”   是呀!   我们就是来审案的,确保公平公正就行了,至于你们的纷纷扰扰,你们自己去解决啊。   如果我们还来帮你们跟张斐争论,那就不是中立的了。   这有碍法律精神。   本就不想掺合此事的富弼,觉得这真是一个完美的解释。   ……   “好小子!”   出得政事堂,王安石激动地拍了下张斐的肩膀,由衷地说道:“你这胆量可是要胜于我啊。”   他王安石绝对算是猛男级别的,怼天怼地,但他现在也不敢跟富弼和韩琦这么说话。   上面还有皇帝罩着,我怕什么。张斐淡淡道:“他们必须要为他们做的事付出代价。”   王安石诧异地瞧了眼张斐。   虽然张斐语气很是平淡,但是他也隐隐感觉到张斐的愤怒情绪,这其实也是他头回感受到。   他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这属于一种报复行为。   之前张斐也愿意接受这个对赌协议,他不认为自己会输,此时这一点也没有改变,但是他却不接受这对赌协议,咱们法律问题律法解决。   韩琦出面,也没得商量。   你们要耍流氓。   行!   那我也耍。   先确保我的客户立于不败之地,试问还有比这更流氓的事吗。   王安石当然是乐于享受其成,只道:“但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么一来,那些谏官御史是绝不会答应的。   张斐笑道:“王大学士安心为国变法,此等小事,交由小民处理便是,小民绝不会让王大学士你那一千贯雇佣费白花的。”   王安石呵呵笑着直点头:“行行行,这事就都交予你了,我不过问了。”   反正他不会输。   官司打不赢,换个名字就是了。   多大的事。   真是的。   ……   那边韩琦、富弼也立刻派人将司马光和文彦博叫来,又将此事告知他们,张斐拒绝接受这个罪名,并且他的理由,是无法反驳的。   因为反驳就等于要剥夺皇帝的权力。   这将可能会引发天崩地裂。   文彦博、司马光也是大吃一惊。   他们也没有料到,张斐竟然会拒绝,并且要将这个流氓之术玩到底。   因为他们潜意识里面,认为能够给予公平、公正的审判,张斐就已经占得大便宜,不曾想张斐竟还要漫天要价,确保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这就有些过分了呀!   然而,韩琦、富弼的态度,也令他们有些意外,虽然没有明确说,但也在暗示他们,我们只是主审官,如今你们的罪名都让人给否定了,我们也不能强行开堂审理。   言外之意,你们自己看着办。   出得政事堂,一向温文尔雅文彦博不禁也愤怒道:“这耳笔真是不识好歹。”   司马光也是眉头紧锁,“我也没有料到,那小子竟然会这么做。”   文彦博问道:“如今咱们被他戏耍一通,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就尴尬了呀!   感情是他们一厢情愿。   人家根本就不领情。   司马光思索片刻,道:“劳烦文公你去跟钱顗、范纯仁他们说一声,我去找那小子谈谈,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文彦博点点头道:“好吧!”   可司马光一走,文彦博就后悔了,自己怎么又摊上这里外不是人的活。   这消息要是告知范纯仁、钱顗他们,他们不得个个暴跳如雷。   这就没法安抚。   唉……真是心累啊!   ……   那边司马光出得皇城,还未走出百步远,就见到张斐独自坐在一个茶棚下喝茶,顿时是气冲冲地走了过去。   他夹在中间也很是难受,突然又来这么一出,他心里能不生气么。   张斐见司马光来了,立刻起身拱手一礼,“张斐见过司马大学士。”   司马光见他像似在等自己,不免咬着后牙槽道:“让你久等了。”   “倒也没等多久。”张斐讪讪一笑,又伸手道:“司马大学士请坐。”   司马光坐下之后,便是压低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张斐笑道:“我曾向司马大学士承诺过,会让一切都回到正轨来。”   “你这是回到正轨吗?”司马光激动道:“你这只会让事情变得愈发复杂?”   张斐道:“我指得正轨,是在公平公正的情况下,用司法来解决。”   司马光越听越湖涂了,“如今于王介甫是立于不败之地,他们不可能再答应诉诸公堂。”   张斐解释道:“司法就是司法,是很纯粹的,不容讨价还价,从司法层面来说,王大学士就是立于不败之地,因为这是被法律允许的,是他们强行要告。如果说他们想告就能够告,想怎么告就怎么告,这还是法吗?这也绝不是所谓的正轨。”   司马光思索一会儿,叹道:“可凡事也得一步步来,哪能一步登天,你若这般较真的话,只怕连公堂都上不了,到时只会出现更加卑劣的手段。”   张斐摇头笑道:“我认为他们一定接受的。”   司马光问道:“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张斐笑道:“看来司马大学士是入戏太深了,连主被动都混淆了。”   司马光疑惑地看着他。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应该比我更清楚,即便不打这场官司,他们也不可能阻止那制置三司条例司,至少目前不能,故此这场官司对他们而言,是绝对占便宜的,输了他们也不会损失什么,不打白不打。”   司马光稍稍点头。   确实。   神宗又不是傻,如果他搞不定,他就不会这么干。   如果不是张斐先打了祖宗之法的官司,那他们也只能在朝中闹一闹,并没有什么卵用。如富弼、韩琦、司马光、文彦博他们都不会为此出声的。   他们还是要等新法出来,再判断该怎么做。   这是他们白捡来的一场官司,要是不打的话,难道还会气着王安石?   张斐笑道:“所以现在不是我求着他们打这官司,而是他们要求着我。司马大学士不妨想想看,他们连上公堂的资格都拿不到,他们还好意思去跟官家讲道理吗?韩相公、富公驳回他们的控诉,这不是偏袒我,而他们也知道,这事要讲律法的话,他们是站不住脚的。”   是呀!最初王介甫就不愿意打这官司,是他们要求打的。司马光挑眉瞧了眼张斐,“你这么做,是否代表你没有信心赢下这场官司?”   “不。”   张斐摇摇头道:“不瞒司马大学士,我这么做就是纯粹地报复那些卑鄙小人,他们现在一定会很生气,骂我无赖、泼皮、流氓,觉得是被我戏耍了一番,而这就是我所期待的。”   司马光听罢,顿时是哭笑不得,原来你就只是为了出口恶气啊!   张斐又道:“其实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法律意识,法律在他们看来,就只是一把握在自己手里的刀,永远只会砍别人,而不是伤到自己,这回我打算跟他们好好上一课。”   司马光瞧他一眼,笑道:“你要给他们上一课?”   张斐点点头,又道:“而且我认为这对于司马大学士而言,是一个机会。”   “哦?”   司马光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唯有吃到教训,才会让他们明白,重视律法的必要性。如此一来,司马大学士便可借此推动司法改革。”   司马光不禁眼中一亮。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大舞台   当司马光回到御史台时,这都还没有进大门,就听到里面地地狱咆孝声。   司马光不禁默默地为文彦博捏了一把冷汗。   当他入得屋内,只见刘述、范纯仁、钱顗等人立刻是一拥而上,将司马光团团围住,长枪短炮,是喷个不停。   言语之间,真是既委屈,又愤怒。   我们都愿意退一步,陪着他一个小耳笔打官司,竟然还被耳笔给拒绝了,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啊!   不打就不打。   本就不应该打官司,朝廷政策,不都是内部解决么。   文彦博方才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了,趁着这机会,赶紧喝口茶,这嘴皮子都已经说干了。   司马光是眼观鼻,鼻观心,慢悠悠地走到座位上,坐了下来。   仆人赶紧倒上一杯茶。   司马光是喝了一小口,将茶杯放下,然后才摆摆手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们很委屈。”   刘述立刻道:“我们不是委屈,而是愤怒,那耳笔张三真是愈发过分,长此下去,谁还会将我们当回事。”   司马光点点头,又语气平和地问道:“要不要听我说上几句。”   他们渐渐安静下来。   司马光就道:“你们这么愤怒,是因为对方不过是一个小小耳笔,他凭什么吹毛求疵。”   众人纷纷点头。   司马光道:“同理而言,官家愿意以最公正的方式,来审视自己的诏令,你们又有何不满的?”   范纯仁道:“这哪叫公正,这分明就是……”   “撒泼”到底是没说出口。   司马光解释道:“公堂之上,凡事就都得遵循律例,可不是庭辩,讲道德,讲得失,否则的话,确实是会出问题的,张斐的担忧,绝非是无理取闹,反而是我们考虑不周,如果能够引例破律,将会遗留许多问题的。这也是为什么,富公和韩相公驳回了尔等的控诉。如果你们能够遵循律法,找到更好的理由控诉,那张斐自然不敢多言。”   齐恢、刘述等一干法官,面面相觑。   真正驳回他们的控诉的不是张斐,而是富弼和韩琦。   这足以证明,他们确实不占理。   但他们提到的公正,是擂台上的公正,输得一方,是要付出代价的,而非是法理上的公正。   这是他们愤怒的原因。   可转念一想,咱们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还怕讲理不成。   然而,这种政策,用司法来判定,他们还真是没有尝试过。   一时间,也无头绪。   刘述就问道:“依司马大学士的建议,该当如何应对?”   司马光故作思索,又是老调重弹道:“我就还是那句话,等新法出来再说,到底官家也只是想兴利除弊。”   “不行!”   一直沉默的钱顗突然站出来,“官家若想兴利除弊,也得遵循朝廷法度,怎能另设一司,今后此司谁来监督?虽说这是被允许的,但这更能证明,他们心里有鬼。   咱们就告此司违反祖宗法度,只要能够告赢,就算今后官家改名,再设一司,但这公道可留在了人心,二司是否一样,谁人不知,到时他们不怕人笑话,继续掩耳盗铃,那也由着他们。”   其余人纷纷点头。   是这么回事。   只要能打赢官司,那他们至少占得法理的制高点。   司马光见罢,心想,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应该早就想到,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会答应打这场官司的。不过……张三那小子也是当局者啊!   范纯仁也直点头道:“钱兄言之有理,只要能够打赢这场官司,我就不信他王介甫,连脸面都不要了。”   司马光笑着点点头道:“如此也行,好不容易请得韩相公、富公出马,也不让他们白忙活一场。”   刘述担忧道:“但是那张三打官司的手段,层出不穷,如今他又立于不败之地,只怕这官司很难打赢。”   范纯仁沉吟少许,道:“故此我们这回要避其锋芒,不要再去与张三纠缠,而是应该直面王介甫。”   司马光稍稍一愣,问道:“你有何打算?”   ……   那边张斐回到家,许遵父女备好小板凳听故事。   为此许遵生平头回早退回家。   如今大理寺官员都无心工作,都在议论此事,听他们议论,就还不如回家听内幕。   这多爽!   “呵呵……”   许遵抚须笑道:“就知道你小子若不将韩相公、富公给得罪了,这嘴皮子就不舒服。”   张斐讪讪问道:“恩公此话怎讲?”   许遵道:“你出狱第一件事就是状告老夫,如今你这家底厚了一点,不得去得罪宰执们啊!”   这个“们”真是要命啊!   许芷倩轻轻哼道:“这回罢了,下回是不是就得去得罪官家了。”   张斐瞪他一眼,“托你的福,已经得罪过了。”   许芷倩脸上一红,“这事都说过多少遍了,可怨不得我。”   张斐翻了下白眼,又道:“其实也谈不上得罪不得罪,他们是主审官,理应公正公平,我又不是针对他们,我是针对对方控诉的罪名,我若不求争取自己的利益,又何至于如此。”   如果他都躺平了,他就没有必要这么闹腾了。   “倒也是的。”   许遵点点头道。   许芷倩道:“如此一来,这官司岂不是不用打了。”   张斐笑道:“逃不掉的。”   许芷倩问道:“为何?”   张斐道:“他们只是无法用引例破律来打这场官司,但是他们若要告违反祖宗法度,还是能够找到依据的,况且我第一次接了,第二次不接,那也说不过去啊!”   许芷倩道:“可是他们告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不见得。”   许遵摆摆手道:“若是他们能赢,那么他在律法上,就占得上风,虽然阻止不了,但他们也会不利于新法的舆情。”   “恩公所言极是。”   张斐点了点头,又自信道:“但他们是不可能赢的。”   ……   其实根本都不用去想,这场官司是必打无疑。   毕竟这擂台都已经搭建好,就连裁判都已经就位。   双方又是火气十足,个个嘴皮子都发胀。   若不打一场的话,这事就肯定是过不去啊!   虽然张斐玩赖,企图确保王安石立于不败之地,但真的是否不败,也得先跨出第一步。   只要能打赢,他们还是能够占据主动权的。   当然,许多中层官员见对方还玩赖撒泼,就更希望维持第一次判决。   问题是那引例破律都已经不能引用,你维持就维持,也并没有什么卵用。   他们只有一个选择。   打!   钱顗又写了一份状纸递上。   这回张斐是接了。   不接也不行,那道诏令也是一个口袋法,是可以去解释的,决定权就不是在耳笔,而是在主审官。   由于这次官司,只是上回的延续,双方早就做好的充分的准备。   富弼和韩琦就没有给他们太多准备的时间,表示三日之后便开堂审理。   ……   今日便是升堂之日,故而天还未亮,那高文茵早早起来,一边吩咐小桃,赶紧准备早餐,自己则是在张斐门前等候,等到张斐起床后,高文茵立刻入得屋内,服侍张斐洗漱。   关于起床这个过程,张斐基本上是不用过脑,而且高文茵那双柔弱无骨的纤纤素手,令他无比享受,迷迷湖湖间,就已经坐在了铜镜前。   高文茵站在他身后,温柔地帮着他梳着头发。   过得一会儿,张斐缓缓睁开眼,从镜中打量着高文茵那婀娜丰腴的身段,尤其是那宽袍都遮盖不住的浑圆,不禁吞咽一口,双拳紧握,心想,这女人的服务都已经到了极致,无可挑剔,那是不是该进一进了……   正在帮张斐打理的高文茵,忽觉他身子骨渐渐变硬了,偷偷往铜镜里面一瞧,见张斐已经睁开眼来,目光发直,似乎有些紧张,心里不免也甚感担忧,嗫嚅着轻声喊道:“夫君。”   “啊?”   张斐猛地一怔,很是心虚地问道:“什么事?”   高文茵哪里知道这个时刻,张斐还能起色心,只当他是焦虑,于是问道:“夫君此番是要去跟宰执打官司吗?”   张斐想了想,点点头道:“差不多吧。”   高文茵微微蹙眉,欲言又止,一双又大又明亮杏目流露出担忧的目光。   张斐问道:“夫人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我……”   高文茵嗫嚅两回,才轻声道:“我只是觉得这民……民不该与官斗。”   张斐笑道:“史大郎与官斗了没?”   “啊?”高文茵娇躯微颤,手中的梳子都险些掉落,神情落寞,螓首轻摇,低声道:“没……没有。”   张斐身为一个耳笔,是不会为已经成为事实的事去介怀,微微笑道:“所以说,你不去解决困难,困难必将奔你而来,躲是躲不掉的,民不与官斗,这句话有一定的道理,但也得分谁。”   高文茵轻轻点了下头,道:“我只是方才见夫君有些焦虑,故此才……”   “焦虑?”   张斐只觉莫名其妙,突然,他反应过来,是呀,这大脑的血就给抽走了,能不焦虑么。嘴上却是笑问道:“夫人对此感到担忧吗?”   高文茵点了下头。   张斐笑着点点头:“这是好事。”   高文茵错愕地看向铜镜里面的张斐。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之前的她,只是忙于分内之事,对于其它事,从不关心,而如今她渐渐关心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   ……   打理好头发后,高文茵是熟练地拿来一套崭新的青绿色长袍,给张斐穿上。   又拿来那个精致的小木盒,张斐从中挑选出一支短笔来,插在帽檐上,然后便出得房门。   来到前院,只见许芷倩焦虑地在院中来回踱步。   “许娘子早。”   张斐走上前去。   许芷倩轻轻跺脚,“你一个大男人怎还婆婆妈妈的,比我这个女人还准备的久。”   “你个单身女子懂什么,这夫妻之间,不得说说话么。”张斐一脸傲娇道。   “夫妻之间?”许芷倩不屑地撇了下嘴。   一旁的高文茵满面羞红,做不得声。   张斐咳得一声,打量了下许芷倩,又是那件红边黑袍,不禁道:“怎么又是这件,你就不会换一套么?”   许芷倩凤目一睁:“你不也一样么?”   张斐哼道:“我这可是崭新得,你这都已经穿旧了。”   许芷倩那秀美的瓜子脸顿时涨得通红,啐道:“我可没你那么浪费。”   张斐哼道:“什么浪费,这叫做对公堂的尊重。”   高文茵突然道:“夫君,许娘子,时辰也不早了,可莫要迟到了。”   气昏头的许芷倩是满眼的敌人:“夫人方才也不知少跟他聊几句。”   “我……”   高文茵差点没咬着舌头。   张斐反倒是给了许芷倩一记赞赏的目光。   许芷倩见误伤友人,轻轻跺了下脚,道:“还不快走。”   张斐哈哈一笑,又向高文茵道:“夫人且将酒温好,为夫去去就来。”   高文茵木讷地点点头,突然瞧了眼天色,心想,这么热的天,也要温酒吗?   张斐与许芷倩往院外走去。   后面跟着的李四,背着一个竹箱子,但他只负责送他们到皇城门前,里面可是进不去的。   来到门前,久候的牛北庆和冯南希立刻迎上前来。   “祝恩公旗开得胜。”   “不用祝,把酒肉准备好就行了。”   “恩公放心,此事就包在俺大牛身上了。”   ……   等到张斐、许芷倩上得马车后,牛北庆道:“老七,恩公与许娘子可真是般配啊!”   冯南希当即训道:“你这厮又胡说八道。”   牛北庆直点头道:“是是是,恩公跟嫂嫂才是一对。”   嫂嫂?   这话一出口,他觉得这话好像不太对,不免看向冯南希,好似在问,到底该怎么说。   忽听得身后一声叱喝:“大牛,你在瞎说甚么?”   二人回头一看,只见高文茵满面通红的怒视着他们。   “俺砍肉去了。”   “我……我也买酒去了。”   ……   马车内。   “听爹爹说,此次堂审,设在政事堂前面的大院,几乎所有朝臣都会前来观审。”   微微摇晃的许芷倩是忐忑不安地说道。   张斐打量了下她,见她那雪白的额头微微有些冒汗,不禁笑问道:“你很紧张吗?”   许芷倩道:“当……当然紧张。你不紧张么?”   “当然不紧张。”   张斐拉了拉衣襟:“我这身装扮就是为大舞台而生,人多我才能耀眼,人少反而不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去大殿里面打官司。”   “……?” 第一百五十九章 极限一换一   也真不怪许芷倩感到紧张,虽然在年初时,她就曾随张斐以祖宗之法为史家讨回公道,那场官司也确实是万众瞩目,即便在民间也有着极高的热度。   但那到底只是一场刑事诉讼,而最终也是以刑事案结束。   当时并没有直接与朝臣产生冲突。   也没有人说威胁史家,或者怎样,因为到底那祖宗之法只是一个约束皇帝的理由,或者说一个借口,朝臣们拿着这个借口去限制皇帝,但往往起到决定性作用的还是权力的博弈。   而且当时王安石也没有开始变法。   权力的结构并没有发生丝毫变化。   这一回可不一样,这一回张斐是直面朝臣,这场官司也关乎天下人的利益,同时也可能预示着权力的洗牌。   但凡涉及到权力的增减,这个就非常致命。   他们甚至不惜绑架方云来威胁张斐,就可见一斑。   这场官司没有人可以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轻松看待一切,人人皆是画中人。   由于那些年轻官员都想来观审,导致富弼、韩琦他们被迫在政事堂前面的空地上审理。   虽然宋朝皇宫是历朝历代最小的,但是政事堂毕竟是国家最高行政机构,前面那块空地还是非常大的。   是足够容纳千人之多。   这可真是辛苦坏了政事堂的差役,光搬桌椅就已经搬了一整宿。   此时此刻,也已经坐满了,甚至还有不少年轻官员是站在角落里面。   里面已经是人声鼎沸,争吵不休。   显然,这场官司已经将革新派和保守派的矛盾公开化。   之前大家都还是暗中较劲,可如今大家已经是明着来争。   要知道这才刚刚开始,新法都还没出。   姗姗来迟的王安石,刚来到门口,就遇见司马光,可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不禁皱了下眉头,“我说司马君实,你是不是派人跟踪我,我这临时有事耽搁了一会儿,来晚了,这也能遇到你,可真是见了鬼。”   司马光哼道:“我就是怕遇到你,故才晚来的,你也不去照照镜子,如今多少人恨你入骨,谁愿意与你走在一起。”   王安石不屑一笑:“是呀!那些贪官污吏可都恨我。”   说话时,他手还指了指司马光。   “你……”   司马光怒哼道:“众人皆醉,唯你独醒,这就是你被人恨的原因。”   王安石反驳道:“这也恰恰证明我所行之路,乃是正确的。”   司马光呵呵笑道:“人人恨你的结果,就是你是正确的,你天天跟张三待在一起,就没有学到皮毛的推论之术吗?”   王安石笑道:“里面那些人就能够代表多数?咱们去民间问问看。”   司马光道:“等你新法出来之后,咱们再去问问。”   “你等着。”   “我等着。”   正当这时,忽听一个笑声,“二位大学士,如今时辰尚早,不如你们先进去打一场,也好让我等后辈学习学习。”   司马光、王安石回头一看,只见苏轼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而旁边的苏辙则是在拼命地憋笑。   司马光沉眉道:“也是该让你学习学习,就你这口无遮拦,若不在公堂之上得到教训,迟早会闯出大祸来。”   王安石道:“少去一些青楼,平时多存一些钱,闯出祸来,还可以去找张三帮你打官司。”   司马光道:“不存钱也得少去,你看看你,这年纪轻轻就脚步虚浮,走起路来还不如我们两个老东西。”   苏轼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僵硬。   苏辙见兄长以一敌二,略有不支,赶紧上来毕恭毕敬行得一礼,帮兄长脱困。   王安石瞧了眼苏辙,道:“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苏辙,你怎没歪?”   “下官……”   苏辙尴尬地望着王安石。   司马光是苦口婆心道:“好好看着你兄长。”   说罢,二人便入得大院。   苏辙兀自保持着拱手的姿态。   苏轼走上前来,“三弟,对不住,为兄又连累你了。”   苏辙偏头瞧了眼苏轼,讪讪道:“没事,我已经习惯了。”   嗯?   ……   当王安石、司马光出现在院内时,议论声稍减,无数目光投向他们二人。   二人也非常有默契的一人走一边。   分庭抗礼的局面变得愈发清晰。   吕惠卿见王安石来了,立刻起身拱手一礼,又问道:“恩师怎与司马大学士一道来的?”   王安石低声道:“你去帮我查查,看看有没有人跟踪我。”   吕惠卿一头雾水地看着王安石。   “我怀疑那司马老头派人跟踪我。”   说着,王安石就坐了下去。   那边文彦博同样也好奇地向司马光问道:“你怎与王介甫一块来的?”   司马光长叹一声:“不幸在门口遇见。”   随后进来的苏家兄弟,这一看这场面,皆是呆若木鸡。   这般盛况胜于朝会,一般只有在皇帝大寿或者登基大殿,才能够看得见。   “这么多人啊!”   苏辙感慨道。   苏轼点点头,满是羡慕道:“是呀!不曾想打官司能够这么出风头,当年我们高中进士时,可也没这般风光,这真是不公平啊。”   ……   又过得好一会儿,只见韩琦、富弼从堂中行出。   院中顿时安静下来。   是鸦雀无声。   吕公着见罢,心中是万般委屈,我审案的怎就没有这般自觉。   韩琦与富弼慢悠悠地走着,一边走着,一边还在闲聊。   “富公,咱们待会要不要给那小子一点教训,免得那小子目中无人。”韩琦小声道。   富弼问道:“韩相公打算怎么做?”   韩琦狠狠道:“不给他坐。”   富弼想了想,摆摆手道:“还是算了吧,之前都给了,咱们不给的话,只怕会贻人口实啊!”   韩琦倒是不在乎,这官司站着就不能打了?不过见富弼这么说了,他也没有强求。   二人来到主审官的位子上坐下。   韩琦手微微引向惊堂木。   富弼直摇头,苦笑道:“你来吧,上回我已经过了回瘾。”   韩琦拿起那惊堂木,目光一扫,也没个人说话,于是又放了下去,朝左右吩咐道:“将他们叫上来吧。”   一声高喊。   先进来的是范纯仁、钱顗。   毕竟他们是官员,皇城之内,小小耳笔又岂能与他们并肩而行。   随后才是张斐和许芷倩。   许芷倩捧着资料,这刚进到院门,一看这场面,上面坐着还是那传说中的富弼和韩琦,顿时都觉头皮发麻,双腿一软,整个人往下坐去。   幸得她身旁的张斐眼疾手快,立刻一把搀扶住她,又是一脸嫌弃:“你这也太没出息了,又不是第一回 了。”   “我……我……”   许芷倩红着脸,真是有苦难言。   这场面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恐怖的多啊,上回在审刑院,最多最多也就是几十个人,而这回可是上千人,而且都是什么皇亲国戚,宰执大臣,还有许多叔父伯父等长辈,可她到底是一介女子,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打官司,这心里能不害怕吗。   张斐一翻白眼,轻轻哼道:“你也就会在我面前横行霸道,真上了场,弱的跟鸡一样,快些走吧。”   许芷倩此时此刻,哪里还有跟张斐争吵的心情,低声道:“张三,我这脚好像有些迈不开。”   张斐双目一睁,大惊失色道:“喂喂喂,你不会是大姨妈来了吧,这……这可如何是好?”   “什么大姨妈?”许芷倩错愕道。   “就是……就是你们女人的月事啊。”   许芷倩登时脸红入血,啐了一声:“你瞎说甚么,我……我就是有些紧张,脚有些发软。”   “你……”   张斐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这都还没开打,你就这么弄,士气全无。”   话虽如此,他还是搀扶着许芷倩慢慢往前走。   什么气势?   简直就是老弱妇孺。   亏他之前都还寻思着要不要弄一辆超豪华马车,然后雇上几十个保镖在边上跟着跑。   可这一举动,立刻引起全场瞩目。   他们在干什么?   在政事堂打情骂俏,如胶似漆?   合适吗?   ……   刘肇向身边许遵道:“仲途兄,何时喝倩儿的喜酒?”   许遵一直在关注着女儿,心里很是焦急,愣了下,问道:“什么喜酒?”   刘肇道:“就是倩儿与张三的喜酒啊!”   许遵脸色一拉:“你别胡说,倩儿只是帮忙,可不是你想得那样。”   刘肇哪里肯信,“是吗?”   ……   韩琦也是风流中人,瞅着这对璧人,男才女貌,倒也是赏心悦目,并不是那么在意。   可富弼瞅着不舒服了,等到他们上前,就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这一问,不少人都笑了。   许遵老脸都红了。   许芷倩都快将她那修长雪白的玉颈给弯成了u形。   张斐讪讪道:“回富公的话,许娘子她崴了脚。”   韩琦笑呵呵道:“放心,我们会给你们桌椅的,不用再玩这些小把戏。”   张斐欲哭无泪道:“这回是真的。”   韩琦立刻问道:“听你这话,上回是假的?”   “呃……”   张斐讪讪道:“上回也是真的,只不过换了个人。”   富弼瞅着张斐也不像似在说谎,于是道:“你先扶许小娘子坐下吧!”   “多谢富公。”   张斐赶紧将许芷倩扶到一旁的座位前坐下。   许芷倩赶紧将文案往前一方,挡住自己,真是越怕丢人,就越丢人。   旁边的许遵立刻向刘肇道:“你看看,我就说不是你想得那样,是倩儿崴到了脚。”   刘肇摇摇头道:“若是如此,那可就更糟糕了。”   许遵急急问道:“此话怎讲?”   刘肇小声道:“之前就有不少传言说倩儿与张三关系不一般,如今他们又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搂搂抱抱,同僚们都看见了,你还打算将倩儿许配给谁?”   许遵当即是呆若木鸡。   难怪最近连个提亲的都没有。   ……   经过这一番小插曲,这堂上威严全无。   韩琦是一拍惊堂木,营造出一些威严的氛围,又朗声道:“范司谏,钱御史。”   “下官在。”   二人拱手一礼。   韩琦问道:“你们状告制置二府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可有凭据?”   范纯仁道:“回韩相公的话,下官希望能够传此案的一位关键证人上堂做供。”   “证人?”   韩琦一愣,没有这个环节啊!   许芷倩听到这话,顿时就顾不得害羞,抬起头来,小声问道:“还有证人吗?”   张斐一脸迷茫道:“我也不清楚。”   韩琦也是一脸纳闷地问道:“什么证人?”   范纯仁立刻道:“就是王介甫大学士。”   王安石当即傻眼了,我还得上堂做供,幸亏我没迟到。   张斐立刻起身,提出质疑道:“事先可并没有说明要传王大学士做供。”   韩琦与富弼对了对眼神,似乎二人都拿不定主意。   事先确实是没有说。   范纯仁笑道:“你身为耳笔,难道不知道打官司是要传证人问供的吗?对了,你上回帮曹栋栋打官司时,也传了证人问供。如这种事还用事先告知吗?”   张斐皱眉道:“这种事当然需要,我对此是毫无准备。”   范纯仁笑问道:“那有没有人告知你,今儿审理不传证人?”   张斐稍稍一愣,摇摇头道:“没有。”   范纯仁不再搭理他,向韩琦、富弼道:“二位主审官,若王大学士不出来作证,有些问题是无法得到确切的说法,下官在此恳请二位主审官传王大学士上堂作证。”   韩琦看向富弼,富弼撇了撇眼角,好似说,你做主就行。   韩琦沉吟少许,突然看向坐在旁边的王安石,问道:“王学士可愿上堂作证。”   吕惠卿立刻小声道:“恩师,小心其中有诈。”   王安石先是瞧了眼张斐,见他面露犹豫之色,也不想太多,直接向韩琦点头道:“若是有需要,我可以上堂作证。”   这种情况,他若不答应,那不是自证心虚吗。   况且他王安石何许人也,也是为大场面而生,岂会惧怕这小小范纯仁,他爹来都不怕。   “等等!”   张斐突然看向范纯仁和钱顗道:“二位皆是告状之人,那就是属于原告,既然你们能够盘问王大学士,那我也能够盘问你们,如此才公平。”   在公堂之上,证人与耳笔是有着极大的区别。   钱顗道:“状纸是我写得。”   范纯仁道:“我只是来为钱御史争讼的。”   钱顗微笑道:“你当然也可以盘问我。”   好家伙!跟我玩极限一换一的把戏。张斐虽然脸上还是保持着微笑,但心里已经是一万头草泥马奔过。 第一百六十章 祖制与祖法   “怎么回事?”   后面的大堂中,一个年轻人站起身来。   不是别人,正是神宗赵顼。   他不可能缺席这场审判,因为这与他的权力也是息息相关的。   他身边还站着一个老宦,此宦名为蓝元震,也是三朝宦官。   “陛下,王大学士亲自上堂作证,这岂不是会给人一种不打自招的感觉?”蓝元震小声提醒道。   赵顼眉头一皱,瞧了眼蓝元震,张了张嘴,又坐了回去,沉眉道:“朕相信张三不会令朕失望的。”   话虽如此,但他神色还是显得有些担忧。   ……   而韩琦、富弼虽然事先也不知情,但突然觉得这么审的话,也非常不错,就不用光听他们在这里争论,他们都是老辩手,心里清楚这事争论起来,其实是很难判断孰是孰非,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若是将当事人直接转化为证人的话,就更容易审出结果来。   既然王安石也愿意上堂作证,他们也就点头答应下来。   同时宣布钱顗将转为证人。   “二位主审官,由于我事先不知情,故此恳请二位主审官,容许我与王大学士交代几句。”   张斐突然拱手道。   这回富弼先开口,点点头道:“可以。”   明显范纯仁他们是有备而来,但事先可没有告知他们,张斐肯定也是一无所知的,这确实有些不公平,必须要给张斐一些时间。   范纯仁对此也无任何意见,脸上是挂着自信的微笑。   “交代?”   王安石见张斐走来,是心有不快,也觉得没面子,不等张斐开口,他便抢先言道:“难不成你认为我会被那小子给问倒?”   我安石乃当今朝中数一数二的嘴炮王,小小范纯仁,可真没有放在眼里。   张斐低声道:“王大学士,这不一样,你是没有主动权的,无法与之争辩,你只能回答他的问题。”   吕惠卿也小声道:“恩师,我觉得张三说得有理。”   王安石一脸不屑道:“就算我不能与他辩,他也不可能从我嘴中问出什么来。”   张斐道:“敢问王大学士,这制置二府条例司是否拥有财政大权?是否拥有军政大权?是否拥有行政大权?”   他这一连三个问题,直接把王安石问懵逼了。   “呃……”   “王大学士请回答?”张斐问道。   王安石纠结半响,答道:“有也是应该的。”   “要是这么回答,那就完了。”张斐道:“你必须要回答没有,且与之毫无关系。”   王安石忙道:“这怎么行,我若回答没有,那等于制置二府条例司废弃。”   吕惠卿也是频频点头道:“恩师说得是,这显然是个陷阱,虽说回答‘有’会令你很麻烦,但是回答‘没有’的话,情况将会更加糟糕。”   张斐道:“所以你必须按照我的话去问答,这不就是你雇佣我的原因吗?”   ……   这番变故,令革新派是面露担忧之色,而保守派却是喜出望外。   他们突然意识到,为何他们在跟张斐打官司的时候,常常觉得有力使不出,庭辩上的那些套路也完全没用。   原因很简单。   张斐是没什么顾忌的,许多问题都是可以直接说到根上,朝中斗争与张斐没有任何利益瓜葛,而他们却有着诸多顾虑,故而老是被张斐牵着鼻子走。   避开张斐,直接面对王安石,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至少相对来说,要公平许多,那么胜算也就大多了。   就连吕公着都暗自称妙,低声向司马光询问道:“这是你出得主意吧?”   司马光摇摇头道:“是纯仁出得主意。”   “纯仁?”   吕公着抚须笑道:“范公泉下有知,必感欣慰啊!”   司马光问道:“你也认为此策尚佳?”   吕公着点点头,道:“虽然我并不支持他们以祖宗之法来控诉制置二府条例司,但我也认为此事到底孰对孰错,是难以争得清楚。若争不清楚,自然是张三占得优势,但如果将王介甫视作证人,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司马光侧耳道:“继续说啊!”   吕公着鄙夷他一眼,“王介甫到底要设此司,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你当他想这么做。”   四个宰相,几乎都反对,按照传统路数,就没法变啊!   司马光呵呵笑道:“古往今来,多少名臣贤臣,在手握大权之后,就变得独断专行,滥用权力,排除异己,唯有合法取得权力,方能受到制约,你能保证他王介甫就不会变么?”   吕公着反问道:“我若保证,你又会信么?”   ……   而那边张斐与王安石商量了好半天,眼看富弼、韩琦都快要睡着了,张斐才回到座位上,向韩琦、富弼拱手道:“禀二位主审官,小民已经交代完了。”   韩琦点点头,又问道:“那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   “那就开始吧。”韩琦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首先,王安石与钱顗分别出席,来到审台的左右两边坐下。   一人问一个问题。   张斐也坐了下去。   许芷倩小声道:“这可怎么办?”   张斐瞧她一眼,哼道:“要是他们早告诉我会这么玩的话,我能把他们的翔都给打出来。”   其实二人辩论并非他最擅长的,毕竟他的职业不是辩手,盘问才是他的专业领域啊!   他最轻松的一场官司,还就是曹栋栋那场官司。   许芷倩问道:“何谓翔?”   “呃……这不是重点好吧。”   “那你打算如何应对?”许芷倩又问道。   张斐道:“且先看看他们有几斤几两。”   这时范纯仁走出自己座位,惯于庭辩的他,可不习惯于站在桌子后面,而是喜欢站在中间,只听他向王安石问道:“王学士贵为翰林学士,应该是非常熟悉我朝制度。”   王安石点点头,道:“那是自然。”   范纯仁又问道:“不知王大学士对祖宗定下的二府三司制有何见解?”   就这?   王安石情不自禁地蔑视了他一眼,正欲张口,忽听得一人道:“我反对。”   他偏头看去,只见张斐站起身来,不禁是一头雾水。   韩琦、富弼也懵了。   韩琦问道:“你反对什么?”   张斐道:“我反对范司谏移花接木,混淆视听,进行诱导性提问,企图诱导王大学士做出对自己不利的口供。”   王安石很是郁闷,就这级别的诱导,我会上当,你看不起谁呢?   韩琦也是好奇地问道:“移花接木,诱导性提问?你这话从何说起?”   张斐道:“方才范司谏提到‘祖宗定下的二府三司制’,这是祖制,而不是祖宗之法,而范司谏的这番提问,显然是想将祖宗之法和祖制混为一谈,故意来混淆视听,这对王大学士是非常不公平的,也非此案所要审理的问题。”   范纯仁笑道:“也就是说此司有违祖制?”   张斐道:“我可没有这么说。”   “那你为何这般紧张,连问都不许问,莫不是心虚了。”范纯仁笑问道。   张斐不答反问道:“听闻你爹是范公?”   范纯仁稍稍一愣,点了下头。   张斐又问道:“听闻你爹变法失败了?”   范纯仁嘴角抽搐了下,点了下头。   张斐道:“听闻你爹是奸臣?”   “混账!”   范纯仁当即暴跳如雷,“你这小小耳笔,胆敢羞辱家父。”   张斐呵呵笑道:“你急了,你心虚了。”   砰!   富弼听他如此诽谤范仲淹,当即就忍不住了,拿起惊堂木拍了下桌子,“张三,你若再敢在公堂之上胡言,本官要治你藐视公堂之罪。”   张斐拱手道:“对于我方才对范公的不敬,我是深感抱歉,我也愿意接受惩罚。我也能够理解范司谏的愤怒,他是为了捍卫范公的名誉,而不是心虚。同理而言,我也不是心虚,而是在捍卫我的客户,也就是王大学士的权益,我们没有必要回答跟此案无关的一切问题。如果范司谏问王大学士今儿有没有洗澡,王大学士是不是也要回答?”   王安石嘴角直抽搐。   你小子是认真的吗?   什么不好举例,你拿这个举例?   “哈哈!”   苏轼听得都就乐了,拍着大腿笑道:“看来王介甫不喜洗澡,已是人尽皆知之事。”   只见前面十余人同时回过头来。   苏轼一怔,顿时很慌,我……我怎么坐在了条例司官员堆里面了,不禁偏头又看向苏辙,老弟,你带的什么路啊?   苏辙很是委屈,我就是制置二府条例司的一员,我不坐这,我坐哪里,你自己要跟着我的。   苏轼抑郁了。   他为什么跟着苏辙,就是瞅着这厮竟然能够坐在前面。   如今他终于明白,这是为什么了。   原因就是制置二府条例司就是被告,他们当然能够坐在前面啊!   这会不会引起误会啊!   苏轼不禁左右看了看,好在也没有人关注他这个小喽啰。   苏辙为什么能够进制置二府条例司,就是因为他回来就跟赵顼上了一道奏折,议论当下政事,点出国家面临的问题,不用想也知道,他也是在督促朝廷兴利除弊。   苏轼就没有这么做,他认为问题大家都知道,关键是怎么解决,他也是在观望新法。   只听得那范纯仁激动地说道:“你才是在混淆视听,祖制和祖宗之法是有着莫大的关系。”   “国家的一切都与祖宗之法有着莫大的关系。”   说着,张斐向旁边许芷倩道:“制度文案。”   许芷倩赶忙找出一份文案递给张斐,张斐接过来,翻开来,看了看,然后抬起头来,道:“当年太宗设审官院、考课院、审刑院,这是不是改变了太祖制定下的制度,是。但这是不是违反祖宗之法,不。恰恰相反,这是遵循祖宗之法。   至于其中原因相信就不用我赘述了吧。   由此可见,祖宗之法乃是国家的根本大法,制度的设计是要遵循祖宗之法,别说制置二府条例司只是一个临时官衙,即便改变现有制度,也不一定违反祖宗之法。   基于此,我恳请二位主审官,不应将祖制纳入此次诉讼的范围内。当然,如果范司谏希望休堂,回家查阅文案,弄清楚祖宗之法和祖制的关系,我是没有意见的。”   说完,他就坐了下去。   这一番长枪短炮下来,就连坐在一旁的许芷倩,都感到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心道,他果然是为大场面而生。   场面越大,战斗力越猛。   富弼、韩琦虽然曾也坐在下面观看过张斐打官司,但当他们作为主审官面对张斐时,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小小耳笔,竟然给他们带来了一丝丝压力。   事到如今,他们终于体会到吕公着不容易啊!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吕公着看到张斐就烦躁。   而坐在旁边观审的吕公着,心里也平衡许多,也该让你们尝尝其中的滋味。   确实。   张斐以太宗为例,确实是有着充分说服力。   太宗设审官院、审刑院,其实就是在分化中书门下的权力,虽然制度上是发生了变化,但绝对是遵循了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的执政理念。   祖制与祖宗之法的关系,就只是一个遵从关系,但是任何政策跟祖宗之法都是遵从关系,是否违反祖宗之法,跟是否改变祖制,是没有半毛钱关系。   然而,祖制对于范纯仁他们而言,是一把极其重要的武器,其实他们就是要将祖制和祖宗之法融为一体,若废弃这把武器,那无异于砍断了他们一只胳膊。   范纯仁一张脸憋得通红,这小小耳笔竟然让他回家多读书,这可真是奇耻大辱,当然,他更不会放弃祖制这个论点,争辩道:“谁说祖制就能轻易改变的,那唐太宗曾言,以史为镜,可知兴替,想那汉朝时,萧规曹随……”   张斐这回是连起身都难得起了,一手捂着脑门,一脸问号地看着范纯仁,“唐太宗?萧规曹随?范司谏,我们这是在打官司,不是在学术辩论,我朝可没有萧规曹随的这条律例,以史为镜,可知兴替,都未写入唐律疏议。   我甚至都不屑于拿我朝祖宗之法就是吸取前朝教训的话来反驳你,你竟然还拿汉朝的事来说。天呐!就没有一个懂法的吗?”   说后面,他双手捂脸,发出悲鸣之声。 第一百六十一章 教育   “说得好!”   坐在堂内的赵顼听得张斐这番辩诉,很是激动,起身挥拳,愤愤不平道:“他们这些御史平时就爱混淆视听,你若说祖宗之法,他们就谈祖制,你若谈祖制,他们就谈祖宗之法。如今可算是给了他们一番教训,好!真是痛快。”   年轻气盛的他,自也顾不得那么多,是直抒胸臆。   旁边的蓝元震见罢,是微笑不语。   赵顼真是他看着长大的,以前可没有在这上面少吃苦头啊!   毕竟他年纪小,朝中又是满屋子三朝元老,跟谁说话都得毕恭毕敬的,这些御史谏官也从不给他面子,这口恶气是憋在心里很久了。   ……   张斐的无奈、痛苦、郁闷,无疑是正反抽了范纯仁两个响亮的耳光,让习惯于站在中间的范纯仁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虽然他之前的极限一换一,搭建出后世法院的雏形,但那也只是误打误撞,他的目的不是要追求法院架构,而是要直面王安石。   而他的习惯思维也仅仅是局限于庭辩。   庭辩就是要引经据典,就是要讲孔孟之道。   显然,他不仅将祖制和祖宗之法给弄混淆了,而且还将道德与法律也给混淆了。   打官司,打得是法律。   萧规曹随?   搞笑你是认真的。   而一旁的保守派哪里还有方才那般得意,好不容易将王安石给拉出来,结果第一个问题就驳了回去。   而且这个问题非常关键,就这么被废了,不少人都对此深感惋惜啊!   王安石屁话没有说一句,还坐在了个最佳观审位子。   可恶!   其实王安石也很不爽,这个问题我也会回答,可能就是侮辱性没你那么强,但……但是我就傻傻坐在这里,这不是我王安石的风格啊!   韩琦偏头向富弼低声道:“富公怎么看?”   富弼沉吟少许,叹道:“这公堂之上,还是要以律法为先。”   要不这么弄,那小子待会又要扯范公了,那就没完没了了。   韩琦也是这么想的,毕竟皇帝已经定下祖宗之法,就得依法而论,关键祖制也不适用于公堂之上,因为祖制已经改了很多遍,咳得一声:“祖制是祖制,祖宗之法是祖宗之法,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说到这里,他稍稍顿了一下,“除非能证明之间存有必要关系,否则的话,还是不要拿祖制论述,以免混淆视听。”   范纯仁闻言,悻悻坐了回去,脸红得真是如同猴子屁股一样。   韩琦又看向张斐。   张斐站起身来,但他并没有站在中间的习惯。   一旁的许芷倩立刻递去两道询问的目光。   张斐手在下面摆了摆,表示不需要什么文案,因为他对此是没有什么准备的。   许芷倩心里也清楚,凤目中不禁流露出一丝担忧来。   张斐朝着钱顗问道:“钱御史身为御史,据说是有闻风上奏的权力。”   “我反对。”   范纯仁立刻站起身来,脱口就问道:“这与此案有关系?”   你不让我好过,我又岂会让你好过。   其身后保守派官员,纷纷是握拳,为之助威。   不要给面子,反对到死。   张斐是心平气和地解释道:“钱御史身为此案的原告,那么他告状的动机,理由,难道也不能询问吗?”   范纯仁稍稍一愣,问道:“但是这与闻风上奏的权力有何关系?”   张斐道:“我必须要弄清楚,钱御史是否将公堂告状与上奏弹劾给混为一谈了。”   范纯仁哼道:“钱御史岂会连这都弄不清楚?”   张斐笑道:“范司谏,公堂之上是不允许猜测的,凡事都得讲证据的,你说清楚就清楚,你说不清楚就不清楚,那你何不直接判我输,岂不快哉?”   韩琦也道:“这个问题并无不妥。”   钱顗也给了范纯仁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范纯仁又讪讪坐了回去。   看起来,好像是你说了算啊!   钱顗直视张斐,点点头道:“我们御史是闻风上奏的权力。”   张斐道:“钱御史上得每一道奏章,都是基于律法吗?”   范纯仁又蠢蠢欲动,但他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反对。忽闻身后有人跟他说道:“冷静一点,莫要急躁,且看他如何问,你这般急躁,只会让人看了笑话。”   范纯仁回头看去,见司马光微微点头示意。   他不禁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心道,是呀!我到底还是急躁了一些,这打官司到底不同于庭辩,我且先看他如何询问。   钱顗摇摇头道:“多半不是。”   张斐又问道:“那不知是基于什么?”   钱顗有条不紊地回答道:“是基于道德高低,治国利弊,君主得失,以及朝堂法度。”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那钱御史认不认同,目前国家存在着许多弊病,包括三冗问题?”   钱顗迟疑了下,然后点了点头。   张斐又问道:“那么在面对这些问题时,官家应该是无所作为,还是该有所作为?”   钱顗道:“当然是该有所作为。”   张斐道:“这些作为,是不是包括做出一些政策上的调整和人员上的调动。”   钱顗稍稍迟疑了下,道:“那还得看如何调整、调动。”   张斐道:“我问的问题是,是否应该调整、调动?你只需要回答是与不是。”   钱顗纠结片刻,点了点头。   处理问题,无论政策好坏,肯定是要调整、调动的。   张斐又问道:“官家是否有法理上的权力设立临时机构,处理国家紧急事务?”   钱顗道:“官家虽然有权力,但是国家有中书门下,有枢密三司,为何要另设一司?”   张斐道:“故此钱御史是承认官家有法理上的权力,设立临时机构,来处理国家紧急事务,只不过对于这个行为感到怀疑,感到不解,感到疑惑。”   钱顗狐疑地瞧了眼张斐,然后点了点头。   张斐笑道:“我相信钱御史绝对是恪尽职守,这理应提出质疑得。但也由此可见,钱御史只是基于自己御史的职责,来状告制置二府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而不是基于律法本身,而这么做目的也只是希望借此来给官家施压,以求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其实钱御史也知道制置二府条例司并不违法,只是钱御史觉得此举不利于国家,不利于百姓。”   “我反对。”   不等钱顗回答,那范纯仁就激动地站起身来,大声喊道。   这一次他是真的急了。   “我问完了。”   张斐直接坐了下去,笑呵呵地瞧了眼范纯仁。   许芷倩低着头,激动地说道:“你这问得可真是太精彩了。”   张斐遗憾道:“实在是准备不足,我也就随便问问,不然的话,我能问得他怀疑孔孟之道。”   许芷倩怀疑道:“真的假的?”   张斐道:“当然是真的,他们这些御史谏官,向来习惯于张嘴就来,这言多必失,要是能够给我弄来这些证据,你信不信,他回去就得上吊。”   ……   文彦博不禁沮丧道:“难道想要在公堂之上击败张三,就如此难吗?”   司马光不语。   吕公着感慨道:“何止是难,简直就是噩梦。”   张斐的问题,完全都有悖于他们的惯性思维。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御史这个职责,竟然会是一个这么大的漏洞。   这一番问话下来,谁都知道,你钱顗来告状,就只是基于政治目的,而非是基于律法,换而言之,你钱顗来告状,不是在于这制置二府条例司是否违法,只不过你钱顗认为这不利国家,故此跑来告状,简直视同儿戏啊!   可公堂之上,是没有利弊,没有得失,只有违法与否。   这告状的理由都不成立,你还好意思打官司么。   韩琦、富弼皆是直摇头。   这回答的简直就是一塌湖涂,等同于不打自招。   韩琦又看向范纯仁,臭小子,你争点气,可别丢了你父亲脸。   范纯仁也意识到局势对自己非常不利,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脑中回忆方才张斐问话的技巧,再度向王安石问道:“王大学士,你可否详细跟我们解释一下制置二府条例司。”   说完,他就看向张斐,只见那小子还在那里跟许芷倩滴滴咕咕的,心中稍稍松得一口气。   王安石回答道:“制置二府条例司的主要职责就是主持变法。一句话可以概括,就是变风俗,立法度,以通天下之利。”   范纯仁稍稍点头,又问道:“既然名为制置二府条例司,那定与中书、枢密二府有些联系……”   “我反对。”   张斐站起身来,道:“范司谏单凭名字,就断定制置二府条例司与中书门下、枢密院有关联,这未免也太儿戏了吧。”   范纯仁不理会他,而是直接向王安石问道:“不知这制置二府条例司是否涉及到行政大权?”   张斐也不在意,坐了回去。   许芷倩低声道:“这个问题可是要命啊!”   张斐笑道:“别怕,我方才已经交代过了。”   许芷倩好奇道:“你已经猜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了?”   张斐道:“这是此案最大的漏洞,我能不想到吗。”   这制置二府条例司最为模湖的地方,谁都不知道到底这个条例司拥有什么权力,赵顼只是给出主持变法的解释。   保守派是既激动,又紧张地看着王安石。   盼着王安石出错。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真的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啊!   王安石摇头道:“不涉及。”   此话一出,众人一阵哗然。   苏轼眉头一皱:“这王介甫也不比那钱御史强多少啊!”   范纯仁脸上是难掩喜悦之色,又问道:“那是否涉及到财政大权?”   王安石摇摇头道:“不涉及。”   “是否涉及到军政大权?”   “不涉及。”   王安石兀自摇头。   范纯仁不禁是喜出望外,赶紧道:“我问完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权与法   范纯仁的这几个问题,真是又短又快。   虽说,此非真男人也。   但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是爽感十足。   尤其是对于保守派而言。   够了!   这真的够了!   输了都没有关系。   因为他们最终目的就不是要打赢这场官司,而是要阻止王安石变法。   一个是面子,一个里子。   那当然是要里子啊!   今天你王安石亲口承认,制置二府条例司是不涉及到财政,不涉及到军政,也不涉及行政。   在这公堂之上,这每句话可都是有法律效力的。   要是不涉及这三大权力,这制置二府条例司等同于废了呀!   对对对!   你赢了!   但是司马光的目光却一直注视着张斐,见其淡定从容,心知,此事定没有这么简单。   等到范纯仁坐下之后,张斐站起身来,只见与之前不同的是,许芷倩将他们的文案全部打开铺在桌上。   这是因为,审问方式发生了变化,他们准备的步骤也变得混乱了。   张斐只能临时重新组织语言,以及重新规划问题。   那钱顗见张斐站起身来,立刻打起精神来,默默发誓,决不能再像方才一样,一定要扳回一城来。   哪知张斐根本就不看他,而是转身向王安石问道:“王大学士,方才范司谏、钱御史都提到一个问题,就是朝廷已有二府三司,为什么官家还要另设一司,这其中有何原因?”   此问一出,在场的人皆是一脸错愕。   适才范纯仁的第一个问题,其实也就是要往这方面引,朝廷有现成的制度你不用,你为何要另设一司,这只能说明你心里有鬼,但是被张斐驳回去,他们还好生惋惜。   如今张斐自己竟然又问了出来。   这是搞什么?   他们看不懂啊。   但不管怎么样,这个问题却让在场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包括神宗赵顼,他都恨不得走到们前来观看。   设这一司的原因,他知道,就是为了绕开中书门下,但这话你不能说出口啊!   这只能证明皇帝充分不信任宰相。   这会破坏君臣感情的。   这话题一个比一个敏感,他现在也非常紧张。   王安石先是瞧了眼张斐,然后才答道:“另设一司,就是为了避免违反祖宗之法。”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阵哗然。   你这也太扯了吧!   当我们是傻子么。   就连韩琦都不可思议地问道:“避免违反祖宗之法?”   王安石点点头道:“回韩相公的话,正是如此。”   张斐目光一扫,笑道:“既然连主审官都如此好奇,那不如王大学士与我们好好解释一番。”   “可以!”   王安石点点头,道:“适才你不是提到三冗之祸吗?”   张斐点点头。   王安石道:“三冗之祸就涉及到税制、财政、吏治等等问题,同时国家所面临的弊政,还不止这么一点。”   张斐点头道:“身为百姓的我,对此是深表认同。王大学士,你请继续说。”   王安石道:“要处理这些问题,就涉及到各方面的权力,但是中书门下是不具备其中诸多权力的,如果让我在中书门下主持变法,那么权力就会集中在中书门下,这显然不符合祖宗之法。”   “妙啊!”   苏轼、苏辙两兄弟终于有默契地异口同声。   这个解释革新派皆是眼中一亮。   甚至包括神宗赵顼。   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一茬。   而保守派那边却是跟吃了屎一样难受。   司马光皱眉道:“这一听就不是他王介甫说得话。”   吕公着直点头道:“这就是张三的语气,想来也是张三教他的。”   张斐问道:“非常抱歉,我不太懂行政,临时设置一司,就可以避免吗?”   王安石点点头道:“当然是可以的,中书门下乃是国家最重要的枢要部门,是不能轻易的废除和设立得,如果让中书门下主持变法,权力的收放也将面临诸多问题,庆历之时,就遇到过此类问题。”   “原来如此!”   张斐笑着点点头,瞄了眼韩琦、富弼,两个主审官都略显尴尬。   王安石又继续说道:“但是制置二府条例司不同,是临时设立的,主持完变法之后,是可以轻易废除,之前制置三司条例司就已经说明这一点。”   还能这样?   人人脸上都挂着几个问号。   保守派玩命弹劾这制置二府条例司,就是指此司违反祖宗之法,而原因就在于,权力太大。   这么一番解释下来,感情你还是在遵守祖宗之法,反倒是让中书门下主持变法,是违反祖宗之法。   不对啊!   这不对啊!   可是,是哪里不妥呢?   韩琦、富弼似乎都被绕了进去,毕竟他们就是庆历新政的当事人,一时都未想明白。   “我反对!”   只听得一个激动的声音,只见范纯仁突然站起身来,“王大学士方才说制置二府条例司不涉及任何权力,如今又说这么做,是担心中书门下揽权过重,故而设此司,那么换而言之,就是你这制置二府条例司还是具备大权的。”   众人如梦初醒,恍然大悟。   对啊!   这么说来,你这制置二府条例司就是具备行政、财政、军政三大权力的。   “范司谏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向王安石问道:“是呀!王大学士方才说制置二府条例司不涉及财政大权?”   王安石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问道:“可否给出具体的解释?”   王安石道:“首先,制置二府条例司不掌税银,不掌军费,不掌俸禄,不掌盐铁,不掌织造,当然不涉及到财政大权。”   张斐故作有些手忙脚乱,想翻阅文案,却又找不到,故而又瞧了眼许芷倩,后者摇摇头,无奈之下,张斐只能向韩琦、富弼问道:“二位主审官,小民不太懂这些,不知王大学士这番话,是否具有一定的道理。”   韩琦、富弼相视一眼,都觉得这里面有鬼,是不敢轻易点头。   吕公着抚须笑道:“看来他们与我也差不多啊!哈哈!”   司马光、文彦博同时鄙视了一眼这老头。   你这纯属幸灾乐祸啊!   苏轼也好奇地向苏辙问道:“你们条例司什么都不掌吗?”   苏辙想了半天,道:“好像是真的。”   苏轼又问道:“那你们干什么?”   苏辙道:“我们就只是制定新法。”   苏轼想了想,突然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真是好一个无权之司啊!”   韩琦犹豫半天,见张斐还直盯盯地看着他,是不依不饶,无奈地点点头道:“是有那么一些道理。”   张斐又向王安石问道:“军政呢?”   王安石立刻道:“我们条例司又不掌兵马,又不管军费粮草,与军政也毫无关系。”   张斐又看向韩琦、富弼。   韩琦稍稍点了下头。   张斐道:“那……还有个什么来着?”   许芷倩提醒道:“行政。”   “对!行政。”   张斐又问道:“行政大权呢?”   王安石道:“我们不管吏政吏费,也不管科考教育,官家的诏令也不走条例司,或许涉及到一点点行政权力,毕竟条例司也归行政,但并无什么行政权力。”   “是吗?”   张斐很是怀疑地看着王安石。   许芷倩也很是怀疑地看着张斐,你到底是哪边的?   王安石点点头。   张斐问道:“既然制置二府条例司,什么权力都不涉及,凭什么颁布版税法?”   对啊!   众人又是恍然大悟。   他们告状,也是拿这个事当依据啊!   竟然将这么重要的证据给忽略了。   还让对手给提了出来。   真是太丢人了。   王安石显得有些不耐烦,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方才我是再三提到,官家设制置二府条例司,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主持变法。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当然有立法权。   我们只是颁布版税法,可是那税钱不是我们在收,是归市税司管,而监督查办是由开封府管。”   “原来如此。”   张斐拱手道:“多谢王大学士告知。”   王安石只是瞪他一眼。   装什么?   不都是你教的么。   我王安石嘴里能说出这么没有水平的话吗?   “我问完了。”   张斐拱手一礼,坐了回去。   富弼低声道:“他们这才是在混淆视听啊!”   韩琦道:“要不要提醒一下纯仁?”   富弼稍稍皱眉,道:“算了,咱们可是主审官,还是公平公正啊!”   韩琦点点头,又看向范纯仁。   在如此不利的局面,范纯仁反而是冷静了下来,因为张斐的问题,也为他理清了思绪,见韩琦看来,便站起身来,向王安石问道:“王大学士方才说制置二府条例司拥有制定新法的权力?”   王安石点点头。   范纯仁道:“那么由制置二府条例司制定的新法,是不是每个人都得遵守?”   韩琦稍稍点了下头,表示欣慰。   王安石点头道:“一旦颁布,自然人人都得遵守。”   范纯仁问道:“制置二府条例司所制定的税法、军法、吏法,皆是如此吗?”   王安石点头道:“皆是如此。”   范纯仁道:“制置二府条例司所制定的新法,人人都得唯命是从,其中也包括二府三司,这权力可真是令人无法想象啊!”   王安石刚想张口解释,范纯仁便向韩琦、富弼道:“我问完了。”   就坐了回去。   王安石   司马光抚须一笑,“学得倒是挺快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断于法   虽然局势上面,革新派是占据主动的,但是身为证人的王安石对此是很不爽啊。   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靶子,仍由他们欺辱,来来回回,没完没了,但非他无还手之力,而没这个机会。   他嘴皮子也发胀,这不念叨几句,心里难受啊!   我特么不是主角吗?   下回这种事还得让吕惠卿来,咱丢不起这人。   ……   然而,随着双方的不断地询问,这观审之人也渐渐都沉浸其中,想得也不是那些权力与利益,而是这个问题的本质。   如今坐在这里的官员可都非酒囊饭袋,他们都已经看出来,双方现在争论的关键点,就是这制置二府条例司的权力。   事为之防,曲为之制,也是有防止权力过大的意思。   这其实也是他们最为关心的问题。   那么只要能够证明制置二府条例司权力非常大,待会论述祖宗之法,就可以从这一点去解释。   反之亦然。   偌大的院内就只能听到他们的询问之声。   虽有些人低声交流着什么,但都是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好似生怕打扰到他们。   但大多数人都露出思考的神态,其中也包括神宗赵顼。   因为极少有庭辩,能够将权力说得这般透彻。   平时大家都是说得非常隐晦。   还是那句话,懂得都懂,不需要说破。   这就是王安石瞪张斐的原因,你这话术也太露骨了,一点都不委婉,谈不上高明。   可是真正说透之后,反而有许多方面,是能够引起大家的深思。   他们也突然发现,有些问题还非得说透,说透了反而不容易引起误解。   张斐先是用慈爱的目光瞧了眼范纯仁,暗道,学得还真是有模有样,站起身来,又向王安石问道:“先前范司谏提到法与权,我不是很懂,能否劳烦王大学士解释一番。”   “原来如此。”司马光听得是频频点头,是两眼放光。   一旁的文彦博问道:“什么原因来如此,你想到了甚么?”   司马光解释道:“你难道没有发生这打官司的诀窍么?双方的证人,双方都可以问,且双方也只问自己想要的回答,方才范司谏就未给王介甫解释的机会,这显然是对王介甫不利,但张三立刻就给予王介甫解释的机会。这官司可真是越看越有趣啊!”   文彦博听得是一脸懵逼,原来咱们的关注点是完全不一样啊!   人人都思考制置二府条例司的权力,可司马光却在关注这打官司的诀窍。   干嘛?   你想当耳笔。   “当然可以!”王安石点点头,但显得有气无力,这太没劲了,真的就跟个木偶一样,他情绪低落地反问道:“你清楚枢密院和三衙的关系吗?”   张斐点点头道:“我的理解是枢密院负责发号司令,而三衙则是管理军政,不知对否?”   王安石点点头道:“正是如此,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只负责立法,但我们无权对中书门下,对枢密三衙下达任何政令。中书门下还是归同平章事管理,枢密院还是归枢密使管理,而三司还是归计相管理。”   张斐笑道:“多谢。”又向韩琦、富弼道:“我问完了。”   富弼微笑地点点头,这出戏真是越看越有滋味了,使得他甚至都放弃自己的立场,仿佛是在探索真理。   他刚坐下,范纯仁就站起身来,看似也进入了状态,毕竟是范仲淹的儿子,而且在朝中也是久经沙场,问道:“听闻在制置二府条例司下,有一个官职名叫相度利害官。”   王安石点点头。   范纯仁道:“可否请王大学士为我等解释一下,这相度利害官的职权是什么?”   许芷倩低声道:“范司谏的话术可真是越来越像你了。”   张斐苦笑道:“但愿不要发生盗版驱逐正版的现象。”   许芷倩抿唇一笑,“那可不一定哦。”   张斐笑道:“但也绝不可能是现在,我也就使了一成功力。”   许芷倩震惊地看着张斐。   又听王安石回答道:“相度利害官主要就是负责监督新法在各地的执行情况。”   这回不等范纯仁提问,他就自己说道:“我不否认,相度利害官是具有一定的督查权力,但是变法之初,如果不派熟悉新法的人去督查,在执行方面,可能会出现许多问题的,若能够及时知晓执行情况,有不当之处,我们也可以立刻做出适当的调整。”   他语速极快,好似生怕不让他说似得。   官司归官司,这不让人说话,多令人难受啊!   范纯仁点点头,笑道:“我也认为理应如此,那么请问王大学士,谁来监督你们制置二府条例司?”   当问出这个问题时,他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   而在其身后也适时响起一阵叫好声。   “好!”   “问得好!”   ……   其身后坐着的可都是一些文官、士大夫,本不应如市民一般叫好,但自开始到如今,范纯仁一直被张斐压着的,他们也憋得很是辛苦啊!   也需要宣泄一番。   而这个问题无疑是要给制置二府条例司套上枷锁。   无论王安石怎么回答,他们都得利。   许多中立派对制置二府条例司的微词,也是在于谁来限制这个部门,他颁布版税法,中书门下是跟百姓一同知晓的。   也未经朝会讨论。   这也是许多官员最关心的问题。   事为之防,曲为之制,其中也包含着相互制衡的意思。   其实历朝历代在设计政治制度时,都为了防止一家独大。   然而,面对这个难题,王安石却是微微一笑,嘴里还骂道:“这个臭小子!”   范纯仁疑惑道:“王大学士说什么?”   “啊?”   王安石摇摇头道:“我不是在说你。”   他轻咳一声,看向范纯仁,笑问道:“不知范司谏现在在干什么?”   范纯仁稍稍一愣,答道:“我在询问王大学士。”   王安石又问道:“我是指你为何站在这里?”   范纯仁见王安石眼中闪烁笑意,迟疑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我是来为钱御史争讼的。”   王安石点点头道:“争得是甚么?”   范纯仁回答道:“你们制置二府条例司是否违反祖宗法度。”   王安石呵呵笑道:“我堂堂参知政事,都坐在这里被你一个司谏盘问,当初范公他们变法时,可也没有我这般惨,你还问我,制置二府条例司是受谁监督?当然是受到司法的监督啊!”   范纯仁不由得眉头一皱,沉吟不语,他猛然反应过来,我这不就是在限制这制置二府条例司么?   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油然而生。   张斐稍显得意地瞄了眼王安石,但是得来地却是两道愤怒的目光。   一旁的许芷倩看在眼里,不禁暗自一笑,低声道:“这回他们可再无胜算了。”   “错!”   张斐一本正经道:“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胜算。”   富弼与韩琦相视一眼,二人均是轻轻摇头。   确实。   庆历新政闹得最严重的时候,也没有说让范仲淹坐在公堂之上,受人审问。   因为在此之前,司法是无法限制朝廷制定政策的。   这真的是头一回。   从这一点来说,还要谈限制,确实是有些过分了。   过得一会儿,韩琦问道:“范司谏可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范纯仁一怔,摇摇头,坐了下去,沮丧之情,跃然纸上。   这个问题十分致命。   张斐突然向许芷倩道:“钱顗的文案。”   许芷倩立刻将一份文案递给张斐,毕竟他们这回准备的比较少,也不需要怎么找。   张斐站起身来,突然看向钱顗,见那小老头似乎还神游在外,于是先拱手道:“钱御史。”   被遗忘已久的钱顗已经完全进入观众模式,听到张斐突然叫他,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立刻打起精神来,带着一丝紧张地看着张斐。   这些问题好要命,比庭辩还可怕啊!   双方都是毫无顾忌,刨根问底。   张斐翻了翻文案,问道:“据我所知,钱御史曾就王大学士的经学之道,提出过质疑,甚至于表示反对。”   钱顗点了点头。   “我反对!”   范纯仁突然站起身来,“此事与此案有何关系?”   张斐回答道:“二者有绝对的关系,待会我自会说明这一点。”   范纯仁问道:“为何不现在说明。”   张斐道:“这就是我们盘问的原因,钱御史未回答之前,我拿什么回答你?”   范纯仁坐了下去。   张斐又瞧了眼文案,向钱顗继续问道:“而钱御史对于司马大学士的一些改革变法的理念,是支持,且赞成的。”   钱顗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道:“当时可还没有设立制置二府条例司,是不是可以说,这只是主观理念上的不同,当时钱御史的赞成和反对,并不代表对方一定违法和不违法,不知钱御史是否赞成我的看法。”   钱顗点了下头。   张斐道:“钱御史认为你之前的争辩,与此次公堂争讼,哪种方式要更为公正,也更为有效?”   范纯仁听罢,不禁是垂头丧气。   钱顗沉吟不语。   张斐等了一会儿,才道:“关于这个问题,钱御史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怎么回答,毕竟二位主审官会有自己的判断。”   言下之意,你说谎也无所谓,我不会欺负你的。   都已经摆在台面上,瞎子都知道答案啊!   钱顗点点头道:“此次审理更为公正,也更为有效。”   “多谢钱御史的回答。”   张斐又向韩琦、富弼道:“我之所以问这个问题,只是想证明一点,司法的监督是绝对有效的,甚至于在某些方面,要胜过御史谏官的监督,可以说是一个完美的补充。”   韩琦点点头道:“确实!你这个问题十分关键,也与此案有着莫大的关系。”   这个问题无疑是上个问题的补充,给予司法监督一个有力的支持。   “我所有的问题都已经问完了。”   张斐坐了下去。   韩琦又看向范纯仁。   范纯仁起身问道:“王大学士,你说制置二府条例司接受司法的监督?”   王安石点点头。   范纯仁道:“那么今后制置二府条例司有违法之举,任何人都有权提起控诉。”   “我反对。”   张斐道:“什么叫做任何人都有权提起诉讼,这诉讼是要讲究证据的,我对你们此次起诉的证据还保留着质疑。”   范纯仁稍显尴尬道:“是,这是我说得不清楚。”   张斐坐了回去。   范纯仁又再问道:“那么今后制置二府条例司有违法之举,在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任何人都有权提起控诉。”   王安石笑道:“当然,不仅仅是制置二府条例司,中书门下,枢密院皆在司法的监督之下。”   “多谢。”   范纯仁拱手一礼,又向韩琦、富弼道:“我所有的问题也都问完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结案呈词   尼玛?   他们两个是不是在打配合,合伙来阴我们?   搞来搞去,好像这里除他们两个外,其余人全都成了受害者啊!   中书门下与枢密院那可都是中央最高机构,他们若都受到司法的监督,那其他部门……   王安石这种极限一换一的套路,使得不少人冷汗是直冒,不断地抹着额头,真是越聊越恐怖。   饶是韩琦、富弼不禁都是面面相觑。   主审官,受害者,傻傻分不清楚。   这官司打得可真是要命啊!   好在这盘问环节告一段落,那么证人自然也该回到观众席上面去。   呼……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王安石站起身来,是充满疲惫地走向观审席,坐在这里片刻,他都觉得比与人辩论一整日要累的多啊!   “恩师方才的回答可真是精彩极了。”   吕惠卿见王安石走来,立刻起身相迎,很是激动地说道。   司法监督也无所谓,只要一视同仁就行,他中书门下挺得住,咱们制置二府条例司也没什么可怕的。   毕竟咱这是一个新部门,没啥旧账可清算。   其它部门可就说不定咯。   可王安石却只是淡淡瞧他一眼:“是吗?”   吕惠卿似乎察觉到恩师神色不对,只是讪讪点了下头。   “那下回你去吧。”   言罢,王安石就坐了下去,还打了个一个哈欠。   对于他而言,这真的是无趣至极。   因为他所说得,全都是张斐的交代,对方连一点新意都没有问出来。   他虽然回答了问题,但却失去了灵魂。   毫无游戏体验感可言。   如这种辩论的场合,他上哪都得是主角啊!   这回竟然沦为路人。   吕惠卿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坐了下去。   而那边钱顗也坐在了另一边,相比起王安石的疲惫,他更多是呆滞,是迷茫,脑中几乎是一片空白。   他甚至都不记得对方问了什么问题,因为那些问题都非常普通,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回答了什么,太简单了,不用过脑。   但怎么就成了这样。   因为从最后范纯仁那个问题来看,他们其实已经是认输了。   范纯仁问的是以后是否还可以状告制置二府条例司,那么也就代表着,他自己都不认为制置二府条例司会被撤销。   但大多数人并未发现这蛛丝马迹,他们还在期待着一场激烈的辩论。   因为就习惯而言,方才只是审问,关键还是在于后面辩论。   文人就好这一口。   但是身为主审官的富弼、韩琦,却知道这已经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瞧了瞧张斐,又瞧了瞧范纯仁。   来个总结呗,早点下班,别拖拖拉拉了。   张斐先是瞧了眼范纯仁,见他目光有些呆滞,于是先站起身来,目光一扫,见人人目光怀有期待,嘴角扬起一抹胜利的微笑,又看向韩琦、富弼,只听他有条不紊地言道:“首先,我要说明的是,这绝对是一场本就不该存在的公审。因为根本就不存在任何铁证能够指证制置二府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   很显然,对方只不过是希望通过诉讼的方式,来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   “我反对。”   范纯仁条件反射地站起身来,高声喊道。   张斐不由得微微一笑,根本就搭理他,又自顾言道:“我不知道对方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要将祖宗之法与祖制混为一谈。”   他怎么还在说?   范纯仁诧异地瞧了眼张斐,又瞧了眼韩琦、富弼,见二位主审官是无动于衷,这才猛然醒悟过来,这都已经进入辩论阶段,又怎么能反对对方进行阐述,又讪讪坐了下去。   不过脸也不红了,毕竟他方才已经经历过人生中最为尴尬的阶段。   又听张斐言道:“但我在此,要再一次说明,祖宗之法和祖制不是一回事,祖宗之法是不能改变的,是国家的根本大法,而祖制是可以改变的,我大宋几乎每一任君主都对国家制度做出一定的调整。   而祖宗之法的核心思想,就是防弊之政,也就是说防止弊政的出现,以及改正当下的弊政。但不管是防,还是改,都意味着肯定会出现变化。   而目前国家存在着许多弊病,这已经是朝野共识,官家与王大学士针对当下存有得弊病,设制置二府条例司,主持变法,兴利除弊,这绝对是遵循祖宗之法,相信太祖太宗在天之灵,也期待见到一个富有强大的大宋。”   富弼和韩琦相视一眼,均是叹息不语。   好家伙!   上回定了祖宗之法,这回又定祖制。   限制皇帝的理由是越来越少啦。   张斐低头看了一眼方才许芷倩做得一些笔记,道:“而对方方才提出的质疑,其核心就是认为制置二府条例司权力过大,不受制衡,如果真是这样,确实是违反了祖宗之法。”   他抬起头来,呵呵一笑:“但可惜的是,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可笑的质疑,如果他们是身在商鞅变法时期,或者是在汉武帝变法时期,恐怕早已经是人头落地。   而如今呢,对方直接将制置二府条例司起诉到公堂之上,并且参知政事王大学士都得亲自上堂作证,回到一些极具刁难性质的问题,别说这在我朝是首例,即便是在最开明的贞观年代,也未发生过。   这就好比曾今发生过的一些案例,一些皇亲国戚践踏郊外农夫的耕地,被农夫拦下来后,竟还怒骂那些农夫是刁民,真的是可笑至极啊!”   “咳咳咳!”   观审席上突然响起了零星的咳嗽声。   这里可是坐着不少皇亲国戚啊。   你这么指名道姓,一点面子都不给,就真的好吗?   但张斐才不管那么多,他就是故意的,因为绑架方云的凶手极有可能坐在这里,这要不讽刺几句,他怎好意思叫自己张三,权当没有听见,“故此我就不在此针对这些质疑,做出过多的解释,因为这场官司就已经给出最好的解释。制置二府条例司的权力,绝对是非常合理的,也并没有大到违反祖宗之法。   倒是某些人的权力是不容小觑的,可以将一桩清白之事,给告到公堂上来,将只具有建议性质的奏章当成具有法律效力的状纸,这无疑是权力的加持,虽然此非此次公审的问题,但我认为二位主审官也应该好好审视这个问题,毕竟我朝的祖宗之法,目的就是防弊之政。我说完了。”   说罢,他便坐了下去。   这一番话令不少御史谏官,脸上真是一阵红一阵白。   你都已经占到便宜,还要往我们脸上踩上一脚吗。   而革新派却委屈地想哭。   是呀!   我们都已经被你们欺负成这样了,还得当个恶人。   张斐说得对,我们跟那些被皇亲国戚骂成刁民的农夫又有何区别。   真是欺人太甚啊!   韩琦瞧了眼张斐,目光中充满着欣赏,这一番话,几乎将在场所有的权贵都给得罪了个遍,低声向富弼道:“今后富公可切莫说,这小子的胆量不及我年轻之时,我不如他也。”   富弼微笑道:“那也不尽然,若是离开公堂,他也就不敢这么说了。”   聊得一句,二人又看向范纯仁。   不。   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范纯仁身上。   他们是满腔愤怒,但也只能憋着,现在只有范纯仁可以帮他们怼回去啊!   范纯仁还坐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来,他先是瞧了眼张斐,然后向韩琦、富弼道:“虽然我完全不认同张三之言,此绝非是清白之事,这次公审也不是毫无意义。但就算如张三所言,或许这事不应该闹到公堂上来,但错也不在我们,而是在官家和王大学士。”   富弼、韩琦相视一眼,这可真是一山还有一山高。   那边暗讽皇亲国戚,御史谏官,你这好了,直接就怼皇帝、副宰相。   真就这么要强吗?   这种事还是和气生财的好啊!   闹下去,大家可都没有好果子吃。   堂中观审的赵顼,真是躺着也中枪,极其不爽地滴咕道:“这些御史谏官可真会栽赃嫁祸,血口喷人。”   但是御史、谏官的权力,就是指出皇帝的错误,怼皇帝那都是家常便饭,尤其是在宋朝。   赵顼最多也只能背地里骂上几句出出气,不然他又能怎样。   又听那范纯仁继续说道:“是官家与王大学士,对于设立制置二府条例司缺乏足够的解释和与大臣的商量,行事也是遮遮掩掩,这自然会引起他人的怀疑。   如果下回再遇到这种事,我们还是会继续提起控诉,这无关权力大小,这只关乎天下苍生,国之兴亡。   如果某些人希望利用这一点来吓唬我们,来堵住我们的嘴,那也是痴心妄想,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更何况小小耳笔。”   说着,他便了坐了下去。   但是两边观审者,却有不少站了起来,为之叫好,为之助威。   “说得好!”   “好一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说得好!”   “我等是绝不会被一个小小耳笔给吓到的。”   ……   张斐看着那些激动的官员们,不屑一笑:“从来只有胜利者的欢呼,今日可算是见识到失败者欢呼。”又看向身后的革新派,暗自鄙夷,草!你们都哑巴了吗?真是一群猪队友。   忽觉身边也没有反应,偏头看去,只见许芷倩粉拳紧握,直盯盯地看着那范纯仁,好似也很激动,不禁喊道:“喂!”   许芷倩一怔,偏头看向张斐,“你说甚么?”   “哇……你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吧?”张斐很是怀疑地打量着许芷倩,那除了那清纯高冷的容貌和那高挺的双峰,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许芷倩脸上一红,“没……没有。”   张斐道:“没有你这么激动干嘛?”   “我……”   许芷倩突然眸子一转,狡黠一笑:“因为我觉得这是好事啊!”   “好事?”   张斐只想给她一耳光,你这个叛徒。   许芷倩点点头:“当然是好事啊!他们多来打官司,你才有买卖做啊!”   张斐眨了眨眼,突然鼓掌道:“好好好!说得好!太棒啦!我也支持,继续告。”   许芷倩噗嗤一笑:“奸商。”   什么?   耳笔张三也在鼓掌叫好,他是在讽刺我们吗?   他一鼓掌,场面立刻安静了下来。   韩琦、富弼也瞪了他一眼,这可是政事堂,不是你家大堂。   张斐讪讪放下手来,“我想我被误会了。”   许芷倩莞尔不语。   堂中观审的赵顼,听到这里,突然眉头一皱,转身往后门走去。   蓝元震小声道:“陛下,目前还未宣判。”   赵顼只是偏头看他一眼,然后便大步离开了。   蓝元震滴咕道:“这受害者到底是谁?”   坐在主审官席位的富弼、韩琦相视一眼,富弼点了下头,韩琦拿起惊堂木一拍。   啪地一声。   场面渐渐安静了下来。   韩琦朗声道:“经这番审问后,我与富公都认为制置二府条例司并不违反祖宗之法。” 第一百六十五章 谁是赢家   宣判完,这韩琦、富弼便起身离开了。   没有一句多言。   要知道他们两位年轻时,口才在整个大宋文坛也都是凤毛麟角。   他们不来个总结,就是因为张斐、范纯仁已经说得是非常彻底,哪怕再多说一句,都会显得多余。   而对于这个判决,革新派那边自然是非常开心,他们中许多人本就认为,正如张斐所言,这根本就是一场没有必要的官司,纯属是对方在胡搅蛮缠。   而苏轼这些中立派对此也非常满意,至少这场官司,确定了制置二府条例司的权力,以及监督的方式。   这是很重要的。   相互制衡就是来源于祖宗之法,这个政治思想,在宋朝文人的理念中也是根深蒂固。   而保守派那边上上下下都显得非常沮丧,但不是说没有达到目的,其实这场官司的结果,他们也是能够接受的,毕竟他们也有所获。   他们不能接受的是,这一次他们是真的在公堂上堂堂正正败给了张斐。   甚至可以说是被羞辱一番。   尤其谏院和御史台的官员,一直以来,都是他们说得对方无话可说,今日却败在一个耳笔手里。   真是奇耻大辱啊!   至于张斐……   “金钱是真的,爱是假的,没什么执着,一千贯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只见张斐站在桌子后面,一边摇头唱着,一边收拾着文案。   旁边的许芷倩是一脸古怪地看着他,只觉公堂上张斐和生活中的张斐真是判若两人,鄙夷道:“你唱得都是些什么词,可真是难听。如今这里可都是一些文武大臣,让人听见,非得教训你一番。”   说话时,她目光向四周瞟了瞟,仿佛处处都投来愤怒的目光。   对于很多皇亲国戚、官吏而言,这个结果,他们非常不爽,但不是说不公正,而是太过公正,甚至于已经侵害到他们手中的权力。   这是他们非常担心的。   “教训我?”   张斐笑了。   许芷倩道:“你别忘了,如今官司已经打完了。”   “呃……高雅一点的是吧。有。”张斐又继续唱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张三。”   一个嚣张的声音,令张斐的歌声戈然而止。   偏头看去,只见苏轼走了过来,这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哎幼!这正主来了,可是不能乱唱了。   苏轼走过来,笑道:“真是好一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这是你作的词么?”   真不要脸!张斐不禁暗骂一句,但也不知点头好,还是摇头好。   旁边的许芷倩促狭地笑道:“八成是他抄来的。”   “什么抄的。”   张斐眼眸一转,道:“我方才那是兴致所至,不过。”他偏头看向苏轼,“不过被苏先生给打断了,苏先生,你可得赔我一首啊。”   苏轼错愕道:“赔你一首?”   张斐点点头道:“当然,就以这两句开头,赔我一首。”   苏轼打趣道:“我若不赔,你不会告我吧?”   “不一定哦。”张斐嘿嘿笑道。   “那我可得赔啊!”苏轼笑着点点头,一首词而已,何难之有,又问道:“不过,你这打官司的技巧,可真是出神入化,令人叹为观止。不知你是师从何人?”   张斐笑问道:“怎么?苏先生也想学习这争讼之术?”   苏轼点头笑道:“倒是颇感兴趣。”   这番争讼,还真引起了他不小的兴趣,毕竟他也是一个嘴炮亡者。   张斐笑道:“我可不敢收苏先生为徒。”   “我也没说要……”话刚出口,苏轼一愣,问道:“此术不会是你自创的吧?”   许芷倩也歪头好奇地看着张斐。   张斐点点头:“正是。”   苏轼感觉不可思议,问道:“你是怎么……”   张斐简单明了地回答道:“生活所迫啊。”   “啊?”   苏轼先是一愣,旋即哈哈笑道:“好一句生活所迫……”   说话时,一阵风突然从边上刮过,还带着一股味。   三人偏头看去,只见王安石甩着大袖,大步往外面走去。   正巧被刚刚起身的文彦博看到,他不禁眉头一皱,“怎么?王介甫对此判决还不满么?”   司马光举目一看,抚须呵呵笑了起来。   文彦博好奇道:“君实何故发笑?”   司马光呵呵道:“他不是对判决不满,而是感到憋屈。他王介甫自打参加科举那会儿开始,便是人中翘楚,与人辩论,更是鲜有敌手,今儿却老老实实坐在这里,被范纯仁和张斐盘问了近一个时辰,这心里能痛快吗?”   “原来如此!”   文彦博抚须呵呵直笑,突然又向司马光道:“其实这场官司,你司马君实才是最大的赢家啊!”   司马光问道:“文公此话怎讲?”   文彦博道:“适才说得非常清楚,能够监督制置二府条例司的唯有司法,经此一役,不少官员必定会重视律法,这不正合你意吗?”   司马光叹了口气:“但是这条路不是那么好走啊!”   文彦博好奇道:“你之前不还信誓旦旦吗?”   司马光叹道:“可是一个小小村妇,就差点令这一切都付诸东流。”   “村妇?”   文彦博还愣了下,才道:“你说得可是那登州阿云?”   司马光点点头道:“若非张三聪明,此案已经是不可挽回。”   ……   而那边苏轼被苏辙叫走片刻,张斐与许芷倩也都已经收拾完了。   刚刚走出座位,正好遇见范纯仁、钱顗。   张斐拱手笑道:“范司谏真不愧为范公之子,头回上堂,就表现的如此出色,学得也是有模有样。承让,承让。”   范纯仁也是不惑的年纪,只不过如今朝中满眼都是三朝元老,弄得他辈分很低,又听到一个后辈如此跟自己说话,还提到他老爹,既是羞愧,又是愤怒,“这回我输得心服口服,但下回我绝不会再输给你,律法是公正得,你不能一直赢下去。”   张斐笑道:“虽然我不可能一直赢,但是也不能败在下回,虽然范司谏表现出色,但也只是逼出我一成功力,就连汗都没有出。”   “你这耳笔休要张狂。”旁边的钱顗怒斥道。   张斐丝毫不惧,笑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钱御史不会不准我这小民说实话吧?”   “你……”   这一句话就把钱顗给怼得无言以对。   御史不准别人说话,那不是打自己的脸么。   旁边的许芷倩拉了下他的衣袖,低声道:“你少说两句,快些回去吧!”   张斐瞧了她一眼,心想着,可别给恩公吸了一波仇恨,又向范纯仁、钱顗拱手道:“小民告辞。”   便是与许芷倩一同离开了。   “你都已经赢了官司,为何还要逞口舌之快,你非得将人都给得罪了么?”   许芷倩蹙眉道。   张斐笑道:“你懂什么,我这是在鞭策他们进步。”   你一个耳笔去鞭策朝廷大员进步?许芷倩稍稍一翻白眼,忽听得有人喊道:“倩儿。”   许芷倩偏头看去,只见许遵和刘肇站在廊道上,二人立刻走了过去。   “小民见过刘舍人,恩公。”   张斐拱手一礼。   刘肇笑道:“张三,你这官司可真是越打越大,从审刑院是一路打到这政事堂来。”   张斐无奈道:“小民也不想,但是王大学士给得实在是太多了。”   “给得太多?”刘肇先是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张斐是一个耳笔之人,是为钱而打官司,这一点几乎所有的人都给忽略了,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许遵是好气又好笑道:“你小子不会得意忘形了吧?”   张斐忙道:“没有!我就只是开个玩笑。”   刘肇摆摆手道:“无妨,无妨,头回见他,他也是这般语气。”   许遵又道:“张三,你先自个回去,倩儿待会要与我刘舍人家坐坐。”   “哦,好的!”   张斐点点头,又从许芷倩手中接过文案来,嘿嘿笑道:“许娘子,你可得注意一点。”   许芷倩错愕道:“注意甚么?”   “脚啊!你不是崴了脚么。”张斐往她脚上一指。   许芷倩猛然想起方才那狼狈的样子,狠狠一跺脚,柳眉倒竖,嗔怒道:“你瞎说甚么,还不快走。”   “看来是已经好了。”   张斐坏笑几声,又向许遵、刘肇点头示意,然后便抱着那些文案离开了。   许遵瞧了眼刘肇,这眼中带着一丝愁绪。   ……   范纯仁、钱顗他们倒是没有离开,因为这政事堂就是他们的地盘,弄成这样,必须得立刻开会检讨啊!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文彦博在堂中来回踱步,是大发雷霆,道:“谏院加御史台,竟然还敌不过一个小小耳笔,将来我们又有何底气在官家面前说话,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啊!”   掌管谏院的赵抃也是懊恼地摇头叹气。   范纯仁是满脸尴尬,朝着众人拱手作揖道:“是纯仁没用,让诸位失望了,真是抱歉。”   整个打官司的计划,就是他想的,在升堂之前,他是非常有信心的。   但结果一上来,就被张斐给打蒙了,后来还是学着人家张斐,才捞回一点点脸面。   身为范纯仁好友的刘述赶忙道:“范司谏无须道歉,其实这场官司本就不好打,能上得公堂,就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唉……只不过咱们乃是朝廷命官,输给一个耳笔,不太好看。”   “可要真说起来,这已经不是第一回 输了。”   齐恢很是焦虑道:“区区一个耳笔,竟然能够左右朝廷政策,这长此下去,如何是好啊!”   此话一出,不少人皆是叹气不语。   上回祖宗之法那个官司,他们这些法官表面上是陪审,但实际上也是张斐的对手,结果最终也是一溃千里,狼狈逃窜。   今日噩梦再临。   关键这官司是越打越恐怖了,虽然这场官司是双方斗争的结果,但似乎已经破坏了原有的制度。   赵抃叹了口气,面色凝重道:“输了官司倒是不打紧,可是方才在公堂之上,他们表明能够监督制置二府条例司的唯有司法,看来他们今后也是打算依仗那张三。”   范纯仁激动道:“下回我绝不会再输给张三。”   “那可不一定啊!”   一直沉默的司马光,突然开口说道:“记得我与张三第一回 交手时,他曾讽刺我不专业,如今想来,还真是这么回事。   打官司是属于讼学,这与我们熟悉的庭辩是大相径庭,在公堂之上,引经据典,诗词子集,都无大用,律法是唯一可以依仗的,若不想重蹈覆辙,就得努力学习讼学,这里面学问可是大着了。”   文彦博问道:“君实,你有何想法?”   司马光故作沉吟片刻,道:“正好我也在筹备司法改革,也需要一些司法方面的人才,我打算奏请官家,在国子监扩大讼学这门学科,培养专门的司法人才。”   赵抃点点头道:“这我赞成,今日开此先例,今后难免会再遇到。”   ……   “表哥,官司打输了么?”   王夫人见王安石气冲冲地回到家里,不免也是忧心忡忡。   “赢了!”   王安石愤怒道。   王夫人错愕道:“赢了,你为何这般生气?”   王安石大袖一舞:“我是气张三那小子。”   王夫人听得更是好奇,“他不是帮你的么,既然打赢了,他应该是功不可没啊!”   “他是功不可没,但我却是颜面尽失,我王安石何时被人这般对待过,就只能挨打,不能还手,可真是岂有此理。”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王夫人是直摇头,对于她而言,赢了就行,又道:“我去帮你打点热水来。”   王安石一怔,好似想起什么来似得,道:“烧水,我今儿要洗澡。”   王夫人大惊失色,震惊地看着王安石,“表哥,你方才说什么?”   王安石道:“我说我要洗澡啊!”   他竟然主动提及要洗澡?王夫人下意识地举目望天,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呀!还是说……   王夫人脸上微微泛红。   ……   “咦?我……我好像不是往这条路来的呀!”   这宋朝皇宫虽然不大,但是要是不熟的话,还是容易迷路的,关键张斐只是一个耳笔,不是官员,他的进出,都必须要有专门的人带着,是不能随意乱走的。   可走着走着,张斐突然发现周边的环境变得越发陌生,这许芷倩又不在身边,他不禁打起精神来。   引路的宦官道:“你也不是第一回 来了,还不知这皇城进出可不是一条道。”   “是……是吗?抱歉,我不太记得了。”   张斐讪讪一笑,努力回想了下,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这想着想着,他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进到了一个小院里面,四处张望,只见这小院里面只有一栋小阁楼,“这是哪里?”   砰地一声。   院门突然关上了。   “喂,你们想干什么?”   已经被偷袭过好几回的张斐顿时是急了,拔腿就往门口那边跑去。   忽听楼上有人道:“你别害怕,是朕让他们带你来的。”   张斐顿时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乖乖的,你要找我,直说就是,犯得着搞得这么神神秘秘么,拍电视剧呀,可真是吓死我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权力的笼子   来到二楼,就只有一间开着四扇窗的小屋,但装潢却非常雅致,此时屋内坐着一人,正是神宗皇帝。   他坐在一张小方桌旁,桌上摆放着一壶酒和四道十分精致的菜肴,而且全都是张斐所爱,甚至包括他身边的那个模样清秀的小宫女。   “小民张斐参见陛下。”   张斐躬身一礼。   赵顼笑道:“你无须多礼,坐。”   手直接引向对面。   他之前一直不想暴露身份,就是希望与张斐保持一种朋友之间的交流,他与张斐年纪相当,又是一见如故,这种关系对于他而言又是非常难得的。   即便现在他暴露了身份,但他还是希望继续将这种关系维持下去。   “多谢陛下。”   张斐也不是第一回 与赵顼对席而坐,嘿嘿一笑,来到赵顼对面坐下,左右看了看,“这好像还是我第一回上陛下家做客。”   做客?赵顼很喜欢这个说法,哈哈一笑:“朕早就想请你来了,只是未有找到机会。”   交谈间,旁边的宫女已经为他们斟上一杯酒。   赵顼举杯道:“恭喜你赢得这场官司。”   “多谢!多谢!”   张斐赶忙举杯迎上。   一饮而尽,赵顼放下酒杯来,又意犹未尽道:“最初那范司谏临时要求王学士上堂作证,可真是令朕也惊出一身冷汗,好在你处变不惊,反而使得范司谏他们施展不开,真是令人倍感痛快啊!”   张斐本想夹一点菜吃,压压酒劲,听到皇帝问话,赶忙将快子,道:“不瞒陛下,其实这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得多,甚至比上回祖宗之法的官司还要轻松许多。”   “是吗?”   赵顼诧异道。   张斐点点头道:“上回都是陪审官在询问我,这地位就不平等,故此我顾忌的比较多,这回至少我与范司谏是平等关系,在这个基础上,王大学士做供与否的区别,就仅仅是在于他输得是非常难堪,还是稍稍难堪。”   赵顼笑道:“所以无论如何,他都是输。”   张斐点头道:“因为这事本就是他们胡搅蛮缠,除非他们使用那些卑鄙的手段,否则的话,他们是不可能会赢的。”   赵顼点点头,道:“关于方云一案,朕已经派人暗中在侦查,但对方做得也非常周详,暂时还未查到任何线索,不过朕已经派人暗中保护方云,这方面你不用太担心。”   张斐赶紧抱拳道:“多谢陛下。”   赵顼笑道:“想不到你还是一个如此重情重义之人,其实方云当初也不过是救了你一命,而你也帮她洗脱罪名,这已经算是报答了她的救命之恩。”   张斐苦笑道:“如果情义之事,也是可以通过计算而得出结果,那可就太好了。”   “言之有理。”赵顼笑着点点头,又道:“说来也真是奇怪,朕每回听你打官司,总是受益良多,甚至都要胜过于那些大臣们的辩论。”   张斐沉吟少许道:“这或许是因为那些大臣在陛下面前,都是以道德去谈得失,而我在公堂之上是以成败论道德,刚好相反,故而陛下觉得有所不同。”   “以成败论道德?”   赵顼初听,只觉这话毫无道理,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有几分道理,于是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回答道:“因为律法就是脱胎于道德,也是道德的底线所在,许多时候一些不道德的事,但并不违法,可是违法之事,必然是有违反道德的一面,故而当以律法相争时,道德也就变得赤裸裸了。   而打官司那更是纯粹的利益之争,我们不是要说服对方,也不是探索真理,而是要借用律法这把武器制服对方,这就如同两军对垒,只有胜败,但最终捍卫的恰恰又是道德。”   赵顼沉思半响,点头笑道:“你这番解释倒是令人耳目一新,朕再敬你一杯。”   “这杯该我敬陛下了。”   “一样。”   喝罢。   赵顼又道:“之前你们在公堂之上,表示制置二府条例司将受到司法的监督,依朕之见,他们必定会重视这争讼之学,争取以律法来阻止王学士变法,你能保证你能一直赢吗?”   张斐一怔,迟疑半响,摇头道:“不能。”   赵顼抬臂至于桌面上,身体前倾,问道:“那可如何是好?”   “这个,……”张斐略显有些纠结,方才官司打得太投入,竟然把皇帝给忘了,都怪那范纯仁,搞什么盘问,打乱了我的节奏,这下可是糟了。   赵顼见他神色纠结,微微一笑:“如这问题,朕也只能与你聊聊,朕希望你对朕能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要问得其实很简单,司法能不能限制我,我一个皇帝,如果要依靠你一个耳笔来颁布政策,等于皇权得到了极大的削弱!   适才范纯仁那番话,引起了他的重视。   这皇帝要走法家路线,追求的可不是什么法不阿贵,而是尊君卑臣,这可是法家一个很重要的政治思想。   集权加强权。   可是目前来看,这个法家与赵顼想得不太一样,官司这么打下去的话,他也会被司法监督的。   “是!”   张斐点了下头,应付着,心想,若不说清楚这个问题,只怕他也不会坚定地走下去。反正如今我就只是一个屁民,也没有半点权力,我说什么,他听听就好了,对他也不会有任何影响,如果将来我入朝为官了,那这些话可能就永远说不出口了。   权衡半响,张斐点了头道:“输了就得认。”   赵顼轻轻皱眉,这不是他想要的。   张斐紧接着又道:“不认就得亡国。”   赵顼又是一惊:“此话怎讲?”   张斐问道:“陛下可知秦是兴于何因,亡于何因?”   赵顼稍一沉吟:“兴于法,亡于法?”   一个国家的灭亡,肯定不是一个原因,通常回答这个问题,必须要结合语境,他不是回答张斐,而是猜想张斐想这么说。   张斐摇摇头道:“准确的来说,秦是兴于法不阿贵,同时又亡于尊君卑臣,这就是为何历朝历代凡尊法家者,是无一长久。”   亡于尊君卑民?   这似乎是直接告诉赵顼,不要走法家这条路。   但这与张斐之前的看法,显然是很矛盾的。   之前张斐曾强调想要富国强兵,唯有法家。   赵顼问道:“此话何解?”   张斐答道:“如果说律法捍卫着道德的最后底线,那么君主就是捍卫着律法的最后底线。一旦君主破法,国必亡矣。   因为律法对于君主约束,其实是最小的,普通人犯法,多半都是为了金钱、美女,甚至于权力,但这一切,君主是唾手可得,通常来说,君主想要违法,都是很难的。   除非去强抢民女,派人掠夺百姓财物,如此君主,国焉能不亡。纵观历朝历代,但凡国家走向衰弱之时,皆是从君主破法开始,也从未出现过法亡而国存的现象。”   赵顼听得是直摇头:“你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朕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监视之中,可他们的举动,朕可能是一无所知,你怎能说对朕约束最小。”   张斐笑了笑。   赵顼问道:“难道朕回答的还不够真诚吗?”   言外之意,就是希望你能够与朕开诚布公的谈,这话朕也没法去跟别人谈。   张斐挠挠头,含湖不清地说道:“如果君主受到司法的监督,那他们还需要盯着君主的一举一动吗?”   赵顼当即陷入了沉默。   御史谏官有些时候确实讨厌,但问题是皇帝本就不受司法制约,要还没有一个人盯着他,皇帝就能够为所欲为。   如果皇帝犯法与庶民同罪,同时司法独立,御史谏官确实是可以不要了,开封府就够了呀。   沉默了好一会儿,赵顼又道:“话虽如此,但如果这场官司输了,那是不是朕就得放弃变法?”   其实他要问的,恰恰就是张斐方才的回答,司法会不会凌驾于皇权之上。   张斐道:“如果如我所言,这场官司就不应该存在,因为陛下有权力设制置二府条例司,这完全符合朝廷典章,他们是凭借权力才将制置二府条例司告上公堂的。”   赵顼摇摇头道:“你未懂朕的意思。”   张斐也要要吐道:“是陛下未懂我的意思。”   赵顼错愕道:“那你所言何意?”   张斐道:“正如我方才所言,君主乃是捍卫国家律法的最后底线,换而言之,就是律法对陛下的约束其实是最小的,臣子其次,对于百姓的约束最大。   但律法又像似一根绳索,是将所有人都圈在里面,松紧又具有统一性。故此当这跟麻绳对陛下的约束紧上一分,大臣就要紧上五分,百姓则是要紧上十分。而陛下之前的担忧,是基于对自己紧上一分,在这种情况下,这场官司就不可能存在。”   这场官司说到底,是权力之争促成的,不是完全基于司法。   赵顼沉吟半响,问道:“你如何确定对君主的约束收紧一分,对臣子约束就能收紧五分?”   张斐道:“如果一个耳笔敢起诉君主,并且起诉成功,那么起诉宰相,绝无人敢说半句。反之,一个耳笔起诉了宰相,不代表他就能够起诉君主。从法理上来说,君主拥有最多的司法豁免。”   赵顼反驳道:“朕并未违法,可是不少官吏都有违法之举,这你又如何说?”   张斐沉吟少许,道:“陛下对商人的过税是否了解?”   赵顼点点头:“朕当然了解。”   张斐又问道:“陛下又是否知道,许多官吏从中浑水摸鱼?”   赵顼轻轻点了下头。   张斐道:“为何朝廷不管?”   赵顼不做声了。   张斐道:“朝廷既想扩大财政收入,但同时又不愿意支出太多的酬劳,这与抢劫有何区别?但如果陛下对自己约束,不要这违法收入,这种现象也必然会大规模减少。”   赵顼叹道:“朕也不想,但是目前财政入不敷出。”   张斐道:“如果因此陛下就带头去抢,后果也是肯定的,历朝历代也已经告诉我们结局,这只是一个恶性循环啊!过税这种现象,就是基于松一分的情况下发生的。   其实陛下从中所得,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多得多,但是他们所得加在一起,可能比陛下要多,至少也差不多。可见对陛下的约束越松,陛下反而损失的越多,最终就是国破家亡。”   结合时事,赵顼一听就明白过来了,只感脸发烫,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感叹道:“朕知你之意,但这谈何容易?”   张斐笑道:“其实路都很难走,否则的话,这么年来,为何就出了一个唐太宗,但这至少还是一条活路,而那条路,必定是死路。”   赵顼问道:“可是尊君卑臣乃法家思想。”   张斐沉吟少许,才道:“虽说汉武帝是独尊儒术,但其实他是将儒法结合,他并未放弃法家的许多思想,这就是因为如果法家再加上尊君卑臣,绝对是死路一条,但凡这么做得国家,无一例外,全都因此亡国。”   赵顼不解道:“这是为何?这可是法家圣祖韩非子所提倡的。”   这可是他支持法家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就是要伸张皇权,王安石的变法,也将这个思想给融入其中,这也是赵顼支持王安石一个重要原因。   若不伸张皇权,是既无法对外开疆扩土,也无法对内改革变法。   张斐笑道:“故此韩非子他输得也很彻底啊!”   赵顼道:“可是大秦……”   他本想说大秦赢了,可大秦又是二世而亡,这好像又缺乏说服力。   张斐道:“法家的核心思想其实是法不阿贵,绳不挠曲,如此才能有效治国。但这显然与尊君卑臣有着尖锐的矛盾,二者是不相兼容的,故此要引入儒家的君君臣臣与法家思融合,因为君君臣臣相对温和许多。”   这儒家的君君臣臣,并非完全尊君,而是巧用道德来限制君主,表示你君主就要有君主的样子,臣子要有臣子的样子。   这就是为什么臣子劝阻皇帝时,常用尧舜、太宗来做例子,其实就是这个思想,君主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样子,这得竖立一个榜样。   而尊君卑臣,就简单粗暴,宇宙之内,唯我独尊。   可这么一来,不等于又回来了,儒法结合,不能做出改变。   赵顼听得很是困惑。   张斐又继续说道:“而我之所以支持陛下走法家路线,那是因为目前国家内忧外患,必须要强权,才能够扭转乾坤。”   赵顼是彻底迷茫了,“你这不也自相矛盾吗?”   张斐摇摇头道:“如果陛下取舍有度,便可做到矛盾皆为陛下所用。”   赵顼问道:“如何取舍有度?”   张斐道:“很简单,就是将部分权力赋予司法。历朝历代,许多人都认为,对皇权少一分约束,君主自然得利。   但其实恰恰相反,皇权多一分约束,君主才最得利,因为君主可以通过这一分的约束换取臣子的五分约束,虽然大家都变弱了,但是臣失去的更多,那皇权自然就得到伸张。”   赵顼紧锁眉头道:“赋予司法?”   张斐道:“陛下也可以理解,交予国家,这部分交出来的权力就变成公权。”   “公权?国家?”   “是的。”   张斐点点头,道:“但只要把握好公权的度,君主的权力是可以得到伸张的。”   “此话怎讲?”赵顼问道。   张斐解释道:“因为从纯粹的法理来看,君主是同时拥有立法权和释法权,即便司法对君主有所约束,君主依然可以达到自己想要达到的一切目的,并且受到的限制更少。   就好比说制置二府条例司这个官司,如果大家都只讲法的话,陛下就只需换个名字,那便可立于不败之地,不讲法的是对方。   故此范司谏他们在这事上面,他们讲得往往不是法理,而是道德。   实在不行,陛下还可以再添加几个主审官去审,祖宗之法是可以给出很多解释的,每种解释都合理,陛下是可以通过合法的手段,取得自己想要的解释。”   赵顼听罢,不禁陷入沉思之中。   张斐的这番理论,确实为他打开了一扇门。   以前君臣之间,就是一个零和游戏,大家都是想着增加权力,却从未有人想过,大家一同削减权力。   只要你减得比我多,我们的差距就更大了,皇权自然也得到了伸张,那么考虑的就是该把多少权力关到笼子里面,对君主最为有利。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虽说这实践出真知,但是治国可不能脑门一热,大腿一拍,撸起袖子,干就对了。   一个政策的失误,可能就是无数人命。   故此,大臣在向皇帝献策时,都会先拿出一整套完整的理论做基础。   但他们的理论都有一个相似点,就是强调皇权。   法家也好,儒家也罢,皆是如此。   因为他们要说服的对象就是皇帝,皇帝若不得利,又怎会答应。   张斐其实也不例外。   他虽然是强调削弱皇权,但他同时也强调削弱臣权,权力是相对的,只要你比我削弱的更多,那等于我是变得更强。   只不过他引入了公权这一个理念。   将两人的游戏,变成了三人游戏。   这就好比原本擂台上是两个成年人打架,是胜负难料,而且十分凶险。   现在改换规矩,变成一个初中生和两个小学生,虽然总重量是一样的,但这显然比两个成年人打擂台更为安全一些,同时初中生还能拉拢其中一个,其对付另一个小学生,这胜算也更大一些。   诀窍就在于怎么去分,让自己更占优势。   这刚好是处于王安石与司马光的中间。   王安石是强调强权,司马光是强调平衡。   张斐就刚好处于中间。   当然,张斐也只是帮助赵顼打开一扇门,多一条路供他选择。   但到底走哪扇门,还得是赵顼自己去选择。   毕竟张斐也就只是一个屁民,连官员都不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敢于说出这番话,并且说完之后,还能够全身而退。   “恩公!”   “三哥!”   刚刚出得皇城,就见冯南希、牛北庆他们走了过来。   “老七,大牛,你们怎么来了?”   张斐问道。   冯南希道:“适才那衙内和小马上咱们家,说恩公打赢了官司,要为恩公庆祝,我们这才知道官司已经打完了,可见恩公迟迟未归,故而赶来看看。”   张斐一翻白眼,“你们担心有什么用?是要杀进去么?”   冯南希当即吓得腿都软了,这后面可是皇城呀,“这……这我们怎敢。”   “那不就是了,你们都出来了,谁去保护夫人?”张斐很不爽地质问道。   方云一事,让他吃了教训,他对于这方面,是非常敏感的。   话音未落,就听得马车那边有人喊道:“夫君。”   只见高文茵从马车内躬身行出。   “夫人也来了呀!”   张斐立刻走了过去。   高文茵讪讪一笑:“是我担心夫君,大牛和七哥他们只是送我来此。”   张斐神色一变,笑道:“让夫人担心了,真是抱歉。”   冯南希、牛北庆当即是一脸问号地看着张斐。   “这是我应该做的。”高文茵稍稍颔首,又左右看了看,“许娘子呢?她没与你一块吗?”   张斐道:“许娘子跟他爹去刘舍人家了。”   高文茵轻轻点了下头,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对了!李四,你快些将酒拿出来。”   “哎!”   李四麻熘地从马车里面端出一壶酒来,“三哥,你慢点喝,有点烫。”   “烫?”   张斐差点没一脚踹过去,“你疯了吗?这天气,你拿壶烫酒给我喝?”   高文茵错愕道:“这不是夫君你要求的吗?”   张斐也是一脸错愕,“我要求的?”   高文茵小鸡啄米般地直点头,“是夫君让我烫好酒等你回来庆祝?”   “啊?这……”   张斐挠挠头,心道,早知你这么听话,我就让你脱了衣服在床上等我了,唉……真是失策啊!   ……   一行人回到家里,小桃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庆功宴。   张斐又让李四去许家看看,如果许芷倩他们回来了,就请他们过来一块吃。   但可惜许家的下人告知李四,许遵和许芷倩并未回来。   这倒是令张斐有些遗憾,毕竟许芷倩可是二号功臣,没有她在,就少了一点意思。   但好在曹栋栋和马小义这两个活宝又来了,有他们两个在,这气氛一下就上来了。   然而,张斐并不知道的是,许芷倩其实已经回到家了。   许家。   “爹爹!”   许芷倩一脸困惑地看着许遵,“方才你说要去刘叔父家拜访,可最终又没有去,如今又故意骗张三我们不在家,这……这是为什么?莫不是爹爹害怕与张三来往,会影响爹爹的仕途?”   “混账!”许遵瞪她一眼,“爹爹是那种人吗?”   “那是为什么?”许芷倩好奇道。   许遵捋了捋胡须,道:“倩儿,今后你不能老是跟着张三东奔西跑。”   许芷倩惊讶道:“为何?”   许遵道:“如今你可是待嫁的闺女,大庭广众下,你跟张三搂搂抱抱的,这要传出去,谁还敢娶你啊?”   许芷倩激动道:“爹爹,你怎能这般想女儿,当时只因女儿紧张,迈不开步子,张三只是好意扶着女儿。”   许遵叹道:“爹爹是相信你的,但是别人不会这么想啊!”   许芷倩哼道:“我才不在乎。”   许遵道:“怎么?你打算一辈子不嫁人么?”   许芷倩迟疑了下:“这女儿倒是没有想过,但目前女儿还不想嫁人。”   许遵沉眉道:“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这般年纪,若不嫁人成何体统,待会我去跟张三说说,你就不去那律师事务所。”   “不行!”   许芷倩激动地喊道。   许遵吓得一跳,打量了下女儿,“倩儿,你老实跟爹说,你与张三……?”   许芷倩一脸呆萌道:“与张三什么?”   许遵道:“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张三?”   “怎么可能?”   许芷倩吓得惊叫一声,只觉汗毛竖立,“爹爹怎会这般想,女儿怎么可能会喜欢上那登徒子。”   许遵道:“倒也不是爹爹瞎想,只不过爹爹那些同僚都是这般认为的。而且,你自己想想看,你与张三认识之后,也都不跟莹儿他们一块出去玩了,成天就跟着张三。”   许芷倩想了想,好像自己的生活是发生了些些改变,蹙眉道:“爹爹应该知道,女儿跟着张三,也是忙于正事,可不是他们想得那样。”   “若非如此,爹爹又怎会允许你与张三上堂争讼。”话说如此,许遵又道:“但你也不能总是这么下去,你终归是要嫁人的,就到此为止吧!”   “爹爹……?”   “这是爹爹的职责所在。”   许遵面容严肃地说道:“你想想看,但凡你自己能做主的事,爹爹何时干预过你,爹爹对你还不够宽容吗?”   许芷倩咬着嘴唇,闷闷不声。   许遵又道:“但是这儿女的婚姻大事,乃是父母的职责所在,如果爹爹不帮你找一个好归宿,将来又怎么去面对你娘。”   许芷倩虽万般不愿,但还是点点头:“女儿知道了。”   许遵嗯了一声:“爹爹已经托你刘叔父帮你去打听了,若有消息,爹爹会先与你商量的。”   其实他算是非常开明的,但一些原则性的问题,他也是不会让步的。   如今的婚姻大事,就是属父母之命,儿女也没法去自己操作,许遵也认为这是他的责任,那自然就不能由着女儿任性。   其实许遵还是给许芷倩一些选择的自由,与许芷倩同龄的孩子,都已经嫁人了,许遵也希望许芷倩自己能够觅得如意郎君,但也认为不能老是这么拖着。   这一次许遵也是下定决心。   许芷倩也很了解他爹,许遵都已经这么说了,那就代表着这事没有回旋的余地。   ……   傍晚时分。   张家院内是鼾声如雷,牛北庆趴在桌上是呼呼大睡,而曹栋栋、马小义则是将张斐夹在中间,一个抱着腰,一个抱着胳膊。   “喂喂喂!你们两个抱着我干什么,快些松开,回家抱浑家去。”   张斐倒是没喝多少,都是牛北庆、冯南希在陪他们喝,如今那两个也差不多了,只能他自己善后了。   没有办法,张斐只能夹着他们两个往门外走。   “嗝……不行,不行,本衙内还未尽兴,咱们兄弟再去飘香楼喝,叫上七八个歌妓……嗝。”   “草!早又不说,现在你们都这德行了,去了的话,肯定跑单,下回再去。”   “三哥,你真是见色忘友?”马小义靠在张斐怀里都囔道。   张斐纳闷道:“什么见色忘友?”   马小义都着嘴道:“你为什么总带着那许娘子,俺也可以帮你打官司,俺还不要钱,只求三哥你带上俺。”   “行行行,下次带你去。这么大了,就别扮可爱了。”   说话时,已经到了门口,张斐身子一扭,奋力拉开他们两个,往涛子怀里一推,紧接着一个后跳,将门一关。   “呼……可算是将这两个活宝给送走了。”   张斐长长松得一口气,目光突然往许家那边瞧了一眼,心想,恩公他们应该回来了吧。可如果回来了,许芷倩肯定会上我家来呀!不会是我这场官司影响到了恩公吧?   他越想越发担忧,于是打算去问问看。   来到后门,刚刚推开门,就见许芷倩斜倚在门沿上,见他来了,也就只是淡淡扫了一眼。   “发生了什么事?”张斐紧张地问道。   许芷倩瞧他一眼,嗫嚅不语。   张斐急道:“你倒是说呀!”   许芷倩撇了下嘴角,凤目含泪,沮丧道:“我以后不能去律师事务所帮忙了。”   “为什么?”张斐急切道:“是不是我这场官司影响了你们家?”   许芷倩摇摇头,忸怩不安瞧了眼张斐,“我……我说了,你可不准笑。”   “笑你……?”   张斐差点没说“笑你妹”,翻着白眼:“我是这么无情的人吗?快说吧!”   许芷倩努了下小嘴:“是……是我要嫁人了。”   “啊?嫁……嫁人?”   张斐顿时懵了。   他以为自己连累了许家,不曾想竟然是许芷倩要嫁人了。   许芷倩点了点头。   张斐想笑,但却是笑不起来,“你这么小就要嫁人了?”   许芷倩直起身来,“我可不小了。”   张斐目光往她胸前一掠而过,“确……确实也不小。”又问道:“你要嫁给谁?”   问出这句话时,竟有被人戴绿帽的感觉,真是奇了怪了。   许芷倩摇摇头:“现在还不知道,我爹已经让刘叔父帮我去打听了。”   张斐皱了下眉头,道:“所以恩公今儿是故意让你与我保持距离?”   许芷倩忙道:“你可别误会,爹爹也是为了我好。”   “这我当然知道。”   说罢,张斐叹了口气,也斜靠在门沿上。   许芷倩瞧他一眼,“你为何叹气?”   “我……”张斐耸了下肩膀:“我们这么合拍,连斩开封府、审刑院、政事堂于马下,事业是蒸蒸日上,你突然来这么一出,还不让我叹口气啊。”   许芷倩轻叹道:“谁说不是呢,其实我也不想这么早嫁人。”   张斐直起身来,问道:“那你没有跟恩公说么?”   许芷倩道:“怎么没说,但是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我又不能做主。”   “这倒也是。”张斐点了点头,又瘫了回去。   许芷倩瞧了眼张斐,“张三,你那么能说,能不能帮我去跟我爹说说。”   张斐很是纠结:“别的事倒是好说,但这事的话……”   许芷倩见他很是为难,点了下头:“也是,这事你也帮不了忙。”   张斐瞧她沮丧的样子,心肠一软,道:“你若真不想嫁人,那我帮你想想?”   “谢谢!”许止轻声道了一声谢,但她也知道,这种事张斐怎么帮得了,又道:“张三,虽然我没法去律师事务所帮忙,但你答应我的事,可是不能反悔。”   张斐问道:“什么事?”   许芷倩激动道:“就是免费帮穷人打官司,这可是你当初答应我的,我才愿意帮你的。”   张斐随口敷衍道:“这你放心,利用穷人赚富人的钱,可一直都是我的理念,怎么可能会放弃。”   许芷倩剜了他一眼,“我回去了。”   说罢,就将后门给关上了。   ‘喂……唉……”   回到院内,张斐坐在狼藉的酒桌旁,只觉莫名的心烦意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夫君。”   “啊?”   张斐一怔,偏头看去,只见高文茵拿着一块抹布走了过来,正担忧地看着他。   “夫君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来到桌旁,高文茵温声问道。   “没……”   张斐勉强露出一丝笑意:“遇到一些棘手的事。”   不得不说,高文茵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   高文茵又问道:“是与许娘子有关吗?”   张斐诧异地看着她,“夫人怎会这么说?”   高文茵道:“方才吃饭时,夫君就心不在焉的,时不时还往后门那边看一眼。”   “是吗?”   张斐惊诧道。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高文茵点点头,又是微笑道:“夫君如此年纪,就能拥有有这般成就,我又哪能配得上夫君,其实谁人都看得出,夫君与那许娘子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虽然她喊得是夫君,但张斐在她心里更多是恩人的身份,作为旁观者,她也早就看出,许芷倩与张斐才是真的一对。   张斐眉头紧锁,沉思半响,突然看向高文茵,“夫人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高文茵微微一笑,又听张斐道:“是呀!我这般优秀,光一个夫人又怎配得上,这会外溢的,至少也得三五位夫人,才勉勉强强够得上我的优秀啊。”   “……?”   高文茵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   曹府!   “你这孽子又上哪喝酒去了?”   曹评瞅着被涛子他们抬回来的曹栋栋,怒气看着就浮上脸来。   曹栋栋先是冲着曹评一阵傻笑,又含湖不清道:“张三打赢了官司,我们去帮庆祝了。”   曹评眉头一皱,“我不是与你说过么,最近少与那张三来往,你怎就不听。”   “不行!”   曹栋栋突然就鼓起眼来,瞪着老爹,“那可不行。”   旁边的涛子慌得要命,低声道:“衙内,你喝多了。”   曹评嘴角抽搐着,阴沉着脸问道:“你说什么?”   “不行!”曹栋栋昂起头来,极其嚣张道:“只要有张三在,即便本衙内犯了法,也不会被姑奶奶惩罚的,哈哈哈……”   “你这逆子……?”   曹评猛地举起手来,突然眉头皱了下,是呀!张三就一个耳笔,他王介甫请得,我曹评就请不得吗?顿时放下手来,瞧了曹栋栋一眼,呵呵笑道:“你小子倒是挺机灵的。”   “那是。”   曹栋栋很是得意的抖着大舌头道:“虽然爹爹让我少与张三来往,但只要我能哄得姑奶奶开心,我爹爹敢打我么?我爹爹看到姑奶奶腿软得比我还厉害一些。哈哈……”   啪!   “哎幼!谁打我。” 第一百六十八章 御讼   随着黑夜的降临,张家、许家这边慢慢安静了下来,隐隐可听见牛北庆那雷鸣般的喊声。但是东京各大酒楼,却是热闹非凡,随着官司的内容不断传出,民间开始了一轮新得争论。   虽然这场官司表面上好像与百姓没有直接关系,毕竟是朝廷大员控诉官衙,但其实这场官司关乎着天下人。   这无疑为新法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   也预示着新法即将到来。   已经是不可阻挡。   翌日清晨。   由于此时正值春夏交替之际,清晨的温度是非常舒适的,故此许遵也是选择步行去上班。   刚刚出得大门,就见张斐顶着一头大汗,迎面跑来。   “恩公早!”张斐微微喘气道。   “这大清早的,你干什么去了?”许遵好奇地问道。   张斐喘着气道:“我跑步去了,哦,就是锻炼身体。”   许遵笑着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得,“你跑完了没有?”   张斐道:“跑完了。恩公有事吗?”   “是有点事要与你说。”   许遵手往前方一指,示意边走边说。   “哦!”   张斐跟着许遵往前走去。   许遵边走边道:“倩儿只怕不能再继续帮你了。”   张斐一惊,“为何?”   许遵道:“她年纪也不小了,该嫁人了。”   “嫁人?”   张斐问道:“嫁给谁?”   许遵瞧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好似许芷倩的兄长,哭笑不得:“这与你何干?”   张斐道:“恩公,话也不能这么说,我与许娘子也算是相识一场,她的终身大事,我也得关心关心啊。”   许遵摆摆手道:“这事就不用你关心了,我已经托了人。”   张斐眼眸一转,道:“恩公,这事你可得万分谨慎,稍有差池,可能就会害得许娘子一生。”   许遵听他说得怪邪乎的,“你这话从何说起?”   张斐道:“许娘子的性格,恩公应该比我更清楚,这眼里可就揉不得沙子的,故此在择婿方面,一定要慎重,否则的话,可能就会害得两家人。”   许遵想想,觉得这小子说得也有道理,问道:“依你之见,该如何择选?”   张斐想了想,道:“首先,官宦子弟不能要,尤其是那种官宦世家,是决计不能要的。”   许遵哼道:“你这真是胡说八道,倩儿就是生于官员家庭,这门当户对,也应该找宦官子弟。”   张斐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官宦家庭,总是难免人情世故,难免外界的纷纷扰扰,而许娘子在许多是非上面,又认死理,那不得天天吵啊!”   许遵摇摇头,不以为意:“倩儿是我女儿,我比你更了解她,虽说她乐于助人,但她也知道量力而为,不会去强求的。”   张斐道:“许娘子助人,可从不是量力而为,而是尽力而为,只求无愧于心,故此对于自己,她可是要求很高的,但是在许多官员眼里,就是太过较真,大部分官员都可没有恩公你这般清廉啊。”   许遵兀自摇头道:“朝中还是有许多家世清白的清廉之官。”   张斐立刻问道:“司马大学士算得上清廉之官吗?”   许遵点点头道:“那当然算。”   张斐道:“但是司马大学士在许多案件上面,与许娘子的看法是完全矛盾的,恩公应该知道,许多案件的判决,是在于理念的不同,而非是纯粹的对与错。   许娘子心里又藏不住事,必然会与司马大学士争辩,恩公认为司马大学士会容许自己的儿媳反对自己吗?”   许遵脑子里面,满是许芷倩与他辩论的画面,真是越想越愁,这真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叹道:“这也怪我啊!”又看向张斐,“依你之意,就只能找平民百姓?”   张斐直摇头道:“那更不行,别说平民百姓,就是一般的普通官员,也经不起许娘子折腾啊!”   许遵啧了一声:“嫁了人,这性子多半会改改的。”   张斐问道:“恩公真这么认为么?”   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许遵捋了捋胡须,道:“官员子弟嫁不得,百姓子弟亦嫁不得,那嫁给谁?”   张斐一本正经地分析道:“依我愚见,恩公择婿,应该要符合三个条件。”   “哪三个?”许遵问道。   张斐昂首挺胸道:“其一,英俊多金。这容貌得般配,生活也得有保障,这都是最基本的,夫妻上街一块讨饭,可是算不得恩爱。   其二,能力非凡。不仅要经得起许娘子折腾,甚至还要比许娘子更能折腾,如此一来,夫妻一块折腾,就谁也怪不了谁了。   其三,与许娘子理念相同,这很重要,许娘子的性子,认定之事,是绝不会屈服的,如果理念相同,就能避免许多矛盾。”   许遵稍稍点头:“你说得倒也有些……”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打量了下张斐,“等会……你说得不会是你自己吧?”   张斐嘿嘿一笑:“英俊多金,这的确像我……”   “老夫指得可不是这一点。”   “那恩公指的是……?”张斐诧异道。   许遵道:“能比倩儿更能折腾的,不只有你了吗?倩儿就再能折腾,她也只敢帮助一些平民百姓,你呢,是从审刑院一直告到政事堂,王司农都被你赶出京城,我看整个京城也没谁比你更能折腾了。”   张斐挠着脖颈,讪讪道:“恩公言之有理。”   “什么言之有理?这分明都是你说得。”   许遵瞧着张斐,摆摆手道:“在老夫面前,你就别拐弯抹角了,直说便是。”   “哦!”   张斐憨厚地点点头,然后拱手道:“小婿见过岳父。”   ……   昨夜喝多了的牛北庆,今儿起得比较晚,打着哈欠来到门前,正准备找个疙瘩,眯了一会儿,可刚到门前,就见一人踉踉跄跄的往这边跑来。   “恩公?”   牛北庆见是张斐,赶紧打起精神来,“恩公为何这般惊慌?”   “有人追杀我,太可怕了。”   言罢,张斐三两步就窜入院内,嘴角还挂着一抹坏笑。   牛北庆未注意到,他来到张家之后,一直都在看家护院,可也没个来闹事的,一把子力气无处施展,好生无聊,一听有人追杀张斐,可算是有事干了。   鼓着眼就冲了出去,左右一看,只见一人以百米的冲刺的速度,往这边跑来。   还真有人追杀恩公?   牛北庆立刻冲上去,一手揪住那人的衣襟,抡起膀子,大声喝道:“你这鸟人胆敢刺杀俺恩公。”   那人也吓坏了,大喊道:“好汉饶命啊!”   刚刚入院的张斐猛地回头看去,当即也吓得魂不附体,大喊道:“大牛住手!”   牛北庆回头看去,手中那人拼命地朝着张斐招手道:“张三郎,救我,救我。”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范理。   由于牛北庆一直在家看家护院,并不认识这范理。   张斐赶紧走了过去,“大牛,这是范员外,还不放手。”   “哦。”   牛北庆立刻放下手来。   范理吓得不轻,双腿一软,差点一股屁坐在地上,“三郎,你这下人好生面煞。”   张斐一手扶着他,赔笑道:“这只是个误会,范员外,你没事吧?”   “差点都被吓死了。”   范理拍着胸脯,娘里娘气地说道。   牛北庆赶忙解释道:“恩公,这可不能怪俺,你说有人追杀你,俺出门一看,就这厮……员外往这边跑来,就以为是他要追杀你。”   “啥?”   范理惊呼道:“三郎,有人追杀你么?”   张斐赶忙道:“我只是跟他开个玩笑,哪知他还当真了。”说着,他又转移话题道:“不过员外,这大清早的,你上我这来,不会是来催工的吧?我昨日才刚刚打完官司啊!”   范理突然来个激灵,一手拽住张斐的衣袖,“三郎,你快些跟我走,走走走走!”   “上哪去?”   “事务所。”   “你先别激动,到底出了什么事?”   “官官官官家的圣谕到了。”   “圣谕?”   “哎幼!你就别问了,快些走吧。”   范理拽着稀里湖涂的张斐一路狂奔至录事巷。   就连张斐都感慨,这个中年人的体力真是可以,跑几条街,都不带减速的。   只见青楼的歌妓,书铺的茶食人,耳笔胡同的耳笔,都跑了出来,而目光全都盯着汴京律师事务所。   “中……中官,小人将张三郎请来了。”   来到律师事务所门前,范理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地向一个蓝色锦衣老者说道。   中官?张斐打量了下那锦衣老者,见这老者没有胡须,立刻也反应过来,赶忙拱手道:“张三见过中官。”   这老者正是入内内侍省副都知蓝元震,张斐没有见过他,但他倒是见过张斐,笑道:“咱家今日是奉官家圣谕,将此匾赐予你。”   说着,他手指向身旁的一个侍从。   那侍从双手抬着一块圆匾,但是上面罩着一块黄布。   蓝元震拉开黄布。   但见那匾额中间写有一个字----讼。   左下方还有一个印章,也只有一个字---御。   张斐、范理等一干耳笔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蓝元震似乎已经预料到他们的表情,轻轻笑得几声。   张斐先回过神来,小声向蓝元震问道:“中官,冒昧问一句,这……这有啥用?”   蓝元震嘴角抽搐了下,“你不知道?”   张斐直摇头。   他是律法从业者,这玩意又不是公文,又不是诏书,他不太懂啊!   不知道你倒抽什么冷气。蓝元震瞥了张斐一眼,“真不是该说你聪明,还是湖涂,有了这块匾,你今后去争讼,可就没有人敢拦着你了。”   张斐顿时喜出望外,“这么厉害么?”   “官家赐的,能是寻常之物么。”蓝元震略有不爽道。   这孩子怎么一点也不懂事。   张斐又急急问道:“那……那到时官府不给我公文,我还能否争讼?”   蓝元震不耐烦道:“废话,有了这块匾,还需要什么公文。再说,官府敢不给吗。”   这可真是块宝贝呀!张斐眼眸一转,又道:“中官,能不能将它缩小一点。”   “缩小?”   蓝元震都傻眼了。   张斐点点头道:“对啊!玉佩大小就行,那样的话,我便可以挂在身上,看谁还敢拦我。嘿嘿……” 第一百六十九章 暗流汹涌   蓝元震惊呆了!   官家能赐你一块匾,你跟范理哭就对了,还在这里提要求?   可真是不知好歹。   “要不,直接刻在你脸上,洗不掉,坏不掉,上哪都能带着,岂不更好。”蓝元震笑呵呵道。   张斐笑意一敛,赔笑道:“中官见谅,我……我就只是开个玩笑。”   蓝元震哼道:“官家的赏赐,也能拿来开玩笑,你可真不知好歹。”   又不是开过,是你没见识好么。张斐讪讪道:“这不是第一回 收么,没啥经验。”   “你……”   蓝元震都给张斐气乐了,“罢了,罢了,朝中哪位宰执没有挨过你的气,你要不要?”   “要!”   张斐赶忙道:“当然要,多谢官家赏赐,多谢官家赏赐。”   不要是傻子。   奉旨争讼?   哇……   这回真是发达了!   要知道去年,张斐因为这个争讼权,可真是绞尽脑汁,连房贷都给了整了出来,但是根据朝廷制度,争讼权还是控制在朝廷手中的,想要续上,还得通过官府的考核。   这始终是一个隐患啊。   如今有这块匾在,可千万别让我去考,你若让我考,我就敢交白卷,你要不给我过,那咱看谁尴尬。   张斐就只顾着兴奋,还是人家范理懂事,将店里为数不多的银子拿出来,送给蓝元震等一干随行内侍。   这叫做人情世故。   佛祖都收,阉人凭什么不能收。   谁特么说贪污受贿,那都不能说低情商,只能说是没智商。   蓝元震走后,张斐是举目四顾,“范员外,你说这匾挂哪好?”   范理哎哟一声:“我说三郎呀,这匾哪能挂外面,万一让人偷了去,可如何是好?”   “再要一块呗。”   “……?”   范理赶紧将这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子给推到后院去,又赶紧招呼着全店耳笔,帮他出谋划策,看看挂在那里,既显眼,又安全。   最终还是选择挂在柜台后面。   挂号之后,范理带着一干耳笔,排排站着,深情地望着那匾,想想这些天的担惊受怕,竟哽咽了起来。   他这一哽咽,身旁耳笔也开始抹泪。   真是太不容易了。   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范员外,恭喜!恭喜!”   只见李国忠入得店内,朝着范理拱拱手。   范理偏头一看,神色一变,拱手道:“原来李行首,多谢,多谢。”   二人口中道着贺,答着谢,但脸上的表情可真是非常精彩,堪比一场大戏。   一直以来,这汴京律师事务所,相对于其它书铺而言,就是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   但是这回……   他们知道是回天乏力。   官家御赐匾额,这可是在茶食界从未发生过的事。   但这无关对错好坏,而是人性。   一句话,凭什么让你做大做强,你有什么资格?   你要做大买卖,那必然就会引来同行的攻击。   任何人都会这么干,任何行业也都必然会发生。   绝不能想着,我努力追求更好的生活,又碍着谁了,你们为何针对我?   真是不针对你,而是针对所有人,人人这么过来的,过不来的,你也看不见。   唯一解决方法,就是变得更加强大。   就好像如今这样。   这没法阻止,大家也就认了。   随着李国忠的出现,其他茶食人,甚至连那些青楼的掌柜也纷纷赶来道贺。   这到底也是录事巷之光啊!   这风头,张斐全都让给范理,这也是当初张斐给予范理的承诺,让他成为录事巷的一霸,只在他之下。   而他则是独自待在后院的包间内,思考这块匾背后的意义。   到底官家赐这块匾给他,是代表支持他的理论,还是说只是表扬他。   此事,他都没法去问许遵。   “这伴君如伴虎,帝王之心,还是不要去瞎猜,只要他不给明示,那我就当做这块匾是酬劳,咱也不管,爽就行了。”   思前想后,张斐觉得还是要谨慎,不要胡乱瞎猜,毕竟皇帝只是给他一个块匾,不是说让他去当宰相。   “张三!张三!”   一阵嚣张叫喊,打断了张斐的思绪。   年轻就是好,昨儿醉成那样,这么早就能够生龙活虎。   张斐起身走了出去,只见曹栋栋拽成二五八万地站在院中,“衙内早啊。”   “张三,哎幼!”   “嗯?”   张斐突然瞅着曹栋栋歪着嘴巴,嘴角还有一块淤青,不禁问道:“衙内,你嘴巴怎么弄的?”   曹栋栋摸了摸嘴角,龇牙咧嘴道:“昨儿不是在你家喝醉了么,回到家摔了一跤,给撞歪了。”   “是吗?”   张斐定目看去,“这怎么看着像似抽得?”   “你啥眼神,谁敢抽本衙内。”   曹栋栋歪了歪嘴,又问道:“外面那匾真是官家赐你的么?”   “这还能有假!”张斐没好气道。   曹栋栋又急急问道:“那是不是说逢告必赢?”   张斐愣了下,“应该没这么厉害吧!我也不太清楚,又没说明书。”   曹栋栋眼眸一转,一手揽住张斐的胳膊,“来来来,我跟你谈一桩大买卖。”   说着,就将张斐拉到大堂内。   “大买卖?”   张斐狐疑道:“什么大买卖?”   曹栋栋道:“我想请你帮我家计税。”   “啊?”   张斐愣了下,“你家干嘛请我计税?”   曹栋栋眼珠子一转,“我家就不能找你么?”   张斐笑道:“我帮你家计税,那只能是越计越多。”   曹栋栋惊讶道:“为何?”   张斐道:“这你还问我,你家缴足税了么?”   曹栋栋挠挠头,小声滴咕道:“缴足了还用找你计税么?”   张斐愣了愣,“原来你找我计税,就是想少交点税?”   曹栋栋直点头,“要是你能做到,我就去跟我爹爹说。”   张斐很是沮丧,心想,原本这钱我是必赚的,可惜他们这些皇亲国戚,有着大量的特权,导致法律意义上的合理避税根本就玩不开,只能赚赚那些富商的钱,要是朝廷能够取消这些特权,那我不得赚疯了。   曹栋栋瞅着张斐不语,问道:“张三,你能不能做到?”   张斐一怔,摇摇头道:“我这买卖与你们家没什么关系,我也帮不了你。”   曹栋栋歪了下嘴,“那就算了。”   张斐狐疑地瞧他一眼,“对了,你怎么突然找我做这买卖。”   曹栋栋哼道:“我就来问问不行么,我在你这里可是花了五百贯,总不能白花,没事也可以找你聊聊天。”   张斐哭笑不得地点点头:“是是是,衙内若有任何法律方面的问题,都可以来咨询,我们必将提供优质地服务。”   说着,他四处张望着,“那些人干什么去了,大客户来了,茶都不斟上一杯。”   “算了。本衙内也不是来喝茶的。”曹栋栋一挥手,又站起身来,“本衙内走了。”   便是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张斐瞧着曹栋栋的背影,心中很是疑惑,要说这厮来找我逛窑子,那是有可能得,他绝不会突然找我谈这么正经的事,这背后定有原因。是什么呢?他家?难道是他爹?不可能呀,我这到底是要讲法的,他们曹家可以不讲法,我只能帮倒忙。不对,难道说,曹家忌惮新法,故而想为自己留条后路。是呀!如果新法能够一步步削弱他们这些特权人士,那我岂不是发达了。   ……   曹栋栋上得马车,但见里面坐着一个中年人,正是曹评。   “怎么样?”   曹评问道。   曹栋栋讪讪道:“孩儿这回可真是看错人了,张……张三说帮不了咱。”   曹评问道:“为何?”   曹栋栋道:“他说咱家找他计税,只能越计越多,这买卖没法做。”   曹评微微一笑,轻轻拍了下曹栋栋的肩膀,笑道:“你小子眼光挺不错的,这个张三倒真是值得来往啊!”   曹栋栋忙道:“爹爹容许孩儿与张三来往了么?”   曹评点点头。   “为何?”   曹栋栋一脸好奇道。   曹评问道:“你为何要与张三来往。”   “嘿嘿!”   曹栋栋傻笑不语。   曹评呵呵一笑,“你不也说了,爹爹比你更怕姑奶奶。”   ……   开封府。   “吕知府,你可有听说官家赐匾给汴京律师事务所一事?”   李开匆匆入得屋内,喘着气向吕公着道。   吕公着放下手中公文来,问道:“什么赐匾?”   李开道:“前不久官家赐了一块匾给汴京律师事务所,上面写着一个‘讼’字。”   吕公着寻思片刻,道:“定是张三帮制置二府条例司打赢了官司,故而官家赐赏于他。”   李开郁闷道:“赐什么不好,偏偏赐这么一块匾给他。”   吕公着问道:“此话怎讲?”   李开激动道:“如今张三获得此匾,今后谁还敢拦他争讼啊!”   吕公着倏然起身,突然看向黄贵道:“黄主簿。”   “知府有何吩咐?”黄贵立刻上前来。   吕公着问道:“我还有多久调任?”   黄贵道:“不到半年了。”   吕公着坐了回去,“半年,熬熬也就过去了。”   李开欲哭无泪道:“可我还有一年半啊!”   ……   傍晚时分。   沉怀孝双手没入袖中,愁眉难展地往皇城外行去。   今日他来到朝中,就已经渐渐感觉到三司大权旁落的预兆,许多官员都已经开始拍王安石的马屁。   立法权,这东西真是太恐怖了。   而且主要就是针对他们三司。   可计相唐介又卧病在床,三司中无人能与王安石抗衡。   “沉兄!沉兄!”   忽听得有人喊,沉怀孝偏头看去,只见转运使曹邗快步走了过来。   “原来曹运使。”   “沉兄,你听说没有,今儿官家赐了一块匾给那耳笔张三。”   “什么匾?”沉怀孝问道。   曹邗道:“是一块写有‘讼’字的匾,如此一来,谁也不能阻拦那张三争讼了。”   沉怀孝叹了口气,“那小鬼确实难缠,但他到底只是一个耳笔,多块匾又能怎样,现在我可没有心情去关注他。”   曹邗道:“沉兄可是为制置二府条例司伤神?”   沉怀孝叹道:“谁不伤神啊!”   曹邗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可就要关注这耳笔。”   沉怀孝偏头看去,“此话怎讲?”   曹邗道:“那场官司说得很明确,制置二府条例司将受到司法的监督,他王介甫可以花钱去雇那耳笔张三,咱们可以雇耳笔张三对付他王介甫啊!”   沉怀孝皱眉道:“耳笔张三就是靠着王介甫起家的,他能帮咱们吗。”   曹邗道:“但是咱们可以想办法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此一来,可一举两得。”   沉怀孝侧目看向他,又四处张望了下,“上我家去说。”   ……   而张斐也是临近傍晚才回到家的,御匾到底只是一个块匾,要是不能转化为金钱,那就成了一个装饰,而张斐的下一个计划,已经决定,就是附近的农村。   他得安排许多工作。   当然,今日他只是跟他们交代一下,让他们做好出远门的准备,待在店里喝茶闲聊日子,已经结束了,下乡才是起家的正道。   “咦?许娘子也在。”   刚刚回到家里的张斐,见到许芷倩坐在院内与高文茵闲聊。   许芷倩嘴角扬起一抹得意地笑容,“恭喜你获得御匾,今后可没人敢再拦你争讼了。”   张斐诧异道:“你就知道了。”   许芷倩道:“这事都已经传遍了京城。”   高文茵起身道:“夫君,你与许娘子先聊,我去跟你打盆热水来。”   “哦,有劳夫人了。”   张斐点点头。   待高文茵走后,许芷倩就道:“你怎能拿高姐姐当佣人使唤。”   “我也不想,这是她自己要求的,不过,她倒是很细心的,也挺不错的。”   不陪着睡觉,必须在其它方面得弥补,真的是坐在家里好吃懒做,那张斐可真是会爱死她了,突然他打量了下许芷倩,“心情不错,这么快就找到如意郎君了?”   许芷倩轻轻一笑:“你莫要在此故弄玄虚,我知道,定是你想的办法让爹爹答应我回事务所帮忙的。”   张斐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许芷倩笑道:“因为也就你希望我回事务所帮忙啊!”   “聪明!”   张斐打了个响指。   许芷倩忙问道:“你是如何说服我爹爹的?”   张斐道:“恩公之所以希望嫁人,不是因为不喜欢你去律师事务所帮忙,而是因为你年龄到了,现在不嫁人,今后可能就嫁不出去了。对不对?”   许芷倩直点头。   张斐道:“很简单呀!我只需要对症下药。”   许芷倩又问道:“如何对症下药?”   张斐道:“很简单,我答应恩公,我帮你兜底。”   “兜底?”   许芷倩一脸错愕。   张斐点点头道:“我就是告诉恩公,且让你先来事务所帮忙,如果到时没有要你的话,那就由贫僧帮忙收了你这妖精。” 第一百七十章 攻守异形啦!   “小妖精休走。大威天龙,大罗法咒,般若诸佛,般若巴麻哄……”   “你……你这小耳笔给我等着,待会再来找你算账。哼。真是气死我了。”   “哈哈……”   ……   “许娘子怎么就走了。”   这时,高文茵端着一小盆热水走了过来。   “哦,她去找佛祖了。”张斐笑道。   “佛祖?”   高文茵瞧他一脸嬉笑,便也不再问,将热水放在桌上,轻声细语道:“夫君,你先洗洗脸吧,待会就开饭了。”   说着,她便将帕子放在水里浸湿,然后拧干,递给张斐。   就这服务,堪比超人性智能。   张斐怎能不爱,是真心离不开了,接过帕子,抹了抹脸。   高文茵偷偷瞄他一眼,小声问道:“夫君,许娘子今儿好像挺开心的。”   张斐将帕子递还给她,笑道:“这硬塞一个帅哥给她,当然开心啊!”   高文茵又问道:“也就是说,夫君已经……”   张斐笑着点点头:“今后夫人有伴了。”   “……”   ……   许府。   “爹爹!”   许芷倩径直来到堂内,泪眼汪汪地看着许遵,“你……你将女儿许给了……了……”   “张三?”   许遵道出女儿所想。   许芷倩委屈地点点头。   许遵问道:“你觉得如何?”   “当然不行。”   许芷倩立刻道:“女儿不是与爹爹说过么,女儿与张三没有什么事。”   许遵道:“可是张三今儿一早就来向爹爹提亲……”   “什么?”   许芷倩惊呼一声,“张三向爹爹提亲?”   话一出口,她不免晕生双颊。   许遵想起早上张三那一声“岳父”,嘴角不免抽搐了一下,点点头:“是啊!他还说你早就与他两情相悦……”   许芷倩啐了一声,嗔怒道:“谁与他两情相悦呢,爹爹可莫要上了那登徒子的当,女儿早就看出他没安好心。”   “你得终身大事,爹爹又怎会轻易决断。”许遵道:“这事啊就还是交由你自己选择。”   许芷倩哼道:“女儿才不嫁给那登徒子。”   许遵点点头道:“好吧!爹爹就让你刘叔父去帮你找一户好人家。”   “啊?还……还是要嫁呀?”   许芷倩顿时又傻眼了。   许遵有些恼火道:“你总归是要嫁人的呀!只不过你愿不愿意嫁给张三,那由你自己决定。”   许芷倩一时间纠结万分,那些京城纨绔的面孔,在脑中一一闪过,最终一张剑眉星目的面孔粉碎了所有。   真是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许遵瞅着女儿不做声,但那张瓜子如朝阳一般通红,问道:“倩儿,你没事吧?”   “女……女儿没事。”   许芷倩错愕地摇摇头。   许遵问道:“没事,你的脸为何这么红?”   “有……有吗?”   许芷倩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脸颊,只觉烫得厉害,又羞赧地瞄了眼许遵,见爹爹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心道,那人虽然面目可憎,说话又气人,但心肠倒是不坏,比起许多伪君子倒是好得不少。   许遵抚须呵呵笑了起来。   许芷倩羞涩道:“爹爹笑什么?”   许遵呵呵道:“你呀,只怕早就喜欢上了张三。”   许芷倩激动道:“爹爹凭何这么说?”   许遵道:“打官司的时候,你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张三。”   “有……有吗?”   “爹爹就坐对面,还能看错?”许遵哼道。   可是他生活中跟打官司的时候是判若两人。许芷倩暗自滴咕了一句,嘴上却辩解道:“……那……那是女儿要随时给他递文案,自然得看着一点。”   许遵问道:“那你到底怎么选?”   “……”   许芷倩纠结半响,面红如血,声若蚊吟,“非得要选,那女儿……女儿……”   “行了!爹爹知道了。”   许遵笑着摇摇头,站起身来,慢悠悠地往外走去,心想,虽然那声岳父叫得有些突然,但是……但是也算是比较顺耳啊!   其实一直以来,他都非常欣赏张斐,虽说张斐与他许家门户有些不对,但是他本身也不在乎,而且,张斐可是皇帝青睐的人,前途必将无可限量。   就看张斐自个想什么时候起飞。   ……   “青梅,这可怎么办?”   回到闺房的许芷倩,玉手托腮,愁眉苦脸地向青梅问道。   这事她只能找青梅。   青梅纳闷道:“倩儿姐,你不是你自个选得么?”   “哪是我选的?”   许芷倩狠狠剜了青梅一眼:“是爹爹逼我选的。”   青梅道:“那青梅可是不懂了。”   许芷倩问道:“有什么不懂的?”   青梅回答道:“若是让老爷帮忙去找的话,对方家里至少也得是个四品以上的官员,倩儿为何偏偏选择张三。”   “我……”   “可见倩儿姐还是喜欢张三。”   “你闭嘴。”   许芷倩恶狠狠地瞪她一眼。   “哦。”   青梅委屈地闭上嘴来。   许芷倩双手托着脸,心想,我真的喜欢上了张三?不可能,不可能的,我怎么会喜欢那登徒子。   可又见青梅那狐疑的眼神,她暗自一哼,我现在就找爹爹,我要另外找人嫁。   她倏然站起身来,“青梅,你说得对,张三有什么好的,我现在就去找爹爹说,让爹爹帮我寻一个好人家。”   青梅小鸡啄米般地直点头。   许芷倩又瞧她一眼,“你很讨厌张三吗?”   青梅道:“我……我随倩儿姐,倩儿姐讨厌,青梅就讨厌。”   许芷倩给了她一记赞许的目光,转身便往门口走去。   青梅急急跑过去,帮她开门。   这脚步刚迈出房门,许芷倩又面露纠结之色。   青梅小声道:“倩儿姐。”   许芷倩瞧了眼天,“天色不早了,爹爹应该休息了,我……我还是明儿再去说吧。”   “啊?”   青梅道:“这才刚刚入夜,老爷肯定没有休息。”   许芷倩斜目一瞥。   青梅立刻道:“不过最近老爷公务繁忙,应该已经休息了。”   “明儿再去。”   许芷倩将门一关。   ……   翌日一早。   “老爷慢走。”   “嗯。”   许遵哼着小曲,出得门来,脚步轻快。   “恩公早!”   只见张斐迎面跑了过来。   许遵只是别有深意地瞧了他一眼。   张斐心领神会,嘿嘿道:“岳父早。”   许遵又瞪了他一眼,然后叹道:“老夫思来想去,你说得也对,也只有你小子能经得起倩儿折腾。倩儿就交给你了。”   就怕她经不起我的折腾。张斐点头道:“岳父请放心,小婿绝不会让许……止倩受到半点委屈的。”   许遵谨慎道:“那还是得管着这一点,不能仍由她胡来。”   张斐嘿嘿道:“小婿只是说说客气话。”心里暗自得意,小妞,如今攻守易形了,待会我就回去立家法。   许遵摇摇头,又问道:“那你家里那位夫人?”   张斐笑意逐渐僵化。   许遵问道:“你怎不说话?”   张斐眨了眨眼,小心翼翼道:“她们……她们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并不冲突,而且还能有个伴。”   许遵道:“老夫问得是名分问题。”   “名分?”   张斐诧异道:“什么名分?”   许遵道:“怎么?你还打算娶两位妻子?”   张斐突然反应过来,这古代说是三妻四妾,其实也只能有一妻,其余皆是妾侍,忙道:“那当然是止倩为正妻。”   这没有办法,许遵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做妾。   张斐也不在乎这些名分,一定会雨露均沾的。   许遵略显担忧道:“高娘子答应吗?”   “她呀!”   张斐反倒是苦笑地摇摇头道:“我想她不会在乎这些的。”   高文茵与他只是契约定下的关系,是不是正妻,并未有定,因为二人也并没有举办正规的婚礼。他倒也不觉得自己亏欠高文茵什么,他对高文茵是恩重如山,够她还十辈子的了。   许遵点点头,道:“但你也一定处理好这些事。”   虽然他与王安石、司马光一样,就只有一位妻子,但是同样的,他们从不会用这一点去要求别人。   当今道德也允许男人一妻多妾,只是他们自己不愿意而已。   张斐点了点头。   许遵道:“那老夫就先走了。”   “岳父慢……等等。”张斐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岳父,夏税好像要开始征收了。”   许遵点点头,“还差些时候,你问这个作甚?”   张斐道:“我打算去帮那些农夫计税。”   许遵稍一沉吟,道:“这事我也听倩儿提及过,我是非常赞成,但你也要注意一点,这可能会引出许多麻烦来。”   张斐笑道:“这不就是岳父择我为婿的原因么,除我之外,谁还敢让止倩做这事。”   许遵笑了笑,然后慢悠悠离开了。   他离开后,张斐寻思着天色还早,不如去就调戏一下许芷倩,于是敲了敲门,荣伯打开门来,“是三郎啊,快快请进。”   语气中还带着一丝惊讶,这张斐上咱家来,什么时候这么礼貌过。   入得院内,张斐便向荣伯道:“荣伯,我找许娘子。”   荣伯点点头。   然后二人就尬住了。   过了一会儿,张斐见荣伯不动,还一脸的诧异看着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一直去门口喊的,“哦,那我找许娘子了。”   “快去吧。快去吧。”   荣伯点点头。   这就是刷人品啊!   来到许芷倩的小院前,正好遇见青梅,张斐还未开口,倒是青梅惊呼一声,“张三。”   你个小妮子,将来可也是我的丫鬟,嘿嘿。张斐暗自偷笑,又道:“青梅,你倩儿姐在家么?”   青梅先是点了下头,旋即又摇摇头。   “到底在不在,算了,我自己去看看。”   “等会!”   青梅冲到门前,拦住张斐,慌慌张张:“倩儿姐她……她还未起床。”   “还未起床?”   张斐道:“这太阳都晒屁股了。”   “还是这么老爱说粗鄙之语。”青梅滴咕一句,又道:“你有事与我说就是了。”   张斐稍一沉吟,“行,你告诉你倩儿姐,我得找她商量一下去郊外推广计税一事。”   青梅直点头,“我……我记住,我等会告诉倩儿姐,你……你回去吧。”   张斐往门口一瞄,呵呵笑得几声,便转身离开了。   其实之前,他还真没想过娶许芷倩,但是当许芷倩告诉他,自己要嫁人的时候,他可以很肯定的是,他是绝不希望许芷倩嫁给别人。   ……   皇城门前的一间小酒馆。   此时还是早上,酒馆也才刚刚开门,里面就坐着两人,但这二人都穿着官府。   “这马上就要上朝班了,你有何事,不能等到放衙再说么。”   说话这人,年纪约莫四十左右,名叫邓绾,目前担任职方员外郎,就是掌管地图册的。   坐在他对面的名叫陆堔,是度支司员外郎。   陆堔摆摆手道:“今儿官家要开朝会,咱们晚点去也不打紧。”   邓绾笑道:“话虽如此,但大清早也不是喝酒的时候呀!”   陆堔道:“我有事找邓兄商量。”   邓绾问道:“什么事?”   陆堔道:“邓兄不是与那吕校勘熟识么。”   邓绾神色一变,捋了捋胡须,目光中带着一丝警惕。   陆堔道:“如今吕校勘已经在制置二府条例司就职,这用不了多久,就得升上去,可他还掌管着市税司,那可是一个肥差,邓兄就不争取一下么?”   邓绾苦笑道:“你也知道那是肥差,定有不少人争取。虽然我与惠卿熟识,但又不止我一人与之熟识,而且你也知道,如今可是有不少官员在巴结他们。”   陆堔道:“我有一计,邓兄可拿去献给吕校勘,说不定能够夺得这肥差?”   邓绾急急问道:“何计?”   陆堔张了下嘴,又道:“若成,邓兄可别忘了小弟。”   邓绾着急道:“这你放心便是,我邓绾岂是那忘恩负义之人。”   陆堔道:“邓兄可知当初那耳笔张三一纸借贷契约,赚得上千贯。”   邓绾点点头道:“这我自然听过。”   陆堔道:“那契约虽是张三定的,但却由官府做担保,官府何不自己弄。”   邓绾听得湖里湖涂,“你就找我说这事?”   陆堔忙道:“你先别急,且听我说完,那张三的契约,我可是研究过的,是可以通用的,如果官府请张斐来设计这契约,有此通用契约,市税司便可规定任何交易,都必须花钱从市税司买契约,否则的话,官府将不保障这契约。   如此一来,商人都得缴纳契税,这可是能够为国家赚得不少钱,同时还能够扩大市税司的职权。那王大学士变法,不也是要充实国库,弥补财政的不足么,故此吕校勘绝对会答应的。”   邓绾听得是频频点头。 第一百七十一章 开源与节流   陆堔站在酒馆门前,一直看着邓绾入得皇城,然后反身入得酒馆,又直接从后门出去,去到酒馆后面的小巷,只见这里停着一辆马车。   “沉判官,下官已经与他说了。”   陆堔来到马车旁,对着窗口小声说道。   只听里面有人问道:“那邓绾会上钩吗?”   陆堔忙道:“这一点还请审判官放心,邓绾这人我十分了解,一直都渴望能够得到升迁,之前就已经在拍吕惠卿的马屁,若是这回还攀不上这关系,只怕他这辈子是难以得到升迁了。”   “嗯。那就有劳员外郎了。”   “那……”   “员外郎请放心,你看中的那宅子我已经让人买了下来,只要这事能成,那宅子就会借马家当铺转于你,另外,你若有机会去市税司,我们三司也会暗中支持你的,保你升官发财。”   “多谢沉判官。”   ……   对于张斐这个耳笔而言,官司打完了就完了,就只是一个业务,但是对于朝廷而言,这余波是愈演愈烈啊。   在那场官司上面,双方已经说得是非常明确,这制置二府条例司将受到司法监督。   巧了不是。   保守派未来掌门人司马光刚刚在审刑院上任,同时又传出他要改革司法。   这么一搅合,保守派是催促着司马光赶紧进行司法改革,要是晚于新法,到时就不能专门针对新法去改革司法,那样的话,吃香未免也太难看了。   虽说真到那一步,难看也就难看,但最好的方式,还是赶在新法前,先进行司法改革。   司马光当然是顺水推舟,正式向神宗提出司法改革的建议。   今日朝会,谈得其实不是王安石变法,而是司马光的司法改革。   毕竟王安石那边已经定下来,制置二府条例司暂时无忧矣,目前正在制定新法条例,原本王安石是打算先推出均输法,但是后来又将差役法参入其中,这就需要慎重考虑。   差役法真的非常敏感,若非之前张斐那场官司,引起百姓的广泛关注,王安石也不可能先推出差役法,他也是在顺水推舟。   但是司马光的性子又非常谨慎,他并没有急着请求神宗进行全国改革,他还是按部就班,先提出理论,就还是祖宗之法。   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分化事权,相互制衡。   从而又引出一个大概的框架,核心思想就是政法分离,将州府和县衙的县尉从官府中分离出来,组成一个司法部门,司理院也分离出来,专门处理诉讼,州府、县衙就只管行政。   然后建议国子监的讼学增招,先培养人才。   “臣赞成。”   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司马光的不是文彦博,不是赵抃,而是王安石。   在场的大臣们皆是一愣。   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勾搭上了?   司马光自己都傻眼了。   我可没有跟你说,咱们两个相互支持啊。   赵顼也有些懵,疑惑地看着王安石。   又听王安石言道:“正好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也准备对差役法进行改革,这将有助于司马大学士的改革。”   赵顼问道:“是吗?”   王安石点点头:“回禀陛下,方才司马学士说了,目前许多地方上的衙差,是参差不齐,贪污受贿不说,甚至还造成许多冤假错案,这事关百姓,可不能再由普通的上等户充任,得让一些训练有素的人充当衙差,专门负责抓捕犯人。   正好臣的差役法,也是打算将上等户服役改为出钱免役法,所得之利,便可助司马大学士改革司法。”   张斐这一套公检法的核心是政法分离,但是支持政法分离的一个重要基础,就是要专业化,连衙差都要专业化。   要讲法,就要较真,凡事都得讲规矩。   故此司马光先提议培养人才,但是专业化也需要经费支持。   司马光听得是火冒三丈,谁特么要你出钱,我不知道从三衙里面挑选么,正准备站出来反驳王安石时,赵顼点点头笑道:“真是好啊!二位卿就是朕的左膀右臂,有二位卿在,朕无忧矣啊!准奏!”   谁要跟他一块玩。司马光还欲再说,王安石又站出来道:“陛下圣明。”   陈升之等改革派也赶紧站出来。   “陛下圣明。”   文彦博等保守派,也不能说反对,也只能站出来表示支持。   司马光郁闷坏了,出得大殿,就气冲冲地往前走。   王安石就在后面追。   “君实!君实!”   这好不容易追上,王安石赶紧一把揪住司马光的衣袖,“君实,我叫你多声,你为何不答?”   司马光直接蹦起来骂道:“王介甫,你这无耻小人,谁要与你相助了。”   他哪里不清楚,王安石是要借他的司法改革,给自己变法提供更充足的合理性,甚至于可能将他的司法改革也纳入自己的变法。   我的变法是建立在你变法的基础上。   这司马光能爽吗?   占了便宜的王安石是故作委屈道:“君实,我好心帮你,你怎还骂我,可真是岂有此理。”   “我呸!”   司马光直接往王安石脸上喷,“我才不要你那肮脏之钱。”   王安石道:“你这真是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   司马光冷笑一声,“你方才说让上等户出钱免役,那我问你,你会不会借此增收税钱?”   王安石迟疑不语。   司马光问道:“怎么?无话可说了?”   王安石道:“我增的那是富户的钱,可此钱来雇佣那些缺少生计的穷人,这有何不可?”   他变法的主要目的,是要改善财政,要不增税怎么改善。   司马光气得嘴皮子都在哆嗦:“古往今来,谁增税都说是为百姓,为天下,可结果又如何?你这就是变着法敛财。”   王安石也激动起来了,“就算是敛财,我那也是为国敛财,国家财政年年入不敷出,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得不承认,司马光这张嘴,总能说到你的软肋。   司马光道:“财政年年入不敷出,那是因为朝廷花得太多,而非是这钱不够用,故而应想办法节省。”   说到这里时,他突然压低声音道:“你王介甫饱读史书子集,难道就不知道,若不规劝朝廷节省,就算你敛得太多,也是不够花的。你想想看,自太祖立国到如今,财政增长了多少,可结果又如何?”   王安石反驳道:“若不花钱,又怎么兴修水利,怎么开疆扩土,可见花钱并没有错,就要看这钱怎么花,能否花在刀刃上。你看那些大富商,虽然赚得多,但是他们花得也多,可见这钱只要好生利用,是可以生钱的。”   司马光道:“商人之道怎能用于治国之上。”   王安石道:“有何不同?”   “那是私钱,这是公钱。”   “这并非是钱不同,而人不同,这就是需要我们这些大臣能够以身作则。”   “你认为这能行吗?”   “不能行也得行,难道省钱就不靠臣子以身作则吗?”   “你……我懒得与你说!”   二人又如同以往一样,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司马光天天钻研史书,是看透了过去,他认为,你赚得越多,那帮人花得更多,是弥补不了的,只能想办法节流,阻止他们花钱,将钱省出来,然后存着,以备不时之需。   但王安石是看向未来,他要逆天改命,他认为再省钱,在财政不增长的情况下,朝廷也难以有所作为,这治国之道,就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有战事,马上就会捉襟见肘。   另外,大宋的外部环境,比任何一个朝代都要糟糕,是创造不出文景之治那样的外部条件。   唯一的办法就是理财。   富其家者资之国,富其国者资之天下,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   然而,他们二人的争吵,只不过是朝堂上明争暗斗的一个小小缩影,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朝中正在形成一个个利益群体,说白了,就是利益相同的人,抱团取暖,谁也不敢独自面对这场巨变。   变,则利动。   有人要捍卫自己的权利,也有人希望从中捞一笔大的。   任何改革变法,不管初衷是多么伟大,不管是不是理念之争,但最终还是会演变成利益之争。   是不可避免的。   张斐现在倒是没有过分关注朝堂的变化,以他目前的能力,其实影响不了太多,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自己的事做好,步步为营。   今儿,他准备亲自去郊外推广的计税。   张家门前。   “龙五。”   张斐出得门来,向坐在马车上的龙五问道:“郊外安不安全?”   李四抢先道:“那自是没有城内安全,城西都乱成那样。”   上回被打得鼻青脸肿,他至今亦是心有余季啊!   张斐也真是被偷袭怕了,又道:“要不要叫上大牛,这样更安全一些。”   龙五面露为难之色:“可我最多就只能保护恩公与许娘子,无法再照看大牛。”   “……?”   张斐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心想,这叫龙五的都这么臭屁吗?讪讪点头道:“好……好吧。不叫大牛了。”   又是左右望了望,“那婆娘还不肯出来么。李四,你去许家催催。”   “哎!”   李四刚从马车上跳下来,就道:“三哥,许娘子来了。”   张斐偏头看去,只见许芷倩一袭男儿装扮走过来,只不过她那凹凸有致的身段,让人一眼就看出她是个女人。   在家龟缩两日的许芷倩,是终于出得门来。   当她看到张斐时,凤目不免闪过一抹羞涩。   张斐走了过去,憨憨笑道:“止倩,你来了。”   许芷倩心虚地左右看了看,旋即凤目一瞪,低声羞怒道:“谁……谁让你叫我止倩了。”   “好的!娘子!”   “……?”   许芷倩差点没咬着舌头,这……这就还不如叫止倩,啐道:“我就知道你这登徒子没安好心。”   张斐委屈道:“你这真是吃饱了骂厨子,当初不是你让我帮你的么。”   许芷倩道:“可……可是我也没说让你去提亲啊!”   “你是没说,但也没说不让啊!”   “我怎么知道你会去提亲?”   许芷倩可真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张斐会这么疯狂。   “这是最优解。”   “什么最优解?”   “你想想看,不管怎么样,你都是要嫁人的。嫁给别人,那你就只能在家相夫教子,这显然非你所愿,唯有嫁给我,你才能够继续与我一同去为那些百姓鸣冤,这不是最优解是什么。”   许芷倩凤目眨了眨,道:“就……就算如此,你……你事先也得跟我商量一下,你凭什么擅自决定。”   张斐风轻云淡道:“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   “呸!”   许芷倩道:“谁说我会答应的。”   张斐道:“你若不信,那咱们试一试?”   许芷倩愣了下,“如何试?”   张斐道:“就假装我与你商量,看你会否答应?”   许芷倩点头道:“好啊!”心道,虽说你的口才了得,但任由你花言巧语,我就是不答应,看你如何是好。   张斐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小的条形木盒来,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根玉簪,递了过去,“许芷倩,你愿不愿嫁给我?”   “……?”   许芷倩当即呆若木鸡。   这……这么正经吗?   说好的花言巧语呢?   “我……我……”   许芷倩双颊染霞,朱唇一张一合,倒是想拒绝,可话堵在喉咙里面,是如何也说不出口,过得半响,她剜了一眼张斐,嗔道:“无聊!”   一手夺过玉簪,便上得马车。   张斐看着自己的双手,笑道:“女人啊!” 第一百七十二章 最笨的方法   其实许芷倩与张斐一样,之前也从未想过自己要嫁给张斐,这个念头是从未有过,可当面临抉择时,唯有张斐。   在家的这两日,许芷倩是辗转反侧,她想了无数个选择,可是她越想,张斐与她的点点滴滴,就变得越深刻,越是挥之不去。   而方才当张斐亲口问她时,她更是无法拒绝。   “你……你打算如何推广计税?”   当张斐上得马车时,许芷倩便是强装镇定地问道。   仿佛方才一切都未发生。   张斐笑道:“你应该知晓,朝廷马上就要全面收缴夏税了,目前县里面已经派人去催缴了。”   “夏税?”许芷倩稍一沉吟,问道:“你就是想借此来推广计税?”   张斐点点头道:“是有这个想法,我听老七他们说,由于朝廷地籍册不及时更新,导致许多百姓要多交不少钱,也有不少地主少交不少钱。”   许芷倩点点头,又是叹道:“其实这也不能完全怪朝廷,我朝土地之变动,是自古未有之,半年不计,都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张斐道:“我就是要借着纠正这个情况,去推广我们的计税,如果上我们这里计税,可少交不少税,那些农夫们为何不来?”   许芷倩稍稍蹙眉,道:“你要拿这事去跟朝廷打官司?”   张斐犹豫一会儿,“这只是一个推广的噱头,至于与不与朝廷打官司,那也得朝廷是何反应,我也没有嚣张到吃饭睡觉告朝廷。而且我听闻许多清廉的官员,也曾针对此类现象颁布了一些法令,只因官职调动频繁,故而时断时续。”   许芷倩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我爹爹在地方做知县时,也曾这么做过,但我爹离任之后,就又如以往一样。”   张斐笑道:“这就说明这个问题并不是非常严重,也伤及不了太多人的利益,再加上目前朝中官员的目光都集中在制止二府条例,而我又刚刚获得御匾,我不觉得那些官员会因为此事与我较劲。”   许芷倩稍稍点头,“其实那些皇亲国戚都有免税权,而如樊家、马家那些富商,又都将大量的土地都寄存在相国寺名下,据说每年只需要支付不到税收两成的香火钱。”   张斐听得眉头一皱:“若有机会,我一定废除这该死的特权。”   许芷倩听得极受鼓舞,小鸡啄米般直点头,“你可有办法?”   张斐一怔,差点就吐露心声了,忙道:“我就说说,这种事只能朝廷自己去改正。”   许芷倩哼道:“朝廷哪会自己改正。”   张斐道:“王大学士不是要变法么,说不定就会这么干。”   许芷倩问道:“也未有听说王叔父要免除特权,你凭什么这么说?”   张斐笑道:“你傻呀!王大学士的变法,主要是改善财政,那就得增税,而如今的税钱,已经将百姓收缴的差不多了,还要增税的话,不只有增收这些人的税么。”   许芷倩只觉张斐分析的真有道理,道:“这能成功吗?”   张斐耸耸肩:“谁知道呢。”   二人聊着聊着,仿佛又回到以前,将求亲一事抛之脑后。   浑然不觉,这马车已经来到郊外。   正聊着起劲时,忽闻路旁有人喊道:“官差杀人啦!官差杀人啦!”   张斐和许芷倩默契地对视一眼。   又听一人喝道:“嚷嚷!你继续嚷嚷呀,叫来更多官差更好,今儿这税钱你不交也得交。”   张斐精神一怔,立刻道:“快停车。”   未等车停下来,他便钻出马车。   “你干什么去?”   许芷倩喊得一声,也立刻跟了出去。   下得马车,张斐寻声望去,但见路旁的一个菜园子边上,一个谢顶汉子在地上打滚,嚷嚷着救命,而他身前一个衙差手持皮鞭,指着其喋喋不休地训斥着。   “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张斐是喜出望外,快步走了过去,正欲抬手喝止,后面伸出一只玉臂将他给拉住,“你等会!”   张斐回过头去,激动道:“你拉着我作甚,这可是一个大好的宣传机会,咳咳,不,你别拦着我见义勇为。”   但许芷倩兀自拉着他不松,“我岂不知你那点小心思,你且先等会。”   “再等人都死了。”张斐是心急如焚,他恨不得立刻喊出,耳笔张三在此,贪官污吏休得放肆。   许芷倩道:“你听我的,再等等看。”   与此同时,那汉子的大喊声,也引来周边一些路人地观望。   “好你个李泼皮,你……你给等着。”   那官差见围观之人渐渐增多,撂下一句狠话便愤愤离开了。   就这?   张斐当即傻眼了,好歹也抽上几鞭子。   又见那汉子站起身来,拍拍身上土灰,冲着那官差一咧嘴,不屑地笑道:“就你这鸟样,还想问老子要钱,也不知去周边打听打听俺李老菜的名号。”   “这是怎么回事?”   张斐偏头向许芷倩问道。   许芷倩笑着解释道:“上有贪官污吏不假,但也不是每个百姓都憨厚老实,任人欺负的,如这些刁滑之人,京城附近,比比皆是,想要收他们的税,可是不容易啊!”   这东京商业氛围很浓,人来人往,统治者就没有驯养百姓的环境,百姓的脑子也都非常活,懂得耍奸取巧,许多有名的泼皮,大半辈子都不交税的。   关键许多催缴的人,也都是那些上等户去官衙服役,连个编制都没有,这些人他也不会跟这些泼皮较劲,对方就烂命一条,跟他们斗,怎么都是亏。   当然,许多泼皮也没啥田地,真正有田地的上等户,都不太敢跟官府耍花招。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突然意识到许芷倩还拉着他的手,当即反手一握,“以后我冲动之时,也得拉着我。”   许芷倩赶忙缩回手来,哼道:“那也得拉得住啊!”   忽听身后龙五道:“恩公,小心。”   张斐回头看向龙五,龙五头往前一扬,只见那姓李的泼皮突然朝着他们走来,目光是直盯盯地看着许芷倩。   许芷倩也算是江湖儿女,眉头一蹙,面露厌恶之色,但也未有丝毫惧怕。   “这是个小娘子吧!”   那泼皮一脸淫笑道:“哎哟!长得可真俊啊!俺李老菜还未见过这般俊俏的小娘子。”   张斐身子后仰小声向龙五道:“我不倒地,你不准出手。”   说罢,他就将许芷倩拉到李四身旁,然后挡上前去,冲着那泼皮嚷嚷道:“你这鸟人若不想死,就给我滚远一点。”   那泼皮打量了下张斐,听他语气嚣张,但也不像似东京人的口音,咧开嘴道:“俺李老菜早就想死了,一直没找到敢下手的人,今儿你要打不死俺,俺就跟你没完。”   这泼皮无赖,玩得就是你怕麻烦,他烂命一条,谁也不愿意因为这种人而惹上官司。   除了耳笔。   张斐笑道:“巧了!我也是。有本事你打我呀!”   泼皮愣了下,莫不是同道中人,可看着这厮白白净净,生得帅气,头发浓密,也不像个泼皮,当即撸起袖子,试探性地伸手推了一下张斐。   只见张斐整个人就后飞去,重重撞在马车上,他一手捂住胸口,大声喊道:“救命啊!杀人了!”   这一变故太快了,许芷倩看得是目瞪口呆。   那泼皮也蒙了,困惑地看着自己的手。   张斐喊了片刻,突然看向龙五,是一脸问号。   龙五也是一脸问号。   这家伙就这么呆板吗?张斐直接往地上一坐。   龙五立刻跃了出去。   那泼皮刚反应过来,“你小子冤枉……”   话未说完,龙五就扑了上来,挥爪挠向那泼皮。   张斐看着龙五那如泼妇一般,对着那泼皮又抓又挠,不禁是目瞪口呆,他……他不是高手吗?   一番互殴后,最终龙五还是占得上风,抓得那泼皮抱头鼠窜,嘴里喊道:“哎幼!哎幼!救命啊!救命啊!”   不少围观的行人,不但不出手相助,反而呵呵笑了起来。   他这一喊,张斐也反应过来,捂住胸口,大声喊道:“打人了!杀人了!”   一旁的许芷倩、李四是拼了命地憋笑。   “谁在喊救命?”   方才离去的官差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问道。   龙五立刻停下手来。   “他!”   张斐和那泼皮非常有默契地指向对方。   那泼皮一脸冤枉地指着自己被挠得稀巴烂的脸,“差哥,你看俺被他打成什么样了。”   而张斐则是彬彬有礼地给那官差递去一张小方纸,“在下张三。”   “张三?”   那官差愣了愣,突然原地一蹦,“耳笔张三?”   张斐微笑地点点头,“这是我的名片。”   “名片?”   那官差也不知道是啥,接过来一看,但见上面写着张斐的大名,括号张三,以及汴京律师事务所的名字,以及其所在地址。   张斐道:“此人方才调戏我的未婚妻,且出手殴打于我,幸得我下人出手相助,这里的人都是亲眼所见,劳烦你先押他去衙门,我待会会派人去为我诉讼。”   许芷倩晕生双颊,小声滴咕道:“什么未婚妻,我可都还没有答应呢。”   “哦,好……好的。”   那官差是喜出望外,一手就揪住那泼皮的衣领,哈哈笑道:“李老菜,这回你完了,你得罪了耳笔张三。”   那泼皮似乎也听过张斐的大名,望着张斐,呆呆道:“耳……耳笔张三?”   张斐点头微笑道:“好好在里面待着吧。”   “哎幼!俺有眼无珠,张三郎饶命啊!张三郎饶命啊!”   那泼皮顿时哭喊了起来。   张斐笑道:“这官司还未打,你先别认输啊!”   这要不认输,只怕就没得救了。   那官差一听这话,懂了,当即就拖着那李老菜离开了。   许芷倩笑吟吟地走上前来,“这小泼皮遇到了大泼皮,可真是不幸啊!”   张斐瞧她一眼:“对付泼皮,只能用泼皮的办法,不然跟他讲道理么。”   许芷倩想了想,觉得好像也有些道理。   张斐突然瞧向旁边的龙五,只见这厮脖颈还被那泼皮抓了一条猩红的伤痕,这是什么鬼高手,问道:“龙五,你方才在干什么?”   龙五道:“我……我怕把他打死。”   “……?”   张斐喉咙里面发出一声闷响,问道:“你……你经常打死人吗?”   龙五连忙摇头道:“不是经常。”   许芷倩震惊地看着龙五。   李四也怯怯地往旁边退了一步。   张斐点点头,“了解。”   他咳得一声,四处张望了一下,“止倩,我们到处看看吧。”   许芷倩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小步跟了上去,小声道:“张三,这龙五……”   张斐道:“他不是个坏人。”   许芷倩不再多问了。   如今到了收夏税的时候,是随处可见一些官差上农户家催缴税钱。   “这位差哥,求你行行好,俺们家现在真的没有钱,你再宽容一些时日,待我们将这粮食买了,换了钱,便马上将这税钱补上。”   只见一个年轻汉子站在自家的农院里,语气卑微地向一个官差说道。   “你的意思,我还得等着你,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多忙。行了,就拿你这几袋粮食抵税钱吧。”   “差哥,这可是俺们夏天的口粮啊!你要拿走了,俺们一家都会饿死的。”   “你嚷嚷甚么,我又不是全部拿走,会给你留上一袋的,你家就四口人,能吃得了这么多粮食么?”   北宋也是两税制,夏税收的铜钱,秋税才是收粮食。   古代钱币都是硬通货,故此百姓手中货币贵乏,夏税其实比秋税更头疼,经常因为没钱,被这些官差敲诈。   许芷倩看向张斐道:“你不是要行侠仗义么,快去啊!”   张斐一怔,憨乎乎地问道:“这个是真的?”   许芷倩哭笑不得地点点头。   张斐立刻走过去,一副领导语气:“什么事?”   那官差打量了下张斐,“你是什么人?”   那年轻农夫也一脸懵逼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好说!耳笔张三。”   “耳……耳笔张三?”   那官差当即吞咽了一口。   张斐问道:“你方才说拿多少粮食抵税?”   “没……没没有,我方才可什么都没说,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那官差直接慌不择路地就跑了。   这个耳笔张三令开封府的衙差可是吃尽苦头,他们如何没有听过。   可那农夫似乎并没有听过张三的大名,见这年轻人一句话就把那官差给吓跑了,不由得双腿发抖,抱拳道:“多……多谢这位大哥出手相助。”   张斐微微一笑,又拿出一张小纸片递过去,“这是我的名片。”   “名……名片?”   那农夫接过名片,但却是一脸迷茫。   张斐道:“我叫张三,专门为百姓争讼,若是官府多收你们税钱,你们可以来找我,上面写有我的地址,我保证你们不用多交一文钱税。”   “真……真的吗?”那农夫激动道。   张斐笑着点点头,“有需要就来找我,我先告辞了。”   “多谢大哥。多谢大哥。”   “举手之劳。”   张斐微微颔首,便出得农院。   那许芷倩立刻走了过来,“对了!你那名片是甚么,还有么,给我一张瞧瞧。”   张斐拿出一张来,递给许芷倩。   许芷倩接过一看,笑道:“你这名片与官员的门状挺像的,只不过你这上面写得比较简单,而且也小很多。”   门状就是官员们拜谒时用的帖子,也就是名片,只不过张斐这名片的大得多,足有六七寸之大,卷起,用丝线束之。   说着,她又抬头看向张斐,“他们都不识字,你发这个给他们有何用?”   张斐笑道:“总会有人认字的。”   许芷倩问道:“这不会就是你推广计税的手段吧?”   张斐点头笑道:“对啊!”   许芷倩摇摇头道:“我看没多大用。”   张斐笑道:“你要记住一点,凡事口说无凭。” 第一百七十三章 贩卖公正   南郊。   小溪边,一个身着短褐的年轻的汉子,蹲在一棵大树下,望着手上的小纸片,是怔怔出神。   “罗哥!罗哥!”   听得几声叫喊,汉子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十六七岁愣小子往这边跑来。   “罗哥,你家交了税没?”   那愣小子来到大树下,向那年长的汉子问道。   这期间乡村里面,唯一议论的事,就是相互诉苦。   被唤作罗哥的汉子,呆呆地望着他,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愣小子又问道:“到底是交了,还是没交?”   罗哥回答道:“交……交了。”   愣小子忙问道:“又多交了多少?”   他都不问交了多少,而是问多交了多少,可见多缴税,乃是国情所在。   由于百姓缺乏货币,导致夏税的折变是很坑的。   罗哥摇摇头道:“没……没有多交。”   语气中带着一丝丝窃喜和不可思议。   “咋可能?你昨儿不都说家里没铜钱么,那官差折变,能不让你多交一些么?”   “真……真的。”   罗哥直点头:“真的没……没有多交,俺……俺这回就只交了四斗米。”   “啥?四斗?”   那愣小子惊呼道:“这咋可能,就算那官差不利用折变多要你的钱,俺们可还得承担那公田的税,都算下来,你家怎么也得缴四百钱,四斗米目前最多也就卖个两百钱,咋还少要了你的钱。”   宋朝的正税,也不算很多,这夏税平均下来每亩地也就五钱半左右,但中间有各种折算,同时还要承担官田的税,以及损耗费,这零零总总算下来,多个三四倍都是很正常的。   罗哥理直气壮道:“可俺家就这点田地,本来交三斗米就行了,俺还是多交了一斗米。”   那愣小子道:“可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么,难不成那官差发了慈悲心。”   “那倒不是。”   罗哥摇摇头,将手中小纸片递给那愣小子。   愣小子接过来一看,“这是啥?”   “名片。”   “名片是啥。”   “俺……俺也不清楚。”   罗哥摇摇头,道:“方才那官差想要俺家所有的粮食,这时来了一个叫耳笔张三的人,那官差见得此人,好似很害怕,没说上两句话就跑了,那耳笔张三就跟我说,若是官府多收俺们的钱,俺们就去找他,他能保证俺不多交一钱。   那耳笔张三走了之后,官差又来催缴了,而且要得更多了,俺……俺也不能将粮食都给了他,俺就说俺找了耳笔张三,那官差最后就只要了俺四斗米。”   原来张斐走后,那官差马上又回来了,方才丢了面子,这必须得挣回来,于是是更加凶狠,这罗哥也被逼急了,索性报张三的名号。   结果官差怂了,多收这么一点钱,别弄得自己坐牢去了,故此他只是将官田的税给算进去,反正也就一户,他哪里知道,张斐要做这门买卖。   “这耳笔张三是何许人也,任地厉害么?”那愣小子听得是一惊一乍。   罗哥直点头。   那愣小子道:“那俺也要去找他帮忙,罗哥,你知道上哪去找他么。”   罗哥指着他手中的小纸片道:“这名片上就写着他的地址,可惜俺不识字。”   “俺也不识字啊!这可如何是好?”   “要不,俺们去找鲁老问问,他老人家识字。”   “走走走。”   ……   其实张斐这回来,也并非是为了宣传,更多是为了视察,或者说来探路的,见识一下这宋朝是怎么收税的,直白一点的说,就是看他们怎么剥削的。   这小名片发得不多,也就是十余张。   回到城里,他们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又去到汴京律师事务所,等到他们到了店里,刚好是下班的时候,店里的耳笔都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了,张斐这一来,加班。   后堂。   一人一百张小名片。   每两个人负责一个区域,一老一青,每天挨家挨户去发这小名片。   “三郎,你这法子能有用吗?”   一个名叫黄邙的老茶食人问道。   咱茶食人好歹都是读书人,那都是坐着上班的,让咱们下乡发这小名片,这是不是有点降低咱们的格局啊。   关键那些农夫大字不识一个,发这东西给他们有什么用。   张斐问道:“黄老上个月拿了不少钱吧?”   黄邙赶紧赔笑道:“咱们都是托三郎的福。”   张斐又问道:“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没什么!没什么!”黄邙是直摇头。   张斐点点头,目光一扫:“我不反对大家提出质疑,但是要提出有依据的质疑,我今儿出门跑了一天,你们坐在店里喝茶,然后质疑我的这种做法有没有用?去跑一个月,再来跟我谈有没有用。”   整个后堂是鸦雀无声。   连御史都怕,他们能不怕吗?   张斐又问道:“对于我的安排,你们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大家两两相望,欲言又止。   张斐道:“如果清楚的话,到时出了问题,就要自己负责。”   邱征文战战兢兢地举起手来,道:“三哥,这多收税的事,比比皆是,咱们就算接得到买卖,也……也忙不过来啊!”   几乎所有人都直点头。   这买卖就没法做啊!   这官司从年头打到年尾,都不一定打得完啊!   “关键这也不挣钱啊!”又有一人小声言道。   张斐道:“我今儿观察过,朝廷多收税,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招,相信你们应该比我还清楚,故此我们可以将这种情况分成几类,从每一类中,挑选出一个具有代表性的去争讼,只要能赢,我们就能够引例破律,剩下的事就好办多了,不用费太多力气。   等到你们统计完后,我会将你们分成几个小组,一个小组负责一种类型,这都还打不赢的话,你们最好能够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一旁的范理道:“三郎,这收钱的是官府,咱们又要找官府打官司,官府能让咱们赢吗?”   张斐道:“这我会负责的。”   没有人质疑这一句话,三哥是真的能够为此负责。   范理张了张嘴,又瞟了眼其他的耳笔之人,又闭上了嘴。   张斐又道:“至于赚不赚钱么,咱们就以计税价的中间价为来算,也就是每户每年一百文钱,这听着是不多,几乎等同于白送,但是你们想想看,十户就是一贯钱,一万户就是一千贯,十万户就是一万贯。”   一个名叫文峰的耳笔之人道:“十……十万户?咱能找到这么多吗?”   张斐道:“只要我们能够证明,我们可以帮他们免除那些多出来的税钱,别说十万户,二十万户都有可能。”   黄邙又问道:“那得需要多少人去计税?”   他们问赚不赚钱,就是认为这成本太高了,他们的酬劳可是不低的。   张斐叹道:“你们真是没有做买卖的头脑,这可是一劳永逸的买卖,他们都是农夫,财产变动的情况并不频繁。   若是咱们能够给予官府一定的威慑,官府还能跟他们多要钱吗?但那些农夫又不敢不与我们合作吗?这么一来的话,虽然我们拥有十万户,但一年下来,可能也就打几个官司,这钱是躺着赚啊。”   众人眼中一亮。   是这么回事。   十万户听着是很可怕,但如果说能成,官府也就不敢多收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没官司可打,这钱不就是躺着赚么。   就连一旁的许芷倩,都对这种奸商行为,是一句反驳之语都说不出口。   一百文钱还只是一个中间价位,主要是针对那些中上等户,一年一百文钱,对于他们而言真的不多。   但关键就在于有没有官司打,你每年都得交这钱,因为你每年都要计税,而计税的话,你不买卖田地,也是不变的呀。   但如一等户,张斐都分了好几等,最高级别的一等户,差不多要十贯钱一年,最少也得一贯钱。   因为一等户就包含了一些大地主、小地主,他们的田地变动就比较频繁,这个价位还只是农税,要计商税那是另算钱的。   当然,目前来说,只是定了这个价,暂时估计不会有大地主来找他计税。   既然这钱不是问题,那大家也就没有问题了。   努力再努力。   赶紧去找客户,毕竟他们是拿提成的,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得。   会议室结束时,张斐突然向邱征文道:“征文,你明儿去开封县衙跑一趟,帮我诉讼一人。”   邱征文忙问道:“什么官司?”   张斐拿出一张状纸递给他,道:“有个泼皮调戏许娘子,且殴打我。”   许芷倩听得很是不好意思,白了张斐一眼,说你就说你呗,将我扯进来作甚。   刚刚起身准备走的耳笔之人,全部停了下来,回头看向张斐。   张斐见大家看来,忙道:“放心,我没事,他就只是推了我一下。”   谁关心你呢。   我们只是想知道,哪个傻缺这么不长眼,竟然敢惹张三。   就没听过张三与司农的故事吗?   邱征文看了看状纸,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明儿一早我就去。”   等到他们出去之后,范理道:“三郎,这事是不是还得慎重考虑一下。”   张斐道:“我知道员外在担心什么,但是员外要明白一点,律法就是我们赚钱的工具,一切不遵法的行为,都是在阻碍我们赚钱,而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故此我们与这种行为,有不共戴天之仇。”   范理立刻道:“那咱们这么做,也算是断了那些官员的财路,他们能放过咱们吗?”   张斐笑道:“可钱就这么多,咱们想要多赚一点,他们就得少赚一点,你说是咱们赚好,还是他们赚好?”   范理讪讪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问题是,这能成吗?”   张斐笑道:“做买卖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这是做买卖吗?这简直就是要命啊!要是别人,范理非得喷他一个狗血淋头,是活腻了么,可偏偏是张三,又问道:“可是这人都派出去了,咱店里怎么办?”   张斐笑道:“这你放心,到时会有一批人才来我们店里帮忙,还是不要钱的那种。” 第一百七十四章 变故   由于事务所的耳笔们都要去郊外发小名片,店里人手是严重不足,故而这几日张斐与许芷倩都是朝九晚五的来律师事务所上班。   张斐忙完手头上的活,伸了个懒腰,心想,感觉跟以前在公司当小弟一样,干得尽是一些琐碎的事,真是无聊。又偏头看向坐在一旁的许芷倩,轻快的写着状纸,嘴角始终挂着一抹微笑,轻声喊道:“止倩。”   “嗯?”   许芷倩头也不抬只是轻轻回应了一声。   她倒是已经适应了这个称呼。   张斐笑问道:“这几天好像挺开心似得。”   许芷倩这才抬头看他一眼,抿了下唇,“没有啊!”   “真的没有吗?”   张斐抄起屁股底下的椅子,坐到许芷倩边上。   “本来就没有。”   许芷倩警惕地瞧了他一眼,“你坐过来干什么?”   张斐一手托腮,侧身扶于案上,笑吟吟道:“是不是觉得做我的妻子太幸福了,可以毫无负担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许芷倩似被言中心思,双颊生晕,啐道:“谁是你妻子了,可别瞎说。”   张斐嘿了一声:“胆敢这么与为夫说话,小心我休了你哦。”   “你敢!”   话一出口,许芷倩顿时反应过来,“你有婚契么?”   张斐道:“依照我朝律法,可以聘礼为证。”   目光瞟了瞟许芷倩头上的玉簪。   许芷倩羞赧地瞧他一眼,忽然眼眸一转,道:“可是依我朝礼法,婚姻大事,需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这聘礼可得父母收,方能为证,儿女收了可是不算。”   “真的假的?”张斐疑惑道:“我还没结过婚,你可别骗我。”   “当然是真的,我可是……”许芷倩瞪他一眼,“我也没结过婚,但民间礼法皆是如此。”   “礼法?”张斐哼道:“咱们耳笔之人,那当以律法为先。”   许芷倩笑道:“你可还记得你帮方云打官司,是以什么理由赢的么?”   “孝道啊!”   话一出口,张斐就反应过来了。   许芷倩笑吟吟道:“这个官司,你是不可能赢的。”   张斐哼道:“这还需要打官司么,恩公是决计不会拒绝我的聘礼。行,这玉簪就当做咱两的定情信物,聘礼咱另下。”   想到许遵,许芷倩顿时没了底气,“不与你说了,你坐过去,别打扰我做事。”   “别啊!”   张斐道:“那些琐碎之事真是让我无聊死了。”   许芷倩笑道:“谁让你把他们都派出去。”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对了!你上回说会招一批人才来事务所帮忙,还不给钱,到底是些什么人。”   张斐想了想,道:“我想不是官员,也是进士吧。”   许芷倩白他一眼:“我问你正经的。”   张斐一脸冤枉道:“我很不正经吗?可连你的小手都还没有摸。”   “你……走开!”   许芷倩急得直接伸手去推。   张斐一把抓住她的小手,嘿嘿笑道:“好了!我这不正经的证据可在你手里了,可得抓紧啊。”   “呸!你这登徒子,快些松开!”许芷倩一脸娇羞道。   忽闻门外范理道:“司马大学士,里面请,里面请。”   二人偏头看去,只见范理引着司马光走了进来。   司马光瞅着他们手拉手,不免是一愣,“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许芷倩猛地一怔,赶紧缩回手来。   张斐却是大大方方笑道:“司马大学士别误会,我与止倩已经定了亲。”   许芷倩羞红着脸,做不得声。   司马光之前就是这么认为的了,道:“这大庭广众之下,哪怕是夫妻关系也得注意一下。”   “啊?”张斐下意识地举目四顾,“这……这也算大庭广众吗?”   司马光也举目四顾,“这不算大庭广众,难道还算暗室屋漏吗?”   许芷倩已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见张斐还在跟司马光辩,真是气得要命,低声嗔怒道:“你还说。”   说着,她便走上前来,“晚辈许芷倩见过司马叔父。”   司马光道:“倩儿,你出身书香门第,可得好好管管他。”   “是。”许芷倩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突然觉得这不就是承认了吗,又低着头道:“司马叔父请坐,我去吩咐人倒茶。”   说罢,便熘之大吉。   张斐赶紧起身,请司马光坐下,范理也很识趣的离开了。   “你们何时成婚啊?”司马光笑呵呵地问道。   张斐嘿嘿道:“刚刚才下得聘礼,还未定日子。”   “难怪之前一直未听许仲途提起过。”司马光呵呵道。   张斐问道:“司马大学士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司马光正色道:“你可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要培养关于律法的人才。”   怎么不记得,我都惦记已久了。张斐直点头道:“记得!记得。”   司马光道:“如今我已经奏请官家,扩招国子监的讼学,我打算请你去给他们当老师。”   张斐嘿嘿道:“司马大学士这么瞧得起我啊!”   司马光呵呵笑道:“谁又敢瞧不起你啊!”   “哪里!哪里!”张斐谦虚地问道:“对了。不知那些学生都是一些什么人?”   司马光道:“一些年轻的官员和一些进士。”   张斐道:“不瞒司马大学士,这我倒是不介意,但问题是他们能服我吗?我可就是一个耳笔之人,没有功名在身。”   司马光呵呵笑问道:“你这张嘴还说服不了他们?”   这还没有聊上两句,忽见刚刚出去的范理又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瞧了眼司马光,又有些不知所措。   张斐见罢,便向司马光道:“司马大学士,我失陪一下。”   司马光点点头。   张斐起身走了过去,低声问道:“什么事?”   “三郎,大事不好了!”   范理浑身发颤,哆嗦着嘴皮子,“方才南郊那边传来消息,今儿一早,开封县那边突然派出衙差,将咱们的人都给抓走了。”   “什么?”   张斐惊呼一声。   惹得司马光都不禁回头看来。   张斐也注意到司马光的目光,于是又低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他们可有为何抓人?”   范理道:“他们就是说咱们的人妨碍官府催缴税收。”   “就这?”   “嗯。”   范理点点头,“传消息的人是这么说的。”   张斐咬着牙道:“他们这简直无法无天。走,去县衙看看。”   “等等会,司马大学士可还在这里了。”范理赶忙拦着他。   张斐偏头瞄了一眼司马光,沉吟少许,又向范理道:“你先县衙问问。”   范理心中一凛,忐忑道:“万一把我也给抓了怎么办?”   张斐没好气道:“官府要抓你,你躲得了吗?这事咱们又没违法,你怕什么,你要是怕,就将御匾拿去。”   “那……那倒不用。”范理突然想到咱们有御匾在,点点头道:“行。那……那我先去看看。”   “快去吧!”   范理走后,张斐又回到厅堂内。   司马光一瞧他这脸色,便问道:“看来你又遇到麻烦了。”   张斐点点头,问道:“司马大学士可知我事务所的计税买卖?”   司马光点点头道:“我自然知道。”   张斐道:“这不是朝廷正在催缴税收么,我就派人去郊外推广这计税买卖,结果刚刚传来消息,开封县将我的人都抓了起来。”   司马光诧异道:“这怎么可能?”   张斐道:“这应该不会是假的。”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道:“你与仔细我说说。”   张斐赶紧拿出一张小名片来,递给司马光,“其实很简单,我就是让他们去发这种小名片,若需要计税,可以来找我们。”   司马光看了眼那小名片,摇摇头道:“若仅仅是如此的话,开封县是不会抓人的!”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这计税买卖是许多人不希望见到的。”   司马光瞧他一眼,“难道我不知道,可仅凭这一点,开封县是不会抓人的,这其中肯定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   张斐摇头道:“绝不可能,那些人胆小如鼠,能做出什么来,关键这几天,他们也都有汇报,没有听说有什么特别情况。”   “是吗?那这就奇怪了。”司马光捋了捋胡须,突然双目一睁,“难道……”   张斐问道:“难道什么?”   司马光瞧了眼张斐,道:“你赶紧赶去开封县,也许他们会遭受到皮肉之苦。”   张斐面色骇然道:“这不可能吧!他们并未违法啊。”   司马光道:“许多事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你快些去吧。”   他都这么说了,张斐能不信吗,立刻站起身来。   “等会!”司马光又叫住他,“你带着官家赐你的御匾去,如此安全一些。”   这说得张斐都害怕了,问道:“司马大学士,如此无法无天之事,你就坐在这里?”   司马光似乎也有难言之隐,叹了口气:“你也大可放心,他们最多也就受一点皮肉之苦。”   “不是……”   “这事不是什么大事,但我可能也帮不了你。”司马光打断了他的话。   你都帮不了,这还不算大事吗?   “草!”张斐直接骂得一声司马光听不懂的,然后便快步往外面走去。   刚出得厅堂,许芷倩便走了进来:“怎么会这样?”   张斐道:“你在这里看店,我去县衙一趟。”说着,他又向李四道:“李四,帮我将那御匾取下来。”   “哎!”   许芷倩一听,心中更是担忧,道:“不行,我要与你一块去。”   张斐根本不知道什么情况,也不想她犯险,于是道:“你去找你爹。”   是呀!我去了也帮不了什么忙,这事只能找爹爹帮忙。许芷倩点点头道:“好,我现在就去找。”   待李四取下御匾之后,张斐立刻乘坐马车赶往开封县衙。 第一百七十五章 杀鸡儆猴   母庸置疑,开封府乃是大宋第一府,辖区一直是在十五个县左右。   其中开封、祥符为赤县。   也就是指京畿县。   开封县管汴京的东南地区,而祥符县则管西北。   说来也是可笑,张斐来汴京这么久,开封府都已经去了无数趟,但开封县还真从没有去过,毕竟张斐的脑回路和大多数人不一样,大多数人宁可去开封县,也不敢去开封府,张斐偏偏是反过来的,去过开封府,去开封县就没劲了。   导致张斐甚至认为开封县会不会是在吃醋,埋怨自己没有去他那里告状,故此抓自己的人。   在半道上,他又追上先走一步的范理,然后上得马车,一同赶往开封县。   来到县衙,张斐自报名号后,门前的衙差表示知县正在审案,让他在外等候。   “三郎,情况不妙啊!”   范理等了好半响,小声向张斐言道。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待会我会小心谨慎的。”   谁也不相信,这些衙差就没有听过张三的名号,但是他们却变现的任地淡定,而且非常强势,将张斐视同寻常百姓,上面显然是有交代的。   足足在外站等半个时辰,才让他们进去。   刚刚入门,就听到一阵呻吟声。   绕过甬道,来到前院左侧的甬道口,只见邱征文、黄邙等耳笔之人一个个趴在地上,臀部的裤子全部被汗浸湿了,紧紧贴着,隐隐可见一道道棍痕,有几个人甚至还微微泛红,显然是刚刚经过苔刑。   也就是用几根粗荆条绞成一条荆棍,这种苔刑,多半用于对刁民的惩治,只是皮肉之苦,打不出什么内伤。   这场面吓得那范理面色苍白,后背冷汗涔涔。   “淡定一点!”   张斐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范理。   这场面倒是吓不到他,毕竟他曾在登州府狱待过好几个月,这都已经是司空见惯。   不过他双目却充斥着愤怒。   他已经预感到,这是在报复。   “三郎来了!三郎来了!”   “哎哟!三郎,救我!”   “三郎,我们是冤枉的呀!”   ……   那些茶食、耳笔见张斐来了,仿佛见到救星一般,泪眼汪汪地向张斐求救。   砰的一声响。   张斐偏头看去,只见公堂门前设有一张长桌,长桌后面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肤色略黑,颧骨突起,留着一缕山羊胡,凹陷的双目显得更为冷厉。   在来的路上,范理就曾告知张斐,这开封知县名叫王鸿,是一名狠人,爱用刑罚,人人畏惧。   古代破案,给嫌疑人用刑,是被律法所允许的,毕竟古代没有那么多破案手段,当掌握一定证据后,就能够用刑法,迫使嫌疑人招供。   至于频率么,全看主审官的性格。   如吕公着、许遵,他们就不太好这一口,但这王鸿就非常爱用。   “传张三上堂。”   “传张三。”   ……   听得一声高喊,张斐身后的衙差狠狠推了他一把,差点没有将他推到。   张斐回过头去,双目一瞪。   那衙差喝道:“看甚么,快走。”   出得甬道,来到院中间。   “小民张三见过知县。”   张斐拱手一礼。   范理也跟着行得一礼。   王鸿根本无视范理,一拍惊堂木,向张斐喝道:“你就是耳笔张三?”   “是。”   张斐点了下头。   王鸿道:“就是你吩咐你们店里的耳笔来妨碍、干扰本官催缴税收?”   张斐道:“不瞒知县,小民现在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王鸿眉头一沉,“本官问你,可是你指使他们来南郊向当地百姓推广什么计税买卖的?”   “没有啊!”   张斐一脸单纯地直摇头:“小民完全不知道这事。”   “啊?”   其身后的一群耳笔,纷纷目瞪口呆。   就这么把我们给卖了。   王鸿也是一愣,“你不知道?”   张斐摇摇头道:“小民不知道。”   王鸿质问道:“他们都是你店里的耳笔,你怎会不知道?”   张斐道:“小民只是让他们来这里发小民的名片,呃……知县,你应该从他们那里收缴到一些小纸片吧!”   王鸿点了点头。   张斐道:“这是一种做买卖宣传的手段,应该不违法吧。”   王鸿道:“可他们都说是你指使的。”   “小民每天都很忙,根本没这功夫。”说着,张斐转头向范理问道:“员外,不会是你吩咐的吧?”   莫不是要让我顶罪?范理心里咯噔一下,可转念一想,当前情况,也只能先保着老大,不然的话,到时谁来救他们呀,可刚准备认罪时,忽见张斐又向他使了使眼色,他这才反应过来,忙摇摇头道:“我……我也不清楚。”   目前他们什么都不清楚,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置身事外,然后再与官府理论,如果他们沦为罪犯,那将会非常被动。   如今可是难以随便就请到一个牛逼哄哄的律师来为自己打官司。   张斐裂开又向王鸿道:“启禀知县,其实我们店里一直都有计税的买卖,并且还与市税司有合作。但主要是服务于商人,而目的就是为了防止他们不小心偷税漏税,但我从未想过让他们来这里推广计税买卖,那些农夫有什么钱,帮他们计税,可赚不了什么钱,甚至可能赔钱,我们店里的主要买卖,还是帮人争讼,这就是我让他们来这里发名片的目的,也许他们顺便推广这买卖,但我是对此毫不知情。”   王鸿见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不免恼羞成怒,“既然你没有指使他们,为何他们都说是你指使的?”   张斐道:“小民是曾让他们去推广这买卖,但主要是针对城内的商人,不过小民也确实没有说,不准跟农夫推广这买卖。”   “是吗?”   王鸿突然朗声喝道:“黄邙。”   “小人在。”   黄邙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王鸿道:“你方才说这都是张三指使的,莫不是在欺瞒本官?”   黄邙也不傻,这时候唯有张斐能够救他们,立刻道:“小人怎敢欺瞒知县,确实是张三郎指使的,他之前就让我们多推广这计税买卖,但……但是他这回让我们去南郊,就只是让我们发名片,我们也只是随口跟那些农夫推广这计税买卖的。”   “是是是,我们只是随口说的。”   ……   邱征文他们也都反应过来,纷纷表示张斐并没有明确指使他们去南郊推广计税买卖。   王鸿一拍惊堂木,“你们这些刁民,竟敢公然作假供欺瞒本官,来人啊!给本官再重大十大板。”   “等等!”   张斐道:“他们并没有作假供,这确实是小民指使的。”   王鸿皱眉道:“那就是你作假供。”   张斐道:“小民也未提供就假供,这只是个误会。正如方才小民所言,虽然小民没有指使他们来南郊推广计税,但是小民之前确实有让他们推广这计税,也没有阻止他们不向农夫推广。他们说是小民指使的,其实也并没有错,但小民也确实对此毫不知情。”   王鸿愣了愣,冷笑道:“真是好一张伶牙俐齿,但是你这一套在本官这里可不适用。”   张斐立刻道:“伶牙俐齿在哪里都不适用,包括开封府,但小民一直以来都不是靠伶牙俐齿打官司,而是依靠证据,依靠律法。”   王鸿神色微微一变,心想,在这小子面前还真得小心说话啊!不屑一笑:“你究竟有没有指使他们,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   “小民也没有否认这一点。”张斐又问道:“可就算他们向农夫推广计税,到底又犯了什么法?”   王鸿道:“他们所犯散播袄言,妨碍公务,扰乱秩序,诈伪官私财物等罪。”   黄邙等人听罢,脸色苍白,这几条罪名加在一起,少说都得流放啊!   张斐听得都是一头雾水,“小店做这计税买卖已有多日,未曾听闻此买卖属于违法行为。”   王鸿道:“这买卖的确不违法,但是用于此时此地,以及他们所散播的言论,是严重妨碍官府执行公务,足以构成这几条罪名。”   张斐拱手道:“小民愚钝,实在是不明其理,还望知县明言告之。”   王鸿问道:“一直以来税务统计,皆是由官府所定,你为何要做这计税买卖?”   张斐避重就轻道:“那是因为经常有人不知税法,少交税钱,以至于沦为囚徒,故而我才推出这计税买卖。”   王鸿道:“但我怎么听说,你曾向一个农夫保证,只要他找你计税的话,你能保证他不多交一文钱。”   张斐迟疑了下,“这也有错吗?”   王鸿当即一拍惊堂木,“你这么说,无非就是在暗示那些农夫,朝廷多征他们税收,使得他们纷纷拒交税钱,你可知道这给官府带了多少麻烦吗?”   张斐激动道:“这只是王知县的一面之词,小民不认为这话违法。”   王鸿叱喝道:“你这刁民,莫不是暗指本官诬蔑你。”   张斐道:“小民绝无此意,但是小民也绝不服王知县的判决,小民要向开封府上诉。”   王鸿瞄了一眼李四抬着的御匾,笑道:“听闻官家赐你御匾,你要上诉,本官自也拦不住!不管本官也已经上奏朝廷,严惩你们这群刁民。”   张斐眉头一皱,心道,奇怪,如此理由,他凭什么这么判,这其中到底有何猫腻?   ……   “你到底有没有查清楚,开封县怎么可能随便抓人。”   许遵一边急匆匆地往皇城外面走去,一边向许芷倩问道。   许芷倩道:“此事女儿也有参与,真的就只是推广计税,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你们店里鱼龙混杂,这其中定是发生了什么。”   许遵兀自不信。   刚到皇城门口,见司马光老神在在地站在门前。   “司马学士。”   许遵立刻快步走了过去,低声问道:“司马学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马光道:“你那女婿不该选择此时那里推广计税。”   许遵道:“为何?”   司马光道:“许寺事应该知晓,这税收乃国之大计,任何事都没有此事重要,而张三此时跑去那里推广计税,这必然会给官府带来一定的麻烦。”   许遵立刻道:“那也是针对不公之事,而非是成心作乱,开封县又怎能随意抓人。”   司马光问道:“难道你认为朝廷会因为几桩不公之事,而耽搁全国催缴税收吗?”   许遵道:“这如何会耽搁。”   “若他们就说妨碍了,难道官家会审完此案,再去催缴税收吗?”司马光问道。   许遵眉头一皱,“也就是说,参与此事的不仅仅是王知县,他们欲借催缴税收一事来要挟官家。”   司马光点点头,叹道:“这事可不好办啊!” 第一百七十六章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张斐与范理回来了,但他没能带回邱征文等人,而且王鸿的语气,也令他明白,司马光的话是真的,这回他可能是要吃大亏了。   但是他仍然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直到他回到许府,见到许遵,他才明白其中的道理。   一个字,钱。   这古代收税,可不比他那个时代,是需要依靠大量的官吏,需要依靠他们的手段,而不是那一纸律法。   此乃人治,而非法治。   这是一个非常难做的工作。   要知道一个官员最重要的政绩,不是在于他们能破了多少冤案,那都是其次,关键是看他们能够收上来多少税。   另外,北宋官员频繁调动,但吏却是长久在一个地方工作,吏的权重,也是非常大的,而税收也直接关乎他们的利益,而朝廷又不得不依靠他们。   如果收不上钱,国家没法养士,养兵,这会引发出一系列的问题。   这个时候,讲得可就不是道理了。   “唉……”   许遵叹了口气,深深自责道:“这是我的过错,我为官数十年,竟然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   他为何没有想到这一点,就是因为他以前也查过田亩,故此觉得张斐的计税,伤害性并不大,没有想到,对方反扑这么凶猛,道理都不讲了,直接抓人。   他忽略了一点,他通常就是县里的一把手,那些吏与他是同一阵营的,凡事大家有商有量,怎么也是体制内的事,反正你干两三年就要离任,但如果让张斐这个计税给搞成了,可就不是两三年的事,而且,严重侵害了他们的权力。   当然,此事之所以发酵的这么快,这么迅猛,肯定上面是有人在操纵,不然的话,那些官吏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团结起来,毕竟这事目前的伤害性其实并不大。   “爹爹,这怎会是你的错,都是我的错。”   许芷倩愧疚地瞧了眼张斐,“我不但没有劝住张三,还怂恿他这么干。”   张斐在得知原因后,表现的非常淡定,道:“这怎么能怪你们,这个主意就是我自己提得,也是我异想天开,我现在就想知道后果会是什么,我手下的人会不会有危险?”   许遵摇摇头道:“危险倒不至于,我已经上奏弹劾那王鸿,他们就算是不看我的脸面,也得给予大理寺三分忌惮。明日朝会估计就会有结果。”   说到这里,他偏头看向张斐,道:“但是你这计税买卖,可不一定保得住。”   张斐轻轻松得一口气:“这我无所谓,人命要紧。”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许遵叹了口气,“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张斐自嘲地笑道:“下回我会多穿一件衣服的。”   言下之意,必然会有下一回的。   ……   出得屋来,许芷倩一脸愧疚,“张三,我……”   “这与你无关。”   张斐拉起她的手,笑道:“是我最近有点飘飘然,未有考虑周详。”   许芷倩这回倒是没有缩回手来,也没有脸红,而是愧疚道:“故此我应该制止你,正如你之前所言,你冲动时,我应该拉住你,但我不但没能劝阻你,还火上浇油。”   张斐哦了一声:“原来你是因此内疚啊!”   许芷倩点点头。   “那你应该内疚。”张斐笑道:“作为妻子,你这回是有点失职。”   许芷倩娇羞地白他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   张斐轻轻将她拉了身前,又揽住她的香肩,“我是认真的。”   许芷倩凤目闪过一抹羞涩,将头稍稍枕在他肩膀上,轻声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道:“现在还不知道,但是我可以肯定,这猎人一旦放下弓箭,马上就会被猎物瓜分干净,只不过我要变得更谨慎,更聪明一点。”   退一步海阔天空?   你在想桃子。   他往后退一步,对方就不是往前进一步这么简单,直接会将他给踏平。   但他也未想到会演变成这样,一时也未有头绪。   “咳咳!”   忽听得两声咳嗽声。   许芷倩闪电般的脱离张斐的怀抱,又往后退得两步。   又许遵瞧了眼天上那硕大的圆月,叹道:“这月亮上哪去了,荣伯,掌灯。”   “是,老爷。”   荣伯灯笼往前一伸,许遵背负着双手,往后院行去。   等到许遵走后,许芷倩娇羞地瞪了眼张斐一眼,“都怪你。”   “岳父也没说什么,可见这是被允许的,来来来,再抱抱。”   “休想。”   许芷倩往后一躲,“我先回屋了。”   “喂,你不送我啊!”   “还不快走。”   “来了!来了!”   ……   翌日。   垂拱殿。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顼目光瞧了瞧左右站着的大臣们。   许遵立刻站出来,“启禀陛下,开封知县王鸿滥用职权,欺压百姓,目无王法,还望陛下能够将其撤职。”   沉怀孝立刻站出来道:“真正徇私枉法的是许寺事吧!王知县秉公执法,严惩刁民,何错之有?倒是许寺事一直以来偏袒张三。”   赵顼问道:“可是张三只是派人去推广他店里的计税买卖,朕也不知道,他到底所犯何罪?”   沉怀孝道:“回禀陛下,据臣所知,张三指使他店中的耳笔,去蛊惑百姓不缴税……”   “一派胡言。”   许遵立刻反驳道:“他只是想做这计税买卖,是有人做贼心虚,故意从中阻扰。”   沉怀孝道:“许事寺也当过知县,应该知道这收税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那张三凭借之前连续打赢几场官司,博得一些名气,就借此去蛊惑百姓雇佣他们事务所计税,还表示,若有任何不满,都可拒缴税钱,他们律师所将会帮着他们跟官府打官司的。   故而导致城南好几户百姓抗拒交税,以至于官府催缴税收受阻,王知县对此是深感担心,故而才将那些耳笔之人统统抓起来。”   许遵道:“身为知县,难道不应该先查清楚百姓为什么拒缴税钱吗?若是平白无故,那张三的确该受到严惩。”   沉怀孝道:“若是一件件事去查,一个个官司去打,那今年的税,就别想收上来了,到时你许仲途能负责吗?”   道理,还是金钱?   “好了!好了!”   赵顼赶忙出来打个圆场,“朕已经清楚是怎么回事,你们都没有错,王知县恪尽职守,急于公务,朕能够体谅他。至于许寺事么,他身为判大理寺,对此提出质疑,也是职责所在。”   此话看似公允,但其实是偏向王鸿的。   只不过许遵身为判大理,他当然有资格过问。   谏官陈滔立刻站出来,道:“陛下,依臣看来,这一切都是那耳笔张三的错,一直以来都是由三司计税,他弄个计税出来,这不就是在暗示朝廷统计不公吗?这将严重损害朝廷的威信,也会危害国家安定,可是不能任由这种事发生。臣建议严惩张三,以儆效尤。”   “臣附议!”   不少大臣纷纷站出来,表示支持陈滔的说法。   许遵立刻反驳道:“陛下,张斐并未违法,朝廷若因此就严惩张三,这不就是做贼心虚,代表着这里面有问题吗?这更会损害朝廷的威信。”   “许仲途。”   沉怀孝怒喝一声,“你为了自家女婿,就连脸都不要了吗?我们三司要统计一个国家的税收,中间难免会有错漏,而那张三就是凭借打官司挣钱,总会让他找到一两个错漏,到时闹到公堂之上,审计官员可能就连官位都不保,如此一来,谁敢还敢计税,谁还敢收税。”   许遵冷冷一笑:“有过失而不罚,无罪反受严惩,干脆你来大理寺任职算了。”   “够了!”   赵顼是再度喝止了他们。   到底怎么回事?   谁心里不清楚啊!   要继续往公正、公平上面讲,官府只会更没面子。   因为,钱是不能少的。   沉怀孝说得非常明确,要是不惩治那些耳笔,人家就不敢去收税,因为这有可能会吃官司的。   这种现象确实是发生了,也不是他胡编乱造,只不过他是往大了说。   可一旦收不上税,这问题可就大了。   神宗皇帝又看了看前面站着的王安石、司马光、文彦博,“三位参知政事为何不语?”   司马光与王安石眼神一对,司马光先站出来,道:“回禀陛下,臣也以为税收乃国之大计,不容有失,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王知县所为,并无过失。”   王安石马上站出来道:“但是张三亦是无心之举,这罪不至死,臣以为小惩大戒即可。”   文彦博最后补充道:“至于那计税买卖,臣以为要么官府赐其公文,专门辅助三司计税,要么就给予限制。”   他们三人这么一说,下面的官员自然就无话可说。   毕竟他们都是偏向王鸿的,饶是王安石都说要给予小惩大戒。   此时此刻,王安石也不敢给予张斐任何支持,目前国家的头等大事,就是收税,万一闹起来了,这后果是不堪设想。   许遵早就猜到是什么结果,这不是他能够阻止的,但是他要强调一点,张斐无罪,只是这水太浑了,踩进去了,难免会摔跤。   赵顼赶忙借坡下驴,“准奏。”   沉怀孝站出来道:“陛下,目前为止,还只是惩罚了听命于张三的耳笔,张三未受到任何惩罚,如此决断,难以令人信服啊!”   司马光眉头一皱,“此并非什么严重之事,小惩大戒足以。”   这显然也是在警告沉怀孝,你们凭此想整死张斐,那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官家刚刚才赐了御匾,这其实已经很打脸了,你们还要咄咄逼人,就有些不识趣了。   “我也支持小惩大戒,但问题是张三未受到惩罚。”沉怀孝是拒不退让,“我认为至少要给予一定的罚金,方能起到惩治的效果。”   赵顼觉得这脸已经被打了,重一点,轻一点,又有何意义,道:“此事就交予司马学士处理吧。” 第一百七十七章 改过自新   “司马学士,那小子任地可恶,何不罚他一个倾家荡产。”   从殿中出来之后,那沉怀孝便悄悄向司马光建议道。   皇帝只是说让司马光去处理,具体罚多少,可未有明言。   而司马光在对待张斐问题上,跟他的性格保持一致,比较冷静,没有太多过激的反应,并且更多是偏向保守派,不像王安石一样,不遗余力的公开支持张斐。   司马光瞧了眼沉怀孝,呵呵笑道:“就算是罚他个倾家荡产又如何,那块匾总归是拿不走吧!只要有那块匾在手,他就能够去上诉,又何必将这事做绝,让官家颜面尽失。”   这最后半句才是重点,沉怀孝讪讪点头,“还是司马学士考虑的周详。”   其实他还就是想将张斐逼得狗急跳墙,最好是将王安石一块牵连进来,方才王安石主动表态要对张斐小惩大戒,令他很是失望。   不过他也真是小看王安石了,这点定力还是有的。   他走之后,王安石就悄无声息地走了上来,“罚多少?”   司马光道:“一千贯总要罚的。”   王安石稍稍点了下头。   司马光瞧他一眼,“怕了吗?”   王安石哼道:“我怕什么?”   司马光可不会放过这么一个消遣王安石的机会,“你若不怕,方才为何不帮张三说上两句。”   王安石道:“我说了呀,落井下石的可是你啊!”   “你可真是个无赖!不与你说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司马光深深鄙视了王安石一眼,然后就离开了。   王安石长长叹了口气,面露忧虑之色,喃喃自语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此事倒是不至于吓到他,这手段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但也算是给了他个警醒,此事绝非是那么容易啊!   还得一步步来,不能操之过急,他在朝中的势力还不够强大。   ……   司马光先是命开封县放人,然后勒令汴京律师事务所停止除版权的一切计税买卖,因为版权方面税务计算,是市税司与事务所的合作,那是为朝廷服务,那当然是可以的,态度也非常明确,要计可以,但必须是要为朝廷服务,不能以损害朝廷利益为前提,来为己谋利,且罚除一千贯的罚金。   这可真的是一巴掌,直接将张斐从天堂扇回凡间。   然而,这一次事件,也让他们看到张斐的弱点,他再怎么能言善辩,他也就是一个刁民,只要想办法堵住王安石的嘴,许仲途一个人也是独木难支。   打了就打了,那又怎样?   此番惩罚,无疑是大振朝廷的士气,因为之前那连续几个官司,朝中是精锐尽出,竟然还是无法在公堂之上,战胜张斐,也令他们官员是颜面尽失,士气很是低落。   这回可算是狠狠教育了一番张斐,也令他们明白,打官司毕竟那是张斐的专业,犯不着在公堂上与张斐较劲。   板子!   对付刁民,就应该用板子。   唯有一个衙门,感到羞愧。   这个衙门就是开封府。   “吕知府,咱们这回可真是丢人丢到家了。”李开是摇头直叹。   吕公着一边看着公文,一边问道:“此话怎讲?”   李开道:“你看人家王知县,打了再说,他张三又能怎样?只能乖乖受罚,咱们就是对他太仁慈了,导致他根本就没有将咱们放在眼里,下回他要再敢来告状,咱们也先打了再说。”   吕公着微微瞟他一眼,“你莫要急于下判断,且看看再说。当初王司农也是打了再说,可结果又如何?”   李开微微一愣:“他还敢闹吗?”   吕公着道:“谁知道呢,至少官家也没有将那匾收回去,证明还是支持他的。”   李开是直摇头道:“这回我不信他敢再闹,官家虽然没有收回那块匾,但也已经勒令他停止那计税买卖,可见官家也不是向着他的,我不信他就不怕死,这事再闹下去,后果可非他一个小小耳笔,能够承担得起。”   吕公着沉眉不语。   确实!   再怎么,朝廷也是下达政令,给以汴京律师事务所惩罚,虽然不致命,但也是一种警告,让张斐别在此事纠缠。   这毕竟关乎着国家大计。   ……   汴京律师事务所。   这人是放回来了,但却是一片死气沉沉。   “大家都没事吧?”   张斐瞧着一众只能站着的残兵败将,是面带愧疚地问道。   “没……没事。”   就只有邱征文一个人回答了。   其余人都是闷不做声。   他们心里能不怪张斐吗,当初不少耳笔就劝过张斐,这么干会惹怒朝廷的,可张斐说得却是信誓旦旦,结果不但被抓,还被打,你倒好,还将责任全部推给了咱们。   张斐道:“这一次是我考虑不周,责任全都在我,故此我会每人给予你们一百贯医药费,并且带薪在家休养一个月。”   一干耳笔听得目光闪了闪,一……一百贯吗,还带薪休假一个月,那……那打了也就打了呗。   邱征文却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三哥,朝廷不还得罚咱们一千贯么,咱有这么多钱吗?”   黄邙等人神色紧张地望着邱征文,你这小子是个叛徒,咱们这些跑腿的犯得着为东主操这心么。   这可是咱们应得的。   “这点钱算不得什么。”   张斐笑道:“而且我会将这个赔偿法,添加到你们的契约中,今后若再发生这种事,我们也会依照契约给予你们赔偿。”   范理一听这话,就不干了,战战兢兢道:“三郎,咱还要这么干嘛?”   此话一出,大家紧张了起来。   这钱固然很重要,但要没命花,那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张斐也看出大家的紧张情绪,于是笑道:“我这么做,也只是为了防止万一,有了这赔偿法,或许大家也可安心一点。”   范理稍稍点头,原来安抚人心,那倒是可以。   其他人就更加没有意见,这毕竟是个保障啊!   正说着,李四入得后堂来,“三哥,王大学士来了。”   大家一听王安石来了,心里也稍稍踏实一些,对对对,咱们在朝中也是有人支持的。   张斐站起身来,道:“你们先回去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   “是,那我们就回去了。”   一众耳笔,相互扶持着,一瘸一拐的出得后堂。   张斐看到这一幕,心中唯有愤怒。   他不可能就此罢休。   他们走后,张斐又将王安石请到后院的包间里面。   “你这回真是太莽撞了,我也无法给你太多支持。”   见到张斐,王安石是略显内疚地说道。   其实他肯定也是要针对土地变法的,但是他现在完全没有准备,他也不可能为了张斐,冒这政治风险。   但他又觉得有些对不住张斐,同时也担心这小子会冲动坏事,故此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要跟张斐谈谈。   张斐是一脸委屈道:“如果真的是我太莽撞了,王大学士或许就不会与我说这番话。我只不过是去给一些农夫提供一些帮助,许多官员也都这么干过,我又不是去查那些地主老爷们的税……”   说到这里,他突然皱了下眉头。   王安石叹道:“话是如此,但你选得这个时机是非常糟糕,谁也不敢在这事上面折腾,要是出了事,这责任是谁也承担不起啊!所以你就别在这事上面打主意了,先安分过上一段日子。”   他也了解张斐的性格,是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他也是怕张斐会冲动。   这事就没法讲道理,连公堂都不会给你上,你那手段就用不出来。   可说完之后,王安石见张斐连个回应都没有,偏头看去,只见张斐皱着眉头,似乎神游在外,于是喊道:“张三?”   “啊?”   张斐惊醒过来,随口答道:“王大学士此话怎讲?”   王安石问道:“你在想什么?”   张斐迟疑少许,道:“我在反省朝廷这回为什么要惩罚我?”   王安石没好气道:“这你还不明白么,催缴税收才是国之大计,这是不容有失,若是又闹上公堂,耽搁了收税,谁也负担不起。”   “不不不!”   张斐直摇头,“王大学士没有说到点子上。”   就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我还说不到点子上?王安石是好气又好笑:“那你倒是说说看。”   “钱!”   张斐道:“说到底不就是钱么。”   王安石纳闷道:“我不就是这么意思么?”   “但是王大学士没有说到点子上。”张斐摇摇头道:“我在此事上面,犯下最为关键的错误,就是我去帮那些农夫计税,会导致那些衙役不敢收税,他们要是不敢收税,朝廷就得不到税钱,朝廷的收入将会减少,若是严重的话,这将影响到整个国家的运作,故此没有人敢支持我。”   王安石点点头,“就是这么回事啊!”   “那我可以改过自新啊!”   张斐突然激动起来,道:“我可以帮着朝廷去催缴税收,我跟朝廷相向而行,为朝廷敛财,这不就行了吗?”   王安石听傻了,“你一个耳笔之人怎么帮?”   张斐道:“我可以去告那些大地主偷税漏税,让他们补足税款,这可是能够为朝廷创造税入,这他们总不能说我耽误朝廷收税了吧!” 第一百七十八章 矫枉过正   张斐这个脑回路,可真的是将王安石给整懵了。   咋一听,好像是挺有道理的。   你去搞计税,会妨碍官府征税,不管你有没有理,官府当然不会任由你胡作非为,这可是钱,这可是肉,皇帝就是最大受益人,自然就更不好多说什么。   既然如此,那我就认怂,我来给朝廷当走狗,我去帮着朝廷收税。   这绝对是改过自新。   还有比这更明白事理的人么。   但仔细一想,这哪是什么改过自新,这简直就是变本加厉,火上浇油啊!   得亏张斐还是去帮农夫计税,这要是去查大地主的税,那这事可就有得谈了。   王安石是瞪他一眼,好气好笑道:“你这是改过自新吗?你这是要变本加厉,他们当真是为了那几个税钱而惩罚你么?他们不就是担心你会伤害他们的权益吗?如此简单的道理,你想不明白?”   可说着,他猛地反应过来,这小子不是想不明白,而是想得太明白了,“你这是打算报复他们?”   张斐点了点头。   他原本还打算着绕着走,结果就是绕着走都不行,那就只能正面硬刚。   不然怎么办?   这恰恰是王安石所担心的,叹道:“这事你就安分一点,等过些时候再说。”   张斐却不这么认为,“凡事皆有利弊,只要我们能够利用好这个时机,那就能够扭转局势,如果过了收缴税收这个档口,那还有什么理由去查税呢?”   王安石问道:“你一个耳笔凭什么去查他们的税?”   张斐道:“只有能够闹到公堂上去,我就能够去查。”   王安石苦口婆心道:“他们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前两日议论此事的时候,他们讲得就不是道理,而是税钱。”   张斐道:“那是因为我确实在妨碍朝廷收税,我帮着朝廷收税,朝廷又有什么理由可以反对呢?”   王安石见这小子一根筋,索性直截了当道:“但问题是你怎么闹到公堂上去?”   这事许遵都帮不了,只有他王安石,但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他有他的改革计划,他怎么可能跟着张斐胡闹。   虽然他与张斐有诸多合作,但这主次要分明,他才是主角,他的改革变法才是主线,张斐只是在辅助他的时候,得到一些利益,张斐这东打一枪,西放一炮,这怎么可能成事啊!   张斐沉吟少许,道:“我们可以依靠司马大学士将这事闹得公堂上去。”   王安石一怔,咳得一声:“司马君实是不可能帮你的。”   但眼中闪烁着几分期待的目光。   张斐道:“可是不见得。”   王安石顿时来了兴趣,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我们可以借司马大学士的司法改革,来逼迫司马大学士支持我们。”   王安石有些茫然,“这两件事有何关系?”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的司法改革,其中一个很重要的思想,就是政法分离。”   王安石点点头道:“这我知道。”   张斐又继续道:“但是现在的审判大权还是在知府知县手中,即便上有政令,那些司理院也不可能躺着就能够得到这些权力,其中必有一番争夺。   如今司马大学士已经提出政法分离,我们就可以借此挑起司理院与官府之间的矛盾,然后从中得利。”   王安石思索半响,道:“这只怕很难,长久以来,司理院与县衙的关系密切,想从中挑拨,只怕没那么容易,关键司理院也是站在他们那边的呀!”   不仅如此,司理院的官员跟地主阶级也是有着密切的关系。   张斐道:“可是在权力面前,一切关系都将会变得一文不值。一旦政法分离,司理院将控制税法,而府县将控制税权,一旦我们将这场官司定义为税法与税权之争,他们必然会竭力争取,因为如果司理院无法掌控部分财政,那必将受制于府县,没有财政支持,还谈什么相互制衡。”   王安石脸色渐渐变得犹豫起来,道:“你的意思,你要在司理院打这场官司?”   “正是。”   张斐点点头,道:“假设县衙不肯受理,但是司理院却要求要打这场官司,这就成会演变成政法之争,我就能够如愿将这场官司打到公堂上去。”   王安石不免惊讶地瞧了眼张斐。   好小子。   你这一招可真是够歹毒的呀!   其实张斐也是吸取了教训,那许遵也审计过田税,许遵为什么没事,而他却差点栽了,原因就是他只是一个刁民,官府是不可能受制于民,但官与官斗,本质上就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这事能成,最大的赢家,也不是他,而是如司理院,左右厢公这些法院。   对此张斐而言,这就不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游戏,而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王安石思索半响,问道:“你能说服司理院支持你吗?”   “当然不能。”   张斐道。   王安石愣了愣,“你不能你说什么?”   张斐回答道:“我要能的话,我还说什么。”   王安石一脸困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目前司马大学士还未开始改革,这上面没有人做主,权力掌握在府县手中,谁敢当这出头鸟,除非……”   王安石恍然大悟,“你是让我给予你支持。”   张斐点点头,心道,要是我能搞定,那我还跟你说干嘛,我不自己就干了。   挑起司理院与县衙的矛盾,说着是简单,但做起来可就非常难了,人家现在都还是上下级关系,又是穿一条裤子得,人家会为你一个耳笔,去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你又凭什么保证,这能闹得起来。   除非是上面有人支持。   但王安石有自己的计划,他不想冒这风险,这不是为百姓申诉,他说句公道话,就能为自己变法改革,提供理由支持,这可是一场政治阴谋,搅合进去,可就不一定出得来。   关键赢了又如何?   跟他有屁关系。   张斐偷偷瞄了眼王安石,心知,这不足以打动王安石。于是道:“王大学士可知那司马学士为何要改革司法吗?”   王安石微微一怔,哼道:“自然是为了制衡于我,不过王介甫光明磊落,他用司法来制衡于我,我倒也不怕。”   张斐又问道:“那王大学士又是否知道,司马学士背后是谁在支持他?”   王安石沉默少许,道:“那些大地主之所以支持司马君实,也为了对付我。”   张斐继续问道:“那如果挑起这场争斗,对司马大学士是有利,还是无利?”   “当然是……”   王安石突然眼中一亮,自言自语道:“对呀!表面上看,司理院要夺权,这是有利于司马君实司法改革,但是这又会得罪那些大地主们。”   说着,他哈哈笑了起来,“如此一来,司马君实可就是左右为难啊!我也很好奇,他到时会怎么选择。”   张斐道:“而王大学士就只需要找一人,拉起司法这张大旗来,哪怕是输了,对于王大学士也毫无影响,反正是我在前面冲锋陷阵。”   王安石瞟了一眼张斐,“你就这么好心?”   张斐讪讪一笑道:“我也有个要求。”   王安石问道:“什么要求?”   张斐道:“我要在开封县打这场官司,故此王大学士找的人,必须要开封县的,而不能是开封府的。”   王安石稍一沉吟,道:“我明白了,你这是要报复王知县?”   张斐点点头,道:“我要让他身败名裂。”   王安石皱眉道:“犯得着如此吗?”   “犯得着。”   张斐语气非常坚决地说道:“其实吕知府、李通判也曾刁难过我,但他们至少是站在公平公正上面,但是那王知县都没有将我们当人看,他抓人可以,但他凭什么用刑,就因为他帮朝廷收税?这是什么狗屁道理。这个仇,我若不报的话,今后我去打官司,随时就有可能会被打板子。”   这就如同家暴一样,打了第一回 就肯定会有第二回,他必须要对这种行为抗争到底,你玩阴谋诡计赢了我,那我认,但是你企图将我打服,那就绝对不可能认怂,因为张斐心里非常清楚,只要服了,那就会天天被打。   王安石突然问道:“这姓王的是不是跟你有深仇大恨?”   “啊?”   张斐愣了下,“没有啊!王大学士为何这般问?”   王安石道:“上一个是王文善,这又轮到王鸿,下一个……呵呵,我也姓王啊!”   张斐是哭笑不得道:“王大学士,这就真的是个巧合,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下回我看到姓王的,我绕着走。”   “你说得,最后一次。”王安石哈哈一笑,但旋即又正色道:“此事事关重大,我也得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张斐点点头。   “行,我先走了。”   “我送王大学士。”   “不用了!”   王安石一挥手,便起身出得包房,这神色是飘忽不定,暗笑,君实啊君实,你可不能怪我心狠手辣,我就只是一个帮凶,主谋是张三那耳笔。这回可是有乐子看了。哈哈……   张斐站在厅堂,看着王安石那轻快的步伐,知道这事是十拿九稳,就凭王安石和司马光恩怨,王安石多半会加入这个游戏的,恶心一下司马光也好。   但张斐却是愁眉难展,他心想,我不能为了报复,就将司马光这棵大树给扔了,那可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可我又该怎么说服司马光,捅自己一刀呢。 第一百七十九章 左右逢源   回到许府,张斐便将自己的计划,告知许遵父女。   “唉……”   许遵抚须叹了口气,面露愁绪道:“这事我能帮你的不多啊!”   玩这种政治阴谋,他真不是非常擅长,而且他内心其实也不希望张斐这么做。   许芷倩知许遵所忧,于是主动向张斐道:“张三,此非一件已经发生的案件,而是要你去策划的,这必然会有漏洞,对方手眼通天,这极有可能被他们找出破绽,那样的话,可就危险了。”   许遵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打官司打不赢,这并不违法,许遵是可以保住张斐性命无忧,但用这种手段,一旦被对方抓住把柄,那许遵也保不了了。   张斐解释道:“不是我去策划,我也没有这本事,是王大学士去策划,我只负责提供主意,而案件也肯定是已经发生的,这根本不需要去编造,因为如今偷税漏税的现象,处处可见,只是未有人去调查,只要打到公堂上,那就是我所擅长的。”   许遵道:“可你所得到的,就只是纯粹的报复,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用律法去讨回公道,一旦用了阴谋诡计,对方也不会跟你在公堂上争讼。”   手段,他也是认同的,比如说张斐报复那王文善,他当时也是支持的,因为张斐是通过不断上诉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张斐底气满满地说道:“我这就是为了公正。”   “是吗?”   许遵疑惑地看着他。   张斐点点头道:“这个案件,是绝不能以一顿板子而结束,因为这么一来,我将很难再上堂争讼,他们都会用板子来对付我。到时他们都会想,打我一顿板子又如何,难不成朝廷会为了一个耳笔,去惩罚官员吗?”   许芷倩轻轻点了下头,又偷偷瞄了眼许遵。   张斐又道:“而且从此案来看,行政是完全凌驾于司法之上,而知县、知府他们图得又是政绩,也就是说,他们的政治仕途将凌驾于司法之上,司法根本无法起到监督的作用。   如果司法与行政能够相互制衡,在许多事方面,知府知县就不能为求政绩,肆意妄为。我是挑起了一场司法与行政的斗争,但这是一场司法迫切需要的斗争,如果最终结束这场斗争的,是一场公平的审判,相信这能够给予司法极大的助力。”   许芷倩小声道:“爹爹,女儿觉得张三说得挺有道理,司法若想制衡行政,必然会有一场争斗。”   许遵瞧了眼许芷倩,又沉思半响,最终还是被张斐说法打动,问道:“你希望我怎么帮你?”   张斐道:“我希望恩公能够提供一些有关他们偷税漏税的案件给我。”   “我还当是什么。”   许遵抚须呵呵一笑,看向许芷倩,“这事倩儿就能够帮你解决,他们的手段也并非是非常高明的。”   许芷倩得意地向张斐使了使眼色。   张斐笑道:“麻烦你帮我准备一下,我还得有些善后的事要处理。”   许芷倩问道:“什么事?”   张斐道:“缴纳官府赐予的罚金。”   ……   那边王安石也找来自己的心腹大将吕惠卿商议。   吕惠卿听完之后,不禁深感震惊:“这小子也真是够狠的,那板子到底没往他身上打,但是他却想出如此狠毒的报复计划。”   王安石摇摇头:“这个计划只是他为了说服我支持他,而他最终的目的,还是要依靠争讼来报复王鸿。”   吕惠卿稍稍点头。   王安石问道:“你怎么看?”   吕惠卿思索好一会儿,道:“这确实能令司马君实感到左右为难,但如果最终成功的话,这也会令司理院干预到财政,而到时司马君实掌控司法,也有可能会对我们造成威胁。”   他们是走行政路线,这场官司的最终结果,可能司法掠夺行政权力。   王安石沉吟一会儿,“你不赞成这么做?”   吕惠卿又认真思考了好半响,这还真是拿捏不定,利弊实在是太相近了,摇摇头道:“那倒也不是,虽远有弊端,但好处又是近在眼前的,不知恩师是如何打算的?”   王安石道:“司马君实改革司法,必然是为了针对我的新法,即便我们不这么做,他同样也会做到政法分离,到时他同样可以利用司法来限制我的新法,而那时候地方上的地主、乡绅也都会支持他的。既然如此,何不先给他使个绊子,至少能够让那些乡绅、地主对司马光的司法改革也有所芥蒂。”   吕惠卿点点头:“恩师考虑的更为长远。”   王安石道:“此事就交予你去办。”   “是。”   吕惠卿突然想起什么似得,道:“对了!恩师,最近那邓绾来找过我,且向我献上一策。”   王安石问道:“何策?”   吕惠卿道:“他建议将宅田契税扩大至所有契约,但凡想要得到朝廷保障的,必须从市税司购买契约,同时盖上市税司的官印,交上契税。”   王安石稍稍点头:“关于契税,我上回在跟张三商量房贷时,就有想过,这的确是可行,但要慎重,你先去制定条例,等这事忙完之后,我们再好好商量一下。”   ……   今日,汴京律师事务所再度遭到围观。   大家纷纷探头,往里面看去,只见一些差役守着门口,同时又有不少审计员在数着铜钱,那范理在旁边点头哈腰。   当初官家赐匾时,有多么的风光,如今就多么的尴尬。   因为今日官府来此收取罚金。   就这?   御匾就这?   还以为有多大的威力。   结果……   这回张斐真的是拉着神宗一块丢人。   包房内。   “犯得着这么大阵仗吗?”   张斐是一脸郁闷地看着司马光。   司马光苦笑连连道:“你以为我想,但三司表示要派人来审计,朝中不少官员都盯着这事的,故此不管是什么时候来,都会引人关注的。”   张斐冷冷一笑。   司马光瞧出一点意思来,“还不服啊?”   张斐道:“不是不服,而不是不能服,我要他们明白,板子对我不好使。”   司马光叹了口气,“此事你不服也不行,不能再闹下去,否则的话,谁也保不住你了。”   张斐讪讪一笑,目光似乎有些躲闪。   司马光感到一丝不妙,直接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张斐纠结半响,然后将自己的计划,告知司马光。   但他并没有提到王安石。   “你是疯了吗?”   司马光听完是勃然大怒,又紧张地往门口看了眼,然后迅速走到门口,打开门来,朝着自己的护卫吩咐道:“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遵命。”   将门关上之后,司马光来到张斐面前,质问道:“你这是报复王鸿,还是报复我司马光。”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你请息怒,听我解释……。”   可不等他说完,司马光便道:“此事决不能这么干。”   张斐尴尬地瞧他一眼,“我……我已经决定了,我不会就此屈服的。”   “我也不会……”   司马本想说也不会让张斐得逞的,可话说一半,他突然想到什么,“你凭何去挑拨司理院和县衙的关系?”   张斐不做声。   司马光又道:“司理院怎么可能会相信你一个耳笔?王介甫。这是王介甫出的主意。”   想到王安石,他更是火冒三丈,这个绊子使得,可真是够他妈阴险。   这会令他非常为难。   张斐瞧了眼司马光,心想,这可不是我说得,是你自己说得。   既然牵扯到王安石,性质就完全不一样,张斐不过是一枚棋子。司马光坐在了下来,用一种劝说的语气道:“这并不值得。”   张斐沉吟少许,问道:“司马大学士为何任地激动?”   司马光皱了下眉头,“你说呢?”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认为这么做的话,会令司法改革遭遇更多的阻碍,而原因就在碍于这会得罪许多人。”   司马光道:“原来你是知道的呀!”   张斐道:“但是这些人,都是违法之人。”   司马光神色一变,叹道:“事情并非你想得那么简单。”   张斐道:“我知道司马大学士所忧,司马大学士的司法改革能够这么快就得到官家的首肯,得到大臣们的支持,就是在于这可以制衡制置二府条例司,但如果整个司法被一群违法的人绑架着,那司法改革意义何在?难道就只是制衡新法?”   司马光皱眉不语。   张斐道:“我正是因为考虑司马大学士的顾虑,才决定这么做的。司马大学士一方面要依靠他们,但另一方面他们的所作所为又与司法冲突,这就需要一个恶人。   而王大学士就是最好的恶人,如果能够成功的话,那么司马大学士等于是坐享其成,是他们自己没有斗过王大学士,而导致他们必须要缴纳他们应该缴纳的税。   如果之后司马大学士不迫使他们交税,势必会遭人弹劾,那么一切就顺理成章。另外,司马大学士亦可借此监督财政大权,而正是王大学士新法的核心权力。”   司马光沉默许久,问道:“既然对我这么有利,那为何王介甫要这么做?”   张斐道:“因为王大学士的目的就是要让那些人交税,充盈国库。”   司马光哼道:“也就是你认为他王介甫是为国为民,而我司马光就是小肚鸡肠?”   张斐道:“我也不认为司马大学士会拒绝。”   “你小子可真是说话啊!”司马光呵呵两声。   张斐嘿嘿一笑,又一本正经地忽悠,不,解释道:“这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若是国家一味的敛财自然是不行的,可一味的藏富于民,也是不行的,因为国家到底需要钱来运转。”   说到这里,他偷偷瞄了眼司马光,见其面无表情,沉默不语,只能又继续说道。   “天下熙攘,皆为利往,此乃人性,朝廷当然是想多收一点税,而百姓自然是希望少交一点税,这都无法可厚非,可若是任何一方失衡,都会引发出许多问题,但若想他们自觉,又是不可能的。   而这就是律法意义,律法可以制衡二者,令二者都有所得,也有所失,从而达到一个相对平衡的结果,以求做到真正的藏富于民。我始终坚信,智者不通过律法,是很难用自己的智慧造福于天下人。” 第一百八十章 都是狠人   司马光是传统的治国理念,就是追求藏富于民的境界。   但这个“民”,是值得一论的。   是不是指普通百姓?   只能说是包括在内,但并非是主要群体。   普通百姓就那么点钱,跟“富”扯不上关系,还需要藏么,露出来也没人抢。   主要还是指乡绅、地主。   他们保守派,有一个理念,这钱放在这些士绅、地主手里,他们与国家就成为一个共同体,相互依存,那么他们将成为国家最中坚的力量,有社会责任感,可以值得信赖,可以令国家更加稳定。   比如说,地方上出现灾情,他们就是在第一线,是能够及时的帮助受灾百姓度过难关。   如果说先反馈到中央,再由中央下达赈灾计划,这来来回回,会耽搁许多事。   如今的讯息是非常闭塞的。   事实上他们也不是异想天开,信口胡说,确实有很多这种事例,这地方遭遇灾情,官府就会要求乡绅、士绅捐助钱财赈灾,多多少少也都会捐一些,有些是被强制的,也有些是主动的。   这在宋朝也确实是很常见的事。   但比起他们的特权和非法所得,这个比例,就真的是非常大,而且还在进一步扩大。   盘子就这么大,你多我就少。   导致国家财政就变得非常窘迫,这又导致国家无力干别的事,只能静静地坐着。   这就是停滞不前。   保守派安于停滞不前。   可是王安石可不安于现状,他是非常反对藏富于民这个理念,钱放在你们口袋里面,那到底是你们的私人财物,给不给看人,多与少看心情。   治国可不能这样。   王安石的理念,就是要国家控制一切,财富都集中在中央,再由中央统一分配,上下拧成一股绳,这样就能干大事。   他自己也都承认,就是为国敛财,不过他针对的就是这些大富商、大地主。   而张斐的这个计划,就是动这些地主、乡绅的蛋糕,而国库也将因此受益,王安石当然愿意。   司马光呢?   这与他的理念是矛盾的呀!   故此张斐跟他强调的是“合法性”。   你支持司法改革,可结果是捍卫不合法的行为,那你改革的意义是什么?   这一句话就堵得司马光无言以对。   他跟王安石天天争,争得是增税与否,王安石肯定是要增富人税,只不过他是迂回战略,变着法去增,不是言明就是要增富人税。   这跟保守派的藏富于民,是有着结构性的矛盾。   但张斐不是。   张斐是要追缴合法税收。   司马光总不能说偷税漏税也是藏富于民吧?   关键他自己也不是这么认为的,他是要求不增税,甚至于减税,但跟这跟偷税漏税是两回事。   而且他司法改革,肯定也要面对偷税漏税,从这一点来说,王安石、张斐愿意来当这坏人,同时还能够争取司法独立,他确实是可以坐享其成。   可也确实会令不少人忌惮他的司法改革。   就如吕惠卿一样,此事的利与弊,还真不好判断。   故此,司马光没有给出任何答复,但他也没有再继续阻止张斐。   此事不好判断,还得先观望观望。   但是这对于张斐而言就足够了。   他给司马光交代,并不是说害怕司马光阻止,这只是一个次要原因,他只是希望继续赢得司马光的信任,这事要不交代清楚,司马光肯定会怀疑他的。   而司马光司法改革,可就是张斐在后面一手推动的。   送走司马光后,张斐回到后堂,望着颓废的范理,走了过去,笑道:“员外无须沮丧,咱们至少还活着,这证明咱们还是很有实力的。”   范理叹道:“这我哪能不清楚,但是……但是我始终觉得,三郎你应该见好就收,老是在悬崖边走,迟早会出事的。”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这吃一堑长一智,我一定会吸取这回的教训。”   “真的?”   范理有点不信。   张斐苦笑道:“难道员外认为我是个傻子么,都已经在这个坑摔了一跤,还要再去踩一脚。”   范理稍稍点头,张三看着不傻,不可能犯同样的错误。   你放心,我当然不会去踩,我只是把给它给填平了,让人人都无须害怕。张斐又问道:“对了!马员外他们没有来问问情况吗?”   范理直接就乐了,“他们可也是饱受你的折磨,不过最近他们也都学乖了,不敢得罪我们,但也不敢与我们走得太近,但该合作的,还是合作。”   马天豪、陈懋迁他们真是麻了。   这起伏巨大,弄得他们都快要神经分裂,索性也就当成一桩普通买卖合作,大家保持一定的距离。   张斐点头笑道:“这样最好,本来也就是买卖,我也不想他们受此影响。”   正聊着,许芷倩突然急匆匆入得店来。   “什么事?”   张斐问道。   许芷倩来到张斐身前,低声道:“你快与我回去,我师兄来了。”   “师兄?哦……”   张斐与范理说了一声,便与许芷倩离开了。   由于高文茵他们的入住,赵顼自然不方便再去张家,只能选择悄悄去许府。   来到许府,只见赵顼独自一人坐在后院喝着酒,显得尤为孤单。   “小民……”   “坐吧!”   赵顼无精打采地随手往对面一指。   “是。”   张斐坐下之后。   赵顼又问道:“罚金的事处理完了吗?”   “都处理完了。”张斐点点头,又见赵顼情绪极其低落,抱拳道:“小民罪该万死,连累了陛下,还请陛下责罚。”   赵顼深深叹了口气,道:“此事你确实做的有些莽撞,但到底这事会引发多么严重的后果,朕心里也非常清楚,其实他们稍稍提一句,朕为顾全大局,也会制止你的,而他们却以国家安定来要挟朕,这口气朕实在是咽不下去。”   别看他当时妥协的非常麻熘,但那是因为他是君主,必须得以天下为重,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意气用事。   但是。   他心里其实是非常非常愤怒的。   因为他追求的可是伸张皇权,对于这种情况,那是非常敏感的。   毕竟他刚刚赐了御匾给张斐,稍微懂事一点的,都是悄悄说。   他们偏不。   就往脸上打。   他们无非也就是想说,你张斐别以为有了御匾,就能够为所欲为。   我们根本就不怕。   张斐立刻道:“还请陛下放心,我一定会将功补过的。”   赵顼面色一喜,“看来你已经想到对策了。”   他今日来,就一个目的,一定找回这场子来,此事决不能就这么算了,其实他也了解张斐的性格,但是他担心张斐顾及到他,也会选择息事宁人,故此他来表明态度,只要你有手段,那咱们就打回去。   这是王安石、司马光都没有想到的。   赵顼的演技实在是影帝级别,当时他没有多少抗争,态度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三司才敢那么嚣张,还专门派人去计数,生怕市民不知道似得。   张斐立刻将整个计划,以及他如何游说王安石、司马光的,统统告知赵顼。   他在王安石、司马光中间是左右横跳,但他跟赵顼又是另外一种关系,皇帝还是不一样,除非你要造反,否则的话,你干什么,都必须得到皇帝的支持,能不瞒的尽量别瞒。   皇帝一旦对你产生疑心,那是非常可怕的,而一个坦诚的耳笔,不管说什么,皇帝也不会太在意,毕竟他也只能口嗨,他干不成事。   赵顼听罢,不禁是喜出望外,如果将此事演变成司法和行政的斗争,或者说官衙之间的斗争,那就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威胁,他反而可以左右局势,道:“真不愧是耳笔张三,竟然同时说服了王介甫和司马君实。厉害!厉害!”   张斐谦虚地笑道:“虽然他们的执政理念有许多矛盾的地方,但是他们肯定都不支持偷税漏税。”   赵顼稍稍点头,又道:“需不需朕帮忙?”   张斐忙道:“不敢劳烦陛下,这我惹出来的,我也有责任弥补这一切。”   赵顼点头道:“这回你放开手脚去做,朕会在后面保你周全的。”   说着,他举杯道:“祝你大获全胜。”   ……   那吕惠卿绝对是王安石的得力干将,没过几日,他便将人和案都给找来了。   “恩师可知开封县落马坡的韦员外?”   “韦员外?”   王安石摇摇头:“未有听过。”   吕惠卿道:“此人名叫韦愚山,东京人士,其曾祖父曾在真宗朝考得进士,但由于为官不正,贪污受贿,后被贬出京城,死后才被其子送乡里安葬,但之后其子孙又开始汴京经商,凭借其父亲在朝中的一些关系,很快就成为开封县有名的富户。   如今那韦愚山更是乡里一霸,谁也不敢惹他,更无人敢去他家收税,直到三年前,一个名叫耿明的衙前役,由于他看不惯韦愚山的所作所为,便跑去韦家催缴税收,结果不但没有收到税钱,那韦愚山还将自家的部分田税,算在耿明身上。   虽然这耿明是一个上等户,但也承受不住韦家的税钱,最终逼得耿明主动休掉妻子,让妻子带着儿子回娘家躲避,他则是去到道观出家,这才躲过韦家的报复。”   王安石听罢,登时激动道:“那傻子就没有去告官吗?”   吕惠卿道:“就是官府将这税钱算在耿明头上的。恩师应该知晓,很多衙前役收不到税,最终只能自己垫付。”   王安石紧锁眉头,问道:“他敢去告吗?”   吕惠卿道:“虽然耿明已经出家,但他一直都心心念念地想着报仇,以及和妻儿团聚。”   王安石点点头道:“就他了。”   吕惠卿道:“但是恩师,那韦愚山来头也不小。”   王安石问道:“不就是一个富户吗?他祖辈也就一个小小进士,无须在意。”   吕惠卿道:“韦愚山一直都非常欣赏王鸿,他认为对付刁民,就应该使用酷刑,故此二人关系还不错,另外,他的次女乃是昌王的宠妾,故而他才敢如此的嚣张跋扈。”   王安石不禁斜目瞧了眼吕惠卿,你这是故意要看我笑话吧。   狠话都已经放出去,你给我来一个皇亲国戚。   你让我怎么办?   这昌王可是赵顼的同胞弟弟,可不是一般的王爷啊!   吕惠卿解释道:“学生之所以挑了这桩案件,原因有三,其一,这也事关衙前役,可以为恩师变法提供支持。   其二,虽然涉及到皇亲国戚,但此番斗争是源于司法改革,这也能够令司马学士更加左右为难,他司马光每回都说得正义凛然,为国为民,不妨看看他面对皇亲国戚时,到底是否能够言出必行。   其三,如果能够拿下韦愚山,其余地主也不敢再嚣张,可一劳永逸。”   他的手段,可也是非常狠得。   我吕惠卿亲自出手,那绝不可能是什么小案子。   王安石有些犹豫,使个绊子,让司马光甩个四脚朝天,博大家一笑,那倒是可以,但要说将司马光往沟里推,这好像就有些过分了。   可他又很期待,真的遇上皇亲国戚,司马光又能否做到包拯一样,铁面无私,毕竟他与司马光曾都在包拯手下当过小弟。   另外,他对韦愚山这种行为,也是非常不爽,你不缴也就罢了,还要让别人给整死,是再三思考后,他道:“你先去跟张三谈谈,问问他的意见。”   吕惠卿点点头。   王安石又问道:“开封县那边找到人了吗?”   根据张斐的计划,他们得在刑狱部门找一个司法人员站出来拉大旗,跟县衙硬刚。   吕惠卿道:“找到了,司法参军吕嘉问。”   王安石皱眉道:“吕晦叔的侄孙?”   吕惠卿点点头,道:“学生去打听过,开封县的刑狱官员,唯有吕嘉问在为张斐鸣不平,而且学生曾也与吕嘉问谈过,他一直都是支持恩师变法改革的。”   王安石叹道:“你这真是越弄越复杂了。”   个个都有背景。   这可真是玩大了。   吕惠卿却道:“如果只是简简单单的让一个地主交税,即便赢了,也起不到震慑的作用,也犯不着恩师亲自出手啊。” 第一百八十一章 干!   张家。   “昌王?”   张斐缓缓抬起头来,目光也从手中的文案转移到对面的吕惠卿身上,且还带着一丝警惕。   吕惠卿很坦然地点点头道:“昌王就是官家的同胞兄弟。”   “是……吗?”   张斐呵呵两声,很委婉地说道:“我听说如今很多人都偷税漏税,应该不止这么一家吧。”   他自问自己已经够能折腾了,但不曾想,这吕惠卿要更为生猛,出手就是皇亲国戚。   真的就如电视剧里面演得那样么,在宋朝,谁不怼个皇亲国戚,就好不意思说自己是清官来的。   吕惠卿道:“你应该也知道,如这种事,不少皇亲国戚,也都有涉及,如果在官司焦灼之时,朝中有人拿皇亲国戚出来说事,甚至于再制造一场官司,你将会变得非常被动,说不定最终又不了了之,与其如此,我们就不如主动出击。”   张斐眉头紧锁。   吕惠卿又道:“而那韦家到底也不算什么名门望族,只不过他的女儿是昌王的妾侍,沾上一点边而已,皇室也不可能为了这么一户人家,而出面干预,引起大臣的不满,同时又可以堵住别人的嘴。”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道:“再来就是那耿明意志非常坚定,也不太可能临时变卦。”   张斐兀自沉吟不语。   吕惠卿瞧了眼张斐,道:“你也先别慌张,恩师只是让我过来与你商量一下,若是你觉得不成,我会再派人去打听的,毕竟打官司的是你。”   张斐道:“这事我要考虑一下。”   吕惠卿微笑地点点头。   张斐突然问道:“吕校勘似乎认为我多半会答应?”   吕惠卿笑道:“那我倒是没有这么想过,我只是觉得你会对这个官司非常感兴趣。”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吕惠卿道:“我选择这个官司,还有一个小原因,就是担心官司太简单,引不起你的兴趣。”   张斐苦笑两声:“吕校勘真是抬举我了。”   吕惠卿呵呵一笑,又道:“那行,你考虑好了,再告诉我一声。”   张斐点点头:“好的。”   送走吕惠卿后,张斐面色渐渐变得凝重,又拿起那些资料看了看,“真不愧是吕惠卿,将我的心思都给摸透了。”   确实!   这个官司引起他极大的兴趣,虽然他也帮李四、史家出头,但那都是迂回的,未与那些人正面对抗。   这个官司就是直接面对他们。   而张斐对于跨出这一步,可是有着浓厚的兴趣。   在外面摸了这么久,总得进去试一试深浅。   如果他是一心帮助王安石,他对此倒是不会犹豫太久,但他同时还想得到赵顼和司马光的支持。   这使得他必须要慎重。   而吕惠卿其实也有小心思,就是他一直都防了张斐一手。   在我们的支持下,你能凭借官司对付他们,你掉过头来,同样也成立。   谁都不想受人制衡。   吕惠卿希望借这场官司,让张斐的立场变得更加明确。   就是要跟那些地主们、士大夫们对着干。   因为王安石的新法,主要就是要将这些富人的财富,移到国库中去。   ……   到了傍晚时分,张斐拿着这个官司,就去跟许遵、许芷倩商量。   “昌王?”   许遵紧锁眉头道:“据说当今太后最喜欢的皇子,就是这昌王。”   许芷倩却道:“如果昌王妾侍的父亲都能够无法无天,那还要这律法还有何用。”   虽然她与张斐的关系已经确定,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事让她见到,她就很受不了。   许遵瞧了眼许芷倩,微微一笑,又向张斐道:“此事你还是得自己决断,如果问我们父女,我们肯定会希望为这耿明讨回公道。”   许芷倩是直点头,道:“这韦愚山实在是太可恶了,不交税,本就是他的不对,但他不但不害怕,还将耿明这种正直之人害得妻离子散,简直是人神共愤。”   他们父女是一个德行,不知道,那也就罢了,知道了,那可就忍不了了,如果这官司落在许遵手里,他也一定会上告朝廷的。   当然,他们这些为官,也是有底气在的,大不了也就是被贬呗。   凡事都有两面,这刑不上士大夫,有它坏的一面,但也有好的一面,完全就看个人道德,许多道德高尚的文官,如包拯这种大臣,还就敢跟皇室硬刚,最多也就是被贬去外地当官。   当然,如王文善那种官员,干了坏事,也就是被贬,过几年也有可能回来。   可见宋朝这种体制跟儒家思想是密不可分的,必须要用道德去约束大臣,必须要竖立起价值观,才能够将这种体制推向好的一面。   不过从结果来看,这条路是很难走的。   仁宗朝那一批旷古烁今的文官天团,如白璧无瑕范仲淹,铁面无私包龙图,决断如流富弼,等等。   神宗朝这一代也不差。   然并卵。   也没折腾出一个盛世出来。   当然,许遵的建议完全是从这个案子的角度来看,但是他知道张斐另有目的,故此他还是让张斐自己决定。   张斐思索一会儿,突然问道:“恩公,高太后最爱的皇子是昌王,不是官家吗?”   许遵稍稍一愣,“据传是如此,但是这种事你可别去瞎猜。老夫建议你还是以此案为主,这是最擅长的。”   张斐讪讪笑道:“我就是随便问问,我自己再考虑考虑。”   其实他跟许遵父女商量,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若出事,必然会连累到许遵,必须要跟他们父女交个底,如果他们都反对,张斐肯定就要另外考虑。   可许遵父女的态度,对张斐当然有利的。   他们愿意张斐打这场官司,不怕受到连累。   那么打与不打,就完全取决于张斐。   ……   三更时分。   张斐坐在厅堂里面,望着桌上的文案,怔怔出神。   他现在主要考虑的就是对赵顼和司马光的影响。   但是吕惠卿说得很对,如这种偷税漏税是体制性的腐败,是人尽皆知,哪怕从纯粹的法律角度来看,属不属违法,都得另说,因为法不责众,那么拿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地主来做靶子,许多人会不服的,他们万一直接拿昌王出来,问题其实更严重。   拿昌王妾侍的父亲来做靶子,显然可以留有更多缓和的余地。   可见吕惠卿他考虑的非常清楚。   咋一听,觉得好狠,但仔细一想,这其实是一个非常稳妥的方案。   忽然,一道黑影从眼前晃过。   张斐抬头看去,只见高文茵端着一个瓷碗走了进来。   “夫君,这都已经深夜了,你先吃点东西再忙吧。”   高文茵将那晚鱼羹放下,温声细语地向张斐说道。   她的声音非常温柔,仿佛透着一股魔力,让人难以拒绝。   张斐点点头,道:“多谢夫人。”   高文茵又将鱼羹双手递上。   “小桃的手艺越来越不错了。”张斐尝了一口,赞许道。   高文茵笑道:“自从上回夫君你下了一次厨后,小桃最近一直都在努力钻研厨艺。”   “是吗?”   “嗯。”   高文茵轻轻点了下头。   张斐呵呵笑道:“这我倒是没有想到。”   边吃着,他又向高文茵道:“夫人不需要天天等着我入睡后再去休息,要是困了就早些去休息吧。”   虽然二人并未同床共枕,但是张斐不睡,高文茵是决计不会睡的,在旁时刻待命。   “那如何能行,若是夫君肚子饿了,或者要换笔墨,找不到人,可会耽误正事的。”高文茵又道:“反正我每天也没什么事做,中午的时候,还可以休息一下,故此夫君莫要担心我。”   张斐听她语气非常坚决,于是笑着点点头。   高文茵又问道:“夫君这又是接到了大案子吗?”   张斐点点头:“也是衙前役的案子,但是这回对方来头不小。”   高文茵轻轻点了下头。   张斐问道:“夫人似乎一点也不害怕?”   高文茵愣了下,“不是夫君你说害怕是没有用的吗?”   张斐眨了眨眼,笑问道:“所以你就不害怕了?”   高文茵轻轻点了下头,“我觉得夫君说得很有道理,许多事不是你想躲就能够躲得了的,我见过许多,也亲身经历过。”   张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一掌拍在那文案上面,“夫人都这么说了,那就干了。”   高文茵面色骇然,“夫君,我……”   张斐笑道:“开个玩笑,我之前就已经决定好了。”   “那……那就行。”   高文茵稍稍拍了下胸脯。   张斐下意识地一瞟,竟然晃了晃,不禁心神一动,这个女人真是熟透了,道:“夫人,你要不早点回房休息。”   高文茵道:“没事的,我……”   “我的意思是,你坐在这里,会干扰我工作的。”   “哦,好的。”   高文茵赶忙端着空碗离开了。   ……   又过得两日,张斐便将吕惠卿请来。   “你决定了?”   吕惠卿笑问道。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将一张纸递给吕惠卿,“我需要这上面的证据。”   吕惠卿接过来,看了看,道:“时隔三年,这么详细的账目,可是很难弄啊!”   张斐道:“但这种财物纠纷官司光凭口才是没用的,是需要充足的证据。”   吕惠卿又看了看,道:“我尽量帮你查明,但是不一定能够全部找到。”   “就有劳了!”张斐拱拱手,又道:“还有,最开始我不会出面,由耿明直接去告。”   吕惠卿问道:“这是为何?”   张斐道:“如果一开始我就出面,那么王鸿必然会知道我是来报复的,他们就一定会有所防备,可能会达不到我想要的效果。反正咱们那边也有人,就先让他们官衙之间斗起来。”   吕惠卿沉吟少许,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介入?”   张斐道:“司理院起诉开封县衙的时候。”   吕惠卿听得是一脸问号,“司理院如何起诉开封县衙?”   张斐反问道:“不能起诉吗?”   吕惠卿摇摇头:“倒也没说不能,只不过这衙门之间若有矛盾,也应该是向上司上诉,而非是起诉。”   张斐道:“既然没说不能,那就是能啊!”   吕惠卿当即就傻眼了。   能不能这么操作?   确实没规定不可以,但从未有人这么干过啊!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复仇   衙门起诉衙门。   不得不说,吕惠卿又被张斐的想法给惊呆了。   在他嘴里,仿佛什么事都能打官司。   当初钱顗状告制置二府条例司,也是脱了官服再去的,虽然由于第一次赢了,他又恢复了官职,但是第二次争讼,也只是朝廷内部举行的,可不能归纳衙门起诉衙门。   但也已经有些接近。   吕惠卿觉得未尝不可。   可见这吕惠卿与张斐可也真是将遇良才,棋逢对手。   一个出手狠辣果决,直接一捅到底,而另一个则是好走偏锋,常常出人意料。   当然,具体怎么去操作,肯定还是要以张斐的意见为主。   毕竟吕惠卿又不会打官司。   “决定了?”   许芷倩悄悄从后面,拍了一下张斐的肩膀。   张斐回过头身来,笑着点点头,“这回我们可是有得忙咯。”   许芷倩一愣,道:“这种官司,只要能够闹到公堂上去,是一定能赢的,那些人偷税漏税可是铁证如山。”   张斐叹道:“难就难在这里啊。”   嗯?   许芷倩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张斐道:“上至士大夫,下至百姓,都有这种行为,这就会形成法之禁区。”   “法之禁区?”许芷倩疑惑道。   “就是法不责众。”张斐解释道:“当一个点能够涉及到一个面时,法律往往是束手无策,那些看似铁证的证据,恰恰又是此案最大的漏洞。”   他大学上课时,教授都特别用一节课来讲这个法不责众。   任何案件只要进入这个禁区,律法就管不到,别说严格之法,就说轻微执法都不行,因为会造成很大的社会问题。   许芷倩在这个问题上,显然想得有些过于简单,问道:“那你打算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张斐道:“就常理而言,唯有政策,才能够解决法不责众的问题。”   许芷倩好奇道:“既然要用政策,那你为何还要打这官司?”   张斐道:“打还是能打的,但是这思路要变一变,总之,接下来我们有得忙咯。”   他先是让李四去一趟事务所,告诉范理,他也要休个长假,在家反思反思。   范理得知此事,是开心地合不拢嘴,你小子可算是知道反思了。   虽然这导致整个店里就他一人坚守,但是他也乐得清闲自在,前些时候,实在是太折腾了,是得静一静了,就是没生意做,他也开心。   “哎幼!今儿是什么风,将四哥给吹来了。”站在柜台里面打瞌睡的范理,见马天豪突然大步走了进来,赶紧出得柜台相迎。   马天豪将一沓文案拍在柜台上,“这里有些契约纠纷,你们帮我处理好。”   说话时,眼珠子是到处瞟。   “哎!老范。”   马天豪突然招招手。   “啥事?”   范理凑过来。   马天豪问道:“你这店里咋没人,怪慎得慌。”   范理叹道:“不都在家休养么。”   马天豪一脸八卦道:“上回打得很狠吗?”   范理道:“也不是很狠,最严重的休养个五七天也差不多了,只是三郎觉得愧对他们,就让他们休养一个月,还照样给钱。”   马天豪问道:“三郎在么?”   “都好些天没来了。”范理摇摇头。   马天豪见张斐不在,立刻道:“也真不是我说你们,咱们商人的纠纷都处理不过来,你们干嘛去惹是生非,不可能每回都这么幸运。”   范理叹道:“我也不想,不都是三郎的出得主意么,之前他一直赢,咱能不听他得么。”   马天豪道:“这回可得摁住他,你们这么胡来,我们都不太敢来,这些要处理的纠纷,都是积压了好些天的。”   范理赶忙道:“这回三郎应该是吃到教训了,这些天都在家反思,也没跟前几回一样,嚷嚷着要报复。”   马天豪点点头:“那就好!行,我先告辞了。”   范理忙道:“这茶都没喝一杯。”   “不喝了!不喝了!咱两犯不着见外。”   马天豪摆摆手,“勿送!”   便是转身出得门去,刚刚出得大门,就见到盐铁判官沉怀孝和转运使曹邗从门前走过。   马天豪当然识得他们二人,赶紧上前行得一礼。   沉怀孝随口问道:“马员外惹上官司了?”   “没有没有,就是一些契约问题。”说着,马天豪突然意识到什么,又解释道:“小店之前就已经雇佣他们事务所一整年,这钱不花也花了,这不……”   沉怀孝笑道:“我也没说不让你来,你慌什么。”   说着,他往律师事务所大门前一看,“不过这律师所倒是比之前冷清不少。”   马天豪道:“就老范一人在里面,能不冷清么。”   曹邗问道:“就一个人?”   马天豪点点头道:“他们的店里的耳笔上回不是在开封县被打了一顿板子么,如今都在家养伤。”   沉怀孝问道:“张三呢?”   马天豪道:“听老范说,这几日都没怎么来,估摸着是出了这事,他也不太好意思露面。”   沉怀孝和曹邗对视一眼,沉怀孝又马天豪道:“你忙你的去吧。”   “是,小民告辞。”   等马天豪走后,曹邗便道:“看来这回那小子是吃到教训了。”   沉怀孝呵呵道:“世上之事往往如此,之前大家都看在许仲途的面子上,任由他胡闹,就没有打过他,谁也不知道打了以后,究竟会怎么样。结果打了也就打了,他许仲途一个人又能怎样,今后在堂上,谁都知道怎么对付他了。”   “沉兄言之有理啊!”曹邗笑着点点头,又道:“亏得我之前还想了那么办法去对付这小子,早知如此……”   沉怀孝摆摆手:“你的办法对付的可也不是那张三,要能够让那邓绾、陆堔待在王介甫身边,说不定今后大有用处啊!”   ……   这期间,吕惠卿无疑最忙碌的,他一方面的按照找证据,送给张斐,另一方面,又得暗中布局,好在这厮手段也确实厉害,每件事都能够处理的井井有条,关键他平时还得去制置二府条例司制定新法条例。   这日傍晚时分,吕惠卿忙完正事后,从皇城出来后,就顺便将吕嘉问约到一个小酒楼。   如他们这种中层官员,在家养厨子,就不如上酒楼吃。   这宋人不管官员,还是百姓,都很喜欢在外吃,一般都不在家做饭。   “什么?”   吕嘉问震惊地看着吕惠卿,“以司理院的名义去起诉开封县衙?”   吕惠卿点点头。   吕嘉问挠头问道:“这……这如何告?”   吕惠卿道:“过几日耿明就会去司理院告状,而你们司理院的判决最终会递到开封县衙,由王知县定夺,以王知县与韦愚山的关系,他肯定会驳回的,这时候你便可以以司理院的名义去左右厅起诉开封县衙。”   吕嘉问木讷道:“但是根据朝廷制度,我也应该是上书朝廷,揭发此案。”   吕惠卿笑着点点头,又道:“可是朝廷制度也未有不准你们司理院起诉。”   吕嘉问思索一会儿,点点头道:“好像也是未有规定。”   朝廷哪里想得到,这衙门会跑去起诉衙门,还请一个耳笔打官司,不可能会设这方面规定啊!   吕惠卿看着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笑问道:“那你敢不敢?”   “敢啊!”   吕嘉问面露兴奋之色,“咱们占理,有何不敢,不瞒吕校勘,之前我就与那王知县有过争执,实在是他官高一级,咱奈何不了他,而我家长辈也不喜我惹是生非,总是让我息事宁人,若有吕校勘支持,这回咱可是要从他手里讨回公道来。”   吕惠卿笑着点点头,又道:“但是不到起诉那一刻,你可千万别表露出来,以免让他们有所防备。”   他们就是要钻这个律法空子,要是事先让别人知晓,对方可能就会先上奏朝廷,不准这么弄。   吕嘉问点头道:“这我自然知晓。”   吕惠卿又道:“除此之外,你还得在县衙挣扎一番,要让司理院其余官职人员感到委屈……”   不等他说完,那吕嘉问就直接拱手道:“吕校勘放心便是,此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   张家。   “天呐……”   许芷倩玉手托腮,瞅着边上那一堆高高的文案,抱怨道:“想不到这官司的文案这么难准备,这么些天了,还有一半未有整理。”   “谈到钱,总是要细致一点,官司也是如此。”张斐又瞧了一眼许芷倩,“你之前可没有这么容易累的,是在向我撒娇么,这方面我比较笨拙,你可得明示。”   “谁与你撒娇。真不知羞。”许芷倩啐了一声,又道:“只不过以前准备的文案,都是律法条例,以及过往的案例,而这回多半都是账目,看多了可真是令人犯困。   唉……想不到这韦愚山一个小小富户,竟然在京东有着上万亩的良田,这还只是比较容易查到的,到底还有多少,谁也不知道,他又无特权,可竟然连一文钱税都不缴,真是可恶至极。”   张斐笑道:“能逃税那是本事,谁愿意交税。”   许芷倩瘪了下嘴:“这朝廷也真是欺善怕恶,就知道问那些普通百姓要钱。”   张斐笑而不语。   许芷倩瞥了他一眼,又问道:“咱们这里都还有这么文案没有准备好,你怎么就让那耿明去告状了。”   张斐道:“这不是我要求的,而是吕校勘让这么做的,他们那边新法条例制定的差不多,这事不能耽搁太久,不过也没有关系,开始还得闹些时日,时日是足够了。”   冬冬冬!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张斐直接起身,将门打开来,高文茵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夫君,许娘子,你们做了这么久,先歇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吧。”   “好香啊!”许芷倩琼鼻耸动了下,“还真是有些饿了。”   高文茵将一份粥点放在许芷倩面前,“先吃点,不够的话,我再去拿。”   “嗯。多谢高姐姐。”   “不客气。”   高文茵又将一份放在张斐面前,“你们先吃,待会我再来收。”   张斐忙道:“这多麻烦,坐着一块聊会天啊!”   高文茵螓首轻摇道:“厨房那边还有些事,我待会再过来。”   说完她便退了出去。   以前高文茵经常跟他们一块聊天,但自从张斐与许芷倩确定关系后,她是尽量不打扰张斐和许芷倩。   “这女人。”   张斐无奈地摇摇头。   许芷倩轻声喊道:“张三。”   张斐回过头来,“什么事?”   许芷倩嗫嚅着,欲言又止。   张斐沉吟少许,笑问道:“你是不是想问文茵如何看我们之间的事。”   许芷倩小鸡啄米般地点点头。   张斐感慨道:“我想她应该感到很轻松吧。”   “轻松?”   “嗯!”   张斐道:“你也清楚,她待在这里尽心尽力地服侍我,只是为了报答我的恩情,如果我一直不娶的话,她肯定会觉得很是愧疚,故此她看到我娶你,肯定会觉得很轻松。”   许芷倩顿时也觉得轻松了许多,嘴上却道:“可别瞎说,你都还没有娶。”   张斐冲着她挤眉弄眼:“待打完这个官司,咱们好好商量一下。”   许芷倩羞赧不语,傲娇地将俏脸偏到一边。   张斐突然问道:“那你又怎么看?”   许芷倩一怔道:“什么怎么看?”   张斐道:“高文茵。”   许芷倩笑道:“这你放心,当初我就支持你娶高姐姐,如今我也不会后悔的。”   张斐问道:“你就不吃醋?”   许芷倩认真地想了想,“自我娘走后,我爹爹就再也未续弦,故此我也认为一夫一妻最好,可是高姐姐还真是难以让人吃醋。”   说着,她美目一瞟张斐,“就算我吃醋也没用,你这么喜欢高姐姐。”   张斐下意识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说完,他赶紧嘴一闭,心道,没结过婚的男人,真是没经验,一下就被套出话来了,下回得去跟曹栋栋他们打听一下。   许芷倩笑道:“我又不是瞎子,哪能看不出来。哦,还有那方云,我吃醋吃得过来吗。”   张斐已经闻到一股醋味,忙道:“这你可就别瞎说,我跟方云那真是兄妹之情。”   “是吗?”   许芷倩轻轻哼道:“我才不信。但我也警告你,就方云了,你这登徒子可也得收敛一点。”   我这辈子还特么是个处,你让我收敛一点,你要点脸吗?张斐暗自滴咕一番,又道:“如果我跟方云真的是兄妹之情,那……那这个名额能否挪给别人。”   “……?”   ……   清晨时分,微风轻拂,晨雾悄然离去,一束金光朝阳在山间。   山坡上的一个书生抬手遮了下眼,又向身前这位三十岁左右的道士,道:“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你大可去告,我保证你一定能够如愿以偿。”   那道士闻言,当即躬身作揖道:“多谢官人搭救,若今生耿明能够大仇得报,与妻儿相聚,大恩大德,耿明下半辈子愿为官人做牛做马。”   那书生笑道:“救你出来,又让你做牛做马,意义何在。时辰不早,你快些去吧。”   “耿明告辞。”   那道士又行得一礼,便转身往坡下走去,充满愤怒的目光望着西南方向。   那是开封县司理院所在的位置。 第一百八十三章 官场如戏,全凭演技   单单就封建王朝而言,宋朝对于司法的重视程度和专业程度,可以说是之最。   这其中有一个大背景,就是之前的五代十国。   当时的司法混乱,真的是暗无天日。   老赵家接手之后,非常清楚,如果不完善司法,是难以令这个国家真正的安定下来的。   比如说,在五代十国时,就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军人主狱”,这直接导致滥用刑罚,激化了许多的社会矛盾。   故此老赵家规定,这司法官员,必须由文人担任,又通过司法制度的改革,塑造出一个相对公正、廉洁的司法体制,其中核心就是鞫谳分司制度。   所谓的“鞫谳分司”,就是将审理和审判分离。   上至大理寺,下至地方州县,都是采用这一套制度。   鞫司,负责审理、审问、查证。   谳司,就是检法断刑,对已经认定的犯罪事实,根据检索出相关法律条文,衡量是否适用此案件。   判决是一定要引用法律条文,不能是你想个罪名出来,也不能拿着法律条文牵强附会,这个部门与三司审计部是大宋专业性最强的两个部门。   一个是钱,一个法。   当然,许多县城,就还是县令、主簿主审,县尉调查、追缉。   但是开封县作为全国第一大县,其实已经是相当于州府级别的,赤县可是很牛逼的存在,若是能够在开封县担任知县,是前途无量,一般官员是轮不到这种职位的。   如司理院这种州府级别的司法机构,开封县也是有的。   那开封府自然就更高一级,下面拥有左右厅,左右巡院,左右厢公,等等,好些个司法机构。   开封县,司理院。   堆满公文的办公室内,几个推司、录事官吏坐在里面,伏案工作。   这个部门是最苦的。   这开封县太大了一点,人口又多又混杂,每天都有新的案件,他们可以说是有干不完的活啊!   “大案子,大案子!”   一个文吏快步入得屋来,神色激动地说道。   屋内几人立刻抬起头来。   “什么大案子?”   “适才有一个名叫耿明的道士状告落马坡韦愚山勾结官吏,徇私舞弊,敲诈勒索,导致他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这还真是一个大案子啊!   这些官吏立刻围聚过来。   “耿明?这名字,我好像听过。”一个年老的录事官若有所思道。   “是吗?”   “哦,哦,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这耿明以前在乡里担任里正,负责催缴税收,但也不知为何,他突然跑去韦家催缴税收,没过多久,耿明就变卖土地,妻儿也离他而去,后来……后来好像听说去出家当道士了。”   里正就是宋朝最为苦逼的衙前役,律法规定,必须由一等户充当,轮流服役,往往负责钱财方面的事宜,收税、押货,等等。   当然,凡事都有两面,其中也有些狠人,将他们衙前役的苦难,转移给乡民,但结果并不会发生太多的改变,他们到底是韭菜,即便凭着手段,将自己养肥,也难免也会被宰。   “我也听说过,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据说他没有收到韦家的田税,县衙便逼迫他们承担下来。”   “这韦家可真是手眼通天啊!”   “那可怎么办?”   正商量着,只见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官员入得屋内。   此人名叫陈衝。   乃是司理参军。   官职虽然才八品,但他也是进士出身,宋朝是有明文规定,司法参军和司理参军,必须是进士出身,很多宰相年轻时都担任过这职位。   即便是祖荫入官,也得通过司法考核。   可见宋朝是多么重视司法。   “你们在讨论什么?”陈衝见大家都围聚在一起,不禁问道。   “陈司理,方才有人来告状。”   这些官吏七嘴八舌地将其中缘由告知陈衝。   陈衝听得不禁眉头一皱,但他上任不久,经验不足,于是组织会议,商议此案。   “耿明有税钞凭据,仅相隔一年,他便多缴纳三倍的税钱,这其中显然有猫腻。不但如此,他还保留了当年他追缴韦家税收的一些凭据,以及韦家这几年偷税漏税的凭证。”   “其实凭借这些证据,足以定罪,但这些证据也是人尽皆知之事。”   “是啊!自那韦愚山的女儿嫁给昌王当妾侍后,更是没有人敢去他家收税。”   “这种诉讼,看似铁证如山,但根本判不下来。”   “这个耿明也真是一根筋,若是能告的话,他当初就不会受此苦难,莫不是他身患绝症,想拼死一搏?”   ……   陈衝听他们议论半天,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毕竟韦愚山后面还有个昌王,问道:“到底该怎么办?”   一干文吏面面相觑。   “陈司理,如这种案子,就没有必要受理,定是徒劳无功,还会得罪不少人。”那年长录事官摇头叹道。   几乎在坐的所有人都直点头。   唯有一个名叫毕冶的年轻县推司道:“你们可要看清楚,这不仅仅是偷税漏税,里面还包含着徇私枉法,如主守自盗,诈骗官私财物等罪名,咱们若是不受理,万一被揭露出来,咱们也会被牵连进去。”   “要能被揭发的话,三年前就已经揭发,此案他就告不上去。”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毕冶道。   陈衝想想最近也确实不太平,瞧了眼那年轻官吏,问道:“毕推司,那你以为该怎么办?”   毕冶就道:“陈司理,咱们就只是审理,判与不判是司法和知县的事,咱们就当做不知道,给它报上去,不管是判与不判,都与咱们无关。”   他这么一说,大家也都纷纷点头。   觉得这样更为稳妥。   宋朝这种相互制衡的制度,其实还有一个弊病,就是大家可以相互推托。   陈衝点点头,道:“就按你说得办。”   保险起见,陈衝还亲自审问了一番耿明,然后将供词、证据打包扔去司法参军那边。   司法参军其实也属司理院,分左右两院,但有些时候,司法参军是直接兼管司理。   ……   “你干得不错,待此案过后,我就会向上面举荐你。”   吕嘉问拿到司理的供词后,很是开心地向毕冶褒奖道。   “多谢吕司法。”   毕冶不禁是喜出望外,赶紧拱手道谢。   他这么年轻,根据宋朝的规矩,吏升官是需要资历的,这是他最欠缺的,除非上面有人举荐。   隔日,吕嘉问便将事先就写好的判决书,送到县衙去。   毕竟知县是一个县的最高法官。   司法参军与知县就不是相互制衡关系,而是纯粹的上下级关系。   但通常来说,许多杖刑三十以下的民事诉讼案,是直接由司法参军判决,县衙那边只是走个流程,知县哪有那么多时间管那么多事,毕竟知县还是一县的最高行政长官。   但这个案件是重大刑事案,必须知县亲自判决。   王鸿看到此案后,立刻派人通知韦愚山。   ……   这韦家的掌门人韦愚山今年还不到四十岁,但他真是年少成名,手段狠毒,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怕。   而且为人好武,县衙的人来到他家时,他正光着膀子院里面举石墩,两三妾侍在旁边助威,场面引人遐想。   “耿明?”   韦愚山还是懵的,仿佛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还是一旁的宅老提醒了他。   “又是那个不知死活的臭里正。”   韦愚山这才想起来,但他一点也不慌,立刻就命人写上一封状纸,状告耿明勒索敲诈,贪污受贿。   原来当时,韦愚山咬定自己将税钱给了耿明,是耿明自己贪了,然后以此为名,伙同几名污吏,编造证据,逼迫耿明把他家部分田地的税钱给承担起来。   耿明担心吃官司,只能承担起来,后来实在是承担不起,田产都让官府收走抵债,最终那些田地还是落到了韦愚山手里。   陈衝看到韦愚山的状纸,都有些受不了,你这也太不将我们当回事,你好歹也提供证据,就一张状纸,这县衙是你家开的吗?   于是,他主动去找吕嘉问商量。   吕嘉问拿着这状纸就去找王鸿商量。   “耿明提供的税钞根本就说明不了什么。”   王鸿一摆手道。   吕嘉问纳闷道:“如果耿明税钞都当不了证据,那韦愚山的状纸岂不是废纸一张。”   王鸿叹道:“我也没说要判韦愚山赢,只不过……唉,吕司法,你也应该知晓,那些里正经常敲诈勒索百姓,这都已经是三年前的事,谁知道当时的情况,本官建议劝他们和解。”   这事发生时,他还没有在开封县上任,他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虽然他不会判韦愚山有罪,但也不愿意擦这屁股,最好是息事宁人。   至于韦愚山与耿明的私人恩怨,你们自己去解决。   吕嘉问点头道:“是,里正中间不乏害群之马,但是谁要说耿明去敲诈勒索韦愚山,我是怎么也不会信的。”   王鸿皱眉问道:“你们司法参军就是这么断案的?你有何证据证明耿明就不能去敲诈韦愚山?”   吕嘉问道:“就算如此,那耿明就应该伏法坐牢,而不是向官府缴纳几倍的税。”   王鸿道:“这也是常有的事,衙前役失职,也不一定会论罪,而是赔偿给官府,这也是补偿的一种方式,你也不是第一天当官了,难道连这些都不知道吗?”   吕嘉问问道:“难道王知县有证据证明这一点?”   王鸿沉眉道:“究竟你是知县,还是我是知县?”   吕嘉问道:“知县难道就可以不尊法吗?”   “混账!”   王鸿大怒,指着吕嘉问道:“你吕嘉问若非凭借家世,恐怕连个胥吏都当不了,你凭什么在此与本知县说教,从今日起,此案也不用你管了。”   吕嘉问站起身,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王鸿也不搭理这官宦子弟,直接就以证据不足,驳回两边的诉讼。   ……   张家。   “唉……”   许芷倩一手托腮,看着那大门,真是望眼欲穿,叹了口气,“怎么还不来啊!”   张斐没好气道:“我早就与你说过,就朝廷的效率,至少也得闹个十天半月,咱们有得是工夫,工作之余,还是有空谈谈情的,你偏要赶,结果现在只能傻等。”   当时准备工作还没有完成时,耿明就去告状了,结果文案都已经准备齐全,等了三四天,还没听到动静,许芷倩的兴奋劲都快过了。   许芷倩白了张斐一眼,正欲开口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来了!”   许芷倩当即精神一振。   过得片刻,李四入得堂来,“三哥,外面有个自称开封县司法参军的人,说有事找你。” 第一百八十四章 权力的诱惑   夏日的午后,总是令人昏昏欲睡。   “啊……”   坐在柜台里面的范理,托着脑袋,眯着眼,打着哈欠。   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个奋斗中年啊。   但自从张斐来了之后,他便彻底丧失了斗志,他只求平平安安,不求什么行首地位,不求什么家财万贯。   他在短短一个春季里,就明白一个深刻的道理。   活着!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这日子他就过得非常轻松惬意,非常舒适。   他不愿醒来。   但是……   冬冬冬!   一阵清脆的敲桌面声,惊醒他的瞌睡。   范理抬头一看,不禁大惊失色。   “三……三郎!”   张斐摸了下自己的脸,“这才几天没见,我就变得这么可怕了吗?”   “没……没有。”   范理讪讪摇头,又道:“你怎么来了?”   张斐余光往后一瞥,羞答答道:“有人找我打官司?”   “啥?还有人找你打官司?”范理惊讶道。   跟在张斐身后的吕嘉问不由得哈哈一笑。   范理瞧了眼张斐身后的年轻人,由于吕嘉问上任不久,他并不是认识,只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脸上堆满了尴尬。   张斐没好气道:“咱们到底还做不做买卖?”   “做……当然做。”   范理又小声问道:“什么官司。”   “小……小官司,业务纠纷。”张斐一脸憨厚道。   范理有些不信,但又瞧那吕嘉问非常年轻,心想,这后生看着挺文雅,应该不是什么要命的官司。又小声叮嘱道:“你可别折腾大了。”   “不会!”   张斐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这回咱就往小了弄。”   “那……那我再信你一次。”范理点点头道。   一个时辰后。   “不能接啊!三郎,你就听我一回吧!这官司是真不能接,接了就完了呀!”   范理整个人都趴在桌上,声泪俱下地朝着张斐直摇头。   张斐看向一旁的吕嘉问,道:“吕司法,你也看见了,我这合伙人不让我接,我……”   吕嘉问此时可没有方才那般面善,皱眉看着范理,“范员外,你为何不接本官这官司。”   “我……”   范理一时语塞,他突然想起,这吕嘉问可是开封县的司法参军,不是普通百姓,“吕司法,你……你不就是断案的官员吗?”   你一个法官,找我茶食人打官司?   太离谱了。   吕嘉问腰板挺直,抖出一身官威,沉眉问道:“我是什么身份,与这官司有何关系?”   范理缓缓转过头去,委屈地看着张斐。   张斐耸耸肩,“你决定。”   啪!   “张三郎!”   范理一拍桌子,窜了起来,“你当我傻么,你以为不知道,你这就是要报复那王知县,亏我还以为你在家反思,原来你……你是要变本加厉。”   张斐问道:“签不签?”   …,   范理哼道:“你签!有本事你就签!你要死,我也拉不住。”   “那行,我签了!”   “三郎!”   范理又蹲了下来,泪眼汪汪道:“你要不再考虑考虑,这……这真不是开玩笑的,哪有司理院起诉县衙的道理啊!”   张斐道:“这个不用我们操心,我们只是负责上诉,接不接,那是官衙的事。”   范理一怔,心道,是呀!开封府应该不会这种离谱的官司。要不会接,他就不会告了。又道:“官衙都不会接,你还告什么。”   “这不是被逼的么。”张斐瞟了瞟一脸凶相的吕嘉问。   范理哼了一声,小声道:“你就别骗我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哪会这么巧,刚刚出了那事,转眼你就要告开封县。”   张斐也不装了,问道:“你还想挨板子吗?”   范理直摇头。   张斐道:“那就得告回去,不然的话,人家凭什么不打你?就是关门,你都躲不掉的。”   范理沉默半响,叹道:“我怎就这么傻,认为你真的会在家反思。”   说罢,便也站起身来。   张斐执笔签订了与吕嘉问的契约,后吕嘉问盖上了司理院的官印,而张斐则是盖了事务所的印章。   ……   开封府下辖左右两厅,各设一名判官,一般重大刑事案件,皆在此审理。   其实许多案件,你即便告到省府去,吕公着多半也会再交给左右二厅,唯独张斐个例外。   这回张斐走常规路线,不搞特权,直接去到左厅上诉。   状纸递上之后,过得差不多半个时辰,才由门吏将他们给带进去。   来到堂内,只见堂中坐着两人,身着同样的官府,年龄也差不多,四十岁左右。   吕嘉问向左边那人拱手一礼,“下官吕嘉问见过岑判官。见过余判官。”   张斐也跟着行得一礼。   左边那人正是左厅判官,岑元礼,右边那人则是右厅判官,余在深。   此二厅判官经常见面商议,因为如果一些刑事案,吕公着觉得不妥,就会放到另一厅审,这互审机制,其实让他们相互监督,但二人关系又不错,为了避免尴尬,二人经常偷偷摸摸商议。   一些量刑方面,他们会准备两个方案,一个不行,就再给一个。   岑元礼打量了下吕嘉问,问道:“吕司法,你是闲着没事干吗?还是说,你认为我们闲着没事干?”   吕嘉问拱手道:“下官不敢。”   岑元礼拿起桌上的状纸,往吕嘉问面前一扬,“那你此状何意?”   刚好余在深也在,两个判官看了半天,也未看明白这状纸是什么意思。   县衙下辖的司理院,竟然起诉县衙。   张斐拱手道:“岑判官勿怪,请听小民……”   岑元礼瞪了一眼张斐,“我还没说你呢,你今儿怎么上我这里来了,你不是喜欢……”   …,   他本想说,你去省府告呀,那才是你的家。   突然意识到,这话可不能乱说,李开会揍他们的,不等张斐回答,便摆摆手:“你先别说话,我问你,你再说。”   警告了张斐一句,又向吕嘉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太了解张斐,长得年轻,但绝对是老滑头,让他说,说着说着,就被他给套进去了。   “你是不是想尝尝我这里的板子”   “……”   张斐一脸郁闷,心道,我就知道,这回要不狠斗一番,老子今后上哪都先挨板子,这前面想破,一直破不了,后面不想破,可天天有人想给我破,这特么欺负人啊!   好在吕嘉问也不是一个蠢蛋子,向岑元礼道:“回岑判官的话,下官之所以这么做,因为下官觉得此案不是王知县的判决有误,而是开封县衙判决有误。”   岑元礼纳闷道:“这不是一回事么?你这上面说得,就是王知县所判。”   吕嘉问道:“王知县乃一县长官,他主管行政,司法只是其次,故此王知县在审理此案时,他首先考虑的是行政,而非司法。   韦愚山在开封县有着不小的声望,也曾出钱为乡里兴修过水利和道路,这关乎王知县的政绩,而此案又是发生在三年前,要调查起来,也比较复杂,恐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下官认为王知县应该是出于政绩考虑,故而才选择息事宁人。   如这种现象,各州县也比比皆是,下官也理解王知县的苦衷。   但是下官乃是司法参军,职责就是断案,绝不能容忍此等冤案,故此下官才以司理院的名义上诉县衙,下官只是想为耿明讨回公道,但无意冒犯王知县。”   他语气真挚、诚恳,但在岑元礼看来,这纯属就是胡说八道,虚情假意,你告县衙,那王知县能置身事外,是当我们傻么。   正欲开口训斥吕嘉问时,旁边的余在深突然向张斐问道:“这是你怂恿的吧?”   张斐忙道:“余判官明鉴,是吕司法主动来找的我。”   “是吗?”   余在深微微一笑。   岑元礼也反应过来,对呀!这厮与王鸿有过节,而且就在半个多月前,这摆明就是报复啊!   “小民不敢欺瞒二位。”   张斐拱拱手,又道:“不过小民非常佩服吕司法的正直和勇气,如果吕司法上书朝廷,这可能就会变成一个政治问题,甚至引发官员之间的相互弹劾,破坏朝廷和谐,但此案到底就只是一个司法问题,而不是行政问题,那就应该用司法的手段来解决。这也是小民选择来这里告状的原因。”   …,   余在深又问道:“但是朝廷可没有这个规定,允许官衙起诉官衙。”   张斐道:“所以这就是默许的。”   “你小子……”   “岑兄稍安勿躁。”   余在深先是一手拦住岑元礼,然后向吕嘉问、张斐道:“你们先回去,此案我们还得商议一下。”   “下官告退。”   “小民告退。”   他们一走,岑元礼就道:“这还用商量吗?这简直就是胡闹,若咱真接了,说不定还会被朝廷责罚。”   余在深测过身去,“岑兄可还记得司法学士已经建议官家司法改革,并且得到官家的同意”   岑元礼道:“这我怎会不知,但这于此事有何关系?”   余在深苦笑道:“吕嘉问和张三不都在暗示么,这是司法问题,不是行政问题,这才是他们控诉开封县衙的理由。”   岑元礼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司理院想借这官司,掌控司法权。”   余在深点点头。   岑元礼低声道:“这会不会急了一点?”   余在深道:“这不是急与不急的问题,而是朝廷一道政令,政法就真的能够分离吗?你想想看,那王鸿几品官,吕嘉问又几品官,王鸿真要干预司法,吕嘉问能不听吗?但如果能够打赢这场官司,那可就另说了。”   岑元礼显得有些   犹豫。   他们上面就只有吕公着和李开,多这一级,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如果说吕嘉问能成,那我们……   权力的诱惑。   岑元礼目光闪了闪,可又忐忑道:“就怕惹祸上身啊!”   余在深道:“这事吕嘉问弄出来,咱们先放消息出去,看看动静,不过我想司马学士肯定会出支持我们的。而且我们也可以借此团结司法官员,这上下都能说得通,这事说不定还真能成,但即便不成,那也与我们无关。”   岑元礼左思右想,又道:“但是你有没有考虑张三?他显然就是要利用我们报复王鸿。”   余在深道:“所以他也知道,要给我们好处,此案本就是王鸿判罚有失公允,再加上张三的能力,只要上得公堂,胜算可是不小啊!”   岑元礼很是心动,“好吧!咱们先放出消息,看看动静再决定。” 第一百八十五章 迂回禁区   “恩公,你可算是回来了,那王大学士可是在家等了好一会儿。”   刚刚下得马车,冯南希便迎了过来,向张斐说道。   “我知道了。”   对于王安石的到来,张斐并不感到意外。   入得厅堂,张斐拱手一礼……   “行了。”   王安石一挥手,他向来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又问道:“情况怎么样?”   张斐笑道:“目前一切都比较顺利,至少左厅那边说是要商量一下,显然他们也意识到这场官司关乎他们的利益。”   王安石点点头,又问道:“为何只状告开封县衙,而不将韦愚山一同告上公堂?”   张斐解释道:“这是为了解决一个法律问题。”   “什么法律问题?”   “法不责众。”   “嗯?”   王安石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就目前全国的情况来看,如韦愚山那种偷税漏税是非常常见的,不仅仅是那些大地主,就连普通百姓都有偷税漏税的行为。如果在公堂之上,直面这个问题,对方一句,如今人人如此,这会令我们陷入被动。”   王安石道:“这不就是我们所期望的吗?”   他为什么在这事上面支持张斐,就是希望让这些大地主缴税啊!   光告开封县是达不到这个目的的。   张斐道:“若以律法来断,朝廷就得追究很多很多人的税钱,而这会引发非常严重的矛盾,说不定还会反噬自己。”   王安石道:“可如此一来,这个官司就只是针对王鸿?”   他支持张斐,是出于自身利益考虑,偷税漏税应该是此案关键所在。   “绝非如此,这是次要的。”   “是吗?”   王安石表示疑惑。   张斐不答反问道:“敢问王大学士,如果这事闹上公堂,如何才能够将开封县衙定罪?”   王安石稍一沉吟,似乎明白了一些。   张斐又解释道:“要证明开封县衙违法,首先就要证明,开封县衙的判决是不公平的,是一种蓄意的包庇。   怎么证明这一点,唯有先证明韦愚山确实存有违法行为,这其中就包括韦愚山偷税漏税,这么一来,就可以解决法不责众的问题。   因为我们将这种偷税漏税包装一个证据,去论辩其真伪,让它变成一个客观的事实,而不是直接去追究其法律责任,但如果我们赢了,韦愚山必然就是违法的。”   王安石稍稍点头,“原来如此。”   张斐道:“唯一能够解决法不责众的手段,不是律法,而是政策,这就需要王大学士变法。”   他只是耍了个巧,迂回到律法禁区的后方,避开这个法不责众的问题,因为公堂上打这个问题,是必输无疑的,唯有依靠政策,堵住这些漏洞。   王安石皱眉道:“可我暂时还未有制定这方面的条例,这恐怕还得等些时候,故此我希望能够借这官司,威慑那些人。”   张斐思索半响,道:“如果说政法分离,也是可以追缴一些税收的,缓解偷税漏税的情况。”   王安石忙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如果政法分离的话,行政就失去了审判权,诸如许多大地主偷税漏税,都是有手段的,换而言之,就是钻法律空子,表面上是不违法的,要追缴税收,是要拿出证据的,那么这就是属于司法问题,行政又没有断法的权力,那么就可以通过起诉个人的方式,去追缴税收。   虽然许多人都偷税漏税,但先得有人检举告发,打击面是很局限的,这也是避开法不责众的一个手段,虽然这也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但是也可以威慑一下那些大地主。”   王安石瞧了眼张斐,笑道:“如此一来,你不得赚得盆满钵满。”   张斐心虚地嘿嘿一笑:“东京这么多耳笔,也不一定非得找我啊。”   王安石似笑非笑道:“你这脑子还真是好使,转了这么大一个圈,你不但能够报复王知县,还能够从中受益。”   当然,这也只是张斐的一个建议,说来容易,操作起来可就不容易。   比如说这场还未有定数的官司,纸上谈兵,说得是何其容易,但是操作起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就目前的体制来说,除审刑院、大理寺、御史台、谏院、提刑司这几个司法部门,是直属皇帝,不受行政约束,其余的司法部门,全都是听命于最高行政长官。   知府就是一州的最高法官。   知县就是一县的最高法官。   自古以来,也皆是如此。   这里面就涉及到以下犯上。   这可是官场大忌。   一不留神,就将自己给弄没了。   而吕嘉问敢这么玩,那是因为他就是八品小官,这都已经是最底层,降也降不到哪里去,没了也就没了。   但是岑元礼和余在深他们可不敢这么随便。   他们能够干到这个位置,可是非常不容易啊!   但是权力吗,谁不想要。   他们还是第一时间,就将这事上报给省府,同时又将这事给传出去。   ……   “还是知府有先见之明啊,板子可是震慑不了那小子的。”   李开来到堂内,是长叹一声。   吕公着诧异道:“你指得是谁?”   李开道:“还能有谁,不就是那张三么。”   吕公着立刻问道:“他又干了什么?”   李开道:“方才左厅那边传信来,张三受司理院所雇,代表司理院状告开封县县衙。”   “……?”   吕公着好似没有听明白,愣得片刻,才问道:“司理院状告县衙?”   “是的。”   李开点点头。   吕公着问道:“这能告吗?”   李开迟疑了一会儿,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没碰到过啊!   这小子可真是……   你要告就告,每回都搞得这么玄乎,你这到底是在争讼,还是在给我们这些知府上课?   纯属刁难啊!   岂有此理。   吕公着是深吸一口气,问道:“他告得是什么罪?”   “故出人罪。”   说着,李开将那份状纸递给吕公着。   吕公着听得眉头一皱,“他这是要报复王知县啊!”   李开点点头:“我也这么认为。”   这故出人罪,是一个专门针对法官的罪名。   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法制思想,其中还包含着一套完善的司法体系。   共有四个罪名,“故入人罪”,“故出人罪”,“失入人罪”,“失出人罪”。   故入人罪:指法官故意将无罪之人判有罪,或者将轻罪之人重判。   故出人罪:指法官故意将有罪之人判无罪,或者轻判。   那王鸿直接驳回司理院的定罪书,当然是可以引用这一条。   失入人罪:指法官失误将无罪之人判有罪,或者将轻罪之人重判。   失出人罪:指法官失误将有罪人判无罪,或者轻判。   关键就在于故与失,出与入,一个是故意,一个是失误,一个是出罪,一个是入罪。   其中“失出人罪”,这个几乎都不追究法官责任,因为这符合“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的司法传统的体现。   也就是说,宁可违反现行法律,也不冤枉无辜。   人命关天,死了就挽回不了,如果在死刑案件中,法官都存有误判的可能,至少说明,中间是有疑点的,这种情况下,不判死罪,是可以理解的。   而“失入人罪”,是误将人判罪,或者重判,如果涉及到死刑案件,犯人达到两人,最轻都是革职查办。   但如果涉及到“故出入罪”,那就是重判。   因为这是故意的呀!   宋朝对于司法是非常严厉的。   比如说“故入人罪”。   宋刑统中有专门的条例解释:诸官司入人罪者,若入全罪,以全罪论。   意思简单明了,如果法官故意将一名无罪之人判死刑,那么法官就直接被判死刑。   若是将轻罪者重判,那就是减法,本来流放一百里,你故意判个五百里,法官就会被判流放四百里。   “故出人罪”也是重罚,但是这条罪名有一个关键点,就是法官也不可能故意将一个重罪之人,判无罪,肯定收了好处,这里面就牵扯到徇私枉法,贪污受贿。   但不管怎么样,判罚也是很重的。   故此当吕公着一听,张斐告得是这“故出人罪”,那就是要将王鸿往死里弄,一旦告成,最轻都是革职查办。   “嘉问?”   吕公着看着状纸一看,当即傻了眼,“他们两个怎么搞到一块去了?”   李开小声问道:“知府不知情么?”   他看到吕嘉问,心里也在滴咕,吕公着会不会就是幕后主使者。   吕公着立刻道:“我当然不知情。不行,我得先去找那臭小子问清楚。”   他出身东来吕氏,他们吕家在宋朝,至少也是前三的大士族。   史称“吕氏更执国政,三世四人,世家之盛,则未之有也。”   他们的祖宗在后唐时期,就已经国公级别的。   吕公着他爹吕夷简,可是一代名相,名列“昭勋阁二十四功臣”之一。   大哥吕公绰,也是权知开封府,龙图阁学士,枢密院直学士。   二哥吕公弼,更是在仁宗朝就干到枢密使,也是宰相。   吕公着自己多半也会干到宰相级别,但凡担任过权知开封府,一般就是宰相的候补。   这吕嘉问就是他大哥吕公绰的孙子。   可想而知,这吕家要开家庭会议,是多么的恐怖。   一屋子的大臣、法官、宰相。   好在吕公弼他们暂时不在京城,爷爷辈的就只有吕公着在。   回到家,吕公着就将吕嘉问给叫了过来。   年仅二十岁出头的吕嘉问跪在厅堂中,但他脸上毫无惧色,还挺直腰板,直视着坐在正座上的吕公着。   “你为何要这么做?”吕公着愤怒地质问道。   吕嘉问很是委屈地答道:“难道爷爷也认为此案乃是孙儿断错了么?”   吕公着哼道:“你休在老夫面前混淆视听,你若觉得不公,可上诉朝廷,或者开封府,你为何要伙同张三,并且以司理院的名义状告开封县衙。”   吕嘉问神色激动道:“那是因为孙儿在与王知县争执时,他曾羞辱孙儿,说孙儿若不是凭借家世,连司法参军都担任不了,以此来否定孙儿的判决。若是上诉,即便成功,他们也以为是爷爷和叔叔们在照顾孙儿,故此孙儿才决定自己上诉。”   吕公着神色稍稍缓和一些,道:“你为何又找到张三?”   吕嘉问答道:“这官司也就张三敢接。”   吕公着又问道:“那你为何又以司理院的名义状告县衙。”   吕嘉问道:“这是张三出得主意,他说这么告,更容易成功,因为司法学士正在实行政法改革。”   吕公着怒不可遏道:“看来你小子不是湖涂,而是愚笨。他都已经告诉你实情,你竟然还答应他,你知不知道,他这么告,将会挑起官衙之间的争斗。”   吕嘉问答道:“孙儿答应他,不是因为孙儿愚笨,而是因为孙儿也赞成政法分离,就说那王知县,他前些天为何要惩罚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不就是因为他担心这些耳笔会影响到他催缴收税,这可是关乎他的政绩,但就司法而言,他那么判,显然不公。   爷爷经常告戒孙儿,为官者,当公正严明,张三虽有自己的打算,但是他与孙儿一样,也是遭遇不到不公,孙儿与他一同讨回公道,又何错之有?”   吕公着显然没有想到,王安石才是幕后主使者,因为这对司马光有利,道:“你以为你能够告得了吗?司理院起诉县衙,这是多么可笑的事。”   吕嘉问道:“至少左厅未有驳回孙儿的起诉。”   吕公着微微皱眉,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这么离谱的事,左厅竟然没有驳回,还给上报了,立刻反应够来,不禁暗骂,那臭小子到底是哪里蹦出来的,任地年纪,就懂得操弄权术。   又看了眼吕嘉问,“如果爷爷要你撤回诉讼,你会答应吗?并且爷爷向你保证,你会讨回公道的。”   他认同吕嘉问据理以争,但不认同他这种上诉的方式。   吕嘉问道:“如果爷爷说得有道理,孙儿自然会听从爷爷的。”   吕公着双目一瞪:“你小子跟张三才认识几天,他那番话术,你倒是学了不少。”   吕嘉问激动道:“孙儿从不觉得自己的口才逊于张三,只是孙儿没有表现的机会。” 第一百八十六章 明争暗斗   之前司马光与吕公着谈到政法分离时,吕公着是赞成的,这宋朝的大臣,基本上都有一个理念,就是相互制衡,其实就是祖宗之法。   用司法来监督行政,当然是可以的。   再加上还有王安石变法的一个大背景。   虽然吕公着看着像似受害者,毕竟他是权知开封府,但是他马上就要调任了,到时肯定是进中央。   倒霉的是下一任。   不过……他可不想以这种方式来政法分离,且还有可能将吕家卷入其中。   但正如吕嘉问自己所言,他对自己的口才很有信心。   确实。   他的两个理由,让吕公着于公于私都难以反驳。   王鸿做得确实有不当之处,此案明明是吕嘉问占理,王鸿却用家世去羞辱吕嘉问,还草率的驳回了司理院判决。   而且那韦愚山也太欺负人了。   ……   然而,当王鸿得知此事时,更是气得火冒三丈。   这还得了啊!   下属竟然捅长官一刀。   此属犯上作乱啊!   若不镇住,将来他还怎么带小弟。   开封县县衙。   “吕嘉问,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王鸿指着吕嘉问的鼻子是破口大骂:“我自问待你不薄,你进到司理院后,对你是照顾有加,你竟然勾结一个耳笔,诬陷于我,堂堂吕家竟然出了你这么一个卑鄙小人。”   吕嘉问道:“下官绝无冒犯,下官告得也不是知县,而是县衙。”   “这有何区别?”王鸿冷笑一声:“你休当我不知你的那点小心思,我问你,这是不是那耳笔张三出得主意,他这是要报复我,你这傻小子被他利用了。”   这都不用过脑,也知道此乃张斐对他的报复。   都不可能是巧合。   吕嘉问面无表情道:“下官只是想为耿明讨回公道。”   王鸿见这小子态度坚决,冷冷一笑:“由于你犯上作乱,本官将暂先停止你的职务,你先回家待着,等候处置。”   吕嘉问道:“知县无权这么做。”   王鸿笑道:“你回去问问你爷爷,看本官有没有这权力。出去!”   “下官告退。”   吕嘉问拱手一礼,出得门去。   王鸿怒哼一声:“若非他姓吕,本官定要他不得好死。”   旁边站着的主簿郑匀开口提醒道:“知县,下官以为这吕嘉问不足为虑,关键还是那张三。”   仇人才是最怕的。   那是来索命的。   王鸿稍稍皱了下眉头,道:“谁都知道这是张三的报复,我相信不用我开口,朝中定会有人为我鸣不平,也绝不会让张三得逞的。你命人去把陈衝叫来,他吕嘉问可不是司理院的长官,他凭什么以司理院的名义去起诉。”   他也不傻,虽然张斐是冲着他来的,但是这一定会引起朝中大臣的不满,下属可以告上司,那还得了。   故此,他已经上奏朝廷,弹劾吕嘉问。   而目前他要做的是赶紧整顿内部。   决不能再出一个吕嘉问。   事实上,他料想地也没错,他的奏章上到朝廷后,引起了极大了震撼。   政事堂在收到王鸿的奏章后,也立刻开会商量此事。   “我以为吕嘉问并无过错。”   赵抃捋了捋他那把黑白掺杂的胡须,道:“我已经看过此案,王知县的判罚,的确不公,他身为赤县知县,如此重案,竟这般轻率,此案一定要严查,不过是查他王鸿。”   文彦博道:“赵相,咱们现在谈论的不是耿明一案,而是司理院状告县衙,这在之前,可从未发生过,究竟能不能行。”   一旁的王安石叹了口气,酸熘熘道:“当初他们告制置二府条例司时,文公也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文彦博突然想起这事来,顿时满面尴尬,咳得一声:“这可不是一回事。”   王安石不依不饶道:“还望文公指教。”   文彦博道:“御史台的职责和司理院的职责还是有差别的。”   言下之意,御史台、谏院职责就是弹劾大臣的,只不过将弹劾放到公堂上去论,大家心里有数,司理院可没有这个权力。   王安石道:“我们商量的不是官衙能否告官衙吗?”   赵抃虽然非常不喜欢王安石,但这回他觉得王安石说得确实有道理,点头道:“王学士言之有理,竟然可以告制置二府条例司,为何不能告县衙?”   他为官以来,一直都是铁面无私,他对王鸿的行为,是感到非常愤怒,而且他认为,定是吕嘉问受到压迫,故而才这么做,他是很欣赏吕嘉问的勇气。   文彦博瞟了眼旁边的司马光,暗自皱了下眉头,不再与他们争执。   出得政事堂,文彦博就问司马光道:“君实,这不会是你授意的吧?”   司马光一怔,道:“文公怎会这般想?”   文彦博道:“那你方才为何不做声。”   司马光叹了口气,“这里面的关键人物,不是吕嘉问,而是张三。”   文彦博道:“我知道,张三是要报复王鸿。”   司马光道:“可是张三与王介甫的关系不错,从方才他的态度来看,他定是知情的,文公可有想过,为何王介甫会支持张三这么干?”   文彦博稍一沉吟:“你是说,他想借此破坏你的司法改革?”   司马光点点头道:“十有八九。”   文彦博不禁愁绪满面,“他这一招可真是够毒的。你打算怎么应对?”   司马光皱眉道:“这事我还得考虑考虑。”   ……   刑部。   “我就知道,张三那小子绝不会就此罢休,你看,来了吧。”   齐恢略显慌张地说。   刘述道:“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说挨顿板子,他就会知道错吗?”   “……”   齐恢权当没听见,叹了口气,“要怪就怪咱们官员不团结,否则的话,岂容他一个耳笔放肆。”   钱顗抚须叹道:“是啊!虽然我们都知道,这是他为了报复王知县,但偏偏他又是受雇于吕嘉问,还不能怪他。”   一干法官讨论半天,忽见范纯仁坐在一边不做声。   刘述就问道:“范司谏,你怎么看?”   范纯仁一怔,道:“我这官司不一定会输。”   ?   ???   刘述激动道:“范司谏,你在想什么,你若真跟张三打官司,岂不是正中其下怀。”   范纯仁讪讪道:“我……我知道,我也没说要跟他打这官司,我只是……只是认为万一……”   齐恢道:“没有万一,这回咱们一定阻止他。”   范纯仁又道:“你们莫要忘记,司法学士已经上奏官家,要司法改革,其中就包括这政法分离……”   整个厅堂是鸦雀无声。   这么说来……他们这些法官可全都是受益者啊!   如果严惩司理院的话……   那岂不是在削弱自己的权力,今后他们遇到官员的案子,那可如何是好。   ……   许府。   “今儿政事堂就此事商议了一番,但好像未有商量出结果来,而且事后几位参知政事,都未有表明态度。   ”   许遵这个内奸回到家里,就向张斐汇报情报。   政事堂没有第一时间阻止这种行为,那就证明,这事还真有戏。   张斐道:“其实政事堂的态度,我已经料到了,重要的是大理寺官员的态度。”   许遵微微一笑:“沉默!”   张斐呵呵道:“这就对了。”   许芷倩撇了下小嘴,道:“爹爹,你们这些官员,竟然被一个耳笔之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可真是不怕丢人。”   张斐忙道:“你可别瞎说,不是我玩弄他们,而是他们将我当成武器,此案要真闹出人命,只能是我死,还能死那些官老爷吗?”   许遵想了想,道:“这大概就是你能屡屡得逞的原因,因为你与他们并无权力纠葛,即便司法得到伸张,司法权力也不是控制在你手中。”   张斐点头道:“正是如此。”   ……   左厅!   “岑兄,你可有收到消息。”   余在深兴奋地入得屋来,激动地向岑元礼道。   岑元礼叹道:“朝中都已经骂成那样,我坐在家里都听得到,我就说这事不可能,你不信。”   余在深连连摆手道:“岑兄,你不能只看表面啊!”   “此话怎讲?”   “我方才收到消息,政事堂都已经商议过此事,但并未有任何消息,甚至还有消息说赵相是支持吕嘉问的。另外,大理寺、审刑院、刑部都非常安静,虽然御史台、谏院有人弹劾,但哪回出事,他们不站出来说上几句,他们的态度并不重要。”   “你的意思是……?”   “说明很多人都是支持吕嘉问的,就等着咱们先闹起来。”   “你确定?”   岑元礼很心虚,“此事可大可小。”   余在深道:“不会有错的,你看,咱们上报省府好些天了,省府一直未给说法,这足以证明我预想的没错。岑兄若是害怕,将此案转到我右厅来,我来接。”   岑元礼问道:“你直接接吗?”   余在深道:“现在咱们不接,上面也不好说话,吕嘉问到底存有犯上嫌疑,咱们若是接了,他们便可支持我们,我们到底是没错的,王知县驳回司理院的判决书,确实是缺乏理由,审一审,也合乎法理制度。”   岑元礼心想,此事若成了,那他可就是第一功臣啊!这心一横,“行,我听你的,咱接了这个官司。”   ……   开封县衙。   “知县,不好了,陈衝突然反悔,表示支持吕嘉问,还说若是知县不让吕嘉问回来,他就代替吕嘉问继续上诉。”   主簿郑匀急忙忙来到堂内,向王鸿禀报。   “什么?”   王鸿急得站起身来,“前两天不是都说好了吗?只要他站在我这一边,我将来一定提拔他。”   郑匀道:“我也不清楚为何陈衝会突然变卦。”   话音未落,一个文吏便快步入得公堂,“知县,不好了,方才左厅那边传来消息,他们已经接下吕嘉问的上诉,并且表示七日后将开堂审理。”   “怎么可能?”   王鸿激动道:“吕知府怎么可能允许他们这么做?”   却不知,吕公着也只是比早一个时辰,得知这个消息。   开封府。   “反了!反了!”   李开在堂中来回踱步,“我们还都没有决定,他岑元礼怎敢擅自接下这官司。”   吕公着叹了口气。   李开愣了下:“吕知府,你不会就这么任由他们胡来吧?”   吕公着道:“相比起嘉问,他们可是有权接下这官司的,这甚至都不违反制度,只不过最终判决结果,必须交由我们决断。如果我们没有充分的理由,就去干预,万一他们也学着那臭小子,向大理寺起诉我们开封府,那该怎么办?”   李开当即呆住了。   ……   大理寺。   “许寺事,下官以为,那王知县确实做的太过分,司理院的判决有理有据,他怎能如此草率地驳回,这真是目无王法。”   “吕嘉问此番挺身而出,为得就是捍卫司法,我们大理寺若不给予支持,只怕到时难以服众。”   “我等都认为,该给予吕嘉问支持。”   ……   大理寺一众官员,纷纷表示支持吕嘉问。   许遵也真是服了,点点头道:“好吧,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支持司理院。”   如果说司理院不再归县衙管,那归谁管呢,不就是他们大理寺吗。   最高法院。   至少也得分一杯大羹走。   审刑院就更不用说了,毕竟它还在大理寺上面,如果司法脱离行政的话,那么他们的权力将可以下达到地方。   想想都爽啊!   唯有提刑司声音比较小,分离与否,他们都有提审的权力,只不过不用顾忌太多,毕竟与知府打交道,到底还是有些虚。   权力分得小,声音自然也小。 第一百八十七章 泼皮与影帝   急了!   当左厅突然宣布公审日期后,朝中的大臣们是真的急了。   如此的敏感的官司,未等朝中决定,你一个小小左厅就敢轻易接下?   是将我们当死人么。   真的是反了。   不少大臣,甚至于那些退休的士大夫都施压吕公着,要求其下令左厅,驳回诉讼,此案不能开审,衙门告衙门,这是哪门子的道理,自古以来都未有发生过。   吕公着是左右为难,一方面要求左厅延期,但另一方面又向他们表示,你们也得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   而左厅本也就是想点燃这一把火,先看看大家的反应,故此他们也遵从吕公着的建议,延期半月再审。   但是大理寺、审刑院、刑部等司法官员,又对此感到不满。   表示若是没有充分的司法理由,为何要延期开审。   王鸿的判决有问题,这明眼人都看得出啊!   对方立刻又故技重施,表示开封县衙目前要忙于催缴税收,此番诉讼,将会耽误国家收税。   但这回可不一样了。   这回他们面对的是同僚,而非是张斐。   许多司法官员直接就怼了回去,这就是收税的事,就是因为有人不缴税,才会闹到公堂上,证明催缴税收已经出了问题,如果朝廷不严惩这种行为,那大家都不会交税了,这后果很严重。   有道理!   太有道理了!   所以张斐心里全是妈卖批。   又有不少官员表示,司马光之前提出政法分离,已经得到官家的允许,而事实已经证明,此番建议,绝对是深谋远虑。   当然,这就是王安石暗中派人搞的鬼。   果不其然,他在里面一拱火,这火反而变得烧不起来了。   使得不少大臣是左右为难啊!   这司法改革,不是用来是对付制置二府条例司的么,怎么捅向了我们?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这令所有大臣都不得不重新审视司马光的司法改革。   ……   放衙之时。   嘴皮子都快吵干了的沉怀孝出得衙门,嘴里仍然向好友杜休抱怨。   “那群书呆子,可真是迂腐不堪,这分明就是张三企图报复王鸿,就这么简单,他们偏偏要扯上什么新法,改革,越弄越复杂。”   “也许他们是心如明镜。”杜休叹道。   沉怀孝道:“既然他们知道,就不应该吵,这不是便宜那张三么。”   杜休却道:“或许他们是想趁火打劫。”   沉怀孝心里如何不清楚,是咬着后牙槽:“我是真的想告诉他们,只要先整死张三,他们想得到什么,我都答应。每回都是如此,那小小耳笔,其实我一根手指就能够摁死他,偏偏总是有人阻扰。”   说到后面,他都快要抓狂了。   其实王安石要更为可恶可怕,但是王安石是宰相,若被他整,那也没有办法。   但张三就是一个耳笔,明明可以很轻松的解决掉,但偏偏就是解决不了。   就如同一只苍蝇,成天绕着他们飞来飞去,叫个不停,这就也罢了,关键那苍蝇拍、杀虫剂,还被自家人给藏了起来,可是气得他真是浑身发胀。   杜休也对此也很无语。   正说着,忽听得前面出传来一阵争吵声。   “王介甫,你给我站住。”   “你这老头是疯了么,快些放开,我衣服都让你扯破了。”   “今儿要不说清楚,你休想走。”   ……   衣服扯破?   二人面面相觑。   “好像是王介甫和司马君实。”   “走走走!快去看看。”   本着八卦之心,二人快步出得廊道,远远看见空地中间两个参知政事在那里拉拉扯扯的。   二人不约而同地倒抽一口凉气,童孔骤缩。   如今可正值放衙之时,这里又是出皇城的必经之路,不少官员经过这里,纷纷停驻围观之。   “你堂堂翰林学士,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快些放开。”   王安石一边拉扯着衣袖,一边冲着司马光嚷嚷道。   司马光死拽着不松,“王介甫,你这卑鄙小人,竟然用这卑鄙伎俩,妄图破坏我司法改革,你真是不得好死。”   “你才不得好死,我什么时候破坏你变法了。”   “你还不承认。”   司马光吹胡子瞪眼道:“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你想借此案,让大家都反对我的司法改革,让我改革失败,到时就再也没有人可以监督你变法了,枉我当初还劝大家支持你的新法,你竟然恩将仇报。”   “司马君实,你可真是无耻至极,你之前玩得那些卑鄙伎俩,当我不知道么,还支持我变法,我真是从未见过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那你是承认这都是你阴谋。”   司马光立刻指着王安石道。   “我呸!你这简直就是一派胡言,你无凭无据,就在此恶意中伤,栽赃嫁祸,我一定要去官家参你一本。放开!”   王安石见围观的官员越来越多,大袖一挥,甩开司马光,拔腿就跑。   司马光仍不肯罢休,是拼了命地追,“王介甫,你给我站住,今儿要不说清楚这事,咱们没完。”   至少有三十多名官员在旁围观,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个个都是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他们可是从未见过这般形态的司马光和王安石。   这与市井那些泼皮真是一模一样啊!   ……   王安石摆脱司马光的纠缠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跑去了张家。   此时张斐正坐在廊道上,与高文茵静静地吃着午饭,听着院里的蝉鸣鸟叫,好不浪漫。   然而,王安石一到,顿时气氛全无。   张斐见王安石是满脸怒容,嘴里喋喋不休,骂个不停,赶紧让牛北庆、李四他们回屋待着。   又将王安石请入厅堂。   刚刚坐下,王安石就骂了起来。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司马小儿真是欺人太甚。”   “王大学士,发生了什么?”   张斐一脸懵逼道。   王安石刚准备说话,忽见高文茵端着茶水糕点了走了进去,只是怒哼一声。   高文茵当即吓到了。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张斐赶忙接过茶水糕点,低声向高文茵道:“夫人先回屋休息吧。”   “哦。”   高文茵又向王安石行得一礼,然后便离开了。   张斐亲自为王安石斟上一杯茶,道:“王大学士,你先喝口茶。”   王安石也觉口干舌燥,端起一杯茶,喝了大半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反正不是自家的,“我还当那司马老头会用什么高明之术来化解,原来他就只会那泼皮之术。”   张斐听得是云里雾里,“什么泼皮之术?”   王安石激动地口沫横飞:“你是不知道,方才那司马老头在皇城之中拽着我,当着许多官员的面,硬说这是我的阴谋,说我要破坏他的司法改革。”   张斐眼中一亮,“这招还真是高啊!”   “高甚么!”   王安石瞪了张斐一眼,直接喷张斐一脸,“他这就是泼皮无赖之术。”   话音未落,就听得院中有人哈哈笑道:“对付泼皮,自然要用泼皮之术。”   王安石抬头看去,只见司马光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这可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立刻起身,“好你个司马君实,竟然追到这里来了。”   张斐一声叹息,这下可热闹了。   司马光入得堂内,哼道:“我是来捉奸的。”   捉奸?   隔壁老王?   不对啊!这里就只有两个男人。   张斐差点没骂娘,讪讪道:“司马大学士,捉奸这词好像有些不妥,要不你换一个?”   “难道老夫说错了吗?”   司马光一抖前襟,坐了下来,目光从他们脸上一扫而过,“你们两个狼狈为奸,妄图破坏我司法改革,真是无耻至极。”   张斐抱拳一礼:“我只是想要讨回公道。”   这里就他们三人,何必遮遮掩掩。   “你莫要狡辩。”司马光突然神色一变,笑呵呵道:“我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非但如此,我还要谢谢你们助我一臂之力。原来我都还在为这政法分离感到头疼,兴许要得罪不少人,你们这么一闹,好了,这一切都将水到渠成啊!哈哈……”   王安石见司马光如此嚣张,恨得是牙痒痒,眼珠子一转,笑呵呵道:“君实,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这么做,还就是希望这一切都水到渠成。”   司马光摆摆手:“你这是死要面子啊!”   “是吗?”王安石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你司法改革无非就是想监督我新法,如今一个韦愚山就令你这般头疼,连这种泼皮之术都用上了。你想想看,外面还有多少个韦愚山,我一天塞一百个给你,都能够塞到你入土,你真有功夫监督我的新法吗?哈哈!”   司马光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嘴上却是淡定从容道:“你也真是太瞧不起人了,这等小案未必还会落到我手里?我盯着你就够了。”   王安石嘴角抽搐了下,“你盯着可以,但你好歹也是翰林学士,可别再拉拉扯扯,玩这泼皮之术,我可丢不起这人。”   司马光哼道:“我这也是跟你学得。”   王安石道:“你若真跟我学,那就好好学学我这司法手段。”   他们是在调情吗?被晾在一旁的张斐,见他们又是剑拔弩张,这可是他家呀,讪讪道:“二位大学士应该是刚刚放衙,还未吃饭,若不嫌寒舍简陋……”   “嫌!”   司马光站起身来,瞪了王安石一眼,“但我嫌得是小人。告辞!”   便是挥袖离开了。   王安石紧咬牙槽,向张斐道:“当初我还真是心软了,咱们就应该更狠一点。真是气死我了。”   张斐冒得一头冷汗,道:“王大学士,你要不在寒舍吃顿便饭。”   “不吃了!气都气饱了!”   王安石站起身来,向张斐道:“他这一闹这官司是必打无疑,你到时将王鸿、韦愚山往死里告,不要留情面,我还就不信他们不会害怕。我先走了。”   张斐真是无言以对。   你们两个是我拿我将公共茅房么?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真是日了狗了。   送走王安石后,张斐回到后堂。   “夫君,发生了什么事?”   高文茵惶恐不安地问道。   朝中两大权臣,突然气冲冲地上家来,谁不害怕啊!   张斐安慰道:“夫人莫怕,他们就只是想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拌拌嘴,恰好咱们家比较僻静。”   王安石来这里,无非就是被司马光给气着了,过来抱怨几句,顺便告诉张斐,这官司没得跑了,你做好准备。   司马光来这里,也没别得意思,就是想跟王安石得瑟一下,气气王安石。   你不就是想整我吗?   但是你不但整不到我,还帮了我一把。   ……   可也不得不说,司马光这一招也真是绝了。   原本不少人都对他的司法改革,产生怀疑,可他这么一闹,大家仿佛如梦初醒。   原来这是王安石的离间计,其目的就是要破坏司马光的司法改革。   之前那场官司,已经说明,制置二府条例司,受司法监督,他们是很看重这司法改革的。   那么这也可以解释,为何王安石处心积虑破坏司马光的司法改革。   两害相权取其轻啊!   说到底,王安石才是头号boss。   为了一个王鸿……   对了!   王鸿是谁来着? 第一百八十八章 士可杀不可辱   此时王鸿真是如做噩梦一般,不敢相信这么离谱的事,竟然在朝中得到部分官员的支持。   并且急转直下,反对的声音是越来越小。   是欺负老实人么?   还是我被卖了?   但其实他并不冤,虽然出主意的是张斐,但是布局的可是王安石,当朝第一红人,整他一个知县,而且还是用这么公正的手段,那还是比较轻松的。   见风向不对,王鸿赶紧派人去联系韦愚山,这是你闯的祸,你自己得兜着。   “那韦愚山是怎么说的?”   见郑匀入得堂来,王鸿直接走了过去,询问道。   郑匀忙道:“韦愚山已经派人去找过了,但是耿明一家人都不知去向,估计是被人藏了起来。”   “废物!”   王鸿不由得大骂一声,“我这回可真是被他害惨了。”   郑匀讪讪道:“知县,那韦愚山也是这般认为的。”   王鸿一愣,“此话何意?”   郑匀道:“韦愚山似乎认为张三是要报复知县,他才是无辜的。”   “什么?”王鸿怒睁双目,“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保他了。”   郑匀忙道:“知县,如今可不能跟韦愚山闹翻啊!他可还有昌王这一层关系啊!”   王鸿神色一变,“他会请昌王出面吗?”   郑匀道:“据说已经派人去找了,虽然韦愚山认为自己是无辜的,但也因此非常生气,他认为那张三欺人太甚。”   韦愚山认为,冤有头,债有主,你报仇直接找王鸿,拉上一起陪葬嘛。   也是生气。   太无辜了!   王鸿嘴角一个劲地抽搐:“等此事过后,我再找他算账。”   ……   审刑院。   “真是防不胜防啊!”   司马光哀叹一声,目光一扫,沮丧道:“要不这样,我上书官家,表示司法改革得一步步来,政法分离不可妄动,得先培养人才两年,否则的话,只会得不偿失。”   “不可!”   刘述立刻反对,“若是这么做的话,岂不是正中王安石的下怀,他的新法马上就要出来了。”   在坐的人纷纷点头。   司马光摆摆手道:“我若不这么做,那就中了王安石的离间之计,大家必然会不信任我的司法改革,这同样也会坏事的。”   钱顗立刻道:“司马学士此言差矣,司法改革乃是为公正,而非是为了包庇。”   司马光忙道:“钱御史言之有理,这是我失言,但我真是……真是左右为难啊!”   他与王安石可不是一个路线的,他就是要维护地主和富商的权益,凡事大家商量着来办,若朝廷缺钱,你们也得拿些钱出来。   他对此没有遮遮掩掩,说得也是坦坦荡荡。   他演这一出,其实就是给那些大地主、士大夫看得,我司法改革,并不是要针对你们。   文彦博对司马光的政治理念是相同的,见司马光演得也差不多,于是道:“君实啊!这事大家心里有数,也怪不得你,要怪就怪那王介甫太过狡诈啊!”   在坐的人纷纷点头。   这里可是保守派大本营,就没有一个不反对王安石的。   范纯仁突然出来道:“我有一计,可解此难。”   司马光忙道:“范司谏请说。”   范纯仁道:“打赢这场官司不就行了吗。”   “……”   士气相当低落。   咱就没赢过张斐。   上一   场输了之后,他们真的就不想再跟张斐打官司,干嘛跟一个耳笔之人,在他专业领域跟他们较劲。   范纯仁见大家不语,赶忙道:“这场官司,我认为有很大可能性赢的。”   齐恢叹道:“哪有什么可能性,王鸿判得就是不妥,要是有道理的话,左厅就不敢接这官司。”   范纯仁道:“王鸿判得的确有问题,但到底是故出人罪,还是失出人罪,这有得一辩,据我所知,王鸿并没有收受贿赂,而通常判定是否存有故出人罪,关键就在于官员是否有贪污受贿。”   司马光听得眉头一皱:“是呀!我们只是考虑到司理院的判决合理,但并未考虑过吕嘉问的状纸是否真的合理。”   “我也觉得范司谏说得很有道理。”   文彦博点点头,又道:“但如果真的要打的话,此案最好不要在左厅进行诉讼,放在大理寺,或者审刑院要更为合适。”   司马光、刘述等人皆是稍稍点头。   大理寺和审刑院,是大宋最高法院,放在这里审,是理所当然的,这也是能安抚大家的情绪。   因为许多官员就是担忧,小小一个司法官也能将我五六品官员告上公堂。   如果只能去大理寺告,那他们当然没意见,以前也经常有官员去大理寺受审,这个门槛可是非常高的。   司马光还未完成布局,他也不敢借此案,立刻就政法分离,那会出问题的,他愿意小退一步。   要能上诉成功,其实就已经是司法的胜利。   ……   白矾楼。   “哎幼!三哥,你可是来了,快些请进。”   樊正在门口迎得张斐,又低声道:“王爷已经在上面久候多时了。”   张斐点点头,又小声问道:“待会我们说话不会让人听见吧?”   樊正立刻道:“这点还请三哥放心,就算你们大声叫喊,也不会有人听见,今儿西楼我都没有开门营业。”   “这么懂事吗?”张斐笑道。   樊正苦笑道:“这要命的事,小弟能不谨慎的一点吗。”   张斐呵呵道:“也没这么严重,就是聊聊天。”   “是是是。”   樊正连连点头,也不敢多言,赶紧将张斐迎上西楼的三楼,来到中间那个最大的包间,被门口站着两个护卫拦下。   通报之后,张斐才入得包间内。   只见里面坐着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俊美公子。   此人正是昌王赵颢。   他今日约张斐前来,当然是谈韦愚山的事,因为他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请太后出马。   关键韦愚山只是他宠妾的父亲,又不是王妃的父亲,真的去找高太后,高太后愿意帮多少,他自己都拿捏不准,毕竟高太后也很讨厌这种事。   思来想去,直接找张斐最好,毕竟就是一个耳笔,而他可是王爷。   “小民参见王爷。”   “免礼!”   赵颢自然不会让张斐跟自己同坐,微微偏头,瞧了眼张斐,“你这耳笔可也真是能够折腾的,并且还能活到现在,本王都有些佩服你。”   张斐讪笑不语。   赵颢也懒得与他扯闲谈,“本王知道你此举是为了报复那开封县王鸿,但你为何要牵连韦愚山?”   张斐左右瞄了瞄。   赵颢道:“你放心,这里就本王一人,你也不用藏着掖着。”   “是!”张斐点点头,道:“回王爷的话,那韦愚山本就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用他来做药引,还能还百姓一个公道,是一举两得。”   赵颢纳   闷道:“韦愚山怎就十恶不赦呢?”   张斐道:“衙前役只是上他家催缴税收,他可以不缴,但也犯不着逼得人家变卖田产,休妻离子,出家为道,这种行为,人神共愤。”   赵颢底气不足地说道:“此也非十恶之罪。”   张斐低声道:“打着打着就……就有可能了呀!”   赵颢震惊道:“怎么?你还真的打算治韦愚山十恶之罪?”   张斐忙道:“那倒没有,小民打算告韦愚山谋财害命。”   这有何区别?幸亏本王来了呀!这小子出手可真是狠毒。赵颢吓出一身冷汗来,赶忙道:“你可千万不能这么做。”   张斐错愕道:“为何?”   赵颢道:“你难道不知道他的女儿,乃是本王的妾侍么。”   张斐睁大双目,“这……这不可能吧?”   赵颢道:“若非如此,本王为何找你来。”   张斐顿时哭丧着脸,“王爷,你……你为何早不跟小民说,这状纸都已经递上去了。”   赵颢道:“这有何关系?官司是你打,你可以改啊!”   张斐纠结道:“王爷有所不知,这韦愚山的罪状,就是控告王鸿的证据,这就没法改啊!”   赵颢激动道:“本官不管这么多,你若告他谋财害命,本王的妾侍都会受到牵连。你最好是放弃这场官司。”   张斐道:“王爷也知道小民是要报复王知县,小民若是害怕的话,也不会这么做了。”   赵颢皱了下眉头,是呀!他一个小耳笔,连赤县知县都敢告,他会怕死吗?嘴上却是硬气道:“本王不管这么多,你报复王鸿,那是你的事,但决不能牵连韦愚山。”   张斐纠结半响,道:“既然王爷亲自来找小民,小民可以答应不告韦愚山谋财害命罪,但是偷税漏税,抢夺民田的罪名是逃不掉的,届时韦愚山必须要拿出一笔钱来恕罪,包括赔偿耿明的损失,以及补交税钱。”   赵颢思忖少许,突然觉得能够花钱消灾,那是太好不过了,虽然他来之前,是打算张斐彻底放弃告韦愚山,站起身来,“就这么定了。”   说完就走了。   待门关上后,张斐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其实他本来就没打算告韦愚山谋财害命,就是吓唬赵颢的,因为他的目的是要报复王鸿,以及帮助王安石追缴税钱。   如果说谋财害命,那就绝对不是震慑,而是要逼人造反。   那些大地主必然会群起攻之,而且绝不会缴税,缴了不就证明,自己以前偷税漏税。   只不过张斐事先就想到,万一赵颢来找他,他该怎么应对。   既然赵颢已经出面,那证明这场官司已经是板上钉钉地事。   果不其然,当张斐回到家时,吕惠卿已经久候多时。   “昌王?”   吕惠卿得知张斐之前去见了昌王,不免一愣,旋即问道:“你是怎么应对的?”   张斐低声道:“我就说要告韦愚山谋财害命。”   吕惠卿听得一乐,“聪明。”   但语气中又透着一丝失望,他原本期望昌王直接找高太后,不过也无关紧要,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虽然朝中许多大臣都选择支持司马光,但他相信,将来他们也一定会提防司马光的司法改革。   “他们要求在审刑院审,你怎么看?”吕惠卿说道。   张斐摇摇头道:“决不能在审刑院审,毕竟这是一场关乎百姓利益的官司,只有开封府公审,才引发百姓对新法的期待。”   吕惠卿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如果我们要求在开封府审,审判官可能就得由   他们来定。”   张斐诧异道:“吕知府不行吗?”   吕惠卿啧了一声:“吕嘉问可是吕知府的侄孙,他得避嫌。”   “这倒也是。”张斐点点头,“那吕校勘认为他们会选谁?”   吕惠卿道:“当然也不能任由他们选择,我们打算让赵相来审,在新法上面,赵相是反对恩师的,但是在此案上面,他却是支持耿明的,由他来审,比较有利于我们。”   张斐点点头道:“只要主审官公正,我无所谓。”   吕惠卿笑道:“你可别大意,我听闻范司谏主动请求会为王鸿辩诉,他与王鸿倒是没有什么交情,显然是冲着你来的。”   张斐笑道:“手下败将,何足为虑。”   ……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赵顼一直都没有怎么理会,但他不理会,其实就是偏向着张斐,这事确实有些离谱,皇帝只要过问一句,这事就闹不成了。   当然,他不理会,也不代表你们就可以决定。   这事看似虽小,但只有皇帝能够决定。   因为皇帝是国家的最高法官,以及最高行政长官,当两权相争时,谁能做主?   王安石、司马光可不会犯这种大忌。   虽然他们之间已经私下达成共识,在开封府审,但由赵抃主审,但是能不能告,还得皇帝拍板。   赵顼甚至都没有专门开会商议此事,直接就准了。   ……   这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引起百姓们的高度关注。   他们倒不关注张斐与王鸿的恩怨,他们更多是关注耿明与韦愚山,此时又正值交税的季节。   这个时段,打这么一场官司,想低调都不行啊!   今日就是开审之日。   开封府门前早早就已经人山人海,堵得是水泄不通。   “张三,你这回怎么来得这么早啊!”   曹栋栋坐在张斐的马车上,晃荡着双腿,向张斐问道。   旁边的许芷倩也好奇地看着张斐。   以往张斐都是最后闪亮登场,但这回张斐比曹栋栋、马小义他们都来得早。   许芷倩以前都在张家等的,但这回张斐跑去许家等。   张斐笑道:“我要见个人。”   “谁?”曹栋栋一脸八卦地问道。   张斐只是笑了笑。   马小义突然道:“三哥,上回你可是答应过我的,下回打官司带上我。”   张斐惊讶道:“你不是喝醉了吗?”   马小义一脸纯真道:“喝醉了我也记得啊!”   装什么纯。这小子上回肯定是装的。张斐突然拉起许芷倩的小手,道:“这回我就只能失信于你,这不是助手,这是妻子,你代替不了。”   许芷倩急急缩回手来,“什么妻子,别瞎说。”说着,又向马小义道:“小马,你若真想帮忙,下回你就帮着拿文案吧。”   马小义激动地直点头道:“多谢许娘子,多谢许娘子。再多我都背得起。”   曹栋栋羡慕道:“能不能也带上我。”   “你爹愿意,我无所谓啊!”张斐耸耸肩道。   曹栋栋焉了。   突然,张斐目光往旁一瞥,“我先失陪了。”   便是往前面走去。   许芷倩偏头看去,只见范纯仁和王鸿走了过来,不禁苦笑地摇摇头。   当王鸿看到张斐时,那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双拳紧握地格格作响。   “范司谏,别来无恙。”   张斐向范纯仁拱手一礼。   范纯仁面色严肃道:“这回我不会再输给你。”   “公平的方式,我愿意接受任何失败。”张斐一笑,又道:“可否让我与王知县说上几句。”   范纯仁瞧了眼王鸿,然后便离开了。   张斐笑道:“王知县,想不到吧,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不过今儿王知县少了几分威风,难道是没有带上那什么水火棍的原因?”   王鸿怒哼道:“你不会得逞的。”   张斐呵呵笑道:“你之前是不是也曾想,这事就不可能告上公堂,可结果又如何?”   王鸿当即怒瞪他一眼,“上回我真不该轻饶了你。”   “啧啧啧!”   张斐摇摇头道:“别说得自己这么仁慈,你当时要能打早就打了,其实这一点我与你一样,所以这回一定要整得你不能翻身。”   王鸿眼中闪过一抹恐惧,冷笑道:“我可是进士出身,而你不过是个小小耳笔,就算输掉官司,你也整不死我的,倒是你,可千万别落在我手里。”   张斐突然身子前倾,在王鸿耳边小声道:“老子若想官,随时都可以,等死吧,你个畜生。”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许芷倩见张斐回来了,立刻走了过去,目光一瞟其身后的王鸿,见脸气成了青紫色,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免向张斐道:“至于吗?”   张斐淡淡道:“尊重是相互的。”   上回县衙那个画面,真的是刺激到了张斐,邱征文他们躺在空地上,就不像是个人,这士可杀不可辱。   他一定是要报复回去的。   他这么早赶来这里,不为别得,就是为了骂上几句,发泄一下。 第一百八十九章 再次交锋   王鸿肺都气炸了,他性格可也是非常刚猛的,所以当初他抓着那些耳笔,直接就是一顿板子,打了再说。   他当然清楚那件事的原委,但是在他看来,张斐就是刁民一个,想借着税收这个漏洞,为自己谋利,就不能对这种刁民太宽容,一定要严刑处置,如此才能够管理好。   如果那天张斐不带御匾去,他还真的有可能会打。   他甚至都认为,张斐任地嚣张,全都是开封府给纵容出来的。   不过如今看来,好像并不是如此。   这小子是真的够狠,绝非是开封府纵容出来的。   不但设计报复他,而且还当面辱骂他,这人都快气昏了过去。   这刁民是要上天啊!   但同时心里又有那么一丝丝忐忑不安。   感觉有些不妙。   “王知县莫要动气,他就是故意要激怒你,让你在公堂上自乱方寸。”   范纯仁见王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表情是电闪雷鸣,也料到张斐肯定没有说什么好话,于是又走了回来,劝说道。   王鸿偏头瞧了眼范纯仁,深吸一口气:“范司谏请放心,这公堂,我比他去的多,我不会中他的计。”   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不过……不过范司谏可否有信心?”   他以前审案,耳笔都一边待着的,纯粹就是为他服务的,头回成为被告的他,心里难免有些不安。   范纯仁自信满满道:“只要你按照我交代的去说,最多就是判个失出人罪。”   王鸿只是稍稍点了下头。   虽然失出人罪基本上不会给予惩罚,但到底是个罪,就不能判对方有罪吗?   心里不禁又埋怨起韦愚山来。   ……   赵抃也是早早来到开封府准备。   “又回到了这里。”   赵抃举目四顾,往日种种,在脑海中闪过。   他以前也当过权知开封府,不到三年就肃清刑狱,当时的美誉真的可媲美包拯。   对他而言,那是一段非常美妙的经历。   这也是吕惠卿提议让他来审的原因。   对于张斐而言,一个公正的主审官,那就是对他有利。   旁边的李开诉苦道:“赵相,如今这案子可真是越来越不好审了呀!”   这回吕公着跑了,他却没跑掉,心里很郁闷。   赵抃瞧了眼李开,笑呵呵道:“不瞒李通判,上回我也与你一样,对于范司谏输掉那场官司,也是耿耿于怀,怎能让一个耳笔来左右官员审案。”   李开是直点头,就是这么回事。   有张斐的公堂,主角从来就不是主审官。   赵抃话锋一转:“不过后来我也反思过,咱们审案追求的是公平和正义,而不是胜负和脸面,只要秉持追求公正的态度,那就不会在意那么多,也就不会感到憋屈和难受,耳笔是在辅助我们审案,而非是我们的敌人。”   其实大家都有些不适应张斐,张斐确实有些喧宾夺主,导致官员们通常就会觉得,我是根据一个耳笔的思路在断案,那我这几十年的书,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吗?就觉得很没面子。   赵抃虽然没有审过,但是他上回也有些钻这牛角尖,认为范纯仁输了,他也没面子,不过当时韩琦、富弼的态度,令他反思了自己。   韩琦和富弼的地位,比他要高得多,但他们两个从未觉得这很丢人,是什么结果就是什么结果,后来也没有人说他们什么。   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既然张斐说得更有理,你为什么不赞成他。   这不是打擂台,而是审案。   ……   吕公着今儿也来了,但是他连官服都没有穿,可也不代表他就很轻松,因为吕嘉问就是诉讼人。   来到这里,就赶紧将吕嘉问叫来。   “爷爷!”   吕嘉问有些心虚地瞄了眼吕公着。   吕公着道:“事已至此,你就争取表现好一点,莫要丢了咱们吕家的脸。”   吕嘉问听罢,顿时激动道:“爷爷请放心,孙儿绝不会丢咱家的脸,孙儿对自己的口才,也是很有信心的。”   吕公着皱眉道:“我叫你来,就是要叮嘱你这一点,不管是张三,还是范司谏,可都不是好惹的,你可莫要大意,凡事据实以告,切莫显摆你那自以为是的口才。”   吕嘉问顿时就焉了,“孙儿知道了。”   吕公着瞧他一眼,“但愿你是真的知道了。”   ……   渐渐的,开封府院内的人是越来越多,这场官司在朝中也是万众瞩目。   因为这里面涉及到两个非常敏感的话题,其一,司法与行政,这是很多官员所担心的问题,司法会不会侵害他们的权益。   其二,就是税收问题,这几乎每个人都关心。   反正都是很要命的。   而当司马光与王安石出现时,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二人身上。就连韩琦、富弼都没有他们这么高的关注度。   上回皇城那么一闹,二人似乎进入冷战状态,几乎就没有一同出现过。   如今这么多人关注着,那总得给点仪式感。   “恭喜!恭喜!”   王安石见到司马光,就赶紧拱手道贺。   这摆明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司马光面无表情道:“你为何向我道喜?”   王安石笑道:“无论这场官司谁输谁赢,你司马君实可都是最大的赢家,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司马光淡淡道:“也许在你王介甫眼中,这官司是以胜败而论,但是在我司马光眼中,公正才是最重要的。”   王安石笑哈哈道:“上回那些耳笔在开封县无故挨打,你们谈得可都是钱,而非公正。”   司马光道:“记得当时你也是支持的。”   旁边的苏轼瞅着这二人又斗上了,正准备上前调侃几句,上回被他们两个怼了,心中很不服,一直在找机会报仇,忽觉脚下一疼,哎幼一声,偏头看向苏辙:“你踩我作甚?”   苏辙忙道:“二哥,不好意思,我一时未有注意。”   苏轼没好气道:“三弟,你进制置二府条例司才多久,这说谎的本事,可真是长进了不少,你们制定的新法条例,十有八九也是骗人的吧。”   苏辙哭笑不得道:“二哥,你就别去凑热闹了,这二位可是不好惹的。”   苏轼不服气道:“他张三都惹得,我苏轼就惹不得么?”   论嘴炮,他苏轼可就没有服过谁。   ……   而此时张斐和范纯仁已经被赵抃叫到内堂。   “就还是以上回在政事堂的方式审,你们以为如何?”   赵抃向二人问道。   上回那场争讼,可不是传统的方式,但是赵抃也觉得,现在耳笔这么厉害,应该给予他们一些些地位。   张斐、范纯仁同时点点头。   赵抃又道:“但是这回证人不少,本官也不能让他们全都坐在堂上受审,你们看如何是好?”   范纯仁立刻道:“上回是我出得主意,这回就由张三决定吧。”   张斐忙道:“上回是我大胜,这回观众比上回还多,为了增添观赏性,还是由范司谏决定,我无所谓。”   赵抃问道:“你是来表演的么?”   张斐讪讪道:“毕竟小民是民,范司谏是官,要是输得太难看,到头来又是我的不对,小民真的很难。”   范纯仁嘴角一个劲抽搐着。   但没有办法,谁让他输了。   赵抃也有些血压升高,后悔来询问他们,道:“这样,到时你一人传一个证人,轮流着来,可有异议。”   二人均表示没有。   ……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赵抃正式升堂。   相比起政事堂那不专业的司法机构,开封府的仪式感还是满满的。   威武声中,赵抃身着官服,威风凛凛地来到主审位上,坐下之后,一拍惊堂木,传张斐、范纯仁上堂。   张斐这边依旧是夫妻档,这回许芷倩可是没有任何害羞和慌张,毕竟大家都已经知道,许遵将她许配给了张斐。   而范纯仁那边也是老搭档,他和钱顗一块。   虽然这回主意都是范纯仁出的,但上回是他们两人一块输得,不带上钱顗也说不过去。   四人向赵抃行得一礼,然而入座。   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延续了上回政事堂的审问方式。   韩琦瞅得一乐,向旁边地富弼道:“不得不说,这种审案的方式,可真是极具观赏性,甚至比上酒楼听曲观舞可有趣多了。”   富弼瞧了眼韩琦,忍不住揶揄道:“韩相公可真是风流不减当年啊!”   “……?”   韩琦先是愣了愣,旋即道:“富公有所不知,这腿脚利索,在家里就闲不住啊!”   坐在这嘴炮战场,这些人嘴皮子似乎有些发胀,跃跃欲试。   他们都是见识过这场面的,但是门口围观的百姓,可是第一回 见,虽然在林飞一案中,吕公着也曾黄贵帮着辩论,但那都是很随意,不像今日这般专业。   许多观众都没看明白,这是要干什么。   许芷倩整理好文案后,好奇地瞄了瞄对面,见他们桌上只有那么几页纸,小声向张三道:“张三,你看,他们还是没有准备什么文案。”   张斐笑道:“这只是习惯问题,不过你放心,后面会越来越多的。”   许芷倩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专业。”   待他们准备好之后,赵抃第一个宣上来的证人,就是吕嘉问。   这是不能由他们选择的。   起诉人肯定是一个上堂。   为什么起诉,总得交代一下啊!   不然就没法审。   吕嘉问也真是年少轻狂,上得堂来,很是兴奋,脸上一点惧色都没有,期待眼神仿佛在说,问我,问我。   上回由于对方是王安石,不可能让王安石站着,当时是给坐的。   既然已经坐下了,赵抃也有安排一个座位专门给证人坐,他觉得上回都很不错,没有必要改动。   毕竟他们是证人,又不是犯人。   赵抃先让吕嘉问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交代一遍。   这其实真的是说给观众的听得,毕竟此案也关乎民生,这舆论也是要照顾的。   吕嘉问立刻将那几日发生的事情,如实说了一遍。   这个张斐是有交代,让他千万别从耿明告状就开始说起,而是从他接到状纸那一刻讲起,只能交代自己亲身经历的过程。   等到他说完之后,范纯仁率先站起身来,道:“根据你的供词,王知县第一次找你过去,谈论耿明一案时,你们曾发生过激烈的争执。”   吕嘉问点头道:“是的。”   范纯仁道:“不知你们因而争执?”   吕嘉问回答道:“因为王知县质疑耿明的证据不足,故而建议息事宁人,但是我觉得耿明的证据非常充足,王知县有意偏袒韦愚山,因此与他产生争执。”   范纯仁问道:“所以王知县与你只是争论证据是否充足?”   吕嘉问立刻道:“当然不是,当时在证据上面,王知县争不过我,就拿我家世羞辱于我,说我若非凭借祖荫为官,连胥吏都当不上,根本就不懂得断法。”   范纯仁道:“故此你就怀恨在心,不惜破例,以司理院的名义起诉县衙,其目的就是为了报复王知县。”   张斐站起身来,“我反对!”   “我问完了。”   范纯仁瞧了眼张斐,然后坐了下去。 第一百九十章 现学现卖   “你问完了,可我还没有回答,你这是成心冤枉我……”   头回打官司的吕嘉问,是毫无经验,他急得站起身来,冲着范纯仁理论起来。   讲道理吗。   不能你讲完,就不让我讲了。   这跟栽赃嫁祸有何区别。   范纯仁仿佛看见了他当初的自己,他并没有嘲笑吕嘉问,而是以长辈的身份,给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堂录吏瞧了眼赵抃。   赵抃是有经验的,摇摇头,表示吕嘉问的这些话不用记下来,又拍了下惊堂木,“肃静!”   “我……”   吕嘉问瞧了眼赵抃,又是一脸委屈地看着张斐。   “坐坐坐坐!”   张斐笑着直点头。   吕嘉问坐了回去,青涩的脸庞涨得通红。   关键他不傻,他知道这个问题重要性。   虽然已经开堂了,但是这个官司到底能不能打,其实现在还没有定论,赵顼都未有开会具体商量这个问题,只是批准了他们的请求。   赵顼显然是给自己留了一步。   如果他被认定是出于报复的动机,那朝廷就肯定不会允许再发生这种事。   因为这将会成为下属报复上司的一种手段。   这个影响是很恶劣的。   出于这一点,就有可能判故出人罪不成立。   吕公着是直摇头,只能自我安慰,让这小子吃点苦头也好。   “范司谏进步不小啊!”   许芷倩侧过身去小声道。   张斐笑道:“这一招他上回就学回了,只不过这回用得更加熟练了。”   赵抃见这小子还在女人聊天,沉眉道:“张三。”   “在。”   张斐站起身来,先是低声向许芷倩说了一声:“一号文案。”然后看向吕嘉问,见这小子哪里还有方才那般嚣张,就如同一个怨妇一般。   笑意一敛,正色地问道:“吕司法,在此案之前,你认不认识耿明?”   “不认识!”   吕嘉问摇摇头。   张斐又问道:“那你是否知道这个人?”   吕嘉问摇头道:“不知道。”   张斐又问道:“那你身为王知县的下属,又是否清楚,王知县平时是如何管教下属的?”   吕嘉问答道:“非常严厉。”   张斐道:“为了一个你素未蒙面的百姓,去顶撞自己的上司,而且这位上司平时管教下属,还非常严厉,你觉得这值得吗?”   许芷倩眼中一亮,又得意得意地瞄了眼对面的范纯仁,见范纯仁是若有所思,心道,你这边打边学,如何赢得了。   韩琦低声道:“看来纯仁还是稍逊一筹啊!”   富弼轻轻点了下头。   一比较,高下立判。   范纯仁是利用规则取巧,张斐这个问题更有逻辑一些。   吕嘉问似也憋着一股气:“我的职责不是巴结上司,而是根据司理审理完的案件,议法断刑。”   张斐点点头,继续问道:“但是你有没有审视过王知县的判决,是否有他的道理,还是说你只是对他否定你的判决,而感到不满。”   吕嘉问立刻回答道:“我当然有审视过,可是王知县竟然说耿明提供的税钞都不足以为证,但是在我们司理院看来,那可是很重要的证据,那些税钞足以证明耿明被迫多交了许多税钱。”   门外的百姓,是频频点头。   虽然他们还不清楚具体案情,但这种事已经是见惯不怪了。   张斐点点头道:“通常出现这种情况,你们司理院一般会怎么做?”   吕嘉问道:“要么就遵从王知县的意思,要么就上诉开封府,或者去向提刑司告发。”   张斐道:“可是你并没有选择上诉开封府,也没有选择去向提刑司告发,而是去到左厅起诉,为什么?”   吕嘉问道:“原本我是打算上诉开封府的,但是王知县的那番话,令我决定去左厅起诉。”   张斐问道:“哪番话?”   吕嘉问回答道:“就是方才说到的,王知县说我不凭家世,连胥吏都当不了,以此来质疑我的判决。恰好我三爷爷又是开封府知府,如果我上诉开封府,只怕王知县会不服,故此我想凭借自己的能力去告发王知县。”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同时手往下伸,许芷倩立刻将一份文案递给他。   张斐扬起手中的文案,“这份文案是吕嘉问在司理院的几次判决案例……”   范纯仁立刻质疑道:“这与此案有何关系?”   张斐回答道:“吕嘉问是否有能力胜任这个职位,对于此案的审理,是至关重要,因为王知县曾质疑过吕嘉问的能力,故此我有必要证明这一点。”   赵抃稍稍点头道:“不错,如果吕嘉问的能力不足,常常犯错,从而造成王知县对他不信任,这对于此案的审理非常重要。”   张斐又继续道:“司法参军的职责是议法断刑,这需要极其专业的学问,许多朝中大臣,若没有仔细研究过刑法,也是干不了这事的,相信这一点主审官应该比我更清楚。”   赵抃稍稍点了下头。   张斐又道:“而吕嘉问年纪尚轻,看上去没什么经验,但是通过他前些时候的一些断法量刑,足以证明,吕嘉问绝对有能力胜任这个职位。并且他判决的每一次案例,都是王知县批准的,足见王知县是非常清楚吕嘉问的能力。”   赵抃道:“将证据呈上。”   立刻就有一个文吏过来,将那份文案给拿了上去。   论断案的经验和专业,赵抃也真不是针对谁,拿着就认真看了起来。   “先喝口茶吧!”   张斐坐下之后,许芷倩立刻给她倒上一杯茶水。   张斐接过来,笑道:“这赵相看着古板,想不到这么细心,都不用我们要求,就给我们备上了茶水。”   许芷倩忙道:“赵相以前可是有名的铁面无私。”   “是吗?”   张斐道:“上回可就他反对的最凶。”   许芷倩小声道:“上回那是新法之争,又不是刑事案件。”   张斐点点头:“这倒也是。”   ……   那边范纯仁和钱顗也趁着这时机小声商量了起来。   “那小子总是比我们多想几步,这么下去可是不行啊!”   这才第一个问题,钱顗就意识到范纯仁与张斐还是有差距的。   范纯仁道:“只能现学现卖了。”   钱顗担忧道:“这样做行吗?若学得不好,就还不如按计划来问。”   范纯仁自信道:“这可是我们这些谏官御史的优势。”   他们从不照本宣科,一般都是随机应变。   钱顗稍稍点头,又道:“可惜我们唯有准备王知县的一些判决案例,否则的话,要更有说服力。”   范纯仁叹道:“是呀!下回再机会,咱们也得准备一些文案。”   ……   吕惠卿瞟了眼王安石,见他双目一直盯着吕嘉问,于是道:“恩师放心,吕嘉问……   !”   话说一半,就听王安石道:“那个位子坐不得。”   “什么?”   吕惠卿错愕道。   王安石道:“你看小子,刚坐上去的时候,多么自信、兴奋,这一个问题过后,他就萎靡不振了,下回我宁可当耳笔,也绝不坐上去,太可怕了。”   吕惠卿讪笑地点点头,不做声了。   过得一会儿,赵抃将文案放在一旁,道:“吕嘉问绝对有能力胜任司法参军一职。”   旁边坐着吕公着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硬实力扳回一城,也是可以的。   范纯仁又站起身来,向吕嘉问询问道:“吕司法,方才你提到王知县为官严厉,但不知你认为王知县在断案方面,能力如何?”   许芷倩笑道:“他这是在现学现卖啊!”   张斐笑道:“那至少他还得跟我打一百场官司。”   吕嘉问回答道:“在我看来,王知县在断案方面,比较平庸。”   这个蠢小子。吕公着一阵头疼,你小子这么说,谁还敢当你上司啊!   范纯仁道:“所以之前你的几次判决,王知县都十分认同。”   吕嘉问掷地有声道:“那只是因为我判得对。”   赵抃听得是直摇头。   张斐却是一脸惊讶地看着范纯仁,是拼命地憋笑。   许芷倩柳眉紧蹙,小声问道:“你没有交代他吗?”   张斐道:“怎么没有交代,但他不听。”   许芷倩道:“为何?”   张斐苦笑道:“他说他不能在公堂上说谎。”   “此话何意?”   “就是他发自内心看不起王鸿在司法方面的学问。”   “那可如何是好?”   许芷倩略显担忧道:“王知县若真没有能力,怎可能当上赤县知县,这很容易被人找出破绽的。”   张斐却是偷笑道:“这个破绽卖得好呀!”   许芷倩好奇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如果是我的话,我就尽量强调王鸿治理的手段,而故意降低他断案的手段,如此一来,就可以在这个问题上进退自如。”   许芷倩眨了眨眼,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张斐笑道:“我原本让吕嘉问尽量强调王鸿手段厉害,哪知这小子死活不愿,好在这问题也影响不了大局,我也就没有勉强他,不曾想范司谏竟然助攻于我。呵呵……看来这范司谏学到沟里去了。”   许芷倩抿唇一笑,又瞧向范纯仁。   范纯仁似乎并未意识到,他还是处于对吕嘉问攻击状态,问道:“但这回为何他否决了你的判决?”   吕嘉问回答道:“那是因为他想要包庇韦愚山。”   范纯仁道:“据你方才所言,当时韦愚山也给开封县递上一道状纸,是状告耿明的。”   吕嘉问点点头。   范纯仁问道:“王知县又是如何判决的?”   吕嘉问哼道:“韦愚山的状纸简直就是……”   范纯仁打断了他的话,“你只需要回答我,当时王知县是如何判决的?”   吕嘉问道:“王知县是以证据不足,一并驳回。”   “我问完了。”   范纯仁坐了下去。   “热身运动结束。”   张斐站起身来:“我恳请主审官选被告人王鸿王知县上堂做供。”   赵抃点点头,道:“吕司法,你先下去休息一下,若是问题,本官会再宣你上堂的。”   “下官告退。”   吕嘉问起身行得一礼,在路过张斐身边时,他抱怨道:“真是没劲。”   张斐淡淡瞧他一眼,心想,你就是个工具人,又不是主角,就没点逼数么。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不讲武德   下去的吕嘉问憋屈的很,仿佛一个上进青年瞬间变成了一个颓废中年,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唯一能够懂他,就只有王安石。   然而,上来的王鸿,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坐在这里被一个他非常憎恶的耳笔审问。   真是奇耻大辱啊!   是面无表情地向赵抃行得一礼。   赵抃虽然对他印象并不好,此案赵抃是肯定支持耿明的,但王鸿到底也是赤县知县,赵抃也是能够理解王鸿的心态,还是和颜悦色地请他坐下,给他一些排面。   王鸿四平八稳地坐在证人椅子上,立刻是怒目圆睁,盯着张斐。   面对气势拉满的王鸿,张斐也是丝毫不惧,直接就站起身来,顺便还会小撸了下袖子,就这架势……仿佛就怕别人不知道,我特么是来复仇的。   他性子其实也是很刚猛的,你怎么来,我就怎么去,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   尤其是在公堂上,就更不会畏惧。   张斐瞟了眼文案,问道:“据我所知,王知县是皇佑二年(公元1050年)中的进士?”   王鸿当即沉眉道:“我是官,你是民,你这态度真是毫无礼数可言。”   此话一出,刘述、齐恢、李开等熟知张斐的人,无不摇头叹息。   你跟这小子说这话,不是自找尴尬吗?   他若懂得尊重,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张斐微笑道:“在这公堂之上,人人平等,哪怕就是韩相公坐在这里,我也是这般问,所以,还请王知县回答我的问题。”   一旁的韩琦直接抬起头来,这里坐着这么多官员,你小子偏偏拿老夫出来说事,是欺老夫善良么。   一旁的富弼偷偷瞄了眼韩琦,低声道:“韩相公稍安勿躁,他这么说,恰恰说明韩相公在朝中的地位。”   韩琦兀自不爽,小声滴咕道:“我的地位,可不用他一个耳笔来证明。”   王鸿登时切身体会到张斐的刚猛,他就是再狠,也不敢拿韩琦说事。   这时,赵抃突然开口道:“王知县请回答张三的问题。”   你在这里摆官威,那我坐在上面干嘛?   王鸿瞧了眼赵抃,然后极不情愿地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又道:“之后王知县去到洪州做司理,因表现不错,三年之后,又调任光州当司法参军,之后又升为江宁府句容县知县,随后又升为寿州通判,两年前升为开封知县。不知我可有说错?”   王鸿一脸傲然地点点头。   这份履历拿出来,绝对是相当了不起,他的进士排名并不高,故此一开始调到很远去当司理,不像苏轼他们,考完就先留在京城当官,起点比别人高太多了。   张斐环目四顾,道:“在坐的各位,许多都是朝廷命官,相信大家都能够从这份履历中,得知王知县绝对是一名非常干练、出色的知县,不然的话,他不可能这么快就升到开封知县。许多官员,可能一辈子都进不了东京。”   他们都是懂行的人,当然知道这份履历代表着什么,但问题是……你小子不是来复仇得吗?   怎么还拍上了?   在坐的官员都是一脸茫然。   甚至连门口的百姓都有些困惑。   这与方才那针尖对麦芒的架势,可真是令人大跌眼镜啊!   钱顗也小声问道:“他想干什么?”   范纯仁皱眉下眉头,不太确定道:“且看看再说。”   又见张斐向王鸿问道:“王知县,从司理到司法,再到知县、通判,你一定有着非常丰富的断案经验吧?”   王鸿点点头。   张斐道:“不知王知县可记得,曾断过多少案例?”   王鸿想了想,摇头道:“不记得了。”   张斐点点头道:“大概记得吗?有没有上百个案例?”   王鸿道:“应该不止。”   “多谢!”   张斐坐又向赵抃道:“我问完了。”   赵抃都愣住了。   这就问完呢?   你到底是向着那边的?   这一系列问题,等于是在细数王鸿的功绩啊!   在坐的官员都是一愣一愣的。   饶是门口的曹栋栋都言道:“不好!张三那小子定是收了对面的钱。不,也许是个寡妇。”   马小义挠着头问道:“哥哥,你咋知道?”   曹栋栋道:“你傻么,这都看不出来,他可一直在夸王鸿啊!”   马小义直摇头道:“我不相信三哥是这样的人。”   曹栋栋哼道:“那咱们走着瞧。”   ……   钱顗也看出猫腻来,道:“他这么问,就是想证明王鸿有着丰富的经验,以及熟知司法,是不可能出现误判,看来他已经猜到我们是希望判王鸿失出人罪。”   是呀!这也是一个具有争议的问题,但我从未想过从这一点来帮王鸿脱罪,看来我还是不够他想得周全。范纯仁笑道:“不过我们也没打算让王鸿装傻充愣。”   身为新手的他,不知道这装傻充愣有着多么大的威力,公堂之上,是讲证据的,而最难证明的就是主观上的判断。   故此张斐不惜花费大量的工夫,抢先一步证明,王鸿在司法方面,经验丰富,面对这种案子,是不存在因能力不足而导致误判。   他站起身来,先是向王鸿拱手一礼,其实就是暗讽张斐,公堂上是要人人平等,但基本的礼数还是要有的,这跟平等毫无关系。   王鸿心领神会,起身回得一礼。   素质啊!   许芷倩狡黠地笑道:“他们这是在讽刺你啊!”   张斐不屑道:“这些当官的可真是小心眼。”   又听范纯仁问道:“请问王知县,在案发之时,你正在干什么?”   王鸿道:“我当时正在忙于催缴税收。”   范纯仁故作刚刚反应过来,“对呀,如今正是征收夏税的时段,听说催缴税收是一件非常繁琐的事情。”   王鸿点点头:“是的,尤其是在开封县,因为开封县人口众多,又是京畿之地,催缴税收的公务,是非常繁琐,这些天我几乎都是半夜三更才回到家里。”   范纯仁点点头,又问道:“不知这会不会影响王知县断案?”   王鸿点头道:“当然会,非重大刑事案件,我一般都是等过些时候再处理,而且在我国大部分县城,由于官府人手不足,这时候都是停止民事诉讼,一般也都是积压到冬季来再处理。”   说着,他叹了口气,“其实这件官司已经影响到开封县的催缴公务,若是拖延了几日,也希望到时朝廷也能够谅解。”   “王知县请放心,朝廷一定会谅解的。”   范纯仁安慰了一番,又问道:“在公务如此繁忙的情况下,王知县可有认真审查过耿明的状纸?”   王鸿叹了口气:“没有!”   张斐听得皱了下眉头,向许芷倩道:“他们这是要放弃韦愚山啊!”   许芷倩点点头道:“看来是的。”   张斐啧了一声:“该死的,这还真是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许芷倩道:“没这么严重吧。”   “原本是没有,反正我是一块杀。但是……”张斐郁闷道:“但是你忘记了,那昌王可是来找过我,如今他们都主动放弃韦愚山,也就是我还得去帮着韦愚山辩护,这叫什么事啊!你赶紧将韦愚山那份文案给我找来。真是没有想到他们这么没义气。”   “哦。”   许芷倩赶忙翻找起来。   只能说他们这回并没有做足充分的准备,也没有从范纯仁和钱顗的性格去着手。   范纯仁知道耿明肯定是有冤情的,他就从未打算去帮韦愚山争辩什么,他甚至还打算去踩上一脚。   其实帮助王鸿,就已经是在他们的底线徘回,范纯仁也是挣扎许久,到底帮不帮,开始他并没有声张,是后来发展到司法和行政的争斗,他才给自己找了个借口站出来。   但他也不是要帮王鸿争取无罪,而是希望判失出人罪。   这个罪名的话,就看朝廷会怎么惩罚。   可以轻,也可以重。   范纯仁考虑得非常清楚,即可再与张斐一较高下,同时又保留惩罚王鸿的理由。   而在坐的人,并没有关注他们的小动作,都是安静听着范纯仁的审问。   “没有?”范纯仁惊讶道:“这可是失职之罪啊!王知县为官多年,怎会犯下如此草率的失误,还是说这其中另有隐情?”   王鸿道:“这都是因为之前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打着计税的幌子,想要鱼利百姓,以至于给我们开封县添加不少麻烦,耽误了我们县衙不少工夫。   当时我正忙得晕头转向,又看此案发生在三年前,要调查起来,非常困难,如果我执着于调查此案,一定会耽误催缴税收,而且还不一定能够查清楚,还耿明清白。身为一县长官,许多事都考虑轻重缓急,故此当日我就驳回了司理院的判决。”   在坐不少官员,都纷纷点头,甚至包括韩琦、富弼。   他们都很理解王鸿的做法。   这国之大计与个人清白,当然是要以前者为重。   范纯仁又问道:“不知王知县可有想过,事情会发生到今天这一步?”   王鸿摇摇头,苦叹道:“完全没有想到。”   范纯仁问道:“再给王知县一次机会,王知县会怎么选择?”   说着,他偷偷瞄了眼张斐,好似防着这厮喊“反对”,但见张斐完全没有在听,此时正拿着一份文案,面色凝重地审视着。   心中一喜,看来他已经乱了方寸。   他哪里想得到,张斐现在苦恼的是怎么给韦愚山定罪,他这边太不讲武德了,直接就放弃人家了,那韦愚山岂不是砧板上的肉,这稍不留神,可能就会被流放。   王鸿哪里懂什么反对的艺术,根本没有关注张斐,是斩钉截铁地回答道:“虽然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但就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会选择驳回,因为我知道什么更重要。”   说得可真是义正词严,大义凛然。   “我问完了。”   范纯仁又是拱手一礼,然后坐了下去。 第一百九十二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王鸿回答的掷地有声,赢得在场不少官员,频频点头,真是道出吾辈心声,许多事可不是你们平头百姓想象得那么简单,我们也是有许多难处的。   许多时候,不是正义,而是取舍。   王鸿见罢,心中暗喜。   如果这关能够过去,说不定他还会成为英雄,再一次得到升迁。   这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比起上回来,纯仁进步不小啊!”韩琦抚须笑道。   富弼轻轻点头道:“以催缴税收为由,确实会给张三很大的压力。”   说话时,他瞟了一眼张三,见其也是面色凝重,心里也在寻思,张三会如何反驳这一点。   这其实是很难的。   道理就还是那么个道理。   税收是最最最最重要的,官员拼命为朝廷谋利,朝廷又怎么舍得责怪官员呢?   只要不犯原则性的错误,哪怕遇到如包拯、赵抃这样的铁面无私,朝廷还是会重用的。   大不了就先贬去外地,待个一两年,马上又给升上来。   这在官场中,尤其是宋朝的官场,是非常常见的操作。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张斐身上。   “张三?”   许芷倩见张三还在思考,于是小声喊道。   “什么?”   张斐偏头看了眼许芷倩。   许芷倩道:“轮到你问了。”   “是吗?”   张斐方才想着韦愚山的事,都不知道范纯仁已经问完了。   而那赵抃也误认为张斐有些犯难,在思考,故而也没有打扰他们。   两边的官员更是沾沾自喜,可算是将这小子给难倒了。   但是王安石、司马光、吕惠卿等人却异常淡定。   之前开封县衙就是利用税收给朝廷施压,迫使汴京律师事务所受到惩罚,张斐怎么可能没有防备。   哦豁!他们可能是误会了!张斐一看众人脸色,顿时明白过来,他站起身来,双手往胸前一合,作拱手之势。   众人为之一笑,这小子总算是懂事了。   方才范纯仁曾以此暗讽张斐。   王鸿更是一脸不屑,心想,你现在才知道行礼,已经晚了。   忽听得“砸吧”一声,众人定眼一看,原来这厮是在端着茶杯喝茶。   一旁许芷倩都没有留意,不禁“噗嗤”一笑,稍稍翻了个白眼,还说人家心眼小,你心眼可也不大。抿着朱唇,将一份文案放在张斐面前。   赵抃都无语地直摇头。   这臭小子……   “嗨……爽!”   张斐将茶杯放下后,还抹了下嘴,就不行礼,你咬我,拿这个来讽刺我,真是不知所谓。又向嘴都气歪了地王鸿问道:“王知县方才提到汴京律师事务所。”   方才二人的第一轮询问,毫无难度可言,王鸿如今也是自信心爆棚,觉得自己进入了状态。   就这?   “是的。”   王鸿点点头,心情轻松的他,甚至调侃起张斐来,“此事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你不就是因为此事,故而才设计报复我吗?”   范纯仁担忧地瞧了眼王鸿,你可别得意忘形,在公堂之上,这小子可是非常难对付的。   虽然他方才发挥的不错,但是他心里清楚,张斐极有可能已经猜到他的打算,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张斐惊讶道:“王知县就是这么断案的吗?凡事全凭猜。那若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那人人皆是谦谦君子。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真是人人皆是睚眦必报的小人。”   王鸿怒道:“岂有此理,你小小耳笔竟敢讽刺本官。”   张斐笑道:“我可没有这么说,是你自己承认的。”   “你……”   啪!   赵抃一拍惊堂木,警告道:“与此案无关的事,尽量别在公堂上说。”   “是。”   张斐笑意一敛,又问道:“王知县方才说,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计税买卖,阻碍了县衙催缴税收……”   “我反对。”   范纯仁立刻站起身来,“主审官,张三的问题与此案毫无关系。”   张斐立刻道:“两件案子是息息相关,待会我会证明这一点。”   此话一出,不少人均是露出诧异之色。   这两件案子有何关系?   赵抃沉吟少许,道:“方才王知县说正是因为此案阻碍了他催缴税收,以至于影响到他对于耿明一案的态度,故此本官觉得,汴京律师事务所计税一案与此案也有一定的关系。”   范纯仁坐了下去。   钱顗低声道:“难道他想借此案,为他的律师事务所翻案?”   范纯仁点点头道:“有这可能。”   钱顗道:“但这可是很难的,毕竟那个案子是朝廷的判决。”   范纯仁眉头紧锁,他料到张斐肯定是要报复王鸿,但是他没有想到张斐还要为那案子翻案。   赵抃又向张斐道:“你继续问吧。”   张斐微微颔首,又向王鸿问道:“王知县可否将此案大致说上一遍。”   王鸿哼道:“你自己不清楚吗?”   张斐眉头一沉道:“这里可不是开封县衙,王知县要做的就是回答我每一个合理的问题,而不是向我提出质疑。”   行啊行啊!下回你可千万别落在我手里。王鸿眼中闪过一抹怒色,稍作思考后,他才回答道:“当时本官突然得知有不少百姓拒绝交税。于是就派人前去询问,发现是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在县内推广一种计税买卖,他们向百姓暗示,朝廷多收了他们的税收,如果找他们事务所计税,可以少缴纳许多税,这导致一些百姓拒绝交税。   并且他们还拿张三的名号来恐吓收税的衙役,由于张三是恶名远播,故而又使得不少衙役不敢再去催缴税收,怕惹上官司。本官无奈之下,于是下令将他们耳笔统统抓起来,给予苔刑惩罚,以示警告。不过看来,也没多大用。”   张斐点点头,问道:“方才王知县说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暗示百姓拒缴税收,王知县能否详细说说,他们是如何暗示的?”   王鸿稍稍迟疑了下,才答道:“他们告诉百姓,只要找他们事务所计税,就可以保证他们不多缴一钱税。”   张斐问道:“不多缴一钱税与可以少缴税,这两句话意思可不一样啊。”   王鸿笑道:“这就是一些奸商的手段,他们散播具有扇动性的话,来为自己谋利,但同时又懂得如何规避律法。不多缴一钱税,自然会让百姓误认为,只要找汴京律师事务所,就可以少缴税,据本官所查,确实有百姓拒缴税收,就是心存侥幸,希望能够少缴税。”   等到王鸿解释完,范纯仁马上站起身来,向赵抃道:“主审官,关于事务所一案,最终是朝廷给予的判决,而张三当时也承认了错误,并且还交予了罚金,如今他却借此案来为自己翻案,这显然不公。”   他显然是想要借朝廷,给予张斐压力,因为他心里也非常清楚,汴京律师事务所一案在司法上较真,对王鸿是很不利的。   张斐立刻道:“我绝不是想为自己翻案,汴京律师事务所当时的行为,的确是考虑不周,给朝廷带去了一些麻烦,事到如今,我依然承认自己的错误。”   范纯仁道:“但是你现在的问题,显然是有为自己的辩解的意思。”   张斐道:“我有错,但不代表王知县就是对的,这可是两件事。”   范纯仁道:“当时那案子就是王知县审的,他若不对,你就是对的。”   张斐问道:“敢问范司谏,你有什么证据,证明王知县严惩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是为公,而非是为私。”   范纯仁道:“你既然已经承认自己有错,王知县阻止你犯错,这不是为公,又是为什么?”   张斐反问道:“许多官员利用兴修水利的中饱私囊。是,他兴修水利,确实照顾了百姓了,但是就可以忽略他中饱私囊吗?”   范纯仁哼道:“你这纯属是在混淆视听,不足为论。”   赵抃见他们这么争下去,也不是回事,于是开口道:“张三,范司谏,你们过来一下。”   二人来到赵抃身前。   赵抃低声向张斐警告道:“张三,汴京律师事务所一案,朝廷已经给出判决,如果你继续纠结,会让此案变得更加复杂。”   那个案件可是皇帝跟宰相商定的,你要推翻的话,整件案子肯定会变得非常复杂,权力又将介入司法。   张斐道:“我绝不是打算为自己翻案,只不过这两件案子有着密切的关系,待会我自会证明这一点。”   赵抃想了想,道:“如果证明不了两件案子的关系,且让本官发现你是在为自己翻案,本官就会直接判你输。”   张斐点点头:“是。”   赵抃又看向范纯仁。   范纯仁点了点头。   其实他事先就知道拦不住,但是他确定张斐肯定是要为自己翻案,故此他要给张斐施加压力,不能让他这么肆无忌惮的问下去。   赵抃道:“你们回去继续问吧。”   回到座位上,许芷倩低声问道:“怎么样?”   “都在意料之中。”   张斐微微一笑,瞧了眼了桌上的文案,又向王鸿问道:“方才王知县提到,有些百姓因为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而拒绝交税,不知具体有多少百姓?”   王鸿想了想,道:“大概是七八户,但若不阻止的话,很快就会蔓延开来。”   “这我也认同。”张斐点点头,道:“那不知这七八户百姓,又涉及到多少田亩?”   王鸿道:“百来亩。”   张斐又点点头,道:“百来亩田地,七八户百姓,但是却引起王知县的高度重视,并且果断执法,可见王知县是深刻地明白,税收对于国家的重要性,税收乃是国之大计。王知县是否认同我这么说。”   王鸿警惕地瞧了眼张斐,犹豫不决。   这话听着就有阴谋啊!   张斐好奇道:“这问题也需要思考吗?”   王鸿点点头道:“当然,本官一直都非常重视催缴税收。”   张斐又瞧了眼文案,抬头继续问道:“方才王知县说也觉得耿明可能存有冤情,想必王知县也是仔细看了好几遍耿明的状纸吧。”   王鸿点了点头。   张斐道:“那王知县应该还记得,在耿明的状纸上面,写明韦愚山这几年内至少有三千至一万亩土地偷税漏税。”   王鸿猛地一怔,默不作声。   门口却响起了一阵哗然之声。   唯独那曹栋栋心虚地左右瞟了瞟。   范纯仁赶紧拿起耿明状纸的抄本看了看,然后又郁闷地看着钱顗。   钱顗小声道:“这可不妙啊!”   张斐向赵抃道:“主审官应该看过耿明的状纸吧?”   赵抃点点头。   张斐道:“状纸上是否清楚的写明,韦愚山光在开封县落马坡附近就有一千二百亩良田未有交过税钱,并且还标明了具体位置。”   谨慎的赵抃又再仔细看了看,然后点点头,“的确有写明。”   张斐又问道:“根据主审官的经验来说,有具体位置,县衙想要查明此事,会不会很难?”   赵抃摇摇头道:“并不难!因为县衙一般都会存有税钞凭据。”   “多谢主审官告知。”张斐拱手一礼,又看向王鸿,问道:“不知当时王知县可有派人去调查过?”   王鸿兀自沉默不语。   赵抃也疑惑地看着王鸿。   你如此重视国之大计,稍有风吹草动,你就严惩不贷,上千亩土地摆在面前,你又置若罔闻。   可见王鸿严惩那些耳笔,并非是为国之大计。   “有没有?”张斐继续问道。   王鸿稍稍摇摇头。   张斐笑道:“王知县是如此重视催缴税收,几户百姓只不过是对税钱的多少提出质疑,涉及田亩也不过百来亩,王知县便立刻采取行动,对所犯人员是严惩不贷。   那么就算王知县认为耿明一案,发生三年前,难以查明,可又是什么理由,让王知县忽略了状纸上那数千亩田地,方才主审官也说了,这其实并不难查,也耽误不了多少事。”   “我反对!”   范纯仁急得站起身来,“这同属一个案件,王知县可能是一同考虑,故而忽略了这一点。”   王鸿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本官当时就是一同考虑的。”   此时的他,哪里还有方才那般淡定从容,是满头大汗。   张斐却是淡定从容笑道:“主审官,请允许我传召一位证人,他可以证明王知县绝非是不小心忽略,而是另有目的,并且这与他为何驳回耿明一案,是同一个原因。”   “你血口喷人。”   王鸿听罢,就激动地站起身来。   因为,这是真没有啊!   这就是两件案子,中间没有丝毫关系。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两个案子有什么关系?   张斐望着他,眸光中闪烁着几分复仇的光芒,我也要让你尝尝这国之大计的滋味。 第一百九十三章 急了!都急了!   只见一个身着短褐汉子上得堂来,脚上那双破鞋,满是泥土印子。   一看就是农夫。   文彦博小声道:“看来这小子不仅仅是要报仇那么简单。”   司马光叹道:“若非如此,王介甫又岂会支持他。”   他是知情人士,之前他一直都闷不吭声,就是因为他知道,那都不过是前戏,从这里开始才是此案的关键。   他太了解张斐了,这小子心眼小的很,他肯定要为自己翻案,并且还要报复回去,同时还要回馈王安石。   “小……小民刘东参见大……大官人。”   这刘东一看,就知道从未上过堂,说话时,双腿都在发颤。   赵抃笑着点点头道:“你无须紧张,一切照实说便是。”   “是。”   刘东怯怯点了下头。   由于王鸿还坐在椅子上的,赵抃也没有给刘东安排椅子,其实就算给他,他也坐不安,站着踏实一些。   王鸿也是一脸懵逼地看着刘东,这人不认识啊!   “刘东!”   张斐突然站起身来。   “啊?”   刘东回过身来,忐忑地望着张斐。   张斐尽量用非常平和的语气问道:“你能否告诉大家,你是哪里人?”   刘东道:“俺……俺是住在开封县城南的刘家村。”   张斐瞧了眼文案,又问道:“那你可否记得本月初七那天发生的事?”   “俺记得。”   刘东道:“俺去找那啥事务所……”   “汴京律师事务所?”   “是……是的。”   刘东直点头道:“俺去找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计税。”   一旁的范纯仁,见刘东战战兢兢,突然心生一计,突然站起身来,“我反对。”   刘东当即吓得一哆嗦。   赵抃也是立刻反应过来,都不等张斐解释,就沉眉瞪范纯仁一眼,“若有质疑,也让刘东先回答完。”   语气中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你这摆明就是吓唬人家刘东,欺负老实人。   但是张斐却给了范纯仁两道赞赏的目光。   这一招,我很欣赏,有进步。   打官司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换他他也会这么干。   这么大一个漏洞,肯定要捅一捅啊!   但可惜这是赵抃的公堂,他对于这些百姓是非常宽容的,你们别跟我玩这一套。   张斐又向刘东问道:“你为什么要找汴京律师事务所计税?”   刘东回答道:“俺……俺是隔壁村的罗哥说,那事务所的能保证俺们不多缴税。”   张斐问道:“你平时多交了税吗?”   “俺……俺家就十亩田地,可是俺每年却要交二十五亩田地的税,俺……俺这回是真的没有办法,俺缴了税,俺和俺娘就都会饿死的。呜呜呜!”   说到后面,刘东突然就大哭了起来,倾泻心中的委屈。   “狗官!”   门口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里面坐着的官员全部回头看去。   门口的围观群众,望天的望天,望地的望地。   这审问好像越来越露骨了,不少官员是如坐针毡啊!   谁也没有想到,张斐会这两个案件联系上。   赵抃见门口也就喊了一声,于是也就没有说什么。   可等到官员们回过头去,百姓们顿时怒目圆睁地看着王鸿。   这个标准的开头,百姓可真是太有体会了。   不用查,这绝对就不是编的,也不是演的。   张斐等了一会儿,问道:“你现在还能否回答问题?”   刘东抽泣着,点了点头。   张斐问道:“为什么你家只有十亩地,却要缴纳二十五亩田地的税钱。”   刘东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解释道:“俺家本来是有二十五亩田的,可是在一年多前,俺娘得了重病,俺就卖了十五亩田地给那韦员外……”   张斐道:“韦员外是不是落马坡的韦愚山?”   刘东点点头,“就是他。”   张斐道:“你继续说。”   刘东道:“俺就将田地卖给韦员外,换了钱给俺娘治病,可是隔年衙差上俺家来,又让俺缴纳二十五亩田税。”   张斐皱眉问道:“你当时没有与对方签订契约吗?”   刘东道:“俺……俺签了,但……但是当时那韦员外的人和那立契的牙人告诉俺,若是到官府去立契,可得交很多很多税钱的,就让俺私下跟他签订一份契约,他给俺钱,俺给他土地,那十五亩田地的税钱,也是他缴,不用俺缴,俺……俺也不太敢去官府,就答应了。”   张斐道:“契约上可有写明这一点。”   刘东是直点头,“有写明,故此俺才答应的。”   张斐又问道:“当时你就没有跟那衙差说明这一点,亦或者去找那韦员外?”   刘东点头道:“俺说了,俺也拿着契约给那衙差看了,但是那衙差都不认,俺又去找那韦员外,可是韦员外的人告诉俺,如果告官,俺也要受到惩罚,还得罚很多很多钱,俺……俺就不敢去告官了。”   官员们个个面无表情。   百姓们却是个个咬牙切齿。   可见他们心里都有数,这不是个案。   张斐从桌上拿起一张契约来,道:“主审官,这就是刘东当初与韦员外签订的契约。”   “呈上。”   ……   钱顗听罢,稍稍松得一口气,低声向范纯仁道:“看来他还是留有余地,没有将事情做绝。”   范纯仁道:“他若真不留余地,那他也不可能赢的。”   宋朝规定,任何田宅交易,都必须缴纳百分之四的契税,实际上可能比这多一些,缴了这契税,就能够得到官府的印章,有了官契,就能办理土地和税赋的转移手续。   但是很多人,为了逃避这契税,就私下签订契约,这种契约,被称之为白契,而有官府印章的就叫做红契。   显然红契更具有法律保障的。   许多地主就利用这一点,忽悠那些急缺钱的百姓,私下交易,结果就是“田离赋留”。   但官府到底也是秉公办理,你逃税你还有理吗?   其实还有很多百姓,是无缘无故多了一部分税钱,有些是因为一些农夫将田地私下卖给地主,自己就跑了。   地主又不认这地的税,官员要政绩,通常就是各种巧立名目,将这些税钱平摊给附近百姓。   张斐没有找这种人来,显然还是给朝廷留了一条底裤。   赵抃看完之后,也并未多说什么。   这到底是白契。   此案的关键,也不在于白契和红契。   张斐又向刘东道:“故此你去找汴京律师事务所计税?”   刘东点点头。   张斐道:“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又是如何跟你说得呢?”   刘东道:“他们说就只认地契,俺给他们地契,他们给俺计税,俺只需照着他们算出来的交税就可以了,俺当时就拿了与韦员外的契约给他们看,他们说能够通过打官司解决俺多缴的税。”   范纯仁听到这里,就想喊“反对”了,说好不为自己洗白,结果洗得这么过分。可又见赵抃听得很入神,只能暂时作罢。   张斐又问道:“之后呢?”   刘东道:“之后俺就跟那收税的衙差说,俺多交了税,俺要打官司,当时那衙差也没说什么。可是没过几天,那衙差又来找俺,告诉俺,那些耳笔都被知县抓了起来,还将俺家的粮食都给拿走了,说俺之前不交税,要惩罚俺,俺家现在是一粒米都没了,俺娘还有病,俺只能将家里那十亩田地都给卖了,呜呜呜呜----!”   一提到粮食和土地,他又哭了起来。   得亏那些衙差做的绝,为了报复他,直接将他家的粮食都给收走了,不然的话,他也不敢来这里作证。   被逼到绝路上,无路可走,只能豁出去了。   “这真是一个狗官。”   “是呀!张三为咱们百姓做主,又没说不交税,只是说不多交,这他们都不让,真是欺人太甚。”   “这我早就想到了,要是张三帮咱们计税,那些官差又怎么多收咱们的钱啊!”   ……   门口围观的百姓是对此议论纷纷,狗官污吏是不绝于耳。   里面坐着的官员,脸上是一阵红,一阵白。   王鸿更是咬牙切齿,你们这些刁民……啊……   ……   “肃静!”   赵抃拍了下惊堂木,喝道。   门口围观的百姓,这才渐渐停止议论。   张斐向赵抃道:“我问完了。”   赵抃点点头,道:“将刘东带下去。”   等到刘东下去之后,赵抃又看向范纯仁,仿佛知道他有话要说。   果不其然,范纯仁立刻站起身来,“主审官,张三显然是在为自己洗脱冤屈,这对王知县不公平,也有违他自己的承诺。”   事实摆在面前,他也不好说刘东不对,他只能说张三不守信用,不讲武德,你说好不为自己洗白的,结果不但洗白,还给宣传上了。   简直无耻。   “我没有。”   张斐一本正经道:“直到现在,我都承认我当时犯了错误,我没有事先跟官府报备,就冒冒失失派人去计税,这田税到底不同于商税,许多商税由于不是固定的,是可以自己计算的,而田税的话,一般都是固定的,官府是根据地籍册、户籍册来计算,二者一定会出现矛盾,也会给官府带来麻烦。对于朝廷的判决,我是心服口服,我也是第一时间上缴了罚金。”   不亏是耳笔之人,给自己定罪,都这么条理清晰,比朝廷的说法,要更令人信服。   确实如此。   田税多半都是固定的,官府是统计好了,再去收,结果你插一竿子进来,当然会引发矛盾。   商税不一样,商税是变动的,商人自己也算,雇个人算,不很正常么。   赵抃点点头,又问道:“但是这两件事有何关系?”   张斐回答道:“敢问主审官,王知县驳回耿明的状纸,同时派人严惩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这其中最大的受益人是谁?”   赵抃沉吟少许,道:“韦愚山。”   “我反对!”   范纯仁直接蹿了起来:“这只是张三的推测,不足为论。”   他已经知道张斐要干什么了。   王鸿也反应过来,激动地嚷嚷道:“他冤枉我,在审理耳笔一案时,我根本就没有考虑到韦愚山。”   这他真的是被冤枉的,他都不知道这刘东是谁,怎么可能会想到韦愚山,他就只是想惩罚张斐。   张斐正色道:“这可不是推测,事实已经证明,韦愚山就是这两个案子的最大受益人。关键王知县在处理这两个案子上的理念是极为矛盾的。   在处理汴京律师事务所一案时,王知县强调的税收,但在耿明一案中,他偏偏又忽略了税收,而且还是数千亩土地的税收。   而范司谏的理由,是王知县由于催缴税收,而忽略了耿明一案的冤情,而耿明一案的关键也在于偷税漏税,那么根据范司谏的理论,就是王知县因为催缴税收,而忽略催缴税收。这就好比范司谏现在用他的推测,来反对我的事实论据。”   赵抃看向范纯仁。   范纯仁是急得一脑门子汗,他就没有想到张斐会将这两个案子合在一起打,因为这不是事实,这两个案子本身是没有任何关联的,对此他也是根本就没有准备。   但问题是,经过张斐这番辩论,韦愚山还就是最大的受益者,而且王鸿的对待方式是截然不同的,怎么可能不让人怀疑。   这一下就被打得是晕头转向。   只能说他还不够了解张斐。   这一报还一报,必须得冤枉回去。   不然怎么解这心头之恨。   因为正常将他告进去,他可能会心服口服的,心里的怨气就不会那么大。   对于耳笔之人来说,只要这手段合法就行了。   张斐趁机又向赵抃问道:“听说主审官曾也当过知县、知府。”   赵抃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那主审官认为,当时那些耳笔的行为,真的是十万火急,刻不容缓的问题吗?要不马上解决,就会引发大乱吗?”   赵抃沉吟少许,然后摇摇头。   张斐道:“可是王知县却是以雷霆万钧的方式,去扼制此事,甚至都不经调查,这显然是一种心虚的表现,害怕真相被揭露。不过王知县非常聪明,他故意夸大事实,上报朝廷,一再强调税收乃是国之大计,这显然是借税收来威胁朝廷。”   这个罪名可就大了。   “反对!我反对!”   范纯仁真的急了,“这都是你的推测。”   “我是有根据的。”   张斐道:“王知县在处理这两个案子的理念上,虽然存有极大矛盾,但是其脱罪的手段,却又是如出一辙,都是利用催缴税收为借口,可见他是一个惯犯。   因为王知县知道目前财政困难,朝廷最担心的就是收不上税来,故此他只要用这一招,朝廷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朝廷大臣也都担心自己俸禄发不下来,事实也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胡说八道。”   “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你个耳笔,真是无法无天,竟敢在公堂之上,侮辱朝廷大员。反了!这真是反了!”   ……   急了!   全都急了!   两边的官员这如何还坐得住,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从犯了,纷纷站起来怒斥张斐。   可门口的百姓却在同时喊道:“真是个狗官!”   “就知道欺负俺们百姓。”   “你个狗官。”   ……   这种默契,导致场面是极为讽刺。   官员一听百姓在骂,顿时反应过来,赶紧坐了下去,私下再找张三算账。   百姓也发现这里面坐着的全都是官员,不会惹祸上身吧,顿时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王安石呵呵笑道:“这下可热闹了。”   吕惠卿是笑着直点头。   闹得越凶,他变法就越有道理,他当然很爽,要的就是这效果。   “你这小人冤枉我,我杀了你。”   王鸿突然如疯了一般扑向张斐。   他在官场平步青云,哪里受到过这般冤屈,胸都快炸裂了。   士可杀不可辱啊!   但可惜被身边的衙差给拦了下来。   “小心!”   张斐一看被拦住了,立刻勇敢地挡在许芷倩身前,风轻云淡地笑道:“别怕,这咬人狗是不会叫的。”   许芷倩稍稍白了他一眼。   气得王鸿是张牙舞爪。   张斐用当初王鸿在开封县衙看他的眼神看着王鸿,好似说,被人冤枉的感觉爽不爽啊!哈哈……   赵抃一看情况已经失控了,而且丑陋百出,连拍几下惊堂木,“暂时先审到这里,休堂。” 第一百九十四章 我教你啊!   这堂堂开封县知县都张牙舞爪的要杀人了,这真的是不堪入目。   赵抃就是再公正,也不想这一幕让百姓见到,赶紧命人将王鸿给拉走。   好歹在混了近二十年官场,竟然被一个耳笔给逼疯了,这真的让人大跌眼镜啊!   也没法再审下去了。   正好也快到中午了,不如大家就先吃个午饭,休息一下再审。   “往后退一点,往后退一点。”   几个衙差来到大门前,开始轰围观群众了。   这瓜可不能吃。   吃了,咱们老爷们的底裤都没了。   随之大门缓缓关上。   开封府门前,顿时就炸锅了。   这门打开着,群众们还不太敢议论,这门一关上,大家立刻七嘴八舌议论,由于这人太多了,就如同千万只蜜蜂,嗡嗡嗡作响。   可仔细一听,全都是各种阴谋论。   最离谱的是,他们要将张斐杀人灭口。   坐在一旁陪审的李开,站起身来,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抱怨道:“我就知道是这样,这小子一来,准没有好事,谁来审都一样啊!可偏偏为什么在咱开封府审,到时人家都说开封府,也谁会说赵相。”   说着,他又瞟了眼人群中的吕公着,心想,难道就是吕知府安排吕嘉问去告的?下回我也让我弟弟上。   ……   “可真是无赖!”   许芷倩一边收拾着文案,嘴里喋喋不休地抱怨道:“眼看他们已经招架不住了,竟然在这时候选择休堂,太不公平了。”   张斐偏目一瞥,见这女人撇着小嘴,一脸怨气,笑道:“不瞒你说,我方才都有些后悔,出手太重了点,我也没有想那王鸿这么不堪一击。”   许芷倩偏头看向他,好奇道:“你此话怎讲?难道你还想多出出风头?”   “当然不是。”张斐啧了一声:“你傻呀!多审审才能发现问题啊!”   许芷倩眼中一亮,点头道:“这倒也是,可是对面太弱了一点,只怕撑不了多久。”   好巧不巧,刚好范纯仁走了过来,听到许芷倩这话,老脸红了一个通透。   张斐先发现范纯仁,忙道:“范司谏。”   其实是在提醒许芷倩。   许芷倩一怔,抬头看去,顿时忐忑不安,心想,他有没有听见?颤声道:“范……范叔父。”   范纯仁也只能当做没有听见,不可能跟一个小女娃去计较,他又不是王鸿,皱眉看向张斐,“你这样做,胜之不武。”   “胜之不武?”张斐一脸错愕:“范司谏此话怎讲?”   范纯仁道:“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两件案子没有丝毫关系。”   张斐笑呵呵道:“大家心里也清楚,王知县驳回韦愚山的状纸,跟催缴税收也没有丝毫关系。”   范纯仁一时语塞。   张斐又是笑道:“打官司讲得是证据,而不是推测,如今证据全都指向王知县有包庇韦愚山的嫌疑。不过基于这一点,范司谏也还未有输,因为还有一个重要证据没有呈上。”   范纯仁下意识问道:“什么证据?”   “不是吧!范司谏不应该想不到啊!”张斐道:“就是王知县为什么要包庇韦愚山?据我所知,王知县在此案上面,并没有收受贿赂,相信范司谏应该有查过,故出人罪一般都与贪污受贿息息相关,王知县包庇的动机是什么?”   范纯仁猛地一怔,是呀!我怎么将这么重要得证据给遗忘了。   关于这一点,他最开始就想到了,就是凭借这一点,他才敢接下这官司的,但是打着打着,他节奏完全乱了,因为张斐没按套路出牌。   可转念一想,张斐都已经预判到他的预判,这还怎么打下去啊。   “你既然还提醒我,想必已经有了应对之策。”范纯仁带着一丝沮丧道。   “这无关紧要,因为你要必须提出这个疑点,这一个耳笔的专业素养。我先去休息了。告辞!”   张斐转身,一手搭在许芷倩的肩膀上,“我们走吧。”   怎么上手了。许芷倩一惊,右肩一耸,“你作甚,这里可是开封府,成何体统。”   “抱歉,习惯了。”   张斐赶紧放下手来。   “习惯?”   许芷倩一挑柳眉,斜目看向张斐。   张斐赶忙解释道:“动作习惯,不限男女。”说着,他又偏头去,小声道:“你方才说这里是开封府,以此来推论,不是在开封府就行咯。”   “我可不是这意思。”   许芷倩俏脸一红,“你别瞎想。”   说罢,她便拿着文案快步往左边的小院行去。   “喂!等等我呀,我对这里不熟。”   张斐急急追了过去。   在旁边一边主持工作的李开,听到张斐这话,差点没有吐血,心想,这里你还不熟?你待在这里的时间只怕跟待在自己家的时间差不多吧。   ……   “张三郎。”   刚刚进到左边的甬道上,一个三十来岁的官员拦住了张斐的去路。   张斐瞧他一眼:“你是?”   那官员道:“我是奉昌王之命来此协助张三郎的。”   “王爷!”   张斐不禁左右看了看。   “三郎请放心,这里不会有人来。”   “哦。”   张斐点点头,心想,这昌王还真是神通广大啊!   那官员低声快速道:“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对方好似不打算为韦愚山辩护。”   赵颢总得派个人来监场,而且这官员肯定也是熟知律法的。   方才范司谏直接跳过韦愚山,他心里慌得很。   张斐稍一沉吟,问道:“你现在能够见到韦愚山吗?”   那官员点点头。   张斐吩咐道:“范司谏肯定会放弃他的,你赶紧去找韦愚山,告诉他,待会上堂,一定不要推卸责任,不但如此,反而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勇于承认错误,勇于赔偿。”   那官员疑惑地看着他,“这样得话……”   那不就死定了。   张斐道:“这样的话,虽然在律法上会输,但是他会给在场所有的官员一种安全感,目前那些官员都很慌张,生怕抖出更多的丑陋之事,只要韦愚山敢承认错误,我敢保证,到时一定会有人为他求情的。   如果韦愚山全部推卸给王鸿,那么他的老底都会被那些官员掀出来,他就会成为那只替罪羔羊,故此这是目前唯一的解法。”   那官员稍稍点头。   张斐又道:“据我所查,韦愚山也曾多次捐助王鸿,捐钱给他兴修水利、道路,这一点一定要说明,因为这就是王鸿帮助他原因。”   那官员眼中一亮,旋即又好奇道:“那如此一来,岂不是告不了那王鸿。”   张斐道:“那已经是条死鱼,我现在最烦劳得就是如何保证不失信于王爷,如果韦愚山不按我说的去做,一切后果他自己承担,与我无关。”   “是。”   那官员点头道:“我先去告知韦愚山。告辞。”   那许芷倩站在甬道口,侧着身子往里面张望着,见张斐走来,“那人是谁?”   张斐叹道:“王爷的人。”   许芷倩道:“他找你作甚?”   “还能作甚,他也看出范司谏要放弃韦愚山。”   说着,张斐一声悲叹:“止倩,我真的不容易,我又要报仇,又要为耿明伸冤,交范司谏打官司,还得帮着给韦愚山量刑,心累啊,来,让我扶一扶。”   他又将手搭在许芷倩的肩膀上。   许芷倩瞧他那德行,是好气又好笑,可又见这边没什么人,尤其是没有长辈在场,也就由着他了。   二人来到小院。   只见李四已经在那里忙活上了。   “三哥,许娘子,你们来了,快些吃点东西吧。”   “李四,你咋进来得?”张斐好奇道。   李四答道:“是恩公让人放我进来的,正好前面夫人让小桃送了一些饭菜过来。”   许芷倩笑道:“高姐姐可真是细心。”   张斐呵呵道:“与你刚好互补。”   许芷倩斜目一瞪。   “咳咳,吃饭。”   二人坐了下来,许芷倩一边吃着,一边问道:“方才你怎还提醒范司谏?”   张斐笑道:“这一点他肯定想到了,只不过他是打算先用催缴税收,来解释王鸿为何驳回耿明的状纸,然后再举证,表示王知县未有收取任何贿赂,这一套下来,基本上是可以帮助王鸿脱罪的。可是他哪里知道,我会为自己翻案,并且将两个案子合在一起打,这使得他乱了方寸。   我就是怕他心里已经认输了,忘了这最为关键的一点,导致待会我收不住手,直接将韦愚山给告得流放了。”   许芷倩哼道:“其实韦愚山这种人,流放那都轻了。”   张斐吃了一块肉,含湖不清道:“咱们目前能力有限,只能做这么多,要是做过了,那可就收不了场了。”   许芷倩道:“那还得让他再多赔偿一点,再加个一千贯。”   嫉恶如仇的她,如今占得上风,很想将韦愚山往死里整,她可是最恨这种人了。   张斐惊讶道:“还加?”   “五百贯好了。”   “行吧。”   ……   后院。   这来得都是大老,故此开封府还去樊楼订了几桌酒席,来招待这些人。   但如今就算是给他们山珍海味,他们也没有胃口,来到后院,就围着赵抃劝说起来。   “赵相。不能再审下去了,再审下去得话,可能会引起民怨,这后果可大可小啊!”   “是呀!这种案子,要审也得关上门审。”   “说到底都怪那张三,当初他们汴京律师事务所被处罚一事,他自己是认的,结果现在又反悔了,言而无信,弄得朝廷颜面里外不是,真是可恶至极啊!”   “那小子太狡猾了,竟然将两件案子掺合着一块争讼,之前那件案子,到底是什么原因,大家心里都清楚,惩罚他可不是因为司法,这对王知县太不公平了。”   ……   这审得大家都慌了。   这都快将他们的底裤给扒了,天知道张斐那小子还会问出什么来。   至于韩琦、富弼这些大老们,只是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行了!”   赵抃摆摆手,道:“老夫头都被你们吵昏了。”   大家这才安静了下来。   赵抃突然看向躲在一旁的吕公着,问道:“吕知府,你怎么看?”   这毕竟是开封府,不是他的主场。   吕公着忙道:“此案关乎我那不孝的侄孙,赵相公自行决定便是。”   撇的一干二净,他都在庆幸,幸亏有吕嘉问。   他其实也很喜欢审案,还百姓公道,但自打张斐来了之后,他就不太喜欢了,张斐打官司,让主审官总是无比纠结。   赵抃点点头,目光一扫而过,沉眉训道:“你们都在想什么?不审了?若是不审下去的话,外面那些舆论会变成什么样,若是你们真想为朝廷挽回颜面,就只有审到底,然后惩罚该惩罚的人,认真对待这些问题,而不是遮遮掩掩,欲盖弥彰,掩耳盗铃,外面可没有人是真的傻,连这点问题都看不明白。”   “赵相言之有理,我支持这么做。”   王安石立刻响应,但马上就迎来无数的鄙视的目光。   你这王安石真是无孔不入,想尽一切办法推动你的新法。   真是无耻。   司马光点点头道:“我也支持赵相的看法,事已至此,也只能审问到底,反正有些问题,本来也是要解决的。”   文彦博、韩琦、富弼也都稍稍点了下头。   目前他们就两个选择,要么审到底,要么到此为之,或者拖下去,拖到大家都忘记了这事。   但哪怕从朝廷的利益来考虑,也必须要审下去。   要不审下去,开封府的名声是肯定臭了。   朝廷威信将会受到很大的打击。   不少官员心有不愿,但见这些大老都认为该审下去,他们也只能作罢。   审到底。   这会审出什么结果来啊!   ……   范纯仁、钱顗被安排在右边的小院,但是二人面对开封府为他们准备的午饭,也是毫无胃口啊!   钱顗突然发生一声苦笑:“真是没有想到,张三竟然还提醒我们,可见他根本就没有将我们放在眼里。”   这真的很沮丧。   对手竟然还提醒他们,唯一能够翻盘的点是什么。   这甚至可以视作羞辱。   范纯仁道:“可事实就是王鸿在此案中,确实没有收受韦愚山的任何好处,他为什么要包庇韦愚山?”   钱顗道:“据说韦愚山一直都很欣赏王鸿的行事作风,曾也捐助过一些钱粮,供开封县衙兴修水利,修建道路。”   “但这不是贿赂啊!”范纯仁道。   钱顗道:“可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贿赂,你能够肯定吗?”   范纯仁道:“这事我再三问过王鸿,他也向我保证,他从未收过韦愚山一文钱,方才张斐自己也说,王鸿未有收受贿赂。”   “是呀!”   钱顗道:“故出人罪一般都与贪污受贿一块论,而方才张斐的论据,并没有说清楚,王鸿为何要包庇韦愚山,他如果无法拿出证据证明这一点,那他之前的论据,也都站不脚。”   “可是他都提醒了我们,也就是说他是胜券在握,而我们竟然猜不到他到底想干什么。”   范纯仁很沮丧地握拳猛捶了下桌子,“他看得是宋刑统,我们看得也是宋刑统,为何我们连他想怎么定罪都想不到,真是岂有此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好人不长命   等到最热的正午过去之后,开封府的大门这才缓缓打开来。   顷刻间,一片巨大乌云从大门那边慢慢压了过来,一会儿功夫,就将整个开封府笼罩在内。   初夏那酷热的正午,并没有劝退围观的百姓,稍微富裕一点的市民,就是去到附近茶肆、酒肆稍作休息。而穷一点就蹲在大树下,随便吃点东西,背靠着大树眯一会儿。   今儿要不看到结果,这回去谁睡得着啊!   故而大门一开,所有人立刻围聚过来。   然而,他们的热情,却让那些官员是倍感焦虑啊!   虽然他们个个都是经验丰富,哪怕是在勾心斗角的朝廷斗争中,他们也不会这般焦虑,因为他们心里都有个底,大致也能猜到对方会怎么出招。   他毕恭毕敬地向赵拚行得一礼,赵拚见他穿着道袍,怎么也得给三清一些薄面,再加上他也很同情耿明,于是指着旁边的证人椅道:“本官允许你坐审。”   “多谢赵相公。”   耿明行得一礼,然后坐在了证人椅上。   张斐站起身来,问道:“耿明,你是哪里人,在出家之前,又是干什么的。”   耿明道:“我乃开封县白马乡人,祖上曾有在侍卫马军司担任过指挥使。”   门口曹栋栋激动道:“原来也是咱三衙的军户。”   马小义问道:“哥哥,为啥三衙军户总是被人欺负?”   曹栋栋忙道:“我可没有欺负军户。”   “……?”   又听耿明继续道:“后因家道中落,又沦为自耕农,到我父亲这一辈,凭借为朝廷贩马,又在家乡置下一些田业。”   张斐问道:“你家之前有多少田业?”   耿明道:“共有四百三十多亩地,属上二等户。”   “这田地可是不少啊!”张斐好奇道:“有如此家业,你为何还要出家为道。”   耿明顿时怒容满面,“这都是让那韦愚山给逼的。”   张斐道:“他是怎么逼得你?”   耿明道:“三年前我被任命为白马乡的里正,专管乡里催缴税收之事,而当时韦愚山乃是乡里最有钱的一等户,至少拥有数千亩田地,但是他却用尽各种手段,一钱税都未曾缴纳过。”   张斐问道:“他用的是什么手段?”   耿明回答道:“他凭借家里传来祖业,在乡里大肆放贷,尤其是在他担任白马乡户长时,他巧立名目,催逼乡民缴纳更多的税收,但同时又暗中派人放贷,让乡民借钱交税,可是乡民刚交完税钱,他又来催债,最终逼迫乡民将土地卖给他,但又不立官契,税赋还是留在乡民头上。”   张斐问道:“官府就不管吗?”   耿明摇摇头道:“不可否认,韦愚山虽然巧立名目,收到更多的税钱,但他也并未中饱私囊,全部如数上缴,因为他目的是放贷赚钱,以此兼并百姓的田地,官府不但没有怪他,反而夸奖他。”   听审的官员们是昏昏欲睡。   没劲。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可有针对过你?”   耿明摇摇头道:“那倒没有,当时我家也有些钱,不需要向他借钱,但是我与我妻子常常救助一些被他逼得走投无路的乡民,对于他的恶行是一清二楚。”   …,   张斐问道:“你们是无偿接济那些乡民吗?”   耿明点点头道:“从我父辈开始,就经常接济一下穷苦乡民,但可惜我家也没有太多钱,所能接济的百姓也不多,如果他们上我家要饭,我也只能给他们一碗饭吃。”   门外一阵唏嘘。   这真是好人不长命啊!   如文彦博、司马光都是摇头叹息。   这就是他们期待的地主典范。   乡里有困难,你这些殷实的富户,就应该出手相助。   这是最省钱的办法。   这样的话,朝廷就可以藏富于民。   唯一的缺陷,就是这典范好像都活不久啊!   张斐又道:“你继续说。”   耿明又道:“我实在看不过韦愚山的所作所为,故此暗中调查他隐匿的田亩,当时就查到他隐匿一千二百亩,等轮到我担任里正时,我就拿着凭据上他家催缴税收。   哪知他不但将我赶出来,后来还谎称他交了一千二百亩田地的税给我,是我隐瞒了那些税收。”   张斐问   道:“据我所知,我朝交税是有凭据的,他如何冤枉你。”   耿明道:“他当时确实拿出了他交税的税钞,但那根本就不是我给他的,而且这一千二百亩的田税,我一个人又怎么拿得走,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张斐问道:“之后呢?”   耿明道:“之后他就伙同两名污吏敲诈勒索我,让我将这一千二百亩田地给他补上,否则的话,他就要去告我以公谋私。”   “你补上了吗?”   “因为那税钞是真的,我也怕惹上官司,无奈之下,我就只能补上,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之后官府就将那一千二百亩田地税赋算在我名下。可我家也四百多亩田地,哪里负担起这一千二百亩的田税。”   “你没有告官吗?”   “我本来是打算去告官的,可就那时,韦愚山的女儿被昌王看中了,且被昌王收为妾侍,韦愚山在乡里是更加肆无忌惮。我哪里还敢告官,而且我深知韦愚山的为人,是睚眦必报,我害怕遭到报复,我也承担不起那么多税收,于是假意休掉妻子,将他们送回娘家,又将田产变卖出去,自己出家为道,这三年来,我一直都躲在道观里面。”   此话一出,不少官员面露怪异之色。   还与昌王有关。   这一点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下。   可是门口的百姓,却都是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个个是敢怒不敢言。   张斐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你现在又要去告发韦愚山,居我所知,韦愚山的势力比以前要更加强大。”   耿明道:“其实这两年来,我一直都在暗中调查韦愚山,收集他偷税漏税的证据,等待着时机。”   张斐又问道:“那你调查到什么。”   耿明道:“我查到这两年来,韦愚山更是变本加厉,逼迫百姓逃离乡村,而那些田地就彻底变成无税之田。最终官府又将那些田税分摊到附近百姓的头上。”   …,   张斐问道:“官府凭什么这么做?”   耿明道:“因为我朝有规定,百姓贩卖田宅,需要先问亲邻,官府就以亲邻监督不力,而将那些田赋分摊给附近得百姓。”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又为何此时要告发韦愚山,你就不怕韦愚山的报复吗?”   耿明突然眼眶一红,“那是因为……因为我妻儿他们孤儿寡母在娘家,不怎么受待见,受尽委屈和欺负,还常常挨饿受冻,都已经快活不下去了,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故而才决定出来,去告发韦愚山。”   说到后面,他捂着双目,哽咽了起来。   门外的百姓也深受感染,偷偷抹去眼泪。   伸张正义就是这结果?   这衙前役真是害人不浅,你不对百姓狠,那你就完了。   王安石见到这一幕,心里是非常开心的,不是他铁石心肠,而是这能够为他的募役法,提供充分的证据。   当然,这也是张斐给他的承诺。   张斐见耿明哭得不能自已,于是又向赵拚道:“关于韦愚山偷税漏税的证据,主审官应该已经看过了,这都是很容易查到的,其中就包括韦愚山在落马坡那一千二百亩田地,至今那一千二百亩田地也只缴过两年的税,而且全都是耿明缴的,这绝不是一个巧合。”   赵拚点了点头。   “我问完了。”   张斐坐了下去。   范纯仁微微一愣,眼中充满着疑惑,站起身来,道:“耿明,当时可是王鸿担任开封知县。”   耿明抹着眼泪,是直摇头。   “我问完了。”   范纯仁坐了下   去。   我是来为王鸿辩护的,这事跟王鸿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至于那韦愚山,他也认为该死,压根就没有想过为韦愚山辩护。   张斐又起身道:“恳请主审官传韦愚山上堂。”   赵拚先是让人带着王鸿下去休息,然后又传韦愚山上堂。   过得一会儿,只见一个近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上的堂来,国字脸,浓眉大眼,横看竖看,身材魁梧,仪表堂堂,看着是真不像一个作女干犯科之人!   “小民韦愚山参见赵相公。”   韦愚山拱手一礼。   赵拚就只是点点头。   你就站着审吧!   这里没有你坐的位子。   韦愚山瞟了眼那座椅,倒也不敢说什么,老老实实站在那里。   这都还没有开问,门口百姓对着韦愚山就是一阵唾骂。   平时他们可不敢骂,此时不骂更待何时。   许多观审的百姓,其实就是为了宣泄这种情绪。   韦愚山只能低着头,掩耳盗铃。   赵拚毕竟当过权知开封府,知道怎么应对这种情况,等到百姓都骂得差不多了,他才一拍惊堂木,“肃静。”   等到门口渐渐安静下来后,张斐站起身来,道:“韦愚山,关于三年前耿明一案……”   韦愚山点头道:“是这样的。”   …,   此话一出,一阵哗然之声。   你这认得忒也干脆了。   饶是赵拚、韩琦、富弼他们都惊讶地看着韦愚山。   我让你认罪,也没有让你认得这么爽快啊。张斐也愣了愣,好气好笑道:“那你自己说说吧。”   韦愚山点点头,道:“当时在新马乡的一二等户里,就属他们耿家与我韦家最具威信,我当户长的时候,可也没有上他家催缴税收,是别得里正去的,可他一当上里正,就来找我麻烦,我认为他是借公职来打压我们韦家。   故此我就买通两个刀笔吏,那税钞是我真缴了税换来的,可不是假得,只是我想了法子让那粮食暂不入库,我就拿着税钞去吓唬他,让他帮我缴税。   至于后来他去当道士,可就与我无关,我也没有去找他麻烦。”   苏轼听罢,偏头向弟弟道:“这人真是够狠的。”   苏辙点点头道:“不但够狠,而且还很狡猾,之前大家都以为他是伪造税钞,这可是大罪,不曾想,他竟然是缴了税换来的,相信耿明也未有想到。”   赵拚听得气就不打一处来:“人家耿明拿着凭据找你收税,可有问你多要一钱税?”   韦愚山摇摇头道:“没有。”   赵拚道:“这正当收税,你也能当成是人家打压你?你为何不缴税?”   韦愚山憨憨道:“回赵相公的话,大家都……都在想办法不缴税,哪怕是那些三四等农户,也是如此,我要是缴了,那会被人笑我傻的。”   “……?”   赵拚听着都笑了,但笑得非常苦涩,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   韩琦道:“此人真是聪明啊!”   富弼皱眉道:“也许后面有人高人指点也不一定。”   韦愚山看似憨憨,但他这个问题回答的非常妙,法不责众。   不过谁也没有想到,会是张斐在后面指点。   不过张斐也只是告诉他该怎么做,具体怎么说,他可没有教,可见韦愚山确实如外面传言一般,够狠,也够狡猾。   张斐问道:“如此说来,你是对自己偷税漏税的行为,是全都承认?”   韦愚山点点头。   张斐又道:“你与开封县王知县可是相识?”   韦愚山点点头道:“我与王知县的关系非常不错。”   张斐道:“据我所知,在耿明告发你不久,你也马上写了状纸告发他,你是如何得知耿明告发你的?”   韦愚山道:“是王知县派人告诉我的。”   张斐问道:“他有没有教你怎么做?”   韦愚山直摇头道:“那倒没有,他就只是告诉我一声,是我决定反告一状。”   张斐问道:“那你就没有贿赂王知县?”   “没有!”   韦愚山立刻道:“众所周知,那王知县为官正直,从不收受贿赂,我也从来没有拿钱或者土地去贿赂他,这你们可以去查。”   …,   此话一出,所有官员都昂首挺胸。   这韦愚山虽然够狠,但……但也算是敢做敢当,没有将责任推给别人。   是一枚汉子。   范纯仁疑惑地看着张斐,这么问下去,你怎么将王鸿定罪啊!   张斐好奇道:“你们之间既然没有金钱来往,你与他是怎么相识的。”   韦愚山道:“我一直都很欣赏王知县行事作风,办事雷令风行,说一不二,王知县要修水利,要修道路,要赈灾,我可是捐了不少钱,一来二回也就认识了,这……这你们也都可以去查的,我偷税漏税就是怕被人认为我傻,可不是吝啬那点钱。”   好家伙,可真是会说话啊。张斐问道:“是你主动去捐的吗?”   韦愚山道:“那倒不是,一般都是官府派人来问,我们才捐的。”   张斐道:“那你这两年捐了多少?”   韦愚山想了想,道:“具体我记得不是太清楚了,但至少也有个七八百贯吧。”   别得官员是越听越兴奋,这比想象中的可是要好太多了。   可是文彦博、司马光等保守派的精英,是越听越郁闷。   尤其是王安石,他还不断地朝着司马光发出挑衅的信号。   司马光权当没有看见,认真听审。   藏富于民,藏富于民,要是将富都藏在这种人手中,那确实很尴尬。   耿明才是他们心中的典范,结果耿明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张斐问道:“那王知县知道你偷税漏税吗?”   韦愚山直摇头道:“我不知道,应该是不知道吧。”   张斐问道:“王知县可有派人查过你。”   “那倒也没有。”   “我问完了。”   张斐坐了下去。   范纯仁彻底傻了?   问……问完了?   就这?   这你拿什么将王鸿定罪? 第一百九十六章 民是谁   赵抃也愣了愣,他听着也入迷了,张斐这一句“我问完了”,也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这韦愚山的罪行,是板上钉钉了。   但问题是这场官司就不是控告韦愚山的,韦愚山都是以证人的身份出席,不是犯人,控告的是王鸿啊!   难道你只是想借王鸿,来定韦愚山的罪?   嗯。   有这可能。   毕竟韦愚山的供词,是非常有利于王鸿的。   真是正直清廉。   但你方才也做得太像了吧,都快将王鸿给逼疯了。   王鸿若无罪,他非得报复你。   唯有许芷倩是知情的,这哪是利用王鸿来给韦愚山定罪,这放水放的真是瞎子都看得出,所以等到张斐坐下之后,许芷倩就非常不爽地质问道:“你这太不公平,对韦愚山这么仁慈,就不能多问几句么。”   她对韦愚山这种人,真是深恶痛绝,方才都恨不得踹张斐两脚。因为她非常了解张斐,以张斐的话术,死罪都能够问出来。   就算要放水,你这也放得太过分了一点。   一点压力都没给,完全就是韦愚山自己发挥。   张斐无奈地解释道:“我也想多问几句,但咱们的目的不是让韦愚山死,目前的情形来看,已经能够达到我们的目的,多问一句,我都怕问出问题来。你看范司谏,方才坐在这里,连声都不出,完全放弃韦愚山,真的会收不住的。”   许芷倩哼了一声,但也没有做声。   她身为许遵的女儿,也知道,有些事就是那么无奈,但姐就是不爽,她也是藏不住的,身边就张斐一个人,只有说说张斐,来解解气。   范纯仁原本都已经准备认输了,一见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是立刻站起身来:“主审官,事实已经证明,王知县并未收受韦愚山任何贿赂,而且为官正直,组织乡民富绅,兴修水利,修建道路,虽然在耿明一案中,王知县确实有疏忽的情况,但绝不是为了包庇韦愚山,我以为最多也只能判其失出人罪。”   张斐赶忙起身道:“范司谏,这么严重的贪污受贿,你竟然还说他为官正直,还是说你们谏官的评判标准,是不同于常识的。”   不同于常识?你说我就算了,还将我们谏官一块给讽刺了。   范纯仁沉眉道:“还望你能够放尊重一些。”   张斐忙道:“抱歉!我只是就事论事,没有别的意思。”   范纯仁也不跟他计较这些,质问道:“方才韦愚山已经说明,他从未贿赂王知县,你也拿不出证据来,这严重的贪污受贿又从何说起?”   张斐笑道:“律法都没有规定,非得塞钱,才叫贪污受贿。”   赵抃都急了,于是问道:“张三,你就别故弄玄虚,若有证据就拿出来。”   张斐道:“其实方才韦愚山已经说得非常明白,他的确没有拿钱去贿赂王鸿,至少我也找不出证据来,但是王知县每回需要钱兴修水利,修建道路时,他都会主动捐钱,而且算起来,也是不少的。”   此话一出,全场都是一脸懵逼。   这是好事啊!   兴修水利、修建道路,这都是有利于国家百姓的事。   司马光、文彦博是面面相觑,也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毛病。   藏富于民,指得这一点,虽然这个‘民’差点意思,但官员做法没毛病。   赵抃更是直接道:“这是有利于国家建设,乃是好事一件,何来的贪污受贿。”   张斐问道:“主审官可有想过,为何韦愚山愿意主动捐钱给王知县。”   赵抃道:“方才韦愚山不是说了吗,他很欣赏王知县办事作风。”   张斐笑道:“也许有这方面原因,但如果王知县也如耿明一样,我想韦愚山是不可能捐钱给他的。”   王安石第一个反应过来,抚须呵呵笑道:“这小子答应我的事,可真是一件也没有落下。”   吕惠卿点头道:“甚至还超额完成了。”   王安石笑着直点头。   司马光、文彦博等人则是紧锁眉头,他们也渐渐意识到问题所在。   赵抃身为主审官,他得问清楚,不能凭猜:“你到底想说明什么?”   张斐道:“如果王知县只是单纯让韦愚山这些大地主捐钱,不管是吓也好,骗也罢,这都是能力的体现,哪怕不催缴他们的税钱,也算是不错的表现。   有些事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许多大地主偷税漏税,如果在关键时刻,能够让他们捐钱出来,这的确是很不错了。   但是,如果各位仔细看开封县的农税税入情况,就会发现,王知县在税收方面表现的也非常不错,这也是他快速升到开封县知县的主要原因。”   赵抃纳闷道:“这不是更好吗?”   张斐笑问道:“主审官可有仔细看耿明的状纸。”   赵抃点点头。   张斐道:“应该也不难发现,韦愚山偷税漏税的田地,是每年都在增加。”   赵抃又看了看,点头道:“确实是每年都在增加。”   张斐道:“相信很多大地主的情况也是如此,也就是说,在耕地不变的情况,虽然每年免税土地在增加,但是总得税收却是不变,或者还在增加,这些税是从哪里来的?”   范纯仁立刻道:“你不能以韦愚山一户,来推测其他大地主。”   “我是有证据的。”   张斐手往旁边一身,一份文案放在他手里,“这就是王鸿担任开封县知县以来,两年的税收情况,以及包括我自己暗中查访的税钞账目。”   范纯仁问道:“你这税收账目是从哪里得来的?”   张斐道:“司理院提供的。”   范纯仁突然想起,他是代表司理院的。   官员内部有坏人。   虽然司理院不管财政,但毕竟是在一个体制内做事,想弄到这些账本,肯定还是有办法的。   但其实是吕惠卿提供的。   吕嘉问还没有这个能力。   赵抃道:“呈上。”   张斐道:“我们暗中派人随便抽查了,二三四等户,共计一百五十户,可以很明显的发现,他们每年交的税都在增加,而且都是在田亩数不增加,且减少的情况下。   司理院提供的账目情况,与我所查,是完全吻合。   为什么会这样?就是因为王知县将那些大地主的田亩税,几乎都平摊给了普通农户,其中如耿明这样的二等户是涨幅最高的。   因为二等户有钱,但没有权力和地位,而且大家都平摊一些,他们就还能够忍受住,也不至于闹事。   而用的手段,方才刘东和耿明都已经说得非常明白清楚,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人质疑,他们多交的那些钱,到底算什么?”   范纯仁道:“这都是韦愚山干得,与王知县有何关系?”   “范司谏先别急。”   张斐笑道:“我这里还有一份文案,哦,也是司理院提供的,是关于这两年,开封县处理的田税的诉讼。”   许芷倩立刻给他递上。   张斐拿着文案一扬,“王知县处理的田税纠纷,是前任知县的三倍之多,处罚之力度,也是远超过前任,经常用板子招呼所谓的‘刁民’,铁面二字,那是当之无愧。   但无私呢?可是未必。全都是处罚二三四等户的,其中涉及一等户的案例非常少,即便有,判决也都是有利于一等户的,是无一例外。”   说到这里,他将文案递给过来的文吏,又继续说道:“王知县的升职诀窍很简单,就是他给予大地主、大乡绅极大的宽容,任由他们兼并土地,同时又给予二三四等户非常严厉司法监督。   他用所谓的执法必严,就是迫使二三四等户分摊了大地主的偷税漏税,然后有用怀柔伎俩,赢得那些大地主的好感,当他需要钱兴修水利,大地主都愿意捐钱,大家是心照不宣。   故此王知县的政绩,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出色’,做了事,还不花朝廷的钱,朝廷不升他升谁。但他真的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我也相信王鸿可能真是没有收过别人的钱。   但我想问各位一句,多少钱是可以买到开封县知县的职位?”   院内是一片鸦雀无声。   原来如此!范纯仁这才恍然大悟,但他也马上质疑道:“这最多也只能算作王知县为官不正的左证,而不能算作王知县贪污受贿的证据。”   道理大家都听明白了,但公堂之上,讲得还是法律,光凭这一点,你告不了贪污受贿罪,最多只能算是一个左证。   张斐笑道:“所以我告得也不是贪污受贿罪,而是故出人罪。”   范纯仁一时语塞。   通常来说,故出人罪都伴随着贪污受贿,私相授受。   但是,从《宋刑统》的解释来看,这就不是一个必要条件。   常理是不能替代律文的。   张斐环目四顾,朗声道:“母庸置疑,王鸿王知县绝对是一位能力出众,拥有丰富审案经验的官员。   而且他在催缴税收期间,也判决过很多税收诉讼的案子,他是不可能因为催缴税收,而忽略了耿明的冤情。   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就是王知县他企图包庇韦愚山。而从汴京律师事务所耳笔一案,以及刘东的遭遇,也不难看出,他其实是一个惯犯,百姓的确是受迫于大地主,但王鸿却拿着表面上的证据,驳回百姓的诉讼,可见那个驳回只是王鸿的一种习惯,这甚至比特殊照顾还要可怕。   他仁政爱民,爱的是大地主、大富绅、大乡绅,他执法严明,严的自耕农、小工匠,小市民。   他的爱与恨是如此的矛盾,也导致方才审问的时候,处处充斥着矛盾,让人也分不清他到底是个好官,还是个贪官。但只要将这个‘民’区分开来,那么一切都能解释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韦愚山绝对是发自内心地欣赏他,但他的欣赏,恰恰就是王鸿作恶的证据。   除非朝廷将‘仁政爱民’、‘藏富于民’写入《宋刑统》中,并且写明这个‘民’只指富绅、大地主、乡绅,否则的话,王鸿绝对犯下了故出人罪。”   “杀了这狗官!”   “狗官!”   “要不判这狗官故出人罪,天理何在!”   ……   门口的市民突然如疯了一般,举臂高呼,歇斯底里,咬牙切齿。   怨气滔天。   就还是那句话,民不患寡而患不均。   你真要政绩,你狠一点,也行,你一视同仁,对每个人都横征暴敛,你就是再狠一点,百姓也不会这么生气。   结果你还让低等户去分摊高等户的税收。   这简直比贪官还可恶。   院内则是一片死寂。   唯有王安石盯着对面的司马光,嘴型一直保持着“藏富于民藏富于民藏富于民”。   气得司马光直接将脸偏到一边去。   可惜王安石只能憋着笑,外面情绪这么高,他也不好意思哈哈大笑。   但此案审下来,他很爽,这笔买卖做得太值了,简直是超额完成任务。   赵抃看向范纯仁。   范纯仁到底不是个职业耳笔,他也是个官员,外面喊得那么响,他要辩的话,可能会毁了他爹的名誉,关键他是无力反驳这罪名,只能去巧辨,这意义不是很大。   他只是摇摇头,就坐了回去。   赵抃一拍惊堂木,当即宣判,王鸿犯下故出人罪。 第一百九十七章 彼岸   相比起吕公着,这赵抃就要更加刚直,尤其是在司法方面,他就不会顾及那么多,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就不会说咱们私下再商量一下。   事实都已经摆在面前,就没什么可商量的。   这个判决,也赢得了门口百姓的欢呼声,甚至都有人喜极而泣。   因为这让他们看到了一丝丝曙光。   那耿明也好,刘东也罢,他们都不是个例,而是一个普遍存在的现象。   衙前役,土地兼并,这都是一些社会问题,而且变得愈发严重,使得许多人看不到出路。   故此这一丝微弱的曙光,对于他们而言,都是那么得宝贵。   百姓们当然非常开心。   这必须庆祝。   但是官员们可就不那么开心,许多官员是阴沉着脸在第一时间就起身离开。   他们其实并不在乎王鸿的生死,他们更多是在乎一个小小耳笔,竟然能够直接将赤县知县给拉下来马来,要知道在官场王鸿也不是一个个例。   这令他们是忧心忡忡啊!   以前只要防着上面的督查,如今下面还得防一手。   你叫他们如何开心?   “让让,让一让。哎幼……别挡着啊!”   王安石也是第一时间起身,但不是回家,而是往对面走去,可惜被急着离开的官员们,给挡住了去路,只见他目光在人群中四处搜索着,可惜还是未能发现那道熟悉的身影。   “唉……又让那老头给跑了。”王安石很是沮丧地叹了口气。   吕惠卿走了过来,笑呵呵道:“恩师勿恼,这总会见面的。”   王安石懊恼地摆摆手道:“但现在我是兴致盎然,就想跟那老头聊一聊啊!”   他找得不是别人,就是他的老冤家司马光。   藏富于民,这是司马光的一个极其重要政治理念,双方也为此争执不下于百回,故此王安石此时此刻非常想找司马光拌拌嘴,这种渴望,是十分强烈。   只可惜司马光也想到这一点,赶紧开熘,就不给王安石留下机会。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时候……”   张斐倒是没有在乎那些官员警惕、愤怒的目光,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一边收拾着文案,一边晃动着身子,哼着属于胜利的歌曲。   低调?   低调有用吗?   那些官员又不是傻子,这都已经打到家门口来了,难道还掩耳盗铃?   打赢官司,本就应该感到开心,关键这里面还有着复仇的快乐。   打波!   一旁的许芷倩,都已经习惯了,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轻快地收拾着文案。   “咳咳!”   两声咳嗽声,打断了那胜利的旋律。   张斐抬头一看,只见韩琦、富弼站在桌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赶忙停下手中的活,拱手道:“小民见过韩相公,富公。”   韩琦打量了下他,见他志得意满,不禁呵呵道:“你小子可别高兴的太早,你难道就没有发现,你现在已经成为了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是如鲠在喉,不除不快啊!”   说话时,他目光还左右瞥了瞥。   张斐也左右看了看,然后就是更加嚣张地说道:“这就是他们屡屡败在我手里的原因,再来一次,他们还是得输,故此我无所畏惧。”   韩琦一愣,这真的就比他年轻时还要嚣张了,好奇地问道:“此话怎讲?”   富弼也是侧耳相闻。   你这嚣张的底气,到底是来自哪里?   张斐笑道:“因为这一切都其实都与我无关,对付我,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会让他们自己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别说韩琦、富弼,就连许芷倩都侧目看向他,这不要脸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官司打完,就与你无关了。   谁信啊!   富弼笑问道:“与你无关?”   张斐点点头道:“当然与我无关。”   富弼一本正经道:“老朽愿闻高见。”   张斐笑道:“其实我对面坐着的是谁,都改变不了结果的,但如果让王鸿来审此案,不管我对面坐着的是谁,我都一定是输。上回在开封县衙,我就是败的是一塌涂地,王鸿甚至都没有给我开口的机会。”   富弼和韩琦相视一眼。   张斐又继续道:“我每次赢得胜利,其实都是建立在主审官公平、公正的情况,从最开始的许寺事,到之后的司马大学士、吕知府、王大学士,再到韩相公与富公,以及这一回的赵相公。   无一例外,皆是如此。   想尽办法对我,其实是毫无意义的,反而会留下把柄,让我给逐个击破,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将那些铁面无私、公正严明、刚正不阿的官员统统都干掉,如此就能够一劳永逸,到时我就是说破天,也不可能赢的。   故此只要韩相公、富公还在站在我面前,他们就是再恨我,我也一点都不慌,只要他们敢害我,我绝对会报复回去,就如同这回一样。”   韩琦与富弼相视一眼,皆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为何会有这么一场官司?   不就是因为上回张斐败走开封县衙吗。   为何张斐那一套在开封县衙就施展不开?   不就是王鸿不给他上诉的机会吗。   那如果王鸿来审此案,还会是一样的结果吗?   显然不会。   由此可见,张斐屡屡能够创造奇迹,他自己的手段只是一个次要原因,关键还是朝中还有着那么一批铁面无私,公正严明的官员。   而公堂争讼,恰好将他们的这个优点,发光发热,耀眼夺目。   反之,党争将会使得他们都变得一无是处,人人皆奸臣。   如果干掉这批官员,张斐一定是自然而亡。   他翻不了天的。   若不干掉他们,张斐就能如鱼得水,就能将朝廷官员拉下马来。   韩琦突然抚须大笑几声,指了指张斐,“哈哈……臭小子!”   然后便与富弼一同离开了。   许芷倩狡黠地笑道:“你这拍马屁的手段,可是要强于你争讼的手段。”   张斐摇头笑道:“这其实是事实,当初在登州,要不是遇到恩公,我焉有今日。”   许芷倩稍一沉吟,又问道:“如果真的没有他们,你就不可能赢得官司吗?”   张斐摇摇头道:“不是不可能赢得官司,而是根本就不可能打这场官司。我们回去吧!”   许芷倩点点头,刚迈出座位,突然看向对面,又停下了脚步。   张斐偏头看去,只见范纯仁和钱顗两个人还呆呆坐在椅子上,像极了失败者。   他沉吟少许,还是走了过去,拱手笑道:“二位,承让,承让。”   范纯仁抬头瞧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张斐见罢,又拱手道:“告辞。”   “等会!”   范纯仁突然叫住他,站起身来,纠结片刻,才开口问道:“如果我们换一个位子,你还能赢吗?”   张斐一笑,不答反问道:“范司谏认为帮哪边诉讼更难一些。”   范纯仁皱了下眉头。   张斐微微颔首道:“告辞。”   便是与许芷倩往院外行去。   “张三!”   还未走两步,就见吕嘉问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   “真是没劲。”   吕嘉问来到张斐面前,抱怨道:“这……这官司打着与我毫无干系。”   他以为他才是主角,一直都期待着发挥,表现一下自己,结果除了丢人现眼,什么都没有。   适才他都还期待着第二次上堂做供。   真是大失所望啊!   张斐苦笑道:“这官司本就与你毫无干系,这是我跟王鸿之间的恩怨。”   吕嘉问没好气道:“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得。”   张斐笑道:“你可不要忘记,韦愚山和耿明的案子可还未有判,现在就是你表现的时候。”   “对呀!耿明的案子还未有判。”   吕嘉问眼中一亮,又问道:“你说此案会怎么判?”   张斐笑道:“你若想表现的话,只能判韦愚山偷税漏税,罚他的钱,而不去追究他的刑事责任。”   吕嘉问哼道:“这算什么表现?”   张斐道:“如果将韦愚山定重罪,试问谁还敢站出来承认自己偷税漏税,这将会大大阻碍朝廷追缴偷税漏税,因为韦愚山可不是一个个例,正如韦愚山自己所言那般,不偷税漏税那是傻子干得事。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唯有改变政策。”   吕嘉问恍然大悟,欣喜地直点头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光将韦愚山定罪,这能捞到多少政绩,是个官员都能够惩罚几个坏人,但如果借此案,提出一个更有建设性的方案,帮助朝廷增加税入,那才叫做政绩。   “我先告辞了。”   为什么他急着走,就是因为门口还有着许多百姓等着他出来。   当张斐和许芷倩出得府衙大门时,门外的街道上,立刻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声,震天动地。   许芷倩举目望去,是黑压压的一片,比他们来得时候,这人不知道多了多少。   欢呼着,一辆马车缓缓来到门前。   张斐扶着许芷倩上得马车,然后自己跨上去,转身向百姓们招手示意,脸上挂着那自信、嚣张的微笑,便躬身钻入马车内。   车外欢呼声更甚,百姓就希望见到他嚣张的样子。   许芷倩听着外面的欢呼声,内心却涌出怊怅若失的情绪,幽幽道:“我们又能帮得了多少人。”   她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欢呼?   张斐笑道:“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这条路并不好走,故此我们更要保持乐观的心态,要比任何人都坚信,如果连我们自己都质疑,那你叫他们如何相信司法,我们也不可能抵达彼岸。”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失而复得   张斐虽然不是那种容易得意忘形的人,但也不是那种小心谨慎,低调的人,遇到喜事,那就应该庆祝,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对反要报复,你庆祝与否,他们都会报复。   今日他终于成功复仇,也为了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们,讨回了公道,也出了一口恶气。   这当然得大肆庆祝,他也确实非常开心,当晚他与曹栋栋、马小义、冯南希等人是喝道快要天明之时才作罢。   这些天他也很累,也需要放纵一下,只可惜最后是李四抢着献殷勤,将他扶到房间里面去的,而不是高文茵,连个乱性的机会都不给他。   第二天起来,他就好好批评了一番李四。   鞍前马后你管着,睡觉这事,你是有多远就躲多远。   对于王鸿而言,这几乎是他一生中最难忘的一个夜晚。   他一直梦想着从开封县衙搬到开封府。   如今他终于如愿以偿,只不过中间出现一点点偏差,虽然他也没有直接住进牢房,但是他的住房门上多了一把锁。   先找到个小皇帝,可不是那么天真可湖弄,而且是城府很深,能屈能伸,关键心眼还小。   他们这些大臣,个个都是经验丰富,但是当时没有人看出赵顼非常生气。   这种招数还是得慎用。   王鸿真的是直接从天堂坠入地狱。   此时此刻,他是真的后悔了,他也意识到为什么开封府不打张斐板子了。   还是有道理的。   相比起来,韦愚山反而得到了重视。   要说起来,其实此案就是因韦愚山而起,王鸿就是一个驳回,如今二人的结果,却是截然不同的。   王鸿是直接发配,未经为何商议,连申诉的机会都不给,不是因为他惹到了张斐,而是因为他惹到了皇帝,这能给他好果子吃吗。   反而韦愚山的案子,还令赵顼亲自出面,与一干参知政事,商议如何定罪。   垂拱殿。   “关于开封县司理院递上来的耿明一案的判决书,诸位卿怎么看?”赵顼问道。   赵拚率先言道:“韦愚山与昌王关系非浅,若是轻判,只怕引起民怨,臣不赞成。”   他跟包拯一样,对这些皇亲国戚是防备心非常重的。   别让他揪住,揪住就不会放了。   赵顼立刻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绝无包庇皇亲国戚的想法。   司马光却道:“臣倒是支持司理院的判决,虽说只是处以罚金,确实判得很轻,但是判决书上也说明为何这么判。   此案并非个例,而是一个普遍存在现象,如果朝廷给予重判,只怕会逼得那些地主,狗急跳墙,从而引发更大的问题。”   王安石立刻道:“如果朝廷要给予轻判,那就必须要全面清查赤县的田税,制定新得地籍册,让他们补交税收,否则的话,就没有轻判的意义。”   他虽然也非常讨厌韦愚山这种人,但是他志向远大,一个韦愚山能够增加国家财政,同时减轻平民负担,那当然是值得的。   既然轻判是为大局着想,那应该马上从大局入手。   但不能说这边轻判,那边又没有动作,轻判的意义何在。   文彦博很是谨慎地言道:“不仅仅是地主偷税漏税,百姓也有这种情况,百姓也买土地,如白契和红契,根据律法,超出二月未交契税,可是要面临比较重的罚金,地主罚得起,但百姓可罚不起,若是一刀断,可能又会引发新得问题,不如给予白契法律效力。”   …,   王安石立刻反驳道:“若是这样,等于是将红契废除,这只会助长土地兼并,朝廷可下令,在今年之内,补足契税,不追究任何责任,顺便完成税赋转移。”   赵顼当然是支持王安石的,国家财政入不敷出,你还在这里减税,你们怎么不说减俸禄,点点头道:“朕以为王大学士说得更为有利,若免除契税,只会助长土地兼并,此事就交由开封府办。”   王安石又道:“陛下,臣以为可以恢复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计税权,这不但可以减轻的朝廷一些负担,也能够起到一定的监督作用。”   官司打得这么漂亮,他也得投桃报李,帮张斐说几句话。   赵顼点点头:“准奏。”   不用王安石说,他也会下旨开放计税,这事是打他的脸,他肯定要找回这场子来。   文彦博马上道:“陛下,从此案来看,司马学士的政法分离,也是可以起到相互监督的作用,朝廷应该给予重视。”   赵顼问道:“卿有何看法?”   文彦博道:“臣以为可以先在开封县试验,正好亦可借此挽回开封县的威信。”   赵顼点点头道:“此事就交由司马   学士。”   司马光立刻道:“臣遵命。”   王鸿不死也死了,得让他死得其所啊!   毕竟这场官司的背后,还有司法与行政之争,如今官司赢了,何不就借此推进司法改革。   先将开封县给拿下。   赵顼也正有此意。   会议结束之后,出得殿堂,王安石就揪住司马光,在他耳边吟唱。   “藏富于民,藏富于民,藏富于民……”   “王介甫,你够了!”   司马光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真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王安石看着他急,就很开心,呵呵道:“君实啊!我建议你司法改革第一步,就是定义何谓‘民,。我就说吗,以前你说得其实有道理,但为何我总是忍不住与你争执,原来问题是出在这里,咱们说得民,就不是一个民,今后你定义好了,我再也不会与你争了。”   “你这是断章取义。”   司马光反驳道:“我说轻徭薄赋,可是单指地主?这难道有错?我的意思是,官衙若掠夺地主的财富,地主必然也会掠夺平民的财富,最终都会报应在平民百姓身上。”   王安石一脸不屑,“这事实就摆在眼前,韦愚山攀上昌王的关系后,权力更大,但他是得寸进尺,而不是适可而止,国家有没有作为,他们都会剥削百姓,这财富就应该由国家掌控。”   司马光不屑一笑:“那咱们就走着瞧。”   说罢,就会挥袖往前走去。   王安石看着司马光那愤怒的背影,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他为什么喜欢跟司马光争,就是因为二人在私德方面,都是完美无缺,既不贪钱,又不好色,就纯粹是理念不同,要是换个贪官来,王安石都懒得开口。   …,   赢司马光,是很有成就感的。   当然,对于司马光而言,其实也是如此。   ……   毕竟这场官司引起百姓的高度重视,朝廷要么就大事化小,不要重判王鸿,既然重判王鸿,就代表着朝廷也意识到这个问题,那必须要有所动作,不然的话,不足以平民怨。   古代也很重视民意的。   朝廷马上公布清查土地税收,更新地籍册,同时要求所有白契在今年之内补足契税,完成税赋交割,否则的话,将视为无效,土地也将收归国有。   要说将土地还给百姓,地主们可能会不理,这是扯淡的,但要说收归国有,大地主们都知道,这是来真的了。   这税再不补上,土地可就真没了,朝廷也是一头饿狼啊!   百姓们当然为此欢呼,心中怨气大减,唯一不足的就是,这衙前役的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   但是也没有办法,新法条例还在制定中。   王安石也得考虑清楚。   ……   白马乡。   “耿大哥回来了!”   “大郎回来了!”   “乡亲们,快些过来,耿大郎回来了。”   ……   当耿明重回故乡时,乡亲们立刻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将他团团围住,不少曾受过耿明恩情的人,握住耿明的双手,是泪流满面。   耿明也是哭得稀里哗啦,难以自己。   他其实并没有离开开封县,但是家乡对他而言,却好似相隔十万八千里。   而在不远处的一个农院门前,站着一对璧人,正是许芷倩和张斐。   “但愿这世上好人有好报。”   许芷倩看到这一幕,凤   目泛着泪光。   张斐瞧她一眼,“但愿吧!”   这短短两百余步,耿明愣是走了一顿饭功夫。   当他见到张斐与许芷倩时,立刻跑了过来,抱拳欲拜。   “二位恩人的大恩大德,耿明没齿难忘,请受耿明一拜。”   “别别别!”   张斐赶紧搀扶着耿明,笑道:“其实我还得谢谢你,若非你勇敢地站出来,我也难以报仇雪恨。”   他身旁的许芷倩哽咽道:“耿大哥,你无须谢任何人,是别人该谢谢你。”   当初耿明为何去查韦愚山,就是看不惯韦愚山欺压乡民,欲伸张正义。正如韦愚山所言,他也没有针对耿家,因为在韦愚山看来,他跟耿家同一阶级的。   故此,耿明没有欠任何人的。   张斐将几分契约递给耿明,“这是韦愚山归还给你的宅契和田契,一寸都没有少。”   那天打官司的时候,其实韦愚山还没有意识到这问题有多么严重,直到他看到王鸿的下场,他知道自己是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来。   现在他就只求保命,这钱都是小事,耿明的田地是韦愚山手里,如数奉还,但这农院是耿明卖给了别人,但韦愚山马上高价买回来。   耿明望着张斐手中的地契宅契,伸出颤抖的双手,可是伸到一半时,突然双手捂脸,嚎啕大哭起来。   …,   祖田祖宅,对于他们这些乡民而言,真的仅次于自己的生命。   如今失而复得,令他不敢相信。   围观的乡亲也是掩面而泣。   过得好一会儿,耿明才直起身来,激动地从张斐手中接过地契和宅契,嘴里是不住的道谢。   张斐正色道:“耿明,你记住,今后若遇到任何困难,一定要第一时间来找我,千万不要怕麻烦,你怕麻烦,可能就会更麻烦。”   耿明望着张斐,直点头:“多谢恩人,多谢恩人。”   正当这时,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呼喊,“阿郎!”   耿明猛地转过头去,只见一个妇女牵着一对儿女从一辆牛车上下来。   “娘子。”   耿明立刻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   “阿郎!”   “爹爹!”   一家人紧紧相拥在一起,抱头大哭起来。   张斐感慨道:“真是羡慕耿明。”   许芷倩诧异道:“你羡慕他们什么?”   张斐叹道:“有夫人可以抱。”   许芷倩愣了片刻,凤目一瞪:“真是大煞风景。走啦,登徒子。”   说着,她主动拉着他的手,往马车那边行去。   张斐呵呵道:“不羡慕了。完美!”   许芷倩娇羞地白了他一眼,又问道:“你方才为何跟耿明说那番话,是怕有人害他么?”   张斐点点头:“虽然暂时是不可能的,但是也不能不防,我可不希望我的胜利果实出现任何缺憾。” 第一百九十九章 死而不僵   说来也真是讽刺啊,当耿明一家团聚时,前几日还风光无限的王鸿,正被几名衙差押着出得京城。   当王鸿回头看向那城门时,兀自不敢相信,他多么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噩梦。   这一切多么像似一个噩梦啊。   是那么的不真实。   但一个耳笔,偏偏让这噩梦照入了现实。   这回张斐倒是没有亲自来相送,再狠狠地踩上一脚。   原因也很简单,当时王文善走的时候,大小也还是一个官,只是被调任出去,那当然有踩一脚的意义,至少是爽感十足啊!   这王鸿是发配到琼州,估计也回不来了,踩上一脚的意义不大。   张斐来了,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不过也有一些人前来相送。   刚出京城二三里路,就见四个身着儒衫的中年男人站在一个小茶肆旁,正是判太府寺事谷济,盐铁判官沉怀孝,转运使曹邗,以及御史李展。   要说王鸿在朝中没人,纵使再有能力,也不可能升得这么快,他在朝中其实是有很多支持者的。   其实这次事件,也是他们在后面安排的。   哪里知道弄巧成拙,还彻底摧毁了一颗冉冉上升的政治之星。   那些个衙差也很懂事,收得一些赏钱,就拿着酒肉就坐在边上的草棚下,吃了起来。   他们早就料到,这差事是一个肥差。   这一路下去,但凡想见王鸿的,都得给他们一些好处。   “王兄,真是对不住,我们都已经尽力了,但是……”   李展见到王鸿,是面容羞愧地说道。   王鸿没有做声。   他实在是没有心情说些什么。   曹邗道:“王兄,你也别太过沮丧,从这里到琼州还有一段很长很长的距离,我们已经上下打点了一番,让他们走慢一点,也不会让你在路上吃苦的,同时我们也会在朝中努力,争取请求官家改判,你就当是去散散心。”   听到这话,王鸿心里又燃起一点点希望,拱手道:“就拜托各位了。”   他内心是非常不甘。   “嗨……”   谷济懊恼的叹息一声:“想不到我们这多大臣,却还敌不过一个小小耳笔,这真是……唉……”   说到张斐时,王鸿眼中闪过一抹怨毒之色,“早知如此,我当时就真应该宰了那小耳笔,说不定还未有现在这般惨。”   沉怀孝道:“那小耳笔根本就不算什么,关键是他背后的人。”   谷济道:“你说得可是许仲途?”   沉怀孝摆着手道:“那许仲途就一老实人,最多也只会在司法上面说上几句话,其余的时候,基本上都不出声。我说得是王介甫。一直以来,在后面支持那耳笔的都是王介甫。你们难道就没有发现么,那耳笔打得每一次官司,都是有利于王介甫的。”   曹邗点点头道:“沉兄说得有理,这官司打完,最大的赢家也是王介甫,清查土地,补交税收,说得是好听,但实际上就是充实国库,这不就是王介甫想要的吗?你们等着看好了,这只是一次试探,到时他一定会针对土地进行改革变法,咱们谁也逃不掉。”   李展叹道:“可惜司马大学士偏偏要在司法上跟王介甫斗,斗又斗不过,这官司就是那范司谏要打的么,结果打一次输一次,我若是他,我早就辞官回家待着了,也不嫌丢人。”   ……   几人是愤愤不平地抱怨着,可身为主角的王鸿,却沉默不语。   沉怀孝等人面面相觑。   年长的谷济开口安慰道:“王老弟,事已至此,你可一定保重自己的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王鸿一怔,抬头看向他们,道:“各位放心,我王鸿不会就此被打倒的,只不过你们方才说到清查土地,补交税收?”   沉怀孝点点头道:“朝廷借此官司,要在开封、祥符二县清查土地,虽许多人感到不满,但也没有办法,若不安抚民怨,也不好交差。”   王鸿突然转过头去,望着远处在田间辛勤耕种的农夫们,是若有所思。   曹邗与王鸿比较熟,问道:“王兄,你在想什么?”   王鸿回过头来,冷冷一笑:“这事还没完。”   沉怀孝精神一振,“此话怎讲?”   王鸿道:“各位应该都知道,绝大多数大地主都是将土地租给佃农耕种。”   几人点点头。   王鸿道:“据我所知,他们跟佃农签订的契约一般分为两种,其一,收入五五分成;其二,定额交租。但不管是哪种,大多数地主,都是让佃农承担税赋。”   谷济道:“那些佃农一般如数缴税,这些田地反而不会有什么问题。”   王鸿笑道:“那是缴税之田,还有大量的无税之田,也是租给佃农耕种,但是那些地主也没有便宜那些佃农,他们只是免除税赋也算入租金之中。如今朝廷要追究税赋,那么这部分税入,该由谁来承担?”   沉怀孝微微皱眉:“那些大地主肯定会让佃农承担。”   王鸿笑道:“那些佃农在缴纳租金的时候,其实已经缴了至少一半的税赋,如今朝廷要全面清查,补交田税,等于这些佃农又要缴一道税,这当真是在平息民怨吗?”   几人面面相觑,皆是呵呵笑了起来。   ……   ……   汴京律师事务所。   “哟!都回来了呀!”   当张斐回到汴京律师事务所时,只见沉寂大半月的店里,突然变得热闹起来,耳笔们都在店里忙碌着,范理也没有待在柜台里面拍苍蝇了。   “张三郎!”   “张三哥!”   大家见到张斐来了,立刻围聚过来。   “之前俺们不该埋怨三郎你。”   “是啊!都是我们不懂事,错怪了三郎。”   “其实这事咱们都有责任,咱们拿了钱,就得办事,哪能全怪三郎。”   ……   你一句,我一句,个个是面带羞愧地向张斐道歉。   那场官司他们都去看了,是亲眼见证了张斐为他们讨回公道,感动之余,又满是愧疚,不应该让张斐一个人承担这一切。   故此这官司打完之后,他们就立刻停止休假,不约而同地返回了店里。   张斐却道:“我当初赔偿你们,就只是因为那事的确是我错了,至今也没有什么可值得再商榷的。至于说我为你们讨回公道,那也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你们不需要向我道歉,更不需要感到内疚。   我们唯一要反省的,就是吃一堑长一智,虽然目前朝廷允许我们继续计税,但我们还是要慎重考虑,不可轻举妄动……”   正说着,身边一阵风刮过。   范理小声道:“好像是司马大学士。”   吃两家饭,还真是一门技术活啊!张斐暗自一叹,又向他们道:“你们先好好商量一下,这计税买卖到底还会遇到怎样的问题,到时我们再开个会商量一下。”   “是!我们知道了。”   众人是齐齐点头,神色也都变得轻松起来。   他们也渐渐摸清楚张斐的脾性,对己对人都是一个态度,他们要做错事,张斐也会骂得他们狗血淋头。   但张斐自己做错事,虽然没有人骂他,但他也会对自己做出惩罚,也会尽力去弥补。   这反而令他们卸下一些包袱。   大家都一样,就没啥可抱怨的。   就还是孔圣人那句话,不患寡而患不均。   职场也是如此。   交代过后,张斐又向范理嘱咐道:“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去后院。”   范理点点头。   张斐抹了一把汗,然后忐忑地往后院走去。   来到后院,张斐向司马光行得一礼,“小民张斐见过司马大学士。”   司马光偏头一瞪:“在公堂之上,最后那一番话,对你赢得这场官司有何帮助吗?”   张斐讪讪道:“一点点。”   司马光道:“是王介甫授意你说得?”   “不是。”   张斐摇摇头。   “不是你说甚么?”   司马光直接就窜了起来,“关键你那番话也是以偏概全,断章取义,毫无道理可言。谁说过藏富于民,是专指那些大地主和乡绅?你这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虽然他的司法改革得了推进,但是他政治理念还是儒家那套轻徭薄赋,藏富于民,你要将这个给否定了,那他这官都不想当了。   他又不贪钱,也不好色,他也跟王安石一样,是要推动自己的政治理念。   关键最近王安石遇到他,就开始念经,藏富于民藏富于民……   真的快将他给气死了。   要知道当初能打这场官司,司马光也是出了一份力,他没有全力反对,而原因就是张斐。   结果被这小子背刺一刀。   越想越恼火,必须得找张斐谈一谈,你到底哪边的?   张斐解释道:“我没有以偏概全,断章取义,而是这藏富于民,本身就有问题。”   司马光见这小子还跟他杠上了,冲着张斐咄咄逼人地问道:“什么问题?有什么问题?你懂不懂老夫为何坚持轻徭薄赋,藏富于民?”   这老头是疯了吧!张斐不住的往后退,道:“司马大学士,你先冷静一下,且听我解释,我当然懂司马大学士的藏富于民。”   司马光指着张斐道:“那你说。”   “司马大学士,你且请坐。”   “不坐!”   司马光怒道:“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那番话,那王介甫……”   “王大学士咋呢?”张斐一脸八卦地问道。   司马光道:“你少转移话题,说你的。”   那王老头也真是,得了便宜就行了,还非得激怒这老头,受苦又是我。张斐点点头,又解释道:“自古以来,但凡地主、乡绅造受到剥削后,百姓只会过得更苦。”   司马光哼道:“你知道你还那么说。”   封建社会,也是一个阶级社会,不是一个法制社会,没有人人平等的概念,皇帝向地主收税的理由,就是我在更高等级。   这就是为什么在封建社会,财产再分配是非常难的。   将税收从平民阶级,转到地主阶级,就无异于是让大坝的水,从下往上流。   但这怎么可能。   故此,国家只要增加税入,不管你怎么玩,最终还是会转移到最底层。   大地主过得好,百姓不见得过得好,但大地主要是过得不好,百姓肯定过得更差。   可能在某一时段,百姓可以得到喘息,但马上就会变得比以前更惨。   司马光天天读史书,编写资治通鉴,故此认为这最好的办法,就是轻徭薄赋,藏富于民。   张斐道:“可事实已经证明,目前的藏富于民,其实也存在这诸多问题,这无异于慢性死亡。”   司马光激动道:“那也比王介甫的立刻死亡要好。”   张斐马上道:“故此司马大学士也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司马光一愣,哼道:“老夫可没有这么说过,以史为鉴,轻徭薄赋,藏富于民,乃是长治久安唯一的办法。”   张斐点头道:“我非常认同这八个字,但司马大学士又如何解释韦愚山这种现象。”   司马光道:“这害群之马,是不可避免的,就连朝中也有不少贪官污吏,但你不能以偏概全,认为乡绅地主皆是韦愚山之辈,还是有许多乡绅、地主,是非常深明大义的,就说那耿明,他也是地主,财富若在耿明这种人手中,难道不好吗?”   张斐笑道:“其实司马大学士已经道出,目前藏富于民最大的问题所在。”   司马光愣了愣,“什么问题。”   张斐道:“就是儒家的道德。” 第二百章 大道至简   儒家的道德有问题?   司马光嘴角开始疯狂地抽搐起来。   你以偏概全,说藏富于民有问题,也就罢了,你还说儒家道德有问题。   张斐见司马光正在疯狂地积蓄怒气,顿时也是慌得一笔,连忙道:“司马大学士,咱们先坐下来慢慢谈好吗?这让别人看到,会引起误会的。”   司马光深吸一口气,“张三,你今儿要是说不明白这个道理,这事就没完。”   “是是是!”   张斐真是唯唯若若。   夹在王安石和司马光中间,真的要人命。   要是来个蔡京,或者来个秦桧这样的大女干臣,那绝对要轻松太多了。   毕竟这女干臣都是讲利益的,讲权力的,私德也不咋样,大家就能够有话好说。   王安石和司马光都是讲政治理念,甚至跟你讲价值观,关键他们私德又都是非常完美的那种,除了王安石不太爱洗澡以外。   跟这种人对话,首先,底气就不足。   但张斐必须要面对,他们两个的政治理念是完全相反,在这两人中间左右逢源,绝对是一个技术活。   等到司马光坐下之后,张斐有斟上一杯热茶。   司马光一挥手,“你先把道理讲清楚。”   张斐只能将茶放在桌上,然后也坐了下,道:“司马大学士的轻徭薄赋,藏富于民,是完全基于儒家道德。”   司马光沉眉问道:“这有错吗?”   “当然不对。”张斐摇摇头道。   “嗯?”   司马光又开始积蓄怒气。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口中这八个字,不是在教育别人,而是要定为治国理念,同时这八个字又是基于儒家道德之上,换而言之,就是将一个国家基于道德之上。这对吗?”   “不对吗?”司马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当然……”   张斐还是决定委婉地说道:“司马大学士可知道那宋襄公的故事?”   司马光立刻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你又是否知道,在战国时期的战争人数伤亡是春秋时期的多少倍吗?”   张斐默不作声。   司马光又问道:“你又是否知道,春秋与战国区别在于什么?就是春秋时期,交战双方都还讲礼仪道德,而进入战国时期,是道德沦丧,礼崩乐坏,一场战争,动辄十余万生命。在春秋输掉一场战争代价,都是远低于你在战国赢一场战争的代价。   你又是否知道,在之前的藩镇割据时代,百姓又过着怎样的生活?还有,若无儒家道德,你又凭什么站在公堂之上?   若只讲法的话,不管是许仲途,还是吕晦叔,他们都有权力不让你上公堂争辩,正是因为他们深受儒家教育,才允许你上堂争讼。”   这一番噼头盖脸的教训,张斐是满头大汗,都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我特么是)进水了吧!竟然跟这老头讲历史典故,我真的还是……   这绝对是一个重大失误,你可以跟他讲案例,千万不能跟司马光讲历史典故。   司马光见他不语,稍稍有些失落道:“怎么?就无话可说呢?”   张斐点点头道:“司马大学士教训的是,是我错了。”   这一番话确实怼得他无言以对。   尤其是最后一句话,他之前能够在公堂上抗争,还真不是律法所允许的,全都是儒家给的。   如果要完全尊法,根据现有的法律,许遵当时有一百种方式治他。   吕公着也一样。   为什么给他机会,不就是因为他们都公正廉明,   大公无私,而这都是儒家思想给的。   就这?   司马光都愣住了,这才刚开始,你别认怂了,那多没劲。   哥的气场都已经打开了,这收不住啊!   张斐突然认错,司马光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他老对手王安石,是从不认怂的,可以跟他争到天昏地暗。   很没劲!   司马光气都气不起来了,很是郁闷道:“你先说说你的看法。”   “我不说了。”   张斐是直摇头,“我说了又被你教训。”   司马光啧了一声:“你在公堂之上,不是很能辩吗?”   张斐道:“公堂之上是讲法,讲德可不是我擅长的。”   司马光怒其不争道:“你不知道用法来反驳我的德吗?”   张斐很是委屈道:“我之前是打算用法来反驳你的德。但问题是……我也不能否认,若没有儒家道德,我确实上不了公堂争辩。”   司马光郁闷坏了,这就好似前戏做足,刚刚进入一个来回,突然亮起红灯……   要命。   司马光摆摆手道:“你就当老夫没有说过这一句话。”   “啊?还能这样?   “你……”   司马光深吸一口气,道:“你就说说你对藏富于民的看法。”   张斐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得,“不说。说了又会被你教训的。”   司马光怒了道:“我就听听你看法,有道是,三人行必有我师。我司马光也不是那么执拗的人。”   你还不是?张斐眼眸一转,道:“我若说了,你不能骂我。”   “不骂。”   司马光道:“老夫从不骂人。”   “也不准教训我。”   “不教训。”   司马光又补充一句道:“你说得不对,我总得纠正你吧?”   张斐傲娇道:“那也得等我说完再纠正我?”   司马光好气好笑道:“今儿老夫才发现,与你讨论问题,就这么费劲。”   张斐辩解道:“司马大学士你博览群书,学识渊博,我就读过一本《宋刑统》,当……当然费劲啊!”   司马光在这一刻,无比怀念王安石,道:“行行行,你说,等你说完,我再纠正你。”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说!”   “哎!”   张斐点点头,这才言道:“司马大学士的藏富于民,就是寄望于将财富集中在那些深受儒家教育,有道德,有责任的人手中。但问题就在于道德是无法组建起一个国家……”   “谁……”   “等我说完。”   张斐立刻道。   司马光放下手来,“那你快点说。”   “是。”   张斐点点头,道:“这无规矩不成方圆,国家一定是建立在律法上面的,虽然立法思想是脱胎于道德,但既然已经脱了,那就得分清楚。而司马大学士之前说我以偏概全,其实最以偏概全的,就是以偏概全自己。”   “你……”   “我还没有说完。”   “……你说。”   张斐又道:“就法律而言,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是不能用害群之马和以偏概全来作为理由的。   方才司马大学士提到地主过得不好,百姓过得更苦,是这么回事。可为什么会这样?主要不是说朝廷不讲道德,而是说朝廷不遵守律法。   可见轻徭薄赋,藏富于民,是一定要基于律法之上   ,而不能说基于道德之上。因为道德是个人自我约束,而律法是公权约束个人。   司马大学士就不可能做得到,将财富都集中在那些有德之人手中,有一个韦愚山,就一定会有第二个。这纯粹就是在赌,个人利益可以赌,但是国家利益是万不能这么做的,我方才引用宋襄公的故事,其实也就是想说明这一点,国家建设,是必须要有章法的。”   司马光问道:“你说完了没?”   张斐道:“差也差不多,我只是想说,律法已经给予那些人特权,还要违法,就很过分了,应该严惩。”   司马光直点头,道:“你方才说道德是个人约束,律法是公权约束。”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又问道:“那我问你,是人在法上,还是法在人上?”   张斐不做声了。   司马光道:“你若不将个人约束好,谁还讲法。那些人偷税漏税,我比你更清楚,我也想让他们交税,可你若用法去约束他们,我告诉你,不是人没了,而是法没了。   那王介甫变法,是必然要失败的。   若想要治国,唯有重视儒家教育,培养出一批如范公、包公一样的君子之臣,如此才能制止这种现象,可见这德要比法重要。”   人治还是法治?   人治。   那是人重要,还是法重要?   肯定是人重要。   如今的法,就是一个橡皮泥,什么形状,是得看什么人捏。   碰到许遵。   起飞!   碰到王鸿。   完蛋!   就这么简单。   不愧是写写资治通鉴的男人,看得可真是透彻啊!在这一点上,他确实要胜过王安石啊。张斐眼眸一转,是直点头道:“对对对!司马大学士教训的是,唉……我这都是吃了没读书的亏啊!”   司马光笑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我没有看过别的书,就看过一本宋刑统,所以老是产生错觉,总认为这法在人上。导致很多事情,我就总是想不明白,不交税就违法,违法就得受惩罚,多么简单的一件事,为什么就是做不到呢。原来如此。”   司马光打趣道:“这就是你老是闯祸的原因。”   “这么一想,还真的是。”   张斐连连点头,又道:“司马大学士也不愧是翰林学士,这一番解释,张斐是茅塞顿开,若朝中大臣人人都如范公一样,那么上至君主,下至百姓,都不敢做出违反道德之事,天下太平矣。”   司马光抚须笑道:“孺子可教也。”   就是这么回事。   如果当官的都是范仲淹,真不需要变法,天下自然太平。   由此,也可以推论出他们藏富于民的理论依据是什么,如果财富都集中在如范仲淹这种君子手中,那绝对是没有问题的,国家也绝逼长治久安。   基于这一点,这民肯定也不是指普通百姓,而是指那些乡绅地主,因为普通百姓没读过书,也不懂得忠孝礼义廉耻,怎么可能成为范仲淹。   “不对呀!”   张斐突然又好似想到了什么。   司马光问道:“什么不对?”   张斐挠着头道:“方才是说问题是出在人在法上,那就还是法的问题,那么解决的方式不应该是将它变成法在人上吗?”   司马光神色猛地一变。   张斐并未注意到,挠着头,自顾言道:“如果说培养一批如范公的一样臣子,人人谨守道德,那么上至君主,下至百姓,都不敢轻易违反道德。   可是……这守德比尊法要难   多了,欠钱不还,不一定违法,但一定是违反道德。如果朝中大臣都尊法的话,那是不是可以说……”   说到这里,他偷偷瞄了一眼司马光。   只见司马光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见他瞟来,立刻道:“你倒是说下去啊!”   张斐嘿嘿道:“我读书读的少,还望司马大学士能为我解惑?”   “行了!这回你赢了。”   司马光站起身来,拍拍屁股,慢悠悠地往外面走去,感叹道:“妙言至径,大道至简。” 第二百零一章 鱼与熊掌   司马光生性非常节俭,是极度讨厌铺张浪费,如果不出远门,他一般是不乘马车,哪怕天气非常炎热,他依旧是步行回家。   慢悠悠地回到他的小宅院。   从家乡就一直追随他的老仆,立刻迎了过来。   “君实相公回来了。”   “嗯。嗯?”   司马光点点头,突然偏头看向那些老仆,“你方才叫我什么?”   那老仆道:“君实相公啊。”   司马光纳闷道:“谁让你这么叫的?”   那老仆讪讪道:“是小苏先生告诉我的,你这都已经升为副宰相,可是不能再叫秀才了。”   一直以来,这老仆都是尊称他为君实秀才,都不知道司马光已经升了参知政事。   就离谱!   司马光沉眉问道:“苏子瞻?”   那老仆点点头。   司马光又问道:“他什么时候来过?”   那老仆道:“方才来的,如今正在屋里看书。”   “我找他去。”   司马光直奔书房而去。   这司马光跟王安石一样,衣食住行跟普通市民差不多,就这小宅院都还不如许遵,但他俸禄不低,这钱花在哪,一方面接济一下流民,其余得就全部用来收藏书籍。   以前苏轼就经常上他家或者欧阳修家借阅。   来到书房,司马光就质问苏轼,“苏子瞻,你为何教坏我仆人?”   苏轼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笑呵呵道:“司马相公,你这也太淡泊名利,升了参知政事,就连家里的老仆都不知道,还老是秀才秀才的喊,若让人听见,只怕会笑话相公的。”   “你还真是多管闲事。”   司马光瞪了苏轼一眼,突然想起什么似得,问道:“你来得正好,我这有个问题困扰着我。”   苏轼问道:“什么问题?”   司马光问道:“你说是守德容易,还是守法容易。”   苏轼想都没想,就道:“当然是守德容易。”   司马光哦了一声:“欠钱不还,虽有失道德,但不一定违法,怎么会是守德容易。”   苏轼笑道:“违法与否,自有律文可断,而有德与否,往往就难以断定。”   司马光沉吟少许,叹道:“是这么回事啊!”   苏轼问道:“司马相公为何有此一问?”   “随便问问。”   司马光摆摆手,又转移话题道:“你今儿上我家来,是为借阅吗?”   苏轼笑道:“那倒不是。”   司马光问道:“你有何事?”   苏轼笑道:“我是来毛遂自荐的。”   “毛遂自荐?”   司马光一愣,道:“你想进审刑院?”   苏轼点点头。   司马光问道:“为何?”   苏轼正色道:“不瞒相公,我这是受到之前那场官司的启发。”   司马光精神一振,“是吗?愿闻其详。”   苏轼叹道:“在公堂之上,韦愚山说得是清楚明白,大家都偷税漏税,他若不偷,那就是傻子。这现有的律法大家都不遵守,谈变法是毫无意义。”   司马光点点头道:“你说得对,看来真是我们好高骛远了呀!”   为什么谈德不谈法,不是因为德比法高级,而是委曲求全。   就正常逻辑来讲,道德其实是更高的境界,法是底线,肯定是先守住底线,才能谈道德。   可现实就是抹去底线,只谈道德,这就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原因就是,违反道德,得到只是教育,比如说,你这样做的是不对的,下次就别这样了。   这中间有一个很大的回旋余地。   违反法律,得到的是惩罚,回旋的范围非常小。   你就是不敢去惩罚,故此才去谈道德教育的。   如果藏富于民是基于道德,其实就是基于委曲求全。   换而言之,你自己都知道你根本就管不到他们,那么财富控制在他们手里,是怎么都得不到稳定的结果。   大道至简。   其实道理都是很简单的,你们无非就是做不到,故此就弄一些高大上的东西,来掩盖这个事实。   如果抛开事实不谈,是不可能成功的。   苏轼也发现这个问题,如果大家都不守法,变法就只是纯粹的利益之争,首先得做到守法,才能去谈这变法的得失。   ……   而张斐到底是一个俗人,不会就这个问题过多的纠结,司马光走后,他就开始查阅店里的账目。   一个词来形容,惨目忍睹。   就是之前赚了马天豪他们一点钱,之后的没啥太多收入。   然而,开销却是越来越大。   正好范理入得堂内,张斐就问道:“范员外,咱们店里的收入,真是每况愈下,这么下去可是不行的。”   范理叹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你这是什么话?”   张斐没好气道:“他们就找不到官司打么,如今咱们名气这么大。”   范理道:“就是因为咱们名气太大,这官司反而不好接。”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范理先是一张嘴,随后道:“你先等等。”   说着,他从档案室里面找出一份文案来,递给张斐,“你看看这桩官司。”   张斐接过来,翻开看了看,这官司倒是很简单,就是第一甜水巷,有一个老婆婆去世了,她留下的房产起了争执。   这老婆婆有一个儿子,一直都住在城西,是做绸缎买卖的,但从来没有照顾过卧病在床的母亲,是邻居家一个卖炊饼大婶一直在照顾这老婆婆,这老婆婆死后,就将房子给了这邻居大婶。   结果她儿子认为,这房子应该传给自己,怎么能留给邻居,故此就要打官司,于是跑来找汴京律师事务所帮忙。   张斐看完之后,道:“这官司不错呀!能挣不少钱,你们是没有把握吗?”   范理立刻道:“还真不是,那大婶是一个善良的老实人,要打绝对能赢,可事实就是这儿子也真不是个东西,同住一城,母亲卧病在床,他却从不来照顾,直到死后,他一家人才赶来举办丧事,可说是举办丧事,但其实就是占着那房子。就那老婆婆留下的房子,我估算了一下,至少也值上千贯,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张斐纳闷地看着范理,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良心了,我记得你以前很狠的呀。”   范理没好气道:“以前咱们这一行名声就不好,大家都是为了赚钱,自然无所谓。可是如今……如今三郎你将咱们汴京律师事务所的名声弄得这么好,帮穷人打官司都还不收钱,我要是接了这官司,万一赢了,那不是坏咱们名声么。”   张斐啧了一声:“我赚名声,目的就是为了利用这名声去赚钱,赚不到钱,这名声有啥用,我们只要是用合法手段就行,不要有太多的心理负担。”   范理道:“你要无所谓,那咱们接下这官司,那户的儿子说了,只要三郎你出面帮他打这官司,他愿意出一百贯钱。”   “一百贯!那你还犹豫甚么,当然……”   张斐突然挠挠头,瞅了瞅那文案,“呃……我先考虑考虑,能不能打得赢?”   范理笑道:“这官司让我打都能赢,我朝律例有明文规定,亲在邻之上,那又是他家的祖宅,是要传于子孙后代的,母亲都不一定有这么大的权力给予外人。”   张斐瞧他振振有词,道:“那你帮这儿子,我帮那大婶,咱们比一比。”   范理立刻道:“那我可打不过。”   “是呀!可见这是……这是有难度的。”张斐道。   范理点点头:“是,三郎说得对,挺有难度,你慢慢考虑,我先去忙了。”   “去吧!去吧!”   范理走后,张斐瞅着那文案,真是纠结万分,又是挠腮,又是挠头,抓狂道:“张斐啊张斐,你到底在纠结什么,你特么是个律师,又不是侠盗,开店就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锄强扶弱,这还用考虑么,必须接啊!这官司稳赢,我这是不是脑子秀逗了。”   正当这时,忽听有人道:“你一个人在这滴滴咕咕什么?”   张斐抬头一看,只见许芷倩走了进来,眨了眨眼,如实道:“我在研究一个官司。”   “什么官司?”   许芷倩立刻走了过来。   张斐将文案递给许芷倩。   许芷倩看罢,突然看向张斐,“你不会想接吧?”   张斐道:“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咱们打开门做买卖,人家求助,不能不接啊!”   许芷倩激动道:“这儿子简直就是丧尽天良,无可救药。他在城西住大宅子,母亲卧病在床,别说照顾,都未来探望过,而如今为了钱,竟然还要污蔑那好心的大婶花言巧语欺骗他母亲,图谋他的祖宅,这简直就是可恶至极,你若帮他,岂不是助纣为虐。”   张斐反驳道:“坏人去铁匠铺买刀,铁匠难道不卖给他么。”   许芷倩道:“你若不知道他是坏人,那情有可原,你若知道,你还卖刀给他,你就是从犯。”   “你……行行行,你反正总是有道理,有钱还不让挣了,你怎么不去当菩萨,当什么耳笔,真是岂有此理。我撒尿去了。气死我了。”   张斐站起身来,就气冲冲地走了。   “真是死性不改!”   许芷倩狠狠瞪他一眼。   张斐前脚刚走,范理就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许芷倩回头一瞪:“你笑什么?”   范理讪讪笑道:“许娘子,这你真是误会了三郎,这官司咱也打得赢,他若想接,悄悄让咱们打了,你也不知道。”   许芷倩愣了愣,“你是说他故意气我?”   范理忙摇头道:“不是的,我看他就是希望你阻止他,这样他就可借坡下驴。”   许芷倩道:“不接是对的,为何希望我阻止他?”   范理道:“咱们开店,到底是为了赚钱啊!”   许芷倩道:“这钱够用就行,赚那么多也用不了。”   范理讪讪直笑,不好做声。   许芷倩眼眸一转,道:“范员外,你让人去找找那大婶,咱们帮她要回那宅子,非得好好教训一下那不孝子,可真是岂有此理。”   就知道是这样。范理小声问道:“收多少钱呢?”   许芷倩眨了眨眼:“不收行不行?”   范理讪讪道:“咱们到底是打开门做买卖,你这……”   许芷倩想了想,道:“那……那就收五百文……一贯钱总行了吧。我看那大婶也不是贪图那宅子,才照顾那老婆婆的,咱就别要她太多钱了。”   “……那,那就还不如不要。”   “那最好了。”   “……?” 第二百零二章 亲邻法   张斐真的是去撒尿了。   鲁迅说过,人在撒尿的时候,头脑是最放松的,最适合思考。   这个简单的官司,还真是令张斐犯难了。   但是难点不在于这官司是否难打,他都还没有仔细去考虑,而是他发现自己渐渐偏离了自己职业素养。   在他最初的规划,他拿下范家书铺,还就是为了赚钱,而不是为了去锄强扶弱,伸张正义,那是侠盗所为。   他也以为自己一直都是如此。   然而,当这个官司放在他面前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最初的想法已经发生了改变。   在他思想中,结果正义变成第一位,而非是金钱,亦或者是程序正义。   有些事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这是很不应该的。   为什么会这样?   这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他自己也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是受许芷倩感染吗?   显然不是。   他可能会有所顾忌,但也不至于让他改变自己的整个思维方式。   傍晚时分,张斐与许芷倩一块乘坐马车,离开了汴京律师事务所。   “你生气了吗?”   许芷倩见张斐情绪很是低落,闷闷不语,不禁小声问道。   张斐瞧她一眼,“与你无关。”   许芷倩撇了下嘴角,嘀咕道:“怎么可能与我无关。”   张斐苦笑一声,解释道:“我其实可以不让你知道的,而我之所以当时告知你实情,那是因为。”   “就是因为你希望我阻止你。对么?”许芷倩急急道。   张斐点点头,道:“但我本不应该这么想的。”   许芷倩问道:“为什么?我倒是觉得你有进步。”   “进步你个头。”张斐一翻白眼:“打官司不是杀人越货,也不是威逼利诱,而是讲律法,讲道理,如果能够诉诸公堂,就证明这里面的确存有争议,而不能以强弱来断定。就好比当时我帮曹衙内打官司,即便林飞是无辜的,我也得尽力帮曹衙内。”   许芷倩听得是直摇头:“这我不敢苟同。”   “为什么?”张斐纳闷道:“我又不是玩歪门邪道,我是讲律法,讲道理,只要遵循规则,赢得官司,我无愧于心,输了官司,我也无愧于心。”   许芷倩轻哼道:“强者是不需要讲律法,讲道理的。律法就是用来保护弱者的。曹衙内那不过是特殊案例。但他也只是害怕曹太后的责罚,而不是敬畏律法,在三衙,受欺负的教头,可不止一个林飞,但大多数人都只能忍气吞声。   再说李四与陈裕腾的官司,如果没有你,李四是不可能赢的,但是对于陈裕腾而言,他根本就不需要我们帮助,只有李四才需要我们的帮助。   还有那马天豪、陈懋迁,他们雇佣你,那只是为了避免被官府欺压,而不是怕与百姓争讼。那些牙人哪天不在搬弄是非,抬高物价,浑水摸鱼,愚弄百姓,陈懋迁可有找你帮忙吗?只有弱者才需要我们帮忙,强者根本就不需要。”   她的观念始终是强调强弱关系,如果是曹衙内与富直爽打官司,那你随便帮谁都行,可一旦变成曹衙内和林飞打官司,她立刻就偏向林飞。   而她的这个观念,张斐早就知道了,二人也争论过很多回,但谁也无法说服谁。   但今日张斐却听得是眉头紧锁,沉思了起来。   难道这就是改变我的原因?   这不是一个至少在律法意义上,人人平等的世界。   这本就是一个不平等的世界。   如韦愚山他们   那些人,几乎可以无视律法的存在,如果我不帮耿明,他根本就不需要忌惮我,更不需要我帮忙。   是了!   我不是处在一个法制完善的社会,而处在一个法制建设的时期。   要想不管帮谁打官司,都能够做到问心无愧,开心赚钱。首先,我得让他们先敬畏律法,让律法两端是处于平等。   许芷倩瞄他一眼,见他不做声,于是道:“我已经决定帮那大婶讨回公道,而且而且这回我打算自己去打。”   张斐一怔,惊讶道:“你你去打?”   许芷倩点点头:“朝廷都允许我与你上堂争讼,那我当然也有权力自己帮人打官司。当初咱们就说好了,我是可以免费帮人打官司的。”   张斐问道:“你行不行啊?”   许芷倩稍显忐忑道:“你认为我行么?”   张斐当即就乐了:“你自己都没信心,那你还打什么?”   许芷倩道:“我没信心是因为我没有自己打过官司,我就只看过你打,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张斐翻着白眼道:“当时让你在公堂上发挥一下,你又不敢,如今在这赶鸭子上架,真是自讨苦吃。”   许芷倩也有些后悔,道:“上堂我倒是不怕,我,我就是怕打输了,害了别人。”   张斐稍稍一愣,道:“你要明白一点,我们珥笔打官司最重要的就是尽力而为,至于成败,那是主审官判决的,又不是我们所能掌控的。”   许芷倩道:“道理我懂,但我就怕输。”   张斐呵呵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还是我来吧,方才我也已经想明白了一些事。”   许芷倩瞧他一眼,犹豫片刻,兀自摇头道:“我还是想自己尝试一下,我也不想总是去求你。”   说着,她又赶紧补充一句,“我可不是与你见外,只不过这是我一直都想做的事,我也希望自己有能力做到。”   她自小就比较独立,也不太习惯于总是去依赖别人,还是希望自己有能力去做到自己想做的事。   张斐沉吟少许,又问道:“那允不允许我给你当助手?”   许芷倩立刻道:“你必须给我当助手,毕竟我都给你当了那么多回助手。”   张斐点头笑道:“好吧!这回就让你试试看。”   回到许家,许芷倩便将自己的想法告知许遵。   许遵听罢,却看向张斐笑道:“怎么?这小官司已经请不到你这张大珥笔了。”   张斐听到这称呼,就很想死,赶忙道:“岳父大人哪里的话,其实就是芷倩打官司不收钱,我是要收钱的,那大婶若是能赢官司,倒还好说,要是赢不了的话,就还得赔上一笔诉讼费,可能她也付不起。”   “原来如此。”许遵稍稍点头:“虽说收钱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许多时候,也要视情况而定。这样也好,倩儿专门免费帮人打官司,也不会坏了你们这行的规矩。”   可见他是偏向女儿的。   许芷倩激动道:“爹爹是答应了么?”   许遵呵呵道:“爹爹什么时候阻止过你帮助别人,但凡事要量力而行。”   “还是爹爹好!”   许芷倩稍稍鄙夷了一眼张斐。   张斐一脸无辜道:“我也很支持你的,我只是不支持我自己这么做,难道这也不行么。”   “你先别得意。”   许芷倩哼道:“等我累积了经验,我再也不会劝你,我要在公堂上战胜你,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张斐笑着直点头道:“有志气,我很期待。到时一桩官司,咱们夫妻赚两份钱,真是快哉。”   许芷倩   道:“这你休想,我才不会收钱。”   “!”   张斐神情一滞,白了许芷倩一眼:“真是没劲!”   许遵也抚须笑道:“老夫也很期待。”   许芷倩又问道:“爹爹如何看这官司?”   许遵又拿起那文案仔细看了看,皱眉道:“亲邻法自古有之,但是这在我朝,发生了一些变化,也做了一些细节补充,邻的优先权,已经近乎于亲。”   张斐问道:“是吗?”   许遵反问道:“你不知道吗?”   张斐讪讪道:“我一般都是需要的时候,再去看看。”   许遵笑了笑,然后解释道:“我朝在许多方面还是有别于前朝,就如这汴京市民,是贫富无定势,田宅无定主,有钱则买,无钱则卖,许多时候都只能依靠邻居,而非是亲人。故此我朝在修订亲邻法时,曾提高了邻的优先权。”   这宋朝是高度商业社会,市民没有太多的宗族羁绊,大家就开始强调自由,强调效率,卖个房子,还要跑去亲人先问一遍,就真是太麻烦了,朝廷也是根据市民的需求,进行适当补充。   在一些情况下,是可以免问亲人。   另外,在价格方面,宋朝廷也是偏向于市场价格的,亲人也不能低价购买。   张斐皱眉道:“但这并非是房屋买卖,而是继承。”   许遵点点头道:“你说得很对,这也是这场官司的难点。其母的做法,看似有理,但其实是难以受到律法的保障,这祖宅还是要传于子孙后代。虽然亲邻法也同样适用于继承权,但买卖还是有别于继承,在她儿子还活着的情况下,这邻居是很难取得继承权。”   许芷倩道:“可是他儿子是如此不孝,那我们可否用孝道去打这官司,当初张三也用孝道帮方云脱罪的。”   “当然是可以得,我也以为有一定胜算。”   许遵点点头,又道:“但是官府不能单单只考虑这一桩官司,同时也要考虑到宗法问题,如果开此先例,那会不会与宗法产生矛盾,故此你即便证明她儿子不孝,也不能保证,官府就会判你赢。除非你能官府相信,如此判决,是不会影响到宗法,那胜算就更大一些。”   这古代都是双法并行,国有律法,乡有宗法,二者其实有着很多矛盾。   亲邻法在修改中,其实也遇到宗法的阻力,如今的邻居,是近乎,并没有完全与亲人平等。   是!   这儿子是很不孝,但如果你把继承权给破例了,这会对宗法会产生极大的冲击,甚至于引起社会动荡。   法官是一定是要考虑这个问题的。   许芷倩又看向张斐。   张斐道:“不要着急,我们还是应该跟以前一样,先做足功课,总会找到破绽的。”   许芷倩轻轻点了下头。 第二百零三章 打……打劫   求人不如求己。   自己的梦想,就该自己去争取。   张斐最初在事务所给许芷倩弄一个法律援助,其实也就是这意思。   毕竟二人许多的观念是不一样的。   可以相互帮助,但不能相互勉强,那就没意思了。   虽然目前二人的关系不同以前,但是在这一点上,不管是张斐,还是许芷倩,都不认为要有所改变。   不过张斐的观念,倒是出现一些些改变。   他发现在这个社会,就不能再一味的去遵循程序正义的原则,而是要首先思考实体正义。   如果说程序正义是一个天平,在以前那个时代,天平两端的重量不说完全一样,但至少相差无几,就算去南山,也得拿出具体证据来,不能凭空捏造。   但是在这个时代,这个程序正义本来就是倾斜的。   而且,一定是往强者那边倾斜的。   那么要实现程序正义,首先就得让天平两端平齐,而办法就是添加砝码,而诉讼手段就是这个砝码。   简单来说,如果张斐还一味的去追求程序正义,那么得到的结果,就是进一步摧毁程序正义,令天平更加倾斜,同时也是进一步摧毁整个行业。   如果他追求实体正义,反而是在建设程序正义,建设这个行业。   逼着那些强者也得拿出证据来打官司,不能再肆意妄为。   张斐从一个乘凉的,变成一个种树的。   但是这里面有一个问题,种树是需要成本的。   这钱从哪里来。   当你去追求实体正义的时候,必然是赚不了多少钱,当然,你要按着程序正义的套路来去做,其实也赚不了太多钱。   道理很简单,弱者就会渐渐放弃争讼。   必输。   那有什么玩的。   这收入是一个问题。   没钱,举步维艰。   正版印刷坊。   “三郎来了!”   “东主好!”   这印刷坊的工匠,见张斐来了,纷纷起身行礼,甭管是不是第一次见面,个个都是毕恭毕敬。   他们虽然是印刷匠,但也对那场官司是了如指掌,如今上茶肆,都能听见大家在议论那场官司。   连开封县知县都被俺们东主给拉下马来了,对张斐的敬仰真是犹如滔滔江水   不但如此,他们也更加安心,不怕再受欺负。   同时也有更多工匠加入正版印刷坊。   在旁陪着的侯东来,立刻邀功道:“三郎,如今咱们印刷坊已经招了有三十多个工匠,再加上一些学徒,已经有五十多号人,虽然咱还没有赚钱,但咱已经是东京第一印刷坊。”   一直以来,张斐都在催他招工。   难道第一不是看盈利的吗?张斐咽了下唾沫,问道:“那每个月的支出?”   侯东来道:“那怎么也得小几百贯钱。而且,你看,咱们什么时候将隔壁院也给租下来,如今这地方已经不够用了。”   张斐心里咯噔一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道:“你别光说这些,你得告诉我,何时能够盈利?”   侯东来愣了下,“那恐怕还得两三个月后,才能开始印刷,真正要盈利,至少也得小半年。”   张斐啧了一声:“要不要这么久?”   侯东来道:“这这不是你吩咐的,咱们要印刷出最精美的书籍,每个字都得精雕细琢,这可得花不少时日,还有那活字,虽然目前这技术已经弄得差不多,但还要雕刻不少活字,这也是需要时日的。”   “这倒也是!”   张斐点点头。   一步算错,步步错啊!   他原以为自己名声打出去,弄个计税,就有赚不完的钱,结果这一波三折,弄到现在,他还赔了不少钱进去。   而这个正版印刷铺,本来也是买来挣钱的。   结果砸了一千贯进去,泡都没有冒一个,还得小半年,这怎么维持下去啊!   张斐暗自一叹,可惜这两门买卖都无法拉人来投资,不然的话,就轻松多了。   他弄的这个印刷作坊,其根本目的,是要争夺舆论权,如果让人来投资的话,到时就会受到掣肘,毕竟人家投资是为了赚钱,而不是为了闯祸,得罪那些士大夫。   汴京律师事务所也面临同样的问题,如果别人来投资,可能韦愚山的官司就没法打,说不定投资者就是韦愚山。   突然,张斐似乎想到什么,问道:“对了!你们上回送去我事务所的契约非常不错,你可有算过成本?”   侯东来稍稍一愣,想了想,道:“只有估算过,倒是没有具体算过,不过应该也差不多。”   张斐问道:“那是多少?”   侯东来道:“这还得看印多少份,份数越多,成本就越低,如果达到三千份,成本就能够降到两文钱,如果超过五千份,成本就能够降低至一文钱。如果到时用上活字印刷,可能连一文钱都不到了。”   张斐惊喜道:“这么少么?”   侯东来点点头道:“这一份契约没多少字,可不像那些书籍,成本当然很低。”   张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之前就考虑过做这印刷契约买卖,如今汴京律师事务所的契约,都是从这里购买,但之后计税那事弄得,他就忘了这事,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大买卖。   如今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   翌日!   汴京律师事务所。   “你今儿请我们来是为何事?”马天豪是一如既往的直爽。   旁边的陈懋迁、樊颙,则是很谨慎地看着张斐,甚至带有一丝丝惧怕。   张斐瞧了眼陈懋迁,道:“最近陈员外的买卖不好做吧?”   陈懋迁听着就来气了,一副敢怒不敢言的语气,“托你的福,差点就死了。”   由于耿明一案,导致朝廷要全面彻查白契,而其中牙人是重点整顿对象。   白契多半都是牙人在从中作祟。   这么一搞,他们房牙是战战兢兢。   而这一切都是拜张斐所赐,陈懋迁是很久没有来这里,心里很有怨气,我是你的大客户,你竟然来搞我?   这还合作个屁啊!   张斐笑道:“快也快了。”   “你此话何意?”   陈懋迁顿时慌了。   张斐道:“最近有不少人,上门找我打官司,就是要起诉你们房牙。”   陈懋迁当即就急了,站起身来:“张三,我可是你们店里的大客户,我自问对你也不错,你你不能忘恩负义,反过来告我一状。”   如今这厮,越来越可怕,被他告,不死也得脱一层皮啊!   陈懋迁能不害怕吗。   就连马天豪、樊颙都是惶恐不安,在这里面混的,谁又是清白的。   张斐忙道:“你先别急,我怎么可能会告你们,这点职业素养我还有得,我只会帮你们的,坐坐坐!”   陈懋迁还是有些心虚,问道:“当真不会告?”   “只要你们保持与小店的合作关系,我怎么告你们,那不等于我违约了吗。”张斐道。   陈懋迁想想也是,你是我的法律顾问,你反过来告我,   那你就是违反契约。   这才坐了下去。   张斐又道:“这也是我请你们来的目的,如今关于契约争讼的案子是越来越多,尤其是你们这些涉及田宅的,那更是朝廷重点的监督目标。契约是一定不能出错的。”   马天豪道:“我不是花了钱,让你们帮我们拟写契约吗?”   “是的。”张斐点点头,又道:“但是那些零零散散的契约,还是你们自己拟写的。”   陈懋迁问道:“那些小契约也来找你,你们忙得过来么。”   如陈懋迁他们店里的那种租聘契约,就还是他们自己人写,毕竟用了这么久,也比较规范了,只是一些涉及金额比较大的就来找张斐。   张斐道:“我现在就是很不放心这一点。”   樊颙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我具体看过你们店里的那些契约,有着太多漏洞,如今朝廷在这方面看得紧,关键客户也比较慎重,我作为你们的法律顾问,有必要帮你们规避这方面的风险。”   马天豪点点头道:“你这话倒是听着顺耳。”   “必须得。”   张斐道:“我们汴京律师事务所的服务,不是说,你们主动来我,那可能就晚了,而是发现问题,我们都会在第一时间联系你们。”   樊颙问道:“那你有何办法?”   “印刷!”   张斐道:“人写总会出错,印刷的话,只要检查清楚印版,出错的几率就很小,我打算为我们店里所有客户,都提供这种印刷版契约,方式就如同房贷契约一样,到时签订只需要填写名字和金额。”   马天豪立刻点头道:“这倒是一个好主意,那房贷契约太多字了,可真是难写。”   牢骚归牢骚,但他是深受其益,他的房贷契约,规范以后,就方便许多。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还是豪哥有眼光。”   樊颙瞧张斐笑得很诡异,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劲,问道:“这契约不会要另收钱吧。”   张斐一份契约,太昂贵了。   也只有房贷契约、股东契约能够配得上这价格。   “不会!”   张斐道:“咱们的合作契约上面已经写得非常清楚,我们将为你们提供这方面的服务”   樊颙点点头,心想,难道是我的错觉。   可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张斐又道:“但是印刷是要成本的,这钱你们可得出。”   马天豪不干了,“这钱还得我们出啊!”   张斐立刻道:“豪哥,做买卖可得讲良心,你那房贷契约,一年印刷个几千份,我不还得倒贴给你。我这到底是汴京律师事务所,又不是搞印刷的!”   樊颙小声道:“那正版印刷作坊不也是你的么。”   张斐道:“是我的不错,但是我这汴京律师事务所现在所用的契约,也全都是花钱从正版印刷作坊买来的,你们都是大买卖人,这不难理解吧。”   陈懋迁是第一个妥协的,现在朝廷整顿牙行,他过得是如履薄冰,问道:“多少钱。”   张斐道:“三文、五文、十文不等,这得看字数和印刷量,如果是那种比较特殊契约,就不如手写,但如说租赁契约,就可以采用印刷。”   马天豪都乐了,“我说张三,你是缺钱了吧?”   张斐心虚道:“豪哥此话怎讲?”   马天豪道:“你当初一份契约五百贯,如今连五文钱的买卖都做上了。”   唉,这确实太掉价了,赚钱不易啊!张斐咳得一声:“性质不一样,拟写契约的钱,是算在们合作的费用上,这五文钱是印刷作坊的   。”   陈懋迁道:“五文钱一份听着是不多,可加在一起也不少了,自己写都花不了这么些钱。”   “你不能这么想。”   张斐道:“你得想想,因契约有问题,被朝廷罚一次,那得赔多少,而且这里面还有我的契约设计,这是能规避很多风险的。”   樊颙算是听明白了,这就是打劫,叹了口气道:“陈兄,你也别说了,这钱不花也得花,要不花这钱,到时出了问题,他可能都不会帮咱。”   马天豪也反应过来,哼道:“你这比咱放贷还狠一些。”   张斐忙道:“豪哥,这你就谦虚了,我可没你狠,我要狠一点,你们咳咳,如果你们真感到委屈和不爽,不如这样,让你们的同行都来印刷契约,大家都一样,就没什么委屈得了,在成本方面也不至于让同行占便宜啊!”   马天豪问道:“如何让他们都来印刷契约?”   张斐道:“帮忙宣传一下,买一份契约五文钱,被告一次,就得五百贯钱。”   这哪是在做买卖。   这特么就是在打劫。   可转念一想,老是抓着咱们几个抢,那也不是回事。   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第二百零四章 珥笔侠侣   马天豪他们刚走不久,范理就从外面回来了。   “谈得怎么样?”   张斐问道。   范理点点头道:“李国忠说了,只要咱们事务所保证今后不会在契约条例上与他们打官司,那他们就答应用咱们的契约,但是必须要签订契约。”   张斐点点头:“没问题,到时我拟定一份契约,你再去跟他们谈谈。”   要真说起来,这些书铺才是立契的大户,虽然是同行,但是现在穷凶极恶的张斐也是不愿意放过的,于是他让范理去跟他们谈。   咱们都统一契约,至少在契约条例上面,就不会产生矛盾。   毕竟他们有可能会在公堂上遇到的。   李国忠他们也怕张斐,而且他们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的条例有着许多猫腻,张斐既然找上门提这事,他们还真不敢不答应。   范理突然问道:“三郎,你是不是很缺钱?”   在他们眼里,张斐都是高大上形象的,突然捣鼓这几文钱的买卖,那不用想,一定是资金方面出现问题。   张斐叹了口气:“我也不瞒你,原本我是打算凭借名气,多打一些官司挣钱,但如今连你都不敢接那些有损名气的官司,可见这名气先将咱们自己给束缚了。   但如果名气不能转化为利益,又有何意义,咱们又不求青史留名。故此我只能另辟蹊径。不过你也不要小看这契约一份才几文钱,但只要分量够多,赚得钱肯定不少。   待会你还得派人去宣传一下,普通百姓也能买咱们的契约,他们找人写一份契约,多数都比咱们贵一些。”   “如果天下人都用咱们的契约,那确实也能赚不少啊!”   范理稍稍点头,可旋即又道:“但每个人立契的目的是不一样的,多半不适用于印刷吧?”   张斐道:“这我会搞定的,你待命让那些珥笔,将大家常用的契约拿给我看看。”   “哎!”   范理点点头,突然道:“对了!说到这官司,我有件事差点忘记跟你说了,方才我打听到李国忠的书铺接下了那儿子与邻居争宅子的官司。”   张斐一怔:“是吗?”   范理嗯了一声,“他还知道咱们没接,方才还问了问我,咱们为什么不接,我看他八成是想打听,咱们有没有帮那大婶。”   张斐问道:“那你有没有告诉他们?”   “当然没有。”   范理摇摇头,“不说对咱更有利。”   张斐笑着点点头,“让芷倩拿他们来练练手也好。”   已是三更时分,张斐仍在伏案工作着,他得早点将各类型的契约拟写好,因为到时还得制作雕版,得花费不少时日。   可见这穿越者赚钱也真是不容易。   他现在都不敢再弄什么黑科技。   文科毕业的他,就只懂得一些原理,他现在才明白,要将这原理变成商品,是要走一段很长的路。   一个活字印刷术,在都还没有制作成品活字的情况下,就已经烧掉他近一千贯。   虽然他要求比较高,但这技术还是北宋自己的。   底子不厚,他还真不敢再去尝试。   太烧钱了。   而高文茵还是一如既往地默默站在一旁,手拿蒲扇,帮着张斐扇着风,驱赶蚊虫。   这个女人真是一种让人容易上瘾的毒药,潜移默化地就让你对她形成一种依赖。   反正,张斐是离不开她了。   张斐突然放下笔来,揉了揉眼,心道,没有电灯的时代,真是不太适合加夜班啊!   旁边的高文茵见罢,柔声道:“三   郎,如这种事,其实可以让七哥来做。”   自从张斐与许芷倩确定关系后,她就有意识的慢慢改变对张斐的称呼。   张斐心里清楚,也没有点破,回头看她一眼,解释道:“这初稿可是不能让人代写的。”   高文茵问道:“为何?”   “因为。”   张斐稍稍一顿,转而道:“要不,夫人先坐着,你这站着,我还得扭着脖子与你说话。”   “哦。”   高文茵赶忙坐了下来,顺手又拿着扇子在脚下扇了扇。   张斐解释道:“如果我不动手写,就光用嘴说,那我也只能说一个大概,可这不是状纸,而是契约,不能漏掉任何一个细节,初稿一定得我亲手写,等写完之后,再再交给老七看看。”   这其实是一个习惯问题,笔写和口述,完全就是两种思维。   另外,这事本来一直都是许芷倩在帮忙,但许芷倩现在忙于准备那官司,张斐也打算让冯南希试试。   冯南希的文笔没有许芷倩那么华丽,但非常老练,毕竟是刀笔吏出身。   在状纸方面,可能没有许芷倩的状纸那么打动人,但是在契约方面,应该比许芷倩更适合。   高文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不知道这有何区别,见张斐也没有打算继续写下去,于是又好奇道:“可是我方才见这契约上,留有许多空白,这是为什么?”   她方才在边上也一直在看,就很好奇那些空白是留着作甚的。   张斐道:“我是打算将这些契约印刷出来,然后贩卖给商人、市民。你应该知晓,如今许多百姓都不认字,在与别人立契的时候,常常上当受骗,等到我的契约印刷出来,他们就只需要花两三钱,从我这里买一份契约,就能够规避一些上当受骗的风险。所以那些空白都是留着给立契的人写名字和日期的,这个就只能他们自己写。”   高文茵眼中一亮:“这主意真是不错,难怪三郎你方才写得是有关借贷的契约。这百姓最常用到的契约,就是借贷契约。”   张斐突然看了眼她,“原来夫人也会读书识字啊!”   高文茵啊了一声,羞涩道:“我小时候跟爹爹学过一些,与许娘子是不能的。”   “是吗?”张斐问道:“你爹是做什么的?”   高文茵神情黯然道:“我爹以前是祥符县沁乡的乡绅,五年前已经去世了。”   “你娘呢?”   “我娘很早已经去世了。”   “那你家里就没有别的亲人吗?”张斐又问道。   高文茵稍稍犹豫了片刻,旋即摇摇头。   张斐见她似不愿多说,自也不好多问,忽见她左手手背上那雪白的肌肤上有好几处红肿,这一看就是蚊子咬的,于是道:“你就顾着帮我驱赶蚊子,你看看你自己都被咬成什么样了。”   高文茵低头一看,赶忙缩回手,轻轻摇头道:“没事的,过一会儿就会好。”   张斐无奈地摇摇头,又见她身着灰色麻裙,不显她那丰腴玲珑的身段,过过眼瘾的机会都不给吗,问道:“你怎么穿上了这麻裙,咱家已经穷得丝绸都买不起了吗?”   高文茵忙道:“不是的,只是我待会还得为你去煮些东西,穿这麻裙比较合适一些。”   张斐点点头,突然站起身来,“走吧,我们一块去。”   高文茵忙起身道:“不用了,我一个人就行了。你先休息一下,一会儿就好。”   张斐笑道:“我就是坐久了,想活动一下,今晚我下厨,就当是答谢你替我喂蚊子了。”   高文茵下意识地就将双手藏于背后,惹得张斐一阵大笑。   一盏茶功夫。   “味道怎么样?”   张斐双手撑着厨桌上,颇有大厨风范地看着这屋里唯一的尝客。   “软滑爽口,真的很好吃。”高文茵是欣喜地点点头,又向张斐问道:“这菜叫什么?”   “肠粉。”   “肠粉?”   高文茵低头瞧了眼那盘子里那裹着酱汁、肉沫的白面皮。   “别问我为什么叫这名,我也不清楚。”说着,张斐坐了下来。   高文茵偷偷瞄了眼张斐,十分好奇道:“三郎,按理来说,你们读书人都很少下厨房的,为何你这么懂得做菜?”   张斐摇头叹道:“这说来话长,我外公当初告诉我,做得一手好菜,可以哄女人开心。可惜如今女人都喜欢诗词歌赋,我这空有一身厨艺,却没处施展。”   高文茵登时双颊染霞,羞赧道:“这定是你乱编的,哪有外公会这么说得。”   张斐呵呵一笑,不置可否,又道:“但这千万不能告诉小桃,否则的话,她又得生好些天闷气。”   高文茵想到小桃那些天为了火锅生闷气的事,不由得噗嗤一笑,嘴角边微微露出两个迷人的小酒窝,点了点头,又道:“那三郎可否教我做这肠粉?”   张斐错愕道:“你学来干嘛?”   “我学来做给你吃啊!”   “哦好啊!”   连续三日的高强度工作,张斐总算是写好六份契约样本,其中两份是关于宅田交易的契约。   还有两份关于关于大宗商品的,也就是茶、盐、酒、糖交易的契约。   剩余两份,就是关于借贷方面的。   当然,这只是初稿,毕竟这年头的文笔与他那时代不一样,他虽然也有进步,但这东西专业性太强,他还是直接甩给冯南希。   而他则是继续审查当下比较常见的契约,他是打算垄断东京商铺所有的契约。   这买卖其实也是属于薄利多销。   “真是气死我了。”   许芷倩突然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张斐当即停下手上的活,瞧她一眼,笑吟吟道:“是谁惹我许大珥笔生气了。”   许芷倩本不在乎这个称呼,但张斐的语气,令她觉得这个称呼不太好,稍稍白她一眼,又道:“这好人太好,坏人太坏,真是令人生气。那刘大婶见那黄二叔咄咄逼人,还要与她打官司,吓得她都打算不要那宅子了,还说要将宅契还给那黄二叔。”   张斐眉头一皱:“那怎么办?”   许芷倩是心有余悸道:“幸亏我去了,还有那刘大婶的儿子也不是很情愿,这才好不容易劝住了那刘大婶。但是那黄二叔也真不是一个东西,你知道么,他也怕被人说自己不孝,于是私下恐吓其母,让母亲告诉左邻右舍,是她自己不愿意跟儿子一块住,想不到世上竟还有这种人,可真是畜生不如。”   “那他母亲这么说了吗?”张斐皱眉问道。   许芷倩点点头:“就只是偷偷告诉了刘大婶,跟别人都是说,自己在老宅住习惯了,不愿跟儿子一块住。那黄二叔平时也就是路过,就顺便去看一眼,有一次看到米缸没米了,都没有说要送点米来。如今还四处说,是刘大婶趁着其母患病,将他家地契骗了过去。”   张斐道:“这就很难办了。”   许芷倩蹙眉道:“但是这一切左邻右舍都看在眼里的,他们是可以作证啊。”   张斐叹道:“但是这官司本就是有利于他,再加上他母亲都在外面这么说,那他就有理由为自己开脱,只要没有充分的理由,主审官一般不会判咱们赢的。”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   “对了,这地契过户,应该有立字据吧?”   “有得。”   许芷倩点点头,然后从腰间抽出一张纸来,“这只是我抄写下来的,但还未有去缴税,只能算是白契。”   张斐道:“没有超过两个月吧?”   “没有。”   “那就是有效的。”   张斐这才接过来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喃喃自语道:“报答。”   许芷倩道:“那黄婆婆就是为了报答刘大婶服侍左右的恩情,故而将自己的宅子给她。你是想将这宅子视作照顾黄婆婆的报酬?”   张斐道:“你已经想到了。”   许芷倩点点头:“但这恐怕要不了多少钱,那黄二叔都愿意花钱打官司,肯定会愿意支付这点报酬,我算了一下,一个月哪怕算五贯钱,三年也才一百八十贯,可相比起那宅子值得钱,可算不了什么。要是这结果,可也太便宜那黄二叔了。”   “这倒也是。”   张斐点点头,想了好一会儿,突然道:“要多少是咱们说了算,可以是一百八十贯,也能够要一千八百贯,而到底判多少,可也不是对方说了算,而是主审官说了算。”   许芷倩道:“主审官也得依法判决,不能随便说个数,你得有依据,若论依据,五贯钱已经够多了。”   张斐笑道:“你难道忘记,我可是最擅长索赔的了。而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如何说服主审官。” 第二百零五章 律法不外乎人情   在许芷倩的极力劝阻之下,黄二叔恐吓无果后,便雇佣李国忠向司录司提起诉讼。   这个案子不是刑事案,一般不会去左右巡院打,但是涉及到的问题和财物又不小,左右厢公级别又不够。   司录司就是专门审理这种民事纠纷案的。   同时许芷倩也立刻递上辩诉书,这一下大家都知道,这回出马的不是张斐,而是许芷倩。   这顿时就引起了不小的热议。   这女人也能够打官司?   连司录司的长官,司录参军梁栋都有些懵,于是立刻向上面反应。   这能不能行啊!   开封府。   “这一个还不嫌折腾,还得夫妻两一块上阵,可真是岂有此理。”   李开听到这事,就是开始暴躁了。   吕公著是心平气和地问道:“那你怎么看?”   李开立刻道:“当然不行,这女人上堂打官司成何体统啊。”   一个张斐,打一场官司好歹也得歇一歇,这夫妻两轮流上阵,可真是想想都可怕啊!   吕公著道:“可是那许芷倩之前就已经随张三上过好几回公堂。”   李开没好气道:“那都是司马君实和王介甫开的好头,不过,许芷倩也只是协助张斐,连一句话都没说,这是不能混为一谈。”   吕公著沉吟少许,道:“如果我们不允许,万一张三以此为由,起诉我们开封府怎么办?”   李开神情一滞,道:“吕知府应该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吧?”   吕公著苦笑道:“他肯定不会向我们开封府起诉我们开封府,这又岂是我能左右的。”   李开问道:“那他拿什么理由起诉?”   吕公著道:“这我怎么知道,不过也没有律例不准女人上堂争讼,反而女人是可以上堂做供的。”   李开权衡再三,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还是由他们去,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惹不起惹不起!   司录司。   “李御史?”   “梁兄,别来无恙。”   “有礼!有礼!”   梁栋见御史李展突然造访,不免感到有些诧异,拱手回得一礼后,又问道:“不知李御史登门造造访,有何指教?”   “不敢!不敢!”李展忙道:“我只是方才路过,顺便进来看望一下梁兄,说真的,如今人人都在谈论你们司录司啊。”   梁栋叹道:“还不就是因为张三、许芷倩,可真没愁死我,这风头我可不想出。”   李展问道:“这女人能够上堂为人争讼吗?”   梁栋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上面允许了。”   李展哼道:“这个张三也真是欺人太甚,咱们当官的都已经对他退避三舍,可他还要将他妻子推出来,怎么,是想轮流欺负咱们么。这要不阻止,用不了多久,他就得骑在咱们头上撒尿。”   梁栋也听出他此行的目的,讪讪道:“李御史,那王鸿的下场,你也看见,我可不敢乱来。”   李展道:“我了解过这个案子,这清官难断家务事,梁司录只需秉公审理就行了。”   梁栋沉吟半响,还是有所保留地说道:“到时看他们表现吧。”   李展也不再多说什么。   他只是希望梁栋稍微偏一点。   因为他知道这个官司,只要主审官稍微偏一点,那对黄二叔就非常有利。   如今张斐在他们眼里,已经是眼中钉,肉中刺,他们现在是想尽办法要给张斐制造困难。   许芷倩自然不会玩这些盘外招,她仍在努力的   准备当中。   傍晚时分,余晖洒落在张家小院中,只见院中搭建起一个制作相当粗糙的公堂,但是坐在正座上的主审官,那是名符其实的判大理寺事-——许仲途。   而左右两边的正是他的女儿和女婿。   这绝对是他人生中审过最难的一场官司,坐在那里,是不断地在擦汗。   简直就是煎熬!   “我问完了。”   许芷倩坐了下去,还挑衅地瞧了眼对面的张斐。   “黄二叔。”   张斐站起身来。   坐在证人椅上的冯南希,是战战兢兢地望着张斐,“在!”   张斐问道:“听说你两个儿子。”   冯南希瞧了眼剧本,然后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他们多大年龄?”   冯南希照着剧本念道:“小得七岁,大的十一岁。”   张斐继续问道:“他们与奶奶的感情如何?”   冯南希道:“感情,感情非,非常好,他,他们在得知奶奶去世后,都都哭得很伤心,如今都还在跪在灵堂,陪着奶奶。”   旁边围观的牛北庆哈哈笑道:“老七,你这结结巴巴的,一看知道你在说谎。”   冯南希瞪他一眼:“你滚一边去,方才你倒是不结巴,可十句话有九句是错的。”   一旁同样充当群演的李四、小桃乐得呵呵直笑。   高文茵、青梅站在一旁,看得也是很入迷。   原来打官司这么有趣。   许遵拍了下“惊堂木”,道:“肃静。”   张斐倒是没有受到影响,朝着许遵道:“主审官,据我调查所知,黄婆婆是非常疼爱她的孙子的,纵使黄婆婆与儿子有些误会,但她也不会忘记自己的两个孙子,若是在黄婆婆清醒的状态下,她一定不会轻易将房子过户给刘大婶,此非人之常情。”   许遵稍稍点头,又看向许芷倩。   许芷倩翻了翻桌上的文案,有些傻眼:“怎么怎么又扯到孙子上面了。”   许遵着急呀,是哀其不争道:“你还说你准备好了,这祖宅可不一定非得传于儿子,也可以直接传给孙子的,在继承权上面,二者其实是有着相当的地位。如果主审官注意到这位黄婆婆还有两个孙子,那么很有可能不会将宅子判给那刘大婶。”   许芷倩忐忑地瞧了眼许遵,嘀咕道:“那李国忠有这么厉害吗?他会考虑到这些细节吗?”   许遵听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鼓着眼,大声训斥道:“你不能寄望于别人考虑不到,你得做足准备。况且京城许多珥笔都是拥有不错的辩术,只不过比起张三来,他过于注重巧辨,而非是实证。”   许芷倩被训得是满脸通红,又看向张斐,求教道:“张三,这一点如何破解?黄婆婆的两个孙子都还那么小,也不懂什么是孝顺。”   高文茵他们也都看向张斐,显然他们都已经入戏了。   张斐耐心解释道:“你首先要想这一点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正如岳父大人所言,对方提出这个点,不是为了借两个孙子来证明黄二叔是个孝子,而是要让主审官考虑到,即便黄二叔不是一个孝子,但还有两个不懂事的小孙子,他们是无辜的,而每一个奶奶都会希望自己的孙子过上好日子,这可能会改变主审官的看法。   得知他们的目的后,我们就可以对症下药,首先,就要证明黄二叔家境非常不错,有没有这一笔钱,他的两个儿子都不愁吃不愁穿。   其次,证明刘大婶为了照顾黄婆婆,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她的生活又是多么的拮据。   这种反差就能够扭转主审官的想法。你一定要记住,这场官   司的重点是亲情,法律依据只是其次,故此通常这种官司,主审官的态度就变得非常关键,他怎么判都可以的,那么你的问题就一定要感动主审官,感动在场所有的人,如此才能够使得主审官偏向你。”   许遵直点头:“张三说得很不错,感情是此案的关键,通常官员在审判此类案件时,多半都是遵循两大原则。当情法相当时,则视情执法;而当情浮于法时,则屈法循情。   这场官司如果遵循亲邻法,多半是要判给那黄二叔,故此你的辩诉,一定让主审官认为此案是属于情浮于法,主审官便会不依照亲邻法,而根据实际情况判决,如此就会有利于刘大婶。”   许芷倩直点头,怯怯道:“女儿记住了。”   张斐瞧着她被训得如履薄冰,大气都不敢喘的样子,不禁呵呵笑了起来,揶揄道:“回去再改改你的问话吧,先将自己写哭了再拿上来,我这都还没有开始发挥,你就扛不住了。”   许芷倩道:“我看你打官司,也没说将自己弄哭。”   张斐一翻白眼:“我凭得可是演技,哪怕我帮黄二叔打官司,我也能说得感人肺腑。你那演技就别上去丢人现眼,真情流露反而是你的优势。”   许芷倩鄙夷道:“原来你之前都是装的呀?”   张斐哼道:“这不叫装,这叫做专业。”   “你先别得意。”许芷倩撇了下嘴角,“我再去改改,下回你可没这么轻松了。”   拿着文案又回屋修改去了。   “呼。”   许遵是长松一口气,赶紧喝口茶,又向走过来的张斐说道:“说来也真是奇怪,她与你上堂时,我倒不觉丝毫紧张,可是,方才练习的时候,她只要稍稍迟疑一下,我这心都要跳了出来,可真是要命啊。”   张斐见许遵是满头大汗,不禁暗自偷笑,嘴上却道:“这是因为岳父大人太在意芷倩了。”   许遵问道:“你怎好像一点也不紧张?”   张斐神情一愣,忙解释道:“我当然也在意,只不过我以前经历过,而芷倩表现的比我当初都要好。”   许遵似乎不大信,“是吗?”   张斐点点头,道:“其实最难的就是畏惧公堂,而芷倩之前连政事堂都去过,她并不畏惧公堂,那么做足功课,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除非主审官是岳父大人,否则的话,我对芷倩还是有信心的。”   许遵哼道:“若老夫是主审官,那你恐怕要为老夫担心了。”   张斐呵呵直乐。   许遵笑着摇摇头,忽然想起什么似得,道:“对了!有件事忘记与你说了,朝中又有不少官员举荐你入朝为官。”   张斐先是一愣,旋即苦笑道:“这都快已经是老生常谈了。”   朝中有一批大臣想得很透彻,跟张斐较劲,他就一块破瓦,赢了也得不到什么,输了可就惨了,王鸿再一次证明这一点,最好的办法,就还是诏安。   每回张斐闹腾,朝中就有人上奏,向神宗举荐张斐,这种人才,怎能放任他在民间当珥笔呢,必须得招入朝中,正好朝廷要司法改革,急缺这方面的人才。   许遵问道:“那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张斐沉吟少许,道:“我暂时还是没有这想法。”   许遵问道:“为何?”   张斐不答反问道:“岳父大人认为他们会给我一个什么官当?”   许遵嗯了一声,点点头:“其实我也觉得你若当官,所能做是远不如现在啊。” 第二百零六章 有本事你帮坏人   这才四更天过半,四周都还是一片漆黑,但张家、许家却已经亮起了灯火。   “啊……”   张斐打着哈欠,揉着那睁不开的双眼,嘴里抱怨道:“止倩,要不要这么赶啊?哇……这天都还没有亮。”   “你以为人人都与你一样,动不动就去开封府击鼓,一般耳笔打官司,可都得赶在五更天,将状纸呈上,否则的话,可能又得等上好几日。快些走吧!”   许芷倩一边说着,一边催着张斐往门外走去。   送他们出门的高文茵,为许芷倩打气道:“许娘子,我在家帮你准备庆功宴。”   许芷倩忙道:“高姐姐,可千万不要,就算能赢,今儿可能也判不下来,你夫君打得是另一种官司,与我们可不一样……”   “啊?”   高文茵一脸错愕地看着她。   张斐也睁开双目,精神抖擞道:“你说什么,我也是你夫君好么。”   许芷倩眨了眨眼,竟还争辩道:“我……我也没有说错啊!”   张斐直点头:“绝对正确。”   高文茵羞红着脸,默不作声。   可见三人行,也有可能是一人刺激,二人尴尬。   许芷倩瞟了眼高文茵,又瞪了还在得瑟的张斐一眼,“快点走啦!”   便是拉着张斐上得马车。   虽然天还没有亮,但是汴河大街上,已经有着许多辛勤的小贩挑着胆子赶去自己的摊位。   等到他们赶到司录司时,天微微有些亮,刚刚下得马车,就见那司录司的大门前,站着不少人排着队等候,其中有些人帽檐上插着短笔。   “这么多人啊!”   张斐惊讶道。   许芷倩道:“司录司和左右厢公是最为忙碌的。”   司录司和左右厢公都是处理民事诉讼的,汴京多少人,每天纠纷可得不少。   李国忠那边光起诉都花了三天,才排到今日,但是一定要赶早,谁也不知道前面的官司要审多久,而官员肯定是准时下班的,到时就只能往后推。   当然,许芷倩自然不用亲自去递状纸,律师所那边已经安排茶食人帮她处理这些事。   但她也必须早来,待会还要点名的。   张斐很是汗颜:“这我还真是没有经历过啊。”   当初他去左右厅,都是走的后门,因为他是跟着吕嘉问一块去的。   许芷倩说得是一点没错,他打的是另一类官司,跟普通耳笔不一样。   普通耳笔可是要苦逼多了。   “许律师!是许律师来了!”   “许律师,我们是来支持你的。”   “许律师,一定不能让不孝子得逞。”   ……   几个大娘突然来到离他们几步远处,为许芷倩打气。   哇靠!还有应援团?张斐向许芷倩道:“这是你花钱雇得么?”   “我为何要花钱雇她们。”许芷倩疑惑地瞧了眼张斐,又道:“我不认识她们。”   但她还是向那几个大娘点头致谢。   其实平时司录司还真没这么多人,今日是不少人特地赶来观审的,而九成九就是冲着许芷倩这场官司来的。   首先,从来没有女子上堂争讼,这是一个先例,谁都向看看女子上堂争讼是一个什么情况。   其次,她不收钱。   这是最关键的,对于很多百姓而言,这就是一个福音,再加上许芷倩之前就因为乐善好施,在京城小有名气。   市民们都相信许芷倩是真的免费为人争讼。   大家想知道许芷倩到底厉不厉害,要是厉害的话,那今后他们也可以找许芷倩寻求帮助。   张斐突然偏头看向那几个大娘,然后沉着脸走了过去。   许芷倩愣了下,问道:“你干什么去?”   “有点事。”   张斐来到那几个大娘面前,面色严肃地问道:“你们认识我么?”   其中一个大娘道:“俺识得,俺识得,你不就是那张大耳笔么。”   张斐很是纳闷道:“为什么你们叫她许律师,叫我就叫张大耳笔?”   边上那个大娘道:“你是男人,当然是叫耳笔,许娘子是女人,以前可也没有女人当耳笔,俺们也不知道能不能这么叫,你那店名不是叫什么律师所么,俺……俺们寻思着就叫她许律师。”   “原来如此。”张斐点点头,心中很是不甘,我创的名字,让夫人给摘了桃子,又道:“那你们能不能也叫我张大律师。”   “啊?哦,好……好的,张大耳笔。”   “谢谢。打扰了。”   张斐一脸郁闷地回到许芷倩身边。   许芷倩双肩急耸,拼命地憋住笑,她是知道张斐对这耳笔是很有抵触感,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张斐叮嘱道:“别笑出来,我现在很生气。”   他不说还好,一说许芷倩直接笑出声来。   “倩儿姐!”   “倩儿!”   忽听得几声悦耳动听的声音。   张斐回头看去,只见几个头戴帷帽的小娘子从马车上下来,虽然看不清容貌,但身条子都很正点。   “呀!你们怎么来了。”   许芷倩立刻快步走了过去。   “我们来支持你的呀!”   “你呀!寻得如意郎君,可就将我们这些姐妹给忘了。”   “可真是见色忘义。”   “你们瞎说甚么,待会我要输了,可就得赖你们。”   ……   “闺蜜都不介绍一下么,好歹我外号叫做闺蜜杀手啊!”   相比起那些不识趣的大娘,张斐还是更喜欢跟小姐姐聊天,正准备主动走了过去,打个招呼,加个微信什么的。   突然一人拦在身前,“张三郎。”   “哟!李行首!”   正是李国忠。张斐随口问道:“李行首亲自上阵?”   李国忠回答道:“我是茶食人,只负责写状纸,这官司是由我店里的一个耳笔负责。”   古代的行业,是很讲究规矩的,什么人干什么事。   李国忠又问道:“三郎既然有空,为何不亲自打这官司?”   张斐笑道:“这李行首还猜不到么,那大娘可是请不起我。”   李国忠稍稍皱了下眉头:“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张斐笑道:“李行首有话但说无妨。”   李国忠道:“听闻许娘子是不收钱帮人打官司的。”   “对啊!”   “这恐怕会坏了咱们这行的规矩。”李国忠疑虑道。   张斐呵呵道:“咱们这行与其它行业不同,关键不在于免费和收费,而是在于能否打赢官司。若是打不赢官司,你就是倒贴钱,人家不会找你的,你若打得赢,你就是免费,人家也会把钱往你嘴里塞。”   打官司这种事,不是要钱,就是要命,能力才是关键,跟收不收钱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恶意竞争。   别说现在,在张斐以前的那个时代都是如此,你就是免费,人家都不找你。   李国忠点点头,但神色有些不太自然。   张斐瞧了他一眼,笑道:“其实李行首不是担心坏了行规,而是担心这会增加你们争讼的成本,对吗?”   李国忠笑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张三郎啊!”   原来很多百姓请不起耳笔,最多也只能去耳笔胡同买一张状纸,有钱人就占很大的便宜,他们书铺很少输。   如果这回没有许芷倩的话,可能吓唬一下,再拿一点点钱出来,那刘大婶就妥协了。   如今许芷倩免费帮穷人打官司,这会令他们书铺的成本和压力剧增。   张斐笑道:“有竞争才有进步,多少本事,赚多少钱,这才合理。”   “那是!那是!”李国忠笑着点点头,心里却在想,他们两夫妻就是来破坏的。   换谁遇到这种事,都会感到不爽,以前写张状纸就能够将钱挣了,如今……   正当这时,一个后生跑了过来,喘着气道:“行首,我们是排在第一场。”   李国忠稍稍点了下头。   张斐郁闷道:“原来我们来的最早啊!我就说不用这么赶吗。”   李国忠解释道:“并非我们赶得早,而是这场官司因为许娘子,受到不少人关注,如果先审别得官司,那会受到影响的,而且又是梁司录亲自审,如今这天气炎热,第一场是最舒服的。”   “原来这里面有这么多门道。”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听行首之意,不是每一场都是那梁司录审?”   李国忠道:“那当然不是,可是好些个狱司轮流审。”说着,他又感到好奇,“三郎似乎对这些一无所知?”   “呃……我以前在县里,就很随便,来京城后,第一次就是在审刑院打得,呵呵……不是太熟悉。”张斐讪讪解释道。   李国忠无言以对。   这小子打官司,至少都是开封府,最高都已经打到政事堂去了。   李国忠突然皱了下眉头,心想,难道……难道他是嫌这司录司级别太低了,若是如此的话,可就太好了,至少我们是遇不上他。   又过得一会儿,大门打开来。   许芷倩也赶紧回来了,都不将张斐介绍给自己的闺蜜,就急急带着丫鬟青梅从边上的小门入得院内。   首先是要点名,登记。   张斐不会与她一块上堂的,因为如果他在的话,许芷倩必然会选择依赖他。   故此他们是在家排练。   当然,司录司也不会允许他们夫妻上阵的。   毕竟现在是连大门都不让张斐进。   “喂……我可是许芷倩的夫君,凭什么不让我进?”   张斐冲着门口的衙役抱怨道。   那衙役瞧他一眼:“你不就是一个耳笔么,又非这官司的证人,凭什么让你进?”   张斐笑道:“原来差哥知道我的身份,那今后千万别做违法的事,要是让我逮着……哼……”   那衙役顿时就怂了,低声求饶道:“三郎勿怪,这都是上面吩咐的,我们也是没办法。”   张斐听罢,暗道,看来我是将整个官场都得罪了,上哪都能遇到仇人,今后可得抱紧大腿,不然的话,不得被他生吞活剥了。   正说着,里面走来一人,正是那范纯仁。   “范司谏。”   张斐赶紧打招呼。   范纯仁瞧了眼门吏,道:“放他进来吧。”   “多谢多谢!”   张斐立刻熘了进去。   又跟着范纯仁去到堂内左边的一棵大树下站着。   突然发现对面的廊道上站着好几个女子,都是许芷倩的闺蜜,许芷倩的姐妹,肯定也是出身官宦家庭,自然不会站在外面观审。   张斐寻思着,好歹是止倩的闺蜜,我得过去跟她们解说一下。他瞄了眼范纯仁,道:“范司谏,咱们为何站在这里,不站到那廊道上去?”   范纯仁板着脸道:“你没有瞧见么,那边有女子,怎好意思站过去。”   “是哦。那边怎么有女子,我才刚刚发现。”张斐又赶紧转移话题,“范司谏是来这执行公务么?”   范纯仁摇摇头:“我也是观审的。”   张斐嘿嘿道:“范司谏莫不是来学习的?”   范纯仁倒也没有否认,只是言道:“那场官司,我回去想了想,觉得于我不公。”   张斐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范纯仁道:“如王鸿那样当了十多年官的知县,又有几个能够洁身自好,不沾一点淤泥,这你都可以拿来攻击他,再加上那事,他本就有过失,故此对我并不公平。”   张斐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如果只是判失出人罪,即便判罪,也是你赢,但结果……”   “判那么重,并非是你的原因。”范纯仁摇摇头,又道:“如果这场官司,你是帮那黄老二,而我帮刘大婶,我是不会输的。”   张斐呵呵道:“你输不输我不知道,但刘大婶肯定要吃大亏了。”   范纯仁道:“你每一次都是帮好人,那你自然总是占得优势。”   张斐郁闷道:“你以为我总想帮好人,原本我是打算帮那黄老二的,但结果被止倩给阻止了。下回若是有大富商出大钱请我,范司谏帮我劝劝许芷倩?”   范纯仁点头道:“一言为定”   张斐惊讶道:“真的假的?”   范纯仁面色严肃道:“真的。”   他是真的不服,他不是那种只会舞文弄墨的文官,他当初也参加过司法考试的,而且是第一名。   但是他也不愿意帮助坏人打官司,他认为是道德束缚了他,当时他就直接放弃韦愚山,说实话,这确实有些伤,他就寄望于张斐去帮坏人,他来帮好人。   张斐可真是求之不得,激动地双目都泛起了泪光,连连拱手道:“那就有劳范司谏了。”   聊得一会儿,见到不少衙役入得场内列队。   这司录司的公堂,就是一块大操场,跑两步就会尘土飞扬。   当然了,老爷们是坐在正前方的屋檐下,是上有屋顶,下有石板,不会风吹日晒的。   衙役、耳笔全都是站在外面的。   坐?   桌子?   可真是想多了。   又过得一会儿,梁栋与六个官吏是一同从廊道上入得审问台,梁栋与三名官员入座,还有三名则是站在一旁。   其中有三人是狱司,就是法官。   一名是堂录,还有两名则是负责提供审计、验尸等专业方面的协助。   司录司每天要审很多案子,是很多法官轮流着审,并且有大量的专业人士在场协助。   这也是北宋争讼之风盛行的原因。   朝廷内部考核,最难的就是司法。   司法官员每年都要考核一次,一次考六天。   这导致各法院都是专业人士在审,那些舞文弄墨的士大夫,通常是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偶尔出现一次,也就是坐一坐,审案还是专业人士。   可惜的是,宋朝创立这一整套司法制度,被元朝全部摧毁,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在封建朝代,宋朝的司法制度绝对是巅峰。   过得一会儿,只见许芷倩和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上得堂来。这个耳笔名叫李磊,据说李国忠书铺最厉害的耳笔。   他们先是行得一礼,然后呈上状纸。   梁栋仔细看了看双方的状纸,然后道:“宣黄永利上堂。”   张斐见罢,皱了下眉头:“他没有用咱们那种审问方式。”   范纯仁道:“你那只是例外。”   张斐挠挠头:“这下糟糕了。” 第三百零七章 救场   糟糕?   范纯仁偏头看向张斐,“你此话怎讲?”   张斐面色凝重道:“如果不能揭穿黄老二最为丑陋的一面,这个官司的胜算将会小很多。”   这场官司打得就是法外情,故此这情是一定要到位,否则的话,情就是难以突破法的界限。   范纯仁稍一沉吟:“主审官也一定是询问该问的问题,否则的话,这都不用你们上诉,旁边站着的法司一定会驳回主审官的判决。”   “这不一样!”   张斐摇摇头。   范纯仁问道:“有何不一样?”   张斐道:“珥笔是带有攻击性的,可以在问题中,设下陷阱,而主审官是本着公正的态度提问,是不具备攻击性的,只是针对疑点提出自己的疑问,对方很容易猜到,本可以提早想好应对之策,这是难以揭露对方最为丑陋的一面。”   范纯仁稍稍点头,又问道:“那你说哪种审问方式更为公正一些?”   张斐笑道:“这还用说么,当然是前者。”   “为何?”范纯仁问道。   张斐道:“因为双方珥笔都会竭尽全力保护自己的当事人,同时不遗余力的攻击对方,这几乎是可以确定的。若主要由主审官提问的话。”   他偏头看向范纯仁,笑道:“范司谏与我打过两场官司,应该知晓,许多问题,看似很公正,但在不同的时机问,以及改变先后顺序,所得到的效果是大相径庭。”   范纯仁沉眉不语。   这一点唯独他感慨良深。   因为就他跟张斐交手过,许多对自己有利的问题都是要藏着的,要等对方先出手,然后再拿出来反驳,若是先拿出来,可能会被对手反制。   若由主审官主导,谁知道他在想什么,他问这个问题的目的是什么。   身在堂上的许芷倩也感觉到有些不妙,看梁栋的态度,也不知道会给他们多少发挥的空间。   以前的审问方式,珥笔也有资格提问,但主线控制在法官手里,珥笔只能根据法官的提问来进行辩诉。   果不其然。   当黄永利上得堂时,梁栋就直接问道:“黄永利,你身为独子,为何不接年迈的母亲跟自己一块住?”   由于宋朝非常看重孝道,在《宋刑统》中,就有这么一条规定,别籍异财,供养有阙,可以以不孝论罪。   也就是,子女趁着父母年老,便将父母财产私分,另立门户,由此导致子女没有尽到供养父母的职责。   这罪名最高可以判处死刑。   故此黄永利再狠,他也不敢母亲在世时,就将宅子给卖了。   梁栋上来也得就这一点提出质问。   黄永利当即叫冤:“官人明鉴,小人是冤枉的,自家父去世后,小人一直都想接母亲与小人一块同住,但母亲习惯住在老宅,始终不肯与小人一块同住,为此小人甚至都与母亲争执过几次。”   许芷倩立刻道:“你若真有孝心,为何你母亲这几年过大寿,你从未出现过?”   黄永利是一脸伤心,摇头道:“这确实是我的疏忽,这些年一心就顾着赚钱养家,忽略了母亲大寿,我真是不孝子啊!”   说着说着,他语带哽咽,还抹了抹眼睛。   对面的李磊立刻道:“关于这一点,司录可派人去询问,黄永利每天他有多么忙碌,天天起早贪黑,时常连自己的生日都经常忘记。许娘子从小就养尊处优,自然体会不到平民的辛苦。”   许芷倩也被迫改变的询问对象,向梁栋道:“如果司录知道黄永利在两年前七月初八在做什么,就知道他说得都是谎言,不可信也。”   这些问题本来都是用来询问黄永利的,但现在她只能直接去说服主审官。   梁栋向黄永利问道:“两年前七月初八你在干什么?”   黄永利想了想,略有心虚道:“那天好像是是小人过三十生日。”   梁栋当即看向李磊。   黄永利立刻又解释道:“那都是小人的妻子非得这么做,与小人无关啊!”   许芷倩又问道:“当日你可有请你母亲前去?”   黄永利回答道:“我当然请了,只是母亲大人她不肯来。”   他当然没有请,但这种事是很难证明的。   许芷倩道:“唯一的儿子过三十生日,母亲竟然不肯来,黄二叔能否解释一下,这是为何?”   李磊听罢,眼中闪过一抹喜色。   黄永利道:“我前面不是说了么,之前我与母亲争执过几次,她与我怄气。”   许芷倩刚准备继续询问,哪知梁栋先开口问道:“你好心接你母亲上你家住,怎么也算是一番孝心,就算你母亲不愿意,也不应该会与你怄气。你老实交代,这其中是不是另有隐情?”   许芷倩见梁栋的问题也算是合情合理,于是就没有做声。   黄永利心虚地瞧了眼梁栋,道:“小人不敢欺瞒官人,其实其实小人当时是想接母亲上小人家住,然后就将那老宅卖了。”   “混账!”   梁栋当即怒斥道:“说到底,你根本就不是想尽以孝道,而是想谋取父母财产,真是岂有此理。”   李磊立刻道:“司录明鉴,其实这二者并不冲突,黄永利确实想要将那老宅卖了,因为这对他而言,其实是一举两得,既可以尽孝道,又能获得一笔钱,让自己的买卖更上一层楼。”   梁栋道:“你这纯属狡辩,难道不卖了这老宅,就无法尽孝吗?”   李磊讪讪不语。   黄永利也心虚地垂头不语。   梁栋一拍惊堂木,呵斥道:“还不快从实招来?”   黄永利道:“小人,小人想接母亲上家住,确实确实是夹带一点私心,但小人也确实是想接母亲大人上家来住的。”   李磊又解释道:“司录,母子之间有些争执,也是人之常情,黄永利虽有不孝之举,但最终还是尊重了的母亲的意愿,没有逼迫母亲卖掉宅子。”   梁栋稍稍点了下头。   许芷倩是彻底傻眼了,梁栋这几个问题下来,她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她的节奏已经完全给梁栋给打乱了。   梁栋的这几个问题看似很公正,但其实他是顺着对方的回答再问,而非是提出质疑。   看上去好像对黄永利很不利,但其实已经从侧面证明,黄永利其实是很想接母亲上自家住,不管什么原因,至少他有这打算。   虽然孝心里面是掺有利益,但谁又能算出这孝心占多比例,利益又占多少比例。   而且他还可以利用与母亲吵架来解释许多他不孝的行为。   母子怄气,要说不孝,也属于不孝,儿子就应该要让着母亲,这对于读书人而言,一定会遭人非议,但对于市井之民而言,这也属人之常情。   绝对算不上罪大恶极。   从门口观审的百姓的态度,就能够看出一二。   没有人表现得非常愤怒。   甚至有人在想,这老婆婆也真是太固执了,儿子做买卖也不容易,你跟儿子一块住,对你也好,对你儿子也好。   许芷倩登时有些慌乱,这局势对她已经非常不利,关于黄永利是否有请他目前上家主,已经被梁栋给定性了,若是不能扭转回来,这会很麻烦。   然而,梁栋才   是主审官,他可不会迁就这些珥笔,只是稍稍等了下,见许芷倩不语,便朗声道:“传刘吴氏。”   许芷倩猛地一惊,赶忙道:“司录,我,我还未问完?”   梁栋微笑地问道:“你还有什么疑问?”   许芷倩一时还未想到对策。   梁栋非常宽容地说道:“人在这里,待会你想到再问吧。”又再吩咐道:“先传刘吴氏。”   在旁观望的范纯仁瞧着张斐急得是满头大汗,不禁笑道:“也许你之前说得对,但这也证明只要换一种审问方式,你那一套可就不行了。”   张斐突然灵机一动,呵呵笑道:“我不行?如果范司谏能保证,我待会不会被打板子,我马上就能扭转局势,而且直接钉死那黄永利。”   范纯仁心中很是好奇,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张斐云淡风轻道:“我就喊上那么几句。足以。”   范纯仁还真就不信,你喊上几句,就能翻盘,你以为你是神?心想,喊上几句,也不是什么大罪,于是点头道:“好啊!你若只喊上几句,我保证你不被打板子。”   “看好了!别眨眼!”   张斐说罢,就冲了过去,蹦跶起来,愤怒地大骂道:“黄永利,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生!你为了卖宅子,不惜害死自己的母亲,杀人凶手,你是杀母凶手。”   他这一声嚷嚷,所有人都震惊了。   杀人凶手?   杀母?   真的假的?   其中一个官吏最先反应过来,赶紧使唤衙役,“拦住他,快些拦住他!”   顿时就有两个衙役冲过去,将张斐拦下来,张斐一边挣扎一边喊道:“黄永利,你这畜生,这两年来,你母亲饱受病疼折磨,你这畜生却视若不见,连一个郎中都不请,原来就是巴不得母亲早点死,这样你就能够早点卖了宅子。”   黄永利顿时慌了神,下意识地反驳道:“我没有!你冤枉我!”   你个蠢货。张斐大喊道:“我冤枉你?你可有带你母亲去看过郎中,你可有给你母亲花钱看病,你真是猪狗不如的畜生,为了钱,连母亲的命都能害。不过你没有想到吧,黄婆婆早就看穿你的心思,宁可将宅子给了别人,也不给你,气死你,哈哈,报应,报应啊!哈哈哈!”   梁栋也反应了过来,怒火中烧,“这厮怎么进来的?快给本官拿住他,真是岂有此理,敢在本官的公堂上,撒泼耍野,本官今儿非得!”   “抱歉!抱歉!”   范纯仁突然跑了过来,喘着气道:“梁司录,他是我带进来的,打扰了梁司录审案,真是万分抱歉,我现在就带他离开。”   梁栋一看范纯仁,这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关键他可是司谏,专门弹劾官员的,这个人情怎么也得卖,咳得一声:“范司谏快些带他离开这里。”   “是是是!改日范某再登门负荆请罪。”   范纯仁连连拱手,很是愧疚,然后便拉着张斐往外面走去,一边走,一边教训着。   张斐哪里在听,回过头去,偷偷冲着许芷倩眨了眨眼。   出得门外,范纯仁就激动道:“你这是冤枉人。”   张斐辩解道:“我怎么就冤枉人了,方才范司谏没有听见么,是他自己承认为了钱,那范司谏想想看,他母亲病死,谁是最大的受益人,他终于可以得到如愿以偿的宅子了。”   范纯仁道:“你这只是推测,并无实证。”   张斐点点头道:“我是推测,那梁司录也不会听我的呀!呵呵。” 第二百零八章 知易行难   张斐这一声嚷嚷,顿时引得门口围观群众是议论纷纷。   为钱杀母?   这个罪名在当下,那可是非常要命的呀!   就是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那珥笔李磊也不是善茬,他也知道这场官司百姓的看法也极为重要,心里很是气愤,你们这两口子可真是无耻,竟然玩这盘外招,赶忙向梁栋道:“梁司录,他们!”   梁栋一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又向堂录吩咐道:“方才那疯子的话不用去记,也不能作数。”   堂录点点头。   梁栋又沉眉瞪了眼许芷倩,可是许芷倩一直紧蹙着眉头,双手也紧紧握成拳,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愤怒的目光。   一拍惊堂木,梁栋大声喝道:“肃静!”   门口这才安静下来。   许芷倩也惊醒过来,朱唇微张,微微有些喘气,猛然觉得,自己后背已然湿透。   在旁的青梅,悄悄递上一块丝帕,“倩儿姐。”   许芷倩拿过来随意抹了抹脸上的,心道,好险!真是好险!幸亏有张三在,不然的话!   正当这时,那刘大婶上得堂来。   梁栋还是照例询问道:“刘吴氏,这两三年内,都是你在照顾你家隔壁的黄婆婆?”   “回官人的话,是是的。”刘大婶战战兢兢地点点头。   梁栋问道:“你与她非亲非故,为何要照顾她?”   许芷倩当即蹙眉瞧了眼梁栋,这个问话显然是带有偏向性的。可转念一想,方才张斐玩了一下盘外招,梁栋偏一点,倒也合理。   刘大婶道:“俺就是看大娘她一个人住,又没人照顾,怪可怜的,大家左邻右舍,能帮一点是一点。”   梁栋点点头,又向刘大婶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她会将宅子给你?”   刘大婶连连摇头:“俺可从未这么想过。”   “你说谎!”   李磊突然大喝一声,指着刘大婶道:“你分明就是图谋黄婆婆的宅子,为此还故意离间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   刘大婶慌张地嚷嚷道:“俺没有,你别冤枉俺。”   李磊道:“是不是你说那黄婆婆亲口告诉你,是她儿子黄永利逼迫她对外人说,是她自己不愿意上儿子家住。”   刘大婶道:“这的确是大娘亲口与俺说得,俺没有说谎。”   李磊哼道:“可有人证明?”   刘大婶道:“当时就俺一个人在边上,除了大娘,就俺一个人知道。”   李磊又问道:“黄婆婆将宅子过户给你时,是不是已经病倒在床上,连床都下不了。”   刘大婶点点头。   李磊又问道:“当时除你和那公证人牛叔之外,可有黄婆婆的亲人在场?”   刘大婶摇摇头。   李磊立刻向梁栋道:“梁司录,事实已经非常明显,分明就是刘吴氏觊觎黄婆婆的宅子,从中故意挑拨他们母子的关系,然后趁着黄婆婆病的神志不清时,唆使她将宅子过户给自己。”   刘大婶从未上过堂,见这人睁着眼说瞎话,急得嚷嚷道:“俺从来没有挑拨他们母子的关系,那天是黄婆婆让牛叔来叫俺过去的,俺也没有唆使,不信你们问牛叔去。”   许芷倩突然开口道:“大婶,你先别急。我问你,这黄婆婆生病有多少时日了。”   刘大婶见许芷倩,心里稍稍安稳一些,回答道:“可是病了有一两年。”   许芷倩又问道:“他儿子可否知道?”   刘大婶瞧了眼黄永利,道:“是知道的,期间黄大郎也来过几回。”   许芷倩   问道:“那他儿子可有请过郎中为母亲治病?”   “可是从来没有!”刘大婶摇摇头,很是委屈道:“后来俺见大娘的病越来越严重,都还去找过他,想让他请郎中为大娘治病,哪知他都不理俺。”   黄永利反驳道:“你说谎,你可从来没有找过我。”   刘大婶争辩道:“俺明明就去找过你。”   许芷倩知道这事很难证明,忙道:“大婶,你勿要与他争。我再问你,黄婆婆的病,一直都没有得到医治吗?”   刘大婶越说越委屈,语带哽咽:“后来是是俺拿了家里的积蓄请了个郎中来,开了几服药,但也就好了一阵子。”   许芷倩道:“黄永利一直没有拿过钱给他母亲吗?”   刘大婶直摇头,“他可是连一粒米都没有送过。”   李磊立刻道:“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你可有证据。”   刘大婶道:“俺住在隔壁,俺还不知道么。”   “可你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李磊道。   刘大婶问道:“啥证据?”   许芷倩以前总是跟着张斐打官司,对方也是彬彬有礼,如今遇到李磊老是打岔,一时还适应不来,赶紧开口问道:“大婶,黄永利是何时得知其母亲去世了?”   刘大婶又看向许芷倩,道:“俺见大娘不行了,就让俺儿子去就告诉黄大郎,他一家人立刻就赶了过去,可惜也没有见到最后一面。”   许芷倩道:“那黄永利是什么时候提到这宅子的?”   刘大婶道:“当天就在问,俺说大娘将宅子给了俺,他说是俺抢了他家宅子,让俺还给他,还说不还就要告俺。”   许芷倩突然向李磊问道:“李珥笔可知黄永利是何时上你们店里求助的?”   李磊皱眉瞧了眼许芷倩,过得片刻,才道:“这个月初十。”   许芷倩道:“那你可知道,在两天前,也就是初八,黄永利曾去过汴京律师事务所,是汴京律师事务所拒绝他之后,他才去你们店里的。”   李磊摇摇头道:“这我不知道。”   许芷倩又向梁栋道:“黄婆婆是在初七去世的,也就是在黄婆婆去世的第二日,黄永利就立刻找人争讼。”   梁栋稍稍点了下头,又瞟了瞟那两名狱司,只见他们是一边记着,一边摇着头。   许芷倩拿出一张纸来,“这是当时郎中写得诊断和药方,足以证明,黄婆婆不是患有不治之症,而是因久病未医去世的,若是最开始得到良好的医治,黄婆婆是不会这么快就去世。”   “呈上。”   一个衙役将诊断和药方拿了上去,但不是交给梁栋,而是交给旁边的医官。   那医官看后,朝着梁栋点了点头。   李磊见罢,也开始冒汗了。   许芷倩道:“方才黄永利说自己与母亲出现稍稍争执,但事实证明,此事并非这么简单,争执一两句,岂会见母亲患病,却不去请郎中医治,最终还是邻居帮忙请得郎中。   而在他母亲去世之后,他不但没有感到一丝内疚,反而立刻就请珥笔争讼,企图要回宅子,可见黄永利心里只惦记着那宅子,为此他不但与母亲发生争吵,甚至希望他母亲早点去死,真是枉为人子。”   “说得是呀!母亲刚刚去世,就是天塌下来,也应该守在灵柩前,而不是急着找人争讼,这黄大郎分明就是在说谎。”   “啧啧,想不到天底下竟还有这般恶毒之人。”   “何止枉为人子,简直就是畜生不如。”   门口的百姓又议论了起来。   黄永利看在眼里,是急在心里,“你休要血口喷人,那宅   子迟早是我的,我为何要急。”   许芷倩冷笑道:“你方才不是说了么,若卖了宅子,能让你的买卖更上一层楼,可见你是很迫切的想要那宅子。”   “我!”   黄永利真是有苦说不出。   那是编的,他并不急需钱,他就是嫌弃母亲又老又病,不愿赡养,他想着,就他一个儿子,那宅子迟早是他的。   李磊心中是叫苦不迭,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赶忙向梁栋道:“黄母知道儿子要赚钱养家,十分忙碌,不愿让儿子担心,隐瞒病情,也是人之常情。至于说黄永利急着找人争讼,那是因为他非常气愤,他坚信母亲绝不会将宅子过户给刘吴氏,就算母亲生他的气,但她母亲还有两个孙子,哪有奶奶临终之际,不念着孙子的,可见刘吴氏在撒谎。”   目前珥笔还是习惯于各种狡辩,而不太注重与实证,毕竟赚的钱也不多,哪有那么多功夫去调查证据。   但他们这一套显然已经落后了。   “不是刘大婶在撒谎,而是黄婆婆对她的儿子已经彻底绝望。”   许芷倩向梁栋道:“梁司录,黄婆婆不是突然一病不起,而是足足病了一两年,左邻右舍全都是知道的,而在这期间,黄永利去过次数虽然不多,但如果真的有心,是不可能发现不了的。可见黄永利因利生恨,见死不救。   至于黄婆婆的两个孙子,也就是黄永利的两个儿子。虽然根据我朝律法,他们都有继承权,他们也都是无辜的,毕竟他们都还年幼,不知世事。   但是我朝立法,不仅仅是追求惩恶,更多是为了扬善。如果官府将宅子判给他两个孙子,等同于判给黄永利,那么今后人人都不会在乎孝道,反而只会利用自己的儿子来争夺父母的财产,这绝非朝廷所希望见到的。   故此我在此恳请司录遵从黄婆婆的遗愿,将宅子判给心地善良的刘吴氏,同时也借此事告诫黄婆婆的两个孙子万不可向其父学习,一定好好孝敬父母。”   “说得真好!”   廊道上一名女子,忍不住拍掌叫好。   梁栋皱眉一瞥,正欲拍惊堂木,大门那边突然又响起阵阵叫骂声。   “为了一座老宅子,就连母亲的命都不顾,这种人可这是该死啊!”   “张三郎说得对,这人真是畜生不如。”   “竟然还要脸拿两个儿子出来当理由,说不定等他老了之后,他儿子也会这么对他的。”   门外等候的范纯仁,听到门口百姓的叫骂声,不禁向张斐道:“看来你的计策成功了。”   张斐笑道:“这是他们自己送上门来的,其实我们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黄永利是为贪图宅子而不顾母亲,是他自己承认的。”   范纯仁问道:“如果让你来帮黄永利争讼,你会怎么做?”   张斐瞧了他一眼,呵呵道:“范司谏是不可能赢的。”   范纯仁哦了一声:“是吗?”   张斐笑道:“我会让黄永利的妻子出来争讼,让黄永利坦诚错误,毕竟他们是求财,又不是要脸。”   范纯仁不禁眉头一皱,他万万没有想到,张斐会出这等招数,骂道:“卑鄙。”   张斐双手一摊道:“卑鄙又不违法。”   范纯仁道:“怎么不违法,你唆使他妻子在公堂上说谎。”   张斐呵呵笑道:“他妻子也不需要说谎,在堂上也可以将责任再推给黄永利,他们夫妻之间的事,谁又知道呢,这清官难断家务事。只要公堂上无法证明黄永利不孝,那么对他就是有利的,这时候他的两个儿子就能发挥巨大的作用,可能也就是补偿刘大婶百来贯钱。”   范纯仁点点头:“真   是好一个清官难断家务事。”   如果将黄永利的妻子拉进来,就很难说得清楚,法官也不好断定究竟是妻子不让丈夫接母亲来住,还是丈夫自己不愿意去。   这事就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只要将责任变得模糊,对黄永利就很有利。   其实李磊也是打这个主意,因为黄永利的作风确实很过分,不过他是希望借宅子来模糊黄永利的责任,同时强调宅子的归属,哪知反被对方咬住这一点。   正当这时,李四突然跑了过来,“三哥,许娘子他们出来了。”   张斐抬头看去,只见许芷倩与青梅走了出来。   范纯仁向张斐道:“我先走了。”   “范司谏慢走。”   范纯仁走后片刻,许芷倩便快步走了过来。   张斐问道:“怎么判的?”   许芷倩摇摇头:“恐怕得等到下午去。”   说着,她又面红耳赤看着张斐,声若蚊吟道:“方才真是多亏有你。”   张斐一本正经道:“除以身相许的感谢,其余的一律不接受,差点就挨了板子。”   许芷倩扬手轻轻拍去,“与你说正经的。”   张斐轻松地握住她送来的柔荑,笑道:“说正经的,若不是怕你受打击太大,我还真不想帮你。”   许芷倩问道:“为何?”   张斐道:“因为你已经将争讼这个非常专业的工作,变成绿林中的锄强扶弱。”   许芷倩疑惑道:“这不对吗?”   “当然不对。”   张斐道:“争讼只有一个原则,就是维护当事人的利益,你可以只帮弱者,也可以不收钱,但是这个原则是不能变的。”   许芷倩摇摇头道:“我不大明白。”   张斐道:“就比如这个官司,你从未想过与黄永利去协商,因为你认为黄永利这种人,就应该得到惩罚,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但事实就是此案闹上公堂,刘大婶是要承担风险的,她可能得到的更少,甚至被人诬告。   你不是一定赢的,你这么做,就有违维护当事人利益的原则,你只是要想着锄强扶弱,但客观来说,这只是你的私欲,而不是刘大婶所愿。也许输掉官司,可能对你更有帮助。只可惜,我没狠下心来。”   许芷倩哽咽道:“你现在跟我说,也一样呀。”   张斐一翻白眼:“什么一样,我说过这么多回,你有听过么。”   许芷倩突然眼眶一红,“这回我听了。真的。”   张斐见她都快哭了,不禁也吓得一跳,“怎么了?”   许芷倩哽咽道:“方才我是真的很害怕,我害怕自己令刘大婶一无所获,如果最终官府没有将宅子判给刘大婶,刘大婶就有可能被人告欺诈,要是那样的话。”   方才上去梁栋和那珥笔李磊一顿组合拳,打得她是不知所措,落于下风的她,内心是完全被恐惧包裹着。   她一直都想着,如果这官司输了,那刘大婶可能会被定罪。   她当时害怕极了。   以前她都是跟着张斐上公堂的,有张斐顶在前面,而张斐总是从容不迫,还有心情跟她聊天,她是感受不到这种压力的。   当她独自站上公堂,她才感受到这一股压力,让她一度喘不过气来。   张斐轻轻将她拉入怀里,嘴上却是懊恼道:“我也真是笨,早就该让你上堂试试,何必多花唇舌。”   许芷倩直接将头埋入他怀里,抽泣道:“你就尽管笑吧,今儿让你笑个够。” 第二百零九章 法律援助   正午时分。   梁栋略显疲惫地来到自己的休息室,只见里面坐着一人。   正是御史李展。   “梁司录,你们商量的怎么样?”   李展问道。   梁栋坐了下来,摇头叹道:“我已经尽力了,但他们都认为该将宅子判给刘吴氏。”   虽然判决权是在他手里的,但是下面可还有着一群专业人士盯着的,他一方面得与那些狱司商量,该怎么判决。   判决完后,还得交给法司那边,索引律例,检法断刑。   这宋朝的祖宗之法,曲为之制,事为之防,也许是不适合开疆扩土,但绝对适合司法。   司法就是需要设计周详,考虑细致,相互制衡,决不能说一人说了算。   司录司不是一个人说了算,而有一个法官团队商量。   “为何?”李展略显疑惑道:“方才我也在听审,那许芷倩到底没有拿出铁证来,她的质疑,对方也都有反驳,此类案件是很难断定的。”   梁栋叹了口气:“但是我们得考虑到此案对民间的影响,事实就是黄永利从未请郎中给母亲医治,未有承担起儿子的赡养责任,而且他自己也承认觊觎那宅子,为此还与母亲发生争执,以及在母亲去世之后,他立刻找珥笔争讼。   这也足以证明,他之前与其母的争执,不是因为孝顺,想母亲上自己家住,而是因为宅子。许芷倩若能拿出铁证来,依照律例,黄永利甚至可能会被判为死罪。”   李展道:“但是你们有没有考虑到宗法,这祖宅是不能传于外人的,这个判罚会影响到宗族的传承。”   梁栋点点头道:“当然有考虑,但是那些狱司、法司都认为,黄母这么做,是可以视作对黄永利的一种惩罚,根据此案的条件来看,这是黄母唯一可以惩罚黄永利的手段。如果长辈无法惩罚不肖子孙,反而会影响到宗族的维系。”   李展无言以对。   他到底是御史,人家那些法司、狱司都是非常专业的,不能光看继承权,还得根据实际情况来看,这就是所为的屈法循情。   梁栋又道:“当时若非张三突然跑出来,可能结果会完全不一样。”   言下之意,我还是帮了忙,但是没有办法。   在当日下午,司录司就给出判决,宅子直接判给刘吴氏,并且勒令黄永利将他母亲接回自己家,负担其母丧事,官府到时还会派官员前去监督。   同时告诫黄永利,如果不是考虑到你那两个年幼的儿子,你还得负担一定的刑事责任。   这判决下来,真是大快人心。   其实大多人都与许芷倩一样,就是希望好人有好报,坏人得到严惩。   快意恩仇。   但他们并不知道,快意恩仇的结果,就一定是弱落强食,冤屈只会越多,而不会越少。   凡事都是有两面的,只要走向极端,都是不可取的。   最好还是遵循儒家的中庸之道。   其实儒家的中庸之道,也否定了独尊儒术的思想。   可见独尊儒术只是政治需求,跟儒家思想半点关系都没有。   傍晚时分。   “张三!”   许遵是急匆匆来到张家,找到张斐,问道:“官司不是赢了吗?”   张斐点点头:“是赢了呀!非常完美。”   许遵道:“那为何倩儿闷闷不乐,还把自己关在房里。”   张斐笑了笑,“也许她是被吓到了。”   “吓到了?”   许遵惊讶地看着张斐。   他女儿什么性格,他可是清楚的很,就不可能   被吓到。   张斐便将官司的过程告知许遵,又道:“之前芷倩去帮助那些穷人,或给钱粮,或教律法,这些帮助都是非常纯粹的,是不会带来负面作用。   故此芷倩也认为,帮好人打官司也是如此,尽力而为,无愧于心。但打官司并非这么简单,当时那刘大婶就差点被人反告一状,这与她之前想得不一样。”   “原来如此。”   许遵稍稍松得一口气,同时也是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没有去看,那不得急死去,突然,他瞟了一眼张斐,“要说起来,这可都怪你。”   “怪我?”   张斐傻眼了。   许遵哼道:“要不你每次都能赢,她能这么以为吗?”   张斐愣了愣,还真不知如何反驳,苦笑地直点头:“怪我!怪我!”   许遵呵呵笑了笑,又道:“其实这样也好,让她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张斐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对于许芷倩而言,这一桩官司可能会一直影响着她,也能说明她现在还不够专业,她太强调善恶,而非是强调律法。   但是对张斐而言,这就是一桩官司,过去了就过去了,他如今还有许多事要忙。   翌日一早,张斐便出得门,准备去律师事务所,刚上得马车,就见里面坐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大美女,不是许芷倩是谁。   张斐双目一睁,“你?”   “看到我很惊讶么?”许芷倩轻哼道。   “有一点!”   张斐坐在许芷倩身边,“哇你这么快就想通了?”   许芷倩努了下小嘴:“这很难想通么?”   “呵呵,不亏是我的女人。”   张斐轻轻将许芷倩搂了过来。   许芷倩娇羞地白了张斐一眼,又语气真挚道:“不过这回真得谢谢你,要不是你,我,我可能就害了那刘大婶。”   “就这?”张斐撇了下嘴,“毫无诚意。”   许芷倩昂首一瞪,“你还想怎样?”   张斐嘿嘿道:“你说呢?”   许芷倩见这厮一脸坏笑,忙道:“我突然想起约了刘大婶,你自个去吧。”   作势起身欲逃。   还想逃?张斐一手搂住她那纤细腰肢,将她给拉了回来。   许芷倩娇喘一声,倒在张斐怀里,立刻双手抵住张斐的胸膛,满面羞红,打着商量道:“就就只准亲一下。”   说到后面,是声若蚊吟。   一下?买菜呢。   “三哥,许娘子,咱们到了。”   车外的李四喊道。   车内的张斐道:“芷倩约了刘大婶,先去刘大婶那里吧。”   话音未落,车内的许芷倩就道:“别听他的。”   就见许芷倩急急从里面行出。   青梅道:“倩儿姐,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生病了?”   “闭嘴!”   许芷倩叱喝一声,急急下得马车。   青梅被训斥地一脸委屈。   过得片刻,李四见张斐迟迟未出,便又喊道:“三哥。”   “等会!”   “哦。”   又过得一会儿,张斐才从里面行出,嘴里嘀咕着:“早知如此,今儿就穿我的祖传小内裤,太现形了,回家得让文茵给我做些能够隐藏实力的内裤。”   刚下得马车,就听到有人喊道:“许律师来了。”   “许律师!”   张斐抬头看去,只见十多人冲着身前许芷倩跑来。他赶紧一手将许芷倩拉了回来,护   在其身前,“你们干什么?”   话音刚落,就见一道身影闪现在他面前。   正是龙五。   张斐瞧了眼龙五,这速度是快,但想起上回这厮与那泼皮斗得难解难分,就不太信任这厮。   李四、青梅也赶紧走了过来,护在身前。   一个老汉道:“俺们是来请许律师帮俺们争讼的。”   张斐与许芷倩相视一眼。   他们立刻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当初曾在许家出现过这种情况。   没有什么比免费更吸引人。   张斐突然朝着店里喊道:“征文。征文。”   “来了!”   只见邱征文从里面走了出来。   张斐又道:“你先带他们去登记一下。”   邱征文啊了一声,很是为难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先问问情况。”   “是。”邱征文立刻向那些人道:“各位,里面请。里面请。”   好不容易才将那些人给请入店内。   而张斐则是与许芷倩往侧门入得后堂。   “今儿一早,就有不少人在门口等着,是赶都赶不走,这要全接下来,咱们可就什么也别干了。”   范理抱怨道。   许芷倩问道:“他们是不是真有冤情?”   范理哎呦一声:“许娘子,东京这么多人,每天都会发生无数纠纷,就算有冤情,咱们也帮不了这么多,关键你也不知道他们是真的没钱给,还是不愿给这钱,咱们到底是做买卖的,不是开善堂的!”   要是以前,许芷倩可也不会在乎那么多,能帮多少是多少,反正尽力而为,这是她一贯的作风,但是经过昨日的教训,她多少有些不安。   打官司是会有副作用的,不能光尽力而为,还得量力而行。   她一个人是肯定搞不定的。   许芷倩不由得瞧向张斐。   张斐看向许芷倩,道:“芷倩,我觉得员外说得很有道理,这没有章法的帮人,是难以长久的,也容易让人浑水摸鱼,而且我们的能力业有限,我们要尽量帮助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   许芷倩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张斐沉吟片刻,道:“这可能还是需要与官府合作。”   许芷倩诧异道:“与官府合作?”   范理呵呵两声:“三郎,这你未免就异想天开了,要是官府愿意帮助那些人,那也就轮不到咱们了。”   张斐道:“那可不一定。”   忽听得院内有人笑道:“生意不错啊!”   张斐抬头一看,惊喜道:“司马大学士。”   来者正是司马光。   几人立刻起身迎出去。   “司马大学士大驾光临,小人有失远迎,还望司马大学士多多包涵。”范理是一脸谄媚道。   “老夫不过是顺道来看看。”   司马光摆摆手,他最不喜欢这一套,又向许芷倩道:“倩儿,恭喜你昨日赢得那场官司。”   许芷倩稍稍颔首,很是尴尬道:“倩儿昨日只是侥幸赢得,而且全凭张三帮忙。”   司马光瞥了眼张斐,呵呵道:“那也不尽然,其实真正促使司录司判刘吴氏赢得宅子,还是因为你最后一番话啊。”   许芷倩羞赧道:“司马叔父过奖了,倩儿还是有很多不足之处。”   司马光呵呵道:“还得跟你夫君多多学习啊!”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我有一事想与你商量一下。”   “是吗?”   司马光道:“我也有   点是要与你谈。”   “咱们屋里说,请。”   来到堂内,范理就识趣了离开了。   司马光坐下之后,问道:“你有何事要与我商量?”   张斐道:“我希望小店能够为官府提供法律援助。” 第二百一十章 金钱才是原动力   “给官府提供法律援助?”   司马光一脸错愕。   许芷倩也是不明所以地看着张斐。   官府还需要法律援助吗?   搞笑你是认真得。   张斐点点头,问道:“司马大学士可知外面那些人是来干什么的吗?”   司马光瞧了眼许芷倩,抚须笑道:“他们是冲着许大律师来的。”   那些无知大娘这么一嚷嚷,这律师还真就成为女性珥笔的代名词,就连司马光都这么喊了。   其实说到底还是颜值惹的祸,若是一个大妈,估计大家也会喊珥笔,大家就是见许芷倩长得漂亮,知书达理,出身官宦家庭,叫珥笔显得有些粗糙。   尊称律师。   张斐对此非常郁闷,我也很帅啊!   许芷倩忙道:“司马叔父过奖了,倩儿心里知道,他们是冲着免费来的。”   说到后面,她两颊泛起了红晕。   “芷倩说得很对,准确来说,他们的确是冲着免费来的。”张斐点点头,又向司马光问道:“那司马大学士又可知道,为什么芷倩要免费为刘吴氏争讼?”   司马光随口答道:“锄强扶弱?”   张斐道:“是为求公正。”   许芷倩听张斐夸自己,就挺不好意思的,轻声嗔怪道:“哪有。你别瞎说。”   “为求公正?”司马光疑惑道:“锄强扶弱不就是为求公正吗?”   张斐道:“锄强扶弱为的是为正义,而非公正。如果许芷倩利用其身份,制止黄永利的所作所为,这可以视为锄强扶弱,而通过公堂争讼,这视为公正。”   “嗯言之有理啊!”司马光稍稍点头。   张斐道:“如果说芷倩不帮助刘吴氏,黄永利通过珥笔起诉,要回宅子,敢问司马大学士,这是否公正?”   “是否公正?”司马光皱了下眉头,沉吟不语。   许芷倩也沉思不语。   过得一会儿,司马光摇头道:“这还真不好判断老夫以为如果官府判罚公正的话,那就是公正的,毕竟黄永利是通过起诉要回的宅子,而非用威逼利诱等不法手段。”   说着,他见张斐不语,于是又问道:“不对吗?”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可不要忽略一点,黄永利请了珥笔,而刘大婶没有请珥笔。”   司马光叹了口气:“这也没有办法的事,其实朝廷限制争讼,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如果放开争讼的话,这有钱人可以请茶食人,但是穷人就请不起,这是非常不公平的。都由官府来决断的话,要更为公平一些。”   说到这里,他突然指着张斐,“要真说起来,全都是你小子坏了规矩。”   宋朝虽然允许争讼,但是,在张斐之前,始终没有给珥笔合法地位,珥笔只是协助官府审案,或者说补充,珥笔能否上堂,完全取决官府愿不愿意。   而张斐几乎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了现状。   以前根本就没有说两个珥笔在堂上争论,而且多半都是递送状纸,是状纸交锋,故此当初茶食人的地位明显高于珥笔之人。   但现在这种情况正在发生改变,珥笔开始活跃起来。   开封府允许了,审刑院也允许了,导致那些低级法院也不好拒绝珥笔上堂争讼。   大家开始习以为常。   而原因就是张斐。   张斐讪讪一笑:“但我不觉得我是在破坏,我这是在建设,争讼是能够让审判变得更加公平。”   司马光哼道:“那你自己说,一方有钱请珥笔,一方请不起,这是公平,还是不公平?”   “不公平!”   张斐道:“但那并非是破坏所致,而是建设未有完成所致,如果加入法律援助,便可变得更加公平。”   司马光哦了一声:“你这法律援助到底是何意?”   张斐道:“意思就是免费帮人打官司。”   司马光笑道:“你们愿意帮人免费打官司,这是好事啊!”   张斐道:“但是若没有官府的支持,小店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司马光没好气道:“朝廷如今可没钱,那王介甫变法为得是什么,不就是想为国敛财吗。”   张斐摇摇头道:“不需要朝廷花钱支持,只需要给予我们制度支持。”   司马光不解:“制度支持?”   张斐点点头:“我希望官府将法律援助纳入审理环节之中,也就说,如果有一方请不起珥笔,那么官府将指派珥笔免费为他们争讼,而小店将会提供茶食人和珥笔,官府是不需要花一文钱。”   旁边的许芷倩听得一脸困惑,“这有何区别?”   司马光连连带头道:“倩儿说得是,你这有何区别?”   既然是免费,那就有人付出,官府不需要付出,付出不还是你,不是多此一举吗?   张斐笑道:“区别可大了,一个是强制性的,而一个是非强制性的。我是可以免费为他们打官司,但我到底没有这个义务,我是可以拒绝的,而法律援助,是义务性的。   再者说,小店打开门到底是做买卖的,可不是做善事的,免费也会伤害到小店的利益。”   司马光还是不理解,问道:“如果说珥笔和茶食人是官府找的,那或许不同,但你方才也说了,都是你店里派去的人,你也可以不派,这不是一样吗。”   张斐解释道:“虽然这人是我派去的,但那到底是属于法律援助,要来小店请人争讼,还是要收费的,这就可以将两者区分的非常清楚。其次,也不一定非得是小店里派人去,其它书铺也可以派人去。”   司马光呵呵道:“谁会愿意?”   张斐笑道:“我相信大家都会愿意的。”   司马光道:“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张斐呵呵笑道:“因为到时我只会派一些新人过去历练,我保证其它书铺也一定会效仿小店,将新人派去历练。”   司马光气愤道:“岂有此理,你拿人家的诉讼来为自己练兵?”   许芷倩也是直点头。   张斐笑道:“是这么个意思,但是对于那些请不起珥笔的人,这有总比没有要好吧!而且,可能比一些收费的还要好。”   司马光直摇头道:“你小子休要给老夫下迷魂汤,你当老夫不知道你那点小意思。如果官府的引入法院援助。   首先,这等于是变相承认珥笔的合法地位,在审理的过程中,必须要有珥笔。   其次,这也让所有人都知道,免费的不好,还得花钱请你们这些大珥笔。”   哇,这老头)转得这么快吗,我绕了这么大一个弯,还是没有把他给绕了进去,真是费劲。张斐暗自嘀咕一番,又道:“司马大学士此言差矣,如果说免费的比收费的好,谁还愿意花钱?如果都赚不到钱,也就没有人当珥笔了。   而我之所以说,免费的可能比收费的还要好,也就是因为钱。我派去的虽然是新人,但是他们若想成为收费的珥笔,就要积累自己的名气,就必须要拿出成绩来,他们一定会拼尽全力去为人争讼。有些珥笔收得钱不多,可能不会那么尽力。”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眼许芷倩,“我最初也是打算让芷倩去免费帮人争讼,因为她不缺钱,又有一颗热心肠。”   他又指向门外,“可事实已经证   明,她一个人根本帮不了什么忙,她也不可能让别人跟她一样,不求回报,尽心尽力去帮别人。   天下熙然,皆为利往,若是想要帮助更多人,就必须要金钱去激励他们。想成为张大珥笔吗?很简单,拿成绩出来说话,我能够有今日,最初也是免费帮人打官司。”   方才还不太认同的许芷倩,此刻不免也沉思起来。   她以前一直认为,帮人就不应该索要回报,否则的话,那还叫什么帮人。   但她到底只是一个个例。   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不愁吃穿,并且家里人还都支持她。   关键她一个人实在是能力有限,打一桩官司,就得花费好些天,还得承担各种风险,这又能够帮多少。   相比起世上的冤情,真是杯水车薪啊!   而张斐的法律援助,完全就是利益推动,跟良心没有半毛钱关系。   但不得不承认,这确实能够帮助更多人。   司马光思索一会儿,道:“但是这么一来,会兴起争讼之风,同时也增加官府负担。”   养这么多官,还怕负担?这一点就属你们大宋最搞笑。张斐笑道:“我倒是觉得这一笔买卖,朝廷是大赚。”   司马光错愕道:“朝廷大赚?”   一旦兴起争讼之风,纠纷就会变得复杂,官府就要投入更多的精力,怎么也谈不上血赚啊!   根据证据,直接判,这多省时省力。   张斐解释道:“若只是从表面上看,好像是增加官府的投入,但司马大学士何不想想,这都投入在什么地方?   是在打击偷税漏税,巧取豪夺,坑蒙拐骗,贪赃枉法。而这些都是在无形之中,损害国家的利益。   就朝廷的诏安政策来说,如果百姓可以通过起诉来讨回公道,谁还会去造反,朝廷也不需要通过诏安来解决问题。   诏安一次的花费,可以打多少官司。   还有偷税漏税,若能够揪出一块偷税的土地,朝廷将受益延绵。虽然在这里投入了不少人力物力,但只要司法严明,是能够在各个方面减轻朝廷的负担,是一本万利。   还有,小店需要锻炼新人,朝廷难道就不需要?让那些年轻的官员去底层历练,总比让他们看书馆强吧,这其实也不需要朝廷投入太多。这不是大赚又是什么。”   司马光稍稍点头,道:“你说得也有些道理,但此非小事,我还得慎重考虑考虑。”   说着,他又看向张斐,“其实兴争讼,所能做得也很有限,受益的还是你们这些珥笔,若真想清明治世,还得依靠朝廷法度。”   张斐连连点头:“那是当然。”   司马光又道:“如今我正在忙于司法改革,我想让你进检察院,不知你意下如何?”   许芷倩面色一喜,不由得看向张斐。 第二百一十一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在公检法的司法建设中,唯独这检察院是要新设。   北宋的司法系统,在封建时代那是最为完善的,有着自己的鞫谳分司制度,刑侦部门的话,也有比较完善的体系,只不过人员素质方面,稍稍欠缺一些。   检察院则是没有的。   虽然有些部门,事具有检察院的一些职权,比如说御史台,但不具备检察院体系的核心。   公诉!   一般是针对刑事案件,检察院代表国家去控告嫌疑犯。   而如今就是官府直接根据调查来的证据,进行审判。   中间就没有控诉这个环节。   比如说,在阿云一案中,张斐是直接面对法官,而不是面对检察院,这就造成律师跟法官打对台。   就常理而言,这是不可能赢的,判决权就在法官手里,张斐当时是赢在,王安石在朝中支持他。   这是政治,而非司法。   如果有检察院,就不会存在这个现象。   甚至可以说,检察院是整个司法改革的核心所在。   如今开封县正在实行的政法分离,中间若没有检察院支撑,中间就没有监督,甚至可能比现在还要腐败。   缺了这一环,怎么变都跟原来差不多。   而司马光之前并不愿意张斐急着入仕,原因很简单,朝廷没有公诉部门,张斐入朝发挥不了自己的能力。   当然,他这里面还藏着一个坏心思,就是他料定王安石的新法肯定会出问题,光朝中施压,是不具备威胁的,必须得民间也配合。   而打官司是一个很好的施压手段。   如今王安石也是通过打官司,不断取得民意的支持,在朝中舆论上也占得上风。   司马光打算到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但张斐提出公检法后,他改变了想法,有了公诉权,张斐入朝为官,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   再加上朝中如今又有提出要诏安张斐这个法内狂徒。   他认为这是一个机会。   “多谢司马大学士的厚爱,但我以为我现在进入检察院,不但不能帮助司马大学士,还会给司马大学士增添麻烦。”   “此话怎讲?”   司马光好奇道。   张斐道:“我听说朝中最近不少大臣都举荐我入朝为官。”   司马光点点头。   张斐笑道:“想必原因司马大学士也是知晓的。”   司马光稍稍点头,道:“他们就是害怕!”   话一出口,他突然醒悟过来,“你的意思是,如果让你进检察院,他们可能会阻止检察院的建设。”   张斐点点头:“他们所担心的就是我的控诉,如果我进检察院,我的权力更大了,他们甚至会将检察院视为心腹大患。   而目前一切都还在建设中,这个时候,应该减轻阻力才是。故此我认为,司马大学士,不应招我进去,反而应该将我塑造成敌人,这样更有利于司法改革。”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思索好一会儿,向张斐笑道:“那可就委屈你了。”   张斐半开玩笑道:“到时可可不知是谁委屈。”   司马光哈哈一笑,又道:“但是你也休想置身事外,你还是得去国子监教学。”   许芷倩惊讶道:“他去国子监教学?”   他一个珥笔上国子监教那些进士?   简直不要太离谱啊!   司马光无奈地叹道:“我也不想,但是论争讼的手段,朝中无人是你夫君的敌手。”   张斐谦虚一笑,突然想起什么似得,眼中一亮,“是呀!”   司马光问道:“什么?”   张斐道:“检察院的出现,不就是给予我们珥笔合法的争讼地位吗?”   司马光一愣,心想,对呀,这朝廷都带头公诉,又不给民间合法争讼,这也说不通啊!他思索一会儿,道:“你好好准备一下,这法律援助的事应该问题不大。”   张斐点头道:“司马大学士请放心,此事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绝不会令司马大学士因此受到非议。”   商议完此事后,司马光便离开了。   “你真的不打算入仕吗?”   送走司马光后,许芷倩便向张斐问道。   张斐一手揽住她的腰肢,笑道:“怎么?你很想我去当官么?”   许芷倩道:“我们之前也就此事商量过,一个珥笔就是再有能耐,所能帮助的人也是极其有限的,若想帮助更多人,只能入仕为官。”   “不错。”   张斐点点头,“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因为目前还不清楚,到底检察官能够拥有多大的权力,又受到那些官衙的制衡,贸贸然进去,到时深陷泥潭,想走都走不了,还是等到局势明朗之后,再做打算吧。”   许芷倩稍稍点了下头。   朝中那些明争暗斗,她也是知晓的,其实她也不是催着张斐入仕,她就想知道,张斐是什么打算。   当然,她还是希望张斐能够入朝为官,能够为百姓请命。   “咳咳!”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咳嗽。   许芷倩偏头一看,只见范理面色怪异地看着他们两个。   什么意思?   许芷倩一时未反应过来,又偏头看了眼张斐,猛然醒悟过来,赶紧挣脱张斐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又狠狠剜了一眼张斐。   张斐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呵呵一笑,又向范理道:“范员外,你来的正好,我有事与你商量一下。”   三人又回到后院坐下,张斐道:“关于是否免费争讼一事,我已经有了决定,就是与官府合作,提供法律援助。”   “法律援助?”   范理不明所以。   张斐又将具体操作方式,跟范理解释了一遍。   范理听后眉头一皱,却道:“要是这样,咱就还不如自己派人去帮助。”   张斐问道:“为何?”   范理道:“与官府合作,吃亏总不会是官府,就怕到时这种法律援助,变成一种衙前役,那咱们这一行可就完了。”   同样一件事,百姓和官员考虑的角度是完全不一样。   范理也是刀笔吏出身,他一听到这事,就认为这是免费为朝廷服务,就可能会演化成一种衙前役。   衙前役,大家都是闻之色变。   张斐笑道:“别得行业,你这么考虑,或许是有道理的,但是咱们这个行业,你的担忧,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我还是那句话,我们珥笔必须要捍卫律法,捍卫公正,否则的话,咱们这一行也做不起来,可若要捍卫律法,又怎么可能会成为衙前役?”   另外,就当下而言,如果我们能够为朝廷提供法律援助,那么茶食人、珥笔将会取得合法的争讼地位,到时官府必须接受珥笔上堂争讼。”   范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确实!   珥笔不同于别得行业,若想要活跃起来,就必须跟官府发生一些对抗,至少在司法是这样的,如果一味的跟随官府,那对于官府而言,有你没你又有何区别?   基于这一点,珥笔就不可能成为衙前役。   范理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不答反问道:“店里是不   是有人说我特别照顾邱征文?”   范理愣了愣,问道:“你听谁说的?”   张斐笑道:“我猜得。我确实是想培养邱征文,那么不用想也知道,这一定会有人感到不满。”   范理讪讪笑道:“是有些人不服。”   张斐点点头道:“正好!这个法律援助,能够很好解决这个问题,让他们轮流去提供法律援助,等到他们在那里打出名气,有人愿意花钱请他们争讼,再回到事务所,成为我们的合伙人。”   “这倒不是不行。”范理点点头,又问道:“那咱们还支付酬劳吗?”   张斐道:“将珥笔的酬劳降一些下来,其余人不变,到时他们能够拿多少钱,就看他们的能力。想要在咱们店里混日子,那是不可能的。”   范理点点头。   张斐又看了眼许芷倩,道:“这事就交由芷倩负责,你还是管店里,反正你也不太喜欢干这免费的活。”   范理呵呵笑得两声,“行,都听你的。”   张斐又道:“劳烦员外去通知他们一声,待会我们开个会,具体商量一下。”   “那行,我先去通知他们了。”   范理走后,许芷倩瞄了眼张斐,嗫嚅道:“张三,你是不是觉得我不适合上堂争讼?”   张斐愣了愣,“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问?”   许芷倩沮丧道:“你方才让我来安排这事,也就是说不让我再上堂争讼。”   张斐笑道:“如今你许大律师的名气可是不小,你若去提供法律援助,那人家都会来找你,就好像现在这样,这反而会坏了规矩,你还是可以上堂争讼,但必须是要收费。”   许芷倩似有些不太情愿,她始终觉得公正不能用金钱来衡量。   张斐知其所想,又道:“芷倩,你先别着急,咱们先将这擂台给搭起来,吸引更多的人才进入这一行,让整个制度良好运转起来,到时你是要免费提供法律援助,还是收费,全都由你自己决定。”   许芷倩瞧他一眼,点点头:“这我不是很懂,听你的。”   张斐暗自出的一口气。   不容易啊!   这个法律援助,可以很好的解决他与许芷倩之间的一些观念之争。   而且,还能够兼顾程序正义和实体正义。   开封府。   “吕知府,我方才得知消息,清查土地一事,遇到一些问题。”   李开快步入得堂内,向吕公著禀报道。   吕公著面色一紧,问道:“什么问题?”   但凡涉及到土地,肯定是大问题啊!   李开道:“吕知府应该知晓,许多大地主的土地,都是租给佃农,而不是自己耕种。”   吕公著点了点头。   李开道:“而这其中就包括大量的白契土地,这些土地租给佃农,由于不用交税,故此地主就将税钱平摊,虽然地主得到更多,但佃农的负担也确实是要轻一些,但是他们的契约上却写明,由佃农承担所有税赋,而如今官府要清查白契,这些佃农等于之前已经缴了一半的税,如今又得缴全部的税赋,引得不少人是怨声载道啊!”   吕公著皱眉道:“那些地主也好意思让佃农全部承担?”   李开道:“契约上就是这么规定的,而且!”   吕公著道:“而且就是他们故意怂恿的?”   李开点点头。   “真是岂有此理!”   吕公著愤怒地将手中的书本往桌上狠狠一砸。 第二百一十二章 死灰复燃?   就在张斐忙于折腾那法律援助时,一股诡异的民怨是悄无声息地从四面八方涌入京城。   这皇城里面是立刻炸了锅。   大臣们对此是议论纷纷。   京畿之地闹出民怨,皇帝自然很快也知晓了,对此也不敢大意。   垂拱殿。   “朕最近听闻京城附近民怨四起,这究竟怎么回事?”   赵顼是一脸迷茫地问道。   最近也没干什么,周边也没有什么天灾人祸,真是奇了个怪。   御史林旦率先站出来,禀报道:“回禀陛下,据臣所知,周边民怨皆因清查土地,补交契税而起。”   赵顼皱了下眉头,“清查土地,补交契税,皆乃利国利民之事,百姓为何因此生怨?”   记得最开始朝廷宣布补交白契时,百姓都是很开心的。   王安石立刻站出道:“依臣之见,定有小人从中作梗。”   文彦博道:“王学士无凭无据,就这么说,有失公允啊!”   王安石马上道:“我虽未查明此事,但如果林御史所言属实,定是有小人从中作梗。”   赵抃见王安石言之凿凿,但又没有查明,不禁好奇道:“此话怎讲?”   王安石道:“清查土地和补交契税,主要针对的是那些地主、富绅,而非平民百姓,若有怨气,也应该是那些地主、富绅。可见所谓民怨,也是他们弄出来的,朝廷不用理会。”   真是火眼金睛王介甫,他确实没有派人去调查,但他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肯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语气非常笃定。   林旦道:“王学士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啊!那些地主、富绅的土地,可不是他们自己在种地,而是租给佃农去种。   契税虽然是地主在缴纳,但是赋税一般都是算在佃农的租金里面,如今清查土地、补交契税后,马上就缴纳赋税。这令许多佃农不堪重负,故生民怨。”   王安石哼道:“照你这种说法,朝廷不用收税呢?”   “我绝非此意。”   林旦道:“我只是认为,朝廷突然清查土地,补交契税,过于莽撞,欠缺考虑。我认为当时文公就说得极有道理,此事事关民生,朝廷应当三思而行。”   王安石直接就怼:“那我问你,朝廷发俸禄,是否应该三思而行?”   若朝廷拖欠俸禄,你们非得骂上天,可朝廷正儿八经的收税,你们就在旁充当好人,开始忧国忧民,可真是会当官。   林旦也怒了,“你这简直就是强词夺理。”   王安石哼道:“我是就事论事。”   语气仿佛在宣告,你们这种把戏,我可是见多了,别拿来糊弄我。   司马光愁眉瞅着王安石,“若你真是就事论事,就应该事情弄清楚,而不是在这遮遮掩掩。”   王安石怒睁双目:“我什么时候遮遮掩掩了。”   司马光道:“那你就让林御史先把话说完。”   “我以为他说完了。”   王安石嘀咕了一句,还是退了回去。   司马光这一套软绵绵的太极拳,王安石有时候确实有些招架不了。   林旦不爽地瞧了眼王安石,然后拿出一张契约来,“这是臣派人找来的一张租契,陛下看过之后,便知民怨因何而起。”   赵顼一挥手,一个宦官立刻过来将租契拿给赵顼。   赵顼看罢,不禁眉头紧锁。   林旦又道:“陛下,许多地主虽用白契,但真正受益的乃是那些佃农,而非是地主。”   王安石怒斥道:“简直一派胡言,受益的不是地   主,难道是朝廷不成?我朝律法规定,税赋随地,他们怎么能将税赋转移给佃农,这契约应当视为无效,税赋得由地主承担,而不能转嫁给佃农。”   文彦博道:“若视契约无效,佃农便无地可种,你这到底是在惩罚谁?”   说着,他又向赵顼道:“陛下,臣以为此事还得酌情考量,就算朝廷要清查土地,补交契税,也不应该急于一时,可先在今年补交契税,但税赋暂且不算,否则的话,会使得许多百姓不堪重负。”   契税是没法转移佃农的,谁买的地谁承担,但问题就在于一旦白契变成红契,自然就会进入缴税系统,这个就会转移给佃农。   “夏税可免,但秋税呢?”   王安石道:“契税补缴后,却不依法缴税,税制将名存实亡。”   他脑子还是清醒的,这夏税之前就已经在收了,这边又在补交契税,可能也是来不及,但秋税是绝对赶得及。   毕竟这也不是全国性质的。   文彦博道:“你休要危言耸听,这算得是这补交契税后的土地,其余土地还是要正常缴税的,何来的名存实亡?况且这事本就是因一场官司而起,朝廷是毫无准备,百姓也毫无准备,缓上一年,合情合理。”   “明年万一又出幺蛾子,是不是又得缓一年,一年又一年,何时是休啊?”   王安石又向赵顼道:“陛下,朝廷依法收税,若这都能妥协,今后只要朝廷收税,必起民怨,断不能开此先例。”   他太清楚这套路了,只要退后一步,那就只能步步后退。   赵顼点点头,“此事还是先查清楚再议。”   文彦博见罢,也不再多言。   等到文彦博他们离开后,王安石这才气冲冲地出得大殿,来到台阶前,他突然停住脚步,旁边好像站着一人,偏头看去,不是司马光是谁,问道:“你怎么看这事?”   司马光也不理他,眼观鼻,鼻观心,嘴里吟唱:“民不加赋而国用饶,民不加赋而国用饶,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哼!”   王安石怒哼一声,直接飚走。   司马光抬起头来,望着王安石的背影,呵呵笑了起来,“早就告诉过你,贸然加税,必然会落到百姓头上,你偏偏不信,如今倒要看你如何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张斐对此是一无所知,而他现在正沉浸于获得新装备的喜悦之中。   “怎么样?”   张斐穿着新鲜出炉的沙滩短袖和那雄鹰刺绣的大短裤,脚上一双大木屐,吧嗒一响,在高文茵面前来了一个华丽的转身。   怎一个清爽了得。   高文茵却面色怪异道:“这衣裤只能睡觉时穿吧。”   虽然这是她缝制的,但但她觉得这真心谈不上美观。   “不出门就行。”   张斐活动着手脚,仿佛冲破束缚一般,浑身觉得轻松,虽然如今的夏天早晚都比较清凉,不是那么炎热,但他还真是有些不太适应这宋人的衣裳,一出汗就比较难受。突然又想起什么,“你先等会。”   他又蹦蹦跳跳去到床边,蹲了下去,从里面拖出一个小木柜来,打开来,翻找了半天,从里面掏出一团红布来。   “夫人,你能不能帮我再做一条这样的小短裤。”   他羞涩的将那团红布递给高文茵。   高文茵接过来,摊开一看,竟是一条红色的小短裤,“这是给谁穿的?”   张斐嘿嘿道:“我穿得。”   这就是随他一块穿越的内裤,可他就这一条,平时是真舍不得穿。   高文茵诧异道:“三郎穿得下?”   难道她   已经知道我天赋异禀?张斐羞涩道:“这小短裤是有弹性的,你轻轻拉一下,可别太用力哦。”   高文茵轻轻一拉,惊讶道:“这是什么料子做的。”   “应该是棉吧。”张斐道。   “棉?”   高文茵拿着仔细一看,“咦?这裤头的弹性是怎么回事?”   “哦这叫做松紧带。”   “松紧带?”   高文茵忙问道:“是用什么做得?”   “呃这个,你就别问了,能不能做?”张斐问道。   高文茵道:“这裤子能穿出去见人吗?”   “当然不能。”   张斐忙道:“这就是穿在里面的贴身衣物,用来遮掩天赋的。”   高文茵好奇道:“什么天赋?”   张斐呵呵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高文茵也未多想,拿着那小短裤仔细看了看,道:“若是三郎还有这这松紧带,我倒是可以帮忙做,若没有的话,就只能用绳子系着,恐有不变。”   是哦,如今没有松紧带,那这玩意怎么弄?万一急着上厕所,还要解几道绳子,不得拉裤里。张斐沮丧道:“那就算了吧。”   伸手从高文茵手中将小内内拿来。   高文茵道:“若是没有也不打紧,穿破了我可以帮着缝补。”   布是可以补,但这松紧带也不能永远保持弹性的。张斐笑道:“算了!就当传家宝,以后传给你儿子。”   “我儿子?”   高文茵一脸错愕,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登时两颊泛红,一双明亮的杏目幽怨地瞧了眼张斐。   张斐知道她脸皮薄,倒也不忍继续打趣她,自顾说道:“先把我的小内内藏好。”   他又蹦蹦跳跳地去到床边,将内裤放到小箱子里面,塞到床下面。   惹得高文茵是忍俊不禁。   这才刚刚放好,敲门声就响了起来,“三哥,恩公来了。”   “知道了!我马上就来。”   张斐又向高文茵道:“夫人,我先出去了。”   “啊?”   高文茵忙起身道:“三郎你你就穿着这身出去?”   张斐道:“懒得换了,这一家人,没所谓。”   “可是不行。”   高文茵急急挡在门前,“你这穿出去成何体统?”   张斐眨了眨眼,笑道:“夫人这语气可真是像极了夫人。”   “不不是的,我。”高文茵急得轻轻跺脚,“这若是让许相公知道这衣裤是我做的,非得以为是我!”   “是你教坏了我?”张斐不太确定道。   “嗯。”   高文茵连连点头。   她是那种传统妇女,对于这种事是非常在意的。   “你有这能耐吗?”   张斐呵呵一笑,又道:“行吧!我换身衣服。”   换回长衫,张斐来到前院,见许遵坐在里面,面色凝重,不禁上前问道:“岳父大人,出了什么事?”   许遵瞧他一眼,叹道:“补交契税方面出了问题。”   张斐问道:“什么问题?”   许遵将事情的缘由告知张斐。   张斐听罢,不禁无奈地叹道:“受苦的总是百姓啊!”   朝廷要钱,地主也要钱,这钱从哪里来啊!   许遵又道:“如今朝中已经有人在议论,当初官家不应该将王鸿贬黜京城。”   张斐眉头一皱:“他若回来,那我就麻烦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生产资料   还记得当初那场官司结束之后,那是多么的振奋人心,无数百姓是热泪盈眶。   张斐都成了百姓心中的英雄。   然而,这才过去几日啊。   这事情立马就来了一个大转折,振奋人心变成了怨声载道,热泪盈眶也变成了哀嚎遍野。   就是这么具有戏剧性。   可见这变法是多么的不容易,要知道这还都只是初步的工作,而且还仅限于京畿之地,结果也闹出幺蛾子来。   若再进一步,那可真是无法想象啊!   而这一回,张斐也不能置身之外,如果他们是打算借此事,要给王鸿翻案的话,一旦成功,那么他就可能会被派去琼州冲浪。   许遵也认为,这可能是对方的报复。   目前已经有了这苗头。   朝中不少官员开始以此为由,为王鸿开脱,王鸿在的时候,是屁事没有,收税的工作也非常顺利,是风平浪静,如今王鸿一走,结果就是民怨四起。   可见王鸿的那种做法,是有一定道理的。   你皇帝爱折腾。   你看。   折腾出事来了吧。   那王安石说得头头是道,忧国忧民,但结果又如何?   纸上谈兵。   异想天开。   还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如今都还没加赋,百姓就已经叫苦连天,这要加赋还得了。   王安石的这句口号,被许多大臣疯狂地嘲讽。   制置二府条例司。   “恩师,你看,这是我派人找来的几张租契。”   吕惠卿拿出几张租契递给王安石,“据我所查,其实大多数白契的佃租,都是将税赋平摊在佃租中,这地主、佃农各得一半。   还有一部分则是全由佃农承担,也就是说,佃农也交了税,只不过这税都被地主所得。至于林旦所言的那种情况,地主将未缴的赋税,全部让利于佃农,也不是没有,但是非常少。”   “岂有此理。”   王安石将几张契约狠狠拍在桌上。   吕惠卿又道:“恩师,你当时真不应该在夏税问题上松口,这种事是不能退让的。”   王安石瞧他一眼,叹道:“不瞒你说,事后我也非常后悔,可当时文彦博是一再强调朝廷准备不足,这也是事实,故此我才想着退让一步,我寻思着夏税可能也来不及了收了。”   吕惠卿道:“可如今他们拿着恩师这话,是大做文章,反而引起更多民怨。如果他们一闹,朝廷就选择让步,他们能不继续闹下去吗?再说,这并非是绝大多数,只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虚张声势,我以为朝廷根本就无须理会,那些佃农要抱怨也应该抱怨佃租太高,而非是朝廷的税赋。”   这厮可比王安石还狠一些。   成大事者,就不应拘泥小节。   王安石点点头:“这是我的失误,我待会就上奏官家,还是要依照计划行事,不能免除夏税。”   他也不想去增添那些佃农的负担,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就不能退后,必须要强势起来,否则的话,那就全完了。   其实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改革变法者,在最初阶段,都是表现的非常强势,这也无关善恶好坏,纯粹就是政治行为。   不这么做不行啊!   说着,王安石又拿起那几份契约,稍稍看了看,道:“你去找找张三问问看。”   吕惠卿一愣,“找张三?这事张三恐怕不能帮什么忙。”   王安石若有所思道:“既然这问题出在这租赁契约上,看看张三能否为那些佃农争讼,讨回公道。”   吕惠卿眼中一亮。   是呀!   如果能通过争讼,证明这契约无效,那么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是!我现在就去找张三。”   吕惠卿立刻赶往汴京律师事务所,结果却扑了一个空,范理告知他,张斐今儿压根就没有来汴京律师事务所。   吕惠卿又马上赶去张家。   结果得知,张斐是一早出门了,至今未回。   对方将这事与王鸿一案牵扯在一起,就等于是把张斐逼到跟王安石统一战线。   张斐可不是一个喜欢被动的人,不管是在床上,还是在公堂上。   他今儿一早就与许芷倩赶往白马乡,寻求耿明的帮助。   而在这事上面,耿明跟他们也是一条绳上的蚱蜢。   如果王鸿回来的话,耿明肯定是死定了。   其实谁都知道,耿明就是张斐对付王鸿的一枚棋子,那个案子绝不是一个巧合。   刚刚与妻儿团聚的耿明,得知此事,也是非常紧张,立刻帮着张斐找来两份佃农的契约。   “关于白契耕地的佃租契约,有不少种,但主要就是这两种,若是佃农与地主关系比较好,他们就会在地契中写明,地主每年将会凭借税钞向佃农征收缴相应钱粮。   其二,若是地主和佃农不是很熟,就是用大小契的方式,私下再签订一份契约,写明如果朝廷要针对这块田地征税,将由佃农承担。”   “看来在偷税漏税上面,不管哪个时代,都能够将人们的智慧逼到极限!”   张斐苦笑地点点头。   大小契就是阴阳合同,毕竟是偷税,租契上面也不能写得太明显,双方就私下再签一份,如果朝廷要对这土地征税,写明该由谁来承担。   责任划分的非常清楚。   但如果双方比较熟的话,就会在契约里面打个暗语,佃农将根据地主出示的税钞,向地主缴纳几成的税额。   得缴税才有税钞,而当地主出示不了税钞的时候,佃农自然就不用承担这部分税赋。   但这里面也有个风险,就是地主伪造税钞,亦或者通过别得方式,弄到真税钞,佃农就得承担损失,双方信任不够,一般不会签这种契约。   许芷倩急急问道:“张三,这官司能不能打?”   他们首先想到的也是,看能否通过打官司,来帮助佃农免除这部分税赋。   张斐犹豫片刻,突然向耿明问道:“那两个佃农为什么不亲自过来咨询?”   耿明讪讪道:“他们害怕因此得罪地主。”   说着,他又补充道:“除非恩公能够保障他们无后顾之忧。”   张斐偏头看向许芷倩,无奈地叹道:“问题就出在这里。”   许芷倩问道:“你无法保障他们无后顾之忧吗?”   “若只是两个佃农的话,那倒是小事一桩,但问题这不是两个佃农的事。”   张斐摇头叹道:“即便我帮他们免除承担这部分税赋,但我也无法控制地主会否收回土地,如今地少人多,地主根本不愁土地租不出去,反而是佃农害怕没了饭吃。”   许芷倩问道:“那可怎么办?”   张斐摇摇头,道:“这只能依靠王大学士了。”   这就不是一个是非问题,而是生产资料的问题,生产资料掌握在地主手里,那些佃农敢告地主吗?   告赢了。   是。   税是不用交了。   但工作也没了啊!   死得更惨。   其实一直以来,生产资料都是矛盾的根本所在。   争讼是难以解决生产资料的问题。   这就只能依靠朝廷。   商量无果后,张斐与许芷倩便出得耿家小院,告别了耿明,乘坐马车离开了。   张斐见许芷倩情绪低落,便道:“你先别失望,这事应该还有极大的回旋余地,毕竟王大学士不会让他们的奸计得逞的。”   许芷倩轻轻点头。   忽听得路边有人道:“秦老,麻烦你再通融一些时日,俺儿子刚刚才出生,都还未满月,妻子又没奶可喂养,只能去请奶妈,这些钱若是交了税,俺儿子就可能活活饿死啊!”   “停一下。”   许芷倩听罢,立刻吩咐了龙五一声,又掀开车帘,往外面看去,只见一个年轻小伙向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苦苦哀求着。   那中年人叹道:“你在这求我没用,又不是咱东主要你这钱,这都是朝廷让收的,咱也没有办法,咱们可是一钱也未多要,这税额都是朝廷定的,如今离缴税还有些时日,你赶紧去想想办法吧。”   那年轻人哭诉道:“可就这么几日,俺上哪弄钱去,这秋粮又还未收上来。”   那中年人道:“你看上哪去借一点吧。”   那年轻人听罢,是哽咽不语。   他知道,借高利贷意味着什么。   可若不借的话!   中年人见罢,也不再多言,道:“我还得去别家,就先告辞了。”   他前脚刚走,又闻屋内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那年轻人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呆呆站立在门前,显得彷徨无助。   许芷倩黛眉轻蹙,突然向外喊道:“青梅。”   “倩儿姐,有事么。”   “咱们带了多少钱出来?”   “好像有个三四十钱。”   “许娘子要钱么,俺这里还有一百来钱。”那李四忙道。   许芷倩道:“你们将钱都拿去给那小哥吧。 ”   “哎!”   等到李四拿着钱下得马车后。   许芷倩又吩咐龙五,“我们先走。”   马车再缓缓往前面驶去。   张斐开口安慰道:“这只是个个例,根据那两份佃农契约来看,就算交了税,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许芷倩却是摇头道:“此绝非个例,谁家没个难事,大多数佃农,每一文钱可都是算着用的。”   说着,她又瞧了眼张斐,见他充满担忧地看着自己,于是道:“你放心,我没事的,如这种事我见得太多了,能帮一个是一个。”   为什么他们父女支持王安石变法,就是因为他们有着太多的爱莫能助,只能寄望于朝廷变法。   张斐点点头。 第二百一十四章 决不退让   变法变法,听着是容易。   财富不均,匀一匀不就行了吗,这很简单。   但问题是你面对不是木头,而是人。   这就好比方程式,如果说只有一个变量x,那就简单得多,但如果多出一个变量y,这难度就要成倍增加。   你变得同时,他们也在变,导致事情往往不会按你的预计去发展。   朝廷可以变法,是因为朝廷控制着生产资料,同理而言,地主也能变,他们也控制着生产资料。   结果就是谁没生产资料,谁受苦。   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张斐,这其中的道道,他是一清二楚,历史课上,也能说上几句,批评司马光,批评王安石,批评苏轼,等等。   置身事外,总能谈笑风生,可一旦身处其中,谁又能淡定从容。   目前他所能做得,还真不比许芷倩强多少。   律法只能确保你交税,但不能让你将生产资料也交出来,只有立法才能做得到。   在外寻了一圈张斐,没有寻到,吕惠卿就回到制置二府条例司。   可这一回来,便又与苏辙争执上了。   苏辙可不是王安石举荐进来的,而是神宗钦点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苏子由心里清楚,外面的民怨当真是因民而生吗?”吕惠卿哼道。   苏辙道:“正是因为朝廷在颁布这条政令时,缺乏周详的考量,没有考虑到那些佃农,才会让人趁虚而入,但我认为这本是可以避免的。我大宋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指得不就是这一点吗?”   吕惠卿不屑一顾:“你这纯属是纸上谈兵,你信不信,你就是考虑的再周详,也会遇到问题的。”   苏辙道:“若是考虑周详,至少能够避免一些重大问题,即便遇到问题,也能立刻调整,而非向如今这样,只能将错就错。”   他在政治理念上,跟司马光比较相近,讲究谋而后动,若无万全把握,就尽量别去做。   他当然清楚,这后面肯定是有人作祟,但他认为,这是因为你们没有考虑完善,才让人钻了空子,如今逼得你们是进退维谷,又只能将错就错。   “什么将错就错。”吕惠卿道:“这事本就没错,是有人从中作梗,妄图逼退新法,但他们真是异想天开,我绝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苏辙摇摇头道:“此非治国,而是斗气。”   吕惠卿反驳道:“斗争亦属治国。”   苏辙苦笑道:“你若将精力都放在斗争上,又怎能治理好国家。”   吕惠卿反驳道:“此时你若不与我争,我会浪费唇舌吗?”   苏辙点点头:“好罢,好罢,我不与你争了。”   便是回身忙着自己的事去了。   他跟苏轼不一样,他会点到即止,不是非得争个胜败,就苏轼那嘴炮,真能与你争到天荒地老。   吕惠卿也是气冲冲地离开了,外面一堆糟心事,回到大本营,内部还要给他添乱。   真是嫌他不够烦么。   可刚到门外,又有一个文吏过来,“吕校勘,张三求见。”   吕惠卿立刻道:“他在哪里?”   那文吏道:“我让他在西房等着。”   吕惠卿立刻往西房走去。   原来张斐回到城里,得知吕惠卿满世界在找他,连家都没有回,就立刻赶来了过来。   “吕校勘。”   “你知道我为何事找你吗?”   吕惠卿没心情跟他打哑谜,开门见山地问道。   张斐苦笑地点点头:“不瞒你吕校勘,我今早出门,也是为了这事。”   吕惠卿忙问道:“你可有对策?”   张斐叹了口气:“我看过佃农与地主签订的契约,如果那些佃农愿意争讼,这官司绝对能打,可关键在于,佃农不会愿意上诉,这原因也很简单,打了官司,可能连生计都丢了,而我却无法给他们新得生计。”   吕惠卿瞧了眼张斐,道:“你应该知道此事是因何而起吧?”   张斐点点头:“故此我在得知此事后,就立刻跑去调查。虽然,虽然我暂时无法提供什么帮助,但是我以为这事决不能退让,这事所涉及的人是有限的,闹不出什么大乱子的。”   吕惠卿嗯了一声:“关于这一点,我与恩师也都知晓,不该就是朝中有不少人嚼舌根子。”   张斐问道:“这事摆明就是那么地主不对,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为那些地主开脱?”   吕惠卿呵呵两声:“这你就不懂了吧!那些人别得能耐没有,可批评人却是一流的,什么理由都能找得到,最可恨的说法,就是指我们准备不足,仅凭一场官司,就贸然决定,以至于引起民怨。什么时候,依法收税,也需要准备,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张斐又问道:“那他们又是如何谈论那些地主的所做作为?”   吕惠卿哼道:“避重就轻,以偏概全,拿一些特殊的案例,表示地主未从中受益,将税赋之利,全部让于佃农。   这批评人,还怕找不到理由么,若让我批评他们,我也能够找出一百条理由来,我是没功夫与他们多费唇舌。”   张斐道:“但是这些理由都不足以服众。”   吕惠卿苦笑道:“是不足以服众,他们凭借的就是嗓门大。”   嗓门大?张斐微微皱了下眉头,心想,可惜我那正版印刷坊还未能运转起来,可即便能够运转,相信他们也不会允许我发表。   吕惠卿见他沉思不语,问道:“你当真没有办法吗?”   他还是希望张斐能够为他们解决问题,他们没有那么多精力耗在这上面。   张斐思索一会儿,道:“能不能给予那些佃农一些补贴?”   吕惠卿错愕道:“什么意思?”   张斐道:“补交契税,缴纳税赋,国库收入有所增加,可以拿出一些钱来,补贴给那些佃农。”   他那个时代都是这么干的呀。   吕惠卿道:“你这是什么办法,且不说目前国家财政本就不好,根本拿不出钱来,就算财政不错,你补贴的过来吗?你若补贴,地主就肯定会增租,到时还不是补贴给了地主。”   张斐讪讪点头:“那倒也是,是我想得太天真了。”   皇宫。   “陛下,这也是臣从佃农手中借来的租契,与林御史说得,是大相径庭,只有少数地主将税赋之利,让于佃农,大多数都是与佃农平分税赋之利,更有甚者,将全部税赋据为己有。”   “岂有此理。”   赵顼不由得怒哼一声:“这些御史就是朕的眼睛和耳朵,好让朕知晓民情,若是他们都欺瞒朕,那朕岂不是成了瞎子和聋子。”   毕竟他是皇帝,不太了解情况,之前还真被林旦那纸契约给糊弄住了,不曾想,那不过是少数。   这些御史大大滴狡猾。   王安石又趁热打铁道:“陛下,之前臣也认为可能是朝廷准备不足,但经臣调查,这是有人从中作梗,意图还是要阻止臣变法,臣以为此事决不能退让,朝廷必须依照之前的政令行事,夏税也不能免,若让他们尝到甜头,他们反而会想尽办法,压迫更多的百姓,制造更多的民怨,以此来向朝廷施压。”   赵顼点点头,目光坚定地说道:“就依先生的意思,那些人的话,不用去理会。”   “臣遵命。”   得到皇帝旨意的王安石,又立刻赶去开封府,毕竟这执行权是在开封府手中。   “介甫啊!”   吕公著叹道:“咱们的本意是让那些地主缴纳该缴的税,可如今他们全都转移给佃农,此事是否还得再考虑一下。”   他在一线,肯定是非常清楚的,或许是有人从中作梗,但事实最终还是由那些佃农承担。   契约上也是白纸黑字,你也没法迫使那些地主承担税赋。   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纯粹为国敛财吗?   王安石反问道:“如果这赋税真是由佃农承担,那他们为何还要这么做?还要逼迫朝廷收回政令。其实以白契偷税漏税者是多数,而所涉及的佃农是少数,只要他们见到咱们不为所动,自然就会放弃。”   吕公著道:“我怎就不明白,我就是担心,朝廷逼得紧,他们也逼得紧,最终受苦受累的还是那些佃农。到底土地是在他们手里,朝廷征税征得多,他们就只需要摊在佃租里面,我们是不是先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王安石是欲哭无泪道:“这个问题我会想办法解决的,但,唉,但这得一步步来,如今连土地都未清查,要是我贸然变法,你又得怨我准备不足。但如果连清查土地、补交契税,都无法完成,谈何改变。”   他是真的急了,总是说我激进,但又逼着我去解决问题,到底要我怎么样?   他是要改革土地的,只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但可以先做准备工作,清查土地这一步是必走的流程。   吕公著见他也不容易,点点头道:“好吧!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沈家。   “方才官家已经下旨,不免夏税。”   唐积是开心地向沈怀孝他们说道。   沈怀孝呵呵道:“果然不出我们所料。”   曹邗道:“他王介甫是退无可退,一定是一条道走到黑。”   沈怀孝道:“那就好办了,官家亲自下旨,下面的人自然不敢怠慢,这可是给了那些胥吏机会。”   曹邗呵呵笑道:“上回张三那么一弄,不管是开封县,还是祥符县的胥吏,可都有一些忌惮,不敢再从中索要钱财,如今这机会又来了,他们肯定会浑水摸鱼,将之前损失的都给拿回来。”   唐积道:“到时那些御史可不会放过王介甫的。” 第二百一十五章 比如士大夫没卵用   神宗下旨,维持旧议。   补交契税之地,必须要依法缴纳税赋。   这顿时引起朝中不少大臣地激烈反对,他们认为这无助于缓和局势,反而会进一步加剧局势的恶化,引发更多民怨。   但是神宗不为所动。   王安石领导的革新派,自然也在朝中反击,朝廷依法收税,何错之有?   你们这么激动,莫不是也在偷税漏税。   他甚至上奏神宗,表示要清查朝中那些反对朝廷税收的大臣的税务。   当然,神宗对此也是存而不论。   这要查起来,可就没法收场了。   而这令富弼等一干庆历旧臣,是忧心忡忡,仿佛庆历党争已经是近在眼前。   他们非常清楚王安石为何拒不退让,同时也是清楚对方为何咄咄逼人。   这个问题无解啊。   而身为保守派的司马光,并未就此发过任何言论,他一直在忙于法律援助之事。   非常顺利。   其实这事也并不是人人都答应,很多人都对此有所保留,甚至于反对。   这摆明就是要兴争讼之风。   劣迹斑斑的珥笔张三,至今可还历历在目。   不抑制争讼,反而兴起争讼。   这岂不是本末倒置。   但是,这个时机太妙了,这两害相权取其轻啊。   如今大家众志成城,抗衡王安石,要是又把这事给闹起来,分散大家的注意力,可能就会让王安石得逞。   再者,司马光是占据着道德制高点,哪怕不兴争讼之风,就跟以前一样,百姓请不起茶食人写状纸,也是吃亏的,这并不公平,不识数认字的百姓,在争讼方面本就吃亏。   如今朝廷不花一钱,就能够为百姓提供这方面的帮助,还能获得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这也得到赵抃、文彦博、范纯仁、苏轼、苏辙等人支持。   很轻松。   王安石都羡慕哭了,同样都是改革变法,为什么差别这么大。   翰林院。   坚守最后一班岗的司马光,坐在屋内,翻阅着有关争讼方面的书籍。   他虽然已经决定推动法律援助,给予争讼合法地位,但是他心里还是有些保留的,他查阅历朝历代对于争讼的一些看法,看能不能避免争讼所带来的弊病。   突然,门从外面打开来。   司马光抬头一看,只见王安石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二人一对目。   一个低头继续翻阅,一个将脸傲娇地偏到一边。   真是默契十足。   过得一会儿,王安石上前坐在司马光对面,问道:“你怎么在这?”   司马光头也不抬地回答道:“政事堂太吵了。”   王安石举目四顾,讽刺道:“这里就不吵吗?”   司马光将书本一合,“现在也有些吵了。”   王安石瞧了眼司马光,问道:“你最近比较安静,是不是又在暗中谋划一些阴谋诡计。”   司马光呵呵两声:“这阳谋你都未必挡得住,还需要阴谋吗?”   王安石问道:“什么阳谋?”   司马光问道:“你现在是不是一定要收这夏税?”   王安石点点头:“不错。”   司马光道:“若有人暗中唆使那些胥吏,借机剥削百姓,激起更大的民怨,你怎么办?”   王安石不屑一顾:“天子脚下,他们敢。”   司马光笑道:“你可不要忘记,是你逼着他们催缴税收的,那些佃农又交不上税,他们只能不择手段。”   在王安石还未开始变法前,他就已经想到这一天。   以史为镜,可知套路。   王安石道:“司马君实,你也是参知政事,你明知他们会这么做,却等着我看笑话,你这算不算徇私枉法。”   司马光道:“记得我早就与你说过,治国先治吏,吏治不明,好法也会变成坏法,更何况,你这连好法都谈不上。”   王安石道:“咱们走着瞧。”   言罢,他就起身离开了。   出得翰林院,王安石就赶紧将吕惠卿给找来,吩咐道:“你立刻带领相度利害官去巡察催缴夏税一事,莫要让人从中作梗。”   他为什么在制置二府条例司,设相度利害官一职,防得就是这一招,他料到在执行方面,肯定会出问题,但是这事本不在他的计划之中,他一时就给忘记了。   吕惠卿一听就明白,“恩师莫不是担心有人借机生事。”   王安石点点头。   吕惠卿道:“恩师放心,学生不会给他们机会的。”   当吕惠卿刚准备出门时,王安石突然又叫住吕惠卿,“等会。”   吕惠卿回过身来,问道:“恩师还有何吩咐。”   “不对不对!”   王安石连连摇头道:“此事不能这么干啊!”   吕惠卿问道:“恩师此话怎讲?”   王安石道:“之前我就保证过,民不加赋而国用饶,新法本就得不到那些地主的支持,若再无民意支持,那就不可能成功的。”   吕惠卿立刻道:“可是此事令不少百姓受益,他们不用白白承担,那些不属于自己土地的税收,而相比较起来,那些佃农所承担的税赋,根本就不值一提,况且他们本也属于偷税漏税,让他们交税也是理所当然的。”   王安石叹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如果我们去催缴税收,我们就会站在百姓的对立面,这是万万不可的。”   说到这里,他摇头一叹:“也怪我,太过心急,以至于忽略了这一点。”   吕惠卿道:“可是朝令夕改,后患无穷。”   “这我也知道,税是一定要收。”   王安石点点头,又道:“但先别去催缴税收,你先带人与开封府一块,进行全面普查,查明佃农们目前的困境,这到底是后面有人唆使,还是他们真的生活很困难,这一笔钱咱们得想办法算在那些地主头上。”   被司马光一激,他反而是冷静了下来,他新法的理念,就是要减轻百姓负担,同时增加富绅、地主的税入,充盈国库。   税赋转嫁,是他一定要阻止的事情,如果说他为求自己的权威,而去逼迫百姓交税,这无异于本末倒置。   是万万不可的,他的新法必须要争取民意的支持。   他一定不让这种情况发生。   而神宗赵顼,虽然在表面上是坚定地支持王安石,但他如今还有另外一个选择。   这牌桌上可是坐着三个人的。   这日夜里,赵顼是悄悄命人将张斐召入宫中。   赵顼直接问道:“此事你怎么看?”   张斐回答道:“我以为此事若不解决,陛下将一直会受困于此。”   赵顼点点头道:“你说得很对,这正是朕所忧,朕只有稍有动作,他们便可以民来威胁朕,到头来,朕就只能遵循轻徭薄赋,可是朝廷轻徭薄赋,地主却变本加厉,这意义何在,朕绝不会这么做。”   他为什么支持王安石,不支持司马光,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朝廷轻徭薄赋,国家税入一定减少,那么就给了地主更多压榨的空间,这就会造成,地主更富,朝廷更穷,财富可是跟权力挂钩的。   没钱连军队都使唤不动。   说着,他又看向张斐道:“你可以解决之法?”   张斐沉吟少许,回答道:“最近我翻阅了所有有关佃农的律法,但是无一例外,全部是有利于地主的,要打也只能打白契违法,但事先朝廷已经说明,只要补交契税,便既往不咎。”   要从律法来看,官府与地主就是一体的,如宋刑统里面,就明确表示,如果佃农不缴税赋,官府将介入代为催缴。   赵顼听罢,不禁愁眉难展。   张斐瞧了眼赵顼,心道,如果我不能帮他解决这个难题,只怕我今后没有资格坐在这牌桌上。   赵顼来找他,证明他还坐在牌桌上,是可以倚重的。   但如果无法为赵顼分忧,赵顼自然而然就会慢慢疏远他。   他思索半响,道:“陛下,我有两策,一策可解近优,一策可解远虑,不知陛下想先听哪策?”   赵顼顿时喜出望外,稍一沉吟,“先听近优。”   张斐道:“目前陛下所忧,关键是在于舆论权被他们控制着,其实许多佃农一直都被地主剥削,可也未闹出这般动静来,而如今朝廷一有动作,而且还是依法收税,舆论却如洪流一般,如果陛下掌控不了舆论权,是难以扭转当前局势。”   赵顼听得是连连点头,又道:“可朕就一张嘴,又如何说得过他们。”   张斐道:“我倒有一策,可以助陛下夺回舆论权,至少能够跟他们打个平手。”   赵顼忙道:“快说。”   张斐道:“就是印发小报。”   “印发小报?”   “对。”   张斐道:“陛下可有听过一种活字印刷术?”   赵顼想了想,才道:“倒是听过。”   张斐道:“我的正版书铺最近一直在研究这种技术,如今已经成熟,而这种技术能够快速的印刷文章。”   赵顼听到了这里,是连连摆手道:“这无大用,舆论也是要讲道理的,就算你将文章印到纸上,他们也能将你反驳的体无完肤。”   要知道他可是坐拥第一文官天团,你跟他们比写文章,你是疯了吧。   就还不如打官司。   张斐道:“所以这要兵行险招,专门写一些他们不敢去辩论的话题。”   赵顼问道:“例如?”   “例如士大夫没卵用。”   “此话何解?”   赵顼疑惑地看着张斐。   “咳咳,我的意思是,就写士大夫没什么用,自私自利,乃窃国之贼,不能倚重士大夫。”   “?”   赵顼听得是冷汗涔涔,“你这么写,他们能放过你吗?”   张斐道:“我没说我来发啊!”   赵顼问道:“那谁来发啊!”   “这事除了陛下你之外, 谁还敢发。”   “朕来发?”   赵顼不禁铁青着脸,“你这不是害朕吗?”   张斐道:“小民哪敢,我的意思是,这得偷偷的发,不能让他们发现,只有陛下你有这能力可以做到,我只能提供一些技术和想法。”   赵顼当即瞪他一眼。   这若是被抓到,那他可就完了呀,得罪了天下文人,只怕他这皇位都坐不稳了。   可是,骂骂那些士大夫,倒也挺爽的。   左思右想后,赵顼想出一条妙计来,“不如这样,朕给你人和钱,但还是你来做。”   “啊?” 第二百一十六章 道德绑架   好慌!   密谋的二人,此时都慌得一批。   尼玛玩得有些大。   出了事,这责任谁也承担不起。   但但好像又挺刺激的。   年轻人就是喜欢刺激。   张斐是眼泪汪汪道:“陛下,要是被抓住,小民就完了呀!”   言下之意,你是皇帝,你被抓着,他们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可赵顼认为,我特么是皇帝,肯定不能由我来背锅呀,这会坏事的,是一本正经地反驳道:“朕可以保你,你保的了朕吗?”   “?”   张斐眼眸一转,“陛下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如果在皇宫里面印发,可以做到万无一失。”   谁也不敢查到皇宫里面去啊!   赵顼狠狠瞪他一眼,“你”   话一出口,他似乎意识到嗓门有些高,心虚地左右看了眼,又低声道:“你是疯了吧。在皇宫里面印发小报,到时朕想撇清咳咳,这主意是你出的,当然得由你来做,这事就这么定了。”   拜托!我可是有正当职业的,我本来还打算做一个正经的传媒大亨,这小报完全是帮你出主意,干我屁事。张斐顿时萌生退意,道:“陛下,要不咱们再考虑考虑。”   赵顼稍稍犹豫了片刻,摇头道:“不用考虑,就这么干。”   其实他心里对士大夫意见不小,早就想骂骂士大夫,只是没这个胆,关键撕破脸皮,对谁都不好,张斐此策,无意间打动了他,就算解决不了问题,出一出心中恶气也好啊!   未等张斐拒绝,赵顼又问道:“何策可解远虑?”   张斐郁闷地瞧了眼赵顼,知道这锅肯定是自己背了,不禁暗叹一声,我这还真是自作孽啊!答道:“如果那些佃农真的要上诉的话,小民也是能够打的,但是关键就在于,佃农们不敢打这官司,原因就是如果佃农打官司,可能连生计都丢了。”   赵顼轻轻点了下头。   张斐道:“依照我朝律例,垦田即为永业,土地是地主的,这是无法改变的。在无法确保佃农的生计,始终要受到他们的制约。”   赵顼问道:“可如何确保佃农的生计?”   张斐道:“只能依靠商业,鼓励商业发展,创造出更多的生计,如此方能削弱地主对朝廷的制约。”   这生产资料的问题,还得是依靠经济原则,律法是无法解决这个问题的。   就事论事,地主也是人,人性就是自私的,能多赚一点,为何不多赚一点,能少承担一点风险,为什么不少承担一点风险。   要是人人都跟许芷倩一样,那就没有地主了。   赵顼却是听得直摇头,哼道:“那些大富商比起地主而言,更是不遑多让,亦不可信也。”   地主就已经让人头疼不已,又整个大富商出来,这不是自找罪受吗。   张斐道:“话虽如此,但我朝对于商业的管控是远胜于对农业的管控,同时商业给国家带来的风险,又远小于农业,从商业方面着手,是要简单得多。”…,由于土地私有制,导致宋朝国家控制的土地,只有全国的十分之一,其余的都控制地主、豪强、军官等统治阶级手中。   个个都不是好惹的。   土地改革,真的是比登天还难。   反倒是对商业的管控,是极为严厉,因为宋朝有着强大的禁榷制度,基本上大宗商品都是国营。   这导致今后宋朝的税收占比,商税占百分之七十,而农税只占百分之三十,在整个封建社会,都是独此一例。   赵顼觉得也有些道理,问道:“依你之见,又该如何从商业方面着手?”   “立法!”   张斐立刻回答道:“唯有通过法律,才能够确保既鼓励商业发展,同时又牢牢控制住那些商人。”   他肯定还是走法制路线,只不过改革农业,这阻力太大,特权阶级太多,朝廷又缺乏在这方面的管控,在张斐看来,是寸步难行。   商业不同。   盐、铁、酒,等等,全都在朝廷手中,朝廷就是老大,这里面有很大的立法空间,也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如果说朝廷通过立法,令商业得到提升,到时针对农业进行调整,大家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也是张斐最近一直在考虑的问题,这法制得先往哪边,收益最大,没有收益,就没有理由推动法制建设。   赵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张斐又道:“这回陛下要吸取朝廷在农业方面的错误决策,不能给予太多特权,最好是不给于任何特权,一切都依法规行事。   同时也要避免商业中出现佃农的现象,在人工雇佣方面,朝廷就应该立法适当的确保劳工的利益,而不能如对待佃农一样,只考虑到地主的利益,如此亦可限制商人势力壮大。   等到商业扩张,急需人力之时,朝廷再转身整顿农业,如此一来,再出现这种情况,佃农就敢于状告地主,即便不种地,他们也能够找到生计。”   听到这里,赵顼疑虑道:“可是农业乃国之根本,若大家都不种粮食,可能会引发危机的。”   张斐笑道:“陛下不用担心这一点,地主也是求财,一拍两散,是大家都不想的,这就有了谈判的条件,不会像如今一样,地主横行霸道,而朝廷却束手无策。”   赵顼点点头,道:“也就是说,暂时先不整顿农业?”   张斐道:“在我看来,暂时就没法整顿。”   赵顼皱眉道:“但如今在佃农一事上面,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张斐道:“之前我不是说了么,可以用发小报的方式,道德绑架那些士大夫,让他们主动去平息此次事件,暂时就将就着过,等时机成熟再来整治。”   “道德绑架?”   赵顼呵呵笑道:“你这说法倒是挺有趣的。”   张斐嘿嘿道:“我这也是学他们的,他们平时不总是这么对陛下么。”…,赵顼一愣,猛然醒悟过来,我才是那个受害者啊。直点头道:“就用这一招,咱也道德绑架他们一回。”   他对这小报立刻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拉着张斐,开始密谋起来,该如何操作这事。   这事报复感极强,但风险系数也极高,一旦被发现,赵顼必然会弃车保帅,他不可能承认是自己干得,这真的会影响到他的统治地位。   在密谋的过程中,他是想尽办法,确保这事就查不到他头上来,是撇的一干二净。   张斐是心如明镜,这事一定得操作好,否则的话,赵顼能不能保他不死,他都没有把握,他是一再强调这安全系数。   人是一定要可靠,地方一定要隐蔽。   而且不能只在一个地方,要打一枪换个地方。   京畿之地,乃是士大夫们的权力中心,是很难躲藏的。   翌日上午。   汴京律师事务所。   “啊!”   “你昨晚是做贼去了么?”   司马光看着哈欠连天的张斐,不禁询问道。   “没有!”   张斐使劲地眨了眨眼,“看书看得忘记休息了。”   他根本就没休息,昨夜与赵顼谈到天明。   司马光当然没有想到张斐已经与皇帝勾结上了,抚须道:“看得是宋刑统吧?”   张斐愣了下:“司马大学士为何这么说?”   司马光呵呵道:“王介甫定是找了你帮忙,看能否状告那些地主。”   张斐讪讪一笑,没有否认。   在这事上面,他与王安石本就是统一战线的。   司马光问道:“那你想到办法没有?”   张斐摇头一叹:“也不是不可以告,我看过一些契约,都存有很严重的问题,但是告了之后,那些佃农该上哪去谋生。”   “看看!看看!”   司马光摇摆着手指,“你都能够想明白这个问题,可那王介甫就是一根筋,凡事不顾后果,他不如你也。”   张斐忙道:“这我可不敢当,况且这事也不是王大学士挑起的。”   司马光瞧他一眼,“是呀!差点忘记你也有份。”   张斐讪讪一笑,不答这话。   司马光又道:“既然这事你帮不上忙,那就好好将这法律援助的事办好,管好你的人,莫要贻人口实,否则的话,我可是饶不了你。”   他今日来,就是为了这事,官府那边,他们已经安排妥当,就等着事务所派人过去。而且他也比较谨慎一点,暂时只在司录司进行法律援助。   最低级法院,左右厢公,都是处理一些小纠纷,法律援助的意义不大。   至于刑事案件,他认为还是得以证据为先,若有不服者,继续上诉,可再依靠珥笔争讼,思来想去,在司录司尝试是最为合适。   张斐忙道:“司马大学士还请放心,这事我一直都在筹备,不会出现错漏的。”   司马光稍稍点了下头,突然问道:“这佃农一事当真就不能诉诸公堂吗?”…,张斐愣了愣,诧异地看着司马光。   司马光小声道:“你说能不能帮着那些佃农,状告朝廷。”   张斐是震惊地看着司马光。   让我状告朝廷?   司马光一脸鄙夷,“你这是什么表情,你又不是没有干过,当初你不是帮史家状告朝廷么。”   反过来告朝廷,张斐还真就没想过,他仔细想了好一会儿,道:“司马大学士的意思是,让我通过上诉,帮助那些佃农免除税赋?”   司马光点点头道:“如此一来,就可以确保朝廷在依法收税的前提下,免除那些佃农的税赋。”   张斐凝思好半响,摇摇头道:“不对。”   司马光问道:“什么不对?”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这土地不是那些佃农的,而是地主的,朝廷又不是根据这人来收税的,而是根据土地收税,如果我代表佃农去打官司,是没有理由免除地税的,除非我是代表地主,但此番收税又是基于他们偷税漏税的基础上,如果我要打赢这场官司,首先就是否定这属于偷税漏税,可是这就是我给定下来的。”   “这倒也是,此事本就因你而起。”司马光稍稍点头。   张斐苦笑道:“其实朝廷既往不咎,只让他们交今年的税,已经是非常合情合理。”   司马光感叹道:“所以说若想国家安定,还是要轻徭薄赋啊!”   张斐道:“朝廷轻徭薄赋,是不能解决佃农的问题,轻租薄赋才行。”   司马光道:“若朝廷不以身作则,又如何去要求别人。”   张斐紧紧抿着唇,不做声。   司马光瞧他一眼:“你有话就说,犯不着在这装模作样。”   张斐讪讪笑道:“我只是觉得,这佃租一事,朝廷以身作则,恐无大用,毕竟不是每个大臣都如同司马大学士一般清廉朴素,家中不置田业。”   司马光登时无言以对。   谁家的佃农最多,不就是那些皇亲国戚,朝廷大员吗。   如史挺俊、耿明那种奋斗置业的,又能养多少佃农。   要以身作则,还是得士大夫们先以身作则。   这个就只能依靠道德绑架。   因为律法是完全偏向他们的,同时立法权又控制在他们手里,要知道王安石也属于士大夫阶层的。   他们手中握着王炸加四个2,只有一个机会能赢,那就是抢得先手,然后弄个四飞,一把出完,不给他们机会。 第二百一十七章 猛男王安石   “司马叔父走了?”   司马光走后不久,许芷倩便入得屋内来。   张斐点点头:“关于法律援助的事,已经有了眉目,司马大学士让我们先派人去司录司驻扎,到时会先由诉讼人申请,然后再司录司指派。”   许芷倩不禁面色一喜,她没有想都会这么快,朝廷的办事效率什么时候提高了,但旋即又低声道:“不过店里的珥笔对这事好像并不是很满意,私下多有抱怨。”   “这在我的预计之中。”   张斐微微耸肩,笑道:“谁都想轻松拿钱,我也想。但我可不是那个冤大头,若他们因工作受伤,我可以补偿给他们,不让他们吃亏。但是想要从我手里拿到更多的钱,还得用能力说话。到时我还会弄一块木板,挂在墙上,用来记录他们的成绩。”   许芷倩抿唇一笑:“你这一招可真是够损的。”   张斐呵呵笑道:“等到他们赚到钱,就不会这么想了,这一点就不用去迁就他们,凡事还得按照规矩来。”   许芷倩点点头,又问道:“关于佃农的事?”   张斐摇摇头道:“我暂时还未想到什么办法,但是这期间吕校勘也没有再来找我,估计他们是另有打算,这本也是政治方面的问题,我们所能做的不多啊。”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许芷倩:“你就不要过多去想这事,先做好咱们分内的事。”   关于小报一事,他不打算告知许芷倩,不是不信任许芷倩,而是这事是有风险的,这不知者无罪吗。   所以他也不会告诉许遵。   都是他自己私下操作。   目前他还在等消息,那边赵顼得安排人、地点,等一切安排好,他再提供技术和想法。   为了掩人耳目,张斐决定亲自来筹备法律援助一事,如此一来,到时大家即便怀疑他,他也是有理由可以为自己开脱的,这就是不在场的证据。   当然,法律援助对于他们珥笔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如果能够起到正面的效果,是能够为珥笔争取到合法的争讼地位,壮大的珥笔的队伍,让争讼变得规范化。   他们才有更多用武之地。   在当日下午,张斐又召开会议,完全无视珥笔们那幽怨的眼神,让他们自己根据自己所擅长的,来决定诉讼什么类型的案子。   珥笔内部也要专业化,他们选定自己擅长的诉讼后,就专门负责打这一类官司。   为求公平,类型的不同,加分的分数也是不同的。   其中,契约纠纷,这个最常见的,但是也加分最多的。   至于邻里纠纷,这个也比较常见,但加分就比较少,因为面对这种官司,官府大多数也是要求劝和为主。   三司。   “沈兄,那王介甫好像没有上当。”   杜休有些郁闷地向沈怀孝道。   沈怀孝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杜休点点头道:“虽然官家已经下旨,向那些补交契税的田地征收夏税,但是王介甫并没有立刻命人去催缴税收,而是派出制置二府条例司的相度利害官,配合开封府,对佃农的情况进行普查。”   沈怀孝沉吟少许,道:“你的意思是,王介甫打算退缩?”   杜休摇摇头:“这不好说!毕竟官家都已经下旨,证明王介甫决心要征收这夏税,他进行普查,极有可能是在谋划什么。兴许他是要劝说那些佃农主动交税,或者劝说那些地主主动交税,这都是有可能的。”   沈怀孝听得就呵呵笑了起来:“收税一事,你我心里都清楚,天下就没有人想交税的,必须得做恶人,才能够将税钱给收上来,光凭几句好话,就想   让百姓交税,真是异想天开,更别说那些地主了。   这一次他王介甫是输定了,他若往后退,就肯定收不上税来,若是强征,那他所做之事,与王鸿又有什么区别?   到时我们就可以上奏,请求朝廷,还王鸿一个清白。”   杜休点点头:“沈兄言之有理,如今王介甫确实是进退维谷,不如这样,我们先在朝中制造言论,王鸿虽有不当之处,但他也是为国家财政着想,一个珥笔又怎知道收税的困难。”   沈怀孝稍稍点头,突然道:“说到这珥笔张三,咱们不能让他置身事外。”   杜休心里咯噔一下,“沈兄有何想法?”   沈怀孝道:“张三不是喜欢为穷人出头么,咱们找几个佃农去请张三帮忙,让他跟王安石去自相残杀。”   杜休想了想,道:“此计倒也不是不行,但这么做,又得闹到公堂上去,咱们!”   “免了!还是免了!”   沈怀孝连连摆手:“你也权当我没有说过,这回咱们是坚决不上公堂,前面那几回,若不上公堂,岂会输得那么难看,平时大家争上几句,就是输了,也不打紧,可若在公堂上输了,就得负法律责任。”   越说他越是心有余悸,又问道:“最近张三有什么动静?”   杜休道:“听说是在安排法律援助一事。”   沈怀孝点点头:“此事我也听说了,是司马相公提议的,好像司马相公与张三的关系也不错。”   杜休道:“这我就不大清楚了,不过我估计应该是那许仲途从中牵线搭桥。”   沈怀孝哼道:“要真说起来,他张三也是靠女人,若非攀上了许家,他哪有今日。”   杜休呵呵道:“他命好,咱们能有什么办法。”   “命好!”沈怀孝冷笑道:“他总有倒霉的时候。”   审刑院。   “听闻王安石正在派人调查佃农的情况。”   文彦博向司马光说道。   司马光瞧了眼文彦博,“文公怎么看?”   文彦博捋了捋长须,“我以为王介甫应该清醒了过来,不管他怎么做,这税赋始终会加到佃农头上,只不过他之前言之凿凿,一时找不到台阶下,要不咱们帮帮他,其实这事你我也都清楚,肯定是有人在后面推动,倒也不怪王介甫。”   司马光呵呵笑道:“文公与王介甫接触甚少,不了解此人,此人虽非莽夫,但性子可是执拗的很,他决定的事,是很难改变的。这夏税他一定会收上来的。”   文彦博皱眉道:“那他就是中了对方的计啊!”   “他不会在乎这些的。”   司马光摇摇头。   这回王安石没有冲动,要求先进行调查,看看那些佃农是否真的有困难。   这赢得吕公著高度赞赏,身为王安石的好友,吕公著太清楚王安石的脾性,就怕他冲动。   他真是全力配合,能动员的人,都给动员上了。   经过连续几日高强度的抽查和寻访,但得知的结果,是令人沮丧的。   “确实有不少佃农生活比较困难,那是因为他们本就承担着高额的佃租,这家中余粮本就不多,而夏税是以钱币为主,如果我们催缴税收,他们只能被迫低价出售粮食,这无异于雪上加霜。”   吕惠卿向王安石禀报道。   吕公著忙道:“介甫,你看看,我没有骗你吧,那些佃农确实生活不容易,这会逼死人的。”   佃农本就比自耕农要多缴佃租,大多数佃农在佃租中,就已经交了一半税赋,如今又要缴税,这真的是要命。   吕惠卿道:“可是这与朝廷无关,是那   些地主所为,他们至少拿得朝廷一半的税赋,凭什么由朝廷来承担这损失。”   吕公著道:“这我也知道,但这事得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   吕惠卿心想,你这慢慢,那肯定没了下文。   但他也不好跟吕公著争。   王安石瞟了一眼吕公著,又向吕惠卿问道:“你们没有去跟那些地主商量吗?”   吕惠卿无奈道:“如何没有,但是没有任何收获,他们拿着契约,表示他们按照契约办事。不但如此,他们还说。”   王安石皱眉问道:“他们还说什么?”   吕惠卿道:“他们还暗示,这都是因为朝廷税赋太重,导致他们也无余力帮助佃农,希望朝廷能够轻徭薄赋。”   其实这就是暗讽王安石不顾民生,为国敛财。   王安石冷冷一笑:“真是敬酒不喝喝罚酒,我就不信治不了他们。”   起身就往外面走去。   吕公著赶忙起身,“介甫,你去哪里?”   王安石不予理会,出得开封府,就直奔皇宫而去。   “先生是有何急事要见朕?”   赵顼听到王安石有急事禀报,都顾不得用膳,急急忙忙就来到殿内,都有些微微喘气。   可见赵顼依然还是非常看重王安石。   王安石拱手一礼:“陛下可否借臣一万贯?”   “一万贯?”   赵顼愣了愣,道:“先生要一万贯作甚?”   王安石什么性格,他清楚的很,虽然他为国敛财,但他个人视钱财如粪土,完全没兴趣。   王安石道:“若陛下愿借臣一万贯,臣保证至少归还十万贯税入。”   “啊?”   赵顼傻眼了。   傍晚时分。   汴京律师事务所!   “真是累啊!”   张斐站在门前伸展了的双臂,又回头向里面喊道:“芷倩,快点,马车到了。”   “马上。”   里面传来许芷倩的声音。   过得一会儿,许芷倩捧着一沓文案,急忙忙出得门来,“走吧!”   说完,见张斐不答,偏头瞧他一眼,只见张斐望着左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王安石骑着马往这边行来,后面还跟着三辆驴车。   这一幕,也得路上的行人,纷纷停驻观望。   过得一会儿,王安石来到律师所店门前,下得马来,他先是看了看张斐和许芷倩,问道:“你这是准备回家?”   张斐木讷地点点头。   王安石沉眉不悦道:“年轻人就应该多努力努力,这么早回家作甚?”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人生就只剩下了工作。张斐讪讪道:“生孩子。”   许芷倩听罢,当即用手肘捅了下张斐,嗔怒道:“你瞎说什么。”   张斐低声道:“没说你。”   没说我就好!许芷倩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凤目中是火光闪烁。   王安石瞅着这小两口打情骂俏,倒也理解,呵呵道:“就算生孩子也不急于这一刻,还有大晚上的功夫。”   “那是!那是!”张斐嘿嘿一笑,又问道:“王大学士有事吗?”   王安石回头看了眼随从,那随从立刻上前,将一沓簿子递给张斐。   张斐接过来,看了眼,也没有书名,不禁问道:“这是?”   王安石道:“我要起诉这些人偷税漏税,让他们将这些年所欠的税收,全部都补上,是一文都不能少,而且还要追缴他们的罚金。”   说着,他身子一侧,看着那几辆   驴车,“这里是一万贯,是给你的佣金。” 第二百一十八章 以无情胜有情   这又是什么情况?   张斐、许芷倩是面面相觑。   怎么又给告上了?   完全摸不着头脑。   不过看在一万贯的份上,张斐就勉强加班一会儿。   又将王安石请入店内。   许芷倩亲手为他们泡上一壶茶。   “王大学士,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斐暂时还没有赚钱的喜悦,有得只有懵逼和好奇。   要是能告早就告了,朝廷都说了补交契税,之前的就算了。   王安石道:“我方才说得还不够清楚么,让你告上面那些人偷税漏税,共一百零八的个地主。”   一百零八?我这要将他们告上梁山,会不会出问题?张斐道:“但是朝廷不是说了么,只要今年之内补交契税,那就既往不咎,如今可还在期限内。”   王安石哼道:“我本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这些人就是不识好歹,自以为是,处处与朝廷作对,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今儿非得治治他们这嚣张跋扈的劣性。朝廷是说了只要在今年之内补交契税,就可以既往不咎,但那只是针对白契所涉及的偷税漏税,可是那些地主偷税漏税,可不仅仅只利用白契,他们还有各种手段。”   张斐眨了眨眼,又瞧了眼许芷倩。   许芷倩也是一脸懵圈。   她也没有见过这种操作。   “这样,这样可以吗?”张斐傻乎乎地问道。   王安石道:“是你珥笔,你问我?”   对哦,我特么才是珥笔。张斐搓揉了下脸,努力让自己脑子转一转,他寻思半响,道:“如果说查到他们还有别得手段偷税漏税,那当然是可以告的,甚至还可以追究他们白契偷税的责任。”   王安石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查出他们其它偷税漏税的手段,那么他们就不在此次豁免之内,可以一并追求责任。”   张斐讪讪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当初朝廷未有直接追究他们的偷税责任,不就是担心!”   不等他说完,王安石就直接道:“故此我选择起诉。”   张斐错愕道:“此话怎讲?”   王安石不答反问道:“我问你,假设我起诉成功,是这一百零八个的地主受罚,还是所有逃税的地主受罚?”   “当然只是这一百零八个地主受罚,与其他地主没有关系。”   话一出口,张斐猛地反应过来,“王大学士的意思是?”   王安石道:“我身为参知政事,本可以直接奏请官家,全面追究他们偷税漏税的责任,但是这么一来,必然会在朝中遇到阻碍,如果只是起诉的话,司马小老儿他们阻止不了我,而且涉及的人数也是有限的。”   “杀鸡儆猴?”   张斐问道。   王安石点点头。   许芷倩突然道:“这样也是不行的,那些地主可不会这么想的,如果王叔父起诉成功,谁能保证,王叔父你不会继续起诉他们,他们肯定还是会全力阻止的。”   张斐直点头。   政治这玩意,谁会寄望你好心放过。   如果你王安石起诉成功,他们就都是砧板上的肉,这必然会引起强烈的反弹,哪怕你就是告一个人,他们也会一拥而上的。   王安石问道:“依我律例,我有没有资格起诉?”   张斐点头道:“当然有。”   许芷倩补充一句,“若是属实的话,其实还能拿到奖励。”   王安石道:“那他们凭什么阻止我?”   “这我怎么知道。”   张斐道:“他们肯定不会   用司法的手段去阻止,用得肯定还是政治手段,我不过就一个珥笔,朝中之事,我也不太清楚。”   王安石道:“那你又在担心什么?”   “不是。”   张斐讪讪道:“我这是为王大学士考虑,别说目前还没有完成政法分离,即便完成,可能也没法用在此事上面,这么做的话,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王安石锐气一敛,叹道:“其实我也不想闹得这么僵,这都是让他们给逼得,那些地主与官吏勾结,只要我稍稍动一下,他们立刻就会闹出事来,然后将责任都推给我。   但如果我妥协的话,他们肯定又会变本加厉,接下来我的新法,恐怕连东京出不了。   我唯有使用这光明正大的手段,将他们全部告上公堂,用律法逼得他们交钱赎人。”   他在地方上也当过官,也清楚那些地主的手段,将负担向下转移,然后制造民怨,又向朝廷施压。   对方可能已经布好局,就等着他落网。   这要是换成别的官员,多半会选择恩威并施,让人去私下沟通一下,大家互相谅解,或者说各退一步。   但王安石是什么人,这性格执拗的很,你要跟他来硬的,那他是绝不可能低头。   想都别想。   咱就斗到底,谁怂谁特么孙子。   这是他跟范仲淹最大的不同,其实范仲淹手段也狠,但没有王安石这种不顾一切的决心。   司马光就很了解他,知道这厮想尽办法也会将这钱给收上来。   但是司马光万万没有想到,王安石会来这么一招。   他也料到王安石会找张斐帮忙,但他认为会从佃租契约上着手,而张斐回答的也非常明确,这是很难的,因为大部分佃农都不会愿意状告自己的雇主。   朝廷又已经下达政令,既往不咎,这就没法告。   不过王安石也不傻,他知道敌人都在暗处,得先将他们给揪出来,全都晒在公堂上,众目睽睽之下,谁也冤枉不了谁。   想泼脏水都不给你们机会。   但问题是这么做的话,就不留情面,这可是官场大忌。   就不知道会引发怎样的后果,因为涉及太多人的利益,哪个地主不偷税漏税,否则的话,当初朝廷直接就追缴他们偷得税,朝廷就不想创收吗。   哎呦!你别着急啊!我跟官家正在想办法收拾他们。张斐是有苦难言,突然眼眸一转,“王大学士,这事你要不要先跟官家商量一下。”   王安石抚须道:“你认为我拿得出一万贯钱吗?”   张斐疑惑地看着他。   王安石道:“这就是官家借给我的。”   官家借的?难道官家改变主意了?张斐一时拿捏不定。   许芷倩突然道:“但这么告,惩罚不了那些大地主,他们还是会将责任都推给佃农。”   张斐直点头道:“是呀!那些大地主多半都是将土地租给佃农,他们可以轻易的撇清责任。”   “没那容易。”   王安石道:“我已经想好了,先根据地籍册起诉地主,等到他们将佃租契呈上,我就连同佃农一块起诉。”   “这这怎么可以。”   许芷倩道:“那些佃农可是无辜的。”   王安石笑道:“倩儿,我问你,如果我追究到底,他们漏税多少年,我就追究多少年,那些佃农能够交出这么多钱吗?”   许芷倩摇头道:“恐怕一年可都交不上。”   张斐道:“交不上就得地主自己承担。”   许芷倩偏头看向张斐。   张斐若有所思道:“朝廷起诉的   偷税漏税,是针对那块地,虽然根据契约来说,佃农的确是要承担主要的责任,但是,对于朝廷而言,佃农与地主是同属责任人,一旦佃农承担不起,地主就要承担所有。”   “就是这么一个道理。”王安石冷冷一笑,“他们不是喜欢拿佃农来威胁朝廷吗?行啊,我就先把佃农给打死,然后再来整治他们。”   许芷倩听得是背脊发凉,冷汗直冒。   这是要将对方给团灭。   但是这样做,真的好吗?   地主是割下一块肉来,但是佃农可能一家人都完了。   这是司马光决计没有想到的,王安石会连同佃农一块告。   张斐沉吟少许道:“这是置之他人死地而后生啊!”   许芷倩问道:“此话何解?”   张斐偏头瞧他一眼,“只要这罪名够重,罚金过多,且佃农所占比不高,那么朝廷就可以将他们视作一个整体,逼得地主帮佃农承担。”   王安石笑道:“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我相信你能够在公堂上为那些佃农讨回公道来。”   他可也是法家人士,而且在律法方面的造诣不低。   之前他说普查,不是拖延,也不是要认怂,而是在为这一手做准备。   张斐道:“我其实没有问题,毕竟我打开门做买卖,你花得起钱,我是没理由拒绝的。但是王大学士你真的有想清楚这会引发的后果吗?”   王安石呵呵道:“我之所以花这么多钱请你,就是不想连累你小子,好让他们知道,你是为钱卖命,而非是为我卖命。至于我的话,呵呵,你就不用瞎操心了,若是连他们这些地主对付不了,我还变什么法,不如回家种田。”   说到后面,他是一脸不屑。   本来他也是要整这些大地主的,只不过那边还在制定均输法和差役法,这饭得一口一口吃,压根他就没怕过。   张斐忙道:“王大学士可切莫这么说,一万贯纯粹是友情价,我一张契约就值上千贯,你这次委托我告一百多个人,都还没算佃农。而且,事关税务,可是最为繁琐的。”   王安石鼓着道:“听你之意,感情我这钱还给少了。”   张斐道:“绝对少了!我当初帮曹栋栋打官司,都得一千贯。这一百零八个的地主,哪个不比那林飞强,算你一百个,附赠状告佃农,那也得十万贯啊。”   王安石一听这价钱,差点没有喷出老血来,笑骂道:“你小子怎么不去当强盗?”   张斐回答道:“我就是看强盗没珥笔赚钱。”   “?”   王安石无语。   张斐又道:“咱先说好,我是尽力去告,但上不上得了公堂,可不是我能控制的,如果上不了,恕不退款。”   王安石呵呵道:“你小子试试看。”   张斐道:“退退五千?”   王安石瞅着他不语。   “七千?”   “一口价,退九千我这准备工作也要钱的呀。”   “最多五十贯,这我还能付得起,其余的钱我得还给官家。”   “五十贯?不如我帮你垫着算了,还能卖王大学士一个人情。”   “那就这么定了。”   “我。”   张斐叹了口气,“强盗不如珥笔,珥笔不如官也。” 第二百一十九章 生死与税   在与王安石谈完之后,张斐又叫来范理他们善后,自己则是与许芷倩回家去了。   一万贯?   对于范理而言,这是他人生中做过最大的一笔单,按分成来算,事务所也能获得三千贯的利润。   之前他一年也赚不了这么多钱啊!   但是对于他而言,张斐的买卖,永远都是痛苦并着快乐。   一次性起诉一百多人,而且全都是开封县、祥符县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   这真的能行吗?   马车内。   “你在想什么?”   许芷倩见张斐面色凝重,沉默不语,不禁问道。   张斐偏头瞧她一眼,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想得跟你肯定不是一回事。”   许芷倩问道:“你怎知道?”   张斐道:“你肯定是在想佃农的事吧?”   许芷倩轻轻点了下头。   张斐道:“这其实是此案中,最不用担心的事。如果真的能够将那些大地主给定罪,我们将有了跟地主谈判的资格。   根据我朝律例,偷税漏税,且情节严重者,杖刑可达八十,让他们免除皮肉之苦,换得他们为那些佃农承担那点点税收,他们肯定会答应的。   因为他们就是不答应,他们也得承担几乎所有的税款和罚金。”   是呀!倒是可以用刑罚与他么交易。许芷倩面色一喜,但旋即又问道:“那你在想什么?”   张斐苦笑道:“我在想王大学士可真是不容易啊!”   许芷倩撅了下嘴,“谁说不是呢。”   顿了一下,她又问道:“如果真的闹上公堂,这官司能赢得了吗?”   “税收的官司,其实是最繁琐的。”   张斐瞧了眼那些簿子,“一百零八个,就这一点点账目,恐怕最多也只能达到起诉的标准,想要稳赢,那可能是不够的。”   说着,他又沉眉思索起来。   许芷倩见罢,倒也没有再打扰他。   直到马车停下时,许芷倩见张斐还在思索中,这才不免开口道:“张三,我们到了。”   “啊?”   张斐一怔,看向许芷倩,“你说什么?”   许芷倩眨了眨眼,“到家了。”   “哦。”   “下车吧。”   下得马车来,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门口升起了灯笼。   许芷倩刚准备询问,方才张斐在思索什么,忽见门口站着一人,不由一愣,又看向张斐。   张斐正好也看向她,“先去你家吧!”   来到许家,只见许遵坐在堂内正和一个年轻人交谈。   这个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神宗皇帝。   张斐回来之后,许遵父女非常识趣去离开了,他们知道皇帝来这里,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在来张斐的。   找许遵可犯不着来这里。   “方才王学士可有去找过你?”赵顼直接问道。   张斐点点头,又疑惑地看着赵顼,“陛下为何借钱给王大学士?”   言下之意,咱们都已经商量好对策,利用小报去道德绑架,逼迫那些士大夫出面,让那些地主妥协。   赵顼不答反问道:“你接下了吗?”   张斐讪讪笑道:“小民打开门做买卖,不能不接啊!”   赵顼又问道:“那你有没有把握?”   张斐沉思少许,   “目前把握不大。”   赵顼问道:“为何?”   张斐道:“因为王大学士所提供的账目很有限,也不够详细,如果说直接交给官府,官府派人去搜查,这可能有用,但是要打官司,这就还有些不够的。因为公堂之上是讲究证据的,而且必须完善,一旦被对方找到漏洞,那就会非常被动。”   赵顼问道:“那如果能够查到更多的证据呢?”   张斐道:“那当然打得赢。但是但是这真的能够诉诸公堂吗?”   赵顼面露犹豫之色,过得片刻,他叹了口气:“之前王学士来找朕借钱时,朕其实也非常纠结,毕竟我们都已经想好对策。   但是王学士的一句话,令朕改变了主意。”   张斐问道:“什么话?”   赵顼道:“如果连合法的税入都收不了上来,那变法又有什么意义呢?故此王学士认为,此事是天助他也,如果过不了这坎,新法就是颁布,也毫无意义,因为他们还能够想办法,将税赋转移平民百姓。”   这其实也是新法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张斐稍稍点了下头   赵顼又道:“其实这些天朕也一直在思考这问题,合法税收不上来,有着复杂的原因,地方乡绅,地方官吏,朝廷大员,皇亲国戚,僧侣、道士,他们之间的关系是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怕是朕亲自出面,也会遇到极大的阻力,但如果能够诉诸公堂,便可一刀斩断。”   封建时代收税,都是权力博弈,面对盘根错节的地主阶级,皇帝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弄不好,就可能会出乱子。   这就是他们为什么决定玩盘外招。   但那只是治标不治本,道德绑架就只是一时的,过几个月,大家又是舞照跳,歌照唱,当时赵顼的想法,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但是如今情况有些变化,就是多了一个起诉选项,以前这是没有的,百姓不敢告,告也告不上去,官员只能上奏,但上奏也是政治博弈,对方的人也可以上奏。   可起诉不同,起诉的话,双方都得出示证据。   权力的博弈,就从交税与否,变成这官司能不能接。   争论后者,肯定对他们更有利。   因为前者的本质,不是一个法律问题,而是钱的问题,就是争论朝廷该不该要这钱,哪怕是合法收税,他们也能从仁政去反驳,百姓交不上,你逼着他们造反吗?   而且打击范围更广,只要你下旨,肯定就是全部清查。   后者就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司法问题,我就是告他们违法,我也没说要他们的钱。   法官可以判他们不用交税啊。   而且打击面非常狭隘,就一百零八个,第一百零九个,哪怕就是偷税,他也不违法,因为没有人去起诉他,朝廷没有下政令要查。   一个是政令,另一个是判决,完全就是两回事。   说完之后,赵顼见张斐沉默不语,于是又道:“当初你也说了,唯有法制可以富民强国,如果税法都难以执行下去,其它的也无从谈起。”   没钱就什么也别谈。   王安石变法也是要为国捞钱。   张斐一怔,忙道:“不满陛下,方才我在回来的路上,一直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赵顼问道:“你怎么看?”   张斐道:“这么做也不是不行,但是治国先治吏。”   赵顼是欲哭无泪道:“等不了了。”   张斐道:“单就查税而言,其实是可以快速完成的。”   赵顼精神一振,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方才我说对这场官司没有十足把握,原因是在于王大学士所提供的账目有限,而王大学士之所以无法提供更加完善的账目,就是因为没有一个强大的查税衙门。”   赵顼一怔:“查税衙门?”   张斐点点头道:“如果要诉诸公堂,将税务司法化,证据就是最重要的,故此陛下必须要组建一个非常强大的查税部门,否则的话,这就只是一个个案,无法长久的。”   赵顼忙道:“朝廷有专门查税的衙门,而且还有好些个,三司有,转运使也有,地方上也有,他们都有权力调查税务。”   张斐呵呵道:“陛下,他们那能叫查税吗?充其量也就是一群强软怕硬的泼皮,毫无技术含量,靠他们查税,不穷就怪了。”   赵顼嘴角抽搐了几下,你一个珥笔看不起官衙,谁给你的底气,略显不爽地问道:“那你说,要怎样才能够叫做查税。”   张斐道:“我认为最低标准,也应该做到将那些草寇的税给收上来。”   “?”   赵顼愣得半响,木讷地问道:“草寇怎么可能交税?”   张斐反问道:“草寇为什么就不交税?”   赵顼道:“草寇干得是违法之事,要是抓着他们,那就是刑事案,谁还在乎他们交税与否。”   张斐道:“陛下这么想就很不专业。”   赵顼是一脸不悦,“不专业?”   张斐点点头道:“这是两回事,违法归违法,税钱还要交的,草寇在山上建宅子,也得交契税,草寇下山买酒买肉,也得交过税,这跟违法与否没有关系。”   赵顼   好气好笑道:“你这纯属就是胡扯,都已经落草为寇,他们还会交契税?”   张斐道:“这就得看这个查税衙门够不够强大,只要够强大,草寇也必须得乖乖交税。”   赵顼道:“有些草寇,官兵都奈何不了,难不成这查税衙门比官兵还要强大。”   “必须的呀!”   张斐道:“若还没有官兵强大,那还查个什么。这世上最难的事,不是打仗,而是收税,汉唐多么强大,他们也不能做到合法收税。”   赵顼眨了眨眼,问道:“那那咱们能够做得到?”   张斐道:“只有陛下心够绝,就能够做得到,我也可以为陛下提供一些办法。”   “不必了。”   赵顼一摆手,“就交给你去做。”   “啊?”   张斐忙道:“陛下,我是珥笔,嘴上功夫厉害,出谋划策可以,但你让我去搞执行,这就有些强人所难,就我家的仆人小桃,春天的时候,每天上午都坐在院里晒太阳,吃蜜饯。”   赵顼哼道:“你方才说得可是轻松了,朕的官吏都被你说成泼皮无赖,朕得官兵也被你说得是一文不值,朕倒要看看你多么厉害。”   张斐哭诉道:“陛下,我就说说。”   “说说?”   赵顼哼道:“这话也就你能说得出口,王介甫、司马君实可都不敢放此狂言,那不只有你去做。你想想该如何做,能够将草寇的税收上来,朕会全力配合你。”   不等张斐开口,他又紧接着说道:“还有那小报的事,朕也不打算作罢,先留着这一手,以备不时之需,也交由你去安排。”   “?”   张斐咳得几声:“陛下,这事今后再谈,咱们先将眼前的事做好,如果真要打官司,这账目还不够完善,陛下得先暗中派人搜查更多的证据。”   赵顼哼道:“朕明儿会派人联系你,你自己去   安排吧,朕可没你能耐,收不上那草寇的税。”   完了!这牛皮好像吹大了一点。 第二百二十章 够狠、够奸、兄弟多   为什么张斐一味强调治国先治吏,就是因为北宋的顶层设计,可以说是非常不错的,已经具备一个管理商业社会的能力,就是稍微臃肿了亿点点。   就说那文官第一天团,个个管理能力都是非常强的,就没有一个沽名钓誉之辈。   人才补充方面也是没问题的。   就连最令人诟病的以文驭武,其实理念也是没问题的,战争就是政治的延续。   哪怕是千年之后,但凡是一个成熟的政治架构,都是文官做主,就不可能让武将来决定打与打不,如果让武将来决定,战争是根本停不下来。   不打仗武将怎么升官。   不该就是这宋朝的皇帝、文臣喜欢遥控直接指挥战争。   这就离谱了。   打与不打,是文官决定,但是怎么打,就应该交给武将来决定。   宋朝的主要问题其实是集中底层。   底层就是良莠不齐,鱼龙混杂,还是之前那一套,什么乡长,里正。   跟顶层比,完全就是两个概念。   顶层是完全可以应付农业进入商业,富弼、王安石、司马光都是有着宏观经济概念,也知道该怎么去调控,只是理念不一样。   但底层对此却是无能为力。   就说收税。   唐朝是均田制,收税就只需家家户户去敲门,去要,去讨,去抢,简单粗暴。   但在宋朝是完全不能这么做的,必须要以地契和契税为主,因为宋朝的土地事可以随便买卖的,收税的人必须要认字,会算术,而且每年至少更新两次地籍册。   更别说比农税复杂一万倍的商税。   但现在的情况就是,是完全应付不过来,导致有些百姓多缴税,有些地主就少缴税。   底层一定要专业化。   专业化的结果就是支出成本倍增。   其实宋朝也想专业化,比如说审计、法医都已经专业化,但还是太少了一点,没别的原因,就是没钱。   故此专业化的一步,必须是税务专业化。   得先将钱给收上来,才有资格进行全方面的专业化。   而且,就这税务官司而言,没有专业化支持,是难以长久的,不可能每个税务官司,都有皇帝、宰相在后面帮忙。   神宗听懂了!   故此他几乎都没怎么考虑,就决定要尝试一下。   在为国敛财这一点。   王安石是神宗见过最狠的,没有之一,但最狠的王安石,也从未想过去向草寇收取契税。   只能说一山还有山高,强中更有强中手。   真是太狠了!   他喜欢!   你造反可以,但尼玛不能不交税啊!   这才是真正的为国敛财啊!   送走神宗之后,张斐直接就在许家吃得粗茶淡饭,期间跟许遵聊了聊这事。   当然,他与赵顼悄悄话,并没有泄露许遵,谈得才是起诉一事。   对此许遵无法给予他太多意见。   因为从律法上来说,是完全可以的,任何人都可以去告发别人偷税漏税,朝廷是鼓励的。   但逻辑上又是矛盾的。   王安石贵为参知政事,他本身就拥有查税的权力,若有证据,可以直接派人去,委托人起诉,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但是这个矛盾对于张斐而言,又是不存在的,他收钱就得办事。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将状纸写好,然后送去开封府。   至于能不能成,那与他无关。   “三郎,你回来了。”   高文茵还是一如既往地贤惠得有些过分,站在前院面带微笑地迎接张斐。   张斐只是稍稍点头,突然看向一旁的小桃。   目光中带有一丝杀意,令小桃心中一凛。   “小桃!”   “在!”   “今后不准在庭院里面晒太阳,吃蜜饯了。”张斐面色严肃道。   “我知道了,多谢三哥关心。”   “关心?”   “三哥不是怕我晒着么?”   小桃感动道:“最近天这么热,我一般都是在廊道上吃。”   “!”   这妮子,不可教也。算了!张斐又看向高文茵,“还有夫人你。”   “我?”   高文茵一脸错愕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你不能光在我做事的时候帮我驱赶蚊虫,我睡觉的时候,你也要帮我驱赶。”   高文茵忙道:“三郎睡觉前,我都会去看看的,三郎最近睡觉有蚊虫吗?”   “是吗?”   张斐眨了眨眼:“难怪我睡觉从未被蚊虫咬过,真是多谢夫人。”   高文茵微微颔首道:“不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等等,我是来干嘛?我这!张斐一拍脑门,哀叹一声:“我这真是屎一般的执行力。”   “?”   高文茵、小桃面面相觑,皆是一脸迷茫。   张斐立刻放弃了对他们的管教,又向冯南希、牛北庆道:“老七,大牛,你们跟我过来一下,我有事问你们。”   将二人叫到厅堂内,张斐问道:“老七,我记得你以前提过,你们认识许多江湖人士,或者说,绿林好汉?”   牛北庆立刻拍着胸脯道:“俺们的兄弟可是不少,各州县可都有认识的。”   “你少吹牛。”   冯南希瞪了眼这厮,又向张斐道:“其实我们也是随大郎和二郎认识的,他们兄弟在外认识不少好汉。”   牛北庆道:“大郎二郎识得的,俺多少也都认识,只是有些不太熟。”   张斐问道:“你们认识的这些江湖人士,一般都是从事什么活的?”   冯南希道:“大郎二郎他结交好友,从不问出身,故此什么人都有,如江湖郎中、商人、也是押司、牙人,甚至于和尚、道士。”   “二郎?”   张斐若有所思。   翌日。   张斐当然没有去事务所,他当务之急,是要与许芷倩一块将状纸写好。   而这一份状纸,也是创下历史记录。   他们可是要控告一百零八人,并且还要将证据写入状纸中。   这不是一个脑力活,而是一个苦力活。   为此,张斐让冯南希过来帮忙。   “三哥!”   李四突然来到门口,“外面有人找你。”   张斐问道:“什么人?”   李四道:“那人只是说受人所托,来给三哥你传个话。”   难道是!张斐眨了眨眼,心道,看来官家是认真的,这才上午就将人给派了过来,我能不能行,算了,咱执行力不够,就用智力来补吧!   许芷倩突然问道:“会不会与这官司有关?”   张斐答道:“是你师兄送点东西给我。”   许芷倩一怔,忙道:“那你快去吧!”   刚刚来到前院,张斐突然又向李四道:“你去把那人请到后院来。”   “是。”   过得片刻,只见李四带着一个身长七尺,三十来岁的汉子来到后院。   “李豹见过张三郎。”   这汉子见到张斐,便是抱拳一礼。   “张斐。”张斐抱拳回得一礼,又伸手道:“李兄请坐。”   “多谢!”   坐下之后,张斐问道:“不知李兄隶属哪个官衙?”   李豹道:“在下隶属皇城司。”   也就是北宋最高特务部门,当初前往登州营救方云的,也是皇城司的人。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不知朝中有多少人知道李兄的身份?”   李豹道:“我们这支小队,就唯有官家知晓。”   看来官家还是很懂这其中的套路。张斐问道:“你们有多少人?”   李豹回答道:“六人。”   “六人?”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但我现在是要在短时日内,调查一百零八个人的土地税务情况,你们六个人凭什么做得到?”   李豹道:“我只是负责来与三郎联系,到时官家会为我们提供帮助的,这一点还请张三郎放心。”   张斐又问道:“如果官家不提供帮助,你们做得到吗?”   李豹微微一愣,道:“短时内无法做到。”   张斐不禁面露失望之色。   这令李豹很受屈辱,六个人查一百零八个人的税,你当我们是神啊!好奇地问道:“难道三郎认为,我们可以做得到?”   张斐不答反问道:“你认为干咱们这一行,什么最重要?”   李豹沉吟少许,“隐蔽。”   “错!”   张斐道:“干咱们这一行,有三大法宝,够狠,够奸,兄弟多。”   李豹听得是一脸懵逼,“请恕在下愚钝,不知三郎此话怎讲?”   张斐道:“你要记住一点,这水是往低处流,税则是往高处走,故此税源其实是在低处,而非是在高处,查案就得从根查起,人多是没有用的,要认识的人够多。   故此结交一个朝廷大员,对于查税帮助,是远不及结交一个押司,一个漕吏,一个牙人。如果你认识足够多的人,你一个人都能够查清楚这一百零八个人的税务。”   李豹点点头,“我明白了。”   张斐道:“我到时会跟官家说,提升你们的经费,认识新朋友,考验得不是身手,更不是隐蔽,而是金钱。另外,我还会介绍一人加入你们,他会能教你们,如何去结交那些贩夫走卒或者说英雄好汉。”   李豹道:“此事我们无法决定,必须得官家允许。”   他们这支小队,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加入的。   “这我会跟官家说的。”   张斐点点头,又将昨日写好的资料递给李豹,“这上面写明该你们要查明的情况,以及如何去查,记住一点,不择手段。如果你们完成不了,那咱们缘分到此。”   李豹接过资料来,抱拳道:“张三郎请放心,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其实他们还是有很充裕的时间,去完善这些证据。   因为光写状纸,都足足写了三日,又整理了半日。   这日下午,张斐乘坐马车,来到开封府。   这亲切感都扑面而来。   门口的四个衙差见到张斐,两个护住鼓,两个拦在门前。   真是经验十足。   张   斐拱手笑道:“各位差哥,莫要紧张,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莽撞的少年,还望差哥帮我通传一声,张三有事求见吕知府。”   一炷香后。   内堂。   “你怎么又来了?”   李开见到张斐,都已经出了妊娠反应,恶心、想吐   旁边的吕公著表面上看,淡定从容,但内心是郁闷极了,我这马上就要调任了,你就不能晚几个月再来吗。   张斐笑道:“通判勿怪,其实我也不想来打扰吕知府和李通判,但是我也没有办法,我干得就是这事。”   李开道:“你可以上别处去告, 左厅,右厅,司录司,你不都去过了吗?”   张斐委屈道:“这个案子,左右厅可能办不了。”   吕公著心里咯噔一下。   李开直接郁闷外露,“什么案子?”   张斐忙道:“李通判放心,这回涉及的人物不大,只是人数比较多,唯有开封府有能力审理此案。”   人数多到只有省府可以审?真就没遇到过这种事。一般都是说级别很高,故此要来省府,从未有过因人数太多,才跑来省。   吕公著都忍不住问道:“多少人?”   张斐道:“一百零八人。” 第二百二十一章 时代变了   一百零八人?   不错,这个数字听着是有些吉祥。   但是放在刑事案里面,基本上就只有一条。   那就是-——造反!   李开也是立刻问道:“是有人造反吗?”   吕公著也是神情紧张。   “不是!”   张斐赶忙解释道:“这要是有人造反的话,哪里还轮得到我来告状啊。”   吕公著想想也对,造反难道还派人来争讼?   那纵使这个珥笔再能瞎掰,也是不可能赢的呀!   “那是甚么?”李开问道。   张斐回答道:“是偷税漏税。”   “?”   李开、吕公著默契的对视一样,又听同时看向张斐。   “你说你要告一百零八个人偷税漏税?”李开不太确定地问道。   张斐道:“我是受人委托,状告这一百零八个人偷税漏税。”   吕公著突然道:“谁委托的?”   张斐道:“王大学士。”   “王介甫?”吕公著似乎还有些不太确定。   “是的。”   张斐点点头,又再说道:“还望二位一定相信我,我这回真的是受雇于人,其实此案跟我没有多大关系。”   “跟你没多大关系?”   李开抓狂道:“你休当我们无知,定是你得知朝中不少大臣在为王鸿平反,你担心王鸿回来报复你,故此怂恿王大学士通过争讼的方式,去追缴那些人的税收。”   他跟张斐都已经懒得打什么哑谜,这套路他真是太熟悉了。   吕公著也是点点头。   哇你这也太缺乏想象力了,要不是王安石插这一脚进来,我非得让你们都尝尝舆论的洪流,尝尝营销号的滋味,你以为你们还能够控制舆论么,哼,等我成为传媒大亨后,我再教你们怎么操纵舆论。   张斐是一脸无辜地解释道:“李通判明鉴,此事就真的与我无关,我其实也不愿意这么做的,二位都是知道的,我们汴京律师事务所,一直以来都是为百姓争讼!”   李开哼道:“你那是为了积累名气,好以名取利。”   哎呦!草!这厮真的是将我研究透了,今后可得防着一点。张斐心中一凛,却是面不改色道:“就算如此,这个官司也不符合小店的利益。”   吕公著一伸手,拦住还要继续与之争辩的李开,道:“将状纸呈上。”   聊了这么久,才让他呈上状纸,可见他们还是很抵触张斐的状纸,是能不接则不接。   但是这委托人是王安石,是参知政事,他们也不能拒之门外。   跟张斐争,也没有卵用。   终归是要收下状纸,至于是否开堂审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而当张斐将状纸呈上时,吕公著、李开都傻眼了。   从未见过这么厚的状纸,足足有三百多页纸。   非常夸张。   如果他们现在翻开看的话,都还能看到许遵的笔迹,当时许遵下班之后,见他们忙不赢,也帮忙写了一些。   甚至高文茵也帮抄写了一些。   毫无技术含量,纯粹的苦力活。   一份状纸,足足有五个人的笔迹。   真是离谱到家。   “这这是状纸吗?”李开是双手压着那一沓厚厚的状纸,然后呆呆地看着张斐。   就这个量!   确实!   只有省府有能力审查,   估计还得从左右厅调人过来协助。   张斐苦笑道:“李通判勿怪,因为要状告一百零八个人,故此这这其实嗯,也并并不算多。”   “滚!”   在李开地咆哮中,张斐被狼狈驱赶出了开封府。   不过。   他也已经习惯了。   而且他也有预计,故此方才他一直都在撇清关系,这个确实有些残忍,十分不人道。   老爷们也不容易啊!   “吕知府,他这哪是在告状,分明就是在折磨我们啊!”   赶走张斐后,李开愤愤不平地向吕公著道。   看着这状纸,都头疼。   吕公著问道:“你是指王介甫,还是指张三?”   “他们都是一丘!”   差点透露心声的李开,赶紧收声,转而道:“王介甫就是参知政事,他他还需要状告别人偷税吗?他若有证据,直接下令便可,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吕公著沉眉思索半响,道:“你先安排人审视这些状纸,我去问问王介甫,他到底想干什么。”   汴京律师事务所。   “怎么样?”   见到张斐回来了,许芷倩立刻上前询问道。   张斐叹道:“还能怎么样,被他们用棍棒轰出来了呗。”   范理是有气无力道:“三郎,你说咱们这又是何苦呢,这钱是赚了,但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这。”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就没有一天太平日。   张斐也是气不打一处来道:“这能怪我吗?谁让那些蠢货地主,不知道先来找我帮他们避税咳咳,帮他们计税,就舍不得那以点点争讼费,只会用那蠢办法,以为他们还能够只手遮天。   时代变了!   你看人家豪哥,迁哥,樊哥,是多么的稳当,如果王大学士状告他们偷税漏税,我是决计不会接的,非但如此,我还得帮他们据理以争。”   “?”   范理突然觉得张斐说得无比有理。   是啊!   张三郎的名气这么大,为什么他们遇到困难,就不知道来找咱们珥笔提供法律援助呢?   就是舍不得那一点点争讼费。   活该啊!   不能说出了问题,就怪咱们珥笔,咱们也是要赚钱的呀!   是这么回事!   制置二府条例司。   “晦叔,请喝茶。”   面对王安石的谄媚,吕公著是怒哼一声,傲娇地将脸偏到一边。   王安石一点也不生气,轻轻将茶放到吕公著身旁的茶几上,又道:“那小子不会又跑去省府给晦叔添麻烦了吧。”   吕公著哼道:“你休要在此装无辜,他就是跑去左右厢公,最终此案也会递到我这里来,你王介甫会不知道?”   王安石赔笑道:“这我真不知道,这不过是小案,就是就是人数多了一点。”   吕公著懒得跟他瞎掰,就问道:“王介甫,你到底想干什么?”   王安石是一脸委屈道:“我这是被他们逼得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你倒是指一条明路给我?”   吕公著道:“你身为参知政事,就算你要收税,你需要用这种手段吗?这这不是欲盖弥彰,多此一举吗?”   你下令,我们开封府就得办事。   你告状,这叫个什么事。   王安石道:“我若下令,让你们开封府去催缴税收,你吕晦叔会比现在更生气   。”   吕公著皱了下眉头,神色缓和了几分,确实也是如此,又叹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事就应该从长计议,不应该莽撞,你怎么就不听劝。”   王安石道:“我就是听了你劝告,我才这么做的。”   吕公著人都傻了,“我什么时候让你这么做了。”   王安石道:“如今状是告到你那里,你也可以判他们不用缴税啊!”   吕公著蹭的一下,窜了起来,“好你个王介甫,这问题你不好解决,就扔给我,真是忘恩负义。”   王安石赶忙道:“晦叔,你稍安勿躁,我绝不是这么想的。此事未有你想得那么可怕,也不会给你带来麻烦。你身为开封府知府,有人告状你就得审,你公事公断,你怕什么。”   吕公著是苦口婆心道:“我是担心你惹出乱子来,当初朝廷为何不直接追缴白契的责任,你难道不知道吗?这法不责众啊!”   他心里也知道,有多少人偷税漏税,你一个能够压得住吗?   压不住,那可就尴尬了。   朝廷会骑虎难下。   王安石道:“什么法不责众,我就知道这一百零八个人偷税漏税,难道晦叔你知道还有很多人偷税漏税吗?”   吕公著眨了眨眼,道:“你这是想杀鸡儆猴?”   王安石神色一变,严肃道:“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这偷税漏税是属于违法行为,不可为之。”   吕公著紧锁眉头,“可是你要知道,他们也并不是抗拒朝廷的政令,他们只不过是将税赋转移给了佃农,这并不违法,如今你告他们,他们仍旧会将惩罚转移给佃农,到时还会引起民怨的。”   王   安石问道:“你认为那些佃农承担得起吗?”   吕公著道:“自然是承担不起。”   王安石道:“那又该由谁来承担。”   吕公著坐了下去,“你这是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啊!”   王安石又再安慰道:“这就是一个官司,他们若有办法脱罪,使出来便是,你就只需要公事公断便可,你若想得太多,顾虑的太多,反而会令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吕公著叹道:“除此之外,我还能怎么办。”   这都已经闹到开封府去了,当天就传遍朝野。   文武震惊。   这甚至都比吕嘉问状告开封县还要离谱,那吕嘉问毕竟是王鸿的下属,根据朝廷制度而言,若与不公,是可以上诉的。   只不过吕嘉问选择争讼,这个方式是有待商榷。   但你王安石可是参知政事,跑去状告几个地主。   这这真够给朝廷涨脸的呀!   御史、谏官立刻上奏弹劾王安石违反朝廷法度,损害朝廷威信。   早有准备的神宗,在当日就立刻开会商议此事。   赵抃身为宰相,率先站出来,“当初朝廷已经说明,只要在今年之内,补交契税,便可既往不咎,此政令可是经过陛下允许,中书门下发布的。   如今大家积极补交契税,而王学士却违反政令,还跑去开封府告状,老臣为官数十年,也未见过这种事,到时百姓也不知道到底是该听从朝廷的政令,还是要看开封府的判决。”   不少大臣纷纷点头附和,抨击王安石。   你王安石也是政事堂一员,你们自己颁布的政令,你自己又跑去告状。   这简直太扯了。   他们都已经找不出形容词,来形容王安石。   面对他们的抨击,王安石是一脸淡定。   赵顼看向王安石,问道:“王学士无话可说吗?”   王安石道:“回禀陛下,某些御史谏官好胡编乱造,血口喷人,臣已经习惯了,但是臣也从未见过,堂堂宰相,也睁着眼说瞎话,诬蔑自己的同僚。”   赵抃大怒,站出来道:“王介甫,你把话说清楚一点,老夫何时诬蔑你了?”   王安石问道:“敢问赵相,你可有看过状纸?”   赵抃道:“虽未看过,但你告得不是偷税漏税吗?”   王安石点点头道:“确实是偷税漏税,但与白契无关,我也是在清查土地后,才知晓,原来他们是用尽各种办法,偷税漏税。 朝廷当初颁布的政令,只是针对补交白契,既往不咎,可没有说,任何偷税漏税都既往不咎,那样的话,今年之内,谁也不会缴税了。”   赵抃是目瞪口呆,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   其余大臣也是面面相觑,脸上散发着迷之尴尬。   状纸那么厚,开封府都还没有审查清楚,李开也就是随便翻了翻,都没有叫人审查,他觉得这太离谱了,朝廷给了定论再说。   但是他们一听到这事,想都没有想到,就下意识认为王安石肯定是就白契一事,状告那些地主。   无非就是故技重施,政治上斗不过,就放到公堂上去斗。   但就没有想到,王安石压根就没提这事。 第二百二十二章 实力之争   要说会玩,还得看王安石。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王安石这么做,肯定是针对白契补税一事。   他们借佃农刁难你王安石。   你王安石就拿此事去整他们。   平时也没看你去查。   这令文彦博等人非常无语,拿着治国去斗气,不寻思着如何解决这问题,反而令问题变得复杂化。   赵顼带着一丝疑惑地望着赵抃等人。   你们连事情都未有弄明白,就上奏弹劾。   弄得咱们好像挺不专业似得。   赵抃拱手道:“这是臣的过失,臣事先未查明白,臣愿受罚。”   大丈夫,有错就得认。   赵顼忙安慰道:“卿言重了,有误会,说清楚就行,卿莫要在意。”   之前沉默的司马光突然看向王安石,道:“王介甫,你身为参知政事,若知有人偷税漏税,何不直接下令调查,为何要去开封府告状,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御史林旦立刻道:“司马学士言之有理,朝廷自有规章制度在,政事堂乃是宰执之司,愿在开封府之上,你这么做的话,只会令政令法令不明。”   王安石看向林旦,笑道:“林御史说对,政令法令不明,自是不可取也。敢问林御史,你认为偷税漏税,是事关政令,还是法令?”   林旦稍稍迟疑了下,道:“虽事关法令,但你目的却是借法行令,你不过就是借此状,逼迫那些地主佃农补税罢了。”   “就算是,我以为也无可厚非。”   王安石道:“不法法,则事毋常;法不法,则令不行。之前政令之所以不通,就是在于此事关乎律法,但是我们却在此以仁德争辩,如何争得明白。”   说到这里,他看向文彦博,“文公之前认为,补税一事,不能一刀断之,应该考虑实际情况,否则的话,将会引发民怨。   这我也认同,但如果我们下达政令,免除那些佃农的税收,那又置法令于何地?是不是说,我们可以随便更改律法?有法而不循法,法虽善与无法等,治国无其法则乱也。”   文彦博立刻反驳道:“律法不外乎人情,守法而不变则衰也。”   “法变,而非是以令屈法。”   王安石沉眉道:“偷税漏税乃属违法之事,就算律法不外乎人情,但也要循法而行。这便是我诉诸开封府的原因。   诸位若觉不妥,可令开封府判决他们无须补税,但也必须要给出合法的解释,亦或者请求陛下以赦释法。但决不能说由我们几人商定,此法有没有用,合则用,不合则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是如此,国家必乱。”   他这一番说辞,是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对面是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看向赵顼。   这真的没得辩。   王安石说得非常清楚,你可以用政令的方式判开封府判他们免税,但必须要给出解释,亦可让皇帝释法,这才是朝廷规章制度。   不能说大家用同情来释法。   这岂不是乱套了。   文彦博、司马光也没法反驳这一点,以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最终都是皇帝用赦令释法,要么以仁义的名义开恩赦免。   这球又抛给了赵顼。   赵顼很是纠结,左看看,右看看,道:“此案究竟是怎么回事,朕也尚未清楚,且看开封府审理之后,若确有冤情,或有值得商榷的地方,再议赦否。”   赵抃、文彦博等人都拱手道:“陛下圣明。”   神宗这话,算是不   偏不倚,也没说非得要这税,若有特殊情况,可赦之,但也得先审理,若不敢审理,这里面铁定就有猫腻。   又能说服了谁。   林旦突然道:“可是陛下,王大学士所状与白契补税无关。”   王安石道:“这只是为了避免违反朝廷政令,这一百零八人都曾持白契漏税,到时自会一并审理,该罚则罚,该免则免。”   他也不藏着,我就是找个理由,针对的还是这事。   赵顼稍稍点头。   林旦郁闷死了。   早知道,就还不如直接就补税打官司,这里面会扯出多少事来。   司马光突然站出来,道:“陛下,若开此例,今后审查偷税漏税,恐都需司法决断。”   言下之意,今后朝廷也就不能以政令的形式,去判决别人是否偷税漏税,必须得以争讼的方式。   其实就是告诫赵顼,你得考虑以后,这么做会令治国变得更加复杂,咱大宋已经够复杂了。   不等赵顼开口,王安石就道:“你不是正在司法改革吗?”   赵顼立刻点点头,微笑地看着司马光,“卿也需要将此事考虑进去。”   司马光神情一敛,不接这话。   赵顼也没给他脸色看。   宋朝君臣就这么回事。   林旦立刻道:“但这会使得官府支出倍增。”   王安石反驳道:“若能执法严明,所缴税收,是足以弥补官府支出,甚至还能余出不少。”   林旦登时无言以对。   哥买把菜刀去抢钱,你跟我谈菜刀的花费?   你神经病啊!   会议结束之后,大臣们是抱怨着,往殿外走去。   打官司!   又是打官司!   天天打官司!   从差役法打到税法,干脆什么事都打官司算了,还治什么国。   难受!   想哭!   司法伸张,谁都不好受啊!   随后出来的文彦博,听到他们的抱怨,不禁向身旁的赵抃问道:“赵相如何看?”   赵抃望着前面那些人,“虽然我不喜王介甫行事作风,但是他们的抱怨,让我认为,或许王介甫做得并没有错。”   文彦博抚须点点头。   他们为什么抱怨,不就是有些话是说不出口,有些秘密是大家都知道的。   很多事是不能较真的。   为什么这种事,总会在庭辩中,不了了之,原因就在这里。   打官司令他们就非常难受。   赵抃瞧了眼文彦博,又道:“而且我相信吕知府会在公堂上免除那些佃农的负担。”   文彦博却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司马君实说得对,王介甫一定会将税收上来的。”   他们都走了,王安石与司马光才出得殿来,又在台阶前,默契地停住脚步。   “你这是豁出去了呀!”司马光淡淡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得罪多少人?你将来还要不要推行新法?”   王安石微微一笑:“君实若在,安石有何惧哉?”   司马光听得一头雾水,我特么是反对你的,你看不出来吗?偏头看去,“此话怎讲?”   王安石道:“只要君实在,公正便在,公正若在,虽千万人矣,吾亦可告之,哈哈!”   言罢,挥着大袖就往台阶   司马光嘴角直抽搐,“好你个王介甫,竟然妄想让我为你保驾护航,可真是   想得美,等你新法出来,只怕你哭都哭不出来。”   目前来看,他的司法改革,确实有助于王安石。   但要知道,新法还未出,王安石处理的是旧疾,司马光也只能干瞪眼,还得配合王安石。   真是糟心啊!   但话又说回来,为什么这一招,他们就是防不住。   其实原因不在于张斐有多厉害,这到底封建时代,而是在于他们自己。   就是因为他们这一批贤臣,在保护着张斐,在捍卫着大宋司法。   要是换蔡京,换秦桧,张斐这么玩的话,只怕早就死了几万遍。   不可能活下来。   谁特么跟你讲公正?   谁特么跟你讲司法?   偏偏张斐遇上王安石、司马光、韩琦、富弼、文彦博、吕公著、赵抃、许遵这一群刚正不阿的贤臣。   汴京律师事务所。   “司马大学士,这这真的与我无关,王大学士亲自上门委托小店,我我就没法拒绝啊!”   张斐看着缓缓走来的司马光,是赶忙解释道。   司马光淡淡扫他一眼,道:“就不请我坐下吗?”   “啊?哦,司马大学士请坐。”张斐赶紧伸手引向正座。   司马光坐了下来,“如此说来,你并不赞成?”   张斐沉吟少许,“不瞒司马大学士,我其实对此是有所保留的,因为我认为这会引起很多人的反对。”   这是实话,他原本都准备玩盘外招。   司马光点点头,道:“你能明白这一点就最好了,他们可不是什么善男   信女,这场官司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张斐道:“这场官司的关键在于证据。”   司马光瞧他一眼,呵呵一笑。   张斐愣了愣,“我说错了吗?”   司马光道:“其实人人都知道,他们在偷税漏税,为何没有人去查,不是说每个人都胆小怕事,而是你很难查得到什么证据。你手中那些所谓的证据,一旦呈上公堂,可能就变成了栽赃嫁祸。”   张斐皱眉道:“他们当真这么厉害吗?”   司马光道:“朝中大臣,有几个不是大地主?皇亲国戚中又有几个不是大地主?为何王文善被贬,他们并未纠缠,而王鸿被贬,他们为何急于为王鸿平反?   事关利益,那就无关善恶公正,你面对的可不是一百零八个地主,而是东京所有的大地主,稍有闪失,你可能会将自己搭进去。”   张斐怯怯道:“那他们会不会派人来刺杀我?”   司马光还真的皱眉思考了一会儿,摇头道:“暂时应该不会,若是此时刺杀你,那摆明就是做贼心虚,以王介甫的性格,必将会严查到底。   但是在公堂之上, 你可得万分小心,这场官司就不是说你帮人争讼,就可以免罪,若让他们抓到把柄,他们一定会置你于死地的,伪造证据可都属违法行为。”   张斐问道:“司马大学士的意思是,让我放弃?”   司马光笑道:“你上了王介甫的贼船,你还下得了吗?我来此目的,就只是想告诉你,这场官司比得是实力,而非是司法,王介甫虽然得宠,但他在朝中的势力还远远不够,若是赢不了,你也不要强求。”   张斐点点头道:“多谢司马大学士告诫,我一定会小心的。”   司马光稍稍点了下头,“我先走了。”   送走司马光后,张斐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跟我玩证据,呵呵,我能玩死他们。” 第二百二十三章 这是一场战争   税!   在封建社会下,这几乎是一个永恒的话题。   也是所有矛盾爆发的根源所在。   任何关于税制的改革,都不是一场庭辩,一场会议,就能够解决的。   这是一场战争。   一场从未停止过的战争。   三司。   由于计相唐介依旧卧病在床,皇帝似乎也无意立即任命新得计相,又经过这几场冲突,三司的判官渐渐控制了财政大权。   “又打官司?”   唐积激动地说道:“干脆什么事都打官司算了,还要政事堂作甚,还要我们三司作甚。”   沈怀孝点点头:“不错,这一次我们决不能就此屈服。”   杜休叹道:“但是赵相、文公他们也未能争过王安石。因为当时王安石也未有说,一定要征缴这部分税收,只不过他认为即便要免税,也应该交由司法来判决,他甚至都说朝廷可以下令开封府,判免除这部分税收,只要能够给出合理的解释。”   “这你也信?”   沈怀孝哼道:“若真上了公堂,天知道会问出什么来,之前那几次你还未有吃够教训吗?”   杜休郁闷道:“我信不信没用,关键赵相、文公他们信了。”   唐积道:“他们答应,也不能代表我们都答应,这事可不仅仅是关乎那一百零八个地主,我相信朝中大多数人都不会答应的。”   沈怀孝点点头:“不错,事到如今,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咱们必须上奏制止这场官司。”   在旁一直沉默的曹邗突然道:“此事不容有失,我们还是得做两手准备,万一制止不了怎么办?”   沈怀孝立刻道:“你有何想法?”   曹邗皱了下眉头:“暂时还未有,但如果真上公堂,证据就是至关重要,而其中最为关键的证据,可就在三部勾院。沈兄应该赶紧与三衙的人联系,派人看着有关证据,若是落于他人之手,可就麻烦了。”   三部勾院隶属三司,掌勾稽天下所申三部金谷百物出纳账簿。   本意是监督三司,但渐渐的,三司逐渐控制三部勾院。   可是这皇城治安,还是控制在三衙手中。   杜休道:“这可能还不够,万一开封府认为这场官司已经是木已成舟,估计马上就会派人来索要近年来的税入账目,我们也得让人去一趟开封府,告诉他们此事还未定下,让他们别急于审理此案。”   沈怀孝点点头,“我去联系三衙那边,你找人去一趟开封府,但尽量别去找吕知府,他跟王安石的关系匪浅,找李通判。”   “这我知道。”   御史台。   “文公怎能轻易答应那王介甫的要求?”   御史李展非常不解地向文彦博说道。   文彦博叹道:“王介甫说要视情循法,我总不能说,视情违法吧。”   判太府寺事谷济道:“文公应该清楚,咱们东京的情况,这要真闹上公堂,事情可能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那些地主到底还是遵循了朝廷的政令,朝廷说要补交契税,他们立刻就去补交,至于说补税一事,那,那人家到底也是按照契约行事,可没有说不交税。   若是让他们知道,朝廷还是不愿意放过他们,要将他们告上公堂,那会逼得他们狗急跳墙,这问题会越闹越大,此乃京畿之地,怎可恁地莽撞。”   文彦博瞧了眼谷济,也面露犹豫之色。   东京遍地都是皇亲国戚,都是士大夫,谁不知道他们在偷税漏税,不然的话,王安石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日,就查到这么多人在偷税漏税。   要打官   司的话,是不是要将他们往死路上逼,根据律法,对于偷税的处罚也是比较重的。   他们也一定会全力反扑。   这也是他最为顾忌的一点。   没有金刚钻,就别揽这瓷器活。   李展他们见文彦博也不是那么坚决,便立刻表示,要上奏请求官家收回成命。   文彦博并未做声。   其实他心里是清楚的很,如这种事,他也阻止不了,故此对面他们的请求,是采取默许的态度。   曹府。   “此事就有劳副帅了。”   沈怀孝站在曹府门前,再次拱手一礼。   曹评抱拳回得一礼:“沈判官还请放心,我待会就会加派人手看着你们三部勾院,绝不会让人从中作梗。”   “多谢副帅。在下告辞了。”   这皇城的看守,都在三衙禁军手中,而曹家贵为当今第一外戚,并且曹评又是曹太后的侄儿,他在禁军中的势力不容小觑。   由此可见,曹太后还是很有实力的,高太后目前也只能靠边站。   虽然曹太后家教非常严厉,但是身为外戚,就不可能没点猫腻,肯定也是反对这事的。   沈怀孝第一时间就跑来找曹评帮忙。   曹评是欣然答应了下来,但送走沈怀孝后,他立刻就吩咐身边的宅老,“你让栋儿去张三那里跑一趟,打探一下张三的口风,看看那王介甫到底是什么打算。”   开封府。   “此事不是已经定了下了吗?”   李开很是诧异地看向杜休。   杜休道:“哪有这么容易,目前许多大臣已经上奏,要求官家制止开封府审理此案,此乃王介甫蓄意报复,不可开此先例。李通判若是不信,大可再等一等,我走之后,必然还会有人来找通判。”   李开面露纠结之色,“可是上面已经下令,王介甫可也盯着的,我们若是置之不理,我们如何交差。”   杜休忙道:“我们只是希望开封府能够再等一等,莫要急着审理,过不了几日,此事就会有转机,到时李通判再做打算。”   李开当然不想打这官司,太得罪人了,但是他也不想卷入其中,弄不好官职都可能保不住,思索半响后,道:“行,我可以再等些时日,但是如果上面没有收回政令,那我们开封府也只能公事公断。”   杜休立刻拱手道:“多谢李通判谅解,我等绝不会给你李通判添加麻烦的。”   说着,杜休又问道:“如果最终开堂的话,不知你们开封府会怎么判?”   李开犹豫了很久,小声道:“吕知府其实跟文公一样,也不想催缴那些佃农的税收,之前可还劝阻过王介甫,只要没有太过分证据,被对方给抓住,估计也是轻判。”   杜休拱手道:“多谢李通判相告。”   李开道:“我能帮你们的也只有这么多,到底这开封府,是吕知府说了算。”   杜休点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   皇城外面的一间小屋内。   只见一道身影,来到门前左右看了看,然后快速闪入屋内。   但见里面站着一人,正是李豹。   “豹哥可真是料事如神。”   那人激动地向李豹道:“方才曹副帅下令,增派人手看管三部勾院。”   李豹冷笑一声:“三部勾院的账目乃是此案最关键的证据,他们一定不会轻易的让这些账目落入他人之手。”   那人呵呵道:“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如果他们不这么做的话,我们的人还无法进入三部勾院。”   李豹问道:“里面可都安排妥当。”   那人点点道:“已经准备妥当,我们也仔细查过,由于近几年地籍册一直没有怎么更换,导致几年前的废弃账目与当下也相差不多,必须要仔细对比检查,才能够发现,只要我们的人进入三部勾院,一宿就能够将些人所在账目全部调换出来。”   李豹点点头:“一定要小心,这时辰还非常充裕,他们目前还在上奏,要求官家收回成命,暂时应该不会动手脚。”   汴京律师事务所。   “咦?你们两个怎么来了,最近怎么都没有见到你们。”   张斐瞅着曹栋栋和马小义这两个臭小子,很是诧异道。   曹栋栋蹲在椅子上,一边剥着橘子,一边大咧咧道:“城里太热,我跟小马他们去郊外避暑去了。”   张斐问道:“就你们两个?”   “那自然不是。”马小义嘿嘿道:“还有春哥他们,哦,哥哥还请了十多个歌妓去助兴。”   尼玛!有钱真好!我也想去啊!   张斐不禁感慨一声,坐了下来,问道:“如今可是最热的时节,你们怎么就回来了。”   马小义激动道:“这不是听说三哥你最近又要打官司么,上回三哥可是答应过我的,让我帮忙拿东西。”   张斐愣了愣,“倒还别说,这回可能还真用得上你。”   马小义激动地直点头道:“三哥尽管吩咐。”   曹栋栋鄙视了马小义一眼:“你这没出息的家伙,也就只能干干苦力活。呵呵!”   马小义郁闷地瞧了眼曹栋栋,“哥哥,你可是答应过我不说的。”   张斐一脸八卦道:“什么事?”   曹栋栋嘿嘿一笑,“你问小马呗,我答应他不说的。”   张斐又看向马小义。   马小义满脸通红,“我我也想当珥笔,就买了一本宋刑统,结果!”   曹栋栋呵呵道:“结果一个月过去了,他都还未看完第一页。”   马小义没好气瞪了一眼曹栋栋。   张斐好奇道:“小马,你不识字么?”   马小义道:“我当然识字,只是那宋刑统看着看着就想睡着。”   乐得曹栋栋是哈哈大笑。   马小义眼珠子一转,“哥哥,你莫要忘记,咱们可是有任务在身。”   曹栋栋一怔,双脚往桌下一伸,坐了下来,一本正经地看着张斐道:“张三,你可还记得本衙内当初为何花钱雇你么?”   张斐稍稍一愣,旋即道:“记得啊!帮你处理与寡妇的事。”   “咳咳,暂时咱还未觅到人,此事先不谈。”曹栋栋连连摇头,又道:“如果说说咱也少交了一些田税,你会帮咱么。”   哦,原来是为了这事,看来是他爹让他来的。张斐道:“衙内大可放心,谁若告你,我一定会想尽办法帮你脱罪的。”   曹栋栋激动地一拍桌子,“我就知道本衙内没有看错人。”   马小义问道:“可是三哥最近不是在告那些大地主偷税漏税么,哥哥他们家,唔,唔!”   话未说完,曹栋栋就是一把捂住他的嘴,“别瞎说。”   张斐呵呵一笑:“你们放心就是,这一百零八个人中,可没有一个是我的客户,若是我的客户,我当然不会告。”   说到这里,他稍稍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我劝你们干这种事前,还是要跟我商量一下,咱们保证尽量不上公堂,若上得公堂,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曹栋栋脖子一歪,凑到张斐面前,“也就是说,你能够帮咱家逃税?”   张斐郁闷地揉了揉眼:“提供法律建议。” 第二百二十四章 合法避税   曹栋栋、马小义他们的到来,令张斐突然觉得,打这场官司,或许能够令他解决当下的财务困难。   其实他很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如果那些富豪都不畏惧律法,那他们耳笔就没法赚大钱。   偷税漏税,都不找耳笔帮忙。   这简直就没有天理。   太无耻了。   他得好好再合计合计,这场官司到底该怎么打,一定要让他们感到疼,决不能仁慈。   傍晚时分。   “啊……”   张斐出得店门,伸展了下懒腰。   这懒腰还未伸展完,那龙五就已经驾着马车来到张斐身前。   一个词。   专业!   张斐刚准备上车,龙五突然道:“三郎,今日这周遭多出不少盯梢的人。”   张斐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忐忑道:“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真是被偷袭怕了。   龙五道:“不会。”   张斐问道:“怎说?”   龙五道:“我前面去观察过,他们都只是眼梢。”   “……?”   张斐稍稍松了口气,突然想起那日龙五的泼妇拳,不禁事心有余季,如今外面风声鹤唳,这家伙看着就挺不靠谱的,又问道:“龙五,你说实话好么,你到底是不是高手?”   龙五问道:“怎样才算是高手?”   张斐用一种想死的语气道:“就是那种武艺非常厉害的人。”   龙五想了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我还没有遇到过武艺非常厉害的人。”   张斐道:“大牛不算吗?”   龙五立刻摇摇头。   张斐又问道:“那……那你能打几个大牛?”   龙五道:“打,我可能是打不赢他,我不擅长打架,我只擅长杀人和救人。”   “……”   张斐抹了一把汗,“那你又能杀几个大牛。”   龙五认真思索一会儿,道:“十多个吧。”   张斐眨了眨眼,“好吧,姑且再信你一回。”   ……   回到家里,刚刚下得马车,正好遇见也刚刚从外面回来的许芷倩。   “你那边怎么样?”   张斐向许芷倩问道。   许芷倩郁闷道:“可是没给我好脸色看,他们以公务繁忙的原因,让我回家等消息。”   他今日去司录司,递交援助耳笔的名单。   结果司录司方面,突然态度大变,表示还得再等一等。   张斐也知道是什么原因,鼓励道:“就当好事多磨吧。”   许芷倩无奈地点点头。   看来朝中情况不太妙。张斐又道:“先去你家吧,我想找岳父大人问问朝廷目前是什么情况。”   二人直接去到许家,等了一会儿,许遵便回来了。   “你们也先别忙活了,此事还不一定啊!”都不等张斐询问,许遵便是连连摆手。   张斐问道:“有许多人反对吗?”   许遵苦笑道:“多到你无法想象啊!”   张斐只是点点头。   什么无法想象。   他一早就料到这事肯定很难,故此他都打算去玩盘外招。   ……   事实也是如此。   在最初的时候,那些官员都认为,打官司也无所谓,肯定对他们有利的。   可是,结果却令他们大跌眼镜。   在最基本的公正之上   ,他们是用尽各种手段,甚至派出最强大的法官智囊团。   然并卵。   除了丢人之外,一无所获。   甚至连开封知县都被发配至琼州。   这回他们是坚决不打这官司。   谁再打谁死。   想都别想。   虽然在垂拱殿,皇帝与一干参知政事,达成一定的共识,就还是交给司法来判决。   但随后不少大臣就纷纷上奏,弹劾王安石,阻止这场官司。   理由就是人家一直都遵从朝廷的政令和法度,虽然王安石所状,与白契补税一事无关,但谁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   而那些人积极比较税收,不就是因为朝廷说好了既往不咎么,如今朝廷又反悔,言而无信,这将会影响到朝廷的威信。   不到两天,就上了两大箱子奏折,就连一些致仕在家的士大夫,都上书神宗,表示这么做是绝对不行的。   书房。   “先生,这是他们这两天上得奏折,朕只是看了几封,全都是阻止开封府审理此案。”   赵顼指着那两大箱子,向王安石说道。   王安石只是不屑地瞟了一眼。   赵顼问道:“不知先生怎么看?”   王安石不屑一笑,道:“陛下,他们越是如此,陛下就越不能答应。”   赵顼问道:“为何?”   王安石道:“其实这答案,他们已经告知陛下。”   赵顼问道:“此话怎讲?”   王安石道:“此时他们是羽翼未丰,故而此事所引起的民怨倒也不足为虑,但如果朝廷放任不管,任由他们兼并土地,任由百姓成为佃农。   届时天下财富,尽管他们所有,而陛下只要敢向他们征税,所引发民怨可能连陛下都承担不起。   陛下只能向百姓征税,而后果就是更多的百姓转为佃农,依附于他们,使得他们的势力得到进一步扩大。   他们依仗陛下的恩泽,可施以小惠于民,而陛下恩泽却又是来自于民怨,陛下劳碌半天,却在为他们做嫁衣。别说君主,哪怕是普通百姓,也做不出这等傻事。”   赵顼听得眉头一皱,轻轻点了下头。   王安石又道:“陛下,他们不是告臣徇私报复,锱铢必较吗?”   赵顼一怔,稍稍点了下头。   王安石笑道:“陛下亦可让他们去开封府告臣,就会背后算计,可谈不上君子所为。”   赵顼微微一笑,“那倒不必,朕不予理会便是,朕待会就下旨,让开封府抓紧审理此案。”   王安石说得那么直接,他如何听不明白。   这不能行。   我将百姓都给得罪了,你们却占尽便宜,还让百姓依附于你们。   到底是谁在为谁打工。   王安石走后,赵顼便立刻拟旨,要求开封府马上审理此案。   可笔墨未干。   富弼、韩琦、曾公亮三大宰相的上书是接踵而至。   而他们三人的上书大同小异,就是一个意思。   司法只可求一时公正,治标不治本,无法真正解决问题。   唯有政策才能解决问题。   若是赵顼有政策,他们也都支持打这场官司立威,但如果没有,就只会得不偿失。   这令赵顼又犹豫了起来。   他们三人是不可能勾结的,但是他们都表达了这个诉求。   可见这里面是有道理的。   打这场官司,你最多也就是逼着他们交一点点税,但佃农的问题,没有因此得到解决。   地主始终可以将税赋转移给佃农。   这明年又闹,你又打官司?   在你没有解决问题的办法时,你就先把人都给得罪了,消耗这么大的政治成本,却没有解决问题,这是不划算的。   这时,赵顼突然想到一人,就是张斐。   张斐曾也就提到过这个问题,解决之法,就是先商后农,暂时先对这边放任不管,重心转移到商业那边,到时再掉过头来解决农业问题。   但这非一日之功。   “你去安排一下,朕要出宫一趟。”   赵顼突然向身旁的内侍吩咐道。   那内侍道:“陛下可是要去张家?”   赵顼点点头。   内侍道:“方才皇城司那边来信,目前有不少人盯着张三的。”   “是吗?”   赵顼哼道:“看来他们这回也真是下了决心啊!”   思索一会儿,他又道:“你派人传信许遵,让他明儿带着张三入宫。”   “遵命。”   ……   翌日。   许遵找了个理由,让张斐赶紧送了一份文案到大理寺,避开眼梢之后,赵顼的人便带着张斐去见赵顼。   “张三,朕觉的你有宰相之资啊!”   见面,赵顼就笑吟吟地夸奖道。   张斐听得心里咯噔一下,是战战兢兢道:“陛下,你有什么要求,直说就是,跟小民可就无须这般见外了。”   赵顼愣道:“朕夸你,你为何这般害怕?”   张斐讪讪道:“陛下突然这么夸小民,小民心里能不害怕吗?”   赵顼呵呵一笑:“这你真是误会了。”   说着,他便将富弼、韩琦、曾公亮上书一事,告知张斐,然后笑道:“你看,他们所忧,亦是你早就想到的事,故此朕才夸你有宰相之资。”   “原来是这么回事。”   张斐抹了抹汗,又问道:“陛下今日找我来,就是为了此事?”   赵顼点点头:“如今朕也很犯难,你那法子虽好,但到底远水救不了近火,如果不打这官司,会使得他们变本加厉,可若打这官司,到底又值不值得?”   现在这么多人反对,如果他要坚决打,肯定也能成,但是他必须付出很高政治成本,稍有差池,这锅他就得背,他就得考虑是否值得。   这真是天助我也。张斐眼珠一转,道:“我觉得富公他们不懂法,故此才这么说。”   这三位不懂法?   赵顼很想告诉他,方才就只是开个玩笑,随便夸夸,你千万别当真,问道:“你懂?”   张斐嘿嘿道:“略懂。”   赵顼见这厮神色轻松,不禁期待道:“你有何法子,快快说来。”   张斐道:“富公、韩相公他们就只考虑到政治成本,而没有考虑到违法成本,故此他们的说法是完全错误的。”   赵顼疑惑道:“违法成本?”   “对啊!”   张斐道:“如今那些大地主偷税漏税连藏都不想藏了,如果这场官司赢了,他们肯定不会像如今这般肆无忌惮,肯定会另想办法来躲避税收。”   赵顼无语道:“你也说了,他们还是会逃税的,只是多费脑筋而已,这解决不了问题啊。”   张斐无奈道:“陛下,别说那些地主想逃税,百姓若有办法,他们也一定会逃税的,此乃人之常情,以我朝现有的状况来看,几乎是难以阻止的。”   赵顼又问道:“那打这场官司,又有何意义?”   张斐道:“让他们知道,法律是可以惩治他   们的。”   赵顼不明所以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当他们知道这一点后,他们就会想办法在合法的情况下逃税。其实向佃农转移税赋,也算是一种合法避税,但这种避税有一个缺点,就是地主无法完全撇清关系,因为对于朝廷而言,这税赋是随地的。   既然阻止不了,何不朝廷给他们提供一种办法,给他们合法避税的权力。”   赵顼听得是一脸问号:“若能让他们合法避税,朕又何需找你想办法。”   让人不交税,这简直不要太轻松。   张斐忙道:“陛下且听我说完,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朝廷给予他们合法避税,他们肯定也得回馈朝廷。”   赵顼听得是连连摇头道:“他们若愿意回馈朝廷,也就不至于如此。”   张斐道:“这场官司是能够逼得他们往这方面去打算,然后我们可以利用司马大学士的藏富于民,来与他们达成这一步交易。” 第二百二十五章 束仁于法   “藏富于民?”   赵顼不禁苦笑一声:“也就只是说得好听。”   他现在是真不太信这一套。   他甚至认为如今的情况,也就是藏富于民的思想所导致的。   弄得朝廷也没钱,百姓也没钱。   他还是完全偏向王安石富国强兵理念。   财富就应该控制在国家手中。   张斐解释道:“我的意思并非是要推行司马学士的这个理念,而是借用这个理念,来给他们提供一个合法避税的渠道。”   赵顼疑惑道:“此话怎讲?”   张斐不答反问道:“陛下可知许多富商、士大夫都借相国寺来避税。”   赵顼点点头:“朕当然知道。”   张斐又问道:“陛下是否又知道,许多百姓为逃避劳役税赋,选择在相国寺剃度出家。”   赵顼叹道:“相国寺的菜园子都有上千人耕种,朕能不知晓吗。”   张斐又问道:“而这些百姓多半都是无法承担起朝廷的税赋劳役,导致破产,无家可归,若无相国寺收留,恐怕也只会饿死街头。”   赵顼稍稍点了下头。   张斐道:“如果相国寺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将所得之利,又造福于民,而这些利又是来自于那些大地主、富商,这不就是司马学士他们的藏富于民吗?”   赵顼笑道:“你这想得太天真了,相国寺所得之利,又有多少是拿去造福于民。”   相国寺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但赵顼也没有办法,如曹太后就非常信佛,还有许多许多皇亲国戚,士大夫,都是佛教的忠实信徒,动相国寺的政治成本,绝对是高于向地主征税。   “陛下所言极是。”   张斐道:“我也从不觉得,依靠儒家的仁义,佛家慈悲,就能够令那些人甘愿拿出钱来造福百姓,这是异想天开。故此这就需要法制,用律法去强迫他们这么做。   但如果朝廷直接立法征缴他们的税,只怕他们是不会轻易答应的,故此朝廷必须要找一个适当的理由,让他们无话可说。”   “什么理由?”   “慈善。”   “慈善?”   “是的。”   张斐道:“陛下可以让慈善与法律合为一体,用律法去迫使他们做慈善,如此一来,相信没有人敢反对陛下。”   赵顼似乎听得不是很明白,“用律法去迫使他们做慈善?这如何能成,慈善本应始于善念,若用律法去强迫,那还能叫慈善吗?他们能不反对吗?”   张斐道:“朝廷当然不能这么明说,但可以引导他们这么做。”   赵顼忙问道:“怎么引导?”   张斐道:“敢问陛下,做慈善需要交税吗?”   赵顼道:“当然不需要。”   张斐又问道:“如果说,那些大地主将他们的田地捐出来,用于做慈善,需要缴税吗?”   赵顼道:“那当然不需要,可他们不会愿意捐出来的!”   张斐道:“如果允许他们左手捐给右手,他们还会不愿意吗?”   赵顼越听越湖涂了,“那又有何意义?”   张斐道:“只要加入律法,就能够将这一切变得有意义。比如说,财物田地一旦捐出来做慈善,那就肯定不是属于自己的了,那到底属于谁的?”   赵顼愣了愣,“是啊!捐给谁了呢?”   张斐道:“故此在此之前,他们必须还要成立一个慈善机构,用来储存他们所捐之物,如此才能够左手捐入右手。”   赵顼纳闷道:“你这么做,岂不还是纵容他们偷税漏税?”   张斐笑道:“陛下,谁允许这个慈善机构可以免税?这就需要朝廷立法给予肯定,朝廷就可以借机以律法介入其中。比如规定,这捐出来的钱,就是属于公共财物,不属于私人的了,是不能擅自挪用。”   赵顼摇头道:“这他们如何会答应。”   张斐道:“但是这么多财物,需要人管理,需要雇人耕种,一般情况下,这捐助者自然就是这个慈善机构的掌舵者,他可以将自己的后人全部安排进这慈善机构,每月发工酬给他们这些人。”   赵顼又懵了,“这等于还是纵容他们逃税啊!”   张斐道:“朝廷无法强迫任何人去做慈善,这纯属个人意愿,律法也是无法介入的。但是慈善机构不同,慈善机构成立的意义,就是去做慈善,它是用这个义务去换取免税特权的,如果不这么做,就是属于欺骗,是属于违法。   朝廷可以规定,这慈善机构每年必须得拿出所得利润多少去做慈善,哪怕这个利润与他们所要承担的税赋相当,他们也会愿意的。”   赵顼摇头道:“若是如此的话,那他们为何不直接交税?”   张斐委婉地解释道:“做慈善更多是可以遵从自己的意愿,怎么捐助,捐助什么人,这都是可以自由选择得,交税那是被强迫的,哪怕拿出相同的钱,他们肯定也更倾向于做慈善。   其次,他们心里最为害怕的,不是说缴这么一点税,关于这一点,陛下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赵顼瞧了眼张斐,“朕是很清楚,但没有想到,你也很清楚啊!”   张斐讪讪道:“此乃人性。”   那些人对此案如此反对,是真的就舍不得那点钱吗?   也不尽然。   若只是花这点钱消灾,他们肯定是愿意的。   他们真正在乎的是朝廷的征税权力。   如果说我们今天就这么轻易的将税交了,你朝廷明天要增税,那我们也得交,你再增,我们再交,那迟早大家都会玩完。   那些百姓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们就没法反抗,朝廷就专门逮着他们弄。   士大夫们可都是读过史书的,知道这套规则是怎么玩的,朝廷就不可能一直按照律法征税的。   故此必须要抬高朝廷向他们征税的政治成本。   这就是为什么多问他们要一文钱,都是很难的事。   因为如此他们才更安全。   这其实就是权力博弈。   律法根本就不在其中。   张斐又道:“而这个慈善机构,就能够避免这一点,钱还是控制在他们手里,但朝廷却失去对他们征税的权力。   而同时朝廷也站在道义的制高点上,朝廷都已经免除他们税收,鼓励他们去做慈善,结果他们要是没有尽到义务,朝廷要惩罚他们,文公也好,司马学士也罢,他们也绝不会多半句怨言。”   文彦博、司马光他们的藏富于民,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思想,就是天下兴亡,士大夫有责,而不是什么匹夫有责。   因为他们认为皇帝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而不是与平民共治天下。   平民自然就不需要承担这责任,只要尽义务就行。   这平民没读过书,只求生存,哪知天下之责,一出事,你不去抓他们,他们肯定跑路。   而士大夫是深受儒家教育,懂得何谓忠君报国,懂得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这财富控制在士大夫手中,他们是能够承担起这份责任的。   当然,目前这只是他们的理念,是他们所奋斗的目标。   话说又回来,北宋这一批文官天团,其实也可以说是儒家最后的闪光点,后面就真的是一塌湖涂,儒家思想完全成为一种统治工具,失去了理念。   但也不得不说,即便如此,现实离儒家的终极目标,还是相差甚远。   最终还是敌不过人性。   人性就还是需要律法来限制。   故此张斐引入慈善机构这个概念,其实就是要将藏富于民的儒家思想给束缚于律法之内。   你们嘴上天天说,共治天下共治天下,行啊,朝廷就先给予你们免税权,接下来就看你们的表现。   你们要不承担责任,那就是属于违法行为。   但是这又与赵顼的理念,差了一丢丢。   皇权呢?   富国呢?   赵顼很是委婉地说道:“如果他们都将钱捐入这里面,朝廷就收不到税钱,如今朝廷财政已经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张斐笑道:“方才我不是说过么,这慈善机构也是需要经营的,这就是一门买卖,既然是买卖,就是需要与人交易,这该缴的商税还是要缴。”   赵顼听得眼中一亮,对呀!可以从别得地方,将这钱收上来。   张斐又道:“这其实也正符合朝廷将重心转移到商业上面的政策,就不要再犯农税的错误。   另外,如果各州县,都建立起这种慈善机构,那么在赈灾方面,也是可以给朝廷提供极大的帮助,如果事事都必须由朝廷统一调配,这耗损是大得不可想象。”   关于这一点,张斐与王安石的理念就有很大的出入。   王安石是希望中央控制一切财富,然后由中央统一调配,但是张斐认为,就目前的交通环境,中央想要做到统一调配,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最好还是培养各州县自救的能力,朝廷给予辅助。   赵顼非常认同张斐先商后农的政策,在农税方面,朝廷所能发挥的力量是很有限的,这盘棋实在是太复杂了,剪不断,理还乱,就不如另辟蹊径,又问道:“那你如何让他们愿意将钱捐入慈善机构。”   张斐笑道:“方才不是说了么,就是打赢这场官司,然后逼迫他们去寻求更为安全的合法避税。”   赵顼思索半响后,点点头道:“好吧!朕愿意尝试一下,看看他们是否真的如你所言,真的愿意拿出与税赋想等的钱去做慈善。”   与张斐的这一番谈话,也促使赵顼下定决心,打这一场官司。   可是回到宫中,蓝元震便向赵顼道:“陛下,太皇太后今儿问身旁侍女,陛下有多久没有去陪她老人家吃饭了。”   看来他们这回也是动了真格的了,竟然都闹到了大娘娘那里去。赵顼道:“大娘娘现在在哪里?”   “蟠桃阁。” 第二百二十六章 是骡子是马也得遛一遛   刚刚与赵顼别过的张斐,立刻就被埋伏已久的许遵给“逮”住了。   “官家为何急于找你去?”   这个敏感时刻,皇帝突然要见张斐,许遵也很担心。   张斐如实将韩琦他们上书一事,告知了许遵。   许遵听罢,不禁叹道:“其实他们说得也对,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场官司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张斐道:“这个问题或许解决不了,但可以解决另一个问题。”   许遵问道:“什么问题?”   “皇权。”   张斐道:“如今这么多人反对,如果官家还是要打,如果还赢了,这对于官家而言,就犹如那商鞅立木。”   许遵却仍觉忧虑,“此一时非彼一时,这会令许多人对官家心生戒备的,或许会得不偿失啊!”   张斐稍稍皱了下眉头:“可若不跨出这一步,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其实藏富于民,说到根上,就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自真宗、仁宗以来,两个皇帝出于不同的原因,是不断地下放权力,也就是变相表示愿意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在封建时代,这真的是来之不易。   士大夫也是非常捍卫这个来之不易的政治生态。   如今王安石要将财富集中在中央,这其实就是一种集权,如果真的让王安石做到了,试问谁还能限制皇帝。   开源和节流,为什么就不能一块弄,这也是其中的一个关键原因。   在这一点上,二者是有着尖锐的矛盾。   而韩琦他们的上书和神宗自己所忧,也都是暗指这一点。   双方都在试探,也都不想撕破脸。   张斐的慈善机构,就很好解决了神宗的后顾之忧。   因为这个慈善机构,使得财富还是控制他们手中,没有到皇帝手中去,还给了他们合法的地位,只不过今后你们这些人也不能光说不练,说好的责任呢。   不能说,这钱你们不上缴,出了事,就我皇帝扛,这也不公平啊!   这其实还是在维系着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理念。   当然,这绝非是赵顼想要的,他不想做仁宗,他想做汉武帝,做唐太宗,只是目前这时机还不够成熟,他还需忍耐。   如果这个慈善机构能成的话,就已经是往前进了一大步。   毕竟还是将责任强加给了他们。   至于张斐么,他的目标就只有一个,这一点从未变过。   ……   这曹太后自从将大权归还给英宗之后,自己一直就在后宫念佛。   不太过问政事。   但是,她的威望和地位在朝中还是举足轻重的。   就连高太后这等狠人,现在也都得老老实实在后宫当一个吉祥物。   那高太后真正掌权,是熬到曹太后和神宗都去世之后。   此案都已经惊动了曹太后,可见他们是动用了一切能够动用的关系。   铁了心,就是要让这官司打不成。   但是他们也低估了神宗的决心。   蟠桃阁。   赵顼双手搀扶着曹太后,走在鹅暖石铺成的小道上。   “官家最近清瘦了不少,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这政务是永远忙不完的。”曹太后打量着赵顼,很是心疼地说道。   赵顼是一脸委屈道:“孙儿不怕累,就是怕忙活半天,还未能将事情办好。”   曹太后呵呵道:“看来官家在朝中受了不少委屈啊!”   赵顼道:“大娘娘,你说句公道话,孙儿到底做错了什么。”   曹太后问道:“可是因为那税收官司?”   赵顼故作诧异道:“大娘娘已经知道了。”   曹太后呵呵道:“此案闹得是满城风雨,老身就是躲到佛堂里面,可也都清静不了啊!”   赵顼问道:“不知大娘娘怎么看?”   曹太后微微笑道:“老身倒是没什么看法,只不过官家你身为皇帝,怎能如此卑微,这朝廷合法收税,理所当然,还要跑去跟他们打官司,老身听了,都为官家感到心酸啊!”   言下之意,就还是别打这官司,你干脆下令直接征税,或者直接免税。   赵顼叹道:“不瞒大娘娘,其实孙儿之所以这么做,只因孙儿也不想征缴那些佃农的税。”   “官家仁义为怀,此乃天下苍生之福。”   说着,曹太后话锋一转,又问道:“那为何官家不直接下旨呢?”   赵顼道:“孙儿本是想直接赦免那些佃农的税,但是如果这么做,孙儿又担心所有的佃农都会以此为由,拒绝缴税,如今国家财政已经是入不敷出。   故此孙儿才采纳王学士的建议,用打官司的方式来解决。从吕知府的态度来看,他多半会想办法免除那些佃农的税收,同时又能避免将此事扩大化。   毕竟打官司是需要有人去起诉的,这与政令不一样,王学士起诉一百零八个人,不管最终怎么判决,也就仅仅关乎这一百零八个人,与其他人无关,孙儿也想借此,去威慑那些地主豪民,不要得寸进尺。”   “原来如此。”   曹太后稍稍点头,呵呵道:“官家可真是不容易啊!”说着,她又道:“也是得给那些人一些教训了。”   赵顼不禁是心花怒放。   曹太后的支持,可是非常关键的。   原来曹太后听到那些消息,就认为皇帝这是要跟大地主开战,这她可得拉住,因为她也是庆历走过来的,如今皇帝刚刚即位不久,这羽翼未满,还不如她老公仁宗,这会将国家给搞乱的。   她就没有想到,这官司其实是具有局限性的,跟政令不一样,起诉一个审一个,不被起诉的那就没事。   皇帝是要借此案来立威,而不是要将事情扩大化,那她当然是不会阻止的,而且态度是支持神宗的。   这曹太后跟韩琦交过几次手,也知道这些士大夫的德行,你弱他们就强,绝不会说更尊重你。   ……   在得到曹太后的支持后,赵顼也并未立刻下令开封府审理此案,而是选择默不作声,并且还悄悄让人将韩琦他们上书一事给传出去。   那些官员们得知这些消息,顿时是喜出望外。   稳了稳了!   没有悬念!   太皇太后与三大宰相都出面了。   这案子要能审得起来,那可就真是有鬼了。   就连开封府都认为,这肯定是没戏了,也就没有怎么审视张斐递上来的状纸。   关键那张斐也没有跟以前一样,要打官司了,就在家闭关修炼,还是每天都两点一线,照常上班。   甚至都还有闲功夫,去与司马光商量法院援助一事。   “司录司为何拖延,你心里不清楚吗?”司马光没好气地瞪了眼张斐。   张斐郁闷道:“司马学士,我是无辜的呀,他们要怪就怪王……咳咳,而且,这是为了帮助百姓,小店又没有占什么便宜,免费服务,哪怕是要报复我,拿这个来报复,也说不过去啊!”   司马光哼道:“首先,你并不无辜。其次,”   他叹了口气,“要是凡事大家都能讲道理,也就没有这么多事。行了行了,你也别着急,我待会让人去问问看。”   张斐嘿嘿笑道:“我其实倒无所谓,等一年都行,我就是怕这事会伤害到司马大学士威信,那我罪过就大了。”   “你莫要在此挑拨离间,老夫才不会上你得当。”   司马光瞪他一眼,但心里也有些生气,一事归一事,是我司马在司法改革,可不是王安石,你们这是在给谁脸色看。   想到王安石,司马光又问道:“最近王介甫没有来找你?”   “没有!”   张斐摇摇头,“所以我现在也没啥可干的,不过我想王大学士可能也无所谓。”   司马光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叹道:“当初他就说好了,若不打不成,我还得将钱退给他。”   王介甫竟然连退路都给想好了,看来此案还真审不起来啊。司马光滴咕一句,嘴上却讽刺道:“这倒是像极了王介甫的作风,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可说着,他突然皱了下眉头,“对了!我听闻王介甫花了一万贯请你打这官司。”   张斐忙道:“这我可没有占便宜,告一百多个人,个个都是有身份的,一万贯可也不多。”   司马光似乎并未在听,心想,王介甫上哪弄来得一万贯,除非……   他想了想,突然向张斐道:“你可还得做好准备。”   张斐问道:“什么准备?”   司马光道:“打这场官司的准备啊。”   这老头真的是够精明的。张斐虚心问道:“司马大学士此话怎讲?”   司马光啧了一声:“凡事都有备无患,如果真的要打,你可一定得小心。”   “哦。”   张斐木讷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心里清楚的很,因为那边李豹都还在搜查证据,就证明这官司肯定还是要打得,皇帝不做声,就是在给李豹他们争取时间,搜查那些人的证据。   果不其然。   七日之后,蓝元震突然出现出现在开封府。   吕公着都感到诧异,“中贵人怎有空上我这来?”   蓝元震笑道:“没啥大事,就是官家让我来问问,案子审得怎么样?”   吕公着错愕道:“什么案子?”   蓝元震诧异道:“就是王学士的那案子呀!难道王学士不告了吗?没有听说啊!”   吕公着不禁看向一旁的李开,你不是拍着胸脯说这案子就审不起来吗,现在你怎么解释。   李开是一脸无辜,又结结巴巴地向蓝元震道:“我们见官家也没有下旨,还以为不审了。”   蓝元震忙道:“李通判这是什么话,官家当时都说了让开封府审理此案,这事都已经定下来了,你们不会是还没有审吧,这我回去该如何向官家交差啊!”   李开忙道:“在审在审,只不过……只不过这人数太多了,开封府也是头回遇到这情况,一时忙不过来,还得再等些时日。”   蓝元震点点头:“那你们可得赶紧一点,官家可一直在等着的。”   “是是是。”   ……   蓝元震走后,吕公着是狠狠将李开给训斥了一番。   当天开封府就启动审查程序,并且还从左右厅调人过来帮忙。   此消息一出,满朝文武皆是大惊失色啊。   不是稳了吗?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期间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这……这很不政治学啊!   然而,所有宰相都没有再出声了,安静的真是令人感到害怕。   其实韩琦他们的上书,不是说打这官司有错,而是问神宗想好解决的办法没有,付出的代价和回报,这你得考虑清楚。   时隔多日,神宗还是决定要打。   这证明他考虑清楚了。   韩琦、富弼他们自然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看你表演。   而在政事堂中。   王安石就不用多说,他就是告状的那个,陈升之肯定是支持他的,而反对新法的赵抃也是支持的,文彦博和司马光则是态度暧昧,他们反对的很不坚决。   宰相和参知政事都沉默,证明他们是支持皇帝的,至少是不反对。   也就是说此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   ……   沉府。   “看来官家是铁了心要支持王介甫。”   沉怀孝沉眉道。   唐积着急道:“那可怎么办,这是不可能赢的。”   沉怀孝道:“那也未必,你莫要忘记,此案的证据可都在咱们手里。”   杜休有些忐忑,“这会不会太冒险了。”   曹邗却道:“杜兄大可放心,就这事不可能就咱们几个去做,过不了半日,就会有许多人跑来找咱们,到时咱们再商量怎么办,如果大家都参与了,算官家知道,那也没有办法。”   沉怀孝点点头:“曹老弟说得对呀!这事也怪不得咱们,几乎人人都反对,但官家还是要一意孤行,那自然也不能怪咱们不守规矩。” 第二百二十七章 各显神通   自即位以来,赵顼一直都在强调自己励精图治的决心。   但这个决心,到底有多么决,他还未表现出来。   其实他也经历过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时期。   就是阿云一案。   当时大臣请求他圣裁,结果他圣裁之后,又给大臣驳回去了。   这对于皇帝而言,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是极强。   宋朝皇帝也是要面子的呀!   在那以后,他就知道,身为皇帝,要么就别出手,只要出手,那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也一定要拿下。   否则的话,真的是得不偿失。   故此之后在许多争议上面,他都是躲在后面,是王安石、吕惠卿等人在冲锋陷阵,他只是见火候差不多,然后就出来顺水推舟,没有再和大臣发生直接冲突。   尤其是张斐带来官司后,他更是处理的游刃有余,实在是争不明白,那就打官司呗。   但皇帝老是躲在后面也不行,也得立威。   他还没有干成一件立威的事。   赵顼决定拿此案来立威,刚好对面是大宋最为庞大的利益集团。   较量较量呗。   是骡子是马,总得拿出来遛一遛。   而对方也明白赵顼的想法,就是要干他们,因为之前那么多大臣上奏,意思已经很明显,你却还要这么做。   傻子都知道你是想干嘛。   ……   今日是十五,烧香拜佛的日子,不少达官显贵来到相国寺。   寺内一间比较偏僻的厢房内,坐着七八人,个个都是锦衣华服。   他们全都是东京鼎鼎有名的大地主,相国寺排名前五十的捐赠者,同时也都有着士大夫的背景,若是朝中无人,也很难在东京混到这种级别。   “虽然官家已经下令,但是你们也别慌,朝中还是有很多大臣支持咱们的。”   坐在正座上面的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是神色淡定地说道。   此人名叫庞槐,乃是宋真宗皇后刘娥娘家的那边的人。   王安石告得那一百零个人中,其实并不包括他们庞家,但这就不是一百零八个人的事,而是整个阶层的事,他们也从来没有说,置身事外就看好戏,他们都是很积极的参与。   他们非常明白,这时要不出手相助,下回就轮到他们了。   “那咱们该做些什么?”   左边一人问道。   此人名叫张震,其祖父在真宗时期是殿前司都指挥使。   “想办法打赢这场官司。”庞槐道:“这就是最好的回应。”   坐在左边末端那人道:“我们已经在准备证据,其实每年的税钞,咱们一直都有备的,就是以防万一,但是最关键的还是三司那边账目,到时对方一定会要求开封府调取三司的账目,咱们就是准备得再充分,也无济于事,那账目上可没咱们的名字。”   此人名叫周才,这里面就他一个人上了名单。   庞槐道:“据我所知,目前三司对那些账目是严加看管。”   …,   说到这里,他又低声道:“你们有何想法?”   “能不能将那些账目给换了?”张震向庞槐言道。   庞槐抚须道:“王安石告得是前两年的税务,咱们就是能换,你当吕知府他们就看不出,这都是新写的吗?”   “吕知府也有可能看不出。”   “这你们可就别多想,吕知府的为人,你们难道不清楚吗?”   “干脆一把火给烧了,这死无对证啊。”   “你是疯了么,在皇城里面   放火,你家几口人能够填上去?”   “说得是,这时机放火,那不用想,也会查到咱们头上来,事情也还未到这一步啊!”   正当这时,光线突然暗了下来。   紧接着又是两道电光射入。   轰轰隆隆。   一阵雷声响起。   周才眼中一亮,“既然火攻不行,那咱们可以用水攻。”   “水攻?”   “新账本的确实一眼就能够看出来,但泡过水,又被烘干的账本,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看得出来。”   ……   佛堂前。   “要下雨了呀!”   刚刚上完香,出得大堂的曹评,抬头看了眼乌云密布的天,又向身旁的马天豪道:“老四,咱们先去坐坐,待雨停后再回去吧。”   马天豪点点头。   二人去到一间厢房内。   前脚刚刚进门,外面紧随着就响起一阵密集的滴滴答答的声音。   “真是好险。”   曹评轻轻出得一口气。   一个小沙弥为他们泡上一壶茶,便出得房门。   曹评向马天豪道:“今儿好像来了不少人啊!”   马天豪呵呵道:“他们绝不会束手就擒的。”   曹评道:“但是我总觉这事不太妙,咱们不能完全依靠他们,还是得另想出路。”   当初他们曹家为曹太后举办嫁妆,是负债累累,仁宗又不给赏赐,是还了很多年的债。   直到英宗即位,他们曹家才开始扭亏为盈,趁着曹太后掌权的那几年,迅速积累财富。   还债还怕了。   而那些言官御史,又对外戚是严加防范。   故此曹评就暗中将许多田地都放在马家名下,再由马家转到相国寺。   马天豪问道:“曹兄有何想法?”   曹评道:“那天栋儿与小义去律师所,你应该是知晓的吧?”   马天豪点点头,又问道:“曹兄是想借张三来避税?”   曹评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但如今官家的态度,令我很是担忧,对于咱们而言,不上公堂,一切都好说,可一旦上了公堂,那就是生死有命,我们必须得防着这一手。既然张三说了这话,他定是有办法,等这场官司打完后,若是那些人输了,你就去打探一下。”   马天豪道:“那小子定是有法子,他以前就暗示过这事,但我没有理会他。”   曹评就问道:“为何?”   马天豪道:“曹兄,你没有跟他打过交道,不知其为人,那小子瞅着人畜无害,但却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这不声不响的,就已经我这里挣了大几千贯去。”   …,   曹评道:“但你也凭借房贷了挣了不少。”   “那倒是的。”马天豪呵呵笑得几声:“我的意思是,咱可以找他帮忙,但也一定要防着他,尤其是他的后手,当初房贷说得是一锤子买卖,结果后来,他是左一份契约,右一份契约,咱不要还不行,可那契约忒也贵了,一份就好几百贯,结果又从咱们这里赚得好几千贯。”   曹评道:“总得来说,你还是赚了。”   马天豪点点头:“那是,他当初的许诺,如今也全都实现了,咱马家当铺确实是更上了一层楼。”   “那就行了。”   ……   汴京律师事务所。   “你要的证据,我都给你找来了,包括那些佃农的,你可别给我输了。”   王安石指着那几大箱子的文案,向张斐叮嘱道。   其实张斐是做两手准备的,表面上的资料,都是王安石派人去查,至于那些见不得人的资料,才是皇城司去查。   张斐笑道:“王大学士,打官司有输有赢……”   不等他说完,王安石就打断了他的话,“这场官司是决计不能输。”   张斐问道:“要是输了,王大学士你……”   王安石道:“我倒是没事,当初我就说了,开封府可以判那些佃农免税,输了我也有台阶下。”   张斐疑惑道:“既然如此,王大学士为何……”   王安石一脸关心道:“我这是在担心你,要是输了的话,他们一定会反击的,拿我没有办法,肯定会去找你的。”   我信你个邪,担心我,当我傻么,这要是输了,你损失的肯定比我大。张斐心里狠狠鄙视了一眼王安石,嘴上却道:“王大学士,当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王安石道:“谁知道会变成这样。”   “我……”   张斐郁闷地挠挠腮,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一定会拼尽全力,绝不会输得。”   王安石点点头:“你可一定得小心谨慎。”   其实王安石还真不是吓唬张斐的,他跟司马光是一个意思,这官司看着是很简单,但里面却是凶险万分。   因为对方是真有实力反击的,如果被对方抓到把柄,那绝对是往死里捶,肯定也会杀鸡儆猴的。   张斐肯定就是那只鸡。   张斐心里就纳闷了,老子才是专业人士,危不危险,老子会不知道吗,这坑都已经挖好了,就不知道到时埋得是谁了。   王安石到底是个大忙人,没等雨停就急忙忙走了,顺便洗个澡。   他走后不久,范理从外面跑了进来,拍了拍身上的水珠。   张斐走了过来,“范员外,这店里的事,就暂时交给你了,我得回去准备了。”   范理哎哟一声:“你早就该回去准备了,这时期,店里也没啥买卖,真不知道你待在这里作甚。”   我这不是要演戏么,你懂个锤子啊!张斐没好气道:“这证据没送来,我待在家里干什么,浪费精力去生孩子么?”   …,   范理讪讪一笑,突然道:“对了,我方才在外面打听到了一件事。”   张斐问道:“什么事?”   范理道:“那些人已经雇佣了其余七大书铺,来为他们打这场官司。”   “是吗?”   张斐诧异道:“他们就没有找朝廷那些官员帮忙吗?”   “没有!”   范理道:“范司谏他们是屡战屡败,谁还敢找他们帮忙,故此那些人这回是选择雇佣那七大书铺。”   张斐点点头笑道:“本来也应该如此,那些官员虽然才华横溢,记忆力惊人,但打官司可是很专业的事情,经验是很重要的,就应该找咱们耳笔。”   说着,他又若有所思道:“你说,我是不是得让让他们,让大家知道,找官员,就不如找耳笔。”   范理听到这话,登时开始抓狂了,“我说三郎呀,先打赢了再说,就别玩那些有的没的,他们死活关我们什么事,要是咱们输了,他们一定会上来踩上几脚的。”   张斐指了指范理,“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得有大菊观,我一个人火,是没有用的,得咱们这一行红火起来才行。”   范理真是掐死张斐的心都有了,“什么大局观,我只知道,对于咱们而言,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不跟你说了,真是对牛弹琴。等雨停了,我就回去了,店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   雨停之后,张斐就带着王安石送来的资料回去了。   张家,茅房前。   张斐一脸无语地看着李豹,“豹哥,你就不能换种方式,将这些证据给送进来么,偏偏藏到粪桶里面,这让我怎么下得了手啊!”   李豹讪讪道:“三郎勿怪,这是最安全的方式,因为这粪桶每天都得换,咱们进进出出,也不会引人怀疑,毕竟你们家如今门前那么多眼线盯着的。   不过三郎放心,那些装证据的桶,都是干净的,我只是在边上放了几桶粪便,掩人耳目。”   “唉……算了,下回你们还是得做的漂亮一点,不要玷污了皇城司的名誉。”   “是。下回我会另想办法的。”   这证据卸下来不久,许芷倩就赶了过来,见张斐坐着大树下歇凉,立刻走了过来。   “听说证据都送来了。”   “嗯。”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道:“那你还坐着这里喝茶,留给我们的时日不多了,得赶紧准备了。”   张斐道:“再等一两天吧。”   “还等?”   许芷倩道:“我先去看看。”   过得片刻,就听得许芷倩惊呼,“哇……怎么这么臭。”   张斐呵呵道:“都说让你等一两天,你偏不听。”   ……   夜里。   皇城。   两个禁军士兵守在度支门前闲聊着。   “哎!你押得是谁?”   “李保国他们。”   “你不押张三?”   “别人押张三,也就罢了,咱们要押张三,可真是犯傻。”   “此话怎讲?”   “平时咱们会杵在度支司门前吗?”   “你是说他们会……”   “我可什么都没有说,但我知道这是沉判官他们要求的。”   “哎幼!你早不说,我可是将所有的余钱都押了张三。”   “你全押了啊?”   “之前几回,都说张三会输,我信了他们的,结果连输了好几回,这回我是打算回本的。”   正说着,屋顶上传来几声喵叫。   一人回头看去,“这些猫也真是奇怪,人往哪里走,它们也往那里走。”   突然,一列士兵走了过来。   “你们两个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们了。”   那两个士兵相互瞧了眼,心里均想,守个门要这么多人吗?   但他们可不敢多问,赶紧走了。   等到他们走后,只见两名士兵把手在门前,其余四名士兵立刻入得门内。 第二百二十八章 也许这就是生活吧   李家书铺。   “李行首,这回他们怎么不请朝中官员相助?莫不是这里面有玄机,故此那些官员不愿出手。”   七大茶食人之一的费明稍显忐忑地向李国忠道。   其余茶食人也纷纷看向李国忠。   之前谁也看不上他们七大书铺,都是那群官员在跟张斐斗,这回突然聘请他们,弄得他们自己都有些慌张。   别狐狸没抓着,还惹得一身骚。   李国忠笑道:“你们别瞎想,这里面没有玄机,他们这回之所以雇咱们,原因就是上回范司谏并未有帮那韦愚山辩诉,以至于他们对范司谏并非是很信任。”   “这倒是的。”   唐咨点点头道:“我也去看过那场官司,范司谏显然是有自己的打算,这一点还真不能与咱们比,咱们拿了钱,就一定会尽力而为。”   李国忠点点头:“就是这么回事。”   其余茶食人也都反应过来。   范纯仁可是谏官,这官司打得是猫腻,你请范纯仁打官司,不得将这些猫腻都告诉他,那还打什么官司,范纯仁直接就去参他们一本。   范纯仁不具备耳笔的职业道德,他是个职业官员。   当然,范纯仁连输几回,那些人对他也没啥信心,这种事还得找耳笔来干。   费明立刻转忧为喜,“那这对咱们而言,可是一个好机会,如今耳笔都快成为张三专用,提到耳笔,他们就只认张三,如果咱们能赢的话,那咱们就能够将汴京律师事务所给压下去。”   李国忠点点头:“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故此这次咱们一定要全力以赴。”   唐咨又道:“可此案关键在于证据,若对方有铁证在手,咱们可也难以有所作为啊!”   李国忠道:“关于证据,我待会跟你们详细谈谈,这官司肯定是有得打。”   ……   马行街,这也是东京汴梁的闹市之一,尤其是在晚上,热闹的程度,可不亚于汴河大街。   又是一场滂沱大雨刚刚过去,各家店铺就都挂上了灯笼,人们也纷纷出得家门,来到这里逛夜市。   这是宋朝百姓的专属福利,别得朝代可是体验不到的。   “前面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吵闹?”   “好像是洪家小铺。”   “洪家?那不是开赌坊的吗?赌钱都赌到门口来了。”   “走!咱们也过去瞅瞅。”   ……   只见在一条小巷内,是堵满了人,走近一看,里面开着一间小铺子,小铺子门前是挤满了人,有身着短褐的贩夫走卒,也有身着华服公子衙内。   一般情况下,二者几乎不可能同挤于一室。   自古以来,唯有赌博能打破所有的阶层。   “什么?七大茶食人,一赔二,张三一赔一?”   只见一个俊朗的公子哥,站在铺前,瞟了眼上面的木板,又向桌子后面的少年说道。   那少年见这公子面色不善,赶忙赔笑道:“韩公子见谅,因为那张三没有输过,赔得自然少一些。”   …,   那公子真是韩琦之孙,韩盼。   “是吗?”   韩盼道:“就怕你输了赔不起啊!”   那少年心虚地看着韩盼,道:“不……不知韩公子打算押多少?”   韩盼五指一张:“五百贯。”   此话一出,人群中一阵哗然。   不愧是韩盼,出手就是不一样。   那少年瞧了眼韩盼,是眉头紧锁,思索半响后,他一咬牙道:“小子打开   门做买卖,没什么不敢接的,大不了就将我这祖传的铺子给卖了。”   正当这时,只听得一个更嚣张的声音,“五百贯,也好意思吓唬人?”   又听得一人道:“小七莫怕,俺与哥哥支持你。”   只见两个后生仔,钻了进来。   正是曹栋栋和马小义。   曹栋栋一手搭在那少年的肩膀上,“小七,张三一赔一太多了一点,就赔一半,那七大茶食人,一赔五。”   “啊?”   那少年惊讶地看着曹栋栋,“衙内,这……这可不行啊!”   曹栋栋道:“你怕什么,本衙内在这里,不会让你卖铺子的,输了就算本衙内得,赢了,本衙内要八成,你拿两成去,如何?”   那少年听罢,是欣喜地连连点头,这稳赚不赔的买卖,要是还不答应,那不如就去挑大粪。   韩盼愠色地看着曹栋栋,“衙内,当真一赔五?”   曹栋栋头一甩,“涛子,改了!”   “哎!”   涛子立刻取下木板来,在另一面写上“一赔二一,一赔五”。   马小义挑衅道:“韩公子,你敢押么?”   韩盼嘴角一扬,“行,既然衙内坐庄,五百贯确实少了一点,我押一千贯七大茶食人。先立字据,待会我就命人将钱送来。”   曹栋栋一挥手:“字据就免了,这点钱,你还不至于赖账。”   一赔五?   这要不搏,更待何时。   后面人的立刻涌上前来。   “我押七大茶食人一贯钱。”   “我押五文。”   “五文,不收。”   曹栋栋脸一黑。   “啊?”   “收得,收得。”   那少年又向曹栋栋和马小义,“衙内,小义哥,这等粗活,还是交给小弟来做吧,二位进去喝杯茶,稍坐一会儿。”   ……   托这些赌坊的福,这一次官司,变成全民。   其实之前也有拿这事来坐庄的,这些开赌方的也都不傻,张斐这么能吸引仇恨,开庄肯定会引人来,但是由于前面几回,对方都是范纯仁,钱顗,他们就不敢明着坐庄,就都是偷偷摸摸的干。   但这回不一样,这回都是耳笔、茶食人。   那就没啥顾忌的。   有了参与感,这度自然蹭蹭的往上涨。   ……   而张斐对此倒是不太知情,这些天他一直都待在家里,与许芷倩、高文茵、冯南希他们整理证据。   实在是太多了一点。   “真是触目惊心啊!”   许芷倩又放下一本账目,“就目前我们已经查阅的账目,这所逃税收,就已经超过一万贯钱,要是人人都交税,朝廷哪会缺钱,也不至于逼着那些百姓多缴税。”   …,   张斐瞧她一眼:“这你就想多了,钱少有钱少的过法,钱多有钱多的过法,唯有缺钱是永恒不变的。而且底层的那些官吏,他们可都是饿着的,这百姓该交的还是要交,不会有太多改善的。”   许芷倩沮丧道:“听你这么一说,那咱们打这官司还有何意义?”   张斐笑道:“意义就在于,让这头饿狼先将目光转移到那些又肥又大的猪上面,别总是盯着那些瘦猴子看,啃骨头有啥意思,大快朵颐不香么。”   许芷倩轻轻哼道:“什么猪,那些人才是真正的狼,朝廷只能算是一头猛虎,可猛虎也架不住群狼,故此……他们就都选择吃绵羊。”   说到后面,她委屈地瘪了   下小嘴。   张斐笑着直点头:“你这比喻确实要更为贴切,是这么回事。”   许芷倩郁闷道:“但这好像没有办法解决,就连律法也阻止不了。”   张斐道:“那倒不能这么说。”   许芷倩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不答反问道:“如果绵羊吃完了呢?”   许芷倩道:“那他们就只能相互厮杀。”   张斐道:“故此律法的意义就在于,让他们慢点吃,有规律的吃,给绵羊生孩子、吃草的时辰,别一下子就吃完了,那大家就都玩完了。”   许芷倩一翻白眼:“你这说得,我都不想当这律师了。”   张斐耸耸肩:“但这就是生活啊!”   “算了,不说这事了,真是越说越气。”   许芷倩摇摇头,又向张斐问道:“你认为李国忠他们会怎么打这官司?上回我与那李磊交过一次手,他们可也不是善茬,不是那么好对付。”   张斐想了想,道:“这我也说不准,那得看上面那些人是怎么操作的,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肯定守着佃农不放的,尽量将责任都推给佃农,然后利用佃农去博得官府的同情,以此来规避税收。”   许芷倩点点头道:“这也是这场官司最难打的地方。”   张斐点点头道:“这一点的确是很难,但只是表面上的,只要我们从不同的角度切入,就能够将这些不利的因素,变成对我们有利的。   我们甚至可以利用这场官司,让朝廷重视佃农的生存,以此来立法来给予佃农一些支持。如今的律法,完全就是偏向地主的,要是佃农与地主打官司,几乎就是不可能赢的,除非是地主将佃农给杀了。”   许芷倩眼中一亮,“咱们能做到这一点吗?”   张斐道:“那得看对方的发挥,他们发挥越好,就越有可能。”   ……   开封府。   “你怎么是空手回来的,三司的账目簿呢?”   吕公着看着空手进来的李开,心里不免咯噔一下。   李开忐忑地瞄了眼吕公着,稍稍低头:“勾院那边出了一点意外。”   吕公着听罢,眉头一皱,“什么意外?”   …,   李开道:“这些天不是一直都下暴雨吗?”   吕公着听得是一脸困惑,“你可别告诉我,这皇城涨水,绕过各部,正正好把勾院给冲了。”   “知府说笑了。”李开讪讪道:“这洪水要冲,先是冲咱们开封府,咱们离河道比较近。”   吕公着道:“那与这事有何关系?”   李开叹道:“那勾院的屋顶年久失修,据说最近那边又有许多猫在屋顶上跑,导致勾院存放账目的房间被雨水渗入,很多账目都被侵湿了,现在那边还都在整理中,要过些天才能送来。”   吕公着听得都乐了,“这猫都能将屋顶给踩踏了,可真是奇闻啊!是不是他们看错了,其实是猪在上面跑。”   李开无奈地叹道:“勾院是那么说,我也没有办法。”   吕公着道:“你就没有进去看看吗?”   李开道:“看了,确实是很严重,屋里全都是水,据说是因为三司得知王介甫来开封府告状后,就请求三衙那边派人严加看守这些账目,以免出现疏漏,这几日就没有人进去过,一直未有发现。”   三衙,三司,这都上场了呀!吕公着闭目长叹一声,又问道:“那与此案有关的账目还在吗?”   李开道:“应该都在,我方才找到一两本,有好些页,字变得比较模湖,但还是能看清楚。”   “过   几日都已经开堂了。”   吕公着叹道:“你再去勾院一趟,让他们慢慢整理,不用着急,开堂那天再送来吧,我也懒得看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必须同甘共苦   当天吕公着就去找到王安石,然后将三部勾院屋顶漏水一事,告知了王安石。   王安石得知之后,神色若定地呷了一口茶,笑问道:“晦叔,你说得是漏水,还是漏税?”   吕公着见王安石还有心情开玩笑,于是问道:“你是已经知晓,还是早就知晓。”   王安石不答反问道:“你身为开封府知府,为何不查明之后,再来告诉我。”   吕公着叹了口气:“一个经验丰富的捕快,是不会将罪犯逼入绝境的。”   王安石瞧向吕公着:“如果我打算跟他们玩手段,就不会选择诉诸于公堂,由他们去吧。”   吕公着点点头,起身道:“我先告辞了。”   王安石站起身来,拱手道:“不管怎样,还是多谢晦叔前来告知。”   “我所能做得也只有这么多了。”吕公着拱手,歉意一笑,便离开了。   他隐隐感觉到对方可能已经对账目动了手脚,但如果追究起这事来,对于对方而言,可能就是鱼死网破,天知道对方会干出什么来。   这事情可能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关键对方涉及人数不少,且全都是朝廷关键的部门,要查的话,还真不一定能够查到证据。   思前想后,吕公着还是决定先告知王安石,看王安石是什么打算,毕竟这事最大受害人就是王安石。   王安石的态度,也令他稍稍心安。   吕公着前脚刚走,吕惠卿后脚便到。   同样也是关于三部勾院屋顶漏税一事。   “恩师,这绝非巧合,他们肯定在账目上动了手脚。”   吕惠卿很是担忧地说道。   王安石却是淡定道:“方才吕晦叔已经将此事告知我了。”   吕惠卿道:“不知开封府那边打算怎么办?”   王安石道:“当做不知。”   “啊?”   吕惠卿一惊,“这怎么能行,这对于我们而言,不公平啊!”   王安石沉吟不语。   吕惠卿见罢,又问道:“恩师是不是已有对策?”   王安石道:“等。”   “等?”   “嗯。”   ……   皇宫。   “小人参见陛下。”   蓝元震来到屋内行得一礼。   赵顼道:“听闻勾院屋顶漏水,使得不少账簿受损。”   蓝元震忙解释道:“小人也是刚刚得知此事。”   赵顼道:“关于漏税一案,勾院有着重要的证据,朕不希望出任何差池,你立刻去询问一番,另外,派人盯着,不要再出任何疏漏。”   “小人遵命。”   ……   王安石一直坐在制置二府条例司等待着,谁也不知道他在等待什么,直到放衙之时,他才出得房间。   吕惠卿见王安石神色轻松,心中虽是疑惑,但也没有再问。   其实王安石一直在等赵顼的召见。   因为他知道,这官司对于赵顼的重要性,如果赵顼召见他,那就再想对策,如果没有的话,就只有一个可能性,就是赵顼早有准备,毕竟这里是皇城,赵顼才是这里最大的主人,而不是三司的官员。   …,   ……   文彦博来到政事堂,向司马光询问道:“勾院漏水一事,你可知晓?”   司马光点点头,又向文彦博问道:“文公怎么看?”   “意料之中。”   文彦博摇摇头,叹道:“这其实也不是第一回 发   生了。”   司马光苦笑道:“既然都在大家意料之中,那就也属是正常的,就看王介甫他们如何见招拆招了。”   文彦博稍稍点头,道:“好在这回开封府倒是比较冷静,没有立刻派人去调查此事,如果开封府立刻介入此事,这场官司是铁定打不成了,且事情会变得愈发复杂,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司马光长叹一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   张家。   “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张斐瞅着正蹲在椅子吃橘子的曹栋栋和一手托腮生无可恋的马小义,问道。   “问他呗。”   曹栋栋瞟了眼马小义,又继续吃了起来。   马小义抬起头来,很是愧疚道:“三哥,不好意思,俺……俺这回不能与你们一块上堂了。”   张斐错愕道:“我何时……咳咳……为什么?小马,这一次我真的是很需要你的帮助。”   曹栋栋回头去,一脸鄙夷地看着张斐。   张斐心虚道:“衙内为何这般看着我?”   “没啥。”   曹栋栋又继续剥着橘子,吃了起来。   马小义叹道:“还能为什么,俺爹说什么也不让俺随你上堂,还说,如果俺要去的话,他就派人把给俺抓回去,连官司都不让俺看。”   张斐久久不语,过得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那咱们就下回再合作吧。”   说着,他还拍了拍马小义的肩膀。   曹栋栋见他们说完了,突然道:“张三,虽然小马不能与你上堂,但咱们还有别得方式支持你。”   张斐下意识问道:“什么方式?”   曹栋栋道:“你有所不知,前些天,许多人都不看好你,咱就与小马坐庄,将你的倍数降低到二一,然后将对方抬高五倍至多,咱们相信你一定能赢的。”   马小义直点头道:“不过最近押对方的人是越来越多,俺们现在差不多收了有八千多贯。”   张斐眨了眨眼,你两个臭小子……这种赚钱的买卖,竟然不叫上我,这我可不干,我现在可是很缺钱啊!   他眼眸一转,不禁一脸动容道:“衙内,小马,你们……想不到你们这么讲义气,我张三何德何能,能结实二位。”   曹栋栋眼珠子一转,“那你可得打赢这场官司,不然的话,我们可得赔好几万贯。”   他今儿来,就是为了试探张斐的口风。   当初他只是逞一时口快,哪知道越来越人跑来下注。   张斐惊讶道:“这么多吗?”   曹栋栋跳下椅子,紧张兮兮道:“你不会打不过吧?”   马小义道:“三哥,你连范司谏都不怕,还会怕那区区小耳笔?”   …,   你们这是什么话,我特么也是耳笔好么。张斐叹了口气:“打官司一事,输赢皆在审官手中,这我哪敢保证,我只能尽力而为。”   曹栋栋听罢,心中一凛。   “不过你们放心。”   张斐一手拍在曹栋栋的肩膀上,一手拍在马小义的肩膀上,道:“咱们三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与你们一块承担。”   义薄云天的马小义眼中含泪地直点头。   曹栋栋却是激动道:“讲义气有啥用,关键你得打赢这场官司啊!”   张斐立刻道:“我当然有把握赢,但是也有可能会输得,你们把倍数调的那么高,这风险太高了。”   曹栋栋慌了神:“那可咋办?”   张斐道:“先   赶紧关闭你那庄,咱们三人再开一庄,将我的倍数调高一些,再将对方的倍数降低一些些,差个两三倍就差不多了。”   “这有啥用?”曹栋栋一脸困惑道。   张斐啧了一声:“这你还不懂么,可能会使得压我的人多一些,这样就能够均衡,亏也亏不了太多。”   马小义挠着头道:“那不是应该将你的倍数调高,将对方的调低么?”   张斐道:“那万一我赢了呢?”   马小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十个手指头拨动着,似在算术。   “这也不稳妥,咱已经收了几千贯。”   曹栋栋眼眸一转,道:“要不这样,你给些保证,咱们拉更多人进来,小春哥,范大郎,那平摊下去,也就没多少钱了,就是你得说几句话狠话,咱才好去骗他们。”   哇……今后可一定得防着这小子,捅兄弟眼都不眨一下。张斐诧异地看着曹栋栋。   马小义道:“可是不行,那多不讲义气。”   张斐连连点头,道:“小马说得对,这事就咱们三兄弟干,赢了就一起狂,输了一起扛,怕什么。”   曹栋栋还是有些犹豫不决。   我只要狂,我不要扛。   马小义又向曹栋栋道:“哥哥,你怕甚,输了的话,有三哥在,咱们也可以赖账。”   张斐一惊,“小马,你这话从何说起?”   马小义道:“三哥,赔不上,就只能打官司,你定有办法吧?”   “我……”   张斐挠挠头道:“或许是有办法。”   曹栋栋终于松得一口气,喜笑颜开道:“你倒是早说呀,行,咱们干。倍数也甭变了,就这个倍数。”   张斐忙道:“别别别,你不变的话,我就没法与你们同甘共苦,把那个庄关了,咱们三人再去开一庄。”   马小义大咧咧道:“就听三哥的,咱们三兄弟另开一庄。”   曹栋栋嘿嘿道:“只要可以赖账,那我无所谓。”   这两小子,就听了张斐劝,另开一庄,将双方的赔率调低稍稍接近一点,本意是让更少人来买,结果就是更多的人上他们这里买,几乎都是押七大茶食人。   …,   不到三日,就接近一万贯了。   曹栋栋和马小义两个蠢货是彻底傻眼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会均衡一点吗?   原来这勾院漏水了传了出来,京城是纨绔们偷听到一点消息。   再加上曹栋栋又悄悄另开一庄,还将赔率给调整了一下,二者更为接近了。   这种技术性调整,更是令人认为,张斐可能不妙。   别说纨绔,就连许多赌坊都上这里来押。   这种狂热的赌博行为,也使得这场官司变得是全民,不,应该是全民参与。   终于!   在大家的苦苦期盼下,等来了开审之日。   天还未亮,许芷倩就如同往常一般,站在张家的厅堂里面,一边抱怨,一边等待。   而张斐也是如往常一样,淡定从容地坐在铜镜前,享受着高文茵的服侍。   束发完后,高文茵又从衣柜里面取出一件战袍来。   “咦?”   张斐瞅着那件有着白鹰刺绣的绿袍,“这鹰是怎么回事?”   高文茵忙道:“是……是我擅自做主,给绣上去的,三郎若是不喜欢,我……我再去换一件。”   “不不不!”   张斐赶忙拿过来,在身上比划了一下,“这真是更帅气了,夫人可真是心灵手巧,这设计   我很喜欢。”   “三郎喜欢就行。”高文茵两颊微微泛红,美眸一划,欲言又止道:“只不过……”   张斐问道:“只不过什么?”   高文茵道:“只不过绣这鹰可是需要花费不少时日,不知道能否在下一场官司之前,再绣好一件。”   “无妨,无妨,这么漂亮的衣服,多穿几回也不亏。”张斐比划着,越看越是喜欢。   高文茵眼中闪过一抹喜色,道:“那我……我就尽快再绣一件。”   “不用这么赶,多累啊!”说着,张斐刚好从铜镜中捕捉到高文茵脸上的窃喜,心想,哎幼!上当了呀!想不到这女人的手段,任地厉害,连我都着了她的道。   原来高文茵见张斐打一次官司,就换一件新的,可是那些穿过一次的袍子,就跟新得也没两样,节约惯了的她,就很心疼。   但她又不敢明说,于是就想了这招。   张斐倒也没有点破她,换上新战袍,戴上帽子,插上短笔,便出得门去。   “你这人怎么总是……咦,你这袍子?”   刚准备抱怨的许芷倩,见张斐左肩至左胸,绣有一条白色的雄鹰,不免一愣。   张斐得意道:“这是我的新式战袍,帅不帅?”   许芷倩没好气道:“咱们是去打官司的,又不是参加宴会,你为何要穿成这样。”   高文茵忙道:“许娘子勿怪三郎,这……这其实是我擅自做主绣上去的。”   “夫人莫要跟她解释。她根本就不懂。”   张斐抬手一拦,向许芷倩争辩道:“我打官司跟别人可不一样,我这是艺术,一件精美的袍子,是很有必要的,倒是你,还是这件老旧的,待会我让人帮你再做一件,这都已经快配不上我了。”   许芷倩一番白眼:“你可千万别这么做,做了我也不会穿,纯属浪费钱。”   她跟张斐是完全相反,她需要的低调,而不是高调。   与以往一样,一番斗嘴后,二人出得家门。   外面是黑压压的一片。   张斐很是得瑟地看向许芷倩,“知道我为什么要穿这新战袍了吧!因为我得考虑到万众瞩目。”   许芷倩道:“别啰嗦,快些走吧。”   刚准备上马车时,只听得一人吼道:“张三,三郎,三哥,你这回可一定要输啊!我全部家当就押了你输。”   “哎幼!”   张斐听到这话,一时走神,差点又从马车上摔下来,得亏龙五眼疾手快,反手搂住他,将他给推上马车。   这一个意外,又使得人群中又是议论纷纷。   “快看,张三不在状态,差点连马车都没有上去。”   “看来张三也知道他此去凶多吉少啊!”   “哎幼!这可真是太好了。” 第二百三十章 欺人太甚   关于百姓在张家门前守候的场面,都已经出现过好几回。   张斐也已经是见惯不怪。   不过前几回真的都是充满着正能量,大家一块为张斐助威打气,场面令人热泪盈眶。   这回大家更是热情高涨,随着张斐是一路呐喊。   只不过都是希望他能输了这场官司。   说好的正义感呢?   只能说赌博毁所有。   金钱是能够扭曲一切价值观的。   而就在张斐赶往开封府的半途中,那边李国忠等人都已经在开封府等候,可真是乖得不行啊!   “李通判!”   “小人见过李通判。”   ……   见到李开来,李国忠等人纷纷起身,躬身行礼。   毕恭毕敬。   在这一刹那,李开猛然觉得,自己其实并不讨厌这些耳笔,就只是讨厌张斐而已。   你看这些耳笔,多么的可爱,多么的乖巧,惹人抚摸。   同是耳笔,为何差距这么大呢。   李开不禁暗自感慨一声,是面带微笑地向李国忠道:“李行首。”   “小人在。”   李国忠又是拱手道。   李开道:“吕知府认为那种新得审问方式,要更为公平一些,不知你们能否适应。”   以前哪有什么耳笔对怼,这是张斐带来的,但是并没有确定下来,到底该以何种方式审问,又是怎样的规矩。   之前都是各方先商量好,但那都是不成文的规矩。   李国忠等人面面相觑。   对于他们而言,当然是老得比较适合,故此旁边顶着被告身份的周才,突然起身,道:“李通判,这对于我们而言,可是不公平啊!张三毕竟用这种方式打过好几回。”   李开一招手。   李国忠和周才立刻与他走到角落里面。   李开低声道:“其实这种审问方式,要更加有利于你们。”   周才问道:“此话怎讲?”   李开道:“你们莫不是忘了,那新得审问方式,可就是为了对付张三而改的,要是用老得方式,张三能够说得天花乱坠,而且,那小子啥都敢说,我怕他们到时都不敢接话。”   那方式是张斐带来的,可不是张斐设计的,最初林飞那场官司,黄贵出来帮着争讼,到后来范纯仁出现,要求王安石上证人席。   这都是为了对付张斐,不是说帮着张斐。   李国忠稍稍点头:“李通判言之有理,其实那种新得审问方式,咱们也研究过好些天,是做足了准备,并不怕他。”   “那就好。”   李开点点头:“此案可能要审许多日,你们也有时日去熟悉,别太紧张,若有问题,我也会给你们使眼色的。”   “哎幼!那真是多谢李通判。”   “赢那小子,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   ……   李开主外,安排这些耳笔、证人,以及那些前来观审的宾客。   而黄贵则是主内,负责准备待会要用到的文案。   …,   这场官司,开封府要准备资料也是非常多的,毕竟关乎一百零八人的税务,三司那边就运了整整两大车的文案过来。   开封县、祥符县,也都送了两三辆车文案过来。   黄贵翻着那刚刚被烘干的皱巴巴的账簿,又偷偷瞄了一眼吕公着,“知府,你不看看吗?”   吕公着放下茶杯来,“不用了,你将待会要用到的准备好就行了,待会他们提到时,你再拿给我看。   ”   “是。”   黄贵点点头。   勾院的账簿,昨天才送来的,不过吕公着是一眼没看,就怕脏了自己的眼睛。   ……   而就在他们在准备时,门前已经是人满为患,导致这些前来观审的官员,只能往侧门走。   “范司谏怎么看?”   钱顗向身旁的范纯仁问道。   范纯仁摇摇头:“不好说,此次官司最重要的是证据,而目前他们全都是藏着的,并没有完全交给开封府,谁输谁赢还得看他们在公堂上能拿出什么证据来。”   钱顗点点头,叹道:“前些天勾院漏水,绝不是个意外,只怕这回张三是凶多吉少啊!”   范纯仁道:“听闻钱御史还就此事上奏官家?”   钱顗点点头:“不过没有证据,我也不敢乱说,我只是建议官家派人过去保护好证据,好像官家也派了人过去调查,但并没有查到什么。”   忽听得伸手有人喊道:“范司谏。”   范纯仁回头看去,“苏子瞻。”   来者,正是苏轼、苏辙两兄弟。   苏轼上前来,先是向二人拱手一礼,又笑问道:“这回他们为何没有请范司谏出马?”   一旁的苏辙顿时要抓狂了。   我们真的是亲兄弟吗?   范纯仁神色微微一变,稍显尴尬道:“也许他们是见我接连几次输给张三,故此对我没有信心吧。”   他倒是不想帮那些地主辩护,但是苏轼这么一问,他这么回答的话,就显得自己在找借口,他索性就直说了。   苏轼笑道:“范司谏此言差矣。”   苏辙悄悄拉了下苏轼的袖子,低声道:“二哥,你就少说几句吧。”   苏轼权当没有听见。   范纯仁问道:“不知子瞻有何高见?”   苏轼道:“其实之前几回,范司谏也不是没有赢得机会,只不过范司谏太注重道德,主动放弃了很多机会。”   钱顗皱眉道:“注重道德有何不可?”   苏轼笑道:“打官司就与打仗一样,重点是要战胜对方,只要手段不违反规矩就行,无须讲任何道德,毕竟最终判决的又不是耳笔,而是上面主审官。”   范纯仁稍一沉吟,点点头道:“你说得也不无道理。”顿了一下,他又道:“听闻你想进检察院。”   苏轼笑着点点头:“是有此意。”   范纯仁呵呵道:“希望到时能够见到子瞻在公堂上的风采。”   …,   苏轼拱手道:“承司谏吉言,但愿有这机会,我可早就向跟张三那小过上几招了。”   范纯仁笑道:“若是这场官司,张三还能赢的话,我想应该有机会的。”   苏轼微微笑道:“这场官司,张三一定赢,我都下了五十贯钱,只可惜赔的有些少。”   苏辙突然道:“二哥,你哪来的钱?”   “我……”苏轼当即愣住了。   苏辙审视着苏轼,“二哥不会是从床底下拿的吧?”   苏轼忙道:“哎哟!三弟,你怎将我们藏钱的地方说出来。”   范纯仁与钱顗相视一眼,皆是哭笑不得,说了句“告辞”,便先进去了。   苏轼本想跟进去,苏辙是一把拉住他,“二哥,那可是咱们下个月的租房钱,你怎能拿去赌。”   苏轼道:“三弟放心,哥哥一定赢。”   苏辙立刻道:“这十赌九输,哪有一定赢的道理。”   苏轼也知道这老弟的性格,“哎幼!大不了哥哥去青楼,卖几首词,   换点钱来就是,咱哥俩读了这些年的书,还能饿死不成。”   苏辙头疼得紧,“下回我将钱藏到司马大学士家去。”   “啊?”   ……   他们兄弟进去不久,只见两个老头乘着绿荫,慢悠悠地往这边行来。   正是王安石与司马光这一对冤家。   这回他们倒是没有在门口遇上,而是在前面那个路口就来了一个遭遇战。   除了相互挤兑,似乎二人也没啥共同语言,毕竟他们的共同爱好,都是那么得枯燥无趣。   “君实,你最近可有在家反省?”   “反省?”   司马光纳闷地瞧着王安石,“我反省甚么?”   王安石道:“这就是藏富于民的结果。”   司马光哼了一声:“你又是否在家反省过,你打个官司,那勾院屋顶就漏水了,你要是变法的话,不得黄河涨水啊!”   王安石点头道:“不瞒你说,我还真反省过。”   “是吗?”司马光问道:“你倒是说来听听。”   王安石道:“我就是想借这场官司,看看他们到底有何手段,等我变法时,就晓得怎门治他们。”   司马光呵呵两声:“你见到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啊!”   忽闻正门那边传来一阵欢呼声。   司马光道:“定是张三那小子来了。”   王安石呵呵道:“听见没有,得道者多助。”   幸亏听得不清楚,否则的话,王安石将会被司马光狠狠打脸。   确实是张斐来了,但那欢呼声令人是哭笑不得。   只见张斐出得马车,手一扬,“别叫了别叫了,我尽量输好吧。”   “多谢多谢!”   “三郎,你能否输快一点,最好是上午就输了,我今儿中午可还等着那赌金去揭锅啊!”   “靠!要点脸好么,真是岂有此理。”   骂得一句,张斐无奈地跳下马车,又轻轻扶着许芷倩下得马车来。   …,   许芷倩紧紧抿着唇,憋着笑意。   张斐小声叮嘱道:“憋住了,你这一笑,他们可能会误会咱们胸有成竹,到时得有多少人跳楼,不,跳河。”   许芷倩剜了他一眼,但还真的硬生生地将笑意憋了回去,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来到府门前,只见李开站在门前。   张斐赶紧上前,拱手一礼,“哎幼!小子何德何能,敢劳李通判亲自出门相迎。”   李开呵呵道:“你张大耳笔任地威风,我要不出门相迎,怕会被百姓骂啊!请吧,大耳笔。许律师。”   你叫大耳笔也就罢了,还加一句许律师,你丫是成心乱我心态吧。   张斐内心一阵郁闷,但也没有办法,如今耳笔都快成了他的专用名词。   来到院内,只见院中搭着两个非常简陋的木棚子,就一个顶盖和四根柱子,不过连接着左右两边的甬道,棚下放着两排长桌。   饶是如此,张斐不禁都哇了一声,“李通判,这回省府可真是照顾咱们,还给弄两个这么豪华的棚子,小民真是感激万分。”   许芷倩听到“豪华”二字,着实是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开似乎并觉得有什么不妥,“你别忙着谢,这钱都是你们出。”   “我……我们出?”张斐眨了眨眼。   李开点点头道:“你们各支付五百贯,共一千贯。”   “那个……”   张斐咳得两声:“我方才说豪华,只是客套话而已!”   李开道:“棚子倒是小事,关键你小子每回来,得给我们开封府增添多少麻烦,你看看,廊道上摆放着多少椅子,又准备多少茶水,这人力物力,不用钱吗?   关键你小子此次诉讼费都达到一万贯,要你五百贯,可真是便宜你们了。”   我那是靠本事,你们这纯属以公谋私啊!张斐讪讪道:“钱是小事,只是若开此先例,只怕会有人故意抬高诉讼费,剥削百姓。”   李开立刻道:“放心,这只针对你张三,其余人一律不会变得。”   张斐幽怨道:“欺负人不是。”   “是欺负你。”李开道:“你倒是别来啊!”   张斐道:“不来怎么赚那九千五百贯。”   “少废话,去那待着吧。”   李开手指向左边那棚子。   张斐撇了下嘴,头一甩,“止倩,咱们走。”   来到棚下,张斐看着拿着一块抹布的邱征文,“征文,你在干嘛?”   邱征文道:“我看着桌子有些脏,就抹一下。”   “什么?”   张斐郁闷道:“五百贯就这待遇,真是最黑莫过于官府,人家抢钱违法,官府抢钱,咱还得自备驴车,方便他们运脏,真是欺人太甚。”   许芷倩低声道:“你就少说几句吧,这边上可全都是官。”   张斐斜目一瞥:“怕什么,我岳父也是。” 第二百三十一章 都是当事人   许芷倩懒得与张斐瞎掰,坐下之后,与邱征文一块准备起来。   其实张斐压根就没想让马小义来帮忙,一早就安排邱征文过来协助他们,主要任务,还是做一些擦桌子、搬运文案,跑跑腿的苦力活。   “张三,你看对面好多人呀!”   许芷倩突然侧过身去,小声向张斐说道。   张斐抬头看去,只见对面的棚子下,坐着有七八人之多,而坐在最前面的是李家书铺的耳笔李磊,而他的身边都是李国忠、费明这等大有名气的茶食人。   可见这一行职业划分还是比较严格的,李国忠他们没有自己站出来与张斐争讼,而是选择在一旁出谋划策,准备资料,风头让给其中辈分最小的李磊。   这就是因为茶食人只擅长写状纸,擅长找出对方的漏洞,出谋划策,但并不擅于嘴辩。   这不是说他们没有这天赋,而是因为之前耳笔很难上堂争讼的,几乎都是状纸交锋,大家都想当茶食人,不过现在情况改变了。   耳笔这个职业,已经渐渐反超茶食人,成为争讼中的关键人物。   “也许那五百贯花得也并不冤枉啊。”   看到这一幕的张斐,是倍感欣慰,似乎已经看到争讼专业化的前景。   专业化的一种重要指标,就是团队合作和分工明确。   这一比较起来,他这边反而显得不太专业,全都是他和许芷倩负责,哪像对面,每一个被告人,都有一个专门的茶食人负责为耳笔出谋划策。   许芷倩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于是小声道:“张三,咱们要不也多叫一些人来,也好让他们学习一下。”   张斐点点头:“与我想得一样,等这场结束之后,我去找范员外说一声。”   说着,他又微微偏头,向身后的邱征文问道:“征文,你认为他们会怎么打这官司?”   邱征文认真想了一会儿,又很是忐忑地回答道:“我……我以为他们会以佃农来为自己开脱罪名。”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邱征文憋了半天,回答道:“我不……不知道。”   张斐似不觉意外,又问道:“你可知道我们是在帮谁打官司吗?”   邱征文道:“王学士。”   张斐回过头去,双目直盯盯地看着邱征文。   邱征文眨了眨眼,“制置二府条例司。”   “是朝廷。”   张斐郁闷道:“我们追讨的是税收,唯有朝廷才有收税的权力,你到底有没有将那些税法条例记清楚啊?”   邱征文脸上堆满了尴尬的笑容。   张斐又解释道:“对于朝廷而言,他们都是民,都有纳税的义务,故此在我们看来,他们就是一个整体,而这就是我们取胜的关键。”   邱征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是,我记住了。”   而就在他们准备之时,官员们也陆陆续续来到廊道上,这场官司吸引的官员尤其多。   …,   但与以往不同,这些官员坐下之后,相对都比较安静,没有太多议论声,大多数官员都是静静坐在椅子上,看得出他们都很紧张。   也许他们并不是旁观者,也不是参与者,而是当事人。   这场官司牵扯到他们每一个人的利益,不管是百姓,还是官员。   又过得一会儿,韩琦、富弼、文彦博悄无声息地来到廊道上。   “这么多人啊!”   韩琦见廊道已经挤得不行,就连廊道前面的泥地里面都坐满了人。   文彦博笑道:“他们这回可不是来观审的。”   韩琦呵呵一笑:“我们也不是啊!”   说着,他又伸手向富弼:“富公请。”   “请。”   三人坐下之后。   韩琦又低声向富弼问道:“富公以为这场官司,真的能够解决问题吗?”   “我看不能。”   富弼摇摇头,“所以我很好奇,张三会怎么打这场官司,又想达到怎样的目的。”   “是吗?”韩琦叹道:“我也没有想明白。”   其实他们两个都不太赞成打这场官司,哪怕撇开士大夫的阶级不说,光说对于皇帝统治,这场官司也是风险太大,收益太小。   因为这场官司是不可能解决偷税漏税的问题,反而可能会令事情变得复杂化,甚至于出现朝中对立的局势。   相较起来,王安石变法都比这要靠谱多了,他们不赞成王安石变法,只是不赞成王安石的理念,但变法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   司法是不可能解决社会问题,只有立法才行。   ……   过得一会儿,吕公着与李开、黄贵,以及岑元礼、余在深等六名判官、推官,一同来到堂上。   这绝对也是开封府的全明星阵容。   没有办法,对方诉讼的人太多了,开封府也得全力以赴。   张斐、李国忠等人也纷纷起身出得木棚,来到堂中间,准备行礼。   开封府的升堂仪式,那是必不可少的,毕竟人家开封府可是专业的法院,与政事堂、审刑院可是不一样。   升堂过后,吕公着朗声道:“由于此次涉及人数较多,且账目比较复杂,本官认为一天之内,是不可能审完的,故此本官决定,若无特殊情况,就每隔一天,上午审理两个时辰,从辰时到午时,审完为止,你们可有意见?”   原本审案没这么多说法的,但是随着争讼的复杂化,逼得开封府也要给出各种规定。   这个案子很难在一天审完,如果不事先规定好时间,到时在哪个点结束,可能就会引起争议,一定要事先说明,如此才公平。   双方对此都表示没有意见。   这么炎热的天,上午十一点结束也是刚刚好。   可别累着那些观审的老头们。   商定此事后,吕公着便让他们回去,准备开始审理了。   而关于上堂做供的被告,也是根据张斐之前递上的诉求定下来的。   …,   人太多了,总不能让那一百零八个被告,以及数百个佃农都在这里等候吧。   每天名额就十个,但审了几个是几个,到午时准时下班。   第一个上堂做供的名叫杜绍京,东京汴梁人,就是那度支判官杜休的堂弟,但中间转了几个弯,这杜绍京的爷爷与杜休的爷爷是堂兄弟。   虽然开封府没有专门为被告、证人搭建棚子,但是他们位子都被设在左右两边的大树下,还是有照顾的,并且为了方便观审的,证人就统一坐右边,而被告则是坐左边,树上都挂着牌子的。   一切的一切都在向专业化演变。   张斐站起身来,向杜绍京询问道:“杜员外,据我所查,你在开封县下渠乡,拱桥乡、杜店乡,这三个地方,共拥有一百二十顷土地,不知对否?”   一顷等于一百亩,大概就是一万两千亩,这在北宋是稀松平常,因为土地是可以自由买卖。   杜绍京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又看了眼闻言,道:“在今年之前,其中有四十顷是通过白契避缴田赋。”   “我反对!”   对面的李磊突然站起身来,“朝廷之前已   经下令,只要今年之内补交契税,便既往不咎,这四十顷田地并不在此次诉讼之内。”   吕公着稍稍点头,又看向张斐。   张斐解释道:“朝廷政令中的既往不咎,并不是说只要补交契税就既往不咎,而是指从今年开始,若依法缴税,往年因白契所欠税赋,便既往不咎,关键是田税,而非是契税,契税只是缴税的凭据。”   吕公着点了点头。   但是不少官员面露鄙夷之色,就知道你们这些人是包藏祸心。   起诉的时候,说得白契之外的偷税漏税,可这一上来,就马上变脸。   真是无耻至极。   又听张斐道:“但是根据开封县提供的税据来看,杜绍京只是补交了契税,但这四十顷田地中,至今并未缴纳一文钱税,而从我递上状纸到如今,已经过去近一个月,他们依旧没有缴税,是一文钱都没有,那么这四十顷就并不在此次豁免之内,朝廷有权力追缴他们的税收。”   李磊立刻争辩道:“你代表的是王学士,而非是朝廷。”   张斐道:“王学士是以制置二府条例司名义雇佣我的,关于这一点,我的状纸上,写得非常明确,而目的就是为朝廷追缴税收。”   李磊哼道:“制置二府条例司不过是临时官司,又岂能代表朝廷?”   廊道一人喊道:“说得好!”   吕公着偏头看去,廊道上官员们都是一脸淡定,也不知是谁喊的,只能作罢。   王安石听得嘴角抽搐了几下,低声道:“如今这些耳笔个个都这么嚣张跋扈吗?”   司马光笑道:“依葫芦画瓢还不会吗?”   言下之意,大家都是学张斐的。   张斐笑道:“敢问阁下,你可知道制置二府条例司是谁设立的吗?”   李磊不语。   张斐问道:“不知道?”   李磊还是不语。   张斐笑道:“制置二府条例司是官家下旨设立的,你说能不能代表朝廷?话说回来,如果我无法代表朝廷,我又凭什么告他们偷税漏税,且向他们追缴税收?”   李磊还是不做声。   你将皇帝抬出来,可真是不讲武德。   但这还真不是张斐不讲武德,他必须要说明这一点,如果他不代表朝廷,很多依据,都是说不通的。   而且,这本就是皇帝与地主之间的博弈,如果不明确这一点,皇帝又怎么从中立威啊!   吕公着向李开、岑元礼等人问道:“你们怎么看?”   李开道:“之前的状纸上没有提到这一点,我们无须理会他。”   岑元礼却道:“但此次争执就是因此而起,王学士在朝中也说得非常明白,咱们要避开这一点,这官司可能永远也审不清楚。”   余在深等判官也都是纷纷点头。   吕公着又思索半响,朗声道:“未有及时缴纳夏税的田地,即便补交了契税,也将纳入此次审理的范围内。” 第二百三十二章 互相伤害   对于吕公着的决定,观审的官员们也并未表露出太多的不满或者愤怒来。   大家都知道,只要开堂审理,张斐就肯定会想办法将佃农一事扯进来一块审。   李国忠他们也都非常清楚,并且也有着充分的准备,只不过张斐一上来,就拿这事来说,这是他们没有预料到的。   等到李磊坐下之后,身后的费明就探过头来,小声道:“奇怪!他怎么一上来说佃农的事?”   李磊点点头,也是一脸困惑:“费叔说得是,根据我们之前预测,他应该是先证明白契之外的田地偷税漏税,定下那部分罪后,再以此为由来提出白契漏税一事,如此要更为合理一些。”   李国忠皱眉想了想,“会不会是他得知勾院漏水一事,故而反其道而行。”   费明点点头道:“有道理,定是如此。这样一来,可是对我们太有利了。”   李国忠笑着点点头。   ……   范纯仁皱眉道:“难道这就是他的应对之策?”   钱顗摇摇头:“但此非上策啊,关于那些佃农未有缴税,这都已经是众所周知之事,官府也查过,他们也确实是无力承担,若是让那些佃农上堂来诉苦,只怕会对张三他们不利。”   范纯仁稍稍点头,但面露困惑之色。   佃农交不上税,单单从司法角度来说,这当然是属于违法的,但是律法不外人情,如果佃农实在是无力承担,你总不能将他们都给杀了吧。   关键土地也不属于他的,也不可能卖地缴税,最终只能卖儿卖女。   故此范纯仁与李国忠他们的预判是一样的,认为张斐不会先提此事,而是先以白契之外的逃税田地,作为突破口。   那么张斐没有这做的唯一原因,就是有可能张斐知道那些证据有问题,临时决定,以佃农为主来打这场官司。   身为被告人的杜绍京,不免看向李国忠等人。   李国忠点点头。   杜绍京才点点头:“你说得不错。”   张斐又问道:“那员外又是否知道白契不属合法契约,也不会被朝廷承认的,凭借白契偷税漏税,更是一种违法行为。”   杜绍京点点头道:“我知道。”   张斐道:“那员外这是明知故犯。”   杜绍京面露尴尬之色:“许多田地是卖方要签白契,还有些是牙人唆使的,可不是我让的。再说人人都这么干。”   对此,他们当然也有准备,你说白契,我就法不责众。   张斐问道:“据我所知,一般都是买方承担契税,为何卖方要求签白契?”   李国忠闻之,面色一喜。   杜绍京瞧张斐一眼,反问道:“你卖过土地吗?”   张斐摇摇头:“父母没有给予我这个机会。”   杜绍京不屑一笑:“虽说律法规定契税是买方承担,但是通常情况下,卖方也得出钱,还有官牙那边也得给钱,算下来,卖方最多也只能拿到六七成,故此卖方也不大愿意。”   …,   张斐听罢,稍稍一愣,不禁看向许芷倩,后者轻轻摇头,他又回过头去看向邱征文。   后者点点头,小声道:“是有这种情况。”   那边费明见张斐神色有异,立刻身体前倾,小声道:“李兄,看来那小子并不太懂这里面的行情啊!”   李国忠谨慎道:“先别妄下定论,且看看再说。”   作为张斐的老对手范纯仁,此时倒是比较淡定,他知道张斐就擅长问这些看似对对方有利的问题,然后一击即破。   “我问完了。”   张斐直   接坐了下去。   吕公着愣了愣,这就完了?   不像你的作风啊!   坐下来的张斐,先是一脸疑惑地看着许芷倩。   许芷倩道:“真没有这方面的文案。”   张斐又回过头去,看向王安石,摊了摊手,好似说,你为什么没有给我提供这方面的资料?   王安石也是一脸无辜,还怒瞪张斐,这种事你不知道?   张斐没好气哼了一声,又回过头去。   司马光都看在眼里,呵呵道:“别装了,我知道你们这是故意的。”   王安石都没有理会他,回过头去,向吕惠卿质问道:“你没有告知他这些吗?”   吕惠卿道:“恩师只是让我收集那些佃农的底细,也没说让我告诉他这些,况且这种事大家都知道啊!”   王安石道:“什么大家都知道,你若不去卖土地,谁会特意去打听这种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不写到纸上,那臭小子就不懂。”   吕惠卿被训得无言以对。   司马光瞅着也不像似假的,心道,他们竟然会犯任地简单的失误?不对,张三那臭小子应该不会犯这种错误,他可是最注重细节的,定是王介甫这大老粗给遗漏了。   他也知道,关于这些人的资料,肯定王安石提供的,张斐是查不到多少的。   而对面的李磊可是没想那么多,张斐这么快就坐下,不管怎么样,都是在给他送大礼,简直就是梦幻般的开局,立刻起身,向杜绍京问道:“杜员外,请问你既然已经补交完契税,为何不将夏税一同缴纳?如果我是你的话,我要么就都缴,要么就都不缴,毕竟不缴税赋也是违法的。”   杜绍京回答道:“因为这四十顷土地,我都是租给佃农,而佃租的契约中,已经写明,税赋借由佃户承担。”   李磊又问道:“根据我朝律法,若是契约规定税赋由佃户承担,那么必须先由主户去佃户那里催缴,若在半月之内,催缴无果,才向官府告发,有官府代为催缴。杜员外可有去催缴过?”   杜绍京点点头:“有去告知他们。”   李磊又道:“那些佃户可有答应缴税?”   杜绍京摇摇头,“他们说家里没有余粮可以承担这夏税。”   李磊道:“这期间可相隔半月?”   杜绍京点点头。   …,   李磊继续问道:“那杜员外可有立刻去跟官府说?”   杜绍京道:“没有。是后来朝廷派人来问,我才说得。”   李磊道:“为何?”   杜绍京叹道:“因为他们确实生活挺难的,我也不忍心去逼迫他们。”   许芷倩撇了下嘴,小声道:“这等没良心的话,他也说得出口,若是真同情那些佃户,为何不代他们缴税。”   张斐道:“行,待会我问问他。”   许芷倩抿唇一笑:“好啊!”   一旁的邱征文看傻了,原来你们打官司这么随意吗?   正好,李磊问完了。张斐立刻站起身来,“杜员外,方才你说没有及时告知朝廷,是因为你不想逼迫那些佃户,觉得他们生活挺难的,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员外是出于善心,同情那些佃户?”   杜绍京很谨慎地想了想,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张斐又问道:“那是不是可以说,其实员外也希望朝廷能够免除他们的夏税。”   杜绍京心里有些打鼓,这里面会不会有陷阱,不禁看向李国忠等人。   李国忠稍稍点了下头。   杜绍京这才回答道:“如果朝廷愿意免除他们的税赋,我当然是支持   的。”   张斐问道:“那你知不知道这么一来的话,朝廷就会损失一笔税入?”   杜绍京道:“就这几个佃户的税收,应该不会影响到朝廷。”   张斐点点头道:“员外可有想过,为这些佃农缴纳这一笔税?”   杜绍京道:“我当然有想过,但是我怕这么做的话,我家佃户都拖欠税赋,让我来帮他们缴纳。”   张斐道:“那员外有没有想过,如果朝廷免除那些佃户税赋,今后大家也都会故意不缴税赋?”   杜绍京立刻道:“朝廷不一样,朝廷经常免除一些百姓的税赋。”   张斐问道:“所以员外就从来没有帮那些生活困难的佃户承担过税赋?”   “我……”杜绍京犹豫不决。   “我问完了。”   张斐坐了下去,又低声向许芷倩道:“你知道答案了。”   许芷倩轻哼道:“你就是不问,我也知道。”   “哇……你这人真是不讲良心。”   张斐鄙视了一眼许芷倩,又回头向已经是目瞪口呆的邱征文道:“别发愣了,倒杯茶来喝。”   “哦,好的。”   邱征文赶紧给张斐倒上一杯茶,小心翼翼地问道:“三哥,你这问题中,有啥玄机?”   张斐喝了一口茶,道:“这官司要打很多天的,我就随便问几个问题,先清清嗓子,最近比较上火,咯痰,咳咳。”   “……?”   邱征文一阵无语。   你这是要唱歌吗?   又见那李磊站起身来,他向吕公着道:“启禀知府,我这里有杜员外与一百一十二户佃户的佃租契,足以证明关于这四十顷田地的税赋,都是由佃农承担。”   …,   吕公着道:“呈上。”   只见这一百多分佃租契约,很快就分到十多个判官,刀笔吏手里,这年头的契约,基本上都是一张纸。   不到一炷香,就全部审完了。   之后黄贵向吕公着禀报,根据佃租契约,全都是由佃农承担。   张斐立刻起身,向吕公着表示,希望传李大才、田春、陈方三个佃农上堂。   吕公着立刻宣这三人上堂。   过得片刻,只见三个身着短褐的老汉上得堂来,看到面前坐着这么多官员,吓得双腿都在发抖,也不知该如何行礼。   李开一声叱喝,他们才如梦初醒,毫无章法的一通行礼。   吕公着也没有责怪他们,让他们去大树下坐着,三人来到大树下,但无一人敢坐,规规矩矩地站着。   吕公着也没有勉强,给了张斐一个眼色,示意他可以提问了。   张斐先问道:“三位都是杜绍京的佃户?”   三人木讷地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那不知三位在杜绍京户下,当了多久的佃户。”   李大才回答道:“五年。”   田春答道:“三年。”   陈方答道:“六年。”   张斐问道:“在这期间,你们可有缴纳过税?”   三人面面相觑,然后摇摇头。   张斐问道:“都没有吗?”   李大才小声道:“没有。”   张斐道:“那你们在签订佃租契时,可知道是由你们承担税赋?”   三人又都是点点头。   张斐道:“那你们为何不缴税?”   李大才回答道:“因为那些田地是白契,不用交税。”   张斐问道:“也就是说,你们在签订契约前,就知道那些   田地是不用交税的田地?”   三人又同时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那为何在契约上,又要写明赋税该由你们承担?”   李大才道:“杜员外是说,万一被官府发现了,那就得交税,所以要在契约上写明这一点。”   “是吗?”张斐问道:“杜员外事先就跟你们说明了这一点?”   三人同时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你们也都答应了?”   三人同时点点头。   张斐道:“我看过你们的租契,虽然比大多数红契的佃租要少一些,但如果算上税赋的话,其实你们是多缴了,尤其是你李大才的佃租契,根据行情来算,你几乎是交了八成的税赋给杜员外,这一点你可知晓。”   李大才点头道:“俺知道,这是俺自愿的。”   张斐好奇道:“为什么?”   李大才道:“因为当时有很多人争这五十亩田地,俺给得佃租高,员外才租给俺的。”   张斐问道:“其实你租红契的田地,就是加上税赋,也比这还少,而如今你不但已经缴纳八成税,可能还要面临交税的风险,这一点员外可有跟你提及过。”   李大才回答道:“俺家以前租过那红契的土地,可结果却害得俺将女儿都给卖了,俺发誓再也不租那红契田地。”   说到后面,他语气变得激动起来,眼眶也有些泛红。   张斐稍稍一愣:“为什么?”   李大才道:“你以为朝廷规定多少税赋,那些人就会收多少吗?俺以前都交过三倍的税钱,害得俺没钱交佃租,俺又不敢借钱,只能卖了女儿交租。”   说到这里,他突然哭了起来,一般抹着眼泪,一边呜咽道:“你以为俺傻,不会算数么,俺就是会算数,才不敢租那红契田,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官府这回会要多少税钱,哪怕白契田地的租金高,俺们也愿意租,至少员外不会多要俺们的钱。”   张斐眉头一皱,先是瞧了一眼李国忠他们,又环目四周那些官员,好似在问,这么回答,是都不要脸了吗?   那些官员是个个一脸淡漠。   你们不是要斗吗?   来呀!   互相伤害啊!   看谁承担得起。 第二百三十三章 打个小广告   院门前围观的群众们,之前他们心里可是毫无公正,就只有押注,他们中不少人都希望张斐输掉这场官司。   但听到李大才的遭遇,人人脸上又都浮现出怒气来。   这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   但也都是敢怒不敢言,个个是憋着一股气,怒睁双目,但也不知道是盯着谁。   富弼、韩琦相觑一眼,皆是深深叹了口气。   就平时而言,那些佃农敢说这话?   不要命啦!   这肯定是有人教他们这么说的。   为什么那些大臣都劝阻皇帝,不要用司法的手段来解决这个问题,而应该用政令,这也是其中的一个关键原因。   只要是关于税收问题,最终总是能够清算到朝廷头上去。   大地主、士大夫、官吏与朝廷就是一体的,是不分你我的。   这又不是一个个人行为,而是一个普遍存在的问题,许多小官小吏多收钱,都是朝廷默许的,为什么默许,因为朝廷发不了他们太多钱。   告他们,不等于告自己吗?   那大家就都把底裤给扒了,看看谁屁股上的屎够多。   肯定是朝廷。   万恶之源。   而朝廷的老大是谁?   其中唯独司马光、王安石是非常淡定的,因为他们都知道,关于这个问题,张斐是非常清楚的。   因为张斐曾再三提到,佃农这官司是很难打的,因为佃农跟地主是一边的,不是说对立的,他们一定会支持地主,因为这关乎他们的生存。   而如今就是这情况,这些佃农直接将责任全部推给朝廷,就是白契都是他们要求的。   其实佃农只要将矛头指向地主,那几乎就是稳赢版,但这不可能,除非你保障给他们土地种地。   等到李大才呜咽声渐渐停止下来后,张斐才继续问道:“你方才说,你曾今缴纳过三倍的税收?甚至因此将女儿给卖了。”   李大才一个劲地点头。   张斐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告官?”   李大才抽泣道:“不就是那些官吏要多收俺们的税么,俺去告官,只怕会更惨。”   张斐笑道:“那只是你自己这么以为的,但事实并非如此,你可以去汴京律师事务所,通过诉讼的方式,来争取自己的权益,正好,汴京律师事务所即将推出全新的计税买卖。”   “我反对。”   李磊立刻站起身来。   打官司就打官司,你上这打广告,可真是太无耻了。   几乎在场所有人都向张斐投来鄙视的目光。   饶是许芷倩都低声道:“你这也太过分了。”   你可以建议争讼,没有必要提什么汴京律师事务所。   张斐一脸不屑,你们懂什么,这剧情进入关键时刻,必须打个广告,不然什么时候打。   吕公著拍了下惊堂木,沉眉道:“张三,与此案无关之事,尽量别提。”   张斐是面不改色,一本正经道:“吕知府,我绝非是为自己的买卖做宣传,我提这个问题是有原因的。”…,   吕公著瞪他一眼:“那你也别提什么事务所。”   你在这忽悠谁呢,你就是再有目的,只要你提汴京律师事务所,这目的肯定就不单纯了。   “是。”   张斐讪讪点了下头,咳得一声,又继续向李大才问道:“李大才,你可清楚你为什么会多缴税吗?”   李大才摇摇头道:“俺不清楚,他们一回一个理由,俺哪里知道。”   张斐道:“据我所知,许多收税的都是衙前役   ,而并非是官吏亲自去收,他们都是有任务的,如果有一块土地不交税的话,那么就肯定会有人多缴税。   而白契土地是从不交税,这部分土地税赋就转移到红契土地上,如今的你耕种着白契土地,是可以避免朝廷的税赋,但是这部分税赋并未消失,而是转移给了曾今的你。”   “我反对。”   李磊又站起身来。   张斐立刻向吕公著道:“我只是想说明,当百姓遇到不公待遇时,必须要在第一时间诉诸公堂,而不应该忍气吞声,更不应助纣为虐,让更多人经历如他们一样的苦难。   这就是我为什么方才要提到汴京律师事务所,因为汴京律师事务所是有着丰富的经验,为穷人打官司。”   李国忠低声道:“你也提提咱们书铺。”   李磊稍稍一愣,赶忙道:“是吗?那么你现在在干什么?我们李家书铺才是在为佃农辩护。”   费明一听,心里不爽了,小声道:“可不仅仅是你们李家书铺,还有我费家。”   李国忠权当没有听见。   张斐鄙夷道:“你是为地主辩护,我汴京律师事务所才是为百姓着想。”   啪!   吕公著一拍惊堂木,“来人啊!将这二人拖下去,各打十大板。”   怒了!   朝廷被泼了一大桶粪便,你们在这充当正义使者,当我这知府是假的么。   岂有此理。   “好!”   “这种刁民就应该好好惩治。”   “打!”   方才还神情淡漠的官员们,一听要打张斐板子,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得,突然都呐喊助威起来。   张斐一听板子,顿时就怂了,赶忙道:“知府饶命,小民不敢了,小民知错了。”   那边李磊也赶紧求饶。   吕公著瞪他们一眼,道:“本官就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若是再犯,就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多谢知府,多谢知府。我问完了。”   张斐赶紧坐了下去,端起茶杯,喝口茶,压压惊。   许芷倩道:“你在瞎说甚么。”   张斐道:“你没听见么,根源是在朝廷的苛捐杂税上面,要不阻止这一点,根本就无法杜绝这种现象,我只是在告诉他们,这是解决问题办法,但我又不敢为别得书铺做担保,不只有提我们汴京律师事务所。”   许芷倩是哑口无言。   还真是这么回事。…,   吕公著又看向李磊。   “我没问题。”   李磊心有余悸地摇摇头。   但他可不是被吓到了,而是他本来也没有打算问这些佃农任何问题。   因为他们早就商量好了,佃农将责任全部推给朝廷,这种问题自然是让给张斐。   你不是代表朝廷么?   行啊!我让你问得每一个问题,都对朝廷不利。   接下来上来的地主和佃农,都是同一个套路。   白契,他们就是打法不责众的牌,不仅仅是地主喜欢白契,百姓也喜欢白契。   佃农就诉苦,我们都是被朝廷剥削的,只不过被剥削的手段,各不一样,真是层出不穷。   两个时辰的审问,这朝廷都快成为被告了。   身为官员的吕公著,都审得是满脸通红,尴尬至极,真是一种煎熬。   不知不觉中,午时到了。   吕公著也赶紧结束今日的审问。   这是许多人都没有想到的,张斐的官司总是精彩纷呈,光彩夺目,悬念迭起,今天这过程,既无聊又尴尬。   “你在干什么?”   王安石直接冲到棚内,向张斐质问道。   张斐低声道:“我没有想到他们会这么不要脸,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推给朝廷。”   王安石道:“我都想到了,你没有想到。”   张斐道:“我想到他们会这么干,但没有想到,他们会这么没有底线,那些烂事,不就是他们干得么。”   王安石道:“不管怎样,你不能再揪着佃农不放,待会肯定会有许多人上奏官家,要求停止这场审判。”   说着,他还瞟了瞟韩琦、富弼那边。   只见不少官员将韩琦、富弼团团围住,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是要求韩琦、富弼上奏皇帝,停止这次审判。   这么审下去,没有民怨,也会审出民怨来。   “我知道了,我会另想办法的。”说着,张斐又补充一句,“但是这事错不在我。”   王安石叹了口气,“先赢了再说。”   张斐点点头。   后面的司马光瞅着王安石和张斐,是若有所思,心想,这不像似装得呀,难道真的是他们知道证据已经被篡改,故此打算从佃农这里突破?   “二哥,你得赶紧作词。”   苏辙站起身来,向苏轼说道。   苏轼一脸错愕:“你说什么?”   苏辙道:“我们马上就要交房租了。”   说着,就走了。   “!”   虽然场面上不占优势,但是张斐出得院门,还是如以往一样,得到大家热烈欢呼声。   因为大多数人都买了张斐输。   对于今日的结果,他们只想说-——打得漂亮,精彩!   对此张斐是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急急上得马车。   马车内,两对幽怨的眸子,死死盯着他。   正是马小义和曹栋栋。   “你们。”   “张三,我们这回被你害惨了。”   “三哥,你方才在打什么?真是无聊死了。”   “!”   张斐道:“我不是让你们调整倍数吗?”   曹栋栋郁闷道:“不调还好,这一调,买得人更多了。”   “什么?”   张斐面色一惊,又道:“会不会是倍数调的不对,要不咱们再调调,我调成二一,他们调成一倍。”   曹栋栋一听,更是慌了神,“张三,你不会真的打不赢吧?”   张斐啧了一声:“现在还不一定,这才第一天而已,我这还有后招,但是但是咱们坐庄,这是买卖,买卖就要规避风险,你们赶紧去调整一下。”   曹栋栋也不傻,忐忑道:“如今这情况,二一可能都有不少人买。”   张斐道:“咱们的关系大家都知道,如果你调得太低,还以为你们有啥内幕消息,知道我一定会输,买得人会更多,相近的话,他们就不好琢磨。快快快点去吧。”   “这回真是被你给害死了。”   曹栋栋急得一跺脚,拉着马小义就窜出马车。   他们走后,许芷倩疑惑地看着张斐,“坐什么庄?”   张斐讪讪道:“赚点外块钱,养家糊口。” 第二百三十四章 我不相信   退堂之后,这收拾的工作,自然是交给那些文吏,吕公着则是与一干判官入得内堂商议。   “这官司到底是在审谁啊?”   余在深刚刚坐下来,就忍不住抱怨道。   岑元礼叹道:“是呀!我感觉咱们这些官员才是被审的对象。”   其余推官也都是垂头丧气。   这官司打下来,法官的士气变得无比低落。   也真是一大奇闻。   李开呵呵道:“那是因为你们还未审过张三的官司,那小子可有得是手段,令咱们官府难堪,这绝对是那小子故意为之。”   身为张斐的老对手,李开对张斐是非常了解。   说着,李开又向吕公着道:“吕知府,我看这官司不能这么打下去了,这一通下来,朝廷都已经快成强盗窝了。”   其余判官、推官也都纷纷点头。   这绝对是他们人生中审问过最难的一次的官司。   问到最后,受伤的总是他们。   太难了。   吕公着沉吟半响,突然道:“你们去查查李大才等人所言,看看是否属实,为何他们会缴纳三倍的税赋,这到底是为什么?”   李开等人皆是一愣,困惑地看着吕公着,你这是嫌事情还不够复杂吗?   吕公着解释道:“打不打这场官司,我们是无法做主的,而我们能做的,就是整顿开封府的吏治,避免此类事再发生,否则的话,我们无法向百姓交代。”   大家面面相觑,他们猛然想起,这些事全都是发生在开封府,那我们岂不是成了罪魁祸首,强盗头头了。   这……   李开突然有些后悔帮杜休等人了。   你们这不是在玩张斐,是在玩我啊!   毕竟吕公着马上就要调任了。   ……   而那边张斐急忙忙上得马车,离开了开封府,没有那招牌式地回身招手,在大多数人眼中,他就是在仓皇逃窜。   就事论事,相比起张斐之前打得官司,这场官司,确实打得不是那么尽如人意。   相反,七大茶食人那边,都已经是恨不得立刻开庆功宴。   虽然最开始他们没有预料到张斐直接从佃农这一点来突破,但是他们对此也有准备,而过程也如他们预想得一样。   甚至可以说是丝毫不差。   一切尽在掌握。   李家书铺!   “人人都说那张三多么多么厉害,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吗。哈哈……”   杜绍京端着酒杯,是开心地大笑。   他之前上堂时,其实是很紧张的,不曾想到,就这……   哇……简直不要太轻松了。   现在都可以直接快进到庆功宴,而不是喝酒压惊。   李国忠却谨慎地言道:“杜员外先别急着高兴,目前官司还未结束,一切未有定数。”   “已经结束了。”   周才是轻松惬意道:“那小子定是知道些什么,故此不敢提及那些土地的事,只能拿这白契来说事。”…,   李国忠只是笑了笑,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他那么一说,只是担心万一出现意外,可别让自己担责任,毕竟这官司还未打完。   杜绍京点点头:“周兄说得对,咱们确实补交了契税,至于说以白契偷税,人人都是如此,他们拿咱们也没辙。”   周才呵呵道:“我估计明儿这官司都不用打了,要再审下去,遭殃的可不是咱们,而是朝廷啊!”   他说得一点都没有错,就在他们庆祝旗开得胜   时,已经有不少大臣上奏神宗,将官司的过程,一一告之,并且强烈建议,这官司不能继续打下去了,否则的话,这将会危及到国家安定。   而这些奏章递上来时,正好王安石也在向赵顼禀报情况。   赵顼索性就将那些奏章拿给王安石看。   “先生怎么看?”赵顼问道。   王安石又摆出一副愤世嫉俗神态,“陛下,臣以为这些人都枉为人臣,应该驱逐出京城,永不录用。”   任何情况下,他的态度一定要非常坚决,以史为镜,古代多少变法者,都是因为态度不够坚决而失败。   赵顼问道:“先生此话怎讲?”   王安石大搜:“这场官司确实令朝廷非常难堪,但这恰恰是因为他们说得全都是事实,这是问题所在,而他们身为臣子,却无一人提议解决问题,全都是希望掩盖问题,掩耳盗铃,留这种臣子在朝中,国家焉能得到治理。”   “先生说得是,朕也是这般想的。”   赵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先生可有解决之策?”   王安石点头道:“臣当然有解决之策,只是此事复杂,牵扯到太多人,还得步步为营。不过臣以为,朝廷现在就可以重新立法,强调赋税随地,佃农没有任何义务承担税赋,主户也不允许将税赋强加于佃农,官府也将不再介入。”   赵顼道:“但是主户依旧可以将税赋算入佃租之中。”   王安石道:“陛下大可放心,虽说佃农更需要土地,但主户也需要佃农,若无人耕地,他们每年也得承担税赋,如果佃农养不活自己,他们也就不会租下那些田地,这就好比去杀猪巷买肉,虽然大家都想吃肉,但若肉价过高,大家也不会买,那就会两败俱伤。”   赵顼点点头,又问道:“那差役又如何解决?”   如果强调税赋随地,那么佃农是否服役?如果佃农不服役的话,那朝廷将无人可用,因为主户就是愿意服役,也就是一户人而已,佃农才是大多数啊!   王安石道:“陛下莫不是忘了,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一直在修订差役法,到时候,主户必须花钱免役,同时百姓服役,还能拿到酬劳,如此一来,就不会影响到佃农。   如果不强调税赋随地,那么主户又可能逼迫佃农替他们服役。”   赵顼微笑地点点头道:“还是先生考虑周详。”…,   王安石见赵顼眉宇间没有丝毫担忧,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彻底放下心来。   他为什么第一时间赶来向赵顼禀报情况,还就是怕赵顼会听信谗言,有所动摇。   等到王安石走后,赵顼便向身旁内侍道:“你派人去张家一趟,告诉张三适可而止。”   “小人遵命。”   ……   张家。   “没得玩喽!”   张斐来到书房,略显遗憾地向许芷倩道。   许芷倩道:“此话怎讲?”   张斐无奈道:“方才官家派人来,让我适可而止,之前都说好玩足三天,这才第一天就怂了。”   许芷倩道:“其实官家能够允许你这么做,已经是不容易,我看咱们的目的也差不多达到了,我方才让青梅去打听了一下,如今外面全都在议论佃农。待这场官司过后,朝廷一定会慎重对待此事,改善佃农们的处境。”   张斐叹道:“可是我还想让李国忠他们好好再表现几日,以此来振兴咱们这一行。”   许芷倩直翻白眼,“你就不嫌累么。”   张斐道:“我就是认为都已经这么累了,何不从中多拿好处。”   ……   由于张斐今天   不太精彩的表演,主要过程就是听佃农在那里诉苦,这也导致佃农成为今日的热点话题。   也引发读书人的热议。   许多人都表示当前对于佃农太不公平。   佃农不但要承担佃租,还得缴税,甚至还得服役。   这家里哪会有余粮。   还要征收他们的税,这无异于逼着他们去死。   但由于佃农在公堂上,矛头是指向朝廷的,他们也都是在批评朝廷,没有怎么去批评地主。   首先,地主也是根据契约办事,契约又是双峰自愿签订的,这没有毛病。   其次,百姓过得苦,本也就是朝廷的责任。   ……   翌日清晨。   在去往开封府路上的苏辙,偷偷瞄了瞄还是睡眼惺忪状态的苏轼,问道:“二哥昨日不是说要拿词去卖钱么?怎么喝得醉醺醺回来。”   昨日他一句话,将苏轼气着了,回家就放下狠话,区区五十贯,能够难倒我苏子瞻?   结果一去,就半夜才回,是一身夹带着胭脂香的酒气。   一看就知道去喝花酒了。   苏轼打着哈欠道:“多卖了一些钱,为兄就顺便喝了几杯,怎么?为兄现在喝酒也不行了?”   苏辙赶忙道:“愚弟可不是这意思,只是……只是钱呢?”   苏轼神情一滞,眨了眨眼,“咳咳……那么多钱,为兄一个人怎么拿得动,到时他们会送来的。”   苏辙审视着苏轼,又问道:“二哥昨日作得什么词,可否吟来,让愚弟鉴赏一番。”   苏轼双目一瞪:“你不相信为兄?”   “愚弟不敢。”   “那你为何这么问,你分明就是不相信为兄。”   “愚弟不问便是。”   “这还差不多,快些走吧,免得位子让人给占了。”…,   苏辙心想,若非你方才赖在床上,叫不起,咱们早就到了,估计待会也只能站着观审。   果不其然,等到他们赶到开封府时,这里面已经是人满为患,他们兄弟只能是抱柱而站。   “昨日那么多官员上奏,官家依旧不为所动,看来官家这回真是铁了心要将这场官司打到底。”   杜休小声向沉怀孝道。   沉怀孝笑道:“那咱们今儿就再添一把火,你放心,这最先顶不住的一定是官家。”   杜休忧心忡忡道:“但这也是两败俱伤,咱们也没说占得便宜。”   这的确损害了朝廷的名誉,但也令官府蒙羞啊!   沉怀孝道:“目前是官家要盲目信任那王安石,可不是咱们要打的,这怪不得咱们啊!”   他们用得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看谁先承受不住。目的就是要给这小皇帝一个教训,告诉他,有些事你就不要去碰,你屁股也不干净。   忽闻门前一阵反向助威声。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张斐来了。   这小子永远都是最后一个登场,让一屋子宰相等着。   只见张斐许芷倩带着包括邱征文在内的五个耳笔入得院内。   沉怀孝看着都乐了,打趣道:“他不会以为第一天是输在人数上面吧。”   ……   坐在最阴凉处的富弼,低声向韩琦道:“韩相公,如果今天又如昨日一样,我们得去劝劝官家,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韩琦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有些问题是该解决,但在这里说出来,还是有些不妥,反而会坏了大事。”   玉石俱焚,是谁也不想见到的。   但事   情有可能会往这个方向发展。   目前双方都没有让步的迹象。   ……   张斐到了不久,吕公着等一干法官便来到堂上,个个都是满面疲态,昨天审得他们都不好受。   院内渐渐安静了下来。   升堂仪式过后,张斐立刻站起身来,要求传头号被告人物周才。   李国忠不免瞧了眼张斐,见这厮气势好像跟昨天不太一样。   张斐突然偏头看向他,给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李国忠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叮嘱李磊道:“你要小心一点。”   李磊点点头。   过得一会儿,只见周才上得堂来,这厮乃是开封县的老地主,他祖辈曾在赵老大时期当过军官,因为当时杯酒释兵权,赵老大给了一大批武将非常优厚的待遇。他祖辈虽不是什么大将军,但也因主动辞官,得到不错的待遇,他们家也凭借这一波福利,成为开封县、祥符县有名的大地主。   与昨日杜绍京不一样,周才是非常轻松,一点也不紧张,向吕公着拱手一礼,便去到被告席上坐下。   张斐瞧了眼桌上的文案,又向周才道:“周员外,据我所知,你在开封县、祥符县各乡村拥有至少有五百顷土地。”…,   由于如今的土地非常碎片化,东一块,西一块,导致王安石也不可能全部查清楚,查出来是五百顷,也就是五万亩土地。   周才稍显心虚地点点头,“差不多吧。”   肯定比这要多啊!   张斐道:“其中有五十顷是当年太祖恩赐你们家的,故此免除税赋,但有差不多二百三十顷土地是白契土地,并且是租给佃农的。”   周才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道:“这二百三十顷土地,从未缴税过。”   周才回答道:“那是因为……”   张斐道:“你只要回答是,还是不是。”   周才愣了下,你昨天对杜绍京可不是这个态度,是当我好欺负么?不理会张斐,昂首道:“我不清楚,因为根据契约,那税赋都是由我的佃户承担,我已经派人跟那些佃户说了,至于他们有没有缴,我不大清楚,我可是立刻去补交了契税。”   跟昨天套路一样,一句话,你找我的佃户去要啊!   然而,这回张斐可没有按照套路出牌,话锋一转,“但是据我所查,剩二百二十顷,既不是免税土地,也不是白契土地,但你也没有交过一文钱税。”   “我反对。”   李磊突然站起身来,“启禀知府,对方是在血口喷人,那二百二十顷土地,员外每年都有缴税,我们有近两年的税钞做凭据。”   吕公着道:“将证据呈上。”   李国忠与费明他们面面相觑,只是稍稍觉得有些意外,但并没有慌张。   毕竟他们做足准备,之前他们就认为张斐先会证明这些土地偷税漏税,然后再将佃农扯进来,但经过昨日审后,他们又认为张斐是打算以佃农来作为突破点。   不曾想张斐竟然杀了回马枪。   经过一干专业官吏审查过后,他们均向吕公着表示,这些税钞都没有问题。   李磊又立刻道:“根据我朝制度,税钞的章印,是每年缴税之后,在督官的监督之下,全部摧毁,这些税钞是足以证明,周员外未有不缴税,张三纯属是在血口喷人,造谣污蔑。”   吕公着又看向张斐。   张斐摇摇头道:“这不可能,根据可靠的消息,朝廷的账簿上面,没有周员外的缴税记录。”   沉怀孝、杜休等人是相视一笑。   “取   账簿来。”   吕公着向黄贵吩咐道。   黄贵立刻将一本早就准备好的账簿地上。   吕公着翻了翻那皱巴巴的账簿,又拿着税钞对比了一下,向张斐说道:“你是哪里得来的消息?”   张斐瞧了眼王安石。   吕公着也瞧了眼王安石,然后道:“不管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但你这消息并不准确,这账簿上是有周才的缴税记录,并且和税钞是能够对得上。”   张斐眉头一皱,偏头看向许芷倩。   许芷倩的演技一直都在线,指了指他面前的文案,“没错啊!”   张斐抬起头来:“我不相信。” 第二百三十五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你不相信?   你以为你是谁?   这可是勾院的账簿啊!   人人皆是一脸问号地看着张斐,尤其是看到张斐那斩钉截铁的嘴脸,就真的很想上去揍他一顿。   你凭什么不相信?   李开道:“张三,这可是勾院的账簿。”   张斐语气坚定道:“但我也相信我的消息来源,勾院的账簿绝对没有周员外的缴税记录,故此我认为那本账簿有问题。”   “好戏来了。”苏轼激动道。   苏辙却沉眉道:“既然对方敢将账簿拿到这里来,就证明他们有十足的把握,二哥,你还是别高兴太早了。”   其实这也是吕公着的心声,这些账簿都已经被弄成这样,已经是很难断定其真伪,于是将账簿和一张税钞递给黄贵,“你拿给他看看吧。”   “是。”   黄贵接过账簿和税钞来,又来到张斐棚下,将账簿和税钞递给张斐。   方才还轻松的周才,此时此刻,难免也有些紧张,做贼心虚亦是任性也,不免往人群中瞟了一样,许多道眼神投向他,都是一个意思,淡定。   咱们做得非常完美,是不可能出错的。   司马光偷偷瞟了瞟王安石,见他神情也是异常紧张,心想,看来他并没有做手脚。   张斐拿过账簿来,便翻开查阅起来,许芷倩也偏过头来,跟着看了起来,突然诧异道:“呀!还真有周员外的交税记录。”   说着,她又看向张斐,“会不会是咱们真的弄错了。”   黄贵听罢,暗自一叹,你们现在才发现,已经晚了。   而沉怀孝等人,则是笑吟吟地看着张斐,期待他们那彷徨迷茫的表情。   显然,他也被许芷倩的演技给瞒了过去,不过这也并不奇怪,毕竟许芷倩当初凭借演技将张斐都给骗得团团转。   没有办法,谁让许芷倩有个爹叫许遵,在他膝下做女儿,不懂点演技,怎么混得下去。   “不会的。”   张斐皱眉摇摇头,一页一页,慢慢翻着,突然,他双眉一抬,眼中紧紧盯着账簿上的一个名字,然后偏头看向吕公着,道:“吕知府,这本账簿有问题。”   此话一出,李国忠等人直接站起身来。   有问题?不可能,他不可能看得出来?沉怀孝浑身哆嗦了下,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都落了下来。   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都能听见叶子落地的声音。   吕公着问道:“什么问题?”   张斐先是回答道:“这是两年前的账簿。”   吕公着点点头。   张斐道:“但是这上面却有耿明交税的记录。”   吕公着一愣,“耿明?”   在场不少人也都是一脸懵逼,都没有反应过来。   耿明是谁?   不过这名字好像挺熟悉的。   张斐道:“吕知府莫不是忘记,我上回曾为耿明打过一场官司。”   吕公着木讷地点点头,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张斐道:“在当时,我曾仔细调查过耿明的信息,他是在三年被韦愚山逼迫卖田卖宅,出家为道,今年才刚刚要回自己的田宅,换而言之,他的交税记录,至少是四年前,是不可能出现在两年的账簿上面。”   亲自审理耿明一案的赵抃,如梦初醒一般,“是呀!两年前的账簿,是不可能会有耿明的交税记录。”   当时调查此案,耿明、韦愚山的底细,可都被调查的非常清楚。   沉怀孝、杜休等人面面相觑,人人眼中都充满着困惑。   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我们明明抄得是两年前的账簿。   吕公着当然也反应过来,心中暗喜,道:“快拿来给本官看看。”   黄贵又赶紧将账簿拿给吕公着。   吕公着仔细一看,果不其然,上面写得非常清楚,白马乡耿明。   李开也起身去瞧了瞧,不禁是目瞪口呆,“这会不会是同名同姓?”   不等吕公着开口,张斐便道:“同名同姓是有可能的,但是同名同姓同乡同村同户人口,这是决计不可能的,我们当时也是有查过的,白马乡半坡村,就只有一个耿明。”   吕公着眉头紧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斐双手一摊:“我也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账簿出错,这倒也是很常见,但是为什么周员外两年的税钞能与这本有误的账簿对上。”   吕公着不禁沉眉看向周才。   周才哪里还有方才那般淡定从容,慌张地辩解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而对面的李国忠等人更是傻眼了。   不是说都弄妥了吗?   按理来说,也应该是弄妥了。   否则的话,这周才的交税记录,也不会在上面,可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不会弄错了账簿了吧。   这……   这尼玛就尴尬了。   此时,院内外已经响起震耳欲聋地窃窃私语声,可见有多少人在议论。   这确实太诡异了。   吕公着一拍惊堂木,“暂先休堂,待本官查明此事。”   便起身与一众审官回身进入大堂。   入得大堂,吕公着便向李开道:“李通判。”   “在。”   “你立刻去勾院一趟,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   此时李开也是满脸大汗。   这问题可真是闹大了呀!   他们刚刚入堂,外面便是舆论大作。   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是闹鬼了么?   在门外观审的韦愚山,连连拍了几下胸脯,是心有余季,幸亏没有参与,否则的话,这回就真完了。   他可也是开封县有名的大地主,但是因为上回他认罪,主动将税钱都给补上了,王安石也没办法又将他拎出来再涮一遍。   ……   唐积是一脸蒙圈,前倾身子,低声道:“那账簿是不可能出问题的,在送来开封府的时候,我们的人还特地再检查过一遍。”   曹邗皱眉道:“会不会是事先就被人动了手脚。”   “这不可能,除非……”   杜休猛地一怔,似乎意识到什么。   勾院一直在他们三司的掌控之中,除皇帝之外,没有人能够瞒过他们的耳目,在里面动手脚。   沉怀孝心都揪了起来,“先别说那么多了,你赶紧派人去勾院看看。”   “我马上让人去。”   杜休刚刚起身,突然又坐了回来,且面色苍白。   沉怀孝问道:“你干什么?”   杜休眨了眨眼,又看向沉怀孝,“现在……现在勾院已经进不去了。”   “怎么会进不……”   沉怀孝不禁也是面色骇然,右手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原来当初勾院漏水,皇帝就直接派人前去监查,自那以后,就一直盯着的,没有再做手脚的机会。   唐积顿时慌了神,道:“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   沉怀孝等人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是待宰羔羊。   ……   苏轼突然手肘轻轻捅了一下身旁的苏辙,“三弟,咱们是不是得考虑换一间大宅子。”   苏辙瞧着得瑟的苏轼,问道:“二哥赢了多少?”   “二……二十五贯。”   苏轼脱口回答道,可话一出口,他顿时愣住了。   苏辙又问道:“那二哥打算换多大的宅子?”   “……”   苏轼咬着牙骂道:“那些奸商。”   ……   王安石冲着司马光得意道:“这就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司马光抚须点头笑道:“是啊!这真是大快人心啊!”   王安石神情一滞,“君实,你……你这么开心作甚?”   司马光道:“我司马光向来对事不对人,这等违法违纪之事,我也是深恶痛绝,若能揪出来,我当然也开心啊!”   说着,他打量着王安石,“我说介甫啊!你不会是想将我给牵连进去吧,你这人怎么任地歹毒。”   王安石狠狠鄙视了一眼司马光,挥袖道:“行了!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一点原则都没有,真是没趣。”   ……   “奇怪!”   范纯仁眉头一皱。   一旁的钱顗道:“什么奇怪?”   范纯仁道:“既然张三握有此等重要的证据,为何昨日还要多此一举。”   “是呀!”   钱顗沉吟道:“他昨日要是直接拿出这证据来,足以奠定胜局,为何还要多费唇舌。”   范纯仁想了想,道:“钱兄以为这场官司的目的是什么?”   钱顗一怔,“佃农的税赋。”   范纯仁点点头。   ……   “你在这东张西望作甚?”   许芷倩见张斐左看看,右看看,很是好奇道。   张斐一边张望着,“哦,我在看有多少人参与其中,今后得防着一点。”   许芷倩一翻白眼,“行了,我们的目的,可不是要追究这些事,我们是要帮助那些佃农,现在才刚开始,接下来还有得打。”   张斐瞟了眼对面的李国忠等人,“你看他们都已经跟死狗一样,接下来就纯属我的个人表演时刻。”   许芷倩看了眼对面的李国忠等人,见他们个个都面如死灰,瘫倒在椅子上,已经丧失了战斗力,差点没有笑出声来。   ……   一个时辰后,李开喘着大气,回到开封府。   “勾院那边说,是……是之前整理账簿时,给弄错了,这……这才是两年的账簿,那是五年前。”   “啊?”   岑元礼、余在深都傻眼了。   还能这么玩?   吕公着拿过那账簿一看,哪里有什么周才缴税的记录。   李开问道:“吕知府,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这问题大条了呀。   傻子都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人作假,而且来头还都不小。   吕公着哼道:“这是他们自找的,怨不得人。”   心中暗想,哼,你们以为自己能够只手遮天,瞒天过海,这回有你们好受的。   张斐都已经坐在椅子上打着哈欠,当然,全场也只有他还有这般闲情雅致,其余人都已经抹汗快抹得脱水了。   煎熬!   对于在场许多人而言,这等待过程无疑是一种煎熬,他们甚至都不敢起身离开,这时候谁走谁心虚啊!   终于!   吕公着与李开等人从大堂里面行去,回到座位上。   所有人都望着吕公着。   吕公着直接看向周才,“周才。”   “小……小人在。”   周才哆嗦地快从椅子上滑了下来。   吕公着拿起那一把税钞,就问道:“你这税钞是从哪里来的?”   周才一怔,忙道:“小……小人……小人是缴税得来得。”   “混账!”   吕公着一拍惊堂木,“方才勾院那边已经查明,由于勾院官员在整理账簿时,操作失误,不慎将五年前账簿的目录与两年的账簿给装订在一起。可你两年缴税得来的税钞,又怎会记录在五年前的账簿上。还不快从实招来。”   在场的每一个官员,心里都有数,这种操作失误,就是不可能的,因为每个乡的交税记录,前面都会写上日期,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事先账簿就已经被人给掉包。   那么问题来了,这税钞怎么就对上去了。   此时周才已经是面无血色,嘴里就机械似地念道:“小人不知,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周边很多目光,已经是赤裸裸地告诉他,全部扛下来吧。   汝走之后,汝妻子吾养之!   “不知?”   吕公着哼道:“本官看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啊,将周才给本官拉出去,痛打二十大板。”   周才吓得一哆嗦,正准备喊饶命时,张斐突然站起身来,“吕知府,关于账簿一事,这并不在小民的此次诉讼范围内,小民也代王学士保留起诉他们的权力,但是现在,小民希望能够继续审理此案,如此才公平。”   吕公着眉头一皱,心道,本官审案,还用你来指挥。   可转念一想,账簿一事,肯定牵扯很多人,要是顺着这条线调查下去,可能此案就耽搁了,这确实不公平。   同时他也很清楚,张斐背后是谁,也只有那个人可以将账簿调包,王安石都没这实力。   既然张斐这么说了,那就代表,皇帝可能也不想将账簿作假一事,拿到公堂上来审。   吕公着点点头道:“既然你这么要求,那就先继续审理此案。”   张斐又道:“小民希望传被告杜绍京。”   这个回马枪,杀得吕公着都愣住了。   周才都已经是死鱼一条,你不揪着他捶,又传杜绍京作甚?   昨天都已经审过了。   但吕公着很快就便明白过来,这周才都已经是死鱼一条,审他没有什么价值,你问他什么,可能他都不会说,他只能扛着等救。   而昨日杜绍京那么嚣张,让朝廷蒙羞了一个上午,要不找回这场子来,张斐也无法向上面交代。   吕公着点点头,“先将周才押下去,传杜绍京。”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一丘之貉   “肃静!肃静!”   吕公着是连拍几下惊堂木。   没有办法,这院外的议论声太大。   为什么不问清楚?   这么诡异的事,要不给个答案,还让不让人睡觉。   实在是张斐要求继续审,不是吕公着,否则的话,议论声估计能将开封府的屋顶给掀了。   门外议论声依旧。   吕公着也火了,又重重拍了下惊堂木,“要是尔等再不肃静,本官便闭门审理。”   院门外立刻安静了下来。   ……   “呼……呼……”   坐在阴凉处的沉怀孝,一边抹着大汗,一边喘着粗气。   方才那一刻,对于他们而言可真是凶险万分。   如果说这板子打下去,吕公着顺势严查此事,再加上张三从旁辅助,谁又能保证周才能够坚持下去,且回答滴水不漏,不将他们都给捅出来。   虽然此事肯定还未完,但目前看来,至少还会回旋的余地,还有操作的空间,毕竟没有在公堂上审理。   而他们的窘迫,文彦博全都看在眼里,又低声向富弼、韩琦道:“想不到他们这回会输得这么惨。”   心里对这小皇帝,也有些余季。   富弼抚须道:“他们这些招在公堂上不好使啊!”   韩琦点点头道:“在庆历年间,他们也用过类似的招数,总是能打我们措手不及,防不胜防。可是在公堂上,是两方对阵,什么是关键,大家心里都有数,故此要更容易防范。”   文彦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政治斗争,你就没法算到对方会出什么招数,一个小人物,一幅画,一场雨,都有可能改变一切。   大家都是无所不用其极。   防守的一方是非常被动,而变法一方通常就是防守的一方,他们天生就处于劣势。   但公堂之上就不行,什么是关键证据,双方都清楚,大家都是靠实力,在这一点上争,皇帝是有天然优势的。   当然,他们以为卑鄙是自己的专属,没想到皇帝也会这么玩。   ……   “李兄,我们该怎么办?要不就算了。”   费明如今慌得一笔,这要被牵扯进去,那可能会掉到脑的,不是官司输赢的问题。   李国忠沉眉冷静道:“你慌什么,咱们就是受雇打官司,是他们提供的证据,与咱们无关。”   说着,他又轻轻拍了一下冷汗直冒的李磊,“振作起来,你越是如此,人家越会认为这咱们心虚,如今咱们就只有一条路,尽力维护他们,或许能够因祸得福,若就此罢手,到时两边不靠岸,会死得更惨。”   费明等人是纷纷点头。   李磊偏头看着李国忠,“但……但这没法打了。”   李国忠道:“咱们尽力而为。”   李磊深呼吸两口气,然后点点头,几人立刻又讨论起来。   这个变数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故此得重新商量对策。   ………   私语间,杜绍京迈着那不听使唤的双腿,上得堂来,哪里还有昨日那般嚣张跋扈,话都已经说不清楚了。   “小小小……小人见……见……”   “算了!”   吕公着一挥手,然后指向被告席。   就这几步路,杜绍京愣是走出赶赴刑场的感觉。   艰难地来到树下,坐了下去,但也如坐针毡。   张斐站起身来,看着杜绍京,微笑道:“员外千万不慌张,要冷静地回答   每一个问题,避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杜绍京木讷地点点头。   “我反对。”   李磊突然站起身来,道:“对方这话暗藏威胁之意。”   张斐忙道:“我收回方才的话。”   杜绍京猛地看向李磊,突然想起,对呀,我也有耳笔保驾护航。   不禁稍稍放下心来。   张斐看了看早就准备好的文案,又向杜绍京提问道:“杜员外,昨日我们提到你名下一百二十顷田地中,有四十顷是白契土地,而在剩余的八十顷田地中,目前所查,就只有十三顷田地是缴税的,剩余六十七顷,没有任何缴税记录,不知员外作何解释?”   杜绍京心虚地瞧了眼张斐,又看向李国忠他们,只见李国忠等人全部低下头。   这事你就别看我们,你自己看着办吧。   杜绍京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得,“我……我不解释。”   “不解释?”   张斐问道。   杜绍京道:“我……我承认我没有缴税。”   吕公着不声不响地翻了翻那本五年前的账目,上面有着杜绍京的交税记录。   但杜绍京也不傻,偷税漏税罪名再大,也大不过偷改官府账簿的罪名大。   他只能承认。   而且他不拿税钞出来,也就没法拿账簿来告他,毕竟账簿是官员写得,不是他们写得。   张斐问道:“据我所查,这些土地大多数都是红契土地,官府是有记录的,不知员外是通过什么手段,逃过官府的催缴。”   杜绍京道:“跟大家一样,隐匿田地,亦或者借女户、僧道来逃避税收。”   跟大家一样,法不责众。   张斐瞟了眼对面,见对方有些动作,于是道:“我问完了。”   便坐了下去。   坐在后面的邱征文神情一愣,低声道:“三哥,咋不乘胜追击?”   张斐一本正经道:“这是在教学,故意给你们演示错误的示范,你们就一定要记得,一定趁他病,要他命,千万不可心慈手软。”   邱征文哦了一声。   许芷倩抿唇一笑,斜眸白了眼张斐,瞎话说得跟真的似得。   李磊站起身来,向杜绍京问道:“杜员外,请问你一共有多少佃户?”   杜绍京瞅着李磊,好似在问,你是要我说实话,还是编造啊。   一旁的李国忠急得是直点头,你还编造,你怕是活腻了。   杜绍京道:“四……四百余户。”…,   “这么多?”李磊又问道:“杜员外给了他们很低的佃租吗?”   高还是低?   杜绍京望着李磊,寻求答案。   李国忠躲着上面的吕公着,用嘴型告诉杜绍京,如实说……   吕公着是看不到,但是对面的司马光、苏轼等人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都已经是忍俊不禁。   好难!   张斐也是捂嘴直乐,又回过头去,“他们这也是错误的示范,你们今后打官司,多准一些,可不要一条道走到死,一旦这条路被堵死了,就是他们现在这德行。”   邱正华他们紧闭着嘴,一个劲地点头。   杜绍京摇摇头道:“不低。”   李磊又问道:“既然佃租不低,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人愿意成为员外的佃户,会不会如李大才他们一样。”   张斐立刻回头向邱征文他们道:“这个时候就一定反对,他这问题带有暗示性,诱惑性。”   邱征文错愕道:“为何三哥你不反对。”   张斐怒瞪他一眼,“你傻呀,我要反对了,怎么向你们教学。”   “……?”   邱正华摸不着头脑,你反对了,我就记住了,你跟我说,我还不一定记得住,难道这又是错误教学的示范?   这边还在悄悄话,那边杜绍京突然清醒过来,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很多百姓就只愿意耕种那不缴税的田地,你要让他们交税,他们宁可不来。”   “为何?”   李磊问道。   杜绍京道:“因为朝廷是有杂税的,如支移、折变、损耗,这三项税,可都是没有定数的,许多百姓都因此隐匿户籍,卖田逃走,我若不想办法逃税的话,就……就招不到佃户帮我耕地。”   许多正直清廉的官员听得怒气上涌,这是什么理由?   但是,门外的百姓却有不少是频频点头。   支移,就是朝廷为了打仗,让百姓自己将税赋送到指定的地方,经常是百里之远,更离谱的是,这中间还得缴纳过税。   但是东京离前线太远,你不去也行,折现。   折变,就是将粮食折成绢,将绢折成粮食,这一变,得多交不少。   损耗,就是被老鼠吃了,押粮的损耗,等等,这也算进去。   关键这三项是没有定数的,走运就少交点,不走运怎么办?   三倍其实都算少的了,这一套连招下来,经常是五六倍。   百姓当然愿意缴高昂的佃租,也不愿意交税。   确实,不交税的土地是要更吸引佃户。   李磊又道:“听闻员外经常捐助善款,给流民发粮食,捐助官府兴修水利。”   杜绍京脑子开始清醒了,这又回到昨日的的节奏,立刻答道:“我为吸引佃户,确实有偷税漏税,但是我心有愧疚,故此经常捐助一些钱粮给百姓和官府。”   李磊又向吕公着道:“我问完了。”   张斐站起身来,道:“启禀知府,我这里有一名非常关键的证人,希望知府能够传这名证人上堂作证。”…,   吕公着道:“传。”   过得一会儿,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走上堂来。   “狗蛋。”   杜绍京倏然站起,“你怎么来了?”   吕公着沉眉警告道:“杜绍京,休得放肆。”   杜绍京忙道:“知府有所不知,他是我家奴仆,他……他不能随便上堂状告我的。”   吕公着稍稍皱眉。   张斐笑道:“杜员外,那是前几天的事,我已经花钱帮助他赎身。”   杜绍京立刻道:“不可能,我怎么不知道。”   张斐笑道:“杜员外养了那么多奴仆,这等小事,哪用得着员外亲自出面,你家里的庄老是可以做主的,这一点杜员外应该比我清楚吧。”   许芷倩适时递上一纸契约,张斐接过来,一扬,“这就是狗蛋的赎身契,还请知府过目。”   “呈上。”   吕公着过目之后,便不搭理杜绍京,让狗蛋去证人席坐着。   杜绍京坐了下去,刚刚轻松一会儿的他,顿时又是汗如雨下。   名叫狗蛋的男子向吕公着行得一礼,然后又去到证人席上面。   张斐起身问道:“狗蛋,这是你的真名吗?”   那男子摇摇头道:“我原名叫做朱二九,狗蛋一名是杜绍京帮我取的。”   张斐道:“你是怎么与杜绍京认识的?”   朱二九道:“我本是开封县杜店村的三等户,因为朝廷服役,而导致欠下官府不少钱,最终只能卖田还债。”   一听到服役破产,韩琦、富弼等人皆是长叹不语。   又听朱二九道:“之后我们兄妹走投无路,只能从杜绍京那里租得二十亩田地耕种。”   张斐问道:“租额多少?”   朱二九道:“田地所产,一人一半,但是我要承担所有的税赋。”   张斐点点头,问道:“之后呢?”   朱二九突然狠狠瞪了眼杜绍京,“我万万没有想到,杜绍京将官府折变、支移、损耗、等等税赋全部算进去,而且只多不少,这算下来,我们根本就交不上税,只能……只能向他借钱,这一借……”   他一抹眼泪,“可就永远都还不上了,这利息越来越多,税赋越来越多,我就是种上几辈子地也都还不上,最终我妹妹被他夺去抵债,而我也只能沦为他的佃奴。”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日听得太多,导致观审的百姓都麻木了,门外没有太多的骚动。   “你血口喷人。”   杜绍京站起身来,怒指朱二九道。   他一喊,观审的百姓顿时向他无数道愤怒的目光。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   张斐微微笑道:“杜员外,你别忘了,你家可不止这一户佃奴,可是有着上百户,要不要将他们都给叫上来作证?”   杜绍京哆嗦着嘴皮子,但到底没敢出声。   张斐又向吕公着道:“据我所查,杜员外家至少有着一百二十户佃奴,他们之前全都是杜员外的佃户,或因生病,或因天灾,被迫向杜员外借取十倍左右利息的高利贷。”…,   说到这里,许芷倩将一沓借契递给张斐。   张斐拿过来,手一扬,“我这里有着杜员外所签下十余份高利借契。”   立刻便有文吏过来,将这些借契全部取走。   张斐道:“如此高的利息,加上佃租,加上税赋,这是不可能还得上,利滚利,导致他们欠下杜员外不计其数的钱,别说一辈子,就是十辈子也都还不上,他们只能如同牛马一般,为杜员外耕种田地。但是这些田地中,是没有一寸土地,向朝廷交过税的。   可见杜员外偷税漏税,与佃户是毫无关系,纯属他个人行为。至于昨日李大才等佃户对朝廷的指责,那纯属是造谣污蔑,无稽之谈,他们如今所有,皆是朝廷所赐,而他们所受之苦,皆是杜员外他们所给……”   话未说完,门口就响起一阵震耳发聩的嘘声,直接打断了张斐的施法。   吕公着的惊堂木都镇不住。   你说杜绍京是大恶人,那咱们都认同。   说得好。   但他恶,可不代表是朝廷善。   他们就是一丘之貉。   这话说得真是太无耻了。   人神共愤之。   当然,尴尬的可不是张斐,而是里面在坐的官员。   文彦博等人都非常郁闷地看着张斐,你这马屁就别拍了,越拍越难堪。   嫌朝廷还不够丢人么。   关键司马光、韩琦他们都知道,朝廷这么难堪,不就是你张斐故意为之吗?昨天那场官司,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如今又在这里往回找,简直拿我们当猴耍啊!   被打断施法的张斐,也没法继续说下去了,毕竟如今没有麦,偏头看向许芷倩,见这女人双手捂着脸,埋首于文案中,不爽道:“喂!美女!咱们可是朝廷的代表耳笔,你专业一点好么,你这样子,我还怎么说下去啊。”   许芷倩往后椅背上一靠,郁闷道:“但你说得真是恶心,我都听不下去了。”   张斐道:“给我一刻钟,你就   不会这么觉得了。”   许芷倩一翻白眼,“这就不可能。” 第二百三十七章 洗刷刷洗刷刷   面对那漫天的嘘声,吕公着都有些不太好意思拍那惊堂木。   总不能说,你们别吵了,人家要拍我们朝廷马屁了。   这听着多么恶心啊!   刚正不阿的吕公着,还真丢不起这人。   心里也还埋怨起张斐来,你这拍马屁的功力,还是算了吧,挑的这时机,简直不要太糟糕,弄得你自己都左右不是人。   过得一会儿,等他们嘘声减弱之时,他才拍了两下惊堂木,底气不足地喊道:“肃静!肃静!”   门前渐渐安静下来。   吕公着别有深意地瞧了眼张斐。   说案子,别拍马屁。   越拍越脏。   这屁股上的屎,得擦,不能用拍的。   这都不懂吗?   张斐权当没有看见,站起身来,一本正经道:“昨日杜绍京、李大才等人,讲述佃农的苦难,而罪魁祸首是朝廷。   是,他们说得几乎都是事实,但究其原因,此乃朝廷的进步所至,而非是退步所至。”   “天呐!”   许芷倩见张斐竟然说得出这种丧尽天良之话,不免低首扶额,我与这厮不太熟。   吕公着听得也是耳根发红,用不可思议地语气道:“进步所至?”   韩琦、富弼、司马光等人不免都是惊讶地看着张斐。   这种进步要来作甚?   “是的。”   张斐点点头,道:“朝廷是在进步,是这些地主想拖住朝廷前进的步伐,以至于出现这么多冤情。”   说到这里,他环目四顾,“诸位不要忘记,关于佃农其实自古有之,而非是我朝专有,只不过存在的形式和名称不一样。   在汉朝,佃农等同于奴婢,他们是不能随便离开主人,没有户籍,妻子儿女皆是主户的附庸。而在魏晋隋唐时,佃户被称之为部曲,而在《唐律疏议》中也有明确的律文解释。”   他低头看着文案念道:“‘自幼无归,投身衣饭,其主以奴畜之。及其成长,因娶妻,此等之人,随主属贯,又别无户籍。若此之类,名为部曲。,”   又昂首向吕公着道:“可见部曲没有户籍,就连娶妻都需要主人同意,主人可以随便赐予,甚至杀之,亦不违法。   但是我朝,首先,我朝给予佃农户籍,所谓‘彼皆编户齐民,非有上下之势也,,也就是说,在朝廷面前,佃户与主户是同样的地位,无上下之分。   其次,在仁宗朝时,仁宗皇帝曾下以赦令,‘客户起移,更不取主人凭由,,换而言之,律法将确保客户是可以随意迁徙,可以脱离主户,甚至可以勤劳耕种,买地成为地主。较之以往,这难道不是进步吗?”   吕公着捋了捋胡须,没有做声。   这当然是进步。   韩琦、富弼等人都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丝丝欣慰之色。   要是纵向比较的话,在主奴方面的立法,宋朝确实是有着很大进步,也应该值得骄傲啊。…,   毕竟除张斐之外,谁又知道以后会怎样。   “就拿此案为例。”   张斐是滔滔不绝,“朱二九虽为杜绍京的佃奴,但在法律意义上,他们之间还是主客关系,只不过杜绍京是巧妙的用高利贷的方式,将他们变成实际意义上的佃奴。   单从律法意义上来说,他们只是在还债,而非是在被奴役,只要将债务还清,朱二九马上就变成普通百姓。   这都是因为朝廷的律法保障,而非是因为杜绍京的仁慈所至。”   这一番话下来,大家皆是若有所思。   要是在以前,还需要玩这高利贷吗?   关键这高利贷,你是可不借的,借与不借,是出自自愿,而被人强迫,而且你只要还清,你就可以离开。   但是在唐朝,一旦部曲,连还钱的资格都没有。   “你这是在故弄玄虚,顾左而言他。”   对面的李磊突然站起身来,“昨日说得可不是这事,而是说朝廷收税之事,你休要在此混淆视听。”   此话一出,众人如同醍醐灌顶,登时清醒过来。   对呀!   昨日说得可不是这事,说得是李三才等佃户宁可缴纳高昂的佃租,也不愿意交税,因为朝廷的税务,实在是高的令人胆寒。   这你怎么洗?   不能光纵向比较,而不横向比较。   避重就轻啊!   面对对方的质疑,张斐不禁微微一笑:“恳请知府传证人陈丰上堂作证,届时一切将真相大白。”   陈丰是谁?   李国忠等人是面面相觑。   没听过这人啊!   饶是司马光、文彦博等人,也都是一头雾水,这都摆在桌面上的事,还有真相吗?   唯独王安石看得是津津有味,他就是要为国敛财,将朝廷给抹黑了,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吕公着也非常好奇,迫不急地想听听这真相大白,于是立刻传陈丰上堂作证。   过得一会儿,只见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上得堂来,瞧他穿着一袭长袍,不像似普通农夫。   他向吕公着行得一礼,便去到证人席那边。   张斐站起身来,问道:“陈丰,你是哪里人?”   陈丰答道:“我乃开封县下渠乡的二等户。”   “二等户?”   张斐问道:“那你可以服过衙前役?”   陈丰道:“在七年前,我曾担任过下渠乡里正。”   张斐道:“负责什么?”   陈丰答道:“催缴税收。”   张斐点点头,又道:“那你可识得李三才?”   陈丰点了下头道:“识得,他也是咱们乡里的。”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李三才曾说,他缴纳过三倍的税收,不知是否属实?”   听到这里,岑元礼、余在深等人不禁回头看了眼吕公着。   咱们慢人一步了。   昨日吕公着要调查李三才三倍税收一事,显然,没有这个必要,张三已经帮他们调查了。…,   陈丰想了想,答道:“具体有没有三倍,我也不大清楚,但是他肯定是多缴了不少税钱。”   张斐纳闷道:“你为何这么肯定?”   陈丰一脸尴尬道:“就……就是我催缴的。”   此话一出,院门前顿时一片哗然。   你不是自投罗网吗?   而且这不是坐实昨日李三才所言吗?   “肃静!”   吕公着拍了下惊堂木。   院门前立刻安静下来,这时候你要关门审理,那今晚谁能睡得着,必须得给咱们个结果。   等到安静下来后,张斐又问道:“你为什么要多问李三才索要税钱?”   陈丰叹道:“我也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张斐一脸好奇道:“此话怎讲?”   陈丰道:“因为官府是根据地籍册收税的,但是许多大地主不交税,只能由乡里其他农户分摊,我自己也分摊了一些,但如果我不问他们多要税,就全得我一个人承担,我也负担不起啊。”   张斐又问道:“那你可还记得,李三才当时是在帮谁承担税赋?”   陈   丰道:“杜绍京。”   张斐诧异道:“你为何回答的这么快?”   陈丰道:“因为李三才所在村落,周边都是杜家的田地,现在也是如此,故此不用多想。”   张斐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我问完了。”   这可真是一个大反转啊!   门外顿时响起议论之声。   敢情李三才就是帮杜绍京承担税赋,而导致他成为杜绍京的佃农。   这,……   杜绍京听得那些议论,低着头,无颜见人。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如补交税收,上面那些人,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没有办法,把柄已经被皇帝给揪住了,只能拼律法了。   李磊站起身来,道:“这位陈大哥,当年你可有向杜家征缴过税收?”   陈丰摇摇头道:“没有。”   李磊道:“是你不去催交,未有履行你的职务,你凭何说是杜家不交税。”   张斐身子往后一靠,低声向邱征文等耳笔道:“这时候就要反对,因为他这话带有诱导性。”   邱征文反问道:“那为何三哥不反对?”   “你……算了,给你演示一遍。”   张斐突然站起身来,“我反对。对方的提问,带有明显的诱导性,希望诱导我的证人,承认是自己的失职。但事实就是方才杜绍京已经承认自己偷税漏税,利用白契、僧道、女户,等等手段。”   李磊据理以争道:“我没有否认杜员外的责任,但不代表这位证人没有失职之责。”   吕公着沉吟少许,突然向陈丰问道:“你当时为何不去向杜家征税?”   张斐坐了下去。   邱征文问道:“三哥,你这一招不好使啊!”   张斐道:“你傻呀!打官司这种事,是要用尽一切机会,为自己的雇主辩护,你要不反对,你怎么去提醒大家,事先杜绍京承认自己偷税漏税的事实,这对我们是很有利的。”…,   邱征文点点头,又看向陈丰。   陈丰回答道:“因为曾有里正去他家收过税,根本就收不到。他家许多土地,都是未有过户的白契,只能找之前土地的户主收税,而那些户主十有八九都已经离开了,只能由其他农户分摊。还有一些土地,则是放在形势户的名下,我们也都惹不起。”   形势户就是免税户,多半都是有官方背景的,不是士大夫,就是禁军将官。   张斐立刻又站起身来,“这与杜绍京之前所言,不谋而合。”   李磊沮丧地坐了下去。   李国忠安慰道:“算了,你已经尽力了。”   没有办法,之前杜绍京已经全部坦白,也不敢辩驳,在这一点上,他不可能争得赢对方。   张斐环目四顾,朗声道:“真相已经大白。不错,朝廷确实针对一些百姓,多收了税钱,但究其根本,乃是因为许多如杜绍京这样的大地主,他们用尽各种手段,将税赋转移到一个个百姓头上,使得百姓无法承担,从而又成为他们佃户,甚至成为他们的佃奴。   朝廷有没有过错,有,但这是改进过程中的必经之路,比如说,仁宗皇帝希望给予佃户自由迁徙的权力,这绝对是有利于百姓的,但是地主却用高利贷,又迫使佃户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部曲。朝廷仍需改进,但此绝非朝廷所愿。”   说话时,许芷倩给张斐递去一份文案。张斐接过文案来,“这是下渠乡近三年的税收情况,但对比地籍册所规定的税入,仍是相差不少,换而言之,如果大家都依法交税,朝廷所得要比现在多得多。   可见朝廷也是受害者之一,哪怕就自身利益而言,朝廷也不   可能希望见到这种情况,我也相信经过此案,朝廷会立刻改进这一点。”   “说得好!”   王安石听到这里,激动地喊道。   这一万贯花得可真是太值了。   他一声喊,门外的百姓也跟着起哄叫好。   不是说大家心里就没有怨气,只不过大家还是希望朝廷能够改进,关键他们也只能指望朝廷改进,而不能去指望那些地主仁义,这当然是要叫好,不能叫衰。   可不少官员却是五味杂陈。   说好也不是,说不好也不是。   只能拼命地挤出一丝欣慰地微笑,但嘴里就跟吃了屎一样难受,眼眶里面就好像塞进了石头,难受,想哭。   但哭又哭不出来。   张斐冲着许芷倩眨了眨眼。   许芷倩啐道:“得意甚么,已经超过一刻钟。”   张斐惊讶道:“真的假的?”   许芷倩道:“当然是真的。哎呀,你先说你的,待会再论。”   “哦。”   张斐点点头,又向吕公着道:“我将代表朝廷,将杜绍京追缴五十万贯的税收。”   “五十万贯?”   杜绍京直接从椅子上蹦起,旋即两眼一黑,昏厥了过去。 第二百三十八章 冤有头,债有主   五十万……贯?   这个“贯”字就很吓人呀!   饶是韩琦这种超级富豪都是倒抽一口冷气。   这绝对是天价索赔。   都已经不能有米价来衡量。   就说那汴梁城内的上等宅院,那都可以买五十间。   这是个什么概念。   开封府知府,在不贪污,不降低平时生活质量的情况下,估计也得存个大半生,才能够买得起一间。   对于大地主杜绍京而言,你说他赔不赔得起,那还是赔得起,光他所有的土地其实就能值这么多钱,但也不是说要挖他一块肉走。   那绝对是断他一臂一足。   基本上是很难恢复。   他能不晕吗?   可对于门前的百姓而言,这真是太刺激了。   真不愧是朝廷,索赔都索赔的如此霸道。   爱了爱了!   相比较起来,那放高利贷真是完全不够看的呀!   而院内的那些官员,则是目瞪口呆,你这是要一举将天下财富尽归国有吗?   王安石也没你这么狠啊!   确实,王安石都激动地站起身来,左手轻轻拍着司马光,“君实,你还不快去杀了他。”   司马光听得是一头雾水,“你在说甚么?”   “藏富于民,藏富于民啊!”   王安石回过身来,神情激动道:“那小子竟然代表朝廷向一个地主就索要五十万贯的赔偿,这简直就是羞辱你的藏富于民,你怎能无动于衷,我都为你感到着急。”   司马光听得嘴角直抽搐,这厮真是找尽一切办法,来讽刺自己,咬着牙道:“我要杀也是先杀你,你敢说,这不是你要求的?”   “我对天发誓,此事与我没有半点关系。”王安石立刻高举右手,又补充道:“如果是我,我最多也只敢要五千贯赔偿。”   他羞涩地张开五指。   此时此刻,他真心觉得自己善良的跟绵羊一样,甚至寻思着,自己的新法对地主是不是太仁慈了一点,要不要改一改。   人家一个耳笔,张嘴就是五十万贯。   自己的新法显得就很小家子气了。   还是说,他严重低估了咱大宋地主的财富呢。   ……   “反对!”   半天才回过神来的李磊,突然站起身来,“知府,他这纯属信口胡编,毫无依据可言,就算杜员外补交十年的税钱,加上罚金,再加上用以抵刑罚的金额,然后再依照我朝律例‘备偿,原则,也没有五十万贯那么多。”   所为‘备偿,原则,就是一种惩罚性赔偿,一般来说是加倍赔偿,但那也赔偿不了这么多钱啊!   就他那些土地,满打满算,一年可能也就一千贯税钱,算十年,乘以十,也就是一万贯,再翻一倍,也就两万贯。   这跟五十万相比,相差太远了,更何况也不可能算十年。   吕公着也是充满疑惑地看着张斐,“张三,你这索赔可有依据?”…,   “当然有!”   张斐道:“公堂之上,我张三又岂敢乱言。”   吕公着哦了一声:“你有何依据?”   张斐道:“方才我们曾提及李三才为何成为佃农,其原因就在于,他为杜绍京承担了一部分税赋,而正是这部分负担,使得它卖女,沦为佃农。换而言之,朝廷是已经将这一部分税钱收走了,李三才才是受害者,故得视李三才的损失索赔,而不能看朝廷的损失。”   众人为之一愣。   还能这么算啊!   可想想,也有道理,单就李三才而言,朝廷是没有亏的,还是将钱给收走了,是李三才多交了钱,要再赔给朝廷,也是没有道理,如果要赔,肯定是要赔给李三才。   这冤有头,债有主。   李磊立刻反驳道:“此乃朝廷的过错,不应强加于杜员外头上。”   张斐道:“故此朝廷更有义务帮助受害者,追缴其赔偿。”   吕公着稍稍点头。   这就很对他的胃口,朝廷要人家五十万贯,这确实有些过分,也难以服众,但若是帮助李三才等受害者,去追缴这赔偿,这是很应该的。   司马光低声向王安石道:“介甫,你还不去杀了他。”   王安石一愣,“我杀他作甚?”   司马光道:“你看,他这是藏富于民,而非是为国敛财。”   “呃……”   而对面的李磊很是郁闷,不禁抱怨道:“知府,朝廷若与对方站在一边,那这场官司对我们而言,就很不公平。”   这聊着聊着,你们两个站到一边去了,那还打个屁啊!   吕公着却道:“张三本就代表朝廷,而本官也绝无包庇之意,他所言不无道理,依照我朝律例,就是借刀杀人者,亦属谋杀。”   李磊立刻道:“那朝廷就是从犯,当以同罪论。”   张斐道:“适才陈丰说得已经是非常清楚,并非朝廷让他多征收李三才的税,朝廷是依法定税,衙前役是依法收税,只因那杜员外嚣张跋扈,拒缴税收,以至于那些衙前役,被迫向他人征收,这一点杜员外方才也已经承认,从而造成李三才的悲剧,而非是朝廷故意加税,导致李三才的悲剧,朝廷是有责任的,但主要责任还是在杜绍京。”   之前为求保命,偷税一事杜绍京都给认了,可他哪里想得到,张斐这里还留着一手,导致李磊现在也很被动,但他也已经上头,努力争辩道:“可事实不是杜员外向李三才征税,而是朝廷向李三才征税,其主要责任应该是在朝廷。”   张斐笑道:“白契可以证明税赋转移的主要责任是在于地主。”   “白契?”   李磊一愣。   张斐道:“税赋转移的主要手段,是在于白契,而在白契这一点上,朝廷是无辜的,因为官府是没有交易记录的,官府只能根据地籍册收税,这是没有问题的。而杜绍京是绝对清楚的,故此他是税赋转移的罪魁祸首,他当然要负责任,朝廷最多承担失察之责。”…,   李磊争辩道:“昨日说得很清楚,签订白契,并非买方一方的责任,卖方也有责任。”   张斐道:“你们若能拿出凭据来,是可以减少赔偿的,但是根据朝廷法律,契税是由买方承担。”   地主喜欢白契,其中重要原因,就是买了地,还不用交税。   就这一点来看,税赋转移的责任,当然是地主的,你是故意为之,朝廷是不知情的。   “妙啊!”   苏轼笑道:“真是好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们地主不喜欢玩税赋转移吗?我就给你来一招,责任转移,将朝廷的责任也转移一部分给你们。   这样才公平吗。   李磊一时语塞,白契这个责任是跑不掉的,于是又道:“就算是赔偿李三才,也没有这么多钱。”   张斐道:“昨日李三才说得非常清楚,他因此事,卖掉自己女儿,对此是痛苦万分。你不能说,只将卖女儿的钱赔偿给他就能够抵消,我没有女儿,不好评价,但是。”   说到这里,他环目四顾,“在场的诸位,多半都有儿女的,我想想问问各位,你们给自己的女儿定价多少?”   一片死寂回应了张斐。   谁会傻到为自己的女儿定价?   李磊道:“你别老是说李三才,他又没有雇你争讼?”   张斐道:“我是代表朝廷,在此案上面,朝廷也有责任,是有义务代他索赔的,如果李三才拒绝,那当然另说。”   李磊无言以对。   现在情况就不一样,这么多钱,李三才不可能拒绝啊!   张斐又继续道:“如果说李三才雇佣我索赔,那我还会保留其追究杜绍京误伤的刑事责任。”   李磊纳闷道:“什么误伤的刑事责任?”   张斐道:“李三才因此卖掉女儿,其女儿如果因被卖而受到虐待,甚至死亡,杜绍京是间接关系的,只因此也非杜绍京本意,故此只能追究其误伤,而不能追究杀伤。   但如果发生此类事,一定要追究其赔偿,至少也要负担一部分责任。”   李磊反驳道:“是李三才自己卖女儿的,又不是杜员外让他卖的?”   张斐道:“如果他不卖,全家饿死,杜少云可能就是死刑。”   李磊彻底傻眼了。   这一招他可是第一回 见识。   打着打着,这刑事责任都来了。   这要是死了,不还得追究其误杀罪名。   这尼玛完了呀!   都不用想,肯定有人因此丧命,他家佃奴都上百户。   要是说,因帮杜绍京承担税赋,而直接导致家破人亡,就都算在杜绍京头上,那五十万贯还真就不多。   关键这人命如何定价?   这都已经没得边了呀!   张斐也不去管他,又向吕公着道:“虽此非朝廷所愿,但朝廷在此事中也负有一定的责任,朝廷是有义务和责任,帮助那些因承担多余税赋的百姓追讨赔偿,同时,朝廷将不从中索要一文钱,尽数赔偿给受害者。”…,   说着,他弯身从桌上提起一大箩筐的文案放在桌上,“这是我代表朝廷向杜绍京的索赔依据。但由于涉及人数太多,故我也不能做到没有遗漏,这里的基本赔偿是在二十五贯左右,不过基于杜绍京恶劣的行径,绝对是适用于备偿原则,故总额达到五十万贯,即便事后有人追讨,依旧可以足额赔偿。”   赔偿依据,用箩筐来装吗?   这不得赔疯了去!   “好!说得好!”   只听门外一人嚷嚷道。   张斐听着声音有些熟悉,偏头看去,只见挤在前面的曹栋栋是拼了命地在鼓掌。   旁边一人纳闷道:“衙内!你鼓什么掌,你家可也是大地主啊!”   曹栋栋嘿嘿道:“我下注赢了钱啊。”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大变。   “李兄!”   “张哥!”   “王叔!”   ……   顿时倒下一片,又听得一片哀嚎声。   楼顶在哪?   黄河在哪?   请带我去也!   曹栋栋吓到了,双手一摊,“这可与我无关啊!”   沉怀孝见罢,突然灵机一动,又瞧了眼天色,直接往后一倒,正好倒在唐积怀里。   “沉兄!”   唐积当即惊呼一声。   他这一喊,顿时引来不少官员的瞩目。   “怎么回事?”   不少官员顿时围了过来。   苏轼凑过来,一脸诧异道:“沉判官这是下了多少钱?”   杜休瞪他一眼,“苏子瞻,你休得胡说,沉兄可能是中暑了,这天太热了。诸   位让一让,快些去请那郎中。”   沉怀孝这一晕,登时气氛全无。   岑元礼回头向吕公着道:“吕知府,午时都快过了。”   吕公着犹豫了半响,一拍惊堂木,道:“本官还需时日审视张三递上来的索赔,今日就到此为止,明日再审。”   此话一出,李国忠他们个个都是瘫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豆大的汗珠,就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   要命!   这审得真是要命!   他们早就已经乱了方寸,没了头绪,完全就是在那里死撑,方才被张斐逼得那口气,都差点没有就喘上来。   忽然,一道影子照来。   李国忠等人抬头看去,只见张斐面带微笑的走了过来。   “承让!承让!”   张斐拱拱手道。   费明不服气道:“若非证据出现错误,你不一定会赢的。”   张斐笑道:“证据为什么会出现错误,你们心里有数。”   费明当即语塞。   李国忠也保持风度,起身拱手回得一礼,“真不愧是张三郎,此番我们输得心服口服。”   张斐道:“官司还未完,不一定的。不过你们表现的非常不错,也没有令我失望。”   李国忠拱手道:“承蒙张三郎勉励,我等必将再接再厉。”   “那就明儿见。”   张斐拱手一礼,大袖一挥时,一个纸团飞向李国忠。   李国忠双手将纸团捂在胸前。 第二百三十九章 作茧自缚   好晕!   在这极限拉扯中,一个好晕,那可真是价值千金啊!   也许不足以扭转战局,但可以能保护队友全身而退,争取宝贵的防守机会。   在吕公着拍下惊堂木的瞬间,对于在场不少官员,都是一种解脱感啊!   而韩琦、富弼、文彦博等人则是爱莫能助地瞧了他们一眼,然后低调地离开了开封府。   此事已经脱离了他们的掌控,出了这种诡异之事,如果皇帝要查,谁又敢阻止。   可以说此案已经在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这真是作茧自缚。   开封府的一众法官,个个觉得亚历山大啊!   午时已过,但他们却不觉饥饿,坐在堂内,是面面相觑。   “吕知府,此事可不归咱们管,报上去就算了。”   李开忐忑地向吕公着道。   岑元礼、余在深等一干审官也纷纷点头。   他们指得当然就是勾院账簿一事,这事可真是大条了。   两年前那货真价实的税钞,竟然和几年前的账簿给对上了。   这真是碰了鬼。   其实那账簿作假,倒还只是其次,关键还是在于这税钞。   对于朝廷而言,税钞就是真金白银。   故此一直以来,朝廷对此是非常看重的,整个流程是多方相互监督,每年收上税后,必须立刻将这税印给摧毁,结果人家轻易就拿出这么多真税钞来。   这将会给税法带来多大的打击。   而税法可是一个国家的基本盘。   吕公着道:“我当然会将此事上奏官家,具体由官家来定夺,但是在此案中,如果张三提出质疑,我们就有责任调查此事。”   李开与岑元礼他们相视一眼。   这后面还有一百个,能没质疑吗?   张三又岂会心慈手软,放过他们。   张嘴就五十万贯。   那杜绍京原本以为,自己认罪,也就是罚一点点钱。   结果是亿点点。   有道是,狡兔三窟。   现在还真不知道案情会往哪个方向发展。   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   沉府。   刚刚入屋,沉怀孝就睁开眼,站起身来。   曹邗微微喘着气道:“方才真是幸亏沉兄机灵,不然的话……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方才他真是紧张地都忘记了呼吸。   杜休就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双手摊动着:“问题是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账簿一事,我们是难辞其咎啊!”   杜绍京可就是他的亲戚,杜绍京那些土地,他也是有份的,他能不着急吗。   沉怀孝狠狠一顿足,“他们到底是怎么办事的,几年前的账目也分不清吗?”   唐积道:“当时情况那么紧急,谁人又能想到,对方已经在账簿上坐了手脚,这就是一个陷阱,等着我们去钻,防不胜防啊!”   杜休哎幼一声:“先别说这些,眼下我们该如何是好?”…,   曹邗沉吟道:“如今官家手中握着把柄,朝中已经是风声鹤唳,若官家有任何举动,只怕他们又会向对待王文善一样,让沉兄你们顶下来。”   沉怀孝听罢,鼓着双目道:“这是让我拿命去顶吗?”   这个罪名就比王鸿还要可怕的多,不是地狱,就是琼州。   他可不敢顶。   曹邗道:“除此之外,咱们就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择。”   沉怀孝忙问道:“是   什么?”   曹邗道:“用打官司的方式去解决。”   唐积苦叹道:“这还打什么?那些人可能连堂都不上了,上一个,死一个。”   曹邗道:“方才在堂上,张三曾多次提到,保留追究刑事责任,可见他自己也认为,目前为止,这还只是民事诉讼,既然是民事诉讼,那么和解也是一种手段。”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极不情愿地说道:“现在,我们就只能请求张三放我们一马。”   沉怀孝都不带犹豫的,立刻道:“他若愿意的话,就是跪下来求他也无妨。”   活着才是关键。   ……   汴京律师事务所。   “王大学士,你怎么看着我作甚?”   刚刚回到事务所的张斐,茶都还未喝上一口,王安石便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又一语不发,直盯盯地看着他。   王安石道:“想不到你小子这么狠,张口就是五十万贯,我都被你吓出一身汗来。”   张斐呵呵道:“如今王大学士应该不会质疑,那一万贯酬劳,纯属友情价了吧。”   王安石呵呵道:“如果你真能从杜绍京那里索赔五十万贯,那一万贯的酬劳,确实太少了,我会内疚一辈子的。哈哈。”   张斐嘴角一扬,“我既然敢索赔五十万贯,那就一文钱也不能少。”   “当真?”   王安石皱眉道:“可是这么一来,对于他们而言,横竖都是死,只怕会逼得他们狗急跳墙。”   张斐笑道:“五十万贯是让他们一百零八人一块承担,这均摊下来,一人也就五千贯而已,就他们的财富而言,犯不着狗急跳墙。”   “原来如此。”王安石呵呵一笑:“那就与我的预测差不多了。”   可说着,他又问道:“可是你不是向吕公着提交了一箩筐索赔依据吗?”   张斐呵呵道:“这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招数,王大学士还不了解么。就那些依据,除了一万贯是板上钉钉的,其余的每一条都是有漏洞的,对方是有机会给否定的,要是打到底的话,估计要打上一两年,而且后面还有一百多个,每个都这么索赔的话,至少是十年。”   “一个官司打十年。”   王安石是笑着摇摇头,“那还是算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道:“如今对方只有一个选择,就是与我和解,这么一来,他们就必须为那些佃农缴足税钱。”…,   王安石摇摇头道:“那是之前的条件,如今我们这么大的优势,光缴纳一点税钱,可真是太便宜他们。”   张斐问道:“不知王大学士有何打算?”   王安石道:“必须逼他们更改与佃农的契约,确保契约中不再由佃农承担任何税赋。”   这边一改,他就好奏请皇帝立法确定土地税赋不能再由佃农承担。   张斐点点头道:“我想问题不大。”   王安石沉吟少许,道:“你方才不是提到,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吗?”   张斐点点头。   王安石道:“那就先别要五十万贯,要五百万贯。”   张斐疑惑地看着他。   王安石道:“多出来的那四百五十万贯,用于抵消那些佃奴利息。”   张斐沉吟少许,道:“如今他们就是砧板上的肉,我想应该没有问题。”   王安石又想了想,“算了,就这么多,再多要的话,只怕他们就不会乖乖从命了。”   其实他心里也很清楚,他所想要的,不可能凭借一场官司就全部得到。   如果说一个地主赔偿五十万贯,那   天下地主都会反了,要他们五十万贯,跟杀了他们有什么区别,他们绞尽脑汁,从佃农那里抽血,抽了十年,结果被你一把截胡,这谁都接受不了。   而这些地主中,大部分都是皇亲国戚,士大夫,他们的影响力、权力、地位可都不小。   到时他们肯定会上奏,对这个赔偿提出异议。   皇帝还是得妥协。   又何必走到那一步,毕竟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   ……   李家。   “啊……”   只听得一声凄厉地叫喊。   “五十万贯!我的五十万贯!我的田地!我的钱!”   那杜绍京倏然坐起,面色狰狞地张牙舞爪,歇斯底里地叫喊着。   “杜兄!”   “杜员外!”   听得几声喊,杜绍京偏头看去,只见李国忠等人站在床边,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吞咽一口,问道:“这是哪里?”   李国忠忙道:“这是我家。”   心里却也觉得好笑,这堂堂杜员外,竟然被吓成这样。   “你家?”   杜绍京眨了眨眼,突然扑向李国忠,一手拽着他的袖子,“我们赢了吗?”   李国忠稍稍皱眉道:“还未判决,但情况对我们非常不利。”   杜绍京身子一软,松开手来,突然懊恼地一拍床板,“嗨呀!早知如此,我们当初交了那点税就是了,五十万贯,这不如杀了我算了。”   旁边一个名叫熊鸣的大地主道:“李行首,难道这官司真的没得打了吗?”   虽然局势对他们不利,但是李磊他们在公堂之上,据理以争,还是赢得他们不少的信任。   要是换成别人,可能吓得跑都跑不赢。   这职业素养还是值得点赞的。   李国忠思索半响,摇摇头道:“如今对方手握铁证,以至于我们非常被动,打是肯定打不赢。”…,   此话一出,屋内的十余个地主,皆是面露绝望之色。   这确实怪不得李国忠他们,要怪就要怪朝中那些废物点心,账簿都能抄错,这真是绝了,他们甚至都怀疑那些官员合伙坑他们。   李国忠话锋一转,“但是五十贯也是决计不可能的。”   杜绍京一听,心中燃起希望来,“李行首可有办法?”   李国忠皱眉道:“如果我们想挽回,就只有一个办法。”   杜绍京道:“什么办法?”   “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   大家面面相觑,这听着怪吓人的。   李国忠道:“各位放心,我说得鱼死网破,只是用来虚张声势,吓唬对方的。若真论偷税漏税,皇亲国戚、朝中大员,哪个又是清白的,多得不说,就说那相国寺,他们每年所得之利,就没有一文钱是合法的。”   杜绍京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比我少缴税的,可是大有人在。”   李国忠道:“我们可以以此为由,去与张三谈判,如果张三要坚持这么做,那咱们就豁出去,将相国寺,将皇亲国戚,全部拉进来,让他张三也收不了这场。”   “就这么干。”   杜绍京双手一挥,“大不了一块死。”   让他拿五十万贯出来,那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但是熊鸣等人,显得还是很犹豫。   他们在食物链中,也并不是处于最顶端,一旦他们这么干,等于是将上面的人都给得罪了,基本上就没得活路了,可能他们这一百零八人,只能上梁山了。   熊鸣就问道:“李   行首真的有把握,逼着对方让步吗?”   李国忠点点头,又道:“但是那佃农的税,可能还是逃不掉,毕竟那是他们的目的!”   熊鸣哎幼一声:“只要能谈妥,别说佃农的税,就是那佃奴的税,我们愿意帮他们交了。”   杜绍京小鸡啄米般地点头,相比较起来,那就是个屁。   冬冬冬!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谈话。   李国忠问道:“什么事?”   门外之人回答道:“老爷,刘主事来了。”   李国忠忙道:“快快有请。”   门打开来,只见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此人名叫刘侩,乃是转运司的仓部主事,如今三司的人可不敢来这里。   刘侩问道:“李行首,你们打算怎么办?”   李国忠犹豫片刻,道:“我们打算与张三谈判,看能否争取和解?”   刘侩面色一喜:“上面也是这意思,你可有把握?”   李国忠点点头。 第二百四十章 谈判桌才是主战场   就打官司而言,刑事案件的战场,肯定是在公堂,比如说阿云的官司,以及林飞的官司。   公堂上就得判决。   但是民事诉讼,公堂只是次要战场,私下谈判才是主要战场。   比如说李四和陈裕腾的官司,那都是私下和解的,公堂之上,只是讨价还价,谁占有优势,那么谁在私下谈判时,就更为主动。   而这次官司比较特别,因为偷税漏税绝对是属于刑事案件,张斐代表的也是朝廷,只是说他不具备检控的身份。   但是,大宋自有国情在。   百姓偷税漏税,那当然是属于刑事,但对方若是地主阶级,士大夫阶级,那就也可以属于民事。   这也是之前朝中争论的点,朝廷若有证据,还需要打官司吗?   直接就抓人啊!   问题就在于,没法抓人,王安石才被迫这么做,目的是逼着他们交税,而不是要他们的命。   基于这一点,此案应该归于民事。   既然是民事,私下谈判才是主战场。   当日傍晚时分,李国忠、费明、李磊,以及地主阶级的代表,黄秩,士大夫阶级的代表,王助,一共五人,来到汴京律师事务所,与张斐进行谈判。   而张斐还是与许芷倩的夫妻档,加背锅侠,哦,俗称法人代表的范理,以及端茶递水小弟邱征文。   张斐放下茶杯来,目光在对面五人的脸上扫过,语气坚决道:“真是抱歉!你们已经失去了谈判的机会。”   李国忠笑道:“圣人云,礼之用,和为贵。做人还是得留一线,毕竟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   张斐打趣道:“李行首不看《刑统》,看上《论语》了,这可真是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但是此案,就是圣人来了也未必有用啊!方才我们都还在考虑,是否应该继续起诉你们用假税钞一事。”   黄秩、王助吓得一哆嗦,如果追究这个责任,那就是怎么死的问题。   李国忠笑道:“那就不说《论语》,说《刑统》,自古以来,皆有法不责众一说……”   许芷倩哼道:“可没有几个人敢用假税钞。”   李国忠一愣,瞧了眼旁边的许芷倩,笑道:“许娘子说得对,但是偷税漏税者,可不在少数。   可若不处理妥当,今后那些佃农都跑来找你们诉讼,或者许多人检举偷税漏税,没完没了,只怕会扰得你们事务所不得安生,也会令朝廷左右为难。”   费明道:“五十万贯的索赔,若是能成,那足以使得天下百姓都来找你诉讼,且不说三郎能否打赢,即便三郎是有理有据,官府又会这么判吗?”   此话在理,天下受剥削得百姓,几乎可以说是人人,这一告就是五十万贯,谁不来告,地主与百姓就会完全处于对立面。   到时还真的会讲法律吗?   朝廷也不会让这一切发生的。…,   范理稍稍点头,低声向张斐道:“三郎,我觉得他们说得也有些道理。”   张斐瞪他一眼,思索半响,又向李国忠道:“你们希望如何结束这场官司?”   黄秩与王助两个阶级代表,眼中闪过一抹喜色。   李国忠道:“杜员外他们会补足所有的税钱。”   “……?”   “……?”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会儿……   张斐眨了眨眼,“就这?”   李国忠道:“这不就是朝廷打这场官司的目的吗?”   费明补充一句,“当然,杜员外他们也会厚礼报答三郎的。”   许芷倩一听   ,不禁愠道:“你们是想罪加一等,还是希望拉我们一块下水?”   讨了这么一个老婆,这辈子基本上与快钱隔绝了。张斐也递去两道责怪的目光,好似说,这些事情,能拿上台面说吗?但凡有心送礼者,都不会先说,直接就送。懂?   李国忠赶忙解释道:“只是微薄之礼,不足以为罪。”   “那也免了吧。”   张斐道:“如果是在官司之前,你们这么说,那我可能会欣然接受,但是现在的话,我不可能会接受这些条件。”   李国忠道:“但是这么打下去,对三郎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张斐道:“这今后的事,谁又说得定呢。如今我们是稳操胜券,对于今后也掌握着主动权,至少小店也有着拒绝为任何人打官司的权力。”   那些百姓是可能会来找我,但我可以不接啊!   李国忠皱了下眉头,问道:“不知三郎有何要求?”   张斐沉吟少许,“首先,你们必须更改与所有佃农的契约,今后由主户承担一切税赋。”   这个“首先”,令黄秩和王助就深感头疼。   但是这个条件,倒不是不可以接受,大不了到时再换一些佃农,这条条大路通汴梁。   李磊立刻道:“大多数佃租都是你情我愿,主户并未欺骗人。”   张斐笑道:“我代表的不是佃农,而是朝廷,我的雇主不希望此类事情再度发生,唯有如此,才能够完全杜绝。”   李国忠道:“朝廷若不希望此类事件再度发生,应该为此立法,而不是仅凭一场官司。”   张斐道:“朝廷有朝廷的想法,我对此也不清楚,或许……”   他微微耸肩,又道:“但如果你们不答应这个条件,那就没什么好谈的,毕竟这是朝廷的目的。”   李国忠瞧了眼王助、黄秩二人,见后者点头后,他才道:“我们可以答应你这个条件。”   “其次。”   “这还不够吗?”李国忠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如果李行首仔细参考过杜绍京所犯之罪,就不会这么认为了。”   李国忠不语。   张斐又道:“免除那些不合法的高利贷。”   费明激动道:“那些高利,随处可见,又都是你情我愿之事,今日可以免除,明日可以再借,咱们是耳笔,又不是开善堂的,你至于如此吗?”…,   张斐呵呵道:“费叔言之有理,我是耳笔,不是开善堂的。但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们自己,太贪得无厌。   如今我都已经在公堂上,提出这个问题,并且还请了杜绍京的佃奴上堂作证,如果不给个说法,我不知道开封府会不会答应,但是我无法给朝廷一个说法,也无法给大众一个说法,甚至我都有可能面临起诉。”   李国忠道:“但是你难以鉴定什么是合法的借贷,是不合法的。”   张斐道:“我可以给你们一个非常宽松的标准,就是根据你们的佃农现状,他在努力干活的情况下,十年之内,还是无法偿还债务,且越还越多,就一律视为违法,必须要免除,重新签订佃租契约。”   许芷倩冷冷道:“这个条件相信你们也无话可说吧。”   黄纸、王助皆是沉默不语。   这听着确实很宽松,努力工作,钱却是越还越多,那意味着永远都还不完,这显然也不符合律法对于借贷的规定。   但这么一来的话,大多数佃奴都会被免除。   李国忠道:“我也有个要求,就是他们必须已经偿还十倍本金的利息,才能算作免除。”   许芷倩立刻反驳道:“   这不合法。”   李国忠道:“他们借钱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不合法,他们为什么还要借,而你们的雇主为什么又不拿钱出来赈济他们。如果可以轻易的免除,那借高利贷的只会更多。”   这一句话就怼得许芷倩不知如何反驳。   张斐思索良久后,道:“好吧,我答应你。但不能再累积了,就以这个为金额为准。”   李国忠道:“但也必须设定时日期限,不能永远拖下去。”   张斐点点头道:“到时我们会根据那些佃奴的现状,来给你们一个期限。”   李国忠道:“那就这么定了。”   “还没有!”   张斐笑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其次的后面,还是最后。”   李国忠恼怒道:“难道这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   张斐皱眉道:“之前那两个条件,可不是你们的赎罪,更不是你们的恩赐,而是你们本就应该做的,是你们应尽的义务。   你们拿着你们的违法行为,来当做与我们谈判的条件,就已经是非常过分,你们竟然还抱怨,那就没什么可谈的。”   那架势就要掀桌子了。   王助心里咯噔一下,忙问道:“那你还有什么条件。”   张斐道:“让杜绍京一人赔偿五十万贯,可能你们也难以接受,这样,你们一百零八个人凑足一百万贯,作为罚金和补偿。”   王助、黄秩一听,差点没有从椅子上熘下去。   就连范理和邱征文都抖了一下。   这个数字听着就吓人啊!   唯独许芷倩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觉得己方太仁慈了。   李国忠立刻道:“这我们断不接受。”…,   张斐道:“均摊下来,一人不到一万贯,你们雇主绝对负担得起。”   “可凡事得讲依据。”   李磊语气激动道:“你在堂上说得那些理由,并不是铁证,单就索赔来争讼的话,我们是不会输的,而且以往的案例几乎是没有人是这么索赔的,而你又代表朝廷,那是不是说朝廷就与别人不一样,可以为所欲为。”   张斐眉头一皱,稍显有些迟疑。   李国忠立刻道:“十万贯,这是我们唯一接受得。”   王助、黄秩不禁暗喜,十万贯一百多个人平摊,一千贯都不到,值值值。   “不可能!”   张斐道:“决不能低于我在堂上说得数,五十万贯。”   李国忠态度坚决道:“你是耳笔,你得讲法,这种索赔并不合法。”   张斐道:“如果单就这索赔争讼,也绝对不会低于五十万贯。佃农欠你们的钱,你们得要十倍本金的利益。就以这个标准为判定,算算你们所欠的税款,看有没有这么多。”   李国忠瞧了眼李磊、费明,二人皆是低眉不语。   李国忠又看向黄秩和王助。   二人用眼神交流了一番,算一算,每个人也就五千贯,虽然这数也不少,都可以在汴梁城买下一间像样的宅院,但是相比起杜绍京独自承担五十万贯的索赔,那就少很多了。   只能算是割一块肉走。   没有办法,虽然对方握有铁证,若非此事牵连太多人,他们甚至连谈判的资格没有。   只能当做花钱消灾。   二人向李国忠点点头。   李国忠道:“这是最后一个条件了。”   张斐点点头道:“当然。”   李国忠道:“但是我们也有一个条件,就是必须确保开封府不会再清算旧账,此事一笔勾销。”   王助、黄秩是齐齐点头,是心有余季,好险好险,差点将这事给忘了,幸亏请了专业人士。   此案是游离在刑事与民事之间,开封府是完全有权力否决他们和解的。   因为开封府自身就有追缴偷税漏税的权力。   张斐道:“开封府是否会答应,这我可不敢保证,我们可以先签订一个和解意向书,如果开封府不答应,那就……再看吧。” 第二百四十一章 我开封府就不要面子?   “可真是太便宜他们了。”   送走李国忠等人后,许芷倩的一句话,差点没有让范理、邱征文原地摔倒。   “够了!够了!”   范理连连道:“这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别说咱们耳笔,就连朝廷也从未追缴回五十万贯的罚金,这这这……”   他都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一张意向和解契约。   其实说漫天要价,张斐以前也玩过这招,但最终索赔到的金额,往往是很有限的。   不是金钱意义上的天价。   就说对韦愚山的索赔,那也只是皮毛。   而这一回,绝对是天价索赔。   打破以前所有的记录。   关键对方都是东京的超级大地主,这放在以前,简直就是不敢想象的。   张斐瞧了眼话都说不清的范理,呵呵一笑,又向许芷倩道:“谈判这事,不能只看对方赔偿多少,还得看我们所得多少。”   许芷倩一愣,“对方所赔偿的,不就是我们所得吗?”   “绝对不是。”   张斐摇摇头道:“我们雇主所得,远比五十万贯要多得多,且意义是深远的。”   一旁的邱征文听得很是好奇,“三哥,此话怎讲?”   “到时你们就知道了。”   张斐高深一笑,突然又道:“其实差还是差点意思,至少比起咱们的邻居来说,还是相差甚远,我们仍需努力。”   邱征文听得一惊,“邻居?是谁?”   张斐道:“辽国啊!”   懵了半响地范理,才反应过来,登时吓得脸色苍白,“哎幼!三郎,你这话可千万别乱说,若是让人听了去,可有咱们受得。”   张斐笑了笑,也没有继续再说了。   范理赶紧转移话题,“那你说开封府能答应吗?”   张斐反问道:“什么时候轮到开封府做主了。”   “……?”   ……   而一场富有成效的谈判,是会令双方都满意的,即便是付出的一方,也不会觉得亏。   比如这一次。   虽然李国忠他们答应了张斐许多“苛刻”的条件。   但是当李国忠他们将消息带回去时,那些地主们都是欣喜若狂,大赞李国忠等茶食人。   你们真是太棒了。   专业!   这七七八八的损失,加在一起,平摊下来,每个人都还不到一万贯。   值!   真是太值了!   不就是一万贯吗?   爷给得起。   呜呜呜……   至于那些士大夫,也都是长松一口气,非常愿意接受这个代价,没有人有任何抱怨。   因为在这场博弈中,他们是输得一塌湖涂,完全就被那小皇帝给拿捏了。   肯定得付出代价的。   而张斐是代表着朝廷,背后就是小皇帝和王安石。   他愿意和解,那就代表着,此案皇帝是不会去深究的。   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至于钱么。   这点点钱,那是应该的。   但是这悬着的心,就还没有彻底放下,因为双方只是签订意向书,关键还得看开封府愿不愿意接受。…,   虽然他们都预计,开封府肯定会答应的,但只要开封府不宣判,他们就难以彻底放下心来。   故此第二日一早,他们还是早早来到开封府。   几乎就没有一个坐着的,全部都是站着的   ,但又没有人聊天,气氛是相当诡异,导致苏轼、苏辙等人来到这里的时候,看着那空空的椅子,看着那一双双黑眼圈,不禁都觉得汗毛竖立。   这是什么情况?   但他们很快就得知,来张斐和李国忠先前已经到了,如今正在堂内与吕公着等人商议。   “认罪?”   吕公着稍显诧异地瞧向李国忠等人。   李国忠点头道:“回知府的话,小民的雇主,已经认识到自己所犯之错,皆愿意认罪伏法,并且针对自己所犯过错,做出补偿。”   跟开封府,可就不能说是和解,毕竟此案是偷税漏税,是违法行为,名义上若说和解,那就是对律法的亵渎,必须得说认罪。   吕公着有些纳闷,这个罪你若认的话,那根据刑罚而言,即便免除死罪,那活罪也是难逃。   宋朝对于偷税漏税,惩罚其实是非常严重的,最高最高是可以达到凌迟。   这时,李国忠又掏出一份认罪书,给递上。   吕公着一看这认罪书,顿时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上面的罪名是很轻的,反正就是王安石是怎么告的,他们就怎么认,而他们愿意做出的赔偿,是远远高于他们所承认的罪行。   从未看过这么诚意满满的认罪书。   吕公着不禁看向张斐,暗骂,这个臭小子,还真是游刃有余啊!沉眉问道:“张三,你对此可满意?”   张斐道:“我方非常满意。”   李开、岑元礼他们听得有些云里雾里,这违法之事,岂容你一个耳笔说了算,难道我们开封府真是他家开的?   吕公着点点头,又道:“你们先出去,我们要商量一下。”   “小民告退。”   张斐、李国忠退出之后。   李开当即抱怨道:“吕知府,到底该怎么判,应该是咱们做主,岂容他们决定。”   其实他们也都愿意早点结束,差不多就行了,但是谁来做主,这个是很关键的。   吕公着叹道:“若是依法,我们就无法决定。”   “啊?”   一众法官都傻了。   吕公着便将那认罪书那给他们看。   李开他们看过之后,面面相觑。   昨日都快打到地狱大门前,这一夜过后,直接回到人间。   更离谱的是,若是只算这些罪名的话,那么这个惩罚,简直不要太过分。   完全就匹配不上啊!   余在深纳闷道:“知府,根据昨日的审理,不可能就只是这个罪名,不能说他们怎么认罪,咱们就怎么判,这……这会有损咱们开封府的威信。”   吕公着就问道:“那你们说,他们犯了什么罪?”…,   岑元礼道:“税钞和账簿一事?”   其实他们都不想管这事,扔给上面处理,但现在还跟张斐他们较上劲了。   凭什么你们说了算。   吕公着道:“你们看清楚,这上面的名单,可不包括周才。而杜绍京等人亦未出示税钞,虽然账簿上面是有他们的名字,但只要他们不拿出税钞,那这就是属于朝廷的过失,目前没有证据证明与他们有关。”   李开又道:“昨日杜绍京都已经承认自己所犯之罪。”   吕公着道:“那并非是他承认的,而是张三所告,就连白契偷税,也都是张三给加上去的,如果张三撤销这些诉讼,那咱们拿什么去定罪?”   此话一出,李开等人皆是一脸懵逼。   还能这样操作?   可想一想,他们还真是束手无策。   撇开朝廷这个   背景不说,主动权依旧是在张斐手中的。   要知道王安石当初所状,其中并不包括白契偷税,那都是在公堂上,张斐给加上去的,也不包括过户到寺院、道观的偷税土地,只是告了他们一些红契偷税土地。   而这部分偷税,其实是非常少的。   判得话,也判不了太重。   关键在于张斐,他要起诉这些罪名,就得打下去,张斐得举证证明,判决权就在开封府手里,但要张斐不起诉的话,那对方就不违法。   你开封府若认为他们违法,你们自己去查,自己去审。   不能逼着张斐去告。   毕竟张斐可不是检控官。   可见,若依法行事,开封府反而是被束缚手脚。   李开又觉得自己很卑微,“可这像什么话,到底怎么判,是轻是重,全都是他张斐说了算。”   吕公着有些犹豫道:“咱们也可以在结束这场官司之后,继续审查此案,周才那边肯定还有线索。”   因为如今没有检控方,开封府是揽司法大权于一身,此案对方已经是破绽百出,开封府绝对可以自己审,自己查。   但问题在于,张斐他又代表着朝廷,如果朝廷不给支持,开封府想要将此案查到底,也是很难的。   “……”   这李开他们又不愿意了。   在他们看来,张斐闯出来的祸,他将钱拿走了,咱们就来擦屁股,干这又脏又累,且还得罪人的活,那更加不行。   李开道:“要不再给他们加点罪名。”   “就是将这罪名再加一等,他们的赔偿也是绰绰有余。”吕公着思索半响,道:“我们现在唯一能够做得,就是争取如何使用这罚金。”   李开他们皆是面色一喜。   要是能够将这五十万贯的罚金争取到手,那等于是截胡啊!   这当然可以。   吕公着又命人将王安石给请到内堂来。   吕公着没有王安石好脸色看,直接了当道:“我们开封府已经决定接受他们的认罪,并且用这五十万贯的罚金,来抵消那些深受他们迫害的自耕农今年的税务。”…,   王安石愣住了,“这是朝廷索赔到的赔偿,凭什么你们开封府决定?”   吕公着道:“你要不答应,我就不判。”   王安石激动道:“晦叔,你这太过分了,简直就是徇私枉法。”   吕公着蹭的一下,就窜了起来,冲着王安石咆孝道:“是我过分,还是你们过分,你要告就告,要撤就撤,真当开封府是你们家开的,尤其是张斐那臭小子,更为可恶,他以为他能够在这里只手遮天吗?”   王安石面对暴走的吕公着,还是有些心虚,“你先别激动,你身为开封府知府,得依法行事,你没有不判的理由。”   吕公着怼道:“你看我有没有。”   王安石犹豫半响,道:“一半一半,我都还打算拿这钱,去修修河道,补偿一下那些差役,你知道我这马上就要颁布新的差役法。”   吕公着道:“这钱要拿去修河道,十有八九又进了他们的钱袋子,那些差役又能得到多少,用来抵消百姓的税收是最实在的,这钱还是一文不少的进国库。到时朝廷怎么用,这我不管。   张三在公堂上也说得非常清楚,李三才他们为什么会成为他们的佃户,不就是因为帮那些地主承担税赋么,这钱就应该补偿给那些为他们承担税赋的自耕农。”   他可也不傻,朝廷修河道本就应该花钱雇人的,你又拿着这钱去雇人,朝廷是纯赚一笔。   王安石不满道:“你这也太霸道了。”   吕公着道:“这钱我开封府要,名誉我们开封府也要。你王介甫能从此案中,得到多少,你心里就没数吗?此案一判,那些地主不都得跑去补交税收,你还能顺势建议陛下针对佃户改革,那些佃户不都记得你王安石的好,你才是名利双收。”   王安石见说不过他,直接站起身来,“我不懂法,我不跟你谈了,我让我的耳笔跟你谈。”   吕公着哼道:“谁来都一样。” 第二百四十二章 代价   这王安石出门之后,还真去找了张斐,不是说气话。   不得不说,这也真是出乎张斐的意料。   哎幼!这吕老头平时不显山露水,关键时候,下手比谁都狠啊!   但他也没有打算去跟吕公着谈判,他又不拿提成的,这五十万贯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关键吕公着也是要拿这钱去照顾百姓,这也符合他们的目的。   于是他还劝王安石:“王大学士消消气,其实我觉得吕知府这么做,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接受?”   王安石双目一瞪,“我们忙活半天,他开封府一挥手,就将果子给摘走了,真是岂有此理。”   他又向张斐问道:“他开封府有权力这么做吗?”   有没有你问我?张斐都有些无语,可人家到底花了钱,他认真想了想,“如果是刑事诉讼,开封府当然是权力介入其中,但如果是民事诉讼,那就没有权力。但问题就在于,此案究竟是属于民事,还是刑事,是开封府说了算。”   顿了顿,他又道:“如果王大学士不愿意的话,只能朝廷内部商量。”   “算了,别节外生枝。”王安石道:“你去跟吕知府谈谈,我们可以答应,但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也要有监察此事的权力。”   “这应该没有问题。”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向王安石道:“王大学士,即便开封府这么做,人心还是在咱们这边的,没有人会认为这是开封府为他们争取来的。”   王安石哼道:“就你知道得多。”   张斐讪讪一笑,“那我去跟吕知府谈了。”   “去吧!去吧!”   王安石挥挥手。   其实他也想拿这钱去为制置二府条例司收买人心。   变法没有民意的支持,也是不行的。   而目前他是要针对衙前役变法,故此他将这一笔钱多用在那边。   对于王安石这个卑微的要求,吕公着是欣然接受。   而此时此刻,开封府门外的百姓,望着那紧闭的大门,都快要将脖子给伸断了。   这都已经过了开审的时辰,这大门怎么还不开啊!   这一时间,各种阴谋论,又是层出不穷。   突然,吱呀一声,大门打开来。   大家是拼命地往前挤,希望能抢一个好位子。   “别挤!你们先别挤!”   出来的黄贵,抬手制止众人,同时几名衙差也拦在台阶前。   黄贵又向众人道:“此案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   马小义激动道:“不是说开堂审理得么,怎么关门审了?”   我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   “是呀!会不会你们……”   “你们别多想。”黄贵道:“由于对方已经全部认罪,故此此案到此为止。”   “认罪?”   “啊……”   “完了……我的钱。”   “哎哟!哎哟!”   阵阵哀嚎是此起彼伏。…,   黄贵才懒得理会这些赌徒,他又向身旁的两名衙差点头示意,那两名衙差立刻将判决书贴在边上的墙壁上。   人群又如蝗虫一般,迅速移动到那边。   “哇……真赔五十万贯?”   “你哇什么,昨儿张大耳笔可是让杜绍京一个人赔五十万贯,如今是让他们一百零八个人赔五十万贯。这里面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们别瞎说,你们看清楚,那些地主不但答应帮佃农缴纳税赋,而且还   保证更改契约,确保不会让佃农承担税赋。”   “这可真是好事。”   “还有还有,他们还保证,将会免除大部分高利利息。”   “什么免除,也得还十倍本金。”   “你就知足吧,但凡欠下高利贷的,可能一辈子都还不完,若以十倍论,估计那些佃奴早就还清了。”   ……   一些人站在判决书上面议论,同时也有许多人,拿着笔墨抄下判决书,然后飞快地离开这里。   此案不仅仅是关乎这一百零八个地主。   “陈兄,你走这么快作甚?”   马天豪上前拉着急忙忙离开地陈懋迁喊道。   陈懋迁低声道:“还能作甚,当然是赶紧去缴税啊!”   马天豪打趣道:“你缴得清吗?”   陈懋迁无奈道:“那也得缴,今儿王大学士可以告这一百零八人,明儿也能够告咱们,五十万贯呀,这谁受得了,待会再说,我先回去了。”   马天豪拉着他不松手,“等等,你还不懂么,这是法律问题,你懂法么?你现在去补税,万一被人逮着,你不是自投罗网吗?”   陈懋迁道:“你总不能去赌官府不告你吧?你想想看,告一批,就有五十万贯的收入,官府能不告吗?这可比收税强多了。”   马天豪道:“就算补税,那也得找懂法的人去。”   “懂法的人?”   陈懋迁一怔。   正当这时,只听得有人喊道:“张三郎出来了。”   “张三郎,我这回可别你害死了。”   “有猫腻,这里面肯定有猫腻,这不能算数。”   “为什么对方会突然认罪,昨日你们打得还有来有回?”   “靠!你是瞎了吧,昨天那还叫有来有回?”   在无尽地抱怨声中,张斐护着许芷倩从里面行出,上得马车,又是潇洒地一招手,便入得车厢,在一群抱怨声中,扬长而去。   陈懋迁望着马天豪,“你的意思是?”   马天豪道:“咱们每年扔几百贯在他们事务所,图的是啥,不就是这种事吗?”   陈懋迁直点头道:“对对对,你要不提,我还真将此事给忘了。也怪那张三郎,做的事,总是令人惧而远之,别说没事,有事我都不想去找他。”   马天豪苦叹道:“但如今世道变了呀!”   陈懋迁点点头。   这都能够告成,代表着今后就不能只考虑权力、身份和关系,也要考虑司法问题。…,   ……   院内。   “真是没劲,他们怎么变得任地不堪一击。”   苏轼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又很是笑着地向苏辙道:“三弟,随二哥一块取钱去吧。”   苏辙瞅着得瑟的兄长,是哭笑不得:“二哥,虽然你这回是赢了,但我还是不建议这么做,这十赌九输,如果输了,那咱们就得睡大街了。”   苏轼笑着摇摇头:“这可不是赌。”   苏辙稍稍一愣,问道:“二哥,为何笃定张三一定会赢?”   “因为,……”苏轼突然压低声音:“官家可是输不起这一仗啊!”   苏辙一怔,点点头:“原来如此。”说着,他又紧锁眉头,“那这事就还不算完。”   苏轼呵呵道:“当然没完。”   当然不可能就这么给他们湖弄过去。   这种事皇帝不可能不过问,更别说皇帝本就是要拿此案来立威。   一直没出声的赵顼,在今儿下午,就在垂拱殿,召开会议,商议此   案。   韩琦、富弼、曾公亮全部都参加了。   “两年前的税钞,居然与五年前的账簿对上了,这可真是一大奇闻啊!”   赵顼冷冷笑道。   大臣们皆是沉默不语。   这回咱们认栽了。   算你小子狠。   吕公着道:“据犯人周才所言,他是之前买通了当时的开封知县王鸿,索要了一批税钞,至于为什么会登记在五年前的账簿上,他对此是毫不知情。”   赵顼问道:“卿相信他这番说辞吗?”   吕公着据实回答道:“回禀陛下,臣以为此案疑点颇多,周才之言,不可信也。”   “王鸿都被发配到琼州,还要被人利用,也真是可悲啊。”   赵顼狠狠讽刺了一番,又道:“依朕看来,此事一个人是办不成的,但朕也不想一个个去调查,三部勾院所有官员全部革职查办。诸位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   群臣异口同声道。   他们敢说不吗?   要敢说一个“不”字,那就一个个查呗。   没有办法,玩砸了,只能弃卒保帅。   虽然三部勾院的官吏,都是一些小官员,但要全部更换,对于他们的势力,打击也很大。   不过这人来人往,还是可以重新组织的。   但是赵顼这回可不打算给他们死灰复燃的机会,又听他言道:“勾院本是为监督三司而设,但是从此案看来,勾院并未起到监督的作用,反而与三司狼狈为女干。而税收关乎国之大计,不容有失。   故此朕决定撤销三部勾院,另设税务司,将市税司并入其内,隶属户部,首官将由中央直接任命,设于诸路,专门审计税务,以及负责监察、追缴偷税漏税之事。”   好狠啊!   群臣心里同时感慨道。   这人换了还没完,连部门给裁了,直接一棍捅到底。   由中央任命,多半就是由皇帝任命,换而言之,这个部门既隶属于三司,同时又具有超强的独立性。…,   这长官都不是三司任命,那人家为什么要听你三司的?   之所以放在户部,那也纯属是没有办法,毕竟三司掌天下大计,审计部不放在这里,三司都没法工作。   这么做的原因,就是既保证当下三司能够良好运转,同时又能监督三司。   其实三部勾院,时而三分,时而合一,已经有十余回,其原因就在于,这宋朝皇帝一方面担心三部勾院权力过大,但另一方面,又担心无法监督三司。   这来回折腾,也导致三部勾院完全被三司给控制住,已经是变得腐败不堪,三司判官一句话,勾院直接将账簿给换了。   这回赵顼是下定决心,即便权力过大,我也要设这税务司,没钱还谈什么权力。   但不管是韩琦,还是富弼,都觉得皇帝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如今三部勾院确实已经失去原有的职责,完全被三司判官给掌控着,换而言之,三司已经完全不受监督。   这里面油水真是不可想象的。   不受监督怎么能行。   可王安石有些懵,我……我的市税司就这么没了?   你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不厚道啊!   可他哪里知道,这桌上是坐着三个人的,可不仅仅是他和司马光。   赵顼又道:“至于三司么。”   群臣有些忍受不了,你这要得是不是有些多了。   赵顼目光一扫:“朕对此也有疏忽,计相卧病在家多日,导致三司无法得到管理,朕   未能及时察觉到这一点。今日朕打算擢升吕知府为三司使,诸位可有意见?”   吕公着即是王安石的好友,又是司马光的好友,由他来居中,是双方都能接受的。   群臣都表示赞成。   吕公着也赶紧谢过皇恩,但心里稍稍有些膈应,他接管的是一个跛脚三司啊!   赵顼双目直视吕公着道:“还望卿能够好好整顿三司,莫要再出现这种事。”   吕公着忙道:“臣必将竭尽全力,不负圣恩。”   不少大臣都快哭了。   这代价太大了。   赵顼这话几乎就是在明示吕公着,朕之所以没有动三司,不代表朕不打算动,而是留给你立威。   可想而知,吕公着上任之后,三司也得遭受一波清洗。   但是这一波清洗,比勾院那一波可是要轻不少,毕竟是交给三司使来做,那就只是换一拨人上来,权力的结构并没有发生变化。   可总体来说,这代价非常大。   但是输了就得认,只能以后再慢慢找回。   不过,这回也让群臣看清楚这小皇帝的真面目,不是真宗,也不是仁宗,野心是大得很啊! 第二百四十三章 税与善   在赵顼装完逼,立威之后,王安石就站了出来:“陛下,此案因佃农而起,而在审理的过程中,对方也一度将责任推卸给佃农和朝廷,使得朝廷蒙羞。   故此,臣建议朝廷立法,规定田赋随地,地是属于谁的,朝廷就向谁征税,而不能将税赋转移,避免朝廷与百姓之间产生误会。”   赵顼点点头,还未开口,判太府寺事谷济就站出来道:“臣反对。佃租乃民契,这官有政法,民从私契,朝廷贸然干预,可能会使得主户寻不到佃农耕地,而佃农则失去生计。”   王安石当即反驳道:“此非私契,而是公契。若根据现有的律例,那些商人、主户可凭借一纸契约,就驱使朝廷向何人征税,朝廷反而沦为他们的帮凶,朝廷所立之税法,又有何意义,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而且,许多主户在中间,是占尽好处,若遇危机,亦可挑拨朝廷和百姓之间的关系,乃是重大的隐患,不得不治。”   赵顼点点头道:“王学士言之有理,之前朝廷已经对他们网开一面,让他们补交契税,便可既往不咎,但他们却是不知好歹,反而以佃农来威胁朝廷。   而在那些白契中,他们已经从佃农手中,拿走至少一半税赋,却还将所有的责任推给朝廷和佃农,真是岂有此理,朝廷决不能再由他们肆意妄为,此法必须要改。”   语气非常坚定。   司马光突然站出来,“陛下,臣也以为此法有诸多弊端,需要修改。但是当今存有的佃契,税赋都与佃农有关,涉及人数,恐有百万之众,此非小事,朝廷应当慎重处理,以免造成更大的误会。”   王安石哼道:“司马学士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不过是让那些主户修改一纸契约罢了,这到底有多难。”   司马光道:“我绝非是在危言耸听,如果朝廷下令,必须立刻修改佃租契约,如果说主户不愿承担,宁可自己种地,是不是可以以此为由辞退佃农,这都是朝廷需要考虑到的。”   王安石道:“那就随他们去,这田地放着不种,受损失的可不仅仅是佃农。”   司马光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如果在短时日内,辞退过多佃农,不仅仅是损失那么简单,还会给朝廷增添极大的负担,得不偿失。”   “又是这个理由。”   王安石耻笑道:“你对他们宽容,换来只会是得寸进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司马光道:“我并未反对修改此法,我是建议朝廷应该考虑周全,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王安石双手一摊,“若是拖下去,只怕又会不了了之。”   司马光道:“我从未说要拖着,朝廷可立刻下令,即日起,所签订的佃租契,不能再将税赋交给佃农承担,但之前已经签订的佃租契,朝廷也应该给予主户和佃农一些时日去准备。”…,   韩琦站出来道:“陛下,臣以为司马学士言之有理,关于佃农、衙前役,所存在的问题,朝廷之前也有针对这些问题,给出办法来。   办法虽好,但往往都是施行一段时日,又无疾而终,如果陛下下定决心,那就应该考虑周详,准备充分,避免重蹈覆辙。”   富弼、文彦博他们纷纷站出来,表示支持司马光。   吕惠卿见对方又不讲武德,立刻站出来道:“陛下,此问题在臣看来,是非常简单,考验的是朝廷的决心,如果朝廷不立刻决定,又会给予他们幻想,这会令阻力变得更大,越往后拖,越对朝廷不利。”   两派考虑得都是有他的道理。   由于北宋不抑制土地兼并,自耕农正在大面积的消失,而佃农已经逐渐成为主体,这不是小部分人的问题,是一个主体问题,   不能想象的太简单,一旦出问题就会很麻烦,一定要考虑周全。   但王安石认为,这问题确实涉及到许多人,但这个问题是很简单的,解决之法,也很简单,一旦你要考虑周全,事情就会变得很复杂。   赵顼驾驭这么一群人,也确实有些难为他。   但他清楚一点,这个问题必须马上得到解决,这关乎到他的权威,他思索半响,向司马光问道:“司马学士,今年之内可否完成?”   今年?   就只有半年了。   司马光是一个头两个大,可赵顼的语气,就是暗示他,你要说不行,那我就交给王安石,他拱手道:“臣必将竭尽全力。”   赵顼点点头道:“此法就交由审刑院修改。”   说着,他又向王安石道:“王学士还是要以新法为重。”   王安石拱手道:“臣遵命。”   定下此事后,这场会议也就到此为止。   从不少大臣们摇头叹息的神态来看,就知道他们这回输得多么惨。   他们是万万没有想到,皇帝也会玩这种招数。   真是日了狗了。   等到他们离开之后,王安石与司马光才慢悠悠从殿中行出。   王安石仰头望天,感慨道:“我这一生可真是牛马之命,脏活累活,皆由我来干,功劳却是他人的,唉……”   司马光哪里听不出他讽刺的意味,呵呵笑道:“尔非牛马之命,只是生错时代,你若生在汉朝,就算不是霍光,至少也是王莽之流,若生在唐朝,那就是长孙无忌、姚崇,可惜你偏偏生在我朝。”   王安石瞧他一眼,“你才是王莽之流。”   挥着大袖就走了。   司马光的意思很简单,不是我抢你的功劳,而是皇帝也不可能让你大包大揽,你想在我大宋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也是不可能的。   王安石走后,司马光面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很清楚,此事要想办好,并非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只要过了这段时期,肯定就会死灰复燃的。…,   比如说,前面韩琦针对衙前役是几番改革,然并卵,渐渐又回到以前一样。   方田法也不是王安石首创,是仁宗时期,郭谘和孙琳设计出来的,来来回回,几番施行,朝廷也没说要废,但最终又回到原点。   这种涉及到利益的改革,仿佛就存有一个吸力,不管你拉多远,总能将它给吸回来。   研究历史的司马光,对此太清楚了,他其实也没有把握,改完之后,就一直会这样执行下去,恰恰相反,他认为过几年之后,又会变回现在这样。   对此他是悲观的。   但就当下而言,王安石是对的,如今地主阶级已经是风声鹤唳,这是绝佳的时机,应该一波推上去,不给他们喘息之机,否则的话,会变得更加艰难。   如今都不用朝廷下旨,那些地主已经在筹备补交白契之税。   但问题是,白契只是一部分,放在相国寺的土地,放在形势之家的土地,这些土地要不要缴税呢?   不交的话,会不会告我们呢?   别说地主,就连皇亲国戚,都在考虑这个问题。   已经有不少人在咨询这事。   白契是肯定违法的,但是放在相国寺,来规避税收,这在表面上看,是肯定合法的。   张斐刚刚回到家不久,都还没来得及开庆功宴,马天豪和陈懋迁便后脚赶到,借相国寺来向他咨询这个问题。   “真不好说。”   张斐摇摇头道:“根据我朝律例,形势之家的免税土地,是有上限的,而   僧道,是需要朝廷发行的度牒,才能够免税,朝廷只要收回度牒,那就必须交税。而度牒也只是针对个人,如果朝廷要告,这官司绝对有得打。”   陈懋迁道:“也就是说,这些土地都得交税?”   张斐很是纳闷道:“我朝农税,其实是真不算高,每亩地才收一斗米,二位员外,这么有钱,逃这点税,至于吗?”   陈懋迁道:“这你就不懂了吧。”   张斐问道:“愿闻其详。”   “我……”   陈懋迁突然闭嘴不语。   马天豪大咧咧道:“这里就咱们三人,有啥是不能说得。”   说着,他又向张斐道:“这农税确实不高,但只要咱们老老实实交税,你就等着看吧,这税肯定是一年比一年交得多。”   陈懋迁点点头:“那些官吏可非善男信女,个个都是欺软怕硬,那些一等户为什么又会家破人亡,他们可没有被地主欺负。”   他们跟士大夫还不一样,他们可处在食物链的中层,也极有可能被人吞掉。   张斐道:“你们若依法交税,若有问题,可以打官司解决。”   马天豪道:“那岂不是更贵。”   “……?”   张斐无言以对。   陈懋迁道:“打官司也很难解决的,就说支移、损耗、折变,这都是有法可依的,但这里面就是一个无底洞,朝廷若缺钱,真能秉公执法吗?”…,   张斐皱眉不语。   马天豪道:“咱们每年在你们店里花这么多钱,你可得帮我们解决这些问题。”   这些问题,张斐哪里不知道,他研究这场官司,早就研究透彻,他就等着马天豪这一句话,故作纠结了一番,“如果二位只是担忧缴纳过多的税,而不是不交税,那倒是有办法解决。”   马天豪忙问道:“什么办法?”   张斐道:“慈善。”   “慈善?”   马天豪一愣。   张斐点点头,道:“如果你们将土地都给捐出来了,那自然就不用交税。”   马天豪呆了半响,鼓着眼道:“你这是什么主意,这就好比,你怕生病,然后将自己给捅死,倒是不会再生病,但人也死了。”   陈懋迁也是直点头。   张斐道:“你们捐给相国寺,不也是捐么。”   陈懋迁低声道:“那不是捐,那是放,咱们之间是有契约的。”   “行行行!”   张斐道:“我不说捐,那就放出来做慈善。”   这么随意吗?   马天豪问道:“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斐道:“这你们还不明白么,这就跟你们与相国寺的合作一样,只不过是把相国寺变成一个慈善机构,专门用来做善事,然后你们将土地给存进去。” 第二百四十四章 八面玲珑   弄个慈善机构,将土地存入,然后就不用交税。   这听着怎么像似在搞诈骗啊!要这么简单,还用得着你吗?   陈懋迁、马天豪皆是呆呆地望着张斐。   好似说,你看我们像猪吗?   张斐耐心解释道:“这土地一旦捐出来,那就不属于二位的。”   呀!这不是诈骗,这是在抢劫啊!   陈、马二人神色不变,依旧呆呆地望着张斐。   你看我们像猪吗?   张斐被他们瞅着都有些心虚了,强装镇定道:“但这不是一锤子买卖,一笔散尽,而细水长流,每年都要捐助一些钱出来,那么就要经营这些土地,就要请人来打理,这是要发酬劳的,二位可以安排自己的儿子、孙子来管理。”   “我还当是什么高招。”   马天豪哼道:“这不就是左手换右手么,朝廷能让咱们这么做吗?”   张斐道:“朝廷为何要反对你们做慈善?”   马天豪道:“这算哪门子慈善。”   “这是真慈善。”   张斐道:“首先,如我方才所言,这土地一旦捐出来,就不属于你们的,任何人都不能随意挪动里面的钱;   其次,我们将会对外公布一切账目,拥有多少土地,每年捐助多少钱,捐助给什么人。这不是慈善又是什么。”   陈懋迁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咱也不能随便动里面的钱?”   张斐摇摇头:“当然不能。”   陈懋迁直摇头:“那咱宁可交税。”   他们以为是假捐,听着听着,这是真的捐出去。   马天豪也是非常不满,都囔道:“咱们每年花几百贯,就得到这种主意,可真是不划算啊!”   几百贯很多吗?草!张斐呵呵两声:“凡事都有利有弊,不可能好处让你们尽占,那些官员可也不是酒囊饭袋。”   陈懋迁道:“可是你这主意对咱们而言,没有什么好处。”   张斐道:“好处有三,其一,可避开现有的收税体制,所谓的支移、损耗、折变,统统对此无效,这样一来,我就能够更好的利用司法手段,来保护你们的这些财产。”   二人听得眉头一皱,面露犹豫之色。   虽说每个人都不想交税,此乃人性。   但在律法基础上,大多数人冒着风险不交这税,也是因为朝廷特么也不是个东西,各种算法,名义上是一斗,实际上肯定不止一斗,关键这里面就没个定数。   是多交一倍,还是几倍。   这谁也不清楚。   未知是最可怕的。   反正就一条准则,朝廷是不能亏。   就说支移这一项,让百姓将税粮交到百里之外的地方,中间过桥,可能还得交过税,这谁受得了。   风调雨顺就还好,可一旦朝廷要打仗,或者遇到什么事情,这个杂税就看着往上涨。   别说百姓,就连地主也怕。   故此如今收税,就是双方在斗智斗勇。…,   在这种情况下,司法介入的空间是很小的,因为两边都有违法。   之前那场官司就能说明这个问题,双方互相推卸责任,要不是对方在账目上作假,绝不至于输得这么惨,最多也就是帮白契土地的税给补上,罚金就不大可能。   要得到司法保护,首先一点,就必须合法,但问题在于,朝廷的体制就存在问题,这个问题,一时半会是不可能解决的,只有先避开这个体制。   张斐又继续言道:“虽然每年捐出去的钱,不比交税少,甚至还多一些,否则的话,朝廷没道理答应,   但是大家心里是有数的,不会乱来。   其二,就是主动权在你们手中,是兴修水利,还是捐助穷人,或者捐助学院,这都是可行的。有些善事是可以间接利于你们的买卖。   其三,就是利益问题,之前我说了,你们可以安排你们的子孙后代进入里面管事,从中领取酬劳,同时为了维持慈善,这些钱是可以拿去做买卖的,是可以不断地赚钱。”   陈懋迁问道:“不断地赚钱?”   张斐道:“每年捐出去的钱是有数的,剩余的钱作何处理?这就可以拿来做买卖。”   马天豪问道:“可以拿来放贷吗?”   张斐眨了眨眼,道:“在合法的情况下,当然是可以的,高利贷是肯定不行的,因为账目是要公开的。”   马天豪听罢,顿时兴致缺缺。   陈懋迁道:“可以用来买卖房屋吗?”   张斐道:“当然可以。”   陈懋迁道:“那买卖房屋所得之利。”   张斐道:“尽归慈善机构。”   “……?”   二人一阵无语。   弄了半天,这钱跟咱们没啥关系啊!   张斐道:“二位,赚得越多,这酬劳就发得越多,当然,也不能太离谱,而且捐出去的钱,也肯定越多。但这也有个好处,那就是今后你们的子孙后代,想败也很难败干净。”   马天豪直点头:“这的确是一个好处。”   陈懋迁不免瞧了眼马天豪,脑中闪现出马小义那虎头虎脑的样子,对此表示理解。   张斐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将几个富商的土地集中在一起,财富可就不少,二位都是买卖人,应该知道,这财富越多,能赚得钱就越多。正好我这里有一个好买卖。”   “啥买卖?”   陈、马二人异口同声道。   张斐道:“印刷。”   “……”   二人顿时兴趣全无。   他们二人一个放贷,一个卖房。   你跟他们讲印刷。   能有兴趣就见鬼了。   张斐啧了一声:“二位别这样,短期来说,肯定比不上你们的买卖,但若从长期来说,绝对比你们的买卖赚钱。”   “是吗?”   马天豪一脸不屑,“你得卖多少书,才能够赶上我利息的利息钱。”   张斐哼道:“我的书能卖到江南去,你能把京城的房子也卖去江州吗?况且,我也不是说让你们卖书。”…,   陈懋迁问道:“那你是让我们干嘛?”   张斐道:“卖印版。”   “印版?”   “对。”   张斐点点头道:“你们都知道,现在印版和印刷是一体的,但是我打算将二者分开,印刷者购买印版印刷。”   “意义何在?”马天豪一脸纳闷道。   张斐道:“二位可有听过活字印刷术?”   二人皆是点点头。   张斐道:“活字印刷术就是一个个活字,如今我们已经有成熟的技术,我就打算开一个作坊,专门生产这种活字,一个个字卖。”   他最初是打算,通过印刷术去打破士大夫舆论垄断,但是现在情况有变,因为皇帝准备亲自下场,那玩法就多了。   但是那边支出,是可怕的,他一个人承担不起,辛辛苦苦打官司也不容易,他寻思就将活字制作扔出去,自己就只管印刷,这样的就轻松许多。   马天豪直摇头道:“不管是活字,还是凋版,这能赚多少钱?”   张斐   真的很想捶死这厮,话说回来,这世上确实很难有买卖比得上放贷,道:“光印书籍文章,自然赚不了多少钱,但如果印刷小报,这活字就不愁卖,小报一天一般,凋版可是弄不过。”   “小报?”   马天豪道:“这可是在朝廷的管控之内。”   张斐道:“这我自有办法,用不了多久,小报就将会盛行,我现在所赚之钱,全部扔在那里面,要不赚钱,我弄这些干嘛。”   陈懋迁道:“如果赚钱,咱们现在能与你合作,犯不着弄什么慈善。”   “当然。”   张斐点点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正好要弄这慈善机构,那不如用慈善机构来与我合作,这样的话,就能够相互配合。如果你们不愿意,也可以直接与我合作。”   陈懋迁和马天豪显得还是很犹豫。   虽然规避了朝廷的风险,但这代价可也不小。   如今的人可是惜地如命啊!   捐出去,这个……   正当这时,李四突然走了进来,“三哥,司马大学士来了。”   陈懋迁、马天豪听罢,立刻起身告辞。   关于这慈善机构,他们还得认真考虑考虑。   张斐当然也不会勉强他们。   “小民见过司马大学士。”   刚刚来到前院,便见司马光走来,陈、马二人赶紧行得一礼。   “嗯。”   司马光点点头。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里面请。”   入得厅堂,司马光这老头还挺不好意思的,“没有打扰到你吧。”   古人真的有冒昧拜访一说。   士大夫之间都是先下帖子的。   张斐笑道:“没有!他们就是来找我咨询一些事。”   司马光抚须道:“是关于偷税漏税一事吧?”   张斐讪讪道:“是关于补交税收一事。”   司马光哈哈一笑,“那你又给了他们什么主意?”…,   对呀!我都还打算上门忽悠,如今他自动送上门来了,不如笑纳了。张斐灵机一动,哦了一声:“藏富于民。”   “藏富于民?”   司马光愣了下,“你跟他们两个商人说藏富于民?”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很是好奇,“可否说来,让老拙开开眼界?”   “司马大学士说笑了。”   张斐呵呵一笑,又道:“其实他们也不是不想交那点税,只不过司马大学士也知道,这税钱是没有一个定数的,时而高,时而……非常高。”   司马光没有做声。   张斐道:“他们主要担心的是这个,毕竟他们这些富商,朝中可没有什么亲人,缺乏安全感,我就建议他们,将土地都捐出来做慈善,以此来规避这一点。”   司马光听得稀里湖涂,“做慈善来规避?”   这听着像似舍本逐末啊!   张斐点点头,然后将这慈善机构解释了一番。   司马光听得目光急闪,“你这慈善倒是与相国寺有些像似,只不过你这比较规范,还得公布账目,写明每年所捐数额。但是你若这么做,朝廷收入怎么办?”   张斐笑道:“我以为我不这么做,朝廷也收不到这钱。”   司马光道:“你这场官司打得他们心惊胆寒,谁还敢偷税漏税。”   “我要有这本事,那就好了。”张斐呵呵一下,又道:“今年可能不敢,明年就不一定了,毕竟不是一个原因促成这种情况的,是有很多方面的因素。”   司马光稍稍   点头:“你比王介甫聪明多了,他就老是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张斐忙道:“王大学士怎会不明白,他就是太明白,故此才想竭尽全力去改变,有问题,总不能放任不管吧。”   司马光道:“既然你任地相信他可以改过来,那你还弄这慈善作甚,只要王介甫能够让每个人合法交税,让朝廷合法收税,那他们所忧,自也不足为虑。”   张斐呵呵傻笑着。   那么多免税户,那么多特权阶级,体制摆在这里,张斐不认为王安石可以做到,只要有一个漏洞没有堵住,这个漏洞就会慢慢变大。   他都是建议皇帝从商税着手,这边就先放着不管。   司马光又道:“其实你这主意不错,只要他们真的愿意拿钱出来捐助,以辅助朝廷为主,是能够很好的协助朝廷。以前我在地方为官时,曾遇到水患,同是赈济,朝廷赈济和乡绅赈济,其耗费相差十多倍。”   就宋朝的体制,一个政令彻底落实,损耗简直不要太高。   司马光坚持藏富于民,不是说纸上谈兵,他也是根据自己经历来判断的,朝廷一笔款拨下来,到地方能剩多少,当地士绅出同样的钱,是能够达到十倍的效果。   平时优待他们,换取他们支助,算下来是划算的。   但问题也存在,有道德的乡绅,确实能够帮很大的忙,没道德的乡绅就会令事情变得非常糟糕,甚至就是祸乱之源,此案也反应出这个问题。…,   司马光当然也清楚这一点。   张斐这个慈善机构,似乎可以解决这里面的问题,之前的藏富于民,是没有法律约束,全凭自觉,而这个慈善是有法律约束的。   “他们答应了吗?”司马光又问道。   张斐道:“他们说还要考虑一下。”   司马光又问道:“那你认为他们会答应吗?”   张斐摇摇头道:“这我不知道。”   司马光不太认为他们会答应,于是道:“如果他们答应了,你再找我谈谈。”   你不说,我也会去找你,这事要找王安石,他会杀了我的,到时还得让你去跟王安石斗。张斐很随意地点点头:“好的。”又问道:“司马大学士光临寒舍,是为何事?”   他不能表露出来,自己早有算计。   司马光道:“关于佃租契一事,陛下已经将此事交予审刑院,我想来问问你,对此有何看法?”   张斐道:“这很简单,田税随地就可以了。”   司马光道:“这我也知道,但我非常担心,在执行方面会出问题。”   汴梁一亩三分地,他倒看得住,出了汴梁呢?   他就很担心那些地主借机辞退佃农,来给官府制造麻烦,故此他就不打算,只规定田税随地,还要规定不能借机辞退佃农。   怎么立法,这就很值得商榷。   宋朝对立法是很看重的,你得解释清楚,定此律例的依据是什么,在什么情况适用,什么情况不适用。   这是要考虑周全。   司马光更是出了名的慢工出细活,若非皇帝逼着他半年之内全落实,他估计还不会这么上赶着来找张斐商量。   “这不是我……”   张斐本想说,此非我所擅长的,突然心念一动,道:“目前司法改革,也还在筹备中,司马大学士所能控制的也有限,若想在执行方面,不出问题,就只有一招。”   司马光忙问道:“什么招?”   “宣传。”   张斐道:“只要宣传到位,就能弥补吏政方面的不足。” 第二百四十五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宣传?”   司马光是一脸困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点点头,“司马大学士可以通过一系列的宣传,让大家意识这个问题,将会损害到许多人的利益,得不偿失,以及这回朝廷是下了决心,如果不照办,那后果可能会非常严重的。”   司马光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这就不用你劳心了,我是想问你法律上的问题,朝廷若修改律例,之前那些还未到期的佃租契,到底应该怎么处置?”   这宣传谁不会,犯得着专门找你张大珥笔吗?他找张斐,自然是商量立法的问题。   唉看来我的争讼能力,掩盖了我许多优点啊!张斐沉吟少许道:“只要这修法,是已经通过朝廷决议,那我坚持是今年更改,不讲任何条件。”   司马光道:“那地主可否以此为由,与佃户解除契约?”   张斐道:“不仅仅是地主,佃户也可以,否则的话,事情会变得非常复杂,地主甚至都可以修改契约,不给佃户酬劳。朝廷只能是依法行事,是不能过多干预其中,如果朝廷帮助他们谈价,或者强制规定,那只会适得其反,也没有人会愿意接受的。”   宋朝的佃农,其实跟雇农差不太多,是属于商业行为,商业追求的就还是自由。   当然,是要在法律范围之内,而且现在谈什么最低工资保障,那也真的是做不到。   朝廷只能将律法变得更公正,而不是像以前一样,完全偏向地主,最终还是得靠他们自己去洽谈。   不可否认的是,在公平的基础上,地主是更占优势的,因为他们拥有生产资料。   这是现实。   司马光就道:“如果朝廷不干预的话,他们联合起来,全部舍弃佃户,亦或者,更换一批佃户,如果这种事是集中发生,这又会给地方官府带来许多的麻烦。”   京城是看得住,但是出了京城就会变得很麻烦。   张斐道:“这没有办法,只能硬挺过去,因为单就立法而言,越考虑的多,越繁琐,反而漏洞会越多,令朝廷顾此失彼。朝廷另立新法,那么他们解除旧的佃租契,这是属于合法行为,朝廷不能阻止他们追求合法。”   之前人家的佃租契都是合法行为,朝廷修改这条法律,人家考虑到自身利益,当然可以不招佃户,我认为不划算,我自己耕种,只要按亩纳税就行,这当然是可以的。   司马光沉眉不语。   张斐偷偷瞄他一眼,“还是要宣传。”   司马光疑惑地瞧他一眼,这小子不对劲,问道:“怎么宣传?”   张斐低声道:“用小报宣传。”   司马光怒斥道:“混账!朝廷用小报宣传自己的新法,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朝廷若需要宣传,可用邸报啊!”   邸报就是宋朝的官方报纸。   太宗时期就有了。   由于太难看了,普通人根本就不看。…,   如今民间也偶有小报,但由于很少,目前来说,律法上是没有明言禁止的,反正有个造袄书袄言罪在那里。   邸报?报喜不报忧,十句里面九句是灌水。张斐讪讪道:“邸报发行时日长,且数量有限,关键就只能说一些中规中矩的话,这些话是不能拿去博弈的。小报不一样,小报可以说一些不负责任的话。”   “不负责任的话?”司马光沉眉道。   张斐赶忙解释道:“其实朝廷手中也是有筹码的,比如说免税特权,度牒,这都是筹码,但邸报总不能说,你们要敢辞退佃农闹事,我就将你们的特权全部给收回来。   即便邸报能这么说,朝廷可是要对邸报负责的,说出去的话,就得做到,这会令朝廷没有退路。   但是小报就可以给这种暗示,即便朝廷不这么做,那也没事,但是这可以威慑到他们,让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司马光一个劲摇头:“你这是弄虚作假,如何能行。”   张斐道:“这谈不上弄虚作假,小道消息,信则有,不信则无,你自己要信,怪得了谁。但是我敢保证,只要小报一出,保管不会出什么大幺蛾子。”   司马光突然打量着他,“你今儿有些不对劲。”   张斐讪讪笑道:“我这不是有个印刷作坊么,如今那边入不敷出,我得想办法赚点钱。”   司马光、王安石个个都比谁都精明,根本就瞒不过他们。   司马光恍然大悟,指着张斐道:““好你个张三,老夫就纳闷,平时找你谈别得事,你就知道打官司,今儿找你谈司法问题,你偏偏又给老夫扯什么宣传,原来是这么回事,说到底,你是为自己谋财。”   我又不是官员,我不为自己谋财,我用爱发电吗。张斐嘿嘿道:“大家各取所需吗。”   “什么各取所需。”司马光哼了一声:“这我不会答应的,还是得想办法,从司法上解决。”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真是误会了,真不是我为了赚钱,而不提供办法,说实在的,我也不差这点钱。可话说回来,这宣传是很关键的,商鞅立木,不也是宣传么,跟律法半点关系没有。一个好的宣传,真的是能够小成本,干大事。”   司马光想一想,觉得他的话,也不无道理,商鞅立木,就是一种宣传方式,只不过他宣传的是法制思想,问道:“你说该怎么宣传?”   张斐沉思半响,道:“现在的关键是在于地方,而地方的安定,除官府外,就是那些乡绅、士绅,如果他们能够支持朝廷,那这事就闹不起来。”   司马光点点头,道:“但就怕他们中那些害群之马带头闹事啊!”   张斐道:“但是乡绅、士绅也多半享有朝廷的特权,司马大学士可以在于同僚商议此事时,就随口提一嘴,将士绅的特权跟地方上的安定给挂上钩,以此来解决他们利用佃农闹事的隐患。”…,   司马光还认真想了想,“此法倒也不错,但一定受到极大的阻力,不可能通得过。”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只需要提一嘴,他们肯定会反对的,那就算了。然后再发小报透露这个消息出去。”   司马光愣了愣,“这就行了?”   毕竟小报现在很少,他也不太会玩。   张斐嘿嘿道:“这就行了。虽然这不过是司马大学士随口那么一说,而且小报出来之后,司马大学士也极力否定这事。   但是这代表着朝廷有考虑到那些地主可能借佃农生事,但如果真的闹起来了,朝廷会不会这么干,就谁也说不准,这就会令那些地主畏首畏尾。其实田赋随地,他们就是重新签订契约,他们也损失不了太多的,可如果小报这么一闹腾,这代价可是不一定的。”   司马光心道,这招还真是妙啊!   但他仍然非常迟疑。   张斐眼眸一转,道:“其实还有一个更稳妥的办法。”   司马光问道:“什么办法?”   张斐道:“就是司马大学士你别张这口,让一个小官去开口,然后司马大学士极力反对,对于宣传而言,只要这句话事在商议此事的时候,说出来的就行,是谁说的其实并不重要。”   司马光思索半响,“就让你岳父来说吧。”   “啊?”   “你啊什么?”   “不不是。”   张斐道:“这这可能会影响到我岳父的仕途。”   司马光瞪他一眼:“那你之前   还让我来说?”   张斐讪讪道:“我之后不是又立刻补救了吗?”   司马光呵呵一笑:“我也不是故意试探你,如果真要这么做,思来想去,你岳父是最佳人选,他是判大理寺事,他的话是有一定分量的。   另外,一直以来,你岳父就更支持王介甫变法,也没有少得罪那些大地主,这个主意由他提出来,大家见惯不怪,是不会影响到他的仕途。”   这毕竟头回玩,张斐心里也没底,道:“要不算了,权当我没有说过。”   司马光道:“提到你岳父,你就算了,你到底按着什么心。”   张斐道:“是司马大学士先问的我,我能按什么心。”   司马光想了想,道:“这样,你先去问问你岳父,他若不答应,那就另说。”   张斐内心也有些纠结,这事对于他而言,其实是非常重要的,如今司马光松了这口,这无疑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只不过这老狐狸偏偏要给他添堵,还要将许遵给拉进来。   过得好半响,他才点头道:“行,我去问问看,估计是不成的。”   司马光笑而不语。   傍晚时分,张斐趁着与许遵散步时,将此事告知许遵。   “这主意不错。”   许遵眼中一亮,欣喜道。   “啊?”   “你不会以为老夫是那种迂腐之辈吧?”许遵问道。   身为律政界的第一奇葩,他可也是非常擅长玩手段的。   张斐忙道:“不,小婿当然不会这么以为。”   许遵道:“事实上就应该如此,那些士绅、乡绅,享受着朝廷的优待,不帮忙也就罢了,还寻思着要给朝廷添乱,真是岂有此理。只是吓唬一下他们,可都便宜了他们,你说能不能将此事,给弄巧成拙。”   哇这真是一个比一个狠啊!张斐讪讪道:“那估计很难。”   许遵点点道:“行,若司马君实商议此事,我就顺口提一嘴。”   张斐忙道:“可是此事闹大之后,可能会引起一些人对岳父大人的不满。”   许遵哼道:“我为官那是为朝廷效命,是为百姓请命,又不是哄着他们开心,这本也是我心中所愿。若无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谈什么共治天下,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不义之财   许遵是出了名的奇葩,但若仔细看他的审案记录,就不难发现,他其实是有原则的奇葩。   他在审理的过程中,会凭借自己的专业,去偏向弱者一方。   因为他知道,在公平的环境下,法律是有利于强者的。   许芷倩就是受他影响,律法在她看来,就是帮助弱者的工具,这是她与张斐理念上最大的不同。   故此这事在许遵看来,一点问题都没有,他也知道土地在地主手里,朝廷仅仅做到公平,是不够的,还应该要想办法给予佃户一些帮助。   提那么一嘴,又不违法。   至于小报,现在法律也没有明文禁止小报。   许遵的通融,倒是极大减轻张斐的负担。   舆论权,他是势在必得。   否则的话,他是寸步难行,更别说推行他的主张。   他也要认真的对自己的事业进行布局。   之前他真的是东打一枪,西打一枪,想法是对得,但干起来,就显得杂乱无序,毕竟这不是他的专业领域。   但这回阴差阳错,慈善机构、印刷、小报产生联系。   这令他有些思路,该怎么去整合这一切。   ……   而那边马天豪离开张家后,便独自去到曹家。   将张斐的主意告知曹评。   但是曹评的态度,令他有些诧异。   任谁听到这个计划,都会嗤之以鼻,将土地捐出去,这是疯了么,但是曹评却在认真思考,显得很犹豫。   “陈懋迁答应否?”曹评突然问道。   马天豪呵呵道:“老陈的性格,我太了解了,是既贪婪,又稳重,指望他出头是不可能的,只能说咱们做了,他可能会跟着。”   曹评左思右想后:“咱们先拿些土地出来试一试。”   马天豪愣了愣,“曹兄,这土地要是捐出来,就不是咱们的了。”   曹评道:“如今朝中情况未明,咱们多准备一手,也不是什么坏事,至于说捐出去,就不是属于咱们的,那都是后话。”   凭实力捐出去,也能够凭实力拿回来。   马天豪好奇道:“情况未明是指?”   曹评道:“如今勾院已经撤销,改为税务司,但是这税务司到底是什么情况,目前官家是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就连我都不太清楚,但依我之见,这税务司肯定不简单。   当时派去勾院监视的禁军,都是我吩咐,但是我现在也没有查清楚,那账簿是何时被掉包的。”   现在皇帝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会不会再进一步,谁也不敢妄下判断,而相国寺目标太大,曹评这心里也有些不安。   他们现在要面对的,就是这个司法问题,以前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的话,可就不一定了。   此案到底是个例,还是会常态化,谁也不清楚。   得做几手准备。   ……   王府。   “恩师,如今吕知府升为计相,那谁会来接替这个职位。”…,   吕惠卿带着一丝忧心地问道。   王安石道:“晦叔升迁,那是迟早的事,这并不突然,至于谁来接替这个职位,官家也未找我商量过,但我估计,官家肯定会找一个刚正不阿的官员接替这个职位。”   这个职位,现在是越公正,对皇帝就越有利,毕竟皇帝一般不会违法,那皇帝就能够利用法律制高点,去对抗士大夫们的道德制高点。   吕惠卿又道:“那税务司呢?”   王安石一怔,瞧他一眼,笑道:“这才是你想问的吧   ?”   吕公着调任,是属于正常职位调动,没什么讨论的价值,税务司才是关键,要知道之前市税司一直都控制在吕惠卿手中。   吕惠卿道:“如果税务司在恩师手中,对于新法是大有益处。”   他想担任这个职位,他甚至都想建议王安石,想办法直接将税务司纳入制置二府条例司。   如此一来,制止二府条例真的可以经画邦计。   王安石皱眉道:“关于这事,官家从未向我提及过,可能官家是另有打算吧。”   这个税务司令王安石有些意外,因为赵顼从未与他提及过此事,但是他相信赵顼还是支持他的,即便赵顼控制税务司,对他也是有利的。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赵顼并不是一个专一的男人。   母庸置疑,赵顼还是支持王安石变法的,但同时赵顼也认同张斐的理念,就是治国先治吏,此案也已经证明,吏治不清,好事也会变坏事的。   赵顼就打算借司马光之手,张斐之谋,从司法入手。   皇宫。   “是吗?司马学士答应你这么做?”   赵顼很是惊讶地看着张斐。   张斐点点头。   赵顼笑道:“这倒是挺稀奇的。”   张斐道:“其实这也不算稀奇,司马学士所忧,绝非是庸人自扰,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尤其是在最开始的时候,用些手段来渡过这个坎,也是可以理解的。”   赵顼稍稍点头。   张斐又道:“陛下可先借司马学士,试试这小报的威力,若有弊端,便可改之。”   赵顼担忧道:“但这样也会暴露此招,到时就很难发挥奇效。”   张斐道:“陛下请放心,小报的奇效,是在于其发布的内容,而非小报本身,我敢保证,论小报,他们不是我的对手。”   “是吗?”   赵顼笑道:“论文章,只怕一万个张三,也不敌一个司马君实。”   张斐笑道:“这与文章毫无关系,此次小民就向陛下演示一番,如何操作这小报。”   赵顼听得很是好奇,点头笑道:“行,朕就看看你这小报是怎么操作的。”   张斐道:“多谢陛下信任。”   他不可能用自己的印刷作坊来干这事,如果是这样,那谁都知道,这就是你们翁婿狼狈为女干。   而他与赵顼之前就曾谋划用小报来对付那些士大夫,那个秘密印刷坊已经筹备好了。…,   一直没用。   张斐就打算借来一用。   赵顼又道:“对了!今日朝会上,朕已经决定废除勾院,成立税务司,到时朕会安排一人进入税务司,由你来秘密领导。”   张斐点点头:“小民遵命。”   这个税务司,他是自问做不到张斐说得那种境界,将草寇的税都给收了,他也不认为朝中大臣谁能做到。   只有张斐认为可以做到,只能由张斐来领导。   但如果直接让张斐进入税务司,那谁都会防着张斐,这反而会得不偿失,赵顼就打算明面上安排一帮人去算账,做做样子,但实际上,则由张斐来控制。   ……   司马光是出了名的工作狂,第二日他就召集刑部、大理寺的官员来审刑院开会,商议如何修订佃户的税法。   刘述是直摇头:“这修法倒是容易,也就那么一句话,但是人家主户凭什么答应?”   他们其实都不建议司马光接下这活。   这太得罪人了。   让王安石去干好了。   但司马光认为,此乃司法之事,怎   能也交给王安石做,那他还弄什么司法改革。   许遵突然开口道:“我还以为百姓守法,乃是理所当然之事,原来还有答应与否一说。”   刘述瞧了眼许遵,神色微微一变,道:“到时他们阳奉阴违,生出乱子,可如何是好?”   许遵揣着明白装湖涂地问道:“什么阳奉阴违?”   刘述直截了当道:“如果那些主户借此机会,将佃户全部辞退,那些佃户该怎么办?到时地方上,到处都是无所事事的流民,这会给当地官府带来多大的麻烦。”   司马光一听,头都是大的,这真是人人都猜到对方会这么干,那多半就真会这么干。   许遵质疑道:“主户就不需要人耕地?”   刘述道:“多半主户就是荒地一年,也是能够承担得起,况且他们还有家仆可以顶上,但佃户可是承担不起,若是处理不当,可能会引起大乱。”   齐恢也点点头道:“此事我也以为官家处理的过于草率,未能考虑周详。”   司马光道:“草率倒是谈不上,毕竟官家让我们修订此法,就是让我们考虑周详。”   “可半年哪够啊。”刘述道。   许遵突然道:“我倒是有一策。”   司马光问道:“许寺事有何良策?”   许遵道:“就算真如刘郎中所言,那些主户借佃农闹事,一般也都是大主户带头,而根据我所知,一般大主户都有受朝廷恩惠,他们拥有许多免税权力,或者盐、酒等贩卖权,只要咱们上奏官家,若地方出现动乱,那么将免除当地大主户的特权,如此一来,我敢保证,绝无人干闹事。”   真不愧是律政界的奇葩,这种馊主意都想得出。   在场大部分官员都哆嗦了一下,吓得是脸色苍白。   “司马学士,万万不可!”…,   齐恢道:“若真这样做,这事就会闹得没完没了,也肯定不会通过的,并且修法一事,也会因此耽搁。”   “不错不错,决不能这么做。”   ……   除许遵之外,所有人都反对,就没有一个赞成的。   司马光愁眉瞧了眼许遵:“许寺事,暂时就别节外生枝,先将此事做好再说。”   许遵点点头。   这第一场会议,就在大家的抱怨声结束。   许遵则是兴匆匆的回到家,却不见张斐的影子,“倩儿,张三呢?”   许芷倩道:“方才被曹衙内他们给叫走了。”   “是吗?”   许遵略显失落地点点头。   许芷倩好奇道:“爹爹找张三有事吗?”   许遵咳得一声:“朝廷不是要针对佃租契修法么,爹爹想跟张三商量商量。”   他并不打算自己将这事告诉许芷倩,要告诉也应该由张斐来告知。   ……   而张斐此时正与曹栋栋他们在分赃。   “怎么有外人在?”   入得屋内,张斐突然见里面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不禁皱眉道。   如果让人知道,他在后面坐庄,那他名声不得臭翻了。   马小义道:“三哥请放心,他是俺兄弟洪齐,是很讲义气的,咱们这回坐庄的事,可都是他帮俺们安排的。”   洪齐上来,赶紧行得一礼,“洪齐见过张三哥。”   曹栋栋咧嘴笑道:“张三,小七可也是一个狠人,他爹本是禁军虞侯,后来因为赌钱,输得几乎是倾家荡产,带着他大哥他们就跑了,小七和他二哥洪峰不愿意离开东京,二人就在家悄悄开赌坊,不但将债给还清了,还挣了不少钱。   ”   张斐听得是一愣一愣,笑道:“真是好一招以毒攻毒。”   一般孩子遇到这种情况,肯定对赌博深恶痛绝,而他们两兄弟竟然反其道而行,还去开赌方,真是人才啊!   洪齐嘿嘿道:“三哥过奖了。”   张斐又问道:“咱们这回赚了多少?”   洪齐道:“扣除咱们赔出去的,一共赚了两万三千贯。”   “这么多?”   张斐面色一喜,心道,我还打个屁的官司,玩博彩多轻松惬意,好像宋朝挺流行蹴鞠的,也不知道这年头有没有宋朝杯。   曹栋栋瞅了眼张斐,“好你个张三,当初还骗咱们,说没有把握,让他们调倍数,原来是想办法挣钱。”   马小义也道:“是呀!三哥,你这做得不厚道,若非小七提醒咱们,咱们还被你蒙在鼓里。”   “先别说这些。”张斐瞧了眼洪齐那小子,又道:“这钱咱们怎么分?”   曹栋栋道:“小七拿三千贯走。剩余两万贯,咱们准备捐了做慈善。”   “啥?”   张斐双目一睁:“喂……你们做慈善,我很赞成,但是我现在很缺钱,我特么是一个穷人啊!”   马小义道:“三哥,不是你让做的么?”   张斐道:“我什么时候……”   话说到一半,他瞅着马小义,“谁告诉你的。”   马小义道:“俺爹说得。”   张斐眨了眨眼:“我是让你爹去做慈善,我可没有说我也要做。”   马小义劝道:“三哥,这都是不义之财,要来作甚,就不如做慈善,锄强扶弱。”   张斐心想,你一个放高利贷的,跟我讲不义之财,你特么哪来的脸啊。   曹栋栋点点头道:“你若做的话,那咱也有兴趣,我可以拿家里一些土地捐出去。”   曹家?哇……大客户啊!张斐眼珠一转,暗道,如果他们搞这慈善机构,那就必须通过我的事务所,那我赚得远比现在要多,而且还能细水长流。道:“行吧行吧,既然你们这么有兴趣,那我也不扫你们的兴,咱们就捐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慈善不是这么玩滴   对于马天豪这么快答应搞这慈善机构,张斐其实并不觉得意外,他若没有一点把握的话,就不会张这口,而且他甚至都没有过多去忽悠。   这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争讼在公开化。   以前的审理方式,是具有很大暗箱操作的空间,但是当争讼公开化,耳笔上堂进行辩论,暗箱操作的空间,就在慢慢变小。   如果是以前,他们犯得着去改勾院的账簿吗?   绝对没有这个必要。   基本上都闹不到吕公着那里去。   但是有耳笔上堂争讼,证据全部都要公布于天下,双方唇枪舌战,许多事都是瞒不住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司法得到伸张。   这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别说汉唐,就是那法制秦国,也未出现这种情况,就无法以史为鉴,这令富商、地主、士大夫,都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   危机不大,但属于未知。   事到如今,谁也不愿意当这出头鸟,暂时要先忍一忍。   到底只是一时的,还是有人在预谋推动此事。   当然,他们对这慈善机构,也不是很信任,这只是一种尝试,故此马天豪才故意让马小义、曹栋栋他们,以玩票的方式去跟张斐合作。   行的话,那再另说。   不行的话,到时也能够让儿子出来背锅,这都是小孩子玩玩闹闹,与他们无关。   但是张斐还未正儿八经去忙这事,这里面还有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慈善机构的属性。   慈善这种事,在宋朝其实已经是见惯不怪,肯定是不要交税的,但是《宋刑统》里面并没有这方面的规范条例。   这还得回去好好研究一下。   这一回到家,就被许遵给擒住了。   “这么快吗?”   张斐诧异地瞧向许遵。   许遵道:“司马君实今天召开会议商议此事,这不就是你们的计划吗。怎么?你还没有准备好吗?”   张斐哦了一声:“我那边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随时都可以开始。对了,岳父大人,当时,你们到底是怎么说的?”   “大致都是按照你的说法。”   许遵又将大家的议论,全部告知张斐。   张斐点点头,又嘿嘿道:“到时岳父大人可得顶住,这一开始,肯定有许多人攻击岳父大人。”   许遵呵呵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早已习以为常,我也就是随口提了一嘴,他们不能那我怎样。”   “爹爹,张三,你们在商议什么?”   许芷倩突然入得厅堂来。   张斐忙道:“我与岳父大人在商量做慈善的事。”   许遵见张斐有意不告诉许芷倩,自也不会多说。   “慈善?”   许芷倩明显步伐加快,很快就来到张斐面前,“什么慈善?”   张斐便将自己的慈善计划告知许芷倩和许遵。   “这是什么慈善?”…,   许芷倩没好气道:“你这分明就是帮他们逃税。”   身为判大理寺事的许遵坐在一旁,就觉得很尴尬。   张斐哼道:“这真金白银的捐出来,真金白银的捐出去,只要将土地捐入我们的慈善机构,那么这些土地就都不属于他们的,这怎么能说是逃税?岳父大人,你来评评理。”   许遵一时,还真被他问住了,捋了捋胡须,“其实如你所言的这种慈善机构,我朝亦有不少。”   张斐道:“岳父大人说得可是那福田院?”   福田院就是官府免费给一些老弱病穷提供住宅   ,但是如今财政困难,也要收费,但比那种租公房还是要便宜许多,环境也差很多。   当时在搞房贷的时候,张斐曾了解过。   许遵摆摆手道:“可不止福田院,如官办的还有居养院,安济坊,是专门收留一些孤儿或者无所依的老人,民办也有万桂社,齐安社。”   张斐问道:“他们是怎么运作的?”   许芷倩道:“你不知道吗?”   张斐摇摇头。   “倒也是的,你又没有参加过科考,如何知晓。”许芷倩揶揄道。   张斐偏头郁闷地望着许芷倩。   许芷倩抿唇一笑,又解释道:“这万桂社就是专门为那些赴京赶考的贫穷考生提供一些帮助,同时他们也资助一些学院,如书籍、笔墨。他们甚至还捐助了不少书给国子监。齐安社就是专门在灾荒时,给流民一些帮助,但通常都是在冬季给流民送一些取暖衣物,我与几个好友也曾加入过齐安社。”   张斐道:“是吗?以前怎未有听你提及过?”   许芷倩道:“这有什么好提的。”   “好吧!”   张斐微微耸肩,又问道:“既然有这么多慈善机构,那为什么我跟马天豪他们提及此事时,他们都显得很惊讶?”   许遵道:“不管是万桂社,还是齐安社,与你这个慈善机构可都是不太一样。万桂社、齐安社,都是一些志同道合的义士,亦或者是好友,在遇到科考年,亦或者寒冬时,他们就主动拿出一些钱粮来救助。   如王介甫、司马君实、文公他们也都曾通过万桂社、齐安社,捐助过许多钱粮给一些学院,或者一些流民。”   张斐听得是频频点头,“难怪我老是听说王大学士,司马大学士他们经常做慈善,但也没有见他们有动作,原来是专门的机构。”   相较起来,这宋朝的慈善事业,其实是真的非常发达的,这主要是得益于两方面。   其一,儒家。如今所有的慈善机构,都是遵循儒家思想,这时期的文人,多半还是有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理念。   从范仲淹、包拯、富弼,到王安石、司马光,这一批文人,在道德方面,真是无可挑剔。至于政治理念和政治斗争,都是另外一回事,就连大女干臣蔡京执政时,都给予福田院、居养院极大的政策支持。…,   其二,就是大环境,凡事都离不开供需关系,为什么宋朝慈善行业发达,因为是商业社会占主导,不是小农社会,大家各扫门前雪,这也是为什么宋朝律法一再改变,亲戚与邻居的地位,就是因为邻居开始变得比亲戚更重要,许多人都需要陌生人的帮助。   许遵又道:“但是这些与你这个慈善机构,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一般都是有需求时,才捐助相应钱粮,或者自发地捐助,而你这个慈善机构,就更像似在做慈善买卖。”   张斐问道:“岳父大人认为这需要交税吗?”   许遵思索半响,“肯定会有人举报你们的,但如果打官司的话,你多半也能赢。”   许芷倩好奇道:“爹爹此话怎讲,他们分明就是在想办法逃税。”   张斐也不跟她争,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许遵道:“如果那些富商将地契都捐出来,那就很难告他们逃税。相比起万桂社,他这慈善机构,张三这慈善机构,只不过是先将钱捐出来,而不是等到有需要,再拿钱出来,这意义上是差不多的。”   许芷倩问道:“这些土地他们就拿不回了吗?”   如果拿不回,那确实没话说。   只能说,你们够狠。   张斐道:“他们会用别得方式拿回去的,比如说用领工钱的方式。”   许芷倩听罢,你这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偷税漏税,道:“这钱你挣着不亏心吗?”   “我亏什么心。”   张斐道:“他们捐出来的钱,比他们合法交税都还要多,并且是持续的帮助那些真正需要的人,你等着看好了,用不了多久,什么万桂社、安济坊,他们加在一起,捐的钱也不如我这慈善机构多。”   许芷倩觉得也很有道理,一时间,有些想不明白,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许遵道:“但是此事,你还得慎重考虑,你捐得越多,那就代表,不交税的土地越多,朝廷的税入就会减少,这甚至可能会影响到王介甫变法,他肯定会找你麻烦的,你不一定弄得成。”   问题是他的变法,最终也没有征到这些超级富豪的税。张斐道:“但是那些人宁可将钱捐出来,也不愿意交税,我不觉得王学士可以将他们的税钱给征收上去。   这么做的话,至少能够确保他们每年都会拿出一部分钱来,帮助百姓,亦或者帮助朝廷,只不过他们拥有了使用权,也可以避免这些钱被官吏们拿去喝花酒。”   许芷倩一怔,点头道:“这倒是的,这税钱即便征收上去,能有一半是被朝廷用于治国,那就已经很不错了。”   说着,她眼眸一转,“张三,你这慈善机构,不如交给我打理吧。”   张斐吓得一惊,挥挥手道:“去去去,这你就别来瞎掺合,你懂慈善吗?”   许芷倩听到这话,顿时急红眼了,“我怎么不懂,我之前可是齐安社也做过慈善。”…,   张斐一翻白眼道:“你那发发被子的低端操作,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好么,也不嫌寒碜。”   许芷倩不服道:“做慈善也分高贵低贱吗?”   张斐道:“这倒是不分,但却分操作,同样是一贯钱,你可能就只能帮助一个人,我却能帮助一百个人,这就是差距。”   许芷倩啐道:“大言不惭。”   张斐呵呵道:“行,你要能做到这三点,我就将这慈善机构交给你。”   许芷倩问道:“哪三点?”   张斐道:“首先,要吸引更多人来捐出土地;其次,还要每年挣不少钱,让慈善机构每年所捐出去的钱,有增加的趋势;最后,还得最大化帮助更多人,体现我们的价值。”   许芷倩是沉默以对,秀美的脸蛋,通红通红滴。   张斐呵呵道:“你就一旁乖乖欣赏吧,什么才叫做慈善。”   许芷倩哼道:“行,我就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招来。”   许遵问道:“看来你是拿定注意要这么干了。”   张斐道:“我已经跟官家商量过了。”   你早说啊!许遵不做声了。   皇帝都答应了,他还瞎操什么心。   与许遵商量完后,回到家里,张斐立刻将冯南希叫来。   “老七,家里的事,你就别管了,全部交给夫人,我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什么任务?”冯南希问道。   张斐道:“你对最近经常上门的李豹可有印象?”   冯南希点点头,但也没有做声。   张斐其实故意让他知道一些事的,道:“今后你就专门负责与他接触。” 第二百四十八章 操作   俗话说得好,这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白矾楼的成功,是离不开樊家父子的努力。   虽然樊颙已经准备交权,但兀自改不了,早早起来,去酒楼巡视一圈,看看卫生打扫的怎么样,看看酒保是否穿戴整齐,等等。   “昨夜衙内和小义来找过孩儿,说是他们准备与张三郎一块做慈善。”   樊正一边随着樊颙往楼上行去,一边说道。   “做慈善?”樊颙差点没一脚踩空,停下脚步来,望着儿子,笑道:“他们两个做慈善?”   樊正点点头。   樊颙笑了,又随口问道:“他们是找你捐点钱么?”   樊正先是点点头,随即又道:“不止一点钱。”   樊颙问道:“多少?”   樊正道:“他们与张三一块捐了两万贯。”   樊颙惊呼道:“这么多吗?他们是发财了吗?”   樊正低声道:“据说上回那场官司,就是他们在暗中坐庄,赚得不少钱。”   樊颙点点头,又道:“这么多咱可捐不了,你就捐个五十贯钱,意思一下。”   樊正道:“他们捐了可不止这一点。”   樊颙又惊了,“不止这么一点?那是多少?”   樊正道:“马家和曹家还会各捐二十顷土地。”   樊颙偏头震惊地看向樊正。   做慈善捐钱多少都还是说得过去,捐土地,这一听就有猫腻啊!   樊正又道:“据说不用交税。”   樊颙双眉一抬,正欲说些什么,那掌柜突然跑了上来,喘着气道:“老爷,老爷,方才门外有人送来一批小报,问咱要不要?”   樊颙此时哪有心情谈这些,回头瞪去:“这等小事你也来问我?”   那掌柜的道:“但是这小报的内容……”   樊正听罢,立刻道:“拿来给我看看。”   那掌柜的立刻将小报递上。   樊正看罢,面色一惊,“这……”   樊颙忙问道:“说了什么?”   樊正道:“许寺事在审刑院提议收回形势户的特权。”   “啊?”   樊颙不禁大惊失色。   ……   今儿一早,一批无名小报,突然出现在汴梁城的各个茶肆、酒肆,包子摊。   其内容之劲爆,迅速引发热议。   原来小报内容,竟然披露了审刑院的一场机密会议的内容。   内容是有关于,如何修订佃租契法,这其实很正常,但其中有一点尤其敏感,就是许遵是强烈建议将地方治理与形势户的特权挂钩。   如果他们再敢利用佃户威胁朝廷,就直接收回他们的特权。   并且在会议上,有着激烈地讨论。   这瞬间引爆舆论。   如果这样干得话,那等于是将文臣武将的根都给挖了。   除僧道之外,大多数特权户,要么就是那些将门世家,要么就是退休老臣,而且都是朝廷大员退下来的,甚至不少都是开国功勋,这如果跟地方治理挂钩,那几乎是可以说,朝廷可以随意收回。…,   这种事,就只能赐予,不能收回。   ……   今儿,张斐也是一如既往,大早上的,就与许芷倩出门,去往汴京律师事务所。   马车内,许律师那是非常“谦虚”地向张大耳笔请教,这慈善到底该怎么做。   她性子也比较拧,在家苦思两日,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慈善还分操作?   能怎么操作?   今儿非得缠着张斐,问个明白。   “捐助研发?”   许芷倩一脸错愕道。   张斐点点头道:“一条完善的律法,是要胜过一千场官司的,一味良药,胜过救治一千个病人,一件设计精良的农具,同样也能够帮助天下农夫。这才是至善之道。”   许芷倩想了一会儿,“你说得虽然有道理,但是一味良药,那是可遇不可求的,或许你忙活了半天,花了许多钱,并没有什么效果,反而会引起大家的怀疑。”   张斐道:“你说得很对,故此我的捐助,将会分成两大部分,第一,就是专门接济那些遇到生存危机的百姓,反正一个原则,救急不救穷。   而第二,就是捐助朝廷的一些涉及武器、医药、农具研发的衙门,这钱都花在朝廷头上,朝廷能怀疑我吗?”   许芷倩惊讶道:“你还捐助朝廷?”   张斐道:“若不捐助朝廷,我拿什么去说服王大学士。”   许芷倩沉吟道:“捐给朝廷的钱,只怕都不会用到你说得研发上面,可能都花在了官员的酒桌上面。”   张斐道:“我们当然要极力避免这一点,钱不会过他们的手,直接用在那些工匠头上。”   许芷倩道:“这怎么可能?”   张斐道:“这就是我们需要跟朝廷商量的地方,这事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许芷倩不做声了。   这是她完全就没有想过的,她甚至怀疑,这是在做慈善吗?   关键她对这种捐助也不太感兴趣。   她的慈善就是锄强扶弱那种。   来到汴京律师事务所,刚刚下马车,那范理就急匆匆出来,“三郎,许娘子,你们来了,大事不好了。”   张斐人都是懵的,“什么大事不好了?”   范理抖出一张小报来,“你们快看,这是我刚才隔壁茶肆要来的小报。”   张斐接过一看,惊呼道:“岳父大人。”   许芷倩一听,伸手夺了过来,看罢,不禁是吓得是面色苍白。   范理问道:“这是不是真的?”   张斐怒斥道:“这当然是假的,这可是审刑院的会议,怎么可能会被透露出来,这小报没有人管吗?真是岂有此理。”   许芷倩额头上渗着汗珠,惶恐不安,“如果是真的呢?”   张斐一怔,“不可能吧!你看这话,像岳父大人说得吗?”   许芷倩没有做声。   张斐又向范理问道:“目前有多少人看过这小报?”   范理道:“全城都已经传遍了。”…,   张斐道:“那大家又是什么看法?”   范理低声道:“这还用说么,那些百姓看热闹不嫌事大,当然为之叫好,可是但凡有些身份的人,都是破口大骂,愤怒不已。”   许芷倩道:“张三,咱们得马上回去了。”   出身在官宦世家,对于这种事,还是比较清楚的。   张斐点点头,又向范理道:“店里你先看着,我回去处理点事。”   范理点点头道:“你快些去吧。”   ……   审刑院。   “许仲途,许仲途……”   只见谷济与一帮老臣,气势汹汹地杀到审刑院。   正在与大家开会的司马光,见到他们来了,不免感到很是“诧异”。   “你们这是干什么?”司马光沉眉问道。   “你们都在,那最好不过了。”   谷济将一张小报,拍着桌上,“这是不是你们说的?”   司马光拿起一看,惊讶道:“这是谁传出去的。”   谷济立刻道:“看来许仲途果真说过此话。”   许遵的演技,自然是母庸置疑,他一脸茫然道:“什么事情?”   刘述、齐恢等人也纷纷起身,来到司马光身旁,偏头看去,不由得大惊失色。   许遵也赶忙起身过来,“司马学士,能否让我看看。”   司马光将小报递给许遵。   许遵看完之后,顿时怒容满面,怒视着刘述、齐恢等人,“你们真是好卑鄙,竟然这般害我。”   刘述一脸无辜道:“可不是我说得。”   “那会是谁说的。”许遵怒不可遏道:“当时就我们几个在,总不会是我自己说出去得吧。”   大家面面相觑,个个都是一脸冤枉。   谷济冲上前来,“许仲途,你承认你说过这话?”   许遵道:“我不是这么说得,这上面明显是添油加醋。司马学士,你可得为我说句公道话。”   司马光赶忙起身,向谷济等人道:“各位先稍安勿躁,听我解释。当时我们开会,在商议,修佃租契法一事,刘郎中就考虑到,这对那些大地主不公平,如果他们因此辞退佃户,可能会引发动乱,许寺事就随口提议,将地方治安与大地主的特权放在一起论。”   谷济激动道:“那就是说了呀。”   许遵欲哭无泪道:“当时开会,商量着怎么办,我就随口这么一说,后来大家都反对,我也没有再说什么。”   刘述、齐恢都点点头。   这上面写得确实是非常过分,关键还写得有鼻子有眼,可许遵真的就是提了一句。   司马光点点头道:“许寺事真的就是随口提了一句,根本就没有坚持,我们也没有讨论很激烈,甚至都没有怎么讨论,这小报上面纯属是在胡说八道。”   心里也在犯滴咕,这真的是张三所为吗?那小子也太狠了吧,竟然这么对他岳父大人。   一个年迈的大夫冷笑道:“谁知道你们在打什么主意,你们等着,我一定要去官家那里,参你们一本。”…,   说罢,一挥大袖,气冲冲地离开了。   谷济等人也纷纷转身离开。   在他们看来,这简直就是落井下石,无耻至极。   许遵也激动道:“你们这么干,好啊,以后开会别找我了。”   也气冲冲地离开了。   司马光目光一扫,“我一定要查出,这是何人所为。”   ……   “卑鄙!”   王安石将手中的小报捏成一团,“想不到他们竟然会用这种手段来对付许仲途。”   吕惠卿道:“恩师,这对于咱们而言,可是一个绝佳机会,如今审刑院那边肯定是乱成一团,如果我们站出来支持许仲途的说法,那大家可会把账都算在审刑院头上。同时,许仲途的说法,不也是恩师所想么。”   王安石摇摇头道:“不行,这么做可是会害了许仲途,而且官家也不可能会答应的。”   吕惠卿暗自一叹,没有继续再劝说。   ……   开封府。   “唉……不瞒你说,前些时候,我是算着什么时候调职,可如今真的要走,可真有些舍不得啊!”   吕公着坐在公堂之上,双手轻轻抚摸着桌面,张望四处,目光中稍稍有些不舍。   话音未落,黄贵急匆匆入得堂内,“吕知府,出事了,出大事了。”   吕公着问道:“什么大事?”   黄贵急急将一张小报递去,“这是今儿早上传出来的小报。”   吕公着接过一看,面色一惊,抬头看去,恍忽间,仿佛堂上站着一个青衣小帽、尖嘴猴腮的小子,当即将小报往桌上一放,“黄主簿,劳烦你帮我收拾一下,我得赶着去三司上任。” 第二百四十九章 贼喊捉贼   要是换做平时,许遵只是在审刑院这么一说,都没上廷议,可能大家最多也就是讽刺许遵几句,不自量力,就如同以往一样。   但这个时机,这一番话,是足以引起轩然大波的。   因为没有人知道,这是不是一场连续剧。   在那场官司中,皇帝的态度,令他们都非常担心。   大家都在猜,皇帝是不是打算真的这么做?   亦或者说,这是一种试探。   而为什么宋朝文风盛行,其中一个关键原因,就是老赵家给予文人诸多优厚待遇,让他们无后顾之忧,无生计之忧。   要是将这个给收回,这真的是要颠覆整个制度。   关键那些武将也不接受,赵老大杯酒释兵权,那酒杯里面装的可不是酒,而是黄金、美女,虽说宋朝重文轻武,但武将是很有钱的,在待遇上其实并不文人差,只是说地位不高。   这小报出来后,整个汴京立刻就是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就连韩琦、富弼都被惊动了。   政事堂。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琦很是不满地向司马光质问道。   不管你初衷如何,你这么弄,天下一定会乱,这文官武将都不答应,这怎么玩的下去。   司马光一脸郁闷地解释道:“这真的就是一个误会,当时我们就只是在讨论,该如何消除那些大地主对此法修订的担忧,许仲途真的就是随口提了一句,刘郎中他们都可以作证。”   富弼问道:“那这小报又是怎么回事?”   司马光道:“我现在也在调查此事。”   一旁的王安石哼道:“定是有人想借机对付许仲途,甚至可能是想报复张三。那场官司是我要去告的,张三不过是受雇争讼,欺负人家张三,算什么君子。”   司马光听着就来气,“你就别在这里瞎凑热闹。”   韩琦头疼地瞧了眼王安石,又向司马光道:“你得赶紧查清楚此事。”   司马光点点头。   ……   刚刚送走吕公着的开封府,又没有迎来新得主人,而如今外面是流言蜚语满天飞,这门口的衙差们,都觉得有些忐忑。   这绝对是多事之秋。   “你们说张三会不会来?”   “这大不可能,他不能跑咱们这里,帮判大理寺事鸣冤,这不是笑话么?”   差哥们是话音未落,就见一个年轻人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这边跑来。   “张三?”   一个差哥惊叫一声。   只见张斐直奔登闻鼓而去。   四个衙差一拥而上,将他们给擒住。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阻止百姓击鼓鸣远,是徇私枉法,小心我连你们一块告。”   “张三,你冷静一点。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又有什么冤情?”   “我要告那小报造袄书袄言罪。”   半柱香后。   “张三,你又要干什么?”   李开真是欲哭无泪地看着张斐。…,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吕公着熘得那么快。   张斐抖出一张状纸来,“我要告那小报造袄书袄言罪,他们这是故意陷害我岳父大人,官司是我打的,有事冲着我来就是了。”   虽然他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但是李开听明白了,问道:“你知道这小报是何人所为吗?”   “我不知道。”   张斐是理直气壮道。   一旁的黄贵就道:“你不知道你告什么?”   张斐道:“这   小报本就不合法,那些贩卖小报之人,皆属违法行为,可以从犯论罪。”   黄贵提醒道:“我朝律例并未规定小报属违法行为。”   张斐道:“但我朝律例规定,传袄言者,亦可处以绞刑,那些散播小报之人,难道还不算传播袄言者吗?”   李开问道:“你凭什么断定小报上的内容是属于袄言?”   张斐道:“这是我岳父大人说的,他根本就不是那么说的,小报上面是添油加醋,无中生有,意欲陷我岳父大人于不忠不义的境地,而且我认为这些袄言,已经引起骚乱,是可以以袄言罪处置。”   李开与黄贵相视一眼。   还真不能反驳张斐所言,就事实而言,这言乱应该要控制,只不过就常理而言,这是开封府本就应该做的,而不是应该等到人家来告。   但是吕公着刚走,李开也不清楚上面是什么情况,他思索一番后,道:“你这状纸先放着,我还得去查明这上面的内容,是否如你所言。你先回去吧。”   张斐听罢,神色才缓和了几分,拱手道:“小民告退。”   张斐刚刚出得开封府,就见许芷倩迎了过来,“你这也太冲动了。”   张斐道:“我冷静的很,他们就是想借打击岳父大人,来报复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决不能连累岳父大人。”   许芷倩轻轻跺脚,“此事非你想得那般简单。”   “我知道。”   张斐道:“我这么做就是为了避免此事越闹越复杂,在公堂之上,任何人都不能轻易妄言,到时是非对错,自有律法公断,也好让大家都知道,岳父大人是遭人陷害。”   许芷倩沉吟少许,“但是这种事最好的方式还是息事宁人,你这么做,只会越闹越大。”   张斐道:“问题是他们不愿意息事宁人,我也是受雇于王大学士,他们不冲着王大学士去,冲着我来,这不是欺负人吗,我绝不会任人鱼肉的。   不行,我得去找王大学士说说理,这事他也有责任。”   “你等会,张三……”   许芷倩本想追过去,但转念一想,去找王安石想想办法,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王府。   “王大学士,这事你可得为小民做主啊!”   见到王安石,张斐是一脸委屈。   王安石也觉得愧疚,道:“你希望我怎么帮你?”   张斐道:“我已经状告那小报犯下造袄书袄言罪,我希望开封府能够开堂审理此案。”…,   王安石道:“目前可还未查到这小报是出自何人之手,你去状告谁?”   张斐道:“那些发小报的人也犯罪啊!”   王安石听罢,忙道:“这可不行,那些人多半是无辜,他们只是为图小利,罪不至此,你告他们的话,那未免太过分了。”   张斐道:“但现在查不到真凶是谁,我要不告他们,我就上不了公堂,我就无法为我岳父大人证明清白。我要打得是这小报诬蔑我岳父大人,而不是真要告那些发小报之人。”   王安石皱眉道:“可是你岳父确实说过类似的话。”   张斐道:“这我知道,但是那小报明显就是断章取义,添油加醋,我得说清楚这一点,以免他人误会我岳父大人。”   王安石又想了想,“好吧,我去帮你说说,但不一定能成。”   张斐抱拳道:“多谢王大学士。”   可哪里等得到王安石去说,那边开封府已经将此事上报。   这一报上去,事情立刻变得更加复杂。   又是这一招,又是这一招。   我们就知道   ,这里面肯定没安好心。   这事一旦闹上公堂,鬼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   此事几乎牵扯到文武百官利息,是决不能拿到公堂上去论的。   真是太危险了。   他们这回是直接跑去政事堂闹了。   韩琦、富弼、文彦博等人也压不住,他们心里也理解满朝文武的担心,于是他们就将许遵给找来,问个明白。   许遵是一脸委屈道:“此事是小婿过于冲动,我也不赞成拿这事去打官司。”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但是那小报所言内容,的确有搬弄是非,危言耸听之嫌,说是造袄书袄言罪,亦不为过。这一点,司马大学士、刘郎中他们都能为我作证。”   司马光直点头:“这事的确是一个误会。”   说着,他都急了,“我也不傻,我怎么可能会这么做。”   王安石立刻道:“这一点,我非常相信君实,他一心为地主着想,又怎可能干出这种事来。”   司马光怒瞪王安石一眼,指着王安石,咬牙切齿道:“王介甫,你现在尽管火上浇油,等这事过了,我一定要找你算账。”   王安石道:“不如咱们公堂上一论?”   好家伙!   又是你!   这绝逼是一个阴谋啊!   “造袄书袄言罪?”谷济冷笑一声:“许仲途的确说过类似的话,这怎能算是造袄书袄言罪,难道说实话也有罪?”   许遵激动道:“你也说是类似的话,你们得结合当时的情况而言,此事可以不上公堂,但这小报实在是太可恶了,朝廷就应该令行禁止。”   刘述、齐恢等人是纷纷点头。   虽然他们跟许遵从来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但是在这事上面,他们必须支持许遵,否则的话,那人家就会怀疑是他们泄露出去的。…,   御史李展道:“若非这小报,我们可能都还蒙在鼓里,谁要说令行禁止,那就是在做贼心虚,毁尸灭迹。”   “你……”   “行了,行了。”   富弼打断了他们的争论,“这事依我之见,就只是一个误会,诸位没有必要为此大伤和气,此事就到此为止。”   说着,他又看向许遵,“许寺事,你也看着一点你女婿,别动不动就跑去开封府告状,这只会越搅越浑。”   许遵点点头,“下官知道了。”   但这事富弼、韩琦说了都不算,还得皇帝出面。   他们不是害怕许遵,他们就是担心这是一出连续剧,许遵只是棋子,他们这么激动,防得就是皇帝,皇帝要不开口,这事就过不去。   目前谁也摸不准这皇帝是怎么想的。   ……   皇宫。   “开封府?”   赵顼斜目一瞥,看向身旁的蓝元震。   蓝元震点头道:“是的,听说张三又跑去告状,这可将满朝文武都给吓坏了,生怕这又是一个阴谋,是在极力阻止。逼得富公、韩相公都出面,这才勉强压了下去,不过他们也让开封府不受理此案。”   赵顼点点头,又问道:“那小报呢?”   蓝元震道:“王学士,许寺事他们都提议禁止小报,但是大多数大臣都支持小报。”   赵顼听罢,差点没有笑出来,张三没有骗朕,要玩这一招,朕的满朝文武还不是他的对手。   ……   许家。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张斐在堂中来回踱步,“那小报分明就是造谣污蔑,朝廷竟然不管不顾。”   许   遵安慰道:“行了,你这么一搅合,他们更加认为这是老夫的阴谋,你赶紧去开封府撤销你的诉讼。”   “是,小婿知道了。”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郁闷道:“我都劝过你,你就是不听。”   她之前就想到这一点,你这一告,就更加说不清了。   “是他们欺人太甚在先。”张斐也是一脸委屈,又道:“行啊!就他们有小报么,我也有印刷坊,咱们也发小报,为岳父大人澄清。” 第二百五十章 一报还一报   一报还一报?   这主意可真是不错。   许芷倩不禁眼中一亮。   她心里非常清楚,这回想要再战开封府,几乎是不可能的。   关于特权这种事,真的是高压线,碰都不能碰,自古以来,也没有谁能够做到这一点。   从未有之。   只能用小报来澄清。   许芷倩立刻便与张斐行动起来。   由于许芷倩只写过状纸,可没有写过登报文章,一时,也没有头绪,只能是张斐来说,她来代笔。   让张斐写,张斐可能不行,要让他来说的话,那真是长篇大论……   而张斐非常情绪化的,大肆批判那些士大夫,大地主,都说要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可你们却利用佃农来威胁朝廷,这种行为,就不配拥有这待遇。   “这么写可是万万不行。”   许芷倩放下笔来。   张斐激动道:“为何不行?”   许芷倩瞅着暴躁的张斐,“你先冷静一下。”   张斐面色凝重道:“我现在非常冷静,他们出此阴招对付岳父,如果我这回不还击的话,那今后不管我做什么,他们都会用岳父来威胁我。”   许芷倩道:“你若冷静的话,那就不会这么想,你方才说得,全都是证明我爹他说得也没错,朝廷就应该收回那些特权。”   张斐问道:“这有问题吗?”   “这当然有问题。”   许芷倩道:“如果是要争对错的话,这小报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官家也不可能会答应这么做的,既然如此,去证明我爹是对的,他们是错的,这又有何意义?而且只会坐实他们的猜测,认为这就是我爹的一个阴谋。”   张斐眨了眨眼,问道:“那依你而言,该如何说?”   许芷倩思索半响,“我们还是应该从朝廷的担忧着手。”   张斐问道:“什么担忧?”   许芷倩道:“就是司马叔父他们担忧那些大地主会借机辞退佃户,我们甚至可以将之前那场官司的缘由也写上去,将重点放在佃户身上,而不应该放在与大地主的争斗上面。”   真不愧是我老婆,如此状况下,还能保持这么清醒。张斐也是这么想的,还故作想了想,“如果这么写就有些难度,因为这得从侧面证明,此事的前因后果。你能不能做到?”   许芷倩非常自信地点点头道:“我的文章虽然入不了王大学士他们的法眼,但是这我应该还是做得到。”   张斐点点头:“那行,咱们就分头行动,你先在这里写,我去印刷坊那边筹备。”   “嗯。”   许芷倩道:“你快些去吧。”   出得许府,上得马车,张斐神色微微一变,自言自语道:“止倩,这你可不能怪我瞒着你,要是让你知道,我带着你爹玩这种骚操作,那你不得追我八条街啊!”   来到正版书铺。   其实根本没啥可准备的。   花了这么多钱,又花了大半年,是一页纸未印,全都是在筹备中。   活字、印版要啥有啥。   导致那侯东来听到终于有活干了,差点没有喜极而泣。   张斐这钱花得,他都有些心疼。   现在唯一要准备的,就是报纸版面的设计。   要知道如今的邸报,小报,都是一本簿子,虽然内容是报刊的内容,但是样式跟书籍类似。   张斐要首创纸张报。   ……   而与此同时,朝中依旧是人心惶惶。   虽然司马光不断地解释,这真的   就是一个误会。   但是几日前,赵顼才立威的,你说这是个误会?   谁敢信啊!   天知道这葫芦里面卖得是什么药。   沉府。   “这真是天助我也啊!”   沉怀孝哈哈大笑道。   杜休问道:“沉兄此话怎讲?”   沉怀孝道:“原本官家让吕晦叔担任计相,是肯定不会放过咱们的,不瞒你们,我都已经将行李给收拾好了,但如今他们这么一闹,其他大臣肯定会支持咱们的。”   曹邗也点头道:“我赞成沉兄的说法,咱们得将这事闹起来,官家是不可能这么做的,咱们越是出力,他们就越会支持咱们。”   杜休、唐积也都反应过来,相觑一眼,是欣喜不已。   对于他们而言,这真是峰回路转。   之前那场官司,他们作弊,被人给抓住了,官家没有严查,就已经是很宽容,总得有人承担责任,他们三司判官,自然是逃不掉的。   因为三部勾院,一直被他们判官把持着。   但现在不一样,许多人都以为这是一出连续剧,而且要一棍捅到底,他们肯定是要捍卫自己的利益,就一定会拼了命的保他们。   ……   审刑院。   “君实,你有没有查出这到底是谁干的?”   文彦博向司马光问道。   他当然相信司马光,这是一个误会,他现在好奇的是,这到底是谁将这么机密的会议给泄露出去的。   “没有!”   司马光摇摇头,“此事闹成这样,我甚至都不敢去瞎猜,而他们又不准开封府调查此事。”   从这一篇小报来看,那些士大夫都认为这是出自友军之手,若没有这小报,他们都还蒙在鼓里,可就事论事,泄露朝廷机密,这是属于违反制度的。   如果查出来是谁,那么这个人可能会受到惩罚。   他们都在拼命的保护这个人,拦着不让开封府调查此事。   知道真相的司马光,都觉得搞笑,这真的快被张斐给玩坏了。   文彦博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司马光叹道:“我怎么解释,他们都不信,只能赶紧将那条律法修订好,然后颁布,也好让他们知晓,我们真没有此打算。”   文彦博稍稍点头,“但是这事还得官家亲自出面说清楚,否则的话,大家难免会疑神疑鬼。”   司马光稍稍点了下头。   其实他现在心里也隐隐有些后悔,当时真是鬼迷心窍,听了张斐的鬼话。   他是真没有想到,会闹得这么大,因为张斐也没有告诉他,会写一篇文章来诬蔑许遵。   这个操作,着实比较妖娆。   哪怕张斐弄得是中规中矩,也不会闹成这样。   他非得找张斐问清楚。   ……   而那边许芷倩很快就写了一大篇文章,由于从前面那场官司说起,内容非常丰富,张斐准备分三期发。   这一下活字印刷术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大家很快就进行排版。   有些字虽然没有凋刻好,但汉语博大精深,换几个字可以表达同样的意思,这又不是比文章优美,这种八卦,写成啥样都有人看。   等到许芷倩离开之后,张斐便将侯东来叫来,“先印一千份,直接卖给那些茶肆酒楼,一张三十文钱。”   侯东来诧异道:“这么贵吗?”   之前就已经算过,一千份的成本,大概每张要五文钱,毕竟这个字数要多一点。   三千份的话,大   概就能够降到两文钱。   张斐道:“咱们这是卖给酒楼的,又不是买个个人,贵点也无妨,他们买得起。”   心里却在流泪,不容易呀,终于能他妈的自由赚钱了。   再不赚钱的话,就得破产了。   侯东来又道:“但是咱们作坊,全都是工匠,没个卖报的人。”   张斐啧了一声,“这你不会找人去卖么,这事还用我来教你们怎么做吗?”   可说着,他又稍稍一愣,“没有必要,咱只要放出消息,那些酒楼茶肆自会找上门来。”   这个后续,人人期待。   只要官府不阻止,必然大火啊!   正当这时,李四突然跑了进来,在张斐耳边道:“三哥,司马大学士来了。”   现在才来找我,这老头可真是沉得住气啊!张斐立刻让侯东来去作坊忙,然后亲自将司马光给请到屋里来。   这门一关上,老头顿时怒目相向,“你小子想干甚么?”   张斐是委屈万分道:“司马大学士,我这也是让你给逼得呀。”   司马光心里咯噔一下,“简直胡说八道,我何时逼你去造谣污蔑你岳父。”   张斐道:“但是司马大学士非得让我岳父来说,那如果我不这么做,定有人怀疑我岳父的,我是深思熟虑后,才决定这么干得,如此最保险。”   司马光听罢,这底气锐减,“是,如今确实没有人怀疑你岳父,但他们都给当真了,连我的话都不信,你说如何是好。”   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么一搞,确实没有人怀疑是他们翁婿干得。   还在拼命的保护,这个罪魁祸首。   张斐忙道:“司马大学士还请放心,我有准备。”   说着,他便拿出许芷倩写得文章,交给司马光,“我打算一报还一报,用小报去解释。”   司马光对此倒是不意外,他也没有想到,张斐目的是要弄报刊,毕竟这报刊的威力,到底有多大,谁也不清楚。   接来仔细看了看,司马光是频频点头,可看完之后,他眉头一皱:“这是你写得吗?”   张斐道:“不是,我哪里写得出这么好的文章,是止倩写得。”   司马光捋须道:“许仲途的家教还是有所欠缺啊!”   “……?”   张斐一脸懵逼地看着司马光。   司马光道:“这文章的立意是很好,思路也清晰,就是这文笔……要不老夫来帮你写一篇。”   他很喜欢这文章的立意和思路,是清楚的描述了朝廷的想法,以及前因后果,这是利国利民之事,只是针对贪得无厌的害群之马。   没有说针对那些士大夫阶级。   就是这文笔,着实是一言难尽,太直白了,儒家经典,基本上是很难找到一句。   司马光的文章,虽然是不及王安石、欧阳修等人,但他也是大文学家,这文章在他看来,就是幼儿级别的,怎么拿得出手。   同时,他又思如泉涌,手痒得很。   张斐忙道:“已经来不及了,我那边都已经排版好了,而且要是司马大学士来写得话,人家一看就看出来了。”   司马光略显失望地点点头,但旋即又道:“不,就我来写。”   “啊?”   张斐一脸不解地看着司马光。   司马光道:“此事我也参与在内,我当然有责任来解释这一切,你让人帮我准备笔墨,我来写一篇。”   这倒是打了张斐一个措手不及,他赶紧将活字印刷术给司马光解释一遍,有些字没有啊!   司马光道:“无妨   ,没有的话,我可以改。”   张斐见他这老头是非得写这篇文章,那也只能由着他。 第二百五十一章 文豪时代   这真得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张斐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司马光竟然有了动笔的念头。   这没法拒绝,必须满足。   张斐赶紧叫人拿笔墨纸张来。   由于司马光是被许芷倩的文章引起了兴趣,是思如泉涌,故此他也不需要去思考太多,很快就写出一篇文章来。   “哇……司马大学士真是妙笔生花,这文章写得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令人拍案叫绝。痛快!真是痛快!”   张斐拿着司马光刚刚写出来的文章,看得是泪眼汪汪,口沫横飞,激动不已。   司马光却是斜目看着他的真情演绎,是一语不发。   “呃……司马大学士为何这般看着我?”   张斐有些忐忑地问道。   司马光呵呵道:“你这马屁就别拍了,就你那两下子,懂得欣赏这文章吗?”   我这么夸你,你就这么贬我,真是太不够意思了。张斐讪讪一笑,做不得声。   说实在的,除了这字写得真是好,他确实也看不太懂这文章到底好在哪里。   就他的文学素养而言,只要用词得到,读起来通顺,那都非常不错。   司马光抚须言道:“就说这写文章吧,也确实是有天赋一说,那王介甫别的方面,我是不服他的,可唯独这文章……唉……我就是穷尽毕生之力,只怕也是写不过他的。”   说着,他又偏头看着张斐,话锋一转:“但是笨鸟先飞,勤能补拙,你不能因为写不好,就不去写,老是让倩儿为你代笔,那你永远都难以进步。”   他的文学造诣其实已经是非常了不起,是当代大文豪,历史上也是少有人比得上,毕竟他可是写出资治通鉴的男人,只不过他偏偏遇上王安石、欧阳修,这后面还有苏轼、苏辙两兄弟,就将他的锋芒给掩盖了过去。   在这个天才辈出的年代,司马光都只能坚持这勤能补拙的理念。   他也确实是做到了勤能补拙,但他也绝对是一个天才。   这真是的太可怕了。   人生最最最伤志气的事,莫过于发现天才比你更努力。   张斐是彻底放弃在这方面努力,他对自己的要求,就是练到字体工整,语句通顺,人人都看得明白。   多一步,他都不会走。   真的没有意义。   他最多做一个文章的搬运工。   仅此而已。   “是。”   张斐嘴上还是应道:“司马大学士的教训,张三必将谨记于心。”   司马光瞧他神色一点也不真诚,知道他也是在敷衍自己,也就不再啰嗦,到底人各有志,突然面色严肃道:“我方才夸王介甫的话,你可千万别告诉王介甫,否则的话,我饶不了你。”   “啊……哦……知道,知道,我决计不会说的。”   张斐连连点头,心想,这一对冤家。   但是司马光现在还不能走,因为张斐还得拿着他的文章,去作坊那边,对比一下,看看文章中,有哪些文字是没有活字的,如果没有,就必须进行修改。…,   毕竟司马光的文章,这里是没有人改得了,只能他自己改。   好在司马光对此也有留意,尽量用一些比较常用的字,最终只有十二个字,是没有活字的,比许芷倩的文章还少。   修改之后,司马光便告辞了。   “三郎,这咋办?”   侯东来是眼巴巴地看着张斐。   张斐问道:“什么咋办?”   侯东来道:“咱们是印司马大学士的文章,还是印许娘子的?”   张斐沉吟少许,道:“都印。止倩的话,还是如之前商定的一样,但是司马大学士的文章,价钱多算十文钱,数量也多印刷五百份,版的也留着,如果受欢迎的话,就继续加印。”   侯东来点点头,“是,我知道了。”   吩咐完后,张斐也乘坐马车回家去了。   回到家里,他便此事告知许遵父女。   许遵也是文人,能够理解司马光,若非他就是当事人,他也会自己来写,写文章可文人最大的爱好,抚须笑道:“倩儿,你这是抛砖引玉啊!”   许芷倩却是埋怨道:“张三,既然司马大学士都写了,你就别印我的文章,这会让人笑话我的。”   她也有自知之明,将她的文章与司马光的放在一起,她的就是狗屎,差距太大了。   “不一样的。”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是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思来写的,我也不敢干预,要真比起来,你的文章更合我意,我这才决定都印。”   司马光的文章,藏了太多私货,里面都还宣传他的节流、藏富于民的理念,许芷倩的文章,是他们商量过的,二者其实并不一样。   许芷倩忐忑道:“你……你没有骗我吧?要是我被人笑话,我可会找你算账的。”   张斐道:“你放心,我会将你们的文章分开投放,路边小茶肆,就投放你的文章,而如白矾楼就投放司马大学士的文章。”   许芷倩点点头:“这……这还差不多。”   她可不想出这名。   她想着都觉得无比尴尬。   如果司马光他们不屑于写,那她倒是觉得无所谓,可司马光写了,那她觉得就很丢人现眼。   ……   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正版书铺那边的工匠们,在这大半年内,一直在搞研发,在准备,虽然工钱是没少他们的,但到底没有赚钱,大家心里都没底,天天研发研发,到底能不能赚钱呢?   如今可算是来了业务,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是玩了命的干。   很快,有史以来,第一份纸张报就出炉了。   与此同时,张斐也放出消息,准备将报纸投放到各个酒楼、茶楼售卖。   各大酒楼的掌柜立刻是闻风而至。   大家都不傻。   前面那个小报已经发酵多日,突然来个回应,这真是太吸引人眼球了。   噱头十足。   如果别的酒楼都有,而你的酒楼没有,那损失的可能就不是纸面上的数字了,可能连地位都会受到影响。…,   干了多年印刷的侯东来,是终于体验了一番人上人的感觉。   很是霸道的告诉那些掌柜,将钱留下,三日之后的四更天派人来这里取货。   就这么简单。   验货?   呵呵!   你们爱买不买。   那些掌柜是老老实实的将钱留下,是一句都没有,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买得是司马光的文章。   “掌柜的,咋样?”   洪中悄悄问道。   侯东来道:“全都卖了。”   “啥?全都卖了?”洪中震惊道:“这么贵,也有人买吗?”   这个定价,可是将他们工匠吓坏了,这都已经达到十倍的利润。   侯东来道:“兴许咱们还卖便宜了,来得掌柜,可就没有一个人说贵的。”   洪中听得是直挠头,他这等升斗小民,哪里懂这些,只觉真不可思议。   这比印刷书籍可要赚钱多了。   这回真是发   达了。   ……   三日后,白矾楼。   大清早,樊颙父子就带着二十余个女婢,盛装站在门前迎客,因为前两日,白矾楼的雅座、包间都被定完了。   而且来头全都不小,韩琦、曾公亮、曹评、谷济等等。   是清一色的朝廷大臣,皇亲国戚。   最次都是三司判官。   因为这事,也涉及到满朝文武,故此当大家听说对方要还击,肯定是要来一探究竟的。   甚至有不少士大夫,自己派人去订,结果得到的回复,就是已经卖完,只能去酒楼看。   韩琦刚刚坐下,放着窗外的美景不顾,放着白矾楼的美食不顾,直接就向樊颙道:“不是说有小报看吗?小报呢?”   他这把年纪,哪有心情大清早地赶来吃早餐,就是来看报的。   “韩相公请稍等。”   樊颙赶紧命女婢取一份小报来。   韩琦拿着那份小报,“这……这是小报?”   樊颙赶忙回答道:“是的,打开就可以看了。”   韩琦点点头,将报纸一打开,这绝对是打开了一个新世界啊!   樊颙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韩相公想吃点什么?”   我这是酒楼,不是图书馆,不能光看报啊!   “啊?”   韩琦瞧他一眼,然后又看了眼身旁的老仆。   老仆赶紧将樊颙拉开,点了几道韩琦爱吃的早点。   韩琦很快就入迷了,可看着看着,他突然眉头一皱,“这文风倒是挺熟悉的,好像以前见过。”   目光挪向最后,惊讶道:“司马君实?原来这是司马君实写的,难怪看着挺熟悉的,怎么……”   他又赶紧将樊颙了叫了过来。   “员外,这文章怎么是司马君实写的?”   “回韩相公的话,小民也不清楚。”樊颙解释道:“我们也是今儿一早才知道,此次正版书铺那边印了两份,一篇是许娘子写的,一篇是司马大学士写的。”   “许娘子?”   “就是许寺事的女儿,许芷倩。”…,   “哦……”   韩琦点点头,“劳烦员外也给老夫拿一份过来。”   樊颙道:“是。”   原本许芷倩的那篇文章,不会投放到白矾楼,是樊正凭借着关系要了几份过来。   因为此事的主角可是许遵,许芷倩代表的肯定是许遵,这才是真正的回应。   韩琦也是大文豪,平时他肯定看不上许芷倩的文章,但今儿他也想要看一看。   樊颙走后,韩琦又仔细看了起来,是频频点头道:“不愧是司马君实,这文笔就是老道,不错,不错,写的真是不错。”   司马光的文章,风格就是朴实无华,但是却暗藏着非常高明的技巧,比那些老营销号,都不知道高明了多少倍,虽然干得是同样的事。   他巧妙将重点放在考虑到地主的想法上面,也就是说他们都觉得这一刀斩,对地主很不公平,所以才有了这次的会议。   很委婉地告诉大家,我们不是要针对地主,而是在为地主着想。   如果说不考虑地主,那都不用商量。   至于许遵的说法,那只是在讨论时,随口一提,他甚至将当时的原话,都给写了进去,表示他们也都不赞成这么做,包括许遵也没有多说什么。   然后就开始阐述自己的观点,节流,藏富于民,共治天下,将这三个理念与佃户一事给联系上,比如说节流和藏富于民,他也提出朝廷苛捐杂税多了一点,也不全是地主   的错。   至于共治天下,他就直接来了一招捧杀。   表示士大夫都是将天下视为己任,地方有难,许多士大夫都是挺身而出,怎么可能会危及地方安定,并且还举例说明,司马光天天看书,举例说明,是他最为擅长的。   这法对士大夫就没影响,他们只是担心有小人从中挑拨生事。   反正就是私货满满。   而他的理念,与范仲淹他们是一脉相承,而韩琦就是庆历君子之一,他当然也是赞成的。   看得很入迷,可看着看着,忽觉外面是人声鼎沸。   韩琦不免起身来到包间外,放眼望去,只见楼内已经是人满为患,不是朝廷官员,就是退休在家的士大夫们。   大家拿着小报,是口若悬河,争论不休。   这使得韩琦的思绪仿佛回到年轻时,与富弼等一众好友对时政高谈阔论,那时候是多么的美好。   这白矾楼的消费可是不便宜,朝中也没几个比他有钱,他肯定是坐最好的包间,享受最好的服务,但此时此刻,他又觉得很孤独,这小报就不能一个看。   突然一眼瞅到坐在雅座上的曾公亮等人,他屁颠屁颠地走了过去。   ……   王安石当然也是知道此事的,但他可不会来白矾楼这种奢侈的地方,他对吃穿是一丝兴趣都没有,而且,说实在的,他也消费不起,毕竟他现在还背着房贷在身,他就去到离皇城比较近的那家小酒馆,准备看一眼,然后就顺道上班去,哪知却看到了司马光的文章。   这大清早的……影响心情啊!   “不愧是司马大学士,这文章写得真是好啊!”   “真不知道为何官家要信王介甫,明明司马大学士的理念就更有道理。”   ……   王安石独自拿着报纸,坐在角落里面,用报纸遮住脸,看着司马光的文章,听着隔壁桌对司马光的吹捧,可真是倒足胃口,气得早餐都吃不下去。   这文章也算写的好?   真是不知所谓。   我呸! 第二百五十二章 大报红   躲在报纸后面的王安石,听着他们喋喋不休,吹捧司马光,又赖着不走,弄得他也不便起身,耳朵都捂不住。   这忍无可忍,那就无需再忍。   正当王安石准备将报纸一扔,与他们辩一辩时,忽听一人道:“我倒是觉得许娘子的文章写得更好。”   王安石皱了下眉头,偷偷偏过头去,露出那沾着眼屎的双目,只见一个年轻官员立身昂首,帅得是一塌湖涂。   “苏子瞻,你是还没睡醒么?”   “苏子瞻,你文采也算是不错,连这文章好坏都分辨不出吗?许家小娘子的文章,句式冗长,用词单调,真是不堪入目。”   “许家小娘子的文章怎能与司马大学士的文章相提并论。你真是胡说八道。”   ……   说话者,正是大宋第一杠精苏轼,他环目四顾,“在我看来,这文章的好坏,首先应该要看立意,而非是句式优美,若立意不好,句式写得再优美,也是吾之毒药。”   “怎么?你认为司马大学士的立意不好吗?”   “其实二者立意差不太多,但显然境界不一样,司马大学士又何止胜一筹。”   ……   面对质疑,苏轼哼了一声:“司马大学士的文章虽然写得好,但是其文章多半是希望能够息事宁人,以及吹嘘自己的理念,而非是在就事论事,可谓是挂羊头卖狗肉,观者所获,寥寥无几。”   王安石虽然平时瞅这厮也不顺眼,但此时还是默默给苏轼点了个赞。   坐在一旁的苏辙一手托着脸,双目呆滞,是生无可恋。他知道苏轼根本就不是推崇许芷倩的观点,他就是喜欢抬杠,唱反调,说一些让人讨厌的话,他也懒得劝阻,不如留点精力擦屁股。   苏轼是滔滔不绝道:“反观许娘子的文章,是句句切中要害,朝廷根据地籍册收税,但拥有地契的主户却将税赋转移给佃农,这显然就是不合理的,也会引发许多的误会,应该完善。   而许寺事所言亦不过是就事论事,朝廷完善律法,何错之有,再说主户可以将赋税算入佃租中,朝廷也没说不行,若还有人借此闹事,朝廷理应给予重罚。”   话音未落,就听得一人道:“真是一派胡言!”   苏轼回头看去,惊呼道:“王大学士?”   其余人猛然发现,原来王安石坐在这里,心里顿时忐忑不安。   王安石倏然起身,“你们之所以觉得司马君实的文章写得好,那正是因为有许芷倩的文章衬托,你为何不想想张三要将这两份小报一块发,如此简单卑劣的手段,你们怎么都看不出来,还在这里愚昧地吹嘘,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说完,就气冲冲地走了。   酒馆内是一片死寂。   苏轼紧锁眉头,过得半响,他由衷的赞道:“好辩。”   “什么好辩,我看他王介甫分明就是嫉妒。”…,   ……   然而,如苏轼一样的杠精是大有人在。   这两份小报刚刚出现时,舆论几乎是一边倒,纷纷是吹捧司马光的文章,谁看许芷倩的文章,谁就没文化,但很快,就引来异议。   这文人不杠,那还能叫文人吗?   大街小巷都是在争论,许芷倩的名声开始蹭蹭的往上涨。   一辆马车悄悄穿过闹市。   “都怪你。”   许芷倩脸红得如那正冉冉升起的朝阳,冲着张斐抱怨道:“让你别印,你偏要印,这下好了,我现在都没脸出门见人了。”   张斐被怼得是一脸懵逼,又瞅着许芷倩那血红的脸颊,纳闷道:“止倩,人家拿你   的文章跟司马大学士的文章相比,这是好事啊!”   许芷倩道:“好什么好,我的文章怎么可能能跟司马大学士的相提并论,这只会让我更加难堪,我……我真是被你给害死了。”   急得是狠狠跺脚,眼角都泛着泪光。   她也是出身书香门第,对于文章这种事也是很在乎的,她自己什么水平,她心里有数,听到外面那些吹捧她的言论,真是躁得慌。   张斐就很不理解,这流量真是杠杠滴,大网红,不,大报红,有啥不好的。   来到事务所,范理一脸崇拜地迎上前来,“在下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想不到许娘子的文采比之司马大学士,亦是不遑多让,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你才巾帼不让须眉。”   许芷倩直接怒斥一句,气冲冲地走了进去。   范理被训得是一脸懵逼。   张斐拍拍他的肩膀,“别往心里去,我与你英雄所见略同。”   就他们的文化素养,哪里分辨得出,孰好孰坏。   张斐以前看王羲之的兰亭序,很多字都不认识,这怎么去欣赏,只能是不懂装懂,在那拍案叫绝,反正大家都一样,谁也不会拆穿谁。   ……   这是一个喧闹的早晨,睡眼惺忪的早餐,愣是让一张小报变成了一场盛大的晚宴。   如梦初醒般的公子党,立刻杀向各大酒楼。   “小报呢?你们白矾楼没有小报吗?”   “有得!有得!”   樊正连忙言道:“高公子请稍等。”   说着,他转身就向身旁的酒保吩咐道:“你还愣着作甚,快去拿份小报来。”   “大公子,小的就是想跟你说这事的。”   “什么事?”   “咱们少了二十余份小报。”   “怎么会少的?”   “兴许是被顾客给顺走了。”   “……?”   樊正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来白矾楼的客人,竟然也会干这种事。   不可思议!   这一旦争论起来,那大家都得找帮手,这小报得拿走,否则的话,怎么去找人研究如何辩论。   不少小报就被顺入了皇城,这又引起一波热议。   制置二府条例司也不例外,一众官员也都在争论,直到王安石出现时,大家才安静了下来。…,   “哼!”   王安石气鼓鼓地直接去到自己的休息室。   吕惠卿也急忙跟了过去。   “恩师……”   吕惠卿话刚出口,王安石就激动道:“那司马君实真是好生卑鄙,竟然用女人的文章来衬托自己的文章。”   吕惠卿听得是一脸错愕,“恩师,此话怎讲?”   王安石道:“平时也没见谁吹嘘他司马君实的文章。”   吕惠卿忙道:“恩师说得是,司马大学士的文章,可不能与恩师的相比。”   王安石瞪他一眼:“谁与他比了,只是他写得确实不好,遮遮掩掩,藏东藏西,有话又不敢明说,写得比佛经还隐晦,此非大丈夫的文章。”   司马光的文章,他也看过不少,虽然有那么一丝丝鄙视,但他之所以这么生气,主要是因为司马光在里面夹带各种私货,大肆吹嘘藏富于民,节流等政治理念,真是太不君子了。   这不是消费人家许仲途么。   “是是是。”   吕惠卿是连连点头。   王安石突然问道:“你方才想说什么?”   吕惠卿道:“方才官家派人   传信来,让恩师待会去垂拱殿议事。”   ……   司马光本人倒是没有在乎此事,他都不知道今日发,可很快,他就不得不知道了。   此时,司马光正被文彦博、赵抃、吕公着等人的簇拥着,往垂拱殿行去。   “别说了,别说了,就当在下求求各位了。”   司马光朝着文彦博等人是连连拱手,都恨不得给他们跪下,欲哭无泪地求饶道:“我那真不过是随手一写,也只是针对此事,绝无卖弄之意,还望各位高抬贵手,莫要再提了。”   他是真不喜欢出这风头,皇帝开宴会,他都不爱参加,能推则推,浑身起鸡皮疙瘩。   其实他们都知道司马光的个性,难得出个风头,肯定是要消遣他一番。   得亏苏轼没资格参与这个会议,否则的话,那肯定热闹极了。   文彦博兀自不肯罢休,一脸严肃道:“君实啊!这好与不好,你说了可不算,世人自有公断。”   吕公着抚须笑道:“文公言之有理,如今大街小巷,可都在谈论你的文章,范公、欧阳永叔的文章,也未达到如此。”   司马光真的快要哭了,“文公,晦叔,你们就放过我,都说了一早上了,你们就不累么。”   他当时真的就是手痒,写了一篇,都没有怎么去修改,他就没有想到引发这么大热议,真是悔不当初。   “咳咳!”   忽听得两声咳嗽声,司马光偏头一看,只见王安石走了过来。   “君实啊!我这可要说你几句。”   王安石板着脸道。   司马光忐忑不安地问道:“说什么?”   今儿他非常害怕王安石。   王安石道:“你这平时也藏得太深,不显山,不露水,可随手一写,那便是千古佳作,我方才拜读了你的那篇文章,真是极为震撼,受益匪浅。”…,   只能说,在打击司马光这一块,他是专业的。   反之,亦然。   司马光真是脸都红了,别人也就罢了,你王安石说这话,特么鬼信呀,就直接对脸喷,“我呸!你王介甫少在这里含沙射影,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王安石挥起大袖抹去脸上的唾骂,委屈道:“君实,你这真是误会我了,我对天发誓,你的那篇文章比倩儿那篇可真是好太多了,令人叹为观止。佩服!佩服!”   最后两个“佩服”,他直接用爆破音,给喷了回去。   司马光一抹脸,整个人就要抓狂了。   刚刚走马上任的吕公着赶紧站出来,拦在中间,“时辰快到了,我们快些走吧。”   ……   他们刚刚到垂拱殿不久,赵顼就来了,都不等大臣行礼,便笑着向司马光道:“司马学士,朕方才拜读过你的那篇文章,写得非常好,令朕也受益匪浅啊!”   司马光还未反应过来,王安石先傻了。   司马光也是一脸错愕道:“陛下也看了那小报?”   这早上才出来的,你这就收到了。   太夸张了吧。   邸报也没有这么快啊!   赵顼点点头:“今儿一早蓝贵人出宫采办货物,听到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小报,就拿了一份给朕看,写得真是非常好,故此朕才临时决定召开这会议。”   什么?   原来这场会议的主题是小报啊!   王安石人都是懵的,这小报的威力这么大吗?   司马光真是受宠若惊,红着脸道:“陛下过奖了,那不过是臣的涂鸦之作,让陛下,以及诸位见笑了。”   赵顼   笑道:“司马学士过谦了,卿之所言,亦是朕之所想,朕委任卿修改此法,并非是要针对何人,而是希望能够避免重蹈覆辙,又引发民怨。   至于许寺事所言,朕也有所听闻,在朕看来,是无伤大雅,毕竟我大宋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虽只是一条律例,但也要考虑周详。而在讨论之时,未曾考虑太多,也是可以理解的。   朝廷当然不会那么做,地方治安,当属官府的职责,若生动乱,自然是官府管理不力,又怎能推卸给他人。”   曾公亮、文彦博、赵抃他们听罢,是长出一口气。   赵顼一表态,这事自然就平息了。   而王安石也松了一口气,赵顼这最后一句话很贼,暗藏的意思,就是如果有人借机闹事,你官府要管不了,我就拿你问责。   换而言之,就是说官府要管住这些大地主们,不能任由他们胡作非为,你要不惩治他们,朝廷就惩治你们。 第二百五十三章 回归主旋律   尘埃落地。   赵顼金口一张,佃户修法一事基本上就算是尘埃落地。   之前大家所担心的,还就是赵顼的态度。   如果只是许遵口嗨,那大多数人都不会放在心上,但是在这个时机,这话就非常敏感。   到底是不是赵顼让许遵这么说的?   这才是关键。   大家那么闹,那么叫唤,其实也就是希望引赵顼出来表个态。   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千呼万唤没有将赵顼会唤出来,一张小报,将赵顼给勾引出来。   而赵顼的态度,也很明确,朝廷是不会这么干的。   大家就都放心了。   他们哪里想得到,这里面其实藏着两个三角关系。   张斐、许遵、司马光一个三角。   张斐、许遵、赵顼又是一个三角。   司马光图的是,这条律例颁布,不会引起太多阻碍。   而赵顼图的就是这一张小报,也就是未来的舆论权。   因为赵顼也从那场官司发现,这舆论权是多么的重要。   佃户一事,所引发的民怨,其实就是舆论主导。   不错,朝廷是不干净,但地主也绝非是白莲花,但当时朝廷是处于极其不利的情况,地主明明不仁,却能占得舆论优势。   在京城,是可以通过一场官司给扭转过来。   但在地方上呢?   大臣的嘴就是皇帝的嘴,大臣的眼睛就是皇帝的眼睛。   这令赵顼感觉有种被束缚感觉。   而宋朝又没有培养东厂、西厂的土壤,因为唐末宦官之乱,使得宋朝皇帝对宦官就非常防备,以及宋朝祖宗之法,也注定宦官是很难专权的,哪怕是大太监童贯,其实也就那样,当时真正权倾朝野,玩弄权术的是宰相蔡京,这老头才是六贼之首,也从未说哪个宦官可以凌驾于宰相之上。   这导致赵顼认为自己得在民间有专门的喉舌,为自己发声,不能完全依靠大臣,当然,也没有想过去依靠宦官。   张斐提供的小报战略,是很好满足了赵顼的野心。   然而,就没有人想得到,这一套流程下来,为得竟是小报的诞生。   在会议结束之后,他们是倍感惊喜,他们认为是小报引发轰动,才引来皇帝的,才有这场会议。   这小报只是神来之笔。   关键还是司马光运筹帷幄,出奇制胜。   大臣们对着司马光又是一顿彩虹屁。   文章写得太好了。   这一篇文章,就解决大家所忧,能不好吗?   司马光这保守派的掌门人,反而因此变得更加牢固。   司马光也没有察觉到赵顼与张斐之间的默契,因为他现在也有些心虚,这里面是有猫腻的。   他很想翻过这一页,于是他回到审刑院立刻召开会议,继续商议修改佃户律例一事,并且希望速战速决。   他认为这么一闹,时机已经成熟。   此事闹得这么凶,如果今后那些大地主还以辞退佃农来威胁朝廷,那真的打他们士大夫的脸,同时证明许遵说得才是对的。…,   这都不用司马光出马,那些士大夫就会给制止住。   朝廷都已经预判到你们的动作,你们还这么干,那不是傻么。   虽然司马光想要低调,但这已经引起革新派的重视和警惕。   “恩师,此事绝非那么简单。”   吕惠卿得知皇帝的态度后,是倍感忧心,“司马学士的文章中,是处处透着私心,而如今他那篇文章,又备受推崇,可迷惑民心,必须得制   止,否则的话,对咱们新法不利啊!”   王安石点点头道:“这我也想到了,你有何对策?”   吕惠卿道:“恩师何不也写一篇文章,倡导新法理念,然后让张三帮恩师印刷。”   王安石捋了捋胡须,摇摇头:“可是不行。”   吕惠卿一愣,“为何?”   王安石道:“张三再怎么说,到底是一个商人,变法乃国之大事,又怎能控制在商人手中,文章是要写,但不能发在小报上面,而应该发在朝廷的邸报上面。”   顿了顿,他又道:“而且我听闻张三的小报,一份就卖几十文钱,邸报若也能这么受欢迎,还能为国家增加收入,一举两得。”   他这人也真是绝了,这自家的财务情况,他是理都不理,但为国家考虑的时候,那真是考虑的非常细致,这卖报赚钱这种事都想到了。   当然,这也透着他的执政理念,国家应该掌控一切,包括舆论。   吕惠卿皱眉道:“可是邸报是要通过层层检查,恐怕是来不及了。”   王安石道:“我会奏请官家,让我的文章迅速通过的。”   对于王安石他们而言,首先考虑的,肯定是政治影响,但是对于商人,首先考虑的就是利益。   这小报任地受欢迎,就不能没有,故此当天下午,各大酒楼的人就跑来找张斐,要求再多卖几份给他们,店里的都已经给顺走了,其次就打听明儿还有没有新得。   事务所。   “止倩,你让开,我这要去见客。”   “不让。”   许芷倩堵在门前:“除非你答应我,剩下两期不能再发了。”   张斐道:“那怎么能行,印了不发,那不是浪费钱么。”   许芷倩道:“这文章是我写得,我有权不发,你这是属于盗版行为,身为耳笔你不能知法犯法。”   嘿!夫妻之间,谁跟你讲法。张斐走上前,直接将许芷倩抱起,扛在肩上,这女人虽然高挑,但轻的跟只猫似得。   “呀!你干甚么,快些将我放下来。”   “放你下来?这真是老虎不发威,你把我当病猫。”   “啪!”   张斐一巴掌打在许芷倩那翘臀上面,眼中一道亮光闪过,哎幼,这手感不错哦,真是弹性十足。   许芷倩都懵了,可从来没有人这么对她过,顿时就是炸毛了,“张三,你这登徒子,我饶不了你。”   放狠话时,双手双脚,不断扑腾。…,   张斐抬脚一勾房门,将门给关上。   “你干什……唔唔唔……”   一炷香后。   许芷倩坐在张斐的大腿上,双手抵住其胸膛,两颊绯红,娇喘吁吁,“行了,咱们讲道理成么?”   张斐哼道:“谁跟你讲道理,不讲。”   “你……”   许芷倩道:“但是你这么做,真的会令我很难堪的,这名不符实,就我那两下子,凭什么上报,让那些文坛大家去评论,这只会让人笑话的。”   张斐解释道:“止倩,你别忘记,我当初为何要弄这小报,这可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我不能白白错过。   而且,你也不要太高看自己,我也从未想过将你的文章,推给富公、韩相公他们看,也影响不了什么,就是给大家添加一点娱乐。”   许芷倩道:“但是外面都在议论我的文章和司马学士的文章。”   张斐苦口婆心地忽悠道:“这只是一个巧合,两份报一块发,当然会引起议论,明儿就只发你的,不会出现这种现象。”   许芷倩兀自摇头道:“不行   ,想想都躁得慌。”   她事先只是想帮许遵,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真是太夸张了。   张斐想了想,道:“这样,就说这是我的意思,你只不过是代笔,反正大家都知道,咱们一直都是夫唱妇随,我的状纸都是你在代笔。”   “谁跟你夫唱妇随。”许芷倩啐了一声,“你就不怕丢人么?”   张斐道:“我可是写出‘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男人。”   “抄得!”   “你……”   张斐轻轻拍了拍她的翘臀,“行行行,抄得抄得,这你总能放我走了吧。”   许芷倩瞪他一眼,“好像是你不放我走。”   “啊?”   张斐愣了下,松开搂抱着她的双手,“抱歉,抱歉,情不自禁。”   许芷倩站起身来,稍稍整理了下,又叮嘱道:“你可得说清楚,我只是代笔。”   “一定说清楚。”   “还有。”   “还有什么?”   “今后可不能准再打……”   说到后面,许芷倩是脸红入血。   张斐瞧她娇艳欲滴,还真不想出门工作了,将突然将她拉过来,在她那娇艳欲滴的红唇上,狠狠亲吻了一下,“不打,只摸。”   说着,他那只大手,又轻轻捏了一下。   然后便跑出门去。   “呀!你这登徒子,作死啊!”   ……   来到大堂,张斐亲自与樊正等各大酒楼的掌柜洽谈,一一满足他们的需求,加印一些司马大学士的文章给他们补充,同时在未来两天,会提供第二期,第三期的内容给他们。   价钱还是不变。   樊正等人,对此也是相当满意。   要说订一个月,他们也不太愿意,这小报卖得好,只是刚好处在这风口浪尖上,热度一过,还能不能吸引客户,这谁知道啊!…,   曾了这一波热度,就差不多了。   他们也只是看个表面,而不知司马光的文章大卖,对于革新派可不是一个好消息,这事肯定不算完。   身为革新派的掌门人王安石,同时又是才华横溢,历史上能够跟他的文章相提并论的,也真是凤毛麟角。   司马光从这一点上,发起进攻,王安石是不可能无动于衷。   优势在我啊。   当天下午,他就写好了一篇文章,表面上是论当今时政,但其实就是对差役法和均输法的宣传。   晚上,赵顼找他议事,他就拿给赵顼看。   赵顼看得真是爱不释手,句句切中要害,分析的非常透彻,而且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一篇看下来,是何等的畅快,真是由衷赞许道:“先生之才,恐唯有管仲与韩愈合力,才能比之。”   管仲是治国天才,但文采不如你,韩愈的文章写得好,但在治国方面不如你,二者合一,方能与之抗衡。   这真是极高的评价。   王安石胜负心也是极强的,厚着脸皮问道:“比之司马君实的文章,又如何?”   在大殿上,你那么夸司马光,那……是吧,总会吃味,咱们才是知己。   赵顼一愣,道:“司马学士虽也是才华横溢,但比起先生来,还是稍逊一筹。”   合理!   王安石这才满意,于是道:“不瞒陛下,其实臣也非要与司马君实一较高下,臣写这篇文章,主要是想为臣的新法做宣传。”   赵顼一听就明白过来,他也看出司马光的文章藏有许多私货,于是道:“先生是想将这篇   文章,印到小报上面?”   王安石道:“臣是想发在邸报上面。”   赵顼一愣,问道:“为何?”   王安石道:“陛下已经决定变法,新法自然是代表朝廷,发在邸报上更为合适。”   司马光的那篇文章,代表的只是他个人,我这是代表朝廷,不一样的。   赵顼点点头道:“就依先生之言。”   王安石面色一喜,“多谢陛下。”   赵顼突然问道:“对了,今日朕找先生来,是想与先生商议权知开封府的人选。”   王安石听罢,心里又是长松一口气,税务司就没有他沟通,这令他心里总是有些不安,如今皇帝主动找他商量权知开封府的人选,这无疑证明,赵顼还是一如既往地支持他。   不过之前,他还真没有想过这事,他当时认为,赵顼是另有打算,他思考半响,“臣以为曾子固可以胜任此职。”   这时期还真就没有庸才,曾子固就是同为唐宋八大家的曾巩,曾与王安石以文相交,二人友情是非常不错。   历史上,吕公着后来就倒向司马光,但曾巩是相当支持王安石的,关键这曾巩不但才华横溢,而且能力也非常出众。   赵顼眼中一亮,是频频点头道:“曾先生虽然资历可能稍稍欠缺,但其曾多次担任司法参军,以明习律令,量刑适当而闻名,目前来说,的确是一个上佳人选。”   曾巩现在还在越州担任通判,还没有当过地方知府,按理来说,是没法直接升权知开封府,但是如今司法得到伸张,变得越发关键。   权知开封府一定非常精通律法。   而曾巩在律法方面的造诣,是远近闻名,基于这一点,赵顼觉得这个人选不错。   当然,他主要是借此安抚王安石,以此来证明,我还是支持你的。   他也怕税务司一事,会引起王安石误会。 第二百五十四章 绝代双骄   正版书铺。   此时已是二更天,但是正版书铺里面依旧是灯火通明。   侯东来入得屋来,抹了一把大汗,向坐在里面的张斐道:“三郎放心,就司马学士的文章,再加印个百来份,也不成问题。”   “那就好!”   张斐点点头,“他们的钱送来了没?”   侯东来道:“全都送来了,白矾楼和潘楼还多送了一百贯过来。”   张斐稍稍一愣,“为何多送?”   侯东来道:“他们就怕不够用,再临时送钱过来,就很麻烦,索性就先放一百贯在咱们这里,到时若需要,就直接派人过来拿小报。”   如今几百贯,那得拿牛车来运,白矾楼、潘楼可不在乎这点钱,人家要的是效率。   再也不能允许他们店里出现“没报上别家”的情况。   “不愧是白矾楼,真是财大气粗啊!”张斐笑着点点头,突然看着精神奕奕的侯东来,“老侯!昨儿你应该是一宿未眠吧?”   “好像……好像是的,就上午眯了一会儿。”   说着,侯东来又问道:“三郎问这作甚?”   张斐讪讪道:“我只是看你好像一点也不困。”   侯东来呵呵道:“我……我这一辈子就没做过这么挣钱的买卖,可兴奋着了,今儿估计也睡不着。”   说到后面,眼睛都笑没了。   何止是他,白班、洪中等工匠皆是如此,越干越来劲。   这买卖做到人家上门抢着送钱,这多有趣啊!   以前市面上也偶有小报,但跟他们这小报,是完全不能比啊!   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那些小报,都是手抄本,数量极其有限,而他们则是活字印刷术,量越大,他们就赚得越多。   恰好,需求量还真的不少,这么卖下去,那可真是发了呀!   还睡什么觉。   张斐道:“这两天你还是得注意休息,我还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侯东来忙问道:“啥任务?”   张斐道:“我打算将这正版书铺一分为二,拆成活字坊和印刷坊,一个坊就专门生产活字,而另一个坊则是专门负责印刷。”   侯东来觉得莫名其妙,问道:“这是为何?”   张斐道:“一来,咱们这里的屋子有限,且周边房价又非常昂贵,活字没有必要在这里制作。”   侯东来点点头:“那倒是得,别说贵,根本也租不到。”   张斐又继续道:“再来就是,活字也是能够赚钱的,我们可以将活字卖给别得作坊。”   侯东来听罢,哎幼一声:“三郎,这可万万不行。”   张斐笑道:“你是担心人家抢咱们的买卖?”   “可不是么。”侯东来道。   张斐道:“那你知不知道,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果东京就剩下咱们这一家印刷作坊,那咱们也就完了。”   侯东来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张斐又道:“但目前来说,咱们还是不会将活字卖出去,毕竟咱们也没赚什么钱。”   侯东来连连点头,表示赞成。   张斐道:“我交给你的任务,就是去寻找作坊。”   侯东来道:“我知道了,明儿我就房牙那边问问。”   张斐道:“那今天就早点休息。”   “哎!”   ……   等到张斐回到家里时,已经是三更天。   但无论他什么时候回来,为他开门的始终是高文茵。   “记得我说过很多回,要是我回来晚了,夫人就不用等我了。”   张斐带着一丝歉意道。   高文茵一如既往地只是腼腆一笑,又道:“水一直热着的,饭菜也热着的,三郎是要先洗澡,还是先吃点东西。”   歉意归歉意,但是高文茵的体贴,实在是令人难以抗拒,张斐想了想,“我先去洗个澡吧。”   高文茵道:“我这就去准备。”   “哦。”   张斐突然想起什么似得,“老七回来了吗?”   高文茵道:“傍晚就回来了。”   张斐点点头,又向疲惫的李四道:“李四,你去叫老七去客厅等我,然后就去找小桃吧。”   “哎!”   应了一声,李四突然问道:“三哥,俺找小桃作甚?”   高文茵也好奇地看着张斐。   张斐笑道:“当然找她做点东西给你吃,不然干嘛。”   高文茵忙道:“都有准备。”   她眼中可没有主仆之分,故此她一般都是将张斐、李四、龙五他们的饭菜都备着。   ……   泡了个澡,洗去一身汗,精神都好了不少。   来到客厅,热腾腾的饭菜已经摆在桌上,冯南希也站在厅中。   “老七!坐!”   张斐往对面一指,然后自顾坐了下来。   冯南希也没有跟张斐客气,坐在了对面。   “这事你做得不错。”   张斐赞许地点点头。   冯南希忙道:“都是李豹他们……”   “在我面前就不用说这客套话,我也不是在说客套话。”张斐打断了他的话,又问道:“你现在知不知道自己在为谁做事。”   冯南希迟疑了下,“具体我不敢瞎猜,但肯定来头不小。”   “官家!”   张斐直截了当道。   冯南希顿时傻眼了。   张斐道:“再具体一点说,就是朝廷刚刚成立的税务司。我觉得你谨小慎微的办事风格,很适合这份工作,你有没有兴趣进入税务司?”   冯南希都呆住了,“我……我能行吗?”   张斐点点头,“就看你自己愿不愿意?”   冯南希都不好意思地笑了,“这……这我当然愿意。”   与张家管家的身份一比,当然是进税务司有意思多了。   张斐又道:“同时我还想让史二郎进去。”   冯南希诧异道:“为何?”   张斐道:“因为税务司需要需要建立起非常广阔的人脉,我希望借二郎人脉,以及广交好友的性格,来扩展税务司,你们一个主内,一个主外。”   冯南希眉头紧锁:“但是二郎他极重义气,只怕他不会愿意去利用自家兄弟。”   张斐笑道:“我就是看重他重义气的优点,不会让他去出卖谁的,至于利用么,那也谈不上,我们要得只是消息,兄弟就要相互帮助,若是他兄弟有难,我们也会给予援助的。”   冯南希一听,这倒是可行,又问道:“要不要先问问嫂嫂?”   张斐道:“不用了,免得她担心。此事也不宜让太多人知晓,我连止倩都没有告诉。”   冯南希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知道王安石的新法,马上就要出来了,到时一定会形成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暴,他也得尽快布局,尽可能地多抓几张牌在手里,以求自己面对这场风暴时,不会束手无策。   ……   翌日一早。   王安石早早出门,又来到离皇城最近的小酒馆内。   “王大学士,今儿想吃点什么。”店主问道。   “两个炊饼,一碗粥。”   王安石说完,他双目四处瞄了瞄,见又是人手一张报纸,不禁小声问道:“他们在看什么?”   那店主忙道:“小报。今儿又来了新的。”   “小报?”王安石问道:“不是邸报吗?”   那店主摇摇头道:“今儿小店未有收到邸报。”   “那些人是怎么办事的。”王安石小声滴咕了一句,又道:“拿份小报给我看看。”   “哎!”   很快,一份小报就送到王安石手里。   王安石打开一看,就知道许芷倩写得,随便瞄了两眼,就知道大致是在写什么。   无非就是剖解之前那场官司,以此来论述朝廷修法。   用司法来讲解政治。   这些观点,对于王安石而言,完全没有什么吸引力。   可其他人看得确实津津有味。   又听隔壁桌议论道:“这小报上说得还真有几分道理,那些地主今日可以利用佃户,来制造民怨,以求阻止朝廷合法征税,那明儿是不是可以利用民怨来杀人放火。”   “是呀!这句话我也非常认同,朝廷修改此律,其实是尊重律法不外乎人情的原则。之前是那些大地主利用佃户,来博取朝廷的同情,这令朝廷左右为难,长此下去,朝廷反而不会再同情那些佃户。”   “还有这法不责众也说得很对,如今佃户数与日俱增,可不能让那些地主控制佃户,到时不管他们干什么,都能利用法不责众来脱罪,唯有司法可以保护佃户的权益。”   “那司马学士也真是得,就这一条律例,要修改这么久么,怎么还不颁布。”   ……   王安石偷偷鄙视了那些官员一眼,感情你们现在才明白这些道理,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当得官。   ……   “君实!”   文彦博刚刚来到皇城门前,正巧遇见司马光,于是赶紧喊了一声。   司马光停下脚步,拱手一礼,“文公早。”   文彦博走了过去道:“君实,你那律例可有修订完?”   司马光道:“差不多了。”   文彦博道:“我认为你可以再以此为题,先将修改好的律例发在小报上面。”   司马光就郁闷道:“文公,这都过去了整整一日,你能不能别再说这事了,真当我求你了。”   文彦博忙道:“我是与你说正经的,可没有揶揄你。你知不知道,今儿又出来一期小报,而且同样引起不少人关注。”   司马光是有气无力道:“这与我有何关系?”   文彦博道:“这一期小报,是借当初那场官司,从司法来讲解为何修法,我方才吃早餐时,发现许多人看完此小报,都在埋怨,为何你还未修订完此律例。   足见昨日之所以引起热议,并非完全是因为你的文章,这小报也是有功劳的。那许家小娘子的文章,说实在也就一般般,但却能引得大家关注,足见小报不一般啊!”   司马光眉头一皱,“文公的意思是?”   文彦博道:“待你修订完此律后,以此为题,再写一篇文章,阐述朝廷修法的理念,印在小报上面,多印一些,最好能够传到外地去,如此可事半功倍。”   司马光显得有些犹豫,道:“要不文公来写?”   文彦博道:“这又不是我修的,怎么能由我来写。”   司马光摆摆手道:“但我是真不想再出这风头了。算了,算了。”   在他看来,已经够了,只要那些地主不敢以佃户来要挟朝廷就行了。   文彦博怒其不争道:“你呀!”   二人一边聊着,一边入得皇城,忽见不少官员站在一面宫墙前。   文彦博道:“好像出了邸报。”   这面墙,是专门用来贴邸报的。而邸报一般都是刊登一些各地发生的灾情,官员是必须要看的。   二人走过去一看,原来不何地发生灾情,而是王安石写得文章,主要是论述那差役法,里面稍稍还涉及均输法。   王安石知道,差役法是百姓最为关注的,而均输法则是更多涉及到那些大富商,与百姓多半是存有间接关系,要拿差役法来获得民心。   但文章没有直接透露他的免役法条例,而是阐述他变法的背景,以及理论。   文彦博看罢,又见周边不少官员,执笔抄录,嘴里是连连称赞,不禁也是抚须叹道:“不得不说,这王介甫的文章,确实是在你我之上啊。”   司马光哼道:“不过是蛊惑民心之言,不值一提。”   说完就走,嘴上肯定不能服。   文彦博突然灵机一动,追了过去,呵呵道:“原来君实不敢再写文章,是怕被王介甫给比下去啊!”   司马光道:“我会怕他?”   文彦博道:“你那篇文章,昨日才出的,今儿王介甫将自己的文章登在邸报上,他这显然就是要与你比一比。可惜他没有了料到,你根本就不敢应战。”   司马光道:“谁说我不敢?”   文彦博道:“那你就再写一篇,看看谁的文章更受关注。”   “我……”   司马光心虚极了,他又不是瞎子,王安石那篇文章,写得确实比他好。   天赋这东西,就很伤人。   文彦博抚须笑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难处,放心,我是不会与别人说得,此事就当我没有提过。”   司马光可是老狐狸,凡事都沉得住气,唯独王安石例外。   输谁也不能输王安石,关键王安石今日就发文章,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   司马光脑门一热,“什么难处,我不过是不想出这风头,写就写,还怕他不成。”   文彦博赶忙道:“君实息怒,可别勉强。”   司马光哼道:“文公莫激,写篇文章而已,能有多勉强,况且,让百姓多多了解新律,也是我分内之事。”   勤能补拙,也不见得就赢不了天赋。   ……   几乎同时间,王安石也入得皇城,他是直接杀到进奏院,邸报就是进奏院负责的。   “邢主事,你不是说,今儿一早,那邸报就能发出去吗?”   他冲着一个名叫邢直的官员问道。   邢直直点头道:“昨日我们进奏院连夜将王学士的文章抄录了整整五十份,已经全部发出去了。”   王安石都无语了,激动道:“人家小报都是用印刷的,朝廷的进奏院还是用抄的?”   邢直讪讪道:“咱们进奏院的邸报,一直都是抄录的,毕竟不需要太多份,若用印刷的,首先还得凋刻凋版,要更为费事,没个好些天,是根本做不到的,抄录就快多了,今儿就能发。”   王安石听罢,也不好再说什么,他要今天发,凋版是肯定不来及,只能郁闷地离开了进奏院。   行到半道,正好遇见吕惠卿。   “恩师。”   吕惠卿见到王安石,快步行至他面前,激动道:“恩师那篇文章写得可真是太好了。”   王安石郁闷道:“是吗?”   吕惠卿一本正经道:“我对天发誓,哪怕那篇文章是司马学士写得,我也会为之拍案叫绝。”   王安石小声滴咕道:“可也没有听谁议论。”   吕惠卿哎幼一声:“如今大家都在埋头抄录恩师的文章,哪还顾得着议论,等上一两日,绝对能引发热议。”   王安石听罢,眼中一亮,暗道,是呀!司马君实文章,要不多印一点,再送到人家手上,谁会看。我的文章,虽就五十份,抄都能抄出五百份来,何必印刷。   是这么回事。   他笑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名士报   不得不承认,王安石的文章,写得确实是好。   这邸报往墙上一贴,朝中大小官员们都自主地执笔抄录。   虽然讲得是时政,但在王安石的妙笔生花之下,都写成了艺术品。   曾公亮、赵抃、陈升之,都无不禁叹,此文乃少见的佳作。   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啊!   哪怕苏辙都情不自禁地执笔抄录。   要知道苏辙对于王安石的许多政治理念,都是不认同的,他能进制置二府条例司,完全是赵顼举荐进去的。   当然,苏轼就没有抄,不过他也是仔细看完整篇文章,他的感觉就是手很痒。   今日上午,皇城内的官员,都在议论王安石的文章。   当然,也有些比较活泼的官员,比如文彦博,比如苏轼,比如吕公着,就在拼命的拱火,提醒大家,王安石是冲着司马光去的。   他们这一提醒,大家都反应过来。   是啊!   昨日司马光发了文章,今儿王安石就跟上了。   这用意太明显了。   刚好又是革新派、保守派的两大掌门人。   真是针尖对麦芒。   太有噱头!   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拱火行列中。   包括赵顼。   赵顼昨日开会夸了司马光一番,今儿不夸王安石,那怎么能行,这一碗水可得端平啊。   赵顼又召开一场会议,表示看过王安石的文章,兴奋地睡不着觉,说得太对了,朕昨夜思考一宿未眠,又趁机督促王安石,加紧推出新法,改正这些弊政。   谈得文章,指得却是新法。   这令许多保守派,很是不爽,你这是夹带私货,但这文章又写不过王安石,他们只能期待司马光再给出回应。   但司马光却表现地非常低调,还跟着夸了几句,表示国家却是存有这些问题。   散会之后,他就回审刑院开会,忙于修改律例之事。   但刘述等人,哪有心情商量这事。   “司马学士,王介甫写这篇文章,摆明就是想压你一头啊!”刘述都有些提司马光抱打不平。   司马光很是淡定道:“这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章是各有所爱,谁能压得住谁。先赶紧将此条律例修改完,官家可只给我们半年,明年就得全国执行。”   “是……是。”   刘述讪讪点头。   于是大家又认真商谈此事。   会议结束后,等到许遵、刘述他们全都离开,司马光悄悄拿出今日新鲜出炉的小报,仔细看了起来。   刚刚打开,看完第一个段落,只见一人突然急急匆匆地入得屋来,正是许遵。   “许寺事有事吗?”   说话时,司马光还有心虚。   许遵道:“我忘记了……一样东西。”   司马光点点头,稍稍将小报放下一点。   许遵来到座位上,拿起一张纸,塞入袖中,同样心虚地瞟了眼司马光,原来这张纸,正是他今日抄录的王安石的那篇文章。   他对王安石的文章,也是推崇备至,打心里喜欢。   见司马光没有在意,他便打算离开,忽然一顿,他凝目看去,那……那不是小报吗?问道:“司马学士在看甚么?”   “哦……在看倩儿的文章。”   司马光这才将小报扬起。   许遵是万分好奇,“小女的文章,哪入得了司马学士的法眼。”   他当然是看过的,虽在女子中,算是不错的,但在他们看来,确实就很一般,这真不是谦虚。   司马光呵呵道:“这上面写得是之前那场官司,而咱们如今所做之事,与那场官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看一看,说不定能够给我启发。”   “原来如此。”许遵点了点头,又想了想,真的就很普通,得不到什么启发。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藏着王安石的文章,就离开了。   等到许遵离开之后,司马光偷偷往外瞧了一眼,稍稍松得一口气,又望着手中小报,滴咕道:“难道真如文公所言,这小报能让一篇不足为奇的文章,引发大家的关注?这不大可能,这文章中定有其独到之处。”   虽然他嘴上说,文无第一,争不出胜负。但他内心是绝不想输给王安石的,关键他之前写那篇文章,不是为了显摆,就只是为了工作,他也没有想到,会引发这种热议。   但王安石马上就写一篇出来,真是欺人太甚。   可他心里也清楚,自己的文章,是不如王安石的。   他得想办法去赢。   他就在思考,为什么许芷倩的文章,能够引得大家热议。   司马光与王安石,无疑是这个时代的绝代双骄,二者性格又都非常执拗,但其中也有细微的区别。   王安石是天赋异禀,才华横溢,故而多了一份傲气,自古以来,也就他王安石敢喊出:“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豪言壮语。   他甚至连孔孟都敢指责。   要知道这可是在儒家昌盛的北宋,而非是生在那个键盘时代。   在这里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   相较而言,司马光就少了一份天赋,但却也因此多了一份勤勉和谦卑。   二人在对待此事上面的态度是完全不同的,就拿许芷倩的文章来看,在王安石看来,真是平平无奇,就只能草草看两眼,多一眼都嫌多。   但司马光却开始研究许芷倩的文章。   毕竟是写资治通鉴的男人,不光是要写那些大人物,小人物也得去琢磨琢磨。   因为许多大事,就是因小人物而起。   ……   随着第二期小报的火热延续,这第三期自然是如约而至。   潘楼!   “二位员外慢走。”   “免送!免送!”   陈懋迁向那潘楼掌柜微微拱手,然后便与马天豪出得潘楼。   “陈兄,看来这小报非一时之热啊!”   马天豪见边上的早餐摊位上,也是一人或者几人一张小报,一边看,一边吃着早餐,嘴里还含湖不清地讨论着。   陈懋迁点点头。   马天豪又道:“你可还记得,当初张三可是再三跟咱们保证,活字印刷一定卖钱。”   陈懋迁猛地一怔,低声道:“老四呀!此话你可千万别乱说,小心惹祸上身,绝无可能,绝无可能。”   马天豪讪讪点头,“我也就跟你说说。而且,我是想跟你说,这买卖或许真的能够赚钱。”   陈懋迁想了想,“但是让我将土地捐出去,我这还是有些不安。”   ……   “到底是怎么了?”   许芷倩放下车帘来,又望着对面的张斐道:“朝中是大局已定,也没有人再责怪我爹爹,为什么大家还热衷看我的文章?”   张斐笑吟吟道:“你亲我一下,我告诉你。”   “我呸!”   许芷倩直接伸脚搂了一下张斐,“你不说就算了。”   “那就算了。”   张斐耸耸肩道。   许芷倩郁闷地瞧了眼张斐,红着脸,小声道:“先……先欠着,你先说。”   张斐直摇头道:“不,你先亲。”   许芷倩道:“我要是先……你又说的不对,那岂不是白让你占便宜。”   张斐犹豫了一会儿,点头道:“行吧!我先说,说完之后再亲。我问你,你文章写得是什么?”   许芷倩道:“佃农啊!”   张斐又问道:“那你看过王大学士昨日那篇文章吗?”   许芷倩点点头。   昨夜吃晚饭时,许遵捧着那篇文章,看得连饭不爱吃了,故此她也看了看。   张斐问道:“讲述的是什么?”   许芷倩道:“时政之弊。”   张斐道:“二者相比?”   许芷倩道:“自是萤火皓月。”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道:“你可有见过人们追逐萤火?”   许芷倩道:“当然有,我自己也追逐过。”   “那你可又见过有人追逐皓月?”   “没有。”   “原因就在这里。”   张斐道:“你的文章,说得都是佃户的情况,这都是发生在我们周边之事,人人皆知,人人皆懂,人人皆可谈。王大学士的文章,谈得是天下,可又有几个人有他那样的眼界,哪怕你一字一句的去跟贩夫走卒讲解,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但你的文章,大家一提,卖炊饼的都能够侃上几句,到底是普通人多,而当大家都在说时,那些满腹经纶的大学士,就算不推崇,也得出来批评几句,这样才能彰显自己的学识。这么一来一往,大家不都在谈了吗。”   许芷倩点点头:“原来如此。”   张斐双目一闭,得瑟道:“亲吧。千万不要怜惜我。”   许芷倩一怔,蹙眉瞅他一眼,虽然模样俊秀,但她却只想一巴掌呼上去,正好马车停了下来,“你想得美!”   扔下这句话,许芷倩就动如脱兔一般,窜出马车。   “嘿!”   张斐眼一睁,立刻追了出去,“你竟然不讲信用,信不信我告你。”   “你去告呀!咱们又没有立契。你们是……”   许芷倩刚刚跑到门前,忽见门口站着两个壮士,不免一愣。   正巧这时,范理走了出来,“哎幼,三郎,许娘子,你们可算是来了。”   刚刚追过来的张斐,问道:“什么事?”   范理道:“韩相公来了。”   “韩相公?”   张斐眨了眨眼,又与许芷倩面面相觑。   自那场官司后,他与韩琦、富弼也没啥来往。   来到后堂,只见韩琦正坐在里面喝着茶,看着小报,一副优哉游哉的神态。   “小民张三,见过韩相公。”   张斐快步行去,拱手一礼。   “张三来了呀!”韩琦放下小报来,又道:“老夫今儿冒昧拜访,不会影响到你们吧?”   张斐忙道:“韩相公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小民开心都来不及。”   韩琦呵呵笑得几声,突然瞧了眼范理。   范理心领神会,赶紧告退。   等到范理走后,韩琦咳得一声道:“今日老夫前来,是有一事不明,想要向你请教一下。”   张斐问道:“不敢,不敢,韩相公有何问题,张三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韩琦道:“那司马君实的文章,为何会印在你的小报上面。”   张斐稍稍一愣,很是谨慎道:“这都是因为上回我岳父大人一事,司马大学士认为此事也与他有关,故此写文章解释此事。”   韩琦点点头:“如此说来,你做这小报,只是想为许仲途鸣不平。”   难道……张斐眨了眨眼,忙道:“那也不是,其实小民买下那正版书铺后,就一直想创造一份名士报。”   韩琦好奇道:“名士报?”   张斐点点头道:“就是专门刊登如韩相公这等大名士的文章。”   韩琦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嘴上却问道:“为何?”   张斐嘿嘿道:“赚钱。”   “赚钱?”   “对!”   张斐点点头道:“小民之前仔细研究过以前的印刷物,发现大家都是印刷如韩相公这等大学问家的诗词文章。   但是其中又有一个弊端,就是滞后性太严重,如范公他们的文章,都是议论当时的时政,可放在现在看,就好像显得有些时机不对。   这小报就能够解决问题,此时事,此时论。卖得一定比那些成本的诗词文章要好。虽然我岳父大人的这事,是阴差阳错,但也证明小民的判断”   韩琦笑着点点头:“看来你做买卖的手段,可不比你打官司的手段差啊!”   “多谢韩相公夸奖。”   张斐拱拱手道:“也希望韩相公能够多多照顾小店的买卖。”   韩琦错愕道:“怎么照顾?”   张斐道:“若是韩相公有什么好文章,可放在小店印刷,所得之利,咱们可以商量着分。”   韩琦哼了一声:“你将我韩琦看成什么人了,我韩琦写文章,是图那几文钱吗。”   “是是是。”   张斐连连点头:“小民失言,还望韩相公恕罪。”   韩琦瞧他一眼,捋了捋胡须,咳得一声,“不过倒也是巧了,近日老夫刚好写了一篇文章。”   果然如此。张斐心中一喜,立刻道:“韩相公可否将这文章放在小店印刷,小店的印刷术,可是当今最好的,是能够最快最好印刷出来,绝对跟得上时政的变化。”   韩琦瞧他一眼,笑道:“你就不怕我的文章没人看,不卖钱么?”   张斐道:“韩相公的文章若是都没有人看,那只能说我这小报,根本就办不起来,早点关门算了。”   “臭小子!”韩琦笑骂一句,“行吧,就……就交给你吧,钱就算了,赚多少你都拿着。”   “哎哟!多谢韩相公,多谢韩相公。” 第二百五十六章 唯恐天下不乱   韩琦是有备而来,马上就将文章拿给张斐。   并且在张斐的“苦苦”哀求下,韩琦盛情难却,就写下“名士报”三字赠予张斐。   既然是名士报,那这三个字自然得名士来写。   到时拓写下来,刻在凋版上。   写完之后,韩琦就走了。   这韩琦的出现,可以说是既在张斐的意料之中,但又在张斐的预计之外。   虽然张斐的文学素养是不入流的,但是人家是研究文章,他是专门研究写文章的人,他为什么执意要发许芷倩的文章。   他也不差这两期的钱,而且许遵的事,也已经得到解决。   他就是在勾引这些文坛大家,一旦杠起来了,这毛笔能不挥舞起来吗?   但他本来想勾的是王安石,却未有想到这回王安石没有上钩,却将韩琦给引来了。   这真是东边不亮,西边亮。   直到他看了一遍韩琦的文章,见是论差役法的,心里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琦显然不是被司马光给勾过来,而是被王安石给引来的。   “怎么样?”   张斐向许芷倩问道。   许芷倩道:“韩相公的文章,自然是非常了不得,但是……但是这篇文章好像与王叔父的文章遥相呼应。”   王安石那篇文章,主要是论差役法之弊,韩琦这篇也是,但二者写法是完全不同,王安石是语句精炼,句句切中要害。但韩琦的这篇文章,篇幅非常长,是讲述他在地方任职时的见闻,以此来剖解差役法弊端,同时又给出自己的一些看法。   主要就是免除一些不必要差役,减轻百姓的负担,同时必要的差役,也必须遵循轻重缓急,不能说有多少事,就马上找多少人去做,一些不是那么重要紧急的,等百姓清闲之事,再安排人。   张斐又问道:“那二者相比又如何?”   许芷倩迟疑片刻,道:“韩相公从不以文章名世。”   张斐笑道:“但是韩相公却是才智过人。”   许芷倩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与你的文章相比,如何?”   许芷倩赶忙道:“我哪能与韩相公相比。”   “这谁不知道呀!你仔细比一比。”张斐道。   “知道你还问?”许芷倩嘴里滴咕了一句,又看了看,突然道:“奇怪。这文章的写法,好像与韩相公之前的文章不太一样,倒是与我文章的写法有些像似。”   张斐笑道:“他就是将你的文章写法优化,可见韩相公已经知晓该如何在小报上面写文章。”   所见之闻,其实就是故事,更能引发百姓的共鸣。   许芷倩问道:“你的意思,韩相公的文章能胜过王叔父的文章?”   “一定。”   张斐呵呵笑道。   只能说王安石比较招人恨,谁让他这么嚣张,还偏偏才华横溢,他要能多洗个澡,弄个风度翩翩,恐怕天下男人都追杀他。   当韩琦看到王安石的文章后,哪能不知王安石按着什么心,摆明就是要压司马光一头,这小心思就来了,你这么嚣张,我还偏不让你如意。   韩琦当年片纸落去四宰相,玩得就是一个巧,虽然他年事已高,但内心还残留着青春的骚动。   尤其是遇到王安石这种令人妒忌的猛人,更是斗志盎然。   哪怕是内容,都是取了个巧,他的策略,只是根据自己的经验,优化当前的差役,但这并非治本,毕竟所能减免的也很有限,相较起来,王安石的免役法才算是治本之法,但你也不能说韩琦的没用。   优化肯定是有用的,百姓看了,肯定也高兴,毕竟是减轻赋役,而非是增加。   张斐就拿着韩琦的文章,急忙忙赶去正版书铺那边。   正好许芷倩的文章已经到头,各大酒楼也知道这事,但他们仍然派人来询问。   对于各大酒楼而言,你可以不发小报,但如果发了,就必须要有咱们的份。   韩琦的文章立刻接上。   侯东来真是开心坏了,韩琦的名声和地位,那可是不一般啊!   当他得知,要冠名“名士报”,更是兴奋不已。   韩琦与小报确实也不配。   工匠们得知,自己将要印刷韩相公的文章,那更是上头啊!   在工匠们日以继夜的努力中……   两天。   就两天。   第三日,名士报就问世了。   其实张斐也有意要借名士报,摆脱这小报的称呼。   故此名士报的排版就严谨多了,开头就是“名士报”三个大字,而且大量采用标点符号。   在印刷契约的时候,张斐已经用了标点符号,但是前三期文章并没有采用。   这小报摇身一变名士报,再加上三朝元老韩琦,这噱头真是……   各大酒楼一听这消息,强烈向张斐表示,一定要雨露均沾,不给的话,这真的会出问题的。   果不其然,名士报一出,立刻引起极高的关注度。   这中间是隔了三日,没有出小报。   大家突然感觉有些无聊,没有新东西看,这名士报一出,也属于众望所归。   纯纯受害者王安石都还被蒙在鼓里,苦苦等着他的文章发酵,结果发酵是没有等来,却等来韩琦的文章。   就还是那个小酒馆。   如今已经成为了案发现场。   这回王安石倒是认真看了看韩琦的文章,听着隔壁桌对庆历新政的惋惜,完全忽略了他。   难受!   想哭!   王安石真是备受打击。   这特么是为什么?   ……   一直在家养病的富弼,今儿也随大流,出得门来,与文彦博来到一个小茶馆吃早餐。   富公之意是在报不在早点啊!   毕竟名士报不零售的,只能看这里看。   “这韩稚圭真是一点没变啊!”   富弼放下报来,呵呵直笑。   文彦博小声道:“更绝的还在后面。”   富弼忙问道:“此话怎讲?”   文彦博道:“我听闻韩稚圭明儿就离京回大名府去了。”   韩琦不是在京任职,只是挂了个宰相头衔,而是在大名府担任安抚使,主管河北四周的军政。   本来过年后就得走,他一直拖到现在。   富弼稍稍一愣:“他这是将风头抢走,可连还手的机会,都不给王介甫。这倒是像韩稚圭手段,让你堵得慌,还要让你无可奈何。”   文彦博瞧了眼富弼,笑吟吟道:“富公不会是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吧。”   富弼神情一敛,瞪他一眼。   不会说话,你就少说一点。   当年,在拥立英宗一事上面,他刚好在家守孝,结果让韩琦一下子将他给甩到后面,一直都未缓过来。   ……   而当司马光看到韩琦这篇文章时,直呼:“我不如韩相公也。”   他也想到如何胜王安石,今儿正准备去找张斐再发一篇,结果韩琦的文章已经发了出来。   可见韩琦早就看透这一点。   但是司马光也不气馁,毕竟他又不是跟韩琦比,他是要跟王安石比,韩琦都已经开了路,这必须顺上去踹上一脚,在文章上击败王安石,还有比这更爽的事吗?   揣着文章就去找张斐。   汴京律师事务所。   “啊?”   张斐一脸错愕地看着司马光,“司马学士又要发表文章?”   司马光都有些尴尬,不悦道:“怎么?有了韩相公的文章,就嫌弃老夫的文章?”   “不敢!不敢!”   张斐赶忙解释道:“只是我没有想到,司马学士这么快又要发表文章。”   司马光咳得两声,“是这样的,新律已经修改完了,但是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我想借你这小报,先广而告之,且看看大家有何看法,若有不当之处,自当改之。”   这理由多么冠冕堂皇,你还真挑不出毛病来。   而且,这其实是最好的方式,先放风出去,看看反应。   张斐拱手道:“司马大学士深谋远虑,秉节持重,实在是令晚辈汗颜。那晚辈就将司马大学士的文章,刊登在名士报上面。”   司马光点点头:“随你。”   将文章交给张斐,便赶去上班了。   许芷倩都傻了。   韩琦走了,司马光又来了。   没完没了了呀!   一看文章,许芷倩都替王安石捏了一把冷汗,“看来他们都已经知道如何赢王叔父了。”   司马光的文章表面上提得新律,其实是在阐述司法,又拿衙前役为例,在阐述司法的重要性。   表示许多衙前役破产,是因为执法不严,官府害怕自己承担损失,故而在遇到衙前役的案子,就不经具体审判,直接要钱。   并且以史家一案为例,表示若想解决差役弊端,首先要伸张司法,让衙前役得到公正的审判,而不应以利为先。   王安石新法就是讲利,这里他又杀王安石一刀。   这些天才玩起文墨来,比键盘侠强上百倍,处处藏着杀机。   张斐乐呵呵地笑道:“斗起来了就好,斗起来了就好,这回我是铁发了,哈哈,孔圣人来了也拦不住啊。”   说着,他向外面喊道:“李四。”   李四入得屋来,“三哥,啥事。”   张斐道:“帮我约陈懋迁。”   许芷倩诧异道:“你约陈员外作甚?”   张斐呵呵道:“我要买房。”   ……   大家都在笑,唯独王安石在吃瘪。   王安石是气疯了,拍着桌子骂道:“韩琦这老狐狸,他这文章分明就是讨好取巧,减轻一点赋役,就能解决问题吗?他这纯属花言巧语,博取民心,不行,我得写篇文章回击他,拆穿他的面目。”   吕惠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王安石道:“有话你就说。”   吕惠卿道:“我听说韩相公马上回大名府了。”   王安石听罢,眼珠子都快鼓了出来,咬牙切齿,“这只老狐狸。”   吕惠卿又道:“恩师,这么下去,你是斗不过他们的,邸报拢共才发几十份,官员们分都嫌少,还只能自己去抄录,其他人根本就看不到。   可是张三那小报,一发就是数百份,恨不得是人手一张,所引发的动静,根本就无法比。恩师也可以在小报上面发表文章,让张三多印一点,咱直接卖去大名府,也不让韩琦安心。”   这厮手段也非常狠得,你韩琦想跑,你跑得了吗。   “不行。”   王安石果断拒绝。   吕惠卿都傻了,“为何不行?”   王安石道:“这比得是文章,若是我不找张三,我就赢不了,那最终这赢家是谁,是他张三,谁得张三谁赢啊。”   吕惠卿无语了。   就算都发小报,比得还是文章啊。   张三就只是个工具人啊!   但是他也清楚王安石的个性,一钻牛角尖,就很难出来,苦口婆心道:“邸报的数量有限,就是恩师的文章写得再好,也是很难赢的。”   王安石道:“可见这进奏院需要改进,人家民间作坊都用印刷,进奏院还在抄录,那些官员真是不思上进,都应该被辞退。” 第二百五十七章 混战   王安石被戏称拗相公,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的性格就是很抝。   一旦他认定的事情,别人是很难去改变的。   如果他不是这个性格,历史可能就不会有王安石变法,他就是凭借着这一股执念去变法的。   可见凡事都是有两面的。   另外,与别人的不一样,王安石的执拗和坚持,往往是有着充分的理由,使得他去坚持这么做。   他不是那种脾气又臭,又不讲道理的人。   在官司上,他曾与张斐合作密切,但在这事上面,他却选择不与张斐合作。   虽然其中也有斗气的原因,但主要还是因为他的执政理念是崇尚国家主义。   国家控制一切。   打官司最终还是官府判决,而不是耳笔。   但邸报输给小报,无论公私,这都是他无法容忍的。   他的第一想法,不是说咱也去找张斐帮忙,而是又去到进奏院。   揪着那主事邢直,就是一顿狂喷。   朝廷的邸报,被民间的小报碾压,你们玩了近一百年,可人家张斐才弄了半年,你们就溃不成军,养着你们这一群废物干什么。   “今后邸报,一律要采用印刷,而不能再用抄录。”王安石是果断地说道。   邢直被训得都已经抬不起头了,结结巴巴道:“王大学士……下官……下官……”   王安石道:“怎么?笔墨不如人家,现在连话说不利索了吗?”   邢直顶着一头大汗:“回王大学士的话,即便咱们改用印刷,也……也不是那小报的对手。”   王安石惊讶道:“为什么?”   邢直道:“不满王大学士,我们也研究过那小报,从他们的行距间隔,以及墨色、字体来看,他们用得不是传统的调版印刷,而是用得活字印刷。”   “活字印刷?”   王安石眉头一皱,“我想起这活字印刷了,不错,将这活字印刷,用于小报,的确是非常合适,那你们也用啊!”   邢直道:“下官不知王大学士是否知晓,在庆历年间,我们也曾试用过这活字印刷术,但是印刷出来的效果,是远不如凋版印刷。”   说着,他拿出一份凋版印刷出来的黄历,又拿出一份正版书铺的小报,将二者放在一起,“王大学士请看。”   王安石看罢,稍稍点头:“二者对比起来,不管是墨色均匀,还是字距,都相差甚远啊!”   邢直道:“虽然正版书铺的活字印刷比庆历时期,要改良不少,但美观上还是不如凋版印刷,朝廷的邸报,要印成这样,人家看着也会认为这是小报。   不但如此,活字印刷必须要配合大规模印刷,才能划算,否则的话,要比这凋版印刷更是耗时耗力,朝廷的邸报也不是天天发,再说一些有名的文章,书籍,我也都存有凋版,下官去问过,朝廷的凋版都已经达到十万版。”   王安石听后,又面露犹豫之色。   这么说起来,倒也不能怪进奏院不思上进,人家也尝试过这活字印刷术,但没这需求。   成文的书籍、文章,凋版要更美观、也更划算。如邸报这种临时性的,朝廷也就偶尔发发,而且只是发给官员看的,活字印刷术并不能减少成本。   如果能够达到上千份,那就非常划算,但朝廷印那么多份邸报干嘛。   邢直又道:“哪怕咱们用这活字印刷术,也是比不上那些小报的。”   王安石问道:“此话怎讲?”   邢直道:“咱们是进奏院,每个字都得仔细斟酌,不像那小报,可以专门写一些句子去博人眼球,而且咱们的邸报还得交到上面去,经过重重检查,才能够决定发与不发。”   王安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向邢直道:“看来你下了功夫去研究,但不管怎样,朝廷也不应该输给民间,也许今后邸报就要发到民间,你们也得下功夫研究这活字印刷术。”   邢直眉角跳了跳,眼中闪烁着喜色,嘴上却道:“那……那得朝廷先拨钱给咱们。”   王安石道:“这我会上奏官家的。”   邢直赶忙道:“王大学士请放心,用不了多久,咱们进奏院就能够超过那正版书铺。”   他说这话还是很有底气的,因为宋朝本身就非常注重这科学研究,四大发明基本上都是在宋朝发扬光大的。   朝廷也是有着充沛的人才储备,不管是理论,还是动手。   因为这时期的大臣,个个都是全能性选手,毕竟在这商业环境下,技术是得到推崇的。   活字印刷术未有取代凋版,也不是宋朝廷不愿意弄,以前就尝试过,只是技术未得到突破,同时需求也是有限的。   再来就是经费。   只要经费到位,什么都好说。   出得进奏院,王安石是愁眉难展,心想,我是可以去找张三帮忙,但就算赢了文章又如何,到时我新法颁布后,他们如果借用小报来攻击我的新法,那对我的新法是非常不利。我得想办法禁止这小报,然后再控制邸报,然后再请张三帮忙,用邸报去宣传我的新法,如此方可事半功倍。   ……   汴京律师事务所。   “卖报这么赚钱吗?”   陈懋迁惊讶地看着张斐。   这才过了几天,这厮就要买房了,而且是要一口气买两套,这是发大财了呀。   张斐笑道:“一般一般,但这是稳定的收入,我也可以贷款买房。怎么样,现在我住得那套宅子和我岳父大人住得,员外能不能帮我拿下。”   陈懋迁沉吟少许,“目前房主并没有买房的想法,你要买得话,可能要花更多的钱。”   张斐点点头道:“你先去帮我谈谈,同时也帮我留意一下,附近那些要卖的宅院,我也不是非得买那两套。”   陈懋迁点点头道:“行,我帮你去问问。”   顿了顿,他又道:“对了,关于上回你提到的那活字作坊,我倒是有些兴趣。”   张斐笑道:“员外不知道吗?那马小义、曹衙内已经捐出不少土地来,要成立慈善机构,而到时我会慈善机构所余钱粮,投入到活字作坊,故此暂时并不缺钱。”   陈懋迁诧异道:“小义?衙内?”   张斐问道:“员外不知吗?”   陈懋迁摇摇头,心里愤怒至极,好你个老四,竟然瞒着我偷偷干,要想独吞这份利益,我也是有儿子,而且还比你多。又问道:“他们捐了多少土地?”   张斐道:“二十顷。”   陈懋迁不禁吸得一口冷气,又面泛犹豫之色,这捐得忒也多了,要是赔了进去……   正当这时,李四入得屋来,“三哥,苏先生来了。”   张斐稍稍一愣,心想,他也按捺不住了吗?赶忙道:“快快有请。”   陈懋迁听罢,正好他也要仔细想想这慈善机构的事,于是就告辞了。   “苏先生,别来无恙。”   张斐拱手一礼。   苏轼稍稍拱手,道:“我今儿来,是想问问你,我的诗词集何时能够出版?”   果然是为这事而来。张斐道:“应该快了。”   其实都还没有准备。   苏轼稍显不满道:“记得我可是第一个来找你的,可你这小报出了很多期,我的诗词集怎迟迟未有出版?”   张斐赶忙解释道:“小报那是事出突然,苏先生应该清楚原因,苏先生诗词集都是采用凋版,要更美观一些,制作要更精良,还等再过些时日。”   苏轼点点头,又问道:“你那名士报,是否只有名士才能在上面发表文章?”   张斐点点头:“是的。”   说着,心里也有些担忧,是呀!苏轼还算是名士,这可怎么办?   苏轼眨了眨眼,道:“我觉得你这名士报的主意可不太好。”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苏轼道:“你是商人,卖报是为赚钱,我没有说错吧。”   张斐点点头道:“这自然是的。”   苏轼又道:“我仔细观察过,其实就属第一天引发的关注最多。而其中许小娘子的文章,是功不可没啊。”   真不愧是苏东坡,比之我张东坡,也是不遑多让啊。张斐故作好奇道:“是吗?”   “不信,你可去问问看。”   “这是为什么呢?”张斐不解道。   苏轼道:“很简单,要引发关注,必须得有比较,有争议,将许娘子的文章和司马学士文章放在一起,这自然就会引起争论。   而你这名士报,就犯了这个错误,刊登的是韩相公的文章,权威过重,缺乏争议,是难以大卖。”   “苏先生言之有理。”张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向苏轼拱手道:“还望苏先生指点一二。”   苏轼道:“你可以再办一报,专门刊登年轻学者的文章,当二者观点有所冲突时,必然会引起争论,如此你的小报才能够大卖。”   张斐皱眉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年轻学者,谁敢质疑韩相公的文章,谁又敢质疑司马学士文章?”   苏轼郁闷地瞧了眼张斐,道:“韩相公年轻时,在谏院,是一纸落去四宰相,韩相公敢做,我们若不敢做,岂不是一代不如一代,我苏轼就敢。”   张斐望着苏轼笑道:“苏先生是想刊登自己的文章在小报上面吧。”   苏轼呵呵一笑:“一举两得。”   韩琦、司马光、王安石斗得是不亦说乎,苏轼这杠精,在旁看得是手痒难耐,偏偏张斐又弄个名士报出来。   苏轼现在就还是公司小弟,只是烟花之地有点名气,这名士是真谈不上,但苏轼何许人也,这点困难,岂能难得住他。   不得不说,苏轼这主意简直棒极了,而且他分析非常透彻,权威就没意思了,若能弄个青年报,这噱头真是……   太猛猛了。   其实张斐之前也是这么打算的,他本来是想营造出双子星之争,结果那王安石死活不上当,令他很是郁闷。   光一方唱,确实是唱不火的。   张斐问道:“苏先生可有文章?”   “有!”   苏轼从袖中掏出一份文章来,递给张斐。   张斐接过来一看,内心一阵哀叹,生在这个时代,我也就只能做一个文章搬运工啊!   苏轼这篇文章,论得也是差役法,但是他却将主要论点放在三冗上面,他将百姓税赋繁重,归咎于三冗之祸。   这明里暗里,对韩琦的文章进行一番无情地批判,这祸源在于三冗,你却撇开三冗谈减免赋役,这不是耍流氓吗?   你怎么减免得了。   纯属空谈。   要减轻百姓负担,首先朝廷得节省开支,得解决三冗之祸,这才是治本之法。   不得不承认,苏轼这篇文章是一针见血,直接就说到根上,但他又跟王安石的想法不一样。   他还是走节流路线。   可怎么解决三冗之祸,他又没有提出建设性的意见。   可见他就是想杠一杠韩琦,没别的意思。   这也是他们跟王安石最大的区别,王安石是真的拿出解决之法,而且是系统性的,而他们只是就事论事,小打小闹。   张斐点点头道:“行,我会尽快帮苏先生安排的。” 第二百五十八章 扼杀于摇篮   对于苏轼的建议,张斐只是被动接受的,正如他之前的行为一样,统统都是被动而为。   他从未主动去追求小报,虽然他为此做足了准备。   此事最初是源于一场泄密,而张斐最初是选择去开封府告状,结果开封府不愿受理,他是在无奈之下,才决定一报还一报的。   而在许遵的事得到解决后,张斐就变得非常低调,都是司马光、韩琦、苏轼主动来找他的,而不是他去主动追求。   但这一切都是他暗中谋划的。   这就是一个阴谋。   而张斐之所以表现得非常低调,就是因为他知道,在封建时代,这舆论是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   故此他事先就拉着神宗一块玩,神宗要不玩的话,他也不敢玩。   但是,在这个时代,许多人具有超越时代的目光。   王安石就是其中之一。   正版书铺。   “怎么回事?”   张斐望着七八个开封府衙差,一脸疑惑地问道。   为首一名衙差道:“我们是奉命而来,你们作坊暂时要停止一切印刷行为,也不准出售任何小报。”   张斐问道:“不知我们这犯了什么法?”   那衙差道:“这我们不清楚,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张斐点点头,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王安石没有找他。   侯东来彻底抑郁了,眼看就要发大财了,结果这一泼水泼下来……   他赶紧将张斐拉到一边来,“三郎,这可咋办?”   张斐道:“尽力配合官府,还能怎么办。”   侯东来急急道:“咱们可得想好后路,如果官府不准咱们印,那可怎么办?”   “到时再说呗。”张斐耸耸肩,“现在这些官差都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又能怎么办。”   侯东来与一干工匠,只能用好事多磨来安慰自己。   而对于张斐而言,这并不意外。   刚刚回到家,许芷倩便迎了过来。   “听说开封府派人封了正版书铺?”   “嗯。”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问道:“是何人下得令?”   张斐摇摇头道:“目前还不清楚。”其实他心里知道,肯定是王安石。   能命令开封府的人,只能那些参知政事,而在参知政事中,目前是分成两派,司马光这派是肯定不可能。   哪怕司马光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也会先跟张斐沟通的,不会说直接下令。   肯定就是王安石。   许芷倩轻叹道:“就说此事没这么容易,到底还是被封了。”   张斐笑道:“我可从未说这很容易,但是……”   许芷倩问道:“但是什么?”   张斐高深一笑:“现在就很容易了。”   ……   他猜想的没有错,正是王安石下令封他的正版书铺,但王安石并非是在针对张斐,他只是针对这小报。   从这小报发行的情况来看,他都已经预想到,等到他新法颁布时,这小报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   因为他知道,有能力发行小报的人,就是他要针对的人。   到时舆论权,还是会被他们掌控,那就会非常麻烦。   而王安石行事,又是雷厉风行,说干就干,不会拖泥带水,这是他与司马光最大的不同。   可这个动作,也立刻引起朝中言官、谏官地弹劾。   就连文彦博、赵抃、吕公着等人,都觉得十分震惊。   他们都还沉浸在文章的比拼中,刚好目前王安石处于下风。   你这太输不起了,文章比不过,就将人家店给封了。   这叫什么事?   反对声顿时就如惊涛骇浪一般,呼啸而来。   整个皇城都炸锅了。   哪怕是革新派,都对王安石的这种行为,感到非常不理解。   没有必要这么做。   太丢人了!   赵顼都不得不出来,平息风波。   垂拱店。   “王介甫,你凭什么将正版书铺给封了,正版书铺的行为,并不违法。”   司马光恼羞成怒地指责王安石。   赵顼也好奇地看着王安石,他原本都还想借小报帮王安石一把,结果王安石一巴掌呼了过来,赵顼都有些晕。   王安石道:“我没有下令查封正版书铺,我只是让他们先别印刷小报?”   文彦博道:“这有何区别?”   王安石面色凝重道:“诸位可不要忘记,此次风波,就是源于小报,若不是小报将审刑院的机密泄露出去,又岂会有那场危机。   而朝廷不但没有严查此事,避免此类情况再度发生,反而是乐此不疲地去推崇小报,这不是助长那种歪风邪气吗?”   司马光闻言,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范纯仁突然站出来道:“泄露朝廷机密,固然要查,但与小报无关。”   王安石道:“但没有小报,是不会引起这么大的风波,朝廷可及早控制,避免事态进一步恶化。   诸位应该都知道,邸报是如何发布的,要斟字酌句,又经枢密、中书门下的重重检查,确定无误后,才能对外发布。   究竟为何如此,各位心里应该都清楚。   而许寺事一事,恰好说明这一点,如今大家都清楚,许寺事不过是讨论中,随口一提,但经小报一渲染,立刻这么大危机。”   范纯仁道:“可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是防不住的。”   “我不是防民之口,我是要确保国家安定。”   王安石道:“我来告诉各位,若不严控小报,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国家印刷邸报,那是政务所需,而民间印刷小报,目的是为赚钱,如何能够挣到钱,就要其内容吸引眼球。   为此,商人必然会夸大事实,危言耸听,也许前线一场小败,到小报上面,就会变成,敌军已经兵临汴梁,如此才吸引人来购买小报,到时必然会引发恐慌,朝廷百口莫辩,如何是好?”   这番话说出来,司马光、文彦博等人皆是沉思不语。   他们也渐渐醒悟过来,这确实好像有些玩过头了。   王安石又继续道:“我这不是说正版书铺有罪,我也并没有说要查封正版书铺,我只是让正版书铺先停止印发,等朝廷商量出结果再说。而且,我也非如外界所言,怕输了文章,如果真要比的,我们都用邸报发布,只要不会危及到国家安定,发多少都行,怎么比都行。”   陈升之立刻站出来道:“陛下,王学士言之有理,舆论方面还是要加以管控,虽说目前正版书铺所刊登的文章,还算是有可取之处,但就怕有奸人借小报,扰乱国家安定。”   赵顼稍稍点了下头。   司马光却道:“话虽如此,但是范司谏说得也有道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如果朝廷突然下令,禁止小报,读书人不理解,这可能会引发更大危机,还是要慎重处理。”   赵顼问道:“卿有何看法?”   司马光道:“我认为不应该一刀切,可以禁止小报刊登任何有关时政的消息,但坊间之事,还是应该允许他们刊登在小报上,供人娱乐。”   王安石犹豫了一会儿,道:“这么做也不是不行,但必须要经朝廷审查,才能开办小报,否则的话,到时就是发布虚假消息,引发混乱,朝廷想就是惩罚了那些人,也无济于事,毕竟后果已经酿成。”   司马光点了点头。   赵顼非常爽快道:“此事就交由二位去处理吧。”   他也心虚,毕竟他也是幕后元凶之一,在这事上面,他不能有任何态度,他的这些臣子都太精明了,一丝疏忽,都有可能被他们发现。   会议结束之后,司马光一把拉住王安石,低声道:“你这是害怕小报对你的新法不利。”   虽然在殿上,他没有反对,但他也一定要点破王安石的小心思,免得王安石认为自己被忽悠了。   王安石笑道:“光应付你,我就已经很头疼了,哪里还腾的出手,去对付那小报。若君实愿意支持我,那仍由他发,我也不怕。”   司马光哼道:“就你这性格,好事也会让你弄成坏事,我才不支持你。”   王安石呵呵道:“你性格稳重,就一条律例,你愣是拖到现在,还未发布,我要是能活三百岁,那我一定效彷你。”   司马光道:“治国哪有追求快慢一说。”   王安石道:“病人死了,你就是研制再好的良药,也无济于事。治不好病人,就是庸医啊。呵呵……告辞。”   说完,就熘了。   司马光一脸不屑地滴咕道:“那也比治死病人要强。”   ……   王安石出得皇宫,便去找到张斐,告诉张斐,是他下得令,同时让张斐先停止印发小报,必须要申请之后,才能够继续印发小报。   “你不会怪我吧?”   王安石瞅着张斐,问道。   张斐一脸委屈道:“不会。”   王安石呵呵道:“你怪我也无妨,到时你就知道,我这是为你好。”   张斐立刻道:“说到为我好,那我得斗胆问一句,好在哪里?”   王安石道:“如果朝廷不加以控制,而小报又盛行于你的正版书铺,一旦小报出问题,不管是不是你发的,你都会被牵连进去,如果事情非常严重,你可能还得负刑事责任。”   张斐道:“是不是真的,王大学士不会是在吓唬我的吧?我可是张大耳笔。”   王安石哼道:“还用得着我来吓唬你吗?你岳父不就是这小报的受害者吗?你当时以毒攻毒,我也是支持的,但真正要避免这事,还是要进行管控,这毒药用多了,可是会反噬自身的。”   张斐点点头道:“行,今后我就发点寡妇间的趣闻。”   “啧!”王安石皱眉看着这小子。   “哦不。”   张斐咳得一声:“不是寡妇,是歌妓,这总行吧。”   王安石点点头,“发点无伤大雅的消息,我自不会管你,交税就行。”   张斐道:“就怕交不了太多,辜负了王大学士的期望。”   王安石呵呵一笑:“积少成多吗。”   王安石走后,赵顼立刻就派人来悄悄约见张斐。   将之前那番廷议,告知张斐。   张斐听得是连连点头:“真不愧是王大学士,竟然将司马大学士他们都说服了。”   这话绝对是发自肺腑,因为他知道,王安石不是在危言耸听,只不过他没有料到,王安石竟然预见到这一步。   赵顼笑道:“你这舆论操纵的伎俩,玩得是花哨,但终究还是瞒不过朕的大臣啊!呵呵……”   之前张斐吹过牛皮的,赵顼当时就不信,如今证明自己是对的,故此赶紧叫张斐来,揶揄他几句。   张斐微微一怔,笑道:“陛下,我可还未输啊。”   赵顼惊讶道:“连司马君实都支持,你是不可能赢得了。”   张斐笑道:“陛下还别不信,王大学士的想法是对的,这确实是要防着,但是他的做法是大错特错,他根本就不会玩这舆论,七日之内,王大学士必定因此事焦头烂额。”   赵顼立刻问道:“你想干什么?”   张斐举起双手:“我什么都不干,就在家休息。”   赵顼摇头道:“朕不信。”   张斐呵呵道:“那不妨赌点什么。”   赵顼也是二十出头,血气方刚,马上回应道:“随便你,你说赌什么?”   张斐想了想,“陛下这么缺钱,就别赌钱了。”   看不起谁呢。赵顼恼怒道:“朕就是再缺钱,也比你有钱。”   张斐五指一张:“五千贯。刚好我想买间宅子。”   赵顼哼道:“你这宅子只怕是买不成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一向好剑走偏锋的张斐,这回是出奇的乖。   以往要出什么事,他直接就去开封府敲鼓,在开封府待得时间,比在自家待的时间还要久。   但是这回可不一样,从头至尾,他未有对朝廷的禁令提出一句抗辩。   反正朝廷是怎么禁的,他就是怎么做的,而且非常自觉。   锅炉前。   但见一份份刚刚出炉的名士报,被扔进熊熊烈火中,瞬间化为乌有,一旁的工匠们,是目含热泪,这可都是他们辛辛苦苦印刷出来的。   结果……   司马光今日也来到了这里。   因为这一批名士报,就是他写得那篇文章,表面上是宣传新律例,但实际上又阐述着,用司法来解决衙前役问题的主张。   看到自己的文章,被扔入烈火中,司马光不免也是暗自一叹,突然偏头看向身旁的张斐,问道:“这不像你的作风啊!”   张斐疑惑地看着司马光。   司马光笑道:“以往你要遇到不平之事,你可不会将委屈往肚子里面咽,一定会跑去开封府告状,怎么这回却任地老实?”   张斐嘿嘿一笑,低声道:“不满司马大学士,其实这事我也很心虚的,毕竟我确实是为求财,这并不光明正大,哪还敢去开封府告状,这得赶紧毁灭证据。只要人在这里,还怕赚不到钱么。”   司马光愣了下,旋即赞许道:“你小子看似莽撞,但其实比谁小心谨慎啊。”   他跟张斐做过对手,又合作过,心里清楚张斐能活到现在,可不是一味的靠莽,他再莽之前,会先做好万全准备,或找他帮忙,或找王安石帮忙,解决性命之忧,才会去告状的。   “这小心驶得万年船吗。”   张斐又问道:“小民斗胆问一句,为何司马学士这回会支持王大学士?”   “我可不是支持他,我也并非是如他一样,否定这小报。只不过……”   司马光叹了口气,“只不过王介甫所言,确实也有他的道理,小报若是控制不当,可能会造成极大的危害,虽然此番泄密,咳咳……但是日后万一真有人泄密,那可如何是好?这是我欠缺考虑,故此我才建议,先不允许妄议时政,只能发布一些坊间趣闻,供人娱乐,等到朝廷推出管制之法,然后有序的逐步放开。”   张斐心虚,他司马光也心虚啊!   此事就是他跟张斐密谋出来的,但王安石一席话,就如醍醐灌顶,令他清醒过来,这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虽然这小报帮助他,解决了新律问题,但是他突然想到,目前朝廷并没有针对小报的管制之法,这万一被小人利用,弄巧成拙,这真的会出问题。   他认为自己,想得有些太过简单。   他还是希望,能先制定出周详的制度,法规,再逐步放开。   此情此景,严格说起来,是两个凶手在光明正大地毁灭证据。   这小报烧完之后,张斐又让那些工匠,将烧好的热水,拿去泡个澡,回家好好休息几日,等过几日,咱们开始印刷书籍,印刷契约。   他自己也回去睡大觉了。   原本想好好睡一个大懒觉的张斐,结果还未到日上三竿时,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过来。   “谁呀?”   张斐眼也不睁的都囔一句。   “张三,是我。”   门外响起许芷倩的声音。   吱呀一声。   张斐光着膀子打开门来,揉着眼道:“止倩,什么事?”   “呀!”   许芷倩赶紧将脸偏到一边,“你怎么不穿衣服?”   “哦。”   张斐挠挠头,又回去裹上一件外衣,再来到门口,用手遮住那刺眼的阳光,问道:“什么事?”   “你看!”   许芷倩将一张纸递过去。   张斐接过来,揉了揉眼,又看了看,惊呼道:“什么?小报?”   许芷倩点点头道:“今儿一早,这小报就出现坊间。”   张斐眨了眨眼,又抬头看向许芷倩,“这事可跟我没有关系。”   心里却想,他们的速度忒也快了。   许芷倩忙道:“我也没说这跟你有关系,但是……就怕人会栽赃嫁祸,诬陷这是你干得。”   说到后面,她是充满着担忧。   张斐挠着头,傻乎乎地问道:“那咋办?”   许芷倩道:“我怎么知道。”   张斐眨了眨眼,“我先去洗把脸,哎呀,想睡个大懒觉都不成。”   等到他洗完脸后,许遵都来了,那眼神仿佛在问,这是不是你干得?   因为许遵知道之前那份无名小报就是张斐干得。   看到这份小报,他第一反应也是张斐。   张斐赶忙解释道:“真不是我干得,我什么都不知道。”   许遵问道:“那你说会是谁干的?”   张斐摇摇头道:“这我也说不准。”   ……   原本大家都认为,此事到此,就应该是告一段落。   但谁也没有想到,仅仅过去一日,这坊间突然又出现一批小报。   而这篇小报的内容就十分劲爆,目标直指王安石。   不准人们议论时政?   你王安石想干什么?   你无非就是想为自己的新法铺平道路,到时你新法有问题,谁也不能议论。   这可是将王安石气得半死,而王安石第一个想到的人,也是张斐。   他也熟悉张斐,这小子的路数是一套一套的。   不仅仅是他,就连司马光,也有些怀疑,因为之前张斐认怂认得太干脆了。   二人是不约而同地跑来找张斐。   正版书铺。   “二位大学士,你们摸一摸,这火炉全都是冰凉的,我昨儿就让那些工匠放假回去休息,这真不是我干得,我一个耳笔,犯得着在这事上面,去与朝廷较劲么。如果我真要较劲,我就去打官司了,我不一定会输的。”   张斐是一脸委屈地向王安石和司马光解释道。   司马光点点头道:“我相信此事与张三无关,他不会这么不知轻重的。”   其实王安石也不太相信是张斐干得,问道:“那到底是谁干得?”   司马光道:“让开封府去查吧。”   正当这时,吕惠卿突然快步走了进来,在王安石耳边小声滴咕几句。   王安石诧异道:“是他。”   司马光问道:“是谁?”   王安石道:“苏子瞻。”   “啊?”   司马光大惊失色。   张斐也是一脸惊愕,忙道:“这不大可能吧。”   半个时辰后,审刑院。   苏轼看着小报上面的内容,又瞧了眼上面坐着的王安石和司马光,“这上面写得的确是我昨夜在潘楼说得,但这小报可与我无关。”   王安石顿时怒气上涌。   你什么级别,敢这么议论我。   司马光见罢,先开口道:“苏子瞻,你是喝酒喝多了吧?”   苏轼道:“我当时没有喝酒,我也不认为我有说错,朝廷怎能不准人们议论时政,这简直就是荒谬。”   王安石大怒,“我何时说不准人们议论时政,我只是说不准这小报妄议时政,如果有人借小报,歪曲事实,故弄玄虚,这会给朝廷造成多大的麻烦,就如同现在这样。”   苏轼道:“我当然知道,我也听说了王学士的那番言论,但是王大学士这么做,那无异于逼着小报歪曲事实,变本加厉。”   王安石问道:“你倒是说清楚。”   苏轼据理以争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治理之法,人人皆知,应以疏通为主,而非是建筑更高的堤坝,那只是自取灭亡。   如果朝廷给予小报合法,商人自会忌惮,不敢妄言,以免丢了生计。但如果朝廷将议论时政的小报定义为违法,那么偷印小报之人,将无所顾忌,为求钱财,可肆意歪曲事实,只会让情况变本加厉。”   他可是性情中人,对这条禁令是非常不满,凭什么不准别人在小报上议论时政,是见不得光吗?昨日在酒楼疯狂对王安石输出。   可他也没有想到,会有人记录下他的言论,然后以小报发出去。   司马光沉眉思索起来。   王安石哼道:“你这话听似有理,但纯属是狡辩。若朝廷严法惩治,我就不信那些人敢为一张小报,会连性命都不顾。”   苏轼扬起手中的小报,“可事实已经说明。”   王安石道:“这份小报,可不是为求财,而是为了针对我王安石。”   正当这时,一个官吏走了进来,“启禀司马大学士,苏检详求见。”   救兵到了呀!司马光道:“让他进来吧。”   过得片刻,就见苏辙走了进来,“下官见过司马大学士、王大学士。”   司马光问道:“苏子由,你为救你兄长而来吧?”   苏轼一听,向苏辙不满道:“为兄又没违法,要你救甚。”   苏辙权当没有听见,向王安石、司马光道:“虽然我兄长言语有所不当,但若以此治我兄长的罪,这着实不公。   二位大学士年轻之时,也曾议论过时政,也曾指责过宰相,如今二位大学士当上了宰相,就不准别人议论,此非君子所为。”   司马光偷偷瞄了一眼王安石。   王安石紧锁眉头,过得一会儿,他才道:“我也未说要治他的罪,待我查明此事后,再作定夺。”   苏轼对此兀自不满,正欲再说,司马光突然道:“你们先下去吧。”   “下官告退。”   苏辙赶紧拉着苏轼离开了。   待他们兄弟离开之后,司马光便道:“其实他们兄弟,说得也有道理啊!”   王安石怒不可遏道:“什么道理,他们这分明就是冲着我王安石来的。”   这片小报,看似在议论朝廷禁令,但其实是在诬蔑他的新法,这才令他任地愤怒。   司马光道:“或许是有小人从中作祟,但是苏子瞻的为人,我非常了解,我可为其担保,他绝对是针对事,而非是人。而且,我相信如他一般想得,是大有人在,此事可能要从长计议啊。” 第二百六十章 政治危机   皇宫。   玉涧阁。   赵顼走在假山林立,溪水涓涓的小道上,但脸上完全没有度假时的轻松惬意,反而是眉头紧锁,小声念道:“知制诰宋敏求、李大临,谏官胡宗愈,御史杨绘?”   说到这里,他偏头看向身旁的护卫,“你确定是他们几人所为?”   那护卫言道:“卑职绝无虚言,昨夜他们也恰好在潘楼,定是听见了那苏子瞻所言,而在天明之前,他们又派家仆暗中将这手抄小报,偷偷放在各大酒楼门前。”   因为赵顼与张斐有赌约的,他是特意派人去秘密监视这事,哪知道第二天这小报就出现了。   这着实令赵顼大吃一惊。   “他们几人为何要这么做?”   赵顼显得很是困惑。   胡宗愈确实弹劾过王安石,但宋敏求、李大临在朝中都是属于温和派的,且醉心于学问,不是那种斗争派。尤其是那宋敏求,可以说是当代史学家,尤其对唐史研究的非常深,而赵顼又非常崇拜唐太宗,经常跟他聊唐史,知道他的为人。   真的是个学问人,家藏万卷书,其中包括许多孤本,如王安石、司马光、苏轼,都跑去他家借书看。   他们不太可能会干这种勾心斗角之事。   一旁的内侍官突然道:“素问宋制诰酷爱文章,他们会不会是反对禁止名士报。”   赵顼瞧那内侍一眼,点点头:“定是如此。定是如此。”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要是连他们都反对的话,先生只怕是难以应付。”   正当这时,蓝元震突然来到这里,“陛下,大事不好了。”   赵顼问道:“什么事?”   蓝元震道:“今早的小报变得越来越多,坊间已经流传数百份之多。”   赵顼惊讶道:“可有查明,是何人所为?”   蓝元震道:“这都不用去查,就是那些书生士子,自发抄录那份小报,又分发给别人看,故而变得是越来越多。”   说着,他又道:“陛下,这么下去,可能会对王学士的新法,产生影响。”   他一直都是支持新法的,不是他认同新法的理念,只是他不喜欢保守派的人,因为这些人对宦官是看得很紧。   他与王安石是有共同的敌人。   赵顼道:“朕相信先生会有办法解决的。”   这事他还真不是相信王安石,他是相信张斐,张斐早有预计,自有解决之法,犯不着他来操心。   ……   原来这都是因为王安石下令开封府,调查此事,这直接导致汴京的读书人,为保发这小报的人,就自发地抄录这小报。   有本事你王安石就将我们都给抓了。   这令王安石真是始料未及。   之前他认为,这定是有人幕后操纵,是来对付他的。   但如今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事实也是如此。   这事还真没有人在后面操纵,全都是自发行为。   这宋朝的读书人,平时就爱议论时政,批评宰相,批评皇帝。王安石、韩琦他们年轻时,也是天天评这评那,因为宋朝风气开放。   这个禁止议论时政,甭管是不是在小报上面,读书人听到这一句话就感到非常反胃,甚至以前崇拜王安石的读书人,现在都觉得王安石是个伪君子。   你之前写各种文章,议论时政,得到包拯、欧阳修、文彦博等宰相的欣赏,现在你当了宰相,就不准我们发表文章。   因为《名士报》到底就只是刊登过一篇文章,还是韩琦写的,而且也是传统文章,没什么毛病,读书人议论时政,都是写这种文章。   你这禁得就没有道理。   哪怕一些不问世事,醉心于学问的士大夫,也对此也是极为反感,他们也抄王安石的文章,也彻夜通读,也会拿给别人去看,那这算不算小报呢?   而朝中许多既得利益者,他们考虑的则是权力问题,你王安石今天可以禁止我们发表文章,明天就可能会禁止我们说话。   至于一直就反王安石的官员们,就更不用说了,一看王安石自己送上门来了,赶紧扇风点火,弄点孜然,大家烤起来呗。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顿时令王安石陷入极大的政治危机。   王安石也真是被闹得焦头烂额。   心里是万般委屈。   以前小报可有可无,难得一见,你们也都不在意,如今连一个月都没有,就好像没了小报,你们就都活不了了。   好像我干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恩师,这么下去可是不行,必须得赶紧做出抉择,否则的话,新法都会受到影响。”   吕惠卿现在都急了。   因为他本来是想,咱也借小报,宣传一波新法,顺便再怼一波韩琦,踩着韩琦上位,哪知王安石直接来了个釜底抽薪,这一下玩砸了。   这对王安石的名誉已经造成很大的打击。   因为许多人都认为,王安石禁小报,就是担心大家到时借小报议论他的新政,由此可见,这新政里面肯定有猫腻。   你王安石是做贼心虚啊!   王安石愁眉问道:“你有何办法?”   之前没有过这种案例,他也有些束手无策。   吕惠卿道:“恩师赶紧上奏官家,废除这条禁令。”   都已经闹成这样,要还强行执行,只会伤得更重,就没有人支持他,这根本就没法禁止。   王安石显得很是犹豫,他确实很后悔,但他又认为,这马上就收回来,不就证明,自己错了吗。   但他始终认为自己所忧,绝非是庸人自扰,是他们目光短浅,不知其中之害。   吕惠卿见王安石犹豫不决,也知他所忧,于是道:“要不,去找张三想想办法?”   王安石愣了下,“找张三?”   吕惠卿点点头:“此事就是因张三而起,他当初也是利用这小报,帮许仲途讨回公道,可见他对这方面是很了解的,何不去问问他。”   王安石又有些拉不下脸,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去把张三找来。”   “是。”   很快,吕惠卿就将张斐给找来了。   “你个臭小子,你知不知道,你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   见到张斐,王安石就是吹胡子瞪眼。   张斐一脸委屈道:“王大学士,你这话从何说起,你说禁止,我就立刻遵命,出了事,怎么也不能怪我吧。”   王安石道:“你不发小报,能有这事吗?”   张斐欲哭无泪道:“我那也是被逼的呀?”   “谁逼得你?”王安石道:“你当时就应该来找我,我会帮你的。”   真不愧是王安石,求人都求得这么理直气壮。张斐心里清楚的很,也懒得跟他争,道:“事已至此,那……那现在怎么办?”   王安石道:“这祸是你闯出来的,你得想办法解决。”   张斐小声滴咕道:“这祸明明就是你闯出来得。”   “你说甚么?”王安石双目一瞪。   “没……没什么。”   “你说现在怎么办吧?”王安石道。   张斐纠结半响,道:“我……我说了,就怕王大学士你不爱听。”   王安石道:“你说得再难听,也没有外面那些人说得难听。”   张斐道:“我以为这事就不能这么办。”   “那你怎么不早说。”王安石鼓着眼道。   “我……”   张斐差点没有爆粗口,呵呵两声:“不都是因为王大学士是为我好么,我张三又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   “咳咳!”   王安石一阵呛咳,摆摆手道:“之前的事,都不要说了,当下这问题该如何解决?”   张斐解释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根本是禁不了的,道理很简单,物以稀为贵,这越是禁止的东西,它越值钱,就越会引人铤而走险。   如私盐,私酒,朝廷对这方面惩罚,最高都能判处绞刑,但依旧有人铤而走险。朝廷也在不断调整这方面的政策,让商人能够更容易获得这贩卖权。”   王安石道:“但舆论之害,也不能不防啊!”   张斐道:“治水之道,是在于合理引导,如果合理引导的话,反而能够灌既庄稼,舆论亦是如此,合理的引导舆论,会有利于国家安定。”   王安石问道:“如何合理引导?”   张斐道:“就拿王大学士的新法而言,不管王大学士你怎么吹嘘……”   “嗯?”   “呃……咳咳,不管王大学士你是如何苦口婆心,讲解新法之好,在别人看来,也就是自卖自夸,不管王学士说得多么有理,都会有人质疑得。但如果是个旁人在说,那效果就完全不一样。说是小报,其实也可以是官报,挂着小报的官报,其实是更具有说服力的。”   “挂着小报的官报?”   王安石似乎领悟到什么。   他之前认为,舆论不能控制在商人手中,张三到底是个商人,但如果这个商人就是国家的人,不等于还是国家控制吗?   而且还更有效。   心里越想越后悔,当时这个弯怎么就没有转过来呀。   张斐又继续道:“不但如此,只有允许合法的小报存在,王大学士才能够去惩治那些违法的小报。”   王安石气急道:“你既然知道此理,你为何早又不说。”   张斐道:“我当时就是说了,王大学士也不会听,毕竟我也是受益者。”   王安石道:“谁说的,你之前给我提的建议,我没有听吗?你不受益吗?”   张斐无言以对。   王安石瞧他一眼,“现今该怎么办?”   张斐道:“只能收回这条禁令。”   王安石叹道:“如果我就这么收回这条禁令,那就代表是我错了,他们说得是对的,你可知这会对我的新政,造成多大的影响吗。”   张斐思索片刻,道:“不知王大学士可愿输给律法?”   王安石错愕道:“输给律法?”   张斐道:“打一场官司。” 第二百六十一章 我是一个珥笔   开封府。   “算了,算了。”   李开摆摆手,又道:“如今这情况,咱们若还是继续查下,只怕会惹祸上身。”   虽然外面那些读书人,还没有将矛头指向开封府,但是他们这种自发行为,摆明就是要保护这小报,如果开封府继续调查下去,李开也担心会惹怒这些读书人。   要知道这些读书人中,很大一部分是进士,是年轻的官员,他们的力量,可也是非常强大的。   黄贵却道:“下官倒是认为还是得继续查下去。”   李开看向黄贵,“此话怎讲?”   黄贵道:“如果咱们放弃侦查,可能对方更会肆无忌惮,而如今局势动荡不安,要再有小报出来,可能会进一步失控,以至于酿成大祸。   反正,我们开封府是奉命行事,他们怪咱们,咱们也有理由推脱,但如果再有小报出来,那就是咱们的责任啊!”   李开听得稍稍点头,“主簿言之有理,那就依主簿所言,继续派人调查此事,同时加派人手,务必确保不会再有小报出现。”   正说着,一个衙差站在门前,“启禀通判,有人诉讼。”   李开下意识问道:“不会是张三吧?”   因为省府其实很少审理案件的,只有张三天天来。   那衙差讪讪点头:“是……是张三。”   李开握拳重重捶了下桌子,“这小子还嫌不够乱吗?”   黄贵却道:“说不定张三就是为此事而来。”   李开眉头一皱,“是呀,小报一事,与他也有莫大的关系。他……他不会是来状告王学士的吧?”   黄贵不敢妄言。   李开立刻叫人将张斐带进来。   可一见到张斐,李开是眉角跳动,嘴角抽搐,仿佛都已经进入中风的状态,咬着牙讽刺道:“你生意不错啊!”   张斐差点没笑出声来,拱手道:“多谢通判关心,还能湖口吧。”   李开又问道:“你这次又是想告谁?”   张斐道:“我是代表王安石王学士,状告苏轼漏泄大事,造袄书袄言,以及指斥乘舆三条大罪。这是小民的状纸。”   说着,他双手将状纸呈上。   此话一出,李开、黄贵皆是一惊,又是面面相觑,眼中尽是困惑。   黄贵直接过去,将状纸拿来,一看,神情更是迷茫,又交给李开。   李开看后,是一脸纳闷道:“张三,你是不是弄错了?”   张斐疑惑道:“通判此话怎讲?”   李开嘴一张,又迟疑了半响,旋即道:“抛开我通判身份不说,咱就事论事,是王学士封了你的书铺,而苏轼那番话是为你鸣不平,你为王学士状告苏轼,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张斐回答道:“我是一个耳笔。”   李开兀自疑惑地看着他。   张斐又道:“王学士花钱雇我争讼,身为一个专业的耳笔,是没有理由拒绝的,不管这对于我个人有利与否。”   黄贵问道:“故此你也知道,苏轼是为你鸣不平。”   张斐道:“我也并不这么认为,他们是为自己,而我是小报的受害者,而非是受益者。我岳父大人,就曾受小报所害。”   李开与黄贵又相视一眼,显得有些犹豫。   张斐道:“我知道此事给开封府又增添不少麻烦,与其这么惶恐不安下去,还不如光明正大地解决此事,而且我认为,一旦开封府受理此案,朝廷多半会另派人来审。”   此话一出,李开眼中一亮,这小子真是机灵,但不露声色,“你先回去吧,此案我们开封府会仔细斟酌,到时有消息会通知你的。”   “小民告退。”   张斐走后,李开向黄贵道:“这小子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黄贵点点头道:“是呀!此事查与不查,抓与不抓,都在于苏轼到底是否违法,发小报又是否违法,这还真是不好判定,争讼确实是最好的解决的方式。”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就是不知道,上面会不会答应开堂审理此案。”   李开道:“你莫要忘记,是王介甫雇得张三,要是王介甫没有把握,他能告吗?”   黄贵点点头:“那倒也是。”   李开几乎没有怎么犹豫,赶紧上报朝廷。   因为他心里清楚,如果能成,肯定不是他来什么,一方是参知政事,一方面朝廷新秀,怎么可能会让他一个通判来审,关键开封府也没个知府,朝廷肯定会另派人来,要不这么做,他就得收拾这烂摊子。   正好赵抃、吕公着、文彦博、司马光、王安石、陈升之都在政事堂商议如何解决这事。   看到这状纸,人人都是一脸懵逼。   而且这状纸就是王安石自己写得,当时王安石嫌弃许芷倩文笔不行,于是让张斐口述,他亲自动笔,写了这封状纸。   “王介甫,你想干什么?”   司马光抖着状纸,向王安石问道。   王安石道:“我王安石一生光明磊落,不愧于天地,那些人虽恶语中伤我,但我也不会凭借身份、权力去对付他们,故此我决定用法律的手段,来捍卫自身名誉。”   司马光道:“你少跟我说这些,我还不了解你王介甫。你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吕公着暗自庆幸,幸亏咱走了,这官司真是越打越复杂,嘴上却劝说道:“介甫,当时议事时,我们都在,也知道你的忧虑,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中间存有诸多误会,还是应该大事化小。”   “不。”   王安石道:“若事事都大事化小,那么事事就无法解决,我生平最恨这和稀泥的方式。朗朗乾坤下,是非黑白,一照便明。   我堂堂参知政事,如今愿与一个小小进士,诉诸公堂,你们还要我怎样?”   文彦博道:“你身为参知政事,不以大局为重,还在这里强词夺理,真是岂有此理。”   王安石道:“我身为参知政事,已经卑微到被人恶语中伤,难道如今连诉讼的权力都没有吗?”   文彦博道:“但政事堂可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王安石就问道:“文公的意思是?”   文彦博目光一扫,问道:“诸位认为朝廷是否该受理这场争讼?”   司马光立刻道:“我反对。”   陈升之道:“我支持。”   吕公着瞧了眼司马光,又瞧了眼王安石,道:“我……我弃权。”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赵抃身上。   赵抃道:“诉诸公堂乃光明正大的手段,无可厚非。”   王安石笑吟吟地看着文彦博:“要不要将富公、曾相也请过来问问。”   “到时你自己收拾。”   文彦博说罢,就气冲冲地离开了。   我们在这里想办法,帮你平息此事,你却还要火上加油。   司马光也起身离开了。   但是司马光离开之后,就直奔张家而去。   结果在隔壁的许家找到张斐。   此时,张斐正与许家父女坐在屋内交谈,桌上还摆放着一本《宋刑统》。   司马光看向许芷倩,面色不善地说道:“倩儿,你先回屋去,我有事要与你爹,还有张三商议。”   “是,倩儿告退。”   等到许芷倩走后,司马光便冲着张斐质问道:“张三,你到底想干什么?”   此事要说起来,他们三个才是元凶,怎么闹着闹着,张斐又跑去跟王安石凑到一块打官司。   司马光认为,张斐此事应该与他商量。   毕竟此事他也有份。   张斐忙道:“司马学士,且听我解释。”   司马光哪里坐得下,道:“你先解释。”   “是。”   张斐点点头,问道:“司马大学士认为,当初泄密审刑院机密之人,是否违法?”   司马光听得一愣,不禁看向许遵。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指责你岳父违法?   张斐忙道:“我只是假设。”   司马光道:“当然违法,律法有明文规定,漏泄大事,最高是可判决绞刑的。”   张斐道:“那么印刷小报,刊登此机密之人又是否违法?”   司马光又瞧他一眼,不就是你干得吗。想了想,道:“也属违法。”   张斐问道:“以何罪论处?”   司马光道:“当以同罪论。”   张斐又问道:“印刷小报是否违法?”   司马光道:“倒是没有这方面的规定。”   张斐道:“如果说印刷小报不违法,但同时印刷小报者不知所刊登内容乃是朝廷机密,若以同罪论,是否有些不妥?”   司马光抚须思索一会儿,道:“老夫可不是来与你论法的。”   张斐又问道:“那司马大学士认为苏先生是否违法?”   司马光道:“我朝鲜以言论之罪,况且苏轼所言,顶多也只能算是言语不当,但绝不能以违法论。若开此先例,后患无穷。”   张斐又道:“那司马大学士又认为,王学士所忧,是否有理?”   司马光稍稍点头道:“王介甫所言,有他的道理,这我也认同。”   张斐道:“如果说今日不治罪苏先生,而到时又发生王学士所忧之事,朝廷又该如何对待苏先生之言?”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由于之前小报很少,所议论之事,也多半是坊间秘闻,朝廷对这方面,未有立法监督。”   “这就是问题所在。”   张斐道:“这两个问题都说明一点,在这件事上面,其实无具体律例可依,唯一可以扯上关系的,主要就三条律例,漏泄大事罪,造袄书袄言罪,以及指斥乘舆罪。   但凭借这三条律例,想要公正审理此案,几乎又是不可能的。以至于变成现在这样,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苦,那最终的结果,就是谁得权力大,就谁说了算。   这不就是司马大学士所忧虑之事吗?”   司马光神情稍稍缓和了几分,“你是想借这场官司,来完善关于这方面的律法?”   张斐道:“我只会捍卫雇主的利益,至于最终会怎么判,那是主审官的事。”   司马光稍稍点头:“最终判决,还是在朝廷手中。” 第二百六十二章 告我告我   这北宋给人的观感,就是比较拧巴,怎么看怎么别扭。   科技发达,不缺武将,不缺兵……稍稍缺点马,但怎么也不至于天天挨打。   商业繁荣,经济发达,可朝廷却天天赤字,而百姓也日日喊穷。   这事事都显得很矛盾。   虽然有诸多因素形成这些矛盾,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这社会太超前,而管理又太落后,匹配不上。   募兵制。   不抑兼并。   官方纸币。   推崇商业。   等等。   小报亦是如此啊。   小报本就是生于北宋,盛于南宋,而在徽宗时期,就已经出现问题,朝廷开始进行管制,但结果到南宋,那小报更是比营销号还猖獗。   朝廷是屡禁不止。   所以这个锅,张斐是坚决不会背的,他只是将“盛”提前一点点,没有他,也会发展出来的。   因为百姓都知道那邸报是骗人的,报喜不报忧,谁看邸报,都爱看小报。   可见北宋本身就有这个土壤,社会风气开放,遍地都是读书人,又极其重视教育,同时技术又跟上来了,报纸是必然出现的产物。   而宋朝廷的应对,就跟王安石一样,是想将这小报摁下去,但又摁不下去,结果反而是变本加厉。   立法最难的一点,不是在于这法好法坏,而是你要能确保,这法是能够执行下去,有些法出来之后,哪怕是强制执行,都执行不了,往往还会令事情变得更糟糕,因为律法就是社会的底线。   虽然整件事在最初的阶段,不是张斐谋划的,但随着事情的变化,张斐也是见风使舵,开始布局。   其实他可以主动去制止王安石的,虽然也不一定能说服王安石,但他到底没有这么做,而目的就是将让事情走到这一步。   因为他要弄报刊,要是没有法律支持,这事就会变得非常麻烦,因为你不知道合法与否,违法与否。   就没有个标准。   而宋朝的制度又是相互制衡,效率是极差,与其建议他们对此立法,就不如打一场官司来得痛快。   一个政令,可以拖上一年,但是一个判决,总不能拖上一年吧,不管怎么判,朝廷必须给个说法。   张斐也借着耳笔的身份干预其中。   ……   “什么?王学士状告我兄长?”   苏辙震惊地看着司马光道。   司马光点了点头。   苏轼却是激动道:“对方耳笔可是张三。”   司马光点点头。   “真是太好了。”苏轼真是开心的像个小孩。   苏辙人都傻了,“哥,好在哪里?”   司马光也是呆呆地看着苏轼。   苏轼激动道:“我早就想与那小子过上几招,可一直未有找到机会,这可真是天赐良机。”   司马光都晕了。   碰到个傻子。   完了呀!   苏辙激动道:“哥,你可知道这三条罪名若成,你会面临怎样的处罚吗?”   苏轼怫然不悦道:“三弟,难道你认为为兄的口才不如那张三?”   苏辙彻底无语了,也懒得跟他较真,又向司马光道:“司马学士,我兄长明明是为张三鸣不平,为何要张三要恩将仇报?”   苏轼立刻辩解道:“我可不是为他鸣不平,我只是看不惯王介甫的所作所为,他告我,那也在情理之中。”   这弄得司马光都不知该如何回答,呵呵道:“既然你苏子瞻这么有信心,那倒也省了我许多事。不过到底是否开堂审理,还未确定。”   “未……未确定?”   苏轼忐忑道。   ……   谏院。   “又……又打官司?他王介甫堂堂参知政事,怎么就跟那升斗小民一样,动不动就去开封府告状,真是可笑。”   “关键他凭什么状告苏子瞻,虽说争讼是公平的,但是用权力迫使开封府开堂,这何尝又不是徇私舞弊,以公谋私,我们得去官家那里参他一本。”   ……   当谏院闻之王安石又跑去告状,都觉得可笑。   而且,你王安石动不动就告状,那我们谏院,御史台干嘛去?   他们都已经很厌烦打官司。   完全就没有参与感。   赵抃叹了口气道:“我仔细研究过此类案件,要说王介甫是否有取巧之嫌,那是有的,但要说他徇私舞弊,那也谈不上。只因在此之前,此类争执,不可能告到开封府去,往往都是廷议。可一旦闹到开封府,用司法来看,就很难用令人信服的理由,驳回他们的状纸。   就以造袄书袄言罪来说,如果单单看苏子瞻的话,其实是无法构成这条罪名的,但对方的状纸,却是以结果来论,苏子瞻的那番言论,的确是引发了动荡。   那么根据这条罪名的疏议来看,是可以构成这条罪名的。”   一众谏官听罢,个个都是目瞪口呆。   碰到一个这么讲法的台长,你咋不去大理寺当长官,真的是……谏院的悲哀。   范纯仁悄悄走上前来,“赵相公,下官冒昧问一句,苏子瞻可有请耳笔?”   “……?”   唰唰唰!   同僚们的目光,顿时射向范纯仁。   原来谏院之耻还不止一个啊!   ……   开封府。   “宋制诰,李制诰,你们……你们说什么?”   李开惊讶地看着宋敏求和李大临,“那份小报是你们发的?”   宋敏求点点头道:“正是。”   李开不解地问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敏求道:“因为我们非常认同苏子瞻的看法,同时非常厌恶王介甫的做法,故而才这么做。此事与苏子瞻无关,他王介甫是告错人了。”   李大临笑道:“苏子瞻之言,并不违法,而发小报亦不违法,他王介甫身为参知政事,深得官家宠信,若真想惩治我们,又何须通过开封府。”   黄贵赶忙道:“我们开封府也从未说此事违法,至于违法与否,还得经过审理之后,才能做定夺,我们会将此事上报,还请二位先回去。”   宋敏求愣了愣,问道:“不……不用将我们收监吗?”   黄贵直摇头道:“不用。”   “那好吧,我们先告辞了。”   宋敏求拱手一礼,又补充一句:“但此事真的与苏子瞻无关。”   黄贵讪讪道:“这我们不能决定,得交由司法来决定。”   “黄主簿言之有意。”   宋、李亦非宵小之辈,他们发这小报,也就是表示自己的不满。   但没有想到会闹到开封府来,他们认为是自己连累了苏轼,于是主动来到开封府自首。   这么两个书呆子。李开不禁暗骂一句,又向黄贵道:“他们这么一来,案件只会变得愈发复杂。”   黄贵却是松了口气:“这越复杂,就越轮不到咱们来管。”   李开眼中一亮,心中一喜。   是呀,这权知开封府可还空着的,此案越闹越大,涉及各方利益,怎么也轮不到他这个通判来做主。   ……   果不其然,宋敏求、李大临自首一事给报上去,令本就焦头烂额的政事堂,那更是雪上加霜。   “专门草拟圣旨的制诰,竟然跑去写小报,这可真是千古奇闻啊!他们是嫌草拟圣旨太无趣了吗?”   王安石得知这消息,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文彦博激动道:“你与宋次道的关系也不错,他的为人,你不清楚吗?你为何就不愿意反省一下自己。”   他们这一群人都与宋敏求关系不错,都是爱书之人,常常聚会煮酒论书。   王安石道:“当时你们皆知我所忧。”   文彦博道:“我们也愿意与你一块平息这场风波,是你自己选择去开封府告状的。”   王安石哼道:“他们都是冲着我来的,我又怎敢连累文公。”   “你简直……”   “启禀诸位参政,苏直史求见。”   苏轼如今官名是直史馆,这个官倒是没啥权力,但有大好前尘,挂这个官名,表示是朝廷要重点培养,一两年后,就会直升,故此苏轼一回来,司马光就抛橄榄枝。   王安石皱眉道:“他又来凑什么热闹。”   司马光见王安石正在爆炸中,生怕苏轼得罪王安石,主动道:“我去见见他。”   可得知苏轼来此的原因,司马光人都气晕了。   原来苏轼赶来这里,是担心被告被宋敏求他们给抢去,表示责任在自己。   “苏子瞻,你就别添乱了好吗?”司马光也快要抓狂了。   苏轼道:“司马学士,宋制诰为人,你比我清楚,他在公堂上,哪是张三与王介甫的对手,若让他上堂做供,反而会误事的。”   正当这时,范纯仁又来了。   “苏子瞻也在,那是最好不过了。”   范纯仁见到苏轼,不免一喜。   司马光问道:“范司谏又有何事?”   范纯仁忙道:“司马学士,让我替子瞻辩护,我这回有把握能赢张三。”   苏轼立刻道:“这事就不敢劳烦范司谏了。”   范纯仁愣了愣,“子瞻已经请了人么?”   苏轼道:“我自己辩护啊!”   范纯仁激动道:“你自己怎么辩护。”   “我为何不能自己辩护?”   “你看看,你连打官司的规矩都不知道,你还要自己辩护。你若要自己辩护,就只能被动挨打,你无法向王介甫发起攻击。”   “休当我不知情,司法改革可还未到开封府,那规矩只是不成文的,是可以改的。”   “那岂不是乱套了,王介甫也想证人发问,到时只会争吵不休。而且,司法改革已经筹备在开封县施行,足见已有此法,就必须尊法而行。”   范纯仁说着,又向司马光道:“司马学士,下官之言,可有错?”   司马光站起身来,向外喊道:“来人啊!将此二人轰出政事堂。”   “……?”   真是没有一个省心的。   ……   许府。   “宋敏求?李大临?”   张斐想了想,还是没有听过,于是又好奇道:“他们二人与王学士有过节吗?”   许遵摇摇头道:“不但没有过节,而且以前关系非常不错,王介甫常常向宋制诰借阅书籍。”   张斐更是好奇,“既然如此,那他们为何这么做?”   许遵道:“因为他们非常反对禁止小报议时政。”   张斐点点头,“那咱们就补一份状纸,连通他们一块告。”   “你先等等!”   许遵现在也有些头疼,“宋制诰可与那苏子瞻不同,他学问好,又热情好客,这好友遍布朝野,如司马学士、文公、富公、赵相公皆与他关系不错。而在士林也有着极高的名望,你要是将他给告上公堂,你恐怕会得罪汴京所有的读书人,你看能不能将他安排在证人上面。”   张斐道:“他们都已经自首,怎么也不能算是证人,可能罪名比苏先生还重。而且……”   他微微一笑:“我也不介意得罪那些读书人。”   许芷倩道:“你可别得意忘形,王叔父为何要打这场官司,不也是承受不住那些读书人给他的压力么,更何况你。”   许遵点点头,忧虑道:“倩儿说得不错。”   “不一样。”   张斐笑道:“我就能承受得住,读书人可是不会动手的,而且我喜欢这种大场面,我那战袍就是为此而生,越多读书人关注越好,我们要做的就是漂亮得赢下这场官司,让他们闭嘴。”   许芷倩轻轻哼道:“你放心,你赢得再漂亮,他们也不会闭嘴的,麻烦只会无穷无尽。”   张斐嘴角一扬:“我看过宋制诰他们写得小报,简直就是一塌湖涂,完全看不出什么学问。”   许芷倩一愣,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岂不是说我们立于不败之地。”   张斐笑道:“必须得。”   ……   要往轻了说,苏轼也就是发发牢骚,但是宋敏求等人的行为,情节要更为严重,关键他可是制诰,专门草拟圣旨的官员,这事越闹越大,还是得请皇帝出来做主。   垂拱殿。   “当时商议此事时,王学士所忧,绝非是庸人自扰,诸位也都是认同的,而宋敏求等人却不问明缘由,便擅发小报,扰乱民心,制造混乱,嫌朝廷于不义之地,并且他们还是才朝廷官员,应该罪加一等。”   赵顼是龙颜不悦道。   文彦博立刻站出来,道:“陛下,宋敏求等人并非不知王学士所忧,只不过他们依旧反对这么做。而且不仅仅宋敏求等人反对,几乎所有士子书生都反对。臣以为当时的决议过于草率,是臣等疏忽,导致此番动荡,臣愿承担失职之罪,还望陛下宽恕宋敏求等人。”   王安石站在一旁,小声道:“违法之事,还能顶罪?”   司马光立刻反驳道:“就是以法论事,发小报也并不违法。”   王安石笑道:“都还未审理,还望司马学士别妄下断言。”   司马光哼道:“你也知道还未审理,那你又凭何这么说。”   王安石道:“至少我敢于诉诸公堂。”   司马光道:“宋敏求等人自己前去开封府,难道这是做贼心虚?”   赵顼忙道:“二位莫要吵了,此事到底该如何决断?”   赵抃突然站出来道:“陛下,王介甫之忧,并非多虑,但苏子瞻之言也难以论罪,可目前二者又难以兼顾,臣以为诉诸公堂乃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那吕公着老想着离开开封府,但赵抃又很想回开封府,他这番话,可以理解为毛遂自荐。   文彦博郁闷地瞟了瞟赵抃。   公堂之上就没有赢过张三,那苏轼可是将来国之栋梁,而宋敏求更是我们的好友,你把他们送上公堂,这祸福难料啊。   而且……而且是凶多吉少。   赵顼点了点头,问道:“诸位有何看法?”   文彦博真是不想闹上公堂,王文善、王鸿至今历历在目,但是,王安石要不愿意松口认错,此事还真没有更好得解决方法。   司马光先站出来道:“臣赞成。”   吕公着、陈升之也纷纷表示赞成。   文彦博始终不做声。   可他哪里知道,司马光、王安石、赵顼全都支持张斐的。   这官司谁也拦不住。   这场会议,就是走个流程。   赵顼点点头,又道:“那就由……”   赵抃立刻道:“臣愿审理此案。”   赵顼瞧了眼赵抃,笑道:“好吧!就由卿来主审此案。”   ……   审刑院。   “我要自辩。”   苏轼激动地向司马光,“司马学士,你要信我,我是有把握能赢张三的。”   司马光道:“你可以自辩,但这规矩不能坏,你无法发问证人。”   苏轼急了,拱手道:“君实兄,能否为小弟破例一次。”   司马光道:“这是赵相规定的,我也没有办法。”   说着,他又瞟了眼一旁激动的范纯仁,“还是让范司谏为你辩护吧。”   范纯仁赶忙道:“子瞻,你且信我这一回。”   苏轼权当没有听见,突然灵机一动,又道:“司马学士,其实……其实我觉得此事与我无关,我不过是抱怨几句,谁又没有抱怨过,怎能以罪而论,是宋制诰他们未得我允许,就将我的话放在小报上面,他们才应该是被告,我可以为他们辩护。”   司马光瞧了眼苏轼,笑道:“苏子瞻,要不这样,以漏泄大事罪来论,情节严重才判绞刑,而此议并非是机密,你若认罪的话,依律判罚,估计也就是徒刑一年,你要不全扛下来,省了大家的事。”   苏轼瞧向范纯仁。   范纯仁连连拱手道:“还望子瞻能信我一次。”   苏轼道:“范司谏能按照我说得去说么?”   范纯仁:“……” 第二百六十三章 进步不小   这皇帝金口一看,官司立刻就进入审理流程……   但是朝野内外的反对声也是一阵高过一阵。   他们希望皇帝能够收回成命。   如今在公堂之上,面对张斐,不管是官员,还是士子,他们都已经是完全丧失了信心。   听到真要打官司,第一反应,就是完了。   完全不顾及范纯仁的感受。   但很可惜,就连以苏轼为首的被告,都愿意上堂与张斐争讼。   这一个愿打愿挨。   大家就没有办法了。   只能求佛祖保佑。   相国寺。   只见一排虔诚的书生,跪在大殿中的佛祖像前。   “佛祖,那张三就是一个妖孽,求求佛祖收了那妖孽吧!”   “求佛祖保佑……保佑范司谏他们这回一定要赢啊!邪不胜正,邪不胜正。”   ……   云道观。   只见一道士,右手持木剑,左手持符,脚踏法阵,嘴中吟唱:“……天地玄宗,敕妖灭形。急急如律令,……”   一圈读书人站在一旁,是双拳紧握,是目含热泪。   天降神雷,噼了那妖孽吧!   ……   张家。   “三郎,方才又有人骑马扔了一封书信在门前,然后就跑了,俺……俺没有追上。”   牛北庆恼怒地捏着一封书信来到堂内,向张斐言道:“要不俺们在门前,设下绊马索,保证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不用了。”   张斐微微一笑,又伸出手来,“把信拿给我吧。”   牛北庆将信递给张斐,又挺不好意思道:“三郎,俺认真地盯着的时候,他们就不来,俺方才就开了一会小差,他们就来了,俺估计他们一直派人盯着咱们的。”   “行了。”   张斐笑道:“这不怪你,你的责任就是确保,他们不会将火把扔进来就行,书信就随便他们扔吧。”   牛北庆拍着胸脯道:“俺保证,这是最后一封信,俺绝不会再让他们得逞。”   张斐笑着点点头。   等到牛北庆退下后,张斐便将信拆开来,身旁的许芷倩偏过头来,问道:“上面写得是什么?”   张斐笑道:“还能是什么,不就是骂我恩将仇报,卑鄙无耻。”   许芷倩幽幽叹道:“上午都还未有过去,就已经是第四封了,看来咱们这回是真的引起了众怒。”   张斐呵呵道:“但这也能说明,他们其实并没有什么信心,只能用这种盘外招,来扰乱我们的心神,这是对我实力的认同。”   “呜呜呜……”   忽闻一阵啼哭声,张斐与许芷倩偏头看去,只见小桃一手提着菜篮子,一手抹着眼泪,哭着走了进来。   “小桃,怎么了?”   高文茵从旁快步行出。   小桃呜咽道:“夫人,我没有出卖三哥。”   张斐、许芷倩也行出大厅。   “小桃,怎么回事?”   “三哥,方才我卖菜时,有几个人突然围着我,还塞了一锭银子给我,让我偷取三哥准备的文案,我当时很害怕,就……就答应了他们,可我……我不会这么做的。”…,   “真是岂有此理。”   许芷倩怒不可遏道:“他们竟然干出这种下三滥的事。”   高文茵也是忐忑不安道:“三郎,现在该怎么办?”   张斐苦笑道:“还能怎么办,大家暂时就先别出门吧   。”   这回张斐真是站在所有读书人的对立面,抛开宋敏求、苏轼的名声不说,如果他要赢了,或许大家今后都不能如以往一般,愉快地议论时政。   这关乎到每一个读书人的权益。   但偏偏又没有人相信,范纯仁他们能赢。   他们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去骚扰张斐。   白天扔书信,骂张斐,晚上就偷偷去张家附近敲锣打鼓。   这还真是令张斐叫苦不迭。   只能在中午时候,补上一觉。   终于!   终于挨到了开审日。   如往常一般,张家门前挤满了人。   他们可不是来助威的,而是来骂人的。   可是等了半天,那大门是迟迟不开,这令情绪满满的读书人,可真是憋得慌。   ……   开封府。   在赵抃的休息室内,传出阵阵呼声。   只见张斐躺在塌上呼呼大睡,原来王安石收到消息,今儿会成千上万的读书人,在门口堵张斐,也担心局势失控,故此是连夜安排人,悄悄将他送来开封府休息。   听得吱呀一声,门打开来。   张斐微微睁开眼来,只见一道妙曼的身姿引入眼帘,“夫人。”   来者正是高文茵,如今在生活方面,张斐可真是离不开高文茵。   高文茵来到窗前,轻声道:“三郎,该起来了。”   “嗯。”   张斐坐起来,揉揉眼睛,“真是好像许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   高文茵见罢,都不免叹道:“三郎,你这又是何苦呢。”   张斐瞧她一眼,笑道:“人生吗,不就是先苦后甜么。”   在高文茵的服侍下,张斐洗漱之后,换上那绣有雄鹰的战袍,出得门来。   而王安石早早已经坐在偏屋等他。   “精神不错。”   王安石见到张斐,不免笑道。   张斐苦笑道:“我这回真是拿命在打官司啊!”   王安石打趣道:“以前不是吗?”   张斐愣了下,笑道:“所以我也习惯了。”   王安石突然叹了一口气:“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事的确是我想得过于简单,险些就酿成大祸啊!”   那些人的行为,令他也真是心有余季。   这要真一脚踩下去,那他可能真的会陷进去了。   从事实来看,几乎就没有人是支持他的。   可见大家对于这言论看得多么重。   张斐瞧了眼王安石,犹豫片刻后,道:“王大学士,这还只是一场官司而已,到时你新法……”   一说到新法,王安石目光立刻变得坚定起来,“如果变法这么简单,那也轮不到我王安石来做。”   张斐笑着点点头,也不再多言。…,   王安石又道:“据说,这回是苏子由充当范纯仁的助手,这苏家兄弟可都不是庸才,你得小心一点。”   张斐笑道:“我不可能输。”   王安石就喜欢这种自信的人。   这时,许芷倩也到了。   她毕竟是女人,倒是没有跟着张斐一块来开封府休息。   小两口一块来到前院,只见前院已经是挤满了人,但是却非常安静,个个都是神情麻木,目光呆滞,仿佛马上就要奔赴刑场,不像以往一样,大家还都讨论几句。   这都已经输昏头了。   甚至都有不少人认为开封府乃是不祥之地。   范纯仁倒是一脸轻松,见   张斐来了,还走了过去,“张三,他们所为,绝非我等所愿,但愿他们没有影响到你。”   许芷倩轻哼道:“怎么可能不影响。”   范纯仁闻言,不免面露愧疚,“其实我已经在阻止他们,但是……”   张斐呵呵笑道:“范司谏无须内疚,其实我反倒是非常担心范司谏。”   范纯仁错愕道:“你担心我什么?”   张斐道:“如果这样范司谏都赢不了,那岂不是很绝望。”   范纯仁愣了下,旋即微微一笑:“首先,我这次有绝对把握能够赢你。其次,退一万步说,哪怕我就是输了,我也不会感到绝望,你不可能一直赢下去。”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   范纯仁笑道:“现在我也放心了。”   交谈片刻,双方便各自去到一边,准备上堂。   过得一会儿,开封府大门缓缓打开来,瞬间就被堵满了,清一色的读书人。   百姓对这场官司根本就不关心,确实与他们也没有太多直接关系,有想凑热闹者,见到这么多读书人,也就作罢。   赵抃身着官服,精神抖擞地来到台上坐了下来,威严十足地一拍惊堂木。   两边立刻竖起回避、肃静。   “威武”之声浑厚有力。   而当张斐、许芷倩从右边甬道出来时,顿时是漫天嘘声,震耳欲聋。   赵抃也没有喝止他们,毕竟现在还没有发问,让他们发泄一下也好,免得在发问的时候,打断他们。   张斐、许芷倩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神情淡定地来到座位上坐下,开始准备文案。   而那边范纯仁、苏辙出来时,顿时又响起阵阵欢呼声。   如果用民意来判的话,张斐就不可能赢。   时辰一到,赵抃便拍了下惊堂木,喝道:“肃静。”   门口渐渐安静下来。   随即,赵抃便传被告苏轼上堂。   “苏子瞻,我们支持你。”   “子瞻,好好教训一下那宵小之辈。”   ……   而当苏轼上堂时,门口顿时传来阵阵助威打气声。   这苏轼也是性情中人,还风度翩翩地朝着门外一拱手,“诸位莫慌,我是不会输给张三那小子的。”   这一句话,使得门前是士气大振。…,   但是范纯仁、苏辙却感到一阵头疼。   大哥,你现在是被告,不是让你上台表演,你搭理门外那些人作甚。   赵抃也愣住了,这么嚣张的被告,可真是第一回 见,出声道:“苏轼,你在干什么?你要这般胡闹,休怪本官治你藐视公堂之罪。”   “啊?抱歉,抱歉。”   苏轼连连拱手,又迅速去到被告席上坐下,由于这回被告来头都不小,待遇也是非常不错。   张斐站起身来,“苏先生,你可还记得在这个月初三的晚上,你在哪里?”   苏轼嘴角一抹挑衅地笑意,“记得,当天晚上我在潘楼与几个好友喝酒。”   张斐又道:“你可否还记得,你当时说了些什么吗?”   苏轼道:“当天晚上我说了很多话,哪能一一记住。”   张斐低头看着文案,念了一段话,就是小报上登上的那一番话,然后向苏轼问道:“你当时可有说过这一番话。”   苏轼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道:“不知你从何处得知,王学士要求禁止小报议论时政?”   苏轼道:“我也是听同僚们说的。”   “同僚。”张斐   点点头,道:“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如果你不是官员,你不可能在当时得知此事。”   “我反对。”   范纯仁立刻起身道:“张三这话明显是以偏概全,诱导……”   不等他说完,张斐便道:“我问完了。”   然后坐了下去。   许芷倩小声道:“看来范司谏的确进步不少啊!”   张斐笑道:“现在还看不出。”   范纯仁起身道:“我希望传王学士上堂作证。”   赵抃立刻传王安石上堂。   苏轼就起身坐到一旁休息。   王安石曾发誓,再也不坐这证人席,太煎熬了,但这回他没有一丝怨气,因为他认为,这是自己的失误所至,他必须承担这后果。   范纯仁问道:“王大学士可还记得,这个初三的上午,你在干什么?”   王安石道:“我在垂拱殿与官家议事。”   “议论何事?”   “关于是否禁止小报议论时政一事。”   “不知在会议结束后,王大学士去哪里了?”范纯仁又问道。   听到这里,张斐小声道:“他的确是有进步。”   王安石道:“我去了正版书铺。”   范纯仁问道:“不知王学士去正版书铺作甚?”   王安石道:“我去将朝廷的决定告知张三,让停止发小报。”   范纯仁道:“是关于禁止小报议论时政一事?”   王安石点点头。   范纯仁道:“王学士可否确保,张三在得知此事后,未有对外透露半句?”   王安石摇摇头:“不能。”   范纯仁道:“如果张三对外泄露此事,算不算是漏泄朝廷机密?”   王安石摇摇头道:“当然不算。”   范纯仁道:“我问完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探索未知   在连续输给张斐后,范纯仁也真是痛定思痛,一直都在反思,自己到底哪方面不足,虽然他准备的文案是不及张斐多,但他对于《宋刑统》是可以说倒背如流的,以及看过的资料,也能够很快记下来,他并没有因为记忆错误而犯错,不能算是不足之处。   这思来想去,他认为自己之前就只会纸上谈兵,而缺乏对案件过程的调查。   这回他是吸取教训,派人将整件事都调查地清清楚楚,包括与此案有关的每个人,他都去查了一遍。   如果他不知道王安石当天下午就去找过张斐,他现在就拿不出证据来反驳。   其实张斐那么问,就想证明此事属于机密。   但是在苏轼之前,你张斐一个屁民都知道这事,还能算是机密吗?   之前他就是老是栽在这种细节上面,空有内力,但没有招式。   “好!说得好!”   “真是精彩!”   ……   门外的一些读书人,激动地双拳紧握。   当然,也有些不太懂的人。   “好什么?”   “你方才没有听见么,王介甫自己都说这不算泄露机密,那么自然就谈不上漏泄大事罪。”   “是呀!”   ……   虽然门前大家都在为范纯仁叫好,但是范纯仁却没有半分喜悦之色,因为他知道,这才只是热身。   既然张斐告了这条罪名,就不可能轻易放过。   许芷倩悄悄将一份文案,递给张斐。   范纯仁进步不小,她也有很大的进步,许多时候,都已经不需要张斐张口。   张斐瞧了眼那文案,然后站起身来,道:“我希望能够传司马光,司马大学士上堂作证。”   赵抃偏头看向司马光,毕竟司马光可也是参知政事,得先征求他的意见。   这臭小子,竟然要拉我下水。司马光点了点头。   赵抃立刻传司马光上堂。   王安石等着司马光过来后,才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你也来尝尝这不能还嘴的痛苦吧。”   “托你的福。”司马光哼道。   王安石呵呵两声:“这罪魁祸首可是你。”   言下之意,要不是你们审刑院发生泄密事件,哪有后续那么多事。   这言者无意,但听者有心,司马光心里咯噔一下,他还真是罪魁祸首。挥着手道:“去去去,快下去,别想影响我作证。”   等到他们聊完天,司马光坐下之后,张斐才站起身来,道:“司马大学士,你可还记得上个月审刑院泄密一事。”   司马光点点头道:“记得。”   张斐道:“能不能劳烦司马大学士说一说这事情的前因后果。”   司马光道:“当时官家将修改佃租契法一事交给我,于是我在审刑院召开会议,商议该如何修订此法,哪知第二日突然冒出一份小报,其内容是断章取义,以偏概全,造谣污蔑许寺事。”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掌审刑院,应该熟知律法,那么司马大学士认为,这份小报是否违法?”   司马光别有深意地瞧了眼张斐一眼,冷冷笑道:“绝对违法,若是被抓着,我一定要将其严惩。”   张斐心虚地低头瞧了眼文案,又抬起头问道:“据我所知,官家下令修改此律,也已经明确表示,税赋随地的方针,且许多人都知道,不知是否?”   司马光点点头。   张斐又道:“既然是人尽皆知之事,那么也就谈不上什么机密,岂有泄密一说。”   司马光似乎进入了状态,抚须道:“首先,虽然已经明确税赋随地,但此事事关重大,且我朝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也是在告戒我们,颁布任何新法,都必须要考虑周全。   而我们所考虑之事,本就是为防止不好的情况发生,如果事先就故意将我们的讨论泄露出去,自然会引起动荡,可属泄密之罪。”   张斐点点头道:“司马大学士解释的非常清楚,正好司马大学士也参与了初三的那场会议,当时是否确定禁止小报议论时政的具体内容?”   司马光摇摇头道:“未有。”   张斐又问道:“中间是否还得经过讨论,才能够确定具体该怎么执行。”   司马光点点头。   张斐道:“那么二者相比,我是不是可以说,两条政令,其实都是处于一种讨论、商议具体内容的状态。亦或者说,其中还有不确定性的,并没有达到成文状态。”   司马光想了想,点头道:“这么说也没错。”   “那么司马大学士认为,苏轼、宋敏求等人的行为是否属于泄密。”   话音未落,范纯仁就站起来。   但张斐并没有给他反对的机会,道:“我问完了。”   还冲着范纯仁歉意一笑。   苏辙不禁沉眉滴咕道:“此人真是狡猾透顶,稍不留神,就会让他钻了空子。”   以前他也见识过这招,但当时他是旁观者,而此事却与苏轼有关,那就是敌对关系,自然是非常厌恶张斐这种偷鸡的行为。   他又向范纯仁小声道:“他这问话的技巧可真是高明,分明就是在偷梁换柱,但是司马学士也未察觉出来。”   “我知道。”   范纯仁站起身来,道:“敢问司马大学士,在商讨佃租契约法的那场会议上,你可有叮嘱过与会的官员,万不可透露半字。”   司马光摇摇头。   范纯仁道:“如果说其中一位官员,向自己的好友或者老师,寻求帮助,这算不算泄密?”   司马光想了一会儿,“这应该不算。”   范纯仁又道:“如果真发生这种事,司马大学士会不会治此人之罪。”   张斐立刻站起身来,可是司马光已经摇头道:“不会。”   这不需要考虑,如果说许仲途回家与张斐商量,肯定是不能治罪的,毕竟这不是什么高度机密,连家人都不能透露,要是这样也治罪的话,那谁还敢去开会。   张斐郁闷地坐了下去,“进步真是不小啊!”   许芷倩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解释道:“应该不算,语气并不坚定,换而言之,就是可能也算。主审官肯定会受此影响,一定要问出肯定的回答,否则的话,这问题就是减分的。”   许芷倩轻轻点了下头,偏头瞧了眼范纯仁,内心稍稍有些沮丧。   按理来说,她经验更加丰富,而且有张斐在旁教导,但是这些细节,她还是没有想到。   天赋这东西,还是要认。   又见范纯仁继续问道:“既然如此,那为何方才司马大学士说泄密者违法。”   司马光顿时一愣,是呀,如果只是随口一说,也不能说是违法。都怪张三那小子,方才把我给带偏了。   可把一旁的王安石给乐坏了,心道,这老头上堂作证还不如我啊!   司马光又立刻解释道:“我是指那小报上的言论,纯属断章取义,捏造事实,有意制造混乱,故发小报者,当属违法。”   说话的时候,脸都红了。   许芷倩听得一乐,激动道:“看来他谏官的毛病,还是未完全改过来啊!”   张斐却是摇头道:“这只能说他经验不足,关于此案,有着太多的未知,没有规矩可言,故此谁也不知道证人会做出怎样的回答。”   许芷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你的意思是,司马叔父也不知道具体答案?”   张斐点点头:“聪明。”   苏辙不禁面色一喜。   “我问完了。”   范纯仁坐了下来,懊恼道:“糟糕!这一时问顺口了。”   苏辙却窃喜道:“保一个是一个。”   范纯仁道:“那怎么能行。”   张斐立刻起身问道:“方才司马大学士言道,如果说与会官员,与师友商量此事,并不算违法。”   司马光很纠结地摇摇头。   张斐道:“如果说与会官员对于许寺事之言不满,与师友抱怨几句,这是否属于违法。”   “我反对。”   范纯仁立刻站起身来。   张斐立刻向赵抃解释道:“我只是在完善范司谏之前的问题。”   赵抃稍一思量,道:“你继续问。”   范纯仁郁闷地坐了下去。   司马光都紧张起来了,想了想,道:“那也应该不算。”   张斐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其实司马学士之所以认为此事违法,是在于对方使用小报这种方式来传播一种错误的言论,从而引发广发的热议,以至于造成社会动荡的现象。   如果只是与会官员随口一说,哪怕他有夸张事实的嫌疑,也不会造成当时的动荡,也就不属于违法。”   范纯仁听罢,正欲起身,苏辙立刻道:“等等。”   范纯仁偏头看向他。   苏辙道:“你若反对的话,这不是又将我哥给扯进来了。”   范纯仁急道:“现在不是你哥一人的事。”   苏辙却道:“可对方明显已经放弃针对我哥,待会你就可以集中精力为宋敏求等人辩驳。”   这二人还在争执时,司马光已经开始回答:“这小报与口口相传,的确不一样,我认为可以这么说,因为小报是白纸黑字,司法对待二者的判断,也是有所区别的。”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多谢司马大学士,我问完了。”   旁边的苏轼是面如死灰,心道,完了完了,全完了,就说那宋次道他们会坏事,你们不信,现在好了,张三还帮我辩护起来了,这真是岂有此理。   范纯仁怒瞪苏辙一眼,然后起身道:“司马大学士,你能否准确说明,到底是小报违法,还是小报上面的内容不属实违法,亦或者二者都违法。”   司马光认真想了好一会儿,“我朝并未规定发小报违法,要我来说,应该是用小报传播不实言论者,并且引发社会动荡,属于违法行为。”   “我问完了。”   范纯仁道。   张斐突然站起身来,问道:“敢问司马大学士,那如果小报上面句句属实,但同时又引发动荡,是否属于违法?”   他们的问题怎么一个比一个刁钻。司马光被问的是一脸懵逼。   其实别说他,就连富弼、文彦博等经验丰富的宰相们,也都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似乎也没有一个确切答案。   因为针对这几个问题,律法还真没有非常准确的规定,一般都是以结果论。   没出事,就不违法,出了事就违法。   但是打官司可就不能这么说。   王安石幸灾乐祸地看着司马光,老小子,体会到我的痛苦了吧。   司马光想了半天,都不敢轻易开口,突然向赵抃道:“主审官,我司马光今日是以个人的身份来此作证,我的看法也只代表我个人的看法。”   赵抃点点头道:“司马学士请放心,本官断案是根据律例。”   言下之意,你的话只是你的看法,不能代表律法。   司马光这才回答道:“如果说句句属实,且又引发社会动荡,那么通常就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此事确实是属于朝廷机密,是不能泄露的。   要么就是此法本身有问题,故而引起动荡,而这种情况,属朝廷过失。”   许芷倩低声道:“司马叔父显然是偏向他们的。”   张斐笑道:“谈不上,他也只是就事论事。” 第二百六十五章 难兄难弟   在官司开始时,不管院内的官员,还是门外的群众,都是带有许多个人情绪的,他们一早就站好队,但是随着官司的深入,院内外渐渐变得安静下来。   大家都已经入戏,都在思考,包括作证的司马光,他上之前,一直告戒着自己,要保持客观,但几个问题下来,他的回答,完全是主观性的。   他自己都觉得很羞愧。   但也没有办法,他也没有找到一个客观的答案,只能主观地回答。   故此许芷倩才认为,司马光的答案是偏向对方的。   但是张斐知道,这老头其实挺不容易的,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回答这么尖锐的问题,能回答成这样,已经算是不错了。   然而,范纯仁却认为,在这第一回 合交手,他明显落于下风,而其中苏辙是功不可没,他坐下之后,就非常不满地向苏辙道:“苏子由,你若是再打断我,那我申请换人来协助我。”   苏辙忙点点头道:“范司谏勿怪,我保证再也不会这么做了。”   因为他知道,现在他哥哥多半不会有什么危险。   又见范纯仁还是恼怒地瞪着他,于是他又道:“范司谏,你对我有何不满,等官司结束后,苏辙仍由你惩罚,现在咱们还是得把心思放在官司上面。”   是呀!现在可不能内讧。范纯仁深呼吸一口气。   苏辙在旁低声道:“王学士是咱们最好的攻击对象。”   范纯仁点点头,起身道:“启禀主审官,我希望传王安石王学士上堂作证。”   证人席上的司马光是长长松得一口气,突然发现这后背已然湿透,这椅子还真特么不好坐啊!是双手撑膝,缓缓站起身来,疲态尽显。   张斐看在眼里,与许芷倩相视一眼,二人皆是低头偷笑起来。   司马光一眼瞟见这小两口在那偷笑,又是尴尬,又是愤怒,寻思着,等官司打完再找那小子算账,可这一回过身来,发现王安石正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赶紧定定心神,莫要让他发现。   王安石早就发现了,来到他身前,偷偷笑道:“怎么样?这滋味不好受吧?”   司马光嘴角抽搐了下,低声道:“祝你好运。”   说罢,便逃之夭夭。   王安石一脸不屑,心想,我之所以不喜欢作证,那不过是嫌这太无聊了,可不跟你一样,被问得满头大汗,差点都回答不上来。   大马金刀往证人席上一坐,来吧,向我开火吧。   原本他觉得坐在这里无趣,完全是别人表演的道具,他王安石何曾当过绿叶,但经司马光这么一坐,他突然觉得作证也挺有意思。   还是有挑战的,那他就喜欢。   范纯仁看在眼里,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来,他看似无心地问道:“王学士与司马学士似乎挺不错呀。”   王安石稍稍一愣,傲娇道:“还行吧。”   司马光是直翻白眼,谁跟你还行。   范纯仁又问道:“只是还行吗?听闻以前,王学士就曾与司马学士在包相公手下共事过,后又进入翰林院共事,按理来说,这关系应该不错。”   “我反对。”   张斐立刻站起身来,“此案不应涉及证人之间的关系。”   范纯仁立刻道:“主审官,此案与王学士和司马学士的关系有着莫大的关系,我待会就会证明这一点。”   赵抃沉吟少许,向范纯仁道:“你继续问吧。”   张斐无奈地坐了下去。   苏辙偏头瞧了眼张斐,低声道:“他这是在提醒王学士。”   范纯仁自信道:“我知道,但是没有什么用。”   说着,他又看向王安石道:“还请王学士回答我的问题。”   王安石猛地一怔,暗道一声,真是好险呀,差点大意了,上了这小谏官的当。他稍一沉吟,“也可以说不错。”   范纯仁问道:“听王学士的语气,似乎也谈不上非常要好?”   王安石突然显得有一些犹豫,要让他客观评价他与司马光的友情,他还真不知如何评价,偏头瞧了眼司马光。   司马光立刻傲娇的将脸一偏,泛泛之交,你别拉关系。   张斐看着哭笑不得,滴咕道:“该死的,我可不是来嗑cp的。”   许芷倩好奇道:“什么是嗑cp?”   张斐一怔,悄悄握住她的柔荑,“就好像咱两这样。”   许芷倩吓得缩回手来,红着脸,嗔道:“你作死呀!这可是在公堂上。”   张斐滴咕道:“这才刺激吗。”   “嗯?”   “咳咳,没什么,没什么。”   而那边王安石见司马光这么臭屁,当即道:“要好确实谈不上。”   范纯仁笑道:“共事多年,关系却谈不上要好,是因为性格不合吗?”   “我反对。”   张斐激动道:“这是在打官司,又不是在相亲,性格不合都出来了,岂有此理。”   相亲?   王安石与司马光?   不少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赵抃也觉得这个问题,有些离谱,不满地看向范纯仁。   范纯仁坚持道:“王学士与司马学士对于此案来说,非常重要。而且我还记得,张三在帮曹栋栋打官司时,也问过不少类似这样的问题。”   门口被挤在门边上的曹栋栋,激动的抓住马小义、符世春两个好友,“你们听见没,又提到我了,又提到我了。”   符世春是一脸懵逼,不知道这有何值得开心的。   而马小义则是一脸羡慕,寻思着,自己是不是也得去偷偷人妻,好叫三哥帮我辩护?这样我也能上堂,并且总是被提及。   由于这种新式的审问方式,还未出台非常详细的成文规定,故此张斐之前打的官司就是参照物。   赵抃点点头,表示这问题可以继续问下去。   张斐坐了下去,抱怨道:“妈的,什么时候我都成了规矩。”   而相比起智商,情商确实是王安石的一块短板,他也不知道如何讲漂亮话,道:“或许不是很合吧。”   范纯仁又问道:“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原因,比如说王学士妒忌司马学士的才华。”   王安石当即恼羞成怒道:“我会妒忌他的才华?”   司马光听他这语气,也很是不爽。   张斐叹了口气:“还以为他是最可靠的证人,结果,他是最不可靠的。”   许芷倩也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又见范纯仁继续问道:“是吗?据我所知,在此之前,王学士从未在邸报上登过自己的文章。我可有说错?”   王安石点点头。   范纯仁又道:“而在前不久司马学士将自己的文章,刊登在正版书铺的小报上,并且引起广泛热议。不到两日,王学士马上就在邸报上刊登一篇文章。   这很难不让人猜测,王学士是由于嫉妒司马学士文章,受到大家追捧,故而写一篇文章,与之比较。”   王安石一脸不屑道:“若论文章,我犯得着嫉妒他?”   范纯仁道:“那是为何?据我所知,刊登王学士这篇文章的邸报,并没有经中书门下、枢密院审查,是由官家直接下命发布的。难道这只是一个巧合?”   在场所有人都盯着王安石。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王介甫敢说这是一个巧合?   王安石也还真没脸说这是一个巧合,道:“这倒也不是。只不过我不赞成司马君实文章中的一些理念。”   范纯仁笑着点点头:“这我也知道,在政治理念上,王学士与司马学士存有一些矛盾的,并且你们也曾在多次会议上,为此而争论过。故此,王学士是不服司马学士文章中的一些理念,才发表文章,宣传自己的政治理念。”   王安石点点头。   范纯仁又问道:“结果如何?”   王安石一愣,“什么结果?”   范纯仁道:“就是王学士发表自己的文章后,是否引起广泛的热议?”   王安石脸都有些红了,道:“没有。”   “呵呵!”   周边零零散散传来一些笑声。   “肃静!”   赵抃这回毫不犹豫,立刻拍惊堂木。   顿时安静了下来。   范纯仁道:“甚至都不如许娘子的文章所引发的关注。”   “我反对。”   张斐暴跳如雷道:“范司谏,你的这个甚至不如是什么意思?许娘子的文章很差吗?你倒是拿个标准出来看。”   范纯仁一怔,郁闷道:“抱歉,我收回这个问题。”   “岂有此理。”   张斐怒瞪其一眼,然后坐了下去。   许芷倩面红如血,道:“你这是干什么,我的文章本就不如王叔父他们的。”   张斐道:“我这不是找机会打断他么,你没有看见,这情况对王学士很不利啊!”   许芷倩道:“那也不能利用我。”   张斐道:“我也不想,但之前几次打断都是无效的。”   倒还别说,这个打断,还真是将范纯仁的思绪给打乱了。   但是这回坐在范纯仁身边的可是才思敏捷的苏辙,他赶紧写了个小纸条,移到范纯仁面前。   范纯仁瞟了一眼,又向王安石道:“王学士,如果我说你的那篇文章,所引发的关注不如司马大学士和许娘子的文章,你是否认同?”   王安石深吸一口气,道:“认同。”   范纯仁道:“也不如后面韩相公刊登在名士报上面的文章。”   王安石点点头。   范纯仁道:“而方才王学士也承认,王学士与司马学士存有理念之争,但是文章的关注度来看,显然是司马学士的理念更加受人欢迎。而据我所知,目前官家已经委托王学士变法,由此可见,王学士是害怕司马学士的文章会影响到自己变法,或者影响到官家对自己的信任,故此才下令查封正版书铺的名士报。”   “混账。”   “我反对。”   王安石与张斐几乎是异口同声。   范纯仁却是掷地有声道:“我有证据可以证据一点。”   说着,他直接看向张斐,“张三,据我所知,在查封前夕,你们正版书铺下一版名士报,就是司马学士文章,我可有说错?”   这事知道的人是真不多,大家都看向张斐。   张斐犹豫半响后,点了点头。   范纯仁道:“那篇文章现在在哪?”   张斐道:“烧了。”   一片哗然。   你这也太卑鄙了,文章比不过,就弄这种手段。   这可是文人最痛恨的行为。   在利益上面,你可以玩手段,那文章那是神圣的呀,这跟科考作弊都没有区别。   吕惠卿已经是面如死灰,“完了!完了!全完了!”   这回真心玩大了。   “我问完了。”   范纯仁坐了下去。 第二百六十六章 见招拆招   好!   问得漂亮!   真是太解气了!   一系列问题下来,让在场不少官员,仿佛吐出憋在心中已久的怨气,甚至不少官员面色都激动地有些狰狞。   不得不说,此番回朝的王安石,风头确实有些太过强盛,哪怕一些中立派,也都不是很喜欢他的一些行事作风。   相较起来,沉稳、低调的司马光是要更得人心。   司马光当然也是一脸幸灾乐祸,恨不得大笑出来,你这老小子还笑我,你还不如我,这可真是现世报啊!   而王安石也是彻底傻眼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从他与司马光的竞争关系突破,这一套连招下来,打得他是晕头转向,毫无还手之力。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王安石,此时也是冷汗涔涔,心中充满恐惧。   因为这涉及到他的人品,以及他的新法。   古代很看重道德,你这种人品,凭什么让人相信你的新法。   这很致命的。   此时,王安石那锐利的目光,已经消失不见,忐忑不安地看着张斐。   小子,这一次你一定要给我顶住啊。   上回他上堂作证,都是张斐传授的,他还很不爽,今儿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上堂还是得听张斐的,否则的话,这下场会很惨的。   而当张斐站起身来时,不少都是抱拳于胸前,苍天呀,大地呀,来道闪电,将这小子噼死吧。   人人都希望到此为止。   甚至有人认为,只要张斐无法洗白王安石这一点,这官司输了都无所谓。   这足以打击王安石的在朝中的地位。   这可是影响到太多人的利益。   气氛一下子变得非常紧张。   许芷倩心里也是紧张万分,低声道:“你要哪份文案。”   “不用!”   张斐低声回了一句,瞅着王安石那紧张的模样,还抿了抿唇,生怕笑出来,心道,想不到你王安石还有今日,但愿你能吃到这个教训,别特么目中无人,该听话的时候,就得听话,天才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王安石看在眼里,反倒是放下心来,连续几次深呼吸。   张斐笑问道:“方才范司谏提到王学士与司马学士的关系,那我也想问王学士,不知你与张斐的关系如何?”   “张斐?”   王安石愣了下,道:“你?”   张斐点头道:“正是小民。”   王安石这回可是非常谨慎,不能再失误了,直直看着张斐,小子,给点暗示啊。   张斐又问道:“王学士与我的关系如何?”   王安石沉吟少许,道:“非常不错。”   张斐道:“能否具体说说。”   他让我具体说,就是让我往好得去说。王安石细想一番,道:“我每次打官司都是雇佣你,更别说这次,我封掉你的名士报,你不但没有怨言,还是愿意帮我争讼,我们关系当然非常要好。”   张斐道:“其实我也觉得,王学士一直都非常信任我,因此我也非常好奇,为什么王学士这回不来找我,让我的正版书铺帮助王学士刊登文章,而是选择邸报。是因为邸报的印刷技术远高于我的正版书铺吗?”   王安石突然明白过来,立刻回答道:“不,至今进奏院的邸报都是用抄录的,而不是用印刷的。”   “抄录?”   张斐惊讶道。   王安石点点头道:“上回的邸报,一共才抄录几十份。”   “是吗?”   张斐好奇道:“可是我岳父大人也有一份。”   王安石道:“那应该是你岳父自己抄回去的。”   张斐道:“自己抄?王学士可否具体说说。”   王安石道:“邸报一般都是皇城墙面或者梁柱上,官员们若是喜欢,亦或者内容很重要,通常会自主抄录。”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道:“连皇城都出不了,难怪我也没有听人提及过。”   王安石没有做声。   张斐又道:“那王学士又是否知道,正版书铺是采取最新的活字印刷术,一个下午就能够排版好,一天就能印刷数百份,甚至于上千份。”   此话一出,文人很是震惊,这么夸张吗?   在此之前,大家都在关注文章,而忽略了印刷技术。   王安石点点头道:“我知道。”   张斐道:“为什么王学士从未想过找我来帮你发表文章。”   王安石道:“原因有两点,其一,如你方才所言,邸报在技术上面,是远不如民间小报,我对此是非常不满,我希望进奏院能够进行改进,关于这一点,我跟进奏院的官员也详谈过,并且已经奏请官家,多拨一些经费给进奏院,让进奏院改进印刷技术,让民间也能看到朝廷的邸报,知道朝廷的一些决策,而不被奸人误导。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对于小报始终怀有疑虑,我希望能够禁止小报议论时政,如此情况下,我又怎会将自己的文章刊登在小报上面。”   张斐问道:“那王学士又是否知道,如此一来,你的文章所引发的关注,是远不如司马学士、韩相公他们文章的关注度,哦,还有许娘子。”   许芷倩狠狠给了张斐一记白眼,这事就不能不提我吗?   “我反对。”   范纯仁立刻起身。   可不等他说完,张斐立刻向赵抃道:“主审官,我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正版书铺每发一期小报,都是上千份,并且是直接发到各大酒楼,换而言之,同一时辰,将有上千人能够看到司马学士或者韩相公的文章,而邸报只有数十份,也就是同一时辰,只有几十个人能够看到王学士的文章,甚至连皇城都出不去。所引发的关注度,自然不可能同日而语。”   赵抃点点头道:“本官也认同你的这个说法。”   范纯仁郁闷地坐了下去。   苏辙也低声道:“这小子可真是厉害。”   范纯仁颇为无奈地摇摇头。   许多人也都面露沮丧,这也能翻回来吗?   还能从技术角度来辩解?   张斐又向王安石道:“请王学士回答我的问题。”   王安石道:“我当然知道,但是……但是我承认我也有一些自大。”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王安石点点头:“我以为这样比较才公平,而且我希望的文章能够让大家更多去关注邸报,而非是小报。”   一阵嘘声响起。   你这真是太不要脸了。   司马光嘴角抽搐,都快要中风了。   太瞧不起人了。   张斐问道:“也就是说,王学士确实有与司马学士比较之意。”   王安石点点头。   大家都知道的事,瞒得住谁。   张斐又问道:“结果呢?”   王安石傲气道:“结果未定,虽然目前来说,你的小报关注度更高,但是我相信再过些时日,尤其是当我颁布新法后,我的文章将会备受关注。”   这番嚣张的发言,顿时又引起一阵嘘声,中间还夹带着阵阵讽刺之语。   赵抃拍好几下惊堂木,喊了好几声“肃静”,院内外才渐渐安静下来。   张斐这才继续问道:“既然王学士任地自信,为何又要查封名士报?”   王安石立刻道:“这我方才已经说过,我对小报是存有疑虑的,这也是我之前不找你刊登我文章的原因。”   张斐道:“但是据我所知,虽然之前发小报的人不多,但也未有引起太多是非,不知王学士到底在忧虑什么?”   王安石道:“你难道忘记,之前你岳父,也就是许仲途,曾饱受小报之苦。”   张斐仿佛突然想起一般,可明明方才就提过此事,“也就这一次。”   王安石摇摇头道:“不止,还有这一次的小报。共两次。”   张斐耸耸肩,没有做声,余光还瞟了眼范纯仁,免得你起身。   王安石又继续道:“其实你方才已经道出我所忧,你们正版书铺的活字印刷术,半日就能够排版完成,一日便可印刷数百份,上千份小报,能够在一日之前,引发广泛的热议。   如果上面只是刊登司马学士、韩相公的文章,那我自然不会感到担忧,但谁又能确保,上面不会刊登如之前审刑院泄密案一事。   正如司马学士方才所言一般,那上面的内容是断章取义,捏造事实,但那小报却给朝廷制造出巨大的危机,令司马学士也是焦头烂额,他的能力大家可都清楚,如果换做一个能力不足的官员,兴许关于佃租契法,将会就此作罢。   如果是更为严重的事件,所以引发的后果将是不可想象的,今日小报与之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这是之前从未出现过的技术。我身为参知政事,要未雨绸缪,决不能等到更大的危机出现之后,再奏请官家,禁止小报,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此番话一出,在场所有的官员,不禁都陷入沉思之中。   就事论事,司马光确实是小报的受害者,那谁又能保证,自己不是下一个,要知道,司马光受害时,还不是用那活字印刷术。   从某种意义来说,王安石这么做是捍卫整个官僚集团的利益。   “我问完了。”   张斐坐了下去。   许芷倩激动道:“真是精彩,这都能给扳回来。你是早就想到对方会这么问吗?”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道:“那你为何没有准备这方面的文案?”   张斐道:“因为我没有想到王学士会回答的那么糟糕,你自己看第三份文案,就是关于应对这个问题的一些例子。”   许芷倩听罢,立刻将第三份文案翻找出来。   而那边苏辙环顾四周,见官员们皆是面露疑虑之色,小声道:“他这一番话是说给官员们听得,但是读书人可不会买账。”   “还有,他这么做肯定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新法。”范纯仁目光坚定,又道:“我知道这场官司的目的是什么,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说罢,他站起身来,向王安石问道:“王学士可知道在咸平年间,东京发生的毒脯肉案?”   王安石这回不敢麻痹大意,小心翼翼道:“知道。”   范纯仁又问道:“王学士是否又知道,当时朝廷是如何处理的?”   王安石道:“朝廷在原有的律法基础上,又加重刑罚,其中最重要的改变,就是无论是否知情,只要卖出有毒脯肉,一律受到严惩。”   范纯仁道:“当时甚至闹出人命来,可朝廷为什么不直接禁止贩卖脯肉,而只是针对贩卖有毒的脯肉的商人进行处罚。”   王安石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此二者不能一概而论。”   范纯仁立刻问道:“敢问王学士,对于百姓而言,是吃脯肉重要,还是开口说话重要。”   王安石道:“我这么做是因为……”   “是因为新得印刷技术。”   “正是。”   “如果有人能够千里传音,那按照王学士做法,就应该不准所有人说话,如此一来,千里传音,不攻自破。”   “我反对。”   张斐站起身来,“公堂之上,不应该出现神话故事。”   范纯仁又问道:“如果将来有人用嘴反对你的新法,你会不会也不准别人开口议论时政。”   “反对!我反对!”   “我问完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言之有界   “这范司谏真是越来越坏了。”   连喊几声“反对”的张斐坐了下来,喝了口茶水,不免吐槽道。   许芷倩轻轻一笑,揶揄道:“还不是跟你学坏的。”   张斐羊怒地瞪她一眼。   范纯仁最后那个问题,是在他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这摆明就是要提醒大家,王安石这么干,就是为了保护他的新法。   从道德层面来说,这就是在耍流氓。   但这又是律师最为常用的招数,张斐就曾用过几回,最初也使得范纯仁非常愤怒,觉得怎么能这卑鄙。   如今……嗯……真香。   但不得不说,这一番问话,确实给予王安石极大的压力。   “呼……”   随着一声粗重的喘气声,王安石缓缓从证人椅上站起身来,又迈着蹒跚的脚步,走向他这一生的死对头,司马光。   其实他是不想的。   等到王安石坐下后,司马光就如同王安石的仆人一般,是左顾右盼,是焦虑不安,朝着空气吩咐道:“快快快,快去那块帕子给咱们王大学士擦一擦,再迟一点,他脸上的汗,都快将他脸上的污垢给冲刷干净了。呵呵呵……”   说到后面,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司马光,都快笑得前俯后仰。   王安石是面无表情。   这回他认了。   他不狡辩了。   他自己也认为,自己方才的回答,简直就是糟糕透了,完全被范纯仁给拿捏,得亏后面张斐帮他给翻回来了,否则的话,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就没法辨。   等到司马光尽情嘲讽完后,王安石才开口道:“什么时候,咱们两个变得被人欺负了,就只能互相讽刺取乐。”   此话一出,司马光不禁一怔,脸上的笑容是逐渐消失,面色严肃道:“是呀。你说咱们两个参知政事,为什么会坐在这里,被一个耳笔和一个司谏,肆意戏弄,还只能以苦作乐。”   言罢,二人默契的对视一眼,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   王安石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道:“这司谏倒是好说,咱们有得是机会教训他,关键是这耳笔不好办啊。”   司马光深表赞同地点点头:“说的是呀,那小子滑头的很,平时对我们是毕恭毕敬,只是在公堂上嚣张跋扈。”   王安石道:“但是在公堂之上,我们可能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司马光叹道:“可惜几番举荐他入仕,他都给拒绝了,总不能押着他入朝为官吧。”   话一出口,二人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又默契的对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的露出一抹阴森森的笑意。   ……   而堂上稍作休整后,这第二位被告宋敏求,终于上得堂来。   被人遗忘的另一位被告苏轼,已经是目光呆滞,面如死灰,他知道,他的公堂之旅已经到此为止,嘴里滴滴咕咕道:“假的!全都是假的!这只是一场戏,他们是在利用律法做戏,他们在亵渎律法……一群无耻小人。”…,   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   不过没有人在乎他,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宋敏求身上,都显得非常紧张,王安石、司马光都招架不住,这宋敏求……   反倒是范纯仁、苏辙是一脸轻松。   张斐突然站起身来,“宋先生,可否说说这月初三晚上所发生的事?”   宋敏求点点头,“当天晚上我与几位好友相约在潘楼喝酒,席间听到苏子瞻在谈论关于小报的禁令,我对此深表认同,于是便记下苏子瞻的言论,然后命人抄录成小报,   偷偷放在各大酒楼的门前。”   张斐瞧了眼文案,问道:“我可否这样认为,宋先生自己也非常反对关于小报的禁令。”   宋敏求点点头:“可以。我是非常反对,就算当然没有听到苏子瞻之言,我也有打算发小报,以此来表示对禁令的抗议。”   张斐又问道:“你是从苏子瞻口中得知小报禁令一事的吗?”   宋敏求摇摇头:“不是,当日下午我就知道此事,当晚我们相约,也就是在谈论此事。”   张斐道:“但你是否清楚的知道,王学士的所忧?”   宋敏求点点头:“知道。”   张斐道:“但是你仍然反对。”   宋敏求点点头。   张斐问道:“为什么?”   宋敏求道:“因为我生平非常喜欢收藏书籍,虽藏有许多孤本,但也有不少宝贵的书籍遗失了,也许再也找不到了,故此本人非常赞成将文章印刷在小报上面,如此一来,那些经典文章和诗词集就传承下去。此乃我华夏最为宝贵的财富。   至于王介甫所忧,那纯属是……”   话说至此,他是嗤之以鼻,然后清楚地吐出两个字,“恶政。在我看来,此与当年秦始皇焚书坑儒,并无两样。说是禁止在小报上议论时政,但若真让他得逞,这会使得整个文坛都噤若寒蝉,无人再敢议论时政,也无人再敢写有关于时政的文章,当然,也无人再敢反对他王介甫。”   不难听出,他的每个字都夹带着愤怒。   这也博得院内外许多人的助威和支持。   张斐又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你发出小报,会引发这么大的动荡。”   宋敏求摇摇头道:“我并不清楚,但我希望能引起大家的,迫使朝廷收回此条禁令。”   张斐道:“这就是为什么,你只小报上写了苏轼所言,而没有写出王学士所忧。”   宋敏求点点头。   张斐问道:“如果我说,你这是蓄意引发社会动荡,你是否承认。”   “我反对。”   “我承认。”   范纯仁与宋敏求同时说道。   张斐爱莫能助地瞧了眼范纯仁,然后道:“我问完了。”   范纯仁无奈一笑,又向宋敏求道:“宋制诰,在此之前,你与王学士的关系如何?”   宋敏求道:“还不错。”   范纯仁问道:“可否具体说说。”…,   宋敏求道:“以前他经常上我家借阅书籍。”   范纯仁道:“你借给他了吗?”   宋敏求点点头:“王介甫的才华,我一直都非常敬佩,也喜欢他写得文章,我也与他谈论诗词子集。”   范纯仁道:“你与他可有过过节,包括因公务引发的矛盾?”   宋敏求摇摇头,“没有。”   范纯仁又问道:“听说你是主动来开封府的告知李通判,那小报是你发的。”   宋敏求点点头。   范纯仁道:“为什么?”   宋敏求道:“因为我不想连累苏子瞻。”   “我问完了。”   范纯仁坐了下去。   赵抃又看向张斐,张斐摇头道:“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宋敏求彻底傻眼了,方才你们那么针对王安石,怎么轮到我,就这么寥寥几句,谁……谁才是被告啊!   他并不知道,他和苏轼只不过是引出这场官司的导火索,真正的被告就是王安石,而不是他,双方争论的关键,是这条小报禁令和王安石的动机。   这也是所有人都的。   之后的李大临也是如此,上得堂来,草草被问几句,只是走个过场。   然后就直接进入结案陈词的流程。   张斐先站起身来,道:“首先,我方放弃对苏轼的诉讼,因为事实证明,他只是表达自己对于小报禁令的看法,而与小报是毫无关系,正如王学士所言,他也从未禁止别人开口议论时政。”   苏辙是彻彻底底松了口气。   我才不会谢谢你,有能耐你倒是将我治罪啊!苏轼傲娇地将脸偏到一边。   他本想借此官司,打破张斐的不败神话,哪知他就是走了个过场,啥表现机会都没有,真是失望透顶。   “其次。”   张斐又继续言道:“宋敏求、李大临是绝对犯下造袄书袄言罪,他们在知道事情原委的情况下,但只是刊登了苏轼的言论,而并没有将王学士所忧也写入其中,以此来挑拨是非,激起大家的愤怒,制造社会动乱。   虽然宋敏求对此做出解释,看似很有道理,但大家一定明白,他反对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他喜欢藏书,这是他的个人利益,而制造社会性的动乱,这是一种极端自私自利的行为。   而这,也恰恰是王学士所担忧之事。”   说到这里,他低头看了看文案,道:“在当时会议上,王安石是非常清楚地表达了这个观点,为什么他要禁止小报议论时政,是因为他担心商人为求利益,夸大事实,博人眼球,以至于造成社会动乱,给朝廷带来无尽的麻烦和消耗。   这是王学士的原话。而宋敏求所为,与王学士所言,性质是完全一致的,只不过商人图利,宋敏求是图文,为了一篇文章而杀人者,亦属谋杀,二者没有区别。”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来,环顾四周,继续言道:“诸位一定不要忽略,活字印刷术,乃是一种全新的技术,是能够在极短时辰内,印刷出大量的小报,它是能让一些经典文章,长存于世,但同时也能够将错误的信息,瞬间传遍整个东京,至于会引发怎样的后果,暂时无人得知,因为还没有出现过。…,   但是之前审刑院泄密一事,以及之后名士报所引发的,已经能够说明,这其中的确存有隐患。   王学士乃是参知政事,其职责是辅助圣上治理天下,而非如宋敏求一样,取悦于自己个人喜恶。我不知道知制诰的职责是什么,故此不便对此做出任何评论。   但是在预见隐患的情况下,王学士是不可能无动于衷。但是面对一种新事物,朝廷暂时没有约束之策,故此只能先禁止,但并非是完全禁止小报,只是禁止在小报上议论时政。   正如那刚刚捕获的野马,是不会马上放入道马圈中,而是等到驯服之后,再放入其中,王学士所为,何尝不是一种驯服,这不就是祖宗之法所提倡的吗?”   在坐不少人都频频点头。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   又听张斐继续说道:“而适才范司谏曾几次提及到新法,认为王学士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他的新法,我觉得这是一种非常肤浅、可笑的看法。   他竟然将朝廷的新法定义为王学士的私物,这是多么的可笑。我身为一个耳笔,也非常新法,但这并不代表我喜欢研究王学士的私物,我可没有这癖好。   我新法,是因为这是朝廷将要颁布的政策,法是天下人的法,与每个百姓息息相关,代表的也是朝廷。我不知道王学士是否有这个打算,因为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但我想说的是,即便是,确保朝廷的政策贯彻执行,这不就是王学士的职责所在吗?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证明的,就是如果没有小报,苏轼的言论,会受到朝廷的,但不会引发动乱,如果没有小报,宋敏求的反对,会得到   大家理解和支持,但不会使得他成为被告。   这条禁令,恰恰是在确保大家可以尽情议论时政,而不用担心会引发的后果。   言者无罪的前提,是要言之有界,无规矩不成方圆,言论亦是如此。而宋敏求显然对此一无所知,并且从中作梗,以一种近乎幼稚且损害国家利益的行为,来满足自己所欲。他的每一个行为,都满足造袄书袄言罪,而他身为官员,应当罪加一等。   故此我恳请主审官,将其判处绞刑。” 第二百六十八章 赢了!   绞刑?   方才还在思考的文彦博,吓得直接是站起身来。   他没有想到张斐会这么狠。   院内外也响起一阵惊诧之声,人人是睁大眼睛看着张斐。   仿佛也觉得这不可思议。   前面那一大段结案陈词,使得在场的人都在思考,毕竟在场的不是士大夫,就是读书人,他们是有着明辨是非的智慧,他们也觉得张斐说得有些道理。   但是最后那句判处绞刑,这着实让不少人吓出一身冷汗来。   而文彦博身旁的富弼,倒是没有站起身来,他还拉了拉文彦博的衣袖。   文彦博回头看向富弼。   “宽夫莫慌!”   富弼微微一笑,道:“这场官司不过是那王介甫做的一场戏,不是为状告他人,而是为自己洗脱冤屈,你这还看不出来么。”   文彦博道:“这我之前也想到了,但若是如此,张三又怎会要置次道于死地。”   “如此才逼真啊!”   富弼呵呵笑得两声。   文彦博见富弼任地轻松,倒也得到些许安慰,于是又坐了下去。   富弼突然瞧了眼对面坐着的王安石,又呵呵道:“虽是一场戏,但对王介甫而言,也算是凶险万分,相信在此之后,他可不敢再这么肆无忌惮的上诉。”   文彦博兀自带有几分紧张,“话虽如此,但还得看纯仁的发挥,公堂上的赵相公可不是一个讲人情的主审官啊。”   不仅仅是他,在场不少人都是紧握着拳头,紧张地看着范纯仁,可见他们也知道,张斐那番结案陈词其实说得很有道理。   如果范纯仁不能有力地驳回,那宋敏求、李大临可就危险了。   但范纯仁早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公堂上的雏鸟,一旦落于下风,就显得非常紧张,不知所措,只见他是一脸轻松地站了起来,先是瞧了眼张斐,笑着摇摇头,仿佛带着一丝不屑。   又听他朗声道:“一个耳笔,在数百人的瞩目之下,拷问当朝的两位参知政事,其内容还包含廷议,修法,以及未来的新政。   而他方才在堂上说得每一句话,都比宋敏求小报上的那番言论更加以偏概全,故弄玄虚,夸大事实。   但正如张三第一次在审刑院为阿云辩护说得那番话,这种情况,唯有在我大宋才能够发生。若生在汉唐,只怕这个耳笔已经是人头落地。   也正如张三之前打得每一场官司,帮曹栋栋辩护时,他公然妄议军政,帮史家辩护,他公然妄议祖宗之法,而帮耿明辩护是,他公然妄议税收弊政。   尤其是在帮耿明辩护时,所引发动荡,远比宋敏求的小报大得多。可也没有人说,禁止天下人争讼。”   张斐郁闷道:“他到底是来打官司的,还是来帮我宣传的?”   许芷倩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张斐滴咕道:“我宁可研究你,也不愿去研究他。”   ……   环顾一周,范纯仁自问自答道:“就是朝廷明白,如果禁止百姓诉讼,百姓就只能将所有的怨气就憋在心里,一旦忍无可忍,就会揭竿而起。   可难道百姓争讼,为得又是天下,为得不也是自己的利益吗?不也自私自利吗?此宋敏求所为,有何区别?   张三凭借我朝圣上的仁义和宽容,站在这里大放厥词,却又诋毁这一切,真是自掘坟墓,可笑至极,不过我仍愿意下回再在公堂上遇见他,因为这就是我大宋的立国之本。   至于说王学士对那活字印刷术之忧。”   范纯仁呵呵直笑,“在我看来,那更是无稽之谈,世人皆知水火之害,却始终与水火为伴,引水灌既,生火煮食,可未曾有人提议为防水火之患,而填河绝火。   只用庸才才会将愚公移山,用在治国之上,真正的贤臣,会用合适政策,将新技术用于治国,利于治国,而非是谈之色变,畏之如虎,弃之不用。   在纸张出现的时候,没有人这么说过,在笔墨出现之时,亦没有人这么说过,自古以来,普天之下,也只有王学士这般担忧过。   然而,他的担忧,却引发了一场更大的动荡,这与他口中所忧,真是自相矛盾,令人费解啊!”   司马光抚须道:“言之有理。”   王安石双目睁圆:“呸!甚么道理,他这只是夸大事实。”   司马光反问道:“你不是?”   王安石哼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范纯仁突然看向赵抃,“宋敏求、李大临所为之事,就只是将苏轼在大庭广众下的一番言论,记在纸上,然后送于他人观看。如果说苏轼不违法,那宋敏求、李大临根本就不存在造袄书袄言罪。   如果只因引发动荡,而就判决宋敏求、李大临死刑,那么也应该判王安石死刑,判司马光死刑,判张三死刑,判我范纯仁死刑。   因为我们在公堂上的言论,所能引发的动荡,一定要胜过那张小报。”   “好!”   “说得好!”   “说得真好!”   ……   门前的读书人似乎很受感染,激动地振臂高呼。   赵抃没有制止门前读书人的欢呼,而是坐在那,沉眉思索,等到院内外都安静下来,他似乎才回过神来,瞧了瞧,又沉吟半响,突然朗声道:“其实本官也参与了那场禁止小报的会议,当时也赞成王学士所忧,而且,王学士身为参知政事,此乃其职责所在。   但他显然轻视了这一张小报,未做出更为周详的考虑,以至于酿造出更大的动荡,这也违反了我朝的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故此本官宣判宋敏求、李大临无罪。”   苏轼心中不禁哀叹一声,“连宣判的时候都不愿意提一下我的名字,真是一点也不尊重我这个被告人。”   言罢,便气得起身离去。   而门口却爆发出声嘶力竭地欢呼声。   “赢了!”   “我们赢了!”   “我们终于赢了张三。”   “呜呜呜……这真是太不容易了,我们赢了张三,赢了张三……呜呜呜。”   ……   只见许多读书人相拥而泣,哭得是情难自禁。   他们不是为宋敏求而哭,而是为击败张三而哭。   不容易啊!   真是太不容易了!   读圣贤书的他们,向来就看不起那些卑微的耳笔,但是……但是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在争夺真理的路上,倒在张三的脚下。   一次次失望,使得他们已经感到绝望,以至于他们自己忽略了这一点。   而当真正击败张三时,隐藏在内心已久的情绪,突然爆发了出来。   张斐偏头瞧了眼那些家伙,皱了下眉头,眼中满是不甘,但仍旧尽到一个未婚夫的职责,首先向许芷倩安慰道:“这就是官司,没有人能够屡战屡胜,只求尽力而为,我们已经尽力了。”   “真是虚伪。”   许芷倩却狠狠地鄙视了张斐一眼,然后开始收拾桌上的文案。   张斐愣了一会儿,突然激动道:“止倩,我在安慰你,也在传授你经验,你竟然说我虚伪?”   许芷倩道:“可你眼中分明充满着快乐、开心。”   “简直一派胡言。”   张斐勃然大怒:“我的演技什么时候拙劣到这种地步,连你都能看出来。”   许芷倩撇了下嘴角,“行了,快点收拾吧。”   张斐道:“收拾甚么,现在出得去么。走吧,去祝贺一下对面,免得被人说咱们输不起。”   许芷倩瞧他一眼,将文案一放,行得出来,嘴里滴咕道:“什么祝贺,分明就是去耀武扬威的。”   张斐权当没有听见。   小两口来到范纯仁、苏辙的桌前。   张斐拱手一礼,道:“恭喜范司谏赢得官司,我承认这次我有所大意,但输了就输了,我不会为此找借口,下回我会拿出十成功力来的。”   语气里面透着一股子倔强的傲娇。   范纯仁斜目瞧他一眼,哼道:“别装了,这官司是你赢了。”   张斐一脸惊愕道:“此话怎讲?”   苏辙呵呵两声,“你凭借这场官司,让大家了解王学士所忧,洗脱王学士的冤屈,同时还保住你的名士报,而我们就只是保住三个合法之人。不是你赢了,难道是我们赢了?”   范、苏二人可都不傻,这官司打到一半,他们二人都已经反应过来。   许芷倩小声滴咕道:“拙劣的演技。”   张斐偏头隐蔽地瞪她一眼,又道:“二位不亏是谦谦君子,果然很谦虚,张三佩服,佩服。请受张三一礼。”   说着,他退一步,深深躬身一揖。   门外又响起一阵叫嚷声。   “你们快看,张三向范司谏行礼。”   “他是认输吗?”   “这小子可算是知道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这真是痛快啊!”   ……   听着门外的叫喊声,范纯仁脸上充满着鄙夷,骂道:“卑鄙。”   苏辙也骂道:“无耻。”   张斐直起身来,道:“二位的谆谆教诲,张三必定铭记于心。”   ……   “君实啊!你说这赵相公有权力判定这条禁令作废吗?”   王安石看着司马光问道。   司马光没好气道:“人家赵相公分明判的是宋敏求、李大临无罪。”   王安石哼道:“违反禁令属无罪,那与废除这条禁令又有何区别?”   “你……”   司马光恼怒道:“我本以为你会从这场官司中吸取教训,也许你所忧是对的,但不代表你解忧之法也是对的,不曾想,你是死性不改。”   “你又来了。”   王安石道:“咱们之间争执,今后在算,先找个地方,商量一下,如何教训一下这些后辈。”   司马光哼道:“还用专门找个地方商量么,走出去的功夫就差不多了,快些走吧,你还嫌不够丢人现眼。”   “彼此,彼此。” 第二百六十九章 报复   在最初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王安石又是故技重施,利用官司,来达到自己的政治需求。   换而言之,就是要借着将宋敏求、李大临、苏轼三人定罪,从而达到这条禁令得以执行的效果。   之前王安石已经用过这一招。   在最初的时候,包括富弼、文彦博他们都显得很紧张,但他们不是怕王安石,而是怕张斐,毕竟张斐在公堂上创造过太多的奇迹,王鸿都被他告到琼州去了。   上得公堂,那真是生死有命。   如今张斐真的赢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引发巨大的政治风暴。   但是官司打到中段,富弼他们就彻底放下心来,他们看出来,这不过是一场戏。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就是一场为王安石洗白的戏。   其实当时王安石也后悔这么莽撞,他真的就没有想到,会引发所有读书人的反对,因为当今小报,也并非是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样生活物品。   他考虑只是国家层面,他甚至认为,自己做法会得到大臣们得一致支持,而忽略当今读书人对于言论的关注。   其实在宋朝,不管是祖宗之法,还是《宋刑统》,都没有说不以言论治罪,这其实是士大夫与皇帝的博弈中,出来的一个产物。   主要就是宋仁宗,他当时主动往后退了一步。   于是就有了这么一个说法。   而士大夫为什么要捍卫这一点,就是因为士大夫就是要依靠舆论去抗衡皇权,如果皇权对舆论收紧,那对士大夫是很大的打击。   这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   当然,这也是为什么赵顼暗中支持小报的原因,他与宋仁宗不一样,他要掌控大权,舆论就变得至关重要,但明面上,他也非常清楚,他很难依靠君臣博弈,去收紧舆论权,此次事件已经很好的说明这个问题。   只能去跟他们打舆论中,而不是封闭舆论。   反应过来的王安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达成的目标,但是让他认错吧,这又会影响到他的政治地位,以及新政的颁布。   当时他是进退维谷,悔不当初。   被迫去找张斐想办法。   于是张斐就出策,咱打一场官司。   输给律法,是不会影响到王安石的政治地位,反而还会体现王安石捍卫律法的精神,别看我总是赢,我要输了,我也认啊!   同时,哪怕官司是输了,王安石也还是可以坚持自己的看法,并且还可以通过争讼,来向大家表达他的委屈和初衷。   对于张斐而言,这就是一场注定会输的官司。   ……   而如今官司打完了,判决也出来了,但这个判决又是将难题扔回给朝廷。   如今赵抃只是判了宋敏求、李大临无罪,并没有废除这条禁令,但是这个判决又使得在小报上议论时政,并不违法。   这就出现司法与政令的博弈。   朝廷必须马上给出解决方案,否则的话,这会同时影响到政令和司法的权威。   百姓也会问,这到底该听谁的。   垂拱殿。   “朕看过堂审录,双方说得都有道理,到底是禁,还是不禁,诸位卿有何看法?”   赵顼直接将这个问题又抛给大臣们。   王安石立刻站出来,“臣还是坚持当初的看法,朝廷若不管制小报,必然会引发许多问题,到时朝廷将追悔莫及。”   身在他这个位子上,他必须要坚持到底。   可奇怪的是,他说完之后,竟然没有人立刻站出来反对他,要换成以往,王安石输了官司,那不得痛打落水狗。   这就是这些大臣也意识到,这也会涉及到他们的权力。   这时,司马光突然站出来,“回禀陛下,臣有一个建议,不知可行否?”   赵顼忙道:“卿快说。”   司马光道:“王学士所忧,确有其理,臣当时也是支持的,但是天下读书人所惧,亦在情理之中。   臣对比过正版书铺的小报和那份不知名的小报,发现一个问题,同是小报,但是正版书铺的小报,只是引发热议,而并没有引发动荡,是那份不知名的小报却引发民间动荡。   原因就在于,张三不敢胡乱刊登文章,如果出问题,他可是要负责任的,真是的危害是那些偷偷散播小报之人,他们就是为求利益,但同时又隐藏自己的身份,确保自己不用担责任。   故此臣建议,如果要创办小报,必须要在朝廷登记,得到朝廷的允许,才能够印发小报,否则的话,一律视为违法。   如此一来,读书人自然不会再反对,朝廷允许他们光明正大的议论时政,但如果有人偷偷摸摸地散播言论,显然心里有鬼,朝廷也决不能放任不管。”   除王安石外,如富弼、文彦博、赵抃等大臣们都站出来,支持司马光的这个建议。   但王安石也没有反对,一副到时出事,你们可别怨我的样子。   这的确是两全其美的做法,也是宋朝的一贯的作风。   表面上是放开了,实际上还是要受朝廷管制。   宋朝皇帝没有那种一封到底的魄力,谁特么跟你讲道理,老子就是道理,遇到舆情时,往往都会往回退一步,但同时会用另外一种方式去管制你。   发小报的权力,朝廷控制着,那你敢乱发吗?   赵顼点点头道:“就依卿所言。”   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让正版书铺的小报,得到这些大臣的背书,到时候,真打起舆论战来,他们就没有办法,去用政令和司法封掉正版书铺。   此事商定之后,御史范育突然站出来道:“启禀陛下,王学士身为参知政事,却屡屡跑去开封府状告同僚,这不但会破坏朝廷和睦,置朝廷法度于不顾,也会影响到百姓对于司法的信任。如今民间就有不少百姓认为,王学士是暗中用权力迫使开封府受理一些毫无根据的争讼。”   “一派胡言。”   王安石立刻反驳道:“开封府若觉无理,可以驳回。若你们觉得我以大欺小,那赵相公总不会是畏惧我,而选择受理此案吧。”   文彦博道:“但你的这番做法确实是会伤害朝廷法度,今后官员之间若有争议,就都跑去开封府告状,这又成何体统。也会让百姓认为朝廷内部并不和睦。”   富弼都点头道:“老臣也以为,这确实有些不合规矩,虽说法律未有禁止这一点,如果穿着官服去争讼,这对于各方而言,都是不公平的。到底是代表朝廷,还是个人,这谁又说得清楚呢?”   赵顼稍稍点头,但没有做声,他还是支持王安石的,只不过富弼都站出来,那他也得好好考虑一下。   这时,齐恢突然站出来道:“臣以为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乃是因为争讼已经兴起,但是司法改革还未完成。如果检控院成立,许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因为检控院就是代表着朝廷,朝廷可以通过检控院介入其中。”   赵顼点点头,又向司马光问道:“卿准备得如何?”   司马光回答道:“回禀陛下,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只是目前朝中还是缺乏检控方面的人才。”   刘述立刻道:“臣推荐范司谏担任检控院院长,范司谏能力已经有目共睹。”   范纯仁也在场,心中暗喜,他其实早就瞄上这个职位。   赵顼点点头,又向司马光问道:“卿以为如何?”   司马光道:“范司谏的能力,是母庸置疑的,但是经验可能还有所欠缺,正好臣在推行一种法律援助的制度,臣建议先让范司谏去民间为百姓提供律法援助,同时累积自己的经验。”   此话一出,文彦博和富弼非常诧异地对视一眼。   赵顼又看向范纯仁,“范司谏可否愿意?”   范纯仁也有些懵,他是想当检控院长,结果让他跑去当法律援助,这……差得太远了吧。可话都说到这份上,他若不肯去,这个检控院长肯定不会让他当,也只能拱手领命。   赵顼道:“那就这么定了。”   出得大殿,司马光面无表情,道:“还差一个。”   身旁的王安石呵呵道:“你放心,那小子也跑不了的。”   说罢,就挥着大袖离开了。   ……   正版书铺。   “三郎来了!”   “三郎好。”   印刷作坊的工匠们,见到张斐来了,纷纷向他打招呼。   张斐呵呵笑道:“各位师傅都挺精神的呀!”   大伙都是乐呵呵直笑。   休息了好些日子他们,当然是个个精神充沛。   张斐又道:“好好干,争取两年之内,咱们都买上房子。”   大家一听这话,顿时激动地浑身都在哆嗦。   两年内买房。   真的假的?   侯东来都激动道:“三郎,咱能赚这么多钱吗?”   张斐道:“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虽然我输了官司,但是如今我们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印刷小报,就以咱们之前发展的势头,两年买房,也不是白日做梦。”   侯东来点点头,心里也在盘算着,之前最高峰时期,都能达到二十倍的利润,要是往死里干得话,还真是不敢想象啊!   张斐又问道:“我让你找得作坊找得怎么样?”   “……”   侯东来当即石化了。   张斐道:“要不你还是去排版吧。”   侯东来忙道:“哎幼!我有去找的,只不过又发生这里,故此就给耽搁了。我马上就去联系陈家,用不了多久,真的用不了多久,三郎再给我一个机会。”   “行,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是是是。”   将工作安排完后,张斐便回家去了。   刚回到家,高文茵和许芷倩便迎了过来。   高文茵是一脸焦虑道:“三郎,方才开封府派人来,下了一道服役通告,让你去服役。”   “服役?”   张斐一愣,“服什么役?”   许芷倩走上前来,笑吟吟道:“当然是衙前役呀!你去年不是已经拿到京城的户籍么,今年当然就要履行服役职责,以你的财富,不能让你去服苦役的。”   “衙前役?”   张斐当即面色一惊,“那……那怎么办?”   高文茵见张斐这般神色,顿时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她已经是闻役色变。   这可能就是一去不回啊。   许芷倩笑道:“你别担心,这衙前役是可以花钱解决的,亦或者雇人去替你服役。”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这是可以花钱解决的,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张斐是大松一口气,又问道:“这该如何操作?”   许芷倩稍一沉吟,道:“你让范员外帮你去开封府跑一趟吧,他比较擅长处理这种事。”   张斐点点头:“行,待会我就让李四去跟范员外说一声。”   高文茵始终忧心忡忡,“这……这么做真的行吗?”   许芷倩苦笑道:“高姐姐,你就放心吧。你看马员外、陈员外、樊员外,他们的儿子可有服过役,他们可都需要服役,但他们都是花钱解决的,开封府派人来,只是惯例,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张斐点头道:“夫人放心,我岳父大人好歹是判大理寺事,怎么可能让我去服役。”   许芷倩当即瞪他一眼,“这话可别乱说。”   张斐嘿嘿笑道:“省得,省得,我也就是跟你们说说。”   高文茵见罢,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第二百七十章 送羊入虎口   北宋百姓,真是人人谈役色变,而张斐虽然打了几场有关衙前役的官司,但他是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接到服役通知……   我张三什么身份?   人如其名,吃三家饭的人,还有个大理寺的岳父。   让我服役?   怎么可能?   回过神的张斐,根本就不当回事,睡得非常安稳。   然而……   第二天中午,范理急忙忙来到张家,告诉张斐一个非常不妙的消息。   “不行?”   张斐惊讶地看着范理,“为什么?”   范理也是一脸懵逼地看着张斐,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张斐激动道:“你到底有没有去?”   “我刚从开封府过来的。”范理摊着双手:“他们就是说不行。”   张斐拉着他,低声道:“你是不是塞得不够多啊!”   范理哎幼一声:“这可是你的事,我可是不敢大意,我都是塞了一锭银子给他,但银子他们是收了,却告诉我还是不行。”   “你……你之前不是说,这就是小事一桩吗?”   “是小事一桩。”   范理点点头:“一直以来,我家都是这么干的,我也没有服过役,犬子也未服过。不知道为何,他们就是不让你花钱免役。”   张斐道:“那我就雇人代我服役。”   “也不行。”范理道:“开封府的人收了我的钱后,说得是非常清楚,上面有吩咐,你必须亲自去服役。”   “我知道了。”   张斐不禁满面怒气,“我知道了,他们是在报复,他们这是在报复我。”   范理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三郎,这衙前役可是要命,他们这是要将你往死里整。”   张斐心神一慌,“不行,我得去找他们要个说法。”   冲出门外,上得马车,就直奔开封府而去。   这回开封府门口的差哥们可没有拦着张斐,个个都是笑脸相迎。   “张大耳笔,里面请。”   “等等会。”   张斐瞅着他们这么礼貌,顿时有一种鸿门宴的感觉,“诸位差哥,你们不……不拦着我吗?”   那差哥笑呵呵道:“拦什么拦,咱们马上就是同行了。”   四名差哥皆是露出阴森森的笑容。   我草!落在你们手里,我特么还有活路吗?张斐赶紧入得门去。   “哟!张大耳笔来了。”   李开也是一反常态,见到张斐,那显得是无比的开心,见张斐还欲行礼,忙道:“无须多礼!无须多礼!”   张斐嘴角一个劲地抽搐,放下双手便质问道:“李通判,人人都能花钱免役,为何我不能?”   李开哼道:“谁告诉你,人人都能花钱免役,你将此人找来,我问问看,那些能够花钱免役之人,要么家有难处,要么是其才能无法胜任,故雇人来做,更能帮助官府。你若能够帮开封府雇一个张大耳笔来,我也允许你花钱免役。”   张斐眉角跳了跳,沉眉道:“李通判,咱们之间就别说这些客套话,你这属于公报私仇。”   李开呵呵笑道:“那你就去告我啊!你不是很擅长告官吗?”   “……”   这如何告?   虽然朝廷是有这方面的规定,某些情况下,是可以花钱免役的,这不属于行贿,但最终还是得看官府答不答应。   许多人想花钱免役,官府还不允许呢。   这要等到王安石变法后,才形成制度。   一旁的黄贵也忍不住打趣道:“张三啊!咱们这属于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哈哈!你任地喜欢咱们开封府,如今如你所愿,你不应该是感到开心吗?”   李开直点头道:“黄主簿言之有理。”   张斐一瞅这二人狼狈为奸,獐头鼠目,知道求他们是没戏的。   也不多言,立刻告辞。   出得开封府,他马上去找到王安石。   “王打学士,你可得为我做主啊!要不为了王大学士,我也不至于得罪开封府,如今他么利用衙前役公报私仇,我……我……”   张斐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凄惨地哭诉道。   什么话,我才告了几状,之前你早就将人给得罪了。王安石是心口不一道:“岂有此理,他们怎敢如此,你放心,我会帮你的,你先回去等消息。”   “多谢王大学士,多谢王大学士。”   出得王府,张斐心想,这朝中恨我的人,可比开封府要多,王安石到底只是革新派的掌门人,反对派肯定会往死里弄我的,不行,我还得去找司马大学士。   妈的!   老子吃三家饭,你想弄我,做梦吧。   保险起见,张斐又跑去找司马光。   “服役?”   司马光抚须道:“这人人皆需服役,你……”   你服过?   张斐当即瞧了眼司马光。   司马光又道:“当然,进士是不需要。”   “……”   好吧!你狠!张斐讪讪道:“司马学士,我这么忙,哪有功夫服役,但我也不是不打算履行这义务,我愿意雇人代我去,我雇两个,不,我雇五个人总行吧。   可是开封府指定让我亲自前去,这摆明就是针对我,公报私仇啊!”   司马光点点头:“好吧,我去帮你问问看,应该问题不大。”   张斐连连拱手道:“多谢司马大学士,多谢司马大学士。”   有了双子星buff加成,张斐总算是长出一口气。   这事他倒是不打算去找许遵帮忙,就事论事,这的确是他该尽的义务,目前还不算是不公的待遇,许遵若是帮他,可能就是以公谋私。   不过回到家,他还是跟许遵说了。   许遵确实不便多说什么,他只是安慰张斐,开封府想要公报私仇,那他也绝不会让开封府得逞的。   言下之意,开封府若是公事公断,那他也真不好说什么。   第二日,王安石、司马光还真的活动了下,帮张斐去问了问,为什么不准张斐花钱免役,亦或者雇人代役,你们开封府得给说法。   可结果就是舆情滔滔。   他们不问还好,这一问,官员们全部都知道了。   开心地是手舞足蹈。   哎幼!   苍天啊!大地啊!   这特么是哪个天才想得主意。   真是太妙了。   这役必须让张斐服。   不管他花多少钱,都不准他逃役。   他们恨张三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好不容易揪住他一回,是决不能放过啊!   谏官御史一顿嚷嚷,表示谁敢让张斐免役,一定将此人弹劾到死为止。   甚至不少官员、士大夫跑去开封府,告诉李开,你别怕,王安石我们给拦着,你尽管整就是了。   ……   大理寺。   “许寺事,你也看见了,我已经尽力了,但是……”   王安石是一脸羞愧地向许遵说道。   一旁的司马光也抚须叹道:“这本是一件小事,可是开封府到底是照章办事,那些人揪着不放,我们也是束手无策啊!”   闹得这么凶,许遵哪里不知道,这确实也怪不得他们两个,那些谏官、御史真是给予张斐宰相般的待遇。   一般只有弹劾宰相的时候,他们才会有这么疯狂。   许遵小声提议道:“可否举荐张三为官,以此来规避。”   王安石、司马光对视一眼。   王安石道:“即便我们两个举荐,官家也答应,但可能也是来不及了,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拖着的,如今朝中,可就我们两个人支持张三,算上吕惠卿也就三个。”   许遵叹了口气,“其实服役倒也无所谓,就怕他们公报私仇。”   司马光立刻道:“那我估计他们也不敢,毕竟张三可是你许仲途的女婿,这话说回来,若张三真受到委屈,他的性子,也不会忍气吞声的。”   许遵又道:“张三身体瘦弱,没干过什么活,可是干不了什么苦役。”   王安石不禁皱了皱眉头。   司马光立刻道:“我打听得很清楚,开封府拒绝的理由,是张斐具有特殊才能,乃官府所缺,故不能放,这么一来的话,肯定是让他干有关律法方面的活。”   “对对对,君实言之有理。”王安石直点头,又道:“如果开封府敢让张斐赶律法之外的活,咱们一定弹劾开封府。”   许遵心想,干法律方面的工作,倒也不是不行。又问道:“这服役多久?”   王安石立刻道:“不用多久,待我新法一出,便可花钱免役,最多也就一个秋季。”   司马光不瞒瞟了眼王安石,心里犯滴咕,说好整张斐的,你怎么又扯上新法了,简直就是以私谋公。   许遵虽然也不是一个老实人,但他也万万没有想到,这司马光会与王安石狼狈为奸,一同来整蛊张斐。   这就是不可能的事。   也只能怪他女婿,公堂之上太过嚣张,积累了太多敌人。   ……   回到家里,许遵就将此事告知张斐。   张斐听罢,只觉不可思议:“王学士与司马学士都没能帮我免去这衙役?”   许遵叹道:“朝野内外,除他两人之外,所有大臣都支持开封府,他们也是独木难支啊!”   张斐听得顿时一阵头晕目眩,“岳父大人,我若是落在他们手里,那我……我完了呀!”   许芷倩也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道:“是呀!爹爹,开封府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不恨张三的。”   许遵道:“那也不至于,我与王介甫和司马君实商量过,保证你不会受到委屈的,并且从事的也是一些有关律法方面的活,期限也就是一个季度。”   张斐还是有些不愿,这肯定是送羊入虎口,道:“要不我……我去找官家谈谈。”   许遵想了想,“这种小事,官家若是介入的话,只怕会引起大家的猜忌,泄露了你与官家的关系。”   张斐连连点头。   他与赵顼的关系,是一张很关键的牌,可不能轻易暴露。   许遵又道:“你身为我大宋子民,为国家做点事,那也是应该的,其实我一直都希望,你能用自己的才能,报效国家。虽然这衙前役所能做得有限,但是我相信你也可以做得更好。”   张斐听罢,知道这事铁定跑不掉了,道:“要是从事律法工作,我倒也可以帮点忙,我就怕他们会让我挑大粪,那……”   许遵道:“你放心,绝无可能,他们拒绝你花钱免役的理由,就是说你有特殊才能,让你干的活,肯定是与律法有关,我估计是在司录司干一些文职活。”   张斐叹了口气,心道,你们狠,这回算老子认栽了,待会服役完,老子若不将你开封府搅一个天翻地覆,老子就不信张。 第二百七十一章 注意!注意!交通管制!   “呀!”   这许遵刚走,许芷倩就被张斐给拉入怀中,惹得她一声娇呼,又抬手重重拍了下张斐,“你干甚么?”   但也没有急着挣脱,毕竟已经习惯了。   张斐委屈道:“这都怪你。”   “怪我?”   许芷倩凤目睁大,是气不打一处来,“这怎么能怪我,我可是一直在提醒你,得了便宜,就要低调一些,是你自己不听,还说什么为大场面而生,要我说呀,这全都是你自找的。”   说到后面,她模彷起张斐那嚣张、欠扁的语气。   张斐轻轻拍了下她的翘臀,“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这是两回事,如果你早点嫁给我,那我就可以免服役了,你肯定全责。”   “你想得美。”   许芷倩不由得双颊生晕,娇媚地瞪他一眼,“哪怕……就是……,也是不行的,除非你入赘我们许家,你才能够取得官户的户籍。”   “真的假的?”   张斐道:“那些皇亲国戚又怎说?”   许芷倩哼道:“皇亲国戚也没有耳笔、商人出身的。”   那倒也是,人家都是门当户对。张斐冷不丁问道:“那你打算何时嫁给我?”   “啊?”   许芷倩有些慌。   张斐道:“怎么?你不会还未想过吧?”   “我……”   许芷倩抿了下唇。   “嗯?”   张斐直盯盯地看着她。   许芷倩不敢直视他,低声道:“我想等我哥回来再说。”   张斐啧了一声:“你要成婚,他肯定会回来的呀!”   “不是的。”许芷倩道:“我的意思是,等我哥回到京城就职,那样的话,我爹爹身边就有人陪伴了。”   安装最新版。   原来如此。张斐沉吟不语。   许芷倩偷偷瞄了张斐一眼,“你……你怎么不说话。”   张斐一怔,眼眸一转,“其实吧,我也不介意什么时候成婚,只不过……”   许芷倩侧耳,略显紧张道:“只不过甚么?”   张斐道:“只不过有时候一个人睡觉比较冷。”   “冷?”   许芷倩瞧了眼门外那猛烈的阳光,现今不应该是热吗?   突然,她动如脱兔,直接从张斐怀里跳起来,“你这登徒子,脑子里面尽想着那下流之事。”   张斐没好气道:“咱们都已经订婚了,也算是下流?”   “那……那到底还未行礼。”许芷倩双颊犹如染上一层晚霞。   张斐双手一摊,“明天行礼,我都没问题,是你……”   许芷倩自知理亏,脱口道:“你……你找高姐姐去。”   “我也想。”   “嗯?”   “不……咳咳,我的意思是,这凡事得有主次。”张斐嘿嘿道:“要不今晚我上你闺房休息一下,养精蓄锐,以备接下来的衙役之战?”   “你休想!不与你这登徒子说了。”   说罢,许芷倩便落荒而逃。   “这女人。”   张斐挠挠脸,道:“等他兄长回来,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不行,还是得先上车,后补票,可别让我逮着机会。”   这色心一过,忧心又上头来。   “天呐!”   张斐仰面长叹一声:“衙前役……你们这些混蛋,我一定要你们后悔的。”   一边抱怨,一边回到家,刚刚来到后院,忽闻一阵呜咽之声。   “咦?是谁在哭?”   张斐侧身望去,只见一道丰腴、性感的身影坐在廊道护栏上,掩面抽泣着。   不是高文茵是谁。   “夫人。”   张斐急急走了过去。   “三郎?”   高文茵见到张斐,立刻站起身来,慌忙地用丝帕抹去脸上的泪珠。   张斐打量了下她,紧张道:“夫人,是谁欺负你了?”   高文茵摇摇头:“没有。”   “没有的话,你哭什么?”   “我没……没哭。”   “我都看见了。”   张斐焦急道:“快说,是谁欺负你了。不说是吧,那我去问小桃。真是岂有此理,我张家什么时候沦落至此,人人都能踩上几脚。”   本来就不爽,一看家里人还受委屈,这他可受不了了。   “不是的。”   高文茵赶忙拦住张斐。   张斐面色严肃道:“那你为何哭?”   “我……”   见她欲言又止,张斐也有些心烦意乱,“哎幼,你倒是说呀,我张斐是怕事的人吗?”   高文茵顿时被张斐吓蒙了,脸上挂着泪痕,呆呆地望着张斐。   张斐见罢,又道:“受了委屈,若是连家人都不能倾诉,那还住在一起干嘛?”   高文茵眨了眨眼,哽咽道:“我没有受委屈,我只是……只是怪自己连累了三郎你。”   张斐睁大眼睛,错愕道:“你连累我什么?”心里也在犯滴咕,你还有这本事?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高文茵眼眶微微泛红:“要不是我住在你家,你也不会有此劫难,我……我就是一个不详的女人。”   张斐越听越湖涂,挠着脖颈道:“劫难?啥劫难?”   高文茵眨了眨眼,“我听李四说,你……你还是要服役。”   “哦……”   张斐这才恍然大悟,笑道:“你说得是衙前役?”   高文茵小鸡啄米般地直点头。   之前这个衙前役,弄得她是家破人亡,如今她住到张家,却依旧逃不过这衙前役,这古人都迷信的,那她就认为她是一个不祥之人。   张斐瞧着她那娴静、温柔的脸庞,心想,我若不让她放下心来,只怕这女人会做出傻事来。   他稍一沉吟,突然一屁股坐在护栏上,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坐。”   高文茵杏目睁大看着她。   “不。”   他又拍拍身旁的位子,“坐坐坐。我将事情原委告知你。”   “哦。”   高文茵急急坐下。   张斐解释道:“夫人可知朝中不少大臣,都想我入朝为官。”   高文茵先是摇摇头,旋即又点点头:“我……我好像听李四说起过,但是三郎似乎不愿意入朝为官。”   张斐点点头道:“事实就是他们那些官员畏惧我争讼,故希望诏安于我,但屡屡被我拒绝,故而才想到此招,以衙前役的名义,先将我招到官府去,等时机成熟,便提拔我为官员,方才岳父大人已经与我说得非常清楚,他去官府干得也是法律方面的事,而不是什么苦役。”   高文茵欣喜道:“真的,三郎没有骗我?”   张斐笑道:“我骗你作甚,若他们真的想要整我,我岳父大人首先就不会答应。哼,说起这事,我岳父大人跟他们还是一边的,他也想我去当官。”   “这我就放心了。”高文茵轻轻拍了下胸脯,朱唇微张,轻轻喘着气,过得片刻,她又道:“其实许相公也是为了你好,三郎为何不愿当官?”   张斐耸耸肩道:“官职太小,没有兴趣。”   高文茵轻咬朱唇,一时竟不知怎说是好。   张斐又道:“夫人,这人活在世上,就是来受苦的,只因有苦,才有乐,没有谁连累谁一说,就算这次我是真的去服役,你说是你连累了我,那平时你帮我洗衣做饭,帮我驱蚊穿衣,让我无后顾之忧,可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当中,且获得如此成功,这又怎么算呢?”   高文茵闻言,不禁眼睑低垂,低声道:“我所做的都是微不足道之事,三郎能有今日成就,凭得是三郎自己的才华。”   这女人真是……张斐挠挠头,突然眼眸一转,伸出手来,“夫人,把手给我。”   高文茵抬头,呆呆地望着张斐。   “把手给我。”   张斐抖着手腕,一本正经道。   高文茵犹豫少许,还是将手搭在张斐手上。   张斐紧紧一握,高文茵不由得娇躯一颤。   张斐另一只手突然霸道地拦住高文茵的腰肢,将她搂过来。   “三郎。”   高文茵惊呼一声。   张斐笑道:“现在我们两人是命运与共,这不连累也被你给连累了,咱们今日可得说好,今后若遇到困难,你可得帮我渡过难关。”   高文茵娇羞地瞧他一眼,“我就怕自己帮不上忙。”   张斐道:“夫人莫要妄自菲薄,就是跪在刑场,也得有个人去送……”   “千万别……”   高文茵急忙抬手捂住张斐的嘴,但旋即又急急放下手来,“三郎可莫要说这些吓我。”   张斐偏头瞧着她那绯红的脸庞,突然笑吟吟道:“有句话说得好啊!”   高文茵又抬头问道:“什么话?”   张斐笑道:“这患难见真情啊。”   高文茵一怔,旋即低下头去,耳根至玉颈是一片血红。   张斐又自顾笑道:“这衙前役来得可真是恰到时机,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要努力将它干好,干出成绩来,莫要辜负上天的一片苦心。”   高文茵羞涩难当,急急站起身来,“我……我去帮你做饭。”   “夫人,别加鸡蛋,最近蛋白质都快溢出了。”   ……   垂拱殿。   “这都已经定下了,陛下若再不出手,张三这回肯定是要去开封府服役。”   那内侍王站是略显担忧地向赵顼说道。   他是为数不多知道赵顼与张斐关系的宦官。   赵顼笑道:“朕就是出手也帮不了他。”   王站一愣,“这怎可能?”   赵顼瞧他一眼,笑道:“他得罪了朝中两个最聪明且最具权势的大臣,朕怎么救得了他。”   王站道:“最聪明且最具权势的两个?难道……难道这事是王学士和司马学士所为?”   赵顼笑着点点头。   王站大惊失色,“这如何可能,张三与他们二位的关系向来不错。”   赵顼呵呵道:“之前那场官司,张三是输了面子,但赢了里子,而范纯仁是赢了面子,这里子也不算输。你说当时谁最难堪。”   王站眨了眨眼,“哎幼!小人明白了,难怪这一下子,范司谏离开谏院,跑去司录司做法律援助,而张三则是要去服役。”   “正是如此。”   赵顼笑着点点头,又道:“让张三吃点苦头也好,一来,可减减他那股锐气,他一个耳笔,锐气太盛,亦非好事;二来,也可以平息一下众怒,他的确得罪了太多人。”   整件事,他是看得最清楚的,因为里面发生的事,他全都是一清二楚,他是纵览全局,一看便知,这肯定是王安石、司马光搞的鬼。   不过他认为,这对于张斐而言,反倒是一件好事,张斐冲得太狠了一点,还是得往回收一收。   ……   而那边张斐稳定住后院之后,便开心地跑去开封府报道。   “军巡铺?”   张斐震惊地看着黄贵,“那不是火警吗?”   黄贵打量了一下他,“你这身板干得了火警吗?”   “干不了啊!”张斐道:“所以我才惊讶。”   黄贵道:“军巡铺不仅仅是承担救火职责,其中还有巡警一职。”   张斐又道:“巡警是要捕捉贼盗的,我也没这本事啊!”   黄贵笑道:“而在巡警中,有一些差役是专门维护交通的。”   “交警?”   张斐惊呼一声,“让我去当交警?不是说让我从事法律方面的活么?”   黄贵点点头道:“对啊!”   “这……这与法律有何关系?”张斐质问道。   黄贵笑道:“看看,看看,你是一点都不懂,那贼盗半月也不见一回。这城里平时的纠纷,十有八九,都是出在这行路上,这给左右厢公造成不少的麻烦。如果巡警中有懂法之人,能够在路上就处理好这些纠纷,那官府就要轻松许多。这也是司法改革中,很重要的一项事务,你责任可是不轻啊。”   张斐听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黄主簿,你们就是想让我晒晒太阳,淋淋雨呗。”   “哪能呀!”正当这时,李开走了进来,呵呵笑道:“咱开封府好不容易才请到你张大耳笔,又怎能浪费你的才能,若遇侵街、贼盗、斗殴之事,你也得去管的,还是有些危险的,你可得小心一点啊!” 第二百七十二章 体验生活   张斐在得知自己的职位后,这心里也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对方不是要整死他,而是要教训他。   因为要整死衙前役,一般都是让他看守什么财物,或者押送什么货物,这是最要命的职位,稍有闪失,基本上就是倾家荡产,化身为奴。   导致许多百姓,宁可自残,也不服役。   相对而言,巡警这个职位就只是比较累,能犯多大的错,那也不至于。   显然就是要整整他。   跑是肯定跑不掉了,与其抱怨,就不如享受……   “喂喂喂,你摸什么摸,哎……别摸,听见没有,你个糟老头子想作甚?”   张斐高举着双手,冲着躬身在自己腰间的老头,紧张地大喊道。   只见他腰间突然仰起一张老脸来,“俺说后生,俺就帮你量个身,你叫啥子哟。”   张斐郁闷道:“你量就好了,别乱摸啊!”   “俺不摸又怎量?”   说着,那老汉直起身来,“行了,共十贯钱。”   “啥?”   张斐震惊道:“我特么是被迫服役,这制服还要我出钱?”   “不然俺出?”   “那也不要十贯钱呀?你这制服是镶金的么?”   “这是规矩。”   “没有!你方才摸了半天,我身上多少钱,你不知道?”   “这你可以待会派人送来,过了今儿,就得算利息。”   “还要算利息?”   “咋了,你借钱不要利息么?”   “我……行行行,我待会就派人送来,老子走了。”   这出得府门,张斐回头就是……啊tui。   ……   而仅仅过得三日,这制服就送到家。   这么快?   张斐甚至都怀疑是不是弄了一件旧得给他。   清晨。   张斐坐在铜镜前,时不时从铜镜中瞄一眼身后正在为自己梳头的高文茵,笑道:“夫人,有话就别憋着,少了你唠叨,都感觉挺无聊的。”   高文茵稍稍幽怨地瞧了眼铜镜中的张斐,嗫嚅道:“三郎,虽说有许相公在,但……但你可也得万事小心,莫要逞能,以免……以免惹祸上身,这……这衙前役到底还是很危险的。”   张斐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夫人的谆谆教诲,小生铭记于心,绝不敢忘。”   高文茵抿唇偷偷白了他一眼,道:“你这性子,就怕记着也不会这么做。”   张斐惊诧地瞧了眼高文茵,“夫人真是越来越了解我了。”   高文茵不再答话,又将头巾扎上,道:“好了!”   张斐立刻站起身来,双手一张。   高文茵拿着一件灰白黑边的制服给张斐穿上,又是一番细心整理。   “这人长得帅,穿什么都帅,这衙役的服饰套在我身上,都有一种风流倜傥的感觉。”   张斐在铜镜前面比划了好一番,又向高文茵道:“夫人,你说是么?”   高文茵抿着唇,稍稍点了下头。   “行了!”   张斐一扫额头,“为夫去也。咦?夫人要不要给我一个鼓励的抱抱。”   高文茵一愣,“何谓鼓励的抱抱?”   “呐,就是这样。”   张斐一手搂住高文茵的腰肢,轻轻往怀里一带,非常君子,不,非常绅士的来了一个脸贴脸。   高文茵娇躯一颤,只觉脸颊发烫,正欲躲开时,张斐却已经主动松开来。   又见他关心地看着自己,“夫人,你的脸好烫呀,是不是生病了?”   高文茵螓首直摇。   张斐又问道:“那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高文茵见他双眸藏着笑意,不由得跺了下脚,“这不都怨你。”   张斐哈哈一笑,出得门去。   高文茵瘪了下嘴,“这个三郎,可真是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却也没有察觉,她心中担忧已少了七分。   ……   来到厅堂,只见许芷倩身着一袭紫色长裙,亭亭玉立的站在厅中,见到他来了,不禁打量了下他,笑吟吟道:“挺合身的呀!”   张斐神情一滞,“美女,请注意你的用词,我现在可是巡警。”   许芷倩巧笑倩兮,“巡警又如何?”   张斐走了过去,探过头去,在她耳边道:“小心今晚我巡到你闺房去。”   “你……”   刚说了一个字,她双唇仿佛被什么碰了下,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张斐已经跑出大厅,“晚上别锁门。”   “登徒子,你……”   话说一半,许芷倩没由来的心虚左右看了看。   ……   这东京汴梁可是早就打破了里坊制,店铺都是临街开的,是多不胜数,勾栏、瓦舍比比皆是;宫殿民房鳞次栉比,毗连无隙。   关键还是不宵禁的。   这火情乃是东京第一害,在太祖时期,就创了这军巡铺,这也是历史上第一支正规编制的职业火警。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可见古人不是傻,社会发展到什么地步,许多东西就自然而然的会出现,不劳穿越者费心。   而且这军巡铺非常密集,每坊巷三百步许,就有军巡铺屋一所,铺兵五人。   后来又渐渐负责城里的交通和治安。   张斐作为特殊人才服役,被分在右厢总部。   “三哥,咱们到了。”   不得不说,张斐还是一个乘坐马车来这里当巡警的。   下得马车来,但见这总部就设在马行街最热闹的地方,门前两棵大杨柳,中间有着一条小河。   过得一座小桥,由于大门前也没个看守的,他便直接入得门内。   入得院内,但见五六个七尺大汉,光着膀子,人手一个练功石,在那里健身。   “哇……八块腹肌?画的吧?”   张斐瞅着那些光亮的腹肌,不由得羡慕嫉妒恨,“我见过的禁军可也没有这么牛啊!”   这东京火警,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宋朝廷在官兵方面,可能是比较含湖,但是有着正规编制的火警,个个都是非常严格挑选出来的,待遇也是非常高的。   欠谁的俸禄,都不会欠火警的。   因为这关系到整个京城的安危,所以这支军队,从上至下,就没有人敢含湖。   院中还摆放了许多各式各样的灭火机械,大小水车、水桶、梯子、大叉、大索、斧头、水囊等等。   “你是?”   这时,屋内出来一个文吏。   “巡警张斐,前来报到。”   张斐也不知是不是被感染了,还来了一个立正。   “哦……耳笔张三。”   那文吏点点头。   此话一出,院中猛男同时放下练功石来,打量着张斐。   张斐讪讪一笑,“大家好,小弟初来乍到,还望各位多多照顾。”   猛男们皆不搭理他,又自顾练功起来。   碰了一鼻子灰的张斐,心想,下回找我打官司,我也不给你们打折。   那文吏突然四顾,喊道:“老陶!老陶!”   “来了!来了!”   听得几声回应,只见屋后行出一个头发稀疏,满脸胡渣滓的油腻大叔来,还一边系着腰带,一边急忙忙跑了过来。   文吏手一指张斐,“这小子新来的,交给你了。”   “哎!俺知道了。”   那文吏说罢,就入得屋去。   张斐愣住了,门都不让我进?   那大叔来到张斐面前,“你叫啥名?”   张斐道:“张斐。”   那大叔挠着暴露在外的头皮,“这名字听着有些熟悉。”   张斐又道:“张三。”   “哦……耳笔张三。”那大叔立刻指着张斐道。   “正是。”   “你咋跑这来了。”   “迷路。”   “……”   那大叔咧嘴哈哈一笑,“不愧是耳笔,说话就是有趣。俺叫陶勇汉,你叫俺老陶便是。”   陶勇汉又道:“走吧,俺带你去拿工具,时辰也差不多了,该上街了。”   “哎!”   张斐人还是懵的,傻傻地跟着陶勇汉来到一间小屋内。   “给。”   “这不是铲子吗?”   张斐接过来,比划了一下,“咱巡警是用这个执法吗?”   “是的。”   陶勇汉自己则是推着一辆木质小车,“走吧。”   “哦。”   张斐点点头,心想,这就开始工作了,也太随意了吧。   他们两个刚刚出门,但见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人行出门来。   “头,你咋不跟他见上一面。”那文吏好奇道。   中年男人哼道:“这小子可非善类,当初上头说将这小子分到咱们这里,我可是一万个不愿意,就让他跟老陶混,咱们都别管他。”   那边张斐出得门来,就忍不住问道:“老陶,我看人家巡警都是佩刀带棒,没人拿铲子啊!”   陶勇汉道:“新来得就是拿铲子。”   张斐好奇道:“有何讲究?”   “待会你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陶勇汉突然眼中一亮,“来来来,我教你如何用这铲子。”   他快步往前行去。   张斐立刻跟上,只见陶勇汉来到一堆牛粪前,立刻将小车放下,头一甩,“铲进来。”   “……?”   张斐是呆若木鸡。   陶勇汉道:“你别傻站着,快些铲啊!”   张斐道:“老陶,你是不是弄错了,咱们巡警不是管制交通的吗?这活……”   陶勇汉道:“俺问你,这牛粪会不会影响行人赶路?”   “呃……会。”   “那就属于交通管制。”陶勇汉道。   张斐堂堂耳笔,竟然不知如何反驳。   陶勇汉又道:“别傻愣着,快些干活。”   那些个王八蛋,竟然这么整我,我……张斐回过头去,深吸一口气,几铲子下去,可算是将那牛粪给铲干净了。   “呼……”   张斐长长松得一口气,正巧一辆马车经过。   扑通一声。   一坨马粪落下,特么还冒着热气。   “我操你妈!”   张斐是忍无可忍,将铲子一摔,冲了上去,吼道:“停车!快给我停车。”   陶勇汉吓得魂飞魄散,这京城坐马车,绝不是小人物啊!   马车缓缓停下,张斐走了上去,车帘正好掀开,里面钻出两小子来。   “三哥!”   “小马?衙内?”   车中不是别人,正是马小义和曹栋栋。   “三哥,你在这作甚?”   马小义问道。   “呃……体验生活。”张斐心虚道。   曹栋栋嘿嘿道:“服役就服役呗,还啥体验生活。”   “知道还问。”   张斐瞪他一眼,又问道:“你们在这干嘛?”   马小义道:“俺听哥哥说三哥你要来服役,俺就跟哥哥过来看看,三哥,你这是在巡逻么?”   张斐点点头。   马小义又问道:“三哥,这巡警好玩么?”   张斐眨了眨眼,心道,这个臭小子平时屁事没有,何不忽悠他来做个伴,“还不错,挺威风的,路上行人都得向我行礼。”   曹栋栋忙道:“小马,可莫要上当,这巡警就是一个扫大街的,不是铲粪,就是通沟渠,威风个啥。”   哇……他都知道呀!张斐心虚地眨了眨眼,忽然心念一动,“衙内,这马车是你的么?”   “是我的。”   “下车,下车。”   “干啥?”   曹栋栋跳下马车来。   张斐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笔和一小簿子来,“你涉嫌违反第三十七条交规,随地拉屎,罚款一两银子。”   曹栋栋激动道:“你才随地拉屎。”   张斐指着边上那匹骏马,“你的马。”   曹栋栋哼道:“这马拉屎与本衙内何干。”   张斐一本正经道:“衙内,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交罚款,要么回家等着被起诉。”   曹栋栋道:“张三,你少在这唬人,本衙内从小在三衙长大的,这军巡铺干啥的,本衙内会不知道,你快去将马粪铲了吧。”   他手一指那边瑟瑟发抖的陶勇汉。   张斐道:“你知道朝廷为何让我来这里服役么,就是要凭借我的法律才能,整治你们这些不守规矩的人。你要不信的话,你走试试看。”   “本衙内还就不信你这邪。”   曹栋栋跳上马车,昂首道:“走。”   张斐道:“你走吧,身为兄弟的我,是不会将起诉状,送到曹太后那里去的。”   “涛子,给钱。”   曹栋栋怒瞪着张斐,“你等着,本衙内回去就查查什么三十七条交规。”   马小义却一脸崇拜道:“三哥,你这巡警当得可真是霸道。” 第二百七十三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是是是,你霸道,霸道地铲粪。真是臭死了。小马。走啦!”   恼羞成怒的曹栋栋,直接将马小义推入车内,然后乘坐马车离去。   而张斐却手握那一两银子站在原地,眯着眼,仰望着湛蓝的天空。   等马车远去之后,那陶勇汉才战战兢兢来到张斐身前,哆嗦着嘴唇,“张三。张三。那……那是曹……曹衙内么?”   张斐似乎并未听见,仰着头,双目微合,喃喃自语道:“悟了!我悟了!”   陶勇汉纳闷道:“啥悟了?”   张斐双目一睁,低下头来,望着陶永远,笑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陶勇汉一脸呆愣地看着张斐。   张斐将手中的银子抛给陶勇汉,“拿着喝茶去。”   陶勇汉慌张地接过银子来,不禁两眼放光,“这银子给……给俺?”   张斐点头一笑,“走吧!”   “干啥去?”   “铲粪。”   “……?”   张斐手持铲子来到那堆马粪前,轻快地将那马粪铲入车内。   继续前行,继续铲。   但仿佛永远都铲不完……   “呼……呼……这还是一个体力活啊!”   张斐杵着铲子,一边喘气一边向陶勇汉问道:“我说老陶,怎么这么多粪便,是不是故意有人在整我们?”   陶勇汉拿起脖子上的帕子一抹脑门上的汗,“你也不看咱东京有多少车,每天都是如此,如一些皇亲国戚出门,都是先派仆人自扫街道。”   张斐又问道:“咱们巡警都干这事,那谁去缉拿贼盗,处理纠纷?”   陶勇汉立刻道:“也就新人干这事,一般清扫街道,都是咱们下属的街道司干得。”   张斐点点头。   忽听得一人道:“哟!这不是大耳笔张三么,怎么改行在这里铲粪了。”   张斐偏头看去,但见几个公子哥往这边走来。便向陶勇汉道:“我们走吧。”   “哎!”   陶勇汉瞧着来者不善,神色略显慌张,推着小车与张斐往前走去。   那几个公子哥见张斐欲走,却仍不罢休,还追了上去,嘴里嚷嚷着道:“快来看呀,大家快来看呀!看看咱们东京第一耳笔在干甚么。”   他这几声吆喝,顿时引来不少人。   “呀!真是大耳笔张三,他怎么在这里铲粪?”   “这耳笔可也是卑贱之人,也是要服役的呀。”   “啧啧啧……不得不说,这身衣服可比那青衣小帽合身多了。”   “我说张三,本公子也认为你干这一行,是大有前途啊!”   “哈哈哈……”   ……   虽然张斐打得官司,也不算非常多,但是得罪的人可真是不少,不少大地主都是因为他,白白交出不少钱来。   也令不少达官显贵,是颜面尽失。   这真是切肤之痛。   如今见他落得如此下场,必须尽情围观啊。   一会儿功夫,就是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是水泄不通。   老陶干了这么多年,还头回被人围观,脸都红了。   铲粪有啥好看得。   张斐始终是面带微笑,有条不紊地将一堆堆粪便铲入粪车中,在陶勇汉的指导下,这手法也是越发熟练。   “这是干什么?”   “怎么围着这么多人。”   忽听得两个颇具威严的声音。   众人回头看去,赶忙让出一条路来。   不少年轻公子、书生纷纷拱手行礼。   “晚辈见过司马大学士,吕相公。”   来者正是司马光和吕公着。   司马光左右一看,沉眉道:“你们都这么闲吗,围在这里,看人铲粪,要不你们也去帮帮忙。”   那些后生顿作鸟兽散。   喝退众人后,司马光上前来,又向张斐道:“张三,谁让你干这活的?”   张斐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他们安排我当巡警。”   吕公着瞅着张斐,内心竟有一丝报复的快感,你小子也有今日啊。呵呵道:“巡警也不应该在街上铲粪,定是你小子得罪了人,故而罚你干这活的。”   张斐嘿嘿道:“不会是吕知府,不,计相安排得吧?”   吕公着笑呵呵道:“可惜我离开了开封府,没这机会,不然的话,我就得让你通去沟渠。”   张斐忙道:“司马学士,你听见了,计相要公报私仇。”   “行了!行了!你就别贫了。”   司马光瞪他一眼:“我去帮你说说,官府让你服役,是因为你有特殊才能,怎么能让你干这活。”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别!”   张斐忙道:“司马学士千万别,我现在很喜欢这活。”   司马光、吕公着皆是一愣。   “你……你说什么?”   “这制服显眼,大家都说合我气质,我觉得我在这个职位上是大有可为。”张斐充满憧憬道。   吕公着都傻了,“张三,你……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司马光也道:“是呀!张三,你这是在说气话吧。”   张斐笑道:“多谢二位关心,我真的喜欢上了这份工作,我决定要在这职位上力争上游,大展拳脚,干出一番成绩来。”   这……   吕公着、司马光是面面相觑。   张斐又拱手一礼:“我先去干活了,告辞,告辞。”   这张斐都走了,司马光和吕公着都还未回过神来。   又过得片刻,吕公着突然向司马光道:“君实啊!你这番安排,是不是另有目的。”   他是为数不多知道实情的人,故此他认为司马光这么做,暗藏玄机。   司马光低声道:“就是想整整这小子,真没别的意思。”   “不妙!不妙啊!”吕公着直摇头。   司马光问道:“什么不妙。”   吕公着道:“你还不了解这小子么,是睚眦必报,他方才那番态度,肯定是想了坏招,可得防着一点啊!”   司马光道:“一个无权无势的巡警,能使得出什么坏招。”   “这我就不知道了。”吕公着摇头道:“反正我感觉不妙。”   ……   “张三,司马学士任地照顾你,你为何还要拒绝?”   陶勇汉推着小车,一脸好奇地向张斐问道。   张斐呵呵两声,“这都已经被羞辱过了,如果我现在若离开,那岂不是逃兵,白白被羞辱了一番,我就是要走,也得他们八抬大轿抬着我走。”   陶勇汉听得是一脸错愕。   完全就听不懂啊!   忽听得前面传来一阵争吵声。   “你这小厮怎任地不长眼,敢往本公子身上撞。”   “分明就是你推得我。”   “嘿!你这厮还敢顶嘴。”   ……   张斐抬头看去,见前面的转角处,一个身着华丽的公子哥揪着一个十五六岁的蓝帽小厮,抬手欲打。   “住手!”   他急忙大喝一声,然后手持粪铲,冲了过去。   “张三!张三!”陶勇汉叫都叫不住,只能躲得远远的。   那公子哥偏头看去,“你是哪来的鸟人?”   张斐昂首道:“吾乃巡警张三。”   “张三?”   那公子哥不禁偏头打量了下张斐,稍显忐忑道:“耳笔张三?”   张斐道:“如今我正在为国家服役。”   “你现在在服役?”那公子哥问道。   张斐点点头。   原来是个臭役夫。那公子哥顿时放下心来,将那小厮直接就往张斐身上一推,“你来的正好,这小厮不长眼,撞到本公子,脏了本公子的袍子,你说怎么办是好?”   说话时,他手往自己腰间一指。   张斐双手扶着那小厮,又偏头看去,只见那公子的腰部至臀,有着一块巨大的水印。   那小厮却激动道:“明明就是你推得俺,你要不推俺,俺就不会摔倒,也脏不了你的袍子,现在俺……俺的酒,俺的菜,全都没了。”   说到后面,那眼泪水是哗啦啦往下掉。   张斐又是低头一看,只见地上有着一个打翻的大木篮子,七八道热腾腾的酒菜被洒落一地。   目测这一餐至少几百钱。   这小厮肯定就是当今的外卖小哥。   与后世一样,这北宋的外卖行业是非常发达,这是因为汴京城内,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都不喜欢在家烧菜,要么上酒楼,要么点外卖。   外卖行业非常发达,大酒楼都有自己的外卖团队,同时也有专门从事外卖的人员。   那公子哥怒瞪那小厮一眼,“你这贱民看到本公子,不懂得让道,竟还敢诬蔑公子,你是活腻了么?”   那小厮委屈道:“我扛着那么多东西,未有瞧见公子,可你要不推俺,俺的酒也不会撒到你身上。”   听他们一番争论,张斐大概也猜到是什么情况,问道:“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那公子道:“本公子姓谷,当今判太府寺事是我爷爷。”   不是干的,也这么嚣张吗?张斐拱手道:“原来是谷公子,失敬,失敬。不知谷公子希望如何处理?”   谷公子哼道:“我这袍子价值两千七百钱,你让赔我个三千钱,且向本公子道歉,此事本公子便不与之计较。”   那小厮一听,不禁吓得面色苍白,他就一个外卖小哥,哪有什么钱,让他赔三千钱,那不等于是要他的命,激动道:“是你推得俺,俺凭什么赔你钱,要赔也应该是你赔俺的酒菜。”   张斐道:“既然你们二人都指责是对方的错,并且也都不肯让步,只能去司录司争讼。”   谷公子一听,不禁皱眉问道:“你不是不当耳笔了吗?”   张斐道:“但我是巡警,解决街道纠纷是我的职责,我只是带你们去司录司,又不会帮你们打官司。”   你不上就行。谷公子哼道:“争讼就争讼,反正本公子今日无事,非得好好教训这个瞎了狗眼的贱人。”   说这贱人时,他瞟了瞟张斐。   张斐权当没有看见,又看向那小厮。   那小厮眼泪是哗啦啦的掉,是绝望地叫嚷道:“争就争,俺也豁出去了,反正俺也赔不起,回去还得被打。”   这三贯钱,对于他这种外卖小哥而言,那就是灭顶之灾。   张斐头一甩:“那就走吧。”   谷公子瞅他态度任地嚣张,连个“请”字都不说,不免道:“张三,你一个小小巡警,怎敢对本公子任地态度,你父母没有教你礼数吗?”   张斐道:“我就这态度,不爽你去投诉我呀!我的编号是……咳咳,……”   他扫了扫肩膀上的头皮屑。   “行,咱们走着瞧。”   谷公子哼了一声,大步往前走去。   张斐轻轻拍了下那小厮的肩膀,“别怕。这酒菜钱,我保证帮你拿回来。”   那小厮瞧了张斐一眼,内心仿佛得到极大的鼓舞,是一个劲地点头。   这时,陶勇汉推着小车过来,“哎幼!张三,咱们就别惹这事了。”   张斐皱眉道:“什么惹事,这不是咱们的职责么?”   陶勇汉道:“你不过是一个新人,没啥经验,这事可以叫别人来处理。”   张斐道:“我现在已经是个旧人了。”   ……   刚刚来到司录司,正好瞧见两个熟人从门里面出来。   都是他的老对手,李磊和范纯仁。   张斐一愣,“他们两个怎么凑到一块了。”   只见那李磊向范纯仁拱手道:“范先生,承让,承让。”   范纯仁拱手回得一礼,脸上的神情极其尴尬。   这李磊走后,范纯仁叹了口气,抬头一看,诧异道:“张三?”   “范司谏?”   张斐走了过去,“范司谏,你怎么在这?”   范纯仁尴尬道:“我……我在这里当法律援助。”   “法律援助?”   “咳咳,你又怎么在这里?”   “我今日头天服役,在附近当巡警。”   二人不禁面面相觑。   遥想几日前,他们二人可还在开封府风光无限,如今…… 第二百七十四章 我要做最强衙前役   不管之前是对手,还是冤家,亦或者仇人,此时二人的落魄,让一切的恩怨都变得不是那么的重要。   正所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张斐与范纯仁来到司录司门前那棵大树下。   “啊?范司谏你连官职都丢了。”   张斐是惊讶地看着范纯仁。   范纯仁点点头:“如果我不辞去谏官的职位,站在公堂上,本就不公平。”   谏官就是弹劾人的,哪个主审官敢得罪谏官啊。   故此要当这法律援助,肯定是要辞职的。   张斐好奇道:“为何范……先生在面对我时,完全就没有这种想法。”   范纯仁愣了下,旋即笑道:“与你打官司,还得望着你手下留情,哪有功夫想这些,再说了,那主审官也不是什么司法参军,都是宰相,也没有必要畏惧我。”   “这倒也是。”   张斐点点头,叹道:“想不到咱们两个转眼间,就落魄到这种地步,真是造化弄人啊!”   范纯仁却是摇摇头道:“我倒是不这么认为,事实上,司马君实说得很对,我还不足以胜任检控官一职。”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范纯仁叹道:“你有所不知,我来这里已经有三天了,但至今还未得赢过一场官司。”   “什么?”   张斐惊讶道:“这怎么可能?”   范纯仁又是重重一叹:“在这司录司打官司,与跟你打官司不一样。与你打官司时,其中包含许多政治问题,我处理得也比较游刃有余,而且还能做足准备。   但是在这司录司打官司,全都是芝麻小事,如兄弟分家,又如店面侵占,这些我都不清楚,而且又没有太多准备的工夫,但对方却对这些事了如指掌,在堂上我是毫无招架之力。”   他再怎么也是范仲淹的儿子,虽然清廉,但平时不会去关心那些鸡毛蒜皮之事,可司录司打得就是这些坊间纠纷。   如兄弟分家,在他看来,这就不应该,他就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他不是那种一步步干起来的大律师,直接是中途转行,打立法官司,他可以发挥,但遇到这些民间纠纷他就有些束手无策。   在来这里之前,他心里多少也有点怨言,瞬间从司谏变成平民,但来了之后,他突然领悟到司马光的一番“苦心”。   可他也不想想,司马光也不懂官司,不可能想得这么细。   张斐稍一沉吟,道:“好吧,我今儿就送先生一个开门红。”   范纯仁好奇地看着张斐。   张斐指着太阳下那站立不安的小厮,又将其中过程告知范纯仁。   范纯仁听罢,道:“你是让我帮那小厮辩护?”   张斐点点头。   范纯仁想了想,道:“这官司很难赢,关于交通法,我朝是承唐令,贱避贵,少避老;轻避重,去避来。   那小厮不过是一个送餐之人,而谷少青我是知道的,判太府寺事谷济之孙,或许还有官员身份,贵贱分明,理应是那小厮主动退让。”   张斐道:“但是那小厮当时身上托着重物,也符合轻避重的法规。”   范纯仁道:“此条法规得第一句,就是贱避贵,你说谁先谁后?哪怕是你亲自去打,恐怕也难颠覆这条法规。”   要颠覆贵贱,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打破这一点,那皇帝出门,很多仪式都是属于违法的。   虽然宋朝的皇帝出门,也没啥仪式,百姓都能跳起来跟皇帝唠嗑,但是路上的马车、行人还是得规避啊。   张斐笑道:“先生认为这法规最关键的是什么?”   范纯仁稍一沉吟:“最关键的自然还是为了安全。”   定这法规的目的,就是为了安全,只不过古人是有阶级,任何法规都会体现这阶级观。   而不是为了阶级去定这法规。   张斐笑着点点头:“先生所言不错,故此先生可以从安全方面着手。”   “安全?”   “对。”   张斐点点头道:“先生方才也说了,这条法规为得是安全,其中又有贵贱之分,那么安全中的第一要素,自然是贵人的安全。”   范纯仁点点头。   张斐又继续言道:“就拿这场官司来说,小厮肩上扛着货物,没有看到谷少青,才导致这起意外。   而谷少青为何不避让,其原因就在于贵贱之分,他认为小厮肯定会让他的,这对于贵人是非常危险的时刻。   为了遵从贵贱之别,必须要以轻重为先,如此一来,贵人就会有意识的保护自己,这样才能确保贵人的安全。”   范纯仁眼中一亮,道:“妙哉!此论真是妙啊!为了贵贱,故遵轻重。说得好,说得好。”   “哪里!哪里!”   张斐拱拱手,又道:“但先生亦不可大意,对方可以利用仪制来反驳,比如说大臣出行,甚至于官家出行,如果遵轻重,这显然就不妥当。   故此先生在最开始,一定要强调贵贱,如此就可以很好的反驳这一点,不管是什么,都是为了贵人的安全。”   范纯仁连连拱手道:“多谢阁下赐教,纯仁受益匪浅。”   虽然他比张斐大了十多岁,但也不知是不是天天跟张斐打官司,导致他将张斐视为平辈。   “不敢!不敢!是给我给先生添麻烦了。”   张斐抱拳一礼,又道:“那行,这事就交给先生了,我先去忙了。”   范纯仁错愕道:“你不去看么?”   张斐指着那粪车道:“我现在哪有这功夫。”   范纯仁这才注意到那辆粪车,诧异道:“他们让你干这种事?”   张斐呵呵道:“算是不错的了,至少也就是吃点苦,不会有啥性命之忧。”   范纯仁稍稍点头。   张斐突然道:“先生,你说咱们是不是得罪人了,哪有这么巧,这一会儿工夫,你堂堂司谏,就上来这里当法律援助,而我东京第一大耳笔却在街上铲粪。”   范纯仁一怔,但旋即又摇头道:“这只是一个巧合罢了。”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范纯仁道:“是司马君实推荐我来的,他是不会干这种事的,而且来这里确实对我受益匪浅,你也别多想了。”   他是君子,自然不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或许吧。”   张斐笑着点点头,起身抱拳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范纯仁道:“慢走。”   这背过身去,张斐寻思着,难道这真是一个巧合?可转念一想,是不是也不重要,让猴子进了蟠桃园,哼,这后果可想而知。   “张三郎!”   忽闻有人喊他,张斐偏头看去,只见李国忠走了过来,“李行首。”   李国忠走了过来,笑道:“方才三郎是传授经验给那范司谏么?”   张斐笑道:“人家只是暂时不食人间烟火,很快你们就会招架不住了。”   李国忠不以为意地笑道:“可是想要了解人间烟火,亦非易事,没个两三年,只怕是是做不到得。”   起初得知范纯仁下放到这里,他还有些害怕,可是两三场过后,就彻底放心,不过如此啊!   连夫妻之间吵架的事都不懂,还敢来这司录司。   张斐不置可否,又问道:“李行首为何在这里,接到大官司了?”   李国忠手往左前方一指,“我家新开的分店。”   张斐愣了下,“哇……新店都开上了,发财啦?”   李国忠忙道:“这都是托三郎的福?”   张斐道:“此话怎讲?”   “三郎这法律援助可真是妙啊!”   李国忠呵呵道:“以往也不少人打官司,但自从有了这法律援助,争讼之人比之之前,足足多出数倍。因为有越来越多的穷人争讼,富人自然也得找咱们耳笔打官司。”   张斐听着就很不是滋味,“是啊!我店里面的耳笔在这里免费援助,你们就趁着赚钱。”   李国忠忙道:“三郎此言差矣,如今我派来这里援助的人,可比你店里还要多。”   “真的假的?”   “自然真的,不信你去问问范理。”   李国忠笑道:“争讼的人多了,相当耳笔的人也多了,咱虽然不及三郎,但是依葫芦画瓢,也是会的。咱将那些年轻的耳笔放到这里历练,挑选一些天赋不错的去店里帮忙,是一举数得啊!”   张斐笑着点点头,“也许这就是我没有将你们店干关门的原因。”   李国忠也不恼,笑道:“三郎若有心,只怕早几个月前,小店就关门了,当初那场契税官司,可全凭三郎暗中照顾,李某人一直都想感谢三郎,只是未有找到机会。”   他们李家之前已经是奄奄一息,因为不会打官司,就会写状纸,正处于一个转型期,就是当初那场契税官司,让那些富人看到李磊拼了命为他们辩驳,这赢得很多大地主的好感。   许多大地主都是找他们李家,不找张斐的律师所,因为在他们看来,张斐就是地主的克星。   而当时那场谈判的戏码,全都是张斐自导自演,李国忠是真的很感激张斐。   “行了,这事就别提了。”   张斐道:“要是让人知道,咱们这一行可都完了。我现在去铲粪了。告辞。”   说完,就扛着粪铲往已经靠着粪车睡着的陶勇汉走去。   李国忠瞅着张斐的背影,心里纳闷,这人还真是奇怪,朝廷都敢告,却又逃不了这役法,难道他是以身作则,遵循法律?   “老陶!老陶!”   “啊?”   陶勇汉猛然惊醒过来,“什么事?”   张斐道:“走啦。”   陶勇汉道:“那纠纷处理完了么?”   张斐道:“哪有这么快,咱们的任务就是送他们来这里。”   “那倒是,那倒是。”   陶勇汉站起身来,推着粪车,与张斐一块离开了司录司。   “老陶!咱们汴京有没有肇事逃逸的事?”张斐突然问道。   陶勇汉打着哈欠道:“咋没有,多了去。”   张斐又道:“一般是怎么处理的?”   陶勇汉小声道:“一般肇事逃逸者,多半都是骑马、乘车之人,否则的话,也逃不掉,但这种人身份多半显贵,除非是真将人撞死,或者重伤,这一般磕磕碰碰,也只能只认倒霉。”   说着,他又问道:“你问这个作甚?”   张斐似乎在想事情,啊了一声,又道:“哦,方才跟那耳笔聊天,聊到这事。”   陶勇汉道:“张三,你头回服役,不懂行情,干俺们这活,要懂得躲藏,别事事都往上面凑,咱们这种人,干再多事,也升不了职,要是惹了不该惹的人,可有你好受的,纯属吃力不讨好。”   虽说宋朝也有许多吏升官的,但这最低级别的巡警,基本上是不可能出头的,干得再好,也就原地踏步,这没有奔头的工作,是不值得努力的。   这就是职场经验。   张斐却是笑道:“那多么枯燥无味,纯属虚度光阴,咱们要享受其中,如此生活才有乐趣。”   陶勇汉哼道:“干这活,咋享受。要能选,谁会来干这事。”   张斐呵呵道:“正是因为没得选,才更要享受,天天怄气干活,却又改变不了什么,真是伤神又伤身。”   他还真是说到做到,干劲满满,铲的也是尽职尽责,看似真的很享受。   陶勇汉都被他感染了,坐在车边跟他们聊着军巡铺的趣事。   转眼间,就到了日落西山之时。   回到总部报个到,张斐便准备回家。   “张三。”   刚刚出得门来,就听得一声清脆地叫喊。   张斐抬头看去,只见许芷倩坐在马车上,冲着他招着手。   走了过去,张斐问道:“止倩,你怎么来了?”   许芷倩道:“我来接你的呀。快些上车。”   张斐忙道:“算了,我这一身臭味,可别把你给熏着。”   许芷倩却是伸出那白皙的素手,“我可没这么娇贵,快些上来吧。”   “我比较介意。”   张斐直接跳了上去,坐在车板上,又朝着李四道:“李四,你坐了一天,就走走吧。”   李四“哎”了一声。   许芷倩挪了下身子,坐在车门前,嗫嚅半响,才道:“张三,听说他们让你去铲粪?”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哼道:“他们这也太过分了,你也是的,平时谁也欺负不了你,这回又这么老实,只要咱们占理,咱可不怕他们。”   说到后面,她凤目都有些微微泛红。   张斐回头瞧了眼许芷倩,笑吟吟道:“心疼我呀?”   许芷倩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笑。”   张斐神色一变,正色道:“不瞒你说,我现在很享受这活。”   许芷倩惊惧地看着张斐,“你……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张斐一翻白眼道:“你夫君是这么脆弱的人么。”   许芷倩道:“正常人都不会享受这铲粪。”   “铲粪只是表面,我的意思是巡警。”   “巡警?”   “对啊!”   张斐点点头,“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将这巡警干得有声有色,我要做最强的衙前役,我要让那些整我的人,哄着我离开,否则我还就不走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粪淹汴京   初秋的晚风不经意间扫去了夏末那最后的一丝燥热,带来了些许清爽和惬意。   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从容地享受这一切。   嘴硬一天的张斐,回到家泡了个澡好,顿觉这双脚灌了铅一般,每迈出一步,是又重又犹如踩在钉子上一样。   “哎幼!噢噢噢……啊哟……我操了……咝……”   安装最新版。   “呀!三郎,你怎么了?”   刚刚走过来的高文茵,见张斐扶着门沿,在门前蠕动着,不免大吃一惊。   “夫人,快……快过来扶我一下。”   “哦。”   高文茵赶紧走了过来。   张斐也不讲客气,一把将她搂了过来,整个人都靠在她身上。   高文茵也不是没有被他抱过,但从未被他搂得这么紧,面色泛红,但也没有说什么,还一手环抱着张斐腰,将他搀扶进屋。   塌上一躺,双脚一抬。   “呀!你的脚……”   高文茵顿时惊呼一声。   张斐也被她吓到了,“我的脚怎么了?”   高文茵道:“生了好几个大水泡。”   张斐呻吟道:“难怪这么疼。”   “你稍等一下。”   高文茵急急起身,出得门去,过得片刻,她又回到屋内,只见她手中多了一个小针包和一瓶药膏。   张斐惊呼道:“你要干什么?”   高文茵道:“我帮你挑破这些水泡。”   “啊?”   张斐道:“会不会很疼?”   高文茵道:“你放心,不是很疼的,挑破了之后,再抹一点药膏,很快就会好的。”   “哦。”   张斐点点头。   高文茵还非常专业的取来一个烛台,还将细针在火上烧了烧。   要这么科学吗?还消毒。   张斐看着都慎得慌。   但高文茵却是显得极其专业,烘烤片刻,她便低下头,手持细针,慢慢移向张斐的右脚脚底。   这都还没扎,张斐就已经全身绷直,这都看着都慌,紧张的双目微眯。   突然,一片雪白的丘壑反射过来一道春光。   哇……张斐双目一睁,目光渐渐有些发直。   高文茵专心帮张斐挑破水泡,完全不知春光泄露。   “三郎,你别怕,不会很疼的。”   “哦……你慢慢扎,我不急的。啊!”   张斐嘴里还发出一声呻吟。   咦?这中间怎么多出一根棍子来,真是大煞风景,张斐头微微一偏。   ……   也不知过去多久。   “呼……好了。呀!”   高文茵突然惊叫一声,倏然起身。   “怎么了?怎么了?”   张斐都被吓蒙了。   高文茵一手捂住领口,将脸偏过去,道:“已经包扎好了,三郎,你早点休息。”   便是急匆匆地离开了。   “我干了什么,她怎么……”   张斐低头一看,突然双目一睁,“哥们,你啥时候起来的,也不打声招呼。”   他狠狠地一摁,又略显遗憾道:“这个夫人也真是的,也不顺便将这里也挤一挤。要不,现在去止倩那边巡视一番,白天都说好了,算了,今儿双腿没法发力,不过夫人的医术还真是不错,一点也不疼,感觉都没有。”   ……   翌日清晨,高文茵还是如往常一般,准时来到张斐的卧房,帮张斐梳头、穿衣,只不过今儿她脸上透着一抹娇羞的红晕。   “想不到夫人的医术任地高明,昨儿是一天疼痛都没有感觉到。”   张斐坐在铜镜前,笑吟吟道。   你心里尽是邪念,又怎会感到疼。高文茵幽怨地瞧了眼张斐,嘴上还是关心道:“三郎还觉疼吗?”   张斐道:“没事了。”   高文茵又道:“那你今儿还要去吗?”   “去啊!”   张斐道:“为什么不去,这年轻人走两步,就起一脚水泡,这充分说明我还是缺乏锻炼,正好趁机锻炼一下身体。”   高文茵稍稍一愣,微笑地点了点头。   她生性是比较悲观的,但张斐又天生乐观,这也感染到她,使得她也不再瞎想。   怕张斐一去不回。   待梳完头后,高文茵又取来刚刚烘干的制服,给张斐穿上。   “好了。”   “还差一样东西吧。”   “差甚么?”   高文茵好奇地看着张斐。   “当然是鼓励的抱抱。”   也不等高文茵反应过来,张斐便轻轻抱了下她,然后招手道:“夫人,我出门了。”   等到那厮已经出得门去,高文茵才娇羞地给了他一个白眼。   ……   “你这人也真是奇怪。”   许芷倩被张斐拉着小手,脸上却尽是怨气,撅着小嘴,“平时遇事,我们都觉得差不多了,你却还要咄咄逼人,如今我们都觉得你受了委屈,你又毫无怨言。”   张斐风轻云淡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不知百姓之苦,又如何能够修订出完善的律法,你看那范司谏,在司录司被那群耳笔群殴,毫无还手之力,就是因为他不食人间烟火。”   许芷倩诧异地瞧他一眼:“你何时变得任地伟大了?”   张斐呵呵道:“还不是受你的感染。”   许芷倩娇羞一笑,这话她倒是挺受用的。   张斐见她笑靥如花,心神一动,不免低头亲吻了下她朱唇,笑道:“行了,我去工作了。”   许芷倩羞赧地轻轻点了下头,“下午我去接你。”   像极了新婚的小妻子。   ……   “咦?老陶,你怎么站在这里瑟瑟发抖?”   刚刚来到总部,只见陶勇汉站在门前哆嗦着身子。   陶勇汉急得顿足:“张三,咱们闯大祸了。”   张斐好奇道:“什么祸?”   陶勇汉道:“今儿咱们这里来了一个新长官。”   张斐好奇道:“新长官?谁?”   “是……哎幼,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张斐可不带怕的,走了进去,但见院中连一个肌肉猛男都没有瞧见,未等他反应过来,听得一声激动地叫喊。   “三哥。”   张斐抬头一看,只见马小义从屋内跑了出来,“小马,你怎么在这?”   “我跟哥哥一块来的。”   “咦?小马,你怎么穿得跟我一样。”   “哥哥给得。”   “衙内?”   “咳咳!”   听得两声咳嗽,只见一个身着官府年轻的官员走了出来。   张斐定眼一瞧,惊呼道:“衙内。”   不是曹栋栋是谁。   曹栋栋昂首道:“你这小衙役,真是不懂规矩,请叫本衙内曹巡检。”   “曹……曹巡检?”   张斐愣了愣。   马小义激动道:“哥哥如今可是四面巡检,专管此区。”   张斐惊喜道:“真的么?”   曹栋栋道:“你瞎么,没瞧见我这身官服么。”   他爹可是步军副帅,有一大半的军巡铺是归他爹管得,而他又是皇亲国戚,当官就是分分钟的事,就看他自个愿不愿意。   小小四面巡检,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可真是太好了。”张斐眼中一亮,激动道:“我这正缺帮手。”   “去去去!”   曹栋栋挥挥手道:“少套近乎,本衙内与你不过是泛泛之交,快去给我铲粪。”   张斐诧异道:“衙内,你这是干什么?”   曹栋栋哼道:“你昨儿罚本衙内的钱,可是嚣张的很,没有想到吧,嘿嘿,今儿你完了……”   张斐猛然反应过来,“原来衙内空降这里,就是为了这事。”   “空降?”   曹栋栋目光急闪,“这词本衙内喜欢,空降,对,本衙内空降此司,还就是为了报仇。”   “衙内,你这……”   “老陶!”   曹栋栋扯着嗓子喊道。   “来了!”   陶勇汉急急跑了进来,大气不敢喘地问道:“曹巡检有何吩咐?”   曹栋栋道:“还不带着你的人去巡街。”   “你……”   “张三,别说了,快些走吧。”   陶勇汉可不敢顶撞曹栋栋,赶紧拉着张斐离开了。   一炷香后。   张斐扛着粪铲,跟着推着小车的陶勇汉出得总部,后面曹栋栋骑着高头大马,笑得是嘴都合不拢了。   他一直想着收张斐当小弟,如今可算是如愿以偿。   “怎么这么多粪?”   可刚出总部没多远,陶勇汉突然停下脚步来,望着眼前那满地的牛粪、马粪、驴粪,人都是傻的。   张斐猛地回过头去,怒瞪曹栋栋。   马小义也瞧向曹栋栋:“哥哥,这是你干得么?”   曹栋栋慌忙辩解道:“这可与我无关,我也没这么无聊。”   陶勇汉道:“这粪好像是被人倒在这里的。”   曹栋栋立刻道:“老陶,你敢诬蔑本衙内。”   陶勇汉忙道:“小人不敢,小人只是……”   正当这时,忽听得一人言道:“哟!张大耳笔又出来铲粪了。”   张斐偏头看去,只见几个年轻的公子哥走了过来,为首一人,正是昨日那起交通意外的主角谷少青。   张斐眉头一皱,笑道:“谷公子昨日那官司打赢了么?”   谷少青眼中闪过一抹怨毒之色,嘴上却笑道:“输了又何妨,可能过不了几日,那小厮也只能与你为伴,来这里铲粪。”   “哈哈……”   他身边一个公子笑道:“一个送餐小哥,得罪了咱们谷兄,这东京谁还敢收留他。”   马上的曹栋栋,听到这里,也反应过来,当即下得马来,手持马鞭指着谷少青,“这是你干得?”   谷少青笑道:“衙内,说话可得讲凭据,你哪只眼睛见到是我干得?”   曹栋栋顿时恼羞成怒,“本衙内的话就是凭据,打你一百鞭子,瞧你认不认,来人啊,将他们给我拿下。”   “是!”   马小义顿时跃跃欲试。   谷少青神色有些慌,忙道:“曹衙内,你无凭无据,若敢动我们,我爷爷定不会放过你的。”   “等会。”   张斐也赶紧走了过来,道:“衙内莫要上当,他们是故意激怒你。”   曹栋栋哼道:“那本衙内就如他们所愿,你一边去,莫挡住本衙内的威风。”   在纨绔界,这小子就没服过谁。   张斐冲着曹栋栋使了使眼色,又低声道:“衙内如今可是穿着官服的,若是出事,那会闹到朝堂上去的。”   曹栋栋瞧了自己的官服,眉头一皱,还是有些不甘:“但这口气,本衙内可是咽不下去。”   张斐道:“先别理会他们,待会再说。”   曹栋栋瞧他似乎有主意,于是点点头。   张斐拿着粪铲,开始清理那些粪便。   谷少青等人见曹栋栋不敢发作,顿时有恃无恐,站在一旁,肆意地嘲笑张斐,还招呼行人过来观赏。   气得曹栋栋是直接就熘了,我可丢不起这人。马小义倒是挺讲义气的,留在这里,帮着张斐一块铲粪。   这铁齿铜牙张东坡,竟然不会回嘴,这是多么无趣。   谷少青不禁朝着同伴道:“失策!真是失策!这卑贱之人干卑贱之事,本是理所当然之事。这又有什么值得嘲笑的。”   言罢,便与一众狐朋狗友离开了。   他们走之后,马小义便道:“三哥,这口气你忍得下去么?”   张斐笑道:“不瞒你说,我还得感谢他。”   马小义惊讶道:“为何?”   张斐道:“因为他给我提供了一个灵感。”   “啥灵感?”   “待会再说,咱们先将这活干完。”   清理完之后,张斐与马小义又折返回总部。   曹栋栋见到张斐,就气不打一处来,“张三,本衙内可真是看错你了,没想到你这么出息。哼。”   张斐笑道:“衙内勿恼,我一定会让他们为今日之事付出代价的。不但如此,我还得让衙内立下大功,就连曹太后都对衙内刮目相看。”   曹栋栋精神一振,“当真?”   张斐道:“千真万确,我要让衙内成为咱东京第一巡检。”   马小义听得也是兴奋不已:“三哥,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呵呵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翌日。   谷济出得府门来,一个小厮站在马车旁等候,“老爷,请上车。”   “今儿天气不错,就不坐马车了。”   谷济摆摆手,就往前走去,可还未走两步,忽觉脚下一滑,低头一看,顿时一脸恶心,不禁骂道:“这是哪家畜生,胆敢在我家附近拉粪。”   几个仆人赶紧过来,又将谷济给抬了回去。   ……   王府。   “表哥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了,夫人留步。”   别过夫人后,王安石便往皇城那边行去,可没走两步,他忽觉脚下一软,低头一看,不禁笑道:“今儿是要走大运了么。”   又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然后单脚跳到路边,在草地里面就是一阵狂搓。   ……   司马府。   冬冬冬!   门打开来。   “夫君,你怎又回来了,是忘了东西么?”   司马夫人看着司马光,不免略显诧异。   司马光指了指右脚,“今儿不走运,出门就踩到粪便了。”   司马夫人一眼,下意识地恶心捂了捂鼻子,又将司马光搀扶进去。 第二百七十六章 请上牌   司马光揣着几卷文案,是一路小跑到审刑院,入得堂内,将文案往桌上一放,喘着气道:“哎哟!可算是没有迟到。”   “司马学士为何气喘吁吁?”   刚刚入堂来的齐恢,见到一手撑在桌上,直喘气的司马光,不免好奇。   司马光摆摆手,坐了下来,“别提了,今儿可真是不走运,这一出门就踩到粪便,只能回去换双鞋,耽搁不少功夫,差点就迟到了。”   他是那种非常严以律己的性格,这迟到早退,都是他不可接受的。   齐恢稍稍一愣,笑道:“不瞒司马学士,今儿我差点也踩到粪便了。”   司马光一怔,“是吗?”   齐恢点点头,又是感慨道:“也不知道那街道司在干什么,到处都是粪便,让人如何走道。”   但很快,他们就知道,这不是一个巧合,而是粪便太多,不少大臣都踩到,亦或者差点踩到。   这影响到官员们的事情,这再小的事情,亦非小事啊!   “粪便”很快便成为今儿皇城第一热点。   真的是“臭气熏天”。   大臣们是疯狂投诉步军司和马军司,因为京城内的军巡铺就归这两军管。   这可是京师,街道弄成这样,成何体统啊!   ……   “岂有此理!他们这些文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平时要是不乘马车出行,哪会有这么多粪便,如今倒还怪起我们武将来。”   曹评是骂咧咧回到家里。   今儿开会,可没将他一顿好批,尤其那些文臣的语气,令他非常生气。   说得好像他们这武将,就应该去处理那些粪便。   搞得后面,都成歧视了。   关键赵顼还将这任务交给了他。   可没将曹评气得够呛。   宅老突然提醒道:“老爷,前不久公子才去得巡检司。”   曹评一怔,“你是说这事跟栋儿有关?”   那宅老又道:“据小人所知,公子这几日一直跟张三在一起。”   曹评稍一沉吟,“你去把栋儿找来。”   曹栋栋回来后,曹评立刻问道:“栋儿,你在巡检司干得怎么样?”   曹栋栋嘿嘿道:“挺好得,孩儿很喜欢这职务。”   “是吗?”   曹评又问道:“那你又是否知道,近日街道上粪便增多不少。”   曹栋栋点头道:“回爹爹的话,孩儿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曹评赶忙问道:“是怎么回事?”   曹栋栋立刻道:“是有人要整张三。”   “整张三?”   曹评眉头一皱,“此话怎讲?”   曹栋栋道:“孩儿第一天上任时,那谷少青就曾来刁难过张三,故意弄些粪便扔在附近,让张三去清理。”   曹评哦了一声:“竟有此事?”   曹栋栋立刻道:“千真万确,爹爹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查。”   曹评皱眉思索半响,道:“这等小事,岂容爹爹出马,爹爹将此事交给你,你可有把握解决?”   曹栋栋眼中闪过一抹喜色,“爹爹任地相信孩儿,孩儿是绝不会让爹爹失望的。”   曹评道:“那好!此事就交给你去办,可别丢咱们曹家的脸。”   “是!”   曹栋栋道:“孩儿这就去办。”   等到曹栋栋离开后,曹评身边的宅老便道:“老爷,此事……”   不等他说完,曹评道:“肯定是那臭小子与张三搞的鬼。”   那宅老好奇道:“既然老爷知道,为何还……”   曹评道:“这祸是他们闯出来的,当然得由他们解决。”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道:“顺便也帮我出口恶气,直娘贼的,真当我们武将好欺负。”   他现在隐隐察觉到,为什么皇帝会将这事交给他来做。   ……   离开家后,曹栋栋便立刻赶去左厢巡检司。   “搞定了!搞定了!”   曹栋栋兴冲冲地跑到屋里来,冲着张斐和马小义、符世春道:“我爹爹已经将此事全权交予我了,这回咱们可以大展拳脚了。”   张斐笑道:“那咱们就玩一笔大的,为咱们三衙增点油水。”   马小义是摩拳擦掌地向符世春道:“小春哥,你快些将交规写完,咱好发出去。”   符世春郁闷道:“原来你们找我来,就是干这活的。”   马小义嘿嘿道:“动笔可不是咱们的强项。”   曹栋栋道:“咱事先可是说好了,咱的马车要上四个八。”   张斐笑道:“这还不是衙内说了算。”   ……   两日后。   “咦?那里怎么这么多人。”   “走。咱们过去看看。”   “哎!你们在看什么?”   “交规法。”   “啥交规法?”   “着是军巡铺刚刚贴出来的,好像是为了整顿这街道清洁,今后但凡马车、驴车、牛车、全都得上牌照。”   “这牌照是啥?”   “你自己瞧。”   “咦?那是啥字?”   “你看清楚一点,那些符号是对应着一二三四五……”   ……   樊楼。   只见一群纨绔围聚在门前,嘴里尽是问候语。   “岂有此理!这是哪个鸟人想出来的办法,这车马还得上牌照,每年还得交两贯钱,他们怎么不去抢啊。”   “这牛马拉粪,要清理费,还说得过去,最可恨的是,这轿子也得上牌照,并且要收什么尊严费,简直就是无法无天啊!”   “朝廷让他们清理街道,他们倒好,竟然想办法弄钱。这牌照打死咱也不上。”   ……   这一日之间,大大小小的街道,贴满了军巡铺的告示。   核心内容就是车马上牌。   马也好,车也好,哪怕轿子,都必须上牌,否则的话,一律不准上街,一旦被抓住将会被罚以重金。   然而,一旦上牌照,这每年就必须缴纳街道清理费。   但如那种公共马车、牛车,这些每年就只需要缴纳五百文钱。   而那些拉货的车,每年也只需要缴纳五百文钱。   关键就是这些私人马车,每年就必须缴纳两贯钱,但如果你家有两辆,那么恭喜你,每年就必须缴纳十贯,三辆的话,就得缴纳二十贯,无限往上翻。   就连轿子都得上牌交钱,每年得交四贯钱。   这么一来,傻子都知道,这就是针对那些达官显贵,富商豪绅的呀。   百姓哪有资格坐马车出门。   大臣们立刻就不干了。   好家伙!   让我们交钱?   是谁特么给你们的勇气?   连税都不用缴的我们,竟然让我们缴清理费?   这三衙是疯了吗?   ……   当然,也有些大臣为之叫好。   比如说王安石。   “妙哉!妙哉!”   王安石拿着那份告示,连连称赞,“张三这小子可真是一个人才,竟然想得到给牛马上户,以此来增加巡检司的财源。”   这一招可真是太对他胃口。   跟他变法思路,可真是一模一样,收富人的钱,充实国家。   人才!   真是人才!   吕惠卿低声道:“学生以为,这对于咱们可是好事,且看看那些达官显贵会如何应对,届时咱们新法颁布,心里也有个底。”   王安石笑着点点头:“与我想的一样,这下可是有好戏看了。”   正当这时,一个文吏来到门前,“启禀王学士,官家派人来,让王学士立刻去垂拱殿议事。”   王安石呵呵道:“这么快就闹到官家那里去了。”   等到王安石赶到垂拱殿时,里面已经是吵得不可开交。   悄悄进得门去,就见谷济在那里怒喷。   “陛下,且不说那什么车牌扰乱民生,关键巡检司哪来的权力立法,他们这是犯下逾制之罪。”   赵顼不禁看向一旁的曹评。   曹评立刻道:“这城内的马车与日俱增,不但常常引发交通堵塞,同时粪便也在不断增多,但是朝廷拨给军巡铺的经费却未有变。既然诸位嫌粪便增多,何不减少马车出行,亦或者缴纳清理费。”   御史李展立刻道:“你们这是为清理街道吗?你们这分明就是在借机敛财。既然你们认为马车太多,才导致粪便增多,那为何又轿子也得交钱?”   曹评还未开口,刚刚进来的王安石立刻出来刷存在感,“自古王公虽不道,也未尝敢以人代畜。这轿子本就不合人道,收取尊严费,那是再合理不过了,我倒还嫌收得少了。”   司马光点头道:“王学士言之有理,这轿子以人类畜,有伤天理,也难以体现我朝仁政思想,若非腿脚不便之人,不应轻易乘轿。”   吕公着、文彦博、许仲途等人也纷纷站出来支持收这尊严费。   原来唐朝时,这轿子一般只是王公贵族出行用的,官员都不能轻易乘轿,轿子体现的就是一个尊卑,但如今这轿子开始流行起来。   但由于是刚开始流行,故此是有着一大批士大夫非常鄙视这东西。   司马光、王安石他们也经常坐马车,但从不坐轿子,因为他们都觉得这太羞辱人了,拉人乃是畜生干得事,怎么能让人去干?   当然,他们倒是没有考虑过牛马的感受。   李展一看这么多人反对,立刻道:“我并非此意,我所指得是,巡检司没有这权力。”   曹评立刻道:“陛下将此事交予我,我为何没有这权力。”   真要就事论事,他确实没有这权力,这涉及到法规,故此他将锅直接甩给赵顼。   赵顼的被滑的很,他故作疑虑道:“但是朕……”   曹评立刻道:“陛下,其实此策乃是吾儿所想,而臣之所以赞成,那是因为他也是为城防着想,此乃臣的本职。”   “为城防着想?”赵顼赶紧问道:“此话怎讲?”   曹评道:“给车马上牌照,平时可便于管理,而若遇战事时,便可立刻征召马匹,以供军用,保护京师。”   大臣们一听,差点没有吐血,感情交钱不够,我们还得为国养马?   你怎么不去抢啊!   赵顼立刻道:“此策甚妙,京师国之重地,可不容有失。”   这不是在谈钱么?   怎么谈到保卫京师去了。   这也太天马行空了。   王安石立刻站出来道:“陛下,臣也认为此策一举数得。”   司马光、文彦博等人面露疑虑之色,但也没有说什么。 第二百七十七章 同流合污   曹评这个城防建设,还真是打了大臣们一个措手不及。   要是从这一点出发,三衙当然是有这个权力。   并且皇帝也给予支持。   但是,就没有一个人相信曹评的鬼话。   从车牌的条款来看,都恨不得直接告诉他们,哥还就是来问你们这些达官显贵要钱的。   要知道坐私家马车的,几乎都是特权户,这些人不但不用缴税,而且还有很多福利享受。   而这车牌,就是专门让他们交税。   与百姓半毛钱都没有。   这是令他们最无法接受得。   虽然钱不多,但一旦开先例,他们就会想,朝廷会不会一步步收紧给他们的福利,或者像这回这样,从别处给找回去。   大家都是人,贪婪是人性。   他们是如此,难道朝廷就不是如此吗?难道皇帝就不是如此吗?   这会议结束后,他们立刻就将司马光、文彦博、赵抃等人给团团围住。   当然,他们也不会说,咱们不愿意交这钱,这说得可就太没水准。   就还是那套说法。   这车牌啊!   就是与民争利。   我们交点钱无所谓,但问题是,那些拉货做买卖小百姓,这点钱可就要了他们的命啊。   关键,这里面还缺乏监督,也缺乏依据,没有经过朝廷商议,到时下面一通乱收费,那可真的是祸国殃民。   就事论事,这真的都不需要举例去说明,因为只要关乎收费的项目,还就没有不乱收的。   司马光、文彦博等人虽然都推崇征收尊严费,但那只是出于道德,他们认为乘轿,就是将人当成畜生,此非士大夫所为。   但他们也没法不准别人乘轿,因为皇家就有这个传统,所以用这个尊严费来弥补,是合情合理的。   人和畜生还是得有区别的。   但是车马牌照费,他们也并非是赞成的。   因为这涉及面太广,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全都包括在内。   只是费用来得有些突然,他们一时也没有转过这弯来。   一坨粪换来一张车牌。   这哪门子的算法。   ……   但是很快,司马光与王安石都反应过来。   粪便?   嗯。   张斐不去铲粪时,真是屁事没有,如今张斐刚刚铲粪没几天,就出了这么多稀奇古怪之事。   这要说跟张斐没关系,打死他们,也不相信啊!   于是乎,这日傍晚,二人是不约而同来到张家,直接在门口碰了个头。   双子星来了个双剑合璧,杀入门口,揪着张斐就是一顿质问。   面对二人的质问,张斐不但没有去狡辩,反而是诧异地看着他们,“这……这不是二位所期望的吗?”   司马光顿时暴跳如雷,“你小子简直是在胡说八道,这怎么是我所期望的,事先我可是毫不知情。”   王安石相对温和许多,问道:“此话怎讲?”   他是绝对支持这么干的,他来这里的目的与司马光就不一样。司马光来这里,就是来质问的。   而他是来询问张斐,需不需要我帮忙,尽管说,咱们两个谁跟谁呀。   张斐一脸困惑地望着司马光和王安石,“二位将我安排到这军巡铺,不就是让我干点事情么,我……我是这么认为的呀。”   “我们安排你去……”   话一出口,司马光神情一滞,“等会!什么叫我们安排你去军巡铺的,你……你本就需要服役,这……这是谁跟你说得?”   张斐道:“范司谏啊。”   司马光、王安石很是心虚,难道范纯仁也察觉到了。   王安石问道:“范司谏是怎么跟你说的?”   张斐道:“范司谏说,二位大学士这般安排,就是希望我们两人能够得到历练,能够在底层为百姓做点事,故此我们两个在自己的岗位上都很努力。二位请看。”   他抬起双腿,但见两只脚都被包扎过,“这几天下来,我脚底都生了十几个大水泡,每天回到家,只能被人抬着走。”   司马光见罢,心想,难怪这小子报复的这么狠。故意转移话题道:“也就是说,你承认此事乃是你所为?”   张斐点点头:“但我完全出于二位大学士的利益所考虑的。”   “去去去!”   司马光赶紧辩解道:“你可别瞎说,这与老夫有何关系。”   王安石偷笑不语,这小子脑子可就是好使,直接将司马老头拉下水,到时看他如何反对。绝。   张斐道:“司马学士,你不能这样,利用完我后,就将我给抛弃。”   司马光激动道:“谁利用你了,再说,此事我得什么好处。”   张斐一脸委屈道:“这好处大大的有啊!”   司马光愣了愣,道:“那你倒是说说看,我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出门一般都是步行,要么就是租车,税钱都收不到他手上。   张斐不答反问道:“司马学士认为,司法改革,最重要的是什么?”   司马光现在都有些不太敢回答,“你说是什么?”   “执行啊!”   张斐道:“想出一条完善的法律,以司马学士和王学士的才华,也不是什么难事,关键就在于执行,毕竟二位学士也就一双手,一张嘴。”   王安石直点头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君实就是这么想的,并且还天天提醒……”   “去!”   司马光一挥手:“你少在这里掺合。”   说罢,他又向张斐问道:“就算如此,与此事又有何关系?”   张斐道:“我就是打算借此事,为司马学士打造出一支执法严明的执法部队,以求配合司马学士的司法改革。”   司马光似乎没有听明白,一脸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关于车牌,不但涉及到非常繁琐的交通纠纷,同时还涉及到金钱。换而言之,如果军巡铺能够很好的执行下去,并且不出遗漏,那么到时司马学士可直接打包带走,换个名字,就能够很好的贯彻司马学士的司法改革。   反倒是我,我这完全是为了报答司马学士的照顾之恩,我服完役就回去了,我真的没有从中得到一点好处,相反,我可能也得缴纳一些税。”   王安石直点头,“原来如此,你真是用心良苦。不不不。”他冲着司马光笑道:“君实真是用心良苦。”   你才用心良苦,你全家都用心良苦。你这分明就是栽赃嫁祸。司马光瞪他一眼,又向张斐道:“我可没有让你这么做,你别想冤枉我。”   张斐嘿嘿道:“我张三出了名的乖巧,又岂是那般不懂事之人,如这种事司马学士如何好明说,我是心领神会。”   司马光差点没有吐血,你这误会可就搞大了呀。   王安石却听得兴致盎然,“张三,你不能光向着君实,我……我得到什么好处?”   司马光听到王安石问这话,这大脑一阵晕眩,完了完了完了,这回真是被他们两个拉上了贼船。   张斐的心领神会,简直就是胡说八道,但问题在于,还真是两个将张斐安排张斐服役的。   安装最新版。   关键王安石还赶着还往上凑,这……这到时怎么去解释啊!   别人能信吗?   张斐立刻道:“我当然不敢厚此薄彼,王学士所得利益,可不比司马学士少。”   “此话怎讲?”王安石立刻道。   张斐道:“其实我这车牌法,灵感完全是来自于王大学士的新法,简单来说,就是多收点钱上来,雇衙前役去清理街道,如今即可更好清理街道,又能减轻衙前役的负担。   我这是为王学士打响第一战,王学士可以在后面,坐享其成。”   王安石笑得眼睛都没了,“妙哉!妙哉!你这主意真是太妙了,我不否认,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是从中大为收益,也不枉我一番苦心。”   司马光都已经开始大脑充血了,激动地站起身来,哆嗦着嘴皮子,指着张斐道:“你……你能保证这中间不会出事?”   张斐康慨就义地抱拳道:“二位大学士所吩咐的事,张三又岂敢怠慢,司马学士放心……”   “我呸!”   司马光立刻道:“我再说一遍,我可没有吩咐你这么做,你小子休想拉我下水,若是出事,我绝不会保你的。”   说完就走,这可是案发现场,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嫌疑。   “君实!君实!”   王安石喊得两句,又冲着张斐赞道:“臭小子,你真不愧为司马君实的克星,我可是头回见到,除我之外,还有人能够将司马君实吓跑的。”   张斐皮笑肉不笑道:“比起二位大学士的手段,我可是还差得远。”   他之前就已经想明白,这绝逼是他们两个搞的鬼,真以他们两人的身份和地位,怎么可能保不住他一个小屁民不服役。   还偏偏那么巧,范纯仁官职都给丢了。   王安石也不否认,哈哈一笑,就追了出去。   刚刚出门,就被在门口埋伏的司马光给一把揪住。   “你老实说,此事是不是你与张三设下的圈套?”   司马光是面色狰狞地问道。   王安石赶紧举手道:“我对天发誓,此事咱们两是一边的。”   “呸,谁跟你一边的。”司马光怒瞪他一眼。   王安石也不恼,欲哭无泪道:“但这事真的无我无关,我与你一样,也今天才发现的,这分明就是那小子变着法来报复咱们,这你还看不出来么。”   “我是看出来了。”司马光道:“但是你既然知道,你还那么说,岂不是咱们与他同流合污么。”   王安石大咧咧道:“此乃利国利民之事,我为何不支持。他若能够收复燕云,击败西夏,复盛唐之威,我就是遗臭万年,也无所谓啊!”   司马光哼了一声:“如此说来,这里面就我一个小人。”   王安石赶紧安慰道:“我可不是这意思,你心中所忧,我是知道的,虽然我也认为是庸人自扰……”   “嗯?”   “说错了!说错了!我的意思是,且看看那小子的手段,他若能将这事办好,咱们又何乐不为呢。”   “你说倒是轻巧,他若办砸了,那咱们岂不成了幕后真凶。”   “他若办砸了,那咱们就大义灭亲,到时谁也不会怀疑咱们。”   “你……你真乃小人也。”   “此事本就非君子所为啊。”   “嗨呀!”   司马光一拍脑门,“我当时怎么就,这……这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王安石瞅着司马光难受的样子,是拼了命的憋着笑,双肩剧烈耸动着。 第二百七十八章 梦幻联动   对于有着道德洁癖的司马光,这真的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原本只是想给张斐一个恶作剧。   可哪里想得到,张斐直接还他一个噩梦。   这真是超级加倍。   如果将这两件事联系在,性质可就完全变了,一个只是长辈对于晚辈的“关爱”,无伤大雅,而令一个则是政治操作。   当然许遵父女,对此也相当惊讶。   司马光、王安石前脚刚走,就见许遵父女从大厅后面行出。   “真是没有想到,此事竟然是他们所为。”   许遵摇着头道。   谁人能够想到,司马光、王安石摒弃前嫌,联手合作,竟然是为了整蛊张斐。   这……   想到这里,许遵又补充一句,“此事若传出去,只怕真没有人会相信他们。”   张斐笑道:“如果他们两个从中阻扰,我也难以成功。”   原本他还是打算老套路,先去找王安石,因为他知道王安石肯定会答应的,不但可以为他的新法打响第一枪,同时还能够令司马光睡不着觉。   只是没有想到,曹栋栋会空降,于是张斐就选择求助赵顼。   让赵顼给予曹评权力。   许芷倩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张斐想了想,道:“应该是见到范司谏的时候,我当时就有所怀疑,后来结合岳父大人所言,我大概敢肯定,此事绝对是他们所为。”   “原来如此。”许芷倩点点头,又是笑道:“你这一招,可真是一箭双凋,既报了仇,又能够令那些达官显贵缴纳车马钱,补助给那些衙前役。”   许遵摆摆手:“此事没有简单,若是这样就能让他们交钱,那朝中就不会有这么多矛盾。”   张斐呵呵笑道:“岳父大人说得是,当然不会就这么简单,这点点车马钱可能还不足以让他们免除我的衙前役,故此我今后还会设交规法,同时还要整顿那些街道侵占的情况。”   汴梁城内街道侵占已经是非常严重,不是没有人提起过,但由于这么干的人,多半都是那些达官显贵,导致也受到极大的阻碍,直到徽宗时期,才立法对此征税。   许遵惊讶道:“你一个小小衙前役能做到这一点?”   范仲淹都提过这事,但也是不了了之。   张斐嘿嘿道:“岳父大人此言差矣,小婿如今可是东京第一衙前役。”   许遵愣了下,抚须笑道:“那老夫倒是要拭目以待。”   ……   翌日。   张斐怀着激情出得门,但见门口却停着两辆马车。   龙五低声道:“这辆马车一早就停在这里。”   这时,后面那辆马车的车帘突然掀开来,但见一双鹰目盯着他。   “跟着我,不准离太远,我随时会被赶下来的。”   张斐吩咐了龙五一句,便去到后面那辆马车旁。   在车旁,他先是拱手一礼,“巡警张三见过步副帅。”   “上车。”   “是。”   这马车的主人,正是曹评。   入得马车,曹评就沉眉道:“你小子可真是够闹腾的,当个衙前役,都能够惹出这么多事来。”   张斐道:“回副帅的话,之前我曾多次替衙前役打官司,但是真正当了衙前役,才终于体会到其中之苦,天天都是干一些脏活累活,甚至帮一些人擦屁股,可若出问题,永远是咱们承担,这并不公平,故此我希望能够改善这一情况。”   曹评皮笑肉不笑道:“你这张嘴倒是挺能说得。”   说得是衙前役,指得恰恰是他们禁军。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道:“我希望能够借此事打造出一支执法严明的部队,也只有在律法面前,大家还能够讲讲道理。”   曹评沉吟少许,“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管怎么样,此事是你闯出来的,你若干不好,你自己承担一切责任。”   “是。”   张斐点点头:“虽然我只是一个小小衙前役,但是我相信我有能力承担这一切,因为许多人都恨不得将我除之后快。”   曹评先是呵呵一笑,旋即皱眉道:“下车。”   “张三遵命。”   张斐抱拳一礼,可临下车前,他突然回过身来,“还望到时能够见到副帅第一个去办理牌照,否则的话,到时被抓着,大家都很尴尬。”   说罢,他便跳下车去。   曹评笑骂一句,“臭小子。”   他可从未忘记,他也是勋贵,他也是外戚,他也得交这钱。   可若是张斐能够成功,三衙的权力必然也会得到伸张。   这买卖是稳赚不赔啊!   ……   巡检司。   但见那本就不大的院中,站着一百来号人,显得非常拥挤。   “张三,这可是咱在军巡铺里面千挑万选出来的巡警,有一大半都是衙前役,虽然不及那些火警,但……但你就将就着用吧。”   曹栋栋低声向张斐言道。   曹栋栋的职责,只管巡警,不管火警,那个职位,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必须要有丰富的经验。   “也差不多了。”   张斐点点头,又向马小义道:“小马,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的怎么样?”   “三哥放心,全都准备好了。”   马小义说罢一挥手,只见一个闲汉端着一个托盘上来,托盘上面放着许多小布条,一目扫去,隐隐可见那小布条上面绣有一些与车牌号相同的符号。   其实也就是阿拉伯数字。   张斐拿起001布条,递给曹栋栋,“你是老大,当用头牌。”   曹栋栋接过来,嘿嘿道:“咱上青楼,也是要那头牌。”   张斐羡慕地瞧他一眼,又拿起002的布条,递给马小义道:“小马。”   “多谢三哥。”   马小义激动地接过来,旋即问道:“三哥,这个有啥用?”   曹栋栋也好奇地看着张斐。   “待会你们就知道了。”   张斐说着,自己取了003的布条,然后吩咐那闲汉道:“一人一条,分给他们。”   过得一会儿功夫,那些巡警便是人手一块布条,但是眼中却充满着困惑。   张斐站在队伍前,朗声道:“你们回去之后,自己将这布条缝在左肩上,上面的符号,就是你们的代号。   而我这么做的原因,就是方便百姓记住你们,以便于投诉你们。故此你们将来执行任务时,一定要向百姓亮出自己的代号,然后郑重其事地告诉百姓,若对处罚不服,可选择去法援署投诉我,我的警号是003。如果没有说这句话,一律视为失职。”   曹栋栋、马小义一听,赶紧捂住手中的布条,生怕被人看见。   感情这玩意是用来方便别人投诉自己的呀。   这可绝不能让人看见。   忽闻队伍中有人滴咕道:“谁会这么傻,让人投诉自己。”   张斐立刻问道:“方才是谁在说话。”   队伍中无人回答。   张斐等了一会儿,道:“既然如此,那你们今儿就负责去通水渠吧。”   “他!”   但见十余人同时指着身旁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   那小伙子郁闷极了,举手道:“是……是我说得。”   张斐指向旁边,“去那边将我方才说的那句话连通自己的代号说上五百遍。”   “啊?”   “一千遍。”   “是。”   那人立刻跑到墙角出,大声喊了起来。   其余人皆是噤若寒蝉。   “张三。”   曹栋栋回过神来,“法援署是啥地方,我咋没有听说过。”   张斐回答道:“这法援署是刚刚成立不……”   话未说完,忽闻一人喊道:“抱歉!抱歉!在下来晚了。”   曹栋栋双目一睁,“范司谏?”   来者正是范纯仁。   张斐笑道:“范先生就是法援署的老大。”   “啊?”曹栋栋不禁面色一惊。   张斐迎上前去,拱手道:“劳烦范先生跑这一趟,真是抱歉。”   范纯仁笑道:“你若不请我来,那我可得上奏弹劾你。”   “范先生现在好像没这权力吧。”   “你可别小瞧我,我在朝中还算是颇具人缘。”   “是是是!”   张斐连连点头,又向往旁边一引,“范先生请。”   范纯仁站在张斐指定的位置上,张斐又向面前的巡警道:“这位乃是范纯仁范先生,记住他的样貌,因为他将成为你们的天敌,专门处理百姓投诉你们的案件。他不开心的时候,可能就会将你们告上公堂。”   范纯仁赶忙道:“张巡警说笑了,我不会这么干的,我只会就事论事。”   他最初是非常反对这车牌号的,他认为曹衙内就是要为军巡铺弄钱,与民争利,其中一定会滋生许多腐败的。   这是万万不行的。   直到张斐将法援署的想法告诉他后,他便是立刻赞成。   他觉得这想法太好了,现场投诉,现场告,关键这法援署,还不归三衙管,可以很好制衡各方。   故此他非常兴奋的答应了下来。   范纯仁又向一干巡警拱手道:“但愿今后不会在公堂上见到各位。”   话虽如此,但那些巡警个个是面如死灰。   此时此刻,他们很想脱下这身制服,人家执法可是要钱,咱们执法是要命,而且是自己的命!   张斐又道:“故此你们在未来的一个月,会在执勤过程中,接受一些培训,简单来说,就是教你们一套执法程序,今后人人必须根据这个程序来执法,否则的话,吃亏只会是你们自己。   毕竟这公堂上面的事,我们也帮不了你。   当然,我们巡检司也会将你们的酬劳翻上一倍,另外,若这一年下来,没有被投诉,亦或者被投诉,但全部失败,年底还会发你们奖金,甚至于升职当官。”   此话一出,方才还面如死灰的巡警们,个个是挺直腰板。   你早说呀!   又是加钱,又是升官。   那咱们就没话说了。   不能光叫马儿跑,不让马儿吃草。   但是曹栋栋有话说,在后面小声道:“张三!张三!”   张斐回过头去,“啥事?”   曹栋栋低声道:“你跟我来屋里一趟。”   张斐又向范纯仁道:“先生,你先跟他们自我介绍一番,或许他们不知道你的履历。”   范纯仁忙道:“我来此可不是打算用履历来吓唬人的,违法与否,还是得以律例为准。”   张斐笑道:“那先生自己看着办。我先失陪一下。”   说着,他便与曹栋栋入得屋内。   “张三,你将范司谏找来作甚。”曹栋栋激动道:“你知不知道,就连我爹爹都很怕他,你这么做,不就是将咱们送上门去让他弹劾么?”   张斐道:“我没有办法,咱们军巡铺缺乏监督,咱们也就两双眼,根本就看不住他们,尤其在这个时刻,一旦他们犯事,这后果是非常严重。”   “那也不行。”   曹栋栋直摇头:“要是我犯事,范司谏也会告我的,他可是范公的儿子,可不怕咱。”   张斐道:“衙内,你先闭上眼。”   “干啥?”   “你先闭上。”   曹栋栋狐疑地瞧他一眼,然后还是乖乖地闭上眼。   张斐道:“衙内不妨想想,在衙内的率领下,汴梁城内,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街道清洁,车水马龙,处处皆是欢声笑语。   而这是许多贤臣都未曾做到的。那么到时官家会如何夸奖你?曹太后又会如何夸奖你?   我想太后定会说你不孝,如此年纪,就在政绩就超过了你爹,让你爹显得是那么平庸。不到而立之年,就成为我大宋最年轻的步帅,你爹爹也被迫致仕回家,颐养天年,而衙内将成为曹家最年轻的家主。   想想这一切,衙内还觉得不值吗?”   曹栋栋猛地哆嗦了一下,犹如高潮降临一般,睁开眼来,激动道:“值!太值了!”   可说着,他又有些担忧道:“可若我被投诉,那我姑奶奶……”   张斐啧了一声:“你傻呀!你只要收敛一点,是永远不可能被投诉的,毕竟你又不需要去执勤,你身为头头,功劳是你的,过是别人的,这道理衙内应该比我清楚。”   曹栋栋眼中一亮,“对呀!咱领功就是了,反正到时大家都会知道,这都是你张三的主意,要找也是找你的麻烦,还是你脑子好使,行,咱就这么干吧。”   “……” 第二百七十九章 天下武功, 唯快不破   到底张斐是一个律法从事者,故此不管任何事,但凡落在他手里,他肯定还是要走法制路线。   此乃他最为擅长的。   若说让他去管理、整顿军巡铺,亦或者说训练好这些巡警,他还真不一定做得好。   管理方面,是需要经验的。   他就没有管过这么多人,肯定会出各种问题。   故此他选择扬长避短,引入法援署,利用投诉、争讼的方式来监督他手下的这些执法人员。   当然,这也是司法中最为重要的一环,若是执法人员不受监督,那什么法制都别谈,没有任何意义。   在忽悠完曹栋栋后,他又将范纯仁请入屋内。   “范先生请坐。”   “多谢!”   范纯仁坐下之后,便道:“如今外面皆知,此事乃是你所为,这令许多大臣感到非常愤怒,朝中亦是舆情汹涌,此事可能并非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此事来得太突然,导致一开始大家都还未想张斐头上,但很快他们就反应过来。   哪有这么巧的事,张斐刚去铲粪,结果就到处都是粪便,然后就发生这么多事,这不用想,都知道此事定是张斐所为。   这更是大臣们完全不能忍的,因为这等于是一个衙前役公然向他们宣战。   钱是小事,面子是大。   范纯仁当过谏官的,他知道这里面的凶险。   张斐笑道:“这都在我的预计之中,我打算给他们好好上一课。”   范纯仁惊诧道:“给他们上一课?”   张斐点点头道:“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服役的代价,那可是非常高昂的,这车牌税,他们是一文也别想逃。”   范纯仁听他大言不惭,似乎有些不太相信。   张斐突然看向范纯仁,道:“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范先生。”   范纯仁错愕道:“你担心我什么?”   张斐笑道:“我担心范先生顶不住压力,而法援署是非常关键的,三衙的情况,范先生或许比我更清楚,我所能控制的就只是一小部分人,这敌人全在内部,我只能依托法援署来制衡三衙。”   范纯仁立刻道:“这你放心,法援署的职责,是帮助百姓免受衙差的欺压,只要不改变这一点,就是再大的压力,我也不怕。”   张斐问道:“那不知范先生打算如何展现自己的不怕?”   范纯仁愣了下,“不知此话何意?”   张斐笑道:“我觉得范先生应该立刻一篇文章,狠狠批评这车牌。”   “啊?”   范纯仁越听越懵。   张斐又道:“然后表示将成立法援署,来帮助百姓,对抗巡警,如此才能够展现范先生的不怕。”   范纯仁稍一沉吟,突然眼中一亮:“妙!此策可真是太妙了!”   张斐呵呵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他们都追不上我,又如何跟我斗。”   ……   而当大家得知,又是张斐在从中作梗,这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大臣们是更加不能忍,疯狂地向三衙施压。   一天之内,就有十余道弹劾三衙官员的奏章递到政事堂。   因为这三衙的武将,屁股上面也是一堆屎,太容易让人抓着把柄。   言下之意,你们若是放任张斐不管,那我们就弹劾你们。   然而,面对汹涌的舆情,心虚的司马光是坐立不安,   在堂中来回踱步,突然摇摇头,“不行,不行,我还是得向大家坦白此事,是我故意整张三,让他去服役的。”   说着,他就往外面走去。   “等会!等会!”   吕公着赶忙拦着司马光,“君实,事已至此,你就是再怎么坦白,也没有人会相信你的,反而会认为这是你幕后操纵的。”   司马光焦虑道:“可若是我不坦白,那我将受制于张三,甚至于王介甫。”   吕公着摆摆手道:“那倒也不会,张三其实也无凭无据指证这是你干得,当时朝中所有大臣都要求张三服役,能怪你吗。   而至于王介甫么,他若敢说张三服役,乃是你与他谋划的,我就敢保证,没有人会相信他,而且大家甚至会认为,是他在诬陷你。”   毕竟权知开封府出身,对于这些事,老吕还是很有经验的。   他们两个只是将张三服役一事,给爆出来,并没有什么违规之举,其实抓不到他们的证据。   话说回来了,他们两个合谋,又怎么可能会让人轻易抓到把柄,肯定是干得不留痕迹。   “话虽如此,但……但我始终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司马光激动地抖着双袖。   这事情性质一变,令他真是寝食难安。   张斐这一招还真是将他给拿捏了。   吕公着劝道:“依我之见,咱们可先观望一会儿,这话说回来,我还真不信张三能够干成这事。”   司马光摆摆手道:“这是两回事。”   吕公着道:“但如今朝中已经够乱了,你再这么一闹,那无异于是火上浇油,会令事情变得愈发复杂。你就是要坦白,至少也得等到结果出来后再说。”   不得不说,他说得也有道理,如今朝中还算是阵营明确,司马光要是掺合进去,这事情就会变得非常复杂。   “嗨呀!”   司马光重重叹了口气,坐了下去,一拍自己大腿,“我真是悔不当初啊!”   ……   制置二府条例司。   “恩师,如今朝野内外的反对声,是愈演愈烈,就连许多皇亲国戚都在向官家和三衙施压,张三这回可真是捅了马蜂窝,反对这车牌的人,已经远远超过反对咱们新法的人。”   “呵呵!”   王安石一笑,道:“为师好歹也是参知政事,当初也是凭借着与他们争论,最终才说服官家的,但是张三不过是一个衙前役,如今大家都知道是他干得,肯定不会就此罢休的。”   朝中还是很多大臣是支持王安石的,但几乎没有一个是支持张斐的。   毕竟王安石是走正规程序上来的,而且才华、能力,那都是有目共睹的。   张斐是个什么鬼?   耳笔?   衙前役?   他凭什么?   吕惠卿面色凝重道:“如今这情况看来,如果官家不改变态度的话,他们可能会无所不用其极,决计不会让张三得逞。”   王安石道:“这正是我所期望的,你好好盯紧此事,看看张三是如何应对的。”   吕惠卿惊讶道:“恩师不会真的认为,张三能够做到吧?这可不是打官司,而是政治斗争,并且关乎所有达官显贵、皇亲国戚的利益。”   王安石显得也有些疑虑,稍一沉吟,“张三的性格,我很了解,他的行事风格,虽然看似比较莽撞,但其实每件事他都是深谋远虑,若无一定的把握,他是不会这么做的。”   吕惠卿道:“可他会不会想着利用恩师和司马学士来帮他打赢这一仗,毕竟他手中握有恩师与司马学士的把柄。”   王安石摇摇头道:“他或许是想得到我们的支持,但他得将事情办好,我们才有理由支持他,他若办不好,那我们也没有办法。其实这事要换成我与君实,也未必能够干得成啊。”   吕惠卿道:“是呀!就连恩师与司马学士都办不到,他凭什么办得到。”   ……   太府寺。   “此事乃是步副帅他个人所为,你们怎么能怪罪我们整个三衙,我们侍卫马可并不支持这么做,事先我们甚至都不知道。”   侍卫马虞侯郭常是一脸委屈道。   今日这些文臣处处刁难他们,但这事跟他们屁关系都没有。   真是无妄之灾。   马帅就派他来,跟这些文臣解释一下。   李展道:“如果你们侍卫马不支持,那你们就应该反对?”   郭常立刻道:“我们马帅有上奏反对此事,但整件事情是你们挑起来的,你们嫌城里到处是粪便,这才给了步副帅可乘之机。”   谷济稍稍点头道:“此事也怪不得侍卫马,可如今官家显然是支持曹评的,咱们光在朝中嚷嚷,拿不出实证来证明,只怕也是无济于事。”   曹邗是心领神会,立刻道:“谷寺事言之有理,但其实这事很好办,根据军巡铺的告示所言,但凡是车马都得交钱,也就是说,百姓也不例外,可试问谁愿意多交这一笔钱。”   李展立刻道:“还有那些巡警衙役,平时让他们去收钱,又有几个不会多收钱的,他们肯定很开心。”   此话一出,大家看向郭常。   郭常赶忙道:“我会尽力看着的,但是我也不保证,底下的人就都不会多收钱,正如李御史所言,此乃常有之事,是无可避免的。”   大家皆是微笑地点点头。   其实就是很明显,让你们的人狠一点,我们就能够找到借口去弹劾他们。   从上至下,全都是我们的人,你张三拿什么赢啊!   事先他们已经向皇帝表明态度,那么只要出事,他们就可以往死里弹劾,看看,你不听我们的,就是这么结果,这也是他们惯用的套路。   将一切负担,全部向下转移,然后在利用民怨,反噬上面。   这一招真是屡试不爽。   一旦跟钱有关,这水就清不了。   正当这时,一个文吏突然跑了进来,在谷济耳边滴咕了几句,然后将一份小报递给他。   谷济赶忙打开一看,不禁眉头紧锁。   李展道:“谷寺事,出了什么事?”   谷济皱眉道:“范纯仁刚刚在名士报上面刊登一篇文章,表示反对这车牌照。”   李展稍稍一愣,“这是好事啊!”   谷济道:“你不要忘记,这名士报就是张三的呀。”   曹邗忙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谷济道:“范纯仁的文章并非是是指责车牌不好,而是暗指军巡铺一定会借此法来敛财,故此他将会成立一个法援署,专门免费为百姓争讼,只要军巡铺刚多收一文钱,百姓都可求助于他们,他们一定会为百姓讨回公道的。”   郭常一惊,忙道:“谷寺事,可否让我看看。”   谷济将小报递给郭常。   郭常接过来一看,顿时是大汗淋漓。   这是批评吗?   这分明整我们军巡铺啊! 第二百八十章 是条汉子   上回张斐虽然输掉了官司,但是他却赢回了名士报。   原本他是打算好好整顿一下书铺的,没有想到他马上又要面临服役,此事就耽搁,以至于在这期间,正版书铺是一期小报都没有发。   这也令所有人都忽略了此事。   在绝大多数人看来,他们终于了赢了张斐,就没有想到张斐其实才是真正的赢家。   今日名士报突然出现在各酒楼,这真是给了大家一个惊喜,甚至令人感觉好像上期小报,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   而名士报上的文章,那更是直接引爆整个舆论。   这车牌消息,自发布以来,几乎就没有人是支持的。   马车虽然代表贵族,但是商人、小贩也都用牛马车拉货,怎么可能会支持这车牌。   这比王安石的新法还要可恶一万倍。   人人都希望街道司能够清理好街道,但不能以我出钱为代价。   可话又不能说得这么直白。   而范纯仁文章,就给他们一个抨击的理由。   这文章是写得非常巧妙,他先是阐述整个事情的过程,表示军巡铺的这番作为看似合理。   马车越多,粪便就越多,自然就需要更多人来清理,经费肯定是要增加的。   这个逻辑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但文中马上就举例说明,自古以来,许多看似合理的收费政策,都令百姓苦不堪言,其中原因就是多收费,滥收费。   这顿时就引起大家的共鸣。   没错!   就是这样的。   就没有一项收费政策不多收费的。   军巡铺就是找个理由捞钱,真到收费时,肯定就不止这么一点。   咱们千万别上当。   不管是读书人,还是百姓,都揪着范纯仁的论点,拼命地攻击这车牌。   但这可是急坏了那些达官显贵。   之前反车牌的舆论,还就是他们制造出来的,但范纯仁这一篇文章,让舆论从反车牌,变成反滥收费。   这是拉都拉不回。   其实大家就是找这个理由去攻击军巡铺。   但……但如果军巡铺不滥收费呢?   ……   制置二府条例司。   “厉害!厉害啊!”   王安石看着名士报,是忍不住地赞叹。   吕惠卿问道:“恩师此话怎讲?”   王安石瞧他一眼,“你难道看不出这文章的玄机么?”   吕惠卿道:“学生倒是看得明白,这篇文章看似在抨击车牌,但实际上也赞成合理收车牌费。”   “正是如此。”   王安石点点头,又道:“妙就妙在这里,如果张三写一篇文章反驳当下的舆论,反而起不到这效果。   而如今这篇文章,人人都推崇,那也就是说,得等到出现滥收费的情况,才能够去制止。这将为执行此法,打下坚实的基础。这一招借力打力,那可真是妙不可言。”   说到后面,他是情不自禁地摇摇头。   他就没有想过自己骂自己,来推动新法,这真是太绝了。   吕惠卿却不这么认为,“但如果真的发生滥收费的情况,那对张三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王安石道:“既然张三敢这么做,他定有把握。”   吕惠卿摇头道:“我不相信,而且我敢保证,一定会出现滥收费的现象,那些反对的官员,只需要稍作手脚,张三根本就防不住。”   王安石眉头一皱,稍稍点头:“这倒也是,定会有人从中作梗,到时是防不胜防啊!”   吕惠卿道:“恩师,咱们可千万不能这么做,这是一柄双刃剑。”   骂得狠,万一真发生,那可就真完了。   ……   “是那件铺子?”   司马光站在两间铺子前,见两间铺子都开着门,里面也都在装潢,又没有挂招牌。   吕公着左右看了看,“我听说就是在司录司临街第二号店面,应该是这间。”   他手指着左边一间,但见铺中,刚好行出一人来,正是范纯仁。   “司马学士,吕相公。”   范纯仁赶紧出来向二人行得一礼。   司马光、吕公着也回得一礼。   范纯仁又将二人迎到店铺内,“二位请喝茶。”   “多谢!”   司马光双手接过茶杯来,先放在桌上,然后张目四顾,又向范纯仁笑道:“这法援署的主意是张三给你出得吧?”   范纯仁点点头:“他不过是一个衙前役,是难以监督手下的人,如此希望我能助他一臂之力。”   吕公着笑道:“尧夫,你与张三也算是死对头,想不到你竟然会帮他。”   范纯仁立刻道:“我并非是帮他,如果他违法的话,我也一样会告他的。我之所以答应他,是因为我也认为,之所以屡屡发生滥收费的现象,那是因为一直以来,真正监督底层官吏的,乃是他们的上司,可一旦上下勾结,那中间就缺乏监督。若有着法援署的话,就能够多一双眼睛盯着他们。”   吕公着稍稍点头。   司马光笑道:“我知尧夫所思,但是有一点我很好奇,你那篇文章骂得这么狠,假如有人从中作梗,让一些巡警故意刁难百姓,那可如何是好,而且这极有可能会发生。”   范纯仁笑道:“关于这一点,我也问过张三,他的原话就是,谁犯法就抓谁,他会配合官府的判罚,这是人的问题,又不是法的问题。”   司马光和吕公着不禁对视一眼。   这脑子开始有些转不过来。   按理来说,这小弟犯错,肯定是老大担责任,庆历新政到达最高潮时,也是下面开始失控,执行出问题,然后保守派借机弹劾范仲淹他们。   这套路一直就没有变过。   张斐的意思就简单粗暴,谁徇私舞弊,你抓他就是了,我也支持你。   司马光想了好一会儿,“哪有这么简单,若出了大问题,上面肯定会怪罪下来的。”   范纯仁道:“若想要出大问题,必然是我们法援署无法为百姓讨回公道,使得不少百姓因此法被剥削。但我坚信,我是能够为他们讨回公道的。”   吕公着道:“若有人蓄意为之,你们防不胜防。”   范纯仁笑道:“到时张三还会公布执法标准,如此就能够避免滥收费用之事。”   司马光听后,眼中闪烁着期待。   如果张斐真的能够为他打造出一套执法系统,那对于他的司法改革,将会有着莫大的帮助。   心中也不会后悔,反而是充满着期待。   ……   潘楼。   “外面那些个读书人,真是个个都是书呆子,名士报可就是张斐的,他又岂会对付自己,滥收费也得等到此法执行后,才会出现,如此简单的招数,他们怎么就看不明白。”   那太府寺大夫关梈,听到外面那些抨击的言论,是焦虑不安。   谷济道:“我们还得是想办法扭转这舆论,决不能让此法得以执行。”   李展道:“要不我们找一些小贩赶着牛车上街去哭,好让大家知道,即便不多收费,许多百姓依旧承担不起,而且他们本就交了许多税。”   谷济连连点头:“我看行,但是多找一些人,一定要引起大家的关注。”   曹邗立刻道:“此事就交给我去办吧。”   他身为转运使,这任务对他来说,是毫无难度。   冬冬冬!   一阵敲门声响起。   谷济立刻问道:“什么人?”   “谷寺事,是我。潘恒。”   “进来。”   但见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开门入得包间来。   谷济问道:“潘员外有事吗?”   潘恒道:“方才正版书铺那边又送来一份新报。”   “是吗?快些拿来。”   “是。”   潘恒将名士报递给谷济后,便出去了。   谷济打开一看,过得片刻,面色一惊,“这……这怎么可能?”   关梈问道:“谷寺事,上面说了什么?”   谷济道:“范纯仁又在上面发表文章,表示即便不滥收费,普通百姓也是难以承受这牛马牌照费。”   “啊?”   此话一出,在坐的人都是无不震惊。   全部起身来到谷济身旁,仔细看了看。   如果说第一篇文章有猫腻,那这一篇,满满都是干货,这甚至让他们真的认为,是自己误会了范纯仁。   范纯仁是绝对的友军。   这篇文章完全说出他们心中的阴谋,与民争利,增添百姓负担。   此时,外面又响起阵阵舆论声。   人人都在抨击这车牌照费增添百姓的负担。   曹邗讪讪道:“还……还要不要去找人?”   谷济茫然地摇摇头道:“应……应该不用了吧。”   这到底是在干嘛?   毫无对抗感。   弄得他们真的是束手无策。   敌人的刀专门往自己头上砍,这……这真是太吓人了。   ……   如果说第一份名士报,令朝中不少官员对范纯仁都产生质疑,那么这第二份名士报,便令所有人打消了这份疑虑。   范纯仁是友军,不是敌人。   这一篇文章,将会给张三带来巨大的麻烦,也一定会引起民怨,真的是无可挑剔。   但他们也很纳闷,名士报不是张斐的么?   他为什么要刊登这篇文章?   正版书铺。   “不知阁下造访,有何吩咐?”   侯东来向一位身着华丽的不速之客拱手言道。   那客人问道:“你是?”   侯东来忙道:“在下侯东来,是这作坊管事的。”   “原来是侯员外。”那客人拱手一礼,又问道:“我想在名士报上面刊登文章,不知需要什么条件?”   侯东来忙道:“首先阁下要有一定的名气。”   名士名士,得有名气啊!   那客人又问道:“除此之外呢?”   侯东来回答道:“这不太好说,比如说,不能骂官家,也不能造谣诋毁朝中大臣。”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那客人道:“骂张三可以么?”   “这当然可以啊!”   侯东来点点头,道:“只要阁下的文章写得精彩,确保大家都喜欢看,随便骂。”   那客人纳闷道:“张三不就是这正版书铺的主人么?”   侯东来点点头道:“是的。”   “那……那张三看了,不会生气么?”   “咱们三郎唯一会生气的,就是这名士报没人看。”   侯东来越说越来劲,小声道:“咱们正版书铺到时还会出一小报,这小报只要阁下花钱,就能在上面刊登自己的文章,阁下若想骂三郎,只要花钱就行。”   “……?”   疯子!这真是一群疯子。   那客人直接被吓跑了。   这人当然是谷济他们派来的,他们就弄不明白,张斐怎么会让这篇文章刊登在名士报上面。   他们认为这里面肯定还是有猫腻,因为这说不通呀,但左看右看,愣是看不明白,于是派人来打听一下。   得知这个结果后,大家无不敬佩张三是条汉子。   纯粹!   真是没有比张三更纯粹的商人。   为了赚钱,连自己都骂。   这甚至连天天服侍张斐的高文茵,都有些看不太明白。   “三郎,这正版书铺不是你的么?”   “是呀!”   张斐接过高文茵递来的茶杯,呷了一口,“夫人的茶艺可真是越来越出色了。”   高文茵只是抿唇一笑,又问道:“车牌不也是三郎想出来得么?”   张斐点点头道:“对啊!”   高文茵道:“既然如此,为何名士报天天在批评车牌。”   张斐将茶杯一放,呵呵笑道:“此乃骂人的最高境界。”   “骂人的最高境界?”   “对啊!”   张斐道:“别人骂你,你是卑鄙无耻,自己骂自己,那就是谦虚,光明磊落。”   高文茵顿时被张斐给忽悠晕了。   是这么回事吗?   “好一招自己骂自己。”   只见许遵与许芷倩入得堂来。   “岳父大人。”   张斐赶忙起身。   许遵呵呵道:“你方才说得可真是一点没错,昨日大家都还在批评你,今儿人人都敬你是一条汉子,你这名士报如今真是深得人心啊!”   张斐嘿嘿道:“我不让范先生骂我,他们也会这么骂我的,这么一来的话,我还成大丈夫了,何乐而不为了。”   许芷倩轻轻哼道:“你莫要得意,虽然他们嘴上在夸你,但是心里恐怕都在骂你是个傻子。”   张斐笑道:“我只关注你心里有没有我,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我才不管,我也管不着。”   许芷倩脸上一红,娇羞道:“你瞎说甚么,真不正经。”   许遵抚须一笑,道:“但是你这一招,玩得我都看不明白,如今这文章一出,立刻激起民怨,若你无法制止,官家就不得不出面。”   张斐笑道:“民怨只是其次,那些从事运输的小贩,内心多半是恐惧,这又是滥收费,又是征车马费,再加上以讹传讹,他们心里能不害怕吗?”   许遵越听越湖涂了,道:“若背后有人支持他们,民怨四起,那这车牌铁定作废。”   张斐呵呵道:“可若从商业的角度来分析,这就是抄底的绝佳时机。”   “抄底。”   “就是趁低吸纳。”   张斐道:“刚好我手中慈善机构寻找项目投资,他们既然害怕,那就我来干,我成立一个运输作坊,让他们来帮我运货,这车牌钱我来出,反正一年也才几百钱,根本算不得什么。   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那些势力强大,且有着背景的运输作坊,一看我开始抄底,他们马上就把人给抢去了。唉……”   许芷倩欣喜道:“如此一来,就没有人抱怨了。”   张斐笑道:“其实抱怨我也无所谓,挣钱吗,哪能不挨骂。”   ……   皇宫。   “先生可知我为何允许军巡铺收这车牌费?”   赵顼向王安石笑问道。   王安石稍一沉吟,“官家莫不是也想为新政打基础。”   赵顼点点头:“正是如此,看来先生也想到了一点。”   王安石如实道:“不瞒官家,其实张三之前就与臣说过,故此臣是非常支持他。”   赵顼又问道:“那不知先生可有看明白,张三发这两期名士报的目的是什么?”   王安石摇摇头,叹道:“范纯仁的第一篇文章,臣倒是理解,可是这第二篇文章,臣真是无法理解,甚至连第一篇文章的目的,也有些不太明白。”   赵顼眉头一皱,“想不到连先生都看不明白。”心里又滴咕一句,看来张三并未骗朕,他这舆论之术,确实要技高一筹。   王安石听得一个真切,脸上微微有些尴尬。   他确实也看不太明白。   其实王安石的宣传手段,真的是一塌湖涂。而张斐可是来自一个营销号的时代,那些营销号个个看似理中客,其实每个字都充满着铜臭味。   要么吸引你看,要么吸引你买。 第二百八十一章 胡来胡有理   范纯仁的两篇文章,立刻将舆论给推向高潮,反对车牌的舆论声,那真是铺天盖地,席卷整个东京。   从上至下,真心就没有一个人支持这车牌的。   而面对张斐的如此大礼,朝中大臣自然也不会客气,借民怨开始向皇帝施压,向曹评施压。   民怨都已经沸腾,你们难道还能置若罔闻吗?   然而,其中最大的受益者,莫过于正版书铺。   不管内容如何,不管骂得是谁,如今的舆论导向是完全被名士报给控制住。   就连反对张斐的人,他们也推崇名士报上面的内容。   这个现象真的很诡异。   此时,天还未亮。   只见正版书铺门前站着数十人,个个是踌躇不安,时不时就瞧一眼那大门。   “怎么还不出来?”   “不是说好四更天,如今都快五更天了,再拖下去,可就来不及了。”   “哎哟!这可真是急死我了。”   ……   原来各大酒楼已经收到消息,今日正版书铺将会推出一刊新报,其内容就是关于车牌的。   如今这事都已经吵成那样,只要是关于车牌的内容,那一定是非常受关注的。   各大酒楼的东主,都是给自家的掌柜下达死命令,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弄到这期报刊。   因为没有这期报刊,就肯定没有客人上门。   导致这期报刊直接涨到五十文一份。   差不多就是五十倍的利润。   不过对于那些酒楼而言,这都无所谓得,这报刊令大家吃饭时间的都拉长了数倍,客人也在不断增长。   因为大家要讨论,这时间自然就长,消费自然也跟着增长。   这真是太划算了。   吱呀一声。   正版书铺的门打开来,门前人立刻挤了过去。   “我先来的。”   “我先抢到位置的。”   “嘿!你这厮竟敢跟我潘楼挣?”   “这报纸我是要定了,谁来都不好使。”   ……   “别挤!别挤!你们别挤,只要押了钱在小店的,是一定能够拿到报刊,一份都不会少。”   侯东来高举着双手,大声喊了几句,见大家兀自不愿相让,于是又道:“这天可快要亮了,你们要是再这么挤的话,耽误了时辰,你们可别来怨我。”   大家一看天色,马上就要天亮了,而他们必须要在开门前,就将报纸送到店内,早餐可是看报的最佳时机,晚上看了,还得等到明天再去争论,还让不让人睡觉。   大家这才赶紧排好队伍。   “白矾楼。”   “在在在!”   “这是你店里的。”   只见两大箩筐的报刊扔出来。   白矾楼的伙计们,抱着箩筐上得马车,就急忙忙往店里赶。   因为那些客人喜欢顺报,白矾楼也不得不多准备上百份,以备不时之需。   报纸送到店内,樊正要先取来一份,检查一番,这万一是一些违禁内容,那可不能轻易发出去。   “正儿,听闻新一期报刊出来了。”   只见樊颙走了过来。   樊正点点头,赶紧将报刊递给去,“这是正版书铺最新推出的新闻报。”   “新闻报?”   樊颙赶紧接了过来。   樊正道:“这是以左厢巡检司的名义发的,上面就是讲解车牌办理的流程,并且在七日之后,就开始在外城城西办理车牌。而在一月之后,巡警将会严查车牌。”   樊颙听得是大惊失色,“他们是疯了吗?如今这般舆论,谁会去办理这车牌。”   樊正皱了下眉头,“这孩儿也不清楚,最近衙内和小马都不见人影,孩儿也没法向他们打探消息,不过上面一段话,可是值得咱们主意的。”   “哪一段?”   “第四大段。”   樊颙目光一移,惊呼道:“限牌?”   樊正道:“爹爹,咱们可不能赌张三不会成功,就不去办理牌照,如果这回不办,万一真到时真限牌,那咱们的车马都不能随便上街,咱们拿什么去运货啊!”   樊颙不可思议道:“他……他有这权力吗?”   樊正摇摇头道:“孩儿也不知道啊!”   ……   新闻报一出,这个清晨注定不会安静。   白矾楼的屋顶都快要被骂翻了。   舆论都已经这样,巡检司竟然不顾民意,在七日就要开始办理车牌,关键流程还写得这么完善,比如说在罚款方面。   什么十二分制,什么禁行道路,什么扣分罚钱。   还说什么巡警只拥有开罚单的权力,还得自己跑去司录司前面的军巡铺缴纳罚款,若有不服者,可去隔壁法援署争讼。   原来法援署隔壁就是交罚款的地方。   意思就很简单,要么交钱,要么争讼。   你们自己选。   这么完善的体质,显然就不像似假的。   更可恶的是,上面还表示,由于汴京城内人口太多,未来还可能会限牌,将京城内的车马限制在一定数量内。   这一切的一切,无不在挑动他们的敏感神经。   谁给他们的权力,他们凭什么这么做。   朝堂内部,自然不用多说。   皇帝不出面,他们只能跑去政事堂闹。   这甚至闹得在家养病的富弼、曾公亮也都出来了。   政事堂。   “难怪那日我们去的时候,隔壁铺子也在装潢,原来那是巡检司的账房。”   司马光恍然大悟道。   吕公着点点头:“张三做得也真是够绝的,将缴纳罚款的地点就安排在法援署边上,倒是方便大家告状。”   王安石道:“不得不说,他设计的倒是挺精妙的,将罚单和罚款分开,是一环扣一环,也符合我大宋的祖宗之法。”   文彦博叹道:“可问题是此事从上至下,就没有人是赞成,外面都已是民怨沸腾,他在没有平息民怨的情况下,就直接执行这车牌法,还定下这么多规矩,这恐怕会引发乱子啊!”   赵抃也道:“我也觉得巡检司此举,是有欠考虑,上面还提到什么限牌,是嫌事情闹得还不够大么?不管他的设计多么精妙,但这么做是肯定不行的。”   原本车牌就令人很不爽了,你还来个限牌,那人家更不会答应,若让你成功,说不定我以后连车牌都拿不到。   富弼捋了捋胡须,道:“诸位的意思是,咱们上奏官家,下令禁止此事?”   文彦博点点头道:“我觉得应该如此,这简直就是在胡来。”   王安石却道:“我倒是认为不应急于这一时,如果没有人去办理这牌照,那就再说,咱们现在听到的,也许不是所有人的想法。”   文彦博瞧他一眼,“是吗?”   可曾公亮也点头道:“王介甫言之有理,凡事还得讲证据,如今此法都还没有执行,这无凭无据,就下令禁止,咱们又拿什么去说服官家。”   司马光犹豫了好一会儿,道:“我也觉得看看再说,张三的性格,诸位也比较清楚,他不会无的放失的。”   他内心是期望张斐能够成功的,这到底对他司法改革能够提供很大的帮助。   王安石也是这么想的。   这场会议的最终决定,就是看看再说。   但是会议内容,很快就被大家知晓,大家心里也有底,政事堂并非是支持巡检司的,到时咱们不去办就行了。   ……   正版书铺。   “老侯,身体不错呀!”   张斐打量着精神奕奕地侯东来,“这么高强度的工作,你还这么精神。”   侯东来呵呵道:“赚钱嘛,哪还能嫌累啊!三郎,你是不知道,如今祥符县、开封县的酒楼也都派人来了,要订咱们的名士报和新闻报,一批出去可就是上千份,这其中利润可真是……”   说到后面,他笑得是嘴都合不拢了。   这太暴利了。   他太喜欢了。   张斐指着他,嫌弃道:“哎幼!口水都流出来了,注意一点形象。”   呲熘一声。   侯东来一抹嘴,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得,又道:“对了,有件事忘了跟你说了。最近许多大户人家想直接从咱们这里订报。但是白矾楼和潘楼又暗示咱们,如果咱们给这些大户人家单订,那他们就不会以这么高的价钱从咱们这里订报了。”   如富弼这些老人,哪能天天上酒楼,但问题是现在报刊只发酒楼,他们就希望能够单订,但酒楼肯定不愿意,他们也知道,这报纸价钱是很贵的,但他们之所以愿意出这钱,就是全部都是酒楼垄断。   张斐思索一会儿,道:“目前咱们的产量也很有限,就还是只发酒楼,但是你也跟那些酒楼说一声,我们是完全允许他们将报纸送到他们的老客户家里。”   侯东来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正当这时,洪中走了进来,“三郎,新一期新闻报已经排版好了,这是范本,如果没有问题,咱们就开始印了。”   说着,就将手中报纸,递给张斐。   张斐接过来,打开看了看,又向侯东来道:“这一期的话,报价还是五十文,但如果酒楼那边并不满意的话,最低可以降到三十文。”   侯东来点头道:“我知道了。”   正当这时,李四入得屋来,道:“三哥,步副帅来了,好像脸色不太好。”   张斐只是微微一笑,“请他进来吧。”   侯东来也立刻带着洪中出去了。   他们刚走,曹评就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张三,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招?”   今日他可是被骂惨了,关键他事先也不知情,他没有想到,张斐会这么快执行,而曹栋栋和马小义一直负责训练巡警,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曹评这回可真是坐不住了。   张斐故作诧异道:“副帅此话怎讲?”   曹评道:“这民怨都还未平息,谁让你就直接发车牌的,到时没有人来领,你让我怎么下台,你这简直就是胡闹。”   张斐笑道:“副帅请放心,大家一定会积极来领车牌的。”   “简直胡说八道。”   曹评道:“你那两期名士报发出去,几乎人人都在骂你,他们都已经商量好了,不会有人来搭理你的。”   反正那些大臣们是肯定没有人来支持张斐的。   王安石、司马光倒是想支持张斐,但……但他们有马车吗?   他们乘坐的马车,都是单位上的。   张斐笑道:“副帅请放心,一定会有人来的,若是没有人来,我一个人承担一切责任。”   曹评愣了愣,纳闷道:“你……你是没有出过门吗?这就不可能有人来呀。”   张斐道:“一定会有人来的。”   “……”   曹评都抑郁了,点点头:“好吧!好吧!我现在不与你争,到时要没有人来,你休怪我不讲情面。”   言下之意,到时我肯定背后捅你一刀。   ……   仅仅过得两日,第二期新闻就发行了。   还真如张斐所料,大家一看报纸内容,直接将价钱压倒三十五文钱。   这尼玛哪里新闻,分明就是广而告之,为你自己做宣传。   原来上面的内容表示由曹栋栋、马小义、张斐三人所投资的慈善机构,将会成立一个车马运输作坊,对外广招技术娴熟的马夫和车马。   方式大致分为有两种,一种是直接被雇佣,还有一种就是合作。   你可以带着自己的马车加入作坊,所得利润大家五五分成,但是作坊将负责缴纳一切税务、牛马饲料,而你只需要承担运输的风险。   其它的都不用你管。   但是有一个条件,就是必须要有车牌,只要有车牌,后续的车牌费,也全都由作坊负责。   就这么一则新闻。   这真是令人大失所望。   就这?   他们还以为张斐在憋什么大招,结果就是自己花钱,自己玩。   根据这上面的内容,你无非就是想,自己弄点车马,自己去上牌,那你自己玩好了,反正咱们不会搭理你的。   仅此而已,再无动静。   也没有再推出什么新报刊。   反对声依旧。   并且嚷得比以前更加大了。   转眼间,就过去三日,今日便是上牌首日。   地点是城西一个校场。   曹评是早早就赶来这里,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傻眼了。   只见茫茫多的马车、牛车、驴车停在这里,等候着上牌,反正就是看不到头。   这幸亏是安排在外城,比较空旷的校场,如果是安排在内城,就是那最长的汴河大街,恐怕也容不下这么多马车牛车。   这绝对不是张斐花钱请来的,这得花多少钱,关键这么多的时日内,他上哪找这么多马车来。   不是说大家都反对吗?   怎么……? 第二百八十二章 全是套路   “排好队!排好队!户籍和三十文钱手续费,都给我准备好,一次进五十辆。”   校场门前,只见陶勇汉仰着脖子,高声喊道。   “还收手续费?”   “你这不是废话……副……副帅?”   陶勇汉回头一看,见是曹评,吓得差点没有瘫倒,赶忙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人不知是副帅……”   “行了!”   曹评一挥手,低声问道:“这人都是张三请来的么?”   陶勇汉忙道:“应该不是,这么多人,要请也挺不容易的。”   曹评道:“也就是说,张三没有派巡警去找人来这排队?”   “没有!”   陶勇汉摇摇头,道:“这小人敢保证。”   曹评纳闷道:“这真是奇怪,之前骂得那么凶,怎么都赶来上车牌。”   陶勇汉摇头道:“小人也不知道,小人昨夜是在这里睡的,三更天就起来了,这里就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伍。”   那臭小子到底使了什么招?曹评是一头雾水,又道:“对了!你们还收三十文钱的手续费?”   陶勇汉忙道:“副帅,这三十文钱,俺们可是一文钱也没有赚。”   曹评愣了愣,“此话怎讲?”   陶勇汉道:“都是让那些工匠给赚了,张三找来好几十个木匠,他们负责在马车上面刻车牌号,哦,还有在马鞍上写车牌号的文吏。”   曹评眉头一皱,“咱步军有得是工匠,可以让他们来帮忙,又何必花这钱。”   陶勇汉低声道:“小人当时也是这么跟张三说得,可张三说,这都是小钱,靓号车牌才是大钱。”   曹评道:“什么靓号车牌?”   “比如说四个二,一二三四,这都属靓号。”   陶勇汉道:“据说这些靓号车牌,还得拿去买扑,价高者得。”   “花里胡哨。”曹评哼道:“傻子还会花钱买这东西。”   陶勇汉道:“好像衙内买了好几块。”   曹评嘴角抽搐了几下,阴沉着脸道:“张三来了没?”   陶勇汉忙道:“来了!正与衙内他们河对岸的校场。”   曹评眉头一皱,“那边也在上车牌吗?”   “没有。”   陶勇汉摇摇头,道:“小人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   “哎!老哥,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排这么老长的队。”   但见一个蓬头乌面的中年人,冲着一个赶着驴车的老汉问道。   那老汉道:“你不知道么,今儿要开始发车牌了,咱们在这等着上牌。”   中年人惊讶道:“车牌?可是我听说这事大伙们都反对,都说不来领,你不知道么。”   那老汉嗨了一声:“光嚷嚷有啥用,人家都开始发了,那肯定就是上车牌,咱要不是不领,万一真的没有车牌,就不准上街,那咱可是连生计都没了。”   后面一名小哥道:“大叔,你别抱怨,说不定今后有好处。”   中年人问道:“小哥,你这话又从何说起?”   小哥道:“那报上不都说了么,以后可能会限牌,那到时咱有车牌,可就吃香咯。”   中年人呵呵道:“这你也信?”   小哥道:“为啥不信,城里就这么大,这车马多了,人都走不了道了,你等着好了,用不了多久就会限的。”   老汉呵呵道:“小哥,要真如你所言,那可就好了,咱有车牌,货就只能咱们来拉。”   小哥笑道:“要不是这样,咱犯得着这么早来排队么。”   中年人抚须不语。   “恩师。”   这时,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   中年人稍稍点头,便与那年轻人往河边行去。   这中年人正是王安石。   而那年轻人则是吕惠卿。   吕惠卿纳闷道:“恩师,明明大家都很反对此事,为何会有这么多人来排队上牌。”   王安石手指队伍那边,“你看看,都是一些什么人在排队。”   吕惠卿都没有看,便道:“我来的时候就观察过,全都是一些普通百姓,或者商人。”   王安石点点头道:“是呀!可就没有一个官员,因为官员是知道,只要大家都不去领,这法就执行不了。可百姓不知道,他们可是为了生计,若真拿不到牌,这生计可就没了,他们哪里敢赌。”   说到这里,王安石微微皱眉,“你家若有驴马,得赶紧来上牌,小心被那小子整。”   吕惠卿惊诧道:“恩师此话怎讲?”   王安石道:“以张三那睚眦必报的性格,我看他一定会限牌的,而那些官员们肯定是最后面没有办法才来,到时他一旦限牌,亦或者抬高上牌的难度,哼,那些官员有马车就都不能坐,就只能去租车。”   吕惠卿惊讶道:“恩师未免也太高估张三,就是步副帅亲自出马,也没有这权力。”   王安石笑道:“如今大家是在抱怨,此法与民心相悖,可等到这些人都上了车牌,那自然就期待别人没有车牌,到时他再限牌,那就是民心所向,你等着看好了,到时候,张三肯定是要敲他们一笔钱。”   吕惠卿听得是目瞪口呆。   这样也行?   ……   “假的!这一定是假的!这都是张三请来的人。”   刚刚来这里准备好看好戏的谷济,看到眼前此景,这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他绝对不信。   这太假了。   此法就没有人支持,不可能会有这么多人。   他身旁的仆从突然道:“老爷!那不是白矾楼的老李么?”   谷济定眼一瞧,还真是白矾楼经常派去他家送酒的车夫,“真是他,你去把他叫来。”   “是。”   过得一会儿,那仆从便领着一个中年汉子走了过来。   “李二见过谷寺事。”   那汉子抱拳一礼。   谷济就问道:“李二,你咋跑来排队了?”   李二道:“回谷寺事的话,是我家老爷让我来的。”   谷济气不打一处来:“你家樊员外是眼瞎了,还是耳聋了,不都说了么,不要搭理这事,这法就下不来。”   李二哭丧着脸道:“我老爷说这光打雷不下雨,外面都已经吵得这么凶,朝廷也不收回车牌令,这事……就……就没谱,而且这钱……也没多少,故此……”   其实这就是商人的心声,你们喊得凶,有个屁用,朝廷又不收回,那谁敢去赌啊!   谷济怒斥道:“鼠辈!一群鼠辈!我们这些大臣都不上车牌,这要抓也得先抓我们,你们怕什么。快些回去,我向你保证,不领也不打紧。”   “啊?”   李二回头看了眼,“谷寺事,你看……这么多人,他假不了啊!”   谷济道:“你傻呀!那都是张三请来的。”   李二道:“应该不是的吧!这里面的人,我可都认识好些个。”   “你……真是没出息,行行行,你家有钱,随你便吧,老夫不管了。”   言罢,就气冲冲地走了。   岸边,柳树下,三个老者是默默注视着暴走的谷济。   这三人正是司马光、吕公着和文彦博。   吕公着道:“这谷扶倾都被气走了,估计不是请来的人。”   文彦博也看不明白了,纳闷道:“张三到底使了什么邪术,明明都反对,却又有这么多人来这里上牌。”   司马光抚须沉吟半响,道:“小报。”   “小报?”   “嗯。”   司马光点点头道:“这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到底那新闻报上,是写明一切法律法规,同时巡检司也贴出告示,而那些反对声,是你一句,我一句,百姓肯定会选择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   吕公着道:“君实言之有理,许多百姓拉货,那都是为生计,谁敢拿自己的生计去赌,况且,一年下来,也没有多少钱。”   文彦博若有所思道:“看来当初王介甫说得很对,这小报的威力,的确不容小觑。”   这些士大夫似乎都还活在过去,认为凭借嗓门去控制舆论,在百姓看来,这白纸黑字比嚷嚷肯定是要靠谱一些。   而且传播范围也广。   看似舆论好像都在反对,但他们内心的想法,其实已经被报刊控制住。   这边限牌,那边招人。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谁特么敢赌。   ……   而那边曹评也来到河对岸的校场,刚刚进入校场,就听到一阵助威声。   “好!”   “哥哥可真是好骑术。”   “吼吼!衙内!衙内!”   ……   曹评寻声走了过去,但见曹栋栋驱使着一辆马车,在一堆障碍物中疾驰。   一眼看去,曹评就知道儿子在干什么。   是在进行科目二考试。   也就是“逐水曲”,驾车在弯曲河道上,快速绕过一些障碍物。   科目一就是“鸣和鸾”,简单来说,就是摁喇叭,但是要有节奏的,不是死摁。在马车上挂着铃铛,以驱马之术,来调整铃铛节奏,提醒路人是一种节奏,会车是一种节奏,遇到身份地位高的又是一种节奏。   科目三就是“过君表”,就是起停刹车。   科目四就是“舞交衢”,相当于路口,十字路口怎么会车,怎么从大道上转入巷道。   其实还有科目五,但那是专业范畴,士兵才练。   愣神间,只听一阵欢呼声。   曹评抬头看去,原来曹栋栋已经驾驶马车,通过终点。   “衙内,想不到你这么厉害。”   张斐都情不自禁地鼓掌称赞。   曹栋栋从马车上跳下来,“那还用说,只要禁军练的,咱可都会,什么骑术,箭术,皆不在话下。”   马小义嘿嘿道:“俺就比哥哥差一点。”   他们都是三衙子弟,从小就泡在校场,真的是十八般武艺,样样都会。   “咳咳!”   听得两声咳嗽声,曹栋栋下意识抬头看去,“爹爹。”   “副帅!”   “曹伯伯!”   “老爷!”   一群人赶紧行礼。   曹评走了过来,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张斐道:“是我请衙内演示一番,这驾车的考试项目。”   曹评狐疑地看着张斐,“你想干什么?”   张斐道:“我想优化一下这考试项目,然后发行一种全新的驾照,若无驾照者,则不允许驾车。”   这是要将人玩死的节奏啊!   曹评听得都快笑了,“我真是从未见过如你这般尽职尽责的衙前役。你做这么多事,为得是什么?要说你想升官,之前那么多大臣举荐你,你又不愿,我是真不明白。”   张斐嘿嘿道:“我这人就是是干一行爱一行,要么不干,要干就要干到最好,车牌照都有了,这驾照肯定也要配上,如此才能够确保街道清洁,而且减少交通意外。”   这真是个疯子!   曹评心里骂得一句,他就不明白,张斐图得是啥,又问道:“对了!外面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张斐笑道:“其实很简单,谁敢拿自己的生计去赌我这车牌能不能落地。”   曹栋栋突然跳上前来,“爹爹,孩儿为爹爹你拿下一块车牌,五五五五,代表爹爹威武。”   曹评瞧他一眼,“花了不少钱吧?”   曹栋栋偷笑道:“就一百贯,可是便宜呢。爹爹,你可别对外声张,咱们拿得可都是内部价。”   曹评嘴角一个劲地抽搐,只觉浑身发胀。   自家的车牌,你还花钱?   你……   张斐见情况不对,赶忙小声道:“副帅,我擅自做主赠送了一块车牌给官家。天字号,零零零一,乃是最靓的车牌号。”   曹评不由得神色一变,问道:“官家要了么?”   张斐点点头道:“要了。但是我没敢要钱。”   “你疯了!”   曹评怒骂一声,“官家能要你这车牌,那是你祖坟冒青烟,你还想着要钱。”   曹栋栋道:“爹爹,孩儿还帮姑奶奶定了一块车牌,四个九,寓意咱姑奶奶长命百岁,你瞧好么?”   曹评眼中一亮,道:“这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我去送。”   曹栋栋激动道:“那怎么行,这是孩儿孝敬姑奶奶的一片心意。”   曹评瞪他一眼,“这里谁说了算?”   曹栋栋委屈道:“当然是爹爹。”   曹评又向张斐道:“官家那块送了没?”   张斐道:“方才不是说了么,已经定下了。”   你这臭小子,拍马屁倒是挺快的,好在姑妈的,他们还没送。曹评眉头一皱,道:“皇家的车牌,就不用你们管了,我会亲自安排的。”   曹栋栋耷拉着脑袋,委屈道:“这车牌,孩儿可以让给爹爹,但是这事的功劳,爹爹可不能抢,爹爹可什么都没有干,全都是孩儿在干……”   啪!   一声清脆的响。   曹评直接巴掌上脸,一抖手腕,老子的马屁,你也敢抢。草!   张斐捂脸一叹,衙内,我已经尽力了,这都是你自己作的。 第二百八十三章 摇起来   梦想是丰满的,但现实是骨感的。   首日上牌,令朝中大臣是大跌眼镜。   他们实在是无法理解。   虽然一年也就几百文,但那也是钱,能不交则不交,这不是升斗小民的做事原则吗?   咱们大宋百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富裕。   上赶着交钱啊!   但他们也就没有想到,这些升斗小民,哪里敢用这一牌去赌一生啊。   关键那些商人也不敢。   如白矾楼、潘楼这些超级富豪,他们甚至比升斗小民都要积极,因为对于他们而言,运货是必不可缺的。   然而,如果一开始,就没有人来,那么此法必废。   反之,这来上牌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张三,这人真是越来越多,咱们就是通宵达旦,也忙不过来,大伙都累成什么样了。”   昨日吆喝了一日的陶勇汉,扯着嘶哑地嗓门向张斐说道。   曹栋栋也道:“张三,咱又不缺人,可以多开几个上牌点,这样就能早点弄完,我也好去领功。”   张斐瞧他脸上隐约可见的五指印,道:“这功劳还有你的份么?”   曹栋栋得意道:“昨天我跟爹爹商量好了,一人一半。”   “是吗?”   张斐呵呵一笑,又正色道:“咱们是不缺人,但是真正信得过的人却比较少,多开点,万一有人从中作梗,栽赃陷害咱们,那可怎么办?”   “这倒也是。”   曹栋栋点点头,又道:“那你说咋办?”   张斐道:“摇号!”   “摇号?”   几人异口同声道。   张斐点点头道:“不错!我们可以根据上牌所需的时辰,算出每天可供多少辆车上牌,然后每天就发这么多车牌。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在城里开设几个点,让百姓们去那里领号,拿着号子在指定的时辰来到这里上牌。”   马小义眼中一亮,“三哥,你这主意可真是妙啊!”   “妙吧!”   张斐又向陶勇汉问道:“老陶,咱一天能上多少车牌?”   陶勇汉想了想,道:“最多能上五百辆。”   张斐纳闷道:“我说老陶,你这嗓子都哑成这样了,还一天五百辆,你就不怕自己死在这里么?”   陶勇汉愣了愣,道:“俺是说最多,一天三百辆是最好的。”   张斐问道:“你确定?”   “两……两百辆?”   “真的?”   “一……一百辆?”   “我觉得第一批的车牌,凋刻的还不够精致,会不会就是因为时辰太紧迫了一点。”   “五十辆。”   “这是你说得,那就五十辆吧。”张斐拍板道。   “啥?”   曹栋栋道:“一天五十辆,那……那得弄到什么时候去?”   马小义用胳膊肘捅了捅曹栋栋,“哥哥,五十辆才有趣。这事你安排我去做。”   张斐呵呵道:“还是小马机灵。”   曹栋栋眼眸一转,突然醒悟过来,“是呀!一天五十辆,那不都得求着咱们。嘿嘿……”   ……   忙忙碌碌一整天,又蹭了曹栋栋一顿晚饭,回到家时,已经入夜了,入得大门,见许遵、许芷倩正坐在树下喝茶。   “岳父大人,止倩。”   “回来了。”   许遵招着手,道:“坐坐坐,喝口茶。”   坐下来后,许芷倩立刻给张斐倒上一杯茶。   许遵笑道:“听闻你那车牌进行的非常顺利。”   张斐嘿嘿笑道:“马马虎虎。”   许遵笑道:“你也别大意,据老夫所知,那些官员都不打算去上牌,到时你管制的时候,可能会引发一些冲突,这一点你要尤为注意啊!”   张斐笑道:“岳父大人请放心,我已经为他们准备好后路,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许遵道:“是吗?你准备了什么?”   张斐道:“我的慈善机构不是弄了出租车马的作坊么,到时他们的马车上不了街,可以租我的马车,我们都是有牌照的。”   许芷倩抿唇一笑,“他们就是要给你一点颜色瞧瞧,又岂会租用你的马车。”   张斐略显遗憾道:“是呀!他们肯定会租用别家的,不会租我家的。”   许遵问道:“你真的有把握吗?”   张斐笑道:“岳父大人可别忘了,小婿后面站着的是谁。这一回,我们还真是要限制一下他们私家马车,让他们尽量租车,以此来减少城内的马车。   这回当了巡警,我才知道,许多地方真是又脏又臭,我要好好整顿一下。”   许遵呵呵道:“看来你这巡警是干上瘾了。”   张斐苦笑道:“就怕他们不会给我太多时日。”   ……   两天后。   一直闷不做声的赵顼,今日终于在垂拱殿召开会议。   上来他就问道:“副都指挥使,关于车牌一事,进行的如何?”   曹评立刻站出来,“回禀陛下,一切都进行的非常顺利,百姓们是踊跃地去校场上车牌。”   “是吗?”   赵顼一脸疑惑道:“可是之前朕怎么听说,此事弄得是民怨沸腾。”   顿时就有不少大臣斜目鄙夷赵顼。   你若早出来五天,也不至于如此,你偏偏这时候出来,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曹评心领神会,忙道:“依臣看来,是有人故意在搬弄是非,妄图扇动民怨,不过他们并未得逞。”   “竟有这事?”赵顼眉头一皱。   “陛下。”   林旦立刻站出来,“真正散播谣言的乃是曹副帅,这就事论事,此法归根结底,还是要让百姓多交一笔钱出来,不管多少,都会有怨气的,此乃人之常情。”   曹评笑道:“区区五百文钱,就能够换得干净整洁的街道,以及畅通无阻的通行,试问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事么,林御史难道不知,其实百姓每天抱怨最多,就是那拥堵、脏乱的街道吗?”   赵顼稍稍点头,又向站在身旁的几位副宰相问道:“几位参知政事怎么看?”   许多大臣都懒得搭理他。   事已至此,你才来问,你让我们怎么说啊!   王安石积极道:“回禀陛下,臣以为这车牌相对于车马,就如同户籍相对于百姓,有户籍好管理,还是没有户籍好管理,这答案显而易见。”   谷济道:“车牌无错,但错就错在,昂贵的车牌费,这无疑会增加百姓的负担。”   王安石笑道:“谷寺事未免有些危言耸听,昨日我曾亲自去看过,没有什么人有抱怨,反而是争先恐后,生怕慢于他人。”   赵顼赶忙问道:“真的吗?”   王安石点点头道:“千真万确,司马学士当时也去了。”   赵顼又看向司马光。   司马光稍稍有些犹豫。   刘述可不希望司马光表态,立刻站出来道:“陛下,百姓之所以争先恐后,那是因为正版书铺的小报上危言耸听,说是要对此限牌,将城内的马车控制在一定数量,故而百姓怕领不到车牌,耽误生计。”   赵顼听得却是连连点头道:“的确是要控制一下,毕竟城内就这么大,若有太多车马,自然会造成诸多不便。”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诸卿也都常常劝解朕,要勤俭节约,不宜奢侈浪费,朕也希望诸位能够以身作则,少乘坐马车,多步行,既节约了钱,又锻炼身体,是一举两得。”   “陛下圣明。”   王安石立刻道:“据臣所知,朝中官员都未有去领车牌,想来也是如陛下所言,勤俭节约。”   不少大臣们人都傻了。   我们不去,是因为我们就不打算上牌,倒要看看谁敢拦我。   什么勤俭节约,你这穷鬼不懂就别瞎好吧。   赵顼直点头道:“想不到诸位如此高风亮节,朕真是深感羞愧,这样,今年宫内的一切宴会,以及祭祀,也全部从简。”   “……?”   这高帽子戴的,大臣们可真是有苦难言。   赵顼瞄了眼司马光、文彦博、赵抃等人,问道:“诸位为何不语,难道诸位都不是这么想得吗?”   “陛下圣明。”   司马光立刻站出来。   文彦博、赵抃、陈升之等参知政事也纷纷站出来。   他们一直都劝解皇帝,要勤俭节约,如今话都说到这份上,他们要是不表态,以后怎么劝皇帝。   关键他们这些参知政事还都没有马车。   赵顼又向曹评呵呵笑道:“副都指挥使,看来你想用车牌赚朕的大臣们的钱,是非常难的呀。”   曹评是拼了命地憋着笑意,“回禀陛下,臣也只是想给各位,以及东京的百姓一个更好的居住环境。”   赵顼点点头道:“但这需要大家共同的努力。”   “……”   赵顼瞧着他们抑郁的表情,嘴角稍稍抽搐了下,“看来诸位都累了,今日会议就到这里吧。”   会议结束后,大臣们是三三两两走在一起,窃窃私语。   “这可怎么办?这车牌是领还是不领?”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哎幼!这事怎么会弄成这样,领也是错不领也是错。”   “要不,咱让下人偷偷去领,到时再看情况。”   ……   “恩师,果然不出你所料。”   王安石刚刚回到办公处,吕惠卿便迎了过来。   王安石愣了下,“你在说什么?”   吕惠卿将一份报纸递给王安石,“这是今日的新闻报,上面说由于排队人数太多,等待时辰太长,故而要优化上车牌的流程,从明日起,百姓将先从巡检司领取票号,然后根据票号上面的时辰,去到指定的校场上车牌,但是每天只发五十个,且拉货车优先。”   王安石呵呵道:“这臭小子,玩得可真是狠,这比我预计得可是要早得多啊!” 第二百八十四章 接济朝廷   汴河大街,左厢军巡铺。   只见两个身着短褐的汉子人手一张票号,一边兴奋地聊着,一边往外面行去。   “你的车牌是多少?”   “1103。俺的生日,好记,你的呢?”   “俺是0583。”   “也是你的生日么?”   “俺生日是1212,但是他们说这属于靓号,不让给,这是俺小孩的生日。”   “你是啥时候去上牌?”   “明儿未时一刻。你呢?”   “俺是上午己时。”   “那俺们不能一块去了。”   “这至少也比站在外面等上一日要好啊。”   “那是的,这样提前约好,也不耽误咱们的活计,军巡铺这事干得还真是不错。”   二人正聊着,忽闻边上有人愤愤不平道:“你们领到了票号自然说好,一天就五十个号,弄得跟赈济灾民似得,真是岂有此理。”   二人偏头一看,只见门前一大群人是各种羡慕嫉妒恨地看着他们。   二人赶紧藏好票号,急忙忙离开了。   从里面出来的人,是各种激动、开心,而还在门口等候的人,则是忐忑、惶恐和羡慕。   记得就在几日前,几乎人人都在抱怨这车牌,但如今……   真香!   军巡铺突然限号,令不少人都变得紧张起来了。   这也印证了张斐那番话,未来可能限牌,确保汴京城内的车马的数量。   这物依稀为贵。   车马越少,这车牌更值钱啊!   这一笔账不难理清。   而在街对面,两个老者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正是司马光和文彦博。   司马光道:“文公要进去看看吗?”   “算了!”   文彦博摆摆手,又往前行去,紧锁眉头,似在琢磨什么。   司马光瞧他一眼,道:“文公在想什么?”   文彦博道:“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司马光笑道:“文公想得是不是‘快’。”   “快?”   文彦博诧异道。   司马光点点头道:“昨日才发的新闻报,改变这上牌流程,今日百姓就上这来领票号,要是换成朝廷来做的话,少则半月,多则一月。”   文彦博连连点头:“对对对对!就是这点挺特别的。这张三的手段,我倒是看明白,物依稀为贵,他给得机会越少,大家就越想早点得到。   但是他这执行力,可真是令人瞠目结舌,如此繁杂的事务,他却能够在短短一日内做出任地大的改变,并且还取得成功。”   司马光道:“这都是因为那正版书铺。”   文彦博稍稍点头:“活字印刷术出来已久,但一直未有什么人用,朝廷也尝试过,但都放弃了,但却在他这里大放异彩。”   说到这里,他又道:“还不止是这印刷术,还有他那些符号,普通百姓一会儿就记住了,也确实比较方便啊!”   司马光沉眉道:“但这还不能说明他们的执行力上佳,这订规矩难,而遵守规矩更是难上加难,真正考验军巡铺的,还是要看以后啊,他定下如此繁琐的规矩,到底能不能得到很好的执行,此时还未能下定论。”   文彦博点点头,忽闻前面一阵嘈杂之声,他抬头一看,但见前面不少人围在一口大柳树旁,“前面是在干什么?”   二人不由得加快步伐。   来到那棵大柳树下,但见一个身穿制服的巡警爬到树干上,将一块木牌系在树干上,木牌上画着一辆马车,一道斜杆。   “此牌何意?”   文彦博与司马光相觑一眼。   司马光向一个围观的年轻人问道:“小哥,这是干什么?”   那小哥忙道:“挂警示牌,有着警示牌,今后,车马皆不能往那条巷道走。”   说话时,他指着边上一条岔道。   又听一人道:“这可真是好事,我就是住在里面的,这巷道本就不宽,可又是左厢一通往相国寺和录事巷的捷径。这早上烧香拜佛的往这边走,那马铃铛扰民,傍晚时去录事巷喝酒也往这边走,经常撞到住在里面的百姓。”   文彦博听罢,低声向司马光道:“看来这张三是打算大干一场啊!”   司马光呵呵笑道:“是呀!他并没有说谎。他这真是干一行爱一行啊!”   他们之前以为,张斐就是要弄一个车牌,但万万没有想到,张斐还要交通管制。   这真是越玩越大。   忽听得啪地一声响。   又听得一阵惊呼,但见一坨泥巴正好打在那木牌上,根本就看不清上面的警示。   文彦博、司马光皆是一惊,又举目四顾。   “什么人?”   树上那巡警立刻跳下来,周边还有三个巡警,也迅速走过来,只见他们立刻将一个器宇轩昂的年轻人围住。   那年轻人毫不畏惧,还拿出一块丝帕来,不紧不慢地擦着手,“这是谁给你们的权力?”   但见一个巡警直接一手擒住他的手腕,“抱歉。这是证据,不能擦。”   他年轻人面色一惊,似乎没有想到对方会直接动手。   身边的小厮,立刻挺身护主,“混账!你们这些鸟人,胆敢对我家衙内动手。”   一般能够被称呼衙内的,都是三衙武将的子弟,而且要么一把手,要么是二把手。   可四个巡警权当没有听见,直接这主仆二人给擒住。   那衙内也是懵了,就没有见过这么嚣张的巡警,等被擒住后,他才反应过来,一边挣扎,一边嚷嚷道:“快些放开我,我爹可是马帅,这里乃是我们侍卫马管辖的地盘,你们是想造反不成么。”   只见为首那名巡警,侧身沉肩,“我的警号是007,衙内若有不满,到时可以去法援署告我。带走。”   文彦博与司马光相视一眼。   向来卑微的巡警,何时变得任地帅气了。   司马光突然乐呵呵道:“这回可是有好戏看了。”   ……   正版书铺。   “啊?”   张斐诧异地看向王安石,“王大学士要让我们来帮你的新政做宣传?”   王安石笑着点点头:“正是如此,到时你的新闻报,来帮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发布新条例。”   张斐问道:“王大学士,这不是应该发在邸报上吗?”   王安石没好气地瞧他一眼,“邸报要是争气,我还犯得着来找你么。如今进奏院那边都还是用手抄的,可真是气死我了。”   这回他可算是看明白,这小报的宣传力,那真是指哪打哪,着实有些夸张啊!   相较起来,上回邸报是输得一塌湖涂,还白瞎了他那篇好文章。   真是不服不行,故此他寻思着也借着这小报,来宣传自己的新法。   你一个衙前役都能够借小报,将这车牌落地,我那新政,好歹也是我参知政事弄的,岂不是更加轻松。   张斐眼眸一转,道:“王大学士,关于新政,乃是国家大事,我觉得还是要发在邸报上面,这才显得权威。”   王安石道:“我当初是这么想的,可结果如何,你也知道,我如今认输还不行么。”   他性格可是非常执拗的,想让他认输,是非常不容易的事,但是这差距太大,真是肉眼可见,他不得不服啊!。   张斐忙道:“王大学士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应该想办法改进进奏院,朝廷还得有自己的报纸,不应该完全依靠民间。”   王安石诧异地瞧了眼张斐,“我还真是误会你了。”   张斐错愕道:“误会我什么?”   “没什么。”   王安石摆摆手,其实他当初就是这么想的,要发展邸报,但结果是惨败,不过他一直认为在这件事上,张斐肯定不是支持他的,故此当时他一直未有跟张斐商量,是后面没有办法,才找张斐帮忙。   今日他才明白,原来张斐跟他想得一样。   “唉……我已经吩咐进奏院那边改进,但至今进展缓慢,我也去问过,想要完善这活字印刷术,至少还得大半年,已经是来不及了。”   王安石摇头无奈地叹道。   张斐道:“这可能是钱不到位吧,重赏之下,方有勇夫。”   王安石道:“谁说的,我先前就已经奏请官家,拨一些经费给进奏院。”   张斐道:“但我想这些经费也不是很多,至少工匠们没有得到什么好处。”   王安石狐疑地打量了下张斐,“你小子到底想说什么?”   张斐道:“王大学士应该也知晓,我这里最近成立一个慈善机构。”   王安石点点头道:“我在报上看到了。”   张斐道:“我们这个慈善机构,不但捐钱救助百姓,同时还有一个项目,就是捐助给朝廷。”   王安石震惊道:“捐助朝廷?”   你这慈善做得有些离谱,这都做到朝廷头上了。   张斐点点头道:“是的,我们也知道朝廷挺缺钱,就想接济一下朝廷。”   王安石听罢,真不知是应该感动的流泪,还是应该大骂张斐,你看不起谁呢。好气好笑地问道:“你这慈善机构有多少钱?”   张斐道:“目前钱不多,也就是两三万贯。”   王安石哼道:“就这点钱,你还想接济朝廷,接济百姓都不够啊!”   张斐道:“钱少有钱少的接济法。”   王安石颇感兴趣道:“愿闻其详。”   张斐道:“据我所知,许多有利于民生工具,都是朝廷研发出来的,故此我们就打算集中捐助这类项目。   说是接济朝廷,实则还是捐助百姓,朝廷研发出更优良的工具,百姓也跟着受益。就好比说这说活字印刷术,这也是有利于百姓的技术,我们可以直接捐助这个项目,让朝廷尽快获得这项技术。”   这番理论,旁人或许会不屑一顾,但王安石却是眼中一亮,他的经济理念,也包括发展一些技术,比如说水利工程,他就很看重,“这主意倒是挺不错的,可该如何操作?”   张斐道:“这很简单,我们慈善机构直接与进奏院合作,为进奏院提供研发经费。但是这经费,我们不会给任何官员,而主要奖励那些研发有功的工匠或者文吏。”   王安石点点头道:“这事我看能成。”   人家免费捐钱,岂有不要的道理。王安石可不怕没面子。   可说着,王安石又道:“不过我新法的宣传,还是交予你去办。呵呵,不少人认为,你这车牌能够成功,全凭那小报,但是我知道,光有小报也是不行的,还是使一些手段。   你当初让范纯仁写文章骂你的车牌,骂得可真叫一个妙啊!你这一骂,导致那些反对你的人,也得被迫支持你这新闻报,结果就使得你的新闻报,深得人心,以至于你后来发什么,百姓都不敢质疑啊!”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王大学士。”张斐讪讪一笑,又道:“既然王大学士任地青睐小店,小店自然是义不容辞,只不过这价钱……”   王安石一挥手道:“这钱我就不收你的了。”   张斐愣了愣,道:“不……不收我的?”   心里大骂,你这脸皮是钢铁打造的么?你求我办事,还不收我的钱。   王安石道:“怎么?你还想问我要钱?”   “呃……”   王安石的语气,令张斐张不了口,“我只是没有理清楚,为什么我要给王大学士钱?”   王安石呵呵道:“我的新政有多少人关注,你应该清楚吧。我的新政若是放到你的报上发,你的新闻报就是放到琼州,都不愁卖,你难道不应该给我钱?”   这么精明吗?张斐神色一变,拱手道:“多谢王大学士照顾,多谢王大学士照顾。”   王安石哼道:“要不是看重你的能力,我就另找他家,你信不信,到时你这正版书铺,将会一蹶不振。”   “信信信!”   “你这钱要捐一点。”   “是是是。”   张斐忙不迭地点头,心想,你收了我这钱,到时你好意思问我要税吗?嘿嘿嘿……   正当这时,门前有人喘气道:“张三,你在屋里么。”   是陶勇汉的声音。   “在。”   门顿时被推开来,陶勇汉刚刚入门,忽见王安石坐在里面,吓得双腿一软,“小人见过王大学士。”   王安石道:“无须多礼。”   张斐问道:“什么事?”   陶勇汉眨了眨眼。   张斐站起身来,走了过去,陶勇汉一把将他直接拽出门外。   过得一会儿,张斐回到屋内,向王安石道:“王大学士,我有点急事要处理。”   王安石问道:“需不需要我帮忙?”   张斐道:“那倒不用。”   王安石道:“那你就赶紧去处理吧,正好我也差不多要回去了。”   可是等到张斐一走,王安石心想,方才那个老汉也穿着巡警的制服,莫不是车牌那边出了事,我也得看看去。 第二百八十五章 依法办事   “张三!张三!”   当张斐急忙忙赶到马行街路口时,忽闻对面传来一个贼兮兮的声音,偏头看去,只见马车内露出一张白面,正冲着他招着手。   “衙内?”   张斐走了过去,“衙内,你在这干嘛?我还是你已经过去处理了。”   曹栋栋神色一慌:“这我可不能去。”   “为何?”   张斐好奇道。   曹栋栋讪讪道:“那可是我王叔父,我要去的话,不是送上门让他骂么。”   张斐心想,也是,他们三衙统帅,这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他若去了,反倒是不好处理。   曹栋栋又贼兮兮道:“张三,是你教咱的,咱就负责领功,这认罪的事,那就交给你们这些小巡警了。”   张斐呵呵道:“这可不是我教的,当时我只会提醒衙内,衙内天赋异禀,此招早已玩得是炉火纯青。”   “哪里!哪里!”曹栋栋嘿嘿一笑,“要玩得炉火纯青,你就看不出来了。”   张斐顿时无言以对。   说得可真是太有道理。   曹栋栋混迹纨绔界这么多年,干得缺德事,肯定不少,能屹立不倒,也不完全是凭借家里的关系。   曹栋栋又道:“那你快些去处理吧!随便你怎么办,反正出事的话,你就自个扛着,我跟我爹爹可都不知道此事。”   你爹知道也没用,这事谁来都不好使,谁让那蠢货撞到枪口上来了。张斐点点头道:“行!我去处理。”   虽然曹栋栋够贱,但张斐反倒是更希望自己来处理此事。   来到左厢总部的巡检司,远远就见到大门口站着一列禁军士兵,仿佛已经将整个巡检司都给围住。   三衙统帅出马,这场面自然不在话下。   “你是何人?”   门口禁军直接拦住张斐的去路。   “张三。”   “拿下。”   “哎哟!哎哟!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抓我,别拧,哎幼,这胳膊要断了。”   ……   对面茶肆坐着的文彦博听到张斐那杀猪般的惨叫声,不禁笑道:“不得不说,这可能是对付张三的最好手段。”   司马光沉眉摇摇头:“可是不见得。”   忽听得后面有人问道:“二位坐在这里看甚么热闹?”   二人回头看去,只见王安石挥着大袖走来。   “是介甫啊!请坐。”   文彦博纯粹是出于礼貌,请王安石坐了下来。   王安石拱手一礼,坐下之后,瞧了眼巡检司门前的禁军士兵,不禁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司马光不大情愿的将事情告知王安石。   “这可真是有趣。”   王安石听罢,很是激动,“二位以为待会谁会昂首挺胸的走出来?”   文彦博问道:“你不打算帮忙?”   “不帮!”   王安石道:“咱们三人都不帮忙。”   司马光问道:“仅限今日?”   “对。就看待会谁赢。”王安石道。   文彦博道:“若你不出手的话,张三不可能取胜,这三衙可不比开封府。”   司马光稍稍点头。   王安石道:“我赌张三赢,就这一顿午饭。二位意下如何?”   文彦博点头道:“一言为定。”   王安石赶紧招呼伙计过来,点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   当张斐被押入大堂时,只见里面站着不少禁军士兵,四个巡警跟只小鸡一般,被高大的龙卫士兵给擒着。   全场就一个人坐着,是一个国字脸,身材魁梧的中年人,他打量着被摁着都快直不起腰来的张斐。   “你就是张三?”   此人名叫王超,乃是侍卫马都指挥使,也是三衙统帅之一。   “小人张三见过马帅。”   张斐由于双手被束缚着,只能一个点头行礼。   王超沉眉道:“就是你让人将我儿子给抓起来的。”   “冤枉啊!”   张斐顿时哭诉道:“小人不过是一个小小衙前役,只能被人使唤,哪能去使唤人。哎幼!哎哟!疼疼疼!”   说到后面,他突然嚷嚷起来。   王超愣了愣,也对,他一个小小衙前役,凭什么使唤人,难道是自己弄错了,又见他直嚷嚷,心知这小子也不是善茬,若是真与他无关,倒也没有必要跟他发生纠葛,一挥手道:“放开他。”   “多谢马帅!多谢马帅!”   张斐揉着胳膊,是感激涕零地向王超道谢。   王超又问道:“可是本帅听闻,这警号和那什么警示牌,全都是你出得主意。”   张斐连连点头道:“这是小人出得主意,但小人只是出谋划策,决断的可不是小人,这冤有头,债有主……”   说话时,他眼眸一个劲的往上瞟,示意王超去找上面的人,找我干嘛。   事到如今,张斐还是一个衙前役,跟陶勇汉是一个级别的,唯独那警号003比较帅。   帅是一辈子的事。   王超也觉得憋气,我堂堂马帅,这儿子被巡警抓了,我还只能找一个衙前役出气,这说出去可都丢人了,怎么也得找个老大来,当即一挥手,“去把步副帅找来,今儿这事不说清楚,谁也不能离开这里。”   其实这城内的交通,是步军和马军分管的,马帅的儿子在自己的地盘,被巡警给抓了。   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啊!   王超肯定要找曹评理论理论。   张斐也嚷嚷道:“是谁不长眼,竟然将王衙内给抓了。”   旁边一个被押着的巡警抱怨道:“不是你让抓的么?”   只见他肩膀的警号007。   王超双目一瞪。   “喂喂喂喂!”   张斐慌张道:“007,咱们同堂为衙,我可没有指挥你去抓王衙内,我也没有这权力啊。”   那巡警道:“当初明明是你说得,不管是谁,只要违反交规,一律抓到军巡铺来。”   “呐呐呐,首先,我也是传达上面的命令,我可没有这权力。其次。”   张斐问道:“王衙内违反了什么交规?”   那巡警道:“衙内用泥巴砸警示牌。”   “啊?”   “你啊什么?”   瞧他们两个表演多时的王超,不禁沉眉看向张斐,“是谁允许你们这么干得?”   张斐手往上一指。   王超愤怒地一拍桌子。   张斐吓得一哆嗦,又冲着那007挤眉弄眼道:“还……还不快将衙内放出来。”   王超道:“先别放,我倒要让曹评来看看,他手下是怎么对待我儿子的。”   那你可能就没机会了。张斐心里滴咕一句,站在不做声了。   正当这时,一名禁军士兵入得屋来,启禀马帅,“外面有一名名叫范纯仁的要进来。”   “范纯仁?”   王超稍稍一愣,“他来作甚?”   “他说是为公务而来。”   “请他进来。”   片刻功夫,范纯仁就入得门来,见到王超,不禁拱手道:“马帅,别来无恙。”   “范司谏。”   王超也拱手一礼。   范纯仁忙道:“我现在已经不是司谏。”   王超心里非常清楚,他可是范仲淹的儿子,有没有官名都不是那么重要,问道:“不知范先生来此是为何事?”   范纯仁道:“我是受巡检司所托,起诉一名名叫王群的人。”   王超听罢,勃然大怒,“混账!是谁请范司谏来起诉我儿子的。”   张斐也赶紧是左右张望着,“是谁?是谁干得?”   说话时,他还朝着那名巡警眨了下眼。   那巡警也是机灵,真没白瞎张斐将007给了他,忙道:“也不管我们的事,规矩是这么定的,若犯人不服,我们亦不可威逼利诱,得通过争讼来将其定罪。”   王超听罢,你们是在耍猴么,当即一步跨过去,揪着张斐的衣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斐当即抑郁了,“马帅,这……这是他说得?我是无辜的呀。”   那007当即松得一口气。   王超怒不可遏道:“你以为我没有听过你张三的名声,这争讼的事,定是与你有关。”   范纯仁赶忙抬手道:“马帅请息怒,你这么做,可不合规矩。”   王超瞟了一眼范纯仁,他先是松开张斐,然后道:“此事乃是我们三衙内部之事,就不劳范司谏劳心了。”   范纯仁道:“但是我听说的是,王群违反交规,破坏公物,这事关律法,可不是你们三衙内部之事。”   王超稍一沉吟,笑道:“但是我身为侍卫马都指挥使,还未听说,我的巡警抓捕犯人,还得请人来争讼,这是什么规矩?”   范纯仁道:“马帅可有听说检控司。”   王超皱眉道:“不是还未成吗?”   范纯仁道:“但是之前司马学士建议官家让我来做这法律援助,就是为了成立检控司,故此我们法援署一方面可免费为百姓打官司,但另一方面,也有权力为官府提起诉讼。如果马帅不清楚的话,可以去询问,若纯仁有半句虚言,定上府负荆请罪。”   王超沉默了一会儿,笑道:“看来是我孤陋寡闻,那行,我先去问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辞!”   说罢,便带着自己的人出得门去。   范纯仁谏官出身,什么性格,他王超哪能不知道,既然范纯仁已经知道这事,这事肯定是没完,范纯仁是不可能退让半步。虽然这事是奇耻大辱,但如果让范纯仁给闹到朝中去了,那事情就会变得更大,甚至都影响到他的仕途。   别看范纯仁不穿官服,但朝中有着大把的兄弟,愿意为他出神入死,甚至还有富弼、文彦博等一干庆历君子党罩着。   王超能混到马帅一职,这点审时度势,就还是没有问题的。   不是说他非常畏惧范纯仁,只是他认为此事不至于闹这么大。   “呼……”   张斐拍拍胸脯,“真是吓死我了。”   范纯仁呵呵道:“你小子胆子可真是不小,竟然敢拿王衙内出来立威。”   “立威?”   张斐揉着胳膊,没好气道:“我一个小小衙前役立什么威,挨训还差不多,你看我们几个,被训得个个都是一头唾沫,胳膊都快被掰折了。真正占便宜的可是范先生。”   范纯仁纳闷道:“我占什么便宜?”   张斐道:“如果范先生能够拿下王群,今后谁不害怕你们检控司,这都还没正式立署,就已经这么厉害,要是成立了,不得天天起诉王爷。咱们巡警挨喷,你们就立威,唉……没有办法,谁让我们是卑贱的衙前役,好在有奖金拿。”   那007听得一个真切道:“张三,还有奖金拿吗?”   张斐道:“废话,这么大的案子,且不说能否升职,不给奖金,那谁干这活啊!”   旁边的巡警听得若有所思。   是不是说抓衙内就有奖金,还能升职?   范纯仁苦笑地摇摇头。   ……   “多谢二位请客。安石还有事务要忙,告辞。”   王安石见王超起气冲冲地离开,便立刻起身拱手道。   文彦博、司马光尴尬地拱手回得一礼。   王安石走后,文彦博摇头叹道:“没有想到那小子竟然会请纯仁帮忙。”   说着,他手一挥,“君实,你去结账吧。”   司马光忙道:“文公,方才可是你跟王介甫在赌。”   文彦博道:“可当时你也点头了。”   司马光道:“那也应该是一人一半,怎么能让我一个人结账,这可不行。”   在请客吃饭上面,三人可都是非常有原则的,决不让人蹭。   文彦博笑呵呵道:“君实啊!你平白无故得了这么大的好处,请客吃饭,那是应该得。”   司马光终于憋不住了,嘴角偷跑出一抹笑意,直点头:“行行行,我结,我结。” 第二百八十六章 争权夺利   范纯仁虽然有家族光环,但他如今到底并无官职在身,只是一介布衣,而张斐也只是一个衙前役。   这两个人竟然将三衙统帅之一的马帅给气走了。   可想而知,他们肯定是凭借着律法。   其实不管是007,还是张斐,他们都在相互推脱,且都指向一点,就是规矩。   规矩是这么定的,那我们就只能这么执行。   你若是不服,可以去上诉啊!   而司马光的司法改革,最难的其实不是上层设计,而是底层执法,这是非常难的。   既要确保,不畏权贵,同时又要保持,能够避免欺压百姓。   简单来说,就是要做到“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   而王衙内给司马光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素材。   故此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介入,他甚至希望王安石、曹评他们也都别介入,就看整套机制,能否抗衡这些权贵。   结果令他很欣喜。   不过曹评是肯定躲不了的。   这涉及到步军和马军的权力。   离开巡检司的王超,直接就杀去曹府,揪着曹评就是一顿咆孝。   “哪怕不说咱们之间的关系,这步、马两军向来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你的人在我侍卫马的地盘,将我儿子给抓了,这事你若不给我一个说法,那就没玩。”   “马帅请息怒。”   “换作你,你能息怒吗?”   “要是换做我,我是决计不会生气的。”   “嗯?”   王超不免诧异地看向曹评。   曹评叹了口气,“这事你找我,我也没有办法,你若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那你去算个旧账,将栋儿也给抓了,仍由你处罚,我是决计不会说半句。”   王超听得都傻了。   这虎毒不食子,你这极限一换一,玩得也太狠了一点吧。   不至于吧。   “当真?”   王超似乎都被吓到了。   曹评双手一摊:“我能够理解马帅为何这般愤怒,但是我也确实束手无策,我也只能赔你一个儿子。”   王超都听迷湖了,“那些巡警可都是你的人,你管不着?”   曹评道:“我管得着,但我可不敢管。”   “为何?”   “事到如今,你还看不出来么。”曹评又重重叹了口气:“我会这么傻么,弄这么多事,来恶心自己么?你难道不知道,我也得花钱上车牌,这你可以打听一下,我那车牌可是花了……不少钱。”   王超皱了下眉头,“你是说……这是官家的意思?”   “我可没这么说。”   曹评手一抬,又道:“但这事你只能去找官家,我是真的爱莫能助,你若咽不下这口气,你就将栋儿抓了,我也绝不会怨你的。”   王超心里开始犯滴咕了。   是什么情况,曹评竟然连自己的儿子都能够舍弃。   那这就不是小事。   三衙与政事堂不一样,因为皇帝对三衙的控制,是远胜于对朝堂的控制。   他神色顿时缓和不少,坐了下来,低声道:“副帅,你到底是知情人,你给我出个主意吧。”   他现在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曹评思索半响,道:“如今范纯仁已经介入此事,除非群儿认罪,否则的话,必然会闹上公堂,你要么就让群儿认罪,要么就去争讼。”   王超心有不甘,“我堂堂侍卫马都指挥使,我儿子犯了这点事,还得上公堂,这得多丢人啊!”   曹评呵呵道:“那是以前了,如今的话,谁都不会觉得丢人,那王介甫、司马君实不都上过公堂么。哦,当初栋儿也被一个教头给告上公堂。”   ……   而那边司马光与文彦博分开之后,便是马不停蹄就赶去皇宫。   “卿急着见朕,不知是有何急事要禀报?”   赵顼是一脸疑惑地看着司马光。   司马光道:“回禀陛下,臣今日觐见是为军巡铺一事而来。”   “军巡铺?”   赵顼微微一愣。   司马光点头道:“臣今日在街上凑巧见到,不少巡警在街道上竖立警示牌,禁止一些道路同行马车。”   赵顼越听湖涂了,这点小事,能惊动你司马光,不禁问道:“卿以为不妥吗?”   司马光道:“是否该禁止,臣未做调查,不敢妄言,但是这师出无名那是肯定的。”   “师出无名?”赵顼好奇道:“此话怎讲?”   司马光道:“陛下当初只是允许,给马车上车牌,但并未表示他们有权力立警示牌。”   赵顼笑道:“朕当时可不是单指警示牌,而是指整个街道管理。”   司马光道:“话虽如此,当但是陛下还是着重指车牌一事,利用车牌来减少街道上的粪便,而军巡铺是否有权力立警示牌,这与车牌绝非一回事,必会有人以此事来弹劾巡检司。   另外,根据原有制度,这城内交通,是步军与马军分管,而如今此事完全是步军在管,陛下也未有明言,是否有步军全权管理城内交通事宜。   这也一定会引发争议的,陛下可得未雨绸缪,以免事情变得愈发复杂。”   赵顼稍稍点头,觉得司马光说得也有道理。   因为这事是由一坨粪便引发出来的,而不是传统的立法流程,经皇帝、政事堂、刑部、三衙,一步步审核,然后颁布。   而赵顼在此事中,也只是顺水推舟,你们嚷嚷着城内粪便变多,那朕就找人去处理此事,结果就闹出这车牌,他也只是表示支持,并且命令曹评主管此事。   如今又多出一个警示牌,曹评是否有这个权力?   这绝对是存有争议的,因为在宋朝,可不是你皇帝一句话,某个人的权力就无限大,你皇帝也得照规矩办事,不能胡来。   交通管制,涉及到太多事情,马军是不是也归步军管。   这都是说不清楚的。   “卿言之有理,此事朕未有考虑周全。”   赵顼点点头,又问道:“那依卿之见,此事该如何去完善?”   司马光道:“依臣之见,陛下可将军巡铺一分为二,火警就只负责火情,暂时保持原先的制度。同时将巡警从中抽离出来,成立一个警司,将军、警分离,警司专管城内的交通和治安。”   听到这里,赵顼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司马光是为这事而来,呵呵笑道:“这不就是卿的司法改革么。”   司马光讪讪点头道:“是的。”   赵顼稍一沉吟,道:“关于此事,早已议过,朕当时也答应了,只是卿以为时机还不成熟,既然如今卿认为时机已然成熟,那么此事就交由卿去办吧。”   “臣遵命。”   司马光拱手一礼,又道:“既然如此,臣以为干脆将检控司一事落实。”   赵顼稍稍点头,又问道:“那是不是要将范司谏调回来?”   司马光忙道:“暂时不用,臣举荐苏轼担任检控司副官,可暂由他来管理。”   他也看到法援署存在的必要性,没有法援署在边上监督着,此事就难以成功。   “苏轼。”   赵顼笑着点点头,这回苏家兄弟回京,他也正好打算重用他们兄弟,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两兄弟年轻,可陪伴他很久,道:“好吧!就依卿的意思。”   司马光拱手道:“多谢陛下,臣一定不辱使命。”   这司马老儿,可真是狡猾狡猾滴,之前他觉得这车牌就不靠谱,因为这等于伸手向百姓、官员要钱,这是很难完成的,可如今一看,只能说,嗯,真香。   妙就妙在这法援署。   既然这么想,他赶紧得将一切利益笑纳,转化为成文的制度。反正你张斐自己说得,这都是为我好,我只能说却之不恭。   司马光走后,赵顼坐在椅子上沉思着,喃喃自语:“军警分离?”   过得一会儿,他突然吩咐身边的内侍道:“你去准备一下,朕要去一趟许府。”   “是。”   ……   那边王安石回到制置二府条例司,便将此事告知吕惠卿,又是笑道:“虽然他们输了,但是我看那司马君实输得肯定很开心,虽然咱们也得到好处,但他可是捡了一个大便宜啊!”   吕惠卿听得却是愁眉难展,一语不发。   王安石瞧他一眼,“你怎么不说话?”   吕惠卿一怔,道:“恩师,如今看来,司马学士的司法改革,还真是不容小觑,虽然这立法权是在咱们手里,但是执法权却都在他手里,届时新政能否得以执行,可就全看他的脸色,这真是太可怕了。”   王安石捋了捋胡须,道:“其实此事我也慎重考虑过,但是新政颁布必然会面临执法问题,我们也不可能完全控制各个地方,这其中一定会出问题,与其被其他人控制,就还不如控制在司马君实手里,至少他是讲规矩的,不会跟我胡来。”   吕惠卿道:“但他也一定挑咱们新政的毛病,张三曾说这世上就没有完美的律法,这一点学生也很赞成,若是司马学士不断利用司法攻击咱们的新政,这会对新政造成极大的冲击,万一他还有权力拒绝执行,那就更麻烦了,这不能不防啊!”   他对于司法改革一直都有所保留,眼看着司法所涉及之事,是越来越多,那么代表这权力就越来越大,他心里很是忌惮。   王安石皱眉思索起来。   其实他现在也有些迷茫,因为他并不知道,司法改革一旦完成,会变成什么样,公检法是以前没有的玩意。   “那依你之见,我们该如何应对?”王安石抬头看向吕惠卿,问道。   吕惠卿道:“如今想要反对司法改革,可能为时已晚,而目前检控司肯定是被司马学士所掌控,恩师可以将支持新政的人安排在主审官的位子上,如此一来,便可减轻司法对咱们新法的冲击。   比如那吕嘉问,他一直都是非常支持恩师的,恩师可将他提拔为司录司长官,再加上事先恩师已经举荐了曾巩担任权知开封府,如此恩师便可控制开封刑狱。   在地方上亦可如法炮制。”   王安石道:“开封倒是好说,可是地方上,我们哪有这么多人才。”   吕惠卿道:“司马君实在国子监增招讼学人才,其目的就是为了他的司法改革,但是国子监的学生亦有很多实支持恩师的,恩师也可以从中提拔一些支持新政的人才。”   王安石稍稍点头。   ……   “直娘贼的,真不愧是龙卫士兵,我操,这手劲可真是不小,现在都还疼,哎幼……”   从马车上下来的张斐,揉着胳膊,嘴里滴滴咕咕地抱怨着,寻思着,待会找高文茵揉一揉。   可刚到门口,就被许芷倩给拉到她家去了。   “小民张三见过……”   “免礼。”   赵顼一摆手,又指向对面的座位,“坐吧。”   “多谢陛下。”   张斐倒也习惯与赵顼对席而坐,坐了下来。   赵顼笑道:“看来你这巡警当得挺不错的,都惹得司马大学士眼馋。”   “司马学士眼馋?”张斐一愣,道:“陛下这话从何说起?”   赵顼立刻将司马光的建议,告知张斐。   张斐听罢,当即笑道:“当时我就是用这一点,去诱惑司马学士的。”   赵顼微微一笑,“此话谁都会说,但关键还是在于你真能训练出一支执法严明的部队来,否则的话,司马学士也不会领你这情。”   张斐讪讪笑道:“其实我也没干什么,关键是在于法援署,巡警若不严格执法,也会被告上公堂的,没有人会救他们的,再加上一点点的奖励,故而才有今日的小成。”   赵顼笑道:“你就别谦虚,这么简单,为什么别人做不到,你能做到。”   张斐忙道:“若没有陛下的支持,我也做不到。”   赵顼道:“朕若继续支持你,你能否帮朕训练处一支精锐部队来。”   “精锐部队?”张斐愣了愣,道:“陛下不会让我去三衙当官吧?那我可不行呀,我是真的不会带兵打仗。”   “这你放心,朕也不会舍得将你送去三衙。”   “那陛下的意思是?”   “唉……”   赵顼叹了口气,“我朝不仅有三冗之内患,同时还有西夏、辽国之外忧。但是三衙的问题,你也应该有所了解,那里面的关系是错综复杂,不瞒你说,朕都没有信心能够将三衙整顿好。”   张斐小心翼翼道:“陛下的意思,将巡警作为一支预备役?”   “正是如此。”   赵顼给了张斐一个赞许的眼神,“这多亏司马学士提醒了朕,他建议军警分离,但若不分的话,这军就是警,警就是军。   故此朕打算从三衙抽调出大量的禁军,来组建一支强大警队,待时机成熟时,朕也要将外忧一并解决。   而这司法改革,皆是出自你手,故此朕希望你能够帮朕制定出一整套完善的警队制度,为朕训练出一支精锐部队来。” 第二百八十七章 公检法诞生时   要知道赵顼的偶像一直都是唐太宗李世民,虽然王安石曾建议他将偶像换成尧舜,但是偶像这种事,那可是非常主观,别人是很难改变的。   赵顼的天赋自然是不能跟李世民相比,但是他既然崇拜李世民,这野心自然也不用多言,文治武功,他两手都要抓。   而如今文治方面是人才济济,有司马光和王安石在。   武功怎么办?   这宋朝的军制,设计得是非常复杂,各部相互制衡,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是很难去改变的。   如之前林飞那场官司,已经暴露出三衙许多的问题,但结果就是不了了之。   另外,如果赵顼大刀阔斧的改革军政,然后扩充军备,边上的辽国、西夏可都不傻,你扩充军备,难道是为剿除草寇?   肯定是冲着咱们来的。   他们肯定不会让赵顼如意的。   而且在这事上面,西夏和辽国也是有一定的默契。   这个军警分离倒是提醒了赵顼。   要知道之前,军警是不分的,治安、交通,等等管理,主要都是禁军在管,这关乎到皇帝的安危,官府的捕快,能涉及的范围其实是很有限的,能力也是很悠闲的。   司马光建议军警分离,是要求将属性改变,但赵顼想得却是,将整个三衙禁军一分为二,避开三衙制度,偷偷训练出一支精锐,属性是叠加的。   但是这种事,他不能明说,因为朝中还是有很多大臣安于现状,阻力会非常大的。   恰好公检法就是张斐提出来的,他就想借张斐来瞒天过海。   这倒是令张斐有些始料未及,因为他提出公检法,完全是为内政服务,就没有想到这一层。   毕竟他不是处在那个位子上,而且又是一个外来者,是无法切身感受到辽国、西夏对宋朝的那种压迫感。   赵顼走后,张斐是重重叹了口气。   这个主意,使得公检法肩负着更沉重的负担。   这本不应该是公检法承担的。   但国情如此,没有办法。   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官家来找你,是为王衙内一事么?”   张斐抬头一看,只见许芷倩正充满担忧地看着自己。   又听旁边许遵道:“这马帅到底是三衙统帅,你可得慎重一点。”   张斐愣了愣,“马帅?”   许芷倩问道:“难道官家不是为马帅一事而来么?”   他们父女哪里想得到,赵顼根本就不是为这事来的,神宗还没这空闲。   故此他们都认为定是为马帅一事而来。   这惊扰到皇帝,肯定是比较棘手的。   但是赵顼临走前,还叮嘱张斐,此事天知地知,伱知我知,是决计不能透漏风声的,否则的话,会引起轩然大波。   “是,当然是的。”   张斐点点头。   许遵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张斐笑道:“我们只能依法行事,如果没有律法撑腰,我们怎么可能是马帅的对手,这还得看马帅会如何应对。”   许芷倩又急急问道:“那官家是什么意思?”   “官家的意思是……”张斐还得现编,道:“不要罚得太重。”   许遵哦了一声:“也就是说,官家打算出面?”   不罚得太重,那就是要罚,他估计曹评都不敢罚,只能是皇帝出面。   张斐摇摇头笑道:“这事还不需要官家出面,司马大学士会帮我压阵的,我不过是一个衙前役,就算惩罚不了,我也不损失是什么,但是司马大学士一定不会让此事发生的。”   许遵眼中一亮,抚须笑道:“倒也是的,司马君实可是捡了个大便宜啊!”   事情闹到这一步,直接关乎到司马光的司法改革,这就是为什么,司马光见张斐得逞,赶紧去找皇帝。   如今此事是决不能出错。   ……   回到家后,张斐泡了个澡,然后便趴了下去。   “哎哟!轻点,轻点,有点疼。”   “这个力度可以么?”   “就这样,哦……哦……那群混蛋,下手可真是狠。”   高文茵坐在床边,一边轻轻帮张斐揉着胳膊,一边说道:“你还说没有危险,这才几日,你就受伤了。”   张斐偏过头来,笑道:“夫人言重了吧,这哪能算受伤,我不过就是找个借口,让夫人帮我揉一揉。”   高文茵往他背上轻轻一拍,嗔怪道:“都这样子了,还要逞能。”   “还好啦!”张斐摇摇头道:“其实也怪我太细皮嫩肉了一点,你是不知道,当时有个巡警比我还惨,结果人家一点事都没有,今后多挨几回,就不会这样了。”   他倒也真是想得开。   高文茵噗嗤一笑,“怎么,你还想挨打么?”   “唉……生在江湖,磕磕碰碰,是在所难免。”   说着,张斐突然侧过身来,一手托着脑袋,“不过我向夫人保证,绝不会有性命之忧。夫人大可放心。”   高文茵那娴静的脸庞泛起一层红晕来,避开张斐的目光,轻轻拍了下张斐地手臂,“快点趴下,我在帮你揉揉。”   “有劳夫人了。”   张斐立刻趴了下去,又听高文茵轻声道:“你可是答应了我。”   “嗯。”   ……   这挨打张斐,过得非常滋润,可打人的王超如今却是坐立不安。   “马帅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全力支持马帅。”   “多谢各位的支持,他日王超定带犬子登门拜谢。”   “那我等就先告辞了。”   “诸位慢走。”   送走宾客,关上大门,王超是闭目重重一叹,满面愁绪。   这时,他夫人走了过来,“夫君,这都已经第三批宾客,可见朝中大臣都支持夫君的,那夫君还有何担忧的,快些派人将群儿放出来吧。”   “你这妇人懂什么?”   王超神色一变,怒哼一声,“他们是来支持我的吗?他们是想拿我们父子当刀使唤,你也不想想,这不过是芝麻小事,但却惊动刑部、大理寺、太府寺、三司,甚至于枢密院,要是我真听了他们的,那无疑将我们全家放在火上烤。”   王夫人焦虑道:“那夫君的意思是,群儿他……他没得救了。”   王超摇摇头,“没这么严重,只不过……我再想想吧。”   关于此事,立刻传遍京城,当天晚上,真是成批的官员来到王家,一个劲地怂恿王超,不要怕,这本就是侍卫步先越界,让军巡铺直接放人,他们会在朝中给予你支持的。   这其实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发生这个敏感时刻,那就变得意义重大。   如果王超将人放出来,这可以直接一招破功,这足以说明军巡铺定下的规矩,咱们可以不遵守啊。   今后肯定会有更多人闹事。   法制难就难在,极容易被人突破,一个小口,就可能前功尽弃。   他们不来还好,王超都还在考虑,他们这一来,王超是更不敢轻举妄动。   你们这么大的阵仗,是要干啥呀,王朝心里能不害怕吗。   然而,在第二日,赵顼突然下令,将火警从巡检司抽调出来,成立专门的消防铺。   这个名称是张斐建议的。   而理由就是如今巡检司的工作变得更加繁杂,怕耽误火警执行任务,火情可是重中之重,不容疏忽的。   如果没有下文的话,到此为止,这将是非常合理的安排。   可惜就是有下文。   同时巡检司将改为总警署,而不再隶属三衙,直接隶属政事堂。   巡警也正式命名为警察,其实宋朝一直都有这个叫法,这次只不过是正式规定。   这一下,巡检司就直接从一个军部机构,变成了一个行政机构,隶属最高行政部门。   但是却由曹评来担任首任总警司。   属性虽然是变了,但长官还沿用三衙的统帅。   可见这个属性是叠加的。   以及正式成立检控司,将由苏轼担任副检控官,暂时管理检控司。   这可是很大的事,怎么没有经过商议,赵顼的理由就是这都是司马光建议的,属于公检法改革的一环。   这事可早就商议过的,并不是突然决定的。   当然,跟朕可没有太多关系,朕也不是想借此表态什么。   赵顼的背可是滑得很。   可这来的太突然,大臣们都反应不过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都跑去找司马光,这时候,你这么干,到底是帮我们的,还是要怎样……?   司马光早就料到皇帝这么说的,他也早就想好应对之策。   审刑院。   “诸位先别激动,且听我一言。”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望着司马光。   司马光道:“这车牌号为何会弄得京城乌烟瘴气,依我之见,就是因为三衙办事,毫无章法,乱来一通,结果弄成这样,如今总警署隶属政事堂,今后是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众人听罢,觉得很有道理,之前他们管不住这事,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三衙直接隶属皇帝,他们想插手进去是很难的。   如果归政事堂,那他们将大有作为。   李展急急问道:“那这车牌号……”   司马光叹了口气,“这车牌号是肯定要落实的,不但要落实,还要做得漂亮。”   大家顿时又是睁大眼睛看着司马光。   你这几个意思?   司马光解释道:“官家之所以接纳我的建议,是因为我向官家保证,如变法之事,本就应该交给我们政事堂来处理,我们政事堂将会做得更好。”   众人狐疑地看着司马光。   你这不等于是出卖我们的利益,换取你的司法改革么。   刘述站出来道:“诸位,司马学士可也是一番苦心,关键事先咱们也拦不住,既然拦不住,何不咱们自己变,如此大家也有分寸,不会像那群武夫一样,只会乱来。”   众人面面相觑。   要怪就怪他们事先没有拦住,只能确保今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自己整自己,这面子上也过得去。   怎么也比被军巡铺整要好得多。   ……   然而,王超却抑郁了。   这睡一觉起来,军巡铺就不属于自己管辖。   这……   问题大条了呀。   落到司马光手里,还能抢救一下么。   急了!   他真是急了!   于是他赶紧跑去录事巷。   “马帅若是早一日来,小民只怕也是束手无策,如今的话,小民可以保证,衙内不会受到任何刑事处罚,也不会背负任何罪名,最多就是赔偿一点钱,道个歉。”   李国忠笑道。   王超顿时喜出望外,“李行首此话怎讲?”   李国忠问道:“马帅可知朝廷刚刚颁布的政令。”   王超点点头道:“这我当然知道,不然我也不会上这来。”   李国忠道:“朝廷的这政令,令这个官司出现一个巨大的漏洞。”   “什么漏洞?”王超好奇道。   李国忠道:“之前巡检司所为,是名不正,言不顺,朝廷并没有明文规定,军巡铺能不能立警示牌,以及到底那片地区是归马军管,还是步军管。   在这种情况下,衙内身为马帅之子,做出这种行为,那是可以理解的,这是朝廷的责任,自然就怪不得衙内。”   王超听得是一知半解,又问道:“李行首可有把握?”   李国忠点点头道:“我有绝对的把握。”   王超是长松一口气,“那就有劳李行首了。”   王超走后,李国忠立刻去到后院,只见里面坐着一个年轻人,正在品着香茗。   “多谢三郎赐教。”   李国忠拱手言道。   “李行首见外了。”   张斐站起身来,笑道:“不过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场官司之后,将来会有更多的纨绔子弟来找你们打官司,到时就看你们自己得了。”   ……   法援署。   “苏子瞻?”   范纯仁诧异地看着一身官服的苏轼,“你怎么来了?”   苏轼笑道:“我是来通知范先生,关于王群一案,我们检控司将待会代表总警署提起诉讼,就不劳烦范先生了。”   范纯仁倏然站起,激动道:“我才是检控官,你只是副官。”   苏轼笑道:“但先生现在还不是。”   范纯仁愣了了,旋即皱眉道:“苏子瞻,你少来捣乱,此案你不了解。”   苏轼直接将公文递上,又拱手道:“真是抱歉。此乃我们检控司的职责所在。”   范纯仁紧紧拽着那纸公文,嘴角是一个劲地抽搐。 第二百八十八章 专治杠精   终于轮到我苏子瞻上场了。   不容易啊!   对于苏轼而言,这真心不容易啊!   上回他是卯足了劲,结果就在证人席上坐了小一炷香工夫,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对方耳笔甚至都不愿提起他,他真是郁闷了好一段时间。   可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啊!   机会到底还是来了。   成为检控司首任副官的苏轼,第一件事就是得罪将来的顶头上司。   要知道范纯仁成为首任检控官,已经是既定的事实,当时就是定下他,然后才派他来这里当法律援助,积累经验。   这事做得就很他妈苏轼。   所以说,这苏轼不去琼州谁去啊。   然而,对于那些达官显贵而言,这事只要闹上公堂,他们就是输了,哪怕最终王群无罪释放。   因为这事的根本就不在于违法与否,而是在于这法能不能管住这些达官显贵。   要知道这只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这点事都得上公堂,那他们平时干得那些龌蹉事怎么办?   故此他们一开始就拼命的怂恿王超,用权力解决这个问题,直接上去莽。   但王超也不傻,此事闹到现在,他能不知道是谁站在后面吗?   武将还不同文官,他的官途更多是掌握在皇帝手中的。   他果断选择上诉。   事已至此,达官显贵们只能将目光放到这场官司上面,说不定以后大家都用得着。   至少目前来看,这番司法改革,是来势汹汹,得想办法避其锋芒。   而这也是检控司第一次代表官府发起起诉。   不仅如此,主审官员,也是刚刚从开封县司理院提拔上来的吕嘉问。   他也是司录司最年轻的司录参军。   虽然近三个月来,吕嘉问在开封县司法改革中,立下许多功劳,但这也属于破格提拔。   而原因就是王安石强烈要求。   故此司录司、检控司都面临着不小压力。   同时也吸引几乎全城百姓的关注。   这一场官司也孕育着新得司法制度。   首先,检控司的存在,预示着官府将不能直接判罪,必须要经过争讼。   这在司法界,绝对是一个天翻地覆的改变。   再加上风流才子苏轼,吸引了大批的女粉也跑来观看这场官司。   然而,令在场所有女粉失望的是,这场面从一开始就呈现一边倒。   “我反对。”   李磊喊出这场官司的第三十八次“我反对”,“这是公堂,是讲事实依据的地方,而对方是在凭空想象。”   苏轼激动道:“我不过是在举例证明。”   吕嘉问都有些替苏轼尴尬,再度解释道:“公堂之上,是允许举例的,但是必须要是具体的案例。苏检控认为许多衙内平日里嚣张跋扈,但并没有拿出具体案例来证明这一点。”   苏轼郁闷地坐了下去。   吕公着抚须笑道:“这小子表现的还挺不错呀。”   他夸得当然不是苏轼,而是吕嘉问,吕嘉问到底年纪太轻,他之前都非常忐忑,到底这小子能不能镇住场。   但没有想到,这小子挺老成的。   相比起苏轼来说,吕嘉问在开封县已经审理不下于百来宗刑事、民事案件,尤其是近段时间,他基本上掌管着开封县所有的诉讼,是拥有着丰富的经验。   文彦博低声向司马光道:“这苏子瞻真的胜任副检控官一职吗?”   司马光也有懵,苏轼怎么不至于这么不堪,嘴上却道:“这第一回 争讼,难免出些意外,过些时候再看看吧。”   这话说得显然是在自我安慰。   身为小粉丝的许芷倩,看得也是目瞪口呆,不免向身旁的张斐问道:“张三,苏先生虽然头回上上堂,但他也看过许多场官司,甚至还上过堂,怎么……怎么会这样。”   张斐笑道:“有一种东西叫做习惯,打官司虽然也是辩,但是与他们平日里的争辩还是有很大的差距。其实之前范司谏头两场官司,也是有这个毛病,就是非常喜欢抓对方语句是否合乎道理去攻击,恨不得将对方每句话都反驳回去。   但是耳笔在堂上是陈述事实,以求规避律法,而不是在讲道理,道理和律法其实是两回事,道理在心中,而律法是在纸上,雄辩之才,是可以改变人们心中的道理,但再厉害的口才,也无法改变纸上的文字。”   许芷倩稍稍点头,又问道:“换成是你,你会如何打?”   张斐道:“对方显然是要钻朝廷政令过于草率的漏洞,而这是事实,在这上面跟对方较劲,是不可能取胜的。   如果我是苏先生,我不会去管李磊,我会集中精力进攻王群,只要将王群他当时内心的想法问出来,凭借现有的律例,也是能将王群问罪。   但显然苏先生陷入与人争辩的泥潭中,他老是在跟李磊争辩,到底军巡铺有没有权力这么做。官家的允许,到底包不包括立警示牌?这方面的漏洞太多了,根本不可能赢。”   在二人闲聊时,官司已经进入尾声,双方开始结案陈词。   首先是苏轼,虽然一度被反对的闷闷不语,但当他站起身来,脸上还是充满着自信,这只能说是与生俱来的。   “在案发当时,是几名身着制服的巡警,将一块警示牌挂在树上,而为什么巡警要穿制服,官员要穿官服,因为这是身份和权力的象征,当巡警穿上制服,他们就拥有执法权力,这是不需要告知的。   而嫌犯王群并未进行任何询问,便用泥土去攻击警示牌,无论他的理由是什么,他都是在破坏执法,如果不加以严惩,那么今后谁还会配合巡警执法,其后果将是非常严重的。故此我恳请主审官,判王群破坏公物,暴力抗法,以及他身为侍卫马都指挥使之子,且拥有官名,属知法犯法,故还应罪加一等。”   范纯仁听罢,不禁是长出一口气。   张斐笑道:“看来他已经明白过来,但可惜为时已晚。”   苏轼坐下之后,李磊便站起身来,“首先,执法人员必须要遵守法规,如果巡警跑去皇城立警示牌,一定会被禁军拿下,因为那里并不属于巡警的管辖范围。   适才我已经多番证明,不管是官家的旨意,还是朝廷政令,是没有一条明确表示,侍卫步的巡警,能够进入侍卫马所管辖的地区执法。   同时朝廷是有明文规定,划分侍卫步管辖的地区和侍卫马管辖的地区。   而朝廷最近颁布的政令,也恰好证明这一点,如果事情是发生在今日,那么王群的行为,母庸置疑,一定属于违法,因为朝廷已经明文规定,总警署将管辖整个京城的治安、交通。   但事实就是此事并非发生在今日,故此先违反规矩的乃是侍卫步的四名巡警,而王群在侍卫马有官名在身,当他见到侍卫步的巡警,在侍卫马的管辖区域执法,并且事先未有通知侍卫马。   他理应采取阻止的手段,而且他的手段是非常温和的,他没有伤害到任何一个巡警,他只是用泥土遮盖住警示图,这个行为,只是表示,王群他不认同这块警示牌具有法律效力,他有依据的,也有权力这么做。故此,我恳请主审官,判王群无罪。”   在坐的不少人,听完李磊的陈词,是纷纷摇头,目光是充满着鄙夷。   在他们看来,李磊这番话,就是在强词夺理,反而苏轼说得是有理有据。   直接用泥土攻击警示牌。   这能是温和的手段吗?   还有王群只是在侍卫马挂名,他凭什么去阻止巡警执行任务。   吕嘉问与一众审官在台上低声商议一番后,等到那些审官回到位子上后,他一拍惊堂木,朗声道:“由于朝廷的政令,确实没有明确指明侍卫步可以进入侍卫马的管辖区域执行新得交通法,同时侍卫步本也可避免这个误会,但可惜事先侍卫步事先并未通知侍卫马。   而根据我朝制度,面对越权执法,执法人员可以适当地采取暴力抗拒。”   然而,身为年轻人的吕嘉问,还是有些表现欲望的,只听他又言道:“虽然本官并不赞成王群的行为,他本可以询问清楚,采取更为妥善解决方法。但事实是他并没有违法,这一切都是由于侍卫步和侍卫马没有及时沟通,以及朝廷的政令表达不清,所造成的,故此本官宣判,王群无罪释放。”   “好!”   王超激动地站起身来。   许芷倩是满脸遗憾,在这事上面,她是绝对支持苏轼的,必须重罚王群,又偏头看向张斐,“看来你想拿此事立威的愿望是落空了。”   张斐笑道:“虽然结果与我预想中的有些差距,但是也不至于落空,你看那王群,都哭成啥样了。”   许芷倩举目看去,只见王群埋头在护栏上,哭得是浑身发抖。   这真是太他妈刺激了。   虽然最终判决是无罪释放,但是王群身为衙内,这点小事,竟然被告上公堂,而且是被检控司起诉,这一不留神,就得坐牢,可谁也救不了。   “多谢各位替小儿洗清不白之冤。我已经派人在白矾楼设宴,待会我还要好好答谢各位。”   王超是拱手向李磊、李国忠等人言道。   目前这情况看来,耳笔变得越来越重要,王超自然是要给予他们礼遇。   李国忠诚惶诚恐,拱手回得一礼,“马帅过奖了,其实……其实这其中也有些侥幸。”   他说侥幸,还真不是谦虚,之前张斐曾预判,王群不用背负刑事责任,但是轻微的惩罚,还是避免不了的。   可哪里想得到,此番出马的不是范纯仁,而是苏轼,而苏轼又跟李磊较上劲,每句话都不愿意落下风,都要反驳回去,反而忽略了攻击王群。   虽然最终他醒悟过来,但也为时已晚。   苏轼人都是懵的。   这与他预想的太不一样了,其实他事先也想到去攻击王群,但是打着打着,他就开始沉迷于反驳李磊的每一句话。   这就是他的性格。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突然,一道人影照来。   苏轼抬头一看,只见范纯仁站在面前,那俊朗的脸庞,顿时红了个通透。   这真是尴尬呀!   范纯仁抚须笑道:“不瞒你说,其实昨日我都还怨你抢走这个官司,但是今日我反倒认为你的决定是对的,若不经历这场失败,你又如何能够胜任检控副官一职。”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这也许是我们文官上堂的必经之路,记得第一回 我与张三交手时,输得比你还惨,而来到司录司后,又是连续好几日,连一场官司都没有赢过,当时就连百姓都嫌弃我这法院援助。”   他心里还真没有责怪苏轼,因为他在苏轼身上看到自己当初影子。   这一时半会,是很难改过来的,即便是现在,他也会犯一些这种错误。   苏轼瞧了眼范纯仁,突然站起身来,拱手道:“多谢范先生的安慰,不过我苏轼没有那么容易被击垮。” 第二百八十九章 各位,那只是预热   专业!   还是他妈的专业!   不可否认,如范纯仁、苏轼都是精通律法之士,甚至可以说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但是精通律法跟上堂争讼又是两个行业。   这隔行如隔山。   天才的优势仅仅在于,他们能够很快发现其中的玄机,但也仅限于纸上谈兵,实战又是另外一回事。   范纯仁都打了这么多场官司,在司录司胜率也是非常感人。   对于市井之事,他这个宰相之子了解的还是不够清楚啊!   好在检控司一般都是针对一些刑事案件,这能令他们扬长避短。   然而,这场官司的意义,并不在于胜败,胜了又如何,靠得是耳笔,而不是身份、地位和权力。   而总警署那边,完全没有照顾他们的想法,已经在全面展开工作。   许多巷道都在陆续挂上警示牌。   而且不禁是在城内。   此时正值秋高气爽,许多纨绔子弟喜欢这时候出门打猎,纵情奔驰。   但见田野边,四五骑正在你追我赶,所过之处,是浓尘滚滚。   突然,一道护栏挡住去路。   “吁……”   那几个纨绔公子停下来马来,其中一人朝着护栏旁边的一个巡警问道:“为何这里设有护栏?”   那巡警手指旁边竖立的警示牌,“往后这段路只能慢行。”   “为何?”一个年轻的公子踱马上前。   那巡警回答道:“因为这里是农夫回家的必经之路,故而只能慢行,今后但凡到路边设有这种警示牌,还请慢行,否则的话,是属于违反交规。”   几个纨绔面面相觑,鉴于王群的遭遇,他们倒也不敢叫嚣,只是不满道:“可你这设有护栏,我们都没法过去。”   那巡警立刻解释道:“这只是暂时的,我们正在练习在这段路,如何追捕违反交规之人。”   说话时,听到马蹄声传来。   几个纨绔举目望去,只见远处两匹马正在这条道路上追逐,一匹马上骑得是真人,而另一匹马上,骑得是一个木头假人。   为什么弄个假人?   很快,他们就明白过来,因为他们见到那巡警突然挥舞起套索来。   几个纨绔是大惊失色。   “你……你们就这么追捕违规之人的吗?”   “我们会先鸣铃警告,这是在对方不听从警告的情况下,我们的处理方式。”   说话时,那边套索已经飞出,准确的套住那假人。   啪的一声响,木头假人直接被拖到地上,摔得是四分五裂。   几个纨绔同时抖了下,面色苍白,仿佛摔得是自己。   方才那最年轻的纨绔顿时冲着那巡警抱怨道:“你们这警示牌得弄大一点,不然谁瞧得见啊。”   ……   总警署上来就是一手狼牙棒,一手开山斧,张牙舞爪,什么恩威并施,咱就没这习惯。   权贵们也意识到,继续莽的话,可能就会成为炮灰,还是得另辟蹊径。   而如今总警署是隶属政事堂,可以从这方面着手。   于是乎,他们开始找司马光、文彦博等人抱怨。   一天五十个号。   还优先拉货的。   那纵使我们有尊法的想法,也没有尊法的机会啊。   其二,乘轿之人,多半是女人,而女人不愿意抛头露面,那也是美德,针对轿子限制的这么狠,这与儒家道德相悖的。   其三,这马车的费用是根据数量翻番的,可这户籍人口,你怎么不算,我一家十几口人,我弄个三辆马车,也不多呀,但我要缴纳数倍的钱。   这法立得就太粗暴了,不合乎情理。   不得不承认,这些人要动起脑子来,也真是一个比一个强。   每一条都说到点上。   如今政事堂可是有权介入,司马光也不能再推卸责任,躺着乐享其成,于是他跑去找张斐商量,这事得来漂亮的结尾。   虽然曹评是总警司,但是司马光知道,这都是张斐弄出来的,还得先让张斐罢手。   “行了!行了!如今他们都愿意上车牌,你也点到即止。”司马光笑呵呵地摆摆手道。   他现在是非常满足,毕竟大家都愿意遵守这条律法,只不过是希望针对其中弊病,再优化一番。   这绝对是可以商量的。   张斐笑道:“司马学士切勿着急,等过些时候,他们都会懒得提及此事。”   司马光愣了下,道:“你还想怎样?”   张斐嘿嘿道:“区区车牌,一年也才几贯钱,又怎能体现司法得到伸张,故此我打算下一步,就是整顿那些侵街行为,我保证,此事一出,他们绝不会在乎什么车牌。”   “……?”   司马光愣了半响,问道:“整顿侵街?”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是做梦也未想到,张斐还憋了个大招在手,赶忙道:“你小子可别乱来,此事事关重大,当初范公、包相公,都想整顿这侵街事宜,但由于阻力过大,而导致未能成功。如今咱们得到好处,局势利于我们,就应该往回收一步,这事往后再说,以免得不偿失。”   他是绝对支持整顿侵街行为,但他也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如今在车牌一事上,他们是大获全胜,肯定应该见好就收,还要咄咄逼人,那人家也会狗急跳墙的。   得步步为营,不能一口吃个胖子。   那是王安石干得事,不是我司马光的作风啊!   张斐道:“司马学士,车牌那把火,是军巡铺烧的,总警署成立,也得烧一把火,否则的话,是不能服众的。”   司马光一挥手道:“那也得过些时候,你这会逼得人喘不过气来,而且这涉及到许多市民,可不是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张斐迟疑少许,咳得一声,道:“但是曹警司问过官家,朝廷没有太多经费拨给总警署,所以……所以警署这边必须要自力更生。”   “混账!”   司马光急得站起身来,“原来你打得是这主意,我支持司法改革,为得是公正,而你这上来就要图利,这是断不可行的。”   你要说这侵街违法,全部拆除,他虽然不赞成这么着急,但不至于这么大动肝火。   结果你是要借违法之事去谋利,这是他无法容忍的。   这王安石的想法,是一模一样。   张斐忙道:“司马学士稍安勿躁,且听我解释。”   “若你是这想法,就再多解释,我也不会听的,你也休想得逞。”司马光一挥手,非常坚定地说道。   绝不能为钱执法,这在他看来,实在是太可怕了。   张斐突然问道:“司马学士可有见过那些巡警执法?”   司马光愣了下,稍稍点了下头,“见过一两回。”   张斐问道:“司马学士认为较之之前,有何改变?”   司马光稍稍皱眉,“就行为规范来说,确实比之前要好很多,这也是我支持你的原因之一。”   张斐又问道:“司马学士可去白矾楼?”   司马光想了想:“去过一回。”   张斐诧异道:“一回?”   司马光道:“白矾楼的酒菜那么贵,我为何要花这冤枉钱。”   省点钱买书不想么。   张斐八卦道:“那回肯定也是别人请客?”   司马光道:“包相公请的。”   原来包拯这么有钱。张斐暗自滴咕一句。   司马光问道:“你问这些作甚?”   这越问越离谱了。   “还请司马学士先回答我,待会我自会解释清楚的。”说着,张斐又问道:“司马学士可有去过马行街的小酒馆?”   司马光道:“马行街的小酒馆倒是经常去。”   张斐道:“敢问司马学士,二者在服务上面,可有区别?”   司马光想都没想,就道:“这还用问么,自然白矾楼的更好。”   “为何?”   “白矾楼那么贵……”   话一出口,司马光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张斐笑道:“这就是一回事,一分钱,一分货。许多充当巡警的衙前役,是分文不拿,还得往里面贴钱,让他来执法,他会这么客气吗?其实他不敲诈勒索百姓,就算是很厚道了。没有充足的经费,是不可能训练处一支执法严明的警队来,这是最基本的。”   顿了顿,他又道:“再说这侵街行为,司马学士也应该知道,其实汴京城内的侵街行为,已经是变得非常严重,许多地方是完全堵死,若发生火情,火警都还得弯着腰,慢慢走进去,至于那些灭火工具,根本就进不去,这是非常危险的。   还有一些人直接占据沟渠,导致沟渠堵塞,这些都是必须要整改的。   而我也并非是说,只要交钱,就允许侵街。一些妨碍交通,以及阻碍救火的侵街行为,是必然要拆除的,是不容商量的。   但是一些无伤大雅的侵街行为,我们还是会给予他保留的机会,但同时必须要缴纳一定的税费。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钱我们拿得是心安理得,朝廷那么多律例,都涉及到缴纳罚金,难道这都是抢钱吗。”   司马光坐了下来,叹了口气:“其实我哪能不知,执法的关键,就在于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许多百姓,皆是迫于居住困难,故而才选择扩建的,汴京的房价,你也是清楚的。你若一断于法,必然会引起民怨,朝中权贵也必然会借此反对,到时你如何收场?”   张斐笑道:“司马学士此番话也适用于车牌。”   司马光哼道:“车牌才多少钱,一年也就几百文,但是汴京房价是寸土寸金,又怎能一概而论。”   张斐道:“既然我能够将车牌办下来,并且不引起民怨,为什么司马学士不相信我同样也能将此事办得漂亮。”   司马光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憨厚地笑道:“司马学士还不了解我么,我来来回回就一招。”   司马光道:“打官司?” 第二百九十章 转角遇到瓷   在整个汴梁城内,光外城城西,就有着大大小小六个校场,这无疑是在进一步压缩汴梁百姓的居住空间,也是房价飞涨的一个小原因,但没有办法,谁让京师内外囤积大量的禁军。   而其中地处在河边的一个校场,近日成天的都是黄土飞扬,蹄声震耳。   但见在河边上空旷的地带,一个个骑术精湛的骑士,正在纵马越过极其复杂地障碍物,很快就有三五人挑战失败。   而在操场上,更是有着数十人正在相互练习擒拿、摔跤。   这时一辆马车,缓缓驶入校场,只见马车上面下来一个年轻巡警。   能坐马车的巡警,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张斐。   “张三?”   在门口打盹的涛子见是张斐,便立刻走了过去。   张斐举目张望一会儿,问道:“涛子,衙内呢?”   曹栋栋和马小义两人从小就浸泡在校场,对于这里的一切都非常熟悉,倒还别说,除身高之外,二人的箭术、骑术,都已经符合上四军的标准。   故此,张斐便将训练巡警的任务交给他们。   “呃……衙内他……”   涛子顿时有些结巴。   张斐笑道:“行了,他们偷懒都在我的预计之中。”   涛子忙道:“衙内倒是没有偷懒,只不过近日许多公子来咱们找衙内要车牌,所以……”   张斐问道:“他们在哪里?”   “在马厩那边。”   “行。我自己过去看看。”   张斐悄摸摸到马厩那边,躲在墙角,偏头看去,但见十余个身着华丽的纨绔正在欣赏着曹栋栋那辆马车。   准确来说,是欣赏那块车牌。   “瞅瞅咱这车牌,八八八八,瞅瞅咱这凋刻工艺,瞅瞅咱这红漆,是多么的霸气。光这块牌可就花了咱足足八百贯钱。”   曹栋栋是煞有其事地说道。   张斐听得差点笑出声来,这小子,真是天生的销售员,说谎都不眨眼。   实价是一百贯。   “这么贵么?”   “咱这靓号可也分高低的,我这四个八,那可是顶级靓号,一般的靓号可是没有这么贵。”   “倒还别说,看着是与别人的不一样。”   “一般拉货车都是蓝漆,私人马车是绿漆。但只有咱这靓号,才用红漆,可是一眼就能分出来。”马小义立刻言道。   “如此说来,红漆是高的?”   曹栋栋摇摇头道:“那倒不是。皇家的车牌可全都是金漆的。”   “栋栋,可知官家的车牌是多少?”   “天字号,零零零壹。而且只有皇家的车牌是不用这符号的。”   “原来如此。”   “诸位都是咱曹栋栋的兄弟,就咱们的身份,何必去抢那些号,肯定是要这靓号呀!”   “有道理,你弄个红牌,咱们要是弄个绿牌,今后都不好意思与你一块出门了。”   “行,咱们就等着这靓号出来。”   ……   半个时辰后。   曹栋栋与马小义勾肩搭背地往大堂这边行来。   “嘿嘿,小马,张三这鬼主意还真是不错,到时这靓号一卖,怎么也得赚个几万贯。”   曹栋栋嘿嘿笑道。   马小义眼眸一转:“哥哥,到时咱们每天就扑卖那么几块,说不定还能赚得更多。”   “对对对,就这么办,哈哈!”   “三哥?”   马小义忽见张斐坐在大堂里面,立刻激动地跑了过去,笑眯眯道:“三哥,你知道方才咱们在干什么么?”   张斐笑道:“推销车牌呗。”   后面进来的曹栋栋道:“你咋知道?”   “我方才都看见了。”   张斐一笑,道:“想不到你们两个挺有做买卖的天赋。”   曹栋栋哼道:“这还用说么,本衙内也就不喜欢读书,否则的话,轻轻松松就能考个进士回去。”   哟!还喘上了。张斐呵呵道:“如今进士多如狗,有什么好稀罕的。”   曹栋栋眼中一亮,“你这话我爱听,就是如此,这进士多如狗,有啥好稀罕的。”   马小义突然问道:“对了,三哥,你咋来了?”   张斐笑道:“我来找你们,是想约你们去干一件快乐的事。”   曹栋栋摆摆手道:“免了,我昨儿才去得得月楼,今儿是真不想去了,唉……最近就想吃点素。”   张斐听到这话,差点没一脚踹过去。   马小义也是兴致缺缺道:“三哥,你是不知道,这几天天天有人请咱们吃饭,都玩已经腻了,故此今儿才带着那些哥哥们来这里谈车牌的事。”   自从那官司之后,他们两个立刻成为纨绔界的香饽饽,天天有人请客吃饭,真是夜夜笙箫,日理万机。   但是激情过后,难免会有些空虚的。   看来古今中外都特么一个样,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张斐羡慕地瞅了眼这两小子,追嘴上却道:“肤浅!谁说快乐的事,是指去得月楼?”   曹栋栋好奇道:“那是去干啥?”   张斐低声道:“当然是去干一些刺激的事,比如说,敲诈勒索。”   马小义道:“三哥,这可是违法的事啊!”   张斐道:“我可是耳笔,违法也能变成不违法,还能敲对方一笔。”   曹栋栋顿时兴趣来了,“不知是敲诈谁?”   张斐迟疑了下,道:“我目前是打算敲诈谷家一笔,上回可就是那谷少青整得我,这仇我可还记着的,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这机会。”   蹭的一下,曹栋栋和马小义直接闪到张斐身旁,一人抱着一条胳膊,是眼巴巴地看着张斐。   “咋做?”   当时他们也都在场,这一笔账他们可也得记得的。   ……   相国寺南门旁有着一条非常着名的商业街,名为绣巷。顾名思义,整条街全都是卖刺绣的。   许多女子都是借烧香之名,然后上这来逛街。   当然,这女子一多,也就吸引了许多年轻书生、公子来此游玩。   在绣巷对面有着一家酒楼,名为斋月楼,是专门供富家子弟吃斋的地方。   此时二楼包间窗口前,站着三个年轻人。   正是曹栋栋、马小义、张斐。   “三哥,对面街口那家唤作‘春风十里’的店,就是谷家的丝绸店。”   马小义手往对面一指,“由于那边是御街,之前管得严时,可是不准马车在上面行走的,故此从相国寺南大门出来,一般都往这边走,这个转角本是很宽敞,以前是一块很大的坪。但是后来这谷家往外搭个棚子,然后就盖屋,又搭棚子又盖屋,已经差不多侵占了两丈多的土地,你看,如今那外面还搭着棚子,估计今后还会盖屋。”   曹栋栋瞅着张斐问道:“你看这里行么?不行的话,谷家在马行街那边还有一间酒铺,可也侵占了不少街道。”   张斐盯着那转角,思索了好一会儿,道:“就这里了,棚下放着那么多刺绣绸缎,老子全给他毁了,还得让他赔钱,妈的,我要让谷少青知道,他当初扔得可不是粪,而是金子。”   曹栋栋激动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张斐皱眉道:“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棚下守着伙计,要是撞到人可就不好了。”   马小义眼珠一转,“这好办,只要同时去几个客人,里面的伙计忙不过来,外面的伙计就得进去帮忙。这里这么多人,谁敢去偷。”   张斐给了马小义一个赞许的目光,“还是你小子机灵。”   ……   三日后。   张斐、马小义、曹栋栋再度光临绣巷,只不过这回他们是乘坐一辆还未挂牌的马车悄悄来到这里,就停在相国寺旁的一棵大柳树下。   三双贼兮兮的眼睛,盯着远处的店铺。   此时正直上午,这里是人来人往,街道稍显拥挤。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背着布袋的货商入得春风十里。   “开始了!开始了!”   车内的马小义激动地道。   紧接着,又有四五个客人相继去到春风十里。   果不其然,棚下的伙计也入得店内。   正在树下喂食的马夫,立刻跳上车来。   马上对面就有一辆拉货的马车往这边驶来,但见那驾车的车夫身着巡警制服。   而与此同时,转角那边也响起一阵急促的马铃声,虽然看不见马车,但可以见到行人已经开始避让。   张斐激动地双拳紧握,嘴里吟唱:“全垒打全垒打全垒打。”   曹栋栋问道:“啥是全垒打?”   张斐道:“就是全中,不给他留一块刺绣。”   马上,三人一同念道:“全垒打全垒打全垒打……”   伴随着他们的吟唱,车内的气氛也变得紧张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两辆马车很快就转角处遇上,速度且都不慢,眼看就要碰上,右边那辆货车突然一个右转,直接对着春风十里的棚子撞去。   路上行人都来不及惊呼,就见那马车由于车轮卡在棚下一条小沟渠里面,顿时往棚下倾覆。   又听得一声凄惨地嘶鸣声,紧接着又是一阵哗啦大响。   但见棚下那精美得刺绣绸缎,被马车上面倒出来的绿漆污染的一塌湖涂。   “全中!”   车内三人异口同声地高呼道。   张斐兴奋地一拍曹栋栋的肩膀,“这家伙的技术可以啊!撞得太漂亮了。”   曹栋栋嘿嘿道:“那还用说么,这可是咱们总警署驾车技术的最为精湛的巡警,况且还专门训练过两天,不可能出错的。”   ……   “哎哟!我的刺绣!我的刺绣!”   出来的掌柜,看到这场景,吓得是手舞足蹈,嘴里疾呼。   又听得一声“哎哟”,只见一个身着制服的巡警从一堆刺绣里面站起身来,“哎哟!俺的腰!俺的漆!俺的马车!”   这二人非但没有抱头痛哭,反倒是那掌柜冲上去,一把揪住那巡警,“你这厮是怎么驾车的?”   那巡警哭诉道:“这不怪俺,是那厮不好驾车,差点撞上俺,俺避之不及,才撞过来的。”   “我不管。”   那掌柜面色狰狞道:“反正是你毁了我的刺绣,你赔我刺绣,你赔我刺绣。”   正当二人纠缠之际,一辆马车缓缓从旁经过,门帘微微张开,顺着排列的三双眸子是兴奋地注视着一切。 第二百九十一章 阴沟里开车   其实相对而言,北宋的贪官是属于比较少的,这主要是得益于本身福利就很好。   其次,就是不抑土地兼并,这是非常关键的,因为大官是有着很多的特权,他们是可以合法购买许多土地,同时还不用交税,一般地主是很难玩得过他们的。   最后,商业繁荣,有商业头脑的官员,个个都是家财万贯。   所以,看北宋官员有没有钱,不是看官职大小,而是要看商业头脑,以及对于财富的渴望。   如司马光、王安石、富弼、文彦博、赵抃这一批宰相,家里其实都没太多钱,他们不是不会挣钱,而是对这些就不感兴趣。   连朝廷的白给他们的便宜,他们都不愿意占。   但是身为判太府寺事的谷济,可真是家财万贯,要说官职,也并不是非常高,而且太府寺目前就掌管一些祭祀的用品,也不是什么超级油水部门。   但谷济家可是非常有钱。   因为他家本就是官宦家庭,又从事许多买卖,什么绫罗绸缎、酒、糖、粮食等等。   这些人是最反对改革的,因为目前的制度,他们已经玩透了,他们的利益皆是来源于此,他们当然不愿意做出改变。   这日中午,一辆豪华的马车,缓缓停在谷府大门前。   只见那家中宅老立刻带着两个仆人,四个女婢出得门来,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谷济下得马车。   入得大厅,茶水、蜜饯是一应俱全。   谷济喝了一口茶水,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对了!咱家的车牌办下了没?”   宅老回答道:“目前总警署那边还未放宽名额,另外,少公子说要什么靓号车牌,小人也就没有去打听了。”   谷济愣了下,“什么车牌靓号?”   宅老回答道:“比如说连号,如一二三四,又比如说同数,如四个三,四个二。而且这靓号凋刻工艺与漆,都与普通车牌是有所不同的,小人也觉得,老爷身份任地尊贵,可不能与百姓一样。”   谷济稍稍点头,“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那边始终不愿放宽名额,不但没有给予我们特权,而且还让那些货商先于我们,真是目无尊卑,岂有此理。”   宅老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那咱们还要不要这靓号?”   谷济稍一沉吟,道:“这事交给青儿去弄吧,反正这并不妨碍我们给政事堂施加压力。”   “是,小人记住了。”   宅老又道:“对了,今儿上午咱们绣巷的店铺让人给撞了,恰好对方又是运漆的马车,损失了不少刺绣。”   谷济听得眉头一皱,瞧向那宅老,不满道:“就这点小事让他们自己处理就行了,犯得着来问老夫吗?”   宅老赶忙解释道:“可是老爷,是巡警的马车撞了咱们的店铺。”   “巡警?”   谷济一怔。   宅老点点头。   谷济沉吟少许,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宅老道:“目前古掌柜还在巡检司与他们交涉,尚不清楚结果。”   谷济皱了皱眉头,“他们到处立警示牌,立交规,而如今他们自己却出了事,这可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他捋了捋胡须,然后吩咐道:“你赶紧去看看,不管什么情况,让古掌柜先别答应。”   “是。”   ……   左厢巡检司。   由于总警署才刚刚成立,目前还在建设的过程中,还没有正式挂牌,故此目前来说巡警还待在军巡铺。   “岂有此理!”   曹栋栋猛地一拍桌子。   那春风十里的掌柜古一元顿时哆嗦了下,战战兢兢道:“衙内,小人是无辜的呀,是你们的马车撞了小人的店。”   曹栋栋瞧他一眼,“你怕什么,我又不是说你。”   说到这里,他突然看向旁边那名瑟瑟发抖的巡警,“你是怎么驾车的,放着大路不走,往人家店里跑,本衙内的脸都让人丢尽了。”   那巡警道:“衙内恕罪,这……这事真不能怪我,那是一个拐角,又刚好遇到一辆马车,我是避之不及,才……才撞上的。”   “你还狡辩?”   曹栋栋怒瞪其一眼。   那巡警低下头去。   曹栋栋又向那古一元道:“你想怎么处理?”   古一元是战战兢兢道:“衙……衙内,你看,我也是帮人做事的,那些好好的刺绣如今全毁了,要是不赔给咱,咱也没法向东主交代。”   “还要赔钱?”   曹栋栋双目一鼓,是气势逼人,“这又不是什么大事,道个歉就算了吧。”   “啊?”   古一元人都傻了,你赔我钱,我向你道歉都行,“这……这恐怕是不行的。”   “你说什么?”   曹栋栋斜目一瞥,那眼神就好像,你要再说一遍,你丫就出不了这门。   要是换个正经官员,古一元还敢说上几句,可是这曹栋栋,神经大条,喜怒无常。   “衙内!”   一旁的张斐突然开口道:“这钱咱们得赔。”   曹栋栋斜目瞧他一眼,犹豫了一会儿,“交给你来处理吧。”   张斐立刻向古一元道:“古掌柜,我们可以赔偿,但是得按成本价赔,不能说按照市价赔。   另外,我们必须签订和解书,同时你们也必须要对外说明,我们是如数赔给你的,可没有说逼迫你,或者怎样。你看如何?”   这比古一元预想的要好得多,官府毁了你的货物,还能如数赔偿,这真心没话说,可他刚准备点头答应。   只听外面有人喊道:“古掌柜在里面么?”   曹栋栋皱眉道:“什么人?”   马小义跑了进来,“他店里一个伙计说有急事找他。”   古一元神色微微一变,道:“衙内,小人先去看看。”   曹栋栋点头道:“你去吧。”   等古一元走后,曹栋栋立刻低声向张斐道:“他真的不会答应?”   “你放心,这事他就做不了主,答不答应都无所谓。”   张斐呵呵一笑,“这谷家可不差这几个钱,利用这几个钱来恶心咱们一回,还有比这更值的事吗?”   曹栋栋还是有些忐忑,毕竟方才古一元的表情,让他有些慌,道:“对方要是答应了,那咱们可就白忙活了一场。”   “放心放心!”张斐笑道。   马小义小声道:“三哥,咱们何不直接告。”   张斐道:“那样的话,或许在别人看来,有些欺负人,万不可给百姓造成这种印象。”   过得一会儿,古一元又来到堂内,朝着曹栋栋拱手道:“衙内,这事小人做不了主,还得回去问问东主。”   曹栋栋纳闷道:“这点小事,你都做不了主?”   古一元讪讪道:“这买卖不属于小人的,小人没法做主啊!”   曹栋栋不耐烦地摆摆手道:“行行行,你快些回去商量,最好是今日就给我答复,否则的话,小心本衙内改变主意。”   “是是是。”   古一元离开巡检司,并没有回店里,而是直接去到谷家。   “回老爷的话,最初曹衙内有些不太情愿赔钱,还是那张三出来说了几句。”   “张三?”   谷济立刻问道:“张三是怎么说的?”   古一元道:“张三说这钱他们得赔,但是他要求,只能按照成本价赔,而且还让我们要对外说明,警署如数赔给咱们,没有逼迫咱们。”   谷济闻言一笑,又问道:“咱们的货物损失了多少?”   古一元道:“放在棚下的货物,全都给毁了,只是轻重不同,要是全部算的话,大概有七八十贯钱,但若对方计较的话,即便赔六十来贯,咱们也不会亏的。”   谷济问道:“你算得是成本价,还是市价?”   “当然是成本价,市价的话,赔上一百贯都是可以的。”   “才百贯钱?”   谷济皱了皱眉,突然问道:“没有撞到人吧?”   古一元赶忙道:“说来也真是幸运,刚好门口的伙计上屋里帮忙,没有撞到人。”   “真是可惜。”   谷济面露遗憾之色,又道:“你去算,往多了算,一丁点损失都不能放过,总之,想尽一切办法,给老夫多算一点钱。”   “老爷,这……”   “你没听明白吗?”   “是……是,小……小人知道了。”古一元连连点头。   谷济瞅他一脸忐忑,不免皱了下眉头,沉吟少许,突然道:“这事你不擅长,你去录事巷找李家,让他们去谈,少一文钱,我也要告他们。”   “是。”   古一元听罢,反而松了一口气。   “你快去办吧。”   “小人告退。”   等到古一元出去之后,那宅老便道:“老爷,这会将事情闹大的。”   “老夫就是要将事情闹大。”   谷济哼了一声:“他张三以前是如何对付王文善、王鸿的,不都是靠这争讼,将事情闹大,逼得朝廷息事宁人。   最近他们总警署立下各种交规,结果他们自己先翻了车,哼,这回老夫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翌日。   巡检司。   “三百贯?”   曹栋栋将赔偿单愤怒地往桌上一拍,“当本衙内没有玩过刺绣么,就那点东西,怎么可能值三百贯?”   马小义帮腔道:“哥哥说得是,咱们要做刺绣买卖,能有你们什么事,依我看,那点点刺绣、绸缎,也就值个几十贯。”   古一元瞅了眼马小义,心里滴咕,这些纨绔还真是识货啊!   李国忠忙道:“衙内还请息怒,账可不能这么算。”   一旁的张斐冷冷问道:“那应该怎么算?”   李国忠瞧了眼张斐,稍稍迟疑了下,旋即道:“你看,这车一撞,弄得到处是漆,要弄干净可得好些天,这些天都没法做买卖,这损失肯定也得算入其中。”   张斐冷笑道:“这漆是洒到店里去了吗?”   古一元开口道:“虽然没有洒到店里面,但……但外面那样子,谁还会愿意进来看,这也会伤害小店的名声。”   “你说甚么?”   曹栋栋怒目一瞪。   古一元立刻不敢言语。   李国忠马上道:“古掌柜说得是事实,外面不弄干净就开门,会给顾客留下不好的影印象。还有就是,这价钱也不能按照成本价算。   因为很多是刺绣,刺绣是需要时日的,故此必须得按照市价算,这些刺绣权当卖给你们警署。还有,这清洗费,以及那些摆放刺绣的桌子,也都要算在赔偿里面。”   “砰!”   曹栋栋一拍桌子,倏然跳起,面色狰狞道:“岂有此理,向来就只有本衙内敲诈,咳咳,你们竟敢敲诈本衙内。来人啊!”   “衙内请息怒。”   张斐赶紧站出来,拦住曹栋栋,又向李国忠道:“这条件,我们是不可能答应的,我们最多答应,以市价赔偿。”   马小义原地一个蹦跶,激动道:“三哥,他们欺人太甚,你怎能答应他们?”   曹栋栋也是怒指他,“张三,没有想到你竟是一个鼠辈。”   张斐皱眉低声言道:“还请衙内以大局为重,此事若让你爹知道……”   “哼!”   曹栋栋一扭头:“小马,咱们走,真是丢死人了。”   二人便气冲冲地离开了。   张斐反倒是出得一口气,又向李国忠道:“你也看见了,这是我们最终的条件,多一文钱也不可能。”   李国忠很是抱歉地说道:“真是对不住,一文钱都不能少。”   张斐道:“如果我们不答应,你们打算怎么办?”   李国忠道:“那我们只能上诉。”   张斐冷笑一声,“上诉?你确定要这么做?我张三向你保证,这官司下来,最终就是成本价赔偿,要能多一文钱,我张三永不上堂争讼。”   李国忠讪讪道:“我也是受人所托,抱歉。”   张斐眼中闪过一抹慌张,“要不你再去跟你雇主商量一下,我们愿意以市场价赔偿,这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条件了。”   李国忠想了想,道:“好吧,我去问问。”   “有劳了。”   李国忠、古一元前脚刚刚离开,曹栋栋和马小义后脚就又熘了进来。   “张三,咱方才演得如何?”曹栋栋一脸得瑟道。   “哇……简直棒极了。”   张斐道:“衙内,想不到你的演技,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马小义嘿嘿道:“那还用说,哥哥又得骗他爹,又得骗太后,手段肯定了得,可惜俺就只能骗俺爹。”   “咳咳!”曹栋栋瞪他一眼,又赶紧转移话题道:“张三,咱们又往后退了一步,他们不会答应吧?”   张斐笑道:“你们就放一万个心,咱们越是往后退,他们就越不会答应的,一定会咬死咱们的。”   ……   谷府。   “张三愿意以市价赔偿?”谷济稍显欣喜地问道。   李国忠点点头道:“不错。”   谷济捋了捋胡须,道:“不知李行首用了什么手段,让他们愿意退一步。”   李国忠道:“我倒是没用什么手段,依我看来,是他们不想将事情闹大,故此才愿意妥协的。”   果然不出老夫所料。谷济突然看向古一元道:“古掌柜,你难道就没有告诉李行首,老夫的要求吗?”   李国忠忙道:“古掌柜已经告诉过我了,但是张三也不是好惹的,如果争讼的话,我估摸着,最多也就是赔偿个市价,但如果对方发挥好的话,可能还会降到成本价,如今对方……”   这人真是不识趣,老夫会在乎那几十贯钱?只要能够将这警署的名声弄臭,不赔钱也没关系。谷济一挥手:“李行首赶紧回去写状纸吧。”   “好……好的。”   李国忠站起身来,拱手一礼道:“在下告退。”   谷济让宅老待其相送,等到他们离开后,谷济冷冷一笑,“这回老夫也要让张三尝尝这打官司的痛苦啊!” 第二百九十二章 请君入瓮   秋日的阳光总是那么温柔,像一阵和煦的暖风,给人久违的温和与惬意。   尤其是对如文彦博一样的老人。   在屋内熬过清凉的早晨,待阳光洒入庭院后,他便迫不及待地行出屋来,准备在廊道上工作,站在门前,他缓缓伸展了下胳膊,稍稍扭动着脖颈。   忽然,他目光锁定在左边,只见那司马光坐在廊道上,抬手捂一下右眼,又放下,又捂,周而复始。   他在干什么?文彦博走了过来,“君实。”   “文公。”   司马光赶紧起身拱手一礼。   文彦博问道:“你在干什么?”   司马光轻轻揉着右眼眼袋,苦笑道:“今儿一早,这右眼皮有些跳,唉……真是扰人心神。”   文彦博关心道:“最近看你似乎心神不宁,是不是身体有恙?”   “多谢文公关心,我身体好得很,并无异样。”   司马光赶忙摇摇头。   文彦博稍稍点头,“那就好,如今天气转凉,可得注意一下。”   司马光笑着点点头:“多谢文公关心,我会注意的。”   “司马学士。”   忽听得一声喊。   司马光偏头看去,只见刘述快步入得庭院。   来到司马光身前,忽见文彦博也在,刘述赶忙行得一礼,“下官见过文公。”   文彦博轻轻点了下头。   司马光问道:“什么事?”   刘述先是瞄了眼文彦博,稍稍迟疑了下,旋即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下官听闻,那总警署被告了。”   此话一出,文彦博、司马光皆是一惊。   但是他们心中所想,却是不同。   文彦博心中诧异的是,谁敢告总警署?   而司马光惊讶的是,不应该是总警署告别人吗?他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刘述道:“前几日,一个巡警不小心驾着马车撞到了绣巷的一家店铺,如今那家店铺要起诉总警署。”   司马光微微皱眉,立刻问道:“是哪家店铺。”   “就是春风十里。”刘述道:“谷寺事家的。”   司马光顿时明白过来,咬着牙骂道:“这个臭小子。”   刘述显然误会了司马光的意思,忙道:“不过下官听闻,总警署本是打算赔偿,只因在赔偿数额方面,双方未有达成和解,故而春风十里才打算向司录司提起诉讼。”   司马光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有做声。   他心里知道,这肯定是张斐搞的鬼,故意撞上去的,这令他很恼火,又将他带到沟里去了。   他之前以为张斐是要正常起诉,但迟迟未见动静,这心里总是有事,故而时常心神不宁。   果不其然,这张斐又开始玩盘外招。   这他很不喜欢。   文彦博倒是对此不知情,呵呵道:“看来他们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回可有热闹看了。”   司马光听到文彦博这么一说,心里反而好受了一点。   ……   司录司。   “吕参军,不是我们警署不愿意赔偿,只不过那些刺绣根本就不值这么多钱,吕参军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调查,对方完全是在无理取闹,敲诈勒索,此番起诉是毫无道理可言。”   张斐神情激动,据理以争。   而对面的李国忠立刻反驳道:“吕参军可去店铺那边看看,门前那么脏乱,人家如何开门做买卖,这部分损失,就是因为他们的巡警失误所致,人家索要赔偿,乃是合情合理之事。不能因为对方是警署,司录司就包庇其罪行。”   吕嘉问又仔细瞧了瞧那索赔依据,都觉得李国忠他们有些咄咄逼人,于是又向李国忠道:“这到底只是一个意外,如今警署这边表示愿意赔偿,你们也应该给予谅解,可否再减少一些。”   李国忠道:“其实我们已经是减少了不少,只是追究具体损失的赔偿,若是让张三郎来索赔,估计都得翻好几番,他的索赔,大家可都是见识过的。”   吕嘉问顿时是爱莫能助地瞧了眼张斐,人家李国忠说得没错,你之前几番索赔,那全都是天价索赔,完全不给活路的那种,相比起来,这份索赔依据确实是要温和太多了,善良得跟只绵羊似得。   这是你自己开得先例,如今是自食其果。   “这样,再给你们三日,若是你们实在是谈不成,我本官将开堂审理此案。”   “是。”   出得司录司,李国忠低声道:“三郎,你也别怪我,我可是受人所托,我之前也帮你说过话,但是谷寺事不答应。”   “我知道。”   张斐点点头,“但是上堂争讼,你们肯定要不了这么多。”   李国忠只是微微一笑,然后拱手道:“告辞。”   他刚迈出步子,就见一人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正是苏轼。   “张三,情况如何?”苏轼很是紧张地问道。   张斐叹道:“估计还是得上堂。”   苏轼激动道:“这可真是太好了。”   “嗯?”   “咳咳,我的意思是,你不用害怕,我会为你们辩护的。”苏轼是一脸自信地说道。   张斐一愣,心道,你不说这句话,我还不害怕。   李国忠听罢,眼中闪过一抹喜色,见张斐斜目看来,好似在说,你不是告辞了吗,怎么还不走。   李国忠讪讪一笑,又向苏轼拱手一礼,然后便离开了。   他走之后,张斐才向苏轼道:“苏先生,这事就不劳烦你了。”   苏轼激动道:“为何?你是担心我会输么?我保证,我绝不会再犯上回的错误。”   他是多么骄傲的人,绝对是要争回这颜面来的,故此听到这事,便立刻赶了过来,生怕被范纯仁截胡。   张斐苦笑道:“我不是担心苏先生的能力,而是苏先生作为检控官,主要责任是起诉,而不是帮人辩护。另外,这不是什么重大的刑事案件,苏先生无权介入。”   苏轼愣了愣,“是……是吗?”   张斐道:“苏先生若是不信,可以去再看看,这检察院的规矩。”   苏轼不禁面露失望之色。   张斐道:“苏先生勿要沮丧,将来你忙都忙不过来,咱东京每天都发生那么多刑事案。再者说,这不过是一个赔偿小案,苏先生就是赢了,也说明不了什么。”   苏轼想想也是,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叹了口气:“这事我可做不了主,具体还得看看警署怎么说。”   ……   回到警署,只见在曹评正在里面冲着曹栋栋大发雷霆,见到张斐回来了,更是怒不可遏。   “你到底在干什么?”   曹评道:“要么你们就想办法一文不赔,要么你们如数赔偿,息事宁人。此事闹到公堂上,你知道,这会对我们总警署的名誉造成多大的损害吗?你可不要忘记,如今我们总警署还刚刚成立,这匾额都还未有挂上去。”   张斐道:“总警司息怒,我们是想息事宁人,之前也是一退再退,但是对方咄咄逼人,显然是不打算与我们和解,一定要将这事闹公堂。即便我们答应他们现有的条件,他们也一定会提出更可恶的要求,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据不答应。”   “这些人也真是可恶。”   曹评当然这官司的背后是谷济,又问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张斐道:“总警司请放心,这回我打算亲自出马,绝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一旁的曹栋栋连连点头道:“爹爹,张三的手段,你是知道的,他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曹评斜目一瞪,后者立刻又低下头去。他又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向张斐叮嘱道:“记住,我们要的不是钱,而是名誉。”   张斐点点头道:“我一定不会让总警司失望的。”   “你们好自为之。”   说罢,曹评就离开了。   屋内就剩下张斐、曹栋栋、马小义,三人一阵挤眉弄眼。   之前曹栋栋还害怕对方会妥协,如今见对方真的告去司录司,他是再无后顾之忧。   终于可以报当初一粪之仇。   ……   李家书铺。   “这场官司只怕避免不了了。”   回到书铺的李国忠,将司录司的意思告知李磊、费明等人。   费明问道:“行首的意思是?”   李国忠稍稍沉眉,“张三的意思是,他会尽量将赔偿压低到成本价,而谷寺事对于赔多少,并不在意,他主要是将事情闹大。”   费明道:“行首意思,咱们走个过场?”   “不!”   李国忠摇摇头:“根据我的观察,张三现在非常生气,他极有可能会亲自上场,要是那样的话,我们要争取足额赔偿,到底来说,我们还未堂堂正正的击败过张三。”   说着,他又看向李磊道:“磊儿,你可否有信心?”   李磊道:“恩师放心,学生有信心,因为之前张三曾就多番提出天价赔偿,并且得逞,我们亦可效彷。”   李国忠笑着点点头:“你与我想的一样啊!”   ……   “司马学士?”   刚刚出得警署,准备回家的张斐,不曾想马车都未来得及上,就见到司马光站在对面,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张斐赶紧走了过去,行得一礼。   司马光道:“当初我可是认为,你会堂堂正正的去起诉,不曾想,你还是要这些小花招。”   张斐眼中一喜,不答反问道:“想不到司马学士这么快就知道了,我可是刚从司录司回来不久。”   司马光道:“此事已经传遍皇城。”   张斐呵呵笑道:“可见害人之心不可有啊!”   司马光没好气道:“你有何面目说这句话?”   张斐赶忙道:“我可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亦或者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是,马车是我安排的,也是我让撞的,但是我也愿意足额赔偿,如果他们答应的话,那这事根本闹不起来,他们也不会吃亏的。是他们不答应,他们想闹大此事,以此来攻击总警署。故此错在他们,而非在我。”   司马光哼道:“你这纯属狡辩。”   “此非狡辩,而是策略。”张斐解释道:“如果我直接起诉他们侵街,那么整个司法改革,可能如司马学士预想的一样,会变得如履薄冰,遭遇到极大的阻力。   但如果是他们先挑起此事,而我只是被迫应对,从而揭露出侵街的事实,那么到时,司马学士也有说辞去解释这一切。   就不会影响到整个司法改革。”   关于这一点,司马光来之前就已经想到了。   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招玩得确实漂亮。   他之前之所以反对张斐,那就是因为他知道,之前的车牌,就已经让不少权贵感到不满,要再咄咄逼人,这绝非明智之举。   你这太可怕了。   而其中关键不是在于这点点钱,而是在于总警署的权力和目的,总警署成立到底是来对付谁得。   可如今是对方先攻过来,咄咄逼人,自己是被迫反攻,最终他们输了,那只能说他们自食其果,就怨不得谁。   张斐的步步退让,退得那叫一个妙。   此事非常敏感,涉及到太多利益,这前戏是一定要做足的。   现在张斐都在演,在司录司表现的那是非常委屈,官府撞到你,都愿意足额赔偿,弄得吕嘉问都觉得这回张斐做得确实没话说。   他确实不想打这官司。   关于张斐的城府,司马光已经不是第一回 见识到,以欺君之罪去要户籍的事,张斐都干得出来,虽然他并不赞成这么做,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确实胆大、心细,考虑的非常周全,这么干的话,的确会减轻他的许多负担。   同时,还真有可能达成这个目的。   张斐又道:“司马学士,你也不能指望我一个卑微的衙前役,能够做到一点手段都不玩,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击败他们。”   司马光叹了口气,“别说你一个衙前役,就是我们这些参知政事,也是做不到的。但是你也要记住,人总是走在阴沟边上,迟早会摔跤的。”   张斐笑道:“我并不觉得,我是走在阴沟边上,我只是我在家的庭院里面放了一块肉而已。”   司马光呵呵道:“然后请君入瓮。”   张斐道:“准确来说,我并没有请,其实我是很抗拒的,是他们要硬闯,我……我只能被迫接受。”   司马光哼了一声,又问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继续抗拒。”   张斐道:“但愿他们能够给我一次机会,放我一马,但如果不放的话,那……那我也没有办法,只能迎战。” 第二百九十三章 就问你慌不慌   悟了!   在起诉总警署的那一刻起,谷济等一干士大夫仿佛已经悟透此中玄机。   其实这争讼并非是完全不利于他们的,只要运用得当,他们也是能从中得到好处的。   因为他们有钱,有权,有势。   玩得起。   就说这场交通意外,损失不过几十贯,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毛毛雨,但一旦闹上公堂,哪怕是倒贴争讼费,也是值得的。   即便是输了,也无关紧要啊。   要知道这总警署,就是因交规而立,结果你们自己翻车,这对于总警署的形象肯定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同时他们还能够从中添油加醋,制造舆论。   事实上他们也是这么做的,不少权贵,在得知此事后,是非常有默契的联合起来。   你们天天嚷嚷着,城内马车太多,还要限牌,结果你们自己竟然不以身作则,驾着马车到处走,在闹市中横冲直撞。   幸亏是没有撞到人,否则的话,总警署真应该撤销。   所谓的车牌就是一个笑话。   谷少青也外面大肆宣扬,巡警违规应该罪加一等,他们是在追究合理的赔偿,决不能让警署蒙混过关。   否则的话,他们根本不会吸取教训,此类事件,将来还会发生的。   不管是朝中官员,还是在野的士大夫,他们开始都站出来,猛烈抨击总警署。   而他们的舆论也取得不俗的效果。   不管是大富商,还是小贩,他们都是支持谷家的。   因为以前此类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公职人员不慎破坏民宅,或者撞伤百姓,是常有之事,市民也会索赔,但往往是得不到相应的赔偿。   站在他们的角度,甭管这是不是个意外,他只知道是你们公职人员,破坏了民宅,如果不严惩,下一个受伤的可能就是我。   至于春风十里后面的东主是谁,他们不需要知道。   而在这期间,张斐为了做足前戏,还是去跟他们谈过一回,结果自然是被对方一口回绝。   明日就要去司录司,给吕嘉问最后的答复。   张斐突然来到事务所。   范理见他突然来店里,而且还不是穿着制服,大概也猜到一些,“这个官司,你打算自己上?”   张斐笑道:“几日不见,员外是越发善解人意了。”   “唉……就知道没好事。”范理不免叹道。   张斐纳闷道:“我说老范,人家李家生意做得这么红火,这官司是一个接一个,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着急,如今好不容易争取到一个官司,你还叹气?”   范理嗨了一声:“打官司能挣多少钱啊!”   张斐不禁上下打量了下范理,“哎哟……你发财了么?”   范理道:“你最近没有来店里,不太清楚,如今咱们的计税和契约买卖,都已经稳定下来,只要计税那边不出意外,咱们每月都能得到丰厚的收入,我现在可是一点也不羡慕李行首。”   最近张斐不断将官司让给李国忠他们,范理虽然不知道,但他也没有去争取过,原因很简单,如今事务所的重心,全都放在法律服务方面,这是非常稳定收入,而且会越来越多。   争讼早已经不是核心业务。   如今事务所的官司,都是一些小官司,拿来给店里的耳笔练练手,顺便让他们赚点外快钱。   范理太享受当下的日子,他甚至觉得,之前那几场大官司太值得了,没有当初的黑云压城城欲摧,哪有今日的明媚阳光。   张斐问道:“每个月能有多少?”   范理纳闷道:“每个月营收都送去你家了,你不知道?”   张斐道:“我家现在都是夫人管账,我哪清楚。”   冯南希到税务局去混了,现在家里是高文茵掌控财政大权。   范理低声道:“就光计税和契约买卖,你每个月净收入,可都有个三四百贯。”   张斐郁闷道:“才这么一点,都还不及我正版书铺多。”   范理也郁闷了,这天就没法聊下去了,羡慕嫉妒恨道:“那倒是比不得,你那小报都快卖出天价了,还不用自己写文章。”   “喂!这话你可别瞎说。”   张斐赶紧制止他。   范理眨了眨眼,低声道:“三郎,你当真不给版权费的吗?”   张斐眼一瞪:“你还说。”   暴利!这真是暴利啊!这印书还得给版权费,印报连版权费都不给。范理都寻思着,要不要好好跟张斐商量一下,让自己也投点钱进去。   “张三!张三!你在么?本衙内来了。”   听得一阵叫嚷。   张斐有气无力地回答道:“在。”   话音未落,就见曹栋栋、马小义两个小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契约都拟写好了没?”   “拟写好了,签字就行。”   张斐将早就准备好的契约放在桌上。   曹栋栋大笔一挥,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盖上公章,“张三,这回可得往死里告,千万别留情,他们真是欺人太甚。”   一旁的范理听得有些迷湖,“往死里告?衙内此话怎讲,不是咱们应诉吗?”   张斐笑道:“员外,以攻代守的招数还用我来教你吗?”   范理好奇道:“可此案咱们怎么告?”   张斐呵呵道:“告他伸脚绊倒了我。”   ……   翌日。   吕嘉问早早就来到司录司,静待张斐和李国忠上门,从外面的舆论来看,他已经非常清楚谷济的想法,这官司就不可能和解。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张斐不是来应诉的,而是来起诉的。   “张三,你此话何意?”吕嘉问听得是一头雾水,“你要代表总警署状告春风十里?”   “不错。”   张斐点点头。   旁边的李国忠,也是一脸困惑,“你凭什么告我们?”   张斐笑道:“看来李行首未有调查清楚雇主的底细,春风十里存有严重的侵街行为,正是因为他们的侵街行为才导致我们的巡警翻车,以至于我们的货物、人、车马皆遭受不同的损伤,甚至于影响到我们的公务,以及我们总警署的名誉,故此我将代表总警署,正式向春风十里发起起诉,索赔五百贯赔偿,并且对方必须登报道歉。这是我们的状纸。”   这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   吕嘉问傻傻接过状纸来。   明明是你的马车撞了人家的店,你却反过来起诉对方赔偿。   那泼皮见到你,都得尊称一声“哥”啊!   李国忠人都蒙了,赶忙道:“吕参军,他们分明就是在强词夺理,故弄玄虚,意图搅乱司录司的审理,这是断不可接受的。”   张斐道:“首先,我们是有具体证据,可以证明春风十里存有严重侵街的行为,其次,如果你路上伸脚去绊倒别人,这是一定要赔偿的。”   李国忠道:“这怎么能混为一谈,人家的店铺一直都在那里,是你们的马车撞过去的。”   张斐争辩道:“如此说来,我可以在街上随意设置绊马索,任何人摔倒都属活该吗?要是没有侵街行为,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行了!行了!”   吕嘉问摆摆手,“正好这两件案子是一回事,同时你们又都不肯退让,那就这两件案子一块审吧!”   年轻吕嘉问突然对这桩官司很感兴趣,这可真是非常稀罕,而且是以前未曾有过的案例,这必须开堂审理。   李国忠张了张嘴,本想让吕嘉问先缓一缓,可是他们之前调子那么高,他……他喊不出口啊!   ……   这可真是峰回路转。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你……你说甚么?”   谷济缓缓站起身来,“他们还让老夫赔钱?”   说话时,他眼神仿佛都要吃人了。   李国忠讪讪道:“张三说是因为春风十里存有严重的侵街的行为,才导致这起意外的。”   “侵……侵街?”   谷济愣了愣,又偏头看向身旁的宅老。   他家里这么多买卖,自己哪里记得清楚一个铺子的事,再加上侵街行为,是非常正常的,他压根就没想到这上面来。   那宅老赶紧走过来,而他耳边小声滴咕了几句。   谷济神色有些慌,又向李国忠问道:“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李国忠道:“司录司已经受理,两件案件将一块审。”   “审什么审。”   谷济激动道:“谁让你这么做的。”   李国忠一脸委屈道:“我去之前,谷寺事三番五次叮嘱我,无论对方提出什么条件,都不能答应,并且还要督促司录司开审。”   谷济道:“可如今情况有变,你要懂得随机应变。”   李国忠道:“谷寺事息怒,如今是对方来起诉咱们,而不仅仅是咱们起诉对方,这已经不是我们能够要求的。”   谷济眉头一皱,“那……那你有没有把握能打赢这场官司?”   李国忠迟疑半响,道:“不瞒谷寺事,我们还从遇见过这种官司,但是,侵街行为虽然属于违规,但这在咱们东京汴梁是很常见的,我认为有得打,只不过我不敢给予任何保证。”   他还是很稳重的,不敢将话说满。   谷济听罢,心里很慌。   他原本是打算花几十贯,陪着他们玩,他预计最糟糕的后果,也是损失几十贯钱,但现在性质就不一样,他成被告了。   这……   说好不当炮灰的呢。   谷济突然问道:“对了!张三如今是在服役期间,他能否上堂争讼?”   李国忠如实道:“这得看总警署。”   谷济问道:“此话怎讲?”   李国忠叹道:“衙前役在轮休之时,还是能够回家处理自己的事务,如果警署那边批假,他能够上堂争讼。”   你说警署会不会给张斐批假呢?   谷济沉眉思索一会儿,道:“你先回去研究一下,看看这官司该怎么打。”   “是。”   李国忠走后,谷济立刻吩咐宅老道:“你马上下封帖子给方都承旨。”   ……   张斐这一招回马枪,不但将谷济杀得晕头转向,曹评也被杀懵了,他甚至都有些怀疑。   “栋儿,你老实说,此事是不是你们事先谋划好的?”曹评沉眉质问道。   曹栋栋顿时就急了,原地一蹦,“爹爹,你怎能任地看孩儿,明明是他们先咄咄逼人,欺人太甚,我们都已经低声下气,他们还不肯放过咱们,如今咱们巡警出门可都得低着头。张三可是想了好久,才想出这个办法的。哼,咱们吃亏的时候,爹爹就不来帮忙,这时候反而怀疑孩儿。”   说到后面,他眼中含泪,仿佛下一刻眼泪就要掉了下来。   “混账!”   曹评道:“怎么跟爹爹说话的。”   “孩儿知错。”话虽如此,但曹栋栋仍旧气鼓鼓地偏过头去。   曹评偷偷瞄了眼儿子,内心涌起一股内疚来,事实也是如此,前几日,整个警署都蒙受着巨大的压力,他身为总警司,直接甩手扔给儿子,半句话没有。   如今反攻之时,他突然站出来,质疑儿子,这好像……是不太好,关键这要传出去的话,他还怎么带兵啊!   “栋儿!栋儿!”   曹评喊得两声。   曹栋栋这才回过头来,鼓着腮帮道:“爹爹有何吩咐?”   曹评语气一边,好生安慰道:“爹爹确实不应该怀疑你,你们做得很对,是他们先欺人太甚,爹爹支持你们。”   曹栋栋狐疑地瞧了眼老子,“爹爹说得可是真的?”   “真的。”   曹评点点头道:“你们去尽管去告,爹爹绝对支持你们。”   曹栋栋立刻道:“爹爹请放心,孩儿这回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   旁边的马小义,望着曹栋栋,是充满着崇拜和敬佩,心想,难怪哥哥坏事做得不少,但是挨得打,却比俺少得多。   正当这时,一个巡警入得堂来,“启禀总警司,方都承旨求见。”   曹栋栋立刻道:“爹爹,方伯父肯定是来求情的,你可不能答应呀。”   曹评稍稍迟疑了下,道:“爹爹自有分寸,你们先出去吧。”   “孩儿告退。”   出得门来,马小义就低声道:“哥哥,你方才的演技,可真是太厉害了,小马佩服佩服。”   曹栋栋嘿嘿道:“这是天赋,学不来的。对了,张三今儿怎么没来。”   马小义道:“我也不知道,三哥昨天说会来的。”   曹栋栋哼道:“就咱的演技,他来不来也无所谓。”   “那是。”   他们两个刚走不久,枢密都承旨方瑞就来到堂内。   曹栋栋都知道他来是为何,曹评如何不知。   一番寒暄过后,曹评问道:“不知方兄突然造访,有何指教?”   “不敢!不敢!”   方瑞摆摆手,欲言又止:“其实我今儿是为……嗯……”   曹评点破道:“莫不是为谷寺事来当说客的?”   方瑞点了点头。   谷济的底线就是百来贯,他可不想当这炮灰,一看这百来贯解决不了,那就还是算了吧。   没有必要冒这险。   方瑞见曹评默不作声,于是道:“我知道,谷寺事确实做得不对,但是谷寺事绝非是针对你的,他只是看不惯张三。另外,这侵街之事,大家都有所涉及,闹大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何不各退一步,息事宁人。”   曹评笑道:“针对张三?呵呵,张三不过是一个衙前役,过几个月他就拍拍屁股走了,此事与张三无半点关系。谷寺事就是针对我总警署来的,我这警署刚刚成立,匾额都没有挂上去,他就要给我一个下马威,如果此事我退让半分,那我还怎么当这总警司。   不过既然方兄来了,我怎么也得给个面子,如果谷寺事愿意在报上发表文章,向我们道歉,赔偿我可以不予他计较。”   这个条件,谷济是不可能答应得,那还不如打下去。   他在乎那点钱吗?   方瑞道:“我非为谷寺事而来,我是为大家着想,要是别的罪,我也不会搭理他,但是这侵街,牵扯到太多人,你可得慎重考虑啊。”   曹评笑道:“相比起来,侵街才多大的事,我回去就让人拆了。可这事若办不好,我这总警司可能都当不下去了,方兄何不去问问谷寺事,他是愿意拆店,还是愿意降职。”   “唉……这事闹得……”   方瑞叹了口气,道:“好吧,你就当我没有来过吧。”   曹家肯定有侵街行为,但之前他们骂得那么狠,这要是处理不妥的,那直接会影响到曹评的官途。   这二者相比,曹评会在乎那几丈土地么? 第二百九十四章 违法不是犯法的理由   张斐今日本要去那边看看的,因为他料想,此事肯定会惊动曹评,而且谷济方面肯定也会派人来的,他有些不太放心。   但还未出门,就被苏轼给堵了回去。   自从苏轼上回输了之后,他对这争讼,就越发上头,不但没有一蹶不振,反而是越挫越勇,还天天期待上堂争讼。   “你之前说,这检察院主要职责是起诉,如今总警署要起诉春风十里,这理应归我们检察院管。”   张斐无奈地与许芷倩对视一眼,又向苏轼道:“苏先生,我当时只是提醒,我不过是一个衙前役,这事先生找我是没用的,得去找总警署。”   苏轼哼道:“你休当我苏轼无知,此事十有八九是你拿主意,你只是不信任我罢了。”   张斐索性点头道:“就我个人而言,我确实不信任苏先生,因为这个官司,苏先生未必能够把控的住。”   苏轼骨子里就傲,听到这话,就更不情愿,“对方违规在先,此乃铁一般的事实,这能有多难?”   张斐稍一沉吟,问道:“敢问先生,一个小贩坐在路边歇息,行来的马车撞翻了小贩的货物,责任是属于谁得?”   “这不一样。”   “这其实是一样的。”   张斐道:“虽然那块地不是属于他的,但是地上房屋绝对是属于私人财产。朝廷有权依法没收、拆除,但这属于公权,不代表你能够随意去破坏人家的私人财产。   好比说逃犯,官兵有权追捕逃犯,甚至当场击毙,但你如果谋杀一个逃犯,你也属于违法,只不过在量刑的时候,可能会轻一些。   就此案而言,一个是宅地法,一个是交规法,二者其实是平行关系,能不能用交规法去解决宅地法的问题,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得就事论事。”   一个很基础的法律原则,违法绝不是你犯法的理由。   决不能说,他违法,我就能杀他,那还要公职人员干嘛?   当然,协助警察,亦或者自保,又得另说。   凡事无绝对。   故此才要审理。   苏轼听罢,更是欣喜若狂:“你说得有道理,这官司的确比我想象中的有难度,你放心,我会仔细研究的,一定会全力以赴。”   太简单的官司,他反而不感兴趣。   要有挑战。   “……?”   张斐差点爆粗口,老大,我不是在用激将法,我特么是认真的,你别闹了好么。他无奈道:“苏先生,我知道你深谙律法,但是这场官司所需要的技巧,是你不具备的。”   苏轼问道:“什么技巧?”   “到时你就知道了。”   张斐又是苦口婆心道:“就事论事,此案不过是一起非常普通的交通意外,也不在检察院的职权之内,而我也不会将此案转移给检察院的,总警署那边也不可能会答应的。”   苏轼见张斐语气坚决,知道自己没戏了,不免失望叹了口气。   张斐暗自一笑,你急什么,到时有得你忙。   好不容易送走苏轼后,张斐一看天色,“算了!待会叫李四去问问情况吧。”   他又偏头看向许芷倩,“止倩,我们开始准备吧。止倩?”   许芷倩似在思索什么,“啊?你说什么?”   张斐问道:“你在想什么?”   许芷倩道:“我在你方才说的话,这官司确实比想象中的要难,一间违规的宅子,不代表你能够烧了它。”   张斐笑道:“故此这官司需要一门技巧。”   许芷倩问道:“什么技巧?”   “就是……”张斐转口问道:“你会画画吗?”   许芷倩愣了下,“我……我画得很一般。”   张斐笑道:“一般就行了。”   ……   与此同时,那边方瑞也将曹评的意思转告谷济。   总警署是不可能在这事上面退让半步的,毕竟这几日总警署可没少被人喷,名誉已经受到严重的损害。   除非你愿意道歉,承认自己的错误。   但这怎么可能?   这要道歉的话,不等于坐实自己违规心虚么,那还不如上堂争讼。   但是谷济他们又不好动用朝中力量来阻止总警署,因为事情是他们挑起的,人家总警署是一退再退,是你们一定要争讼,他们才应战的。   这事即便闹到政事堂,甚至于垂拱殿去,也肯定不会怪曹评的。   这都是你们自找的。   而好消息是,李国忠他们认为,这官司绝对有得打,张斐想以侵街行为来避免巡警的罪行,是很难的。   于是谷济立刻又花重金,聘请其余费明等茶食人为自己辩护。   ……   然而,这个峰回路转,也令舆论变得混乱起来。   有人支持谷济,也有人支持总警署。   说到底,还是屁股决定脑袋。   家里有侵街行为的,肯定会支持谷济,家里没有侵街行为的,肯定是支持总警署。   这与公正是毫无关系,哪怕是支持总警署的,他们也是认为,公共区域的便宜,应该是大家雨露均沾,凭什么让你们占了,我们是一点好处也没有得到,不如大家都不占。   ……   对于司马光、王安石他们这些参知政事而言,他们所看到的,乃是一个社会现象,就是这个侵街行为。   这种行为其实已经很严重,过几年就会有大臣上奏提及此事,朝廷也不是没有整顿过,但往往都是无疾而终,不了了之。   这已经变成普遍存在。   故此当总警署以这个罪名起诉春风十里,也引起宰相们的关注。   虽然这是一个很小的官司,天天都可能发生,但因为这个罪名,而变得与众不同。   司录司也给予足够的尊重,没有说第二天就开审,若依惯例,当天就可以开审,但是吕嘉问还推迟七日开审,给他们足够的准备时间。   并且他是特意选在朝廷休假日来审。   其实吕嘉问也希望大家能够多多关注这官司,反正是闹得越大越好,这可是他展露头角的高光时刻。   他也很享受挑战。   ……   今日便是开审日。   张家。   张斐与以往一样,坐在铜镜前闭目养神,任由高文茵摆弄。   “好了!”   高文茵抚平衣襟上的皱子后,然后往后一退,仔细打量了下。   张斐突然伸手,揽住高文茵的腰肢,又将她搂至身前来,笑吟吟地问道:“夫人是觉得我穿这身比较帅,还是那衙前役的制服比较帅。”   高文茵虽然已经习惯了张斐的搂抱,但还是不免娇羞地将身子微微后仰,抿着唇,嘴角两边露出两个小梨涡,“看着,还是这身比较好看。”   话说到此,她突然抬眸瞧了眼张斐,轻咬朱唇,低声道:“以前每当三郎要打官司,我总是觉得不安,可是如今看来,还是打官司更令人放心。”   张斐问道:“夫人的这种不安,是不是越来越强烈。”   高文茵小鸡啄米般的直点头,“三郎如何知晓?”   张斐只是笑了笑,没有答这话,“我们出去吧,待会止倩就发脾气了。”   “哦。”   高文茵点了下头,但眼中却闪烁着一丝困惑,偷偷瞄了眼张斐,凝眉思索着,渐渐的,一抹红晕从脖颈蔓延至脸上。   来到大堂,果不其然,许芷倩揪着张斐是一顿唠叨。   一个男人,比女人还要爱美。   可真是让人不理解。   如往常一样,在许芷倩的唠叨声中,二人上得马车,赶往司录司。   ……   而此时,司录司已是人满为患,每回张斐打官司,都是万众瞩目。   但不是说人人都非常喜欢看张斐争讼,只不过这小子每回打官司,都是打在他们的敏感处,令他们瘙痒难耐,坐立不安。   但司录司可没有开封府那条件,虽然来得也都是一些朝中大员,但能坐的地方很少,只能在廊道上坐着,不过好在天公作美,这秋日的阳光非常和煦。   大臣们也就都站在沙土地上晒太阳闲聊。   御史李展突然来到司马光他们这边,问道:“诸位大学士,你们认为,这场官司会不会又是总警署的一个阴谋?”   司马光心里咯噔一下,不露声色地问道:“李御史此话怎讲?”   李展道:“上回他们不就是借着粪便,弄出那车牌来么?这回他们会不会是想借这起意外,又要征收侵街税?”   心虚的司马光捋了捋胡须,看向其他人。   吕公着道:“这不大可能,我听闻总警署那边曾多次要求与春风十里和解,并且愿意赔偿,是春风十里不答应,这才闹上公堂,这不像似故意设计的。”   李展道:“但是他们也有可能借题发挥?”   王安石笑道:“我怎么听出一些做贼心虚的意味。”   李展一瞧王安石,哼道:“一直以来,我与王学士一样,都是租房住,这侵街行为与我何干,我为何要做贼心虚。只不过我认为很多侵街行为,那是情有可原的,咱汴梁寸土寸金,百姓居住困难,多挪一寸土地出来,也是没有办法之事,我大宋素以仁政治国,理应考虑到侵街行为背后的原因,而不应该将目光只放在敛财上面。”   王安石鄙视了李展一眼,“我又没说你,你急什么。”   他哪能不知,李展就是来试探的,政事堂到底有没有整顿侵街的想法。   没有的话,那就无所谓。   就怕他们动了这心思。   司马光也不好表露态度,因为他知道,下一步就是要整顿侵街行为。   正当这时,只听得一声吆喝。   “升堂。”   “开始了!”   司马光赶紧道:“诸位请。”   “请。”   这司录司可没有开封府那么多讲究,而且这到底只是一桩小官司,也不能因为嘉宾多,就给一个大阵仗。   吕嘉问与一干司理、司法坐下之后,双方耳笔便上得堂来,行得一礼,便入座,没有过多的讲究。   王安石呵呵笑道:“倒还别说,以前看张斐这身装扮,真是别扭,如今看来,还是这身比较适合他啊!”   这话还真引起不少共鸣。   最近张斐是鲜有上堂,再看到张斐身着绿袍,反而大家有些感触。   比起张斐来,这司录司更是李磊的主战场,他在这里胜率非常不错,他先站起身来,“首先,我要说明的是,对方的起诉纯粹是在故弄玄虚,混淆视听,误导司录司的审理。   且不说春风十里是否存在违规,哪怕是真的存在,也不能减轻巡警谢辉的责任,依据我朝交通法规,巡警谢辉理应负全部责任。”   说着,他看了一下文案,“在嘉佑四年,当时权知开封府包公,曾审理过一桩快马践踏庄稼案,当时包公在审理此案期间,就曾查到那块田地乃是被侵占的官田,是存有违规行为的,但是最终包公仍旧判定践踏庄稼者违法,骑马者不但要足额赔偿田主,还受到苔刑五十。   而诸如此类的案例,是多不胜数,我这里准备了十份,还请吕司录过目。”   围观的大臣们,皆是稍稍点头。   这就是两回事。   不能说他违规,你就不违法。   这没道理。   苏轼低声向身旁的范纯仁问道:“范先生怎么看?”   范纯仁抚须叹道:“我也觉得这不能混为一谈。”   苏轼皱了下眉头。   之前张斐就跟提过这个问题,他回去也认真思考过,但也未找到合理的理由来控诉。   他渐渐明白,这争讼深得很,真的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吕嘉问道:“呈上。”   许芷倩见罢,低声道:“他们进步真是不小啊!竟然想到利用这一点来避开违规行为,还准备了这么多案例。”   张斐笑道:“这本就是事实,违法从来就不是犯法的理由,可惜这交通意外打得是实况,而不是法理。”   吕嘉问看过之后,点点头,又看向张斐。   张斐站起身来,风轻云淡地笑道:“类似的案件,只能作为左证,绝不能一概而论,虽说案情可能大同小异,但是在律法上是不允许存有小异得,还得根据此案的经过来判断。我希望传认证目击证人刘同上堂作证。”   李磊听罢,不禁皱眉道:“看来他并不想就此问题上,与我们纠缠。”   “不可能。”   李国忠摇摇头道:“如果撇开侵街违规,那定是他们的过失。” 第二百九十五章 太细了一点   李国忠他们事先预测,张斐肯定会就违规的法理,来跟他们进行争辩,就是侵街所造成的意外,这责任该怎么划分。   这是此案的关键,这也是大家最为关心的事,但是好在朝廷并没有这一点有具体的法规。   在没有法规的情况下,案例就变得非常关键。   故此他们让谷济找人从大理寺、刑部调来很多案例,来进行分析。   准备长篇大论,来跟张斐论述。   想想都很激动。   因为不管是谁赢了,都是极具参考价值的,可能会进入史书。   可不曾想,张斐上来就找目击证人,根本就不跟他们争辩这个。   王安石捋须道:“难道是我猜错了?”   一旁的司马光不做声。   他知道王安石没有猜错。   但是从张斐目前的动作来看,他似乎是要打这个交通意外的责任,否则的话,你没有必要传目击证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谷济他们都很轻松。   因为他们害怕的点,就是这个侵街行为。   只见一个酒保打扮的年轻人上得堂来,如今司录司也设有证人席,只不过档次不如开封府,就是一个圆凳,许多证人都不爱坐,他们认为坐上去反而像个犯人。   张斐站起身来,问道:“刘同,请问你干什么的?”   刘同回答道:“我是斋月楼的酒保。”   “就是绣巷春风十里对面的斋月楼?”   “是的。”   “你可还记得,这月十八,上午己时二刻左右,你在干什么?”   “记得。”   刘同点点头:“当时我刚刚忙完店里的活,就坐在门口歇息。”   张斐问道:“当时街上发生了什么?”   刘同道:“当时有辆马车闯到对面春风十里外面的棚里去了。”   “你能否具体说说,当时是什么情况?”   “当时是……嗯,我先是看到南面有一辆马车往相国寺南门的方向行去,经过拐角时,西面也有一辆马车行来。其实当时在我看来是撞不到的,是西面那辆马车的马受了惊吓,故此撞到春风十里的棚下面去。”   刘同一边回忆着,一边绘声绘色地说道。   心里毫无惧意,反而显得非常激动,这也是因为张斐带来观赏性,导致百姓对于上堂作证,是怀以激动的心情。   李国忠听罢,立刻在李磊耳边滴咕了几句。   李磊点点头:“我知道了。”   又见张斐继续道:“不知南面来的马车,是否很快。”   “不是很快。”刘同摇摇头,道:“那街口可是有不少人的,谁敢驾快,不要命了么。”   “可有响铃?”   “有!一直都响铃。”   “西面来的马车可有响铃。”   “这我就没有听见,因为当时人很多,比较嘈杂,同时这边又有马铃声,故此我没有注意。”   “那你可否看到西面来的马车,是快是慢。”   “我看到的时候,那马车都已经失控了,但应该也不是很快,不然的话,就直接会撞上了,反正我是认为当时要是那马没受惊,肯定是撞不上的。”   “是吗?”   张斐拿起桌上一份文案,仔细看了看,“根据警署所实验的结果,站在你当时的位子上,其实是能够清楚的看到西面行来的马车,是不是你当时并没有注意?”   “是呀!”   刘同挠着头,纳闷道:“其实是应该看得到的,但是我为什么没有看到呢?”   张斐笑道:“不急,慢慢想。”   刘同仔细想了想,突然抬起手来,摇晃着手指,“我……我想起来了,是因为春风十里的棚下挂着许多刺绣,挡住了,故此才看不到。”   张斐又问道:“那你认为从南面来的马车能否看到西面的马车?”   “我反对。”   李磊立刻站起身来。   张斐转而向吕嘉问道:“总警署对此是做过实验,如果那棚子的北面挂着许多刺绣,两边都完全看不到对面的情况。”   说罢,他就坐了下去。   李磊顺势就问道:“刘同,请问你在斋月楼干了多久?”   刘同回答道:“差不多三四年吧。”   李磊道:“据你所知,如这种意外,是否常有发生?”   刘同道:“这是我见过越严重的一次,但平时……”   不等他说完,李磊便又继续问道:“你方才说以你的判断,肯定是撞不到的,是因为西面那辆马车的马受惊失控,才撞上的?”   刘同点点头。   李磊道:“你凭什么说那马受惊失控了?”   刘同道:“因为当时我听到那马嘶鸣一声。”   李磊又问道:“那你能不能保证是马失控,而不是因为驾驶不当?”   刘同赶紧摇头道:“那我可不敢保证。”   “我问完了。”   “你方才说此次意外,是你见过最为严重的,也就是说你可能见到的不止一次?”张斐起身问道。   刘同点点头道:“那街口确实经常出现意外,但多半也就是磕磕碰碰,这种情况还是第一回 见。”   张斐又问道:“那你一定对当时的情景记忆犹新吧?”   刘同直点头。   张斐道:“我这里有三幅画,你能否认出哪一幅画是当时所发生的情况?”   这周边围观的官员,甚至李国忠等人,都愣住了。   还……还能这么玩吗?   拿画上来作证的,着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   李磊直接就向吕嘉问问道:“吕司录,这是被允许的吗?”   吕嘉问也没有遇到过,想了想,然后道:“画与文字一样,这并无不妥。”   李磊无奈地坐了下去。   费明纳闷道:“这小子哪这么多鬼主意?”   李国忠却道:“这是他最可怕之处,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还藏有多少手段。”   站在一旁观看的苏轼,喃喃自语道:“这难道就是他所谓的技巧?”   范纯仁听得一个真切,道:“可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苏轼也一头雾水:“是呀!这画又能证明什么?”   在得到吕嘉问的允许之后,邱征文便站起身来,拿着三幅画走了过去,一一展示给刘同看。   看罢,刘同语气坚定道:“第二幅。”   邱征文问道:“你指的是,标有符号2的吗?”   刘同直点头道:“对对对,我识得这符号。”   如今阿拉伯数字,随着车牌,很快就被大家熟知,不识字也识得这符号。   邱征文立刻将三幅画都呈给吕嘉问。   吕嘉问看完莫名其妙地看着张斐,这能说明什么呢?   张斐笑道:“待会我会解释的。我问完了。”   然后便坐了下去。   李磊站起身来道:“恳请吕司录传嫌犯巡警谢辉上堂。”   “传谢辉。”   不一会儿,谢辉便上得堂来,一一行礼过后,他便坐在嫌犯席上,由于开封府一左一右,司录司也就效彷,这是为了更好的区分。   李磊起身道:“谢辉,你能否说说案发当时的具体情况。”   谢辉道:“记得当日我奉命从相国寺运送一批绿漆去警署,在途径进入绣巷的街口时,南面突然行出一辆马车,导致我的马受到惊吓,我已经很努力去调整,但还是翻车了。”   李磊问道:“你当时很快吗?”   “不快。就是很正常的。”   “你可有听到南面传来的马铃声?”   “没有。若是有的话,我会停车的。”   “如今近的距离,你怎会没有听到?”   “当时街口非常嘈杂,我是真的没有听到。”   “听你们现在警署因为车牌的非常繁忙,每天都要忙到很晚才休息?”   “是的。”   “你有多久没有休息了?”   “差不多有大半月吧。”   “一天都没有休息过?”   “没有。”   “会不会是因为你太劳累,故而没有才听到?”   “没有,我在前一天就知道今儿一早要去相国寺运货,故而早早就睡下了。”   “谁能证明?”   “我这几日都是睡在校场,很多人都能证明?”   “可是我也有问过许多巡警,他们也如你一样,虽然天天忙完倒头就睡,可仍觉疲惫。”   “天天干活肯定觉得累,但不至于连铃声都听不到。”   “可你方才又否认?”   “我……”   “我问完了。”   不给谢辉回答的机会,他便坐了下去。   张斐站起身来道:“谢辉,你驾车有多少年呢?”   谢辉道:“八年。”   “不知你驾车的技术如何?”   谢辉回答道:“还行。”   “多行?”   “呃……”   谢辉显得有些羞涩。   张斐转而问道:“在警署中有驾车技术比你好的吗?”   “应该是没有吧。差不多。”   “可有证明?”   “上回我们警署专门就驾车和骑术考核过一次,我是驾车的第一名。”   “你驾车八年,可有遇到过马受惊的情况?”   “有得。”   “可有发生意外?”   “没有。”   谢辉很是自信道:“其实马受惊也是常有的事,但我通常都能够调整过来的。”   “为何这次没有调整过来?”   “那是因为那棚子边上有一条小沟渠,当时是右轮陷入沟渠才闯到棚下去的,若无那条小沟渠,我本也是可以避开的。”   “我问完了。”   张斐坐了下去。   吕嘉问又看向李磊。   李磊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问的。   张斐又道:“恳请吕司录传证人双喜。”   只见一个蓝帽小厮上得堂来。   张斐照例问道:“双喜,你可还记得,这月十八上午己时二刻左右,你在干什么吗?”   双喜回答道:“当时我家主人命我去斋月楼打点斋菜。”   张斐道:“你是在去往斋月楼的路上?”   “是的。”   “那你当时看到了什么?”   “当时我看到一名巡警驾着马车往绣巷方向行去,然后南边突然也跑出一辆马车来,巡警就驾着马车闯到边上的棚子里去了。”   “巡警驾驶的马车很快吗?”   “并不快。”   “那你当时可以听到对面传来的马铃声?”   “没有。”   双喜摇摇头。   张斐问道:“如此近的距离,不应该听不到啊!”   双喜想了想,“我想起来了,当时有个卖饼的在边上吆喝,再加上巡警的马车也在响铃,故此就没有听到对面的铃声。”   “多谢!”   张斐笑着点点头:“我问完了。”   吕嘉问又看向李磊。   李磊兀自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可问的。   但身后的费明却滴咕道:“奇怪!他问的这些问题,与侵街情况并无关系,难道他只是虚晃一枪,目的还要让大家知晓,此事怪不得他们巡警?”   李国忠点点头道:“有这可能,以前他也经常这么做,找个由头上公堂。”   张斐又传召了一名名叫康文的目击证人。   一番照例询问后,张斐又问道:“如今说来,你是目击整个了案发过程?”   “是的。”   “那你是否记得,当时马车是如何闯入棚下的?”   “应该记得。”   “我这里有三幅画,你认一认。”   吕嘉问听罢,便拿起桌上的画,正准备交过去时,哪知邱征文先站起身,又掏出三幅画来。   大家都懵了。   这是干什么?   同一件事情,需要准备这么多画吗?   李国忠渐渐有些冒汗,“你得注意一点,此画定有玄机。”   李磊虽然点着头,但心里没谱,这招数以前没有遇见过。   “第三幅。”   康文很快就给出判断。   邱征文又问道:“有标有符号3的画么?”   “是的。”   邱征文又将这三幅画交给吕嘉问。   吕嘉问赶忙看了看,结果更加困惑了。   李磊表示还是没啥可问的,这康文说得跟刘同一模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张斐又传召一位目击证人,然后又拿出三幅画给对方认,等到对方认完之后,又交给吕嘉问。   但由于邱征文就只给证人和吕嘉问看,其余人瞅不到那些画,心里是万分好奇。   到底他们看得是不是同样一幅画,若是的话,又为何弄这么多幅。   这是什么招?   张斐这回没有故作高深,很快就揭晓答案,只见他向吕嘉问道:“请问吕司录,你都看过他们若确认的画吗?”   “全都看过。”   吕嘉问也非常识趣,直接将三幅画展示给众人看。   大家看完之后,更是好奇。   这三幅画其实就是从不同的角度,描绘出当时翻车的场景。   意义何在?   张斐笑问道:“相信吕司录也非常好奇,为何我要准备九幅画,来问同一件事情。”   吕嘉问点点头道:“本官确实很好奇,这意义何在?”   张斐道:“因为我只想证明一件事,就是当时那辆马车不是直接闯入棚下的,而是因为右轮陷入沟渠内,侧翻进去的。”   吕嘉问又问道:“这又说明什么?”   张斐道:“这足以说明一点,就是如果没有这条沟渠,是可以避免这起意外的。”   李国忠猛地一惊,立刻问道:“那沟渠有何玄机?”   费明双手一摊:“我也不知道。”   李国忠焦虑道:“你没有去查吗?”   费明道:“我只是去查春风十里侵街的事,就那条小沟渠我查来作甚。”   “完了!”   李国忠道:“这沟渠肯定有问题。”   吕嘉问又看了看那画,道:“就算如此,又能说明什么?”   “我这里还有两幅画。”   张斐回过头去,只见邱征文带着三个耳笔,拿出两幅画卷来到堂中间,将画卷展开来。   许芷倩双手捂脸。   上回是文章,这回是画,而边上的人,哪个不是文坛大家,闭着眼都比她画得好,这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但此时此刻,没有人关注这些,他们的注意力全都是画上的内容。   张斐来到画前,“左边这幅画,是我从相国寺、绣巷找了十几个证人,根据他们的回忆,所画出五年前这个街口的场景。而右边这幅则是当下的。   大家可以清晰的看到,在五年前,途径路口的沟渠是当今的两倍之宽,也更深一些,同时边上还设有护栏。这是为什么,就是害怕有人不慎掉入沟渠中。   但当时的街口是非常宽大的,一眼就能够看到,并且还设有护栏,故此也从未发生过有人或者马车,掉入沟渠中。   而当今街口,相信不看画也知道,是非常窄且拥堵。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春风十里的侵街行为所导致得。春风十里若想扩大店面,必须要填平之前的沟渠,但是这条沟渠又是整个绣巷排水的沟渠,不能没有的。   于是春风十里擅自改变沟渠的路线,但为节省成本,沟渠的宽高是远不如当初,并且没有设置护栏,给予警示。另外,在没有这个棚子之前,若是从西面来,是可以看到这条沟渠的,但是由于那个棚子遮盖了一部分沟渠,如果不注意,在街口转角处,是完全看不到的。   而我朝交通法规,几乎都是继承《唐律疏议》,但是在咸平年间,曾添加了一条专门针对交通道路的规定。”   说话时,他已经走到自己的桌前,刚拿起一份文案,哪知吕嘉问先说道:“这我记得,就是关于在城内开沟渠、水井,甚至挖个泥坑,户主都必须要设有护栏,免伤人命,否则的话,一旦出现意外,户主将负担全部责任。”   张斐又将手中文案放下,点头道:“正是这条,但其实后面还有一句,若因此导致出现受伤,甚至于死人,户主还是要承担赔偿。这就是为了确保,不要在容易出现意外的地方开设沟渠和水井。”   “不错,是这么个意思。”吕嘉问点点头。   张斐道:“而在此案中,春风十里因为侵街行为,不但擅自改变沟渠路线,而且在拆掉原先的护栏的情况,又不设有新护栏,并且后来有盖棚子,遮掩了一部分,虽然他修得非常窄,非常浅,但是意外就是因此发生,依照这条法规,春风十里必须要负全部责任。”   在张斐长篇大论的论证时,许芷倩是一直盯着对面的李国忠、李磊等人,因她在帮着张斐准备时,也没有想到,张斐会在这条沟渠上面大做文章。   对面已经是偃旗息鼓,面如死灰。   你这玩得未免也太细了一点。   他们主要调查的是侵街行为,目光都集中在屋子、棚子上面,就没有想到,张斐会根据这马车进入棚内的姿态,然后罪责全部推倒那条不起眼的小沟渠上面。 第二百九十六章 缴械也杀   如今围观的官员们才恍然大悟,他们终于明白,张斐为什么要用画来作证,为什么弄得那么神秘,又找了那么多目击证人,来证明马车是如何闯入棚下的。   其实他做这么多事,就是要证明一点,马车是因为右轮陷入沟渠中,侧翻进棚的。   这一点就足以赢下这场官司。   向来自信的苏轼,不免感受到一丝丝沮丧。   让他来,他肯定不会这么打,他是崇尚嘴炮的,但是这场官司,张斐完全是依靠实证,没有过多的争辩。   “恩师,我们该如何应对?”   李磊一脸茫然地看着李国忠。   身经百战的他,已经很少在堂上露出这种不知所措的表情。   李国忠叹道:“算了!我们已经尽力了。”   彻底缴械。   这已经没得打了。   他们之前认为有得打,那是因为没有律法条例,具体规范侵街行为,所导致的交通意外的责任判定。   但是却有明确的条例,规范挖沟渠、水井所导致的的交通事故的责任判定。   这侵街本就违规,结果你还擅自改变朝廷规划的沟渠路线,拆了护栏,又不设新得。   马车也确实是因为轮子陷入沟渠,而导致发生侧翻。   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反击的。   就是再怎能辩,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围观的那一张张老脸,都如同霜打了的茄子。   是彻底蔫了!   上回范纯仁打败张斐,难道……难道只是一个意外吗?   由于对方没有反击的手段,他们就没有想到张斐会在这沟渠上的做手脚,所以接下来就直接进入结案陈词。   李磊先站起身来,“事发的街口,是处于闹市之中,每天都是车来车往,而对方所强调的沟渠,是存在很久了,不是前几天或者前几个月才存在的,而是有两三年之久。   而根据所有目击证人的证词,我们可以清楚的知道,那个街口虽偶有发生的擦碰,但从未发生过如此重大的事故。   而方才几位证人都认为,是因为马受惊所导致的,因为他们听见马的嘶鸣声,但仅凭这一点,他们又无法保证,不是因为驾驶不当,所导致的。   同时,大家不要忽略一个事实,就在此之前,巡警谢辉已经连续忙碌大半月,是身心俱疲。   虽然这一点已经无从证实,但是不管是马受惊,还是驾驶不当,在我朝都有具体的判罚标准。根据我朝律法,即便是因为马的原因,所引发的事故,马主都应该承担全部损失的赔偿,只不过是在刑罚中,可以罪减二等。   无论如何,春风十里都因这起意外,蒙受巨大的损失,甚至都已经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   而对方还是一名巡警,他的职责本事维护交通,本应该比普通人更加重视这方面的安全,给予百姓安全,而不是恐惧,如果司录司判定巡警谢辉免责,那么可能会造成十分恶劣的影响,巡警也有可能会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故此,我恳请司录司判定巡警谢辉承担全部责任,并且赔偿春风十里所有的损失。”   这一番话下来,方才还蔫了的谷济等人,顿时又打起精神来,心中燃起一丝希望来。   一方是百姓,一方是巡警。   这个问题,一旦公开化,官府怎么也得顾忌一下吧。   李磊坐下之后,张斐便站起身来,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张斐身上。   而且大多数人都显得非常紧张。   赔偿问题,其实他们无所谓,反正也不是第一回 输给张斐,他们在乎是张斐会不会将问题扩大化。   将焦点放在侵街上面。   这是关键啊!   张斐目光一扫,仿佛看穿他们所想,嘴角微微扬起,神态轻松地说道“我不知道在场的各位是否知道,但是吕司录肯定非常清楚,在最初之时,总警署方面,一直都是表示,愿意和解,并且支付合理的赔偿。”   说着,他看向吕嘉问。   吕嘉问稍稍点头,示意张斐并没有说谎。   张斐这才继续言道:“而当时有人猜测总警署是认定责任在自己这边,故此希望息事宁人,维护自己的颜面,可事实并非如此。   之前总警署之所以愿意和解,那是因为总警署认为,这起交通意外,完全是源于春风十里的侵街行为所导致的。”   最后这半句话,他说得是掷地有声,铿锵有力,生怕大家听不清楚似得。   围观的官员们个个都是咬牙切齿,目露凶光。   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小子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们的。   果不其然。   一开始就强调这一点。   又听张斐言道:“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春风十里在这十年内不断地侵占街道,而之前的巡检司却对此无动于衷?   这就是总警署愿意和解的唯一原因。因为总警署认为,巡检司疏于执法,才导致一切,是要负一定责任的,而巡检司与总警署的关系密切,总警署也愿意为巡检司承担一切。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春风十里贪婪成性,不但不知悔改,还向总警署索要数倍的赔偿,我真不知道是谁给他们的勇气。”   说到这里,他直接就看向谷济,你才是元凶。   大家的目光也随之看向谷济。   谷济顿时慌得一逼,这心里对张斐的恨,已经是刻骨铭心。   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你就是成心让我难堪啊!   话说回来,这睚眦必报的张斐,不可能会放过他的。   张斐微微一笑,又低头看了眼文案,继续道:“正是因为春风十里咄咄逼人,令总警署改变对这一起意外的看法。总警署方面认为,这种纵容行为,反而会令春风十里变得更加肆无忌惮,更加贪婪,故此才决定雇佣我们汴京律师事务所争讼。至于这场官司么?”   张斐耸耸肩,轻蔑一笑:“没有任何一条证据,可以证明巡警谢辉在驾驶过程中,存有任何违规的行为,但是那条违法的沟渠就在那里,我不觉得这中间存有任何争议。   顺便再多说一句,对方方才的那番话,令我觉得非常可笑,他好像是在建议司录司,何不等下一起重大事故发生后,再来判定那条违法的沟渠是否有碍交通。”   “我反对。”   李磊立刻站起身来,“张三之言,纯属诬蔑,毫无根据可言。”   “我收回我方才说的话,我说完了。”   张斐赶紧举手道歉,然后坐了下去。   “这臭小子。”王安石笑着摇摇头,“光凭这最后的一句话,司录司就不可能判春风十里他们赢啊!”   如果等到下一起意外,再来判得话,那司录司就要负全部责任。   这话太特么狠了。   文彦博抚须道:“如今就看司录司会怎么判了。”   一旁的吕公着完全没有他们那般淡定从容,因为他清楚,官司打到这里,吕嘉问将会面临很大的压力。   果不其然,吕嘉问与一干司理、司法探头讨论片刻,并未马上给出判决,而是选择暂时休堂,又与一干审官进入屋内商量。   但是在场的官员都已经料到,他们在争什么。   总警署是肯定赢了,春风十里肯定是要负责的,但问题在于,对于这侵街行为,司录司要不要给说法。   “吕司录,关于侵街行为,事关重大,涉及到许多人,即便要改变,也应该是朝廷下达政令,咱们可没有这个权力。”   “如果咱们判定春风十里侵街违法,要求其整改,那将会引发很大的动荡,我敢说连开封府都不敢轻易判定。”   “这最好的方法,就是判定春风十里承担全部责任,给予总警署赔偿,至于是否要整改,还是交予朝廷去决定。”   ……   这些老练的司理、司法,深知其中利害,于是纷纷劝说吕嘉问,不要过多的涉及到这侵街行为,而应该将判罚重点局限于这责任划分上。   吕嘉问年轻气盛,又是一个非常有想法的官员,他就是要这高光时刻,他从一开始就很期待,来一个经典判例。   如果不涉及侵街行为,那纯属于普通的交通意外。   吕嘉问点点头道:“我知道各位所忧,但是我们的判决,必须要公平公正,如今总警署状告春风十里的理由,就是春风十里的侵街行为,如果我们判定总警署赢,而忽略这个侵街行为,这就是一个不完善的判决,一定会贻人口实的,说不定张三还会继续上诉,他在官司中,不止一次提到这一点。   我们无权判定所有侵街行为都违法,但是我们有权要求春风十里进行整改,如果我们不做此要求,那么一旦今后再发生意外,谁来负这责任?   至于你们的担心,我认为根本就不需要为此担心,因为是他们告上来的,不是我们主动去惩罚他们的,而且我们也曾让春风十里接受总警署的条件,是春风十里不愿意,如今我们就只能根据事实判决,怨也怨不到我们身上来。”   那些司理、司法面面相觑。   是呀!   你不要求整改,下回再发生意外,他们绝对是要为此负责的。   说到底,是春风十里自己作死,要是当初能听劝,哪有今日之事。   出了问题,凭什么让他们来擦屁股。   如果只判定春风十里一家进行整改,伤害性倒也不是很大,至于其它的侵街行为,就还是由朝廷决定。   小半时辰过后,吕嘉问与一干司理、司法回到座位上。   那些官员的心都跳到的嗓子眼上面了。   吕嘉问环目四顾,朗声道:“经我们审议,此次交通意外,完全是因为春风十里擅自更改沟渠,并且还不设警示和护栏所导致的,故此本官在此宣判,春风十里将承担全部责任。   不过总警署的索赔,由于缺乏足够证据支持,故此春风十里只要赔偿车马损失、巡警谢辉医药费用,以及漆费,供八十七贯四百三十文钱。至于其中的名誉赔偿,这与春风十里无关,春风十里无须对此进行任何赔偿。   而由于春风十里的侵街行为,已经造成严重的交通隐患,本官勒令其必须马上进行整改,而在整改期间,也需在周边设有围栏,若期间再发生任何意外,本官必将严惩。” 第二百九十七章 如你们所愿   这个判决显然是经过慎重考量的,以至于在场的不少权贵大臣,感觉就像似吃了一只苍蝇,心里很难受,但……但又说不出口。   听着是没什么毛病,官司打输了,那也没有办法,但到底还是涉及到了侵街整改,这究竟一个个案,还是会有后续动作。   这悬着的心,它始终还是放不下来啊!   谷济真是肠子都悔青了,怒哼一声,转身便气冲冲离开了。   这一幕正好被许芷倩瞧在眼里,她笑吟吟道:“谷寺事这回可真是名符其实的阴沟里翻船啊!”   “翻船?”张斐微微一笑,“我觉得不太贴切。”   许芷倩偏头问道:“那你说是什么?”   “当然团灭啊。”   张斐呵呵笑道:“你也太小看你夫君的小心眼了,要只是这个结果,我才懒得理这官司,他们扔我一块粪便,我就要拆他们一间屋子。”   许芷倩听罢,不免瞧向曹评,正如她所预料的那般,曹评已经被一些人给困住了,道:“但这事你还得说服曹总警司。”   张斐斜目一瞥曹评,笑道:“他已经在贼船上了,根本下不来了。等会你先回去,我跟衙内他们去一趟警署。”   “嗯。”   ……   “君实,你说这事就到此结束了吗?”   文彦博瞄了眼正在收拾的张斐,低声向司马光问道。   司马光摇摇头道:“说不准啊!我感觉多半不会就此罢休啊。但凡张三亲自出马,什么时候就只得到这点好处。”   他想先跟文彦博打个预防针。   他知道这事肯定没完。   “我看也是啊!”   文彦博稍稍点头。   司马光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对方要进一步,文公以为,我们该如何应对?”   文彦博思索半响,摇头道:“这时机不太好,那边车牌还在办理,这边又闹出此事,这会逼得别人喘不过气来啊!”   司马光稍稍点头。   这其实与他想得一样。   文彦博突然看了眼司马光,“你怎么看?”   司马光早就知道,但至今还是非常纠结,沉吟少许:“这事咱们先不表态,且看看总警署怎么说吧。”   ……   出得司录司,许芷倩乘坐马车回去了,而张斐是直接上得曹栋栋的马车。   “三哥……”   “打住!”   上得马车,张斐便是手一抬,制止迷弟马小义的彩虹屁,“这是咱们大家的功劳,我不过就是出个场,露个小脸,不值一提,你们才是最大的功臣。”   整件事故全都是他们设计出来的,是不可能输的呀。   让一个耳笔去犯法,这其实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将马车驾到棚子下面去,这并不难,难就难在,如何将右轮卡到沟里面去,故此他们当初才找到谢辉。   曹栋栋搓了几下鼻子,咳得一声,“要说起来,我的功劳最大,我可还得骗我爹爹呀,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   马小义嘿嘿道:“三哥的功劳第二,俺第三。”   张斐笑道:“但现在还不是论功行赏的时候,这才赔了多少钱,哪能回本啊,我们必须更进一步,令那些人今后都尊重咱们巡警。”   曹栋栋冲着张斐挤眉弄眼,“张三,待会就看你了。”   张斐点点头。   他们回到警署时,曹评已经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里面。   “张三,方才表现的还不错,届时我会派人去春风十里,监督他们整改,此案就到此为止,我们还是先将车牌的事做好。”   他们曹家如今在外戚中排名第一,妥妥的权贵。   车牌的事,就已经是捅了自己一刀,那但没有办法,背后是官家,如今这血都还在流,马上又来一刀,这谁受得了啊!   他也得顾忌他们曹家的关系网。   目前来说,倒也没有人怪他,毕竟这都是谷济自找的,但要再往前走,那就说过去了。   张斐道:“总警司,这可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呀!”   “你闭嘴!”   曹评道:“我现在真怀疑此事是你们搞的鬼。”   “爹爹!”   一旁曹栋栋又开始抓狂了。   “你们两个臭小子先出去。”   “孩儿告退!哼!”   曹栋栋说罢,便跟马小义出得门去,顺手将门关上。   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懂礼貌,还知道顺手关门?曹评轻轻站起,缓步来到门前,突然将门打开。   两个脑袋缓缓向上转动,望着怒容满面的曹评,猛地直起身来。   “小马,我们去春风十里看看。”   “是。”   两个小子,勾肩搭背地出得院子。   曹评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将门关上,回到屋内,向张斐问道:“你小子想拆谁得房?”   他都恨不得直接告诉张斐,我家也侵街了呀。   张斐不答反问道:“不知当初总警司为何又要答应打这场官司?”   曹评道:“那是因为谷寺事欺人太甚,逼得我们与他上堂争讼。”   张斐笑了笑。   曹评瞥他一眼,“你笑甚么?”   张斐道:“我私以为总警司在此之前,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但是相比起官途而言,拆一两间屋子,根本无关痛痒。”   曹评诧异地瞧他一眼,没有做声,坐了了下去,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但又没有放下,显然他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上面。   张斐又道:“为什么官家要成立总警署?为什么官家要推动司法改革?为什么官家支持上车牌?我以为这绝不是为了曹家。”   曹评抬目瞧他一眼,依旧没有做声。   张斐又继续说道:“而是希望治理好这个国家,清除当下存在的弊政。换而言之,如果总警司做不到,官家肯定会换人的。   而在东京汴梁,总警司的权力其实是非常关键的,并且是深得官家信任,无论是忠诚,还是说能力。基于此,总警司不应该放弃这个位子。”   “混账!”   曹评直接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方,杯中茶水洒出不少来,“你一个小小衙前役凭什么跟本官说这些。”   张斐权当没有听见,自顾说道:“而根据目前的司法制度来看,总警司是肯定要得罪人的,如果不想得罪人,就有可能会被人告上公堂。   如这种案子,每天都有可能会发生,总警司若想息事宁人,检察院和法援署,是绝不会答应的。   而这将迫使总警司一定要捍卫律法,而这也需要竖立起权威,尤其是对于刚刚成立的总警署,这十分重要。如果总警司能够整顿好侵街的行为,我相信总警司的权威,将会深入人心。”   曹评皱眉道:“你以为此事这么简单吗?”   张斐道:“正是因为不简单,故而才能竖立总警司的权威。而且只要执行得当,是能够恩威并施,减轻所遇到的阻力。”   “恩威并施?”曹评哼道:“你倒是说说,如此能够恩威并施?”   张斐道:“司录司的判决是整改,而非是清除。同时也没有判定侵街行为是违法的,而是判定春风十里的侵街行为是存有严重的交通隐患。”   曹评皱眉道:“这有区别吗?”   “当然有!”   张斐道:“如果判定是违法的,那就没什么可商量的,必须全部拆除,但是整改的话,只要消除隐患就行。   这里就存在这操作空间,我在调查此案时,也派人收集过有关侵街行为的状况。   大致可以分为三种。   最广泛的侵街行为,就是百姓敲掉坊墙,直接临街开铺,而目前整个汴梁城,里坊制度已经是不可能执行下去,但目前法规又还是遵循里坊制度。   可见法律条文已经出现严重的滞后现象。   朝廷若主动打破坊墙,废除里坊制度,要更便与管理。那么侵占坊墙,临街开铺,只要不导致道路堵塞,朝廷可以承认这种行为是合法行为。这么一来,将会令大量百姓获益。   甚至可以奏请官家开放御街,给予那些没有店铺得百姓更多谋生的地方,这也必将得到多数百姓的支持。”   曹评微微一惊,“这如何能行?”   张斐道:“总警司现在可去御街看看,跟开放有什么区别。”   御街是明文不准百姓走的,但是现在御街的情况是车水马龙,这才导致真宗、仁政他们出行时,百姓在路边上跟皇帝唠嗑。   自古以来,也就独此一家。   曹评兀自摇头道:“话虽如此,但朝廷要明文规定开放御街,可就收不回来了。”   “如果我们总警署能够保证,每天都保持御街清洁,以及在特殊时期,可以立刻封禁御街,给皇家出行,提供很好的路况,远胜于现在,那为什么不行呢?”   张斐早就盯上御街,那么宽,那么长,不开放民用,这太离谱,要知道汴京城内本就土地不够用。   曹评沉吟不语。   张斐又道:“其二,就是权贵侵占公共区域,建造房屋。这一点相信总警司非常清楚。”   曹评当即双目一瞪。   张斐嘿嘿一笑,又继续道:“那么这种情况就可以分成两种情况来判定,第一,是否堵塞交通,以及会不会有安全隐患。如果没有,也不必拆除,但必须每年缴纳土地税。   根据法律而言,土地不是属于他们的,而是属于国家的,必然是缴纳一定地税的,这也能令总警署获得更多的经费。   第三种情况,就是存在极大安全隐患,不管是权贵,还是百姓,一律拆除。   根据不同的情况,采取不同的措施,而不是一杆子打倒,如此一来,便可做到恩威并施,一举数得。”   曹评听完之后,突然看向张斐,“我现在越来越怀疑,这场官司就是一个阴谋,而你就是幕后的主使者。”   你这说得太完美了,显然你是仔细考虑过的呀。   张斐面不改色,问道:“敢问总警司,我能从中得到什么?”   曹评眉头一皱,好奇地看着张斐:“这一点我也很好奇,你为得是什么?”   张斐笑道:“当然是为了不辜负大家的期待。”   曹评困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人人都可以雇人服役,唯独我张三不可以,就是因为我有特殊才能,比如说铲粪。那些大臣如此看重我,给予我这么高的期待,我当然也不能令他们失望,得做点成绩出来。   正如这场官司,我们之前已经是卑躬屈膝,但他们仍旧纠缠不休,那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满足他们的愿望。”   曹评这才幡然醒悟。   就两个字---报复!   纯纯的报复,不含一丝杂质。   曹评不禁是好气又好笑,好心劝道:“这年轻气盛,未必是好事啊。”   张斐笑道:“但事实却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只能全力以赴。”   唉……这都是你们自找的,将他弄到这里,结果……曹评笑了笑,道:“你先在将你的整改计划详细写出来,我好好考虑一番。”   “遵命。”   张斐说得很直白,但恰恰点中了曹评的软肋。   皇帝的信任。   这对于曹家而言,是至关重要得,别看曹评担任总警司以来,非常低调,啥也不干。   但其实他是非常看重这个职位的。   这个职位关系到整个东京汴梁的治安,哪怕就是个九品,也非同一般,因为肯定是皇帝最信任的大臣来担任的。   只要他在位子上,代表着曹家的地位就稳如泰山。   曹太后也是支持他担任总警司的。   故此他首先要考虑的是,皇帝在此事上面的态度。   于是,他将张斐的计划,拟写成奏折,秘奏皇帝。   你要答应的话,那我就好好干,你若不做声,那就算了。   然而,这个计划,张斐早就禀报赵顼。   若没有赵顼在后面兜底,张斐怎么可能敢这么干。   赵顼是绝对支持的,他就是要推动法制改革,拿到奏折之后,立刻召集他的宰相天团商议此事。   不得不说,这份计划书,令司马光、吕公着、文彦博等人皆是眼前一亮。   开会之前,赵顼说要讨论这事,他们都显得非常紧张。   他们以为是要做违法处理,全部拆除,但没有想到,却是要做合法处理,在交通和安全的必要基础上,全部都合法化。   这非常温和。   王安石率先站出来道:“臣非常赞成这个计划,其实人人皆知,里坊制度已经不适用于我朝,空有其法,等同于无法,故而才有这么多侵街的现象。若想合法管理,首先要使其合法。”   “卿言之有理。”赵顼点点头,又看向文彦博、司马光、赵抃等人。   司马光沉默不语,他其实很喜欢这份计划,但他心虚,他不好意思开口。   赵抃孑然一身,没有任何顾虑,直接回答道:“臣以为这份计划中,每一条都写得非常好,非常合理,只要总警署确保他们能够严格执行,那臣绝对支持,但如果他们执行不力,或者本就另有目的,那臣也会第一个站出来弹劾他们。”   文彦博道:“臣附议。”   司马光这才开口也表示支持赵抃的说法。   这一批保守派,是深受庆历新政的影响,他们虽然身为宰相,但是对于官府的执行力,是完全不信任。   这份计划写得非常详细,条条都非常合理,但里面涉及到太多利益,太多贪腐的机会。   赵抃的话说得其实是非常直白,另有目的,指得就是总警署借机敛财。   能不能严格执行?   保守派始终对这个存有疑虑。   王安石是肯定支持的,这也是变法,跟他是统一阵线的,越多人希望改变,他就越开心。   至于执行问题,他认为自己一定办得到,他骨子里就很傲。   没有这个性格,他是不可能成功的,但他最终败也是败在这个性格上。   司马光就刚好相反,芝麻大的事,他都谨慎再谨慎,纠结来,纠结去。   比如说,他非常认同王安石那份论弊政的奏章,只是他不认为,在短时日内,可以改变这些弊政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就如同侵街一事,他内心也想改,但他又怕出乱子,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完全是被逼的。   此时此刻,他都很焦虑。   你张斐到底能不能行啊!   这个计划虽然不错,但也很复杂,你怎么去判定是否存有安全隐患?又存在多少安全隐患?   既期待,又担心。   赵顼改革的决心,是母庸置疑的,他也非常信任张斐,道:“这样吧,先让总警署试试看,只是劳烦诸位卿在旁好好监督,若总警署那边有执行不当之处,当立即指出。”   一众宰相拱手道:“臣遵命。” 第二百九十八章 城市改革   试试看。   也就是说不行就算了。   赵顼的语气,在文彦博等人看来,也是充满着担忧,不是那么的坚定。   殊不知这赵顼一手明,一手暗。   毕竟这宋朝的皇帝,权力是受到诸多制衡的,这上有祖宗之法,下有士大夫阶级,不是那种说一不二的,但赵顼想做得事,又特别多。   所以他必须要谨慎的使用自己的权力。   而他对于王安石的改革,那是给予了十分的支持,不管反对派说什么,他都是不为所动。   就是要改。   这也导致在与张斐的合作上面,他其实是没多少力量的,也给予不了张斐太多支持,只能帮着张斐兜底,以及提供一些技术上的支持。   不管是车牌,还是侵街,他都是顺势而为,顺水推舟,表现得也是非常低调。   如果两边他都给予充分支持,那大臣们都会将矛头指向他。   如果出现这种情况,他也承受不住。   然而,赵顼这种软绵绵的态度,令整个政事堂,在对待此事上面,也是比较保守的。   王安石虽然叫得凶,但他可不会在这事上面出太多力,也就是嚷嚷几句,表明一下态度。   仅此而已。   他此时也得保存实力。   但是目前的制度,是总警署隶属政事堂,治安政策,必须得经过政事堂。   文彦博他们商议之后,就给总警署下达了一道非常保守的政令。   简单来说,就一句话,你的奏章,得到官家的允许。   他们本来就对此持有保留态度,而皇帝的态度又那么的软弱,他们就更没信心,他们也不愿意背这锅。   这奏章是你曹评上的,那就你来背吧。   我们可不是支持你的,而是要监督你的。   归根结底,就是执行,执行,还是他妈的执行!   每个人对于官府执行力,都是充满着怀疑。   也包括曹评自己。   但是有一点,曹评与文彦博他们是不一样的,曹评是外戚,他上这道秘奏,只是为试探赵顼的态度。   赵顼态度的软弱强硬,他并不是那么在乎,他在乎只是赵顼是否支持。   如今赵顼表明态度,支持这么干。   那曹评就要全力以赴。   但这事可非小事,不是上个车牌那么简单,曹评自然也不能像之前那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他也开始慎重对待总警司这个职位,开始调兵遣将,从侍卫步将自己的心腹调来总警署这边任命警长,然后召开会议,讨论此事。   只见总警署的大堂中,坐着一圈将官,唯独一人站着的,这个人就是衙前役张斐。   “如果你们谁能完成这个任务,我将提拔他为副警司。”   曹评也不跟这些老部下玩虚得,上来就是糖衣炮弹。   每个将官都是正襟危坐,面容坚毅,不为所动。   屁都不放一个。   车牌是要钱,但这拆屋可是要命啊!   这得得罪多少人。   迟早会被人清算的。   这都在曹评的意料之中,最终,他的目光落在张斐身上。   可张斐也不为所动。   曹评愣了下,你小子不道义,主意是你出得,你得负责啊!   张斐心想,我又当不了副警司。   正当这时,堂外有人通报道:“启禀总警司,左厢警长求见。”   这左厢警长就是曹栋栋。   目前总警署才刚刚定下来,职位还没有划分好,就两个,警司和警长,每个警署一个警长。   曹评听得眉头一皱,极不情愿道:“让他进来吧。”   只见曹栋栋带着小弟马小义入得堂来,抱拳道:“下官因有要务处理,故而来晚了,还望总警司恕罪。”   曹评瞅着这么正儿八经的儿子,嘴角抽搐了下,他现在无比怀念那个吊儿郎当的儿子。   其实他压根就没有通知曹栋栋,但他也不好意思这么说,道:“坐吧。”   “多谢总警司。”   曹栋栋坐下之后,就向身边一人问道:“高二哥,你们谈到哪里了?”   高强立刻道:“总警司说谁能完成城内整改的任务,就升谁为副总警司。”   曹栋栋面色一紧,“可有确定人选?”   高强立刻摇头道:“没有。”   曹栋栋松得一口气,立刻向曹评道:“总警司,下官以为,放眼整个警署,除下官之外,没人可完成这个任务。”   在坐的将官,立刻充满赞许地望着曹栋栋。   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曹评嘴角抽搐了下,道:“你那边还得忙车牌的事,哪有功夫管这事。”   曹栋栋道:“车牌的事,已经处理的差不多,让人盯着就行了。”   “下官愿为曹警长盯着。”   一众将官齐声道。   曹栋栋一愣,忙道:“也……也不要这么多人盯着。”   曹评咬着后牙槽道:“你经验尚浅……”   曹栋栋道:“就警长而言,我的经验比在坐的都要丰富。”   一众将官又是齐齐点头。   曹评又道:“这任务非常艰巨……”   “下官享受挑战,要不艰巨,下官还没什么兴趣。”曹栋栋风轻云淡道。   “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曹警长真是吾辈楷模。”   “这真是将门无犬子。恭喜总警司喜获麟儿。”   “恭喜,恭喜。”   ……   一顿彩虹屁,令曹栋栋是飘飘欲仙,但却令曹评是苦不堪言。   你们这些混蛋,是将我儿子往火坑里面推啊!   但话以至此,他若不答应的话,更加没有人愿意干这活,无奈道:“好吧!这个任务就交给曹警长全权处理。”   “下官一定不辱使命。”曹栋栋立刻抱拳。   曹评隐蔽地瞪他一眼,然后起身离开了。   他一走,那些将官立刻起身向曹栋栋道贺,个个都是顶着一头大汗,方才他们可是慌得要命,生怕接下这个任务。   他们可都是老司机,岂不知其中凶险。   而张斐则是被曹评悄悄叫到后堂去了。   “你这臭小子,主意是你出的,你却让栋儿去干?真是岂有此理。”   曹评见到张斐,就是一顿怒喷。   张斐苦笑道:“总警司,我不过是一个衙前役,压不住阵。”   曹评道:“我可以提升你为警长啊!”   张斐讪讪道:“我就是来服役的。”   曹评又道:“你服役你搞这么多事出来?”   张斐道:“这个问题上回不是已经谈过了么。”   曹评怒哼道:“你这到底是来报复他们的,还是来报复我的?”   张斐道:“总警司,这奏章是你上的,即便衙内不负责,那些人就会放过你吗?”   曹评听罢,很是愤怒道:“这事是你弄出来的,责任却由我们父子来承担,你小子可真是精明啊。”   张斐道:“但是功劳也是总警司和衙内的,与我可没有半点关系。而且我认为,由衙内来负责,对于曹家而言,也是一桩利好之事,若是衙内能够出色完成任务,那么将来接替总警司,也没有人敢不服。”   曹评眨了眨眼,神色稍微缓和了几分,冷冷笑道:“你倒是挺为我曹家考虑啊!”   张斐笑道:“我与衙内情同手足,这算不得什么。”   曹评道:“你真的有把握?”   张斐道:“总警司请放心,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他这么一说,曹评反而放心不少。   张斐要说为国为民,那谁信啊!   可他说要报仇,那曹评立刻信得几分。   张斐又道:“总警司,想我死得人多得是,到时若是出事,总警司只需要将责任全部推给我,他们会非常乐意接受这个条件的。”   曹评笑了笑,“你出去吧。”   “卑职告退。”   回到大堂,那些将官已经离开了,只见曹栋栋瘫倒在椅子上,宛如高潮过后,是一脸回味啊!   可见到张斐来了,曹栋栋挑起,又是忐忑不安道:“张三,这事可全靠你了。”   张斐笑道:“放心,咱们计划的那么完善,一定不会出事的。”   说着,他又向马小义道:“小马,让你找的托,哦不,找的人,你找得怎么样?”   马小义道:“三哥放心,全部部署好了,就三哥一声令下。”   “咳咳!”   曹栋栋瞧了眼马小义。   马小义立刻道:“就等哥哥一声令下。”   曹栋栋道:“那咱们就开干吧。”   ……   就军事而言,是兵马未出,粮草先行。   但就政治而言,应该兵马未出,宣传先行。   张斐之前就是这么干的。   不过这一回,张斐又是另辟蹊径,他们没有让新闻报打头阵,而是选择了兵马先行。   这日清晨时分,一队巡警来到第一甜水巷,在主街道的街头街尾设立警示牌,严禁通行。   这迅速引来不少人的围观。   这是在干什么?   忽听得平地一声雷,但见一道道还残留的坊墙全部被推倒,一团团灰尘是拔地而起,是遮天蔽日。   待灰尘散去后。   只见一些巡警在坊墙倒塌处,设立一道道竹制的围栏。   “围栏的区域今后将属于你的私人宅地。如果你要在这里开铺,只需要拿着地契去总警署缴纳十贯钱,但如果你建造住宅的话,就只需要就缴纳一百文钱。”   只见一个巡警向一个货郎言道。   那货郎闻言,人都傻了,我……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一觉醒来,白白多出一块这么大的地来。   坊墙跟房屋之间还是有距离的,这个区域是不小的,都可以直接搭建棚屋,弄个小茶肆。   在汴梁,这么大一块地,那怕是十贯,这跟白送的有何区别?   ……   第二甜水巷。   “你这间小屋之前是坊墙吧?”   “是……是的,我就不劳烦你们巡警了,我之前自己就给拆了。”   “你这里并不阻碍交通,只需要拿着宅契去总警署,缴纳一百文钱,这块地便可属于你的私宅地。”   “只……只需要一百文钱吗?”   “是的。”   “哎!我待会就去。”   ……   “我知道,我知道,去总警署缴纳一百文钱更换宅契,我马上就去。”   “你这里需要缴纳十贯钱。”   “为何?隔壁跟我一样,凭什么他只需要缴纳一百文钱,而我需要十贯钱?”   “他住宅,你是商铺,你若是住宅用,也只需要缴纳一百文钱。”   “为何?”   “我们此番整改,首要目的是为改善民用住宅;其次,商铺给公共区域带来的麻烦,是远高于住宅用地;最后,临街商铺要更值钱一些。你若有不满,可去投诉我,我的警号是218。”   “哎幼!哪能呀!十贯就十贯,我……我明儿就去缴。”   这些商人当然知道春风十里的官司,他们内心是很忐忑的,不曾想,十贯钱就能够了事,而且还能获得合法宅契,将来这店铺买卖,所得之利,何止十贯啊!   ……   而巡警动作之快,也令朝中大臣感到非常惊讶。   一点风声都未透露出来,就直接行动。   这真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们还准备吆喝两句的。   文彦博与司马光也赶紧出来巡视。   “还以为总警署又会跟颁布车牌一样,先用小报来宣传,不曾想,他们这回却是先派人拆掉坊墙。”   “文公以为,他们为何这么做?”司马光问道。   文彦博捋了捋胡须,“拆掉坊墙,只会收获民心,不管今后他们做什么,这部分获益的百姓,一定会全力支持他们的,但若先在小报上面刊登整改内容的话,必然是会引起不少人反对。”   司马光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只要总警署暂不公布其整改内容,纵使朝中官员扇风点火,所引起的恐慌,也是非常有限的,毕竟大家都更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   文彦博道:“关键还是要看后面执行的怎么样。”   给人好处的事,傻子都能够完成。   冬冬冬!   冬冬冬!   突然一阵密集的声音,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们举目看去,发现自己已经来到汴河大街。   又寻声望去,只见对面店铺前,围着不少人,怀着好奇,二人走了过去。   只见一个巡警,将一块木牌敲入墙内。   文彦博向一个围观游客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听说是挂门牌号。”   “门牌号?”   “说是坊墙拆了,故设这门牌号,将来便与管理。”   边上一人道:“这就与那车牌一样,只不过是挂在门墙上面。”   “可是不一样,车牌号可得要钱,这门牌号可不收钱。”   “谁说不要钱,可也得收十文钱手工费。”   “这才多少,跟没收一样。”   ……   司马光踮脚仰头看去,只见那块门牌号上面写着“汴 8058”,惊讶道:“已经弄了八千多户了?”   一人笑道:“不是八千多户,是五十八户,但凡是6或者8开头的,就全都是商铺。1开头的,就全部是官衙。二开头的,就全都是租公房,剩余的就全部是民宅,前面那个字就是街道名称第一个字。”   “原来如此。”   司马光稍稍点头。   文彦博抚须道:“他这符号真是越看越妙啊!”   司马光点点头道:“要是写几个字上去,大多数人可都不认识,可这几个符号,哪怕是大字不识的,也全都认识。这门牌号,确实非常利于管理。” 第二百九十九章 兵贵神速   这世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店门前门庭若市,但却都是隔壁店的。   此时的法援署就是如此。   范纯仁自然是心有不甘,于是他放下身段,直接跑去隔壁抢生意。   队伍都排到我店门口了,真是岂有此理。   “小哥,不知总警署是否有强迫你们来此交钱?”   “你是什么人?你按着什么心?”   那小哥顿时一脸谨慎地看着范纯仁。   范纯仁忙解释道:“我是法援署的,如果他们有强迫你,可来我这里投诉,我会免费为你们争讼。”   “哎幼!你们这些耳笔可真是阴险,为了赚钱,竟想怂恿我们的争讼,真是岂有此理。走开!走开一点!”   “我……”   范纯仁是一脸郁闷。   你不懂免费的意思么?   边上一位商贾装扮的大叔突然道:“你这小子真是不识好歹,连范先生都不认识,将来你真遇官司可别来这求助。”   那小哥忐忑地瞧了眼范纯仁。   范纯仁不与他计较,反而报以歉意:“是我问得不妥,吓到了这位小哥,但我并无坏意。”   那小哥也赶忙道:“抱歉!先生勿与小子一般见识。”   “哪里!哪里!”范纯仁笑道。   忽听得后面一人道:“范先生有所怀疑,也是理所当然的,这上赶着给官府交钱,可真是一大奇闻啊!定是受人所迫。”   大家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不修边幅的老者走了过来。   范纯仁微微颔首示意。   那商人大叔笑道:“老哥误会了,我们可是自愿来的,没人逼迫我们。”   老者直摇头道:“这如何可能,那坊墙占都占了,不缴这十贯钱,官府还能拆了咱们的不成。”   那商人大叔道:“话虽如此,但万一真拆了,那咱可就亏大了。而且即便不拆,这钱咱们也得交啊!”   老者好奇道:“这其中有何玄机?”   范纯仁也是好奇地看着那大叔。   商人大叔言道:“因为马家和陈家那边已经对外宣布,但凡存有侵街行为房屋,一律是以新宅契为准,否则的话,侵占所占用地一律不算尺寸。   原因就是他们也不敢保证,将来官府就不会去拆掉。要不交这十贯钱,将来在房屋买卖时,至少至少都得亏个上百贯。”   范纯仁稍稍点头。   现在房贷已经是深入人心,马家要是不提供贷款,这房屋可就不好卖啊!   边上一人突然道:“许多街道,若没点关系,大家可不敢随便乱侵街的,就如我家,我平时也就敢搭个小棚子,多摆两张小酒桌,冬天于阗还没法用,但如今我可以搭一间小棚屋,只需要缴十贯钱,但可是算我家的宅地。”   “原来如此。”   范纯仁点点头,又向那位老者伸手示意屋里坐。   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王安石。   司马光、文彦博是走现场去督查,他不是,他就盯着钱。   因为他知道,关键在钱,而不在于拆建。   只要钱到位,随便你拆。   回到法援署。   范纯仁给王安石泡上一杯茶。   王安石端着茶杯就笑道:“可惜你如今无官职在身,要是在谏院,就可以上奏弹劾总警署,与民争利,隔壁真是抢钱啊!”   话语中充满讽刺的意味。   他其实很欣赏范纯仁的私德,但范纯仁始终与他走不到一块去,以前也是天天跟他唱对台戏。   范纯仁笑道:“如今总警署只是拿着坊墙之地,去笼络这些百姓、商人,但我相信总警署绝不是要施惠于民,这好戏还在后头,王学士先勿用着急。”   王安石呵呵一笑:“我知道,这好戏在后头,但我想问你范尧夫一句,他们做得有错吗?”   范纯仁捋了捋胡须,“王学士指得是什么?”   王安石道:“当然是整改街道啊!”   范纯仁道:“我指得是可能发生的受贿和不公。”   ……   目前为止,总警署的整改计划,是异常的顺利,到处都是一片叫好声。   百姓真是上赶着求总警署来整改他们。   他们需要整改。   可官员们都知道,这只是个假象。   杀招是在后面。   你们别高兴的太早。   但是士大夫们的质疑声,很快就被百姓的叫好声给掩盖过去,反对的舆论声始终形成不了。   这令朝中权贵很是焦虑。   只能大骂总警署无耻。   这回你们又不发报了,不将你们的改革计划先说出来。   整个计划,他们都是知情的。   但任务是交给总警署的,发不发通告,是总警署说了算,他们说什么,百姓不信,又没有报纸,形成舆论。   如今百姓看到的就是,彻底废除里坊制度,所有人都可以临街开铺。   虽然要交点钱,但房价那么高,换算下来,死赚啊!   权贵们也没有办法,不过他们知道,对方的狐狸尾巴,迟早会露出来的。   如今他们到处派人打探总警署的消息。   但是……一无所获。   他们甚至连曹栋栋、张斐他们的下落都不清楚。   警长也是一个不见。   这人都上哪去呢?   这令他们心慌慌啊!   一看就像似在憋大招。   原来曹栋栋、张斐、马小义他们全部都躲在城外步军司的一个校场里面。   自拆坊墙那日起,就没有人回过家,一直都待在这里。   直到第七日。   三更时分。   “都记得自己的任务吧?”   曹栋栋老气横秋地像一干警长问道。   一干警长点头。   这在商量七八天,天天复习,天天背,傻子都记住了。   曹栋栋道:“那行,去准备一下,四更天出发,到时人马会在指定的地点等待你们。”   “是。”   等到他们出门之后,曹栋栋紧张地搓着双手,向一旁打着哈欠的张斐问道:“张三,真的没有问题吗?”   张斐笑道:“衙内要记住一点,干坏事,一定要快,讲究兵贵神速,但是干好事,就要拖拖拉拉。”   曹栋栋眼眸一转,“这话说得挺有道理。”   ……   神卫军营。   一阵锣鼓声响起。   神卫军的士兵从梦中惊醒,赶紧下床,正准备穿衣服时,门从外面被重重推开,一道火光照进。   又见一箱子衣服扔了进来。   门口的都头吩咐道:“全部换上,然后立刻操场集合。”   士兵们都懵了。   三更半夜换衣服,这是要造反吗?   定眼往那箱内看去。   咦?   这不是警服吗?   三更半夜换警服,这是要干嘛?   话说回来,神卫军的衣服要做,不要量,他们的身高几乎都在一米八左右,上四军是有这个标准的。   ……   拂晓之际,当士大夫们都还在熟睡之际,这州桥以南的居民都已经洗漱完,准备出门干活。   这里可是汴梁内非常拥挤的居民区,这人一多,自然也就出现大量的商机,导致许多百姓在家门前搭建棚屋,开设摊位做买卖。   你开,那我也要开,能蹭一点是一点。   反正是公共区域。   而这里街道本就不宽敞,不像汴河大街,马行街,这棚屋一多,导致这里的许多街道,只能一人过,若是两个人的话,就还得侧身。   听得一声嘶鸣,只见一个俊朗后生,骑着一匹高头骏马,杀至街口,其身后还那跟着五十余名巡警。   居民都傻了。   这是要干什么?   但见那后生一声令下,“将这些侵街棚屋全部拆除。”   这后生不是别人正是曹栋栋。   其身后的高大巡警立刻上前去,一人一桶水,先将棚下的炉灶浇灭,   “你们干什么?”   “你们凭什么拆我的家?”   “官兵拆家啦!官兵拆家拉!”   ……   霎时间,整条街道是鸡飞狗跳,啼哭声,叫喊声是此起彼伏。   “我跟你们拼了!”   只见几个大汉跳出来,伸手阻拦巡警。   还骑在马上的曹栋栋,低声向一旁的张斐问道:“是咱们的人么?”   张斐道:“当然不是,这种挠痒痒的行为,应该是对方安排的人。”   曹栋栋点点头。   这些大汉跳出来后,许多居民也开始阻拦巡警,双方立刻发生肢体冲突。   这一个小摊位可是许多百姓的唯一生计。   你这是将他们死路上逼,横竖都是死,那就跟他们拼了啊!   眼看情况就要失控。   听得一声暴喝。   “住手!你若敢拆我摊位,我就跟你们同归于尽。”   只见一个汉子举着一个火把,向那些巡警挥舞着手中火把。   这些巡警全都是神卫军的士兵,他们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只是服从命令,一看这疯子拿着火把在这里完,顿时都吓到了。   这一把火点上去,那真的是同归于尽。   那些居民也纷纷聚集在那汉子的身后,人手拿着棍棒,面目狰狞,同仇敌忾。   张斐低声道:“衙内,快下来吧,你的表演时刻到了。”   “咱们的人?”   “废话!他们敢这么干吗?”   曹栋栋一个帅气的翻身下马,神色从容地走向那举火把的汉子。   那汉子晃动着火把,冲着曹栋栋言道:“你……你别过来,我真的会烧的。”   曹栋栋非常从容,来到那汉子身前,闪电般的握住他的手。   火把一抖,火星一溅。   居民们都情不自禁地抖了下。   大哥,别真点着了。   曹栋栋微微笑道:“你不是要烧吗?来!我教你怎么烧。”   拉着那汉子的手,就往边上的一间屋子走去。   来到屋檐下,曹栋栋抬头看去,又向那汉子道:“瞧见屋顶上的稻草没,往这里点最好。”   “不……不要啊!”   “不能点啊!”   “千万不要啊!”   ……   那些拿着棍棒耀武扬威的居民们,此时吓得双腿抖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尿崩了。   “你抖什么?”   曹栋栋斜目瞥了那汉子,道:“别怕,本警长陪着你一块死。”   说着,就抓着那汉子的手去点那稻草。   别说居民,神卫军的士兵们都吓坏了。   “曹……曹警长,不要冲动啊!”   “不要啊!”   不少人都吓得捂住眼睛。   唯独张斐站在一旁,一脸淡定。   听得吧嗒一声,汉子手中火把顿时掉在了地上。   一个巡警眼疾手快,冲上去赶紧将火把浇灭。   曹栋栋将那汉子的手一甩,大声喝道:“全部拆了。”   巡警们皆是不敢怠慢,立刻拆了起来。   这横得怕不要命的,许多居民已经吓晕过去,没有吓晕也在瑟瑟发抖,也不敢再反抗,许多大娘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时候一个俊美男子出现在她们面前。   然并卵。   她们缺得不是欲望,而是金钱。   哭得更凶了,再俊美,穿着巡警服,那就是恶魔。   这俊美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张斐。   张斐朗声道:“你们方才知道害怕,就应该清楚,我们为何要拆除你们的棚屋,很简单,就是害怕引发火情,你们看看你们这里,一旦走水,只怕想跑都跑不出,而火警也无法进来救援。”   一个年轻人怒吼道:“我都住在这里十多年了,也未看见哪里走水。”   张斐微笑道:“如果走水,你还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吗?”   “可是你拆掉俺们的棚屋,那咱们没了生计,也会活活饿死的。”一个大娘哭喊道。   张斐道:“我们会补偿一个更好的摊位给你们的。”   “……?”   哭声戈然而止。   他说补偿?   张斐道:“当今圣上素以仁爱治国,又岂会见到自己的子民活活饿死,但圣上也不忍自己的子民处于危险之中。   为求两全其美,故此圣上决定,将会开放整条御街,供自己的子民在上面谋生。御街位子可比这里好多了,一旦开放之后,届时整条街将会人满为患,比在这里摆摊要强得多。而今日所拆掉的摊位,我们都会一比一免费租借一个摊位给你们。”   只听一人呻吟道:“真……真的吗?真的允许我们在御街上摆摊吗?”   张斐点点头道:“当然是真的,棚屋被拆的,现在就可以来我这里登记。”   那人立刻高呼道:“官家圣明!”   许多大娘不懂这些,一瞅这些人的反应,哎哟,自己莫不是占了个大便宜,也跟着喊道:“官家圣明。”   “官家圣明。”   人们顿时齐声高呼。   一旁拆屋“巡警”们,感觉有些怪怪滴。   我在这里拆你们的屋子,你们在边上叫好。   这……   一个上午,整条街街道的棚屋就拆得干干净净,毕竟都是木头搭建的,这拆起来非常快。   张斐出得一口气,道:“你们自己看看,是不是清爽许多。”   居民们回头看去,是清爽许多了,但也快找不到家门了。 第三百章 奇迹   平时中午放衙时,这些大臣们,那可都是非常懒散的,再加上这秋日的好风光,他们一般都是一边走着,一边聊着上哪个酒馆吃饭。   但今日不同,这临近放衙之时,这些大臣们是鱼贯而出。   出得皇城,或上马车,或乘轿,或步行,四散而去。   “哥,你慢点呀。”   苏辙追着苏轼喊道。   “不能慢,这可是大官司,决不能让人抢了去。”苏轼脚步反而更快了。   苏辙面色焦虑道:“哥,此事不简单,你可别冲动。”   苏轼道:“我冲动甚么,此乃我们检察院的职责所在。”   忽听旁边一人道:“这分明是我法援署的职责所在。”   “嗯?”   苏轼偏头一看,只见范纯仁从边上的小巷行出,当即争辩道:“上回我仔仔细细研究过我们检察院的职权,我们是主动起诉,你们法援署是被动起诉,此等大事可与你们无关。”   范纯仁却道:“如果真出了大事,我也会立刻申请回检察院的。”   “回……回检察院?”   苏轼猛然想起,范纯仁好像是自己的顶头上司,突然心念一动:“范先生,此事闹得这么大,所争讼之人,可能达到数百之多,不如我们一人负责一部分?”   范纯仁却道:“你身为副检控官,应该辅助我。”   苏轼道:“你身为检控官应该顾全大局,上堂争讼,就交由我来做吧。”   “此等大事,我不能轻易交给你。”范纯仁摇摇头道。   后面的苏辙赶了上来,大口喘气道:“二位……二位,你们先别争了,这事情都还没有弄清楚。”   苏轼都还未有答话。范纯仁却道:“他们竟然使用任地莽撞的手段,纵使他们再有理,也是不应该的。”   苏轼连连点头道:“此时那边定是鸡飞狗跳,血流成河,我们若不赶紧去制止,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   “快点,快点,这还没到吗?这马车怎么比我走得还慢。”   一向不爱坐马车的司马光,今儿也厚着脸皮,征用一辆公家的马车,与文彦博、吕公着一同赶往观音庙以西的密集居民区。   吕公着见司马光坐立不安,大汗淋漓,于是安慰道:“君实,你先别焦急,此事我看也不一定是真的,他们之前干得挺好的,事事都井井有条,怎么会突然这么莽撞,会不会消息有误?”   文彦博摇头道:“不可能消息有误,二十多个地方同时传来巡警强拆民宅的消息,怎么也不会是假的。”   吕公着皱眉道:“倘若是真的话,那后果不堪设想,百姓不得跟他们拼命啊。”   司马光听罢,脑子里面都能够想象出那场景,一群巡警跑去拆人屋子,必然会是哀嚎遍野。   右手握拳狠狠击在左手掌心上,极其懊恼地“嗨呀”一声。   他可是知情人,如果真的出事,纵使张斐不抖他出来,他自问也难辞其咎,心里是将张斐骂了个半死。   这回决不能轻饶那小子。   他是真的万万没有想到,张斐会直接动用武力,因为之前张斐来来回回就那么一招,打官司。   又过得一会儿,听得马夫吁了一声,马车缓缓停下。   “启禀文公……”   马夫的话还未说完,司马光就直接冲了出去。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   空荡荡的街道上,没有所谓的哀嚎遍野,就见到几个人汉子正在收拾门边的炉灶。   司马光回头看向那马夫,“是……是不是走错地了?这是哪里?”   随后出来的文彦博,举目四顾,“没错,应该是这里。”   那马夫挠着头道:“这外面的棚屋全都被拆了。”   “全拆了?”   吕公着下得马车来,惊讶的望着前面那空荡荡的街道。   不可能呀!   刚刚他们才收到的消息,就三个时辰,怎么可能全被拆了。   司马光急急走了过去,向借口一名正在打扫炉灶的汉子问道:“这位小哥,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   那小哥一瞅司马光穿着官服,赶忙道:“大官人,俺们这里全都已经拆了,你要不上别处去看看。”   随后上来的文彦博问道:“可有人受伤?”   那小哥忙摇摇头道:“没有没有没有!俺们就是问了一句,可……可是没有反抗。”   文彦博吃得一惊,“没有反抗?”   “真的没有。”   那小哥道:“俺们可还帮着拆了,要不然也没有这么快。”   “……?”   三人顿时傻眼了。   这是什么情况?   我大宋百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通情达理了。   吕公着道:“要不咱们上别处看看。”   说不定这只是一个特例?   太夸张了!   三人又立刻上得马车,往北而去,赶往马行街以东的居民区。   ……   州桥。   “什么?”   刚刚赶到这里的苏轼,惊呼道:“全部都拆了?”   他面前的大娘道:“是呀!都给拆了。”   范纯仁问道:“他们来了多少人?”   “有好几十号人。”   “才几十号?”   苏辙是一脸懵逼,这里随随便便就能站出数百人来呀,哪能这么轻松,纳闷道:“你们就这么让他们拆了。”   那大娘瞅他们都是官员,于是道:“俺们知道,那些巡警也是为咱们好,他们也是怕走水,来不及救火,而且他们都答应补偿俺们摊位,那俺们当然愿意。”   苏轼好奇道:“补偿你们摊位?”   “是呀!”   那大娘道:“有个巡警说,官家将会为咱们这些穷人,开放御街,允许俺们上去摆摊。”   “这你们也信?”苏轼脱口道。   那大娘面色一惊,“是骗俺们得么?”   “不是不是。”   范纯仁赶忙道:“我们只是来问问,看看是否有人受伤。”   那大娘赶忙道:“倒是有一个人受了伤。”   “是巡警打得吗?”   “不是,是帮着拆的时候,不小心崴到了自个脚。”   “帮……帮着拆?”   “俺们都帮着拆了。”   “行,没有人受伤就好!打扰了。”   范纯仁拱手一礼。   等那大娘走后,苏轼便道:“他们这是在骗人呀!就算开放御街,哪能供这么多人摆摊。”   范纯仁先是松了口气,旋即又道:“他们既然敢这么说,定有自己的打算,没有人受伤就好。”   又回头看了眼那街道,只觉是在做梦。   这怎么可能?   ……   曲院街。   一老一青,走在狼藉的街道上,看着正在收拾的百姓们。   此二人正是吕惠卿与王安石。   “这三个地方的过程都一样,先有人火把放火,然后警长就拿着火把要同归于尽,以此来威吓百姓,然后又用御街诱惑之,恩威并施,将这些百姓治得是服服帖帖。”   “不用说,那举火把的人定是早就被他们收买。”王安石笑道。   吕惠卿点点头:“学生也是这么想的。”   “张三这一刀真是打在了对方七寸上面。”王安石道。   吕惠卿问道:“恩师此话怎讲?”   王安石笑问道:“若让你来做,你认为那些权贵会如何反对此事。”   “自然借这些百姓……”话一出口,吕惠卿猛然反应过来,“恩师的意思,张三的策略是先将这些穷人给解决,然后再对付那些权贵?”   王安石笑道:“一定是如此,但是必须要快,哪怕拖上一个晚上,以那些权贵的势力,此事可能都会出现转机。”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这一招咱们可用不来。”   他是全国性变法,不可能以速度取胜。   吕惠卿道:“可如今他们只是清除二十几个相对密集的街道,但仍存有许多侵街的现象。”   王安石道:“对方若挑动百姓闹事,必须要集中人力,才能快速将事情闹大,而这些地方是最为危险的,至于那些零零散散,一时半会,他们是成不了气候的。   我若是张三,我就告诉那些人,御街摊位有限,先到先得,那些百姓马上就会邀请巡警去拆。”   吕惠卿稍稍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御街确实摆不下这么多摊位。”   王安石沉吟半响,“这我也不清楚,但我想,他竟然敢这么说,定有办法能够解决。”   ……   快!   这实在是太快了!   仅仅一个上午,直接拆除城区内二十三个居民密集点。   以至于令这些惯于散漫的朝臣,犹如在梦中一般。   你们这年轻人不讲武德啊!   之前总警署在拆坊墙时,是那么不紧不慢,事事都井井有条,至今那些坊墙可都还未完全拆掉。   节奏非常不错,是挺合适他们的。   而且,也充分展现出总警署人力不足的事实。   当时他们就寻思着,总警署肯定会是一步步来,就算是要同时进行,也是要有个过程的,以他们的经验来判断,最快也得弄上三个月。   只要总警署敢去拆屋,他们就能够可以挑动百姓闹事,为他们冲锋陷阵,对抗总警署。   这也是他们惯用的套路。   毕竟侵街的的确确是属于违规的,他们总不能去跟赵顼说,我就是违规,我就是不拆,这表面上大家还是得讲道理,讲法律的。   只要百姓一闹。   就是与民争利。   就是扰乱民生。   而且,当他们失去曹栋栋他们的行踪后,也都担心会被打一个措手不及,于是早就在这些密集的居民区收买了一些百姓。   只要巡警来拆,让这些人只管闹,有我们罩着你。   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对方也安排了托,而且比他们的托更狠,闹得再凶,谁也不敢放火烧屋,这真的会同归于尽得。   关键总警署没有动用现有的巡警,而他们一直是盯着那些巡警的,不曾想总警署直接从神卫军调来了三个营队,共一千五百人。   这一个上午,就整改京城内二十三个密集居民区。   真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虽然他们现在也知道,那举火把肯定是总警署安排的内奸,但他们也没有任何证据。   没有发生事故,闹到皇帝去那里去,皇帝只会夸总警署干得漂亮。   这么大工程,一个上午就搞定,而且还没有引起民愤。   必须点赞。   如今木已成舟。   怎么办呢?   摊位置换。   你御街哪里有这么多摊位?   就是将整条御街都摆满也是不够的呀。   于是他们揪着这一点,表示总警署都是骗人的,大家千万不信,到时他们可是拿不出这么多摊位的。   这剩下的先不管,哪怕就这已经拆了的那二十多个居民区,御街也是容不下的。   ……   “来来来,小马,我们一块敬曹警长一杯,此番任务,曹警长真是厥功至伟啊!”   “哥哥,小马敬你!”   “哪里!哪里!干了!”   曹栋栋将酒杯一方,抹着嘴巴,道:“小马,你是没有看见,哥哥当时有多么威武,拿着火把就去烧,可是将那些人给吓坏了,有几个大娘可还吓哭了。哈哈!”   马小义错愕道:“这不是安排好的。”   曹栋栋顿时抑郁了,是不会喝酒打屁么?   “小马,话不能这么说。”张斐摆摆手道:“这也是需要演技的,在那种时候,谁的手先抖谁就输了。”   曹栋栋立刻道:“张三,本衙内敬你一杯。”   这杯子刚刚端起,这门就被人给推开。   只见曹评阴沉着脸站在门前,“你们这就喝上了?”   “爹爹!”   曹栋栋道:“孩儿立下大功,理应好生庆祝一番。”   曹评瞪他一眼,走了进来。   张斐赶忙起身,“总警司请坐。”   曹评大马金刀地一坐,“虽然你们此番任务完成的不错,但现在庆功,未免就太早了,你们只是清除那些密集的居民区,但仍存有许多侵街现象。   而如今外面都盛传我们总警署在欺骗百姓,御街根本拿不出这么多摊位来置换。你们应该赶紧行动,否则的话,百姓一旦听信了他们,将来我们必然是步履维艰。”   张斐笑道:“总警司请放心,御街只不过是我留下的一个破绽,就是让他们借此去引发恐慌的。”   曹评好奇道:“这是为何?”   张斐道:“若不引发恐慌,百姓就不会上门求拆,总警司可再等一日,一日之后,咱们警署将会门庭若市。”   曹评好奇道:“可是御街的摊位确实不足啊!”   张斐道:“我打算将相国寺西大门到御街这条街道划入御街范围内,这不又多块地出来了吗。而且,这条街道将来肯定繁荣。”   曹评纳闷道:“你什么时候去找过相国寺?”   马小义也好奇道:“三哥,俺家在相国寺有人,你咋不找俺帮忙。”   张斐道:“我没有去过相国寺。”   “那你凭什么征用?”   “我查过相国寺在很多地方都存有侵街行为,也是我们整顿的目标之一,而且我还会告诉他们,这条街道征用是来专门供太后、官家进入相国寺烧香拜佛。只是平时的时候,供百姓做做买卖。”   ……   随着舆论的发酵,这的确引发百姓的恐慌,包括那些已经被拆了的百姓,生怕被骗了。   但不拆也拆了,他们也只能等结果出来再说。   正当这时,久违的新闻报突然出现在各大酒楼。   新闻报上面的文章,是以总警署的名义发的,先是吹嘘总警署再这期间的丰功伟绩,拆了多少个棚屋,拆了多少道坊墙。   同时表示,御街上面的摊位确实不够,只能另寻他处来给予百姓摆摊,并且还表示,将相国寺以西到御街这一整条街道,纳入御街范围,以求补足摊位。   如果百姓上总警署申请,自愿拆除,将会先到先得。   这御街贯穿南北,分割东西,而相国寺又是最繁华的地方,一旦彻底开放,这条街道的商业价值可想而知啊!   如果总警署要隐瞒的话,估计别人还不会相信。   可总警署如此坦诚,百姓立刻对此是深信不疑。   另外,他们一个上午就拆了这么多,咱们能逃得了吗?   那么问题来了,算上御街连通相国寺的这条街道,这肯定也是不够,以后的又会安置在什么地方呢?   报纸上面没说,说不定就是城角底下了。   迟早要拆,不如就早点去,争取占个好位子。   新闻报发布的第二天,个个警署都是人满为患。   “放开我!放开我!巡警打人了!巡警打人了!”   听得一阵嚷嚷,见两个巡警一人夹着一条胳膊,将一个汉子拖了出来。   这是干什么?   排队的人看的是心慌慌。   “住手!”   听得一声喝止,只见范纯仁走了过来,“你们这是干什么?”   他始终盯着的。   他当初愿意去法援署,目的就是要盯着这总警署。   那汉子似乎认得范纯仁,赶紧喊道:“范先生,你一定要为我伸冤啊!”   可算是逮着了。范纯仁激动道:“你有何冤情?”   那汉子道:“我家也侵街了,他们却不拆我家的,他们这是徇私枉法,告他们,我要告他们。”   范纯仁额头上冒出三条黑线,向那两名巡警拱手道:“抱歉!抱歉!这只是一个误会。”   那两名巡警继续拖着那汉子往外面走去。   这时,一个巡警突然走出来,张嘴就骂道:“你们在搞什么东西,是闲着没事做么?那报纸上写得非常清楚,唯有那些阻碍交通,或者占据沟渠,以及有火情隐患的侵街行为,才能来这里申请拆除。   马行街、汴河大街的跑这里干嘛?凑热闹吗?你们有侵街行为的,去司录司那边交税去,别在这里待着,还嫌我们事情不够多么。岂有此理。耶……范先生,哎幼,真是太好了。”   说话之人正是张斐,他见到范纯仁,立刻走了过去,“范先生你有空的话,能不能将这些无聊之人带去那边交税,什么人都跑来求拆,想浑水摸鱼,我们哪有这么多摊位给他们换。”   旁边的排队的人一听,哎幼!这话得意思就是,只要申请成功,那就能够换得摊位,申请不成,也不用拆,只需要交税。呀……还要交税。   队伍立刻变得更加紧凑了,生怕被人插队。   范纯仁都气乐了,拱手道:“阁下真是好手段。”   ……   而方才被扔出的那个汉子,兀自是愤愤不平,骂咧咧的往边上的巷子行去。   只见巷内站着一个身着儒衫的中年人。   正是冯南希。   “表现不错。”   冯南希从边上的包袱里面掏出一吊铜钱来,递给那汉子。   那汉子笑道:“冯哥,将来若有这种好事,可再来找我。”   冯南希点点头道:“一定会有机会的,如果你能乖乖闭上你的嘴,下回我还找你。”   “冯哥放心,我这嘴可是严实的很。”   “快走吧。”   “是。”   然而,冯南希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幕被两个老者偷偷看在眼里。   这两个老者正是司马光和文彦博。   但是他们两个也没有想到,冯南希其实不是在为张斐服务,而是借着此事,为税务司发展眼线。   “这个臭小子,歪门邪道的手段,可真是层出不穷啊!”   司马光不禁骂道。   文彦博抚须道:“可相比起此任务的艰巨,这点点手段,也算是无伤大雅,一人未伤,真是堪称奇迹啊!”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笑道:“如今这池塘里面的水都被汲干了,那些大鱼是无处影遁啊!”   “这一招确实妙啊!要是咱们来办的话,定是杀鸡儆猴,先那些权贵着手,而他却是反其道而行,先从百姓着手,却取得奇效。我要是王介甫,我一定会不惜代价的将此人招致麾下。”文彦博给予张斐极高评价。   司马光笑道:“张三若想为王介甫卖命,他早就答应了,根本不会等到现在。那小子可是精明的很。且不说新政的利弊,王介甫的变法涉及到全国,可不是汴梁这一亩三分地,他张三就是再能耐,也就一双眼,根本就顾不过来。”   ……   警署!   外面都还在排队,张斐已经走下一步。   他的计划总结起来就一个字---快!   不能给那些权贵反应的时间。   “好了!如今他们的刀剑弓甲已经全部被我们没收,现在就是有仇报仇,有怨抱怨的时候了。”   “可惜韩盼去了大名府,不然我一定要韩家。”   曹栋栋很是惋惜地叹了口气,“算了,我去谷家吧。”   张斐没好气道:“你仇人那么多,随便挑一家呀,谷家我要亲自去的。”   曹栋栋道:“我得跟你一块去。”   马小义忙道:“见者有份,当时我也在,我也要去。”   “行吧!那咱们三个一块去。不过!”   张斐突然掏出两张纸来,“不过在报仇之前,你们两个还有一个任务要完成。”   “啥任务?”   “去将这两家的侵街税给收来。”   说着,张斐便将手中的两张纸分别递给他们。   二人接过一看。   “咦?这地点俺怎么瞅着挺熟悉啊!”马小义看了看,突然惊呼道:“这不是我家吗?”   曹栋栋也道:“这是我家啊!”   说着,他目露凶光,“张三,你让我征我家的税?”   马小义也道:“三哥,这事你做得太不厚道了。”   张斐安慰道:“衙内,小马,区区一点点侵街税,就能换得副总警司和警长一职,死赚啊!关键,这钱也都是用来补助咱们总警署。谷少青他们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副总警司。   曹栋栋当即呻吟出来。   马小义一听警长,也是目光急闪,嘴上却忐忑道:“但俺会被俺爹打死的。”   “这就更简单了。”   张斐直接从他们手中将纸张夺了回来,双手一交叉,又递还给他们,“这不就行了么?”   马小义眼中一亮,“哥哥,这主意好,我征你家的税,你征我家的税,咱们都不会挨打。”   曹栋栋突然看向张斐,“张三,谁征你家得?”   张斐闻言,不禁神色暗然,叹了口气,“别说了,我倒是想被征,但是……但是我没房子。” 第三百零一章 恩怨分明   这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张斐深知自己的实力孱弱,而对方可以说是掌控雷电,如果面对面硬碰的话,是肯定干不过他们的。   只能以速度取胜,不断地去打这时间差。   简单来说,就是当他们准备应对这步棋时,就立刻走下一步,而不能按照传统规矩,一人一步的来。   如今大家都看透张斐的套路。   就是先将百姓搞定,然后再来对付他们这些权贵。   其实许多人认为权贵与百姓是敌对的,事实并非如此,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是非常密切的。   因为权贵掌握着生产资料,而百姓则是掌握着生产力。   不管是阻碍改革变法,还是直接造反,都是百姓先闹事,权贵再竖旗,套路基本上是一样的。   正当权贵认为警署方面会先搞定百姓后,再来对付他们时,他们又想错了。   又是一期新闻报发布。   这一期就直接公布征收侵街税。   主要是针对那些不存有任何隐患,且占地超过标准坊墙范围的侵街行为。   算起来标准范围大概就在二十平米。   两种选择。   要么拆除。   要么缴税。   报上也公布税率,最低税率是目前市价的百分之2.83,最高达到百分之4.5。   占地越大,收得就越多。   并且还是给出具体解释,这个税率是根据近五年来汴京房价上涨的平均数,大概在百分之2。而0.83其实是当下的租金比市价所得出来的。   简单来说,这地不是属于你们的,但你们却可以拿去使用和买卖,这使用费和买卖费不能你们一家独吞。   这可是公共用地。   但其实他们还得有得赚,因为张斐是根据房价和租金得出平均数,就那些权贵的豪宅,肯定是要高于平均数的。   他们是被拉低了。   即日开征。   看看看,这狐狸尾巴可算是露出来了。   搞了这么多事,不是要钱么。   妥妥的与民争利啊!   当天皇城内就充满着抱怨。   政事堂。   “唉……到底是年轻人,沉不住气。”   文彦博叹了口气。   司马光也是倍感忧虑:“百姓那边的事情,都还没有弄清楚,置换的摊位也都还没有着落,他就急着征税,这大好局面,只怕又生变数啊!”   他们就不明白,这大好局面就在眼前,只要将百姓安置妥当,将置换摊位的事弄好,得到民意的拥护,那些权贵就是一条条死鱼,瓮中捉鳖,你急什么呀。   ……   警署。   “老侯!你怎么上这来了?”   张斐向侯东来问道:“是书铺那边出事了么?”   侯东来忙道:“没有!没有!就是……就是有人要在名士报发表文章。”   张斐问道:“谁?”   侯东来道:“裴柬裴大夫。”   张斐挠着头问道:“算名士么?”   侯东来忙道:“当然算,这裴大夫精通天文地理,又掌钦天监。”   张斐兴趣来了,“他是要发表天文地理的文章么。”   “那倒不是。”   侯东来将一份文案递给张斐。   张斐接过来一看,整篇文章都在骂总警署的城市整改,说到底就是为钱,当即呵呵笑道:“看来他家侵占了不少土地啊!登吧!登吧!多印一些,这份报纸肯定卖钱,但是千万别存货,这份报刊也只能捞一笔。”   “等会!”   忽听得一声喝阻,只见曹评走了进来,蛮横地从张斐手中夺过那篇文章,看完之后,当即朝着张斐训道:“你真是要钱不要命,这你也登。”   张斐先是向侯东来一挥手,“你先在外面等着。”   等侯东来出去之后,张斐又向曹评道:“总警司,印刷小报这事,这拦得住么,就不如让我赚一点,我干了这么多事,可是一点奖金都没有。”   曹评摆摆手道:“且不说这事,你这做得是不是急了一点,如今外面已经在盛传,就如这文章所言,所谓的整改只是为了敛财,充实咱们总警署的经费。”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是呀!他们说得对,我就是捞钱充实总警署的经费。”   “话虽如此,但……但你别这么早说出来。”曹评道:“百姓这边的事,都还没有处理好,你又去惹他们,这只会引发更多人反对的。   你知不知道,事先还有不少权贵都寄望于,他们能够缴纳一点点钱,就了却这侵街之事,故此都没有怎么反对,如今他们知道年年要缴纳这么多钱,这些人也都会站出来反对的。”   张斐笑问道:“总警司可有煮过菜?”   曹评斜目一瞥。   张斐解释道:“煮菜是讲究火候的,猛火虽然快,但不见得好,小火虽然好,但又比较慢。这时机是最重要的。”   曹评一脸困惑,“你到底在说什么?”   张斐笑道:“我只是想说,当下就是最佳时机,总警司大可放心,不但闹不起,反而对我们有利。”   曹评愣道:“对我们有利?”   正当这时,马小义突然走了进来,“启禀总警司,卑职有要事禀报。”   曹评问道:“什么事?”   “是……是这样的。”马小义忐忑不安地递上一张税单,“总警司家的侵街税刚好算出来了,卑职看总警司就在这里,故此……”   曹评顿时怀疑人生了,你们这是要拿我家杀鸡儆猴么,当即怒喷道:“你马家也侵街了。”   马小义讪讪道:“哥哥他现在正在我家催缴。”   曹评稍稍一愣,冷笑道:“我明白了,你们两个小子是换着来征,哼,可真是机灵。”   马小义当即指向张斐道:“这主意是三哥出得。”   张斐顿时急了,“靠!小马,说好的义气呢?”   曹评指着张斐,“你小子今儿要不说清楚,这事没完。”   ……   马家。   “小义一早就上警署了,不在家里。”   “我知道小马现在在警署,我是特地来找马叔叔的。”曹栋栋嘻嘻笑道。   马天豪一愣,“你找我作甚?”   “没有别的事。”曹栋栋掏出一张税单,“这是叔叔家需要缴纳的侵街税,嘿嘿……”   马天豪神情一滞,“栋儿,咱们两家的关系,你上我家征税?”   曹栋栋立刻道:“那是小马不厚道,他先上我家征税,我才……”   马天豪震惊道:“你说小义上你家去征税?”   曹栋栋直点头道:“可不是么,他为求升官,竟然连兄弟情义都不顾,马叔叔若是不信,可以去问我爹。”   马天豪纳闷道:“那他还能升官么?”   曹栋栋叹道:“当时我爹夸他不畏权贵,大公无私,严格执法,准备升他当警长。”   “啊?”   ……   警署这边,完全不在乎那些权贵的谩骂,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对这些侵街大户进行征税,以及要求他们整改。   曹栋栋和马小义的策略就是杀熟。   先从熟人开始。   白矾楼。   “大郎!你也别怪咱们不讲情面,咱们家也都缴了。”曹栋栋叹道。   马小义一个劲地点头。   樊正仔细看了看那税单,道:“缴税是没问题的,但是我得清楚的知道,缴了税这地到底是谁的?”   马小义忙道:“这十七条条例就写得非常清楚,这地税随户,只要缴税,这地就是属于你的,你也可以随便买卖。”   樊正问道:“如果不缴税了?”   马小义嘿嘿一笑:“那就不属于你的了。”   意思很明了,这税会一直征下去。   你们还真是够狠的。樊正稍稍点头,道:“好吧,我到时去缴税的。”   “那行,咱们就先告辞了。”   曹栋栋、马小义习惯性起身就走。   “等会!”   樊正指着桌上的酒菜,道:“衙内,小马,你如今可是穿着官服,得注意一点,免得被人抓住把柄,以为咱们私相授受。”   曹栋栋瞧了眼樊正,呵呵道:“大郎,你这报复来的也太快了,下一餐再说呗。”   樊正拱手道:“我这是为二位的官途着想。”   “挂账!”   “挂账多麻烦,何不直接抵消一些税。”   “涛子!付账!”   喊罢,曹栋栋一手搭在马小义的肩膀上,一边往外走去,一边小声道:“小马,今后咱们得另想办法来这里蹭酒喝了。”   马小义眼眸一转:“要不车牌咱们放到别得地方去扑卖。”   曹栋栋眨了眨眼,“好主意。”   ……   与此同时,裴柬的那篇文章也终于出炉了。   在士大夫阶层是获得一致好评,这立刻团结了士大夫们。   他们敬张斐是一条汉子。   这你也登。   然而……随后发生的事,令他们是瞠目结舌。   这期名士报发出的第二天,上警署交钱的百姓反而更多了。   他们骂得越凶,百姓就越是踊跃地交钱,生怕落于人后。   这……   这百姓是发财了吗?   一下子拿出十贯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我们为你们摇旗呐喊,鸣不平,你们这么积极干嘛。   殊不知,他们这一骂,百姓心里平衡太多了。   我们就只需缴纳十贯钱,这地就是咱们的,你们每年都得交十贯钱,甚至几十贯。   这真是死赚啊!   头回穷人缴税比权贵少。   话又说回来,权贵都缴了,他们又能逃得了吗?   他们甚至还害怕总警署那边改变主意,也让他们每年都缴,得赶紧将这新地契弄到手,因为他们已经上法援署咨询过,只要拿了新地契,这地就是他们的。   这反而形成一种相互激励。   总警署越向权贵征得多,百姓就越积极。   而百姓越积极,权贵的声音就越小。   与民争利。   感情就你们是民,那些百姓都是宰相?   新闻报也适时又发表一期,大赞汴梁百姓,知法,守法,真是千古好百姓。   但是别这么积极,咱们警署人力有限,忙不过来呀!   权贵们顿时偃旗息鼓。   这反对的声音是越来越小,谁再反对,谁就是在挑战律法。   要知道整件事的过程是执法,而不是变法,他们可以选择归还公共用地,前面侵占的责任,也都是不追究的。   他们只能挑起民愤,来为自己掩护,可如今百姓这么踊跃地缴税。   而且非常公平,他们侵占坊墙部分土地,跟百姓一样,若是宅用只需缴纳一百文钱,若是商用,缴纳十贯钱,这地就属于你们的,此外多出来的土地,才要缴纳侵街税。   ……   中午时分。   只见两名巡警押着一个推粪的衙前役向一间大宅院行去。   “快点,快点,你今儿是没吃饭么?”   “靠!别提吃饭好么,真是恶心。”   “咱们又没有推粪,咱不恶心,小马待会上那去吃?”   “白矾楼,顺便跟大郎谈谈车牌扑卖的事。”   “呕……”   ……   这三人正是曹栋栋、马小义和张斐。   张斐今儿重操旧业,又开始铲粪了,钱都收了,活得干,不能说,还是满街的粪便。   三人来到一处大宅前。   冬冬冬!   一阵敲门声响起。   “谁呀?”   门童打开门来,当即捂住嘴鼻,“什么东西,这么臭?”   曹栋栋问道:“你家老爷在家么?”   门童一瞧是巡警,谨慎道“在……在家。”   曹栋栋道:“那劳烦你去通知一下你们老爷,咱们巡警来收税了。”   “你们稍等一下。”   说吧,门就给关上了。   过得好一会儿,只见门又打开来,出来的当然不是谷济,而是谷少青。   人家谷济是要面子滴。   谷少青还没跨出门槛,就是一车粪便怼到面前,抬头一瞅是张斐,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朝着曹栋栋道:“衙内,你推着粪便上我家来,未免有些欺人太甚。”   曹栋栋笑嘻嘻道:“少青勿怪,咱们警署人力不足,只能一边铲粪,一边征税。”   谷少青冷笑道:“衙内何时与这些卑贱之人一样,善与粪便为伍。”   马小义立刻道:“谷公子,这你就不懂了吧,咱们这车粪可是贵了,价值几十万贯,我们可爱与这粪为伍了。”   曹栋栋直点头:“是极!是极!这哪是在铲粪,这是铲金子啊!”   说着,他一挥手,“张三,快拿税单出来给谷公子。”   “是。”   张斐立刻掏出一张税单递上,笑吟吟道:“当初谷公子赏我一车粪便,我无以为报,区区薄礼,还望谷公子笑纳。”   曹栋栋、马小义笑得是双肩急耸。   谷少青怒哼一声:“你一个叫花子,凭什么来本公子家要钱。”   “告辞!”   三人默契地抱拳一礼,扔下粪车就走。   “站住!”   谷少青大喝一声,“你们的粪车。”   曹栋栋道:“我们警署是很通情达理的,如果你们不愿意缴纳侵街税,我们也不会勉强的,我已经打算征用这块地作为粪池,专门用来暂时储存粪便,这车粪便就先放到这里,画个地界。”   谷少青怒睁双目,指着曹栋栋道:“曹栋栋,你莫要欺人太甚。”   曹栋栋嘿嘿道:“少青若是不服,大可去告我们。”   张斐低声道:“谷公子,可以找我们汴京律师事务所。”   “你们……”   “拿着吧!”   张斐神色一变,直接将税单送了过去,“你以为你能够只手遮天,草,这回只是给你一个教训,下回再撞到我手上,我就直接将粪便倒在你家门口。”   “哟!小小衙前役,竟敢在本官府邸放肆。”   只见谷济阴沉着脸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群仆人。   张斐笑道:“堂堂判太府寺事,竟然偷税漏税,还威胁执法人员,也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谷济咬着牙道:“你小子是活腻了吗?”   张斐道:“当初王文善、王鸿也与我说过同样的话,谷寺事是想出远门旅游吗?”   “那咱们就走着瞧。”   谷济放下这句话狠话,就转身离开了。   谷少青也转身回去了。   那宅老从张斐手中夺过税单,便将大门关上了。 第三百零二章 取之于贵,用之于民   张斐可不喜欢催缴,他只喜欢罚款,算清一家,他就发一家的税单,你们自己拿着税单去缴税。   可以不去。   那就打官司呗。   增加咱们耳笔的收入。   事到如今,那些权贵也真是束手无策,毕竟张斐是占得法律制高点,要打官司是肯定打不赢的。   但他们也没有急着去缴。   回过头来一看,张斐之所以能够成功,关键在于他拿捏住了那些百姓,但问题是你拆了人家的棚屋,你得给予一些补偿。   总警署也给过承诺。   御街是肯定不够的。   如果补偿不了,那就是欺骗,事情只会变得更加大条。   你总警署真有能力,将这事给解决,那这钱咱们就交了。   只能说你够狠。   ……   总警署。   “启禀总警司,账目我们已经初步算出来了,加上之前车牌所得之利,我们今年可以获得七十万贯左右。”   曹评听罢,不仅是倒抽一口冷气,“这么多吗?”   几乎是同时,张斐皱眉道:“才这么一点吗?”   曹评不禁偏头看向张斐,“你有很钱吗?”   七十万贯?   才这么一点?   说人话否?   张斐讪讪道:“不是的,我……我这哭穷都哭习惯了,所以……”   曹评眨了眨眼,叹道:“其实你说得也对,听着是多,但是相比起咱们总警署的支出,也就不是很多了。”   “就是,就是。”   张斐连连点头,又向那文吏问道:“今后每年侵街税和车牌费,我们能够得到多少?”   今年为什么这么多,有一批靓号车牌等着扑卖,而且百姓得缴纳一笔坊墙费,其中商人居多,几乎每户商铺都存在这些问题,积沙成塔,可是不少,但这是一次性,可不是年年都得交。   那文吏答道:“三十五万贯左右。”   这么多?曹评暗自吃惊,车牌费其实再多也就那么点,关键的费用是来自侵街税,要知道那租公房一年也才十六七万贯,这等于是翻了一番,   可想想他家每年车牌加侵街税可都得缴纳近七十六贯钱,而他家还不算占得多的,如那谷家每年得缴纳侵街税一百二十贯钱。   谷家光宅子就占了不少土地,还有他家的商铺,如春风十里的整改,也不是说将所侵占的全部退出来,大概也就是拆一半,还有一半是留着,这也是要缴税的。   但曹评嘴上却道:“这远远不够咱们总警署的支出。”   那文吏答道:“朝廷每年还得给予咱们经费,算下来……”   “算下来也确实不够。”张斐打断了他的话。   曹评是直点头。   那文吏不再多言,心里是深深鄙视这二人,捞了这么多钱,还嫌不够。   曹评点头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忙吧。”   “是。”   文吏出去后,张斐嘴里还在滴咕道:“才这么一点,看来还省着点用。”   曹评听得一个真切,哼道:“行了,这人都出去了,你还在这里哭穷,难道你是想我出钱补贴么?”   张斐一怔,讪讪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其实算起来,也就将将够用。”   曹评没好气道:“什么将将够用?我看是绰绰有余。”   张斐忙道:“总警司可不能按照以前的标准来算,得按照现在的标准。”   “什么现在标准?”曹评好奇道。   张斐道:“咱别得不说,以前许多脏活累活都是衙前役或者厢兵在干,但现在全都得雇人来做。”   “雇人?”   曹评惊讶道。   张斐点点头道:“总警司不能以以前的酬劳来要求现在的巡警,关键人家也不干,以前他们有得是门路捞钱,现在可都不准了,这酬劳肯定是要提高的。一个巡警最低每年要达到六十贯钱。”   曹评道:“要给这么多吗?这已经达到神卫军的薪酬。”   张斐点头道:“我就是按这个算的,如此俸禄才能够要求他们遵守纪律,严格执法,以免丢掉这个职位。另外,还要雇人清扫街道,这钱都拿到手了,事不办好的话,他们肯定不愿意,这又是一笔支出。”   曹评咳得一声,道:“不是有衙前役吗。”   张斐道:“我的意思就是将那些衙前役转正,因为衙前役多半都是出身于殷实的家庭,他们其实是最适合当巡警的。   他们中不少人会识数认字,同时心中还有顾虑,不像三衙里面那些老兵,个个都滑头的很,让他们去收税,肯定会出乱子的。   同时,我会雇佣那些密集居民区的百姓来清扫街道,以此来稳住他们,我们拿不出这么多摊位给他们的。”   他的意思,将这一批衙前役全部转正,今后也会继续吸纳衙前役,毕竟赵顼有着一个宏伟的计划。   中产阶级的弟子是最好的人选,不管是从哪方面看,如三衙那些被招来的士兵,不是草寇就是乞丐。   个个都滑头的话,素质就那样,让他不违法就行了,还让他们执法,那真是找死啊!   他们根本就当不了这警察。   曹评听得是一脑门子汗,“你要这么个花法,也确实刚刚够用,说不定还不够。”   张斐道:“但是还有一笔财富没有算进去。”   “什么财富?”   “就是违规处罚,违规是我们管,这个可以尽量采取罚钱,这些钱就可以发给他们当奖金。”   “……?”   曹评听到前半句,还稍有些安慰,可听到后面,心里又不是滋味,“你家也是这么花钱的吗?有一文就花一文。”   张斐笑道:“总警司,这钱可不能留,只有全部花出去,那些权贵才无话可说,免得他们又说咱们敛财,咱们无所得,说话才更有底气。况且,总警司要的是政绩,只要他们努力干活,总警司就能够拿到政绩,这可比钱有用多了。”   曹评确实也不需要靠这个捞钱,道:“行吧,此事就交由你来统筹吧。”   一听这资金任地紧张,玩不好还得往里面搭钱,赶紧甩出去,这是一个烫手山芋。   张斐讪讪道:“总警司,我不过是一个衙前役,还是交给衙内去办吧,但我会尽力辅助衙内得。”   曹评道:“要不我升你当警长?”   张斐呵呵一笑道:“我只是来服役的,我家里还有很多事要忙。”心想,我这身价,你请得起吗?   曹评没好气道:“这事都是你弄出来得,你到时拍拍屁股走了,那栋儿一个人能管得过来么?”   他儿子什么德行,他不清楚么。   张斐道:“首先我会善后好的,其次,总警署也可以雇佣我们汴京律师事务所,一年要不了多少钱。”   曹评哼道:“要不了多少钱,多少钱也得雇。”   离不开这臭小子啊!   张斐只能赔笑。   这曹评也能算是文武双全,箭术在军中是一等一,左右都能开弓,文章也写得不错,但这种复杂财政账目,他是完全没有头绪,于是他就全部甩给曹栋栋、张斐。   而他则是负责建设方面,怎么给各个街道划分警署,以及人员配置。   这种安排是非常合理的。   因为曹栋栋、马小义两个富家子弟,对钱就没啥概念,也没有想过从里面捞钱,非常大气。   尽情的花。   咱没意见。   反正是大家赚来的。   这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正当他们在警署筹划时,许芷倩突然来了。   “许娘子。”   曹栋栋挤眉弄眼道:“你是来找张三的么?”   “她是来布置任务的。”   张斐走上前去,向许芷倩道:“这些天累坏了吧?”   许芷倩摇摇头:“再累也不及你,连回家的时辰都没有。”   这些天张斐可一直待在警署,有着太多琐事要处理,而且事事都不离开他,基本上每天都忙到三更天,曹栋栋、马小义只是负责冲锋陷阵。   马小义好奇道:“布置啥任务。”   张斐笑道:“咱们男人天赋是赚钱,女人的天赋是花钱,如今是花钱的时候,当然得找女人啊!”   “净瞎说。”   许芷倩啐了一声,又向马小义道:“你们别听他胡说,他之前就将摊位置换的任务交给了我。”   曹栋栋恍然大悟,“难怪你很少提及摊位的事,原来是交给许娘子了呀!”   张斐笑着点点头。   拆屋这种事,得他们来干,但是补偿的事,必须得交给许芷倩,只要这钱够,那她就是巾帼不让须眉,她有着丰富的帮人经验。   许芷倩将手中图纸在桌上展开,“你们看,这些红圈就是我规划的菜市场。”   “菜市场?”   曹栋栋、马小义一愣。   张斐道:“就是专门供居民买菜卖菜的地方。”   马小义纳闷道:“不是说让他们御街么?”   张斐道:“那只是一句宣传语,你还当真了,那居民卖是啥东西,恐怕你自己都不会吃,放去御街卖,卖给谁吃呀!那些摊位到时都会租给富商,卖一些昂贵的商品,是为富人服务的。”   曹栋栋稍稍点头道:“原来都是骗人的。”   “宣传!”   张斐重申道。   许芷倩道:“张三说得对,那些居民去御街也做不成买卖的。”   马小义瞧了瞧那些红圈,突然道:“怎么这菜市场全都集中在城角那边。”   许芷倩解释道:“首先是因为那些居民区多半都集中在城边,其次,也只有城角还能挪出一些地方来建造菜市场。”   曹栋栋纳闷道:“可谁没事往角落里跑。”   许芷倩解释道:“那些居民平时做买卖,多半也都是做当地居民的买卖,与汴河大街的小贩不一样,如果我在这些地方建造菜市场,他们每日所需食物就都得上菜市场买。   而从居民区通往菜式的街道,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相对而言,是非常空旷,平时也没什么人走,这就能腾出位子来给他们摆摊,提供酒菜和炊饼。   居民们可以在来买卖菜的途中,就解决餐食。另外,菜市场离城门比较近,是可以吸引到城外的农夫来这里卖菜,农夫卖钱赚了钱,也能顺手买些好吃的回去,他们的买卖只会比以前更好。”   马小义脑子里面自觉就有了画面,若有所思道:“哥哥,这主意听着不错。”   曹栋栋似懂非懂道:“好像是可行。”   张斐问道:“需要多少经费?”   许芷倩道:“我粗略估算了一下,一共需要三万贯。”   曹栋栋惊呼道:“才这么一点啊!不是要建好几十个么?”   许芷倩道:“这菜市场是非常简陋的,就是用砖瓦搭建一个个大棚子。”   张斐点点头,道:“到时建造菜市场的人力也可以从居民区请,另外,还有新式警服,也可以找他们那些妇人做。”   “新式警服?”   马小义忙问道:“啥新式警服?”   张斐笑道:“如今咱们可都是维护治安的正义之师,哪能老是穿得跟个苦役的一样,故此我打算给咱们警察换一种新式服饰,也容易让人认出来。”   马小义道:“那咱们警长服饰是不是不一样?”   张斐笑道:“当然。”   曹栋栋急急问道:“副总警司呢?”   张斐笑道:“更不一样了。”   曹栋栋道:“我的自个找人做,就不劳烦你们了。”   马小义直点头道:“我也是,我也是。” 第三百零三章 光荣下岗   州桥。   “原来你们都是骗人的,这说好的御街,怎就变成了菜市场……”   “你赔我们棚屋。”   “什么巡警,分明就是一群骗子。”   ……   市民们一听到御街换菜市场,顿时就怒了,这简直就是汗血宝马换小毛驴,如此减配,只能用惨无人道来形容。   坑!   这真是一个天坑啊!   再加上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州桥的居民们,顿时觉得自己被欺骗了。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   张斐高举双手,大声喊道:“各位请听我一言。我从未说不让你们去御街做买卖,只不过要检查你们卖的东西,就拿炊饼来说,如果你们的手艺非常好,炊饼非常美味,我绝对让你们上御街做买卖。   但如果没有什么特色,也不怎么好吃,即便让你们上御街,也是做不成买卖的。”   “这我们不管,你们当初承诺的是御街,你们就要给我们御街。”   “不错!就是你小子当初说官家爱护我们,故才开放御街给我们做买卖,怎么现在又换成了菜市场。”   ……   不管张斐怎么解释,居民们仍觉不满,可谓是群情激愤,不断地对张斐步步紧逼。   而在不远处站着几个人,正是谷济、沉怀孝、曹邗等人。   这回他们是赶了现场,没有再被张斐打个措手不及。   原因就在于这回张斐也没有悄悄动用神卫军,警署里面不乏他们的人,他们很快就得到消息。   眼前那一幕,就如同他们预计的一般,这置换是根本不可能的,万万没有想到张斐竟然弄出一个菜市场来,简直拿人当傻子玩。   任何事都是摧毁容易,建设难。   拆棚屋谁都会,收税谁都会,可如何安置这些百姓,如何让百姓有钱交税,这才是一个大难题。   任务进行到这一步,才是最难的地方。   “就说那小子是骗人的,御街才多大,就是全部占用,也是不够的。”   “这回我看那小子怎么收场。”   “待会再多找些人跟着闹,最好是揍那臭小子一顿,多少钱老夫都愿意出,闹大一点,这回老夫定要这小子不得好死。”   谷济是咬着牙说道。   正当他们幸灾乐祸时,忽见人群突然涌上张斐。   又听得张斐一声惊呼,“哎幼!你们干什么,别挤啊!”   “打……打起来了。”李展激动道。   谷济激动挥舞着双拳,“打……狠狠地给我打,打死那臭小子。”   然而,涌上去的群众们,并没有挥拳,反而是高举右手,“俺来!让俺来!俺比较勤奋。”   “是俺先来的,招我!招我!”   “俺浑家手艺好!”   ……   什么情况?   你们……你们打他啊!倒是打他啊!   嚷嚷个什么劲。   谷济他们是满脸困惑,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接下来这一幕,更是令他们瞠目结舌。   只见方才还群情激愤的百姓,突然在旁边的长桌前排起长长的队伍。   而张斐则是坐在一旁喝茶润喉。   这……   ……   而同样的一幕,也发生在观音庙以东的居民区。   “是真的么?每月能拿两贯钱?”   一个中年汉子激动地问道。   负责登记的巡警道:“到时可是要签订契约的,还能骗你不成,每年二十四贯,上六休一,并且你们所得粪便,也能拿去卖钱,我们算了下,稍微努点力,每年至少能够拿个而二十六七贯钱。”   说着,他手往边上一拍,“你瞧,这就是契约范本。”   那中年汉子往旁边一瞧,“俺又不识得字。”   忽见边上一个老先生也在瞧那范本,不禁问道:“老先生,你识得么?”   那老先生笑着点点头:“上面写得就如他方才所言。”   那巡警忙得要命,也没有在乎这些,又向队伍喊道:“我这边是负责清扫街道的,要做警服的拿上自己缝补的衣物去隔壁。咱这边酬劳不算高,还比较累,有活计的就别来凑热闹,让给那些暂时没有生计的百姓。”   这老先生又向那巡警问道:“这钱虽然不多,但是招这么多人可也要花不少钱啊!”   那巡警很敷衍地回答道:“我们只负责执行命令,其它的不归我们管。排好队!别挤,这活计可不是先到先来的,我们会根据你们的情况来定。”   这老先生见罢,便也没有再打扰,双手背负,慢悠悠地向街边的一刻大柳树走去,嘴里滴滴咕咕,仿佛在算着什么。   柳树下站着一个老者,正是吕公着,而这位老先生自然是那司马光。   见司马光走来,吕公着便问道:“怎么样?”   司马光摆摆手道:“这一时半会算不清,但是他们要建那么多的菜市场,还要为警察做新警服,另外,这清洁事务,也全都改换成雇人来做,这些全都加在一起,只怕是要花得精光,根本剩不了都少。”   吕公着笑道:“之前我们还以为张三有什么高招,能够安抚这些百姓,说到底,还是钱啊!”   司马光微笑地感慨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百姓也不傻,要不拿出真金白银,谁又会相信他们。”   他们当然意识到这个置换问题,也好奇张斐会想出什么妙计来这难题,不曾想,就还是拿钱来安抚。   吕公着突然皱眉道:“其实张三所为,跟王介甫的衙前役理念,倒是极为类似,都是打算从富人那里收税,然后雇佣穷人干活,如今张三能够取得如此成功,说不定王介甫也能够成功。”   如今他还是站在中间的,因为司马君实和王介甫都是他的好友,他还是希望二人不要那么针锋相对。   “不一样!”   司马光摆摆手道:“二者根本就不是一回事,王介甫若能与张三一样,那我就不会反对他。”   吕公着就问道:“此话怎讲?”   司马光道:“张三的目的是明法,而王介甫最终目的是敛财,二者就不能混为一谈。”   吕公着讪讪道:“如果王介甫要敛财的话,他就不会愿意花钱去雇衙前役。”   司马光道:“虽然王介甫的新法条例还未颁布,但我也知道一些,他是要花钱雇役,但他也并非只收富人的钱,去雇佣穷人,普通百姓也得交钱免役。   你身为计相,这笔账你应该比我会算,张斐这个侵街税,是按照土地大小来算,一个权贵所占用地,都可以抵上上百户普通百姓,他是可以从权贵那里收到更多的钱,而王介甫的免役税,到底是按照户口来算得,可天下富人加在一起,又能交出几个钱。   这钱最终还是出在百姓身上。如果说,这些巡警也要缴纳这税,真正出钱还就是他们这些人,家里有点余钱,但也仅此而已。”   吕公着摇摇头道:“你这么说,对王介甫不公平,王介甫到底是为改善财政,张三又没有这责任。”   司马光立刻道:“怎么不公平,张三此番整改,难道没有改善财政吗?这一笔笔支出,可都是花在刀刃上,而这钱本就是朝廷要出的。”   吕公着道:“但财政对于总警署的支出,可没有减少。”   司马光道:“但是总警署的办事效率,可是远胜于巡检司,在没有增加财政支出的情况下,这事办得更好,也算是改善财政啊!”   吕公着呵呵笑道:“看来君实对此番整改是非常满意。”   司马光点头笑道:“确实很满意,这比我想象中的可是要好得太多了。如果官家启用张三变法,那我一定支持,可是比王介甫好多了。”   这就是有扯了,也太侮辱王介甫了。   吕公着摇摇头道:“你先别这么说,到时王介甫若干得好,你可别脸红。”   司马光冷笑道:“脸红是肯定会脸红的,只不过不是羞愧,而是跟他吵得面红耳赤。今儿我就将话放到这里,他那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简直就是狗屁不通,欺名盗世。他就是桑弘羊那套做法。朝廷大包大揽,依靠权威去挣钱,到时谁挣得过朝廷,这不就是与民争利吗?   同样是从权贵手中拿钱,人家张三是依靠律法,收得每一文钱,都取之有法,他可没有说,总警署跑去御街摆摊,将这钱都自己挣了。”   吕公着呵呵道:“你现在已经面红耳赤了。”   司马光道:“那也是你惹出来的,好好的,你提什么王介甫。”   他今天心情本来挺不错的,白捡一个大便宜。   “行行行!”吕公着知道司马光的性格也是非常执拗,认定了,就很难去改变,跟王安石其实一个德行,道:“权当我的错,今儿中午我请客,咱们找个酒馆歇息一下。”   司马光道:“再去别处看看吧。”   但基本每处的情况都一样,都是先吵闹,然后积极参与。   虽然御街换菜市场,确实是有些过分。   但是随后总警署抛出这么多生计来,安抚这些百姓,毕竟拆得棚屋,只在居民区中占一小部分。   不是说每户人家都侵街盖了棚屋。   而如今这些生计是能够令更多百姓都参与进来,比如说警服,材料全都是总警署提供,百姓就只需要付出手工费。   一套一贯钱手工费,条件是你的针线活要过硬。   关键那菜市场所有配套,全都是总警署负责,石凳石桌都会建好,他们就只需要去做买卖。   朝中权贵一看这情况,是彻底服了,赶紧让家中仆人去缴税。   以总警署的态度来看,这不缴的话,他们真的会来拆的。   如拆的话,那他们就是死亏。   因为房价高啊!   就如春风十里,目前规定是要拆去一半,如果以市价来算得话,至少至少拆了他一千五百贯走。   但如果不拆,而是缴税的话,每年就三十多贯,这可以交多少年的。   谁又能保证,年年都会这么执法。   可话又说回来,许多权贵都要缴纳上百贯之多,而且每年都得交,虽然他们很有钱的,但他们向来只赚不赔,心里感觉还是很不爽。   朝廷问我要钱。   怎么可以?   太过分了。   “曹警司。”   “马帅,李御史。”   曹评回头一看,见王超和李展走了过来,稍稍抱拳一礼。   李展直截了当道:“曹警司,你这么干,可不合规矩,你是拿着咱们的钱,去图自己政绩。如果我们御史也都这么干,我想你们也都不会好过的。”   言下之意,大家屁股都不干净,你捅破窗户纸,只会两败俱伤。   王超也道:“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干,你家也得交钱,大家都在一口锅里吃饭,你把锅砸了去卖铁,今后谁还会愿意跟你曹家来往。”   曹评哼道:“这事就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们自个,这都是你们自个找的。”   李展纳闷道:“凭什么怪我们?”   曹评道:“要不是你们将张三弄到军巡铺服役,能发生这么多事吗?”   王超争辩道:“他不过就是一个衙前役,要不是你在后面支持他,能闹出这么多事吗?”   “我支持他?”   曹评笑了,“我可还是因为他,才来当这总警司的。真正支持他的是王介甫,是司马君实,甚至连官家也支持他,这你们难道都看不出吗?我又能这么办,如今我这一肚子怨气都还没地方撒,你们还来怨我,真是岂有此理。”   王超与李展相视一眼。   二人无话可说。   ……   开封府。   “李通判,你就别玩我了,我是算着的,至少咱得服役到腊月去,而如今秋天都还没有过去,怎么可能回家,我不信,我要走的话,指不定就成了逃役。”   张斐摇头郁闷道。   谁在玩谁啊!李开忙道:“你这两个月干得事,都能够抵上人家干上二十年。”   张斐嘿嘿道:“我还算努力吧。”   “努力!努力!”   李开连连点头:“我这辈子就没有见过如你这般努力的衙前役,你到底图啥啊?”   张斐道:“我没图啥,我……我就是不想辜负各位的期待。当初我要雇人代役,你们不让,说朝廷需要我的特殊才能。那我就尽力而为,这不是你们所期待的么?”   李开顿时是生无可恋。   我就说说,谁让你当真了。   张斐眼眸一转,“李通判,你看,咱们这么努力,那到时咱服完役,开封府能否弄快匾额给咱,最努力的衙前役,也好为后人竖立榜样。”   李开心想,若是个个衙前役都如你这样干,我这活就干不下去了呀!忙道:“别到时了,就是今天。”   说着,就将一份公文递给他,“这是开封府的公文,你身为耳笔,应该识得,从今日开始你就不是衙前役了。”   张斐不接,“别呀!我……我这新警服可都还没有穿上。”   “穿什么穿,回你事务所去。”李开直接将公文扔给他。   你多留一日,咱们就多失眠一日。   鬼知道你后面还有什么招。   张斐捡起公文来,“李通判,你这干得就不厚道,当初我不来,你们偏要我来,我这才刚刚上手,干得正来瘾的时候,你又让我回家,太欺负人了。”   “滚!” 第三百零四章 香饽饽   这曹评的一席话,还真是点醒了那些权贵,回头想来,这些事情的起因,不就是他们强行逼迫张斐服役。   不是都说这衙前役就是死亡之役吗?   怎么这回给弄反了呀!   弄得他们差点窒息。   有道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啊!   立刻!   赶紧!   马上!   让这臭小子滚蛋!   这就是朝中权贵的想法。   基于之前发生的一切,这事是决不能拖下去的,因为之前车牌任务都还未完成,这小子立刻又捣鼓出侵街税来。   要不赶紧,万一他又捣鼓出什么税来,那真的是没完没了了。   得及时止损。   出得府门来,但见一个腰板笔直的老头站在街对面。   张斐立刻走了过来,拱手道:“但愿小民没有令司马学士失望。”   “何止没有失望,是老夫捡了一个大便宜啊!”   司马光呵呵一笑,又瞟了眼他手中的公文,“你若是愿意的话,可以继续留在警署。”   张斐瞧了眼那公文,摇摇头笑道:“算了!如今仇恨都集中在我身上,只有我走了,警署才能步入正轨,我若在的话,这斗争将会变得无止尽,但警署的意义并不在此。”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呵呵笑道:“你这也人真是奇怪,要说你顾全大局,你又瑕疵必报,前面非得推着粪车上谷家收税,可要说你睚眦必报,你又考虑的比谁都要细致。确实,你现在离开,对警署是一个最好的结果。”   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又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张斐道:“回事务所,我那边还挤压了许多事要处理。”   司马光眉头一皱:“就没有入仕的打算?”   张斐一愣,“我记得司马学士当初并不赞同我入仕?”   司马光道:“当初你虽有名声在外,到底只是一个小耳笔,一没有身份,二没有功劳,才干也仅限于争讼,即便入仕,只怕也是一个不管事的小官吏。   此一时彼一时,此番整改中,你功劳最大,入仕为官,马上就能让你堪当重任,这司法改革,如今也才刚刚开始啊。”   意思已经非常明显,就是让张斐入朝辅助他,进行司法改革。   以往张斐在别人眼中,就是一个精通律法的大耳笔,但这回张斐展现不一般的才能,司马光对此非常欣赏。   他虽然是保守派,但绝非是那些权贵、大地主一边的,他自己是一穷二白,他凭什么去为那些人服务,为爱发电么,在党争之前,他始终是为自己的政治理念服务。   而且他坚持的理念,就是对症下药,比如说冗官,他给皇帝的建议,就是精简官吏,裁员节流,就还是范仲淹那一套理念。   这也会得罪很多人的。   张斐笑道:“如今朝中权贵视我如眼中钉,司马学士若与我走得太近,只怕也会受到牵连,司马学士不是应该将推给王学士么。”   “我才没这么卑鄙。”司马光哼了一声,“至于你所忧,我也并不畏惧。”   张斐道:“但这到底并非是一个好时机,等我修补与他们的关系之后再说吧。”   司马光愣了愣,“你……你还能修补与他们的关系?”   “当然可以啊!”   张斐笑道:“其实那些达官显贵,都是我潜在的大客户,我不可能一直都得罪他们。”   “你与我说说,你怎么与他们修复关系。”   司马光对此是极为好奇。   这你还能修复,那你真是神了。   如今那些权贵,都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张斐笑道:“司马学士莫不是忘记那慈善机构的事,我是能够为他们提供一个避风港的。”   司马光愣了下,不禁笑道:“如今有多少人加入你的慈善机构?他们避税的手段多得是,犯不着依靠你。而且你那到底是慈善机构,捐出去的土地法律上就不是自己的,每年捐不少钱,他们又不傻,岂会上你的当。”   张斐呵呵道:“这司马学士放心,我自有办法,让他们加入我的慈善机构,如果司马学士能帮个小忙,锦上添花,那就更好不过了。”   司马光问道:“什么忙?”   张斐道:“就是为我的慈善机构写一篇文章,着重于藏富于民。”   司马光稍一沉吟,“我倒是可以帮你这个忙,毕竟你这帮了我一个大忙,但是你也得答应我,别出幺蛾子,否则的话,我第一个不饶你。”   张斐赶忙道:“我做事,司马学士还不放心么,就是出幺蛾子你也不会知道。”   “嗯?”   “哦不!”   张斐道:“我的意思是,出幺蛾子,我也能够尽快解决。”   “那好吧!我帮你写一篇。”司马光点点头,突然又道:“对了,你方才说我应该将你举荐给王介甫?”   张斐忙道:“我只是开一个玩笑。”   司马光确实正色地问道:“如果王介甫招揽你,你会不会去?”   “啊?”   张斐面露迟疑之色。   司马光赶忙道:“你别误会,如果你真的能够帮助王介甫,其实我倒也乐意见到。”   此时,还未发生党争,他与王安石还只是仅限于理念不同,而不是说到后来,为了反对而反对。   司马光此时的想法,不是寄望于王安石失败,而是寄望于能够改变王安石的初衷。   因为他已经改不了皇帝的想法,皇帝的态度非常坚决,就是支持王安石。   虽然张斐在此番整改过程中,也用了一些小手段,但他也是认可的,无伤大雅,而且张斐的做法与王安石看似有些相近,他也寄望于张斐能够去优化王安石的新法。   张斐岂不知他的想法,摇摇头道:“这我恐怕做不到。”   司马光道:“在我看来,王介甫对你还是比较信任的。”   张斐苦笑道:“话虽如此,但我这一套可不适用于王学士,王学士是要变法改善财政,而我只是追求严格执法,我并没有改变什么,相对而言要简单许多。”   司马光瞧他一眼:“也就是说,你也并不看好王介甫的新政?”   张斐摇摇头道:“这我可不敢说,但是我始终坚持治国先治吏,若是吏治腐败,哪怕是天纵奇才,也无力回天,但如果是吏治清明,只怕栓条狗都能成功。”   司马光没好气道:“什么叫做栓条狗,你这是在骂谁呢?”   张斐嘿嘿道:“我就打个比方,说这吏治的重要性。”   “吏治清明!”   司马光不免叹道:“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谈何容易啊!”   说着,他又看向张斐道:“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也就不勉强你了。”   张斐拱手道:“多谢司马学士谅解。”   心里却在想,司马学士,你先别急,我马上就会入仕,只不过这可不能由你来安排。   ……   皇宫。   “先生,朕听闻总警署此番整改,取得空前的成功。”   “是的。”   王安石点点头道:“张三之才,确实令臣刮目相待,臣以为其有栋梁之才,陛下切不可放过。”   赵顼笑道:“先生是向将张三招致条例司?”   王安石道:“臣确有这想法。”   他如今本就在寻求帮手,之前他认为张斐在民间更能够帮助他,故而没有强求,但如今新政发布在即,而张斐又展现出非凡的才能,故此他决定要举荐张斐。   赵顼点点头道:“其实此事,朕一直都有关注,张三的理念与先生是不谋而合……”   可不等他说完,王安石便道:“那倒不一样,张三此番整改,关键是在法,而不在财政,若依照他这么做,人是要得罪不少,但国库却得不到充实,并不能改善国之弊病。”   赵顼问道:“难道就没有什么可值得先生借鉴的吗?”   王安石稍一沉吟:“若让臣来做这事,臣其实也能做到,但臣也不得不承认,臣若在他那个位子上,臣也做不到。”   赵顼忙道:“先生勿要谦虚,张三能够成功,也少不了先生的支持。”   “那也不容易啊!”   王安石道:“臣能从中借鉴的,就唯有张三之才。坦白来说,张三对人性的了解和利益的取舍,臣不如他也,这也是他能够成功的关键原因。”   赵顼笑着点点头,“这一点朕也看出来了,不管怎么说,这张三的确是一个可造之材,此事先生做主便是。”   “臣遵命。”   王安石走后,赵顼顿时神色一变,是满面愁绪,坐在塌上沉思许久,突然抬头吩咐身旁的内侍:“你立刻去安排一下,朕要见张三。”   “遵命。”   ……   总警署。   “岂有此理!他们凭什么让你提前完成服役,这我可不答应。”   曹栋栋一听张斐要走,顿时就急了。   马小义也道:“三哥,咱们在警署干得任地好,你还走甚么,不如就留在警署吧。”   曹栋栋又是诱惑道:“张三,本衙内升你做警长,如何?”   “栋儿,你还有这能耐?”   坐在上面的曹评开口言道。   曹栋栋立刻道:“爹爹,可是不能放张三走啊!”   曹评没有搭理他,而是看向张斐,“张三,你自己作何想?”   张斐道:“我必须得走,否则的话,警署将永无宁日,而且我这一走,警署反而可以严格执法,到时什么责任都可以往我身上推。”   曹评稍稍点头。   之前还未尘埃落定时,他是想留下张斐的,他怕搞不定,如今尘埃落定,他反倒是不想留张斐。   如今谁不恨张斐,让张斐留下,那他在朝中真的会没朋友的,况且他也害怕张斐会没完没了,故此他才那么说,其目的也就是让张斐离开。   曹栋栋郁闷道:“可你若走了,那咱们咋办?”   张斐笑道:“我之前不是说了么,不管我在哪里,衙内若是有难,我定会出手相助的,怎么说衙内也是我的大客户啊。”   曹评就在等张斐这句话,他是既不想留张斐在警署,但同时又希望张斐帮忙看着,毕竟这总警署都是张斐弄出来的,许多事情还未落实,赶紧道:“既然你不愿意留下,那我也就不勉强你,不过你放心,我们总警署会花钱雇佣你们汴京律师事务所,不会让你白帮忙的。”   张斐心如明镜,曹评是巴不得他走,拱手道:“多谢总警司照顾小民生意。”   曹栋栋和马小义相觑一眼,显得很郁闷,他们如今还是有种玩票性质,就希望三人能够在一块玩。   办完手续,出得屋来,只见那陶勇汉躲在墙角瞅着。   “老陶!”   “哎!”   陶勇汉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张三,听说你要走啦?”   张斐点点头道:“上面说我服役完了。”   陶勇汉纳闷道:“你才来多久,咋就服役完了。”   张斐笑道:“怎么,你还想我继续在这里受苦啊!”   陶勇汉咧嘴笑道:“那倒不是,不过俺可得谢谢你,让俺做了街道司司长。”   张斐道:“我举荐你,那是因为你经验丰富,我跟你才学了多久,这左厢一我是闭着眼都知道哪里有粪。由你来布置任务,我相信将来这城里的街道一定是干干净净。”   陶勇汉道:“这……这俺可不敢说,但俺一定会努力干的。”   “有空请你喝茶,我先走了。”   “到时俺请你!”   “也行。告辞。”   出得总警署,张斐不禁伸展了个懒腰,“终于可以回家咯。”   “三哥,恐怕还能。”   马车上的李四突然道。   张斐愣了下,“为什么?”   李四道:“方才官家派人来,让你立刻入宫一趟。”   张斐悲叹道:“上吊也得让人喘口气啊!” 第三百零五章 三岔口   “呵呵……是朕的大功臣来了,快快请坐。”   当赵顼见到张斐时,竟然起身相迎,且桌上早已经备好美酒佳肴,全都是张斐爱吃的。   这一幕若是让王安石见到,恐怕都会感到非常羡慕啊!   “小民参见陛下。”   张斐赶忙快步上前,行得一礼。   赵顼羊装不满道:“都跟你说过多少回,若是没有外人在,你无须多礼,况且你今日是凯旋而来。”   “不敢!不敢!”   张斐谦虚道:“说来也真是惭愧,整个事件,都只是源于小民的报复之心,陛下能够任由小民胡闹,不予责怪,小民已经是感激涕零,又岂敢邀功。”   赵顼却是开心地笑道:“你这报复之心真是来得妙啊,也算是为朕出得一口恶气,坐吧!坐吧!你我之间,无须拘束。”   “多谢陛下。”   君民二人对席而坐,又互敬一杯。   赵顼兴致盎然道:“其实朕早就想找你谈谈,关于城内侵街的情况,曾许多宰执都提过建议,但最终皆是无疾而终,一直拖到现在,仍旧悬而未决。不曾想,你却在短短一月之内,将此事给办了下来,这真是令朕都觉得不可思议啊!其中有何诀窍,不知能否与朕分享。”   张斐稍一沉吟,“一个字,快!”   “快?”   “对。”   张斐点点头道:“简单来说,就是以快取胜,这种事是决计不能拖得,一定得速战速决。就说那些棚屋,你若不去拆,那就是你求他,但若是拆了棚屋,那就变成了他求你,如此一来,这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中,接下来的事,反而好办了。”   赵顼眼中一亮,一拍桌子,“朕明白了,朕明白了,真是好一个拆了棚屋,就成了他求你,真是妙啊!你这是将我朝祖宗之法,反过来用啊!”   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凡事都得考虑周详,那些宰执大臣来干这事,自然是会瞻前顾后,考虑来,考虑去,这是肯定拆不下去的。   其中原因就在于,百姓太难,侵街盖棚屋纯属无奈之举。   考虑越多,就越觉得这是在扰民。   轻轻松松可以给出一万个理由。   但这都是建立在还未拆之前。   一旦拆了,反而会豁然开朗,因为这就变成百姓期待朝廷的补偿,这主动权就在朝廷手中。   既然你们有求于我,那就听得我的。   自然就闹不起来。   “不敢!不敢!”   张斐嘿嘿一笑,又道:“其实我还占了三个大便宜,否则的话,也是难以成功的。”   赵顼立刻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解释道:“其一,就是总警署。这是一个全新的部门,它的职权,它的约束,是存有模湖区域的,尤其在内部,还未形成相互制衡的状态,导致期间政令通达,故此才能够短时日解决。如果让开封府来干这事,多半就没有这么容易,因为开封知府不但要受到通判的制衡,同时下面还有许多官衙也是可以产生阻力,而朝中那些权贵是无孔不入的。   其二,就是司法改革的进行,目前能够制衡总警署,不是政事堂,而是检察院和法援署,就得用法律去制衡,而侵街是肯定违规的,这就导致他们不可能寻求法律途径。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拆了棚屋之后,他们也只能嚷嚷,而不敢下令去调查此事,一旦调查,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其三,就是陛下的支持,若没有陛下全力的支持,这也是不可能成功的。”   赵顼点点头道:“是呀!总警署在此事上面表现出来的执行力,确实令朕大为震惊。但你无须妄自菲薄,如果朕只需要做这点事,就能够无往不利,那朕此时也无须烦恼。   适才就连王学士都夸你洞悉人性,环环相扣,反倒是迫使对方瞻前顾后,最终只能逼得他们赶紧让你结束服役。”   张斐讪讪道:“陛下过奖了。”   赵顼突然瞧他一眼,“也就在一个时辰前,王学士曾向朕提及你,希望能够招你进制置二府条例司,你意下如何?”   张斐神情微微一变,皱了下眉头,过得一会儿,他偷偷瞄了眼赵顼,只见赵顼面色严肃地看着他,似乎今天一定要得到这个答案。   又过得一会儿,张斐讪讪道:“陛下,之前咱们谈过这个问题。”   赵顼道:“你所说得是潜龙勿用。”   张斐点点头。   赵顼又道:“但是你当时的回答是有所保留的,朕如今要从你嘴里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到底你认为新政能否成功?”   张斐沉默不语。   赵顼道:“如今新政颁布在即,如果一定会失败,朕要酌情考虑,因为此番改革,朕可以说是赌上了一切,其中风险,只怕你是难以感觉到的。”   张斐迟疑少许,深吸一口气,道:“陛下可知我当时为何有所保留吗?”   “为何?”   “就是我担心陛下会酌情考虑。”   “此话怎讲?”赵顼惊诧道。   张斐语气坚定道:“因为新政是一定会失败的,这是母庸置疑的。”   赵顼心里咯噔一下,差点都昏厥过去。   其实这个问题,他们两个也不是第一回 谈及,但张斐的建议,始终是建议赵顼做两手准备,潜龙勿用就是让他藏一手。   赵顼当时也答应了,因为留一手,并不是坏事,但他仍旧对于新政抱有极高的期待,他仍旧希望新政能够成功。   换而言之,他对张斐建议是有所保留的。   如果张斐是建议废除新政,那他肯定是不会答应的,藏一手,并不妨碍推行新政。   然而,随着张斐的才能逐渐展现,赵顼在王安石与张斐之间开始出现一定的动摇,倒不是说他不信任王安石,而是他认为自己该更多去考虑张斐的建议。   尤其是在这事之后,这种感觉是更加强烈。   道理很简单,张斐表现的越出色,他的质疑就越可信。   而张斐态度一直不是那么看好新政,新政又马上要颁布,这令他很是焦虑。   他不见得输得起这一仗。   如果输了,潜龙勿用又是否能够力挽狂澜。   他心中甚至出现一种大胆的想法,要不启用张斐?   张斐转而又道:“虽然新政注定失败,但是陛下必须不遗余力的支持新政,一定要让新政普及到全国范围内。”   赵顼人都傻了,你这是想干什么,是明知前面是一个火坑,还要将将朕往火坑里面推吗?他极为困惑地问道:“既然新政一定会失败,那朕为何还要全力支持新政?”   张斐笑道:“陛下可有划过船?”   赵顼摇摇头。   张斐道:“那陛下可知,如果要想船往前行走,这桨是要往后划的?”   赵顼点点头道:“这朕自然知道。”   张斐道:“道理就是如此,陛下全力支持新政,而新政注定会失败,这等于是向后划桨,但只要下面有水,这船就会往前走。而潜龙勿用其实是有两重含义,其一,就是在新政之初,先隐藏好自己。其二,就是在变法过程中变法,且瞒天过海,不让人察觉。”   “在变法的过程中变法?”   赵顼疑惑道:“也就是说,将王学士的新政,当成一个幌子?”   “不!”   张斐道:“王学士的新政就是在建立新政的土壤,是真真实实存在的,故此陛下才要全力支持新政,利用推广新政,将变法的土壤遍及全国。”   赵顼问道:“那真正的新政又是什么?”   张斐回答道:“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   ……   当张斐回到家里时,天早已经黑了下来。   刚刚下得马车,忽听得前面传来一阵马铃声。   不是吧,这世上还有比我更努力的人,真是岂有此理。张斐苦笑一声,走上前去。   不一会儿,那辆马车便来到门前停了下来,许芷倩略显疲态地从马车内躬身出来。   “呀!”   见到张斐站在车旁,不免略显惊喜道:“你怎么回来了?”   张斐伸出手来,将许芷倩扶下马车来,笑吟吟道:“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许芷倩稍一沉吟,“坏消息。”   张斐道:“坏消息就是你下岗了。”   “嗯?”   许芷倩不明其理。   张斐道:“就是即日起,你不再负责菜市场的任务,此事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许芷倩惊讶道:“为何?”   张斐道:“你不应该再问我好消息是什么吗?”   许芷倩愣了下,“好消息是什么?”   张斐笑道:“好消息就是我服役完了,而这就是为什么你下岗了。”   “什么服役完了。”许芷倩当即恼怒道:“他们分明是想借机将你赶出警署。”   张斐道:“这不就是我所追求的吗?”   “但是……”   许芷倩道:“但是你若走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张斐道:“错!是大功告成。事已至此,他们不可能再翻盘,而他们之所以赶我走,不是寄望于我们前功尽弃,而是防范于未然,但如果继续留在警署,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继续阻扰侵街税,不给我机会再整改什么。”   许芷倩沮丧道:“话虽如此,但是整改到底还未完成。”   张斐道:“这事交给别人去干吧!我们还有更要的事要做。”   许芷倩道:“什么事?”   张斐笑道:“慈善机构。” 第三百零六章 互助   在张斐服役期间,其实许芷倩要比他更加忙碌,因为张斐将调查居民区的任务交给许芷倩。   这可是相当琐碎的事。   当然,许芷倩也只是负责计划、统筹,真正去深入调查的,还是事务所的人和曹栋栋的家仆。   相比起上堂争讼的女律师,张斐认为许芷倩其实更适合搞慈善,律师当做一个兼职来做就行了。   因为在许芷倩的内心中,感性还是主导着她,但是律师必须是要理性的,甚至要带有一点点冷血。   许芷倩可以成为一个不错的援助律师,但永远都成不了大律师。   故此,张斐打算将慈善机构里面的慈善事业交予许芷倩来打理,这恰恰是他不擅长的,帮助别人其实是非常需要经验的,怎么能够将钱用在刀刃上。   许芷倩对此也非常感兴趣。   “三哥,你终于回来了。”   刚刚入得家门,就听到小桃激动的声音。   张斐笑吟吟道:“小桃,我不在的时候,夫人有没有想我?”   “想啊!”   说着小桃一愣,眨了眨眼:“三哥问得是夫人呀?”   张斐点点头。   小桃傲娇道:“夫人就在这,你不会直接问夫人么。”   “也对!”   张斐于是又看向高文茵。   高文茵娇媚地瞧他一眼,“回来就贫嘴。”   许芷倩狡黠地笑道:“高姐姐可真是越像夫人了。”   高文茵嗔道:“许娘子,他可是你的夫君。”   张斐哈哈笑道:“哎呀!谦让什么,大家的,大家的。呵呵。”   如果说张斐来到北宋最大的安慰是什么,无疑是这两个女人。   许芷倩悄悄地伸出手来,揪住张斐腰间的肉,轻轻一拧。   张斐吸得一口冷气。   “怎么了?”高文茵问道。   “饿了!”   张斐眼中含泪道。   “哦,饭菜都已经备好,你稍稍休息一会儿,马上就能吃了。”   说着,高文茵就带着小桃急忙忙赶去厨房准备。   张斐揉着腰间,郁闷地瞧了眼许芷倩,“哇……多大了,还玩这一招。”   许芷倩轻哼一声,忽见一个老者悠哉悠哉地从后门那边行来,急忙喊道:“爹爹!”   二人立刻迎了过去。   “回来了!”   许遵笑了笑,又向张斐道:“你这是功成身退啊!”   他在朝中自然知晓这事。   张斐自嘲道:“应该是被扫地出门。”   许遵哈哈一笑,又道:“功成身退也好,扫地出门也罢,但是你这事,干得是真漂亮,老夫引以为傲。”   张斐受宠若惊道:“能得岳父大人此番夸奖,值了。”   虽然许遵经常夸张斐,但皆不如这一回来得直接和肯定。   从此事来看,张斐展现出来的潜能,着实令人惊喜,许遵是非常开心,也非常骄傲,其中包含岳父和伯乐双倍的快乐。   许芷倩娇嗔道:“爹爹,女儿可也有功劳,你怎也不夸夸女儿。”   许遵呵呵道:“你不知深浅,要夸你两句,就怕你做过头了!”   真是知女莫若父啊!   许芷倩撇了下小嘴,“夸不夸也没得做了,女儿也下岗了。”   “下岗?”   许遵错愕道。   张斐笑着解释道:“我服完役,止倩也不好在里面掺合了。”   “原来是这意思。”许遵点点头,“这是理所当然的,凡事还得照规矩办。”   张斐又问道:“我没有给岳父大人添麻烦吧?”   许遵愣了下,赶紧摆摆手道:“你千万不用顾虑我,其实我在朝中本也不招人喜,就那么几个好友,反倒是你表现得越好,他们就越忌惮我。”   张斐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许遵又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张斐道:“回事务所将积压的事处理完。”   许遵捋了捋胡须,“你还是不想入仕吗?”   当下的社会风气,士大夫还是追求,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如今张斐深得皇帝的青睐,他当然也希望张斐能入仕为官。   张斐迟疑片刻,“还没到时机,但……估计也快了。”   许芷倩好奇道:“什么时机?”   张斐笑了笑。   许芷倩噘着小嘴,“神神秘秘的。”   许遵不以为意,点头笑道:“你有打算就好。”   这还聊着,那边高文茵与小桃、李四已经将酒菜端上桌来,好些天没有回家的张斐,颇为想念高文茵和小桃的厨艺。   酒是没喝多少,饭倒是干了两大碗。   吃过饭后,许遵与许芷倩便回家去了,不管是张斐,还是许芷倩都已经是非常疲惫。   送走他们父女,张斐直接就钻入浴房,泡了个澡,他虽然没有洁癖,但是这些天没回来,还是觉得浑身很脏,他甚至有冲动将那身衣服都给烧了。   卧房内。   张斐摆出一个“太”字,趴在床上。   高文茵则是坐在床边,温柔地帮他揉捏着肩膀。   舒服的让张斐呻吟出声来,“呼……真是舒坦……夫人,你知道么,今儿我从开封府出来之后,就一直想着这一刻,洗个澡,趴在床上,让夫人帮我捏捏。比想象中还要爽。”   高文茵抿唇一笑,又道:“三郎在外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夫人此话怎讲?”   “我感觉三郎好像瘦了不少。”   “可不是瘦哦!”   张斐突然翻过身来,粗暴将拉开睡袍。   “你这是作甚?”   高文茵被吓得一跳。   “夫人,你想哪去呢,正经一点好不。”   张斐拍了拍自己的腹部,“瞧瞧,真正的腹肌,可不是画上去的。”   高文茵偷偷瞄了一眼,不免两颊酡红,“瞧见啦!快些转过去吧。”   张斐又趴了回去,又道:“夫人可还记得我第一天当巡警,脚上起几个大水泡的事么?”   高文茵点点头道:“当然记得。”   张斐道:“当时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练练自己的身体,咱这么年轻,比不上龙五,大牛他们,那咱也认了,可不能连那老陶都比不上。   所以这些天我在警署,没事的时候,就跟着他们一块锻炼身体,现在要让我再去铲粪,我肯定是干得最好的那个,老陶早就不是对手了。”   高文茵轻轻笑道:“三郎可真是想得开。”   “这才多大的事,有什么想不开的。”   顿了一下,张斐又是叹道:“不瞒夫人,其实……其实我本来性格也没有这么好,这是我来这里后,所得到的感悟,如今就是再大的困难在我面前也算不得什么。”   “这里是指汴梁么?”   “嗯……呼……”   高文茵本还想再问,忽闻一阵轻微呼噜声,美眸中不免闪过一抹疼惜,轻轻帮张斐转过身去,盖上被褥,熄灯之后,便退了出去。   ……   冬冬冬!   张斐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什么事?”张斐死死抱着丝被,似乎在最后的反抗。   “三郎,王大学士来了。”   “王大学士?”   张斐睁开眼来,“什么时辰了?”   高文茵道:“已经是己时了。”   “啊……这么晚了吗?”   张斐双手一张,仰躺在床上道:“我不想动,夫人进来帮我动吧。”   ……   一刻钟后,张斐打着哈欠出得门来,慢悠悠地往前院行去,可等他来到前院,便突然加快步伐,跌跌撞撞入得大厅,大口喘着气道:“哎幼!真是抱歉,真是抱歉,让王大学士久候了。”   王安石摆摆手道:“无妨!无妨!这些天你的确是累着了,呵呵!吃过早饭没有?没有的话,你先吃着,我今儿有空,不急的。”   “方才随便吃了一点。”   张斐又问道:“不知王学士大驾光临,有何事吩咐?”   王安石也不是拐弯抹角之人,就直截了当道:“我希望你能够进制置二府条例司帮我。”   张斐早就猜到这一点,故作惊诧,过得片刻,他突然抱拳道:“承蒙王大学士看得起,小子真是感激涕零,我也愿意为王大学士分忧,但是……但是我不想进制置二府条例司。”   王安石问道:“为何?”   张斐讪讪笑道:“因为我不想惹麻烦。”   王安石听罢,呵呵笑了起来。   张斐好奇道:“王大学士为何发笑?”   王安石好气又好笑道:“你就别在这谦虚了,你是怕惹麻烦的人?你惹麻烦的本事,可比我厉害得多了。”   “多谢王大学士夸奖!”张斐笑着点点头,突然又问道:“但王大学士可知道,为何我总是能够化险为夷。”   王安石稍一沉吟,问道:“为何?”   张斐道:“就是因为我只是一个耳笔,他们犯不着跟我拼命,如果我进制置二府条例司,情况可能就不一样了,可能就是你死我活,另外,我还得顾虑我岳父大人。”   王安石闻言,不禁皱了下眉头,他哪能不知道变法有多么凶险,又道:“但若能够成功,你这般年纪必将前途无量。”   赵顼为什么会动摇,张斐的年纪是一个关键因素,不管是赵顼、王安石,还是司马光,都是看重张斐的潜力。   张斐憨厚地笑道:“我现在应该也算是前途无量了吧?”   王安石眨了眨眼。   确实!   张斐要当官,真是不要太简单。   张斐又道:“其实王学士想招我进制置二府条例司,无非也就是希望我能够帮助王大学士出谋划策,但我在事务所同样也能够帮助王大学士,二者并没有任何区别,但是我承担的风险,却远高于我留在事务所。”   王安石想了想,又道:“那你是否愿意帮我?”   话虽如此,但区别在于,你不进制置二府条例司,那大家就不在一条船上,你可以变得,那吕惠卿就对张斐始终存有怀疑之心。   张斐语气坚定道:“只要王大学士需要,我必将竭尽全力,就如同之前我帮王大学士争讼一样,王大学士若是不信我,我可与王大学士签订一份契约。”   王安石一怔,笑道:“那倒不用,签了契约,就得付钱。”   “啊?”张斐愣下,突然心念一动,“谈钱着实伤感情,其实王大学士也可以用其它的方式来补偿我。”   王安石好奇道:“什么方式?”   张斐道:“如今秋税征收在即,王大学士若是能够看紧一点此事,那便行了。”   王安石听得云里雾里,“此话何解?”   张斐嘿嘿道:“只要王大学士稍微看紧一点,那些权贵必然会起疑心,认为王大学士可能会要针对这税收进行改革。   如果这时候,有一个人为他们提供一种合法避税的方法,那他们一定会去尝试的。”   王安石道:“合法避税?”   “对呀!”   张斐点点头,“比如说,将土地捐给我得慈善机构,做慈善是不用缴税的。”   王安石倏然起身,“原来你的慈善机构是用来给他们提供避税的?”   张斐笑着点点头。   “混账!”   王安石怒骂道:“我真是看错你了,想不到你与那些贪得无厌的小人并无两样。”   张斐笑道:“王大学士息怒……”   “休要多言,我告诉你,我绝不会让你得逞的。”王安石拂袖言道。   张斐道:“可那些土地本就没有缴税,何不想个办法让他们拿点钱出来做善事。”   王安石道:“我之所以来找你,就是想让你帮我想办法,将那些税征收上来,而不是让你去帮他们规避缴税。”   张斐双手一摊:“这就是我的办法啊!”   王安石道:“你这是助纣为虐。”   张斐道:“同样是将钱交给朝廷,用捐的方式就不行吗?”   王安石道:“谁会愿意主动捐钱?”   张斐道:“我已经捐助给进奏院了一笔钱,这难道不是自愿得吗?”   王安石愣了下,这真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底气略显不足道:“可是你能保证每一寸土地都捐出与税额相等的钱出来么?”   张斐反问道:“王大学士又能否保证,让每一寸土地都缴税。”   王安石道:“我自问做不到,但你也做不到。”   张斐呵呵笑道:“我还真就能做得到,而且只多不少。”   王安石不免狐疑地打量张斐。   张斐道:“王大学士,就事论事,他们有很多办法避税,就是再怎么变法,许多人还是能够通过各种手段规避税入,他们就是不会缴税的。既然如此,我们何不给他们提供一个合法避税渠道,至少还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王安石问道:“你凭什么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将钱捐出来?”   张斐道:“因为我能帮他们将这税钱给赚回来,并且还能博得名誉,名利双收之事,他们又怎会拒绝。只不过最开始的时候,还需要王大学士给他们施加一些压力。” 第三百零七章 双子星加持   王安石虽然性格执拗,但并不死板、迂腐。   其实但凡改革变法之人,都是非常开明的,试问死板、迂腐的人怎么可能会积极求变。   王安石的执拗,主要是来自于两方面,其一,他非常聪明,聪明的人肯定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   其二,政治立场,古往今来,变法之人,必须要坚信自己的信念,因为谁都知道,这会遇到许多麻烦,你若不坚持的话,很快就会不了了之。   王安石并不是不认同张斐的曲线救国的方针,以捐助的方式来缴税,其实他的变法也是换种方式将钱给收上来,这简直就是异曲同工。   他只是觉得这很不靠谱。   捐助是自愿的,缴税是强制。   既然他们都自愿捐助,那他们为什么不主动缴税?   然而,张斐所展露出来的信心,以及张斐之前的成功,最终还是打动了王安石。   其实王安石心里也有数,那些税本来就是很难收的,他对此也没有一丝把握,那何不让张斐试试看。   当然,张斐最终还是没有答应进入制置二府条例司。   不过对于王安石而言,他招纳张斐,也只是希望多个帮手,并不是说没他就不行,如今张斐已经答应会全力帮助他,那就行了,他也没有去勉强张斐。   但吕惠卿并不这么看。   他在得知张斐最终拒绝王安石后,不禁心生疑虑,“恩师,张三之所以对加入制置二府条例司有所忌惮,那是因为他并非坚定的支持咱们,他还是希望能够保持与司马学士的关系。”   言下之意,无非就是指张斐想做墙头草,风吹两边倒。   王安石当然也清楚张斐与司马光的关系不错,笑道:“话虽如此,但你也莫要忘记,他目前还只是一个平民,又不图功名,凭什么为咱们承担这些风险,换作我是他,我也不会愿意,正如第一次我与他合作弄那房贷,大家是相互帮助,这也合情合理。”   吕惠卿皱眉道:“但如果张三最终选择投靠司马学士,可能会给我们造成麻烦。”   王安石瞧了眼吕惠卿,笑问道:“吉甫,你似乎很忌惮张三?”   吕惠卿如实道:“根据之前的那场官司来看,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将受司法监督,而张三在司法方面的天赋,是无与伦比,且手段高明,若是他投靠司马学士,这可能会对我们造成很大的麻烦。”   王安石稍一沉吟,道:“如今他的态度是愿意全力帮助我们,但同时又不愿意卷入其中,足见他也不会完全站在司马君实那边,我们又何必逼着他选边站。”   吕惠卿稍稍点头,“恩师言之有理。”   王安石道:“你找人去向开封、祥符二县施压,让他们在征缴秋税时,一定要避免再出现王鸿之乱,否则的话,违者必罚。”   吕惠卿点头道:“是。”   ……   那边张斐在家修养两天,便急忙忙回到事务所。   “咦?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连一个人都没有?”   当张斐来到事务所时,就连柜台上都不见人。   “是三郎来了,真是太好了,你要不再来,我一个人是真忙不过来啊!”   忽见范理从里面快步走来。   张斐笑着点点头:“看得出。”   二人来到后堂后,坐下之后,张斐问道:“老范,这店里是什么情况?”   范理道:“你忘记了,如今秋税征缴在即,百姓都需要计税,咱们店里可谓是倾巢而出,但还是忙得天昏地暗。”   张斐道:“我之前不是吩咐过你么,要多招一些人。”   “一直在招!”   范理道:“如今咱们光计税的就已经快有两百号人,而且多半是官府出来的刀笔吏,但还是不够。因为这农税计税,就没谁跟他们争,就咱们的价钱,谁又敢跟咱们争,所以李国忠他们都是将目标放在商税上面。”   张斐点点头,道:“但也就这头两年忙一点,等到摸清这些土地情况后,接下来就是躺着收钱。”   范理呵呵笑道:“如今这道理大家都明白了,故此大家也都很努力,争取尽量多抢一些客户,他们甚至自己请人帮忙。”   计税业务的关键,不在于计税,而是在于你能否与官府抗衡,如今张斐已经证明,他有这能力。   导致这计税业务就变成一个铁饭碗,百姓花这点钱图个保障,这简直不要太值。   只要将客户土地的情况摸清楚,今后不就是躺着收钱么,跟收保护费一样。虽然土地交易频繁,但是土地交易,但事务所也能够会提供服务,这里不但能够赚一笔,同时还能够继续将客户土地的情况掌握在自己手中。   导致许多人,来事务所,不是为打官司来的,他们热衷于提供法律服务。   忽听外面有人言道:“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范理微微一愣,“好像是司马大学士的声音。”   来者正是司马光。   张斐赶紧将司马光请入内堂,范理也是非常识趣地去到柜台看着。   “你这店里怎么空荡荡的?”   司马光好奇道。   张斐笑道:“如今秋税征收在即,大家都出门去城外帮百姓计税去了。”   “原来如此。”   司马光笑着点点头,“如今避税的难度是越来越高了,你的慈善机构将会大为收益。”   会不会聊天啊!张斐嘿嘿笑道:“不能这么说,咱们做慈善,志在慈善,而非是为了避税。”   司马光呵呵道:“你是没这么说,但你却是这么做的。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还请了王介甫帮忙?”   张斐一愣,“此……此话怎讲?”   司马光道:“昨儿王介甫在政事堂,多番强调今年秋税,要严格督查,以免再出现王鸿的事件,使得官府威信受损。”   “这……这不很正常么?”   “正常?”   司马光呵呵笑道:“最近王介甫为他的新法干得没日没夜,哪有工夫惦记这事,我一听就知道是你小子搞的鬼。”   张斐讪讪道:“就算是,但这也属于王学士的职责,没什么问题啊!”   司马光突然瞄了眼张斐,“王介甫就没有招你进制置二府条例司。”   张斐微微耸肩道:“是有提过,但是……但是我没有答应。”   司马光点点头,关于此事,上回他们两个就交谈过,虽然他始终觉得张斐一直在隐藏自己的想法,但至少张斐并没有欺骗他,他到底没有接受王安石的邀请,突然从袖中掏出一份文章来,“你看看,可行否?”   “多谢司马大学士。”   张斐双手接过那份文章来,看了看,激动道:“司马学士这篇文章,写得真是太好了。”   司马光道:“但是你要记住你当初的承诺,如果你这慈善机构没有履行职责,反而借此聚敛财富,我定不会饶你的。”   这文章就是司马光帮慈善机构写得,寓意为藏富于民。   其中不乏夸赞,这等于是一种背书。   如果这慈善机构名不符实,司马光的名誉也会受到牵连的。   张斐直点头道:“司马大学士请放心,我只会做得比司马学士写得要好,绝不会差,如果我没有把握,我也不敢请司马大学士帮忙。”   “这还差不多。”司马光点点头,又是笑道:“当今天下能够同时请得我与王介甫帮忙做同一件事,恐怕也只有你小子了。”   张斐呵呵道:“司马大学士何不这么想,这也算是王大学士与你合作,说不定能够见到奇效。”   司马光哼了一声:“免了!我跟那王介甫可不是一路人。”   张斐小声滴咕道:“那我当初服役……”   司马光双目一瞪。   ……   拿到司马光的文章后,张斐立刻便赶往印刷作坊,将文章交给侯东来,马上开印。   “对了!老侯,作坊的事,你忙得怎么样?”   “已经找好了,改日我带你去看看。”   侯东来说着,稍稍一愣,“只不过咱们卖活字的话,肯定会有小报来抢咱们的买卖。”   新闻报一出,两天一期,赚钱真是不要太容易。   身为商人,侯东来自然想垄断。   众乐乐不如独乐乐。   张斐道:“如果人家能抢咱们的买卖,有没有活字,都是能抢的,另外,朝廷也已经掌握这门技术,藏是藏不住的。”   侯东来瞄了眼张斐,道:“那我也想投点钱去那作坊。”   他也不傻,小报如果太多,报纸生意多多少少会受一点影响,利润将会转移到那边的作坊去。   张斐道:“那家作坊是属于慈善机构的,你可以选择捐钱,慈善机构的规矩,你应该是知晓的。”   侯东来犹豫半响后,道:“三郎,咱到底是买卖人,到底还是想赚钱。”   张斐也想了想,“你的钱也不多,还是先留着,积累一下,这个游戏暂时不太适合你玩。”   人家都是几千上万贯往里面砸,你扔个几百贯进去,你儿子进去也只能混一个打杂的。   ……   时隔多日,司马光的文章再度登上名士报。   但此一时彼一时,曾今名士报是靠着这些名士吸引目光,而如今大家都已经离不开这报纸,不管是谁写得,大家都爱看。   写得不好,大家能够嘲笑几句,博个热闹。   而司马光这篇文章,表面看上去,是赞美慈善机构主动捐助进奏院,改善印刷技术,由此引出藏富于民的理念。   夸赞张斐、曹栋栋、马小义,身为富人,身为官宦子弟,他们有一份社会担当,在赚了钱之后,愿意捐助朝廷,捐助百姓,这不就是藏富于民的理念吗?   这不就是儒家思想的最终奥义吗?   这不就是士大夫追求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么。   这不是共治天下么?   当然,顺带也稍稍讽刺一下了王安石。   此文章引出,顿时引发极高的热议。   如富弼、文彦博、赵抃这种道德素养极高的名士,对这篇文章是给予极高的评价。   这也是他们所期待的。   但谷济、林旦、李展,这些保守派中的既得利益者,他们对此也表示非常赞赏。   虽然他们恨张斐入骨,但是他们也非常清楚谁才是最大的敌人。   他们这些人跟革新派争得时候,通常就是拿老百姓当幌子,什么藏富于民,与民争利。   而这个慈善机构,将这个思想,变成一个客观的存在。   他们当然是支持的。   “哎幼!湖涂呀!我真是湖涂呀!”   樊颙是拍着脑门道:“曹衙内和小义,他们懂什么慈善,后面肯定是马老四和曹帅拿得主意,这里面肯定是有原因的,我当时怎么就没有想到了。要是司马学士提一笔咱们白矾楼,那将价值千金啊!”   说到这里,他立刻向樊正道:“正儿,你立刻拿点钱捐助给慈善机构,咱们也得博个好名声,如今咱们可不缺钱,就缺这名声。”   樊正迟疑片刻,道:“爹爹!孩儿之前也有了解过这慈善机构,它不是简单的做慈善,他们只是捐出部分利润,而剩余的钱将会拿去做买卖,以此保证有充足的财物做慈善。   其子女也都可以在里面任职,并且谁捐助的钱多,谁就能够担任更高的职务,同时还能够规避税收。”   樊颙问道:“你是什么想法?”   樊正道:“孩儿认为捐一笔钱进去,可能无法取得爹爹想要的名誉,而最近朝廷查税查得非常严。故此孩儿认为,何不如曹家、马家一样,捐助一批土地进去,规避税收的同时,孩儿还能够进去管理这慈善机构,如此不但能够规避查税的风险,还能够紧紧将咱们白矾楼与慈善联系在一起,这对于子孙后代也有极大的帮助。”   樊颙皱眉道:“可是这土地捐出去,那就不是咱们的了,咱们也不能拿那些钱来做自己的买卖。”   樊正道:“爹爹可有想过,为什么张三郎会捐钱给进奏院发展印刷技术?”   樊颙问道:“为什么?”   樊正道:“因为技术是可以拿回来自己用的,而目前人才全都集中朝中。我们也可以捐助制糖,制盐,酿酒,等有利于咱们买卖的技术,到时我们又可以凭借这些技术,将钱给赚回来。”   樊颙皱眉道:“但是技术别人也可以用啊。”   樊正道:“孩儿认为这方面是可以商量的,毕竟钱是咱们捐的,那些人就得认真听从咱们的建议。”   樊颙思索半响,道:“你打算捐多少出去?”   樊正道:“一定要比曹家和马家多,从而取得慈善机构的控制权。”   樊颙道:“但是张三会答应吗?”   樊正道:“孩儿会跟他谈清楚的,如果他们不答应,那咱们就不捐。”   樊颙稍稍点头:“你看着办吧。” 第三百零八章 富豪的慈善   “爹爹,你快帮孩儿看看,这是真的么?司马大学士文章中,是真的有提到孩儿么?孩儿不是在做梦吧。”   马小义围着马天豪转悠着,激动地是手舞足蹈。   马天豪是充满嫉妒地瞟了眼儿子,哼道:“这司马大学士文章也不咋地,但凡明眼人都看得出,真正捐钱的是我,这臭小子有什么钱。”   马小义当即夺过马天豪手中的报纸,“爹爹可莫要忘记,孩儿与哥哥他们也捐了两万贯,那是咱们坐庄赚来的。不与爹爹说了,孩儿要去外面威风威风。”   言罢,便急匆匆地出去了。   马天豪啧了一声,懊恼道:“早知如此,我就自个上了,真是白让那臭小子捡了个大便宜。可是谁能想到,司马大学士会为此写文章。”   正当这时,宅老入得屋来,“四哥,鲁大师来了。”   ……   白矾楼。   “衙内,最近你运势是真好,那边升官当了副总警司,这边司马大学士又亲自写文章夸你,哎哟,可真是羡慕死我了。”   “你这是上哪求得佛,透露一下呗。”   “是呀!到底有何诀窍,向咱们透露几招,也好让咱们也沾沾光。”   ……   一群纨绔围着曹栋栋,真是各种羡慕嫉妒恨,就这家伙,简直就不要太离谱,咱们个个都比他优秀,凭什么他这么风光。   老天真是瞎了眼啊!   曹栋栋一手托腮,半眯着眼,很是享受他们的羡慕嫉妒,用那微醺的眼眸扫过一张张损友的脸,呵呵道:“行,咱就教你们一招。”   大家纷纷侧耳过来,唯独坐在边上的符世春端着酒杯独饮,他非常清楚,这都是张斐的功劳,这厮只是坐享其成,走了狗屎运。   曹栋栋起身朗诵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噗!   符世春一口酒喷出。   曹栋栋瞧符世春一眼,“小春哥,你这是啥意思?”   符世春一抹嘴,讪讪道:“说得好!说得好!”   “行了!我先走了。”   “啥!这就走了。”   “你们嫉妒的也差不多了,我要去潘楼找二郎他们去,看看他们又是怎么嫉妒我的。哈哈……”   “……?”   “衙内,酒钱你还没有付。”符世春突然喊道。   “你付吧,我的钱可是要留着兼济天下的。告辞!”   曹栋栋头也不回地说道。   这绝对是符世春听过最为霸道的蹭饭说辞。   ……   汴京律师事务所。   “累着了吧!快来喝杯茶,歇息一下。”   见许芷倩一边擦着汗,一边走了过来,张斐急忙起身,将最为舒适的位子让出来,又为她倒了一杯茶。   “谢谢!”   许芷倩接过茶杯来,坐下轻轻呷了一口,轻轻出得一口气,“想不到司马大学士的名气这么大,一篇文章,就引得这么多人来此捐助,这才一个中午,咱们就收到近千贯的捐助,如那安济坊,可都没有受到这么多的捐助过。”   此文章一出,在引爆舆论的同时,又引得许多人自发前来捐助一些钱粮,少则数百文,多着几十贯。   要命的是这事务所没有人在,都在外面计税,张斐动笔又不太行,只能范理、许芷倩顶上,没有办法,只能从李国忠那里借了一些人来。   李国忠欠张斐好几个人情,是非常爽快的答应下来。   张斐笑道:“你恰恰说反了。”   许芷倩好奇道:“说反了?”   张斐点点头道:“可不是司马大学士的名声给我们带来善款,而是我的慈善机构给司马大学士增加名誉,这是一笔双赢的合作。”   许芷倩斜目一瞥,撇着嘴角道:“你这说得未免太不知羞耻。”   张斐一翻白眼道:“你若不信,可让司马大学士为安济坊再写一篇文章,看看有没有这么多人捐?大家这么踊跃的捐钱,不是冲着司马大学士去的,而是冲着王大学士去的。”   许芷倩稍一沉吟,“你是指新政?”   “正是。”   张斐道:“当初官家提出变法,两派就在争论这个话题,是否还沿用藏富于民的政策理念,但最终王大学士取胜。   许多士大夫都对此感到不满,如今新政颁布在即,他们迫切想要想官家证明这一点,才会有这么多人来捐助。   可是在你们看来,这好像都是司马大学士的功劳,其实这反而为司马大学士增添了不少名声。”   许芷倩想了想,“但若是这篇文由你我来写,只怕也不会引来这么多人捐助。”   张斐点点头道:“这我也不否认,但是我们是不可替代的,而司马大学士是可以替代的,只要找一个名望比较高的名士来写,这效果不会差的。”   许芷倩轻轻点了下头,突然问道:“那你打算怎么用这一笔善款?”   张斐思索片刻,道:“这些零碎的善款,我们也不好拿去做买卖,到时就全部用去帮助百姓,你有什么想法吗?”   许芷倩小鸡啄米般地直点头。   她从未做过这么富裕的慈善。   简直不要太爽。   张斐笑道:“说呀!”   许芷倩道:“之前我不是帮你去调查那居民区吗?”   张斐点了点头。   许芷倩道:“除了生计之外,许多居民区都是比较缺水,以及缺乏排污的沟渠,这倒不是朝廷的过失,而是因为那里居住了太多的人,之前打的井根本就满足不了。故此,我希望将这些钱用于帮助那些居民掘井开沟渠。”   张斐道:“但是这需要向朝廷报备,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   许芷倩道:“你可以去找总警署啊!”   张斐稍一沉吟:“与其找总警署,就不如直接将钱捐助给总警署,让总警署去做,如此一举三得啊。”   许芷倩迟疑道:“这么做倒也不是不行,可就怕……”   张斐笑道:“这就是你的职责所在,监督他们花得每一文钱。”   正当这时,在前面帮忙看店的李四走了过来,“三哥,樊公子求见。”   张斐笑道:“我的大金主来了。快快有请。”   说着,他又向许芷倩道:“待会是成年人的谈话,你就别给自己找不到痛快了,一边歇息去吧。”   “奸商!”   许芷倩啐了一声,但还是起身离开了。   樊正入得屋来,拱手一礼,见张斐眼中闪烁着笑意,稍显尴尬道:“看来三郎已经猜到我来此的目的。”   张斐笑道:“但是我并未猜到你的条件。请坐。”   “多谢!”   坐下之后,樊正道:“既然如此,在下也就不拐弯抹角。”   “最好!”   张斐笑道:“我现在也挺忙的,店里人手严重不足。”   樊正点点头,道:“我白矾楼愿意捐五十顷土地。”   张斐微微一惊,“看来这条件不会太容易。”   樊正一笑,又正色道:“首先,我们白矾楼要参与到慈善机构的管理中;其次,慈善机构必须设在我白矾楼……”   张斐道:“你们白矾楼可是一家酒楼。”   樊正道:“在南楼与东楼之间,有一间大屋,我们白矾楼愿意免费租借给慈善机构,也当做是一种捐助。”   他们父子一直都希望将白矾楼向综合体发展。   再加上之前张斐曾提醒樊正要打造自己的品牌文化,他就希望将慈善机构放到白矾楼,这慈善招子一亮,效果可想而知。   张斐当然知道其中利益,道:“这我还得跟衙内、小马他们商量一下。”   “这确实值得商量。”   只见马天豪走了进来,“相国寺捐一百顷土地,确保慈这善机构将会开在相国寺。”   樊正不禁眉头一皱,“马叔叔,相国寺有自己的慈善,何必来此抢一杯羹?”   马天豪笑呵呵道:“大侄子,真不是马叔叔要跟你抢,这是相国寺主动找的我,正是因为相国寺经常做慈善,又怎会将这个位子拱手让人。”   樊正不禁面露愁绪。   他还没有傻到去跟相国寺比大气。   一旁的张斐瞧了眼马天豪,呵呵笑道:“大郎,你莫要信他,他是骗你的。”   马天豪愣了下,“你凭什么这么说?”   张斐呵呵道:“相国寺若真打算支持我这慈善机构,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怕自己树大招风,于是打算再扶植一个避税的,来为自己分担一些,哪还会傻到要慈善机构放到相国寺里面去。”   马天豪打量了下张斐,呵呵道:“到底是没有瞒过你这臭小子啊!”   说着,他又向樊正呵呵道:“大侄子,叔叔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莫要介意!”   樊正尴尬地点了下头,又偷偷瞧了眼张斐,心里多少有些沮丧,自己竟然轻易地就被唬住了。   马天豪又向张斐竖起两根指头,“两百顷。”   张斐脸上并无喜色,道:“条件是什么?”   马天豪道:“如今许多学院是入不敷出,相国寺希望能够多多捐助这些学院。”   张斐稍稍点头,“相国寺里面果真是人才济济,这一招可真是高啊!”   说着,他又看向樊正,“大郎肯定也有特别的要求吧?”   樊正一怔,忙道:“我不过是想效彷三郎,捐助朝廷研发技术。”   张斐笑问道:“比如说酿酒?”   樊正尴尬地点了点头。   张斐笑了笑,鄙夷道:“你们这是在捐钱做慈善吗?这一文都恨不得当十文来用。”   马天豪呵呵道:“彼此彼此。”   “看来我又来晚了呀!”   只见陈懋迁喘着气入得屋来。   张斐道:“白矾楼捐了五十顷,相国寺捐了两百顷,员外自己看着办吧。”   陈懋迁眨了眨眼,呵呵道:“你少唬我,我才不信,那曹家才捐了二十顷,我可就打算捐个十顷。”   说罢,他见樊正没有做声,他可是知道这个大侄子的性格,“大郎,你们这也太狠了,这是做慈善,又不是做买卖,你们至于如此吗?”   樊正讪讪一笑道:“此乃家父的主意。”   张斐笑道:“员外,你也看见了,我可没有唬你,十顷土地,你就别跟我说,要捐助给朝廷多建造一些租公房,倒是可以建造几个公共茅厕。”   陈懋迁坐了下来,半天不语,突然,他激动道:“你们这是在做慈善吗?”   “不是。”张斐回答道。   陈懋迁道:“不是就行,我也捐二十顷,跟老四一样。”   马天豪马上道:“可不一样,我家小义可还捐了几千贯。”   陈懋迁纠结半响,无奈地点头道:“二十五顷,差不多了,这好好一桩慈善,愣是让你们变得扑卖一样。”   这时,李四又出现在门前,微微喘气道:“三哥,纸铺的黄员外求见。”   张斐抱怨道:“你们就不会分开来,减少一下我的工作量么,还是待在警署铲粪舒服啊。” 第三百零九章 大哥,俗还是王道啊!   张斐一回到事务所,是立刻给店里带来兴旺。   前面的柜台上,零零散散的“大善人”是络绎不绝。   而在后堂,这富商也是越来越多。   但不难看出,前柜和后堂分别是代表着两个群体。   上前柜捐助的,许多人都是一些家仆,而他们身后是庞大的士大夫阶层。   士大夫就是派人来捐一点点钱,表达支持藏富于民的这个理念。   这纯粹是政治目的。   打着这个旗号,并且还有保守派掌门人司马光亲自背书,如果募捐不到钱,绝对会让王安石他们笑话的。   是绝对不行的。   哪怕就是再恨张斐,他们也得给予一点点支持,至少要将动静闹出来,让官家瞧瞧,谁特么才是真理。   但是后院的富商,可不是支持什么藏富于民,他们来此就只有一个目的,寻求风险规避。   因为当下的局势,真的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尤其是王鸿一案,这其实给予不少人极大的威慑。   官司打完之后,都未有人将王鸿划分清官或者贪官。因为王鸿那么努力的征缴税收,不是为了贪钱,只是他的政策理念代表着旧制度和利益集团。   但结果惨遭被贬。   这些大富商们就都非常紧张,混到他们这种地步,谁不偷税漏税,可如今连王鸿都扛不住,他们又能扛得住吗?   这就是他们与士大夫阶层最大的不同,其实许多士大夫也知道其中玄机,但是他们还有一定特权,他们不是那么惶恐不安。   这些大富商可不一样,他们不是特权阶级,如那樊家,家里可没有人在朝中为官,能混到今日,全凭自己的智慧和为人处世。   但如果朝廷要宰,肯定是拿他们开刀,因为他们有钱,但又没有太多实力,他们心里也非常清楚这一点。   而这时候,司马光的一篇文章,令慈善机构进入到他们的视野。   可见张斐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这想不火都难啊!   ……   二更时分。   热闹了整整一日的事务所,总算是渐渐安静下来。   张斐是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柜台,只见李国忠派来的账房,全都趴在桌上休息,个个都是精疲力尽。   “老范,一人给他们发一贯钱。”   “是。”   范理点点头,又问道:“是从慈善机构上面拨,还是从咱们账簿上。”   张斐稍一沉吟:“从我个人账上算吧。”   “行。”   一听发钱,这些账房个个又变得精神抖擞。   他们只是过来帮忙的,可没有想到,直接能够得到一贯钱酬劳。   真不愧是张三郎。   果然够大气。   “三哥,饭菜送来了。”   只见李四提着一个木篮子走了进来。   张斐这才想起,今儿好像一天都没有吃过饭,于是赶紧去到后院,将还在忙碌的许芷倩叫来一块吃。   许芷倩工作起来,比张斐还不要命,吃饭的时候,都还拿着一本账簿在看。   “你就不能安心吃饭吗?”   “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   张斐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许芷倩又问道:“对了!虽然今日一日就获得五百顷土地的捐赠,但是主要都是来自于相国寺和白矾楼,其余的富商捐助并不多。”   张斐解释道:“我们的慈善机构与相国寺避税方式是完全不同的,他们借相国寺避税,就只是挂个名,其余的一切不变,土地还自己打理,粮食也是直接进自己的粮仓,但是一旦将土地捐赠给我们慈善机构,那就是我们来打理。   今日他们问得最多的就是,这钱如何回到他们手里,而在我们的条例中,只有两条返利条例,第一条是拿出总利润一成用来给他们子孙后代发放生活费。   第二条就是让他们子女来慈善机构任职。   其余的,都是要靠操作的,比如说陈懋迁,他就希望尽量多捐一些钱,让朝廷建造更多的租公房,根据当下的情况来看,租公房很多都被房牙把持着,他可以借此将利润收回去的。”   许芷倩道:“但这显然还是没有打动他们。”   张斐笑道:“这是很正常的,他们中许多人都还不清楚这慈善机构到底是怎么运转的,故此他们只是捐一点点土地,以便于了解慈善机构的运转模式,但是我相信他们最终还是会将土地捐进来的。”   玩慈善是一门技术活,不是直接利益输送,是间接的,这其实也是考验他们这些大富商眼光,看得长远的,如樊正,他就看出其中奥妙。   直接捐助朝廷,而不是捐助百姓,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是值得去探索的。   许芷倩稍稍点了下头,道:“归根结底,还是得盈利,而且还得要赚不少钱,毕竟你又得满足他们所需,又得捐助朝廷,捐助百姓。”   张斐点头笑道:“正确。”   许芷倩道:“可光制作活字,又能赚多少钱?”   张斐道:“当然不能完全依靠活字作坊来赚钱,我们不是还有马车租赁服务。”   许芷倩道:“那也不够啊。”   张斐道:“这不着急,可以慢慢想。先吃饭,吃饭。”   ……   第二日火爆依旧,不管是前来捐助得,还是来此打探消息的大富商,都是络绎不绝。   但目前来说,还是雷声大,雨点小,大家都还在摸索中。   一个上午,张斐真是茶都没有喝一口,一直在跟他们解释慈善机构的条例。   直到中午时分,张斐才得到喘息之机,刚准备跟许芷倩吃个午饭,那王安石和吕惠卿突然来了。   张斐只能饥肠辘辘将王安石、吕惠卿迎到里面的包间。   “张三,你此事做得可是不太厚道啊!”吕惠卿刚刚坐下,就半开玩笑道。   张斐非常谨慎道:“吕校勘此话怎讲?”   吕惠卿笑道:“这恶人就咱们来做,名声可全让司马学士给占了。你不会不知道,这两日司马学士的名声,真是如雷贯耳。”   司马光虽然身为保守派的掌门人,但目前名望其实不算是顶流,因为上面还有韩琦、富弼、文彦博等几朝元老,身边又有王安石这位文坛大家,下面还有苏辙、苏轼这种新星。   但这篇文章,以及汴京律师事务所的火爆,可真是让司马光赚足流量,一跃成为顶流。   因为大家都认为事务所的火爆,都是因为司马光,这事实说话,加上人云亦云,许多人因此成为司马光的小迷弟,小迷妹。   站在司马光对立面的王安石,不就成了反派么。   吕惠卿虽然是半开玩笑,但其实是在表达不满。   张斐心里也清楚,是直点头道:“此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我也没有想到会引起这么大的关注,但是我保证,我会尽力帮助你们宣传新法。”   王安石呵呵笑道:“无妨!无妨!吉甫不过是跟你说笑得,能让他们这些人掏钱出来,我就是做个大恶人也无妨,反正这大恶人我是当定了。”   顿了下,他又道:“我们今日来找你,就是为了让你帮我宣传新法。”   说着,他将一张纸放在桌上,“这是我写得文章,主要就是阐述新法的理念。你看看。”   这马上就要进入冬季,王安石希望在秋末完成宣传,冬季颁布新政,明年全面开始执行。   但是在宣传方面,王安石是彻底服气,还是得交给张斐来弄。   张斐拿过来一看,这篇文章主要是阐述那均输法的理念,但是其中还留了一个伏笔,就是衙前役。   显然,王安石先宣传均输法,再宣传衙前役法。   张斐看过之后,突然眉头一皱:“王学士不是说这宣传由我来安排吗?”   王安石愣了下:“所以我才拿文章给你,你看什么时机发布最好。”   张斐道:“既然王学士是将宣传交给我,不是应该告知我新法的具体条例,而不是说写篇文章给我,就只是让我帮你们印刷。”   吕惠卿问道:“这文章有问题吗?”   王安石也纳闷地看着他。   就你这幼儿级别的水平,能看出我的文章有问题?   你在扯淡吧?   张斐如实道:“这是艺术,但不是宣传。”   王安石听完之后,抚须一笑:“行了,行了,你这马屁就省了吧!就你那文笔,让你拍,你也拍不到点子上,早就让你多练练,你又不听。”   我水平不行?就你这宣传水平,活该你新法失败。张斐心里讽刺一句,又一本正经道:“不,我是认真的,我不是在马屁,王大学士这文章确实写得太好了,但只适合拿去收藏、学习,可不适用于宣传。”   王安石见他不像似在拍马屁,都听得湖涂了。   你这是什么标准。   吕惠卿也纳闷道:“文章写得好也不行吗?”   张斐耐心的解释道:“宣传不是这么回事,宣传是要引起大家的关注,引起议论,语句通顺就行,内容才是关键。”   王安石不爽了,“我这内容不好吗?”   张斐道:“字字珠玑,针针见血。但如我这样的人,对这种文章内容是完全没有兴趣,因为我根本不懂得欣赏。   而且能够欣赏这文章的人,只是一小部分人,但是新法是关乎天下人的,不是为那一小部分人服务,这宣传内容得引起百姓的兴趣。”   吕惠卿稍稍点了下头。   王安石却不满道:“那你为何又找司马君实写文章?能欣赏他那篇文章的人,也不是多数,但却大获成功,怎么换成我就不行了。”   张斐苦笑道:“这不一样的,我就是要忽悠那小部分人,呃……不,我这慈善机构就是要吸引那小部分人来捐钱,这些人喜欢看就行了,百姓看不看,跟我没什么关系。”   王安石道:“我也就是写给这小部分人看来,我要说服的也就是朝中官员。”   张斐头疼地挠挠头,“王大学士,这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你选择将宣传交给我,那是不是我说了算。”   王安石紧锁眉头,没有做声。   吕惠卿知道王安石在想什么。   他的新法,不用他的文章,这绝对会让人认为王安石是怕又输给司马光。   上回就输了。   而且,他们这时候上门,也想将司马光的威风给压下去。   但吕惠卿也认为张斐说得有一定道理,于是道:“张三,此法出自恩师之手,若不由恩师来动笔,这也说不过去,先发表这篇文章,再由你进行宣传。”   张斐偷偷瞄了眼王安石,大概也猜到他在想什么,无奈地点点头道:“好吧!”   可他这表情,真是刺痛王安石内心的骄傲,上回我是输在技术层面,这回我也找你来印刷,怎么可能还会输给司马光?   真就不信这个邪了。王安石恼怒道:“就这么定了。” 第三百一十章 来了!来了!   常言道:站得高,看得远。   没错!   但是站得高,也往往会忽略一些细节问题。   细节。   这也是王安石与司马光一个最大的不同,甚至可以说是两个极端。   王安石目光全在大局,就不太注重细节,导致他虽然认同张斐确实宣传是有一套,但也并不认为就是那么的重要。   更何况这讲得是文章,不让他来亲自操刀,这你怎么说得过去。   司马光又是另一个极端,太注重细节,瞻前顾后,怕这怕那,导致很多好想法,最终也没能实现。   “怎么了?”   许芷倩来到包间内,见张斐坐在椅子上沉思不语。   张斐苦笑地摇摇头道:“人无完人啊。”   许芷倩疑惑地看着张斐。   “王大学士让我帮他宣传新法。”   说着,张斐将桌上的那篇文章拿起递给许芷倩。   许芷倩看罢,惊喜道:“写得真是好。”   张斐道:“不及你的好!”   许芷倩轻轻拍了下他,嗔怒道:“瞎说。”   张斐道:“我是认真的,我本意就是让你来写,可偏偏王大学士让我登他的文章。”   许芷倩兀自不明所以,“我可写不出这么好的文章。”   “我……算了,现在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信,到时我会证明你的文章是要胜于王学士的。”张斐摆摆手道。   忽听外面有人道:“吕校勘,你是忘了东西吗?”   又听吕惠卿道:“我有点事忘记跟张三谈了。”   许芷倩非常识趣地离开了,但眼中却满是困惑。   她刚出去,吕惠卿就进来了。   张斐心知他为何折返回来,但还是起身故作疑惑道:“吕校勘是忘了东西么?”   “并不是。”   吕惠卿摇摇头,又正色道:“张三,你方才所言,我也觉得颇有道理,但是你也要明白一点,由恩师来写这篇文章,同样也是意义重大。”   他所说的意义重大,指得就是政治意义,就目前来说,王安石就是新法的化身,革新派都是望着他的,必须得由他来开始。   如此才能够鼓舞士气。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故此我也没有去争取。”   吕惠卿又略显担忧道:“但是这么做真的会造成很大的损失吗?”   张斐叹了口气:“不瞒吕校勘,其实就宣传来说,直接发表这篇文章,只能说是中规中矩,损失倒也谈不上,但是为什么你们要找我来做这宣传,无非是想做得更好。不过,我会想办法去弥补这一切的。”   弥补?   吕惠卿是越听越慌,就差这么多吗?但是他始终不太理解,这究竟会差在哪里,于是又道:“如果影响甚大的话,我们再去找恩师谈谈。”   张斐笑道:“以王大学士的性格,我觉得还是用事实来说话,若没有结果,即便我们成功了,王大学士还是会有些不爽的。”   …,   没用过,又怎么会知道了。   “那会不会影响……”   “这我会全力以赴,务求成功。”说着,张斐突然想起什么似得,“但是有些事,我需要吕校勘的帮助。”   吕惠卿道:“你尽管说。”   “吕校勘请坐。”   说着,张斐又将门给关上,坐回到椅子上面,“国库里面应该存有一些腐烂的贡品吧。”   吕惠卿点点头。   张斐道:“我需要吕校勘帮我准备一些。”   听到这里,吕惠卿突然意识到,张斐的宣传,绝非一篇文章那么简单。   二人在包间里面聊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吕惠卿才离开,但脸上的神色显然要轻松许多。   张斐拿着手中文章又看了看,“虽然在宣传上面,会起到反效果,但是对我的慈善机构,说不定有极大的帮助。”   说到这里,他呵呵一笑:“从这一点来看,应该是王大学士旺我,而不是我旺他。”   当天,他就将这篇文章送去正版书铺,以名士报的名义来发,毕竟朝廷还未颁布,放在新闻报上面,就有些太正经了。   经过一日半的努力,这一期名士报的第一批出现在各大酒楼。   对于许多人而言,这是一个意料中的“惊喜”。   其实在此之前,还是有不少人报以期待,盼着新法夭折,可惜没有如他们所愿。   终于还是来了!   均输法闪亮登场,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   其实这条新法,主要涉及到京城供应问题的。   都说这北宋是一国养一城,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是庞大的官僚团队和数十万的禁军,确实需要极大的补给。   每年各地都得运输很多物资来京城。   但这些物资可不是什么工业品,多半是种植物,是受天气影响的,但是每个地方每年运输到京城的物资数量和种类是恒定不变的。   这里面就有一个问题,比如说江南某个县,每年要送一千斤荔枝到京城,但天公不作美,荔枝欠收,百姓手中没有荔枝,可是官府就只收荔枝,没得条件讲。   逼得百姓只能高价去买荔枝,然后上贡官府。   可想而知,商人就可以从中赚取大量的财富。   另外,这种恒定的供应,往往是匹配不上京城需求,多了就直接腐烂,少了朝廷就得高价去市场买。   这里面的损耗可也是惊人的。   而且就事论事,司马光节流理念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唯有依靠王安石的理财来解决。   而王安石的解决方案就八个字----徙贵就贱,用近易远。   “徙贵就贱”的意思就是,不再固定不变地向各地征敛实物赋税,在灾荒歉收物价高涨的地区就折征钱币,再用钱币到丰收的地区贱价购买上供物资。   这么一来的话,商人就无法从中聚敛大量财富。   如果有多个地区同时丰收物贱,那么就到距离较近、交通便利的地区购买,这便是,用近易远。   …,   这能够节省很多很多运费的。   除此之外,王安石还将解决这供需关系,由京城先下达需求单子,采办单位再根据这需求单子,去各地采购。   这其实就是用商人做法,来替代一成不变,且极为腐朽的制度。   并且文章在阐述用近易远的理念时,还提到衙前役,这将减轻衙前役的负担,并且还表示,马上将会推出新衙前役法。   在文章方面,王安石真的是高手中的高手,其实衙前役法已经修订好了,但是他知道大家更衙前役,那是一颗毒瘤,故此他在这里留下一个伏笔,来引起大家的期待和,确保热度节节攀升。   正如张斐的评价,整篇文章,真是字字珠玑,针针见血。   准确阐述了问题所在,又针对这些问题,提出解决之法,一条对一条,堪称完美。   清晨时分。   张斐一边与高文茵聊着,一边慢悠悠地往前院行去,如今他忙得是没日没夜,只能在吃早餐的时候与高文茵培养一下感情。   “想不到三郎你此番回来之后,比你在服役时还要忙碌。”   “夫人不是在怪我没有多陪夫人吧!”   “不是,不是!”   高文茵是连连摇头,又小声道:“我就是担心三郎你会累着。”   “夫人放心,我会注意身体的。”   说着,张斐突然轻轻握住高文茵那白皙滑嫩的柔荑,“再等些时候,我就能大把时辰陪夫人了。”   高文茵轻轻抽了下手,见没有挣脱,也就任由他握着,羞嗔道:“都说不是那意思了。”   张斐瞧她两颊生晕,更显妩媚动人,笑道:“但是我想啊,到时咱们一块出远门游玩一圈。”   “啊?还要出远门?”高文茵诧异道。   张斐道:“夫人不想么?”   高文茵摇摇头。   她是个纯粹的宅女,对于出门这种事,是完全没有兴趣。   “张三!”   忽听得一声清脆地声音。   高文茵慌忙地抽出手来。   “还藏,我都看见啦!”   许芷倩走了过来,冲着高文茵狡黠地笑道。   “是呀!都一家人,迟早要坦诚相对。”   张斐直接一换手,轻轻将许芷倩搂抱过来。   “你可别得寸进尺。”   许芷倩当即挣脱开来,又走到高文茵那边,一手挽着高文茵地玉臂,“高姐姐,你可不能任由其妄为,以免养成他这坏习惯。”   “哇……”   张斐扬起双手,“这我真的冤枉啊!我……”   话说至此,他突然看着自己的双手,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高文茵马上道:“其实三郎一直对我以礼相待,我……我也感激他。”   这真是一句心里话,她真的非常感激张斐对她的尊重。   “听听,听听!”   张斐恼怒地看着许芷倩,“都是女人,差别咋这么大呢,快些过来,让夫君抱抱,安抚一下。”   …,   “呸!”   许芷倩羞涩地剜了一眼,“你个登徒子。”   行啊!待会上了马车再收拾你。张斐道:“你这么早来,是来蹭饭的么?”   高文茵忙道:“许娘子,我们都还没有吃,一块吃吧!”   许芷倩道:“不了。我就是想叫他去酒楼吃。”   张斐惊讶道:“什么鬼?你……你叫我上酒楼吃饭?”   许芷倩也是个怪人,对自己无比吝啬,对别人又是无比大方,她跟张斐出门,一般都是摊位上吃,在张斐的印象中,是没有上过酒楼的。   许芷倩翻着白眼,无语道:“你忘记了么,今儿要出新一期名士报了。”   张斐哦了一声,“你想去酒楼听听他们的是如何评价的。”   许芷倩直点头。   她是坚定支持王安石变法的。   张斐道:“那你请客。”   许芷倩脸上一红,“我就只能请你吃馒头,你吃不吃?”   “大白馒头?”   张斐眼中一亮,“吃啊!你请得,我绝对吃。”   “那行!”许芷倩便道:“我们快走吧!高姐姐,我们走啦!”   “你们路上小心。”   “夫人,下回你也要请我吃大白馒头。”   “哦!”   高文茵随口应了一声,滴咕道:“为何三郎要我请他吃大白馒头?”   ……   上得马车,哼哼   ……张斐立刻将许芷倩抱入怀中,一阵上下其手,吻得她是气喘吁吁,方肯作罢。   啪!   张斐不重不轻地拍了下她的翘臀,“知道我这登徒子的手段了么?”   许芷倩满面绯红,妩媚地白了他一眼,又问道:“你与高姐姐……?”   张斐苦笑道:“她的性格你还不清楚么,你要不与我成婚,她是不可能的。”   许芷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难怪你急着与我成婚,原来是为了高姐姐啊!”   “嘿!你这妮子。”   “行了!”   许芷倩赶紧拦住他的手,“别打了,我不说便是。”   张斐又将她搂在怀里,亲吻了下她的樱唇,“说真的,你打算何时与我成婚?”   许芷倩想了想,“过年等我兄长回来,好么?反正最近也挺忙的。”   张斐点点头道:“好吧,再等你半年。”   许芷倩哼道:“就只能再等半年么?”   张斐道:“必须得,到时我就霸王硬上弓。”   “你作死呀!真是难听。”   一路打情骂俏,来到潘楼。   刚刚入门,就听到一人嚷嚷道:“苏子瞻,你休要多言,我且问你,我姐夫所指出的弊政,是真实存在的,还是我姐夫编造的?”   二人寻声看去,但见一个身着儒衫,不到四十岁的男子,指着邻桌的苏轼道。   “姐夫?”   张斐微微一愣。   许芷倩忙道:“他叫沉季长,如今在国子监担任教授,是王大学士的妹夫。”   …,   张斐稍稍点头,心想,真不愧是官宦世家,连妹夫都是当官的。   又见那苏轼笑道:“王学士所提出的问题,句句属实,并无虚言。”   “那就行了。”沉季长朝着四周一拱手:“还请诸位评评理,既然这些弊政确实存在,我姐夫对症下药,逐条修改,何错之有?”   只见一些年轻书生是频频点头,窃窃私语。   问题和解决之法,真的是一条对一条。   没毛病啊!   许芷倩也诧异道:“是呀!何错之有?为何苏先生会要反对?”   张斐低声道:“我们先找个位子坐。”   “嗯。”   二人一目扫去,突然发现好像没有位子了。   正当这时,那潘员外走了过来,“三郎,许娘子,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   张斐拱手笑道:“潘员外言重了,张三愧不敢当。”   如今谁还敢小瞧张三。   潘员外马上给他们找了一张桌子。   “三郎,这份报纸,你可得多备一些,我才拿到一百份,估计都撑不到中午。”潘员外小声言道。   “这都怪你们,不让我单卖,人家不只有从你这里顺。”张斐没好气道。   潘员外讪笑不语。   张斐又道:“下午应该还有一批,晚饭前应该能够送到。”   “那就行,那就行,不知你们想吃点什么。”   “馒头!”   许芷倩道。   潘员外傻了,你上我潘楼来吃馒头?   太侮辱人了。   张斐笑道:“员外看着上。”   “行!你们稍坐。”   “多谢!”   潘员外走后,许芷倩便是笑道:“你不是要吃馒头么?”   张斐耸耸肩道:“方才摸了下,还不够软。”   “你什么时候摸了馒头,我   怎不知道?”   许芷倩是一脸错愕,突然面色血红,脚下是使劲的踹,完全就不顾及什么淑女形象,“你这登徒子,真是下流、无耻、卑鄙。”   “哎幼!哎幼!行了,快看,你偶像苏先生站起来了。”   许芷倩回头看了眼,又冲着张斐道:“待会再找你算账。”   只见那苏轼言道:“众所周知,这贱买贵卖,乃是商人的谋生之道,如今朝廷跑去贱买贵卖,这不是夺了人家商人的生计么?”   沉季长笑道:“文章中写得非常清楚,商人凭此聚敛财富,为富不仁,剥削百姓,你竟然还为商人说话,可真是枉读圣贤书。”   苏轼不屑一笑:“沉教授可真是枉为人师,阻止他人偷窃的办法,绝不是自己先将东西给偷了。明知这么做是错的,朝廷还要去干,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沉季长反驳道:“朝廷自有分寸,可不会像商人一般贪得无厌。”   “那可未必!”   苏轼哼了一声,又道:“再者说,朝廷每年向商人征缴那么多商税,而如今却回过头来,要断商人的生路,这未免也太狠毒了吧。   依我之见,若遇灾荒,就理应给予百姓减免税收,而不是折变钱粮,这是其一;其二,朝廷既然向天下百姓征税,就不能与民争利,如此才公平,朝廷贱买贵卖,虽然赚得利益,但也会逼死商人,使得商税减少,此消彼长,又有何意义?此根本就不是治本之法。”   顿时不少人出声支持苏轼。   沉季长哈哈一笑:“苏子瞻,你也就只会纸上谈兵,你此番所言,根本就无法清除那些弊政。   在我看来,朝廷贱买贵卖为得供应京师,商人贱买贵卖,是为民间所需,二者根本不冲突。至于那些利用弊政而谋取财富者,是死有余辜,不值得怜惜。”   他此番所言,也获得不少人支持。   两派又开始激烈地争吵起来。   许芷倩道:“想不到苏先生竟然会反对新法。”   张斐笑道:“这你可就纠结了。”   许芷倩道:“我纠结倒是不打紧,关键是……对了,你怎么看?”   张斐呵呵道:“还能怎么看,当然是看热闹呗。” 第三百一十一章 娱乐兴邦   看热闹!   确实也热闹!   这新法酝酿这么久,总算是要来了。   新旧两派都早已经卯足劲,准备与对方是大干一场。   只不过在历史上,王安石是直接通过政令颁布,而非是小报。   二者是有着极大的区别。   因为历史上保守派这边是人才济济,同时士大夫又控制着舆论权,当时争论主要是集中在朝中,导致舆论始终是不利于王安石的,几乎是一边倒。   皇帝听到的全都是新法负面新闻。   而小报的出现,无疑打破了他们对舆论的垄断,王安石是可以直接面对百姓,清晰的在报纸上阐述自己的理念,以及这么做的原因。   其实出现争论,对于王安石而言,就已经是胜利。   正如张斐所言,这是一次中规中矩的宣传,当然是有效果的,只不过可以做得更好。   “怎么了?”   出得潘楼,张斐见许芷倩闷闷不语,不免问道。   许芷倩瞧他一眼:“之前我一直认为王大学士的新法几乎是完美无缺,可方才听到他们辩论,我……我又觉得苏先生他们说得也有道理,若有灾情,朝廷首先该想到的是,减免税务,而非是折变,折变之害,人人皆知,谁又能保证这其中不会出现贪污腐败的现象呢?”   张斐笑道:“这人无完人,法无完法,就看如何取舍。如果不过折变的话,这一套制度根本就玩不转,王大学士设想的是,从灾情地区获取钱币,然后从丰收地区低价购买,这边若不收钱,那边怎么去买。”   王安石整个变法的理念,是改善财政,不是说改善民生,最多只能说是国先民后,纵观王安石整个变法,有许多条例确实是减轻百姓的负担,但没有一项是直接减税的。   核心就是为国赚钱。   当然,这也是赵顼全力支持他的理由。   “可是……”   “可是什么,这种事可轮不到咱们来做主,看看热闹就行了。听说今儿是有一场好看的蹴鞠比赛,好像是齐云社对阵清风社,我们去看看。”   “蹴鞠比赛?”   许芷倩诧异地看向张斐道:“你何时对蹴鞠比赛感兴趣?”   张斐总是说她是工作狂,但其实在她的印象中,张斐也是一个工作狂。   至今为止,二人的共同回忆,全都是工作。   也不知道是喜是悲。   张斐笑道:“我对蹴鞠比赛兴趣很一般,但如果是跟你一块去看,那可就不一样了。”   许芷倩芳心一喜,娇羞地瞧了眼张斐,稍稍迟疑了下,小声道:“要不,下回再去吧,如今事务所那边那么忙,且又人手不够。”   “今天可就是咱们最后的喘息之机,明儿肯定会更忙,再说也就一上午,耽误不了事的。”   “什么喘息之机?”   “走啦!”   张斐直接拉着许芷倩的小手,上得马车,直奔曲院街的蹴鞠场。   ……   “好!”   “真是漂亮!”   “好一招流星赶月。”   ……   刚刚入得蹴鞠场,就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助威声。   “这么激烈吗?”   张斐举目望去,但见中间那块场地,大概只有半个足球场大小,两边各六人,中间竖立着一道木架,木架中间有着一张网,网中有个圆洞,据说那就是大名鼎鼎的风流眼。   看上去有点类似排球,球是不能落地的,只不过是用脚,不能用手,进攻一方,要用脚将球从风流眼踢入对方半场。   这可比排球难多了。   忽闻一声锣鼓,这场边的助威声顿时是声嘶力竭。   “是得分了么?”   张斐赶忙问道。   许芷倩点点头:“方才齐云社得了一分。”   “齐云社?”   张斐瞧了瞧,“就是穿蓝白队服吗?”   许芷倩嗯了一声,又问道:“你不懂吗?”   “不是很懂。”   张斐又举目望去,但见一大片观众都是身着白色服饰,“那些穿白色衣服的,都是齐云社的支持者吗?”   许芷倩点点头道:“一直以来齐云社的队服都是以蓝天白云为主,故此支持齐云社的都会在他们比赛时,穿着白色服侍来支持。”   “不可思议!”   张斐惊讶道:“这真是不可思议。”   许芷倩道:“什么不可思议?”   “文化!”   “文化?”   “对呀!我真是没有想到,这蹴鞠文化发展的这么好。”   “这你都不知道么?”   许芷倩突然指向对面的一处高台,“你看那边。”   张斐抬头看去,“看什么?”   “那台上坐着的人,可全都是皇亲国戚,无论是宫中,还是坊间,蹴鞠可都非常盛行。”   “好!很好!”   张斐笑着点点头。   “什么很好?”   “哦,没什么。”   张斐摇摇头,忽然目光盯向一处,然后走了过去,来到两个身着制服的后生身后,将头往两个后生中间一探,左右偏头,瞟了一眼,“喂,你们两个班不上班,跑这来看比赛?”   “啊!”   “张三!”   “三哥?”   这二人正是曹栋栋和马小义。   “张三,你咋来了?”曹栋栋道。   张斐煞有其事道:“警署出了事,你爹让我来找你。”   身后的许芷倩听得抿唇一笑,心想,这人说谎话,可真是面不改色。   曹栋栋哼道:“你唬谁呢,我爹可就坐在对面,陪着我姑奶奶看比赛。”   张斐微微一惊,“太后也跑来看比赛了。”   曹栋栋道:“这可是秋季决赛,原本官家可都要来看的,临时有事才没有来。”   “是吗?”   张斐搓着下巴,眼中闪烁着喜悦之色。   “倩儿姐!倩儿姐!”   忽听得一个清脆地声音。   张斐回头看去,只见那片的木棚前,一个少女冲着许芷倩招着手。   许芷倩低声道:“我先过去一下。”   张斐点点头道:“好的。”   那少女这么一喊,不少人注意到他们。   “许娘子!”   “哎幼!是许娘子来了。”   ……   看台上不少人惊喜地看着许芷倩。   张斐愣了愣,问道:“他们看到止倩,为何这么激动?”   曹栋栋错愕道:“你不知道么,许娘子以前可是咱东京数一数二的女蹴鞠手,可是很有名气的。”   张斐惊讶道:“真的假的?”   一旁的符世春突然道:“蹴鞠、荡秋千、捶丸,许娘子可都是样样精通。”   “是吗?”   张斐不禁暗自滴咕,我怎么从未见她玩过这些,待会可得好生拷问一下。   “三哥,你也喜欢蹴鞠么?”马小义突然问道。   “哦,我就是陪止倩来看看的。”张斐又向他们问道:“你们很喜欢看这蹴鞠比赛么?”   马小义道:“谁不喜欢。”   曹栋栋哼道:“本衙内以前可也在齐云社待过一些时日,可惜我爹爹后来不让,否则的话,如今我就是齐云社的主力。”   符世春道:“你少吹牛了,你赢得过齐家兄弟么?”   “我是后来没练了,不然的话,我肯定强过他们。小马,你是说么?”   “俺……俺也认为齐家兄弟更厉害。”   “小马?”   “哥哥,你快看,齐云社又得分了。”   “好……个屁!本衙内现在郑重宣布,今后本衙内支持清风社。”   ……   一旁的张斐瞧着他们斗嘴,宛如回到学生时代,与一干同学在电视前面看na的时候,也是一边看,一边争。   这种联系,让他感觉非常奇妙。   是呀!在商业社会下,这娱乐活动必然盛行。张斐又举目看向看台上的观众,是若有所思。   “张三!张三!”   “啊?”   张斐看向符世春问道:“你说什么?”   符世春好奇道:“你不是来看比赛的吧?”   张斐道:“此话怎讲?”   符世春笑道:“你的目光好像一直都在看台上。”   张斐笑道:“我只是觉得这看台上的观众,穿得好像都挺不错得,不像似普通百姓。”   符世春道:“这可是决赛,普通百姓哪有钱来看。”   张斐点点头道:“这倒也是。”   他又将目光投入到场中,但见那小球在双方蹴鞠手的脚下,头上,跳来跳去,如蝴蝶穿花一般。   说真的,张斐自问用手都玩不了这么好,心想,这也太难了吧。   只见场中一名俊朗男子突然一个侧翻,顺势大脚抽射。   小皮球宛如一道流星穿过风流眼。   张斐看得是目瞪口呆,这是功夫足球吗?   马小义蹦起来,“出现了,白虹贯日。”   场边气氛也爆炸了。   观众们齐声高喊,“齐白。”   “有那味道了,有那味道了。”张斐是笑着点点头。   最终齐云社还是以三分击败清风社,捍卫东京第一社的名誉。   与后世一模一样,这些观众都是意犹未尽,又跑去周边酒馆,一边喝酒,一边畅谈比赛。   许芷倩被她的姐妹们拉走了,张斐只能跟着曹栋栋他们在附近找了一家酒馆。   张斐看着周边桌上都是非常丰盛,“好像都是有钱人啊!”   符世春笑道:“你难道不知道么,这蹴鞠原本只在宫中流行,是近些年才渐渐传入坊间,故此最爱看蹴鞠比赛的,自然是那些富家子弟。”   “是吗?”   张斐道:“这我还真不知道。你们与我说说这蹴鞠比赛。”   马小义立刻滔滔不绝地跟张斐介绍起这蹴鞠比赛。   这东京共有十八社,就如同军队一般,有专门的教练,各社还有专门的社规,专门宣传团队,而且每年都会组织比赛。   不但如此,每隔一两年,还有宋辽之间的国际比赛,象征着两国的友谊,只不过去年是在辽国举行的。   “想不到这么完善。”张斐皱了下眉头,又问道:“赢得决赛有没有什么奖金之类的。”   曹栋栋道:“当然有啊!而且还很多。”   “是吗?”   张斐问道:“这奖金是从哪里来的。”   曹栋栋道:“许多达官显贵每年都会赏不少钱给他们,还有,这入场观看可也得花钱,这些钱赢者将拿五成走,败者就只能拿两成,剩余三成交给行会,用来举办比赛。”   张斐点点头。   符世春疑惑道:“张三,你今儿不是来看比赛的吧?”   张斐迟疑了下,道:“我打算重金投入这蹴鞠比赛。”   “啊?”   马小义惊讶道:“三哥,你要办比赛么?”   张斐道:“准确来说,不是我,而是我们。”   “我们?”   “是的,慈善机构。”   “这主意倒是不错。”曹栋栋眼中一亮,“我怎么从未想过自己去办蹴鞠比赛。”   符世春笑道:“你这有些异想天开,这蹴鞠比赛一直被他们行会垄断,他们不可能分你一杯羹。”   张斐道:“如果是一种新式蹴鞠呢?那就可以绕开行会。”   “什么新式蹴鞠?”   马小义兴奋的双脚一蹬,直接蹲在了椅子上。   张斐笑道:“到时咱们找个场地具体再说。”   慈善机构的关键是在于投资,他得赚钱,而目前最赚钱的产业,莫过于房地产,但由于制度的问题,房地产一直被那些达官显贵和房牙共同把持着。   就连最后那一杯羹,也送给了马家。   房产行业里面已经是无利可图。   没地谈什么房地产。   至于说生产方面,但凡是有需求的生产品,都已经被那些作坊瓜分的一干二净。   如今东京就连公共马车、出租马车全都有了,在生产力不提升的情况下,几乎是没有可图的。   那是不是要发明一块玻璃来赚钱?   虽然张斐知道玻璃的最基本原理,但是用当下技术来生产,到最终的量产。   这需要很多很多钱,很长长的时间,而且还不一定有结果。   当初那活字印刷术差点都让张斐破产。   张斐根本就不敢想。   等到那时候,慈善机构可能早就凉透了。   思来想去,张斐最终决定进军娱乐行业。   因为东京汴梁具备一切发展娱乐行业的条件,市民多,富人多,商业社会,城市经济。 第三百一十二章 冰与火   其实在最初决定设立慈善机构的时候,张斐就已经在观察整个东京汴梁的经济结构。   他主要是要找个能够投入大量资金的买卖。   如粮食、盐、酒、糖这些大宗商品,基本上都是受到朝廷的管制,而且各地豪强林立,这些买卖是没谱的。   算来算去,就只有娱乐行业能够吞下这一笔巨额投资。   当时他是有两个选择的,其一,投资勾栏瓦舍;其二,投资蹴鞠,组建新得联盟。   但是基于如今没有麦克风,勾栏瓦舍能够创造影响力里是很有限的,而体育运动就无所谓这些限制,而且还有周边产品。   最终他还是选择蹴鞠。   他也是故意将王安石的那篇文章与蹴鞠决赛放在一日,就是想看看蹴鞠的这影响力。   结果很明显,新政的第一枪,并没有影响到大家对于蹴鞠的关注度。   但这并不是说新政影响不够。   这一期名士报,在朝中引发足够大的震动。   保守派都快将屋顶给骂翻了,认为王安石就是桑弘羊死灰复燃啊!   而桑弘羊的经济政策,在宋朝是完全没有立场的。当初桑弘羊是为武帝提供了财政去打仗,但差点也将自己的国家打崩溃了。   事实已经证明,这是不可取的。   但这还真是他们不懂经济。   桑弘羊的均输法和王安石的均输法,看似相同,但本质其实是不一样的。   桑弘羊的经济政策,就是要启动国家机器,收刮天下财富,以供国家打仗,这个政策的致命之处,就在于漫长战争并没有为大汉帝国获取到财富。   尤其是在消灭威胁之后,仍然在继续。   王安石均输法就只是为了解决东京供需问题,减少其中的耗费,顺手赚点点钱贴补一下财政。   但要说二者不是一回事,那也不对,毕竟王安石的均输法就是脱胎于桑弘羊的均输法。   审刑院。   “司马学士,我想回检察院。”   范纯仁面色严肃,向司马光拱手道。   司马光瞅着范纯仁一脸肃杀,这心里都有些发毛,“你为何突然急着回检察院?”   范纯仁道:“我要起诉制置二府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   司马光皱了皱眉头,“违反祖宗之法?”   范纯仁点了下头:“不错,根据此篇名士报来看,若想贯彻均输法,发运使将控制整个贡奉制度,不受中央管制,亦不受地方监督,到时他们可以肆意妄为,其中一定会产生贪污腐败。   然而,这还不是最致命的,更为致命的是,此将我们大宋祖宗之法,毁于一旦,大权将会集于一衙,其后果不堪设想。”   其实事先司马光就已经知晓均输法的条例,他对于其中部分条例,也感到一些不满。   不过,他也认为固定不变的贡奉是不对的,这确实需要改变。   他对于此法的态度,是有利有弊。   但目前还未执行,他就觉得还是看看再说。   但是范纯仁是坚决反对这么干,他一看这文章,差点都没把王安石骂成窃国贼子。   因为这么一来的话,发运使将控制整个国家采购大权,而这又是一个遍布全国的任务,很难去监督这个部门,全都他们说了算。   而之前宋朝的体系,都是说,你要建立一个部门,必须要先想好如何去监督这个部门。   比如说总警署的成立。   这总警署前身是巡检司,是由步、马分管,相互制衡,合并为总警署,隶属政事堂,必须要成立新得机构去监督总警署。   只不过司法改革,本来就要相互监督的体系在,检察院、法院、法援署,这两个官衙和一个民间机构的监督,都可以监督总警署。   权力还是相互制衡的。   范纯仁对集权是非常敏感的,当时他就欣然接受法援署,目的也是要确保能够监督总警署。   但是王安石并未给出一套监督机构,因为王安石要提升效率,他恨透了这臃肿的机构,不得不说,这集权是最为效率的方法,一个人说了算。   司马光想了想,道:“谁说没有监督,不还有你们检察院在旁监督吗?若真有贪污腐败,你检察院再起诉也不迟啊!”   范纯仁道:“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一点,但是目前全国就只有汴梁有检察院,然而,这均输法的贪污腐败,不可能是发生在京城,多半是发生在地方上,而目前这情况,若想在各地建立检察院,还需要很长一段时日,这根本无法监督。”   正当这时,又有官吏在外禀报,副检控苏轼来了。   这苏子瞻真是会凑热闹。司马光感觉头疼的厉害。   苏轼一进门,见范纯仁在,不禁面露防备之色。   司马光没给苏轼好脸色看,问道:“你又有什么事?”   苏轼拱手一礼,道:“下官打算起诉均输法违反祖宗法度。”   司马光瞧他们两个一眼,都笑了,“你们两个呀,这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苏轼赶忙道:“司马学士此言差矣,他是法援署,我是检察院,一民一官,不能混为一谈。”   范纯仁这回真没有心情跟苏轼争夺这控诉资格。   司马光懒得与他抬杠,问道:“你凭什么起诉均输法?”   苏轼道:“首先,这均输法乃是本末倒置,财政问题在于三冗,而王学士却在尚未解决的冗官的情况下,又成立一个遍布全国新衙门,这必然又要设立一批新官职,旧官未走,又有新官上任,这反而会增添财政负担。”   司马光、范纯仁皆是稍稍点头。   说得挺有道理。   苏轼又道:“其次,谁来监督这个新衙门?王学士虽然清廉,但他也难以事事兼顾,到时其内部必然会滋生腐败,误国误民。   而当初可是说了好的,他们制置二府条例司,将受到司法监督,我以为检察院必须要履行职责,除非他们修改条例,解决这些隐患,否则的话,决不能让新法得以执行。”   司马光咳得一声:“你们所忧,我已知晓,但目前来说,王介甫就是在名士报上发了文章,还未正式颁布新得政令,到时我会与之交谈的。   此外,你们要记住一点,检察院可不是御史台、谏院,可闻风上奏,是讲究真凭实据,你们所言的贪污腐败,还未发生,这不再检察院的职权之内。”   范纯仁立刻道:“这与我回检察院并无关系。”   你要回去,那还得了。司马光嘴上却道:“这我到时会奏请官家的。”   “多谢司马大学士。”   “你们先回去吧。”   “下官告退。”   司马光瞅着二人不甘心的样子,不禁暗自滴咕,恐怕是阻止不了他们。   如他所料,范纯仁和苏轼出得皇城,便就近找得一间茶肆密谋起来。   “司马学士显然不愿我们起诉制置二府条例司。”范纯仁道:“我估计他不会让我回检察院。”   苏轼眼中闪过一抹喜色,“真的吗?”   范纯仁郁闷道:“苏子瞻,事到如今,我们当以国事为重,你怎还惦记着争强好胜。你且放心,这官司我不会与你争得。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到底有没有权力起诉制置二府条例司。”   苏轼自信地笑道:“若以祖宗之法来起诉的话,我们就能拿出足够的证据,同时我们在朝中也能争取到许多人的支持。”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只不过王介甫若是请张三,我们恐难取胜。”   范纯仁点点头道:“如今的祖宗之法其实就是张三给定下来的,而他当时之所以能赢那场官司,其中就有一条关键依据,就是祖宗之法意在清除弊政,而这就需要变法。目前在贡奉制度中,确实是存有弊政,王介甫的条例,表面上看确有对症下药之意,而我们所忧到底是还未发生的,张三一定会在这方面大做文章的。”   苏轼道:“你可还记得你当初战胜张三的那场官司吗?”   范纯仁点点头道:“如何不记得,其实那场官司,张三只是输在表面。”   苏轼道:“我们也可以效彷,我们不求胜利,只求问出,朝廷该怎么去监督其中可能发生的贪污腐败。”   范纯仁瞧了眼苏轼,笑道:“今儿名士报才发布的,想不到你已经考虑的如此细致。”   苏轼只是笑了笑。   上回输给李磊,令苏轼燃起斗志。   在这期间,他一直都在研究争讼,将张斐的官司翻来覆去的研究,这天才加上努力,就是最完美的答案。   ……   而那边司马光并没有去找王安石商量,事已至此,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劝得了王安石,他跑去找张斐了。   因为范纯仁、苏轼他们是要起诉,必须是要找专业人士。   此时,张斐刚刚回到事务所,还正在考虑如何组建蹴鞠联盟。   “违反祖宗之法?”   张斐惊得站起身来。   司马光瞧他一眼,“你这么惊讶作甚,这不就是学你的吗?”   “那……那不一样!”   张斐赶紧解释道:“我当时以祖宗之法相告,那是因为有真凭实据,史家的案子,确确实实存是有腐败和谋财害命的情况。而如今王学士不过是发篇文章,他们就要用祖宗之法起诉,这不是在扯淡吗?”   司马光立刻问道:“如何证明他们是在扯淡?”   “啊?”   张斐神情一滞,忙道:“我这只是随口一说。不过,司马学士为何这么问?”   司马光叹道:“我虽有权成立检察院,但我却无权干预检察院的事务,他们要起诉,我是拦不住的,故此我就想问你,从律法来说,可以用什么理由来驳回他们的起诉。”   张斐认真想了想,“他们若以祖宗之法来起诉的话,肯定是能找出一些依据的,故此最好的理由,就是证据不足。”   祖宗之法,是很笼统的,想要找依据,真是不要太简单,只能用笼统的办法去驳回。   司马光道:“证据不足,这个说法难以令人信服,主审官也可以说有足够证据。”   张斐点点头道:“如果主审官想要受理这场官司,那……那说这些就没有意义。”   司马光不禁叹了口气。   肯定是有主审官是支持他们的。   张斐又道:“司马学士可以告诉他们,这官司他们一定输的,不可能会赢。”   司马光呵呵一笑,“怎么?你以为王介甫会跟他们打这场官司吗?他们摆明是要给王介甫一个下马威,王介甫能有好果子给他们吃吗?而这是我最担心的事。”   张斐眼中眸光一闪,缓缓坐了下来。   司马光瞧他一眼,“你在想什么?”   张斐一怔,“司马学士,我以为王大学士的新法,其实说得都很有道理,关键就在于监督,而这就是司马学士司法改革目的。”   司马光点点头。   张斐又继续说道:“目前官家是坚定支持王大学士变法,再继续争下去,毫无意义,只能等到新法颁布后,拿事实证据说话。故此争夺的关键不在东京,还是在地方上。”   司马光道:“这道理我也明白,故此我才让他们别这么激动,但他们只怕不会听我的。”   张斐道:“我的意思是,既然如此,留苏副捡在东京干嘛?”   司马光双目一睁,“你是说,借机将子瞻和尧夫贬出东京?”   张斐点点头道:“有王大学士在,这东京是不可能出问题的,如果要监督新法,就必须进行全国布局,如今将人才留在东京,是毫无意义可言。”   司马光寻思着,要是将人才都给弄走了,那我怎么办?   张斐看出他心中所忧,又道:“司马学士可将那些刚正不阿的官员或者青年才俊给弄出去。但是司马学士就一定要沉得住气,确保自己能够留在朝中,以便给予他们支持。”   司马光纠结道:“但是公检法这套制度,不是那么简单,里面有很多讲究的,我至今都未领悟透,必须步步为营,苏子瞻虽有才华,但他性格不拘小节,我盯着他就还行,让他一个人去,肯定会误事的。”   你怕什么,到时我自会去主持大局的,你以为你是主角。张斐道:“可是留在他们京城,也没什么意义?”   司马光道:“那我宁可无意义地留他们在京城,也不愿意让他们破坏这司法改革,司法若都没了,那可什么都完了呀。”   我也真是醉了,你这性格,要能成大事,就真有鬼了,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还一步步来。张斐讪讪道:“我就是提个建议。”   司马光内心无比纠结,之前范纯仁就提到过这个问题,王安石那边直接是全国政令,你这边慢腾腾的,你怎么去监督他啊!   但问题是,他常常劝阻王安石,就是认为王安石贪功冒进,未有考虑周详,结果自己也图快,那跟他有什么区别?   思来想去,司马光突然看向张斐,“要说这公检法,可没有人比你更加熟悉。”   其实京城公检法的建立,张斐是功不可没,他只是顺水推舟。   你急什么,我会去的,只是这时机还不够成熟。张斐讪讪笑道:“小店还有一堆事要处理。”   司马光道:“二者孰轻孰重,你是分不清吗?”   张斐故作一番挣扎,然后道:“司马学士先安排他们去,要是不成的话,我再去。”   司马光道:“如果他们弄得法不成法,你有办法力挽狂澜吗?”   张斐道:“我有。”   司马光皱了下眉头,显得有些犹豫。   张斐又道:“如果司马学士举荐我去,再加上苏副检他们,王学士一眼就能看出司马学士打得是什么算盘,最好是让王学士举荐我去。” 第三百一十三章 正经人谁踢球啊!   “呼……真是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啊!”   送走司马光后,张斐不禁略显郁闷地摇摇头。   其实他最初是设想,凭借他与这赵顼的关系,潜移默化地去布局,毕竟司马光、王安石、富弼、文彦博他们都是一些老狐狸,这要是透太多出去,怕被他们察觉出什么来。   但是没有办法,他今日到底还是给了司马光一些信号。   “咦?我方才好像瞧见司马叔父。”   许芷倩突然从外面入得屋来,一脸好奇地看着张斐。   “哦,司马学士来咨询我一些关于司法改革的问题。”   张斐随口应了一句,突然一把将许芷倩拉了过来,双手搂抱着她那柔弱无骨的腰肢,“止倩,你瞒得我好惨啊!”   许芷倩呆愣地问道:“我瞒你甚么?”   张斐道:“我前面听衙内他们说,你之前可是汴梁数一数二的女蹴鞠手。”   许芷倩眨了眨眼,噗嗤一笑:“你说得就是这事啊!”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笑道:“你听衙内他们瞎说,数一数二,可真是谈不上,其实真正厉害的是那些经常陪着王爷们蹴鞠的歌妓,只是她们平时不显山露水,旁人不知罢了。”   张斐问道:“可是我认识你这么久,从未见你蹴鞠过。”   许芷倩道:“我也是以前无聊的时候,就与姐妹们玩玩,如今我这么多事要忙,哪有功夫蹴鞠。”   她自小生性活泼好动,虽然北宋算是比较开放的,但她还是属于那种比较极端的,这也跟她常年随父到处奔波有关,如秋千、蹴鞠、甚至于马球,她都非常精通。   但也仅限于女子。   张斐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工作是工作,爱好还是要保持的,待会回家咱们练练。”   许芷倩抱拳一礼:“行,既然你这么有雅兴,那小女子就舍命陪君子。”   张斐羞涩道:“其实相比起蹴鞠,我……我更喜欢吃大白馒头,你要不也顺便陪陪。”   “馒头?”   许芷倩先是一愣,旋即想起早上那事来,顿时面色一红,当即扬起粉拳,“你这登徒子,还敢提这事,本娘子今儿要替天行道。”   “喂喂喂,你别乱来,这可是事务所。”   “回家再与你算账。”   ……   今儿王安石是非常低调,就跟往常一样,早早就来到制置二府条例司,然后闷在屋内积极准备新政条例。   这不禁令吕惠卿都感到好奇,直到快要放衙时,他终于找到一个机会,来到屋内,向王安石道:“恩师,你是不是忘记,今儿名士报发表了恩师的文章。”   “是吗?”   王安石轻轻拍了下脑门:“你看我忙得将此事都给忘了,情况怎么样?”   但神色稍稍有些不太自然。   吕惠卿立刻道:“比预想中的还要好,今日大家可都在议论这均输法,也没有人再提及慈善机构的事。此外,咱们也获得不少人的支持,可见这小报确实很厉害。”   他今日可是一直都在观察,许多之前对新法持反对态度的官员,看到这份报纸后,也渐渐转为支持,其中是以年轻官员为主。   这令他倍感惊喜。   王安石是明显松了口气,嘴上却只是淡淡笑道:“那就好!其实宣传只是其次,只要我们踏踏实实将事做好,就胜过一切宣传。”   显得风轻云淡。   殊不知,他今儿其实是紧张了一整日,前两天,他离开事务所后,内心是很挣扎的,因为之前就有过教训,他也有些后悔,只是他的骄傲又不允许他回头再张斐谈谈。   前两回,他都偷偷跑去酒馆看看大家的反应,但是今儿他都不敢去了,怕又受打击。   如今总算是松了口气。   王安石突然又问道:“今儿都没有人讨论司马君实的文章了吗?”   吕惠卿答道:“学生是未有听到有人议论司马学士的文章。”   王安石眼中不禁闪过一抹遗憾。   吕惠卿瞧在眼里,心知王安石还是有些纠结与司马光的文章比拼,但是今日谁还有心情拿着两篇文章放在一块对比,全都在议论新法,又道:“不过恩师,也有不少人反对,其中苏子瞻反对的最为激烈。”   “是吗?”王安石问道:“他凭何反对?”   吕惠卿道:“他说咱们的均输法违反了祖宗法度,以及与商人争利。”   王安石对此是不屑一顾,“这个书呆子。”   吕惠卿道:“恩师,学生以为这苏子瞻绝非是纸上谈兵的书呆子,他是敢于付诸行动的,而目前他手中还掌控着检察院。”   王安石稍稍皱眉:“你是说他会起诉我们?”   吕惠卿道:“他既然说咱们违反祖宗法度,学生相信他极有可能会这么干。”   王安石冷笑一声:“如果他敢这么做,那我绝不会轻饶他。”   吕惠卿又道:“其实苏子瞻还只是其次,其弟苏子由更为可恶,他身为检详文字官,却一直都对恩师制定的新法条例颇有微词,为此学生还与之争论过许多回,这不利于我们条例司的团结,而且,学生以为就是苏子瞻之所以反对这么激烈,背后肯定是其弟苏子由在撺掇。”   这一山不容二虎,在制置二府条例司,苏辙老是与他的唱反调,他早就想苏辙给踢出去。   王安石点点头道:“这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苏子由不认同新政,那也没有必要留他在这里,不过他到底是官家安排的,我不便擅自将其调任,这事还不能急。”   说着,他抬头看向吕惠卿,“你去仔细观察一下,看看有哪些人是支持新政的,决不能让那些反对新政的人,来执行新政。”   虽然王安石一直都在招兵买马,但是由于之前新政还未出,他也不明确谁是支持的,谁又是反对的,如今均输法已经亮相,就能判断出谁是支持新法的。   他要赶紧将人马找齐,若苏轼兄弟去执行新法,那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吕惠卿点头道:“学生知道了。”   ……   张家。   “我顶……我操……哎幼!”   只见张斐盯着飞来的小皮球,身子横移,刚把球顶回去,突然脚下一绊,直接摔倒在地。   “噗呲!”   许芷倩当即咯咯笑了起来,但同时小皮球仍在她的脚尖上跳动,始终没有落地。   “你是故意的。”   张斐跳起来,激动道。   许芷倩眸子乱晃,“我怎知道你不看路,若是让你去踢比赛,不得将队友都给撞翻了。”   “怎么了?”   只见高文茵端着一个木盘从大厅里面快步行出,双眸担忧地看着张斐,显然是听到张斐的惨叫声。   许芷倩眼眸一动,脚尖轻轻一拨,小皮球立刻缓缓飞向高文茵。   她本想引诱张斐去拦球,但是她显然高估了张斐的意识。   只听张斐疾呼一声:“夫人小心。”   脚下全无动作,这顿时令许芷倩不知所措。   高文茵双手端着托盘,眼看小皮球飞至身前,突然身子向前一低,左脚顺势往上一扬,轻松地将小皮球给踢了回去。   张斐看得是目瞪口呆。   许芷倩轻松将小皮球停在脚背上,欣喜道:“高姐姐也会蹴鞠。”   高文茵含羞一笑:“以前偶尔踢踢,脚法可比不得许娘子。”   张斐郁闷道:“夫人,你不是宅女么,你还玩蹴鞠?”   心里就纳闷,以前踢不过那些国际友人,也就罢了,如今跑来宋朝还要被羞辱,我……真是日了狗了。   高文茵问道:“什么是宅女?”   张斐道:“就是不出门的。”   高文茵点点头道:“我一般也只是在家踢啊!”   许芷倩笑道:“张三,你一个大男人,连我们女人都踢不过,你羞不羞愧?”   “我羞愧什么。”张斐据理以争道:“这环境不一样,我家那边可都是以踢球为耻的。”   许芷倩惊讶道:“踢球为耻?你少在这唬人。”   高文茵也是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还真没有听过这种事。   张斐哼道:“我骗你作甚,在我家那边,全都是一切泼皮无赖踢球,正经人谁踢球。”   许芷倩啐道:“你少在这里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就知道找借口,堂堂大男人,连个球就能停出一丈开外,可是连三岁小孩都不如。”   这个小妮子真是无法无天!张斐眸子一晃,突然朝着许芷倩冲了过去。   许芷倩丝毫不慌,嘴角一扬,待张斐快要碰到小皮球时,她脚尖一拨,但见小皮球从张斐头顶上划到一道美妙弧线,又飞向高文茵。   真是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哪知张斐不讲武德,无视小皮球,直接将许芷倩抱起。   “啊!”   许芷倩惊呼一声,“你这人怎么耍赖。”   张斐紧紧抱住她:“什么耍赖,这可是蹴鞠的规矩。”   “胡说!”   许芷倩昂着俏脸,“这是甚么规矩?”   “将来的规矩。”   “将来的规矩?”   “对啊!”   张斐道:“鉴于你今日的对我的羞辱,我决定了,我要彻底改变蹴鞠规矩,没有技巧,全是身体对抗,看你还敢这般嚣张么。”   许芷倩抬手摸了下张斐的脑门,若有所思道:“也没有发热啊!”   张斐嘴角抽搐了下,“好好好,你现在嚣张,我已经决定了,将会投资一万贯创办一种新式蹴鞠。”   许芷倩惊诧道:“你是疯了么?”   张斐笑道:“我可没疯,你以为我今儿为什么突然跑去要蹴鞠比赛。”   许芷倩猛地回过神来,紧张兮兮道:“难道你是想拿慈善机构的钱去做这买卖?”   张斐快速地亲吻了下她的香唇,“聪明!赏你的。”   “你作死啊!”   许芷倩轻轻拍了下张斐的胳膊,又挣脱开来,神情尴尬地瞄了眼高文茵,但见高文茵早就将脸偏过去了,但却又顾不得那么多,道:“你可别胡来!你连球都停不住,你还弄什么蹴鞠比赛。”   “球停不住,那只是因为这球不圆好么。”   张斐又道:“再说,我是做买卖,又不是下场踢,你等着好了,这新式蹴鞠一定会取代现在的蹴鞠。”   许芷倩不太会做买卖,但是她又非常紧张这慈善机构,“到时你带我去见识见识,我帮你出出主意。”   张斐笑道:“好啊!”   忽听得小桃道:“夫人,馒头蒸好了。”   馒头?   许芷倩不由得一怔。   高文茵道:“三郎,许娘子,你们练了这么久也累吧,快些过来吃馒头,刚刚蒸好的。”   许芷倩激动道:“为何吃馒头。”   高文茵错愕道:“三郎不是说想吃馒头么?”   张斐直点头道:“对对对!是我要求的,最近就想吃这大白馒头,别得都没胃口。”   “我呸!”   许芷倩瞪他一眼,快速走到高文茵身旁,在她耳边滴咕起来。   张斐当即就晕了,我草,这婆娘这么生猛吗?这也能说的。   只见高文茵一张白皙的脸庞,瞬间变得血红,狠狠一跺脚,羞怒道:“三郎,想不到你是这种人。”   “我……”   张斐讪讪笑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夫人千万别听她,咱们吃馒头吧。”   高文茵从小桃手中夺过那笼馒头来,“不吃了,小桃,你去拿些炊饼来。”   “炊饼?”   张斐哼道:“我不吃。”   小桃一脸呆萌,“炊饼也挺好吃的。”   “好吃甚么?”张斐道:“又平又硬,还没有樱桃增味,今后我家里不许出现炊饼这种东西。”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本着不浪费的理念,最终双方是各退一步,馒头、炊饼混着一块吃。   饭后。   许芷倩帮着高文茵一块收拾起来,倒不是说许芷倩开始觉悟,要跟高文茵学习什么勤俭持家,而是她看出来,许遵有事要与张斐商谈。   趁着她们收拾的时候,张斐单独陪着岳丈许遵在前院散步,“岳父大人似乎有心事。”   许遵瞧他一眼,微微笑道:“想来你也是知道我是为何事心烦。”   张斐点点头,问道:“不知岳父大人如何看待新法?”   许遵道:“我当然是支持的,唉……其实朝中存有的弊政,人人心里都清楚,无论司马君实,还是富公、文公他们,也都想着改革变法,但是依我之见,唯有王介甫可能成功。   倒不是说富公、司马君实他们没有能力,只不过他们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是根本无法胜任此任务。”   当前的保守派可不是说反对改革变法,保守派也是要改革变法,也是清除弊政的,只是理念不同,但许遵最近与司马君实共事一年,发现司马君实不适合干这事。   如今朝中弊政是环环相扣,剪不断,理还乱。   必须要刚毅果决,大刀阔斧,方能有成功的希望。   无论好坏,放眼望去,许遵认为也就王安石有这魄力,除他之外,别无人性。   只能寄望于他。   当然,王安石也曾给予他支持,这份情义,他也是记得的。   张斐笑道:“岳父大人真是一针见血。”   可是许遵突然又叹了口气,“可是如今朝中局势,是不容乐观,反对者甚多,几乎占据大半朝臣,只怕又会掀起党争之祸,此中凶险,真是令人望而生畏啊。”   有庆历党争在前,这些老臣子,其实心里都是非常畏惧,因为只要出现党争,就是你死我活,而没有是非对错。   张斐沉吟少许,道:“岳父大人从心即可。”   “从心?”   许遵捋了捋胡须:“你的意思是,让我支持王介甫?”   张斐点点头。   许遵不禁面露忧虑之色,他也想支持王安石,但他也怕卷入这场斗争中。   别看他在律法方面是铁面无私,但他也如包拯一样,做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律法之外的事,他一般不会去理会,也不怎么参与朝廷斗争,这也是他明哲保身的法宝。   张斐知其所忧,于是道:“岳父大人就只需为王学士说一句公道话即可。其实当下反对的人,并不占理。只不过……”   许遵问道:“只不过什么?”   张斐不答反问道:“岳父大人,可愿出任检控官一职?”   许遵听得很是迷湖,“检控官?”   张斐点点头道:“只要岳父大人为王学士说上一句公道话,王学士必然会举荐岳父大人出任检控官。”   许遵问道:“为何?”   张斐道:“岳父大人可还记得当初制置三司条例司那场官司?”   许遵点点头道:“自然记得。”   张斐道:“当时就已经说明,制置二府条例司将受司法监督,那么对于王学士而言,检察院会变得尤为重要,他一定会想办法夺取检察院,但对方也不会让他轻易得逞,数来数去,岳父大人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许遵完全没有想过这事,道:“我又不会上堂争讼,无法胜任此职。”   张斐道:“其实检控官的职权不在于上堂争讼,这都是苏先生和范先生将这职位给走偏了。检控官的主要职责,是根据证据判断能否提起诉讼,这是需要丰富的经验,从这一点来说,范先生和苏先生都不无法胜任,而我相信王学士也一定会就这点攻击他们。   而目前来说,岳父大人你与司马学士关系也不错,并且有着铁面无私的名声,推荐岳父大人上去,对方也难以反驳。   故此岳父大人只能说一句公道话,而不能表现出对王学士的绝对支持。”   许遵听得只觉神乎其神,王安石下一步怎么走,全让你小子给料到了,试探道:“这是王学士跟你说得么?”   张斐摇摇头道:“王学士怎么会跟我说这些,但是我知道苏先生他们准备起诉均输法,无论成功与否,只要他们提起诉讼,王学士肯定会去争夺检察院,如果他拿不下检察院,之后他可能会遇到很大的麻烦。”   许遵是将信将疑,道:“那你是希望我去检察院吗?”   他知道张斐与赵顼保持着一种秘密关系,对于许家而言,这绝对是一道保险,但是张斐始终没有表态到底站哪边,许遵也精明的很,猜测他们可能是另有打算,当然是跟着女婿走,王安石、司马光绝非善类。   张斐点点头:“由岳父大人把持检察院,司马学士把持着审刑院,如此一来,二院就不会成为双方斗法的武器,此二院是至关重要,是捍卫司法的最后底线。”   许遵捋了捋胡须,“也就是说你另有安排?”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检察院就是为张斐量身订做的。   张斐点点头:“等我处理完这东京的事务,将会去地方任职。”   许遵微微一惊,“一旦新政全面执行,地方上可就是龙潭虎穴啊!”   张斐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   ……   这才仅仅第一天,许遵都有些感到畏惧,可知这朝中是什么情况,他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有钱无权的富商们。   这文章翻来覆去,就是再怎么看,都有针对商人的用意。   文章中说得再明显不过,此法防止奸商借用贡奉制度,剥削百姓,聚敛财富。   虽说这只涉及部分商人,但在商人看来,这就是一个讯号。   粗暴一点地来说,都已经砍了你一刀,还会在乎多砍两刀吗?   话说回来,这商人借贡奉体系聚敛财富,最多只能说是道德不好,但并不违法,这不违法的收入,王安石都不放过,那么那些不合法的税入,又能跑得了吗?   刚轻松不到两天的事务所,立刻又变得门庭若市,但这回捐款倒是不多,几乎都是有捐地意向的富商。   此时此刻,对于他们而言,这风险规避就变得尤为重要。   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分散投资。   寺庙那边扔一点,形势户那边放一点,慈善机构这边也放一些。   慈善机构对于他们的诱惑力,就是一点,确保他们不会倾家荡产,因为根据慈善机构的契约,将会保证他们的子孙后代的衣食住行,同时还包括读书。   在平时或许谁也不会在意,但在此时,这一点就变得尤为重要。   ……   二更时分,事务所的员工都已经下班,也包括范理,毕竟慈善机构跟他们都没有关系,店里就只剩下张斐与许芷倩。   两个工作狂留在这里,自然不是需求某种刺激。   “目前慈善机构拥有的土地,已经超过八百顷,而这些天捐助的善款也达到五千三百多贯。”   许芷倩道:“但这都是商人捐助的,可还没有官员来捐助土地。”   张斐笑道:“放心,他们是跑不了的。这些土地应付当下,暂时也算是够用的。”   “暂时?”许芷倩道:“暂时可能没钱用吧。因为这土地必须要先收获粮食,然后再换成钱币,才能够使用,今年可能没什么钱可用。”   张斐笑道:“土地是可以抵押出去的。”   许芷倩惊讶道:“借高利贷?”   张斐呵呵道:“高利贷是普通百姓借的,咱们肯定是低息贷款。”   许芷倩道:“谁会低息贷给你?”   “马家!”   张斐道:“如今马家借了那么多钱出去,每年都能收不少利息回来,不会在乎多借一笔的,到时我会跟马老四谈一个相对较低的利息。”   许芷倩担忧道:“可是你那什么新式蹴鞠,真的能够赚钱吗?”   “一定赚。”   张斐笑道:“而且还会越来越多的。”   许芷倩不太相信。   东京十八社,利润也就那样,虽然得到不少权贵的支持,但没有说谁开一个球社成为大富商的。   可见张斐是信誓旦旦,也只能看看再说,许芷倩又问道:“这善款又如何处理?”   张斐道:“分两部分,一部分捐给那些百姓开垦沟渠,另一部分则是捐给学院。”   许芷倩稍稍点头,“如此倒是合理,这些钱都是大夫们捐得,给百姓和学院他们都不会有意见的。”   张斐道:“但是你到时派人跟学院那边谈得时候,要说明一点,我们只捐助文房四宝和书本,但是我们要拥有参与书本编订的权力。”   许芷倩诧异道:“你还会编订书本?”   张斐道:“我不会,但我会请人编啊!”   许芷倩道:“那多麻烦。”   张斐笑道:“你说如今是学论语的多,还是学讼学的多?”   许芷倩道:“当然是学论语的多。”   张斐道:“如果我想增加讼学方面的人才,那我该怎么做?”   许芷倩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张斐又道:“正好相国寺那边也有要求,故此我们还会加大对于学院的支持,且是持续性的。如果他们想要从我们这里拿到更多的善款,最好是充分考虑我们的建议,毕竟这捐与不捐,完全是一颗善心,而非是契约规定的,善心是可以变化的。”   许芷倩抿唇一笑:“你这慈善做得还真是与众不同。”   张斐笑道:“天下那么多人需要救助,我们哪里照顾得过来,只能择优选择。”   说着,他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得,“对了,到时还得额外拿出一千贯来,捐助给总警署,修沟渠的也是先捐给警署,到时可以一笔划过去。”   许芷倩好奇道:“总警署不差这点钱吧?听说那边车牌照已经在开始扑卖,赚得不少钱啊!”   张斐道:“这一笔的善款的最终目的地是捐到三司胃案去,用于帮助警察研发适合他们的武器。”   三司胃案就是专门制作武器的部门,目前还是隶属三司,等到元丰改制后,就会变成军器监。   许芷倩只觉莫名其妙,“三司胃案?研发武器?你这是在做慈善吗?”   张斐笑道:“研发武器的目的,是为了减少警察在执法过程中对百姓造成不必要的伤害,你说这算不算是慈善?”   许芷倩笑吟吟地反问道:“你说呢?”   张斐嘿嘿一笑,又道:“这慈善的最高奥义,就是国强民富。”   在政治方面,许芷倩还是非常知趣的,“行啦!我知道了。我将账目理清后,你自己去跟他们警署那边谈。”   张斐点点头道:“正好我过几天要去跟衙内他们谈谈关于新式蹴鞠的事。”   许芷倩立刻道:“那我跟你一块去。”   张斐笑道:“这么不放心我啊!”   许芷倩哼道:“你蹴鞠的脚法实在是难以令人放心。” 第三百一十五章 监督之道   这资本的最高奥义是什么?   是原始积累?   是垄断?   是剥削?   不。   这些都只不过是资本的基操,这资本的最高奥义,乃是做慈善。   正如马家人所言,这资本主义来到人间,从头到脚,都流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它的本身就是恶,如果还不用善来伪装,那么很快就会走向灭亡。   世上最强大的资本家,会让他觉得他是一个好人。   张斐创办慈善机构,他的目的从来就不是救助他人,因为他深知慈善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他需要的只是“慈善”这个名号。   这个名号能够将许多平时不可为之事,包装的是光鲜亮丽,不让人怀疑。   张斐现在非常需要这个机构在他所涉及不到的地方,提前完成布局,以便将来可以起到奇效。   然而,此时此刻,朝中的官员们,完全将张斐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要是以往,他们看到慈善机构弄得这么红火,非得给张斐使使绊子,恶心一下张斐。   但现在他们是真的没有这闲功夫,因为“大恶人”王安石已经露出他的獠牙。   基于凡事开头难的原理,朝中的反对声也是一浪高过一浪。   他们希望在最初的阶段,就能给予王安石最大的压力,以免他为所欲为。   而保守派是很有实力的,他们控制着谏院、御史台、审刑院,国家三大监督部门。   但是,这蛇无头不走,文彦博掌管着御史台,赵抃掌管着谏院,司马光掌管着审刑院。   而这三位大老,对于均输法都是持有保留态度,是有不满之处,但也有认可的地方,关键他们都认为王安石将弊政逐条列出,然后再对应修改,是有理有据,而他们这边是缺乏具体依据的。   但是许多官员,坚定地认为均输法会使得发运使的权力空前,又无部门能够监督,这将会破坏大宋的立国之本。   如刘述、齐恢等官员,他们是抓住每一个机会向司马光、文彦博施压,希望他们能够带头站出来反对。   司马光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今日在审刑院召开会议,本是要跟一众司法官员总结公检法的利弊,准备要制定计划,慢慢向地方上推广。   但一开始,这议论的话题就被刘述、齐恢等官员给带偏了。   他们表示,咱们这么谨慎,事事都考虑周详,考虑让公检法相互监督,但王安石却不这么干,那咱们这么干又有什么意义?   司马光是骂娘的心都有了,本来这就很慢了,你们还不全力以赴,尽快推行到地方上,还在这里全心全意的扯皮。   这时,许遵突然言道:“此非监督也。”   大家偏头一看,那厌恶之色,是跃然纸上。   又是这个大奇葩!   天呐!   什么时候能够让这个奇葩,跟我们的意见统一一回。   司马光问道:“许寺事此话怎讲?”   许遵道:“他们所言之监督,乃是为求将权力分化,以求达到相互制衡。”   你总结的不错啊!刘述立刻问道:“这有错吗?”   许遵回答道:“那也得看是放在什么事上。当今贡奉之弊政,大家都认同,无论你采取什么方法去修改,必须要先统一权力,否则的话,这么庞杂的事务,要在一年之内,做到井井有条,如果不设一个官衙统管此事,是根本无法做到。   若将权力分化,那只会跟现在许多官衙一样,导致这人浮于事,就还不如不改。监督之道,是在于监督其将事做好,而非是让对方不做这事。   各位赞成与否,许某才疏学浅,是不敢多言,但若用监督来说事,是无法立足的。”   司马光稍稍点头。   刘述争辩道:“许寺事言之有理,监督之道,在于监督其将事做好,敢问许寺事,如此庞杂的事务,谁能监督的了。你知道东京所需吗?你又知道各个地方是什么情况吗?到头来全都是发运使说了算,其中必然会滋生贪污腐败。”   许遵笑道:“站在王学士的立场,他的职权是清除弊政,至于该怎么监督,与王学士无关,王学士可从未说过,不准御史台、谏院监督。他也没有奏请官家,废除一切监督官衙。   无法监督,问题是应该是监督之人能力不足,而不是王学士的过错,不能说让王学士来迁就监督之人,以监督为先,来制定国家政策,这简直太可笑了。   我们身为监督官员,执法官员,应该是想办法去监督,而不是让对方配合我们监督,这与逢场作戏,私相授受又有何区别?”   许遵说自己不善于争讼,那真是谦虚了,其实他的思辨在朝中也是一绝啊。   他这一番监督之论,将刘述等人都给说晕了。   这监督是被动的,不是主动的,让对象站在你面前,一动不动,让你盯着,这能叫监督吗?   这人去哪,你就跟着,盯着,这才叫监督。   御史台、谏院、审刑院都有监督新法的权力,监督不了,那是自己能力不足,王安石又不管监督的。   齐恢说不过许遵,就道:“如此说来,许寺事是支持王介甫变法?”   许遵立刻道:“我只是就事论事,我也建议加强对于新法的监督,但监督乃是我们的职权所在,与王介甫并无关系,我们应该想办法去监督,而不是因为王介甫跑得太快,我们追不上,然后就要断其双腿,这只会显得我们无能。”   司马光直点头道:“许寺事言之有理,我们应该想办法监督。”   刘述立刻道:“但是新法的指定也有许多不妥之处。”   许遵不做声了。   ……   城西一个校场内,只见平时用于练兵的一个操场上,两端各设立了一个球门,二十四个傻缺在疯狂地追逐着一个小皮球。   而在场边站着十数人围观着。   “进了!进了!终于进了!”   “好!”   ……   只见两个后生,跳着叫好助威。   突然,一声哨声响起。   只见张斐冲着方才进球之人跑了过去,揪着那人,便是破口大骂道:“你特么到底有没有脑子,我都说过多少回了,在出球的瞬间,你的身体不能超过防守球员的身位,你特么也是真够绝的,都快将对方守门员给防住了,你是在抖机灵么?”   那球员不服道:“这是什么规矩,太没道理了。”   “耶嘿!你小子还敢跟裁判顶嘴?”   张斐当即掏出一张红牌。   “啥意思?”   “滚!”   “三哥,三哥,我来替他。”   场外的马小义兴奋道。   张斐回头瞧他一眼,“要还能替的话,这还能叫惩罚吗?还有,你们别他妈在那里瞎叫。继续!”   “可是我们少一人啊!”   “谁让那蠢货质疑本裁判。”   ……   “你这个傻逼……,角球是让你将球踢出去,不是让你带着球走。”   ……   “裁判!那厮拽我衣服。”   “没看见。”   “你是瞎么?”   “滚!”   ……   “哎幼!”   “你在干嘛?踢球还是踢人?”   “他方才拽我们的人,你不管,咱们踢人你就管,岂有此理。”   “滚出去!行了行了,先休息一下,你们这群蠢货,可真是气死我了。”   ……   张斐一边抹着汗,一边往场边走去,让椅子上一坐,端起一大碗水,就往嘴里灌,喘着气骂道:“妈的,想不到当裁判这么累。嗓子都给喊哑了。”   “张三!”   许芷倩急急走了过来,“你这……什么足球,是……是不行的呀,是毫无观赏性可言。”   樊正也走过来,焦虑道:“三郎,我以为许娘子言之有理,如果将钱投到这里面,可能会血本无归,这根本就比不上蹴鞠,也没有人会看的。”   看了半天,就没有合规进一个,都不知道那些人在干嘛,全是蛮力,毫无技巧,观赏性根本无从谈起。   “俺看着挺有趣的。”   马小义突然跳上前来。   曹栋栋也道:“本衙内也觉得这足球与蹴鞠相比,是另有一番趣味。”   樊正问道:“什么趣味?”   曹栋栋嘿嘿道:“蹴鞠踢来踢去,有时候也挺乏味的,这足球不一样,可以拽人,可以撞人,挺有意思的。”   许芷倩冲着张斐眨了眨眼,好似说,你不会信这两个小子,不信我与樊正的吧。   张斐笑道:“试试看呗。等到他们踢熟练后,我会举办一场慈善比赛,到时看看大家的反应,这花不了多少钱的。”   樊正点头道:“好吧!既然三郎任地有信心,那就试试看。”   许芷倩道:“我觉得到时一定会让人嘲笑的。”   张斐笑道:“笑一笑,十年少,能博得观众一笑,也是一种成功啊!”   马小义嘿嘿道:“三哥,到时我得上场。”   曹栋栋立刻道:“本衙内也要亲自上场踢。”   张斐笑道:“没问题。”   正当这时,一个巡警快步入得操场内,“副警司,下官有要事禀报。”   “啥事?”   曹栋栋问道。   那巡警立刻在曹栋栋耳边滴咕了一番。   “竟有这种事。”   曹栋栋眨了眨眼,立刻向张斐他们道:“你们今儿没有买桃子吧?”   樊正问道:“衙内为何有此一问?”   曹栋栋道:“我刚听到消息,市集上出现许多坏了的桃子,一些市民吃了还拉肚子。”   张斐皱眉道:“竟有这种事。” 第三百一十六章 波谲云诡   东京汴梁,天子脚下,一直都非常重视食品安全。   但也不是说,一个乞丐吃了一个馊了的包子,导致拉肚子,都会得到公正的审判。   管得主要是大范围的。   这都已经闹到副总警司这里来了,肯定是出现大量的坏桃子。   曹栋栋、马小义,以及张斐立刻结束今日的训练,一块赶往总警署。   虽然张斐已经服完役,但他与警署是有雇佣契约的。   哪知他们赶到总警署时,曹评已经坐在里面。   “爹爹也在?”   曹栋栋微微一愣。   曹评不与他废话,直接下令道:“你与小义立刻带人去禁止所有商人贩卖桃子,在事情未有查明之前,无论好坏,一律不准贩卖。另外,贴发告示,告知百姓,近两日买得桃子,最好先别吃。”   “是。孩儿这就去。”   曹栋栋带上马小义,便匆匆离开了。   他们走后,张斐问道:“总警司,这么严重吗?”   曹评从桌上拿起一个大桃子,扔向张斐。   张斐接过来,瞅了瞅,“这桃子看着挺不错啊!”   曹评道:“你掰开来看看。”   张斐依言用力一掰,顿时汁水四溅,放在鼻前嗅了嗅,“好像是坏了。”   曹评叹道:“问题可就出在这里,这桃子看着是非常不错,价钱买得也不是很便宜,可能许多大富之家,可能都买了去。”   就事论事,这穷人吃了,若只是拉拉肚子,估计也就算了,但要是士大夫吃了,出了问题的话,肯定会找他们问责的。   张斐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又问道:“没有闹出人命吧?”   曹评摇摇头道:“暂时还未有,我方才也找人问过,这桃子致命倒是不太可能,最多就是吃坏肚子。只不过……”   说着,他审视了一眼那盘中的桃子。   张斐忙问道:“只不过什么?”   曹评稍稍迟疑了下,摇摇头道:“没什么。”   张斐也不再多问,只道:“我能提供什么帮助吗?”   曹评沉吟片刻,道:“暂时还没有,但如果有很多人提起诉讼,可能就需要你的帮忙。”   张斐点点头:“我回去会仔细研究这方面的律法。”   曹评稍稍点头,但神情却带着一丝不安。   张斐忽然想起什么似得,“对了!有件事我想与总警司商量一下。”   曹评似在思索别的事,微微一怔,问道:“什么事?”   张斐道:“我们慈善机构想捐助一笔善款给总警署。”   曹评笑道:“这是好事啊!哪还需要商量。”   张斐道:“但是我们慈善机构有自己的规矩,我们的想法是这样的,由于警察有别于之前巡警,在执法的过程中,是要严格遵守规矩,懂得克制,不能胡来。   为了确保警察能够保护自己的同时,不会轻易给百姓造成太大的伤害,故此必须要配备专门用于警察执法的武器。   故此,我们希望将这一笔善款捐助给三司胃案,让他们专门为总警署成立一个武器研发衙门。”   专门研发?曹评听得很是惊讶道:“需要……要这么严谨吗?”   张斐道:“在我看来是需要的,毕竟警察受到的监督,是远胜于之前的巡警和捕快,且责任重大,必须得以精兵的态度来训练他们,不能有丝毫马虎。”   其实最大的监督,就是来自于法援署和检察院。   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告。   人家都非常专业,你若不专业,可能会引发许多麻烦。   曹评稍稍点头,“话虽如此,但如果要专门成立一个官衙来帮助警察研发武器,这经费……”   张斐笑道:“只要他们是在认真的帮助警察研发,我们每年也会提供经费的。”   曹评立刻道:“如果你们能够持续提供经费,那估计问题不大,不过这事我还得奏明官家。”   张斐点点头,道:“若无其它事,我先告辞了。”   曹评似乎也没有什么心思与他商量,点点头:“你去吧。”   ……   张斐刚刚出得总警署,就“碰巧”遇见吕惠卿。   吕惠卿问道:“曹警司怎么说?”   张斐道:“估计他已经发现,这桃子不是一般的桃子,而是朝廷的贡桃。”   吕惠卿笑道:“这曹警司可是外戚,这贡桃他可没有少吃,看一眼就能够分辨出来的。那不知他是如何应对的?”   张斐道:“他只是下令禁止贩卖桃子,而没有急于调查桃子的来源,我估计他会自己去暗中调查的。”   吕惠卿点点头道:“这贡桃可能会涉及到皇室,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他一定会非常慎重的,如果查到,也极有可能会隐瞒这桃子来源。”   张斐问道:“但是你这桃子会不会闹出人命?”   吕惠卿摇摇头道:“这你大可放心,我自有分寸,其实这些积压的贡物,以往也常常拿出去卖,只不过是运到周边县城,从未出过事的,但是这一批的话,运到周边县城,已经是来不及了,这桃子的外面一旦出现问题,可就不好卖了。”   张斐点点头,说实在得,这执行能力,他更信赖吕惠卿,而不是王安石。   吕惠卿又问道:“你与曹家关系向来不错,你来揭露此事,就不怕曹家对你不满吗?”   张斐呵呵道:“问题在于曹警司并未向我说明这一点,我是不知情的,我揭露此事,也是在帮助警署,这不会给我带来麻烦。”   “那我就放心了。”吕惠卿点点头,又道:“其实我今日找你,倒不是为了打探警署的消息。”   张斐问道:“不知吕校勘是何事?”   吕惠卿低声道:“据我所知,检察院准备就均输法起诉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违反祖宗之法。”   关于此事司马光早已经告知他,但张斐故作不知,惊讶道:“如今新法还未颁布。”   吕惠卿道:“他们肯定是等到颁布之后再告。”   “刚刚颁布,还是等执行之后?”张斐问道。   吕惠卿道:“看情形应该颁布之后,他们就会正是起诉。”   张斐笑道:“那他们纯属自找不痛快,这个官司我一贯钱接了,保证一定不会输的。”   吕惠卿道:“但是我们决定不跟他们打这官司。”   张斐诧异道:“不打?”   吕惠卿道:“如果出一条法令,他们就以祖宗之法的名义起诉一次,一旦被起诉,再没有审判之前,新法就无法得以执行,他们可以一直拖下去,那还谈什么富国强兵,不如天天陪着他们打官司。”   “这倒也是。”   张斐稍稍点头,又道:“不接的话,那你们打算如何应对?”   吕惠卿道:“他们若不识好歹,我们自然也不会跟他们客气的,我们会用其它的办法去解决的。”   张斐皱了皱眉头,“其它的办法?”   吕惠卿笑道:“在你来到汴梁之前,朝中之事,可从未用打官司的手段解决。”   “这倒是的。”   张斐点点头,又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帮不了什么忙。”   吕惠卿道:“我希望将你的宣传,放在他们起诉之后。”   张斐思索半响,“其实放在之前,可能令他们有所忌惮,或许不会再起诉。”   吕惠卿笑了笑。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吕惠卿点点头,拱手道:“那就有劳了。”   张斐拱手回得一礼,“王学士对我恩重如山,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恩师果然没有看错人。”   吕惠卿笑着点点头,心想,若这小子真的全力以赴,帮助我们对付检察院,那足以证明这小子是向着我们的。又道:“我还有事处理,就先告辞了。”   张斐点头道:“吕校勘慢走。”   看着吕惠卿离去的背影,张斐神色一变,沉眉思索,其实他没有必要与我说这么多的,看来他是想借此事来试探我,他始终对我存以戒备,将来可得防着此人。   ……   对于谷济而言,今年可真是流年不利,前面车牌,侵街,就弄得他的是苦不堪言,结果王安石的新法,第一枪又是打他们太府寺。   因为太府寺的府库掌管着不少贡品,那么根据王安石的新法,这府库全都得交出去,或者对太府寺进行整改,不管是那种方案,王安石都不可能会让他继续掌管太府寺。   真是造了孽啊!   近几日,他在朝中可真是拼命的反对。   这事还未有个定数,曹评突然上门来。   谷济心都是慌得,强装镇定道:“曹警司怎有空上我这来?”   曹评拿出一个桃子递给谷济,“谷寺事可识得此物?”   谷济接过一看,便道:“这是乾封县的肥桃。”   曹评道:“今儿市集里面出现很多这种肥桃。”   谷济愣了愣,道:“今年各地贡桃都是大丰收,商人将此桃贩卖至京城,也是常见之事。”   曹评道:“但是如今早已经过了吃桃的季节。”   谷济微微皱眉,“你是说这是府库里面的?”   曹评道:“我只是猜测,关键此桃已经坏了,以至于有人去警署告状。”   “什么?”   谷济倏然起身,“可有闹出人命?”   曹评摇摇头道:“如果闹出人命,我可也不敢来此,只是有些闹肚子,但谷寺事赶紧去查查看。”   “是是是!”   谷济连连点头,“我马上就派人去调查,多谢总警司告知。” 第三百一十七章 相爱相杀   为什么……   为什么又是我?   原本来说,这也只是小事,但偏偏发生在这个时候,本就心慌慌的谷济,真是快要崩溃了,这些事怎么都赶在一块了,他赶紧吩咐自己在太府寺的亲信秘密调查此事。   现在他都不太敢声张。   这真是太他妈刺激了。   到底是贡桃,不是粮食,比较好查。   这不到两日,就查出来,果真是出自太府寺,此批贡桃共两千斤。   谷济得知此事,是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是谁让你们拿出去卖得?”   那仓管主事是一脸委屈:“回禀谷寺事,这事也不能怪咱们,一直以来,咱们都是这么处置的,将那些快要烂了的贡果,做腐烂处理,然后就售卖给商人,给大家换点茶水钱。   那商人本说是拿去洛阳卖得,可谁能想到他发现那些贡桃马上就要坏了,于是就地就给转手了。”   “你们……”   谷济指了指那仓管主事,倒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因为这其实就是太府寺潜规则。   朝廷本就有规定,如果贡品堆积太多,是可以适当拿出一些去卖得。   只不过这卖来的钱,本来是属于朝廷的。   但是一些食物类的贡品,可能会因为来不及处理,从而导致腐烂掉,这里面可就大有油水。   太府寺的官员,通常就是将快要腐烂贡物拿出去卖,而在账面上就做腐烂处理,反正不卖也是放在这里腐烂,这钱就进了下面那些官吏的腰包。   那仓管主事道:“谷寺事,下官以为,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又没闹出人命,平日里,这烂了的果子,也是随处可见。”   “话虽如此,但此时……”   谷济摆摆手:“与你说这些,你也不懂,这样,你赶紧去找到那商人,让他拿些钱出来,去补给那些买了烂桃子的人,一定要给我息事宁人,我去找曹警司谈谈。”   “是……”那仓管主事讪讪问道:“那商人若不肯出钱,可如何是好?”   谷济鼓着双眼,训斥道:“不肯出钱的话,你们就给我垫上,你们到底是要钱,还是要命啊。”   “是是是!下官这就去办。”   那仓管主事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谷济又立刻去找曹评,将情况告知曹评,因为太府寺的这情况,大家都是知晓的,不是什么秘密。   由于是贡品,跟皇家有关,曹评作为外戚,自然也不想将这事给闹大。   但如今朝中又是风声鹤唳,曹评也不想将自己给卷进去,于是向谷济表示,警署尽量不去追查,你们赶紧私下解决。   得到曹评的答复后,谷济是长松一口气,但这也更加坚定他反对新法的信念。   弄得真是人心惶惶。   但由于司马光和文彦博,对于均输法是有所保留的,故此反对派渐渐都集中在检察院周边。   因为目前来看,只有检察院是可以直接拦下新法的,因为只要起诉,新法就必须得暂缓执行。   到时官府就要审理,这得耗费不少时日。   最为关键的是,不管是范纯仁,还是苏轼,都是非常坚决地要起诉这均输法。   他们虽然也知道,这基本上是很难有取胜的希望,但是他们想试一试,看看这检察院到底能不能监督这新法。   输了,没有关系,拖不了太久,也没有关系。   至少可以证明一点,检察院是有权力对行政命令提起诉讼的。   这是很关键的。   而且上堂争讼时,是可以问出很多问题来的。   他们算来算去,哪怕是输了,这也是稳赚的。   现在就等王安石何时颁布政令。   只有文章上的内容,形成政令,他们才能够提起诉讼。   幸运的是,王安石那边也比较赶时间。   在经过一番宣传后,王安石便将均输法最终敲定的政令拿给赵顼看。   “先生之前发布在名士报上面的文章,朕早已经看过,先生之才,令朕大为钦佩。”   赵顼依旧一副小迷弟的模样,对于王安石制定的条例是赞赏有加,可随后又道:“但是朕听闻朝中不少大臣,对此十分反对。”   王安石轻描淡写道:“纵观历朝历代,但凡涉及到改革变法,朝中总会反对之声,此无关新法好坏,只是那些深受旧制利益之人,不愿失去那些利益罢了,陛下无须理会。”   赵顼点点头,又道:“是否要与其余几位参知政事商量一番。”   王安石立刻道:“陛下莫不是忘记,当初为何设制置二府条例司,不就是为了更好的贯彻新法吗?若又要经政事堂审议,那又何必另设制置二府条例司。   到时若政事堂中有人表示反对,陛下又该如何抉择?若陛下认同,且没有疑问的话,便可直接从制置二府条例司颁布。以此来确定制置二府条例司乃是新政的核心所在。”   赵顼想了想,觉得是这么回事,这个制置二府条例司,就是为了绕开政事堂、枢密院、三司,又跑去找那些参知政事商量,等于是又将这二府三司拉了进来,制衡制置二府条例司。   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王安石又道:“臣也不敢保证,新政颁布,就会一帆风顺,一点问题都没有,故此臣会先在江淮六路施行这均输法,若没有大问题,然后再全国普及。”   赵顼点点头道:“先生真是考虑周详,而且先生的那篇文章,早已解朕心中所惑,朕没有疑问。但不知先生打算推荐何人担任发运使?”   王安石道:“陕西转运副使薛向。”   “薛向?”   赵顼不禁眼中一亮,喜道:“此人之才,朕一直都非常欣赏,他的《西陲利害》十五篇和《御边五利》朕读过不止一遍,不瞒先生,朕最近也想重用他。好好好,就任命薛向转运使,主持均输法。先生亦可权宜行事,朕将全力支持先生。”   面对赵顼如此信任,王安石自然也是感激涕零,当即行以大礼,许下诺言,一定不负皇恩,令大宋变得富强。   就事论事,变法最初之际,若是皇帝还有疑虑,那就不如不变,这一点宋仁宗已经做了榜样,其实庆历新政,那宋仁宗根本就不想变,只是被逼到那份上,没有办法,才决定改革变法。   结果不到半年,就无疾而终,还弄得朝廷是乌烟瘴气。   赵顼不可能重蹈覆辙,关键他还藏着一手。   此时,他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支持王安石。   ……   回去之后,王安石立刻用制置二府条例司的名义,颁布均输法。   不得不说,这还真是打了个二府三司一个措手不及。   政事堂。   文彦博将手中的邸报往桌上一扔,“真是好呀,这么大的事,我们这些参知政事也只能从邸报上得知。呵呵。”   话未落音,就见王安石从外面走了进来。   文彦博当即侧目不见。   司马光马上伏案执笔,仿佛没瞧见王安石进来了。   吕公着见气氛不对,赶紧开口道:“王介甫,此等大事,你好歹也与我们商量一下。”   他们二府三司可真是被凉了一个干净。   做得实在是不厚道。   王安石忙道:“我这是为诸位着想啊。”   吕公着瞄了眼文彦博、司马光,又问道:“你此话怎讲?”   王安石就道:“之前我已在名士报上发表此文章,诸位若是有意见,自然会找我商谈,可是这么些天过去了,也未有人找我商谈。   另外,我也知道许多官员对此不满,我若找诸位商量,诸位若是答应,那不是将诸位也给牵扯进来了,这反而会令诸位左右为难的。”   司马光听不下去了,说这话你不脸红,抬起头来,就问道:“我们若是反对呢?”   王安石道:“你们若是反对有理,那我自会听的。”   司马光就问道:“我以为发运使专管一切事务,其中无人可以监督,你作何解?”   王安石不禁叹了口气:“这些天可没少人因此事来找我麻烦,我为了你司马君实,可是一直隐忍不语,你却这般质问我,我……唉……”   说到后面,他是满脸委屈。   为了我?司马光差点都没吐出来,好气好笑道:“你什么?你今儿倒是说个明白。”   王安石又是摇头一叹:“当初那场官司说得是非常明确,制置二府条例司将受司法监督,你司马君实就是监督者啊!你若不信,大可去问问,这均输法年初就已经制定好了,我为何迟迟没有颁布,就是在等你的司法改革,哪知这大半年过去了,你这公检法在东京都还未建设好。我总不能一直等着你吧!   那些人质问我时,我也总不能说,要怪就怪你司马君实,这公检法的条例,早已经定下来,只因你碌碌无为,导致公检法始终出不了东京。”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厮会那此事来说。司马光似笑非笑道:“我是真没有想到,你这么看得起我。”   王安石立刻道:“君实啊!你我共事多年,你的能力,我还不了解么,自你提出司法改革后,我在考虑新政方面,是完全没有考虑过监督之事,我是完完全全依托于你,到时若出现贪污腐败,我可要拿你问责。”   “王介甫。”   司马光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你少来这一套,是你新法拟定有问题,若出事,凭什么问责于我。”   王安石道:“祖宗之法是指官衙之间相互制衡,而不是官衙内部相互制衡,有你的公检法在旁监督,我又再设立一司监督,这不是多此一举吗。同时还会增加冗官之重。”   司马光被说得是哑口无言,冲着吕公着、文彦博等人道:“诸位都听见了,都听见了,这可是他王介甫亲口说得。”   他又向王安石道:“行行行,我一定会盯着你的,你可千万别让我抓到把柄。”   “那就有劳了!”   王安石立刻拱手一礼,心中暗笑,就你司马君实婆婆妈妈的性格,等到你公检法全国普及,别说我的新政,只怕西夏、辽国都没了。   司马光瞧了眼王安石,心道,这回我一定要给你王介甫上一课,告诉你,何谓欲速则不达。   文彦博却是满怀忧虑地瞄了眼王安石。   这王安石走后,文彦博就赶紧将司马光给拉到外面,“君实,此事不太对劲啊!”   司马光问道:“文公此话怎讲?”   文彦博道:“以我对王介甫的了解,他是绝不会允许他的新政受人掣肘,否则的话,他也不会设这制置二府条例司,如今他放出话来,愿受司法监督,那他肯定是要夺取司法。苏子瞻他们可能会中计,我们得赶紧去阻止他们。”   司马光叹道:“事已至此,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确实来不及了。   就在他们交谈之际,检察院方面已经正式向开封府提起诉讼。   与此同时,吕惠卿和张斐也在精密锣鼓的暗中筹备。   正版书铺。   “这……这是谁写的?”   吕惠卿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张斐。   张斐讪讪道:“不才,正是在下的写得。”   “看得出。”吕惠卿点点头。   “嗯?”   “我的意思是……”吕惠卿纠结了一会儿,“其实这种事,哪里需要你亲自动笔。”   张斐忙解释道:“这种事,讲究一个出其不意,不好找人代笔。”   吕惠卿道:“我可以写啊!”   张斐摇摇头道:“吕校勘的文章写得太好,不适合这文章。咳咳,本来我是想让止倩代笔的,只是鉴于王大学士对我文章的态度,我希望能够借此证明一下自己。”   吕惠卿哎幼一声:“张三,这都什么时候,你还要在这里争强好胜,我就与你直接说吧,你就是再怎么写,也写不过恩师的。”   张斐道:“我争得就是这一点,我得让王学士知道,我的宣传能力,是能够化腐朽为神奇。”   “但是,……”   “吕校勘,你就信我这一回,我保证完成任务。”   “不,我当然信你,我只是想说,你这文章中,有着好几处语病,十多个错别字,我怕这文章发出去,会砸了你正版书铺的招牌。”   张斐双目一睁,“真的假的?我可是检查了好几遍,还有错别字。哦……这就是我拿给吕校勘看到的原因,还望吕校勘帮我检查一下,顺便再告诉我怎么修改。”   “好……好吧!”   吕惠卿艰难地点点头,连修改语句的能力都没有,你还写什么文章。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丑闻遮天   为什么又是开封府?   其实根据制度来说,如这种案件,最为适合的,应该是向大理寺提起诉讼。   虽然目前审刑院才是大宋得最高法院,但是未经大理寺审理过的案件,是无法进入审刑院,只有当你对大理寺的判决不服时,才能够向审刑院提起诉讼。   但是,大理寺的最高法官可是许遵。   范纯仁和苏轼可都不傻,他们心里其实很清楚,此案是属于可受可不受,所以关键是在于法官的政治理念,如果支持王安石的,肯定是不会受理此案。   许遵表面上中立,但谁都知道,他心里是偏向王安石的,这要递去大理寺,可能直接会被驳回。   而开封府作为大宋最高省级法院,是有资格审理此案的,关键目前新任权知开封府曾巩,都还在赴任路上,目前是掌管开封府的是通判李开。   李开当然是偏向保守派的。   关键之前,张斐曾在开封府创下许多先例,这其中也不乏王安石的功劳,李开也不怕,反正有例子在先。   而且刘述、齐恢他们在游说李开时,就向李开保证,开封府只需要受理此案,但此案绝对不会在开封府审,王安石怎么可能将这么大的事情,让李开一个小小通判来决定,到时反正不是大理寺,就是审刑院。   这算盘打得那叫一个响。   在起诉后的第二日,苏轼就赶了个大早,来到潘楼,他寻思着今日大家肯定会议论此事。   他苏轼要一战成名。   哪知整个潘楼都充斥着“便秘”。   是无一人谈及他们起诉之事。   这弄得苏轼犹如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是因为我们昨日没有敲登闻鼓吗?   一问才知,原来新闻报上一篇名为《千里送桃,治我便秘》的文章,引发了大家极大的关注。   苏轼是既觉恶心,又感失落,要得一份报纸,看了片刻,脑门上直冒汗,滴咕道:“这……这是文章吗?但凡能识得这么多字的人,也不至于写得这么不堪。这到底是谁写的?”   与今日早餐的一样,都是那么令人难以下咽。   苏轼赶紧起身离去,又去路边,找个摊位坐下。   结果……   “原来前些天那些烂桃子全都是贡桃。”   “说起这事来,最终是什么结果?”   “好像是说那些贩桃商人与那些闹肚子的人和解了,赔了一些钱给他们。”   “阴谋!此事绝对是阴谋!”   “那桃子我是见过的,看上去是有大又嫩,绝非是一般的桃子,警署那边会查不到?”   “这种事谁敢查啊!”   “可笑的是,朝廷一再强调,对于有毒食物,是严惩不贷,结果朝廷自己也这么干,真是岂有此理。”   ……   苏轼是彻底抑郁了。   就……就没有人关注我们检察院吗?   ……   曹家!   “曹警司,你找我啊!”   张斐是气喘吁吁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曹评抖着手中的报纸,激动地咆孝道:“我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一大早就听到这事,赶紧命人从白矾楼顺了一份报纸过来,一看,人都是晕的。   因为这事在前两日就已经完美的解决。   毕竟也没有闹出人命,最严重的也就是闹闹肚子,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而如今对方愿意退钱,谁还愿意去闹啊!   不曾想,今日新闻报却将里面的内幕给披露出来。   并且还起了这么一个恶心的标题。   张斐是讪讪不语。   曹评见他心虚,更是愤怒道:“我们曹家对你是如此信任,你小子竟然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真是岂有此理。”   张斐赶忙解释道:“曹警司,这……这与我无关,我也是被逼的呀!”   “被逼?”   曹评紧张道:“谁逼得你。”   张斐道:“吕校勘。”   “什么?”   曹评急得站起身来,“吕惠卿?”   张斐点点头道:“昨日吕校勘傍晚时候来找的我,告诉我此事的内幕,让我刊登在新闻报上。”   曹评心中感到极其不妙,是来回踱步,突然回过头来,“他让你登,你就登,你小子平时的骨气上哪去呢?”   张斐嚣张的时候,司马光照样怼。   岂会怕他一个小小吕惠卿。   张斐解释道:“一开始我是拒绝的,因为我们新闻报只登事实,但是他连那边仓库的出货账簿都拿给我看了,是铁证如山,我……我没法拒绝啊!”   曹评惊讶道:“他还拿出了证据?”   张斐点点头道:“这只是第一期,后面还有两期,会继续披露其中内幕。”   曹评顿时大汗淋漓,急急问道:“其中可有提到我们总警署?”   张斐立刻道:“原本他的文章中,是有含沙射影,责怪总警署未有仔细调查,故此我以证据不足,拒绝了他的文章,然后亲自动笔写了这篇文章,是不会涉及到总警署的。”   “这篇文章是你写得?”   “对啊!”   张斐点点头,道:“我以为我的文章写得这么烂,应该是不会有什么人看,不曾想,这么快就传到曹警司这里来了。但……但我真的是尽力了呀!”   “贡桃?均输法?”   曹评重重一拍脑门,“我这回真是被那谷寺事给害死了。”   张斐惊讶道:“总警司早就知晓此事?”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可别瞎说。”曹评登时双目一瞪。   “哦。”   “这后面两期,能不能别登了。”虽然屋里就他们两人,但曹评还是情不自禁地压低了声音。   张斐道:“曹警司,这个真的抱歉,吕校勘那边我也得罪不起啊!”   曹评啧了一声:“但你知不知道,你被人利用了。”   张斐讪讪笑道:“总警司,你是知道的,这其实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那名士报、新闻报连我都骂过。在事实的基础上,我就只负责印刷,赚点小钱,要是太府寺能够拿出事实反驳,我也乐意帮他们印刷啊。”   曹评登时无言以对。   确实如此。   这事还真没有人会怪张斐。   因为正版书铺那边早就发出话,只要能赚钱,你都可以刊登辱骂正版书铺或者汴京律师事务所的文章。   之前也有人这么干过,而正版书铺还真就印了。   这也是大家能够容忍新闻报的一个原因。   至少公平。   事已至此,曹评也无暇问罪张斐,赶紧去到警署,派人调查此事。   他对谷济已经做到仁至义尽。   如此这事已经被披露出来,若是不查的话,只会惹祸上身。   而那边谷济其实是早有准备,毕竟这流年不利,他得做万全的准备,早就命人修改账簿,将这一批贡桃的所得利益,全部算到朝廷账上。   这到底是在为朝廷挣钱。   到时朝廷追究起来,也不会非常过分。   ……   回到汴京律师事务所,刚刚进门,许芷倩就快步迎了过来,“张三,这文章是……是你写得吧?”   “不亏是我的娘子。”   张斐顿时惊喜道:“你是第一个认出这是我写得。”   许芷倩很是纳闷道:“这……这你怎么不找我?”   张斐当即神色一变,没好气道:“这你还好意思说,又害羞,又怕丑,还怕人看,让你写篇文章,你可得抱怨我好几天,我索性就自己写了。”   许芷倩尴尬地望着张斐,“你……你倒是真不害羞,就这文章你也敢往报纸上登,不,这恐怕都不能称之为文章。”   张斐道:“我是在给你做表率,有我这珠玉在前,你今后就别害羞了。”   “算……算了,今后还是你自个写,我不写了。”   许芷倩是直摇头,她心想,人人都知道她早已经许配给张斐,张斐这文章一出,她要再出文章,只怕大家会将她与张斐放在一块说,两夫妻刷新文章的下限,这人就更加丢不起了。   这时,范理突然走了过来,“三郎,这文章是你上哪找的人?”   张斐道:“我写得呀!”   “你写得?”   “对啊!不像么?”   “呃……呵呵,三郎果真没有说谎。”   “什么说谎?”   “三郎你是真的不会写文章。”   “噗嗤!”   许芷倩着实没有忍住,笑出声来。   张斐咳得一声,“止倩,我要去足球场那边,你去么?”   许芷倩还未点头,范理突然道:“等等会,三郎,你又要去练什么足球?”   张斐点点头道:“对啊!最近又没啥事干。”   范理道:“兴许待会会有事。”   张斐好奇道:“什么事?”   范理道:“你难道没有听说么,检察院昨日突然向开封府起诉王大学士的新政,我看王学士可能会来找你。”   你放心,他不会来找我的。张斐故作恍然大悟,“对哦,你这要不提醒我,我都还忘记了这事。”   范理讪讪道:“那倒是的,外面人人都在谈便秘。”   许芷倩听得都脸红,道:“张三,你就是要写,也别写得这么粗鲁啊!”   张斐道:“我原本写的是燥屎,就是为了追求文雅,我才写得便秘,难道我做得还不够吗?”   “……?”   许芷倩两腮微微一鼓,捂嘴往旁走去。   张斐认真地叮嘱范理,“你可别瞎想,她可不是怀孕了。”   马上传来许芷倩地怒喝:“张三,你在胡说八道甚么?”   ……   “此事你知道吗?”   王安石指着桌上的新闻报,向吕惠卿质问道。   吕惠卿讪讪道:“学生也是昨日才知道的。”   王安石道:“这是谁写的?”   “张三亲自动笔。”   吕惠卿都不敢告诉任何人,他曾修改过这篇文章。   王安石激动道:“那你为何不劝阻他,如这种文章,只怕狗都不会看。”   “我劝阻了,但是他说就应该这么写。而且……”   “而且什么?”   王安石问道。   吕惠卿道:“而且他说得好像挺对的。”   “此话怎讲?”   “他这篇文章受到的关注,是远胜过恩师和司马学士。”吕惠卿讪讪道。   王安石惊呼道:“这怎么可能?”   吕惠卿道:“我也觉得不可能,但事实就是如此,如恩师和司马学士的文章,最多也是在酒楼、茶肆有人议论。   而他的这篇文章,就连那些扫大街的都在议论,是人人都爱看,甚至还被编出歌谣来,什么千里送桃,终于茅厕。什么治便秘,吃贡桃。等等。如今大街小巷,是没有一个人谈论检察院起诉咱们的事。”   “……?”   王安石赶紧又拿起那报纸瞅了瞅,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仔仔细细,来来回回,看得数遍,结果还是一样,就是写得跟屎一样。   人家文对题,他小子是文笔对题。   这……   “难道……难道这就是宣传?”   王安石目光渐渐变得呆滞。 第三百一十九章 釜底抽薪   在这个遍地都是文坛大家的时代,这一篇堪称为“狗屎”的文章,竟然引发全城百姓的关注和热议。   这不禁让王安石怀疑人生。   其实他事先已经知道贡桃的事,也明白张斐的宣传套路,就是用事实说话,但是他并不认为,这种小聪明,随便配上一篇文章,是能够抵得上他那一篇精美的文章。   他有意不主动要求写这篇文章,目的还就是想看看张斐到底有多能耐。   不曾想,张斐更猛,直接亲自动笔,这真是刷新了文章的下限。   然而,结果却是……   不信!   王安石是真不信!   自己跑去熘达一圈,果真是如吕惠卿所言,无论是坊间,勾栏瓦肆,还是市集、酒楼,全都在讨论这贡桃的事。   要知道前一天,检察院正式起诉新法。   但仅限于朝中官员的关注。   然而,新闻报的热议,连许多官员的视线都给转移过去了。   他们对内容倒是不感兴趣,他们好奇的是,这种文章也有人看?   ……   “这篇文章,到底有何玄机,为何会引得如此多人议论?”   文彦博拿着那张报纸,真是左看右看,愣是觉得,仿佛是一个市井泼皮在与他交流,到底好在哪里?   司马光苦笑道:“文公有所不知,这文章好就好在它比较粗俗。”   文彦博立刻问道:“此话怎讲?”   司马光解释道:“如之前王介甫的那篇文章,在我们看来,议论的人是不少,那只是因为在我们周边,都是懂得欣赏那篇文章的人。在坊间其实议论的并不多,因为没有多少人看得明白。   而这篇文章不同,满篇是都是一些市井之语,粗鄙之语,市民闻之,立刻朗朗上口。这坊间议论声高涨,又引得读书人也跟着议论起来。   再加上此事与京城百姓息息相关,又是官府的内幕,故才引起轩然大波。”   文彦博沉吟半响,点点头道:“是这么个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啊!”   这司马光曾与张斐合作过几回,对此套路是比较了解的,如当初许芷倩的文章,虽不至于“狗屎”一般,但也就是平平无奇,可也引发了极高的热议。   别说这个时代,就是在将来九年义务教育的时代,真正能够欣赏王安石文章的人,也是在极少数。   弄篇不错的古文与王安石的文章放在一块,名字蒙上,又几个人能够说出一个好坏来。   当下就更不用说了,粗俗之人,不识字的人更是多数,哪怕是念给他们听,他们也不太明白。   但是张斐这篇文章不同,就连卖包子的大娘,听到桌上的人议论,也马上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再加上这事,也发生在坊间,故此很快就流传开来,都已经变成歌谣,讽刺朝廷,也是百姓热衷干得事。   “这可不妙了。”   文彦博突然眉头一皱,“这贡桃是均输法息息相关,如今百姓对此事任地愤慨,只怕苏子瞻他们在舆论上不但占不到便宜,可能还会一败涂地。”   说到这里,他又问道:“你说王介甫这么做,是要接这场官司吗?”   司马光摇摇头:“这我也不清楚。”   之前他是判定,王介甫肯定不会接这官司的,但是突然来这一招,他都有些拿捏不准了。   这舆论一旦起来,确实对王安石非常有利。   可能王安石是要打这官司。   要是赢得漂亮,能够获得民心,对新法也确实有利。   ……   检察院。   “亏得还有人说王介甫是大丈夫,可如今看来,他不过是一个卑鄙小人。眼看咱们要起诉他,竟然玩这种手段,想借用舆论来迫使我们让步,我估摸着这贡桃就是他安排的。”   刘述是口沫横飞,气愤不已。   苏轼却是笑道:“我反倒认为,这对于我们而言,也不是坏事。”   齐恢纳闷道:“此话怎讲?”   苏轼道:“其实这场官司,能赢的可能性并不大,而且我始终认为新法中,还是有许多可取之处,这篇文章所写的内容,确实是朝廷需要迫切改变的。这不是我们起诉的关键所在,影响不是很大。”   刘述等官员,皆是沉默不语。   苏轼打这场官司,一方面是要表现自己,但更多的是,他想借着这场官司,在新法中植入自己的想法。   他始终觉得这均输法,是有许多地方需要改。   但是其他官员不这么想,他们借这官司直接拖死王安石。   这一鼓作气再而歇三而衰。   越往后拖,越对他们有利。   若是最终还能打赢这场官司,那就更好了。   但由于苏轼目前控制检察院,他们也不便与苏轼争论。   刘述就望向好友范纯仁,“尧夫,你怎么不做声?”   范纯仁道:“你们不要忘记,这篇文章可不是在讲故事,而是在披露太府寺的内幕,我们检察院应该介入,起诉太府寺。”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傻了。   你是还嫌不够乱么?   刘述咳得一声:“尧夫啊,太府寺贩卖贡品,朝廷是允许的……”   范纯仁较真道:“但也不准贩卖坏了的贡品给百姓,朝廷对此可是有明文规定。”   齐恢焦急道:“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若起诉太府寺,得利的是王介甫,这恰恰证明,王介甫所做是对的。”   范纯仁道:“咱们得一事归一事,王介甫所指出的问题,并无任何错误,只不过他新法是有问题的。”   刘述深知范纯仁的性格,“就算如此,也得分个轻重缓急,如今咱们已经在开封府起诉制置二府条例司,同时又起诉太府寺,这也忙不过来,况且这也需要证据,至少也得等到总警署那边调查完以后再说。”   苏轼眼中一亮,点点头道:“言之有理,不如这样,我们先起诉制置二府条例司,然后再起诉太府寺。”   范纯仁犹豫半响,点点头道:“好吧。但这事我们也得看紧一点。”   ……   汴京律师事务所。   “服了!服了!服了!”   王安石是终于低下了他那傲气的头颅,“这回是我错了,以后新政的宣传,统统都交给你,我再也不指手画脚了。”   这回他真是心悦诚服,两篇文章所引发的轰动,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他也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你文章写得再好,人家保守派是不可能改变理念的,而最容易争取的,恰恰是民间那些百姓。   而他那篇文章,显然是与百姓脱节了。   王安石再执拗,面对如此巨大的差距,他也不得不认啊。   张斐笑道:“王学士言重,其实也相差不大!”   王安石忙问道:“那到底差多少?”   他如今后悔万分。   他这执拗的性格,也令他遭了不少罪。   张斐轻描淡写道:“就差一个自然而然,不是很多。”   “自然而然?”   “对呀!我估计如今有不少人,都猜到这是我们故意所为。”张斐点点头道。   王安石立刻明白过来,其实最好的宣传,当然是引导百姓自发去关注新法,若是先发生这事,百姓就会痛恨,就会期待新政改变这一切,到时再出新法,效果自然是更好。   “唉……”   王安石很是遗憾地叹了口气,“你当时也不知道拦着我。”   “我……”   张斐直接一口唾沫喷着他脸上。   王安石挺不好意思瞧他一眼,赶紧转移话题道:“接下来该如何做?”   张斐瞄了眼王安石,讪讪一笑,“对方都已经正式起诉制置二府条例司,但是王学士却并没有急着雇佣我打官司,王学士是不是本就不打算打这场官司?”   王安石笑着反问道:“你认为我该接吗?”   张斐摇摇头道:“我认为绝对不能接,且不论胜算,至少这官司能够拖上一两个月,甚至更久。”   “聪明!”   王安石笑着点点头:“他们的伎俩,我早已看穿,故此我根本就不会与他们打这官司,到时我会让人弹劾他们结党营私。”   经此一事,他是更加信任张斐。   这政治斗争果真是残酷啊!张斐暗自滴咕一句,又道:“若是如此的话,就等我发了第二篇文章再说。”   王安石问道:“为何?”   张斐道:“因为我这第二篇文章是揭露这贡品的利益输送。”   王安石疑惑地看着他。   张斐道:“我听闻谷寺事在朝中积极反对新法,也许到时王学士的弹劾会更有说服力。”   王安石一听便明白过来,哈哈笑道:“妙哉!妙哉!此计甚妙。”   嘴都笑得合不拢了。   ……   仅隔一日,新一期新闻报新鲜出炉。   标题名为《桃子不坏,苍蝇不爱》。   在这附庸风雅的北宋,这标题着实是辣眼睛啊,但也引得大家的好奇。   因为没有见过这种玩法啊!   虽然这文章的风格,还是那市井之风。   但比之上一篇,不少人对这一篇文章的评价,是稍稍有所提升的。   虽然文笔还是那么简单粗暴,但是文章中巧妙的将坏了的桃子,隐喻为腐朽的贡奉制度,同时又将苍蝇隐喻为那些贪官污吏。   这个比喻实在是太妙了。   借着这个完美对应,文章中揭露整个贡奉体系中的利益输送。   这令百姓看得真是气愤不已。   大老远,穷尽差役的血汗,好不容易将这些贡品运送到东京,结果竟是要么是让它慢慢腐烂,要么就将快要坏的放在市场出售。   哪怕我们不在意这是坏得,我们也愿意买,但这也是血亏,毕竟这运费得花多少人力物力啊!   这是为哪般啊!   就为了那几个贪官污吏的腰包?   这回过头来,大家才想到,朝廷最近不是要变法么?   好像就是针对这个问题。   于是乎,王安石之前那篇文章,又重新回到百姓的视野。   结合这问题一看,文章说得可真是太好了。   有事实为证,百姓也立刻明白过来,无不为之叫好。   那么问题来了。   最近检察院不是起诉新法吗?   这新法这么好,为什么他们要起诉呢?   是什么人要起诉?   这一套近乎完美的逻辑,直接就摆在百姓的面前,百姓是一悟就通,甚至还沾沾自喜,认为自己挺懂政治的。   不用说了!   就是那些贪官污吏要反对这新法。   这不就是明摆着的吗?   这还用想吗?   然而,就在此时,御史谢景突然上了一道奏折,弹劾苏轼、范纯仁、刘述、李展、林旦、齐恢、谷济,等数名官员结党营私,以公谋私,排除异己。   这一顶顶大帽子,扣得苏轼、范纯仁人都是懵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最近已经习惯用司法手段来解决问题,以至于忘记了政治的传统手段。   只能说,你这老小子不讲武德啊! 第三百二十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   御史谢景的这一道奏章,只不过是吹响革新派反攻的号角。   亦或者说是抛砖引玉。   因为目前王安石正在招兵买马,而在政治的战场,看得就是立场,许多底层官员,看到了这个上位的绝佳机会。   千载难逢。   可想而知,保守派那边肯定是包括许多既得利益者,他是占据着大量的关键职位,若不将他们给打下去,这其他人怎么上位。   于是,接二连三,不少人上奏弹劾范纯仁、苏轼等人。   这一幕令富弼、文彦博看得是胆战心惊。   又是结党营私,又是排除异己。   多么的像似。   庆历的阴魂,仿佛再度降临。   更加要命的是,民间舆论也在持续发酵,因为百姓跟大臣想的就不是一回事,没有别得,这么多好贡果,花这么多钱运送到京城来,就这么白白浪费,听到这事,都感到心疼。   坊间舆论是直接倒向新政。   百姓只是自以为理性,看透一切,其实他们还是以感性为主。   闹得皇帝不出来都不行了。   垂拱殿。   殿内肃杀的氛围,令不少大臣是战战兢兢。   这场会议可以说是革新派与保守派的第一次短兵相接。   赵顼拿着奏折往桌上一摔,向群臣质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御史杨绘立刻站出来道:“回禀陛下,此乃谢景等人为求排除异己,故造谣污蔑范纯仁、苏轼等人。检察院的起诉制置二府条例司的状纸,前几日已经递去开封府,他们显然是寻求用司法的手段来解决问题,光明正大,何谈结党营私、以公谋私。”   吕惠卿马上站出来,道:“杨御史,我且问你,谢景奏章上所言之事,可是事实?近日,范纯仁、苏轼常与刘述、齐恢、钱顗等人来往,密谋上诉之事。而谷济、李展、林旦等人,也在朝中为他们摇旗呐喊,给予他们支持。”   杨绘立刻反驳道:“他们并非是在密谋,只不过是商议起诉的细节,至于说谷济、李展等人,他们支持上诉,支持法律,这何错之有?”   司马光站出来道:“启禀陛下,这其实要怪臣办事不力,虽设立检察院,但未有安排足够的人手,就连范纯仁暂时都被安排在法援署,以至于检察院遇事时,只能需求其它官衙的支持。”   说完之后,他稍稍瞧了眼对面的王安石,见对方正在闭目养神,不免鄙视了他一眼。   装什么装!   赵顼稍稍点了下头,“原来如此。”   吕惠卿笑问道:“记得在公检法创立之初,司马学士一再强调忠于律法或者说司法,不知我可有说错。”   司马光点点头道:“你所言不错。”   吕惠卿又道:“既然忠于司法、律法,是不是应该以中立的态度,去执行公务,如此才能够确保公正。”   司马光点点头:“是的。”   吕惠卿立刻向赵顼道:“陛下,若仔细看谢景奏章上的名单,就不难发现,如刘述、谷济、李展等人全都是反对新法的,无一例外。   臣不清楚他们中间是否有密谋勾结,故不管妄下断言,但要说此番起诉,是基于中立、公正,实在是难以令臣信服。   他们此番所为,不但意欲破坏新政,同时也在破坏司法改革。”   杨绘立刻反驳道:“反对新法,也并不代表不公正,为何吕校勘不检讨一下你们新法是否存有不妥之处。”   吕惠卿笑道:“且不说他们的起诉在我看来是非常可笑,也根本不合理,哪怕新法真存有问题,检察院此番所为,也已经偏离其初衷。   检察院不是御史台,不是谏院,它代表着司法,代表着律法,其所言所为都应该基于司法,基于律法,而不应存有任何政治立场,更不应与朝臣密谋,商量如何起诉其他官员,这想想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如果司法成为政治斗争的武器,这天下哪有公道可言。”   啥?   检察院还不能带有政治立场?   保守派这边的官员,不禁是面面相觑。   从未有过这样标准的部门。   这之前有提到吗?   顿时个个都是不知所措。   显然,他们并没有仔细去研究公检法,如果检察院在执行公务时,是带有着强烈的政治立场,那就彻底完了。   因为检察院的职权是非常特殊的,跟御史台、谏院有着一个非常显着的区别。   御史台、谏院弹劾大臣,关键是在于皇帝的态度,十有八九也不会有事的。   哪个宰相没有被人弹劾几百遍。   可要被起诉几百遍,可能早就尸骨无存。   因为检察院一旦正式起诉,那就跟皇帝没有关系,完全基于律法,一旦成功,对方就彻底完了。   这个权力是很可怕的,故此必须要严谨,不能带有强烈的政治立场,否则的话,真是要人命啊!   司马光当然知道这一点,一时也是哑口无言。   跟一群保守派商量这起诉细节,你说这起诉不带有政治立场,恐怕你自己也不信吧。   让范纯仁来这里作证,他也会承认的。   赵顼瞧了眼站在最前面的几位参知政事,“诸位卿怎么看?”   王安石道:“臣虽不认为新法条例有何不妥,但臣也尊重检察院的职权,臣已经雇佣汴京律师事务所为臣进行辩护。”   文彦博是深深鄙视了一眼王安石。   但心里也不得不为王安石的这一招点赞。   王安石是不会轻易破坏司马光的司法改革,不但如此,他还得处处表现出自己是在维护司法改革。   因为当初那场官司说得非常明确,制置二府条例司将受到司法的监督,而皇帝也非常满意朝中这个局势。   如果他的目的是要破坏司法改革,首先一点,保守派肯定会群起反攻,也不会寄望于司法。   关键,赵顼又会这么想?   这反而会给予王安石更多的束缚。   他一定要表态,自己愿意接受检察院的起诉,愿意打这官司。   如果他不表态,亦或者说,他不接这官司,那么官员们就会认为制置二府条例司根本就不受司法监督。   其实苏轼、范纯仁起诉制置二府条例司,也是想要试探一下王安石,看看司法能否限制他。   这对于王安石而言,反而非常不利。   同时他也没有理由去攻击范纯仁、苏轼,你自己都耍赖,凭什么不准人家耍赖。   在规矩不能坏的情况下,唯一可以避免这场官司的手段,就是直接釜底抽薪,换个人掌管检察院。   不是我不愿意接受起诉,而是检察院不起诉我。   赵顼又看向司马光。   司马光纠结半响,道:“臣也认为此番起诉,其中确实存有违规之处,即便上得公堂,也难以令人信服,为求司法公正,臣建议驳回检察院的此番上诉。”   杨绘等人皆是惊讶地看着司马光。   枢密使陈升之突然站出来,“陛下,这事实已经证明,范纯仁、苏轼根本无法胜任检控官一职,在他们眼中,这检察院只是用来攻击政敌的武器,毫无公正可言,臣建议立刻罢黜他们的官职,接受朝廷的调查。   臣举荐判大理寺事许遵,担任检察院检控官一职。许遵不但断案经验丰富,而且公正严明,在大理寺期间,也一直都是心无旁骛,辅助司马学士进行司法改革,其能力,其个人品德,都足以胜任此职。”   赵顼点点头,“卿言之有理,朕一直以来对检察院都抱有极大的期待,而范纯仁、苏轼在此事中所为,令朕也非常失望,无论他们是否有结党营私,他们都不再适合检察院任职。朕任命许遵为新任检控官,同时负责调查范纯仁、苏轼一案。”   吕惠卿立刻道:“启禀陛下,太府寺擅卖贡物,毒害百姓,已引发民怨。”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保守派官员已经是如丧考妣,司马光直接放弃,也令他们丧失还击的能力。   关键这贡桃之事,他们个个都知道实情,不太敢议论,只能看对方表演。   赵顼点点头道:“此事朕也有所听闻。曹警司可在?”   “臣在。”   曹评立刻站出来。   赵顼问道:“警署可有对此事进行调查。”   曹评回答道:“回禀陛下,据臣所查,那腐烂的贡桃,的确是出自太府寺,他们共贩卖两千斤来自乾封县的贡桃给一位洛阳的商人。   原本这洛阳商人是打算运去洛阳贩卖,结果那商人见贡桃里面腐烂,担心在运送途中会全部腐烂掉,于是选择就地贩卖。至于太府寺内部是否存有贪污腐败,目前尚在调查之中。”   事到如今,他是果断一脚将谷济给踢了出来,恨不得再补上一脚。   “岂有此理!”   赵顼狠狠一拍桌子,当即吩咐道:“总警署在查明之后,立刻将证据交由检察院,一并审查。”   “臣遵命。”   曹评抱拳一礼。   ……   会议结束之后,王安石走向对面的司马光,“我的新政,只求富国强兵,可不针对任何人。”   说完就走了。   言下之意,也希望你的司法改革,是为求公平公正,而不是专门来针对我的。   格局真是高下立判。   而拼命为范纯仁、苏轼辩护的杨绘,也冲着司马光抱怨道:“司马学士,你方才为何……”   “你认为我该怎么说?”   司马光恼怒道:“范纯仁、苏轼此番起诉,本就带有政治立场,而并非是基于律法,亦或者说是中立的。”   杨绘激动道:“可是朝中之臣,谁又没有政治立场?那许仲途就没有吗?”   司马光反问道:“你见许仲途何时上奏支持或者反对新法?即便他议论新政,也是基于律法,这是最重要的。”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道:“不是说不能有政治立场,但即便有,也得藏在心中,凡事还是得以司法为先。可是他们两个,是肆无忌惮,恨不得告诉天下人,他们要利用检察院反对新法,如今被对方抓住把柄,你让我如何为他们辩护。   我也不是没有告戒过他们,让他们深思熟虑,可是他们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杨绘道:“范纯仁、苏轼是怎样的人,司马学士应该清楚,他们是不会结党营私的,就算有不当之处,也罪不至死啊!”   司马光神色稍稍缓和几分,“如果他们没有结党营私,我相信许仲途会给予公正的判罚。”   那可是个奇葩,天知道他能想出什么罪名来!   杨绘当即拂袖而去。   文彦博是理解司马光的,在这事上面,对方确实是更占理,根据这个制度设计,检察院是不能带有政治立场的,必须要捍卫律法。   而范纯仁和苏轼在此案中,完全没有隐藏自己的政治立场,天天与一干保守派商量。   但也不得不说,他文彦博之前也未考虑到这一点。   如吕惠卿所言,他也将检察院与御史台、谏院混为一谈,但是御史台、谏院是可以闻风上奏,主要查的也是失职,与律法关系不大。   “想不到会输得这么惨。”   文彦博叹了口气,“不仅丢了检察院,连太府寺也被对方收入囊中。”   在整个贡奉制度中,太府寺的府库是重中之重,王安石要针对这一点改革,必然是要拿下太府寺,没有这个府库,他是玩不转的。   司马光瞄了瞄,见大臣们都走了,笑道:“那也未必。”   文彦博忙道:“此话怎讲?”   司马光道:“其实苏轼、范纯仁所担忧的,是地方上会出现贪污腐败。”   文彦博还是不解,“那又如何?”   司马光道:“就不如让他们去地方上证明这一点。”   ……   而那边吕惠卿离开皇城后,立刻就跑去找张斐,结果扑了个空,一问才知张斐在城西的一个校场踢球。   这令吕惠卿郁闷极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小子还有心情踢球?   但也没有办法,吕惠卿又急忙忙赶去城西校场。   张斐果然在这里。   只见他嘴含着口哨,与一群人在操场上奔跑,时不时高举黄牌,时不时高举红牌,时不时还跟那些人对骂。   彼此亲切地问候双方家人。   跟市井泼皮没有两样。   他们这是在干嘛?   吕惠卿猛然又觉得这小子不是那么靠谱啊!   等了一会儿,张斐终于发现吕惠卿,便让那些球员自行“了断”,自己来到场外。   “吕校勘怎么来了?”   “你们这是在干嘛?”   “锻炼身体。”   “锻炼身体要辱人父母吗?”   “呃……那只是口头禅。”   张斐讪讪笑道。   踢球就应该说垃圾话,不然的话,有什么意思。   吕惠卿无奈地摇摇头,又道:“方才官家已经任命你岳父为检察院信任检控官,同时负责调查范纯仁、苏轼结党营私一案。”   张斐立刻问道:“吕校勘是希望将此案坐实。”   吕惠卿没有想到张斐这么直接,倒真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不懂这结党营私在律法上面该如何判断,故此想向你咨询一下。”   张斐思索一会儿,如实道:“结党营私在律法上面的关键不在于结党,而是在于营私,就看他们中间有没有利益产生。”   吕惠卿多精明,马上就道:“太府寺!只要将太府寺一案与他们结党一并审查,就能够坐实他们结党营私的罪状。”   这就是百姓的逻辑。   张斐不禁斜目看着吕惠卿。   吕惠卿也察觉到自己说漏嘴了,讪讪道:“你怎么看?”   张斐道:“咱们是以中立、公正将范纯仁、苏轼给拉下来的,就必须要以公正、中立来审理此案,否则的话,恐会得不偿失,对方也都不是好惹的。”   吕惠卿点点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   其实他在堂上那番说辞,也是张斐教的。   张斐道:“故此还得看具体审查,如果他们被抓住把柄,那他们就只能自求多福。” 第三百二十一章 不是你以为   别看吕惠卿是口口声声的公平、公正、中立,但其实在他内心中,是一点也不尊重律法的,他骨子里甚至比那谷济还要传统。   律法只不过是他政治斗争中的武器罢了。   在他的信念中,更崇尚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们是占据绝对优势,官家也是明显偏向他们的,而这人都是贪婪的,他就希望借此,一举重创保守派。   这回他可是将不少保守的骨干都给罗织了进来。   但是他也知道许遵的为人,虽然与王安石关系不错,但这话要是说给许遵听,估计他也就进去了。   相对而言,张斐显然是要更通情达理,也知其中利害,关键张斐又是许遵的女婿。   故此他就想通过张斐,去达到这个目的。   可有道是,打蛇打七寸。   你这一棒子也只是打到对方的尾巴,壮壮声势还是可以的,但要说想直接切断,那未免有些异想天开,到底司马光、文彦博等保守派的领袖,可都还好好的,这要是玩得不好,反过来咬你一口,你也够呛啊。   尤其是利用检察院罗织罪名,这个确实是有点风险。   与张斐商量过后,吕惠卿也觉得秉公处理,是最佳的方式,以免得不偿失。   万一有个意外之喜呢。   谁也说不准。   ……   “三郎,先擦一下脸吧,我已经吩咐小桃去烧水了。”   这张斐刚刚回到家,那贤惠的高文茵就马上给他递上一块热帕子。   “谢谢夫人。”   张斐接过帕子,直接敷在脸上,“呼……真是舒服。”   高文茵问道:“三郎今儿又去蹴鞠了。”   张斐点点头:“那群蠢货可没将我给气死,你看,这嗓子都骂哑了。”   “活该!”   只见许芷倩走了进来,哼道:“真是不务正业。”   如今发生了这么多事,这厮竟然还有心情去踢球,可没将许芷倩给急死。   张斐拿下帕子来,一旁的高文茵顺手就拿了过去。   嗯?   张斐下意识回头瞧了眼高文茵,心道,你这也照顾的太无微不至了。旋即又向许芷倩道:“什么不务正业,我不是与你说过么,这足球可事关慈善机构的未来,不容大意。”   许芷倩担忧道:“可这听着就很离谱!”   张斐一翻白眼,道:“美女,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你可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评价我的文章的吗?可结果又如何?我的文章比王学士、司马学士的可还要受欢迎,人人都爱读,既然如此,我的足球为何不能人人都爱。”   高文茵点点头道:“这倒是真的,三郎的文章,就连小桃、大牛也爱听。”   “爱……爱听?”   张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年头没有收音机吧?   高文茵解释道:“许多字他们都不识得,只能我念给他们听。”   张斐很是无语,你这夫人当得未免也太卑微了一点吧。   文章这事,许芷倩也认了,太火爆了,都变成歌谣了,道:“可即便你能成功那又如何,别说你那什么足球,哪怕东京十八社尽归你,你也是赚不到什么钱,跟白矾楼、马家、陈家是不能比的。”   如今蹴鞠比赛又不是没有的,能赚多少钱,大家都是知道的。   京城的那些大富商,都是随便拿点钱出来,打赏那些蹴鞠手,图个开心,没谁说想干这买卖。   张斐无奈地摇摇头,有气无力道:“就你这买卖手段,别给我提赚钱好吧,安心花你的钱,这才是你擅长的。”   许芷倩脸上一红,小声滴咕道:“我这不是怕没钱花么。”   “你……”   正聊着,忽见许遵走了进来。   “爹爹回来了!”   “岳父大人。”   张斐和许芷倩立刻站起身来。   “嗯。”   许遵点点头。   许芷倩看出许遵有事要找张斐商谈,于是识趣地与高文茵离开了。   许遵瞧了眼张斐,呵呵道:“可能连王介甫都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被你一个小子给识破了,前不久官家已经任命我为检控官,掌检察院。”   在今日之前,他都对张斐的预测感到怀疑。   因为这期间王安石也从未找过他。   他判断王安石可能是要直接攻击检察院,削弱检察院的权力,而不仅仅是换个人上去。   结果……   张斐赶紧拱手道:“恭喜……”   “先别忙着恭喜。”   许遵一抬手,叹道:“我现在都不知道该如何当这检控官。”   张斐笑道:“其实以岳父大人的经验,胜任这检控官,那是绰绰有余,无须担忧。”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许遵摆摆手道:“这一个政治立场,就将苏轼、范纯仁给拉下马来,可见是这官不好当啊!”   这话说回来,谁还没个政治立场。   张斐笑道:“可岳父大人与他们不一样,他们还是习惯于遵从主观意愿,但这只适用于耳笔,而不适用于检控官。而岳父大人之前审案,从来都是基于客观证据和律法条例。   要说与之前审案的区别,就在于检控官是要更加遵从客观证据,而不是主观的判断,哪怕再恶劣的案子,哪怕你知道凶手是谁,但只要证据不足,就不能发起起诉。   所以岳父大人在检察院所要注意的就是索要。”   “索要?”   “就是向警署索要更多的证据。”   张斐点点头,道:“岳父大人担任检控官,这主要职责就是判断证据是否构成起诉的条件。”   许遵道:“可是目前没有一个判断标准,要是有得话,估计范纯仁、苏轼也就不会出事了。”   张斐道:“故此岳父大人需要凭借自己的经验,制定出一套判断标准来,这也是检察院的核心所在。”   许遵捋了捋胡须,喃喃自语道:“判断证据是否构成起诉条件。”   突然就觉得这检控官挺有意思的。   要说让他去打官司,他真是没啥兴趣,但要说建设检察院制度,那他还是很感兴趣的。   “那你说……”   许遵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又向张斐问道:“官家已经将范纯仁、苏轼结党营私一案交予我审查,如这种案子又该如何判断?”   这结党营私,往往就是结党营私,是很玄学的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   毕竟当下的党派,又不发党证的。   张斐笑道:“岳父大人只需问他们几个问题便可。”   “这么简单吗?”许遵惊讶道。   张斐点点头。   ……   富弼今日没有去参加那场会议,因为他已经是非常厌倦这种事,但他还是心系老友之子,他也嘱咐过文彦博,必须要保范纯仁性命无忧。   故此,在会议结束之后,文彦博立刻跑来找富弼。   富弼稍稍点头:“如此说来,王介甫似乎也不想破坏这规矩。”   文彦博道:“但是王介甫的野心,也是母庸置疑的,许仲途掌控检察院,肯定不会对新法提起诉讼的。   但好在司马君实早已看破,故此提前布局,顺水推舟,借此事将范纯仁、苏轼调去关键的州县,在那里建立起公检法,以此来制衡王介甫。”   富弼叹道:“但若京城都守不住,这地方上也就无从谈起,王介甫随时可以将人调走。”   文彦博道:“故此富公还得留在朝中,给予司马君实支持。”   历史上,在王安石掌权之后,他们便陆续离开京城,因为他们是坚决反对那青苗法,但是赵顼是坚定的支持王安石,既然如此,他们待在朝中,就变得毫无意义,还不如离开,去地方上干点业绩。   但如今不同,如今他们得留在朝中,继续完成司法改革,哪怕是不赞成,也得留在朝中。   富弼对此没有做声,毕竟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锐气也不复当年,又问道:“范纯仁、苏轼会不会有危险?”   文彦博道:“许仲途虽然在处理一些事上面,比较离经叛道,但大抵都没有超出律法的底线,为官还算是非常公正严明,既然范纯仁、苏轼并无结党营私之心,相信许仲途也不会去诬蔑他们。”   富弼道:“但还是要小心,结党营私这种罪名,就没有一个判罚标准,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   第二日,许遵就赶往检察院上任,朝中已经有大批官员上奏为范纯仁和苏轼鸣不平,这越往后拖,情况可能变得越复杂。   必须速战速决。   而范纯仁、苏轼这两个硬脖子是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一夜之间,直接就从主人变成嫌犯。   这肺都快气炸了。   说好了咱们堂上分高下,你这又玩起政治手段来。   太不讲武德了。   故此当他们见到许遵时,这愤怒之情,是跃然纸上。   许遵笑吟吟地问道:“你们可知,你们现在为何会站在这里。”   范纯仁直截了当道:“我们是受奸人所害。”   苏轼揶揄道:“看来令婿所为,是他人无法效彷的。”   我们就是学着张斐,结果堂都没有上去。   纯纯的双标啊!   许遵差点没有笑出来,不理会苏轼,继续向范纯仁道:“范纯仁,你说你们是受奸人所害,但是这证据表明,近段时期,刘述、齐恢等人与你们来往密切,且是密谋商议起诉一事,不知是否属实?”   范纯仁道:“我们是在商议如何起诉,如何打赢这场官司,这并非是在密谋,我们没有掩藏什么,许多人都知道这事。”   许遵点点头,道:“那他们为何要帮助你们,是出于同僚之情,还是友情?”   范纯仁如实道:“或许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主要是因为他们也都反对新政。”   许遵问道:“那你们事先知道他们帮助你们的目的吗?”   二人同时点点头。   许遵又好奇道:“你们如何得知的?”   范纯仁道:“因为我们之前就讨论过新政。”   许遵道:“那你们是否与他们一样,也都反对新政。”   苏轼抢先道:“我们只是反对其中一些条例。”   范纯仁点点头。   许遵又问道:“那你们在调查的过程中,是否咨询过制置二府条例司的官员们?”   二人默契地相觑一眼,同时摇摇头,脸色渐渐有些尴尬。   许遵又问道:“你们是不是只与反对新法的官员商量过。”   二人想了想,同时点点头。   许遵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你明白什么?   苏轼惊讶道:“这就问完了?”   范纯仁也是一脸疑惑地看着许遵。   许遵反问道:“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不是。”   苏轼摇摇头,好奇道:“那许检控认为我们这番起诉到底是否违规?”   许遵笑道:“你们自己说呢?哪有检控官就只跟自己志同道合的人商量,然后就决定是否发起起诉,而不去调查当事人,也不去咨询当事人,也许制置二府条例司另有安排,又也许他们后续条例要补充。   你们是先考虑到自己反对新法,再考虑到用司法手段来达到目的,你们的目的是要纠正你们所认为的错误,而不是在维护宋刑统上面的律例,你们连对错和违法都分不清楚,本官还有什么可问的。”   这一番话下来,范纯仁脸上是一阵红一阵白。   许遵真是句句扎心,他也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在此案上面,他考虑的是政治目的,或许还有国家百姓,但唯独忽略了自己是个检控官,就还沉浸在自己的谏官生涯中。   可这检控官其实就跟午作一样,是一个专业性极强的官职,凡事都得按照规矩来办,不是说你想干嘛就干嘛的。   司法部门要是这么做,那就全完了。   可他们一门心思就是想着怎么打官司,怎么去迫使王安石让步,将王安石视作敌人,既然是敌人,那还去咨询什么,别特么,就是干。   苏轼昂首道:“许检控此言差矣!”   许遵疑惑得看着他。   苏轼道:“范纯仁他现在可不是检控官,他只是一个法援耳笔,他是没有过错的。”   许遵愣了愣,点点头道:“言之有理,这一点我会据实上报的。”   范纯仁道:“可是我参与此事的过程中,是将自己视作检控官。”   许遵笑道:“律法是律法,而不是你以为。” 第三百二十二章 公与私   检察院调查的是轻松惬意,但是朝中却已经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这个局势实在是太常见,在许多人看来,许遵就是王安石的人,他肯定会扩大的规模,被弹劾的人,只怕十有八九都逃不掉,这就是党争的信号。   而其中最为焦虑的当然是苏辙,但是他行事非常小心谨慎,虽然这些时候有许多大臣为苏轼鸣不平,但他清楚,越是这时候,就不能与他们掺和在一起。   他是第一时间赶去找司马光。   “司马学士,我哥他是无辜的。”   苏辙焦急道:“我哥他并不奢求用这场官司来阻止新法,他只是觉得均输法的一些条例,并不是非常完善,故此他希望借这场官司,让制置二府条例司能够再慎重考虑一番,同时他也想看看司法是否能够限制制置二府条例司。他绝无结党营私之心。   而对方这么做,显然是要破坏司法对其的监督,如果让对方得逞,司马学士的司法改革也就无从谈起。”   简简单单一番话,直接将利益引向司马光。   我哥没有结党营私。   同时受伤的是你司马光。   司马光道:“也许王介甫是别有用心,但他也并没有打算破坏司法,他只是利用规则,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因为你哥在其中确实犯了一些错误,他是以自己的政治理念为先,而不是以律法为先,若让你哥得逞,司法反而会因此缺乏公正、公平,成为政治斗争的武器。”   苏辙道:“可对方告得是结党营私,而并非是指责我哥渎职之罪。”   司马光笑道:“我相信许仲途会秉公执法的,只要你哥没有结党营私,他绝对不会诬告你哥的。”   对方极力举荐许遵,你叫苏辙如何相信许遵会放他们一马。   正当这时,那老仆走了进来,“君实相公,这宫里来人了,让君实相公你立刻入宫议事”   司马光一听这称呼,不免神色一变,向苏辙道:“还有,你哥这张嘴,得让他吃点教训。”   苏辙呆愣地看着司马光。   他哪知道,这“君实相公”的称呼,就是苏子瞻给教的。   司马光不做解释,只道:“官家让我入宫议事,估计是检察院那边有消息了。”   苏辙道:“这么快吗?”   “这又不是大案,还要查多久。”   司马光站起身来,“你先回去,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苏辙听罢,放心不少,这种案子,拖得越久,就证明后果越严重,眼眸一转,道:“我刚好想跟司马学士借阅宋刑统,不知司马学士可容我在此观书片刻。”   你现在还有心情观书?司马光也不点破,笑着点点头:“随便你。”   司马光心里是很淡定的,倒不是说他相信王安石,如果有机会,王安石肯定会削弱检察院,这毕竟是一个隐患。   而是他知道赵顼不会削弱检察院,因为目前的局势,是非常符合赵顼的利益。   有些时候,信任的基础,是在于制衡。   结党营私,说白了,也是一个口袋法,而且是专门为皇帝的准备的,主要就是看皇帝信不信。   ……   来到垂拱殿时,只见宰相全部到齐,包括富弼和曾公亮两个常年在养病的人,可见赵顼也知道此案的敏感,除此之外,还有负责调查此案的许遵和曹评。   “卿就查出结果了?”   赵顼略显惊讶地看着许遵。   许遵道:“回禀陛下,此案并不复杂,而且苏轼、范纯仁很快就据实交代,没有什么可查的。这是范纯仁和苏轼的供词,请陛下过目。”   “快快呈上。”   侍从立刻将供词给呈上。   赵顼是一眼看完,眼中透着困惑,随手将供词递给旁边的侍从。   侍从又将供词拿给富弼等宰相过目。   几乎人人都与赵顼一样,一眼看完,然后是一脸疑惑。   这么简单啊!   这真是雷声大,雨点小啊!   赵顼又许遵笑问道:“这供词任地简单,令朕都看不太明白。”   许遵道:“回禀陛下,根据检察院的职责,如果他们认为新法违反祖宗之法,理应先积极调查,但是正如他们供词所言,他们从未针对王学士,或者制置二府条例司的任何官员,进行调查。   并且只与反对新法的官员,商议如何起诉,这足以证明,苏轼确实犯有渎职之罪。至于范纯仁,由于他目前并没有在检察院上任,只是一介布衣,故而检察院无法追究其渎职之罪。”   这一番话下来,在场的宰相,均是稍稍点头。   无话可说。   这确实没得辩。   检察院,顾名思义,重在检察,但是苏轼和范纯仁却一门心思想着打官司。   唯独王安石感到不满,“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他们结党营私吗?”   一群有着共同诉求的官员,围聚在一起,商议如何针对新政,纯纯的结党营私啊!   “这不好说。”   许遵摇摇头,又道:“因为根据刘述、齐恢等官员的供词,他们在一起主要是商量,怎么打这场官司,是以技巧和律法为主,这与苏轼、范纯仁所言也相差无几。   但是他们也都承认,他们都对新法不满,也因此而团聚在一起,根据范纯仁和苏轼的供词来看,他们应该是想借起诉,来迫使制置二府条例司修改新法亦或者撤回法令。”   富弼立刻道:“那么现在的关键,就在于他们是为公,还是谋私?”   许遵点点头道:“富公说得不错,他们为何犯有渎职,就是他们另有图谋,而不是基于律法,这一点他也都承认,关键就在于他们的图谋是公还是私。”   王安石立刻道:“陛下,但凡结党图谋,皆属私利。”   富弼笑道:“那也未必,如果在场的参知政事私下都认为新政对国家有利,要一块支持新政,那是属私,还是属公?”   王安石呵呵道:“我以为要判断属私,还是属公,在于他们能否从中得利,如果检察院能够打赢这场官司,那么苏轼必将前途无量,名望大涨。”   富弼道:“如果他们能够打赢这场官司,至少证明他们是有道理的,国家将会因此收益,那他升官也是理所当然。”   司马光突然灵光一闪,“不如这样,打这场官司,看看他们都是谋私,还是谋公。”   文彦博点点头道:“司马学士言之有理啊!”   王安石瞅了眼司马光,那眼神就好似说,你特么在想屁吃啊!   许遵道:“司马学士,这是律法啊,不是儿戏。”   司马光忙道:“我就随便说说,许检控莫要当真。”   王安石道:“暂且不论他们的仕途。诸位不要忘记太府寺一案,我的均输法就是要解决太府寺目前存有的贪污腐败行为,而判太府寺事谷济也支持苏轼、范纯仁起诉新法的。”   曹评立刻站出来道:“据臣所查,太府寺的官吏经常将已经腐烂的贡物偷偷贩卖出去,将所得之利,据为己有,但此批贡桃是记在公账上的,目前尚在调查中。”   王安石道:“陛下,关于此事,已经是人尽皆知,劳民伤财,且又危害百姓,故此臣才提出均输法,来修改此弊政。”   曹评看了眼王安石,原来他是虚晃一枪。   太府寺必然是要受到责罚的,毕竟此事已经激起民怨,总要有人来买单,与其落井下石,就不如拿来给新法做宣传。   赵顼点点头道:“此弊政,必须改正,否则的话,朕也无法向天下百姓交代。”   “陛下圣明。”   王安石立刻拱手道,余光瞄了瞄司马光。   司马光、文彦博等人,纵有不愿,也只能拱手言道:“陛下圣明。”   许遵道:“陛下,虽然太府寺确实支持检察院起诉,但目前尚无任何证据,证明苏轼、范纯仁与太府寺有任何联系,不但如此,范纯仁、苏轼他们也打算在起诉完制置二府条例司后,就立刻起诉太府寺。”   赵顼点点头,又向许遵问道:“依卿之见,到底该不该判他们结党营私之罪?”   许遵道:“回禀陛下,就整个案情来看,是很难判断他们是否存有结党营私,但他们选择的是上堂争讼,虽然此番起诉,是属于违例的,不能作数,但到底上堂争讼,是属于一种光明正大的方式,也是最为公平的方式,故此臣不建议判他们结党营私。   而且,如果判他们结党营私,到时官员们都不敢私下议论时政,也没有官员敢给制置二府条例司提出意见,这反而会造成非常恶劣的影响。”   赵顼稍稍点头,又向众人询问道:“诸位有何看法?”   王安石第一个站出来道:“许检控之言,令人心服口服,臣没有任何意见。”   他也知道这个罪名是判不下来的,他方才提出质疑,只是给许遵表现的机会,他再出来表示自己支持许遵,也可以展现自己的大公无私,他们这么针对我,我还是愿意遵从司法。   富弼眼中一亮,道:“臣也以为许检控所言甚是有理,而且,也给结党营私这个罪名,提供一个非常好的判例。目前来说,结党营私是没有具体疏议、律文。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怎样才算是结党营私。如欧阳修当年所言,君子以道为朋,小人以利为朋,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是很难避免的。”   赵顼神色微微一变。   王安石马上道:“富公此言差矣,利并不能区分君子与小人,只要道德才能区分,贪财之人,并不一定是小人,而视钱财如粪土之辈,亦不能算是君子。”   文彦博道:“富公之言,在于道与利,谁为先。”   富弼郁闷瞧了眼文彦博,说好的默契呢。   他并非是在暗讽王安石,他是想将这结党营私用律文给定下来,如此就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避免那种没有下限的党争。   王安石反驳道:“古语有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廉耻。百姓都食不果腹,你若还以道德去要求他们,此非君子所为。利乃道之基础,你说谁为先?”   文彦博争辩道:“百姓食不果腹,皆因君或臣失德所致,你说谁为先?”   王安石又反驳道:“君臣以百姓之利为先,此为德也。利在德之下,但无利便无德,孰更重也?”   赵顼开口道:“二位先莫争,今日会议主要议论范纯仁、苏轼一案,此题日后再论。”   余光却瞄了瞄富弼。   富弼是彻底抑郁了,文彦博这回真是帮了倒忙啊!   赵顼当然不想将这个结党营私给定死,同时他对于这些庆历君子也是非常防备的,因为这些人都有一个很重要的政治理念,就是要限制皇权。   其实士大夫与君主共治天下,就是范仲淹他们这些人,将这个理念给制度化的。   范纯仁为什么反对均输法,其中一个很重要原因,就是他看王安石要集权,再往根上说,就是皇帝要集权。   而他们却认为共治天下,乃国本,不可动摇。   只不过大家不敢说破这一点。   司马光突然站出来,道:“陛下,臣有罪。”   赵顼一愣,“卿此话怎讲?”   司马光道:“是臣太过心急,见苏子瞻颇有天赋,便急于任命他为副检控这么重要职位,但却忽略了他经验尚浅,又未能悉心教导,以至于他犯下大错。唉……不瞒陛下,其实臣目前还尚在完善公检法的规矩,但是这公检法若不成立,许多漏洞,就难以察觉,不管怎样,臣都是罪无可赦。”   王安石立刻道:“陛下,改革变法,难免会有疏漏,关键在于能够及时改正,臣也相信司马学士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还请陛下法外开恩。”   司马光瞄了眼王安石,我特么谢谢你哦。   这需要王安石求情吗?   当然不需要。   王安石这番话,其实是为自己说的。   “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赵顼感慨一声,又道:“对于苏轼、范纯仁亦是如此,他虽有渎职之罪,但正如司马学士所言,到底这公检法还未完善,有所疏漏,也是情有可原,朕倒也不想严惩他们。”   司马光听罢,立刻看向许遵,“许检控,苏、范二人可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许遵点点头道:“苏轼对于自己渎职之罪,并无怨言。”   司马光又向赵顼道:“陛下,正如王学士所言,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苏轼、范纯仁的道德品格,以及能力才华,朝中官员无不赞许,如今他们已经犯过一次错误,相信绝不会再犯,正好臣打算在几个州县作为公检法的试点,何不将他们派去地方,帮助朝廷建设公检法,让他们戴罪立功。”   赵顼问道:“卿有何打算?”   司马光道:“臣建议将苏轼派往扬州担任检控官,将范纯仁派往登州担任检控官。”   扬州?   王安石不禁眉头一皱,这老小子可真是坏得很,急忙道:“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是根据许检控所言,并没有完全洗去他们结党营私的嫌疑啊!”   司马光反问道:“那依王学士之见,该如何处置他们?”   王安石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做声。   要说贬为庶民,那就过分了一点,毕竟之前司马光已经将部分责任给扛了过去,关键赵顼也会不答应。   要罚,肯定也就是贬去地方当官,让苏轼和范纯仁去扬州、登州当检控肯定是一种处罚啊!   赵顼暗自一笑,道:“既然朕将司法改革委托于卿,那就依卿所言吧。”   这话也是说给王安石听得,你到时安排人,他们也不好反对。   王安石当然听出这话外之音,自然也不便多说什么。   司马光立刻道:“臣绝不会再辜负陛下的信任。”   赵顼点点头,又道:“至于太府寺一案,其中涉案人员,全部依法处置,另外,谷济身为判太府寺事,也是责无旁贷,就让他去益州当个提举学事司。”   这个提举学事司,就是专管地方教育的,是个闲差,谷济是肯定要走的,他不走的话,王安石怎么安排人上去。 第三百二十三章 极限摇摆   从此案的结果来看,王安石无疑是大获全胜。   经此一案,他的新政迎来了一个非常强势的开局。   同时他又获得检察院和太府寺。   但是司马光是自带一个功能,那就是给王安石添堵。   将苏轼安排去扬州,这一步棋,确实令王安石难以畅快的去享受胜利。   因为扬州是江淮六路的重镇,而均输法主要又是针对江淮六路,让苏轼去那里,这不是摆明给他报复的机会吗?   王安石倒是不怕他苏轼,只是这山高皇帝远,王安石总不能亲自跑去那里,又将苏轼给赶去琼州吧。   故此,王安石离开垂拱殿,就去找到吕惠卿商议。   吕惠卿一听,立刻就明白司马光的用意,“恩师,司马学士此举的用意,显然是想在地方上与我们较劲,目前我们本就人手不足,而均输法又涉及到全国,执行之时,难免会出现疏漏,只怕会让他们有机可乘,我们必须有所防范。”   王安石点点头道:“这我也想到了,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能让薛向看紧一点,莫要轻易给他们机会。”   之前争夺变法时,他是处于进攻的一方,而如今他已经开始变法,那他就是处于防守一方。   然而,之前他又未完成整顿吏治,如今对方又要转进地方,这显然是要揪着他们的软肋来捶。   吕惠卿忧虑道:“可是薛向也看不过来。”   王安石不禁问道:“你有何看法?”   吕惠卿道:“不如派张三去扬州,在律法方面,相信苏子瞻不是张三的对手。”   王安石摆摆手道:“这只是治标不治本,张三去扬州,那登州又怎么办?咱们要是这么做的话,只会让对方牵着鼻子走,顾此失彼。”   吕惠卿忙解释道:“恩师误会了学生的意思,让张三去扬州,不仅仅是为了对付苏子瞻,更多是为了对付司马学士。”   王安石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吕惠卿解释道:“这张三非常熟悉公检法的,而且在律法方面,颇有建树,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甚至认为,张三要比司马学士更适合于司法改革,只不过他并非是官员,且缺乏资历和功绩,让张三去扬州,一来,可以看着苏子瞻,二来,也能够弥补他的不足,为他日做好打算。”   经此一事,他已经渐渐放下对张三的防备之心,因为在这事上面,张斐已经明显站队。   王安石皱眉道:“你是说,让张三去争夺司法改革?”   吕惠卿点点头道:“由一个支持新政的人,来主导司法改革,这对于我们而言,是非常有利的。”   不得不说,这个想法有些大胆啊。   王安石也有些心动,关键张斐不但能够在律法层面帮助他,而且还能帮他宣传新法,此等人才自然不能放过,又是叹道:“可是我三番四次邀请张三,他始终不愿入朝为官,更别说让他去扬州当官。”   吕惠卿道:“由学生再去找谈谈。”   王安石稍一沉吟,“你要记住一点,张三性格与他岳父非常像似,是一个极有主见的人,这功名利禄,或许不能打动他,你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吕惠卿点点头道:“我记住了。”   ……   虽说王安石此番能够获胜,张斐是功不可没,但张斐可没有直接参与进去,他只是从旁辅助,大臣们的目光也没有放在他身上。   而这期间张斐一直在忙于操练那些足球员。   但这也引来不少人不满。   城西训练场。   “哎哟!三郎,你在干什么?”   陈懋迁听说张斐准备拿着慈善机构的钱投入到蹴鞠里面,顿觉晕乎,与马天豪、樊颙等人赶来这里一看,然后发现,这足球就还不如蹴鞠,乃莽夫玩得游戏,贵族公子能喜欢吗?他们才是主要客户。道:“这钱与其投入到这里面,就还不如拿去给老四放贷。”   张斐笑道:“咱们可是慈善机构,拿钱去放贷,你们听着这合适吗?不过说真的,我是打算向四哥贷点钱出来。”   马天豪眼中一亮,道:“这个可以谈。”   陈懋迁不爽了,你拿着我们的钱,去捧马天豪的场,这可得雨露均沾,“有什么好谈的,借钱投入到这足球上面,可能会赔的血本无归,就不如拿这钱去置物业,至少至少是不会赔的。”   张斐点点头道:“这个我也有想过,若有合适的,这我自然也不会放过的。”   樊颙觉得他们好像跑偏了,赶忙道:“这些就先别说了,关键这蹴鞠就赚不了什么钱,这都是人尽皆知之事。”   这慈善机构如今是越做越大,看似好像可以玩下去的,于是他们也开始紧张起这门生意来。   张斐也懒得跟他们解释,道:“我举办一次慈善比赛,弄点声势出来,各位都没有意见吧。”   陈懋迁道:“这我们倒是没有意见。”   “那就行了。”   张斐道:“到时若大家都不喜欢看,那就当我没有说过。”   樊颙叹道:“我们这不是担心你瞎耽误工夫么,有这闲工夫,你还不如多写几篇文章。”   张斐赶忙道:“免了!不瞒你说,我这里都还有一篇没有发。”   樊颙惊讶道:“你为何不发?”   张斐叹道:“我写的这么烂,还有这么多人爱看,那些写得好的,他们能不嫉妒我么,我又不靠这赚钱,干嘛去多惹是非。”   说到这里,他若有所思道:“你们说,这足球会不会也这样?”   陈懋迁立刻道:“绝对不可能。你那文章,我也爱看,那你这足球,瞅着都没味,一群人跑来跑去,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樊颙道:“你那文章,虽然文笔不行,但贵在有趣,这足球……”   他是提都不想提。   “好了好了!”   张斐道:“我不跟你们说了,你们回去吧,别打扰我踢球。”   “你不是裁判么?”   “呃……别打扰我骂人。”   “……?”   可是刚刚将他们送走,正准备下场热身,吕惠卿又来了。   这不禁让张斐心生感慨,想踢个球,咋就这么难呢,难道足球真与我华夏无缘?   吕惠卿见到张斐,先是将今日会议的结果告知张斐,然后又道:“这回可真是多亏你帮忙。”   张斐赶忙谦虚道:“其实我所做的真是微不足道,关键还是他们自己有私心,先违反了规矩,否则的话,此事还真是难办。”   吕惠卿笑道:“这人人都会犯错,而关键在于你能否揪住对方的错误,此番胜利你真是功不可没。”   张斐讪讪一笑,“多谢吕校勘夸奖,张三真是受之有愧。”   吕惠卿突然叹了口气:“只可惜……”   张斐问道:“可惜甚么?”   吕惠卿道:“可惜对方似乎还是不肯罢手,他们又将苏轼调取扬州担任检控官。”   张斐似乎一时未明白过来,疑惑地看着吕惠卿。   吕惠卿立刻道:“我们的均输法主要是针对江淮六道,而其中扬州是尤为重要。”   张斐故作恍然大悟:“吕校勘的意思是,他们打算在地方上去狙击新法?”   吕惠卿点点头:“一定是如此,关键这地方上,我们的势力是远不如对方,如果他们又如这回一样,知法犯法,徇私舞弊,结党营私,恩师也是鞭长莫及啊!”   张斐斜目警惕地瞧了眼吕惠卿。   吕惠卿咳得一声:“我不妨与你直说吧。我希望你能够去扬州担任司法参军,以此来监督苏子瞻等人。”   这司法参军其实就是法官,这是能够很好限制检察院的部门。   张斐苦笑道:“关于此事,王学士曾与我谈过……”   不等他说完,吕惠卿就道:“但此一时彼一时,在对方眼里,是许寺事将他们贬黜京城的,而司马学士还坚持让他们担任检控官,也就是说,司马学士还是想要夺回检察院的,如果让他们得逞,他们一定会对你岳父进行报复的。”   张斐听罢,不禁面露犹豫之色。   吕惠卿又道:“张三,我知道你不想卷入其中,但你若要娶许娘子,那你就无法避免,你如今不趁机往上爬,等到危机真正来临之时,只怕你会追悔莫及啊!”   由于他一直对张斐有防备之心,故此他一直都在观察张斐,发现张斐有一个最大的软肋,就是对许芷倩的纵容。   在此案中,他其实也在暗中算计张斐,他先借此案,看张斐到底是站在哪边的,顺势又将许仲途先拉进来,如果张斐是倾向他们这边的,他就利用许仲途将张斐拉到自己这边来。   殊不知这一切张斐故意为之。   张斐沉眉思索半响,“但是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处理完,尤其是慈善机构,人家这么信任我,不能令他们失望。”   吕惠卿见他语气有些松动,忙道:“此事虽然要紧,但并不急于这一时,只要你答应,我们就可以提前准备。”   张斐道:“但是司马学士也肯定会举荐人过去,而这司法改革还是以他为主。”   吕惠卿立刻道:“放心,争取这一个名额,我们还是有把握的。”   张斐道:“但也有可能失手,而且这会使得他们将我视作敌人,我又缺乏经验,又无根基,独自前往扬州,只怕凶多吉少啊!”   吕惠卿皱了皱眉,“你有什么想法?”   张斐稍一沉吟,“让司马学士举荐我过去。”   说话时,他的心跳在渐渐加快,他相信他可以瞒过王安石,但是能不能瞒过吕惠卿,他还真没有十足的把握。   可是这一步,他是必须要走的。   吕惠卿惊诧道:“让司马学士举荐你?”   张斐这一招,令他倍感震惊。   但如果司马光在的话,估计会跟告诉吕惠卿,是的,他与我说过同样的话。   张斐点点头道:“不瞒吕校勘,其实司马学士之前也来招揽过我,不过也被我给婉拒了,但如果是由司马学士举荐我去的话,肯定是少许多阻碍。只不过这可能需要吕校勘的帮助。”   吕惠卿稍稍皱眉道:“你要我怎么帮你?”   张斐道:“很简单,就是让人知道,王学士正在极力招揽我进制置二府条例司。”   吕惠卿道:“你是希望借我们,引得对方来招揽你?”   张斐点点头。   吕惠卿又问道:“但是你又如何确保,他们会让你去扬州?”   张斐笑道:“我在官场没有任何根基,这要是要没个熟人的话,我也难以立足,故此我会要求去扬州的。”   吕惠卿沉吟少许,点头道:“好吧!就依你所言。” 第三百二十四章 赔本赚吆喝?   之前王安石、司马光曾都招揽过张斐,但张斐始终不表态,以各种理由婉拒,原因就在于,他寄望于同时得到保守派和革新派的支持。   到底他底子还是太薄了,但野心又不小,他必须要得到改革和保守的支持,才能够有所作为。   话说回来,这两派也真是不好选。   目前来说,王安石这派显然得势,但却缺乏吏治整顿,如果跟着王安石混,这后续麻烦事将会非常多,一不留神,他也会被卷入其中。   司马光这派虽然暂时不占优势,但保守派内部是人才济济,兵强马壮,底蕴要更深厚。   最好的办法,就是两家通吃。   赵顼躲在后面,为他兜底就行。   ……   检察院门前。   “二哥,你还好吧?”   见到苏轼出得门来,苏辙是立刻迎来上去,打量着哥哥,是长松一口气。   “我没事,真是抱歉,让三弟担心了。”   话是跟苏辙说得,但苏轼的目光却飘向一旁的司马光,仿佛也是对司马光说得。   范纯仁向司马光拱手道:“真是抱歉,纯仁令大家都失望了。”   这一笔账他认,被许遵审问过后,他也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检控官,他也愿意为此承担任何责任。   司马光叹道:“其实怨不得你们,实不相瞒,我也未有考虑到这一点,此事也令我受益匪浅,这公检法,可远比我们想象中的要难,若是要捍卫律法,那就必须舍弃许多东西。”   范纯仁闻言,是眉头紧锁。   在这期间,他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这与传统法家相比,是都有着极大的区别。   法家说到底,就还是治国之道,如果是站在法家的立场上,他们这么说,其实是没有毛病的。   法家本身就是一种政治立场,政治理念。   但随着公检法的成立,这律法就变成治国的底线,而不是治国之道,要追求治国之道,就别待在公检法,去政事堂。   待在公检法,捍卫的就是律法。   凡事都得以律法为先,就不能让自己的立场去左右自己的选择,一旦主观立场引导司法,这问题真的就大了,也必然会重蹈覆辙。   司马光见范纯仁面露沮丧,不禁问道:“但不知你们可还有信心继续担任这检控官?”   苏轼立刻道:“有。”   “哥。”   苏辙赶紧用眼神制止苏轼。   他觉得他哥这性格,真的不适合这严谨公检法。   苏轼却异常认真道:“如果我就此退缩,那我将来还能干成什么事,此次教训也是白挨了。”   范纯仁点头道:“子瞻言之有理,而且此次教训令我更想继续担任这检控官。”   当他领悟到,这公检法是在捍卫底线时,他反而对于这公检法是充满了憧憬。   因为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饶是铁面无私的包拯,在许多事上面,他是带有明显政治立场的,他甚至恨不得立刻就飞到登州赴任。   司马光点点头道:“你们记住,你们是去建设公检法的,与新政毫无关系。”   苏轼笑道:“我倒是认为,我们此去,也算是在帮助王介甫变法。”   司马光愣了下,呵呵道:“你能这般想,那我就放心了。”   苏轼顿时一脸怨气道:“其实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只那王介甫不肯听人劝。”   司马光叹道:“他要愿意听劝,也轮不到你们来劝。”   苏轼打量了下司马光,“司马学士不也一样么。”   “……?”   ……   政事堂在第二日,就马上下达政令,公布此案的结果。   而这就是为什么赵顼邀请所有宰相参与会议的原因,如果是他单方面下旨,肯定会引来不少人的反对。   因为在很多人看来,这就是王安石在打击政敌,是王安石在耍赖,如果检察院还有调查制置二府条例司的权力,他们早就去了。   很多大臣对这个结果是非常不满的。   但是如果宰相们都认同,至少能够稳住局面。   而随着范纯仁、苏轼、谷济等人的即将离京,王安石真是赢来一个梦幻般的开局。   要知道这是一个此消彼长的过程。   因为经此一案,许多官员开始倒向革新派,双方势力的天平开始发生变化。   而王安石目前又正缺人马,因为均输法是需要大量的人力去支撑,之前各地一成不变,每年固定收就是了,不需要多少人,而如今不但要看情况收税,还得去各地贱买贵卖,这较之之前,所需官员可能十倍都不止。   这也是为什么苏轼认为王安石有些操之过急,此举会加重冗官之祸。   但王安石压根不在乎这些,毕竟他的理念是开源,他认为这可以为国家赚更多的钱,几乎是来一个,就任命一个,自也顾不得每个人都调查的清清楚楚,只要支持新政就行,这又导致更多人倒向新政。   因为这边太好就职了,去讨好司马光,司马光鸟都不会鸟他们。   这其实也跟双方的政治理念有关系,保守派是追求以义为先,故此非常看重个人的道德品格,道不同,不相为谋。   而革新派这边是以利为先,并不是那么在乎个人道德。   这就是为什么,最终革新派是从内部崩溃,而保守派那边却非常团结。   不管怎样,此时王安石是爽得飞起,这一会儿工夫,就变得兵强马壮。   ……   张斐乘坐着马车来到东门前,刚准备出城门时,却遇见司马光慢悠悠地往回走。   “司马学士。”   张斐跳下马车来,“范先生已经走了吗?”   “刚走不久。”   司马光点点头,又道:“由于相送的人太多了,我就没有去凑这热闹了,你要去追的话,马上就能追上。”   张斐摇摇头道:“那还是算了,我可不想送上门去被骂。”   其实他也不是来特意来送的,只不过他希望让范纯仁捎一封信给方云,顺便在那边稍微照顾一下。   司马光反问道:“你还怕被骂?”   张斐笑道:“与其要被骂,那我就不如留给谷寺事。”   司马光呵呵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详谈是在哪里吗?”   “南门?”   “对,送得是王文善。”   “好像是的。”   “得罪你可真是没有好下场啊!”司马光似笑非笑道。   张斐摇摇头:“可不是得罪我,而是欺负我,甚至要置我于死地,如果他们不走,死得可能就是我了。”   司马光不置可否,又问道:“王介甫可有去找过你?”   张斐道:“是吕惠卿来找的我。”   司马光问道:“那你打算何时出发?”   张斐道:“至少也得明年,我这边还有许多事没有处理好,况且现在去了,也没啥事可干,毕竟新法也得等到明年才会在那边执行。”   司马光点点头:“你什么时候去,我倒是不在意,但是你此去,肯定是一场恶战,你可得万分小心。”   张斐皱眉道:“司马学士此话怎讲?”   司马光呵呵两声,“你看看王介甫找得都是一些什么人,几乎个个都是投机之辈,这种人一旦得到重用,必然会到处兴风作浪,为所欲为,绝不会遵守律法,到时可有得你忙的。”   要是个个都是正人君子,那我的全盘计划都将变得毫无意义。张斐呵呵笑道:“我就喜欢扬善除恶。”   ……   其实朝廷并没有责令他们立刻离京,而是范纯仁、苏轼急着赶去上任。   谷济就是在家赖了几日,才在今日极不情愿的离京。   行道半道,还未出城,忽闻车外有人道:“刘掌柜,听闻今儿又出了新闻报。”   谷济眼中闪过一抹怒火,微微掀开窗帘来,只见一个书生向一家酒肆的掌柜询问着,犹豫片刻后,他还是吩咐仆人去要了一份。   拿到新闻报后,谷济却有些不太敢打开,因为他害怕文章的内容与他有关。   鼓起勇气,打开一看,谷济稍稍松了口气。   原来报纸上根本就没有提到这事,而是说慈善机构将会举办一场慈善足球赛,而参赛双方是总警署vs侍卫马。   任谁进一个球,慈善机构就拿出一百贯做慈善,捐助穷人过冬物资。   同时慈善机构还将对胜者一方所在的官衙捐助一千贯。   “慈善机构?”   谷济皱眉思索半响,突然向外喊道:“青儿。”   “爷爷有何吩咐?”谷少青急忙骑马走了过来。   谷济道:“你立刻回去,让人捐五十顷土地去这慈善机构。”   谷少青惊讶道:“爷爷,这……这是为何?”   谷济一看谷少青这神情,稍稍犹豫片刻,道:“算了,今儿先不走,我亲自去安排。”   此去益州,又会发生什么,谷济心里也没有底。   在这风雨飘摇之际,他也需要给自己多留一条后路。   然而,谷济绝不是唯一一个这么想的。   甚至都还包括沉怀孝、杜休,等将要离京官员,他们都选择将一部分土地捐如慈善机构。   王安石大胜,同时他们又失势,这心里可真是慌得一逼,怎么也得为自己多留条后路吧。   同时,许多大富商也是这么想的。   巧了的是,最近刚好在征收秋税。   捐入慈善机构的土地,的的确确是不用交税的。   最近几日捐入慈善机构的土地是激增。   很快就冲破一千顷。   再加上这期新闻报,如此大手笔的捐助,声势之浩大,可真是以前从未见过的,这慈善机构的风头是一时无两。   直接都将新政的风头给抢的了过去。   ……   侍卫马。   王超气冲冲地入得屋内,朝着一种将官愤怒地质问道:“我们侍卫马与总警署比赛,为何事先我不知晓,你们谁能跟我解释一番。”   其中一个将官道:“是曹衙内找得徐虞侯,借了一些人过去,就只是踢个球而已,这等小事,我们也不敢打扰马帅。”   “小事!”   王超双目一瞪:“你们难道忘记警署成立一事,当时弄得我们侍卫马是多么的狼狈,如今我们连走个道,可都得看他们警察的脸色。他们分明又向借这比赛来羞辱我们侍卫马。”   “那倒不至于。我听说他们都是一块练习,没有区别对待,甚至咱们的人还占优势一些。”   “真的吗?”   王超问道。   “那些警察多半都是之前的衙前役,其中也就曹衙内和那马小义厉害,可咱们出的人,本就是蹴鞠高手,至少这场面上不弱于他们。”   “要是能赢得话……”   王超道:“你去将徐虞侯找来,我要亲自问问。”   “是。”   ……   皇宫。   “官家可听闻那慈善足球赛的事?”   曹太后突然向赵顼问道。   赵顼愣了愣,点点头,又问道:“大娘娘怎知道此事?”   曹太后道:“是栋儿告诉老身的。”   赵顼问道:“大娘娘想去看?”   曹太后呵呵道:“栋儿有想老身去看看,但是老身当时并未答应他,不过今儿看了这新闻报,如这种慈善比赛,之前是都没有听说过,听着倒是挺有趣的,再说也只是做慈善,看看也无妨啊!”   “孙儿待会就让人去安排。”   说着,赵顼又问道:“大娘娘也看新闻报?”   “看!”   曹太后道:“几乎每期都看,你娘也是如此,这都已经养成习惯了,不该就是这新闻报只发酒楼,每回都得让曹评去酒楼要,麻烦了一点。”   这报纸在后宫真是非常吃香,如曹太后,高太后,成天坐在宫里,本就闷得慌,平时看看报纸,了解一下百姓之事,是一种难得的快乐。   正是因为这曹太后是新闻报的粉丝,才导致她对这慈善比赛感兴趣,是一种爱屋及乌。   赵顼一听,马上道:“大娘娘放心,今后每期新闻报、名士报都会先送到宫中来的。”   ……   这慈善机构是越搞越大,汴京律师事务所已经快要承受不住,自己的业务都已经受到影响,范理当然对此感到不爽。   今日张斐就与一干主要捐助人来到慈善机构的总部。   这里可是白矾楼免费资助给慈善机构的,就在两栋楼中间。   “挺敞亮的。”   张斐张望了一会儿,又向樊正赞许道:“樊大郎办事,就是令人放心啊!”   樊正忙道:“这是应该的,三郎愿意将慈善机构放在咱们白矾楼,那是我们的荣幸,自不敢怠慢。”   说话时,他瞄了瞄其余捐助人。   张斐下意识往周边瞟了几眼,见这些捐助人,神色似乎有些怪异,不禁问道:“有事吗?”   大家是你看我,我看你。   张斐又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马天豪大咧咧道:“是这样的,你看如今这店铺都已经准备好,这人员也得安排上啊。”   张斐纳闷道:“这人员不是都已经找好了吗?”   马天豪哈哈笑道:“还有理事会。”   张斐顿时明白过来,“不用这么着急吧?”   当初契约已经写明,到时是要组建一个理事会,专门来负责决策的,如果规定张斐一个人说了算,那就等于是将钱捐给张斐,这大家也不会答应。   正式因为这份契约非常规范,大家才愿意去尝试的,可没有谁是对张斐是无条件信任。   只不过这人一直在增加中,以及大家也不太懂,基本上就是张斐说了算。   陈懋迁道:“三郎呀,真不是我们着急,而是……而是你似乎对这什么足球着了迷,进一个球一百贯,还给胜者所在官衙捐助一千贯。这……这钱不是你的,但也不能这么花啊!”   其余人也是纷纷点头。   一千贯真是不少了。   这一场比赛的花费,都可以在京城买间普通的住宅。   要知道他们捐助慈善机构,可不是真想做慈善。   张斐是好气又好笑道:“你们就没有听见外面的动静么。”   那木材商人周延道:“这赔本赚吆喝,谁不会啊!以前也有人拿蹴鞠比赛募捐,但从未有人拿这么多钱出来。关键这买卖就不赚钱。”   “如今咱们分文未赚,已经就捐出不少钱。”   “是呀!你拿这钱投到活字作坊,那我们都愿意。”   “对对对,听闻最近不少人想要印刷报纸,这买卖一定赚钱。”   “车马租赁也行。”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总之一句话,干点啥不行,非得踢球,真是玩物丧志。   张斐也真是醉了,哼道:“我还以为你们多有远见,不曾想,个个都是目光短浅,你们的钱到底是怎么赚来得,我都感到好奇。”   “我们的钱都是从眼前赚来得,等你走到远处,自然也就捡的到。”   “你们……”   张斐无奈道:“之前可就说好了,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   樊颙讪讪道:“可是三郎,你这花钱赚噱头,就算有人来看,也……也说明不了什么。”   “说的是呀!”   “你这么做,无非就是吸引人来,好让我们答应你,搞这什么足球比赛。”   ……   之前大家说得非常清楚,让张斐试一试。   但是现在,大家认为这番尝试不公平,如果大家都爱看,那应该是他们花钱,而不是你花钱。   很多人都觉得张斐这种行为,是一种欺骗,故意营造出大家都爱看这足球,从而忽悠他们答应投钱进去。   这些商人个个都精得跟猴子似的,他们秘密组建理事会,来制衡张斐。   可见宋朝祖宗之法,已经是深入人心。   张斐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对此是非常生气,什么买卖不用宣传啊!   真是岂有此理。   正准备反驳他们事,一个仆人突然入得屋内,在樊颙耳边小声滴咕了几句。   樊颙点点头,又向张斐道:“三郎,你那里还有票吗?”   “没有。”   张斐哼道。   樊颙讪讪道:“到底咱也花了钱,你票也不给咱一张,这说不过去吧。”   张斐冷冷道:“你又不感兴趣,要票作甚,别浪费了。”   正当这时,又有一个仆人跑了进来,在马天豪耳边滴咕了几句。   马天豪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望着张斐,打了个哈哈,“张三,樊兄是樊兄,我是我,我是比较感兴趣的,不然的话,也不会支持小义去踢比赛,不管怎样,你可得给我留几张票。”   “张三!张三!你在里面么?”   外面传来曹栋栋的声音。   张斐忙应道:“在。”   立刻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曹栋栋飞奔进来,“张三,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张斐问道:“什么好消息?”   曹栋栋道:“我姑奶奶和官家要来看慈善比赛。”   “官家!”   众人异口同声道。   张斐道:“这可得好好准备一下。”   曹栋栋道:“我爹爹说了,得换个场地,让我来叫你去商量一下。”   “现在吗?”   “嗯。”   曹栋栋又道:“另外,记得给我留五十张票。”   张斐道:“没问题。”   “等会!”   樊颙忙道:“我问你要一张票,你说没有,如今衙内要五十张,你……”   张斐手一伸,手指一掐,道:“我就是算到衙内会来问我要票,现在是真没了,另外,这道不同,不相为谋,大不了这球赛我单干,这钱算我出的。走,衙内,我们去好生商量一下。妈的!气死我了。”   曹栋栋问道:“谁惹你生气了。”   “一群蠢货。”   “……?”   一群商人面面相觑,咱们出钱,还挨骂。   你……   马天豪突然喊道:“张三,你等会,这票你可不能少我的。”   樊颙也追了出去,“还有我。” 第三百二十五章 一票难求   在大相国寺与景灵东宫的中间,有着一个名叫鞠城的地方。   顾名思义,鞠城就是专门用于蹴鞠的场地,只不过这个鞠城是专门为皇家准备的,如大宋与辽国的比赛一般会在这里进行。   另外,就是皇家自己举办的一些比赛。   当然,东京十八社的比赛,偶尔也会被皇室安排在这里进行。   在曹太后表示想看比赛后,赵顼立刻就将此次慈善比赛安排在鞠城,当然,这里面也有张斐的原因。   如今赵顼对张斐的信任,已经是不亚于王安石。   对于自己人,赵顼还是非常康慨的。   “臭小子!”   当曹评见到张斐时,是咬着牙骂道。   张斐讪讪一礼,“小民见过曹警司。”   曹栋栋好奇道:“爹爹,你为何骂张三?”   曹评瞟了眼曹栋栋,“你先去忙,爹爹有些事要与张三谈谈。”   “哦。”   这曹栋栋离开后,曹评便向张斐道:“其实太府寺一事,你可以做得更好。”   虽然此案最终没有牵连到总警署,但也将曹评惊出一身汗来,关键还是检察院没有成功,如果检察院再起诉太府寺的话,可能就会将他给牵连进去。   曹评对于张斐在此案的表现,是非常不满意。   哪怕吕惠卿是临时找得你,你可以拖一拖,最不济也得事先通知一声,没有必要让他在报纸上得知这个消息的。   “曹警司勿怪,我也都是头回遇到这种事,没啥经验,另外……”   张斐欲言又止,“有句话,我不知道当不当说。”   曹评可不吃这一套,哼道:“还有你不敢说的话吗?”   张斐讪讪一笑:“我只是觉得,此次教训,对于警署而言,也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曹评立刻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道:“你不用担心朝中的人情世故,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张斐道:“但是根据我对公检法的了解,起诉与否是在于检察院,如何判决在于开封府、司录司,大理寺,等等。不像以前,从查案到判决,全都是开封府,曹警司或许也不需要顾忌太多人情世故。”   是呀!上面有检察院,许多事可不是我能控制的。曹评沉眉思索半响,道:“但到底我们总警署雇佣你们事务所,你们有责任为我们出谋划策。”   “是是是!”   张斐连连点头,“今后我们会加强与总警署的合作。”   曹评稍稍满意地点了下头,又道:“对了,你是故意安排侍卫马和警署进行比赛吧。”   张斐嘿嘿一笑:“曹警司看出来了。”   曹评道:“你小子可真是精明得很,我听说如今整个三衙都非常看重此次比赛,那马帅和一干禁军统帅拿出数百贯来激励那些球员,说是一定要赢咱们总警署。”   张斐问道:“曹警司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当然是不能输啊!”   曹评突然语气激动道:“当初警署成立,可就是从三衙夺走大部分权力,他们对此可是非常不满,就是想借此证明,三衙比咱们总警署强,而如今官家、太后都会来看,他们更是全力以赴。可咱们警署也输不起,这会多打击士气啊。”   这样才激情,要是没有恩怨,那踢得多么无趣啊!张斐连连点头,“是是是。”   曹评突然瞧他一眼,“哼!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   张斐呵呵道:“相互有怨气,得发泄出来,才会舒服的,要总是憋在心里,一来,非常难受,二来,在球场上解决,至少比那些勾心斗角强得多。”   曹评又问道:“这足球都是你弄出来的,你说双方实力谁更强?”   张斐道:“整体实力,对方是要更强一些,但是衙内和小马这二人的球技高出所有人,差不多吧,这还得看他们临场发挥。”   曹评稍稍点头,心想,那至少输也不会输得非常难看。   张斐又道:“对了,曹警司,有件事我还想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曹评问道。   张斐道:“就是我想长期跟三衙合作,其一,租借他们的几个校场来作为足球场地。其二,就是希望三衙能够组建足球队伍,来参加我的足球比赛。”   曹评立刻道:“这种事我可不能帮你做主。”   张斐道:“三衙不是缺钱么,这能够给三衙带来一定的收入。”   曹评纳闷道:“这足球跟蹴鞠也差不了太多,或许还没有蹴鞠好看,能赚多少钱?”   张斐笑道:“曹警司可见我做过赔本的买卖么?”   是呀!这小子可是精明得很,他岂会做这亏本买卖。曹评思索少许,道:“这样,你先证明这比赛有人爱看,然后我再去跟他们商量。”   张斐点点头道:“也好。”   曹评又道:“对了!你要给我留五十张票。”   虽然场地是他们提供的,但是票权是在张斐手里的。   张斐道:“衙内方才已经给我说了。”   “他是他,与我何干。”曹评哼道。   你们父子也太坑了一点吧,两个人要一百张票。张斐可不敢轻易答应,“曹警司,目前我还不知道这场地改造之后,最多可容纳多少人,另外,我还得为以后打算,我希望各个行业的人都来看看,这票可得省着一点用。”   曹评稍一沉吟,道:“就五十票,你直接交到我手里来。”   五十票其实也不少了,但是没有办法,他要将这足球事业搞起来,离不开曹家的帮忙。张斐点点头道:“好吧!”   与曹评谈过后,张斐又下到场地中间,直到那些人改造场地。   因为目前的蹴鞠场只有足球场的一半大,故此得重新划线,重新安排桌椅,以及安设球门。   好在这鞠城够大,而且座位是清一色的贵宾席,毕竟能在这里看球的,都是达官显贵,将这些贵宾席拆开来的话,座位还是很客观的,但是目前还不能得知。   安排好这里的工作后,张斐又马不停蹄的赶去城西的一个作坊。   这个作坊就是比赛用球的生产作坊。   目前张斐已经斥资三百贯,买下这作坊九成,而原先的东主就只占有一成。   其实张斐完全可以全部买下来,这作坊也不值个三百贯,他买得其实是工匠,只因他缺乏管理这些作坊的经验,他还需要原来的东主帮他看着一点。   “三郎来了。”   但见一个驼背汉子迎上来。   此人名叫柳淮,就是这造鞠作坊的东主,是马小义介绍给张斐的,带着四五个徒弟,这手艺非常不错。   张斐笑道:“柳叔,这球造得怎么样?”   柳淮道:“张三郎,你跟俺来,俺带你瞧瞧。”   张斐见他神情激动,自也非常期待,跟着他来到一间屋内。   柳淮从一个大木箱子里面翻了一会儿,拿出一个土灰色的皮球来,“三郎,你看看,这是俺亲手做的,是十二块牛皮,双猪囊,还请来马行街的刘婶儿用内缝线制作的。”   张斐拿着仔细瞧了瞧,已经非常圆了,而之前缝制在外面的粗线,在这个球上是几乎瞧不见了,又拍了拍。   砰砰砰!   “弹性非常不错。”   张斐不禁惊喜道。   如今已经是充气球,只不过这内囊是用动物的膀胱,然后用一种鼓风机往里面打气。当然,这也导致,当今的鞠,比以后的足球要小很多,张斐是要求他们尽量做大一点。   大膀胱就更难寻找,而且足球比赛比蹴鞠激烈的多,对球的质量要求也高,只能用两个大小差不多的膀胱套在一起用。   张斐又向柳淮道:“柳叔,这种球一天能生产多少个?”   柳淮道:“这可是需要极高手艺,而且牛皮和这么大猪囊也比较难获取,这一天下来,可是一个连做不了。”   张斐道:“那就想办法,比如说,这种牛皮就专门用来比赛,之前那种羊皮球,就可以贩卖给百姓踢着玩,钱不是问题,给我多招人。”   钱不是问题,那就没问题。但是柳淮毕竟还有一成股份,“咱们现在这规模,应付比赛也够了的。”   张斐笑问道:“一年踢个上百场,你能应付不了吗?”   “那应付不了。”柳淮连连摇头,“可一年能踢这么多比赛吗?”   张斐呵呵道:“不管能不能,你得按这个规模去干,反正是我花钱,你怕什么。”   柳淮讪讪道:“俺也不能乱花三郎的钱。”   张斐道:“只要可以提升技术,增加生产规模,你就别给我省,给我往死里干。”   柳淮一边抹着汗,一边言道:“行,俺……俺尽力,尽力。”   这年头的老板,都是那种你给他钱,他都不知道怎么去花的。   比如说范理,比如说侯东来,都经历过这种阶段,张斐接手后,就是大规模招人。不过当初还好,毕竟张斐也没什么钱,但即便就那种规模,也让他们感到惶恐不安,更何况现在的柳淮。   随后张斐又在这作坊视察一圈,主要是确保当日比赛有充足的用球,毕竟如今的球不是那么可靠,可不能踢到一半,就没有球踢了,那可就尴尬了。   直到傍晚时分,张斐才回到家。   “张三,你回来了。”   “累了吧!快些擦擦!”   “渴么?喝点茶。不想么,要不……吃橘子吧。我帮你拨。”   ……   张斐一脸呆愣地看着忙前忙后的许芷倩,又瞧瞧身旁站着的高文茵,他使劲地揉了揉眼,心道,我没有看错呀,夫人就站在我边上。   他又看向许芷倩,“止倩,你是不是又接了什么要命的官司。”   许芷倩道:“没有啊!”   “我不信。”   张斐摇摇头。   许芷倩道:“真的没有,最近那么多人捐赠土地,我都在忙慈善机构的账目,哪有工夫去接官司,都是范员外在忙。”   对哦!最近她在忙慈善机构的账目。张斐想了想,“橘子先别吃,你……你还是先将事情说清楚,你要不说清楚,我这橘子是真吃不下去。”   他对许芷倩可是有着深刻的了解,这种无微不至的服务出现在她身上,这事情肯定不小。   许芷倩轻咬朱唇,“其实……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张斐道:“你这都搞预防措施了,我更慌啊!”   许芷倩美眸一瞥,朱唇微张,含湖不清道:“我想要几张票。”   “你说什么?”张斐一头雾水地看着许芷倩。   高文茵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也不知道要几张票而已,就这么难以开口,“许娘子就是想要几张慈善比赛的票。”   许芷倩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哦……原来是这事。张斐问道:“你要票作甚?”   许芷倩道:“我的几个好姐妹拜托我要几张票。”   张斐呵呵道:“你就告诉她们,这比赛不好看,瞎耽误工夫,去荡荡秋千不香么。”   许芷倩撅了下嘴,“我说了呀,但……但是她们就是缠着我要票,烦死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神色一变,“这都怪你,慈善比赛而已,你看看你,弄得是满城风雨。”   张斐哇了一声:“止倩,你这态度,能要得着票?”   许芷倩道:“你想怎样?”   张斐冷冷一笑:“当然是给你票,我要你亲眼见证我的足球是何等风光,我要你为之前说过的话感到羞愧。”   许芷倩哼道:“我羞愧什么,我可是为你好,你要是能成功,我开心还来不及。”   又是为我好?张斐郁闷道:“你这就赖皮了呀!”   许芷倩道:“事实就是如此,不过我还是觉得这只是一时的,只是你宣传的好,等到他们看到你的新式足球,一定会大感失望。”   “对对对!”   张斐连连点头,“就保持你这种态度,我喜欢。”   许芷倩道:“行,那咱们走着瞧。”   “咳咳,都在啊!”   只见许遵悠哉悠哉地走了进来。   张斐道:“岳父大人。”   “爹爹!”   “许恩公。”   三个晚辈立刻行得一礼。   许遵点点头,又看着张斐,“待会吃饭的话,咱们可得好好谈谈,关于如何建设这检察院,我现在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张斐忙道:“小婿真是惭愧,最近一直忙于慈善比赛的事。行,今晚咱们好好谈谈。”   许遵点点头,咳得一声,“对了,你这慈善比赛……”   许芷倩问道:“爹爹也是来要票的吗?”   许遵眨了眨眼,“有很多人要票吗?”   张斐笑道:“倒也不少,但是岳父大人的票,一定没问题的。”   许遵挺不好意思的,“其实我也不想麻烦你,实在是我那几个好友……”   许芷倩纳闷道:“爹爹,为什么这么多人想看这慈善比赛?”   许遵也有些疑惑,为什么他的好友也对此感兴趣,“估计也就是凑个热闹吧,也有可能是官家和太后都会去看。”   许芷倩当即鄙视了张斐一眼:“原来你请了官家和太后,难怪……”   张斐也懒得解释,只是笑道:“请保持你这种态度。” 第三百二十六章 争风吃醋   其实皇帝和太后还真不在张斐的宣传设计之中,依靠皇帝、太后赚噱头,这个意义不是很大,要想足球发展起来,就是还得靠广大群众。   最重要的噱头就是侍卫马VS警署。   如今三衙已经是同仇敌忾,因为警署确实削弱禁军许多优待,而三衙可是有数十万之众,他们要是躁动起来,还怕没有噱头吗?   当然,蹴鞠本就是当下最流行的运动,这新式蹴鞠,自然也引发许多人的好奇。   还有就是那高昂的奖金,尤其是进一球就是一百贯,这可真是太刺激了。   要是进几百个,估计慈善机构募捐的钱,全部都捐了出去。   而场地整改好之后,终于计算出票数。   就只留下两个超级贵宾席,也就是那种带屋顶的,这一个是给皇室用的,包括皇帝身边的近臣,还有一个则是给那些贵妇们用的,至于普通的大臣们,就只能给他们划分一个区域,配备一些比较舒适的椅子。   除此之外,还剩下一千一百多张票。   毕竟将场地扩大了一倍。   然而,光送出去的票,就送了六百多张票。   虽然樊颙、陈懋迁等人非常讨厌,但是该给的还是得给,毕竟他们是要拿去送给一些老客户的,这票要是给不出,人家真的会翻脸的。   张斐倒是没有送老客户,他是拿出一百张票来,奖励给那些努力、优秀的员工,警署那边也给了一些票,奖励一些优秀的警察。   卖得话,就只卖了三百张票。   这不是为了赚钱,只是为了让大家体验一下提前售票方式。   因为当下蹴鞠的比赛,全都是现交钱进场,而不是提前售票,有正版书铺在,发行票据,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当然,这可以带给正版书铺一部分稳定的收入,到时肯定会长期的合作。   而为了大家能够更好的观看,贴心的张斐,还将足球的规则,单发一期新闻报。   但是文字这东西,光看还是看不太懂。   什么任意球,角球,点球,这都没法去想象。   但这也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   好在天气渐冷,张斐也不敢拖太久,比赛日期就定在开票后的第三天。   今日便是比赛之日。   午时刚过一刻,就见那鞠城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   这一进门,所有人的第一感觉真是一模一样!   “哇……好大的鞠场啊!”   直接扩大一倍,这给人的视觉冲击,可真是不小啊!   “这有什么稀奇的,一方就有十一人,这倒也不算大。”   “那倒是的。”   ……   “这两边是风流眼么?”   “你家的眼那么大,那分明就是门啊!”   “不会是将鞠射入这门里面就算是进球吧。”   “应该是的吧,这场上也没啥可射的呀!”   “这么大的门,瞎子都能蒙进去啊!”   “是呀!这门忒也大了。”   …,   ……   光这个大球场摆在这里,就已经引发极大的议论声。   甚至于刚刚来到鞠城的曹太后,都被这个球场给惊到了。   “官家!这场怎任地大?”   曹太后是一头雾水地向赵顼问道。   赵顼最近天天跟王安石两个人讨论新法,也没有怎么去了解这事,这一问是三不知,赶紧道:“孙儿也不知晓,不过大娘娘别急,孙儿找个懂的人来。”   说罢,他就吩咐侍   从道:“快去将那张三找来。”   “是。”   ……   然而,赵顼不知道的是,张斐此时并不在鞠城,而是在相国寺北边的后巷,与一个后生小子在密谋什么。   “收了多少?”   “这回咱一共收到三千五百多贯。”   洪齐说着,见张斐面无表情,又赶紧解释道:“三哥,虽然这回咱们收得远不如你打官司那回多,但是下注的人数,却多了七八倍之多。”   张斐笑道:“这都在我的预计之中,而且这是好事,想要将足球推广出去,并且长久存在,人数才是关键,而不是笼络那几个大富绅。”   上回打官司金额多,是因为当时张斐惹怒了朝中所有的大员,他们家里的可有的是钱,动辄数百贯,那一笔就赚了两万多贯。   而这回的噱头是集中在三衙,比较平民化,下注的人多了七八倍,但是金额却少了七八倍。   洪齐又道:“三哥,虽然咱们给出的赔率是侍卫马让半球,但是下注侍卫马的人是下注警署的四倍之多。”   张斐问道:“你以为这是为何?”   洪齐似乎有些紧张,想了一会儿,道:“我以为这是因为三衙人比较多。”   张斐笑了笑。   洪齐忙问道:“三哥,我说的不对吗?”   张斐道:“这只是一个次要原因。主要原因,是因为更多人不喜欢警察,如今警署才成立多久,光交通处罚,就达到三百余次,这能受到欢迎吗?而那些真正受到照顾的百姓,他们也没啥钱下注。”   洪齐恍然大悟,“三哥,我明白了。”   张斐又叮嘱洪齐道:“足球比赛将会长期存在,你不能将眼光拘泥于眼前这点小利,我们是要长期发展的,你得仔细研究我给你的赔率算法,以及去仔细研究每支队伍。”   洪齐点点头道:“三哥任地看得起我,我一定会加倍努力,不会令三哥失望的。”   足球博彩是肯定要弄得,不然的话,这慈善机构的利益从哪里来,这可是大头,当然,张斐并不想将这些利益据为己有,他也花不了那么多钱,要知道他弄这慈善机构,是为了将来布局。   而且张斐知道,足球博彩能够更好的促进足球发展。   买点球,看球都有一些。   ……   王安石今日也来到鞠城捧场,他对这个不太感兴趣,完全就是为了给张斐支持,毕竟张斐也帮了他不少忙。   一入到鞠城,见里面已经是座无虚席,人声鼎沸,不禁道:“早知有这么多人来,我就不来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身后一人道:“说的是呀,如今你身边人才济济,又何必在乎这一个小小耳笔?”   王安石回头看去,呵呵道:“想不到君实对这蹴鞠也感兴趣。”   司马光微微笑道:“改日踢上两脚?”   身为士大夫,怎么也会踢上两脚的。   王安石神色一动,“要不这样,咱们比试一番,谁若输了,就将张三让给对方。”   司马光鄙视其一眼,“张三是人,可不是物,岂有相让的道理,而且张三才华,显然更适合我的司法改革,此人我是势在必得。”   王安石哼道:“张三与我的关系,可比与你的关系好得多,你是不会得逞的。”   “那咱们就走着瞧。”   “行,走着瞧。”   二人是各怀鬼胎的沿着阶梯,往上面的看台走去。   忽闻棚下传来一阵嬉笑声,王安石微微一怔,“君实,咱们是不是走错地了。”   司   马光这才举目四顾,一眼就瞧见正中间那个大棚,当即向王安石一语双关道:“你这眼睛可真不看事。”   说罢,又择小道往中间那个大棚走去。   “嘿!明明是你走在前面的。”   王安石没好气地瞪了眼司马光,但旋即又是暗自一笑,司马君实果然没有放弃张三,看来张三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他倒是没有跟着司马光一块走小道,而是直接上得台阶,沿着最上面的廊道,往中间的大棚走去。   在路过女宾席时,听得一个笑声:“倩儿姐,你何时将张三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   王安石一乐,心想,原来不只是我和司马君实在争夺这张三啊!   他也没有逗留,径直往前走去。   棚内。   许芷倩瞅着一干姐妹,纳闷道:“你们为什么想认识张三?”   “那是因为……噗呲……因为我们一直认为倩儿姐你嫁不出气。咯咯咯!”   “你们……”   “倩儿姐,可别误会,小妹的意思是,没有哪个男人能够降服倩儿姐你……”   “咯咯咯咯……”   “你们这几个臭丫头……”   许芷倩冷笑一声,“行啊!我待会就将张三叫来,到时你们可别跟个哑巴一下,不敢说话。”   ……   然而,后面的休息室内,真是一片肃杀,犹如大战前夕。   “马帅!”   一众球员见到王超入得屋内,立刻站起身来。   王超一目扫去,点点头,又道:“记住,能赢对方一百个球,绝不能赢九十九个,一定要给我好好羞辱他们,出一口恶气。”   “是。”   球员们是齐声应道。   对于他们而言,真是痛苦并着快乐,他们这辈子是从来就没有这么受到重视过,而且有丰厚的奖金,但是压力也大,整个三衙都是支持他们的,包括曹家的大本营侍卫步。   ……   对面的警署队伍,本来是没有什么压力,但是对方如此较真,那他们自也开始紧张起来。   曹评也来到休息室,刚进门,曹栋栋就道:“爹爹,你来作甚?”   “你小子怎么说话的。”曹评双目一瞪,“我身为总警司,来鼓舞一下士气,还得你小子批准么?”   曹栋栋认真道:“爹爹,我们正在布置战术,你别打扰我们好不,要是输了,爹爹可别怨孩儿。”   曹评纳闷道:“连爹爹说几句话的工夫都没有吗?”   “没有!”   曹栋栋一本正经道。   “你……好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你们待会好好踢啊!我先走了!”   曹评是灰熘熘地出得门去,这门一关上,他便咬着牙道:“你这臭小子,胆敢这么跟我说话,这要是踢不赢,可有你好看的。”   由于曹栋栋是警署队王牌,这时候曹评还真不敢惹急了儿子,他不好好踢,那可就全完了呀!   他又去到上面的贵宾席,他身为京城第一外戚,自然是跟皇帝、太后一块坐。   令曹评没有想到的是,除殿帅宋守约,马帅王超,等一干武将外,文臣也有不少,包括司马光与王安石两大副宰相。   “曹警司,你来得正好,你可见到张三?”   赵顼问道。   曹评愣了愣,道:“没有,不知官家为   何要急于找张三?”   这种娱乐场合,大家还是习惯称呼皇帝为官家。   赵顼焦急道:“这场地弄这么大,大娘娘不是很懂,故此朕向找张三来问问。”   曹评一听是姑姑的要求,立刻道:“陛下放心,臣马上就去找那臭小子来。”   “免了!免了!”   曹太后摆摆手,“我方才就是随便问问,是官家太紧张了,先看一会儿再说。”   曹评点点头,心里也纳闷,张三那小子跑哪去呢?   王安石突然眼眸一转,道:“官家,说到这张三,臣倒是有一事相求。”   赵顼问道:“何事?”   王安石道:“臣希望举荐张三来制置二府条例司助臣制定新政。”   曹太后瞄了眼王安石,暗自摇头,变法这么大的事,竟然找一个耳笔,看来这王介甫真是如传言一般,离经叛道,还是司马学士好啊!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司马光突然道:“官家,臣以为张三之才,更适合臣的司法改革。”   嗯?   曹太后不免惊讶地看这司马光。   礼部侍郎范镇道:“司马学士言之有理,张三通晓律法,却见司法有独特的见解,朝廷理应人尽其才。”   他是司马光的好友,自然是帮着司马光。   一干保守派的官员,先是觉得有些突然,但随后就反应过来。   是呀!   …,   张三小子,斗了半天,也没有将他弄死,何不招致麾下,用他的手段去对付王安石?   平时大骂张斐的官员们,此时也纷纷点头,支持司马光。   吕惠卿笑道:“看来诸位对张三不甚了解,我与张三关系不错,其律法见地独到,这不假,但是其理财手段,更是令人惊叹,我听说警署的财政,都是张三给打下基础,曹警司,我没有说错吧。”   曹评讪讪道:“张三确实帮了不少忙。”   吕惠卿道:“二者正是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所需,这人尽其才,也应该让张三来我制置二府条例司。”   司马光懒得跟他争,向赵顼道:“不瞒官家,臣的公检法,其实张三是厥功至伟,据许仲途所言,检察院就是张三设想出来的,上回苏轼、范纯仁犯下过错,臣是在家悔过,痛定思痛,若无张三相助,臣只怕还会出不少纰漏。   他们制置二府条例司,难道没有张三,就无法变法吗?”   王安石震惊道:“难道你司法改革没有张三,就不能变了吗?”   “正是如此。”   司马光道。   王安石郁闷地看着司马光,“君实,你这也真是太……”   他偷偷瞧了眼曹太后,然后小声滴咕道:“卑鄙。”   太不讲武德了。   为了张三,脸都不要了吗?   赵顼内心是傲娇的,这个人才,朕比你们发现的都要早,但表面上却是一脸苦笑,“之前就有不少官员举荐张三入仕,但是据朕所知,张三好像不太愿意入朝为官。”   “……”   大家都不做声了。   曹太后瞅着这两人为了一个小耳笔,争得是面红耳赤,关键那张三还不领情,不禁呵呵道:“老身现在还真想见识一下这张三。” 第三百二十七章 慈善比赛(上)   身在鞠城外的张斐,还真不知道有那么一群人,正在为自己争风吃醋,他又不是球员,他可是老板,比赛之前,他是最忙碌的人,几乎天天都在捣鼓这事,当然,也令许多主要捐助人感到不爽,还有那些与他合作做买卖的商人也感到不爽。   认为他是在不务正业。   范理认为事务所才是关键,这直接关系到张斐的核心业务,任何买卖都得有契约的保障。   但侯东来认为正版书铺才是关键,目前最赚钱,最有前景的就是他们正版书铺,要知道书籍可还没有开始售卖,那可是一笔长久的利润。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的是,对于张斐而言,慈善机构才是一切业务的核心。   在临近开赛前的一刻钟,张斐才姗姗来迟。   刚刚入门,马天豪便急着叫他过去,但是上边的青梅的也在亲切地喊着“姑爷”。   二者相比,张斐当然选择许芷倩,因为那可是女宾席,里面……是吧……   然而,他才刚上的几阶台阶,赵顼的侍从就走了过来。   张斐最终只能念念不舍地瞧了眼女宾席,然后跟着那侍从去到贵宾席那边。   入得棚内,张斐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向赵顼和曹太后行得一礼,仿佛没有见过什么世面。   毕竟他与赵顼一直都是保持着“地下恋”,只有那么几个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曹太后对于张三之名,已经是如雷贯耳,她可还是新闻报的粉丝,今日一瞧,这小子还真是一表人才,与那耳笔形象,反倒是不太像。   可见无论那个时代,这长得漂亮的孩子,运气总不会太差。   因为第一眼总是能够给人家好印象。   赵顼一脸不满地问道:“张三,近一年来,朝中可不少官员举荐你入朝为官,而你却连连推脱,莫不是认为朕非圣明之君,不愿为朕效忠?”   王安石、司马光听罢,皆是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张斐。   你小子平时傲娇的很,谁请都请不动,这回要看你如何回答。   张斐忙道:“当……当然不是,其实小民做梦都想为官,只是……只是……”   赵顼问道:“只是什么?”   曹太后也是很好奇,这宁可当耳笔,不愿当官,可真是少见啊!   张斐道:“小民不好意思说。”   “嗯?”   赵顼眉头一沉。   中贵人蓝元震立刻道:“陛下问你话,你竟敢不答,是活腻了么?”   “不……不是!只是……”张斐闷骚一笑,“只是小民……小民还未成婚。”   “……?”   这个回答令在场所有人都是一脸问号。   张斐道:“小民虽未读过许多书,但也知道这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且不说小民如今一身市井气息,关键小民年纪不小了,连家都还未成,实在是没脸入朝为官。”   那高文茵可不能算是他的妻子,最多只能算是妾,当然不算是成家。   王安石、司马光没有想到这小子会憋出这么个理由来,皆是很是失望,想看这小子闹个笑话就这么难么。   曹太后稍稍点头,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古人看来,成家可是非常重要的。   你连家都成不了,你当什么官。   满门抄斩都凑不齐人数。   于是曹太后还主动帮张斐解围,“官家,今儿是来看比赛的,这事留着以后再说吧。”   “是。”   赵顼点了下头,又向张斐问道:“张三,你这新式蹴鞠有何讲究?”   张斐立刻道:“回陛下的话,小民只是看当下的蹴鞠,缺乏血性和激情,有时候看着挺无聊的,故此……故此想到了这新式蹴鞠。”   “……?”   这一句话,那可是将在坐的人都给激怒了。   他们可都是蹴鞠爱好者。   你小子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   赵顼问道:“缺乏血性?”   “是的。”   张斐点点头,道:“虽然踢着是好看,但是由于缺乏速度和身体碰撞,激情是严重不足。小民觉得男人嘛,就应该玩点有血性的运动,那蹴鞠比较适合女人玩。”   赵顼听得眼中一亮,说得好,这男人就应该玩点有血性的运动。   他可不是安分的主,他肯定是要打仗的。   这话很对他胃口。   但是在坐的士大夫可都不爽了。   什么只适合女人玩?   你在骂谁呢?   范镇不禁恼怒道:“你说甚么?”   蹴鞠可是国球啊!   张斐赶忙道:“抱歉,也是适合文人玩。”   你还不如不说。   范镇气得是吹胡子瞪眼,刚想拍桌子,一看周边全是大老,只能硬憋了回去。   王超、曹评等武将,心里微微有些小爽,但也不敢表现出来。   王安石哈哈笑道:“有趣!有趣!我对这新式蹴鞠越发感兴趣了。”   曹太后稍稍瞥了眼王安石,又向张斐道:“张三,你这不是血性,而是野蛮。”   范镇忙道:“太后言之有理,这小子拿着野蛮当趣味,可真是无知。”   不少士大夫是重重点头表示认可。   张斐解释道:“回太后的话,在小民的理解,无规矩之碰撞视为野蛮,但是有规矩的碰撞便为血性。”   赵顼警示张斐一眼,“你怎还敢顶嘴?”   张斐赶忙道:“小民知错。”   曹太后对张斐的印象稍打折扣,关键这个血性也没有吸引到她,但她可不是张斐一个小辈计较,“看看再说,到底这新式蹴鞠是怎么个血性法。”   正当这时,场内传来一阵骚动。   大家赶忙往下面看去。   但见双方球员都已经入场,不过是在场上热身。   赵顼纳闷道:“这球怎么还在地上跑?”   蹴鞠的规则跟排球有点像似,这球可不能落地的。   张斐讪讪道:“回陛下的话,要有碰撞的话,这球就不可能不落地。”   “这倒也是。”   赵顼点点头。   曹太后突然问道:“门前那人就是守门员吗?”   张斐错愕道:“太后也看了报纸?”   “咳咳!”   曹太后点了下头,又道:“这么多人踢,这一个人守得住吗?”   张斐道:“当然还有防守人员协助。”   范镇瞧着那些球员在传导,不免哼道:“你这也不血性啊!”   张斐讪讪笑道:“这还只是热身。”   ……   “倩儿姐,他们就这么踢么?”   一个少女亲昵偎依在许芷倩玉肩上,都着小嘴,一脸无聊地说道。   许芷倩羞红着脸,“都说不好看,你们偏要来看,待会可别吵着走。”   到底是她未婚夫发明的,若不好看,她也会感到不好意思的。   “要是这么个踢法,可真是太无聊了。”   “是呀!他们就这样传来传来,球还能在地上走,多么简单,瞧着有啥意思。”   ……   在这一点上,场内的男女达成统一意见。   观众看着他们热身,皆是满脸失望。   这球怎么落地?   毫无难度可言啊!   听着观众们的抱怨声,陈懋迁摇头道:“我就说这新式蹴鞠不行,那张三偏不信,还说咱们没有眼光,你看看,大家可都非常失望。”   樊颙哼道:“如此也好,断了张三的念头。”   “到时咱们还是投钱到活字印刷坊,或者咱们直接去其它地方印报,一定赚钱。”   “对对对!”   ……   然而,场上的球员完全没有被这些抱怨声影响,此时此刻,双方都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羞辱对方。   热身完毕后,双方又回去了。   这来来回回,差点没有将这些观众给气走了。   到底踢不踢?   又过得好一会儿,双方球员才是正式入场。   身着蓝白服饰的就是警署队,而身着红黑服饰的是侍卫马队。   “咦?他们怎么还牵着一个小孩?”   赵顼见他们人手牵着一个小孩,不免好奇道。   张斐赶忙解释道:“回陛下的话,是这样的,这些小孩原本都是一些小乞丐,而每一次慈善比赛,我们都会捐助一笔钱给这些穷苦人家的小孩,这仪式也算是象征慈善的意思。”   曹太后点点头,赞许道:“这倒是有心了,不错,不错。”   赵顼突然又问道:“栋儿与那人在干什么?”   曹太后主动道:“官家有所不知,他们是在抛铜钱,猜无字和有字,赢得可以选边,输得一方有球权。”   张斐稍显诧异地瞧了眼曹太后。   这老太太记性还不错的。   正聊着,场内那边已经猜币完了,看裁判手势,应该是侍卫马赢了,他们选择西面为自己的阵地。   因为西面是大门,这边观众少一些,而东面观众多,谁都想多点人见证自己的进球啊!   随着一声锣鼓书,比赛终于要开始了。   再不开始,观众们都要睡着了。   双方都是摆出433的攻击阵型。   其实张斐有将所有的阵型就告诉他们,而且由于宋朝传统战法就是摆阵施法,这些人对阵型领悟力是非常惊人的,很快就知道怎么玩了。   原本张斐建议曹栋栋摆出五三二,毕竟这整体实力弱,且曹栋栋和马小义两个人又比较强。   但是被曹栋栋以他不懂球给否决了,曹栋栋擅自决定将马小义安排在前锋,他自己踢中场。   弄得张斐再也不愿私下传授。   随着裁判员高举右手,比赛正式开始。   场内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大家已经非常失望了。   只见曹栋栋得球后,与队友来了一个配合,又杂耍般的过得一人,然后球快速朝着对方的球门冲去。   不得不说,蹴鞠选手转职足球选手,这带球过人真是玩得花,方才曹栋栋就是一个彩虹过人。   这个动作倒是令观众们眼前一亮,毕竟这些观众还是习惯于看这花式的玩法。   “上上上!”   曹评见儿子带球冲向对方的球门,不禁都激动了起来。   王超则是站起身来,“拦住他!拦住他!”   赵顼和曹太后,与一干文官,瞅着这两人,是哭笑不得。   听得一阵惊呼!   只见对方一名球员直接一个飞铲,连球带人,将曹栋栋给铲飞了,一个空翻重重摔倒在地上。   曹太后这心里都咯噔了一下,这是在踢球吗?这是在杀人啊!   王超大呼一声:“拦得漂亮。”   曹评却是不满冲着张斐嚷嚷道:“他们这么踢栋儿,还不犯规吗?”   张斐道:“根据规则来说,对方是冲着球去的,而且也是先碰到球的,故此不算犯规。”   忽然间,球场上爆发出雷鸣般地助威声。   原来侍卫马这边拦截到球后,立刻是全队押上,这速度一上来,就这视觉冲击,无不在刺激大家的肾上腺素。   再加上大多数人可是支持侍卫马的,他们现在开始怀念之前的军巡铺,关键许多人买得也是侍卫马。   曹太后、赵顼也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冲冲冲!”   王超高举双手,激动地呼喊道。   对方中场禁区外直接一脚重炮,擦着门柱出得底线。   场内顿时爆发出一阵惋惜之声。   王超顺势一个抱头,嘴里发出一声哀嚎。   女宾席。   “呀!真是可惜!”   方才还偎依在许芷倩身边的少女,此时已经站在门前去了,也是一脸惋惜。   许芷倩都傻眼了,“小妹,你……你不是不爱看么?”   “我……”   小妹左右看了看,我怎么站到门前来了。   我是谁?   我在哪里? 第三百二十八章 慈善比赛(中)   失望、无聊、呐喊、叹息……   在这开球的一瞬间,观众们的情绪转变之快,令许多人都反应不过来。   许芷倩是如此,陈懋迁、樊颙等人更是如此。   他们望着痴狂的观众们,不禁都是一头雾水,心里也同时冒出一个念头来。   这些人都是张三来的演员吗?   怎么转变这么大。   然而,观众们自己也未意识到自己方才有多么疯狂,只不过看到这人仰马翻,尤其侍卫马大举压上时,就不由自主的呐喊起来。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些守门员还未开球,从地上爬起来的曹栋栋突然冲向主裁,面色狰狞的咆孝起来。   “直娘贼的……你是眼瞎么,他们那么铲我,你不吹,张三怎么教出你这么个废物来……”   警署这边的球员也纷纷跑向主裁。   马小义是一马当先,冲着主裁就是一顿狂喷:“你这鸟人会不会吹哨,要是不会,就去拿个猪囊在家练练。我三哥的屁眼都比你吹得好。”   侍卫马的人也赶紧冲过来。   “衙内,小马,怎么,踢不过就想威胁主裁。”   “你老母的,方才就是你这贼配军铲的我。”   曹栋栋指着一个面黑小伙,怒骂道。   那面黑小伙呵呵道:“怕铲你还踢什么球,跟齐家兄弟蹴鞠去啊,那玩意适合尊贵的衙内。”   “你们这些鸟警踢什么球,还是回去铲大粪吧。”   “哈哈……”   ……   平时大家都怕衙内,但是一到球场上,谁也不虚谁,这都怪张斐开了个好头,在训练的时候,他跟衙内经常互喷,大家一看也跟着喷了起来,这喷着喷着,这就成为了传统。   场上各种辱骂不断,场外是拱火声不断,观众见双方球员是相互推搡,直接起身跟着一块喷起来。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干死这些鸟警。”   “打他们!”   “衙内就了不起么。弄他。”   ……   场面顿时变得非常混乱。   曹太后听到那些不堪入耳词汇,瞄了眼一旁乖乖站着的张斐,刚准备问问,这就是你说的血性吗?   这话还未出口,就听到侄儿曹评冲着马帅王超喷道:“直娘贼的,定是你这厮故意派人对付我儿子。”   王超怼道:“裁判都没有吹犯规,你凭什么这么说。”   曹评又向张斐道:“你定得是什么鸟规矩?”   “呃……”   “评儿。”   曹太后扶着额头道:“姑姑现在有些头疼,要不,你们上外面去吵。”   曹评猛然醒悟过来,姑姑在这里,赶忙道:“姑姑赎罪,侄儿只是担心栋儿。”   曹太后皱眉摇了摇头,自己的侄儿是这德行,倒也不好责怪张斐。   翰林院大学士张昪就道:“这足球也太野蛮了,市井都比这好。”   开场就这德行,这还不是野蛮了吗?   “这球还能踢下去吗?”   曹太后不禁向张斐问道。   张斐讪讪道:“回太后的话,这不能怪小民,这只是因为侍卫马和警署他们之间的恩怨,不过我相信很快他们就退回去继续踢得。”   “是吗?”   曹太后不太相信。   突然间,只见那主裁往怀里一掏,场上顿时风云变幻,只见那些还围着主裁的球员们顿时作鸟兽散。   “等等会,千万别掏牌,我只是说,主裁,你得注意一点,看清楚一点,没……没别的意思……”   曹栋栋当即慌得一批。   毕竟在训练时,他是被罚出场最多的那个人,对于这个手势,再熟悉不过了。   但是今天可不能这么快就被罚出去。   “你们要是再不滚回去,我就让你们去场外待着。”   这名主裁可是张斐亲自带出来的,脾气也是比较火爆的。   瞬间,双方球员再次回到场中列阵。   观众席上又是一阵嘘声。   曹太后惊讶道:“发了什么?”   张斐笑道:“这就是小民所言的规矩,有规矩的野蛮,就叫做血性。”   曹太后没有做声,显然不这么认为。   回到中场的曹栋栋,立刻向一名队友低声道:“待会将球给我。”   “衙内,对方这么狠,要不……。”   “他们狠,但本衙内更狠,你把球给我,我要好好教训一番他们。”   “是。”   随着一声哨声。   比赛重新开始。   曹栋栋先是将球传给边锋李平,然后快速往前跑去,李平脚不停球,直接传导给曹栋栋。   曹栋栋接球后,立刻就是两名球员夹了上来,曹栋栋一个转身,背后护住球,突然脚尖一挑,人也立刻转身加速,从两面防守球员的中间穿过,来了一个人球分过。   即便是支持侍卫马的观众,不禁都大喊一声:“漂亮!”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防守球员飞身过来,就是一个滑铲,又是那黑面小伙。   “哥哥小心!”   马小义大喊一声。   曹栋栋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将球往前一踢,整个人高高跃起,在空中旋转七百二十度,外加一个空翻,背部重重摔倒在地上。   “哎哟!哎哟!疼死我了!疼死我了!呜呜呜……我的脚断了,断了断了!”   曹栋栋抱住自己的双腿,在地上滚来滚去。   “……?”   那黑面小伙顿时一脸懵逼!   “哥哥!”   “衙内!”   马小义与一干球员飞奔过来。   主裁哨声也立刻响起。   “栋儿!”   曹评倏然起身,又朝着王超道:“要是我儿子有什么事,我绕不过你。”   王超有些懵,这也铲得太狠了一点吧。   范镇哼道:“这哪是在踢球,还是在踢人。”   唯独张斐面露疑惑之色,心道,这跳水动作,不是我教的,我也摔不了这么漂亮。   他虽然也没有看清楚,但如果是真的,真不至于摔得这么漂亮。   标准的跳水动作。   只见主裁直接冲过去,就是一张黄牌给那黑面小伙。   那黑面小伙急得是原地直蹦,“主裁,我是冤枉的,我碰都没有碰到他,他是装的。衙内,你要是条汉子,就给我站起来。”   曹栋栋兀自是满地打滚你,“哎哟!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你还装?”   黑面小伙急地上去要拉曹栋栋。   “休得碰我哥哥。”马小义双手推开那黑面小伙,又赶紧俯身问道:“哥哥,你没事吧?”   曹栋栋冲着他眨了下眼。   “哥哥……”   马小义当即就哭了,“哥哥,你死得好惨啊!咳咳咳,不不不,哥哥,你的腿是断了么?”   “嗯!”   “哥哥莫怕,今后小马会背着你去得月楼的,呜呜呜!”   曹太后听得场内竟然传来哀哭声,看得也是揪心,问道:“评儿,你要不要去看看?”   “是。”   曹评立刻道:“侄儿立刻去看看。”   他也担心的要命。   “咳咳咳!”   张斐突然一阵咳嗽。   曹评瞧了眼张斐。   张斐眨了眨眼。   王超看在眼里,立刻道:“哦……栋儿是装的。”   “装的?”   曹太后不免一愣。   “原来是装的。”赵顼突然激动道:“真是好一招兵不厌诈。”   “……?”   棚下立刻安静了下来。   宋朝官家不看文章,看上了兵法。   这真是……   赵顼也意识到自己好像言词略有不当,于是转而道:“张三,那黄牌是什么意思?”   张斐忙解释了一遍。   赵顼点点头:“难怪之前裁判往怀里一掏,他们就吓走了,原来如此,有趣!有趣!”   有什么趣?   一干文官郁闷地瞧了眼赵顼。   ……   “衙内,你还能踢么?”   随着警署这边的球员挡住侍卫马的球员,那主裁来到曹栋栋身边。   哭声戈然而止,曹栋栋道:“我试试看。”   “哥哥,我来扶你。”   马小义搀扶着曹栋栋站起身来,曹栋栋顿了顿脚,又向那主裁道:“我……我好多了。”   “看吧!我就说他是装的,我都没有碰到他。”那黑面小伙愤怒地说道。   主裁鄙视了一眼曹栋栋,哨声一吹,手势一打,示意任意球。   这些球员都是被张斐给训练出来的,哨声一响,他们就很自觉地去摆阵了。   观众席上面,一看曹栋栋屁事没用,也知道是个什么情况,顿时漫天嘘声,本来他们就不支持警署。   “曹警司,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啊!”王超讽刺道。   曹评呵呵道:“官家都说了,兵不厌诈,真不知道马帅是如何带兵的。”   司马光突然问道:“他们是在干什么?”   “这是要踢任意球了。”   张斐立刻跟他们解释了一边。   曹太后倒是知道这任意球,可见侍卫马的队员在禁区前站成一排,道:“他们就是这么防着射门的吗?”   张斐忙道:“不是,这个阵型只是用来防任意球射门的。”   赵顼纳闷道:“这么挡着,还怎么射门?”   张斐道:“还是可以射的。”   这挡的是严严实实,这还怎么射门啊!   大家都非常好奇地望向场内。   只见曹栋栋和马小义站在球前面。   “哥哥,他们肯定断你来射,要不我们出其不意,让我来射。”马小义眼眸滴熘熘一转,道。   曹栋栋哼道:“怎么可能,这可是我摔出来的任意球,你待着不动,这个距离,他们是拦不住我的。”   马小义道:“那下个我来。”   “你自己摔。”   “摔就摔!”   ……   随着一声哨响,二人分开来,曹栋栋瞅了瞅人墙,脸上是充满着自信,几步助跑,抬腿便是一脚。   这都是老对手,侍卫马的球员都算到曹栋栋会亲自来踢这一球,这厮的脚法确实令人头疼,齐齐跃起。   但见皮球高高越过人墙。   “可惜!”   曹太后一看就高了。   可话音未落,但见皮球在越过人墙后,急速下落,直奔球门近角而去。   守门员似乎也猜到了,飞身扑去,但这球的角度实在是太刁钻,还是短了一寸。   应声入网!   场内的嘘声戈然而止。   “漂亮!”   赵顼顿时都激动地站起身来,挥拳大声喊道。   这球踢得可真是太玄幻了。   张斐看得都是热泪盈眶,原来……原来国足的希望是在北宋啊!   真的不得不承认,这脚法赏心悦目啊!   要知道如今的皮球,还是有诸多缺陷的,曹栋栋竟然也能射出这么完美的曲线球。   王超咬着牙道:“他们在搞什么。”又向张斐怒喷道:“你这任意球就不公平,哪能让人这么从容的踢。”   张斐讪讪道:“规矩对双方都很公平。”   “进了!”   曹栋栋激动地高呼一声,然后直接冲向观众席,嚣张地大喊道:“你们这群鸟人都给老子闭嘴。”   马小义也冲过来,冲着观众们喊道:“嘘呀!你们倒是继续嘘呀!都哑巴了么?”   “骗子!这球是骗来的。”   “君子坦荡荡的,小人长戚戚,你们这些小人,猖狂不了多久的。”   “侍卫马,好好教训一下这些鸟警。”   ……   观众们也不是好惹的,立刻怒喷回去。   曹栋栋一听,直接扭起了大腚,在数上前面观众面前,摇摆着方才那只“伤腿”,好似在说,我就是骗人的,你们咬我呀!   观众们顿时也彻底激怒了。   这么嚣张吗?   接下来侍卫马开始进攻,这刚刚开球,全场观众就爆发出声嘶力竭的助威声。   几番传导后,侍卫马边锋突然一个加速,凭借速度,直接摆脱对方的后卫。   这助威声顿时也达到了最高潮。   “啊……”   有些观众面色狰狞地大喊起来。   曹太后似乎也都被气氛给感染了,双拳紧握,祈求别进。   眼看到了底线,对方一个高传,吊向进去。   一看禁区内,对方个个都是一米八的大个子。   但见后点一个侍卫马的中场高高跃起,一个摆头,皮球直接飞向死角。   千钧一发之际,对方的守门员,飞跃过来,将球给挡了出去,一个后卫眼疾手快,直接大脚开出。   “搞什么呀!这都没进。”   “这不是足球吗?那厮怎么能用手。”   “犯规!那厮犯规了!裁判,你是眼瞎么?”   “你不会吹就让我来。”   ……   可来不及哀嚎,观众们顿时又开始狂嘘起来。   嘘声震耳欲聋。   原来大脚开出来后,正好落在警署这边的球员脚下,他立刻传给中场曹栋栋,曹栋栋直接一脚传导给马小义。   相比起曹栋栋的闪转腾挪,马小义就更追求速度,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就被他老子追着捶,这速度确实非常惊人,直接将球踢出一丈开外,然后埋头飞奔,当枪匹马,就杀向对方的进去,侍卫马的三名后卫立刻是围追堵截。   “儿子!冲啊!冲啊!”   马天豪直接蹦起来,高声呼喊道。   棚下的赵顼、曹评也纷纷大喊道:“冲冲冲!”   这速度看得太让人激动。   司马光、王安石只觉这平时文质彬彬皇帝仿佛变了个人。   这足球是有毒吧!   只见马小义来到禁区外,就是势大力沉一脚重炮。   但可惜射的太正,被守门员给挡了出去。   可也惊出大家一身冷汗来。   “哎哟哎哟哎哟!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太可怕了,那臭小子怎跑的那么快。哎哟……”   只见王超捂着心脏,瘫倒在椅子上,嘴里发出阵阵呻吟。   大家瞅着这厮,是哭笑不得,堂堂马帅竟然给吓成这样。   王超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确实吓得够呛。 第三百二十九章 慈善比赛(下)   还未缓过来的王超,突然又站起来了,望着十多名球员堆积在禁区里面,不禁又道:“怎么又是任意球?”   “哦,这是角球。”   张斐道:“这种角球直接射门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威胁也不小。”   哎哟!   这到底有完没完啊!   王超都快要哭出来了。   显然,他之前将这新式足球与蹴鞠画上等号了,只要技高一筹,通常是很难输得。   齐云社就常年霸占冠军。   侍卫马整体实力强出不少,王超以为只要控制住曹栋栋和马小义,那就是压倒性的,结果这场面上完全不占优势,而且还先丢了球。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足球还要拼演技。   这尼玛……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这足球还真是有些门道啊!”   王安石点点头道:“是呀!不管是进攻,还是防守,亦或者任意球、角球,这选手们站位都是非常有讲究的,并非依靠野蛮取胜。”   说完,二人对视一眼,然后哼了一声,同时扭过头去。   赵顼见罢,是微微摇头。   警署方面获得比赛开始以来,第一个角球。   全场观众虽然不懂什么角球,但是看到侍卫马门前堆满了警署这边的球员,大家都知道,这情况不是很妙,许多人都已经站起身来。   祈祷这球千万别进啊!   曹栋栋将角球开出,直接吊向球门。   这球都还在飞,哀嚎声就已经响起。   毕竟他们可还是第一回 看足球,方才那个任意球的梦魔还未过去。   是前点。   又是那黑面小伙依靠身体挤开了警署前点的球员,直接大脚踢出。   “好!”   观众席上面顿时爆发出激动地欢呼声。   还未完。   侍卫马的前场在中场用胸部拦截下这个球来,马上又接一个倒挂金钩,将球准确传导给右边锋。   毕竟他们都是蹴鞠出身的,习惯于球不落地,而且他们也不认为这是什么花式,方才那情况,倒挂金钩就是最快的出球方式。   一脚!   两脚!   直接传到球门前前锋脚下。   一脚爆射。   入网!   这一套进攻下来,真是行云流水,令人赏心悦目。   观众们顿时陷入疯狂中。   “进了!进了!”   “好!”   “进得漂亮!”   “这进攻真是太犀利了!”   ……   饶是赵顼都不进感慨道:“这足球真是别有一番美啊!”   这回就连曹太后都是表示点头赞成。   真是令人目不暇接。   太快了!   从防守到进攻,真是转瞬之间。   听到皇帝的赞美,王超彻底激动了,“好样的!踢得好!曹警司,方才我们只是先礼后兵。”   曹评很是郁闷。   张斐讪讪道:“马帅,你先别激动,越位在先,进球不算。”   “越位?”   几乎所有人异口同声道。   “是的!”   张斐点点头,“你们看那边裁已经举旗了。”   又立刻将越位解释了一遍。   曹太后点点头道:“原来这就是越位。”   她是看过报纸的,但是对这越位还是有些无法理解,结合比赛,她才明白一些。   这真是悲喜两重天啊!   曹评听得哈哈大笑起来:“感情是白高兴一场啊!”   “这是什么鸟规矩。”   王超冲着张斐怒喝道:“你这分明是在偏袒警署。”   随着比赛的深入,不管赵顼,曹太后对于这些脏话,也渐渐习惯了,毕竟外面骂的更凶。   张斐依旧淡定道:“马帅息怒,适用于双方的才叫做规矩。”   王超还欲再争,外面突然传来的震耳嘘声。   原来观众们都发现正东方贴着红黑旗的木板上并没有挂上灯笼。   他们也意识到这球可能不算。   一些看过报纸的人,开始显摆地告诉周边的人。   兄弟,这就叫做越位。   不懂?   我来跟你解释一番。   顿时从天堂坠入地狱一般,管他越不越位,嘘裁判就对了。   饶是女宾席的女观众门都很是不爽了,而且她们都已经站到了门前。   “哼!这么漂亮的进球,凭什么不算。”   “就是,那裁判太偏向警署队了。”   “什么偏向警署队,第一球将衙内都给踢到了,裁判可也没有判。”   “你还好意思说,方才衙内假装受伤骗了一球。”   ……   孤零零坐在棚内的许芷倩,歪着头,瞅着争得面红耳赤的姐妹们,美眸中透着一丝困惑。   为什么?   自己最初看他们练习的时候,觉的这很无趣啊!   为什么这些人都跟了入了魔似的。   然而,估计她也是场内唯一一个非常冷静的观众,因为她主要是在观察观众们的反应,并未完全投入到比赛里面去。   如那陈懋迁、樊颙他们都已经在马天豪的带领下,彻底沦陷了,什么慈善机构,他们早早就抛到一边去了。   不过,此次越位也正式拉开侍卫马大举进攻的序幕。   在警署队门前一顿狂轰滥炸。   但是警署队凭借着守门员和立柱的超神发挥,愣是没有失球。   方才还嚷嚷着这球门太大的观众们,此时却觉得这球门太小了一点,哪怕加大一个一尺,侍卫马可能都早就领先了。   太气人了。   嗓子都喊哑了!   突然,风云变幻,侍卫马前场的一个失误,导致自己半场只剩下了二对二,要命的是对方还是曹栋栋和马小义。   憋了一刻多钟的曹评,激动地站起身,来到门前,为正在高速冲刺的曹栋栋助威。   而王超双手捂住脸,已经不敢看了。   曹太后急切道:“评儿,你挡着姑姑了。”   “哦!”   曹评索性站外面去了。   “快回去!”   侍卫马的队长紧张的大吼道。   全队拼命的往回赶,但为时已晚。   只见曹栋栋在禁区前一个变向,过掉死对头黑面小伙,抬脚便射。   砰的一声!   被另一名防守球员给解围了。   全场一阵哗然。   王安石不禁叹道:“真是好险啊。”   赵顼也点头道:“曹栋栋方才若传出去,这球必进!”   司马光抚须呵呵道:“这足球真是越看越有意思了。”   王超听到他们惋惜之声,这才敢睁开眼来,是长松一口气,捂着额头道:“这些兔崽子是成心在折磨我吧。”   马小义看着面前的空门,再看向曹栋栋,激动道:“哥哥,你为什么不传我?”   曹栋栋猛地一怔,他才发现马小义,方才那一刻,他眼中就只有球门,咳得一声:“你越位了。”   马小义直接蹦到曹栋栋面前,“我一直都是盯着的,怎么可能越位,你方才若是传我,此球必进啊!哦……我终于知道,哥哥你为什么要去踢中场了,中场得球最多,只要有机会,你根本就不会传。”   被看破的曹栋栋委屈道:“哥哥之前不是传了个给你么,你自己没进,怪得了谁。”   “哼……”   马小义脸一昂。   曹栋栋忙安慰道:“小马,这回哥哥真没有看到你,你得喊一声,哥哥才能注意到你。”   这时,一声哨响,打断了他们二人的争吵。   但是这一声哨响,可是将所有人都给吓坏了啊!   “结束了吗?”   “输了?”   ……   赵顼也发出同样的疑问,“踢完了吗?”   张斐道:“回陛下的话,这时中场休息,还有下半场。”   赵顼点点头道:“也是,这么个踢法,确实够累的。”   曹太后瞅着大口喘气的曹评和王超,笑道:“看球的也累啊!”   “哈哈!”   众人一阵大笑。   王安石向张斐笑呵呵道:“张三,你这新式蹴鞠,还真是激情十足啊!”   这回没有人好意思反驳。   以前那蹴鞠比赛,哪有这般废观众的,一个半场,全都瘫了,心脏不好的还真是看不了啊!   “多谢王学士夸奖。”张斐道。   曹评突然心念一动,问道:“张三,你这新式蹴鞠,就只是用于慈善比赛吗?”   张斐立刻明白过来,道:“到时我们慈善机构,将会投入大量的钱,举办这足球比赛。”   曹太后纳闷道:“你这慈善机构的钱,不是用来做慈善的吗?”   张斐道:“回太后的话,慈善机构的每一文钱,都是用来做慈善的,但是为了能够帮助更多人,且能够长久支助一些困难的百姓,故此我们还打算将部分钱拿去做买卖,每年拿出部分利润来做慈善。”   范镇突然道:“可是我怎么听闻,你这慈善机构是用于给那些富绅避税的。”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变得有些紧张。   张斐解释道:“这位相公此言差矣,我们今年捐助的钱,是我们目前所拥有土地的数十倍之多,而且大多数还是捐助给了朝廷,要说为了避税,那些商人岂不是傻子。”   曹太后诧异道:“捐助朝廷?”   张斐点点头:“是的,我们慈善机构有一个专门的项目,叫做捐助技术研发,此理念来源于,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们希望朝廷能够研发出更好的农具来帮助百姓耕地,以及帮助警署研发一些不太会给百姓造成重伤的专用武器。”   曹评立刻道:“姑姑,这倒是真的,前不久慈善机构还捐了两千贯给我们警署,其中一千贯用于帮助一些比较穷困的坊间开沟渠,挖水井,还有一千贯则是用于研发警察专用的武器,避免在执法过程中,给百姓造成不必要的伤害,同时又能够很好的保护警察自己。”   曹太后点头笑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人人都明白,但是依靠这个理念来做慈善的,可真是第一回 见,听着是挺有道理的。”   事实胜于雄辩,人家拿出这么多钱来,你说人家避税,这不是扯淡吗。   张升突然质问道:“就算你们今年捐得比较多,但谁又能保证,你们的钱都是用于慈善?”   张斐笑道:“我们的账目是完全公开的,我们也欢迎朝廷每年来抽查我们的账目。身为耳笔,我并不重视承诺,我更重视规则,说一万句承诺,不如制定好一个比较完善制度。”   司马光立刻道:“话也不能说,如果人人都能够重视承诺,也就不会产生那么多纠纷。”   张斐讪讪道:“那我们耳笔也没饭吃了。”   “……?”   司马光当即愣住了。   赵顼哈哈一笑,“你这耳笔倒也实诚啊!”   张斐立刻向赵顼道:“陛下,说到这足球比赛,小民倒是有个与三衙双赢的计划。”   赵顼问道:“什么计划?”   张斐道:“就是将一些校场改成足球场……”   “这如何能行。”   王安石当即言道,“兵马废弛,将危及国家,岂容这般随意。”   张斐指着下面那球场道:“王学士认为士兵在这球场上面就无法训练吗?我们可以根据禁军的训练,来安排场地,确保不会耽误禁军训练,而同时,三衙能够获得一笔丰厚的场地租借费。”   王超听得很是心动啊!   王安石顿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倒是可行。”   司马光当即鄙视道:“王介甫,你这是掉到钱眼里面去了吧。”   王安石道:“你没有听见没,他们将确保不会耽误禁军训练,如果还能挣得一些军费,这有何不可。我可没有你那么执拗。”   别人说也就罢了,你王介甫说我执拗。司马光听得是气不打一处来。   赵顼一看他们二人又要吵起来,赶忙言道:“此事你先跟三衙商量一下吧。”   “是!”   张斐抱拳一礼,又道:“其实三衙也可以组建足球队来参加比赛,这样或许能够赚得更多钱。”   范镇听得很是不爽,“这禁军是用来打仗的,可不是用来为国家赚钱的。”   张斐惊诧道:“是吗?”   范镇纳闷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张斐讪讪道:“或许是我看错了吧。前些时候,我好像看到一些禁军还在制作手工艺品卖钱。”   “……?”   范镇的脸都胀红了。   上四军确实每天都操练,但是那些厢兵,要不干点手艺活,拿什么去养家啊!   棚内是一阵寂静。   真要将这小子弄到朝中来么?   天呐!   鬼知道他会说出什么话来。   曹评张望着,道:“这比赛怎么还没有开始。”   张斐忙道:“估计也快了。”   曹评瞪他一眼,“你小子闭嘴。”   你丫可真是太不会聊天了。   这话能明说吗?   但随着下半场的开始,棚内的气氛稍稍缓和一些。   “侍卫马!”   “侍卫马!”   “侍卫马!”   ……   下半场一开始,观众是整齐划一地喊道。   原本他们就不支持警署队,再加上曹栋栋的嚣张,他们真是迫切地希望见到侍卫马能够扳回一城。   王超冲着曹评道:“听听,听听,这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曹评笑道:“百姓往往同情弱者。”   说着,他瞟了眼蓝白旗前面的灯笼,就那么一盏,极其耀眼。   然而,比赛刚开始不一会儿,曹评就笑不出声来。   只见两名侍卫马的球员死死盯着曹栋栋,同时加强中场抢断。   “你们两个鸟人,怎么跟我家的狗一样,不会去盯着别人么?”   半响过去,曹栋栋球都没有碰到一次,顿时就急眼了。   黑面小伙嘿嘿道:“衙内家的狗是跑着主人后面么?”   “你……”   说话时,队友已经将球传了过来。   两个人立刻夹住曹栋栋。   曹栋栋是拼了命的挣扎,这厮由于常年舞枪弄棒,力量也是非常不错的。   黑面小伙突然伸脚往后一搂。   哎哟!   曹栋栋顿时仰面摔倒,但由于动作比较隐蔽,裁判也没有看到。   另一名防守员顺势将球截断,然后传给左边锋。   左边锋一个加速,过掉一人,再度传中。   冷静后的侍卫马,也意识到边锋的速度和头球是他们的强项。   只见四个高大的中场和前锋高高跃起,完全取得制空权。   这一回守门员和立柱真是尽力。   皮球终于入网。   场外却一片寂静。   不懂规则的人纷纷看向边裁。   越位没有?   随着主裁往中场一指,以及侍卫马球员的庆祝,观众们才确定终于进球了。   炸了!   整个鞠城彻底炸了。   憋了一个半场的观众,发出声嘶力竭的咆孝声。   “曹衙内,老子就是不闭嘴,你能怎样?”   “你站都站不稳,你踢什么球,还是回去玩婆娘吧!”   “哈哈!”   ……   不少观众冲着曹栋栋就是一顿辱骂。   曹栋栋哪有心情理会他们,是追着裁判抱怨,直到领到一张黄牌,他才是老实下来。   然后,场边又是一阵嘲笑声。   “进了!终于进了!”   王超拍着桌子,眼角泛着泪光,又冲着曹评挑衅道:“曹警司,你笑啊!你倒是笑啊!我要让你知道,谁才是弱者。”   曹评哼道:“你得意什么,现在才是平局,咱走着瞧。”   “行,咱们就走着瞧。”王超虽然不懂,但局势还是看得明白,场面上明显侍卫马更占优势。   事实也是如此。   之前几次射门,侍卫马还是有些浮躁,他们压力太大了,如今扳平比分,他们踢得更加从容不迫。   没过多久,侍卫马又卷土重来,又是边锋突破,又是传中……   再度头球破门。   从落后到扳平,再到领先。   刺激!   太刺激了!   观众们的嗓子已经彻底哑了。   要命的是,警署队这边的球员脸上露出沮丧的情绪。   又没有对方快,又没有对方长得高。   这怎么踢啊!   就连曹太后都看出局势已经不利了,道:“两队的实力还是有些差距啊!”   赵顼也是稍稍点头。   王超冲着曹评挤眉弄眼。   曹评哼道:“你们派两个人专门盯着我儿子,算什么本事。”   曹栋栋是核心,他拿不到球,马小义也拿不到球,就没法进攻啊!   王超飘向一旁张斐,“张三,麻烦你教教曹警司……规则。”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这当然是被允许的。”   曹评怒哼一声。   “哥哥,这么下去不行啊!”   马小义来到曹栋栋身边,“咱们还是用回三哥的阵型吧。”   曹栋栋道:“咱们先落后,怎还能选择防守,那可就完了。”   马小义道:“那怎么办?你根本拿不到球啊!”   曹栋栋也是热锅上的蚂蚁,“你别管我,我会想办法摆脱的,到时我直接传球给你,你可得进啊!”   马小义道:“两个盯着你,你怎么摆脱。”   曹栋栋激动道:“都说你别管了。”   踢到这份上,曹栋栋也是急了,因为他知道,一旦输了,他得面对怎样的谩骂。   马小义点点头道:“只要哥哥能够将球传到我脚下,我一定进。”   然而,说这是容易,踢起来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曹栋栋不断来回摆脱,终于拿到了球,见对方两面球员又夹了上来,他立刻故技重施,瞬间倒地,来回翻滚。   然而,这回裁判可没有理会他,球还被人断走了。   曹栋栋演了半天,连队友们都忙于防守,只能默默爬起来。   “哈哈……曹衙内,你还想骗人。”   “真是小丑一个。”   ……   观众席嘲讽声又传了过来。   其实警署这边的阵型已经变了,但是是被迫摆出大巴阵型,没法进攻,只能被压着踢。   侍卫马这边气势如虹,场边助威声是一浪高过一浪。   这又给侍卫马的球员提供无尽的动力。   他们的进攻更是凶猛,几度在对方门前制造险情。   踢得曹评都已经是双手合十,祈求佛祖保佑了。   虽然侍卫马没有再进球,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比赛已经濒临尾声。   曹栋栋已经站在原地,双手撑膝,大口大口喘着气,只要己方一得球,他是拼命的来回摆脱,并没有合理的分配自己的体力,导致这体力已经是严重不足了。   怎么办?   曹栋栋大口喘着气,他现在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拿到球,传给马小义。   “衙内!”   忽听得一声喊。   但见己方的一名球员好不容易将球拼抢下来,然后直接将球踢了过来。   因为只有曹栋栋的球技可以突破。   被包夹也只能传给曹栋栋。   那两面防守球员立刻夹击过来。   根本就拿不到球啊!   曹栋栋突然灵机一动,指着高台上道:“哎哟!官家出来了。”   官家!   古代皇帝代表着什么……   两名防守球员吓得一惊,偏头看去,哪有什么官家,回过神来,曹栋栋已经接到了球,一脚踢出两丈多远,毕竟前面没啥防守,然后拼命的冲刺。   “你在干什么?快些拦住他啊!”   侍卫马的队长疾呼一声。   这回轮到侍卫马着急了。   “不会吧!”   王超紧张地站起身来。   曹评双手合十,苦苦哀求道:“佛祖保佑!佛祖保佑!一定要进!一定要进!”   赵顼、曹太后也都纷纷站起身来,来到棚外。   方才那些对此嗤之以鼻的士大夫们,也急急走出来。   观众们就更加不用说了,纷纷起身。   然而曹栋栋的体力毕竟严重流逝,很快,那两名防守球员就追了上来。   可才刚过中场啊,离禁区还有很远,曹栋栋也没有办法,只能孤注一掷,直接一个大脚,传给前面的马小义,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一声:“小马!”   可是马小义也被一名防守球员贴身跟防,他们练习时候,天天在一块踢,都是知根知底。   马小义情急之下,突然一个暗肘,打在对方腹部,这小子可是真会武功的,这一肘子可是功力匪浅,差点没有把对方给打吐。   马小义这才跑出一个空隙来,稳稳将球接下,又是单枪匹马杀向禁区。   警署的队员都已经不跑了,就远远看着马小义。   “小义!一定要进啊!”   马天豪直接跳出观众席,站在场边,为儿子助威。   右边那名后卫赶紧围过来,之前那名跟防的也追了过来。   但见马小义高速中一个变向,前面那名防守球员,由于太过紧张,是直挺挺地倒下,剩下的就只有守门员。   站在棚外的王超也同时跪了。   全场是鸦雀无声。   禁区内的马小义抬脚欲射,那守门员立刻扑了过来。   哪知马小义突然脚下一扣,直接过了那守门员,面对近在迟尺,且空空如也的大门,马小义兀自是一记爆射,直接轰穿对方的球门。   “啊!小义!进得漂亮!”   “进了!进了!”   两个父亲跟个半大的孩子一般,一个在场边,一个在台上,是手舞足蹈。   “小马!”   曹栋栋是流着眼泪,张开大嘴,冲了上去,直接将马小义扑到在地,差点没有啃上去。   其余警署的球员也纷纷扑了过来。   而侍卫马的球员,个个都是一脸沮丧,那黑面小伙捂着脸,骂道:“那厮真是可恶,竟然用官家来骗我。”   不少队员突然意识到,他们才是领先的一方,为什么还要大举进攻。   然而……这就是比赛。   没有后悔药。   看到这一幕的张斐,微微一笑,喃喃自语道:“这可不是我教的。”   此时,哨声也响起了。   王超激动道:“怎么结束了,还未分出胜负啊!”   曹太后也道:“规则上好像是说有加时赛和什么点球。”   张斐立刻道:“回太后的话,这只是慈善比赛,故此没有加时赛,也没有点球,这个事先就已经说好了。”   曹评是长松一口气。   要是再踢加时赛的话,那真是凶多吉少啊!   赵顼笑道:“平局也不错,已经是非常精彩了,这也是朕迄今一看,看过最精彩的一场比赛。” 第三百三十章 真香   母庸置疑,赵顼肯定是一名蹴鞠粉丝,要知道这蹴鞠在宫中的流行,是远胜于在坊间,如司马光、王安石等大臣们也都会上两脚,赵顼看过的蹴鞠比赛,可也不少呀。   然而,这第一场足球比赛,就直接在他心目中上升到第一位。   这从侧面也说明一点,在赵顼心中,这足球要比蹴鞠更为精彩。   那大学士张升道:“这足球比赛过程虽不乏精彩之处,但场内场外却充斥着粗言秽语,以及野蛮的动作,不宜大众啊!”   赵顼瞧他一眼,笑道:“张学士此言差矣,两军对垒,哪能做到彬彬有礼,如张三所言,这竞技比赛,就应该有点血性,如此才会精彩。”   他之所以对足球赞赏有加,其中也包含着他潜意识中想改变整个社会风气的愿望,因为他渴望对外战争,就还是要有一点血性。   说者有心,听着是更有意。   两军对垒?   士大夫皆是神色一变。   这个小皇帝果真是要搞事情啊!   其实自赵顼登基以来,大臣们都对这小皇帝有所防备,因为就宋朝而言,对外用兵,真的是一个非常谨慎的问题,尤其是在澶渊之盟后,许多大臣不太想大动干戈,破坏现状。   当然,与西夏的战争又是另外一回事。   始作俑者张斐则是站在一旁,观察大臣们的脸色,其实他也能理解,打仗这种事,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确实要慎重考虑,尤其是跟辽国打,一旦前线输了,下一步可能就是汴京保卫战,因为中间是完全无险可守的,这风险太大。   关键目前来说,张斐认为时间是在宋朝这边的。   曹太后对自己的孙子自然是了如指掌,一看这小子似乎有点飘,赶忙道:“哎哟!这一场比赛看下来,真是够累的。”   赵顼一怔,心知曹太后的用意,但他那么说,其实也是为了给大臣打预防针,躬身道:“大娘娘,孙儿这就送你回去休息。”   曹太后点点头。   一干大臣赶紧起身恭送。   如此才终结这个话题。   赵顼一边搀扶着曹太后往外走去,一边问道:“大娘娘觉得这比赛如何?”   曹太后见孙儿意犹未尽,也就附和他:“与蹴鞠相比,确实是别有一番趣味,就是看着怪累人的。呵呵。”   这话也并非全是附和,她却是从中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和紧张感。   蹴鞠比赛其实更相似排球,但又缺乏排球的扣杀,到底风流眼是在头顶上面的,没法用狠劲,只有用巧劲,这使得整个比赛都缺乏攻击性。想象一下,排球运动员,在自己半场,各种花式,最终就只是将球传到对面去。   最多也就是进洞那一刻,让人稍稍紧张一下。   虽然赏心悦目,但……但始终无法达到真正高潮。   故此看蹴鞠比赛就不可能像看足球比赛这般刺激。   这一点,从观众们的情绪也可以看出来。   平局!   竟然还有平局?   如这种刺激的比赛,要不分出一个胜负,你确定你们还能走出赛场吗?   而且大多数观众都是支持侍卫马的,他们看到侍卫马球员的沮丧,以及警署球员的欢乐,那就跟吃了大便一般难受。   故此观众们是不约而同得发出震耳欲聋的嘘声,叫骂声。   强烈要求加时赛。   然并卵,早在报纸上介绍加时赛和点球的同时,就已经说明,此次慈善比赛,将不包括点球和加时赛。   在一众嘘声中,警署球员门是勾肩搭背,欢乐的离开了球场,相互商量着今晚上哪潇洒,吃点海参什么的,补充一下体能。   毕竟他们队里有曹栋栋和马小义这两个土豪!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而侍卫马的球员则是沮丧地迟迟无法离开,就是那么小半炷香的工夫,他们失去了丰厚的奖金。   其实他们完全可以避免被对方打反击的。   天堂和地狱是如此的相近。   “张三!”   赵顼、曹太后和一干士大夫走后,王超突然一个闪现,来到张斐面前,双目瞪如铜铃。   曹评不遑多让,一个追闪拦在中间,“马帅,你不会输不起吧?”   王超突然神色一变,呵呵笑道:“咱又没输,你没瞧见是平局么,让让,我要跟张三商量一下,组建队伍和租借场地的事宜。”   这激情只是一时的,金钱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有金钱,就可以变着法玩激情。   如今张斐在王超眼中,那就是一个香饽饽,怎舍得打骂,哄都来不及啊!   三衙是花费最大的部门,同时又是缺钱最大部门,平时都是想尽一切办法捞外快。   毕竟几十万禁军,可得极其慎重。   曹评与张斐对视一眼,旋即笑道:“那咱们就坐下来详谈一番。”   “详谈!详谈!”   王超乐得是嘴都合不拢了。   ……   随着球员们的相继离去,观众们也知道是加赛无望,个个都是意犹未尽,相互抱怨着离开了鞠城。   这真是痛苦并着快乐。   “虽然这平局令人不爽,但不得不说,这足球比赛可真是比那蹴鞠比赛要精彩多了。”   “谁说的。”   “你嗓子怎么了?”   “是呀!我嗓子怎么哑了。”   “你看蹴鞠比赛时,可没有将嗓子喊哑过。”   ……   “真是岂有此理,那张三耍诈,这要是踢下去的话,侍卫马一定赢。”   “在规定的时辰内都赢不了,那就是赢不了,你说那些有甚么用。”   “你是疯了吧?你竟然支持警署队?”   “我只是就事论事,谈不上支持谁。”   “你可别忘了,咱们可都是下注侍卫马赢得,如今是平局,侍卫马让半球,咱们是输得精光啊!”   “对呀!我的钱……哎哟喂……假赛,这一定假赛,不行,我们得去找他们要个说法,要是踢加时赛,侍卫马一定赢得。”   ……   然而,还有那么一批人呆呆坐着场内。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方才发生了什么?   陈懋迁、樊颙等一干主要捐助人,是面面相觑,脸上尽是茫然。   如今他们的嗓子已经喊得快要说不出话了,而那马天豪更是凭借着亲友团关系,跟着曹栋栋、马小义蹭庆功宴去了。   说好的不好看呢?   怎么会这样?   这个状况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他们也看过练习赛,但感觉与这比赛就是两回事。   让人激情澎湃,这是蹴鞠比赛所不能给的。   过得半响,陈懋迁缓缓转过头去,扯着那嘶哑的嗓子,“樊老弟,这……这买卖可……可不能让张三给抢了去啊!”   樊颙点点头道:“不错!他要独占这买卖,是绝不可能的,如今花的可是咱们慈善机构的钱啊!”   事到如今,他们也知道,这足球比赛绝对值得投入,毕竟这是他们的切身体会。   “对了!张三!张三在哪?”   他们纷纷举目四顾,开始了满世界的找张斐。   而张斐此时正坐在上面的棚子内与曹评、王超等一干三衙将官商量足球联盟一事。   “马帅,其实租借校场,是有讲究的,要是做得好。三衙所得利润,还不仅仅只有租借费。”   “此话怎讲?”   马帅眼中放光,急急问道。   张斐笑道:“还有这店铺门面费,这甚至可能会成为大头。”   “店铺门面费?”王超听得是满心疑惑,这校场没有店铺啊!   张斐点点头,头往外面一扬,“马帅认为这些观众会立刻回家睡觉吗?”   王超顿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张斐道:“故此三衙可以尽量给我们提供一些比较偏僻的校场,如果是在这里的话,鞠城外的酒楼林立,这杯羹不可能轮到咱们,但如果是在偏僻的地方,三衙就可以在球场外面建设一些店铺,出租给商人。”   这门票卖多少钱?   王超其实没有什么头绪,但要是店铺租赁,他可是知道的,这钱可真是不少,呵呵道:“明白!明白!我知道该怎么做。”   张斐又道:“到时我们会这部分抽取大概三成的利润。”   王超神色又是一变,“你们凭什么从中抽取利润?”   张斐回答道:“因为我们可以决定在哪里进行比赛。”   “……”   王超紧锁眉头,“你们在乎这点钱吗?”   张斐道:“这钱多半也是用于奖励各支队伍的,还有场地的维修,以及比赛用球的购买。等等。这钱到时还是会用在你们身上。”   这事聊起来,可就非常复杂了。   王超一时都消化不了,复杂利益关系,他完全理不清楚,但是他听明白一点,慈善机构将主导整个比赛。   当下他们也只是聊了一个大概,具体还得详谈。   ……   警署队员们已经出去浪了。   而侍卫马的球员却还在坐在休息室,坐立不安,稍微严重一点的说,他们就是在等候发落。   毕竟之前王超已经将狠话发出来了,如今踢成平局,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   等了许久,王超才打着酒嗝,姗姗来迟。   “马……帅?”   一众球员都不敢直视王超。   “嗝……”   王超一个酒嗝,迷离的目光一扫,“大家踢得不错,没有丢我们侍卫马的脸,虽然是平局,但是观众们都知道,咱们的实力更强。待会去找一个好一点酒楼,好好庆祝一番,奖金也不会少你们的。”   那些球员听罢,不禁是喜出望外。   这人生大起大落实在是太刺激了。   赶忙抱拳,连连道谢。   “哈哈!”   王超开心地笑道:“这算得了什么,将来这奖金只会越来越多。”   这群球员如今可都是他的摇钱树,怎能不好生对待。   ……   “三哥,你回来,方才咱家来了许多客人。”   牛北庆一双大眼珠子往里面瞟了瞟。   “许多客人?”   张斐微微一愣。   牛北庆点点头道:“就是陈员外他们。”   “这一群奸商!”   张斐骂得一句,然后装成一脸疲惫的走了进去。   “三郎回来了!”   “三郎,方才那场比赛可真是精彩,令人叹为观止。”   “这绝对是我人生中见过最为精彩的一场比赛。”   “对对对,我至今都还意犹未尽。”   “可惜就是未能分出一个胜负,稍稍令人感到有些遗憾。”   “没事,没事。这遗憾迟早会弥补的,毕竟咱们又不是只比这一场比赛。三郎,你说对么?”   ……   陈懋迁、樊颙等人将张斐团团围住,是一顿彩虹屁,连绵不绝。   张斐却是疲惫尽显,连吱一声都没有,是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地来到主人椅前坐下,旁边的李四,立刻给三哥倒上一杯茶。   大家一看这马屁拍着毫无反馈,声音不禁也越来越小,最终个个是一脸尴尬站在一旁。   张斐将茶杯一放,瞅着一旁站着的富豪们,纳闷道:“各位员外,你们站着作甚,坐啊。请坐,请坐。”   “多……多谢!”   众人依言坐了下来,但神情还是显得有些不太自然。   谁让他们之前那么嚣张,是各种抵触足球,如今个个脸肿的不行啊!   但是商人有一点好,就在金钱面前,完全不要面子。   张斐见也差不多了,突然神色一变,呵呵笑道:“你们千万别内疚,其实这场比赛就是踢给你们看的,大家投这么多钱出来做慈善,谁也不想白白浪费,如果光凭我一张嘴,就让你们答应投这么多钱进来,相信你们的生意也做不了这么大。”   樊颙听得是长松一口气,“哎哟!三郎,你不知道,你方才的表情可真是吓死我们了。”   张斐呵呵两声:“怎么?怕我一个人单干,不分一杯羹给你们。”   樊颙讪笑不语。   陈懋迁赶忙开口,“哪能呀,三郎可是菩萨心肠,弄这足球比赛,为的也是慈善。”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其实我们也都是为慈善机构好,我们还是很相信三郎的。”   “陈兄言之有理,我们组建理事会,那也是依照三郎你的契约组建的,没有别的意思。”   ……   大家开始找各种理由来为自己已经发肿的脸解释。   在买卖上,张斐还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商人嘛,当然还是要以和为贵,他其实也离不开这些富豪们,又道:“那你们现在是否同意,投钱到这足球比赛上面。”   “当然同……”   这个“意”还未出口,樊颙又转口道:“不知三郎打算投多少钱进去?”   张斐道:“我打算先用五百顷土地从马家贷款出十万贯来。”   “十万贯?”   众人无不倒抽一口凉气。 第三百三十一章 利益输送   这东京的田地,如今的均价大概是在三四贯左右,但是拿去抵押的话,基本上都是要折半算的,也就是一两贯钱,这是行规,就是再与马家关系好,也不可能破这例的。   一顷土地是一百亩,以两贯来算的话,一顷土地就是两百贯,五百顷差不多也就贷款十万贯出来。   但这几乎是慈善机构一半的家当。   虽然之前张斐已经跟他们说过,要抵押土地套取现金,账目上没有这么多钱,如果等着每年粮食丰收,这黄花菜都凉了。   但是没有人想到,张斐出手这么狠。   直接就是十万贯起步。   这个数目,令大家又心生胆怯,虽然这足球前景的确可观,但是值不值得投入这么多钱进去。   大家纷纷瞅了瞅陈懋迁和樊颙,暗示他们,你们关系好,你们来说。   “三郎,这比赛要不了这么多钱吧?”陈懋迁试探性地问道。   张斐道:“要组建足球比赛,奖金是重要的,明年我打算拿出一万贯来做奖金,吸引他们组建球队来参赛。再加上场地租借费用,以及比赛用球,人工费用,我大概算了算,可能需要差不多两万贯。”   “一万贯的奖金?这也太多了一点。”   “别说一万贯,就是一千贯都会有人来争的,今年齐云社拿到的奖金也就是六百来贯,都从未超过一千贯。”   ……   到底这只是一项娱乐,又不是酒、粮食,这些人们离不开的消费品。   张斐解释道:“不是说谁赢了,谁就得一万贯,这是奖励所有队伍的,每支参赛队伍都能够拿到一些费用的,同时里面还包括一些比赛支出,而第一名就只得两千贯。”   《只得》?   你这个“只得”,用得可真是霸气啊!   大家都有些无语了。   张斐只能继续解释道:“这只是刚刚开始,咱们得拿点噱头出来,如果无利可图,我们就无法吸引更多参赛队伍,等到我们组建完足球联赛后,奖金的话,我们到时会再根据所得利润做安排。”   樊颙立刻道:“可是三郎,俗话说得好,由奢入俭难,一开始奖金定这么高,将来想减就难了。”   张斐笑道:“首先,无论奢俭,到时他们是别无选择,我们是占据主动权。其次,我估计也不需要减多少,这其中的利润是非常可观的。”   那木材商人周延就道:“这足球比赛能够赚这么多钱吗?算一场比赛有一千个人看,利润也就那么回事,估计还不够还利息的。”   其余人纷纷点头。   贷款还得还利息啊!   十万贯的利息,可也不是什么小数目。   “门票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利润。”   张斐笑道:“你们不要忘记,之前我说我们贷款十万贯,但是在比赛方面,我们只用两万贯。其余八万贯则是用来投入到足球周边的行业,当然,这里面还包括活字制作作坊,以及车马租赁。”   “足球周边的行业?”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比如说球的制造,比如说服饰,比如说球鞋,等等。”   “这些又能赚多少钱?”陈懋迁不解道。   张斐道:“一旦足球盛行,这些商品必将大卖,成为我们主要的收入来源之一,除此之外,还有一项重要的投入,那就是赌球。”   “赌球?”   “你们不知道洪家赌坊针对这场比赛开庄下注么?”   “当然知道。难道这是三郎你……”   “错,不是我,而是慈善机构投入的钱,这一场比赛,我们估计能赚个一两千贯吧。”   一两千贯?   这等于将奖金给赚了回来啊!   这玩意确实是吸金利器啊!   有这个兜底,那……那倒是可以玩大一点。   樊颙突然咳得一声,小声提醒道:“三郎,你这买卖虽然是好,但……但是得低调一点,不能光明正大的干。”   张斐问道:“为何?”   陈懋迁急道:“这还用说么,咱们到底是打着慈善的旗号……不是的,我是说,咱们到底是在做慈善,却将这慈善的钱用于赌博上面,这会有损咱们的名誉。”   说着,他又补充一句,“当然,我是支持的,只不过我认为得低调一点。”   张斐却道:“这不可能瞒得住,也无法低调。”   “此话怎讲?”   “很简单,我们的账目是完全公开的,官府时不时就会派人来抽查,这怎么瞒得住。不过……”   张斐一笑,又道:“你们也放心,这慈善赌博是慈善,而不是赌博,你们想想看,这赌博赢来的钱,也是用去做慈善的,又不是谁拿去享受,他们要对此不满,他们倒是拿点钱出来捐赠啊!”   如果真的拿去做慈善,这个确实不怕他人饶舌。   但问题在于,大家心里不是想做慈善啊!   “全部都拿去做慈善……吗?”   纸铺商人黄灿小声言道。   大家纷纷瞄向张斐。   一群蠢货,这话能明着说吗?张斐却当没有听见,“对了!我的事务实在是太忙了一点,故此我打算让樊大郎来协助我,诸位没有问题吧?”   樊颙立刻道:“当然没有问题。”   话一出口,几乎所有人都看着他。   你儿子,你当然没有问题啊!   张斐又道:“这足球比赛可不是一门简单的买卖,需要充足的人手,管理很多事情,这招人方面就交给各位了。”   对呀!当初说好的,这工资可是主要的利益输送啊!   大家齐齐点头。   这回大家都没有问题了。   一碗水可得端平。   张斐道:“但是我也有言在先,能力决定一切,毕竟这慈善机构关乎每一个人的……爱心,要是能力不足,甚至连累我们赔钱的,也会受到相应的处罚。”   “是是是,这是当然,这是当然。”   其实张斐不这么说,他们也会相互监督的,毕竟这是大家的钱。   张斐又向樊颙道:“樊员外,我觉得看球不喝酒,等于没看球,我希望你们白矾楼能够酿出一种便于看球时喝的酒。”   看球喝酒?这主意倒是不错啊!樊颙先是眼中一亮,但旋即皱眉道:“看球不可能前面还摆放着一桌菜,没有下酒菜,这酒喝着也无趣啊!”   张斐笑道:“这是你该考虑的问题,但如果能够酿造出来,我相信一定会大卖的。”   樊颙直点头道:“行行行,我回去好好琢磨琢磨。”   张斐点点头,又向都快要流口水的陈懋迁道:“陈员外。”   “在!”   陈懋迁差点没有来个立正。   张斐道:“我们到时可能需要很多店铺,贩卖与足球有关的制作品,所以,店铺方面的事宜,就委托你们了。”   陈懋迁点头道:“没问题。”   张斐又道:“到时还有皮革,绸布,等等,到时咱们在具体讨论讨论。”   富商们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欣慰的笑容。   懂了!   全都懂了!   这肉到底是烂在锅内。   那就无所谓啦!   这么一看的话,足球比赛值得一弄,要不搞大一点,这利益怎么输送啊!   若是就弄一个活字印刷作坊,这利益输送太明显了一点,只要朝廷不傻,那绝对看得出,而这足球比赛,利益是非常复杂的结构,这里面有着大量的操作空间。   他们其实对于慈善机构的预期是比较低的,主要就是避税,能不能赚钱,这个他们还没有抱很大的希望。   张斐道:“大家还有意见吗?”   一众富商纷纷摇头。   张斐又道:“那行,到时让樊大郎去跟马家谈判,看看这借贷该如何操作。”   “这要是利息太高,咱们可不能要。”   虽然肉是烂在锅里,但是大家还希望自己能够多分一点。   马家简直就是躺着赚,这利息要还是太高,那就过分了一点。   谈及完这利益输送的问题,这些捐助人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他们都走啦!”   这些富商刚走不久,许芷倩就挽着高文茵入得厅堂来。   张斐故作诧异道:“止倩,你这么早就回来了,是不是足球比赛挺无聊得,把你给闷坏了。”   高文茵抿唇,浅浅一笑。   许芷倩笑吟吟道:“我闷坏了不重要,重要是大家爱看就行。”   张斐鄙夷道:“你之前的态度呢?”   “我的态度也从未改变啊。”许芷倩双峰一挺:“我的态度就是担心你失败,希望你成功,你的足球比赛能够成功,我开心还来不及。”   张斐一翻白眼,“你这就玩赖了。”   高文茵小声帮腔道:“三郎,许娘子确实也是关心你。”   “就是。”   许芷倩道:“而且当初可不止我一个人,认为你这足球不会成功的。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儿那些人跟着了魔似的,就连我的姐妹都是如此,你知道原因么?”   方才这个问题可是一直困扰着她。   那些观众,包括她的姐妹都太疯狂了。   张斐反问道:“你没有着魔吗?”   “没有!”许芷倩轻轻摇头。   张斐愣了下,问道:“你当时有在看比赛吗?”   许芷倩眼波流转:“我在关注大家的反应。”   “原来如此。”   张斐笑道:“下回你认真去看比赛,最好是有支持的队伍,你就能够体会到其中的魔力。”   “是吗?”许芷倩如今可没有底气再去质疑张斐,又问道:“你们已经商定投钱到这足球比赛里面了吗?”   张斐点点头。   “那你们打算投多少钱?”   “十万贯。”   “十万贯?”   高文茵惊呼一声。   许芷倩惊呆了,“这……这么多?”   张斐笑道:“如果连十万贯都容不下,那我也就不会选择弄这足球比赛了。”   许芷倩又有些担忧了。   这简直就是孤注一掷啊!   然而,现实却告诉许芷倩,足球绝对值得期待。   这足球比赛的火爆很快就从鞠城延伸到坊间,毕竟今日去看比赛的可不只是什么达官显贵,各个阶层的人都有。   故此,今夜各大酒楼,茶肆酒馆,全都是在议论这足球比赛。   包括白矾楼,樊颙全看在眼里,也赶紧让人,想办法酿造出一种适合看足球的酒来。   但他们倒不是在议论这蹴鞠好,还是足球好,而是在议论当时侍卫马输得多么可惜,那曹栋栋又是多么无耻,并且疯狂地吐槽那裁判,以及那平局制度。   这令那些不屑一顾的纨绔子弟,很是纳闷,这足球比赛,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要说好吧?   人人都在骂,真就没有一个人在夸的,谈及这比赛,人人都是一肚子怨气。   可要说不好吧?   几乎每个人都在谈论这足球比赛,什么任意球,角球,越位。   还有人将在布上给大家模拟何为越位,以及当时双方的阵型,同样的,大家对此也是争论不休。   然而,相比起坊间的火热,朝中议论足球比赛的官员倒是非常少,毕竟王安石变法已经开始,他们此时此刻的心思并不在这娱乐上面。   尤其是在这场比赛中间,还发生了一个小小插曲,就是王安石、司马光正式向皇帝举荐张斐。   而且,当时大家也都看得非常明白,二人都想将张斐争夺到自己这边来。   这二人可是代表着革新派和保守派。   王安石那边的人倒是不觉意外,因为在很多人看来,张斐就是王安石的人。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令保守派成员感到非常意外。   其中就包括协助司马光司法改革的两大助手,刘述和齐恢。   “司马学士,那张三之才,我倒也不否认,但他显然是支持王介甫的,咱们又何必去白费功夫。”   刘述很是困惑地问道。   他和齐恢上回倒是没有被贬黜,原因就在于司马光认为检察院当时缺乏帮手,而他们两个是刑部和审刑院的官员,本来就是律法官员,苏轼找他们商量,这是情有可原的。   司马光道:“张三曾几番支持过王安石不假,但是你们也不要忘记,他也曾帮助过我几回。”   齐恢马上道:“可见这小子是狡猾得很,两边讨好,是不值得信任。”   在革新与保守之间,张斐确实没有明确表态过,但从他的一些行为来看,显然是更倾向于变法。   主要就是那场祖宗之法的官司,以前的祖宗之法,是捍卫祖宗定下的制度,而在那场官司后,张斐给祖宗之法注入变法基因,论点就是革除弊政,如果不变法,肯定就无法革除弊政。   相对而言,保守派并不是那么信任张斐。   司马光道:“但是有一点,他是从未变过。”   “哪一点?”   “就是在捍卫律法一事上面。”司马光扫视他们一眼,“在这一点上,他甚至做得比你们都要好。”   二人顿时羞愧不语。   这个确实是没得辩,虽然张斐总是赢,但他始终是基于律法去赢得胜利的,而不是弄什么歪门邪道,赢得是光明正大。   倒是他们,时常将律法抛之脑后,妄图以权势压住张斐。   毕竟如今是有着官尊民卑的传统,张斐到底是一个屁民,有些话出自张斐之口,就是不应该的,这是在挑战官老爷的权威。   而且,话又说回来,他张斐无权无势,也只能依靠律法。   在一个本就不公平的制度下,去强调公平,听着总是有些奇怪。   司马光又道:“而上回检察院一案,我们就是输在这一点上,如果连我们自己都不捍卫律法,我们又凭什么去监督制置二府条例司。   张斐的才能,以及其对司法的见解,是能够弥补我们的不足。如果张斐愿意帮助我们完成司法改革,那将会是如虎添翼。”   说着,司马光见这二人还是有些疑虑,于是又补充道:“如果张三真的完全投靠王介甫,那么他将能够为王安石提供规避律法监督的手段,这对于我们而言是非常不利的。”   此话一出,刘述、齐恢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张斐是否加入他们,其实他们并不是那么看重,但是他们真的忌惮张斐加入王安石那边,目前他们的布局是在地方上,唯一能够阻止新政的,就只有司法。   那么张斐确实比较关键。   这此消彼长,伤害翻倍啊!   刘述问道:“司马学士有办法令他辅助我们完成司法改革吗?”   司马光自信地点点头:“他去制置二府条例司,所能发挥的作用是极其有限的,但是若加入我们,他将能够大展拳脚。但是你们也得放下对张三的成见,别成天想着给他教训。”   刘述不禁自嘲地笑道:“还给他教训,他不给咱们教训,咱们就得烧高香,得罪他的,好像没有一个是好下场。”   这回谷济也废了。   在朝廷命官中,这都已经是第三个受害者了。   哪怕是司马光不说,也不会再有人傻到为了一丁点小事去找张斐麻烦。   当然,如果将来张斐参与到朝政来,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司马光长叹一声:“其实如王文善、王鸿、谷济等人,他们并非是输给张斐,而是自找苦吃,他们老是想着以权势压人,甚至都不惜违法,违规,再加上他们平时并不洁身自好,故而才被张三反戈一击,其实与张三有矛盾的人,远不止他们三人,为何其他人无事,你们也得从中吸取教训啊!”   刘述、齐恢尴尬地点了点头。   这三人基本都是一屁股屎,只要权势压不住张斐,他们将会很被动,因为张斐就一个政治素人,除了地位卑微,基本上没有什么被攻击的点,而地位的话,他又有许遵、王安石、司马光撑着。   在司马光的建议下,这保守派内部也达成一致意见,就是尽量去争取张斐,但主要目的却是,不希望张斐加入王安石阵营。   随着革新派、保守派的争夺,使得身在坊间的张斐,赢来了一个相对不错的外部环境。   只要他不表态,那么双方都不会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他可以专心开始自己的商业布局。   比赛后的第三日,新闻报就发表文章,庆祖慈善大赛的圆满结束。   所捐之前,一文不少。   双方各进两球,共四球,慈善机构将会拿出四百贯来捐助百姓过冬物资,并且稍后还会公布所捐助的名单,方便大家去督查。   此番举动倒是令不少人对慈善机构有所改观。   这好像是真的要做慈善。   同时,再拿出一千贯,分别捐助给警署用于研发警察的装备,以及捐助给侍卫马,用于修建校场。   这两日大家都还在议论这事了,之前讲明,胜者将得一千贯,而如今是平局,这钱会不会不捐了。   完全是有可能的。   但是慈善机构还是拿出一千贯。   这也令不少人竖起大拇指。   是条汉子。   但这只是开胃菜,慈善机构正式命名为此事大宋慈善基金,总部设于白矾楼,将会拿出一万贯来作为奖金,以及举办足球联赛。   一万贯?   这绝对打破奖金记录啊!   进士第一,也拿不到这么多奖励啊! 第三百三十二章 大展拳脚   去他妈的信仰和爱好。   在这一期新闻报发布不久,东京十八社中的六社,就立刻转向足球联赛。   有一说一。   这六社在蹴鞠比赛中,其实常年垫底,看不到出头之日。   因为这蹴鞠比赛是纯技巧运动,天赋要求极高,但也非常单一,在比赛中,运气成分占比是很低的,导致齐云社是常年垄断第一。   不像足球那样,有极大爆冷的几率,而对于天赋的要求,也是比较广泛的,跑得快、灵活、脚下功夫,这些天赋都可以在足球场上发光发热。   受众是要大得多。   而且话说回来,陪太子读书,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是这常年垫底的六社,每年所得利润,是非常有限的,近乎于施舍。   而不像足球联赛,即便是垫底,也能够拿到丰厚的利润。   首先,联赛会根据你的名次,拿出部分钱给你补贴,其次,你每踢一场比赛,输了也能拿走百分之二十门票钱,赢者拿百分之五十,剩余三十上交联赛。   补贴不少,但赢了更多。   就还是要激励他们变强。   然而,除这六社之外,还有很多蹴鞠社也在考虑转型。   毕竟宋朝是商业社会,蹴鞠社背后也是有老板的,人家也是为了赚钱,如今看来,显然是足球那边奖励更丰厚。   他们唯一犹豫的原因,也仅仅在于,蹴鞠比赛存在许久,比较稳定,足球比赛才只比过一场,究竟能否长久下去,这是个问题。   但这令蹴鞠社联盟,感到极大的恐慌。   蹴鞠社是可以转型的,但是他们是转不了了,要是蹴鞠社都转去足球联赛,那他们就彻底完了呀!   但是这些人可也不是傻子,蹴鞠社每年的奖金,可都是依靠他们的去拉的。   他们主动散播蹴鞠要完,以及张斐阴谋消灭蹴鞠的言论。   不得不说,这一招非常好使,此番言论立刻引发了广大的争论,毕竟这蹴鞠可是北宋第一运动。   而且,广大的士大夫群体,充斥着大量的蹴鞠爱好者,让他们去踢足球,不死也得残废,关键对方又是张三。   虽然如今革新派和保守派在争夺张三。   但那只是限于政治争斗,并不代表阶级问题和商业竞争。   于是许多士大夫纷纷表示筹资支助蹴鞠联盟。   这使得许多蹴鞠社又改变主意,毕竟玩蹴鞠这么多年,这里是舒适区,跑到足球那边去,充满着不确定性。   张斐对此没有任何回应,他认为这不需要回应,他也没有想过消灭蹴鞠,关键还是在于观众喜欢看什么比赛。   而且他目前要忙的事实在是太多了,足球联赛都还得往后稍稍。   今日张斐与大宋慈善基金的主要捐赠人来到外城城西的活字作坊。   “这么大!”   “这里看着像似一个庄园,不像似作坊。”   “这么大的作坊,可还真是第一回 见。”   “三郎,你这作坊到底有多大?”   ……   张斐笑道:“也不是很大,占地才五亩,共有十个大院,七座炉灶。”   这古代的作坊,都是基于家庭模式,也就是一个个院子,哪怕是商业作坊,还是维持着家庭的生产模式,正版书铺就是如此,张斐对此并没有做到什么改变,非得去弄一个大厂房,因为这里面涉及到许多卫生、火情隐患的问题   。   就还是以院子为单位,来划分生产区域。   其实这作坊都不是他来设计的,而是白班和洪中两位老师傅根据活字的制作模式设计的。   此时已经开始营业。   关键活字制作作坊,真的是筹备很久很久了。   樊颙问道:“租金多少?”   张斐直接看向陈懋迁。   陈懋迁道:“每月二十贯。”   “这倒是不贵啊!”   “是呀!这里虽然比较偏僻,但到底这块地不小。真是值!”   “这里本是一个仓库,后来这户人家将仓库搬去城外,故而给腾了出来,要建房子出租的话,这周边的房价最高也就在一贯钱作用,这建房还得需要不小的成本,索性就一块租给我们。”   “这房子都是咱们建的?”   “多半是的,也有些房屋仓库改出来的。”   “咱们花了钱,到时这地主收回去,可如何是好?”   “这你们放心,十年之内,他若收回,必须补贴咱们建房的费用。”   陈懋迁说着,又指向张斐道:“这个条件是三郎定得。”   张斐呵呵笑道:“十年之内要还赚不回这点钱,那这买卖做着也没有意思。”   木材商人周延道:“咱们需要这么大的作坊吗?这活字能赚这么多钱吗?”   其余人也纷纷点头,对此表示怀疑。   张斐笑道:“最近三日我们就已经收到约莫两千贯的订单。”   “……?”   “多……多少?”   “差不多两千贯。”   大家是你望着我,我望着他。   似乎有些怀疑人生。   那纸铺商人黄灿道:“各位有所不知,咱这活字作坊开门营业的第一天,官府那边就已经收到五十家报铺的申请。其中有二十一家已经批准了下来。”   “怎么一下冒出这么多来?”   “其实许多人早就想印报,就一直在等这个活字作坊。”   “听说这些报铺的东主,多半还都是咱东京的士大夫。”   ……   如今这报纸的威力,大家都是深有体会,而且他们也都明白,未来谁控制报纸,谁就将控制舆论,而舆论是士大夫非常看重的。   虽然正版书铺是来者不拒,只要你们愿意花钱,你骂张斐都行。   但是几乎人人都有一个共识,就是绝不能让正版书铺去垄断报纸。   今日他可以答应,明日他也可以不答应啊!   然而,他们就只是想印报,可不想再找一批工匠来凋刻活字,这是很不划算的,因为凋刻完后,还不能将工匠赶走,要知道这泥活字可是有寿命的,坏了的话,到时又得请人来凋刻,关键这人还不好请。   由于之前正版书铺大规模招人,导致这种手艺的工匠,工资是蹭蹭地往上涨。   可一直养着,也不划算。   正好,他们听说张斐要做活字作坊。   直接买现成的,这可是最为划算的。   尤其是这活字作坊还是慈善机构控制的,许多士大夫也是捐赠人。   他们就不怕张斐垄断。   张斐也向一众人解释道:“我们作坊成版卖的话,一个活字的价格是十文钱,常用字,一版是两千个字,一版就是二十贯钱,单买的话,一个字就是十五文钱。   一般来说,一个书铺,至少至少要买两版,甚至于三版,才能够快速地印报,各位应该都知道,当今的报纸就是要快。   同时他们还要购买一些不   是不太常用的字,但也并非是生僻字,故此算下来,一家报铺在活字方面投入,至少要花费五十贯钱。”   “一家五十贯,也得有四十家书铺,收入才能够达到两千贯。”   “五十贯只是活字的最低成本,有一家就订了全套活字,共十版,还有辅助材料,比如说粘合剂,又比如说排版盘。”   “排版盘是什么?”   “各位请跟我来。”   张斐带着他们入得一个小院,但见里面的工匠正在制作一个个大轮盘,轮盘上有着一个个小方格,一看就知道是储备活字的。   张斐笑道:“诸位可有看出一些门道来?”   纸铺商人黄灿道:“偏旁?”   张斐呵呵道:“黄员外不亏是卖文房四宝的,一眼看出这门道来。”   黄灿指着轮盘上的标识,道:“上面都刻着的。”   众人凝目看去,这才发现轮盘最上方,刻着各种偏旁部首。   张斐点点头道:“正是如此,这轮盘是以偏旁来分类,以笔画来分格,便于排版人员查找,由于这能减少不少人力,故此那些报铺也都购买了这轮盘。”   这其实就是引入字典的寻字法,然后用轮盘转动的方式,便于拿取。   黄灿突然又道:“这好像是司马学士的字?”   张斐耸耸肩道:“不错,司马学士有一版,王学士也有一版。”   樊颙道:“请他们来写,一定不便宜吧?”   张斐叹道:“由于我与他们的关系不错,倒是没有好意思要他们的钱。”   “……?”   “什……什么?”樊颙震惊道:“你还得问他们要钱?”   “当然啊!”   张斐道:“难道你们认为我还应该给他们钱吗?”   “嗯。”   众人是齐刷刷地点头。   “你们在想什么?”   张斐道:“对于一个文人而言,如果天下报纸都是用他们的文字,这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声望,我不问他们要钱,就已经算是厚道了,他们还问我要钱?我们告诉你们,这还只是暂时的,毕竟他们的书法也就那样,先将就着用着,将来我们还会用上更好的字。”   王安石、司马光的字,你还将就着用。   霸道!   实在是太霸道了!   我们喜欢!   但事实还真就是如此,张斐当时只是跟他们提了一嘴,他们立刻就答应下来。   翻开报纸,全是自己的字。   这感觉多爽。   其实他们写的也不错,但这可是北宋黄金时期。   大书法家比比皆是,如苏轼,米芾,蔡襄,黄庭坚,将来这活字肯定也是要按照谁的字来算钱的,到时候王安石、司马光可能就是廉价的代表。   没有办法。   人比人气死人啊!   接下来,张斐又带着他们在里面逛了一圈。   基本上所有活字印刷的工具,这里都提供贩卖,这些也都是利润。   甚至还包括凋版的制作。   但对于那些士大夫而言,花不到一百贯,请上几个排版工匠,就能够印刷报纸,绝对是太划算了。   毕竟内容方面,他们自己就是行家。   而且,活字印刷术有一个问题,就是这泥活字是比较容易坏的,如果只坏一个,制作成本就非常高,但这里是随时可以买到的,一个才十五文钱。   非常省心。   惊喜!   这给捐助人带来极大的惊喜!   毕竟他的   预期太低,如今一看,似乎还能够赚不少钱。   大大的惊喜啊!   第二日,他们又满怀期待地出城视察大宋慈善基金投资的第二个重要项目,就是车马租赁。   这也是要出城的原因,因为这个总部没法设在城内,毕竟要大规模饲养马驴,城内那点地肯定是不够的。   正好曹评直接捐了个小牧场给慈善机构,地点位于城西。   张斐就拿来作为车马租赁总部。   曹评家的这个小牧场很有意思,这里本来是一个大牧场,而且是属于朝廷的,但是后来牧场全部被达官显贵,甚至于百姓给侵占了,或者说花钱买下,变成耕地。   曹家也弄了一块,只不过这曹家是将门世家,就希望留下这个小牧场,给自己养一些马,可关键周边全是耕地,这马就没放了,放着放着就放到人家田里去了。   出了很多事故。   都快成为曹家的一块心病。   关键,这牧场还在慢慢变小。   曹家本是打算也将这牧场变成耕地,正好遇到这慈善机构,于是就将这牧场捐给慈善机构,是耕是牧都行。   由此可见,其实宋朝现有的领土,也真不是说没有养马的地方。   在建国之初,开封以西本就有一个超级大马场,牧马监至今都还设在那里的,山西、湖北等等许多州县也都有地方养马,也可以养出比较优质的马匹。   可为什么说宋朝没有地方养马。   原因在于这牧场都被拿去变成耕地。   没有办法,人要吃饭,在领土无法扩张的情况,只能将牧场转化为耕地。   而且从财政角度来看,耕地确实比牧场更加能够产生经济效应。   朝廷对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来了!”   张斐望向西边,笑道。   众人立刻转头看去。   但见一辆非常气派的四轮双乘马车缓缓往这边驶来。   “四轮马车?”   陈懋迁略显诧异。   樊颙立刻道:“三郎,这四轮马车看着气派,但是毛病也不少,我就亲眼见过一辆四轮车马转弯时,直接侧翻。”   张斐笑道:“这是我们车马租赁最新研发出来的四轮马车,是可以很好的应对转向问题。”   若想垄断租赁,并且逐渐淘汰私家马车,必须得拿出一些新东西来。   “是吗?”   樊颙惊喜道。   张斐点点头,指着前面那两轮道:“你们看,前轮小,后轮大,这都是为了应对转向问题,不过这还只是个半成品,但是我相信,用不了多久,这种四轮马车就能够出现在租赁服务中。”   这四轮马车转向装置其实是非常简单的,张斐这个文科生都知道,没坐过马车,还没有开过汽车么,只不过还有许多细节问题有待解决,比如牢固,减震,等等。   张斐也知道一些办法,只不过目前的工艺无法实现他的办法,只能当下的工匠自己去琢磨,但是只要有钱去烧,他相信成功是迟早的事。   到底这不是一个当下技术就无法突破的问题,只不过研发成本比较高。   但是只要做出来了,自然会有人消费。   原来只是一个半成品。   大家稍稍有些失望。   走到跟前,大家发现,原来后面还跟着两辆两轮单乘马车,也是目前主流的马车,只不过一辆有棚,一辆没有。   但是轮毂都非常大,令车厢也大于普通的车厢。   肉眼可见的是,这三辆马车都在极力追求一样东西,就是舒适性。   但不管怎么样,四轮马车显然要更加豪华气派,它的车厢是最长的。   黄灿就道:“若有这四轮,谁还坐两轮马车。”   张斐笑道:“四轮马车的费用是两轮马车的五倍,最高可达到十倍之多,你是坐四轮还是两轮。”   黄灿立刻道:“那……那就还是两轮的好,大不了我租两辆,也是便宜不少。”   陈懋迁道:“价钱任地昂贵,会有人租吗?”   张斐呵呵道:“我们研发这四轮这马车,主要就是为京城内的达官显贵准备的,他们不差这点钱,他们追求的是舒适性,我敢保证我们的马车,比他们的轿子都要舒服的多,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还要坐轿子。律法不能禁止他们乘轿,但是更宽敞、豪华的马车,是能够淘汰掉大部分的轿子。”   樊颙是若有所思道:“轿子的舒适性在于不受颠簸,可这两轮马车若遇到坑洼,都要颠簸一次,四轮可还要颠簸两次。”   张斐笑道:“但是轿子若追求宽敞,那得不少人来抬,可若不追求宽敞,即便马车有些颠簸,轿子的舒适性,也是不如这宽敞的马车。”   周延道:“可这马车在小路上掉头都不允许,转向幅度也是远远大于两轮马车。”   张斐笑道:“员外说的很对,故此这种马车目前只能在咱们大东京范围内跑跑,毕竟咱们东京的道路还是非常平摊宽大的,要去江南,坐船去不香么。”   “这倒是的。”   “这四轮马车现在能坐么?”   “可以啊!诸位请。”   “哎哎哎,侧门!”   张斐拦着想要抢先的陈懋迁。   “哦,原来这车门是往侧边开的。”   “舒适不在于坐在里面,还有上下车。”   侧门打开,佣人立刻将一个小木梯放上。   “哎哟!这体验可真是不错!”   陈懋迁急急上得马车。   之后樊颙、黄灿、张三相继上得马车。   其余人只能等下一班。   “哎哟!这座位都是软软的,又这么宽敞,还能够开窗,可真是舒服啊!”   陈懋迁坐在车内,开窗,东张西望,欣喜不已。   樊颙却道:“可租赁到底有所不便,如果无法给那些达官显贵提供便利性,那也难以取代私人马车。”   张斐点点头道:“想一下子完全取代,这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们会尽力往这边去做,我们会在富人区,设置多个租赁点,富人一般都是有仆人的,只要通知一声,马车将会准时准点,停在他们府门前的,只要规划好的行程,不管是长期,还是短期,是完全不受影响的。临时的出行,我们最晚也能够在半个时辰内解决。”   陈懋迁道:“还有私密问题,有些贵人,可不希望咱们掌握他的行踪。”   张斐道:“只要缴纳押金,他们可以委派车夫直接将车开走,我们算过一笔账,只要不是每天都得出去到处跑的人,从养马到养车夫,世绝对不如租赁划算的,而且我们提供的服务,也并不比他们私人差。”   “那些达官显贵哪会每天都外面跑。”   “正是如此。”   张斐笑道:“同时我们还会专门为各个阶层的家庭,提供不同马车、驴车的租赁服务,包括一些公共服务,如送餐和短途送货,在来回的途中,我们能够在每一里路得到利润。   而在一年以后,我们大概就能够统计出,哪种马车需要的多,哪种需要的少,到时再做调整。我有信心可以让我们的租赁占到人们出行选择的七成。   如此一来,那些达官显贵自然会将他们的马车租给我们使用,如此   就能够产生良性循环。”   “听着倒是挺不错的。”   “车马租赁这种事,租的越多,咱成本越低。”   “不但如此,朝廷也会喜欢我们的,毕竟单从一家收车牌税,可是要方便的多。”   “那是的。”   ……   坐在这豪华四轮马车上,使得他们话里话外,都对着车马租赁充满着期待。   还是那句话,他们的预期太低了一点,本是为避税而来,如今却沉迷一个个大项目中。   一圈过后,他们下得马车,周延等四人是迫不及待地上得马车。   马车刚走不就,但见一人骑马疾驰而来。   正是那樊正。   他今日没有来的原因,不是因为他要在家里看店,而是他要去与马天豪谈判,故此马天豪也没有来。   “吁……”   樊正下得马来,他老爹樊颙就急急问道:“正儿,你与老四谈的怎么样?”   樊正道:“每年支付利息四千贯,五年共两万贯,第五年归还本金。”   陈懋迁听罢,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老四未免也太狠了一点,坐在不动,五年就赚两万贯,这贩盐还赚钱。”   “不错,咱们押这么多土地在他那里,他什么风险都不用承担,还收这么高的利息。”   ……   这个利息令所有人都感到不满。   听着就多,足足两万贯。   张斐向樊正问道:“他的理由是什么?”   樊正道:“他原本是要六千贯一年的利息,因为咱们的本金要求五年后再还,而不像房贷那样,每个季度就都能够收回本金。”   陈懋迁哼道:“说得他好像能一下子贷出十万贯似的。”   张斐目光一扫,“我非常尊重理事会的建议,既然各位都嫌贵,那就算了,这样吧,你们将钱凑出来,这钱让你们赚。”   大家面面相觑,无一人答应。   倒不是说他们在意将自己的土地抵押给自己,而是这个五年后归还本金,是很要命的,他们多半都是买卖人,也是急需现金周转的。   其实马天豪也拿不出这多钱来,但是他有后面有相国寺。   在房贷之后,相国寺与马家的关系变得非常密切,基本上相国寺都是通过马家来放贷。   也只有相国寺能够拿出这么多钱来,砸在里面整整五年,对于相国寺而言,这钱放在家里是没法生钱的。   在张斐看来,这个利息算是比较合理的,要知道如今的高利贷,年利息经常是百分之百,只不过如今站在这里的商人,都是大富商,多多少少也涉及到一些高利贷,他们放给百姓,再多不嫌多,可人家放给他们,哪怕只有百分之四,他们都非常不爽。   当然,也是由于借得太多,足足十万贯,百分之四,都有四千贯。   张斐向樊正道:“就这个数吧!”   陈懋迁又犯愁了,“咱们每年能赚这么多钱吗?”   光利息四千贯,每年的纯利润肯定是要高于这个数目的。   张斐自信道:“要是连这点钱都赚不到,还做什么慈善,当乞丐去算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商与政   虽说活字作坊和车马租赁,都给予这些富商极大的惊喜,但是这一笔巨大的负债,还是让他们感到一些些压力。   但是他们甚至有些后悔,早知这样,就不如捐钱,不捐土地,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可转念一想,家里的铜钱是不用交税的,土地可是要交税的呀!   可是每年四千贯的利息,这对于他们每一个人而言,这都不是一笔小数目,甚至于大部分捐赠者都负担不起。   纠结!   虽然惊喜不小,但负担也很重啊!   但是话又说回来,贷款十万贯很多吗?   利息四千贯很多吗?   这就是商人,没有见过世面。   说来也真是巧了,就在宋朝慈善基金向马家借贷时,那制置二府条例司,也在向朝廷贷款。   王安石的均输法有两重含义,第一,为国省钱,舍远求近,合理运输贡物,这当然能够省不少钱。第二,为国赚钱,也就是所谓贱买贵卖,但这就得给本钱啊!   不然的话,再便宜的货物也买不起,买都买不起,谈什么卖。   王安石的变法,核心就是理财,但不给本钱,怎么去理财。   难道空手套白狼?   那跟抢劫有什么区别。   王安石还真干不出这种事来。   这就是他与那些大奸臣的区别,很多奸臣都是拿着变法当幌子,所谓的手段,只是做那无本买卖,抢百姓的钱,抢商人的钱,来充实国库。   可甭管那些富商多么奸诈,多么卑鄙,官府也不能去抢,因为只要官府带头抢,这种情况只会变本加厉,国家也就完了。   不过这王安石也是一个狠人,亦或者说艺高人胆大。   张口就要向朝廷贷款一千万贯。   这只能说这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啊!   但也引来许多朝臣们的反对,包括政事堂内大半的参知政事。   这财政本就是赤字状态,不应该节省为先吗,要是再额外拨给发运司一千万贯,那明年啥也别干了,干脆直接休年假。   不过,王安石和赵顼也真没有想过让国库拨钱。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国库的钱那是有规章制度的,可不是说你皇帝想动就能动的。   中书门下要是不批,皇帝其实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过皇帝也不傻,这皇权与金钱也是息息相关的,要是皇帝手中没有钱,这龙椅只怕也坐不稳啊!   历朝历代皇帝都是有私房钱的。   也就是内藏库。   赵顼决定从内藏库拨出五百万贯,供米三百万石,并且还在每年上供的钱杂物中,截出两百万贯,借给发运司使用。   大臣们依旧是激烈反对,内藏库说是皇帝的私房钱,但在北宋这钱也不全是皇帝私人,同时还具备公用的性质,简单来说,救急。   主要就是军饷和赈灾。   如果遇到战事,国库没钱,内藏库就得拨钱,如果遇到灾荒,国库没钱,内藏库也得拨钱。   但内藏库,到底是以皇帝的意志为主,大臣们只能去说服皇帝,而不能动用行政命令去制止皇帝。   今儿上午的垂拱殿,大家又是一番争吵。   但赵顼依旧坚定地支持王安石。   “唉……”   出得皇城,文彦博叹了口气:“看来官家是铁了心要支持王介甫。”   司马光道:“意料之中啊。”   不用想也知道,这肯定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   “但也未想到,王介甫这么狠,张口就是要借一千万贯。”   文彦博道:“这是借,而不是拨。借就得还,还,就肯定还包括利息,不用说也知道,王介甫肯定跟官家保证,一定能够赚到钱。   这一千万贯投入到市场中,再加上这背后的东主是官家,这是不能亏本的买卖,不用多久,他们就能掠尽商人之利啊。”   司马光问道:“君实冒昧问一句,文公是反对拨给发运司一千万贯,还是反对官家做买卖。”   文彦博道:“我都反对。”   司马光又问道:“那文公以为,孰轻孰重。”   文彦博沉吟少许,道:“自然是前轻后重,若只是一个商人拿出一千万贯出来做买卖,也并不是那么可怕,若其抬高物价,官府还能管管,哪怕是朝中大臣私下做买卖,至少还有官家能管,还有你我可监督,但是官家拿一千万贯出来做买卖,谁能管得着?”   司马光回答道:“司法可管之,若是王介甫拿着这钱,正常采办,那就也罢了,但是他们敢借此公权,徇私舞弊,司法自也不会放任不管,我朝对于倒买倒卖,可是有明文规定的,容不得他们胡来。”   文彦博小声问道:“司法可管官家呼?”   司马光沉默少许,才缓缓答道:“官家只是借钱出去,想借此减少国库损耗,若出现违法行为,亦非官家所愿,定是他人所为。”   文彦博捋了捋胡须,又道:“你有把握能管得住吗?”   司马光头一扬。   文彦博举目望去,但见前面只有着四五劳力正在修补道路,不禁好奇道:“有甚么可看的?”   司马光笑问道:“难道文公没有发现,近日来,汴梁城内的路况较之之前,要好了不少。”   文彦博道:“这我倒是早就发现了,这灰尘和粪便都少了不少,也使得朝中官员对于车牌费的抱怨声小了很多。”   “不仅如此。”   司马光呵呵一笑,“文公这边请。”   司马光引着文彦博来到汴河大街上与州桥路口上。   文彦博诧异道:“这里的人流好像少了不少。”   “不是少了,而是大家都遵守规矩,且在固定的时辰,有专门的巡警在此指挥,故而少有发生拥堵,文公可有看见那亭子?”   “那好像是警署弄得警亭,每个警亭都设有两名巡警站岗巡视。”   “再仔细看看。”   司马光道。   文彦博瞧了眼半响,未有瞧出玄机来,又疑惑地看向司马光。   司马光笑道:“文公难道没有上桥店喝过酒?”   文彦博恍然大悟,“我知道你在说什么,那警亭所在之处,本也属于桥店。”   司马光点点头,又问道:“文公可知这桥店背后的东主是谁?”   “好像是高家的。”   “正是。”   司马光笑道:“可如今这一圈全都给拆了,据说当时他们是很想缴侵街税,但警署都没有答应。为何?因为这里既是桥口,又是通往集市的主要路口,非常容易发生拥堵的现象。还有,桥上本有许多小贩做买卖,如今可见一人?”   文彦博点点头道:“关于侵街之事,警署确实办的不错。”   司马光道:“可是在此之前,许多大臣都想处理这些侵街行为,但未有人能够成功的,可见许多事,也并非我们想象中那么难啊!”   文彦博却道:“但是这事能成功,张三是功不可没啊!”   司马光道:“这也是我为何争取张三的原因。”   文彦博问道:“你有把握吗?”   司马光点点头。   文彦博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司马光道:“之前张三就答应过我,去国子监教讼学,只不过中间发生许多事,此事就给耽搁了,我打算借国子监教学之事,一步步将他引向我的司法改革。”   文彦博呵呵笑道:“你为了那小子,也真是煞费苦心啊!”   司马光突然转头看向一处,笑道:“此子之才,是文公与我所不具备的。”   文彦博偏头,顺着司马光的目光看去,但见在一处角落里面,有着三五个少年,正在争抢一个小球,他们是在踢足球,而不是在蹴鞠。   蹴鞠为何在宫中的流行,胜于在民间,那就是因为这门槛比较高,足球相对入门就比较低。   足球很快就在坊间流行起来。   ……   教书?   此时张斐可真没有这闲工夫,他都快要被马帅王超的智商给气坏了,此时正与樊正赶往侍卫马总部。   刚一进门就听得一阵叫嚷声。   “这边!这边!传过来呀!”   “你这是打算传给谁?”   “抱歉,踢重了一点!”   ……   抬头看去,但见原本那个操场已经改成了一个简易的足球场,二十多个禁军士兵正在球场上飞奔。   樊正笑道:“三郎,你这足球魅力可是不小啊!”   是魅力不小,还是宣传过头?张斐却是一阵苦笑:“但是足球可不能保家卫国啊!”   樊正讪讪一笑,突然道:“咦?那不是衙内和小马吗?”   张斐定眼一看,“还真是这两个家伙。”   于是立刻喊道:“衙内,小马!”   “三哥?”   二人立刻跑了过来。   “张三,大郎,你们咋来了?”   曹栋栋一边抹汗,一边向张斐问道。   樊正回答道:“哦,我们来找马帅谈点事。”   张斐问道:“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   马小义立刻抱怨道:“三哥,你有所不知,那些警察平日里都忙得很,哪有工夫……呜呜呜。”   说话一般,曹栋栋突然一手捂住他们的嘴,又冲着张斐抱怨道:“张三,你可都怪你。”   张斐纳闷道:“怪我?”   “对啊!”   曹栋栋面色严肃道:“都怪你要举办什么足球联赛,还弄这么高的奖金,大家都想争夺这奖金,于是就请我跟小马来教教他们,咱与三衙不少将官的交情都不错,是盛情难却。”   马小义也反应过来,是直点头。   “是吗?”张斐笑道:“但是你们两个身为警署的王牌球员,竟然培养对手的实力,这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王牌球员?   曹栋栋不由得目光急闪,这个称呼倒是不错,我喜欢。   马小义拿开曹栋栋的手,郁闷道:“我们也想教,但是警署现在忙得很,大家都没有太多工夫踢球。”   “小马?”   曹栋栋想捂,却已经来不及了。   张斐笑问道:“你们两个不会是想改行了吧?”   马小义忙道:“那倒没有,俺可还是更喜欢当警察,能够锄强扶弱,还不用担心被俺爹打,今儿俺是放假才陪着哥哥来这里踢球的。”   自从干上这警察,他仿佛找到了人生目标,他平时最喜欢抱打不平,但这在许多人看来,都是多管闲事,自找苦吃,身为警察,那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抱打不平,只不过要遵守一点点规矩而已。   可曹栋栋却是一脸纠结。   他真的是一不小心踏进来的,可没有想过一辈子当警察,目前他的重心又都放在足球上面。   张斐看在眼里,但也没有说什么,他的身份,就不仅仅是经济自由,已经达到就业自由,点点头道:“行了,你们继续踢吧,我先去找马帅谈点事,待会一块吃饭?”   曹栋栋忙道:“不了,我待会还得跟他们讲解一下这足球阵型。”   人生价值得以实现?张斐点点头道:“行!那就改日吧。”   刚刚来到堂外,但见王超领着两位将官便迎了出来,这待遇是相当不错。   “贤侄来了!”   “贤侄?”   张斐不由得一愣。   咱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   王超立刻道:“我与你岳父大人也算是相识,叫你一声贤侄,不行么?”   “行!当然行!是晚辈受宠若惊。”   张斐讪讪点了下头。   入得堂内,张斐就将一份名单交给王超,“马帅,这可是你让人送去的名单?”   王超接过一看,“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张斐道:“马帅不觉这有问题吗?”   王超直摇头。   张斐道:“侍卫马一共三十六支队伍参加比赛,这……这没有问题吗?”   当他看到这份名单时,都给气笑了,好好的足球联赛,愣是给王超变成了侍卫马内部友谊赛。   要命的是,这还只是侍卫马,那边还是侍卫步,殿前司,这么算下来,光三衙就一百多支球队,那别人还踢不踢啊!   关键张斐也组织不了这么多比赛啊!   王超哼道:“我侍卫马十余万人,警署才多少人,相比起来,咱组建三十六支球队,并不算很多,而且我们这么捧你的场,你还不满意?”   若按比例来算,这确实不多,谁特么敢跟三衙比人数,那不是疯了。   我满意你妹的,你这是捧吗?你这分明就是捧杀啊!张斐心口不一地笑道:“马帅来捧我的场,我当然非常感激,但如果让侍卫马三十六支队伍参赛,那我的足球联赛可能就没了。”   王超疑惑道:“为何?”   张斐道:“马帅可有听闻,最近城内流传许多谣言,说我要用足球取代蹴鞠?”   王超点点头道:“这我听说了,但与此事有何干系?”   张斐道:“而这其中包括许多朝中大臣,他们正在找我的麻烦,如果让侍卫马三十六支队伍参赛,那不用想也知道,他们肯定又会借题发挥,说我的足球扰乱军心,令禁军将士玩物丧志,什么侍卫马,改成侍卫足算了。马帅,这禁军是有禁军的职责,可不是专门踢球的。要只组建一直球队,赚点钱贴补军费,这是可以的,但若是组建这么多球队,这肯定是贻人口实的。”   他话刚说完,一名将官就道:“马帅,下官以为张三言之有理,这要是引来文官们的弹劾,只会惹得一身麻烦啊!”   这些武将对此也是非常忌惮,而且张斐也绝不是在危言耸听。   王超稍一沉吟,又向张斐问道:“你是何建议?”   张斐道:“最多殿前司、侍卫马、侍卫步各组建一只队伍,不能再多了。”   王超对此有些迟疑,侍卫马里面有很多番号的,彼此也不是那么融洽,这一碗水可得端平啊!   张斐又解释道:“马帅,这人人都崇尚强者,三十六弱旅是远不及一支强队受欢迎得,越受欢迎的队伍才越能赚钱,所以从利益方面来说,一支球队也胜于三十六支球队。   而从三衙之间的竞争关系来说,如果殿前司、侍卫步将所有厉害的选手都放在一个队里面,那马帅你这三十六支队伍,只会被他们踩在脚下。”   王超微微一怔,忙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好吧!那就依你所言。”   钱少赚一点,那还只是次要的,如果被殿前司、侍卫步给踩在脚下,那是绝不能允许的。   谈及完此事,张斐与樊正便离开了。   “三郎,你此番说辞,可真是无懈可击,不瞒你说,这要是换我来,我……我可能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出得侍卫马,樊正是一脸崇拜地说道。   他之前拿到这份名单时,这头都是大的,因为规则并没有限定,而对方又是三衙,虽说宋朝重文轻武,但是三衙统帅,可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得罪的了。   他才赶忙去找张斐。   张斐笑道:“那行,下回就换你来吧。”   “啊?”   樊正忙摆手道:“我可不行。”   张斐瞧了樊正一眼,笑意一敛,正色道:“大郎,你白矾楼目前到底也就这么大,买卖方面也比较单一,所能得到的历练有限,而相比起来,这慈善基金会更能够锻炼人,这对你而言,其实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毕竟咱们慈善基金会背后的势力也不弱,你如果错过这个机会,可能就不会再有了。”   樊正听罢,沉吟半响,突然拱手道:“多谢三郎点拨,正必当全力以赴。”   他的野心其实不小,他一直都想将白矾楼打造成一个综合体,但是具体怎们实施,他也没有一个具体计划,目前来说,是有机会,他就掺和一下。   比如说慈善基金会,他就要求放到白矾楼来。   然而,慈善基金会就是一个大杂烩,包罗万象,涉及到很多买卖,掌管基金会,必然是要通晓纵横捭阖之术,这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历练机会。   张斐点点头又道:“陈员外他们肯定也会尽快让自己的儿子或者孙子加入慈善基金会,这个班子就由你带着,若出问题,我就找你。”   “是。”   樊正点点头。   张斐笑道:“我相信你的能力,与我们慈善基金会是天作之合。”   樊正脸都红了,“三郎谬赞了,正愧不敢当。”   可说着,他又有些纳闷了,“不知三郎负责什么?”   张斐笑道:“我负责花钱呀,哦不,我负责捐钱。”   “啊?”   樊正一愣。   张斐一本正经道:“你可别小看这捐钱,这可是慈善基金会最难的任务,朝廷能够容忍慈善基金会的成立,不就是看在慈善二字上面么,要是捐得不好,那会出大问题的。”   樊正想想,还真是如此,朝廷可不会管你赚多少钱,他们只会盯着你捐多少钱。   其实张斐不可能将重心放在慈善基金会上面,到底这不是一个资本时代,而是一个封建时代,而且正面临着一场政治风暴,他的重心还是放在朝中。   关键他也不是科班出身,他可以凭借着超越时代的见识,布置一些计划,但让他具体是执行每一项事务,他或许不如樊正。   这真得是需要经验。 第三百三十四章 渗透   如今刚刚征收完秋税,这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本以为可以放松放松,可哪里知道,他们刚回来,就是天天都在加班,没日没夜,就还不如去周边县城出差。   导致这一切的原因,就是因为慈善基金会的成立。   因为这里面涉及到太多业务往来,如慈善基金会与马家的贷款契约,又如足球联赛与正版书铺的合作,这足球红火,足球报纸绝对也是赚钱利器,这也是属于足球周边。   还有慈善基金会的投资,以及与其他商人的合作。   等等!   张斐对契约的要求那是非常高的,契约草本没有十几张纸,就别拿来给他看。   好在张斐之前设计过很多方面契约,这些耳笔也都有认真研究过,因为如今汴京律师事务所,主要的业务,不是打官司,而是法律服务,契约是重中之重。   这也是他们一次锻炼的机会,许多项目合作,都是非常新颖,能不能将张斐所授灵活运用,就看这一回。   故此张斐也特别规定,但凡合格者,将会得到提拔。   正好也过去一年,是该选出一套领导班子,毕竟张斐的事也变得越来越多了。   “三郎,你来的正好,关于慈善基金会与马家的契约草本,已经拟写出来了,你先看看。”   张斐刚刚入店,范理就拿着一份契约草本递给张斐。   张斐头一偏,瞧了眼樊正,又向范理道:“拿给大郎看吧,我还有其他事要忙。”   “啊?”   范理诧异地看着张斐。   就契约这种事,你才是行家,你让樊正看?   他又能看出什么来。   张斐没好气道:“难道员外不觉得,由我来审视这份契约,是不公平的话,毕竟这事务所也是我的呀!大郎才是我们的大客户。”   “哦,对对对!”   范理赶忙又将契约草本递给樊正。   樊正讪讪接过,但是他明白张斐用意,就是让他来管理慈善基金会。   张斐打了个哈欠,“你们忙着,我先去休息一下。”   双手一甩,熘了!   可是来到后堂的包间内,发现许芷倩坐在里面,而且是满面愁容。   “止倩?”   张斐赶紧走了过来,“你怎么坐在这里发呆?发生了什么事?”   许芷倩羞愧地瞧了眼张斐,又是一脸郁闷道:“我就说捐助学院的事,没有那么容易,你还偏不信。”   张斐眉头一皱,坐了下来道:“出了什么问题?”   许芷倩道:“国子监那边已经明确说了,咱们就只能捐钱,其余任何事务不能干预,还……还将我给训了一顿。”   目前捐助方面事情,张斐是让许芷倩去做,主要就是捐助那些居民,以及学院的事。   毕竟许芷倩出身于官宦世家,她更加熟悉国子监。   结果事情却弄砸了,许芷倩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但她也委屈,因为之前,她劝说过张斐,这事不太好办。   张斐诧异道:“咱们主动捐钱给他们,他们还这么嚣张,那也就是说,他们并不在乎这点捐赠。”   许芷倩摇摇头道:“那倒不是的,虽然朝廷每年都拨款给国子监,但是国子监的花费也非常大,以至于他们都将一些空置的房屋,拿出去租赁,甚至都拿着一些粮食去放贷,贴补经费。在我与他们的交涉中,我觉得国子监应该跟相国寺私下已经商量好了,咱们就只是负责出面将钱捐给国子监。”   张斐听罢,不禁喃喃自语道:“这相国寺还真是人才济济啊!”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张斐摇摇头,又沉眉思索起来。   相国寺支持大宋慈善基金会,这首要目的当然是担心自己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再扶植一个避税机构,这样就能让相国寺显得不那么起眼。   同时相国寺也能够通过干预慈善基金会,来争取更多人的支持。   那么,这钱不捐也捐了,就得发挥作用。   投资什么足球联赛,车马租赁,这并不是相国寺最关心。   相国寺干到这种规模,在这风雨飘摇之际,他们更在乎的是稳定,而不是说那点蝇头小利。   故此相国寺瞄上了国子监,施恩于未来的进士,以求他们将来入朝为官后,能够在朝中为自己说话。   可见相国寺里面是人才济济,虽然出手大方,但却又精打细算,将政治与商业是融会贯通。   然而,相国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张斐也是另有打算,他希望凭借基金会渗入教育中,故此他提出要参与教材的编订。   要知道当今教本的编订、印刷,全都是掌握在国子监手中。   如果无法渗透到国子监,那么即便张斐捐助其它学院,也是无法改变什么。   这对于以后的教育走向是至关重要的。   张斐虽然是文科生,但他来到这里,肯定是要发展出理科的道路来,不然的话,就算他能发明飞机大炮,历史最终还是会回到原点。   教育是一切的原动力所在。   没有这原动力,所有的一切都是海市蜃楼,很快就会崩塌。   就说那明朝的神机营,在建立之初,在整个世界都比较牛逼的存在,可那又怎么样,没有教育文化去支持,是说没就没,发展也是很有限的。   许芷倩道:“我看还是算了吧,我早就与你说过,这朝廷许多大臣对于教材可是非常看重的,连参知政事都无法一个人做主,我以为就算相国寺没有与他们商量过,国子监也不可能会答应的。”   张斐听得却是眼中一亮,问道:“你可有告诉他们,我们打算如何编订教材吗?”   许芷倩道:“我才刚刚表达这方面的意愿,就被他们给教训了,哪里还要机会说那些。”   “很好!”   张斐笑着点点头。   “很好?”   许芷倩诧异道。   张斐笑道:“你说得很对,咱们若想要参与进去,那无异于痴心说梦,即便国子监的官员答应,那些士大夫也不会答应的。”   许芷倩直点头道:“正是如此。”   张斐笑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许芷倩问道:“怎么做?”   张斐道:“就是将这事给捅出去。”   “啊?”   许芷倩道:“那他们更加不会答应了,而且你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张斐嘴角一扬:“所以这钱也就不用捐了呀!”   许芷倩道:“但你也没有因此得到什么,反而会让人更加猜忌我们大宋慈善基金会,只会会得不偿失的。”   张斐呵呵笑道:“他们猜忌又不是我们基金会,而是后面的相国寺。”   许芷倩美目一睁,突然发现自己的如意郎君,有那么一丝丝可怕。   张斐似乎看出她所想,道:“止倩,你要记住一点,其实花钱比赚钱还要难,因为赚钱只是一个蓄力的过程,花钱才是达到目的的手段。”   许芷倩显然还未领悟透慈善基金会的最高奥义!   赚钱从不是慈善基金会的目的,如果只是为了赚钱,张斐为什么弄这个慈善基金会,他自己也可以搞足球联赛,只不过发展可能慢一些而已。   慈善基金会的作用其实是掩护一些真实的目的。   当然。   不是为了避税。   在张斐看来,避税那只是一个噱头罢了。   如果说,不能从捐助中,达成自己的目的,那张斐建办慈善基金会的意义何在。   在赚钱方面,他可以做出一些妥协,但是在捐助方面,张斐是不可能做出任何妥协的。   当天,张斐就将冯南希找来,让他去告诉李豹,对外放出消息,就说慈善基金会打算利用捐赠国子监来换取参与教材编订权。   为什么要这么做,主要是通过李豹,告知赵顼。   瞒谁也不能瞒皇帝啊!   如果让赵顼察觉到张斐对他有所隐瞒,那张斐就完了。   翌日中午。   许遵是火急火燎地回到家里,见许芷倩坐在桌旁写着什么。   “倩儿。”   “爹爹回来了”   “张三呢?”   许遵急急问道。   许芷倩回答道:“张三一早出去了,他最近可是非常忙。爹爹找他什么事?”   许遵瞧了眼许芷倩,“倩儿,你老实说,你知不知道你们慈善基金会捐助国子监一事?”   许芷倩心虚地眨了眨眼,然后轻轻点了下头。   许遵见女儿一脸心虚,立刻问道:“也就是说,那些传言全都是真的?张三妄图依靠捐赠来换取编订教材?”   许芷倩又点了点头。   “你们在干什么?”   许遵语气激动道:“你们知不知道,这事会引起多大的麻烦。”   许芷倩小声道:“爹爹放心,其实传言就是张三找人放出去的。”   “什么?”   许遵一愣,突然意识到这事不简单,忙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芷倩忐忑地瞧了眼爹爹,道:“具体女儿也不是很清楚,但是依张三的意思,他应该是想借机振兴讼学,而不是想修改之前的教材。”   “振兴讼学?”许遵神色缓和几分,又是叹道:“这事是可以谈的,他又何必这样做呢。”   许芷倩道:“但是慈善基金会可不是他说了算,后面还有相国寺。”   许遵稍稍冷静了下来,捋着胡须,沉吟不语。   以前张斐干了那么多事,许遵可也未曾这般紧张过,原因就是编订教材,这事关这统治基础,里面每个字都不能随意改变。   这是很要命的。   此事传到朝中,立刻就引发轩然大波。   这还得了。   这是什么慈善,这分明就是在造反啊!   ……   马家。   “张三呀,你……你到底在干什么?”   马天豪站在张斐面前,是手舞足蹈,都恨不得给他跪下,大哥,你就放过我吧!   你这么搞,那会搞死人的。   张斐却是理直气壮道:“我只是想帮助相国寺,相国寺任地支持我,我当然希望给予相国寺足够的回报,我张三可懂得知恩图报。”   “帮助相国寺?”   马天豪激动道:“相国寺何时让你去参与编订教材,你这不是瞎搞吗?”   张斐道:“四哥,这里就你我二人,相国寺捐助国子监的目的,我也是很清楚的,所以我就想着让国子监稍微增添一点点佛学的内容,作为一个象征性意义,加强相国寺与学子的联系。   光捐钱的话,这效果可不是很明显啊!”   “完了完了完了!”   马天豪一拍脑门,真是欲哭无泪,“谁让你这么干的,你知不知道,相国寺与国子监私下都已经商量好了,你不过就是出个面,将钱交到他们手里。”   “什么?相国寺与国子监私下商量好了,四哥,你……你怎么没有跟我说?”张斐也激动地站起身来。   马天豪睁大双眼,咆孝道:“我哪里知道,你会这么干。”   张斐道:“我的职业道德,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给我七分交代,我必然会做到十分满意,有哪件事不是如此,不管是生意,还是官司。难怪国子监那边都不等止倩将话说完,就直接给拒接了,我这真是被你们害死了。”   “是我被你害死了,你还倒打一耙。”   马天豪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来,连连摆手道:“算了!算了!现在可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你得给我想办法解决此事,此事已经引起朝中官员的注意,我告诉你,不管怎么样,你决计不能让那些朝中官员怀疑相国寺的意图,否则的话,你这慈善基金会也办不成了。”   如今相国寺树大招风,有不少正直大臣,对相国寺本就是颇有微词,如果让他们知道,相国寺打着这算盘,让国子监振兴佛学,妄图凭借佛学干预政治,那就别说大臣,连皇帝都会猜忌相国寺的。   此事真是可大可小。   张斐眉头紧锁,道:“四哥,今后有什么事,你得给我交代清楚,你们这明面弄一套,背地里又来一套,我也很难做啊。”   “行行行!”   马天豪连连点头,“这回就算我错了好吧,你得赶紧想办法将这事给解决,只要你能够解决,什么都好说。”   张斐深吸一口气,思索半响,道:“这样吧,此事由我一个人扛下来。”   “你怎么扛?”马天豪好奇地问道。   你说扛就扛,那些大臣都是傻子吗?他们肯定会去调查的。   张斐道:“当时国子监并未问明我们想怎么参与教材编订,我可以说是佛学,但也可以说讼学,我就说我的本意是想借此,振兴讼学。”   马天豪立刻道:“就这么定了。”   张斐愣了愣,“四哥,你绰号青面判官,为人极重义气,怎么在我身上,就完全看不出来啊!”   马天豪哼道:“你小子找我,哪会不是谈钱。”   “……”   对于马天豪而言,他当然是更在乎相国寺,至于慈善基金会的存亡,他并不是非常看重,慈善基金会就是没了,也伤不到他的根本,倘若相国寺出问题,那他也就完了。   这都还在马天豪交涉中,审刑院的人就来了,直接将张斐就给带走了。   审刑院来人,肯定就是司马光吩咐的,但凭借司马光与张斐的关系,他竟然没有私下先与张斐见面,可见这事多么敏感。   来到审刑院,不但司马光在,还有齐恢和刘述。   不用想也知道,司马光是特意将他两人喊来,做个见证人,我可没有徇私舞弊。   见到张斐,司马光是以审问的方式询问道:“张三,本官听闻你们慈善基金会,以捐助的名义,妄图修改国子监的教材,不知可有此事?”   张斐点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   齐恢、刘述神色有些复杂。   是该高兴,还是不该高兴。   他们有些拿捏不定。   但由此可见,这回张斐是真的遇到麻烦了。   司马光头都是大的,这小子平时挺谨慎,怎么干出这种湖涂事来,是飘了么,不禁问道:“你想干什么?”   张斐解释道:“我认为当下讼学教育,是存在一些问题的,故此我想出一份力,振兴讼学,为朝廷培养更多的法律人才。”   司马光神色一变,“当真?”   张斐点头道:“我就会这个,除了这个,其它的我自己都不懂。”   司马光皱了下眉头,心中对此并未怀疑,因为张斐真的就会这讼学,你让弄什么五经正义,他也弄不了,问道:“此事你为何不与我商量?”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明鉴,我这又是出钱,又是出力,这完全符合我们慈善基金会的一贯宗旨,故此我就没有找司马学士先商量。”   我这做好事,也得征询你,那成什么呢。   司马光不禁向齐恢、刘述问道:“你们怎么看?”   二人眼神交流一会儿,刘述就道:“此事之前从未发生过来,恐怕还得与其他人商量一下。”   司马光点点头,又向张斐道:“此事我们还需要调查,你先回去吧。”   张斐纳闷道:“司马学士,我一番好心,还得被调查?”   司马光道:“你是熟知律法的,应该知道你即便是为了救人,也不代表你能够杀人,朝廷有朝廷规章制度。”   张斐这回听懂了,赶忙道:“冤枉!司马学士,我真的冤枉啊,我真的是一番好心。”   司马光道:“你是不是被冤枉的,还得调查,你先回去。”   “我……”   “来人啊!将他轰出去。”   “别别别,我自个出去,我自个出去。” 第三百三十五章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司马光可是一个原则性非常强的人,他绝不会因为自己比较看重张斐,就可以任由他胡作非为,最初他听到这事的时候,也是感到非常恼火,觉得这小子无法无天。   你一个二十多岁的耳笔、商人,竟然想要通过捐助的方式,去改变国家的教育,这简直就是最为严重的贿赂行为。   是杀了都不过分啊。   儒家可真是非常非常重视教育的。   可听说张斐的目的,竟然是要捐助讼学,那他又觉得这也无可厚非,确实是一门慈善。   因为就司法改革而言,目前朝廷的确需要培养更多的司法人才,虽然宋朝一直以来都非常重视律令,规定官员入仕之后,首先就是要学习律令,但是由于检察院和警署的出现,导致讼学的地位变得举足轻重。   要将死板的律文灵活运用。   而就这一点而言,张斐是绝对有能力去参与编订讼学的教材。   关键司马光本就打算让他帮忙的。   正如张斐自己所言,他是又出钱,又出力,一心为国。   但是谨慎的司马光,并没有立刻对张斐网开一面,他还是要去跟大臣们商量,毕竟这事关统治基础,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做主的。   这个先例能不能开?   可以让张斐提供讼学教育的帮助,甚至直接让张斐在国子监任职,但是不是可以通过这种方式。   毕竟这种手段,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司马光本就很谨慎,他绝无可能妄下判断。   “哦……王大学士?”   刚刚被审刑院给赶出门来的张斐,又在半道上遇见王安石。   “你小子可真是能闹腾的。”   王安石见到张斐,就呵呵笑道。   之前新政的风头一度被张斐抢走了,最近事情好不容易回到正轨,朝中一直都在针对新政进行辩论,王安石也以为这段时期,肯定没张斐什么事,可不曾想,张斐又弄出这档子事来。   顿时又将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   张斐当即是一脸委屈道:“我为王大学士赴汤蹈火,王大学士竟然还笑我,可真是世态炎凉啊!”   王安石愣了下,赶忙道:“你小子说话可得讲凭据,这事可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他之前听到这事,都感到十分惊讶。   也被这小子的行为给吓到。   好家伙!   这一照面,直接将锅甩了过来,要知道上回张斐还就是这么对待司马光的。   他可不会轻易上这当。   “我绝非是在胡说八道。”   张斐解释道:“王大学士难道不知为何朝中那么多大臣会反对新政,他们真的个个都是为了一己私利吗?”   王安石稍稍皱眉,问道:“那你说是为什么?”   张斐道:“因为自古以来,都是提倡以仁义为先,而王大学士的新政,却以重利为先,他们自然会反对,此更多是观念之争。”   王安石长叹一声,感慨道:“国之弊政,皆源于利,若不重利,又如何做到对症下药。”   他深受儒学教育,他不重仁义吗?   他为官多年,是孑然一身,在地方为官时,也造福一方,其私德方面是无可挑剔,其才华那更是世上少有,这种臣子不就是儒家所希望见到的吗?   可见他不是不重仁义,而是他希望对症下药,国家的问题就是没钱,讲仁义是赚不到钱的,只能谈钱啊!   张斐笑道:“可是没有一本教材,是认同王学士的理念,如此教材培养出来的人才,只会给新政提供源源不断地敌人,若不改变,依我之见,今后还是避免不了人亡政息的局面。”   王安石不禁诧异地瞧向张斐。   他如何意识到不到这个问题,其实在历史上,他就针对过教育进行改革,如果他这一次教育改革能够成功,估计真的能够改变历史走向。   因为他是提倡经世致用,文武兼备,学有专长,学用一致的思想。   同时,他寻求是能够理财整军,富国强兵的人才,而不是那些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的腐儒。   他认为如今朝廷对于文章过于看重,使得读书人的思想都束缚其中,但儒家许多学问都是没有用的,但又将其它有用的学问给挤压的没有生存空间,如医学、算学、武学,甚至于科学。   在他执政期间,是加强对医学、算学、武学等等专业的教育。   可见他非常清楚一个道理,就是政治改革,教育先行。   而他的问题就在于,他将这话是直白的说出来了,并且还就是这么干得,那么后果自然也是可想而知,是人未亡,政已息。   但此时此刻,张斐这一句话算是说到他心坎上了,这与他所想,真是不谋而合啊!   “王大学士为何这般看着我?”张斐故作忐忑地问道。   他知道王安石是有这打算,故此他才敢这么说。他跟司马光可就不敢这么说。   王安石目光一收,又是激动地问道:“不知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张斐解释道:“我的本意其实不是要改变当下的教材,而是追求其他领域的教育,比如说算学、法学、医学、武学,等等。   因为我觉得,目前朝廷的人才过于单一,就比如说财政方面,很多官员的才能,就还不如那些商人,但是国家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构成,是不能用单一的学问去应对所有的问题。”   “妙哉!妙哉!说得真是太好了!”   王安石听得是心花怒放,抚掌称妙,人生若能得一知己,真是一大快事,都顾不得浮一大白,又急急问道:“你跟司马君实是如何说的?”   张斐道:“我方才就只是说,打算捐助讼学的教育,毕竟这是我的强项,如此说的话,也就不会引人怀疑。”   王安石听罢,顿时又警惕地瞧了眼张斐,心想,这小子不会是在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吧。   你跟司马光就说捐助讼学,跟我就说捐助算学。   到底哪句是真。   王安石抚须沉吟少许,突然喟然一叹,“教育之事,事关立国之本,是说来容易,做来难啊!倒也怪不得你,你还是先保住你自己再说吧。”   言下之意,你既然都说捐助讼学,那你就先捐助讼学吧。至于什么算学,医学,就算了呗。   张斐是心如明镜,这老头其实是在试探自己,于是道:“如果我达不到目的,我就还不如不捐,毕竟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王安石不露声色地问道:“不知你打算怎么做?”   张斐道:“我相信司马学士,一定会支持我的,我们大宋慈善基金会将会捐助国子监增加讼学科目,而这对于司马学士的司法改革,会有莫大的帮助。王大学士难道就不会羡慕嫉妒恨吗?”   王安石哼道:“我是那种人吗?”   你得了吧!张斐心口不一道:“王大学士必须是,要不是的话,那……那我这个计划就无法成功。”   王安石愣了愣,“此话怎讲?”   张斐道:“我的计划就是,当司马大学士说服国子监接受我们的捐助后,王大学士你就要开始各种羡慕嫉妒恨,强烈表达自己的不满,要求我们大宋慈善基金会,也要捐助你改革所需要的科目,比如说算学,又比如说医学、武学,等等。   对于大宋慈善基金而言,这一碗水要是不端平的话,那只会得不偿失,毕竟王大学士如今可是深得官家信任,也是得罪不起的呀!   如此一来的话,王大学士就可以潜移默化地推动教育改革。”   王安石目光急闪。   他方才其实就是在试探张斐,要是弄了半天,你就只捐助讼学,证明你这话就是在忽悠我。   不得不说,张斐这一招还真是妙不可言,一旦司马光要求国子监接受大宋慈善基金会的捐助,增强对于法学人才的教育,那他就有理由发挥了,不光是慈善基金会得一碗水端平,朝廷可也得一碗水端平,难道我的新政就是私生子,我也得要人才啊!   “呵呵……你小子的鬼主意,可真是令人防不胜防啊!”王安石指着张斐笑骂一句,又问道:“不过你在其中,又图的是什么?”   张斐笑道:“首先,我当然也希望我们大宋富国强兵,其次,我也想图个安全。”   “安全?”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我之前与王大学士说过,大多数商人捐助大宋慈善基金会,其目的就是为了避税,可不是为国为民,同时我也向王大学士保证过,大宋慈善基金会所捐助的钱,较比所缴纳的税收,是只多不少。   故此我得绞尽脑汁,将这钱花在刀刃上,令王大学士和司马大学都满意,如此我的大宋慈善基金会,才能能够继续发展下去。”   这方说辞,都不能说是直白,简直就是露骨啊。   花钱买个平安,就这么简单。   这真是由不得王安石不信,他也不在乎张斐这点小心思,花钱买安全,是理所当然之事,可恶的是那些利用朝廷给予他的安全来规避税收的人。   他当然选择支持张斐的计划。   对他而言,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不是说没有张斐,他就完不成教育改革,只不过借用大宋慈善基金会去推动改革,阻力相对而言,会减小许多,可以令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其它方面的改革。   如果能够成功,这绝对是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回报。   然而,最关注的教育的不是王安石,也不是司马光,而是神宗赵顼,因为教育是直接关乎皇权的,历朝历代,每一任君主,对于此事都是非常看重的。   虽然赵顼知道这事,但并不知道张斐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这必须得问清楚。   刚刚别过王安石,还未出皇城,张斐又被赵顼派人给悄悄叫到皇宫里面去了。   真是连一点喘息之机都不给张斐。   而面对赵顼,张斐自然不敢隐瞒什么,是如实告知此事的前因后果,包括相国寺的真实目的。   “原来是相国寺。”   赵顼稍感有些诧异。   他之前以为这一切都是张斐在主意,不曾想,这幕后操纵者竟然另有其人。   当然,张斐也告知赵顼,相国寺的真实目的,不是要改革教育,只是担心自己树大招风,故而想借此,获得一些后起之秀的支持。   张斐言道:“不瞒陛下,我也是从相国寺的意图中,才想到这个计划的,但也不知能不能成,故此事先未告知陛下。”   这真是一句大实话,他之前还真没有想去渗透国子监,至少暂时没有这个想法,因为他也知道这个是很敏感,他需要等到一个绝佳的机会,是相国寺方面主动提出要捐助国子监,张斐才打算顺水推舟试试看。   赵顼又问道:“那你现在又是何打算?”   张斐沉吟少许,“如果陛下想要超越汉武帝、唐太宗,依我之见,这教育就是唯一的机会。”   赵顼一愣,然后身子前倾,忙问道:“此话怎讲?”   这话对于任何一个帝王而言,可真是太有诱惑力了,试问谁不想超越汉武帝、唐太宗,但一般有这种野心的帝王,也都是从文治武功着实,赵顼的算盘的也是这么打得,可从未有人说,这教育是唯一的机会。   这个说法,真是头回听见。   张斐解释道:“此二者之间,尤其唐太宗,他几乎是做到了无懈可击,无论是文治,还是武功。天下盛世,莫过于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其所打下的版图,基本上也就是一个帝王穷尽一生所能打下的领土。   换而言之,哪怕当陛下做到这一切,最多也就是跟唐太宗打个平手,但由于唐太宗是在先,所以,如果陛下不完成超越,就还是不如也。   那么回过头来想想,还有哪些是可以去超越的,那无疑就是学问,这也是我朝的强项所在。比如说法学,我朝《宋刑统》完全是继承于《唐律疏议》,即便在此基础上,完善一些律例,也无法被人认为这是超越,其实还更能体现《唐律疏议》的价值。但如果司法改革成功,整个司法体制发生改变,如此便可摆脱《唐律疏议》的影子。   因为公检法是唐朝所没有的制度,完全开创于我朝,必将名留青史,后人也不会再拿《唐律疏议》来归纳我朝律法思想。”   赵顼若有所思道:“你说得虽然也有道理,但是世人评价,还是更看重文治武功,一个公检法即便名留青史,所能影响的也极其有限。”   张斐道:“陛下此言差矣,影响力如何,关键是在于你否因此而取得巨大的成功,因为人们往往向往成功学,如果我大宋盛世完全基于公检法,其影响力必将为后人所崇拜。   当然,公检法只是一个例子。自汉武帝以来,所有盛世的成功,全都归咎于儒学,但是如果陛下能够另辟蹊径,集百家之长,开创盛世,那陛下就是一个开创者,是一个奠基者,将可以超越汉武帝、唐太宗。” 第三百三十六章 奖学金制度   将自己的盛世基于百家之上?   这个想法是新颖吗?   不。   这个想法总结起来,就一个词,自寻死路。   当初汉武帝费劲心思,独尊儒术,正面意义来上,是巩固了秦的大统一战略,这也是无数人鲜血换来的。   而到了宋朝,儒家更是根深蒂固,毫不夸张的说,每一个婴儿自呱呱落地起,就流淌着儒家的血液。   只要这个帝王脑袋没有摔坏,都不会这么干。   这个大胆的想法,令赵顼都不敢肯定张斐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他问道:“集百家之长?你的意思是,让朕罢黜儒术,迎回百家。”   张斐忙道:“我绝非此意,也不能这么做,儒家的仁义忠孝,是句句在理,言简意赅,为何要改。”   赵顼好奇道:“那你是何意?”   张斐道:“当年百家争鸣,在我看来,争得是道,往小了说,那是治理之道,而往大了说,就是治天下之道,若又迎回百家,中原大地,必然又会变得四分五裂,无论最终成功与否,其代价都是难以想象的,陛下万不可动此心思。”   赵顼稍稍点头,神色也缓和了不少。   正如张斐自己所言,罢黜儒家的代价,可能就是国破家亡,可能就是四分五裂,要知道宋朝就是建立在一个四分五裂的世界,那是一个非常残酷的时代,别说百姓,就连老赵家也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和平。   “那你所言的百家之长是指?”赵顼又问道。   “术。”   张斐道:“更为直白的来说,就是解决问题的手段,比如说王大学士变法,他就没有遵循儒家,而是使用术,财政出现困难,仁义是解决不了的,就只能用理财的手段。   出现谋财害命,贪污腐败,这是仁义解决不了的,故此需要法律。   人生病了,仁义是解决不了的,就只能依靠医学。   我们大宋强敌环伺,又缺战马,仁义是解决不了的,故此要研发武器来对抗敌人的骑兵。   虽然这些都非仁义可以解决的,但若缺乏仁义,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财政出现困难,直接去抢百姓的。人生病了,死了就死了,又与我何干。强敌环伺,就任由他们对边境百姓奸淫掳掠,只要不打到汴京就行。   简单来说,这术有专攻,仁义本无错,但错就错在道术不分,将仁义当做万能之药,能治百病。”   赵顼听得是频频点头,道:“你这想法与王学士是不谋而合啊!”   张斐笑着点点头。   对此他并不否认,王安石在很多方面,确实是有超越这个时代的理念。   赵顼又是微微笑道:“不过你比王学士更善言辞啊!”   显然,张斐这番话,是要更打动赵顼,也更坚定赵顼进行教育改革想法。   将术、道结合,且同时将术发扬光大,以此来建立一个强大的帝国,这确实是以前帝王从未走过的道路。   而张斐是明确地给了赵顼宏观的战略调整。   这个战略显然比王安石变法,要更高一个层次。   赵顼又补充一句,“而且你比王学士要更懂得运用术。”   方才张斐已经将他的计划告知赵顼,如果是让王安石来推动教育改革,他肯定就是直接来,这样的话,引发的阻力,是可想而知的。   但是张斐借慈善基金来渗入,并且还左右逢源,将司马光和王安石都给套路进去,这就不会引发太多阻力,这也是术啊!   张斐被夸得有些不太好意思,谦虚地笑道:“陛下过奖了。其实若无王大学士在前面为我遮风避雨,我其实也难以有所作为。”   什么遮风避雨,分明就是在前面为你吸引火力。   要不是王安石,估计张斐早就被他们碾碎了。   赵顼想到这一切,心里多多少少还有些不落忍。   这事干得有些不厚道。   但是身为帝王,当然还是要以皇权为先。   藏着张斐这一手,不但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支持王安石,同时能够利用两派之争,比较轻松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与赵顼交谈之后,张斐又在回家的路上,被马天豪给截住。   此时的张斐更像似战国时期苏秦、张仪的纵横家。   自己孑然一身,要去游说多方,来到达到自己目的。   张斐是明确告诉马天豪,他已经揽下一切,相国寺无忧矣。   马天豪长松一口气,剩下的你想怎么干都行。   事实也是如此。   司马光与张斐交谈过后,立刻将张斐的想法告知大家。   “这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赵抃捋须道:“虽说张三只是想捐助讼学,但是一旦开此先例,将来会不会有人利用金钱,来擅自操纵教育,其后患无穷。”   文彦博、吕公着也都纷纷点头。   这教育是神圣的。   岂能与金钱挂钩。   这令人心难安啊!   王安石突然道:“我倒是赞成赵相公所言。”   赵抃诧异地看向王安石,你赞成我的话,这太阳是打西边了出来吧。   又听王安石道:“但凡与治理国家有关的学问,都不应该私人接纳捐助,以免出现赵相公所担忧的情况。但其它学问还是可以的,比如说医学,捐助医学,就无此忧虑,朝廷可以规定,某些学问可以接纳他人的捐助。”   “医学?”   赵抃诧异道:“国子监没有医学。”   王安石道:“可是设医学馆,医学昌明,这对天下人都好,反正有人捐助,朝廷又不需要花什么钱,岂不快哉。”   他虽有教育改革的理念,但这得一步步来,故此他不想先表露自己的意图,就拿医学出来说事,提倡医学,别人都没有反对的理由,然而,一旦医学馆成立,那算学馆、武学馆还会远吗?   而且,他见大家都不想要这钱,就想将慈善基金的捐助,都给捞过来。   有钱不要,那是傻子。   王安石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不过为国谋利,他又是不遗余力。   司马光太了解王安石,一眼就看出这厮在打什么主意,于是道:“各位莫要忘记,国子监也经常出租房屋,出售粮食,换取这教学经费,与许多商人都有利益往来。如今人家主动捐助,我们反而拒之门外,岂不是自欺欺人。”   文彦博瞧了眼司马光,沉吟片刻,问道:“君实,张三到底打算如何捐助国子监?”   司马光愣了下,“这我倒是没有细问,应该就是捐钱吧。”   文彦博捋须道:“我以为还得仔细问问,才能够真正了解他的意图。”   司马光点点头道:“文公说的是,是我疏忽了。”   王安石喃喃自语道:“想不到在我大宋连做慈善都这么麻烦。”   这内行吐槽最为致命啊!   确实,在宋朝人浮于事已是常态,再加上那祖宗之法,事事都得考虑周详,导致干点啥都挺不容易的。   当然,王安石的吐槽,并没有影响到文彦博和司马光。   第二日,司马光再度将张斐叫来政事堂。   当张斐来到政事堂时,发现对面的阵容堪比三司会审,宰相有文彦博、赵抃、司马光、王安石,同时还有御史胡宗愈、详断官齐恢,刑部郎中刘述。   张斐真不知道他们是对教育非常看重,还是防备自己。   文彦博开口问道:“张三,听说你们大宋慈善基金会打算捐助国子监?”   张斐讪讪道:“原本是有这想法,但好像这个想法是……是错误的。”   文彦博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张斐目光一扫,笑而不语。   捐个钱,把自个都捐到了政事堂,这能是什么好事吗。   文彦博立刻反应过来,笑道:“这也怪你自己,慈善本是好事,但你偏偏要参与教材的编订,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   “文公,这只是一个误会。”   说着,张斐又看向司马光。   文彦博道:“司马学士已经你的想法告知我等,但是我想知道的是,你们大宋慈善基金会打算如何捐助国子监?”   张斐道:“我们打算针对国子监,设立奖学金制度。”   “奖学金制度?”文彦博疑惑道。   张斐点点头,解释道:“我们大宋慈善基金会,一直都遵从一个原则,就是尽量将每一文钱都用于慈善,帮助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   我们不会将钱直接捐助给国子监,而是设立一个奖金,专门奖励那些品学兼优、家境贫寒的学生,当然,这也不是国子监说了算,我们自己也会做一定的考察。”   众人面面相觑。   这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复杂得多啊!   刘述极为惊诧道:“你们一群商人去考察国子监的学生。”   说着,他轻蔑地笑了笑,“你们有这能力吗?”   拿篇文章给你们看,你们也看不太懂啊!   张斐笑道:“这我们自有办法。”   刘述是打破砂锅问到底,“愿闻其详。”   张斐道:“我目前的想法的是,询问考察对象平时在生活中的一些人际关系,行为举止。”   刘述问道:“学问方面呢?你们不考察吗?”   张斐答道:“关于儒家学问,我认为生活中的人际关系,行为举止,是比文章诗词更能够体现。许多人文章写得非常好,但在道德层面,却非常不堪,敢问刘郎中认为这些人是属于学问好,还是学问不好?”   刘述闭口不语。   这儒家教的不就是做人的道理么,人都不会做,光文章写得好,不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张斐又继续言道:“目前我们是打算捐助讼学,在这方面的学问,我们还是有能力去评估的。”   这话倒是充满着底气,也无人质疑,就说讼学,张斐已经用实力证明。   不服?   打一场?   赵抃问道:“你们为何将捐助做得这般复杂?”   张斐道:“因为我们害怕贪污腐败,不管是捐助进奏院,还是警署,我们都会派人监督的,这一点诸位相公可派人去调查,对于教育,我们也会保持这个原则。”   “……”   这一反击,令在场的官员个个都显得非常尴尬。   敢情,你还在防备我们啊!   这……   赵抃又问道:“也就是说,奖学金颁发给谁,全由你们来决定。”   张斐点点头道:“我们充分考虑到各方意见,但决定权是在我们手中。”   赵抃道:“你们这是在施恩于学生,这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当他们日后入朝为官,必然也会回报你们慈善基金会,这或许也是一种贿赂,你说呢?”   不愧是赵相公,还真是眼光毒辣。张斐故作错愕,过得一会儿,他才道:“是……是吗?赵相公明鉴,我们只是有这个想法,没有考虑太多,也不是非得捐赠,如果朝廷认为不妥,我们可以不捐。”   赵抃直截了当道:“我并不支持这奖学金制度。”   司马光瞧了眼赵抃,然后又向张斐道:“你先出去吧。”   “是,小民告退。”   等到张斐出去之后,司马光便向赵抃道:“赵相公,人生在世,难免会遇到困难,总会受人恩情的,报恩也是理所当然,但品行端正之人,他们会懂得如何报答。就说国子监的学生,他们也经常拜入朝中官员门下,但这也未必是一种贿赂啊。”   赵抃笑道:“这我当然知道。”   司马光错愕道:“那为何赵相公……”   赵抃道:“我只是吓唬一下那小子,他们会考察,我们也会监督他的。”   奖学金的考察制度,他心里是非常赞同的,因为他是真正的寒门出身,小时候就父母离世,全凭长兄抚养,知道寒门学子是多么的不容易,他当然赞成这种捐助,同时这奖学金制度也能监督国子监。   国子监里面的猫腻可也不小啊!   司马光呵呵笑道:“原来如此。”   这就是宋朝的祖宗之法在作祟,任何一个新制度,大家都会考虑其弊端是什么,然后再加以监督。   可见他们也并非是针对王安石,司马光改革,也会被人监督。   只不过司马光自己就是这么个人,故此表现地不太明显。   公检法也是相互监督。   这有好处,但也有坏处。   很多好的建议,扯来扯去,最终都无疾而终。   但不管怎么样,最终这奖学金制度,还是通过政事堂的批准。   “君实,你会在意那几个钱?”   等人都走了之后,王安石突然向司马光道。   司马光瞧他一眼道:“你想说什么?”   王安石哼道:“你休当我不知道你在盘算什么,你希望借慈善基金会捐助讼学一事,将张三拉到你的司法改革中去。”   司马光问道:“是又如何?”   王安石笑道:“你先别得意太早,我相信张三会一碗水端平的。”   司马光又问道:“你想干什么?”   王安石道:“目前制置二府条例司,缺乏算学人才,我打算建议官家,在国子监开设算学馆。”   司马光鄙视其一眼,“王介甫,休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这是借题发挥。”   他一听这算学,就知道王安石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王安石呵呵两声:“彼此,彼此。”   二人真是知根知底,他们甚至都算准了,如果由对方掌权,会发生怎样的情况。 第三百三十七章 改革竞赛   其实在教育方面,司马光也有着自己的理念,而且与王安石是非常像似的,也都是要追求实用性,而不是那些毫无用处,夸夸其谈的学问。   这一点从司马光的文章就能看出来,他的文章是非常朴实无华,连半个华丽的词藻就找不出。   当然,王安石的文章虽然华丽,但关键他能在保持赏心悦目的同时,还能够做到字字珠玑,针针见血,胜司马光可不止一筹。   这个就只能用天赋来形容。   但是二人的区别也非常明显,王安石上来就是要大刀阔斧,不破不立,逆天改命。   而司马光则是谨小慎微,所谓“治天下譬如居室,敝则修之,非大坏不更造也”。   就是非必要时刻,就不要去改变法律,小修小补即可。   二人的性格都非常执拗,目的也相差不差,他们都认同宋朝存在诸多弊政,但手段却是截然不同。   更为有趣的是,二人是深知对方的优点和缺点。   故此他们都认为如果交给对方去改革,一定会失败的。   此时他们也都认为,当下教育是必须改革,而且教育也是延续自己的政治理念的唯一途径。   可他们二人之间总会出现区别的。   王安石是先要政治改革,教育改革只是他政治改革其中的一环,他的战略,是先扩张自己在朝堂的势力,等到时机成熟,再推行教育改革。   司马光在接下司法改革的重担后,第一步想得就是培养这方面的人才,当时他就主动邀请张斐。   他的打算先培育出一批专业人才,然后再徐徐渐渐进行全国范围的改革。   只不过在王安石的鞭策下,他也不得不加快自己布局,否则的话,将无人可限制新法。   但他仍然非常谨慎,他只是将苏轼、范存仁这两个道德、才干都信得过的人,安排到一些关键州县上面,而不是王安石的新法全国执行,他也立刻在全国进行司法改革。   而张斐在其中更多是起着催化剂的作用,他的奖学金制度,让王安石、司马光都打算顺水推舟,开始自己的教育改革。   司马光先奏请皇帝,在国子监开设律学馆,将讼学、律令融为一体。   宋朝一直以来都非常重视律令的学习,别说律令,就连讼学目前可都没有任何限制,百姓皆可学,还有各种有关律令的书本出售。   这也是在战乱时,摸索出来的一些经验。   宋朝统治者认为,若是读书人都通晓律令,一旦发生战乱,官府失效,中央又鞭长莫及,这些人就能够站出来,继续维持地方安定,使得律法能够延续。   但是律学只是国子监一门必学的课程,但如果专门为此设馆,就是要走向专业化。   这显然是非常合理的。   律学单单作为一门课程,能够学到的只是很基础的知识,但其实律学是博大精深的,也是一门非常重要的学问,单就实用性而言,甚至要高于儒学。   宋神宗是非常爽快地批准了。   王安石吃醋了,不行,我也要。   司马光司法改革,他可以设一个学馆专门培养这方面的人才。   那我财政改革,我也要培养这方面的人才,他要求在国子监设立算学馆。   这顿时引来不少的鄙视。   当初谈论这个问题是,你口口声声说的是医学,结果这一转头,就变成算学。   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们都知道王安石的算学,不是简单的算数,而是要学习理财之道,而他的理财之道,本来在朝中就不太受欢迎。   不少大臣立刻表示反对。   但他们心里都清楚,他们的反对,起不了太大的作用,赵顼怎么也得一碗水端平,不可能批了司马光的,不批王安石的。   赵顼也是很轻松地就给批了,完全没有任何压力。   虽然这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这使得朝中的争斗,开始出现一丝丝变化,就是从打到对方,而变成一种竞赛模式。   因为经过那场官司,已经明确司法可监督新法,但是目前的法是基于权,你若变强,我就要变得更强,否则的话,我怎么去监督你,反之亦然。   ……   马家。   “唉……这下真是不好办了呀!”   张斐眉头紧锁,唉声叹道。   马天豪瞧他这模样,这心都快揪了起来,“你不是说,这事都已经解决了吗?”   “四哥有所不知,我原本以为是解决了,但是……”   “但是什么?”   “四哥可有听说最近朝廷批准王学士在国子监设立算学馆?”张斐不答反问道。   马天豪点点头道:“这我倒是听说了,但是……但是这与我们有何关系?”   张斐啧了一声:“这都怪我啊!”   “你先别怪谁。”马天豪连忙道:“你先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斐又是叹了口气,“四哥应该也知道,我与王学士、司马大学士的关系都不错吧。”   马天豪点点头。   张斐道:“之前我已经答应,为司马学士的算学馆设立奖学金,如今王学士要建算学馆,如果我们不捐助的话,那会得罪人的呀!”   马天豪听罢,“我还当是什么事,你……你捐就是了呀!”   张斐郁闷道:“我也想捐,但是……但是那边有理事会管着,可不是说我想捐就能够捐的,之前闹出这事来,他们就已经感到不满,他们可不想在此事上面,捐太多的钱,员外你应该清楚,目前我们大宋慈善基金会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   马天豪算是听出一些门道来,“你的意思是,让相国寺再捐点钱进来?”   张斐道:“如果要继续捐助算学馆,必须得找一个理由说服其他人,我以为唯有加大捐助,才能够安抚众人。”   马天豪眉头紧锁,思索半响后,道:“这我还需要跟相国寺那边商量一下。”   “那就有劳四哥了。”说着,张斐突然心念一动,又道:“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跟四哥一块去跟相国寺方面解释。”   他还真想与相国寺直接搭上线。   马天豪道:“看看再说吧。”   “行!”   张斐道:“那……那我先告辞了。”   “慢走。”   张斐刚刚出得门去,内屋突然行出一个肥头大耳、膀大腰圆,身着僧服的中年和尚。   这个大和尚名叫鲁斌,法号止诤,本也是禁军一名小将官,与马天豪乃是结拜兄弟,后来二人犯了事,马天豪就下狱,而鲁斌则是得贵人相助,拿到了朝廷度牒,在相国寺出家为僧。   如今他是专门负责相国寺买卖方面的事宜。   “鲁兄,你怎么看?”   马天豪问道。   鲁斌坐了下来,面色凝重道:“我去国子监询问过,此事并非是他们透露出去的。”   马天豪眉头一皱,问道:“鲁兄的意思是,是这小子传出去的?”   鲁斌点了点头。   马天豪又道:“鲁兄可有证据?”   鲁斌摇摇头道:“这种事很难去调查的,但若不是国子监那边传出去的,就一定是那小子所为,毕竟此事就他们双方知晓。”   马天豪道:“会不会是有人故意传出去,意欲陷害张三,鲁兄也知道,张三在朝中有着许多仇人。”   鲁斌点点头,“你说得不错,这也的确有可能。但是我以为可能性并不大,从事后来看,此事已经引起宰相们的关注,如果张三当时不愿一力承担下来,而是爆出相国寺与国子监的关系,国子监的官员可能也会受到牵连,试问哪有用自己的仕途去害人的道理,而且对方也只是一个小耳笔。”   马天豪问道:“那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有可能是为了讼学,也有可能是为了讨好王学士和司马学士。”   鲁斌道:“总之,我认为他是想拿咱们的钱来做自己的事,这恐怕也是他设立慈善基金会的目的。”   马天豪愤怒地一拍桌子,狠狠骂道:“这个小子真是岂有此理,当初我真不该信他。”   说罢,他见鲁斌不语,又问道:“鲁兄,你打算怎么办?”   鲁斌道:“如他所愿,我们再捐一批土地。”   马天豪一愣,忙道:“鲁兄,这……这是为何?那小子豺狐之心,咱们为何还要与他保持关系。”   无论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个时候,他必须要站在相国寺这一边。   鲁斌笑道:“对于我们而言,求得是安身立命,这就需要朝廷大臣们的支持,这就是我们捐助国子监的初衷。那小子目前虽然只是一个耳笔,但是却同时深得王学士和司马学士的信任,小小年纪,便能够在朝中左右逢源,在我看来,其前途无可限量,捐助国子监,就还不如直接捐助这小子。”   马天豪道:“可是那小子任地狡猾,咱们不一定玩得过他。”   鲁斌叹道:“可若老实本分,那也不值得我们捐助。”   马天豪稍稍点头,“这倒是的。”   鲁斌又道:“这一批土地,我们会另找人捐助给大宋慈善基金会,我仔细研究过大宋慈善基金会的章程,这权力其实都集中在理事会手中,换个人捐助,也能增加我们在理事会里面的势力。”   马天豪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樊颙、陈懋迁、黄灿他们早就意识到张三这人虽然能力超群,但也绝非善类,可得看着他一点,我也可以借此,团结大家,以此来监督张三,可别让他将咱们给卖了。”   鲁斌点了下头,又道:“到时你就跟他说,如果相国寺这时候出面,恐会引人怀疑,故此我们另派人捐助的。”   “我知道。”   马天豪点点头,又道:“到时我再找人捐一些土地进去,进一步扩大咱们在理事会的势力。”   ……   是。   目前大宋财政的确是处于一个赤字状态,但是真的连成立一个学馆的钱都拿不出吗?   那当然也不是。   前不久赵顼都批了一千万贯给王安石,这都能够成立多少个学馆。   他们争夺的不是这一笔善款,没有谁缺这一笔钱,这只是一个催化剂,他们争夺的还是执政理念,同时也包括张斐这个人才。   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   但是暗地里,结果其实早已经出来了。   张斐会进入司法改革。   只不过在王安石这边看来,张斐就是他们打入敌人内部的细作。   而在司马光看来,张斐将是他司法改革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他之前就跟文彦博说,要借教育一事,将张斐拉到自己这边来,但实际上是,他是真的需要张斐的帮忙。   就包括如何建立律学馆。   司马家。   “王介甫成立算学馆,也是你出得主意吧?”   司马光瞧了眼张斐,是直截了当地说道。   张斐讪讪笑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是吗?”   司马光似乎有些不信。   张斐道:“我敢肯定王学士早有教育改革的想法,只是说暂时可能还未打算,如今发生此事,王学士不过也是想顺水推舟,当时是王学士先主动找的我。我再给他出得这个主意。”   司马光、王安石都是一等一的天才,张斐周旋在他们中间,可是不敢乱来,他一直都是保持着大事不瞒,瞒小事。   幸运的是,他们也都猜到对方在打什么主意,哪怕张斐将王安石的想法告知司马光,司马光心里其实也是知道的,不会感到非常惊讶。   司马光就道:“利用我的律学馆,来设立算学馆?”   “正是如此。”   张斐点点头,道:“但即便我不出这主意,我相信以王学士的才智,他也会想到这一点的。”   司马光对此不置可否,又问道:“对了!关于律学馆的建设,你对此有何建议?”   张斐直接掏出一份资料来,递给司马光,“这是我专门为律学馆设立的教程,还请司马学士过目。”   司马光惊喜道:“看来你准备的挺充分的。”   说话时,他将那份教程接了过来。   张斐道:“自从上回司马学士让我去国子监提供一些帮助,我就一直在准备中,只不过一直都抽不出空来。”   司马光满意地点点头,对此是颇为满意。   他很喜欢跟有充分准备的人合作,而不是事事都临时抱佛脚。   可一看张斐这教程,人都是晕的。   “商业学?军政学?”   司马光诧异地看向张斐,“律学馆为何要学商业学、军政学?”   张斐解释道:“这是我从范先生那里得来的反省,范先生当初去往司录司当法律援助,前面几天,连一场官司都未赢,而原因就在于,他对于民间许多纠纷都不懂,如果在检察院任职,连最基本是商业过程都不了解,这官司是不可能打得赢。   军政学也是如此,司马学士应该也知晓,三衙可是一个庞大的群体,民间的许多官司,都与禁军士兵有关,而且必须要有律法的监管,否则的话,将会非常危险,但如果公检法的官员,连军政都不懂,又怎么能够去监管他们。”   司马光稍稍点头,又往下看,惊讶道:“西夏法,辽国法,这……咱们为何还要学此二国的法?”   那两个国家,能跟咱们大宋比么?   要学也应该是他们学我们的呀!   张斐道:“他们都是邻居,与我国来往也非常密切,并且也与我国签订了许多法律条文,也经常发生法律纠纷,但往往都是用政治去解决,但我认为律法也是一个解决手段,能用法律解决的问题,就尽量不要上升到政治层面,毕竟政治成本再小也是非常大的代价。   另外,这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知道他们优点和缺点,对于我们而言,也不是坏事。当然,这个是在最后才学的,也可以设为选学,可以学,也可以不学。”   司马光听完之后,真是满脸羞愧,感慨道:“是老夫将这律学想得太简单了一点啊!”   他一直都认为,自己已经考虑的非常周详,这也是他经常讽刺王安石的一点,结果跟张斐这教程一比,自己可真是太粗糙了。   简直不堪入目啊。   这甚至对他的信心都产生小小打击。   当然,这也令他对张斐的信心是倍增。   “好好好!”   司马光又是乐得连连点头,自己没有看错人,又向张斐道:“这律学馆可就全交给你了。”   张斐忙道:“司马学士,我只能负责出出主意,但具体怎么做,我可就不行了,而且……而且我现在忙得很,也没有那工夫。”   司马光道:“可这教程是你来拟定的,也只有你最清楚。”   张斐反问道:“司马学士认为我的文笔,能够编订教材吗?”   “你的文笔确实……嗯……”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他在工作方面,倒是不太在乎文笔,但是张斐的文笔,太差了一点,语句都不能保持通顺,又道:“这样,我让人根据你的教程来拟定的教本内容,到时先拿给你看看,若有不足之处,则改之。”   可见张斐这一份教程,令他心悦诚服。   还是你比较细。   张斐点点头道:“这倒是可以。”   司马光又道:“但是你必须要抽空去跟那些学生传授讼学知识。”   张斐迟疑了一会儿,道:“司马学士任地看得起我张三,那……那我去抛砖引玉。”   司马光呵呵笑道:“你这个可不是抛砖引玉,而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第三百三十八章 渗透   张斐的这一次“无意”捐助,在这个初冬时节,拉开了一场教育改革的序幕。   可话又说回来,教育改革,在宋朝其实早已经发酵,庆历新政,就刮起了一阵学术改革热潮。   主要就是范仲淹提出的“精贡举、择官长”等十项改革主张,改革当时教育系统,一改当时崇尚辞赋的浮浅学风,重经义、重时务、重实际。   如今的王安石、司马光,也是在走这条路。   简单来说,就是要务实。   如汉唐的“章句注疏之学”,实在过于腐朽,已经严重制约儒学的发展。   这还真不是范仲淹、王安石的个人理念,而是士林中普遍的需求。   在历史上,王安石也是给予汉唐的“章句注疏之学”一记重拳,令其在之后的数百年一直萎靡不振,直到清初才卷土重来。   而张斐的到来,只不过是在其中添加了一场教育竞赛。   赵顼似乎也比较满意这种现状,还分别让王安石与司马光在国子监挂职司业,掌训导之政。   司马与王的理念之差,也立刻显现出来。   司马光是直接采用张斐的教程,但是对于国子监之前的教学章程,他并未做出重大修改。   简单来说,他还是将律学馆算在国子监内。   但是王安石是直接颠覆国子监的制度,他立刻在算学馆,设立三舍法。   外舍2000人,内舍300人,上舍100人。   依一定年限和条件,由外舍升入内舍继而升上舍。   以往国子监招生,都是官宦子弟凭借恩荫入读,举人、进士亦可入读,导致的现今国子监学生一共不足两百人。   但王安石规定可以招纳两千人。   这人从哪里来?   所以算学馆不但有前二者,同时还允许庶民经考试入读。   他没有改变之前荫生制度,但同时又开辟新的生源。   这也符合他一贯的政治理念,开源。   但这还不是关键,关键就在于,王安石表示合格者,将可直接进入制置二府条例司。   荫生通过国子监入朝为官,走得还是恩荫这条传统道路,甚至可以说,国子监就只是官宦子弟入朝为官的一个捷径,让他们不需要经过那残酷的科举。   那些纨绔在里面,十有八九是花天胡地,混混日子,反正他们也就是走个过场,这也导致国子监周边全都是烟花之地,风月场所,国子监腐败的也是一塌湖涂。   但王安石这么一变,问题就来了,一方面王安石允许庶民考试进入算学馆,在算学馆合格者,又可直接进入朝廷为官。   换而言之,庶民也可以避开了科举,直接通过学院入仕。   教育与仕途是直接搭上线。   这其实也蕴含着现代的教学理念。   这本就是王安石所期望的,他早就在思考这事,否则的话,他也不可能这一下就拿出整套章程来,但是王安石现在并没有明说这一点,因为这事本也是一个意外,他也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   但是在他巧妙的安排下,已经达成这个目标,只不过局限于算学馆。   并未改变整个制度。   这么一来的话,反对派还不好说些什么,成立算学馆的初衷,就是要为新法培养专门的人才,学成直接进入制置二府条例司,这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王安石这一番骚操作下来,差点将司马光气得吐血。   你老小子真是不讲武德。   司马光可没有绕开科举的意思,但是王安石这么干,就等于是坏了规矩,去他算学馆读书都能够做官,要是来律学馆不能当官,若不是真粉丝,谁还会来律学馆。   这怎么赢?   司马光跑去找文彦博、富弼、赵抃等人商量。   商量来,商量去。   大家的意见最终弄非常统一。   也得这么干。   他们心里也清楚,就那些官宦子弟,十有七八都是不成器的家伙,想要将那拨人凋琢成玉,你得花多少工夫。   而那些年轻官员,虽然有才干,但愿意进入律学馆的肯定只是少数,这人数有限。   王安石更多是以才智取生,庶民中的人才,就都会跑到那边去。   然而,如果人才都跑去王安石那边,这不用想也知道,未来肯定是会输的。   朝中将会充满大量支持新政的人。   这将会改变朝廷两派的势力。   答案显而易见,你也只能这么做。   司马光也只能学着王安石,大开庶民之门,从中取才。   这就是竞赛。   竞赛与党争完全不是一回事。   党争是你赞成,我就反对,无论是非对错,反之亦然。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这就是后来司马光为何将新政要全部抹去,一丝不留,临死之际,都还念着如何彻底抹去新政。   那时候的司马光完全将自己局限于一个非常狭隘的空间内。   后来蔡京反攻倒算,又立元右党人碑,将司马光、文彦博、苏轼等一干人全部打成奸臣。   要知道苏轼后来还强烈建议保留新法中许多优秀的法律。   所以,如果根据党争论来说,保守派打死也不会这么干,而且是要找各种反对、阻扰。   而竞赛就是你这么干,那我也这么干,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咱们比比谁更吸引人才。   虽然司马光、王安石眼中只有竞赛、教育、人才,并没有太在乎经费问题,但是此事的起因到底是因为张斐。   这钱还是要捐的。   当然,张斐也乐意非常捐这钱,只不过这慈善基金会并非他一个人的。   白矾楼。   慈善基金会总部。   今日主要捐助人皆已到齐。   他们来此就是商量奖学金一事。   但是他们坐在这里,总觉得有些怪异。   咱们一群商贩,坐在这里,谈论国子监的事。   这……   在以前真是无法想象的。   周延突然叹了口气:“我还真是头回知道,原来做善事是这么不容易,咱们就一群商人,拿点钱出来救济穷人就行了,掺和什么国子监的事,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不少商人纷纷点头符合。   这事他们都觉得很冤,让他们选择,他们绝不会答应的,他们也都是等这事爆出来之后才知晓的,当然大家都很慌。   直到今日,大家仍对此有些不满。   只不过后来又有两个大财主,捐助一笔钱进来,支持捐助国子监,这才减轻他们心中的怨气。   一个大腹便便的商人就道:“话也不能这么说,那些学生,将来都有机会入朝为官,咱们在他们最艰难的时候,给予捐助,此份恩情,必有回报,不求他们额外照顾咱们,但求他们不针对咱们就行,我倒觉得这一笔捐助非常划算。”   这商人不是别人,正是春风十里的掌柜,古一元。   谷济虽然已经离京,但是他离京前办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捐助三十顷土地到慈善基金会,并且让古一元来做代表。   他们家还是希望扩张慈善基金会在朝中的影响,以便于将来让谷济重回东京汴梁。   而古一元的这一番话,同样也得一些商人的认同。   反正这钱不捐也得捐,捐给穷人,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毫无价值,就不如捐给官员,十个里面,只有一个愿意给他们回报,那都值了。   马天豪大咧咧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咱们不如想想,如何将这事做好,如此对我们才最有利。”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张斐。   如这种事,他们可不敢擅自做主,既然主意是张斐出得,就还是得以张斐为主。   张斐笑道:“相信诸位也听说最近算学馆和律学馆的一些改变。”   众人稍稍点头。   “这种改变,更利于我们慈善基金会的捐助。”   张斐道:“因为其中有一点非常关键,就是不管律学馆,还是算学馆,都将针对庶民招生,众所周知,以前国子监的学生,多半都是恩荫子弟,国子监对他们会有食住方面的照顾,但是许多庶民学生都是出身贫寒。   这会使得我们慈善基金会的捐助,变得更加有意义。我的想法是,根据算学馆、律学馆的考试评分来做标准,目前我打算从三舍中各取十名家境贫寒,且成绩优异者,每年给予二十贯生活补贴,十人每年就是二百贯。三年之后,每年的支出将会达到六百贯。”   根据王安石的制度,第一年只会设一舍,考试合格者,才会上升,到时大宋慈善基金会,就会根据这次考试的成绩,以及综合表现,评选出十位学生。   陈懋迁担忧道:“听说算学馆取生将会达到两千名,咱们就捐助十人,国子监会不会不满?”   这种事最担心的就是好心做坏事。   别钱给了,未能讨到好。   张斐道:“标准是设在两千人,但是这头一年肯定招不了这么多人,我的预算是,头一年捐助国子监一共是六百贯,第二年达到一千贯,第三年达到一千四百贯。之后我们会根据我们慈善基金会的收益,再做评估,慈善吗,当量力而行。”   黄灿担忧道:“这种事要能够量力而行就好了。”   这是捐给朝廷,不是捐给百姓,多半是只能增多,而不能减少。   张斐呵呵道:“我倒是希望别量力而行。”   “此话怎讲?”黄灿立刻问道。   张斐叹道:“三年之后,若要量力而行,咱们不得捐给几千贯进去,还是低调一点的好啊!”   “哈哈……”   众人一阵大笑。   马天豪突然问道:“对了!到时该如何评选?”   张斐道:“这个到时还要跟学馆那边再商量,但是目前商定的是,学馆那边会给我们提供一份成绩单,或者我们自己主动去询问,我们的职责就是评估这份成绩的真实性。”   樊颙好奇道:“这如何评估?且不说咱们都不懂,就是懂,这也是得罪人的事啊!”   古一元也点点头道:“官场中的事,可是非常复杂的,不一定就是成绩优异者入仕,这个……”   张斐笑道:“我倒是乐意买这人情债,但问题是,买得起吗?”   众人不语。   他们的善款都是来自于利润,拿去当奖学金就还行,要是拿去搞政治贿赂,翻个十倍都少了。   张斐又道:“故此我认为先将规矩定好,一切都按照规矩来,如此反而不会有怨言。”   陈懋迁道:“三郎,那你这规矩可得定好,最好是一切都能够查得明白,别到时弄得模拟两可,那可是最麻烦的事。”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这我会注意的。”   正当这时,樊正突然快步走了进来,在张斐耳边滴咕了几句。   张斐诧异道:“这么快?”   樊正点点头。   “真是老实人啊!”   张斐呵呵一笑,又站起身来,朝着众人道:“抱歉,我这有点事要处理,你们先跟大郎讨论一下。失陪了。”   说罢,他就出得大堂,又通过甬道,来到旁边的休息室。   “三哥,你来了!”   只见马小义走了过来。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衙内没来么?”   马小义讪讪道:“哥哥在指导别人练球。”   张斐呵呵一笑,又与他一同入得屋内。   但见里面坐着一个官员。   此人正是三司胃案的丞,名叫梁少栋,由于他是从吏升到官员的,是过硬的技术,于是曹评就让他来负责专门为警署提供武器研发。   “张三见过梁丞。”   “有礼!有礼!”   梁少栋起身回得一礼。   如今张斐虽然还是一个耳笔,但是对于他们而言,就是财神爷,自然得以礼相待。   张斐忙问道:“梁丞,听闻胃案已经将警察用的武器,研制出来。”   “是的,是的。”   “是的。”   梁少栋赶忙打开桌上的木盒,又将上面那一层来拿出来,只见里面放着两把武器,一长一短,长的那把,似剑无刃,有柄似棍,而短的那把,张斐认识的,就是忍者神龟老三用得钢叉。   “小马,你觉得如何?”   张斐转头看向马小义。   马小义拿起那两把钢叉,“这铁尺倒是挺适合咱们警察,方便携带,且又能招架武器,攻守兼备,可是好使,还不易伤人。三哥,要不你拿起那细棒,咱们比试一番,俺给你演示演示。”   说着,他竟比划起来。   “免了!免了!”   张斐赶紧连退几步,“我又不会武功,你与我比划甚么,待会找你哥哥去练。”   “三哥莫怕,俺不会伤到三哥的。”马小义嘿嘿一笑,手指一抖,两把钢叉在他指间旋转数圈,然后插入腰带中。   这一套动作,真是行云流水。   “玩得挺熘的呀!”张斐笑道。   马小义道:“三哥,你莫不信,啥武器,俺能够使唤。”   张斐笑着点点头,笑道:“看来你对此非常满意。”   马小义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这细棒呢?”   马小义道:“也挺不错的,不过俺还是更喜欢这铁尺。”   张斐又想梁少栋道:“梁丞,真是想不到你们三司胃案任地厉害,短短数日,就能够研发出这么称手的武器,我本还想再多捐点钱给你们的。”   梁少栋本想拱手谦虚几句,可听到这后半句,顿时变得目瞪口呆。   他们这么积极,无非就是想从张斐这里弄点捐赠。   平时为朝廷干活,那是能拖则拖,想尽办法偷懒,反正干多干少,到手的钱是只少不多,但是为大宋慈善基金干活,大家都很努力去想,就想多争取一点善款。   但此时梁少栋又觉得,好像不应该这么快,这研发完了,就无事可干了,就没得钱了呀。   这就尴尬了呀!   张斐眼中闪过一抹笑意,突然道:“其实就我个人而言,对这武器,并非非常满意。”   我改!我愿意改!改多久都愿意!梁少栋赶忙道:“不瞒三郎,其实这只是一个样式,看来给你们看看,到时我们还得拿回去再完善的。”   马小义道:“俺觉得这挺好的,也没啥要完善的。”   梁少栋恨不得将这小子给踢出去。   这厮也聪明,他突然领悟到研发的关键,就是拿一点点出来,勾起人的兴趣,大家才会继续投钱,一下子就搞完了,那就结束了呀!   张斐点点头道:“我赞成小马所言,这武器没啥可完善的。”   梁少栋疑惑道:“那三郎的意思是?”   张斐道:“有道是刀剑无眼,这两把武器,无法保证我们警察占绝对优势,对方也有可能使用克制这种武器的武器。”   马小义疑惑道:“三哥,你不懂兵器,这兵器之间,总会有相互克制的。”   张斐道:“那我们捐钱的意义何在?我希望研发一种武器是罪犯无法获得的,只有咱们警察有,同时,我们的武器是占有绝对有事的,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拿出来就能够吓唬住对方。”   马小义挠着头道:“还有这种武器么?”   张斐转头向梁少栋问道:“梁丞,有吗?”   梁少栋是绞尽脑汁,冥思苦想,突然眼中一亮,“有!”   张斐问道:“什么武器?”   “火器。”   梁少栋激动道:“这火器可是咱们朝廷专有的,一般贼子是不可能有的。”   马小义反驳道:“那些贼子不用火器,那是因为火器对他们而言也没啥用,哪怕是在战场上,用处也不是很大,不及铁尺也。”   梁少栋脑子飞转,“我们可以想办法造出一种火器来,方便警察使用,可在远距离便可杀伤贼子,令其不敢妄动。”   “有点意思!”   张斐笑道:“过两日我会叫人先拨两百贯给你们,其中一百贯作为这铁尺的犒赏,另一百贯则是用于你们研发火器,如果真能做到你所言的那般,我还会加大捐助的。”   梁少栋听得是心花怒放,连忙点头道:“三郎还请放心,我们一定能够研发得出。”   他方才那番话,纯属是吹牛皮,目前的火药都是放在弓箭上面用的,纯属吓唬人,最牛逼的,也就是在花炮里面发点小石子。   但没有想到,张斐立刻答应拨钱。   透了!   彻底悟透了!   这火器就是个聚宝盆啊!   这经费不要上个十年,是绝不罢休。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三人行必有我师   不容易啊!   张斐这慈善做得可真是不容易啊!   不但得捐钱,还是点拨对方如何去要钱。   就没见过这种大善人。   好在利益这种事,乃是人之天性,亦不分古今中外,是一点就透。   梁少栋很快就领悟到这慈善基金该怎么玩。   当然,张斐也不是送上门的羔羊,仍由他们宰杀,只不过目前他的重心是在捐助学院上面,等有空后,他自会亲自前去,目前就只是给他们一点甜头,到时自会给予他们布置任务。   他捐助武器研发,警署只是一个借口,他目的就是要研发武器,因为他目前只能保住不被自己人坑杀,他还得确保,不会被外人坑杀。   毕竟这是宋朝,不是汉朝。   这就需要强大的军事实力。   身为文科生的张斐,科学方面可不是他的强项,他只是拥有超越时代的见识,他知道一千年来,这火器演化的进程,但具体还得他们自己去想办法弄。   “三哥,梁丞是骗人的,那火器俺也见识过,对俺们警察根本就没啥大用。”   梁少栋一走,马小义就立刻向张斐言道,好似生怕被张三被人给骗了。   张斐却是笑道:“小马,你知不知道,这一切进步,都是从骗人开始的。”   马小义听得一脸困惑,“俺听不明白。”   张斐笑吟吟道:“如果我说只要你给我一万贯钱,我就能带着你翱翔天空,你信么?”   马小义眼中一亮,旋即嘿嘿道:“俺不信。”   张斐笑道:“所以说,你不会给我一万贯?”   马小义眼珠子滴熘熘一转,“要是别人,俺是定不会给的,但若是三哥的话,俺……俺也拿不出一万贯啊!”   张斐道:“如果你拿得出呢?”   马小义道:“那俺当然会信三哥。”   张斐道:“但我若做不到呢?”   马小义摇头晃脑道:“那也不打紧。”   张斐呵呵笑道:“所以说,你不给我这一万贯,是肯定不能成功的,但如果你给了,十有八九也是不能成功的,就你而言,那就是骗人的,从无到有,无人敢保证就一定能够成功,只要他们认真去做就行。”   马小义听得直挠头,“三哥,俺不是太明白。”   张斐笑道:“现在不明白也不打紧,以后你就会慢慢明白的。”   他与马小义一边聊着警署的事,一边回到大堂,见众人不但没有离去,反而聊得很起劲。   “诸位在谈什么?”   张斐好奇地问道。   黄灿立刻道:“三郎,你来的正好,我们正在谈论关于咱们慈善基金会的人事安排。”   张斐哦了一声:“这个你们跟大郎谈就行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张斐。   张斐立刻解释道:“各位,我这人不太会做买卖,这今后大小事务,你们找樊大郎谈就行了。”   众人的眼神变得更加疑惑了,好似在暗示张斐,如果樊家有逼迫你什么,你就眨一下眼,咱们这多人,犯不着怕他。   你张三说不会做买卖?   蒙谁呢!   樊正是一脸冤枉,事先他已经知晓张斐会将这事务统统交给他来办。   张斐见他们不信,于是又道:“开个玩笑,我自己还有很多事务要忙,慈善基金会这边,我会布置任务,以及与朝廷那边接洽,但是具体则是由樊大郎执行,不然的话,我真的忙不过来。”   这番解释,才令大家放下心来。   他们生怕张斐挖个坑,就撒手不管了,以他们的能力,现在根本就玩不下去的。   但是这一个月来,张斐真是忙得昏天暗地,上到与朝廷接洽,下到开设作坊,全都是张斐在跑,确实也忙不过来。   不但如此,这期间他们也多番对张斐的决定提出质疑。   比如说足球联赛的事,又比如说奖学金的事,他们就有很大的怨言。   认为张斐独断专行。   毕竟是宋朝,祖宗之法,是深入人心。   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那么由张斐计划,樊正执行,这样一来,就不用事事都依靠张斐,同时又能避免张斐大权独揽,独断专行。   相比较起来,他们是更惧怕张斐,这小子的主意实在是天马行空,让人就琢磨不透,若不防着一点,只怕被他卖了,还在帮他数钱。   虽然他们也都知道这樊正看似年轻,也非善类,但是樊正还是比较务实一点,关键白矾楼与他们的关系更为密切,双方也更了解。   很快,他们就这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让樊正来做二把手。   其实所谓二把手,就是真正干活的人。   一把手就是负责动动嘴,出门应酬一下。   张斐也是说到做到,而且是立刻执行,马上就将责任甩给樊正,他自己就直接开熘了,人事方面的问题,你们自己去商量吧。   其实现在大宋慈善基金会的第一阶段的计划已经全部布置好了,接下来就是开始执行,他是真不想劳这神,他也没有这个精力。   ……   回到家里,正好许芷倩和高文茵都在家,如今天气已经渐渐转冷,小火盆都已经备上,两个女人是坐在火炉旁,聊得火热。   “三郎回来了!”   高文茵见到张斐,立刻站起身来。   “坐着,坐着。”   张斐赶忙压压手,然后快速过去,往两个女人中间一坐,“这天气怪冷的,要不你们坐近一点,挤一点,热乎。”   许芷倩直接赏给他一个娇媚的白眼。   高文茵脸上微红,默默削好一个橙子递给张斐。   “谢谢夫人。”   张斐接了过来,直接将一半放到嘴里,含湖不清地说道:“嗯……真甜……”   高文茵道:“你别吃得这么急,小心噎着。”   张斐囫囵吞下,轻轻出得一口气,“夫人放心,这期间都已经噎习惯了,哪天吃饭,不是往嘴里灌,食道都给挤大了,真是累死我了。”   许芷倩闻言,不禁内疚道:“这都怪我,没有帮上什么忙。”   本来花钱的事,全都是交给她来做,之前她自己也是信心满满,结果没有想到,这花钱比赚钱还难。   关键张斐出手,立刻搞定。   这对她信心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张斐笑道:“止倩,你千万别这么说,你们二位可是帮了我大忙。”   许芷倩问道:“什么大忙?”   高文茵也好奇地看着张斐,这与我何干?   张斐道:“你们没有浪费我的精力,真是一滴都没有,以至于我这些天精力时刻充沛着。”   许芷倩兀自郁闷道:“虽然我没有给你添乱,但也……也确实没有帮上什么忙。”   添乱?张斐也郁闷了,不禁苦笑道:“你这傻女人,我都跑不及,你还想往里面掺合。”   许芷倩诧异道:“跑不及?”   “对啊!”   张斐点点头,“我已经将大宋慈善基金会的事务,全部都交给了樊大郎。”   “为何?”   许芷倩很是不解道。   “累啊!”   张斐道:“还能为什么,这小半年来,回到家,我唯一能够见到就是夫人。”   他这些天都是早出晚归,只有高文茵天天晚上等着他,大清早为他整理。   小桃都好几天没见过了。   高文茵是非常清楚的,她忙点点头道:“如今咱家也不缺钱,犯不着这么累,莫要将身体给累坏了。”   张斐嘿嘿道:“夫人放心,这个冬天我能在家好好陪你。”   高文茵忙道:“三郎误会了,我只是希望三郎你好好休息,莫要累坏了身体,可不是想让三郎陪我。”   张斐若有所思道:“那倒也是,对着你,哪里还会想着休息,不得时时刻刻想着去运动。”   “运动?”   高文茵一脸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呵呵道:“跟夫人一块锻炼身体。”   许芷倩却是不满道:“男儿当志在四方,岂有怕累怕苦的道理。”   话音未落,就听得一阵笑声。   三人抬头看去,但见许遵与一个年轻人入得门来。   正是那晏几道。   “晏先生?”   许芷倩诧异道。   张斐却是一脸郁闷地看向许芷倩,小声骂道:“你这乌鸦嘴。”   “爹爹!晏先生!”   许芷倩盈盈一礼,又问道:“爹爹,你怎与晏先生一起回来的。”   许遵呵呵道:“刚在门外遇到的,叔原是特地来找张三的,我方才都还担心他不在,最近他可是忙得很啊。”   张斐这才走过来,向二人行得一礼。   晏几道拱手回得一礼,又掏出一本书籍,“这是我近日所整理的父亲的一些诗词,其中内容编写,也有参考三郎的建议,但不知是否可行,还望三郎给我一点意见。”   晏家早就与正版书铺签订出版契约,张斐当时建议晏几道针对一些诗词,写上一些小故事,增加趣味性,也能够灌点水。   干巴巴的几首词,几下就印完了,而且这晏殊的词,谁又不会背呢。   这得创新。   原本张斐是让晏几道参与制作,但晏几道见过侯东来等人之后,决定还是自己编写,正版书铺就没有一个靠谱的。   许芷倩是知情得,但是许遵并不知情,不禁一脸惊愕地看着张斐。   我这女婿还有这本事?   我怎么不知道。   他完全忘记张斐曾以一首词,震惊白矾楼,同时还抱得美人归。   因为前面张斐在新闻报上写过几篇文章,印象是深入人心,许遵是非常认同许芷倩的观点,那首词多半都是张斐抄来的。   拿着晏殊的词,跟张斐讨论,这就是拿着牡丹去喂牛啊!   张斐也注意到许遵的眼神,他讪讪接过,又道:“晏先生,在下才疏学浅,要不先让我岳父大人过目。”   晏几道忙拱手道:“若能得许公点拨,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许遵是一脸尴尬,“不敢,不敢,晏公的词,又岂是我等俗人可论,不过欣赏一下,那倒是吾辈所愿啊。不知可否?”   晏几道忙道:“许公请。”   许遵这才双手接过,神情很是激动。   晏殊的词和文章,谁人不爱。   许遵若跟晏殊比,就是不入流,他是激动地坐在火盆边上,仔细看了起来。   许芷倩也悄悄移到许遵身后,跟着一块看了起来。   高文茵则是为他们斟上一壶热菜。   “多谢!”   晏几道起身拱手一礼。   高文茵都感到受宠若惊,毕竟平时来这里的不是曹栋栋,就是马小义,那两个臭小子,基本上都是蹲在椅子上的,哪有晏几道这般懂礼数,诚惶诚恐回得一礼,然后站到张斐身旁。   张斐瞧她一眼,低声道:“你站着作甚,坐。”   高文茵是直摇头。   张斐也是无奈,他虽然很迷恋高文茵的体贴入微的照顾,但他真不太喜欢高文茵将自己的身份放得太低,李四、小桃在府里都是大咧咧的,是一派主人作风。   “好!写得真是太好了!”   许遵突然发出连连惊叹,又不禁看向晏几道,“叔原之才,只怕已不亚于晏公。”   许芷倩也是带着一丝崇拜地看着晏几道。   原来晏几道还写了一些词来给父亲的词做注解。   就这些词,都能够秒杀许遵几万遍。   完全就没得比。   其实许遵的文章也写得非常不错,否则的话,也中不了进士,但跟这些“流氓”比,那真的是……自取其辱啊!   这真的只能用天赋来形容。   晏几道忙道:“许公过奖了,几道之词,与父亲相比,还是相差甚远。”   许遵抚须道:“或许是许某才疏学浅,着实辨不出高下来。”   “哪里!哪里!”   晏几道拱拱手,又瞄了眼张斐。   许遵赶紧将书籍递给张斐,“张三,你看看吧。”   “是!”   张斐接了过来。   许芷倩小声道:“张三,你看得懂么?”   张斐也实诚,耸耸肩道:“我也不知道。”   随意翻着看了看,然后瞧了眼晏几道,欲言又止。   晏几道忙道:“三郎若绝不妥之处,还望指出。”   心里也诧异,你这么随意一番,就能够看出问题来?   许遵也是惊讶地看着张斐。   张斐又向晏几道道:“晏先生,记得当初我是这么说得,写一些小故事和晏公当时的心境,甚至可以结合当时的时政来写。”   晏几道点头道:“我是这么写的。”   “你不是。”   “……?”   晏几道困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故事不是文章,旁白不是诗词,最好是用通俗的语句来写。”   晏几道问道:“为何?”   许遵父女也不明所以地看着张斐。   张斐解释道:“其实方才我岳父大人已经点出问题所在。”   许遵急得指着张斐道:“你小子可别瞎说。”   这种事文人可是很计较的,要是传出许遵批评晏殊的词,晏门中人可能就会上门讨教讨教。   张斐道:“岳父大人勿怪,我的意思,方才岳父大人也被晏先生的词深深吸引。”   许芷倩插嘴道:“那是因为晏先生的词写得非常好。”   “可这是谁得诗词集?”张斐问道。   许芷倩道:“晏公的。”   “就是这么个道理。”   张斐道:“这诗词集缺乏层次感,晏先生的词和文章写得太好,以至于没有突出晏公的诗词文章。”   晏几道忙道:“三郎此言差矣,我的诗词文章岂能遮盖住父亲的光芒。”   “相近也不行。”   张斐道:“这是个人的诗词集,整个核心就是晏公,故此一定要突出晏公的才华、性格、经历和理想。而晏先生的诗词文章,实在是太具有个人风格,这反而会令读者无法完全沉醉于晏公的才华之中。   晏先生可以写一些词,但只能用于点缀,而不能成为内容的主题。   到时我印刷的时候,也会给予丰富的层次感,比如说,晏公的诗词,我会有比较细的字体,而旁白故事,则是会用比较粗的字体,注解则是会用最小的字体。   因为我们要达到的目的是,让读者去阅读晏公的才华、性格、浪漫、政治理念,而不仅仅是晏公的诗词。”   许遵听得是稍稍点头。   张斐这么一说,他突然回想方才阅读这书籍时,里面每一个字都写得令人拍案叫绝,他的目光甚至被晏几道的才华给吸引去了。   因为晏殊的诗词,已经是名声在外,除李清照之外,其余人都为之折服,晏几道虽然跟晏殊一样,也是少年神童,但现在名声并不大,还是初出茅庐,这反而会让人眼前一亮。   晏几道也立刻悟透其中之理,连忙拱手道:“多谢三郎赐教,我立刻回去更改。”   张斐又道:“其实晏先生可以以我的标准来写。”   “你的标准?”晏几道诧异道。   张斐点点头道:“就是我能看得懂的标准。”   晏几道是傻乎乎地问道:“三郎看……看不懂吗?”   张斐摇头道:“老实说,看不太懂。”   许芷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许遵也没忍住,呵呵笑起来。   你说了这么多,结果你根本就没看懂。   晏几道微微一笑,道:“俗话说得好,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三郎之才,不在这诗词文章中。我听闻过不了多久,三郎将会去国子监讲学。”   高文茵惊讶地看着张斐。   她的文学造诣,跟张斐相差不差,国子监乃大宋最高学府。   张斐竟然要去国子监讲学。   张斐尴尬道:“晏先生听谁说的?”   许遵呵呵道:“还能是谁,不就是那司马君实说得。”   张斐讪讪道:“我就是去讲讲讼学,跟诗词文章没有半点关系。”   晏几道拱手道:“若有机会,晏某定会前去听讲。”   “这个……嗯……真是赶鸭子上架啊!”张斐脸都红了。 第三百四十章 毕业证   国子监再怎么也算是这大宋第一学府,能去国子监教学的,那绝不是一般人,不说官职大小,但至少学问方面是能够服众的。   张斐纯纯一个珥笔,真得是要啥没啥,他跑去国子监讲学,这在以前真是不敢想象的。   这晏几道也是国子监出来的学生,那他当然觉得好奇,希望能回母校见识一下。   就连许芷倩都觉得有些好笑,等到这晏几道走后,她便是急急道:“爹爹,到时我,我也想去看看张三如何教学的。”   许遵当即瞪她一眼,“胡闹。”   许芷倩偷偷吐了下香舌。   张斐尴尬地瞄她一眼,不禁抱怨道:“这个司马学士也真是的,当初是说我去分享一下争讼的经验,他他倒好,直接说我去讲学,这这不是给我添麻烦吗。”   许遵呵呵道:“这也是你自找得呀!”   张斐错愕道:“岳父大人此话怎讲?”   许遵道:“你的慈善基金会这么一闹,朝野上下,都非常关注这学问之争,但其实他们争得又不是学问,而是自己执政理念,故此是竞争地非常激烈,每天都是从垂拱殿争到政事堂,再争到制置二府条例司、审刑院、大理寺。”   原本这新政一出,使得革新、保守是针锋相对,眼看一场党争风暴就要开始了,结果张斐中间一打岔,变成竞赛,而且还是教育竞赛,这可是文人之最爱。   双方都开始争夺这教育资源。   当然,这也跟司马光的战略布局有关,由于赵顼表现出坚定支持王安石的态度,再加上王安石坐镇京城,想要在京城进行反击,其实是很难的,随着范纯仁、苏轼的离京,这权力之争,开始聚焦于地方。   但最终决策机构毕竟是在京城,也是文人必争之地,就不如在这里进行教育竞赛。   谁的理念更受大家欢迎,谁将夺得未来。   张斐自嘲地笑道:“所以请我去讲学?”   许遵道:“据我所知,司马君实可是非常看好你的,都已经与国子监那边说过,要邀请伱去当授课老师。”   “等等会!”张斐面色一惊,“我可没有答应去当授课老师,我只是抽空去交流交流,仅此而已。”   许遵皱眉道:“这我也不清楚。”   张斐如有所思道:“不会是司马学士想拿我去当噱头,以此来吸引大家的关注吧。”   许遵沉吟少许,“说不定还真是如此,他这么一说,那律学馆的确吸引到很多人的目光,到时一定会有很多人去看。”   “看我笑话?”张斐补充道。   许遵笑了几声,“你自己也说了,人不轻狂枉少年,既然司马君实极力举荐你,你又怕什么。”   这说曹操,曹操到。   司马光突然晃晃悠悠地来到张家。   “张三见过司马学士。”   “免礼!”   司马光又向许遵拱拱手,“仲途也在啊!”   许遵笑着点点头,又伸手道:“请坐!”   这回别说高文茵,就连许芷倩也得乖乖站在一旁。   司马光坐下之后,向张斐笑道:“张三,你如今可真是不好找,老夫在外转悠了一圈,才知道你回家了。”   “最近是挺忙的。”张斐讪讪一笑,又道:“可能没法去国子监分享经验。”   司马光双目一瞪,“那可不行,我这边都已经定好了,就下个月初一,你就去国子监授课。”   “!”   张斐郁闷道:“司马学士,我们当初商量的,可不是授课讲学,只是分享经验,我何德何能,能够去国子监讲学,这不是给找麻烦么。”   司马光道:“当初是这么商定的,但是如今这律学馆的教程都是你拟定的,你若不去帮忙的话,那我也不知道从何着手,故此我已经打算任命你为我算学馆的助教。”   “助教?”   许遵父女异口同声道。   张斐问道:“岳父大人,芷倩,什么是助教?”   许芷倩道:“助教也算是官员,从九品下。”   张斐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司马光是要借此将他拉到自己这边来。   这他倒是不好拒绝,毕竟他计划就是这么定的,讪讪道:“司马学士,我好心帮你拟定教程,你这还赖。”   司马光哼道:“我举荐你当官,这难道不是回报吗?”   庶民入仕为官,怎么也得有一个过程,得一步步来,司马光就想着国子监先展现张斐的能力,然后再调去地方上。   张斐也明白了过来,讪讪道:“但是我才疏学浅,只怕不能胜任这助教一职。”   换个闲官让我混一混,镀一层金。   这么简单的政治手段,你不明白么,国子监的老师,难度也忒大了。   司马光摆摆手道:“你在韩相公、富公面前都能够侃侃而谈,还怕那些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张斐登时激动道:“司马学士,我也才二十多岁,我也没有干啊!”   一旁的许芷倩、高文茵默默低下头去,双肩微微耸动着。   “行了,行了,你就别谦虚了,我今儿来也不是找你谈这事的。”司马光摆摆手道。   讲学一事,他对张斐真的是充满信心,这小子口才,他是亲身体验过的,而且范纯仁都曾受点拨,完全没有问题。   我特么是谦虚么,我是怕麻烦,这学问之争,就不可能会有个结果的,我表现的好,只怕天天会有人来找理论,我若表现的不好,又会被人笑话,这老头自己就知道低调,老是让别人去高调,可恶。   张斐憋着一肚子怨言,问道:“不知司马学士找我有何指教。”   司马光正色道:“我今儿找你,是想向你请教,该如何建设这律学馆。”   此话一出,许遵都傻眼了。   这真是一个比一个离谱。   晏几道拿着晏殊的词,来找张斐讨教,这就已经难以让人理解,如今司马光又跑来找张斐请教建设学馆的事。   这。   许芷倩都憋不住了,“司马叔父,张三他自己都没有上过什么学,又如何懂得学馆的建设。”   分享一下争讼技巧,这倒是还说得过去,学馆建设也找张斐。   离谱的有些过分了。   司马光呵呵道:“倩儿,你未免也太小瞧你未来的夫君了,这律学馆的教程,可都是你夫君拟定得,他如何不懂。”   说着,他又看向张斐,“张三,你说是么?”   张斐干笑几声,“司马学士,当时我就说了,这教程是按照我争讼的经验所拟定,但学馆建设,我可没有什么经验。”   司马光呵呵道:“无妨,无妨,你就说说你的想法,我先听听,择优取之。”   看来这老头是赖上我了吧。张斐有些疑惑地看着司马光。   你司马光的能力,建设一个学馆,这还用去请教别人。   许遵突然抚须笑了笑。   司马光瞧他一眼,面露尴尬之色。   张斐忙问道:“岳父大人为何发笑?”   “没什么。”   许遵摇摇头。   司马光尴尬道:“到底还是没有瞒过仲途啊!”   说着,他又向张斐道:“不瞒你说,王介甫为那算学馆设有三舍法,但我不想与他一样。”   王安石早就在考虑教育改革,故此这算学馆刚刚被批准,他马上就祭出自己三舍法,并且还绕开科举取士。   这逼得司马光也只能这么干,但司马光又没有一个具体计划,他的教育改革还是继承范仲淹的思路,重实务。   但问题在于,范仲淹并没有想绕开科举取士。   这思来想去,如果要绕开科举,这三舍法好像确实非常不错,但他又不想去学王安石,不仅仅是他,保守派中很多人都不愿意。   这本来就存在竞争关系,你这方法都是直接用对方得,这不是输在起点吗。   司马光突然想到,张斐拟定教程非常新颖,也与他理念吻合,何不来问问他的意见。   张斐这才反应过来,可仔细一想,王安石的三舍法,就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班级制度,再简单一点说,那就是大学三年教育,并且使得学院彻底变成了选官制度的一个组成部分,这已经是非常超越时代的观念。让他来想,他也是这个套路,最多就是将三年变成四年。   但张斐还真是在仔细考虑,因为教育对于他而言,也是至关重要。   他弄这慈善基金会,目的也是为渗透教育,而不是在为他人做嫁衣。   司马光也没有打扰他,而是在旁静静等待着。   过得好一会儿,张斐突然道:“根据王学士的三舍法,这外舍2000人,内舍300人,上舍100人。”   司马光点点头,“正是如此。”   张斐问道:“为何这人数会逐步递减?”   都不等司马光开口,许芷倩就道:“如此才能选出天才为国效力。”   司马光点点头:“芷倩说得对。”   张斐就问道:“那么根据三舍法,最终入朝为官的,最多也就一百人,剩余的一千九百人干嘛去?”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道:“自然还是继续努力,就如同科举一样,一次考不上,就回去继续苦读,然后再考。”   张斐道:“那如果一直都考不上呢?”   “那。”   司马光讪讪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张斐立刻道:“然而,事实就是大部分人都考不上,这些人都将被淘汰。可见王学士的三舍法,虽然大开入口之门,也就是针对庶民开放国子监,但并未改变出口,还是过于狭隘啊。如果司马学士想要超越三舍法,就必须大开出口之门。”   许遵皱眉道:“如今朝中本就出现冗官现象,若还大开出口之门,岂不是会进一步加重冗官的现象。”   张斐笑道:“岳父大人此言差矣,常言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但我朝教育往往就只负责达则兼济天下,至于穷则独善其身,就全凭自我修养和奋斗,教育不给于任何支持。”   司马光听得也糊涂了,“穷则独善其身,本就应凭借自我修养和奋斗,不然何谓独善?”   张斐摇摇头道:“但是教育可以给予独善其身支持。”   司马光问道:“教育如何给予独善其身支持?”   “毕业证。”   “毕业证?”   司马光双目一睁,是一头雾水。   “正是如此。”   张斐点点头,道:“但凡学业合格者,一律发放毕业证,至于入仕与否,则在于自己的选择,国子监可以在此,再设一道考试,愿意入仕,则参与考试,合格者,将入仕为官。”   许芷倩好奇道:“可谁不想入仕为官?”   “我啊!”   张斐道。   “!”   许芷倩无言以对。   这真是铁一般的事实。   张斐又道:“虽然如我这种人,是非常非常少的,但是朝廷也只能容纳那么多人,还有很大一部分人无法入朝为官。可话又说回来,不入朝为官,就无法实现自我价值吗?亦非如此。   他们可以成为大珥笔,赚得腰缠万贯,也可以成为法律援助,为民请命,甚至可以去警署做事,是可以从其它地方实现自我价值,如果人人都能够独善其身,国家便也能够长治久安。   而毕业证的作用,就是他们的学历和能力的证明,让他们可以更加从容的独善其身,更加自由的择业,得到大家的认可。   从而做到人才疏导,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又能从侧面缓解冗官的现象。” 第三百四十一章 入仕   不可否认的是,王安石的许多政治理念,都是超越时代的,但有趣的是,他最终目的,却是要加强中央集权,加强君主集权。   他始终没有跳出这个理念。   王安石的教育理念就是务实轻虚,他认为科举考得内容,实在过于浮夸,没有什么卵用,故此他要设专科,培养专业人才,以供朝廷取才。   这是多么超前的理念,但他的目的就是为朝廷取才,他并没有考虑到,其实社会也需要人才,如果这些人才能够将自己的才能用于坊间,社会也能发生进步。   相反,范仲淹、富弼、韩琦、文彦博,这一批庆历旧臣,他们都是希望能够限制君主集权。   如范仲淹就试图将祖宗之法直接套在皇帝身上用。   事为之防,曲为之制,你皇帝若一个人说了算,这也是违反祖宗之法。   而士大夫与皇帝共治天下,其实就是在他们这一批大臣身上发扬光大的。   范仲淹、文彦博都跟皇帝摊牌过,就直接明说,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司马光其实也是这个路线。   革新与保守争得到底是什么?   仅仅是政治理念吗?   而富弼、文彦博他们,他们又仅仅是反对王安石吗?   还真不见得。   因为最让他们的忌惮得,肯定不是王安石。   自古以来,一切党争,其实都是围绕着皇权在进行。   而张斐的毕业证制度,就不仅仅是局限于朝廷,而是将教育面向全社会。   其实这里面也暗藏着限制皇权的思想。   科举的制度,就是要将天下聪明人,都招到皇帝身边去,成为皇帝的人,如此龙椅才坐得安稳。   如果教育变成面向社会输送人才,肯定是在削弱皇权。   只不过这人才往高处走,水往低水流,当官始终是华夏民族最为崇尚的,影响是很有限的,必须要经过长时间潜移默化,才能显现出一些效果来。   但这个理念,显然非常符合司马光的执政理念。   他也非常崇尚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思想,在历史上,王安石掌权后,他就跑去修资治通鉴,其实赵顼是想留着他的,身为帝王,肯定还是要讲一个平衡,但是司马光坚决推辞。   是后来高太后掌权,他才回来的,他才又回来得,开始对新政进行清算。   王安石也是如此,仁宗、英宗在位期间,他也是选择远离中央。   “妙!”   司马光激动道:“此毕业证真是妙不可言啊。呵呵……张三,你还会你不会不懂讲学,哪怕是我们这些已为师之人,对于教育的理解,也不及你深刻啊!仲途觉得如何?”   许遵憨厚地笑着点点头。   人家夸他女婿,他当然非常开心,但也不好自卖自夸。   张斐忙道:“司马学士过奖了,学馆建设与讲课可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司马光道:“但若是谈律法,我还是相信你的才能足以应付。此事就这么定了,勿要再论。”   张斐笑了笑。   如果不是早就计划好,从司马光这边入仕,他真不会答应,在宋朝要么就当理科老师,一加一就是等于二,要么就别当。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这是争论不清的呀!   张斐可不想跟那些文人天天嘴炮。   如今司马光给他制定好这条路,他也知道不会在国子监待太久,也就只能答应。   司马光走后,许芷倩就立刻道:“张三,司马学士显然是借教学一事,将你拉到他那边去。”   她语气中是喜忧参半,她一直都希望张斐能够当官,能够展现自己的才华,但其实不管是许遵,还是她许芷倩,都是支持王安石的,不是支持司马光的。   许芷倩内心是更希望张斐能够辅助王安石变法。   “我知道。”   张斐点点头,又向许遵问道:“岳父大人怎么看?”   许遵捋了捋胡须,微微笑道:“其实谁都知道,你入仕为官,那只是迟早的事。而以你的城府,老夫所能教你的也不多。老夫只期望你能做到一点。”   张斐忙问道:“岳父大人请说。”   许遵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虽然他心里是支持王安石的,但他始终没有让自己的权力离开大理寺或者现在的检察院,当初范纯仁、苏轼其实就是没有做好这一点。   张斐闻言,不禁苦笑道:“这恐怕是很难的。”   许芷倩一脸好奇问道:“何难之有?”   张斐瞧她一眼,哼道:“我若想当官,怎么可能从从九品下起步。”   许遵抚须笑着点点头,“身为臣子,无论在何职位,都是效命于君主。”   许芷倩这才反应过来。   张斐可是赵顼一边的,当初赵顼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招揽他,肯定不是让他当个助教,怎么可能做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别说赵顼,王安石对他也是有期待的。   张斐本想在家休息一些日子,这些天确实给他忙坏了,同时也想看看没有他,樊正他们能否处理好这些事务。   然而,在如今这个关键时刻,又怎么可能会给他喘息之机。   第二日,吕惠卿就找上门来。   “不知吕校勘登门拜访,是为何事?”张斐问道。   吕惠卿笑呵呵道:“你不妨猜猜看。”   面对这人,张斐可是不敢大意,他很是谨慎地问道:“莫不是为了我去律学馆讲学一事。”   吕惠卿笑道:“这只是其中之一,但我主要并非为此事而来。”   张斐好奇道:“那不知是为何事?”   吕惠卿道:“你可知道,自从你活字作坊建成以来,已经有不少人在朝中申请办报许可?”   难道那边出事了,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张斐心里咯噔一下,点点头道:“这我知道。”   吕惠卿道:“我听说朝中有人想专门办报来阐述他们的政治理念,甚至于攻击恩师的政治理念,故此我也为新政办报,你以为如何?”   张斐听罢,心里稍稍松得一口气,“吕校勘真是考虑周详,我认为这是必须的,甚至要比对方更加需求。”   吕惠卿问道:“那你有何建议?”   利用报纸宣传和之前传统的舆论控制,真不是一回事,王安石用好几次失败证明这一点。   张斐想了想,道:“当初车牌、侵街一事,吕校勘可还有印象。”   吕惠卿点点头道:“这是近日发生的事,我当然有印象。”   张斐又问道:“对于当时发得几刊新闻报,吕校勘可有看过?”   吕惠卿点点头,“你的意思是,将那些当坊间所闻,刊登在报纸上,以此来隐射朝廷存有的弊政,然后引导百姓去关注新政?”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正是如此,但一定要真实,具有代表性,以及文章要写得趣味横生,尤其对于一份新报而言,一定要吸引到百姓,这才是关键,如果连续两三篇,都没有人感兴趣,之后,人家看都不会看了。”   吕惠卿点点头,道:“这个可能需要你来帮我把把关,百姓的心理,我与恩师都没有摸透。”   之前张斐的几篇文章,他也认为不可能火,结果……   这个他真的服。   张斐笑道:“没有问题。”   吕惠卿又问道:“但能不能刊登一些恩师的文章?”   经过前面几回教训,如今刊登王安石的文章,他都有些忌惮。   张斐笑道:“当然可以,民意固然是要极力争取,但是如果取得成功,更应该争取读书人,其实我之前的做法,也是利用坊间舆论去争取读书人。”   “我明白了。”吕惠卿稍稍点头。   正当这时,突然来了几个身着制服的人。   “几位是?”   张斐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们。   为首一人道:“我们是奉司马学士之命,将此公文、官服送于贵府。”   张斐人都懵了。   昨天才聊过这事,他都还没有给予准确的答复,今儿这官服就给送来了。   这尼玛……张斐好奇道:“这个官服做得这么快吗?”   那人立刻道:“官服或许不太合身,你立刻自己改改。”   “……”   张斐无言以对,这就是从九品下的待遇吗?   官服都还得自己改。   这时,吕惠卿走了过来,拱手道:“恭喜,恭喜。这真是可喜可贺啊!”   张斐瞧了眼吕惠卿,你丫是恭喜我成功打入敌人内部吧。讪讪笑道:“多……多谢。”   然后命李四收下这些,又给予来人一些钱财。   等到他们走后,张斐才向吕惠卿道:“不瞒吕校勘,昨日司马学士才跟我提及此事,我都还在考虑,可不曾想,这公文今儿就送到了,朝廷任命官职都这么粗糙么。”   这当官当的真是毫无仪式感。   一纸公文,一身官服。   没了。   就感觉很不真实。   吕惠卿呵呵道:“这当然是特例,不过这也难怪,司马学士可是非常担心你加入制置二府条例司,只要你一松口,他肯定会快马加鞭,先将这事给坐实了。”   难道司马老儿这么做,是为了迷惑对手?张斐暗自滴咕一句,因为司马光知道他是肯定站在他这边的,又故作担忧道:“但是讲学之事,我又不是太懂,这种安排,真不知是否合理。”   吕惠卿微微皱眉道:“让你去国子监历练,这确实也令我等出乎意料,不过以你的口才,相信这难不到你的,而且用不了多久,司马学士就会将你调去地方。”   张斐立刻道:“吕校勘请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他们破坏轻易新法的。”   吕惠卿笑着点点头道:“我与恩师都非常相信你,只要你去地方为官,恩师便会想办法提拔你上去。”   张斐抱拳道:“多谢。” 第三百四十二章 二蔡   毕竟这助教是从九品下,参知政事完全可以自己搞定,就只需要向上面写份举荐书,根本不需要经过皇帝的批准,虽然宋朝官员对于底层官员是是有着严格管控,但那多半都是针对一些实权官员。   比如说地方知县和主簿,但是助教其实就事一个老师,而司马光目前又担任律学馆的司业,再加上他参知政事的身份,不就是他自己写自己批,随时都可以搞定的。   但是司马光急于给张斐入仕公文、官服,还真不是说为迷惑对方,而是担心张斐反悔。   关于这事,全都是他一手安排的,并没有跟张斐仔细商量过,张斐确实也不太情愿。   故此司马光担心张斐又搬出那套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论,其实不成家,就不能为官,这个说法,哪怕是在儒家礼教上,也是不成立的,只是张斐要这么说,大家也不好说什么。   司马光索性就先将这生米煮成熟饭。   张斐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仕途竟然会从国子监担任老师开始。   这着实有些离谱!   就跟司马光送来的官服一样,完全就不合身,也不知道那老头是从哪里找来的,好在有高文茵的一双妙手,就一个晚上,一件近乎于量甚订做的官服便穿在了张斐的身上。   “怎么样?”   张斐在高文茵身前一个转身,笑吟吟地看着高文茵。   高文茵自然是说好看。   张斐又问道:“比起我的战袍来呢?”   高文茵又打量了下张斐,浅浅笑道:“也不知是不是看习惯了,我还是觉得那青袍更适合你。”   “有眼光。”   张斐道:“我也觉得这玩意穿在我身上,有些不伦不类。”   高文茵忙道:“三郎,这话可别乱说,若是让人听去了,只怕会惹来麻烦。”   张斐笑道:“夫人有命,不敢不从。”   高文茵娇媚地白他一眼,嗔怪道:“又瞎说。”   冬冬冬!   “张三,你在里面么?”   外面传来许芷倩的声音。   张斐道:“在。”   “我方便进来么?”   “不方便。”   “为何?”   “因为我和夫人在办事。”   “啊?”   高文茵却已是两颊酡红,飞快地上去,将门打开来,只见许芷倩捧着一沓文案站在门前,高文茵又羞又急道:“许娘子,你莫要听他瞎说。”   “他瞎说甚么?”   许芷倩又盯着高文茵,“高姐姐,你的脸怎么任地红?”   又看向张斐道:“你们在干什么?”   张斐嘿嘿笑道:“少儿不宜。”   高文茵瞧他一脸坏笑,急得轻轻一跺脚:“许娘子,三郎只是故意逗你的,我方才只是在帮三郎穿衣服。”   这一说,她又似觉不妥,又补充一句,“我在帮他试试这改过的官服。”   许芷倩也看出高文茵在解释什么,但是在她心里,高文茵一早就是张斐的女人,她甚至也出了一份力,她并不在意这些事,而且她也知道,张斐是在胡说八道。故意打量了下张斐,旋即揶揄道:“你穿这官服,看着还真是不伦不类。”   “谁说不是呢。”   张斐对此是非常认同,“我也觉得我并不适合这官服。”   “可是没有。”   许芷倩顿时急了,快步入得屋来,“我说得不合适,是这颜色不合你,要是换个颜色,或许就会顺眼的多。”   这官服想要换个颜色,可不是那么容易的,那代表着升官啊!   张斐笑道:“就这么想我当个大官。”   许芷倩小鸡啄米般地点点头。   最初他们就谈论这个问题,许芷倩认为耳笔虽也能帮助百姓,但到底也只是沧海一粟,真正能够为百姓做事的,还是位居那庙堂之上。   这也是她梦想中的夫君。   顶天立地,青史留名。   这一点与高文茵截然相反,高文茵所期待的那种平凡,远离人间纷扰的生活,但许芷倩不惧困难、纷扰,但求能为民请命,就跟她爹爹一样。   张斐微微一笑,突然问道:“你手中拿着的是什么?”   许芷倩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忙将手中的书本放在桌上,“这是我爹爹珍藏的书本,全都是有关律法的文章,你好生看看。”   张斐是一脸错愕道:“我看这个作甚?”   他平时最多也就是翻翻宋刑统。   许芷倩道:“你不是马上就要去国子监教书么,到时那些学生一定会想尽办法刁难你的,你可得好生准备,莫要被他们给欺负了。”   张斐恍然大悟,随即笑道:“如果拿这些来备课的话,那就完了。”   许芷倩诧异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我看过的书,可能不及他们一半多,我甚至连宋刑统都记不住,拼书本工夫,我怎么拼得过他们。”   其实他看过的书,比如今所有人都多的多,毕竟当下也没有多少书,但是诗词子集,他看得就真不多,唯一一本能够倒背如流的,就是李清照的诗词集。   许芷倩想想也是,如今国子监里面有很多学生都是明年就要参加科举考试的,未来的状元可能都在里面,教育可不是打官司,必须要有大量的学问来做基础。   故此朝廷还特别规定,直讲必须要年岁达到四十以上,这个直讲是从八品下,比助教高出整整一个等级,相当于大学教授级别的。   助教倒是限制不多。   “可是你一直以来,都是擅于准备,每次打官司前,你都要研读许多案例。”许芷倩充满担忧地说道。   张斐笑道:“怎么?怕我到时出丑。”   许芷倩点点头,“那些书生,我是知道的,若你镇不住他们,只怕明儿外面的人都会嘲笑你的,而且我听说,到时许多人都会去听课。”   其实她并不支持张斐去当这助教,她认为这分明就是将张斐架上去,供大家取笑,在公堂击败不了张斐,那就改在教堂上。   但此事既然已经定下,她只能全力帮助张斐。   张斐笑道:“你别担忧,我也没有那么不堪,其实我早就与司马学士商定好此事,到时抽空去与大家交流交流,故此我是有准备的,我只是不想在那里任教,毕竟当老师就是要讲,而言多必失,稍微说漏嘴,就怕被那些文人给缠上,但是这一两堂课,我还能够轻易解决的。”   “真的么?”许芷倩欣喜道。   张斐自信一笑道:“我什么时候令你失望过。”   ……   倒不是许芷倩亦非庸人自扰,宋朝是非常重视老师的,你可以做官,但都不一定有资格为人师,国子监随便一个老师,都是五六十岁的。   四十岁的老师,在国子监就是属于婴儿级别的。   而当司马光举荐张斐到国子监任教的消息传出来后,顿时引起极大的争议,尤其是在国子监。   什么鬼?   让一个年纪比我们还小的人来教我们读书,这也太不把我们这些国家未来栋梁当回事了吧。   这不像似司马光干出来的事,倒是像似离经叛道的王安石能干出来的事。   在一间宿舍内,坐着两个二十岁出头,模样还有些像似的年轻人。   此二人是两亲兄弟,年长那位名叫蔡京,是的,就是北宋第一大奸臣蔡京,而年轻的那个,则是蔡京的胞弟,名叫蔡卞。   他们二人正是明年科举考试的考生,今年下半年才到的京城。   恰好遇到教育改革这事。   而不管是王安石,还是司马光,他们的学馆都是对这些考生开放。   在许多人看来,就是让这些考生选边站。   如今选学馆,一旦中进士,就可以直接加入王安石或者司马光的阵营。   这其实有利也有弊。   “二弟怎么看?”   蔡京向正在温书地蔡卞问道。   蔡卞回过头来,问道:“兄长所问何事?”   蔡京道:“自然是选学馆之事?”   蔡卞认真思索一番后,如实道:“虽然我更倾向于王学士,但是我们来京是为参加科考的,所以我暂时不会加入任何一家学馆。”   蔡京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咱们若是进士及第,在朝中可就是新人,难免会受人欺负,若是加入其中一派,或许会得到照顾。”   蔡卞苦笑道:“兄长,你想得未免也太过长远,考上再说吧。”   蔡京道:“以我兄弟之才,焉有考不上之理,我们应该从长远打算,如此便可先人一步。何不这样,你我兄弟各选一馆,到时无论谁胜谁负,咱们兄弟都能够相互照应。”   蔡卞是直摇头,懒得搭理他,继续看书。   虽然二人是亲兄弟,但是对许多事看法,存在诸多矛盾。   只是作为弟弟,也不好总是跟哥哥争,通常蔡卞是选择沉默是金。   蔡京只觉很是无趣,又问道:“对了,二弟,你听说那耳笔张三要来国子监任教一事么?”   蔡卞点点头。   蔡京又道:“如今大家都对此感到不满,说是到时若张三真敢来教学,大家就一块去听听,顺便给他一点颜色瞧瞧,一个小小耳笔,也敢为人师,真是岂有此理。”   蔡卞放下书来,皱眉道:“此事我也觉得司马学士做得有些过分,国子监乃是我大宋第一学府,他竟然安排一个与我们一般大小的耳笔来此教学,真是视教育为儿戏,就凭此,我也不会上他的律学馆。”   “是吗?”   蔡京惊喜道。   难道弟弟与自己的看法相同啊!   “不过二弟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蔡京又道。   蔡卞问道:“愿闻其详。”   蔡京道:“我听闻司马学士和王学士都在争夺这个耳笔张三,故此司马学士才急着将这耳笔招入他的律学馆。”   蔡卞更是轻蔑道:“看来司马学士也是沽名钓誉之辈啊!”   为了政治斗争,竟然不惜牺牲教育,这简直是无法原谅。   蔡京道:“到时咱们去听听。”   蔡卞迟疑少许,“也好,我倒也想见识一下这耳笔到底有何能耐,任地年纪,就敢上这国子监教学。” 第三百四十三章 排面   此时正值放衙时段。   司马光与文彦博慢悠悠地出得皇城,刚来到马路旁,一辆马车便停在了他们身前。   两个“穷鬼”不禁相觑一眼。   这是谁的马车?   正当这时,那车上的车夫道:“二位官人,要坐车吗?”   司马光、文彦博同时一笑。   什么时候这马车租赁生意都做到皇城门前来了。   文彦博又瞧了眼车牌,见有字号“租”,于是向那车夫问道:“你就是那个!”   那车夫忙答道:“小人属汴京租车作坊。”   文彦博又问道:“就是大宋慈善基金会办的?”   “是的。”   车夫点点头。   文彦博又问道:“去潘街多少钱?”   那车夫答道:“一共二十文钱。”   “倒也不算很贵。”文彦博又向司马光道:“君实,最近跟你上街,可是有危险的,麻烦事也多,要不,咱们就乘车回去。”   司马光苦笑地点点头:“连累了文公,君实实感抱歉。”   二人哈哈一笑,便上得那马车。   “哎哟!这马车倒是挺宽敞的。”   坐在里面,文彦博不禁左右张望着。   “嗯,也挺干净的,比之前的租赁马车,可是要的多啊!”司马光向那车夫问道:“车夫,你们一月能赚多少?”   那车夫答道:“回大官人的话,咱们这买卖,是说不准的,稍微勤快一点,一天或许能赚上个两三百钱,这下雨天可就更多了。”   “这么多吗?”   司马光惊讶道。   那车夫道:“但咱们每月都交给作坊两贯钱,真正到手的可没这么多。”   文彦博皱眉道:“你这也缴的太多了。”   那车夫道:“不多了,咱是自己的马,故此才只要缴纳两贯钱,要是作坊的马车,那就得缴纳四贯钱。”   文彦博皱眉道:“那你们为何要加入这租赁作坊?”   那车夫立刻道:“那当然也是有好处的,比如说马料钱,咱们从作坊买得马料,可比市集上卖得要便宜一半多,还有车厢维修,车牌费,咱们都不用出什么钱。   除此之外,若出意外,惹上官司,作坊也会免费帮咱们打官司。这么说吧,这上交的钱虽然不少,但是也省了许多麻烦事,而且咱们各自都有自己负责的街道,谁也不会抢谁的买卖,这生意可也比以往要好得多。   比如说在皇城附近,或者在白矾楼附近跑的,可全都是咱作坊最好的马车。”   司马光听罢,大概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简单来说,就是垄断这一行,这样的话,就确保租赁的利益,提成自然就能够算得更加精确。呵呵笑道:“张三这小子做买卖的能力,也不比他打官司差啊!”   文彦博却道:“但是你这么高调的支持他,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如今我听说国子监那边的学生对此非常不满,认为你是在拿他们去笼络张三。”   说到此处,他稍稍一顿,“这也不像你一贯的作风啊!”   司马光笑道:“不瞒文公,我就是故意的。”   文彦博好奇道:“为何?”   司马光道:“因为朝中不少官员对于张三的学问,始终心存疑虑,张三能够打赢官司,在他们看来,只是比其他珥笔厉害,凭借的只是那三寸不烂之舌,到底学问有多少,许多人都不看好,尤其是那些看过张三文章的人。   若是张三能够在国子监立足,那就足以证明,他的学问能够服众,这对于他今后的仕途,有莫大的帮助。”   古人,尤其是在这北宋,还是非常看重学问的,哪怕你是要当奸臣,你的学问也一定要过关,无论是秦桧,还是蔡京,都是才华横溢,书法,文章,都写的不错。   谁都知道张斐有能力,但还只是局限于下九流的学问,珥笔本就属于下九流,职业是上不得台面的,大多数人心里还是瞧不起张三,司马光对此也是深思熟虑过的,觉得国子监是最适合张斐镀金的。   “原来如此。”文彦博稍稍点头,又问道:“可若他弄砸了,岂不是得不偿失,这会不会太过冒险。”   司马光道:“之前那毕业证制度,可就是张三出得主意。”   “是吗?”   文彦博惊诧道。   这个毕业证制度,文彦博是相当支持,格局比王安石的三舍法还要高出不少。   司马光点点头,道:“足见其对教育是有不错的见解,而且之前那几场官司,张三在堂上说得一些话,也蕴含着深刻的道理,尤其是对律法方面的解读,是我等都从未想过的,我相信他不会令我失望的。”   文彦博呵呵道:“听你这么一说,到时我也去见识见识。”   关于张斐去国子监任教一事,目前还在进一步发酵。   越来越多的人在关注此事,九成九都是在批判,但他们这回可不是在批判张斐,而是在批判司马光。   毕竟是司马光举荐的,而不是张斐强行要去国子监任教。   这几日,但凡司马光遇到一个熟人,都要问他几句。   你是疯了吗?   让张斐去国子监任教。   更有甚者,批判司马光毁我华夏千年教育。   这也导致,最近许多人都跟司马光保持距离,吃个饭都能被人打断十几次,这饭还怎么吃啊!   另外,国子监的不少助教、直讲,都纷纷提出调职的请求。   只要张斐来,那咱们就走。   跟张斐共事,除了丢人,还能得到什么。   但司马光还是坚定地支持张斐,他表示先让张斐试试看,不行再说。   由此可见,司马光是非常信任张斐的,因为这也属于一次政治赌博,如果失败,至少会对司马光的名望造成一定的伤害。   但如果成功,将来张斐去地方担任官员,就名正言顺。   然而,这几日张斐却在帮司马光的死对头王安石忙活办报的事。   保守派要办报,这革新派自然也得跟上。   否则的话,舆论将会被对方碾压。   之前王安石已经用自己的文章证明了这一点。   但是办报这种事,王安石这边也没谁有经验,好在他们之前就已经雇佣汴京律师事务所来为其宣传。   而张斐的建议,就是不要自己办,这黄婆卖瓜自卖自夸,缺乏说服力,而是让他们暗中收购一家报刊,以民间报刊的名义,来发表支持新政的文章。   王安石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因为在宣传方面,他已经是彻底折服。   你张三说了算。   你就说这个屁事香的,他也相信。   事实胜于雄辩。   不能老是记吃不记打。   汴京律师事务所。   “吕校勘,已经全部搞定了。”   张斐将一纸契约递给吕惠卿。   吕惠卿接了过来,道:“有劳了。”   “岂敢!岂敢!这是我应该做的事。”   “可惜你将来另有安排,否则的话,这事交给你来做,是最为合适的。”吕惠卿带着一丝遗憾道。   他知道张斐迟早要去地方上跟保守派斗,不可能一直帮着他们做宣传。   张斐笑道:“吕校勘,其实印报的窍门很简单,那论语都已经告诉我们。”   吕惠卿拱手道:“还请三郎赐教。”   “不敢!”   张斐拱手回得一礼,又道:“孔圣人在论语说得道理,很多都是来源于一些故事,这印报的窍门,就在于不说道理,只说故事,用故事的趣味性,来引发读者的兴趣,然后再用故事里面的教训,去引导读者支持新政。   如果你只讲硬道理,那么谁都知道,你们是要宣传新政,一旦有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你就是说得再有道理,人家也认为你为的是利益。”   吕惠卿多精明的一个,听罢,顿时豁然开朗,再度拱手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哪里!哪里!”   张斐谦虚地拱拱手。   吕惠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你明儿就要去国子监讲学了。”   张斐愣了下,“明天初一吗?”   吕惠卿点点头。   张斐哦了一声:“那就是明天。”   吕惠卿有些愧疚道:“其实我这事也不急于一时,可莫要耽误你去国子监任教。”   张斐却是笑道:“那些个学生,可就没有一个是善类,多几日,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的。”   吕惠卿见罢,忙道:“看来三郎对此很有信心。”   张斐呵呵道:“就是没信心也得上啊!”   吕惠卿皱眉道:“对你而言,明日可是至关重要,这可能会关乎到你今后的仕途,虽然司马学士这么安排,出乎我的意料,但是我倒也能够理解他的用意,他多半是希望你借此机会,展现一下自己的学问,毕竟你从未参加过科举考试,你学问无法服众。   但是在学问方面,可没有人会谦让的,那些学生绝不会让你轻松过关的,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刁难你,以此来证明,你的学问根本就不适合当这助教。你此去,必是龙潭虎穴。”   张斐笑道:“如果他们是怀以这种心态,那我的胜算大增,毕竟我最擅长的就是与人争辩。”   吕惠卿道:“但是学问之争与官司之争,还是大有不同。”   “但题目是我来出,也没有规定我该怎么教。”   张斐呵呵道:“我这野路子,他们可不一定招架得了啊。”   翌日清晨!   砰!   房门直接被人从外面暴力推开。   只见屋内的一对男女,正在穿衣。   “哇芷倩,你干什么?是来捉奸的么?”   受惊的张斐回过头来,看着心急如焚的许芷倩,是一脸纳闷道。   “什么捉你瞎说什么?”   帮他整理衣物的高文茵,顿时满面羞红,不禁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又道:“整理好了。”   然后一脸委屈地退到一旁。   张斐对着铜镜,开始摆POSE。   许芷倩瞅着他还在那里撅屁股,都恨不得一脚踹过去,焦虑道:“张三,这都什么时辰了,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张斐不紧不慢道:“不是都定好辰时二刻么,如今还早得很,到时绝对赶得及。”   许芷倩急切道:“可你今儿是第一天去上课,去到那里,不还得准备一下么,以及去认识一下那里的官员和老师。”   “我可没这打算。”   张斐道:“我去了就上课,上完课就闪。”   说完,他转过身来,“芷倩,我今儿的打扮怎么样?”   许芷倩见他今儿身着一袭白袍,确实是非常帅气,但,她深吸一口气,“你当珥笔爱美,那也就罢了,你当老师,打扮得这么招摇过市,反而会显得不伦不类。”   张斐哼道:“你懂什么,我当珥笔的第一天,就对自己说过,官司了输了不要紧,但一定要当最帅的珥笔,毕竟帅是一辈子的事。   今儿当老师也是如此,教的怎么样,那是后话,但是史上最帅气的老师,我是当定了。待会进入教室,先就要用颜值压制住他们喂喂喂,芷倩你干什么,你别拉呀,夫人刚帮我整理好的。”   性子比较急的许芷倩,实在是忍受不了了,拉着他就往外面赶。   也真别怪许芷倩这么着急,她爹爹都提前跑去占位子,你说今儿得有多少大臣会去,这要是迟到的话,特么就尴尬了。   而且国子监不是私人学府,是属国家官署,哪有第一天上课,不去拜访长官的道理。   这都不能说是情商低,只能说没有情商啊!   事实也是如此,如今国子监里面已经是人满为患。   几乎京城所有的参知政事,士大夫,国民偶像,全都到齐,惹得一干小迷弟那是连连惊呼,激动不已。   “呀!那那位身着灰袍的人,就是王相公吗?”   “应该是的,听说王相公向来不修边幅,你看,这里面好像就那人不修边幅。”   “坐在椅子是上的谁?”   “富相公。”   “哎哟!富公可是我最为崇拜的人。”   “站在富公边上的,好像是司马相公。”   “哼,就是他举荐一个珥笔来咱们国子监任教的。”   “真是沽名钓誉。”   正当廊道上的学生们议论纷纷时,忽听得门外一声高喊:“皇上驾到。”   学生们彻底傻眼了。   到底是什么情况?   今儿起来刚码了一千字,这电脑突然蓝屏,跑到电脑一番折腾,最先说是显卡问题,然后又是内存问题,最终查出,是硬盘坏了,里面很多资料都没了。   真是新年快乐。   这一章是补今天下午五点的,凌晨那章估计也得推迟到明天下午发。   但我尽量今晚赶着码出来,放在明天中午发。 第三百四十四章 请叫我张老师   只见一个身着紫袍的年轻人大步入得院内。   院中的士大夫们纷纷上前,躬身一礼。   这年轻人正是神宗赵顼。   他之前化名王页与张斐交谈时,对于张斐的许多观点都深感认同,所以他一直都不想让张斐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份,原因就是担心张斐知道,不会再与之这般交谈。   他是真的很喜欢与张斐交流一些看法,因为张斐许多看法都很新颖,故此他一直都很期待这一堂课。   “诸位无须多礼!”   赵顼微微伸手示意,又目光一扫,不禁惊讶道:“来了这么多人啊!”   富弼、文彦博等人都有些不太好意思。   确实。   堂堂宰相,特地跑来看一个珥笔上课,还被皇帝抓了个现场。   这。   不过话说回来,你皇帝不也来了吗。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道:“官家,自晋武帝设国子学以来,还真是头回遇到这等奇事,从民间请一个珥笔来此讲学,老朽就怕因此寒了天下士子之心。”   赵顼瞧了眼这老者,笑道:“严老言之有理呀,朕也是因此而来。”   这老者名叫严复,是礼部退下去的官员,而且还是上一任国子监祭酒,这祭酒就是国子监第一把手,在教育界,那可谓是德高望重。   严复瞥了眼一旁的司马光,又故意向赵顼问道:“既然官家对此也不放心,为何还要批准?”   赵顼的背那可是天下第一滑,赶忙解释道:“朕之前并不知晓此事。”   司马光不得不站出来,“官家,此事是臣安排的。”   “是吗?”赵顼故作不知,于是问道:“司马学士对于教书育人,向来非常慎重,此番安排,必有深意吧!”   王安石立刻道:“官家有所不知,他是知道臣也想招揽张三,故而才急于将张三安置到这国子监来。”   不少人士大夫是紧锁眉头。   他们也是这么猜测的,虽然他们对于司马光招揽张斐,并不反对,但是也不能牺牲国子监,要知道孔圣人的职业就是老师。   稍微牵强一点的说,这都有辱圣人。   “你休得胡言。”   司马光愤怒地瞪了眼王安石,这糟老头子真是坏得很,又向赵顼道:“回官家的话,臣是见张三对于律法方面的学问,见解独到,臣也几度因此收益,但他的学问,非书本上之言,故臣才决定请他来律学馆任教。”   赵顼稍稍点头:“原来如此。”   严复立刻道:“依老拙看来,这为人师者,见解、学问只是其次,关键在于道德品格,在道德方面,张三他根本不配为人师。”   司马光立刻反驳道:“严老先生此言差矣,张三在小节上面或有缺失,但大是大非,他可从未失节,他为李四、史家洗脱冤屈,又举办慈善基金会,捐助不少穷人,虽说他的手段,常常引人非议,但目的都是向善,而非向恶。”   这番话下来,有那么几个人也是稍稍点头。   严复哼道:“张三救李四,为的是数百贯的佣金,救史家,为的史家的寡妇,至于说慈善基金会,一直存有议论,他是在借此帮商人避税。”   文彦博、富弼诧异地瞧了眼严复。   对于张斐的事迹,真是如数家珍啊!   看来他们今日也是做足准备来得呀。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却也不好反驳。   王安石就站出来道:“天下熙攘,皆为利往,救李四,获佣金;救史家,获娇妻,此皆乃两全其美之事,何错之有?难道非得舍身割肉才算是高尚之人吗?那可是佛祖干得事,而非寻常人所为。   至于慈善基金会,呵呵,那些捐入慈善基金会的土地,本也不交税,如今却还能让他们拿点钱出来做慈善,自比一毛不拔要好得多啊。若严老先生能够让那些人都交税,我自会奏请陛下,废除那慈善基金会啊!”   严复跟司马光还能好言相劝,但是对方王安石,他可没有好脸色看,他可是纯粹的儒派,对于王安石的功利主义,是深感为耻,但他脸上并未动怒,抚须一笑:“天下熙攘,皆为利往,此若说人性,老夫自也不会反对,确有道理。”   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既然是人性,又何须教也。若以仁义教学,往后学生自当以仁义为先,但人性终不可避免,也会考虑利益,但若以功利教学,哼,只怕学成之后,人人皆会变本加厉,成为贪财好色的卑鄙小人也。此绝非教学之道也。”   王安石、司马光同时瞧了眼严复,这老头子战斗力不减当年啊。   虽然王与司马口才了得,但人家严复可是当了几十年的老师,而且也参与庆历新政的辩论,理论真是一套又一套。   司马光也不想争了,毕竟人家也是长辈,于是拱手道:“严老先生,事已至此,何不先看看再说,若是张三确实不适合,我将引咎辞去律学馆司业一职,再也不过问。”   严复道:“你说得。”   司马光点点头道:“总要有人为此负责。”   严复点点头道:“那好吧。”   王安石也并未表现的非常开心,司马光辞职,保守派还有那么多人,换个人上去,不还是司马光在后面操纵吗。   这真是来对了!赵顼瞧他们争得面红耳赤,暗自一乐,左右张望,“这张三来了没有?”   论了半天,主角不在场啊!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看向站在后面一人。   不是许遵是谁。   许遵讪讪道:“我也不清楚。”   一众士大夫的脸色都不好看,头天上班,结果这马上都要上课了,还不见人影。   吕公著呵呵笑道:“我倒是习惯了。”   见众人看来,他又言道:“那小子打官司,哪回不是最后才到。”   “打官司是打官司,与上任可不是一回事,真是岂有此理。”   “说到底还是计相当初在开封府时,对他太过宽容,以至于这小子目中无人。”   吕公著赶紧闭嘴。   这一圈德高望重的士大夫,他可也惹不起啊!   其实张斐已经到了,只不过他将马车停在国子监边上的小巷子内,与许芷倩做一些羞羞的事。   李四、龙五两大门神则是站在巷口把风。   “你可别得寸进尺。”   许芷倩一手摁住腰间哪只作怪的大手,凤目争圆,满面羞红地瞪着张斐。   张斐一脸委屈道:“这可不能怪我,谁让你拉我出来的,我若是提前进去,又得跟那些士大夫们打一场嘴仗,那还上什么课,上席算了,所以你得陪我打发这时间。”   “你早又不说。”许芷倩小声嘀咕了一句,方才张斐就已经跟她解释过了,她表示非常认同,又瞧他一脸坏笑,不禁鄙视他一眼,噘着小嘴:“瞧瞧你这模样,哪里像一个老师。”   张斐眼中一亮:“要不你帮我排练一下。”   许芷倩问道:“排练什么?”   张斐道:“我当老师,你当女学生。”   许芷倩兀自不明,“然后呢?”   “然后!”   张斐一只手自腰间从山地发起进攻。   “呀!”   砰!   “呃!”   “你这天煞的登徒子,你若去当老师,可真是误人子弟。”   只见许芷倩气冲冲地跳下马车。   身后的张斐一边揉着胸口,一边郁闷地下得马车,心里嘀咕道,亏你还读过书,连角色扮演都不知道。   这时,李四突然走过来,“三哥,时辰好像差不多了。”   “确定?”   “嗯。”   李四憨厚地点点头。   张斐突然深吸一口气,踹起一小本子就疯狂地往前跑去。   “怎么回事?”   龙五紧张了起来。   许芷倩哼道:“骗人。”   “怎么还不见人,上课的时辰马上就要到了”   国子监祭酒陈员生紧锁眉头道。   司马光也开始着急了。   皇帝都在这里,这要迟到,那真的是完了!   王安石瞧司马光焦急的样子,不禁揶揄道:“或许人家张三根本就不想当这助教,是君实你逼迫他来的。”   严复破天荒地点头表示支持王安石,“这倒是极有可能,但凡张三有丁点自知之明,也不会来此任教。”   司马光默不作声,碰到张斐这么一个人,也真是够背的。   正当这时,忽见一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哎哟!跑死我了,但愿没有迟到。”   不是张斐是谁。   司马光见张斐,真是犹如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当即就憋不住了,直接一个纵跳,闪现到张斐面前,怒气值飙满,激动道:“你这小子怎么这时候才来?”   “堵车,哦不,我那车夫不识得路,给走岔了,又有交规在,马车不能行快,我,我眼看来不及了,于是自己跑了过来,还望司马学士恕罪,恕罪。”   张斐大口大口喘气道。   司马光还欲再说,忽闻锣声传来。   张斐暗自一喜,我真是一个卡点天才啊!   司马光赶紧道:“快去见过官家。”   “官家也来了?”张斐诧异道。   司马光道:“别啰嗦了,快些去吧。”   眼神往赵顼那边瞟了瞟。   “是!”   张斐往前一步,又吓得退了回来,道:“这么多人。”   心里暗道,好险,这要是提前来了,我哪里还有精力上课啊!   司马光急得跺脚道:“你还愣着作甚,快些去行礼啊!”   “哦!”   张斐急匆匆地走了过去,正欲行礼,赵顼摆摆手道:“免了吧,都已经上课了。”   “小民遵命。”   张斐点点头,这腿一抬却不知往哪个方向迈,“呃这教室在在哪?”   天呐!   文彦博都觉得司马光这一招棋,走得真是奇臭无比啊!   “咳咳!”   许遵故意咳得两声,见张斐看来,然后用眼神瞟了眼,东边那间最大的教室。   张斐赶紧递去两道感激的目光,然后快步往那间教室行去。   来到教室内,只见里面坐着五十人左右,全都是挨着坐的。   这教室原本最多只能坐三十人,但是太多人想给张斐一个教训,故此他们还按成绩来竞争,最终大家选出这五十个幸运儿上教室上课。   而此时此刻,他们更是激动万分。   皇帝与参知政事都来了,这要是能够露露脸,展现一下,那不得起飞啊!   看到张斐进来,犹如饿狼看到兔子一般,一道道饥渴、贪婪的目光射向张斐,真是恨不得将张斐生吞活剥了一番。   张斐匆匆忙忙入得教室,将一个小本子放在讲桌上,翻来翻去,也不知道在翻什么,一副很紧张、匆忙的样子。   突然,他抬起头来,一目扫去,松了口气,闲聊一般地说道:“之前司马学士请我来这里任教,我都感到惊讶,我一个小小珥笔,哪能上国子监任教,我是再三推脱,但是司马学士非得让我来。   我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们现在这德行,我就明白了,一个个的,坐没坐样,站没站样,见到老师也不行礼问好,反而跟见到杀父仇人一样,呵呵!”   教室里面一众天之骄子,猛然反应过来,赶紧正襟危坐。   个个脸红得跟猴子皮似的。   误会!   这绝对是一个误会啊!   方才他们都在讨论,这张斐敢不敢来,见到张斐进来,个个都很开心,要没有靶子怎么打出十环,当然也就忽略了师生之礼,也是三三两两围聚在一起,完全没有上课的样子。   当然,他从未将张斐当做老师。   陈员生、严复等一干士大夫、国子监的直讲是深深地低下了头。   尴尬呀!   王安石、赵顼则是含笑不语。   张斐呵呵笑道:“别装了,别装了,什么师生礼也都免了吧,你们要是好学生,司马学士也不会请我来给你们当老师,大家都随意一点吧。”   严复不禁低声道:“这是好一张伶牙俐齿。”   既然抬高不了自己,只有办法,就是将学生降到跟自己的级别。   有道是,歪瓜配裂枣。   坐在前面一年轻人着实忍不住了,起身反驳道:“我们之所以不行礼,那是因为我们认为你不配给我们当老师。”   此人名叫叶祖洽,也是赴京赶考的考生,从他坐得位子来看,成绩应该算是好的。   张斐耸耸肩道:“但我就是你们的老师,这是上面任命的,难道你不认官家,就不用向官家行礼吗,你可真是太懂礼法了。”   叶祖洽吓得一哆嗦,面色苍白。   什么叫做不认官家。   你是来教书的,还是来要人命的。   门外的官员也被吓到了,纷纷瞄向赵顼,赵顼见他们看来,不禁问道:“诸位以为他说的有道理吗?”   文彦博回答道:“回官家的话,他说得确有道理,礼法怎能因己而异。”   严复等人也不情愿地点点头。   礼法就是礼法,没有什么配不配一说,如果先论配不配,那世上就没有礼法。   不管怎么样,今日张斐就是他们的老师。   正当这时,忽见第二排一个年轻人站起身来,“学生见过老师。”   此人正是蔡京。   其余人也纷纷起身行礼。   小样,跟我玩这一套。张斐微微笑道:“我姓张名斐,字易安,号东坡,匪号张三,你们就叫我张老师吧。”   补凌晨那章。   这一天两章,还不准时,真的有愧,还请大家多多见谅。   另外,再说说笔记本的事,我是有笔记本的,也是好的,但是我真的不喜欢用笔记本码字,或许是屏幕太小,没有台式机那般有感觉,所以除非是逼不得已,这也导致我从不给笔记本充电,遇到停电,就只能干瞪眼。 第三百四十五章 儒法之争   “是,老师。”   “乖!都坐吧!”   张斐微笑地点头示意。   一众学生坐了下去,方才还穷凶极恶的目光,此时却变得无比的幽怨,就犹如那深闺怨妇一般。   这些个后起之秀,其实都已经看出张斐玩得是什么花招,但是他们对此是毫无办法,还得乖乖叫他一声老师。   没有办法呀!   因为他们非常想证明张斐没有资格给他们当老师。   而张斐恰恰就是利用他们的这种心理,来先发制人。   因为根据儒家学问而言,这礼法是最最最最基础的,如果他们连最基本的礼法都不讲,那么学问再高,也无人瞧得起。   严复方才就是这么说的。   道德品格才是最重要的,才华横溢,且心术不正,这种人是最可怕的。   所以他们越想证明张斐不配为人师,那他们首先要证明的是,自己是一个尊师重道,品学优良的好学生。   要不然就是歪瓜配裂枣。   这一下就被张斐轻松拿捏住了。   气氛很是尴尬!   门外的严复就明褒暗贬道:“这珥笔之术,着实厉害啊!”   这就是珥笔惯用的心理战。   司马光瞧他一眼,没有做声,心里是松的一口气,要想镇住这一群人可是不容易,尤其是张斐这种没有半点名望之人,可不曾想张斐上来就轻松搞定。   就算是珥笔之术,那也无妨啊!   张斐目光扫去,见他们一脸不服,却又拿自己无可奈何的样子,心中暗爽,来到讲桌边上,轻轻斜倚着讲桌,是轻松惬意道:“方才只是开个玩笑,你们也别见怪。其实我知道,你们全都是天之骄子,未来国家的栋梁,让我一个珥笔来跟你们当老师,确实是委屈了伱们,要换做我是你们,我也会生气的。   所以呢,你们也别当我是老师,也别当做这是上课,就当是学术交流,正好我们年纪也差不多,你们以为如何?”   众人皆是眼中一亮,喜出望外,这可是他们所期待的,若有师生之礼在上面压着,他们确实不太好发挥,但又满怀狐疑,与其他人眼神交流了一下。   好似在相互询问,这里面会不会是有陷阱?   本来已经占得上风的张斐,突然又往后退一步,又将这优势给让出来,着实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饶是严复、司马光、富弼他们都有些诧异。   张斐又问道:“不好么?”   蔡京突然拱手道:“学生自当谨遵师命。”   其余人也纷纷拱手。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待会要是发生什么不太尊师重道之事,也都是遵从你的教导。   张斐给了蔡京一记赞许的眼神,点点头道:“很好!”   “让让先!”   “请让一让。”   众人寻声看去,但见两个仆人打扮的汉子抬着一块木板走了进来。   正是李四和龙五。   这是干什么?   室内室外的人皆感好奇。   “放在这里吧!”   张斐往讲台边上一指。   二人将木板放下便离开了。   张斐也不解释此物为何用,朗声道:“不管怎么样,我是奉命过来跟你们讲授律学的,那么今日我们就交流交流大家对律学的看法。”   说着,他从木板后面掏出一支炭笔来,在木板上写了一个“法”字。   赵顼恍然大悟,“原来这木板是用来写字的呀!”   叶祖洽突然问道:“老师,此谓何字?”   张斐愣了下,“法。”   叶祖洽道:“原来是法,学生还以为是洽。”   “我写的有这么糟糕吗?”   张斐不禁都退后了几步,看了看,这明明就是一个法啊!   他对自己的字确实没多大信心。   顿时一阵哄堂大笑。   严复他们一群士大夫是直摇头,这哪是在上课,堂堂国子监教室,却犹如市井一般,真是成何体统。   王安石却是幸灾乐祸道:“我早就让这小子练练字,他就是不听,真是活该让人笑话。”   “哎他就是一个珥笔,也不能要求太高。”   “哪个珥笔的字写得不比他好。”   “许仲途,你女婿的字都写成这样,你也不教一教吗?”   “!”   许遵真是躺着也中枪。   殊不知这都已经是张斐超水平发挥,因为这不是用毛笔写得,还算是工整,但是不该他在国子监,就这个场合来说,这字确实写得不堪入目。   要知道在北宋,这字写得不好,就比衣冠不整还要令人嫌弃。   就比如说王安石,他文章写得好,字写得好,虽然邋遢一点,倒也没有人说什么。   张斐咳得一声,“这木板有些不平,你们将就一下。”   顿时一道道鄙夷的目光射向张斐。   怪木板不平,哪怕就是在石头上也都不至于写成这样。   张斐赶紧转移话题,问道:“说到法,大家首先想到的是什么?”   “韩非子!”   “李悝!”   “商鞅!”   听到这一连串的名字,张斐不禁稍稍翻了个白眼,暗道,原来都是一群婴儿级别水平的选手。嘴上却道:“韩非子、商鞅、李悝皆是法家的创始人,看来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法家。”   说着,他在法后面加上一个“家”字,又顺口问道:“那大家对于法家有何看法?”   叶祖洽当即批判道:“残暴不仁,苛政猛虎,乃野蛮之学。”   屋外不少人是频频点头。   蔡卞微微皱眉道:“叶兄此言过于武断,各家学问皆有利弊,法家亦有‘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等金玉良言,治国良方。”   叶祖洽哼道:“常言道,虎毒尚不食子,若不别亲疏,那无异于禽兽不如,此乃泯灭人性之举;至于说不殊贵贱,呵呵,依我之见,那法家中人,无一人能做到,想那秦孝公、秦始皇就未有滥杀无辜吗?可商鞅、韩非子又如何处之?不过是愚民之术,何谈金玉良言,治国良方。”   王安石听得不爽了,是蠢蠢欲动,正欲上前,司马光一把拉住他,低声道:“这不是朝堂,是课堂,容不得你放肆。”   王安石怒瞪他一眼,“朝堂之上我也未放肆过。”   赵顼听得一个真切,是笑而不语。   一说法家,必有人谈及儒家,儒法之争,经久不衰,在课堂之上,也是争论不休。   张斐犹如一个局外人,站在一旁,也没有在听他们在争论什么,就瞅着他们争得面红耳赤,心想,这年头当老师,可真是不要太爽,抛出一个争议问题,然后就可以等着下课。   “不知老师对此有何看法?”   忽听得一人问道。   “啊?”   张斐微微一怔,寻声看去,见是一个年轻人,不禁问道:“你你说什么?”   那年轻人稍稍迟疑了下,道:“不知老师怎么看待这儒法之争?”   此话一出,课堂上突然安静了下来。   方才发生了什么?   我们怎么自相残杀起来了。   我们不是商量好了么,一致对外吗?   呀!这小珥笔竟然对我们使离间之计,真是岂有此理。   幡然醒悟的学生们,立刻停止自相残杀,全部看向张斐。   想不到还有人跟我一样,游离在外。张斐打量下这年轻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年轻人道:“学生名叫蔡京,字元长。”   “蔡蔡京。”张斐眨了眨眼,心想,有没有搞错,老子上堂课而已,也能遇到这遗臭万年的大奸臣,真不愧是熙宁年代,遍地是熟人。   “正是。”   蔡京问道:“老师认识学生?”   “呃我只是觉得你这名字取得不错。”张斐很是敷衍道。   蔡京一头雾水,又问道:“不知老师如何看待这儒法之争。”   张斐哦了一声:“我认为法家胜于儒家。”   此话一出,教室内外皆是鸦雀无声。   方才那些争论之人,也未有一人敢言法家胜于儒家,他们争得是,法家亦有可取之处。   毕竟儒家在宋朝是非常强势的,法家只能意会,而不能言明。   司马光着急了,我让你来教律学,可没有说让你来否定儒学,这么弄的话,你这老师真当不下去了。   蔡京面色一喜,“学生愚钝,不明其理,还望老师赐教。”   张斐道:“我是珥笔出身,讲道理我不会,我只会讲事实。众所周知,这法家盛于秦朝,自商鞅之后,就只有一位大儒入秦传道,你们可知是谁?”   “荀子。”   “正是。可结果呢?”   “结果未能成功。”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换而言之,在当时的秦朝,儒学算是濒临灭绝,我可有说错。”   “老师所言不错,但凭这一点,就能证明法家胜于儒家?秦国灭亡又从何说起?”叶祖洽问道。   “你别着急,且听我说完。”张斐笑道:“无论秦朝灭亡是不是因为法家,但秦朝到底横扫六合,席卷八荒,凭借的就是法家,记住,是完完全全的法家。   与之对应的就是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汉武帝也取得了很大的成功,致使漠南无王庭。那么问题来了,在汉武帝独尊儒术之时,其国内的法家学问,也是濒临灭绝吗?”   一众学生沉眉不语。   屋外的士大夫们,也是抚须思索着。   张斐等了片刻,就直接言道:“秦皇汉武,一法一儒,但是秦朝就敢彻底灭绝儒学,但凡儒家支持,他都反对,哪怕儒家崇尚的父子亲情,哦,正如你们之前所言,此乃人性也,法家都敢否定,就是要独尊法术,法律就是爹,法律就是娘,但依旧能够取得成功,你儒家敢吗?   纵观历史,哪朝哪代,敢像秦国独尊法术一样,去独尊儒家,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不过就是口嗨,口号而已,其实在他执政期间,用法家学问,可比用儒家学问多得多。   这儒家离不开法家,但法家可以离开儒家,你们说孰优孰劣?” 第三百四十六章 此法非法   这珥笔之辩,多半都是要基于证据的,没有证据的道理,在公堂之上,只会显得苍白无力,就是说出来,让人反对得。   事实就是秦朝在遵从法家时,是将儒家彻底赶尽杀绝,同时还取得巨大的成功,而儒家可从未这么干过,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那么从这一点来看,法家明显要优于儒家。   王安石抚须微笑,他的变法,其实多半也是基于法家思想,然后儒家为辅,因为他的目的是要在短时日内,达到富国强兵的目的,那么法家就是唯一的捷径。   但是他也知道,百姓要是过得非常不好,国家也不可能富强。   他开心,司马光当然就很郁闷,我请你来,是来让你讲讼学的,你扯什么儒法之争。   这个问题争起来,那就没完没了了,而且,在这个时刻谈儒法,也是非常要命得。   珥笔,你悠着一点。   身为大儒的严复,眼看学生们都被问住了,是心急如焚,不禁将室内迈出一步,却被文彦博给拦住,“严兄若出声,那便是输了。”   严复一怔,羞愧一笑,又退了回去。   你一代大儒,跑去跟张斐争论学问之事,那无论输赢,至少证明张斐是跟你严复一个层次的,那他当然有资格当这老师。   正当这时,第一排站起一个年轻人来,“法家刚愎自用,独断专行,自容不下别家学问,而儒家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故兼各家所长。但不知老师认为二者孰优孰劣?”   严复闻言,长松一口气,他方才也准备这么说的,不禁问道:“此子是何人?”   司马光瞧了眼,“好像是上官凝的次子,上官均。”   “哦原来上官成叔之子,难怪,难怪。”严复欣慰地稍稍点头,又看向张斐,瞧他会如何反驳。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兼各家所长。”   张斐念了一遍,是稍稍点头,笑道:“听着好像是有点厉害。那么依你之言,这儒家定也兼法家之长,如果是,具体又是指什么?”   上官均回答道:“不可否认得是,自李悝变法之后,其后所有朝代的律法,全都是基于他的《法经》,后来又经儒家改造,提倡慎刑、少刑,注入仁德,从而进一步完善了律法。”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宋刑统》也是与法家有关。”   上官均点头道:“当然。”   张斐不禁目光一扫,“你们怎么看?”   几乎所有人都点头,表示赞成。   张斐见罢,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蔡京问道:“老师为何叹气?”   张斐一脸悲伤道:“因为伤心,难过,想哭。”   争个学问,又不是比文招亲,你还争出个伤心、难过来,这!   别说这些学生,就连门外士大夫们都是一头雾水。   是因为输了而难过吗?   上官均又问道:“老师又为何伤心、难过。”   张斐却是悲哀地看着他们,“我一直以为你们都是天之骄子,对于律学,虽不说精通,但至少也是熟知,只要稍加点拨,你们就能毕业,我也很轻松,故而我方才才表示大家就别当这是在上课,当成学术交流。   可不曾想,你们的律学水平,就只达到幼儿级别的,若是教到你们毕业,只怕我都已经是两鬓霜白,我这是上了司马学士的当啊,也不知道现在辞官,还来不来得及。”   司马光听得老脸都阴沉下来,小声嘀咕道:“这小子在胡说八道甚么?”   赵顼也听不明白,那些学生说得都很有道理,没有什么错,不禁看向王安石,“先生可知其中缘由?”   王安石微微摇头,也是一脸疑惑。   要他来说,估计也相差不差。   这都是常理,没有什么毛病。   而在坐的学生个个都是怒气上涌,鼓着双眼,怒瞪张斐。   什么叫做幼儿级别?   你一个小珥笔,你在羞辱谁呢?   上官均是重重抱拳,咬着牙道:“还望老师指出学生所错。”   “打住!你们这都不叫错,应该叫做无知。”   张斐激动道:“谁特么告诉你们,这律法跟法家有关系?你们连律法和法家都分不清楚,你们也好意思来我国子监上这律学课,趁早回家读蒙学去吧。”   他突然开始嘴炮,令在坐所有学生顿时不知所措。   这珥笔贬起人来,真是溜得很。   方才那个谦虚和蔼的张老师去哪呢?   叶祖恰睁大眼睛问道:“律法跟法家没有关系?”   张斐一翻白眼道:“当然,二者是半文钱关系都没有,这可是一个常识问题,在那《法经》之前就没有律法吗?在法家之前,就没有律法吗?这还用我来跟你解答?”   上官均反驳道:“你这是强词夺理,儒学是脱胎于周礼,难不成说儒学与周礼也没有关系。《法经》乃是李悝所著,李悝又是法家中人,怎会与法家没有关系。”   大家火气也上来了,老师也不喊了,直接开怼。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张斐摇头一叹,“周礼与儒学是母子关系,没有周礼,就没有儒学,但是法家和律法,完全就是两种东西,是决不能混为一谈,否则的话,这就会出大问题的,你们要是连这个都弄不明白,就算去当官,估计也就是一个庸官,不误国误民,就算是上天眷顾。”   学生们还未表现出什么,门口一群大臣,个个都是一脸尴尬。   因为他们都不知道张斐在说什么。   上官均问道:“吾等愿闻其详。”   “罢了,罢了,这不来也来了,上完这一课再说吧!”   张斐自怨自艾了一句,又拿着炭笔在“法”字下面写了一个“制”字,“跟着我念,法制。”   “!”   无人应答。   “算了,反正这也是最后一课。”   张斐耸耸肩,道:“法家法制,这一字之差,是天壤之别啊!秦朝亡就亡在这一点上,他们就是将法家和法制给弄混淆了,这可是血一般得教训,你却还当做鲜艳的颜色,涂在自己的衣服上,沾沾自喜,真是可悲。”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   秦朝灭亡的原因,是众说纷纭,基本都已经挖透了,是说无可说,但从未有人说秦朝是亡于搞不清楚法家法制。   这太新颖了。   赵顼都情不自禁直接走到里面去了,就如同一个学生,充满疑惑和期待地望着张斐。   而在场的学生,完全忽略皇帝的存在,凝眉思索,却始终未明白这话的意思。   蔡卞问道:“此话从何说起?”   张斐不禁苦笑一声,“这都不明白吗?”   所有学生的脸,都涨成了通红。   这很简单吗?   我们听着怎么很玄乎啊!   是我们太笨了吗?   叶祖恰当然不认为自己笨,就道:“你在故弄玄虚,我们又怎会知道。”   “我再傻也不会傻到拿常识来故弄玄虚。”   张斐呵呵两声,用手重重敲着木板,“法家是一种思想,是一种治国理念,法家的最终目的,是要富国强兵,所要维护的是国家利益,是维护君主的利益。是也不是?”   叶祖恰点头道:“是如此,故此法家是通过律法来达到目的。”   “这就完了呀。”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什么是律法?你们但凡去翻翻宋刑统,都能够看出来,这律法都是在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个人。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秦朝就是没有弄清楚这一点,他们用法家取代法律,记住,是取代,二者是没有关系的。   导致的结果是什么,就是所有秦人失去个人的正当权益,秦国上下就只有国家利益和君主利益。   没错,秦朝是遵循法家,但其实秦朝是没有律法的,你们说二者有什么关系?”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睁大眼睛。   秦朝没有律法。   这!   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但凡熟知历史之人,也不敢说出秦国没有律法。   “别这么看着我,这是事实。”   张斐笑道:“你们谁研究过秦法,其中有哪一条律法制定的目的,是在维护个人的正当权益,再想想我朝宋刑统律法的疏议,论得是什么,是公平,是公正,是个人的正当权益。   比如说那免所因之罪,为得君主的利益吗?为得是国家利益吗?统统都不是,这条律文是在捍卫施害者和被害者的权益,这统统都属于个人权益。”   蔡卞若有所思道:“个人的正当权益,亦属于国家利益和君主利益。”   “这话正确。”   张斐笑道:“其实有一个老先生,在秦朝灭亡之前,就已经点破其弊,可惜秦朝没有听,如果听了,秦朝的结果可能会不一样,你们可知这个老先生是谁吗?”   蔡卞稍一沉吟,回答道:“荀子。”   张斐又问道:“哪句话?”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完全正确。”   张斐笑着点点头,“国家利益、君主利益,他们的基础就是个人的正当权益,秦国是本末倒置,他将国家利益、君主利益完全取代个人利益,是不可能不亡的。   其实儒学中的很多思想,就是在针对这一点进行修正,为什么那些大臣劝说君主要仁政治国,什么是仁政,不就是要捍卫百姓的正当权益,不能让百姓活活饿死,活活累死。   这才是律法的真正意义。你们连这个都没有弄清楚,都跑来上我的课,司马学士也太瞧不起人了。算了,到此为止吧,老子不上了,没点意思。” 第三百四十七章 二法之争   炭笔一扔,闪!   张斐一个华丽的转身,让在场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在赵顼他们看来,这堂课似乎才刚刚开始啊。   秦国无律法,这个说法,着实太新颖。   刚听出一点味道来,你丫怎么就走了。   “哎!”   赵顼都情不自禁抬起手,想要叫住张斐,但最终碍于皇帝的尊严,还是放了下去。   可是司马光就没有含蓄,是铁青着脸,堵在门前。   “你干什么?”   “司马学士,这个班是真不适合我,他们连一些基本律法常识都不懂,关键,关键我不太清楚,我只能教一些有一些基础的学生,然后分享我的经验。”   张斐是一脸郁闷地抱怨道。   这是基本常识吗?老夫也不懂啊!司马光瞧了眼张斐,“这么多人看着,不管怎么样,你必须上完这一堂课。”   说完,他又低声道:“差不多就行了,官家可还在这里。”   他哪里不知道张斐在干什么。   报复!   这小子表面看着是大度,嘴上说得也是非常好听,但其实心眼是非常小的,真是睚眦必报啊!   这么多人堵在门口,清一色宰相,他怎么走的了,他就是要故意羞辱那些学生。   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张斐委屈地点点头道:“行,我就先上完这一课,但是我将来要换一批学生,这真的带不动。”   司马光不做声,就是皱眉瞅着他。   张斐讪讪转身回到讲台上,目光在这一群学生脸上是扫过来,扫过去,突然是长长叹了口气。   叶祖恰、上官均、蔡京、蔡卞等人何曾受过这种鄙视。   难受!   想哭!   叶祖恰实在是忍受不了,起身言道:“伱故意将这法制法家说得是不清不楚,意在羞辱我们,枉为人师。”   其余人纷纷点头。   “不清不楚?”   张斐一怔,惊讶道:“不不会吧。你们到现在都还没有听明白吗?”   “我。”   叶祖恰微微张嘴,那张白净的脸看着就慢慢涨红了。   真的是我们太笨吗?   这真的很简单吗?   让我先想想。   不仅仅是他,很多人都有着种想法。   赵顼低声向王安石问道:“先生可听明白了。”   王安石捎带一丝尴尬地微微摇头。   赵顼松得一口气,还好,还好,不是我太傻。   蔡卞道:“请恕我等愚钝,未听明白,还望老师能够解吾等心中所惑。”   但那语气非常冲,仿佛在暗示,有能耐,你倒是说明白啊!   他们都觉得错不在他们,而是在张斐,张斐根本就解释不清楚。   “好吧!我就跟你们解释清楚,唉,就当是水水时长,否则的话,这堂课怎么过啊!”   张斐无奈地摇摇头,斜靠在讲台上,向蔡卞问道:“是谁告诉你,不能上别人家偷东西的?”   蔡卞一愣,“我我父母。”   张斐又问道:“是谁告诉你,不要跟人打架?”   蔡卞道:“我父母。”   张斐继续问道:“又是谁告诉你,不能去抢别人的东西。”   “我父母。”蔡卞道。   张斐愣了愣,“怎么什么都是你父母教你的,你父母是圣人吧?”   他父母可也是我父母啊!蔡京身为长兄坐不住了,他认为张斐是故意羞辱他父母,立刻道:“此乃常识,与我们父母是不是圣人有何关系?”   “对!”   张斐指了下蔡京,“此乃常识,准确的说,这是我们生活在这世上所形成的一种常识、共识。   这不是孔子教我们的,不是孟子教我们的,更不是李悝、商鞅、韩非子凭借自己的智慧想出来得。   大字不识一个村夫,都知道偷蒙拐骗是不对得。”   说到这里,他打了个响指,“这就是法制之法。此法诞生于我们的共识,常识,为何会出现这种共识,就源于我们对于自我利益的保护,所以,法制之法也必然是捍卫每个人的正当权益。”   此话一出,众人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斗殴、偷窃,是写在《法经》中,但不是李悝想出来的,是一直存在的,在没有律法这个名称之前,就已经存在。   这就是自我保护,本是很个人的事,但这种需求形成一种广泛的共识,于是就形成律法。   李悝只是分类、完善。   可不是他先觉得偷东西不好,然后告诉其他人,偷东西不好,然后再被人慢慢接受。   “原来如此。”   赵顼稍稍点头,又小声道:“这番解释真是别开生面啊!”   吕公著疑惑道:“但会不会有以偏概全之嫌啊!”   富弼都忍不住开口道:“就看他如何解释法家。”   吕公著顿时显得有些尴尬。   他的以偏概全,没有将法家和法制分开。   那蔡卞脸上也渐渐浮现出尴尬的神色来。   “那么问题来了。”   张斐突然问道:“商鞅的《垦草令》算不算是常识,或者说人们的共识?”   一众学生摇摇头。   张斐道:“什伍连坐法呢?”   一众学生继续摇头,但气氛一点也不嗨。   张斐道:“这一令一法,它又算不算律法?”   “!”   不算吗?   算吗?   就他们的常识而言,这当然是算律法的。   但此时此刻,无人敢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   “唉!”   张斐又是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为什么,如今他一叹气,这些学生的心都揪了起来。   到处找地缝。   张斐道:“有个词是怎么说来着,人亡什么息!”   “政息!”   一个小机灵鬼答道。   “对!人亡政息。”   张斐点点头,“但这个词往往是用于什么事上面。”   “改革变法。”   “不错。”   张斐又点了下头,“开始是变法,但最终却是政息,何解?就是因为如商鞅颁布的那些法令,更准确的来说,是政令,而不是律法。”   说着,他捡起炭笔来,来到木板前,“除非一些极为特殊的例子,在大部分时候,我们可以这么来区分法制之法和法家之法。法制之法是来源于人们对于自我正当权益的保护,或者说是一种常识,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广泛的需求。”   说着,他从下往上画了一个箭头符号。   又在右边从上往下画了个一个箭头符号,边画边言道:“而法家之法是君主、大臣用于治理这个国家的一套方法。这常识和方法你们总分得清楚吧?”   “!”   无人答话。   但这回不是傲娇,而是尴尬。   张斐有气无力道:“你们是哑巴了吗?给点回应好不好。”   叶祖恰突然问道:“如果说在《宋刑统》上面,写明抢劫合法,这这算不算律法?”   大家眼中一亮,这个问题不错。   抢劫合法明显有悖于张斐对于法制之法的概括,但写在宋刑统上面,这就是律文。   这难道不是律法吗?   张斐反问道:“你说呢?”   叶祖恰道:“这都已经写在宋刑统上面,当然算啊!”   张斐又看向其余人,“你们都这么认为吗?”   大家面面相觑,稍稍点了下头。   虽然他们也搞不清楚,但至少也要团结一下吧。   张斐道:“我问你们,如果说要做到抢劫合法,那么应该怎么在宋刑统上面规定?”   “直接写明就行了。”叶祖恰道。   张斐问道:“那抢劫罪怎么办?”   叶祖恰道:“直接抹去就行。”   张斐道:“抹去了这条罪,不就抢劫合法了吗,这还需要去写明吗?”   “!”   叶祖恰被绕得有些晕,道:“不写明也行。”   张斐就问道:“那如果将宋刑统上面的罪名全部抹去,偷蒙拐骗,打砸抢杀,就全都合法了,你们说这是法律吗?”   叶祖恰眨了眨眼。   张斐道:“我朝太祖太宗是如何形容之前战乱时期的律法?”   “纲纪败坏,无法无天。”   “正确。”   张斐道:“抢劫合法,是不需要去规定的,因为只要达到无法状态就行了,在无法中谈法律,这不是脱裤子放屁么。现在我反过来问你,如果朝廷规定,你在快要饿死的时候,为求活下去,去抢了一个包子吃,朝廷将不会追究你的责任,这法制之法,还是法家之法?”   叶祖恰思索半响,“法法家之法。”   “嗯?”   “法法制之法?”   “嗯?”   “学生不知道。”   叶祖恰是彻底晕了,他此时此刻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傻子。   张斐是哭笑不得,又道:“首先,这应该属于儒家之法,法家是不会这么规定的。其次,这还得看什么官署颁布的,如果是官家的赦令,并且还写入疏议中,那就是法制之法,因为这条规定里面,它是有着许多先决条件的,基于这些条件,这其实也算是一种自我保护意识,也算是一种常识,毕竟这人命关天,包子没了,还可以再做,人死了就真没了。   当然,如果真的要对此立法,那又是非常复杂的,因为这里面得很多判定,是非常难以取证的,故此朝廷不太可能会这么做,而这也是我们学习律学原因之一。   但如果只是政事堂针对某个特殊的地区,或者针对某个特殊的时段颁布这条法令,那就是法家之法。”   上官均突然问道:“如果法家之法遇到法制之法,该以谁为先?”   大家一怔。   这个问题令许多人都陷入沉思中。   张斐不答反问道:“假如政事堂在东京颁布快要饿死了,抢劫不违法的这条规定,你又是一个司法官员,遇到这个案子,你会怎么判?”   上官均凝眉思索半响,道:“我我估计也不会追究其责任。”   张斐道:“那被抢者怎么办?”   上官均道:“我会以官府的名义赔偿他。”   张斐道:“可政事堂并未规定一定要赔偿。”   上官均道:“可若是如此,今后谁也不敢在街上卖包子。”   张斐笑着点点头:“不追求其责任,代表着责任是存在的,补偿受害者的损失,这是责任的转移,而这一切的原因,都是源于法制之法,这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那你说是法家之法大,还是法制之法大?”   上官均道:“法制之法大。”   张斐当即一翻白眼:“这你都能回答错误,当然是法家之法大啊!哎呦喂!”   上官均当即是一脸问号。   我顺着你的话说,这都是错的吗?   你在玩我吧?   “其实这个例子与这个问题,是毫无关系的,无论如何,都是法家之法大,怎么可能会是法制之法大。”   张斐笑道:“如果是法制之法大的话,那么那些暴君昏君、贪官污吏又是怎么出现的,这也是常识好不好,读过史书的都知道。”   此话一出,教室内外,是鸦雀无声。   不少士大夫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着。   暴君?昏君?贪官污吏?   这是在骂谁呢?   这话是能说的吗?   于是乎,大家都看向赵顼。 第三百四十八章 真正的儒法之争   司马光有些慌。   老夫就只是让你小子来讲讲讼学,你这扯得有些远,讼学跟昏君有半毛钱关系吗?   而王安石也有些慌。   你小子将法家之法从法律中剥离出来,将来我的很多新法,岂不是师出无名,甚至被伱的法制之法给拿捏到死。   反倒是赵顼听得兴致盎然,与那些学生一样,是在认真听讲,过得一会儿,他才发现周边许多大臣都悄咪咪地看来,不禁也看了眼他们,很小声地问道:“你们认为他是讽刺在朕吗?”   那些大臣赶紧摇头否认,这特么谁敢说啊!   可他们心里却都在嘀咕,是不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这话是有质疑皇权的嫌疑,你就由着他这么说下去?   这些大臣心里惶恐不安,但那些学生个个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到底未有体验过文字狱的威力,这有什么不能说得,已经完全投入到与张斐的辩论之中。   上官均就直接问道:“昏君贪官与法制之法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而且非常密切,让我们先来梳理一下。”   张斐来到木板前面,一边在上面写着“法家之法”,一边言道:“我方才已经说明,法家之法,是君主、大臣统治、治理国家的方法。”   然后又在下面写到法制之法,言道:“而法制之法,是一种捍卫个人权益的广泛共识。而当二者利益相触碰时,在昏君、贪官手里,往往就是法家之法赢,你们想想看,他们是不是肆无忌惮地去破坏法制之法?更直白来说,就是随意侵占他人的正当权益。而在明君贤臣手中,往往就是法制之法赢。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蔡卞道:“道理虽是如此,但这也只能说明因人而异。”   张斐笑着点点头:“不错,就是因人而异。那么再看看法制之法的定义,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共识,就此理而言,这都已经是客观存在的,但是却要因人而异,你说是法家之法大,还是法制之法大?”   司马光、王安石等人皆是稍稍点头。   他们不是赞成张斐这话,而是理解张斐所言。   法制之法是客观存在的,因人而异,无论对错好坏,都是纯粹的主观。   就足以证明,主观是凌驾于客观。   也就是说,法家之法事大于法制之法。   蔡卞皱眉道:“依你此言,法家中所提倡的法不阿贵,绳不挠曲,不就是在推崇你的法制之法吗?”   张斐道:“这句话本身是没错得,但如果放到法家思想中,那就是错上加错,变本加厉。”   “这是为何?”蔡卞好奇道。   张斐道:“你得看得这句话动机是什么,刀是可以杀人的凶器,也可以是杀猪的理财工具。法家的法不阿贵,绳不挠曲,不是让大家去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在法家中就没有这个思想。   法家的意思是,让大家都遵从我制定的规矩,更直白的说,就是所有人都是我的奴隶,我怎么说,你们就这么做。在秦法中,如这种规定比比皆是。”   蔡卞又沉思不语。   这问题好像是越问越复杂了。   叶祖恰突然开口问道:“依你之言,是不是只要遵从法制之法,便可治理好天下。”   张斐笑道:“听你这语气,好像这很简单似得。”   叶祖恰纳闷道:“这并不复杂。”   其余人也纷纷点头。   这听着是很简单啊!   遵守法制之法,这能有多难啊!   张斐问道:“若官家有错误的言行,你敢劝阻吗?”   大家不免又看向赵顼,却见赵顼在认真思索,根本没有注意他们。   只能说,这小皇帝胸襟够大。   叶祖恰昂首言道:“我为何不敢。”   张斐又问道:“你怎么去劝?”   叶祖恰稍一沉吟,道:“当然是以理相劝。”   “什么理?”   “圣人之理。”   “对了!”   张斐点点头,“这就是儒家之法的本质所在,你若觉得容易,那只能说明一点,你比孔圣人还要厉害。”   叶祖恰惶恐道:“祖洽岂敢与圣人相提并论。”   张斐道:“那你又说这不复杂?”   叶祖恰先是一愣,但旋即便答道:“我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儒家之法的本质。”   张斐执笔在木板上又写上“儒家之法”,又在二法中间写上“宋刑统”,旋即问道:“你们以为当今宋刑统上面的律文疏议,是更偏向法家之法,还是更偏向儒家之法?”   这!   一干学生是犹豫不定。   从名字来看,自然是更偏向法家之法,之前这都是常识,如今这常识开始被扭曲了。   忽闻一个苍老的声音,“若依你所言,应该是儒家之法更偏向法制之法。”   张斐抬头看去,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富弼。   这老头听着也入迷了,都开始回答问题了。   这话又说回来,其实张斐方才要闪,也不完全是羞辱学问,这个课,真不太合适这些学生,反倒是适合富弼、文彦博这些人。   “富公言之有理。”   张斐拱手一礼,又道:“为什么是更偏向儒家之法,因为儒家讲得就是世俗道理。比如说亲亲相隐,法家是肯定不讲这一套的。   可就人性而言,子告父,父告子,这十有八九,就是在逼人说谎,虎毒尚不食子啊!   虽然大义灭亲,也不算是错,但是保护自己亲人是一种天性,也是一种广泛意识,符合法制之法的定义。   你们都是读儒学长大的,想想儒家讲的道理,是不是告诉你们如何分别善恶,又如何为善。”   众人纷纷点头。   张斐道:“一个道德高尚的人,他违反法制之法几率其实是非常小的,但一个法家中人,他是一定会违反法制之法,因为法家是必须要除掉法制之法,否则的话,法家就不是法家。商鞅有一句话,是非常清楚准确的表述了法家之法。”   说到这里,他终于翻开了桌上的小本本,“‘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但是这一句话与法制之法,是完全对立的。”   上官均道:“可见儒家之法是要胜于法家之法,也要胜于法制之法。”   张斐听得抬起左手搓着额头,是满脸失望。   上官均真的急了,这一堂课下来,他都开始怀疑人生了,“我又说错了吗?”   张斐淡淡瞧他一眼,有气无力道:“你先说说,你为何这么认为?”   上官均道:“道德高尚之人,自不会违法,而守法之人,道德不一定高尚,可见儒法之法是要胜于法制之法,更胜于法家之法。”   张斐目光一扫,“你们也都是这么认为的吗?”   许多学生都已经迷糊了,不敢妄做答复。   严复突然站出来道:“老夫就是这么认为的,这话何错之有?”   语气非常傲慢。   砰砰砰!   张斐突然用力地敲着木板。   吓得严复一哆嗦,这小子是疯了吗?   张斐才不管那么多,你在我课堂上装逼,有没有考虑我的感受,岂有此理。“我都已经是再三强调,法制之法,是人们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一种共识。   儒家之法是这种共识吗?不是,它是圣人所言,基本上也是如商鞅所言,智者作法,愚者制焉。”   严复也急了,嚷嚷道:“儒家之法优于法制之法,自不必遵守你口中的法制之法的原则。”   张斐笑了,问道:“老先生不觉得这话是自我矛盾吗?”   严复问道:“哪里矛盾?”   张斐道:“你也说了,这儒家之法是要优于法制之法,那么遵守儒家之法,自也不会违反法制之法。是也不是?”   严复点头道:“正是如此。”   张斐道:“既然如此,老先生又说不必遵守法制之法的原则,这不是自我矛盾,是什么?连最基本的都不遵守,你能达到更高的要求吗?”   严复神情一滞,被绕得有些晕啊。   可仔细想想,又觉得哪里不对。   文彦博突然站了出来,道:“你这是巧辨之术。严老先生也绝非此意,他想要说得是,遵守儒家之法,是必然是遵从法制之法的原则,且达到更高的要求。”   严复是连连点头,“不错,不错,你小子可真会诡辩,将老夫都给说糊涂了,儒家学问,就是世俗之理,这法从得德出,德自然也遵循了你所言的共识。”   张斐道:“是吗?”   文彦博非常肯定道:“当然是的。”   张斐问道:“刑不上士大夫,这算不算儒家之法?又是否有遵循了法制之法的原则?”   “!”   文彦博一时间,是目瞪口呆。   所有人学生都望着他。   文彦博的一张老脸慢慢在变红。   这百姓违法,人没了,士大夫遇到法,法没了。   你说是不是?   一个老者激动地向赵顼道:“官家,此人口出妖言,大逆不道,恳请官家,立刻降罪此人。”   立刻又有一批士大夫站出来,要求严惩张斐。   赵顼却是一脸轻松地笑道:“此乃学术之论,岑大夫无须太过认真。”   王安石呵呵道:“岑大夫之言,不正好坐实他的儒家之法论。”   岑大夫不敢给皇帝脸色看,只能怒瞪王安石一眼。   张斐也听得一个真切,赶忙解释道:“老先生勿要动怒,我这其实是要夸儒家的,不是要否定儒家,只不过是先抑后扬,诸位别着急啊!”   一干士大夫皆是怒视张斐。   我信你个鬼。   刑不上士大夫,你都拿出来说,你这不仅仅是要拔我们的底裤,你这是要我们的命啊! 第三百四十九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   这堂课真是越上越令人胆战心惊。   其实最初张斐说法家之法的时候,这些士大夫都是很开心的,张斐说法家之法,根本就不是法,几乎是从法理就否定法家之法。   说得真好。   说得太对了。   其实在北宋这个时期,儒家还没有完全做到一统江湖,王安石变法其实也算是法家对儒家的一次冲击,虽然王安石也不是纯粹的法家思想,他代表的是一种新学思想,他的新政,也包含着一些儒家思想,但是他的方法,显然是更偏向于法家的。   他的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这跟传统的儒家思想,是存在根本性的矛盾,但跟法家思想是相当契合。   这也是许多正直的大臣,为什么要反对王安石变法。   这太可怕了。   正如张斐所言,只要采取法家之法,那就必须集中权力。   可是经过真宗、仁宗两代,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思想,已经是深入人心。   皇帝突然又要集权,大臣当然会反对。   可是讲着讲着,张斐突然话锋一转,又讲到儒家之法。   最为关键的是,张斐并未将儒家之法说成最优解。   你可以说儒家之法是存有缺陷的,但你不能说,儒家之法不是最优解。   故此士大夫们开始躁动起来。   然并卵,被张斐一句话就给怼了回去。   其实“刑不上士大夫”,是有多种解释的,可以解释的很漂亮,比如说,士可杀不可辱也,并不是说真的不能惩罚士大夫,这也是儒家学问的看家本领。   很多话看上去是至理名言,真的执行起来,就又是另外一回事。   以这些士大夫的才华,他可以拿出一百种理由怼得张斐哑口无言。   但是,这些士大夫还就是要坐实这个特权,故此他们不愿意与张斐去辩解这个问题。   可惜赵顼不为所动。   学术之论,无伤大雅。   士大夫们也在猜测,这赵顼心里在盘算什么。   课堂上的气氛,突然变得是非常诡异。   是各怀鬼胎。   张斐言道:“其实拿儒家之法与法制之法类比,这是不正确的,也是不公平的。”   干什么?   是想往回找么?   晚了。   士大夫们可不买账,兀自是凶神恶煞。   那句刑不上大夫,得罪了太多人。   学生们也不买账,上官均就鄙夷道:“你是怕了么?”   不得不说,这话转得真是太生硬了一点。   “学术之论,岂有害怕一说。”   张斐笑道:“学术之论讲究的是严谨,我方才是不是一再强调法家之法与法制之法就不是一样东西?”   一些学生稍稍点头。   开场就在说这个问题。   张斐道:“之后我又说明,儒家之法与法家之法本质上是一样的,那么换而言之,儒家之法与法制之法也不是一样东西,既然不是同一类东西,又怎么能放在一块比,哪有拿人跟狗比的道理。”   这些话确实是张斐说得,但这令大家又迷惑了。   蔡卞就问道:“既然如此,那伱方才又在对比?”   张斐立刻道:“我可没有拿二者对比,是你们在对比,险些还将我给带歪了,造成不小的误会,你们这些家伙不是蠢就是坏。”   “!”   蔡卞等人都傻了,明明就是你在说,如今惹得士大夫们不开心了,就成我们的锅了,你这也太无耻了。   “这么看着我作甚。”   张斐道:“我方才是怎么说得,我说儒家之法是要跟更偏向法制之法,是也不是?”   “这不是类比吗?”蔡卞问道。   张斐反问道:“这是类比吗?”   “!”   蔡卞仔细一想,好像还真不是。   张斐又回到木板前,“你们要是实在理解不了,就可以理解为法制之法是终点,儒家之法与法家之法是两个参赛选手,他们都在奔向终点。”   严复怒哼道:“你这分明就是借机抬高你的法制之法,贬低儒家之法。”   张斐笑问道:“如果皇帝犯法与庶民同罪,老先生认为这是对,还是错?”   此话一出,全场是鸦雀无声。   就连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学生,不禁都是噤若寒蝉。   这回他们算是听明白了。   那大奇葩许遵,此刻也在瑟瑟发抖,这个岳父不好当啊!   但除他之外,其余士大夫都表现的非常淡定,偷偷瞄了赵顼,有些幸灾乐祸。   让你阻止你不阻止,现在好了,他直接冲着你来了。   你真是活该啊!   赵顼并未表现出愤怒,反而是笑着向张斐问道:“皇帝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说这是对,还是错?”   此时也只有他敢开这口。   “当然是对得。”张斐回答道。   赵顼哦了一声:“愿闻其详。”   张斐道:“其实孟子已经说清楚这一点,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何谓‘道’,不就是百姓捍卫自己正当权益的共识,这就是法制之法啊。”   还能这么解释吗?   司马光、文彦博等一干大儒,不免又陷入沉思之中。   好像有点道理,但跟之前他们的理解又有些出入。   赵顼又问道:“既然是对的,那为何自古以来,无人能够做得到。”   “因为这很难。”   张斐说着,又看向叶祖恰,道:“之前他说只要遵守法制之法,就能治理好天下,我就说,他比圣人还要厉害,因为圣人对此也只能望而却步。这一点,我们可以儒家之法和法家之法的竞争中,窥探一二。”   大家都很期待地看着张斐。   要说法制之法,他们其实都还有些迷糊,但要说到儒家与法家之争,这他们可真是不要太了解。   张斐来到木板前,“要说到竞争,就必须要有一个标准,那我们就以法制之法作为标准,来论这儒家之法和法家之法之争。   如今结果我们已经知道了,是儒家之法胜了法家之法,法家之法就只在秦朝发光发热,可在二世之后,就再没有出现秦朝那种制度。   而其中原因我们方才也说得差不多了,秦朝为何二世而亡,就是法家之法是彻底取代了法制之法,秦朝的每一条法律,都是在捍卫君主的利益,没有个人的正当权益,从而违背了所有人的共识,成为无法之国。   所以秦朝只是看上去团结,但其实君民早已经离心离德,必然会快速灭亡的。那么。儒家之法有没有取代法制之法?”   “!”   学生们沉默以对。   “有没有?”   张斐又再问道。   富弼突然答道:“没有!”   张斐立刻问道:“为何?”   富弼回答道:“因为大多数儒家之法都不是法令,而是礼。”   “正确。”   张斐点了下头,想不到这老头思维比年轻人还敏捷一些,又看向那群不争气的学生,道:“你们一定要记住一点,法家之法是完全取代了法制之法,因为法家之法中每一条法令都是具有强制性,强迫性,这恰恰又是法制之法的特点,故此二者关系是取代。   而儒家之法在大多数时候,是教化,而不具有强迫性的,世上许多道德败坏之人,虽然受到排挤和鄙视,但不会受到刑罚的惩罚。法制之法还是在发挥着一些作用,维护着个人正当权益。   二者相比,显然是儒家之法要更为高明,因为儒家之法是要更接近法制之法的,德与法也是有许多共通之处的。”   这一番话下来,每个人都是茅塞顿开。   儒法之争,已经长达千年。   虽然如今儒家强势,但到底文无第一,从学术层面来说,并未争出一个结果来。   其中一个原因,就没有一个标准。   如今张斐将法制之法放在中间,作为标准,这一对比,就知道儒家之法肯定是要高于法家之法的。   儒家的胜利是必然的。   上官均就道:“这不是挺好得吗?”   “是好啊!”   张斐道:“我也从未说儒家之法不好,目前来看,儒家之法其实就是最优解,是你们认为我是在说儒家之法不好。”   “!”   一干士大夫抚须面面相觑。   方才他们很激动,是因为张斐强调法制之法胜于儒家之法,是二法之争,他们当然急,如今张斐将法制之法作为一个标准,就不存在高低之分。   但是好像又存在高低之分。   纠结啊!   赵顼突然开口道:“但儒家之法到底还只是接近法制之法,并未做到法制之法。”   “是的。”   张斐点点头。   赵顼又问道:“既然有更好的治理方法,为何不去做?”   司马光和许遵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这个问题要命啊!   皇帝这么问,不代表他是这么想的。   你小子可千万别乱说啊!   其实答案他们都知道,可从未有人敢触碰这条底线。   但话说回来,宋朝已经是相当不错,到底还有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思想。   甭管是士大夫是好是坏,怎么也比一个人说了算好。   “原因就出在它身上。”   张斐指着木板最下方道。   赵顼凝目看去,惊讶道:“法制之法。”   众人也是一愣,它不是标准吗?怎么问题会出在它身上。   “不错!”张斐点点头,突然反问道:“小民斗胆问官家一句,是先有国,才有家,还是先有家,才有国?”   “!”   赵顼一怔,又沉眉思索半响,始终未有答案,不禁又看向周边一群大臣,可人人都是沉吟不语,躲避他的目光,于是他又向张斐问道:“你以为是先有国,还是先有家?”   张斐道:“我认为如果有先后之分,那这个问题就好解决了,但问题就是二者是并存关系,分不出先后的。   而我之前就说了,不管是法家之法,还是儒家之法,都是君主大臣治理国家的方法,为的是国家利益,也代表着君主利益,而法制之法是在捍卫个人正当权益,为得是个人利益。   二者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同时又存在着根本性的矛盾,这一点在税收上面体现的非常明显。   税收多少,就直接体现国家利益和个人利益,有时候税收少了,国家亡了,但有时候,税收多了,国家也亡了。”   这一说到税收,大家都是豁然开朗,瞬间明白过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   张斐又继续言道:“如今是儒家之法占主导,法制之法辅之,一旦国家利益和个人利益之争,问题就都集中在君主与大臣身上,讨论谁给谁让步。   遇到明君,就能处理好这问题,国家也必然强盛,可一旦遇到昏君,那就彻底完了。唐玄宗就是最典型的代表。   如果法制之法占主导,那么就可以死守这条底线,遇到明君,可以一飞冲天,但即便遇到昏君,也不会立刻就国破家亡,可以留有很大的回旋余地。”   赵顼不禁道:“如此比较,显然法制之法更优。”   张斐点点头道:“理论上这么说是没错的,但是儒家之法可以对法制之法进行让步,君主可以轻徭薄赋,很轻松就能解决一些问题。但法制之法是很难向儒家之法让步的,因为法制之法是捍卫个人权益的共识,不是某个人说了算。   一旦国家受到威胁,可没有一个人愿意多交一文钱税,那该怎么办?最终可能就是玉石俱焚,国破家亡。”   赵顼又困惑了,“如此说来,根本就做不到这法制之法。”   “能,但是很难。”张斐道:“其实在我朝之前,几乎是看不到任何希望的,但是我朝是有可能实现的。”   赵顼忙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就是我朝的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只要法制之法能够达到祖宗之法的要求,基本上就可以实现。”   大家腰板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直,冒出那么一丝丝骄傲。   赵顼也惊讶道:“是吗?”   祖宗之法不是维护皇权的吗?   张斐点点头:“事为之防,曲为之制,这可是一条很高的标准,因为其中有一个预防思想,就是说任何事情,你都得先考虑周全。那么应用到法制之法上面,就得设想到,当遇到什么困难,可以启动什么条例,去做出特殊应对,包括,遇到什么新得问题,可以启动什么条例,去增添条例。   儒家之法是遇到问题后,再去想办法解决,而法制之法,是要在之前就要考虑清楚这些问题,对于每一条法律都要求的非常高。   如今的法制之法,是完全解决不了这些问题的,如果现在就让法制之法占主导,肯定完了,因为这需要很多天才去不断地完善,当然。”   张斐目光扫过学生们的脸,“我指得可不是这些自以为是,却又十分愚蠢的家伙。但不管怎么说,这就是我们学习律学的原因。” 第三百五十章 抱歉!哥不加班   这番话下来,那许遵和司马光是同时松得一口气啊。   要命!   真心要命啊!   方才那个话题,可真是将他们两个吓得不轻。   一个是岳父,一个是举荐他的官员,这要出事,他们铁定会受到牵连的。   但也不得不说,张斐解释的是非常完美。   不管是“君主犯法与庶民同罪”,还是刑不上士大夫,这种特权,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那法制之法就是在侵犯皇帝的权益。   皇帝是直接受益者,如果要追根溯源话,问题不就在皇帝身上吗。   但张斐却巧妙的表示,这是法制之法还不够完善,而不是皇帝本人比较自私,不愿意受法律监督。   怎么才算完善?   也没个定论。   这主动权就还是在皇帝手中。   而且,这最后一句话,是直接将律学升华。   律学这门课,虽然在宋朝,是官员的必学课,但作用是远不及儒学,重要性也是远不及儒学。   但如果将法制之法这个理念植入律学中,这门课程的重要性,将不言而喻,可以说是治天下之大乘之道。   当然,欲成大乘之道,也必经九九八十一难。   故此这门课是真不好上,尤其还摊上这么个老师。   在坐的学生,个个眼角泛着泪光。   心中是万般委屈。   这个珥笔可真是小心眼,我们好歹也是天之骄子,你这一堂课下来,是从头羞辱到现在。   没完没了。   有点胸襟好不好。   要知道他们这些人,都是各地的天才,是从小被人夸赞到大的,从未被人骂过傻和笨,可是在张斐的课堂上,他们自己也感觉自己就像似一个傻子。   腹中墨水变成了粪水,完全不起作用。   到了儒法之争的时候,他们几乎都插不上话,只能听,全都是富弼、严复这些学问大家在跟张斐对话。   故此他们也只能默默忍受张斐的羞辱。   “我觉得你这说法有些以偏概全,在春秋战国时期,各国皆寻强国之道,而最终法家脱颖而出,并且帮助秦皇帝一扫六合,席卷八荒,可见法家也定有可取之处,未有你说得这般不堪。”   一直沉默的王安石突然开口言道。   司马光、文彦博、富弼瞄了眼王安石,马上打起精神来。   这家伙终于要出手了。   严复他们不由得眼中一亮,这两个可都不是好家伙,不如让他们自己狗咬狗去。   张斐摇头道:“在我看来,是毫无可取之处。”   “可不见得吧。”   王安石道:“当初秦国强敌环伺,内忧外患,幸得法家之法,故才扭转乾坤,统一六国,若无法家,只怕秦国已经被魏国消灭,怎就毫无可取之处?”   赵顼听得微微皱眉。   这哪是在说秦国,这分明就是在说我大宋啊!   富弼、司马光等人也听出这弦外之音。   王安石要借兴秦之法,来给他的新政提供支持。   如今宋朝也面临着内忧外患,强敌环伺,得想办法解决啊!   但是保守派是坚决反对这种方法,祖宗之法都说得非常清楚,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可是,法制之法又能否解决这些问题。   他们也突然萌发兴趣,饶有兴致地看向张斐。   张斐笑道:“秦国死了这么多人,杀了这么多人,然后就建立起一个二世而亡的帝国,之后又是一番大杀戮,直到汉朝的建立,秦人估计也会想,我们到底图得是什么,我觉得这就是一种讽刺,当然,这不是秦国的错,当时谁也没有料到会变成这样,但是我们后人就应该引以为戒,而不应该去重蹈覆辙。”   富弼、文彦博他们是纷纷点头,对此表示十分赞同。   王安石道:“虽然秦国二世而亡,但也不能完全归咎于法家,在当时!”   咚咚咚!   锣鼓声突然响起。   王安石已经忘记自己身在国子监,还愣了下,这哪里传来的锣鼓声。   “哎呦!终于下课了!天呐!”   张斐不禁是长出一口气,招招手道:“咱们有问题下节课再谈,呃,如果还有下节课的话。”   “下下课?”   王安石当即愣住了,小弟,我这热身都还没有完。   大家也都懵了。   下什么课?   这还是在上课吗?   眼看王安石出手,大家都期待着一番精彩的辩论,伱想往哪里溜。   赵顼听着也正过瘾着,而且这个问题,也是他正在寻找的答案,法家是否可取?关键就是张斐的这番说法,是别开生面,令人眼中一亮,又引人深思,赶忙道:“你先等会再下课,很多问题都还未说清楚。”   让公务员加班?你在想什么。张斐摇头道:“回官家的话,这可不行。”   “?”   赵顼都懵了。   朕的面子都不给吗。   你小子是真飘了吧!   张斐一本正经道:“官家,这可是律学课,是要讲规矩的,若是课堂上都不讲规矩,这教出来的学生,肯定也都是一些不守规矩之人,他们若去执法,不得天天徇私枉法啊!再说,这节课讲得内容太多。他们,官家请看!”   他手指着那些学生,“个个都是一脸茫然,再讲下去,他们只会越发糊涂的,毫无益处。”   叶祖恰不服气道:“我们心中有惑,皆因你未说清楚。”   张斐反问道:“那你说,若是根据法制之法的原则,这课是该下,还是不该下。”   “当然不该。”叶祖恰一本正经道:“你身为老师,应该以讲学为先,问题还未讲清楚,怎能先走,这是不负责的表现。”   张斐听得一笑,“哎呦喂!还讲什么讲,你这话说得,就证明你一点都没有听进去,亦或者你有认真在听讲,只不过愚不可及,听不懂罢了。”   叶祖恰皱眉道:“这分明就是你未讲清楚。”   张斐呵呵一笑:“依你之言,我是老师,我就得讲学为先,那我若是挖河道的,只要河道没有竣工,我就得一直挖下去,每天不停歇的挖,要么功成,要么我死。”   叶祖恰哼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强词夺理?”张斐微微一笑,反问道:“我问你,我有没有迟到?我有没有早退?都没有吧,那在规定的休息时间,是不是我的正当权益,这又是不是一种广泛的共识。上至官家,下至庶民,可都有规定的休息时间。   我捍卫自己的正当权益,是不是在遵守法制之法的原则?   当然,我也可以继续上下去,但是你们这德行,我教着是真没劲,要不是官家、富公他们在这里,还能帮你们答上几句,那不得无聊死了,估计我也早就让你们自习了。”   这一番长枪短炮下来,叶祖恰的眼泪水都在里面打转了。   这自尊心完全被击碎。   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这法制之法可真是要了亲命啊!   简直就是变态。   没有办法,谁让他得罪了张斐。   王文善都被他赶出京城,临出门前,还得被他恐吓一番,要是知道他在当官,不得睡不着觉啊!   王安石突然言道:“你方才说现今还是以儒家之法为主吧!”   “呃。”   张斐一时哑口无言。   这里面站着的不是皇帝,就是宰相。   谁特么跟你一个从九品下讲权益。   别逼逼!   老老实实给我加班!   赵顼瞧这小子着实不愿意继续上下去,而且,确实讲得太多了,于是说道:“罢了!罢了!还是下课吧,这要让你多讲一刻钟,朕都感觉自己罪大恶极了。”   “多谢官家体谅。”   张斐赶紧拱手一礼,“小民先告辞了。”   赵顼突然纠正道:“你现在可是官员,不是百姓。”   “啊?哦。”   张斐讪讪举起手来:“那小臣能否申请调职。”   赵顼呵呵两声,旋即严肃道:“你想都别想。”   “是。”   张斐拱手一礼,又瞄了眼叶祖恰,低声道:“我要是你们,打死都不来这律学馆上课,什么老师,整一个泼皮无赖,毫无师德,课不上课,就知道羞辱你们,十有八九会耽误你们的前程。”   这语气之中是嫌弃与哀求交织在一起。   这真是直戳心窝啊!   不是该我们嫌弃你么?   怎么反过来,变成你嫌弃我们。   真是太他妈侮辱人了。   眼看这小子溜了,王安石也不甘心,向赵顼言道:“官家,这问题都还未争明白,怎就放那小子走了。”   赵顼苦笑道:“其实他说得很对,这堂课说了太多东西,都有些消化不了,你看看这些学生。”   王安石一看那些学生,真的有些人捂着脸哽咽起来。   天之骄子,就没有受到过这种打击。   关键天底下也没有这种老师啊!   嘴巴毒的很。   别说天之骄子,就没有把我们当人。   “真是没出息。”   王安石鄙视他们一眼,心想,他们不懂,我懂啊!   赵顼似乎瞧出他心中所想,又道:“虽然朕知道先生肯定听明白了,但是大家都有所惑,继续辩论下去,大家所惑甚少。不过先生放心,张三他也跑不了的。”   王安石心里舒服了一些,也得考虑一下别人得感受。   毕竟大家智商都不一样。 第三百五十一章 课后感   “怎么样?”   刚刚溜出教室的张斐,都还没有出大门,就被许芷倩给截住,一双清澈的眸子,是充满担忧地望着张斐。   刚下课,就见张斐独自一人出来,肯定是坏事了呀。   “怎么样?”   张斐一愣,问道:“你你方才没有去听吗?”   许芷倩螓首轻摇。   张斐问道:“为何?你不是说要去看得么?”   许芷倩郁闷道:“我本是想去的,可是伱也不瞧瞧,那教室外哪还有我占得位子,而且还有许多德高望重的士大夫,这我哪里敢去。”   她倒是不惧司马光、王安石,甚至于赵顼,但是她非常害怕严复这些老夫子。   要是让他们见到一个女人往上面凑,非得将骂得许芷倩狗血淋头,甚至可能牵连到许遵。   天呐!我方才那么帅,你竟然没有看见。张斐顿时是意兴阑珊,“还算不错吧。”   “还不错?”   许芷倩又惊又喜地问道:“他们没有刁难你么?”   张斐摇摇头道:“没有。”   许芷倩微微蹙眉,“这不大可能呀,前两天,他们可没有少讽刺你。”   为什么张斐方才那么针对那些学生,就是因为这些天一直被他们挖苦,外面全都是对他的讽刺和谩骂,必须得报复回去,逮着机会就喷,谁还没张嘴呢。   张斐道:“我随便找了一个他们不太懂的话题聊,他们都插不上嘴。”   许芷倩好奇道:“什么话题?”   张斐道:“就是先有蛋,还是先有鸡。”   “那是先有蛋,还是先有鸡?”   “啊?”   张斐走了片刻,赵顼他们也就离开了,但是教室里面的五十个学生,是无一人离开。   他们慢慢蠕动到那木板前,目光呆滞,仿佛在问,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确实十分困惑,一番争论下来,他们甚至都不太清楚自己在争什么。   也正是因为如此,方才他们才会那么狼狈,根本就还不了嘴。   “法家之法,儒家之法,法制之法。”   叶祖恰念着三法,眼中兀自有些困惑,感觉这理念就是进不去脑子。   这时,蔡京突然言道:“我们之所以困惑,盖因他将法家一分为二,一部分法令归为政令,而另一部分法令归为法制之法,但是在我们认识中,法制之法亦归法家之法,导致我们在与之辩论时,感到十分矛盾。”   此话一出,众人是如梦初醒。   叶祖恰一拍大腿,“不错,就是这么个道理,我当时就是被困在此处,其实二者就是一回事,你们想想,如果法家之法都无人遵守,谁还会遵守法制之法。”   “不对!”   蔡卞摇摇头道:“方才争得就不是这个问题,而是法家之法在先,还是法制之法在先。比如说,有人盗窃被捕,此乃违反法制之法,但如果官家要赦免此人,此又乃法家之法,那到底是以谁为先?”   “如果官家亲自下令赦免,估计还是会赦免的。”   “那就是法家之法为先。”   “但这么做好像又是不对的,理应是法制之法为先。”   “官家若无正当理由,就赦免盗窃之人,大臣们也不会答应的。”   “可官家若是执意要赦免,大臣反对也没用。”   “咦?这不就是方才他说得儒家之法吗?”   “等等等,我好像理清楚了。就此例来说,若是法家之法,官家若要赦免,就一定赦免,无人敢有异议。   若是儒家之法,官家要赦免,大臣们能够劝阻,但也有可能劝不住,别说那些昏君,哪怕是明君也做过这种事,如隋文帝,唐太宗,他们也有不听劝的时候。   但如果是法制之法,是必然不能赦免的。这便是此三者的区别。”   “这么说来,好像还是这法制之法更好。”   “那岂不是说这法比官家还大。”   “此话可不能乱说。”   “怕什么,方才不也说了这个问题么,法制之法目前还做不到,因为法不够完善。”   “既然法制之法是大家的共识,那有什么做不到的,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你们没有听仔细,不是说做不到,而是以法制之法为先做不到,法制之法是死得,不能给法家之法让步。”   “为什么要让步?”   “权益?”   这教室里面是激烈在讨论,而在国子监边上的行宫里面,赵顼与王安石、司马光、富弼、文彦博这些宰相们也在探讨这个问题。   其实大家都意犹未尽,而且目前宋朝内忧外患,大家也都在寻找其它的道路,但可惜张斐捍卫下班的权益,他们也只能自己聊聊。   “其实那小子说得很简单,并不复杂。”   王安石很是随意道。   “是吗?”   司马光瞧他嘚瑟就很不爽,道:“那你倒是说说看。”   王安石笑问道:“君实心中亦有惑?”   司马光点点头,如实道:“我确实有些地方没有想明白。”   赵顼也很是期待地看着王安石,问道:“先生快快说来。”   君臣私下探讨学问,称呼相对是非常随意。   王安石道:“法家之法,就是以君令为先;而儒家之法,则是圣贤决定礼法,身正则令行,乃德主法辅;而张三的法制之法,则是以个人利益为先。就是这么简单。”   赵顼稍稍点头:“这听着好似很简单,但为何方才这么多人未想明白。”   王安石纳闷道:“我也不知晓,为何他们就想不明白。”   “哪有这么简单。”   富弼摇摇头,道:“其实在诸子百家中,唯有一门学问是以个人利益为先的,且已经失传千年之久,故此许多人都被困在其中,不得其理。”   司马光道:“富公所指,可是那杨朱之学,不拔一毛而利天下。”   “正是。”   富弼点点头,“百家之中,唯有杨朱之学,是在强调个人利益,只可惜杨朱之学未有传世文章,只有只言片语,后人也未能一探究竟。”   话说至此,他话锋一转,“然而,张三之说,或许能让我等了解杨朱之学。”   赵顼惊诧道:“富公将张三与杨朱相提并论?”   富弼道:“在臣看来,就凭这法制之法,是足以让张三跻身于百家之中。”   王安石惊讶道:“富公未免太抬举那小子了。”   “非我抬举他。”   富弼摇摇头,道:“他在课堂上,是将法制之法作为一个标准,但其实这是一门思想,原因在于,他可以用法制之法去解释法家之法和儒家之法,要说开宗立派,不为过也,诸位若顺着法制之法去想,很多事情都会发生改变的。”   赵顼问道:“比如说?”   富弼道:“如儒家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可能就会变得支离破碎。”   赵顼面色骇然,“此话怎讲?”   富弼回答道:“就张三所言,法制之法是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然而,父子之间亦有可能发生利益冲突。   那么根据儒家礼法而言,还是要以父为主,哪怕闹到官府去,除非涉及到大逆不道,否则的话,官府也十有八九会判父亲赢。   可若根据法制之法而言,儿子是有资格去捍卫自己的正当权益,二者关系是更趋于平等。”   司马光就道:“但是张斐也言明,法制之法乃是一种共识,而非某一个人想法,父子亲情乃人之天性,亦是共识,故需遵守父母之命。”   王安石马上道:“礼法是顺亲情而制定的规矩,其中亲情是一种共识,但是父母之命,可就不见得是共识,这是教化。可还记得那登州阿云就是被迫许给韦阿大。如果就张三的法制之法而言,阿云至少是有拒绝的权力。”   “这真是太可怕了。”   文彦博不禁惊叹一声,他也反应了过来,赶忙道:“官家,此法是万万不行,它将会颠覆一切家庭伦理。”   在课堂上,张斐是将法制之法竖立成一个标准,标准肯定是死的,那就是无伤大雅。   可经富弼这么一说,这问题就大了。   如果顺着法制之法去推想的话,很快就能够得出一个结论,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将会趋于平等,而个人的自由将会放大。   那么儒家的整套阶级价值观,都将会支离破碎。   当然,也不至于颠覆。   因为道德和法律,还是有很多相通之处,张斐说儒家之法更接近法制之法,这其实也没错。   但本质上,二者也存有尖锐的矛盾,但如果是标准,就不会存有矛盾。   虽然张斐说得很隐晦,如今这黄金一代,就没有几个是迂腐之人,尤其是王安石和富弼,他们可都主持过改革变法,虽然他们始终没有跳出那个框框,但他们接受新事物的能力,也是很快的。   司马光、文彦博在这方面,是不如他们的。   王安石道:“我也认为此法不可行。”   王安石与文彦博是破天荒的意见统一。   原因竟然是因为张斐。   这。   赵顼问道:“先生此话怎讲?”   王安石道:“如果都强调个人权益,哪怕是正当的,这都会使得国家变成一盘散沙,若从法家之言,就是不顾国家利益‘’若从儒家之言,就是没有舍生取义的精神,这会使得国家变得四分五裂,其实方才我就是想与之争辩此理,但可惜那小子给跑了。”   司马光讪讪道:“这会不会就只是我们所想,也许张三就只是想表达律法的原则,他法制之法若只用于司法中,确实是正确的。”   赵顼稍稍点头,又看向富弼,问道:“富公有何看法?”   富弼道:“目前我也赞成介甫他们所言,若遵从法制之法,有许多问题都无法解决,其实张三自己在课堂也说了,目前儒家之法还是最优解。但是,他没有说完,我也不敢妄下决断。”   文彦博道:“官家,此课不能继续下去了。”   王安石立刻道:“这万万不行,他这堂课是在我们眼皮底下上的,而且场面上他还占据上风,若不让他继续下去,只会显得我们心虚,这反而会更令人瞎想。”   他的自信是无与伦比,他就认为自己是对的,一点也不心虚,他根本就怕什么法制之法。   赵顼点点头:“这倒也是,那就让他继续上吧。”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三足鼎立   如果根据张斐的法制之法论来说,那么法家之法就是超级集权,就是全由君主一人说了算,不允许一丝的忤逆。   而儒家之法,就是多了“德”治,在“法”的层面,大家是不平等的,伴随的就是,在“德”的层面大家也是不平等的,谁最大,德行就理应最高,故此他们往往要求皇帝做出表率。   这其实也是限制皇帝的一种方式。   只不过比较委婉罢了。   然而,宋朝立国特殊性,导致儒家之法是更进一步,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在如此设计之下,确实会存有许多弊病,比如说一件小事都得扯大半天,但若以史为镜的话,这就是比皇帝一个人乾坤独断要好。   也正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在学术讨论上,是有极大的自由。   其实富弼已经点出法制之法的奥妙,但文彦博也就是提一句,不要上这课,这还是因为张斐只是一个小珥笔,张斐要是个士大夫,估计这话,文彦博都不会说。   因为限制君主,也是宋朝士大夫的目标,只不过这个法制之法,将士大夫也给限制住了,会破坏儒家的阶级体系。   话又说回来,张斐这法制之法,跟王安石的“三不”来比,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王安石的“三不”,基本上要彻底颠覆儒家。   如果说,天、祖宗、人言,都不放在眼里的话,儒家的整套体系都不成立。   但王安石最终还是启动变法。   张家。   高文茵端着糕点沿着廊道,往大堂中行去,忽见一道身影侧耳贴在窗口上,正是许芷倩。   她不禁好奇,于是走了过去,轻声喊道:“许娘子。”   吓得许芷倩一惊,回头一看,见是高文茵,忙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高文茵小声问道:“你在这作甚?”   “我听他们在说什么。”   许芷倩说着,又哼了一声:“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什么鸡生蛋,蛋生鸡,都是骗人的,方才刚刚回家,爹爹就赶回来拉着他谈话,没一会儿,司马叔父也来了。”   高文茵一头雾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许芷倩本想说,八成不是好事,可一想高文茵心理素质比较差,于是又道:“讲个学,八成不会有什么事,可能他又说什么惊人的话,引起爹爹和司马叔父的兴趣。”   说到这里,她又嘀咕道:“只不过为何不准我在旁听。”   高文茵不禁松得一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我先进去了。”   许芷倩点点头。   可高文茵一进去,就觉得不太对劲,张斐、许遵、司马光就都不说话,她也不敢多言,赶紧将糕点放下,然后退了出去。   她刚出去,司马光便一脸不可思议地向张斐问道:“你你说伱想出这法制之法,是为了对付那些学生?”   这一堂课真是要命,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而且经过富弼他们讨论,甚至快变成一门思想,可是司马光让张斐去上课的,这得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问也好,一问,人都是昏的。   张斐竟然告诉他,这个法制之法,是自己想出来专门怼那些学生的。   真是太离谱了!   张斐点点头:“对啊!”   司马光眨了眨眼,突然起身怒喷道:“胡说八道,你知不知道,富公都说你这法制之法都可以开宗立派,你,你竟然说你是为了对付那些学生?”   他这嚷嚷,躲在窗外的许芷倩听得一个真切,不由得面色一惊,开宗立派?他在课上到底说了什么?   “开宗立派?”   张斐也愣了愣,“我哪有这本事,我就是因为这些天他们一直都在讽刺我没学问,不配为人师,甚至都影响还想到我岳父和芷倩,就惹得我很是不爽。   那我就在想,得讲一些他们不知道的,如果他们知道的,那我肯定说不过,故此,我就想到这法制之法。”   司马光狐疑地打量着张斐,又看向一旁的许遵。   许遵捋了捋胡须,不太确定地说道:“这也不像似早有预谋。”   这一点司马光最为清楚,是他自己想着借国子监教学,将张斐提拔上去,可不是张斐要求的。   但他兀自不敢相信,你弄个这么大的东西出来,结果竟是为了跟那群学生斗气,这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   都知道你张三小心眼,睚眦必报,但也没有想到已经小到这种地步,这简直是已臻化境。   不可思议。   “真真的?”司马光又再问道。   “真的。”   张斐非常肯定地点点头。   他到底是天才,还是蠢材?这点事,你至于吗?司马光紧锁眉头,忙道:“这话你可别乱说。”   张斐忙道:“这你放心,我绝不会乱说的,我要说出去了,这档次就掉了,我就是要显得我有学问。”   “!”   只有没学问的人才会这么想。司马光当即冒一头冷汗,忐忑不安地问道:“那你好生与我说说这法制之法。”   张斐立刻道:“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就只是希望将律学提升一个境界,赋予一点点思想,但具体是该怎么说,我自己也没有想明白。”   司马光当即就傻眼了,“你没有想明白,你怎么在上面说得头头是道。”   张斐道:“我就是想着应付这一堂课,反正他们一时肯定也想不明白,糊弄过去就行了。”   司马光恍然大悟,“难怪你小子方才跑得那么快,连官家都叫不住你。”   张斐顿时是心有余悸道:“当时真的好险,富公、王学士、文公都出手了,这是我没有想到的,这弄得我是心慌慌。”   司马光焦虑道:“可是你跑得了一时,你跑不了一世啊。”   张斐道:“我正打算与司马学士商量这个问题,这课我觉得没有必要上,我这一进教室,不是老师,是敌人来着,倒不是我怕他们,但是我图啥,闲着没事,跑去与他们吵架。”   司马光一摆手道:“这已经没得商量,下堂课你是必须得上,这事你要不说清楚,可能麻烦更大。”   张斐郁闷道:“但我就准备一堂课。”   司马光道:“那你现在就给想,我去安排课程,尽量帮你拖延。”   “哎呦!”张斐一捂脸,“司马学士,你说我们这是不是闲得慌。”   司马光心情很纠结,其实张斐这个想法,他是比较认同的,提升律学的地位,但是吧,这玩得大了一点。他也是欲哭无泪,“我哪里知道你会弄个法制之法出来,这学问我现在都没有理解透彻。”   许遵深表认同地点点头。   他方才赶回来,就是想跟张斐讨论讨论。   这个观点实在是太稀罕了。   百家之中,就杨朱提到过,但问题是杨朱没有留下著作。   “也许这是因为我自己都没有想明白吧。”张斐挠着头,“我再想想看,到时该怎么圆。”   圆?   天呐!   司马光头都是大的,不禁叮嘱道:“好好想,仔细想,下课堂你面对可就不是那些学生,而是王介甫、富公他们。”   “啊?”   “这是你自己闯下的祸。”   “要是司马学士不让我去的话!”张斐幽怨道。   司马光张了下嘴,可心想,这小子就跟驴一样,你不抽他一鞭子,他也不会动得。转而道:“你也知道这刑不上士大夫,要是出事的话,老夫肯定是没事的。”   张斐惊讶道:“司马学士,你,你不保我吗?”   司马光哼道:“我保你什么,出了事,我自己也有责任,不过我最多是去地方当官,你可就不一样了。”   张斐面色一惊,“呃这从九品下算不算士大夫?”   司马光笑道:“你说呢?”   张斐点点头:“我也要当士大夫。”心里却补充一句,要是当不了的话,我就弄法制之法,将你们都给拉下来。   司马光再三叮嘱之后,他便急急赶往国子监,因为张斐的下一堂课就是定在明天的,谁敢让皇帝等。   可人家皇帝也不会等。   皇帝早就来了,只不过是在许家,司马光刚刚走,许芷倩还未来得及问个明白,张斐就被赵顼给叫走了。   他跟张斐向来是单独谈,许遵父女老老实实待在张家。   见到张斐,赵顼便笑问道:“此事是你早有预谋吧?”   张斐嘿嘿笑道:“到底是没有瞒过陛下。”   赵顼为什么知道这一点,就是因为张斐曾跟提过那权力的笼子,但听完富弼的解释后,他觉得这笼子好像有些大,不太可控,于是就问道:“你是何打算?”   张斐回答道:“欲求三足鼎立。”   “三足鼎立?”赵顼诧异道。   张斐笑道:“陛下一定与王学士和文公他们谈过这事吧?”   赵顼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他们的表态是否有些纠结,是既不赞成,但又不明确反对?”   赵顼好奇道:“你如何得知的?”   虽然文彦博提过一嘴,但也只是表达顾虑,态度不坚决,至于富弼、司马光、王安石,则是保留态度。   张斐笑道:“王学士的新政,显然是更偏向法家,而文公他们则是要坚守儒家,我的法制之法是有别于此二家,也不可能被二家吸纳,必将成为第三家。   如果儒家彻底否定法制之法,儒家减法制,得到的就是德治,意思是不言而喻,就是要捍卫士大夫的权益,王学士必然会以此来攻击他们。   因为法制之法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而文公他们是提倡藏富于民,如果他们要否定这个权益,不就是所谓的藏富于民,就是在藏富于士大夫,而非天下百姓。   而王学士要否定的话,也有悖于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的理念,你否定百姓捍卫自身正当权益,那大家就会猜想,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赵顼稍稍点头,又问道:“即便如此,意义何在?”   张斐道:“这思想不同于其它,如果只是两派相争,陛下要文治武功,就只能选一派,不是黑,就是白,而法制之法是可以同时制衡住他们,陛下便可择优而取,无须瞻前顾后。”   利用思想来左右权力之争,这也属帝王之术,可以说是赵顼的专业,思索半响,他就问道:“他们难道就不会用法制之法来对付朕?”   张斐也思索一下,道:“他们不太可能会利用此法来对付陛下,但是陛下可能需要自己约束自己。”   赵顼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解释道:“因为文公他们是不可能放弃儒家之法,而王学士也不可能放弃法家之法,只要陛下不反对法制之法话,就极可能会出现三足鼎立的情况。问题就在于,陛下既然不反对,但又不以身作则,那他们肯定就会以此来攻击陛下。”   赵顼眼中一亮,旋即沉吟不语。   思想是革新保守两派的核心利益。   要是没有儒家思想,这保守派都拿不出反对新法的理由,他们就不可能会去支持法制之法,他们都不支持,就肯定也不会用法制之法的学问去限制皇帝。   如果他们敢这么做,儒家之法就废了。   这个本来是要限制皇帝的,但他们又肯定不会用。   那么皇帝就可以反过来,利用法制之法去制衡儒家之法。   其实主要是儒家之法,虽然儒家有利于君主统治,但现在不太不利于富国强兵,赵顼要文治武功,必须要压制儒家之法。   哥要打仗,你们却要藏富于民,那还打个蛋。   而法家之法,其实对于赵顼是最有利的,但问题是儒家之法实在是太强盛,法家之法没有太多出路,百姓都不会接受的。   王安石自己都知道这一点,所以他说得是民不加赋而国用饶,这显然有意跟法家保持距离,如果是法家,直接加赋就行了。   对比王安石和桑弘羊的经济政策,其中最主要的区别,就是王安石的新政兼顾儒家思想,而桑弘羊就是为武帝捞钱,用的手段是法家的术,而非是德。   赵顼很是心动,因为之前他就有打算,要是实在没有办法,搞不定这一群士大夫,那就弄个权力笼子,跟他们极限0.5换一,我损失一点,你们损失更多就行。   因为他的目的就是要富国强兵。   如今看来,在短时日内,皇帝可以不损失什么,以身作则,这个没有问题,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关键儒家这么强大,输得几率也比较小,保持均衡就行。   另外,如果他能够成就霸业,这个问题或许就不是问题。   赵顼问道:“你这一堂课,就能做到三足鼎立吗?”   张斐摇摇头道:“不能。这我还得慢慢想,看怎么弄。”   赵顼神情一滞,震惊道:“你你自己都没有想明白吗?”   张斐赶忙道:“关于三足鼎立,我是想得很明白,但是这法制之法怎么去架构,这个我还未想清楚。”   赵顼晕了,“你没想清楚,你就说出来。”   张斐讪讪道:“其实,其实我也是被司马学士逼到这份上,不过陛下放心,这不重要。”   赵顼一脸问号:“不重要?”   张斐道:“不是有公检法在么,这一点点思想赋予给公检法,就已经够他们喝一壶了,但同时又不会伤及到陛下。”   公检法本就不是为他设立的。赵顼目光闪了闪,又问道:“那你下课堂怎么办?”   张斐嘿嘿一笑,“我让司马学士往后挪了挪。”   赵顼都给这小子气笑了,“你打官司的严谨,都上哪去呢?”   张斐立刻道:“要是打官司的话,我肯定就不会这么做,毕竟讲学就只是副业。”   赵顼神色一变,非常严肃道:“朕再提醒你一边,你现在是官员,讲学才是主业,打官司是副业。”   “也是哦。” 第三百五十三章 真的只是一个误会   其实这法制之法,张斐想得非常透彻,并且一清二楚,因为这是他上大学的第一堂课,怎么可能不清楚。   他口中的法制之法,其实就是法治。   这是一个动词。   这也是那些学生困惑的一个点,他们将法制之法,就理解为法制,这又是一个名词。   这名动都弄混了,能不困惑吗。   关键,法制是自古有之,他们可以直接套用,而法治对于他们而言,就是一个全新的概念,是以前没有过的。   只有富弼摸到这法治的门槛。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令学生们迷惑的点,就是法家和法治,都是强调依法治国,听着也很类似,很多学生觉得这法制之法,是很有道理,但好像跟当下的法律也没啥区别啊。   关键就在于张斐对法制之法的表述,个人捍卫正当权益的一种共识。   然而,这句表述就是法家和法治最根本的区别,法家是强权、服从、遵守,是强者对弱者的统治;   而法治则恰好相反,是强调自由和平等,是对每个人的保护,而不是一种约束,抢劫违法,初衷不是惩罚恶人,而是保护自己的权益。   所以这一字之差,是谬之千里。   二者其实存在着原则性矛盾。   而当下盛行的儒家之法,本质上其实跟法家也没区别,都是一种统治、管理的方法,也跟法治也存有原则性矛盾。   自杨朱之后,两千年来,就没有出现过法治思想。   如法家的“法不阿贵,绳不挠曲”,这句话虽然是在强调平等,也就是说律法面前,一视同仁。   但是法家没有给这句话赋予法治的核心思想,就是个人的正当权益,那么本质就还是服从、遵守,只不过权贵们也得无条件服从,可即便做到这一点,弱者得到的也就只是心理平衡,让你去死,你还是得去死,只不过你隔壁可能是一位士大夫,但这毫无意义,生命都是无价的。   所以伱要深究法治,得出的结果,可能整个封建社会都要颠覆。   富弼才刚刚摸到门槛,他就发现法制之法将会令人与人的关系趋于平等,肯定就会破坏儒家的阶级观,要再往里面探,鬼知道会探出什么来。   张斐暂时不太敢将这个道理讲透,他也是要走一步看一步的,而且中间肯定是要做出妥协的,因为当下的政治结构,与法治存有太多的矛盾,要是玩得不好,不但会将自己玩死,甚至可能带来一场浩劫。   所以他跟赵顼说得这一番话,其实就还是让法治成为皇权的工具。   这就是一种妥协。   但这道坎,是肯定要去迈的,因为不迈过这一道坎,一切改变都变得没有意义,发明出飞机大炮,那又怎样。   比如说,网络十大用语,这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那得看你是站在大炮前面的,还是站在大炮后面的,你如果是站在前面的话,你肯定就会觉得,我草-,这什么狗屁真理,这特么就是六月飞雪啊。   但只有在法治之下,你才是站在大炮后面的那个人。   所以这个用语也只会出现在现代社会,毕竟他们都是站在大炮后面的,如果说清朝的百姓,就肯定没有这种觉悟,因为清朝的大炮,好像打自己人打得比较多。   “张三,你到底在课堂上说了甚么?”   回到家里,许芷倩是狠狠一跺脚,嗔怪道:“这么大的事,你竟然想瞒着我。”   张斐轻轻揽着她的香肩,呵呵笑道:“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上堂课而已。”   许芷倩气鼓鼓道:“这还不是什么大事,富公都说你可以开宗立派,跻身于百家之中。”   “这可能是个误会吧。”   张斐讪讪道:“孔圣人随口一句话,都能得到千百种解读,他们理解的意思,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就是想给那些学生一点教训,仅此而已。”   许芷倩道:“你都已经自比圣人,还说你没有想开宗立派。”   “呃。”   “你到底说了什么?”   许芷倩又是激动,又是好奇地问道。   “行行行,我全部告诉你,咱们上屋里去说吧。”   来到大堂内,许遵就如同一个好学的学生,很是期待地看着张斐。   他急着赶回来,就是想凭借翁婿关系,先听下一堂课,哪知道接连被司马光和赵顼打断,这令他非常郁闷。   张斐先是跟许芷倩讲了这法制之法。   许芷倩听完这法制之法后,若有所思道:“虽然说得很对,但也没什么稀奇的呀,不至于开宗立派吧。”   许遵瞧了眼女儿,道:“可不一样的,有谁告诉过你,这法律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   许芷倩道:“这还用说么。”   许遵没好气道:“这自古以来,律法都只是关乎国家的安定,何时有人说过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   许芷倩道:“可是国家安定,不就是个人的正当权益么,爹爹以前也常说,这地方上安定,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许遵也被问懵了,不禁看向张斐。   张斐点点头道:“好像也有道理哦。岳父大人以为呢?”   许遵没好气道:“你出的题,你来问我?”   张斐委屈道:“我都说了,就只是想着刁难一下那些学生。”   许遵半信半疑地问道:“真的吗?”   张斐直点头道:“这是真的。”   许芷倩纳闷道:“你就这么一说,然后将富公他们都给难倒了。”   张斐讪讪道:“当时我跑得快,如果继续聊下去,不知道会不会给他们擒住。”   “可是富公也是事后才说你可开宗立派,可见你说得应该很有道理。”   许芷倩突然眼眸一转,“你就当我是你的学生,你来刁难刁难一下我。”   张斐眨了眨眼,“前面在车上,你又不答应?”   许芷倩先是一愣,旋即脸上一红,“这可不是一回事,我这是跟你讲学术之争,你那是!”   说到这里,她还心虚地瞧了眼许遵,又狠狠瞪了眼张斐。   许遵也好奇道:“你们在说什么?”   许芷倩直摇头:“没什么。”说着,她又挑衅地瞧了眼张斐,“你来刁难一下我。”   “这种要求我还是第一回 遇到过,你让我想想。”   张斐认真想了想,道:“假如朝廷一亩地要征收九成的税收,一个州县的百姓,是按时上缴,宁可饿死,也不发一句牢骚,这州县的治安始终保持的非常良好,县官还因此还升官了,朝廷认为他治理的非常好。   但是另一个州县,大家都拒不缴税,天天吵,天天闹,官府都被砸了,那县官跑得无影无踪,治安是一塌糊涂,你说哪边百姓过得好?”   “!”   方才还嚣张的许芷倩顿时变得柳眉紧锁,又偷偷瞄了眼许遵,可是他爹也在认真思索。   这个问题还真是历史上经常遇到的。   儒家在面对此事,通常是劝说皇帝,不要征收这么多税,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是没有错的。   但问题就在于,对于那些闹事的百姓,多半也都会杀鸡儆猴,规模大的话,就可能直接剿灭。   传达的意思,又好似告诫百姓,你就是饿死也不能闹事,这其实也是儒家的价值观,最终还是要维护君主。   如果换成文彦博的话,可能就会说,舍生取义之类的话。   可许芷倩本就心怀侠义精神,她很厌恶这种事,当然不会认为这是舍生取义,于是就道:“征九成的税,这也不合常理吧。”   九成还不合常理?你是没有见过还有先征收未来一百年的税。张斐笑道:“你别管合不合理,你就说你怎么看呗?”   许芷倩想了想,反问道:“你又怎么看?”   张斐嘿嘿笑道:“这就是我的教学之道,我是老师,我提问,学生回答,但是这个问题,你怎么回答,我都能反驳你。”   许芷倩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许遵这回是真信了,这小子真的是处心积虑去对付那些学生的,是我们误会了他呀,立刻道:“你这教学之道不可取啊!”   张斐赶忙解释道:“岳父大人明鉴,我本来是真的想跟他们分享一些经验,是他们先要针对我,我若不压制住他们,这课就没法上啊!”   许遵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许芷倩沮丧道:“真是白高兴一场。”   张斐愣了愣,“怎么,你还希望我开宗立派吗?”   许芷倩立刻道:“当然希望啊!”   从一开始,她就希望张斐能够出人头地,能够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她就很不喜欢张斐做那些小买卖。   张斐很是随意道:“既然你喜欢,那我就尝试着往这边发展吧。”   许芷倩心头莫名一甜,不禁娇媚地白了他一眼,“你可没这能耐。”   张斐憨厚地笑道:“试试看吧。”   在旁吃狗粮的许遵,是苦笑地摇摇头,他心里也有些失望。   弄了半天,原来是场误会。   第二日,许遵刚刚来到皇城门前,就遇到好友刘肇。   见到他来了,刘肇是赶紧上前,连连拱手:“恭喜,恭喜,恭喜仲途兄喜获乘龙快婿。”   许遵错愕道:“你不会是刚知道,我将倩儿许配给了张三吧?”   刘肇道:“但我未知,原来令婿有开宗立派之才。”   许遵顿时脸上一红,小声道:“这只是一个误会。”   “误会?”   刘肇笑吟吟道:“中途兄莫要谦虚,虽然我昨日没有去,但是我可都听说了,不会是仲途兄已经猜到我想请求你带我去听下课堂,你不愿意带我去,故而才这么说吧。”   许遵好气好笑道:“你要去听,还需我带么?”   大小是个舍人,去国子监,还需要人带?   刘肇立刻道:“你若不带,我定是去不了,如今去国子监要位子的是多不胜数,哪里轮得到我一个小小舍人。”   许遵惊讶道:“不会吧。”   “真的。”   “哎呦!这可糟糕了。”   “糟糕?”   刘肇问道:“此话怎讲?”   许遵左右看了看,然后低声道:“这真的只是个误会。走走走,我边走边与你说。”   曹府。   “爹爹!”   曹栋栋入得屋内,非常严肃地向曹评道:“孩儿有件事向与你商量。”   “是缺钱用么?”   曹评端起茶杯来,轻轻吹了吹。   曹栋栋立刻道:“这等小事哪敢劳烦爹爹,孩儿一直都是自己去拿得。孩儿是想读书。”   “噗!”   曹评当即一口茶水喷出,赶紧抹了抹嘴,“你你说什么?”   曹栋栋道:“孩儿想读书?”   曹评不禁眼眶一红,“真真得吗?”   曹栋栋直点头,“孩儿想与小马他们一块去律学馆读书。”   “律学馆?”   曹评一愣。   “对啊!”   曹栋栋道:“咱们警察去学律学不很正常么。”   “去去去!”   曹评道:“这热闹你就别去凑了,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显然他也听说了此事。   曹栋栋道:“孩儿已经跟张三谈过,他说那些学生都是愚不可及,他教着都心累,要是能够教我们的话,那可真是太好了,他甚至都建议咱们警察组团去上课。”   “这个臭小子!”   曹评不禁暗骂一句,“你想都别想,给我滚。”   曹栋栋委屈地瘪着嘴,“那法制之法说得真好。”   曹评问道:“你说什么?”   曹栋栋哼道:“读书可是孩儿的正当权益,这就是法制之法。”   曹评问道:“问老子要钱也是你的正当权益吗?”   “孩儿去踢球了。”   制置二府条例司。   “恩师,算学馆那边出事了。”   吕惠卿很是焦虑地向王安石道。   王安石问道:“出什么事了。”   吕惠卿道:“就没有一个报名的。”   王安石惊讶道:“没有一个报名的?”   吕惠卿点点头:“明年参加科举的学生,全都去律学馆报名了。”   王安石听罢,当即松得一口气,“他们哪是去报名的,他们是去跟张三吵架的,吵完之后,他们就会来咱们算学馆的。”   吕惠卿问道:“这种事吵得完吗?”   王安石道:“张三第一堂课能够取胜,在于他出其不意,如今大家都研究过了,那凭得可就是真学问,你说他一个人能争得过这么多人吗?”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只要张三争不过,估计都没有人去上律学馆了。”   吕惠卿忧虑道:“恩师可莫要忘记,当时跟张斐打官司的时候,大家也都是这么想的。”   王安石嗨呀一声:“这可是学问之争,又不是打官司,而且他那法制之法,本就存在诸多弊病,他是不可能赢得。如今司马君实将他的课都在往后面挪,如今都还不知道是哪天开课,这你放心好了。”   吕惠卿还是很疑虑。   话是这么说没错,他之前也是估计张斐肯定会遭罪,但没有想到的是,这第一堂课不但让张斐全身而退,而且还闹出这么大的风波。 第三百五十四章 观者不语   王安石说得很对,律学馆那边报名之所以爆炸,可不是说那些考生被张斐的学问给打动了,而是被张斐彻底激怒了,这厮真是太嚣张了,他们纯粹就是去吵架的。   其实在思想界中,只要你活着,你就无法成圣,不可能不被人怼。   就是孔孟二圣在世时,不也天天被人怼么,更何况其他人,只不过二圣嘴炮能力也非常强大,一般人怼不过他们,故而成圣。   在坚守文无第一这个理念,文人们还是相当齐心的。   输给死人,这无所谓,但决不能输给活人,尤其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杠精精神真的是一脉相承。   王安石对此是深有体会,故此他不但不担心,反而还有些开心,因为只要张斐的法制之法被人给否定,这律学馆必将元气大伤,甚至成为笑话。   司马光对此也非常认同,他现在一片愁云惨雾。   那些学生倒还好处理,关键有许多士大夫也要下场。   更要命的是,张斐表示自己就只是应付应付,没有过硬的实力,这可真是要了亲命啊!   “不知严老先生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司马光是挤出一丝笑意,向严复询问道。   其实严复都已经是今儿的第十批客人。   “不敢,不敢。”严复拱拱手,又道:“老拙冒昧拜访,打扰之处,还望君实你多多见谅才是。”   知道伱还来!司马光心口不一道:“哪里,哪里。”   “咳咳,是这样的。”严复讪讪言道:“不知那张三的课,到底安排在什么时候?”   我就知道!司马光呵呵道:“严老先生,以你今天的地位,又何必与这小娃较劲。”   严复道:“你都能让他为人师表,还怕老拙与之较劲么。”   这老头嘴上功夫可也是非常厉害的,这一句话就给司马光怼得不知如何说是好,只道:“还在安排中。”   严复捋了捋胡须,“你这律学馆开着,又不是上课,这这成何体统,你就是不安排张三的课,你也得安排别得课,莫要耽误学生们的宝贵光阴。”   “是严老先生说得对,我会尽快安排的。”司马光点点头,心里却想,这老头心眼可真多。   如今律学馆只能上张斐的课,这事要不给个了结,没有老师敢上,那些学生个个都跟吃了炸药似得,上去讲律学,只要一个字跟法制之法挨边,那绝对会被怼的里焦外嫩。   严复又道:“如今听说上你们律学馆报名之人,已经超过三百。”   司马光谨慎地点点头。   严复又道:“国子监没有这么大的教室,正好老拙与相国寺的方丈比较熟,要不将课堂设在相国寺。”   司马光心里咯噔一下:“没有这个必要吧,到时可以分几个班啊。”   这要是去到相国寺,坐大堂,那还得了,不得将天都给吵下来。   严复道:“怎么没有,人家可都是冲着张三的学问来的。”   司马光打着太极道:“张三每个班都会上的。”   严复瞧了眼司马光,倒也不好再说什么,道:“那也行吧。”   这严复走后,司马光是坐立不安,不行了,这熬不住了,一天天的施压,得去找张斐问问情况。   张斐现在也不容易,这戏他得演下去,明明是胸有成竹,但也得装成自己很努力的样子。   没有办法,谁让许芷倩是他的未婚妻,在许芷倩伙同高文茵的督促下,张斐是天天夜读百家学问,光读儒家还不行,还得读法家、道家、墨家!   好不容易家里熬来一位客人。   晏几道。   “今日晏某拜访,未有打扰到三郎吧?”   “没有!”   张斐连连摇头,“正好还可以放松放松。”   “啊?”   晏几道一愣。   张斐偷瞄一眼,在旁虎视眈眈的许芷倩,忙道:“呃我的意思是,对了,晏先生有何指教?”   “哦,是这样的,上回的文稿,我已经改好了。”   晏几道便将一份文稿递给张斐。   “这么快吗?”张斐接了过来。   晏几道道:“因为之前的内容,三郎认为还可以,只是叙事方法需要改变一下,倒也不难。”   之前那份文稿,晏几道可真是字字斟酌,写得非常精美,但张斐要求通俗一点,那这个真是太简单了,晏几道没用几天就完成了。   “我先看看。”   张斐点点头,心想,好不容易来个客人,结果还是让我看书,我衙内,小马,你们还不来啊!   但看这稿,还是比较轻松,毕竟张斐要求的是以故事方法来叙述,等于是在看晏殊的故事,这可比看史记强得多,主要是他还都看得懂。   过得好一会儿,张斐点点头,“是这个意思,不过我还得再仔细看看。”   “不急,不急。”晏几道赶忙道:“我知三郎最近比较繁忙,本不应此时来打扰三郎,只不过正好我这里也有几个问题,想向三郎咨询一下。”   张斐一怔,“什么问题?”   晏几道道:“是关于法制之法的问题。”   “晏先生。”   许芷倩突然上前一步。   晏几道错愕道:“许娘子有何指教。”   “不敢。”   许芷倩盈盈一礼,又道:“关于法制之法的问题,到时张三会在课堂上讲述的。”   张斐木讷地点点头。   晏几道可也是天才,立刻就反应过来,他们这是要出奇制胜,故此不能剧透,那也就是说,张斐并没有治国的最优解,用得只是珥笔之术,那就没有可问的,不禁笑着点点头:“是我冒昧了。不过据我所知,许多老夫子都在研究你这法制之法,下课堂三郎可得万分小心。”   “多谢晏先生告知。”张斐拱手一礼。   晏几道前脚刚走,司马光后脚马上赶到。   “哇司马学士,你好像憔悴了不少。”   “你小子还好意思说。”   司马光听到这话,顿时就爆炸了,“老夫当时真是被鬼蒙了眼,怎么让你去国子监教学,你知不知道,这些天老夫是怎么过得吗?这一天到晚,那些人都跑来找我,好似那法制之法是老夫说得一样,真是岂有此理。”   说到这里,他大袖一拂,“这些就不说了,我现在已经挡不住了,你想到应对之策没有?”   不说都说完了。张斐一抹头上唾沫,瞧了眼许芷倩,心想,这么熬下去,我特么也不好受,故作沉吟一番,“就定在三日之后吧。”   许芷倩微微一惊,你有想出应对之策吗?   司马光惊喜道:“你已有应对之策吗?”   张斐道:“上策倒是没有,不过我已经想出中策,确保自己不会被他们的唾沫给淹死。”   司马光道:“什么中策?”   张斐道:“简单来说,就是将他们的话都给说完,让他们无话可说。”   司马光听得一愣,摆摆手道:“你别简单说,你仔细说说,我现在有空。”   我跟你说一遍,我再上去说一遍,你这是要将我累死吗?张斐讪讪道:“这就没法仔细说,因为他们会提问的,我是要随机应变的。”   司马光瞧他一眼,心道,这小子不会是在担心老夫会出卖他吧?   张斐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对了,有件事还得请司马学士帮忙。”   司马光问道:“什么事?”   张斐道:“学问这种事,那是说不完的,而且言多必失,我也只准备了一堂课的内容,但这回他们定不会安排人敲锣,故此司马学士还得偷偷安排一人负责敲锣。”   司马光听罢,又是忧心忡忡,这话说得太没底气了,比较符合中策,但也没有办法,事已至此,也只能听天由命。   关键他是真的顶不住,对方天天来找,一干学生报了名,但没课上,你这司业当得也太玩忽职守。   回去之后,他就将这课给定在三天后的下午。   来了!   来了!   终于是要来了!   那些老夫子们真的是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但是这位子太少了。   司马光死也不肯去相国寺,同时皇帝、大臣们又都要来。   怎么办呢?   这上面欺负不了,就欺负下面呗。   就直接将学生席位削减至十五位,只是让蔡卞他们坐在前面打个幌子,表示这到底还是在上课。   但实际上,这就是一场思想辩论。   今日便是律学馆开馆以来的第二堂课。   当张斐来到课堂时,差点都笑出声来,前面是一片黑头,而后面,以及窗前门外是一片白头,真的是黑白分明。   也算是给这堂课定下了基调。   赵顼与一干参知政事全部到齐,曾公亮、陈升之他们第一回 没来,但今日也来了,可见这事闹得有多大。   主要还是严复那些老夫子在帮着炒作。   “微臣张斐参见陛下。”   张斐先是来到后面,毕恭毕敬向赵顼行得一礼。 第一回 没有行礼,是因为当时赵顼站在门外,是后来才走进来的。   赵顼忙道:“无须多礼,朕就是来听听的,你要以讲学为主,莫要被朕所扰。”   这本是一句客套话,可张斐一本正经道:“微臣斗胆揣测圣意,陛下此言,是不是说,微臣的课堂,微臣可以做主。”   赵顼点点头道:“这是当然。”   张斐立刻道:“微臣也是第一次讲学,经验不足,上回讲学,学生们表现的就非常不好,令人极其失望,有道是,子不教,父之过,微臣回去之后,也是痛定思痛,自我反省。   微臣发现上回之所以没有教好,就是因为。”   他瞧了眼周边一圈宰相、老夫子们,讪讪道:“就是因为中间打岔的人太多了,以至于学生们的思绪被弄得很混乱,微臣也因此分心了。微臣还打听了一下,观者不语,不仅仅是在棋盘边,在课堂上好像也成立。”   课堂上也是有礼仪的,必须维护老师的威严,听课可不能乱说话。   “啊?”   赵顼当即愣住了。   严复鼓着双目,很是激动道:“你小子什么意思,不准我们说话?”   其余士大夫也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张斐。   我们来跟你辩论的,结果你不准我们说话。   你。   司马光暗自一喜,这主意倒是不错。   张斐讪讪道:“晚辈何德何能,敢教老先生学问,这会折寿的。”   严复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你瞎么,老夫是来听讲的吗?   王安石也不满,你这真是柿子挑软的捏,正欲开口,只听讲台前一人站起身来,“老师言之有理,学生也是这么认为的。”   正是叶祖恰。   其余十四个学生立刻起身,对张斐表示强烈的支持。   他们也是来报仇的,结果这些老夫子们一下将他们五十个大军削减到十五位,这令他们很郁闷,他们心里也清楚,自己就是一个幌子,待会肯定没有开口的机会。   本来是很沮丧的,一听张斐这话,那个个就跟打了鸡血似得。   赵顼当然是向着张斐的,瞧了眼那些想杀人的老夫子们,憋着笑道:“这到底是在上课,就就还是以上课为主,我们尽量别打扰他们。”   “多谢陛下谅解。”   张斐赶紧拱手一礼。   那一张张老脸,都如茄子打霜,是彻底焉了。   你小子不讲武德啊! 第三百五十五章 治乱世,用重典?   大意了!   真的是大意了呀!   严复那些老夫子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张斐一上来就联合那些考生,将矛头对准他们。   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   关键就儒家的礼教而言,他们也不应该在别人的课堂随便张口。   对此他们也很无奈。   好在赵顼也只是说尽量别开口,不是说不准他们开口,若是有机会,就还是能够说上几句的,同时还是能保持自己老夫子风范。   他们也只能这么自我安慰。   张斐是来之前,其实就已经想好这么干,不是看到这黑白分明,才临时起意,也不是因为害怕这些老夫子,他放出这个话,这些事情,就总是要面对得。   但是对于一个律师而言,秩序才是重中之重,没有秩序的辩论,律师狗屁都不是。   张斐这么干,只是为维护好课堂秩序,咱们再慢慢斗。   这也是为什么他不愿意跟司马光,甚至于许遵谈论这个问题,这讨论起来,是永远说不完的,哪怕是在现代社会,他们也都在讨论这些问题。   回到讲台上,张斐翻了翻自己准备的课本,“上堂课,我们讲述了律学馆成立的初衷,律学不是简单的几条律例,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堂课咱们就继续探索律学的本质。”   “老师!”   忽听一人轻声喊道。   张斐抬头看去,见是蔡卞,问道:“什么事?”   蔡卞是面带尊敬的微笑,轻声细语地提醒道:“老师莫不是忘记了,上课堂时,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讲清楚。”   张斐错愕道:“什么问题?”   一道杀人的目光从远处射来。   不用想也知道是王安石。   竟然将我的问题都给忘了。   蔡卞道:“就是法家兴秦的问题。”   叶祖恰马上附和道:“是的,上课堂王学士提出这个问题,但是结合老师当时所讲,似乎相互矛盾。”   其余学生也是乖乖地点头。   虽然他们也是来复仇的,但是他们现在深知,自己现在还能够提问,完全是依赖于这是他们的课堂,故此必须得遵守课堂纪律,否则的话,就会被那些老夫子趁虚而入。   这“老师”喊得真是一个甜。   哪怕是说“你妈死了”,也得带着敬语。   张斐不禁瞧了眼王安石,然后道:“哦,这是王学士提出来的,我到时私下跟他探讨,我们还是要以课程为主。”   课程?   课本都没有,课什么程。   王安石张了张嘴,但还是忍住了,心道,这小子又想故技重施。   巧了,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当时王安石刚刚提出这个问题,就下课了,张斐就表示下堂课再探讨这个问题,导致那些学生都在研究这个问题。   如今张斐又想变卦,无非又是要另设一题,再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吃一堑长一智,哪能再让张斐得逞。   蔡京立刻道:“老师,这个问题也关乎法制之法和法家之法的区别,我等至今也没有想明白,还望老师能解吾等心中之惑。”   王安石见学生们也意识到张斐的诡计,不禁暗自一笑,你小子想蒙混过关,未免也太瞧不起这群学生了。   张斐目光一扫,见他们蠢蠢欲动的模样,于是将本子一合,“既然你们都没有弄明白这个问题,那行吧,咱们就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说着,又来到讲台边上,斜靠在讲台上,双手抱胸,“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春秋战国之际,法家是代表着最强大,最先进的思想,谁用法家谁将称霸。先是齐国、魏国、楚国,以及最后的秦国。秦国用得最好,且用得最彻底,故此秦国笑到了最后。”   蔡卞立刻道:“治乱世,需重典,而在战国时期,更为混乱,取重典治国,故而使秦国变得强大。但是老师似乎对此并不认同。”   张斐苦笑道:“是谁告诉你,治乱世,需重典。”   蔡卞答道:“尚书中就有提过。”   张斐道:“你首先要明白一点,秦国用得是法家之法,虽然包含重典,但不是用于治乱世,因为当时秦国国内也不是乱世,乱世是相对于当时的周朝而言,秦国的法家之法是为了强国。   其次,你说乱世用重典,你举一个成功例子给我听听。汉朝是无为而治,唐太宗那更是慎刑少刑的代表人物。   我朝宋刑统与唐律疏议一脉相承,只是加重对贼盗的刑罚,但看上去好像也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   此话一出,后面一群宰相,都面露尴尬之色。   事实也是如此。   确实好像没卵用,他们只能安慰自己,如果不用重典,可能更糟糕。   赵顼、富弼倒是非常期待。   这个问题一直都存在,但大家都没有太好的办法,难道你有?   又听张斐言道:“在军阀混战年代,将重典用于行军打仗,这当然是可以得,但是用于治理乱世是万万不行的。”   蔡卞问道:“为何?”   赵顼、王安石、司马光他们也都非常疑惑地看着张斐。   因为重刑慎刑之辩,也是目前宋朝统治集团内部经常争论的一个话题,有些人提倡重刑,但也有些人提倡慎刑轻刑。   可也没有说,说的张斐这么武断,哪怕是提倡轻刑的,也是认为得与时俱进,不是反对重典治理,他们的依据是,国家都建设这么久了,不要再加重刑罚,而是应该向慎刑轻刑方向发展。   而且你要否定法家之法,严刑峻法也是一个主要论点。   只要你否定不了这一点,法家之法就有存在的意义。   张斐道:“在乱世之下,法制败坏,必然会引起贼寇四起,处处都是违法乱纪之人,但是你们要明白一点,这不是大部分人所愿,他们也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你不抢人,就得被人抢,故而才走上这条路。   如果人人都是生而为盗,那就不会出现法制之法,法制之法的概念,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一种共识,不是李悝凭自己的智慧想出来的,如果人人都想为盗,那就不会出现这种共识的,重典也就更无从谈起。   基于这一点,你若采用重典治世,那百姓就会想,我以前犯了法,你会不会清算旧账?而且恶习一旦成为习惯,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这顺手一捞,可能就是死刑,你说他是会去自首,还是会上山为贼?   这就会出现秦国的情况,秦国的严刑峻法,已经是登峰造极。那你们认为是秦国治安好,还是贞观时期的治安好?”   “贞观时期。”上官均回答道。   后面的士大夫们也是频频点头,他们当然是喜欢唐朝,不喜欢秦朝。   别看玄武门之变的黑历史,有违儒家道德,但唐太宗就是后世儒家最喜欢的皇帝。   竖立榜样,首先得找一个成功者,这是最基本的,宋襄公也仁义,但儒家很少提他。   唐太宗不但武功强大,文治也强,再这么一渲染,基本上就是儒家心中完美君主。   至于说李建成么,儒家也没有说不闻不问,自唐朝之后,嫡长子即位是儒家非常坚持的。   因为在唐朝嫡长子即位,都已经成为一种逆袭,那武则天都是一个次女。   拿贞观去压制秦朝,他们当然不会反对。   “正是如此。”   张斐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更何况有些违法行为,都还是天灾所至,那你面对的就是死路一条,就人性而言,只要有机会肯定会落草为寇,好死不如赖活着。   秦朝的严刑峻法,很快就导致满山都是贼寇,自秦孝公到秦始皇,这秦人渐渐明白一个道理,首先,千万别违法,其次,只要违法,就立刻跑路,当强盗去。”   蔡卞就问道:“轻刑可治乱世?”   “这是唯一的答案。”张斐非常肯定地说道。   蔡卞一愣,问道:“此话怎讲?”   “我再重申一遍,法制之法是个人捍卫正当权益的一种共识。既然是一种共识,它就会有自我恢复能力,当大家都知道,法律已经恢复,我种田不会再天天有人来抢,大部分人就会回去种田,不会去当草寇,当良民成为多数,草寇就会变得更加虚弱。”   “依老师之意,官府是什么都不要做,用老子的无为而治。”   “玄机就在这里。”   张斐道:“我方才说行军打仗用重典,这是可以的,且自古以来,对军队纪律的要求,一定是高于普通百姓的,这是一个常识。   为何?因为他们有兵器,他的专业就是杀人,他们非常强大,军队一旦作乱,后果是不堪设想,这一点相信我朝是最有体会的。”   不少人纷纷点头。   宋朝就是从军阀混战中建立起来了,对于将帅管控,已经严到快要自废武功的境界。   司马光一看,这情况不对,大家不是来吵架的吗,怎么他说什么,你们还都赞成?   这难道这就是说他们的话,让他们都无话可说?   张斐又继续言道:“同理而言,官员呢?官员手握权力,那么对官员的要求,必然也是要高于普通百姓的。   但是重典是往往伴随着强权,是要给予官员极大的权力,以及极少的束缚,这是不是本末倒置。   再倒置过来就行了,治理乱世的关键,从来就不是重典治民,而是在于治吏,恢复法制之法,还是需要依靠官府去引导。”   本来还在频频点头的老夫子们,听到这话,顿时就惊醒过来。   好家伙!   说了半天,原来是要重典对付我们?   此子可真是狼子野心啊!   叶祖恰似乎也感觉到背后的阵阵寒意,于是道:“依老师之见,当用重典治吏。”   张斐道:“这我才刚刚说完,你就不长记性,百姓如此,官员更是如此啊?这要是重典治吏,官员贪一文钱,那不得将村里的人都给杀了灭口,这是很可怕的。   宋刑统中很多律例都存有这种思想,你将人往死路上逼,多半人就会狗急跳墙,变成亡命之徒,你们将来若从事司法,一定要注意这个问题。”   上官均立刻道:“那说到底就还是要看官员的能力和品行,而不是看法制之法,这就需要依靠儒家之法,道德品行上佳的官员,才能够治理好乱世。”   老夫子们又面露微笑,此子要不是状元,那真是老天瞎了眼。   治吏得用德,可不能用重典啊。   张斐来到早就为他准备好的木板前,用炭笔写上一句话,正是大宋的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这回他是轻轻敲着木板,“我朝祖宗之法,有暗示一丝丝的道德品行吗?”   白发那边顿时射来无数道杀人的目光。   本来是有的,就是你小子给坏了事。   以前的祖宗之法,真是处处充满仁义,他们将太祖太宗的一些政策也都算在里面,全都是儒家的传统政策。   一场官司打得这祖宗之法就变成了一句话。   提起这事,他们就恨啊!   张斐又道:“我方才就说过,对于军队、官员的约束,必然是要高于对普通百姓。可是道德品行是一种约束吗?不是!是一种自我修养,否则的话,就不需要法律,德治就可以搞定一切。这虽然不算本末倒置,德治还是能够起到辅助作用,但到底不是约束。   而我们的祖宗之法,其实就包含了治吏之法,相互制衡,但是怎么制衡,记住,这是关键,是必须要建立在法制之法上面。   是人去执法,这没错,但是要确保,执法之人亦受法监督。”   上官均反驳道:“可到底法是死的,人是活得,法不可能主动去监督执法之人,还是需要人去监督。”   “这个问题好,这就要提到我的专业。”   张斐笑道:“那就是讼学。为什么朝中总有人议论,要废除讼学。很简单,百姓不懂法,但珥笔懂法。   讼学其实就是我朝祖宗之法与法制之法的结合。事为之防,曲为之制,其中一个含义,就是在设计制度时,要经过周详、严密的考虑。   在朝中是用分权的方式,但是怎么用于民间?最好的方法,就是法制之法,捍卫个人正当权益。   你有权抓我,但我也有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权力。一桩冤案的发生,跟上级没有利益关系,但是跟受害者却息息相关。   儒家之法和法家之法都是要求上级管理下级,而法制之法,是追求百姓诉讼的权力,你们说那种方法更能够避免冤案。”   法治和人治从来就不是对立的,而是相对的,法治越强,人治就越弱,反之,人治越强,法治就越弱,但人治是不会消失的,法治是可以消失的。   当个人捍卫自身正当权益的权力越大,社会就越倾向法治,反之,就倾向于人治。   上官均道:“可上诉也是要去上级告。”   张斐道:“你们先别管上级还是上上级,你们先回答,哪种方法更能够避免冤案。”   蔡京道:“当然是法制之法,故此我朝才允许民告官。”   不愧是大奸臣,就是会说话。张斐笑着点点头道:“事实就是如此,至于还是要去上级告么你们要明白,你不去告,与上级就没有太多的责任关系,也很有可能被下面的官吏蒙混过关。   但你去告了,他就有责任,而且是主要责任,当然,他也有可能徇私枉法,但是,这世上没有最好的方法,只有相对好的方法。”   叶祖恰突然道:“百姓有冤情,可以上诉,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是否要通过珥笔去争讼,这个我认为还是值得商榷的。   因为珥笔争讼不是为公平正义,而是为了谋利,有些珥笔心术不正,为求谋取更多的利益,将一桩简单的官司,变得非常复杂,不但冤情更甚,同时还徒增官府的消耗,尤其是在财政困难之际,这反而会因小失大,令许多冤案搁浅,又何尝不是一种本末倒置。”   “说得好!”   张斐笑着点点道:“这就是为什么法家能够让秦国统一六国,但我却让大家引以为戒的主要原因所在。” 第三百五十六章 不可逆   这说了半天重典,突然又回到兴秦之法上面。   这本也是此堂课的题目。   按理来说,这也是应该的。   但是这个转折令大家感到十分意外,尤其是富弼、文彦博等人。   因为重典是法家中一个很重要的思想。   那么反重典,就是反法家。   而张斐对于重典的那番辩诉,是深得不少人认可,那就辩论而言,应该是从那里折返回来,是更优的选择。   不曾想,张斐却选择讼学造成官府消耗的这个论点给折返回来。   别说那些学生,富弼他们都是面面相觑,这二者有何关系?   关键减少官府治理成本,这是法家的优点啊!   王安石本来就是要拿这个点去跟张斐辩论的。   宋朝就是面临这个问题,恰恰也是因为事为之防,曲为之制,导致整个行政机构变得非常臃肿。   制置二府条例司就是针对这个问题进行的权益之计。   但新政仍旧面临这个问题,反对派太多了。   王安石是情不自禁地问道:“此二者有何关系?”   张斐故作一愣,然后诧异地看向王安石。   王安石竟被他看得有些心虚,赶忙解释道:“真是抱歉,我无异打扰,只是对此感到困惑,你们继续上课。”   蔡卞立刻道:“王学士之言,亦是我们所惑。”   张斐点点头,没有过多计较,他也知道拦不住,但必须要施加压力,否则的话,又会争吵不休。   他沉吟少许,“在春秋战国时,孔子周游列国,为何儒家始终未得认可?如果采纳孔子之学,又能否成功?”   大家面面相觑。   叶祖恰摇头道:“恐怕不能。”   “为何?”   张斐问道。   叶祖恰答道:“儒家是讲德治,此需教化,教化又需时日,而当时的情况,各国相互攻伐,未有喘息之机,秦国启用商鞅之前,国家面临生死存亡,儒家自然难以得到重用,即便重用,也难以成功。”   上官均补充道:“可自汉朝独尊儒术以来,百姓深受教化,哪怕改朝换代,儒家思想依然是深入人心,可见只要给儒家时日,法家是不敌儒家。”   蔡卞道:“此言差矣,秦国能够成功,那军功制是功不可没,没有田地奖励,秦国士兵自不会在战场上奋勇杀敌。   可田地是从何而来?不仅仅是依靠占领他国土地,更多是从秦国当时的贵族手中得来的,此也是法家之功。   而儒家是以忠孝仁义立国,是要维护那些贵族的权益,即便儒家教化成功,也无田地奖赏士兵,在武力上面,是绝非法家的对手。”   王安石一眼瞧中此人,这不就是我要的人才吗?   上官均哼道:“田地总有奖赏完的一日,而仁义则是绵绵不尽,你赢得了一时,也赢不了一世,事实也证明,法家就只赢得一时。”   蔡卞道:“生死存亡之际,这一时就是一世,凡事还是要审时度势,不能拘泥守旧。”   二人是针锋相对。   其实他们争论的也是法家和儒家的一个主要矛盾,法家是追求不断地发展进步,而儒家则是追求效仿圣人,比较守旧。   但这已经是老生常谈。   故此后面那群那群老夫子,看得很着急,你们怎么自己争起来了。   呀呀呀!这小子真是太狡猾了,竟然挑起儒法之争,好让他的法制之法从中渔翁得利。   严复他们正欲制止时,张斐竟然先开口道:“你们这些回答,其实都没有问题,都是对的,但是这也充分反应出,你们的儒学可真是学得一塌糊涂。”   嗯?   教室里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你说我们律学不好,那也就罢了,竟然说我们儒学一塌糊涂,关键你张三凭什么这么说?   蔡京问道:“老师为何这么说?”   张斐反问道:“儒学是承?”   “周礼!”   “当时的天子是?”   “周天子。”   “对呀!”   张斐点点头道:“孔子推得是周礼,讲得是君臣,你们说诸侯能用他吗?你们讲儒学,却不讲忠孝,你们的儒学是不是一塌糊涂。”   这。   尴尬呀!   蔡卞他们的脸上的表情是极为丰富。   那些老夫子也是直摇头,你们这些小子,真是不争气,竟然连这一点还得让一个珥笔来提醒。   悲剧啊!   叶祖恰就辩解道:“我们争得是兴秦之法,就事论事,当得情况,这恐怕只是一个次要原因。”   当时那情况,周天子哪里还护得住,孔子也不傻,他也不会过分要求这一点的,孔圣人的情商那绝对是一等一的。   “这是当然。”张斐点点头道:“但你们都是考生,如果明年科举考这个问题,你们要不回答这一点,可能就都不会上榜的,我身为老师自然有必要提醒你们。”   富弼、曾公亮等人都笑了起来。   学生们是齐齐拱手道:“多谢老师提醒。”   “这是我分内之事。”   张斐轻描淡写一句,又道:“从你们方才的争论来看,有一点可以明确,就是法家的效率更高,是远胜于儒家。”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向后面赵顼,“官家,可否允许臣说一句不得当的话。”   赵顼笑着点点头。   张斐这才继续说道:“如果秦始皇来我朝,就只有两个结果,要么他给急死,要么他将大臣都给杀了。依法收税,这是多么简单的问题,但在我朝愣是能够吵翻天,更郁闷的是,吵到后面,无疾而终,秦始皇他能受得了吗?”   学生们都乐了。   大臣们就尴尬了。   你小子骂谁呢。   但赵顼很爱听,真是知己啊!道出朕心中的委屈。   在我大宋治国是真的不易啊。   张斐又道:“方才说得消耗问题,法家就能够用最低的消耗,干成最大的事,因为任何事,皇帝一句话,就能够解决,谁敢说不?”   蔡京好奇道:“既然法家万般好,为何老师又说要引以为戒。”   “因为坏就坏在这里。”   张斐道:“太简单了,所以秦始皇要是来我朝,他要么急死,要么将大臣都给杀了,他不可能认同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的理念。   这由奢入俭难,政治亦是如此,你已经有最快的捷径,为什么还要去绕远路?遇到河流阻路,搭什么桥,这多浪费时日,兵贵神速,直接就扔几百人进去,将河道填了就行了,多么简单。   法家的节省消耗,只是节省君主和国家的消耗,但是这节省出来的消耗必然会是成倍的加到百姓身上。”   这一番话说得那些老夫子是无比舒爽。   这一点说得相当不错。   就是这么回事。   “但这还不是最致命的。”   张斐道:“如果法家可以只用于一时,那法家是要强于儒家的,但问题就在于,法家是不可逆的。秦国在危难之际,用法家来兴国,这完全是可以理解的,要再不图强那就完了。   但是在统一六国之后,又能否废除法家,再用另一套方案来治国,那也是不可能的!”   蔡卞突然打断他的话,“老师此言差矣,扶苏素有贤明,若当时扶苏即位,或许能够避免秦朝的灭亡。”   张斐笑道:“扶苏上位,就是再有贤明,他也是个名声比较好的秦二世,结局是不可改变的。我都可以直接告诉你,扶苏上位,若以仁政治国,宽容的对待子民,会发生怎么样的情况。   情况就是他发现自己想象的太美好,执行起来,当时秦国的问题,他是一个都解决不了,然后被迫再回到法家,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蔡卞见他恁地自信,不禁好奇道:“老师此番言论,可有依据?”   赵顼他们也很好奇地看着张斐。   这个素有争论,也有很多人认为扶苏也难以力挽狂澜,但也不会说得这么绝对,毕竟这是没有发生的事情。   但那只是他们所认为的。   张斐笑道:“当然有啊!而且方才你们自己都说出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   谁说的?   “就是消耗啊!别得账很难算,但是财政还是比较容易算的。”   张斐无奈地摇摇头,“方才都已经说明,治理国家,是需要花钱的,而儒家之法的治理成本,是要远高于法家的。那么当扶苏在调整政策后,秦国财政必然会先一步崩溃,因为当时秦国财政本就不好,同时失去法家治理下的丰厚利润,同时治理成本还在大幅度提高,这三管齐下,会是个好结果吗?”   上官均摇头道:“扶苏可以先削减朝廷支出,然后再慢慢调整。”   张斐笑道:“你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在没有笼络民心之前,还先将原先的支持者全都给得罪,那兴许比秦二世还快。”   蔡京道:“大乱之后,可用道家的无为而治来休养生息,然后再用儒家。”   这厮很巧,他拿历史的变化来套,但他所知的历史实在是太短了。   张斐呵呵笑道:“在秦国当时的情况,要采取无为而治,马上就会四分五裂,分崩离析,你想无为,可人家都想有为,别说六国阴魂未散,关键法家可又不讲忠孝伦理的,人家只讲强权的。正如陈胜吴广所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那么结果就只有两种,其一,扶苏马上回归法家,再用法家打赢这场战争,他赢了之后,肯定就会认为,还是法家好,这一改政策,国家就乱了,结果就还是离不开法家。   如果他输了,就是刘邦,刘邦即位之后,就肯定不会再用法家,如果他也用法家,那大家就要问他,为什么要推翻秦朝。”   要谈这个话题,那张斐可比他们强多了,他们才多少年的历史观,张斐多少年,全球那么多国家,真是用血和泪告诉大家,你若这么做,会发生怎样的情况。   要知道那现代社会是一个全球性的大家庭,信息发达,就是再落后的国家也比秦朝的基础要好很多,但他们就还是陷入这无限轮回中,怎么也回不去。   这就是人性。   只有拥有文明底蕴,教育发达的国家,才能够进行自我调整,避免陷入这种轮回之中。   亦或者完全交给更强大的外人来统治,统治好之后,再去用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争取回来,但那还得寄望于别人处于虚弱的状态。   法家的恐怖之处就在于,韩非子之后,法家大乘,变成一套非常完善的思想体系,就不是军功制那么简单,是能够渗透到每一个角落,而且是最有利君主统治,属超级集权制度。   如果调整的方案,肯定是要往回走,给予百姓更多的自由和财富,然后自己省吃俭用。   以秦朝那个体量,这怎么可能。   就是扶苏答应,别人也不会答应的。   但只用法家的手段,而不照办他的整套体系,那就还是可以的。   富弼突然问道:“如果采取法制之法呢?”   张斐稍稍一愣,摇摇头道:“那也不能,问题依旧,秦国财政是完全寄托于法家,而法家统治的成本又是最低的,可以从儒家变成法家,但无法从法家变成儒家,除非是重新来过。”   蔡卞道:“依老师之言,这秦国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但我宁可选法家,也不愿容他人欺辱。”   赵顼和王安石同时点了下头。   张斐笑道:“这法家能够成功,就全赖你们这些懒人啊。”   蔡卞错愕道:“老师为何这么说?”   张斐道:“司马学士曾言,天地所生货财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间,则在公家。   法家就是用暴力驱使所有货物都放在公家,节省官府统治成本的代价,就是加重百姓的负担。可为什么他们就不愿意多想一步,民富国也富。   就如我们王学士则提出,富其家者资之国,富其国者资之天下,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   王安石眼中一亮,原来是友军。   可转念一想,不对,他就是我的人,我为何要质疑他?   深深自责。   原来是这么回事,你早说呀。   方才他可是紧张死了。   主要是皇帝听得很入迷。   上官均哼道:“嘴上说谁不会。”   王安石神色一变,暗道,这小子科举最高只能排在第十。   张斐呵呵道:“这刚说完蔡卞,你小子又犯这毛病。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百姓向过更好的生活,理所当然,君主想要更好的国家财政发展,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要是你的作用就只是让国家和百姓都原地踏步,那你倒是给官家一个用你的理由?   虽然我让大家以法家为戒,可是我不认为商鞅有错,秦始皇有错,因为他们在当时代表的就是进步。但是,如果我朝的百姓生活和国家财政,还跟秦朝保持一个水平,这难道不一件令人很绝望的事情吗。”   王安石立刻看向司马光。   缸!   不。   光!   懂了么?   这就是官家用哥的理由。 第三百五十七章 我们还是学生   王安石那嘚瑟的目光,司马光当然察觉到了,但是性格沉稳的他,还是继续遵守这课堂上的纪律,没有喷回去,但他心里其实是很不爽的。   而且不仅仅是他不爽,其它的老夫子也都非常不爽。   之前张斐在说法家时,他们都表示非常认同。   是的。   你说得没错。   就是这么回事。   哪里知道,最后张斐来了一招回马枪,直接戳中儒家在政治中最重要的信念。   保守。   逝者是最伟大的,而曾今的时代永远是最令人向往的。   这与法家追求发展是截然相反的。   也是二者短兵相接的战场。   往往出现变法,法家学说就会重回朝堂,然后就被儒家一番老生常谈给喷回去。   要变法,必然是要用到法家的手段,可法家自身问题太多了,儒家可以换着角度去喷。   王安石现在就面临这种情况。   然而,张斐的这一番话,却引起了激起学生们兴趣。   这王安石变法,就是现在最为火热的话题。   在法制之法出来之前,他们天天在议论此事。   上官均就直接反驳道:“治国之道,在于实事求是,谁都希望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相信司马学士也非常乐于见到,可事实就是天地所生货财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间,则在公家。就拿均输法来说,本质不就是国家侵占商人的利益么,此与商鞅、韩非子所为,也不过是农变成商而已,有何区别?”   这一番话,立刻得到在场不少人的支持。   蔡卞眉头一皱:“此言差矣,均输法乃是对症下药,意在节省国家损耗,改善财政的同时,又打击那些奸商囤货居奇,一举两得,何错之有。”   上官均不屑一笑:“这不过是法家惯用的招数,当年商鞅可也是这么说的,意在打击贵族,获取田地,拿去奖赏士兵,可最终结果又是如何,老师方才说得非常清楚明白,最终还是加倍让百姓承担。这国家干奸商所为之事,就不奸了吗?”   蔡卞呵呵笑道:“司马学士的天地所生货财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间,则在公家。可若这公家就单指官家,实在是失偏颇啊!”   他们正是年少轻狂之时,哪里顾得了那么多。   可是后面的白头听得是汗流浃背,你们这些家伙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上官均便道:“看来你了解的并不清楚,司马学士当初政策,与范公是一脉相承,精简官吏,削减朝廷的支出,这是单单指官家吗?   普通百姓都知道,若家庭遇到财务困难,必然是要省吃俭用,难道他们就不想赚更多的钱吗?他们当然想,只是他们赚不到而已!”   “我不清楚?”   蔡卞哼道:“那庆历新政是何结果,我清楚的很,明知会失败,官家为何还要去重蹈覆辙,自然是要另择道路。   至于伱说百姓,是,我不否认,大多数百姓遇到财务困难,都会选择省吃俭用,但只秉持这个信念,那就只会越过越穷,反倒是一些穷人,在遇到困难时,通过自己得奋斗、拼搏,过上了更好日子。赚不到钱,你就是再怎么省也是无济于事。”   旁边的蔡京听到他们的争论,是愈发露骨,同时又感觉后面传来阵阵寒意,这要是别人也就算了,关键这是他亲弟弟,到时肯定会牵连到他的。   同时,那个罪魁祸首竟在一旁喝着水,轻松自主地瞅着他们自相残杀。   不行!   蔡京突然向张斐言道:“请问老师,你怎么看?”   蔡卞、上官均同时醒悟过来,怎么我们又自相残杀起来了。   二人立刻默契地对视一眼,行,咱们待会再论,现在先一致对外。   所有人都看向张斐。   张斐眨了眨眼,似乎还未反应过来,过得一会儿,他才道:“嗯我觉得,他们说得都有很道理,令我也获益良多,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你想这么蒙混过关?蔡京纳闷道:“可是老师方才明显是支持王学士的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张斐赶忙道:“我没有,我不是,你别胡说。”   蔡卞一听这话,顿觉羞愧,这厮莫不是认为是我连累了你,故而才改口,可我方才辩论也没有输啊。   叶祖恰道:“方才老师明明就是这么说的,我们可都听见了。”   一众学生是纷纷点头。   “看看看,你们文人!”   嗯?   所有人都看着他。   在坐的哪个不是文人。   就你小子不是。   这里可是国子监,不是三衙,你想干什么。   张斐也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赶忙改口道:“你们这些人就爱断章取义,我是说了富其家者资之国,富其国者资之天下,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但这表示我是支持王学士的民不加赋而国用饶吗?”   “不是吗?   “是吗?”   “当然是的。”   “胡说八道。”   张斐双目一瞪道:“我的重点是这句话吗?这只是一个例子而已,我的重点是,官家想要励精图治,想要国强民富,想要进步,这有错吗?”   “可是。”   “别可是,先回答我,这有错吗?”   “话这么说,倒是没,没错。”   “这不就结了吗。”   张斐双手一摊,又道:“你做不到,那只是你个人的问题,你不能认为别人也跟你一样傻,也都做不到。   秦孝公在改革前,提出的要求也是很过分的,刚刚被魏国打得差点亡国,他竟然还要求打赢魏国,这不是疯了么,可人家商鞅给出了答案。   后来秦朝灭亡,汉朝建立,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到处都是嗷嗷待哺的百姓,汉高祖提出的要求也很过分,既承秦制,又不能走秦国的老路。   这真是太难了,可人家萧何给出了答案,后来又用了老子的无为而治,便有了后面的文景之治。后来汉武帝即位,他不满足做个富人,他不愿意总是挨打,但这怎么可能,可人家卫青霍去病打得漠南是无王庭。   那唐太宗就更过分了,这人简直贪婪成性,无耻至极,他是既要有秦皇汉武的武功,又要有文景二帝的文治,这不比王学士民不加赋而国用饶,要难上一万倍吗?   但是,人家房玄龄说可以,长孙无忌说可以,杜如晦说可以,魏征说可以,李靖说可以,李绩说可以,马周说可以。更令人郁闷的是,就连那长孙皇后都说可以。   可到了咱们官家呢,结果就摊上你们这一群人,想打个胜仗,不行,没钱,想赚点钱吧,不行,藏富于民,但问题是,百姓过的生活也不比唐朝的百姓好。   结果到头来,就是仗也没有打赢,钱也没有赚到,那么问题来,你们当官到底想干嘛?发财养小妾吗?”   静!   这一番吐槽下来,教室内外是死一般的寂静。   就赵顼一个人听得很爽,这绝对是他人生中上过最爽的一堂课,真是相逢恨晚。   同时不少人是羞愧的无地自容。   这课真心上不下去了。   真是杀人诛心啊!   可他们也不敢说,那边是李世民,这边是赵顼,这能一样吗?   皇帝才是老大。   这“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的道理,你没有听过么。   蔡京突然一脸憨憨地说道:“老师,我们还是学生。”   你蔡京在我面前装憨?你省省吧。张斐一翻白眼,很不爽道:“那又如何?”   蔡京道:“我目前是做不到,故此我们才来上课,还望老师传授我们治国之道。”   其余学生顿时眼中一亮,不禁暗中给蔡京点了一赞,立刻齐齐向张斐拱手,询问治国之道。   这看似恭敬,但其实是在说,你行你上啊!   那些老夫子也都望着张斐,你方才吐槽吐得很嗨皮,来来来,让我们听听你的高见。   “呃我想表达的是,这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也不知道王学士会否成功,但你们想都不敢想,肯定是做不到的,这路都是人走出来的,你们一定朝着这个目标前进,而不能安于现状。”   “请恕学生愚钝,不知路在何方,还望老师能够为学生指明道路。”   “还望老师能够为学生指明道路。”   一种学生是齐声言道。   张斐激动道:“靠!我又不参加科举,我就一珥笔,你们好意思问我吗?”   叶祖恰道:“老师现在可也是官员,我们可都还不是。”   “从九品下?”   “那也是官员。”   “我那也是被被司马学士的诚意所打动,来这里当个助教,而且是教你们律学,不是治国之道。”   “记得老师说过,律学亦是治国之道。”   “,你记错了吧?”   “老师说过的话,学生不敢相忘。”   我信你个邪!   张斐双眸往窗外偷偷一瞄,只见一个傻逼举起锣鼓,特么就是不敲。“这嗯,我先明说了吧,我要是有办法,那我就去当参知政事,不会在这里教书,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但是身为你们的老师,我也有义务教你们在面对困难时,该怎么去做,我们一块来分析分析,反正有锅大家一块背,哦不,反正我们现在的责任也不是要解决这个问题,而是要学习如何去面对这个问题,大家都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第三百五十八章 都是屁话   见张斐又拾起炭笔,大家对此都很期待。   只是这期待的点是不一样的。   如富弼、司马光、王安石、文彦博等人想得是-——难道他真有办法?   但是那些老夫子们则是准备对张斐开炮。   之前让学生们的儒法之争,搞得他们不知该如何切入。   他们是来对付张斐的,不可能跟学生争起来,如今张斐要开始主导了,这机会就来了呀!   “首先!”   张斐站在木板前,酝酿了一番后,道:“我们要确定一点,官家想要励精图治,想要国富民富,亦或者说国强民富,这个想法它有没有错?”   说话时,他在木板上写上“国富民富”四字。   在封建社会,你不肯定皇帝的主张,那你还玩个蛋。   学生是齐刷刷地点头。   这肯定没错。   只要你真的能够做到。   “这是正确的!”   张斐又边上写上“正确”二字,然后写上“变法”,“既然想要国富民富,自然就要选择变法,要改变现状,且不论儒家法家,或者其它什么家,单说这个步骤,是不是对的?”   大家又齐齐点头。   “好!这也是正确的。”   张斐又在边上写上“变法”二字边上写上“正确二字”,然后又写上“新法”二字,道:“现在官家决定启用王学士变法,这里是存有争议的,有人支持,也有人反对,对不对?”   大家兀自继续点头。   “而争议点不是‘民不加赋而国用饶’这句话有问题,而是在于能不能做到这一点。对不对?”   继续点头。   这句话的含义,就是国富民富,反对派的意见就是指王安石做不到。   张斐在木板上写上这句话,然后在下面画上两条斜线,“支持的一方,就是认为王学士他做得到,那我们先看看反对一方的意见。上官均。”   “学生在。”   “你方才是非常反对,你来说说,你反对的理由。”   “是!”   上官均都感觉受宠若惊,老师没有骂我,还主动询问我,不禁站起身来,思索片刻,才道:“就以均输法为例,若依此法,天下货物并无任何增加,王学士不过巧用商术将那些奸商所得之利,变成国家所得。”   蔡卞顿时蠢蠢欲动。   上官均也感觉到了,于是又道:“虽然奸商可恶,但朝廷也不应动用国家政令,去夺商人之利,因为今日可夺商人之利,明日就可以夺你我之利,这不就是老师所言的法家之术吗?”   张斐点点头,又道:“但是方才蔡卞所言,也甚有道理,此法可节省国家损耗,徙贵就贱,用近易远,这八个字总没错吧?”   上官均摇摇头:“这办法到底是否可以节省,亦或者是否可以打压奸商,都非关键,因为王学士是说民不加赋而国用饶,欲富国家,则资之天地。但均输法之下,天下财富并无增多,只不过是将商人之利夺走,充实国库。”   说到这里,他神情激动,双手一摊,“又何苦如此。朝廷可以以低价命令商人将货物运送至京城,然后向再那些商人征收重税,这岂不是更加节省,同时还能够充实国库。”   司马光偷偷瞄了眼王安石,见其头发都开始竖起来,不禁暗自一笑。   王安石气得是够呛,关键对方是个学生,自傲的他,自不会下场与之争辩,除非是张斐说得,跟这小子也不是没有争过,公堂上争得还少。   哇,如今的学生都这么生猛一个吗。张斐暗自捏了一把汗,嘴上却是笑道:“你这办法也不错。”   上官均哼道:“抢劫谁不会。”   那些老夫子抚须微笑。   好讽刺。   张斐笑着点点头:“还有其它的吗?”   上官均道:“其它的都无关紧要,关键就在于此举是与民争利,而非是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与民争利。”   张斐在右边那条斜杆边上写上“反对”,再在下面写上“与民争利”,笑着点点头,“你坐吧!”   上官均坐下之后,张斐又道:“蔡卞。”   “学生在。”   张斐道:“针对上官均的看法,你有什么想说的。”   蔡卞笑道:“与民争利,只是纸上谈兵罢了,邻里之间,哪怕就是开个窗,也都能影响到对方休息,国家与百姓,那更是息息相关,若按照他们的理论,官家多喝一杯酒,也可以说成是与民争利。”   已经中了无数枪的赵顼,对此也是微微一笑。   王安石则是拼命地点头。   与民争利就是他们的借口,他们是怕与他们争利。   蔡卞道:“而关于均输法,王学士在报刊上已经写得非常详细,将问题一一列举出来,又将解决之法一一列出,每一条都是对症下药,是有理有据,并非是信口胡说。   再说那奸商问题,倘若朝廷下令惩治那些商人,只怕更会被人说是法家之学,正如老师所言,用最少的消耗来解决问题,但王学士此法,并非如此。   故此光凭与民争利一词,着实难以服众,若是让别人来解决这些问题,只怕也是这些办法。”   叶祖恰点头赞成道:“言之有理,这问题本就与百姓息息相关,解决问题之法,自然也与百姓有关,而且不能光看均输法夺商人之利,还得看均属法减轻多少百姓的负担,减轻多少徭役。打击奸商,维护百姓,何错之有?”   王安石感动的都快要哭了,这些孩子真是懂我啊!   赵顼都情不自禁地点点头。   此法肯定是打压了那些投机倒把的商人,你要说夺商人之利,也是没错的,但同时也能够减轻许多百姓的负担。   因为均输法可以减少很多很多不必要得运输,这些运输多半都是要百姓服役,等于就是减轻百姓的差役。   许芷倩为什么支持王安石,在她看来,这就是扬善惩恶,还能充实国库,一举三得。   妙不可言。   她至今都不明白,为何范纯仁、苏轼要反对。   上官均激动道:“你们与我说得就不是一回事,我说得是权力,而你们说得是手段,此法涉及全国各地,朝廷是难以监督,你们怎么知道,均输法只会打击商人?万一到时发运使干着跟商人一样的勾当,如何是好?”   蔡卞道:“那只是你个人的臆想。”   上官均激动道:“我并非是肯定他们一定会这么干,但是我朝祖宗之法,是要杜绝他有权这么干,恁地简单的问题,你们怎么就想不明白。”   叶祖恰道:“你说那还是要考虑的问题,而贡奉制度的问题,已经是迫在眉睫的,若总是瞻前顾后,可什么也干不成。”   蔡卞还欲再争,蔡京突然抢先道:“你们莫要争了,你们要是明白,还用得着坐在这里上课么。”   其余学生也出声纷纷劝诫。   争什么争。   听老师说。   后面一群大臣,哪个是你们得罪的起的。   别害了咱们啊!   张斐瞧了眼蔡京,这小子是块奸臣的料子。笑道:“无妨,这是我让他们说得,毕竟朝政之事,我还不如你们。”   蔡京憨憨笑道:“老师过谦了。”   说着,他还白了眼弟弟,你看看老师,多么圆滑,这话全让你们说了,到时秋后算账,想找他算,都没有证据,你们这些傻子。   “呵呵!”   张斐笑着点点头,“我算是听明白了,反对的一方,认为这是在与民争利,哪怕得一时之善,也恐成永恒之恶。   而支持的一方,认为朝廷得有所作为,解决问题,改善百姓的生活,充实国库,而不是瞻前顾后,最终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对不对?”   大家同时点点头。   张斐得到大家的肯定之后,然后将两种观点分别写在斜线边上,凝视片刻,然后转过身来,向上官均问道:“均输法所针对的问题是不是存在?”   上官均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是不是得想办法解决?”   上官均又点点头。   张斐又向蔡卞问道:“均输法又能否暗中掠夺百姓之利?”   蔡卞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点点头。   张斐笑道:“这问题已经渐渐清晰,问题确实存在,也必须要解决,而新法可减轻百姓的负担,但是又担心权力过大,善法变成恶法,与民争利。   虽然你们的观点是截然相反,但是你们目的都是为了国家和百姓。”   王安石和司马光突然默契地对视一眼,然后马上甩过脸去。   他们的政治理想其实完全一致的,只是方法是完全不一样。   “矛盾非常清楚,那么解决这个矛盾的办法,就是要确保既能够解决国家现有的问题,又能够确保无法与民争利。对不对?”   “是的。”   大家一致点头。   “你们有什么办法?”张斐问道。   大家面面相觑。   张斐苦笑道:“刚刚才讲过的,你们又给忘了?”   刚刚讲过这个问题吗?   不仅仅是学生,就连那些老夫子都愣住了。   赵顼也是左右看,王安石、富弼等人都是凝眉沉思,回忆方才所言,未有提及啊!   张斐等了好一会儿,急得拿起炭笔在木板上写了两个大字。   “讼学?”   众人更是迷惑了。   张斐道:“方才我们不是有谈到讼学吗?当时是怎么说来着,如何将祖宗之法用于民间。”   “法制之法!”   几个学生异口同声道。   张斐道:“法制之法的含义是什么?”   “捍卫个人正当权益。”   “你们怕得是什么?”   “与民争利。”   “对啊!”   张斐点点头道:“方才我们说得很清楚,为什么学讼学,因为讼学是给百姓捍卫自身正当权益的一种手段。   上官均说他担心均输法与民争利,我还担心他说这话的目的是要与民争利,也许他家就是奸商家庭。”   上官均忙道:“老师,我家。”   “你是官宦世家,我知道,你家现在可能也没有做买卖,我也没说现在,也许你家明天要做,或者后天要做,你怎么证明你家以后就不干这奸商买卖。”   “!”   上官均是无言以对,但很不服气。   你证明给我看看。   张斐见他还不服,哼道:“你可以质疑王学士,我不可以质疑你?”   上官均郁闷道:“当然可以。”   张斐道:“正如你们质疑王学士一样,王学士也可以质疑你们,这人心隔肚皮,漂亮话谁都会说。其中就只有一个人是绝对会捍卫百姓权益的,谁?”   “百姓。”   蔡京立刻答道。   张斐又问道:“如何捍卫?”   “法制之法。”蔡京答道。   “这不就是刚才说到的问题吗?”   张斐道:“一桩冤案跟上级是毫无关系,跟受害者息息相关,落在此事上面,只有民才会真心去防止新法与民争利,而你们说得,全都是屁话。   刚刚才说过的,你们就给忘得一干二净,这回真不是我故意羞辱你们,你们的学习能力确实是有待提高。   哪怕就是逻辑推理,肯定也是法制之法,这是律学馆,又不是儒学馆,闭着眼也打答得出啊!”   个个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得。   张斐又道:“上堂课不是遗留了几个问题吗?首先,法家之法、儒家之法和法制之法,就不是一个东西,从这事上面也可以说明。其次,就常理而言二者是不会发生冲突得。   何解?   就是你们方才所言,法家之法和儒家之法,同属政令,甭管发令之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要形成政令,他一定是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   既然是为国为民,又怎么可能跟会法制之法产生冲突?二者不都是为百姓着想吗?那么二者一旦发生冲突,该以谁为先?”   “法制之法。”   蔡卞回答道。   张斐很不耐烦地问道:“为什么?”   蔡卞道:“肯定是政令侵占百姓的正当权益。”   “这不就结了吗?”   张斐道:“行政问题,百姓解决不了,这本就是朝廷的责任,要解决问题,必须要有权力,可是给了权力,你们又怕与民争利,如果有法制之法在,朝廷不就可以放开手脚去干,你们是不是也不需要太担心。”   大家恍然大悟,如梦初醒。   上堂课所涉及的问题,他是豁然开朗,而这堂课出现的问题,也全都迎刃而解。   富弼仰面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   啪!   张斐突然打了个响指,笑道:“醒醒!”   大家又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张斐呵呵道:“是不是觉得豁然开朗?”   大家羞涩不语。   张斐又呵呵笑道:“是不是觉得我上我也行?”   众人更是羞愧不语。   张斐呵呵笑道:“我告诉你们,你们若按照我说得去做,并且官家也支持你们,你们也是一个问题都解决不了。”   众人一怔,又呆呆看着张斐。   张斐道:“道理谁都会讲,我比你讲得更好,但是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要是治国有这么容易的话,我早特么去当宰相去了,还有功夫在这里教你们读书。   你们看看那公检法,处处为国为民,是举步维艰,你们又看看王学士的新政,处处为国为民,也是举步维艰。坐在这里上堂课,就能够解决他们的问题?你们在想屁吃。”   赵顼、富弼等人,听完之后,不禁想,他是在说我们吧。   叶祖恰好奇道:“既然不能解决,那老师说来作甚?”   张斐道:“我是在教你们一个道理,国富民富不是做不到,不要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要想摆脱法家,就必须要用更多的智慧,学习更多的知识,比法家再多想一步,这就是解决之道。下课!”   “下下课?这还没敲锣。”   “他不敲,我就不会自己下课,我还能被一个锣累死。笑话!”   张斐鄙视了司马光一眼,拿着课本就出得门去,门口堵着的老者,是无一人敢拦,真是气势逼人。   可是刚出门,他又折回来,哭丧着脸向赵顼拱手道:“官家恕罪,臣方才讲得太投入了,一时忘了!”   惹得大家是忍俊不禁。   真是帅不过三秒。   赵顼呵呵笑道:“行了,你下课吧。”   “臣告退。” 第三百五十九章 难就难在这多一步   “怎么样?”   一直在外忧心忡忡地许芷倩,见到张斐出来了,急急迎上前去。   看到她如此忧心,张斐真是心有愧疚,其实他是准备好的,只是他不能说出来,因为他没有理由说得出来,轻轻揽着许芷倩的香肩,笑道:“放心,一切都很顺利。”   “真的吗?”   许芷倩欣喜道。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又好奇道:“那你是怎么做到得?”   张斐笑道:“拍他们的马屁呗。”   “啊?”   许芷倩一愣,“拍马屁?”   张斐点点头:“对啊!皇帝圣明,王学士能干,司马学士忧民,我都往好处说,他们干嘛还针对我,我又长得不丑。”   许芷倩眨了眨眼,问道:“那……那你的法制之法呢?”   张斐笑道:“我就是拿我的法制之法去拍他们的马屁,所以他们都觉得我的法制之法好。”   许芷倩神色一变,激动道:“你怎么能这么做?”   张斐错愕道:“我做错了吗?”   许芷倩气愤道:“你的法制之法不是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么?你竟然拿着大家的正当权益去拍马屁,真是岂有此理。”   是这么回事吗?张斐自己都愣了愣,赶忙道:“你根本就不懂法制之法。”   许芷倩道:“我怎么不懂。”   张斐问道:“根据法制之法的理念,官家是不是可以捍卫自己的正当权益?王大学士是不是可以?司马学士又是不是可以?难道大臣就不是人么?”   许芷倩想了想,道:“他们还需要法制之法捍卫么?”   张斐道:“如果都不能捍卫他们的个人正当权益,还能捍卫百姓的吗?”   许芷倩都快被绕晕了,直摇头道:“不对,我指得可非此事,我的意思是他们就不需要啊!”   张斐固执地摇摇头:“不行,必须要让他们需要。”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   “啊?”   “我说止倩啊!”   张斐激动道:“我就是要应付这堂课,让自己能够活着出来,你竟然还要跟我讲真理,真是太难为我了。”   许芷倩想想,觉得也对,要求太高了一点,开宗立派可是比当宰相还要难,歉意一笑道:“也是,顺利就好。”   张斐嘿嘿道:“非常顺利。”   这话说回来,确实是非常顺利啊!   顺利的让那些老夫子都犹如活在梦中一般。   我是谁?   我在哪?   我在干什么?   下课之后,那些老夫子们,个个都是一脸茫然,他们可是来跟张斐吵架的,结果到最终他们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自己真的是来听讲的吗?   我们都已经闲到这种地步了吗?   文彦博对此也有类似的困惑,他今儿也是准备好要跟张斐辩论一番,因为上课堂,张斐一句刑不上士大夫,令他很是尴尬,文人吗,他当然也想要找回场子,但他也是一句话也没说,认认真真在听讲。   这就很离谱啊!   出得教室,他便小声跟富弼道:“这堂课比我想象中的要平静的多啊!”   人多势众,但屁话都没有一句。   富弼瞧了眼文彦博,是心如明镜,呵呵笑道:“那小子圆滑的很,你们当然无话可说。”   文彦博疑惑道:“富公此话怎讲?”   富弼道:“首先,他肯定官家变法的正确性。其次,又肯定王介甫变法的正确性。最后,他还肯定了反对新法的正确性。大家还有什么可说的。”   文彦博捋了捋胡须,回想一番,发现还真是如此,不禁纳闷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官家变法正确也就罢了。   怎么可能同时肯定革新与保守。   “为国为民。”   富弼呵呵笑道:“他先将大公无私放在每个人的头上,这就使得大家的私心都难以说出口啊!”   文彦博这才幡然醒悟,其实两派之争,不管暗藏多少私心,但是表面上大家都是高举为国为民的大旗,法制之法刚好堵住他们的嘴,不禁笑骂道:“这个臭小子。”   这时,一个宦官走来,“富公,文公,官家请你们去行宫议事。”   富弼神色一变,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   他们走后,那些学生则是急急围聚在那块木板前。   “我觉得老师说得很对,这么做好像真的可行。王学士说民不加赋而国用饶,意在表示新法不与民争利,但是许多人都不相信,认为这是与民争利,法制之法就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利用法制之法,不就能够很好的解决这个问题吗?”   “不对不对。”   “什么不对?”   “我们在讨论均输法时,这重点其实不在打压那些奸商,而是认为今日可以夺商人之利,明日就可以夺你我之利。那么……这法制之法适不适用奸商呢?”   “当然适用,奸商也是四民之一。”   “如果以法制之法为先的话,这均输法就是不对的呀,奸商也能够捍卫自己的正当权益。”   “不对不对,奸商的利益就不是正当权益。”   “咋就不是了,人家又没有违法。”   “但违反道德。”   “这个正当到底是以德为标准,还是以法为标准?”   “还是老师说得对,要是真这么干,咱们真是一个问题都解决不了啊。”   原本大家思路被张斐捋的很清晰,但是这一讨论,又变得很是迷茫。   感觉这课又是白上了。   ……   虽然大家都是奔着吵架来的,但从实际情况来看,大家都在认真听课。   既然大家都这么认真,怎么也得讨论讨论啊!   关键,这堂课给了革新派保守派提供一个缓和的方案。   赵顼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作为君主,就还是希望平衡,而非一家独大,于是他又将这些宰相请到行宫去。   “诸位怎么看?”   赵顼问道。   富弼点点头道:“这堂课还算不错,是很好的解释清楚了上课堂所遗留下的问题,证明上课堂,张三并非是在故弄玄虚。”   吕公着、司马光、文彦博不禁看向富弼。   有吗?   他们都还沉浸在张斐解题的思路上。   唯有王安石点了点头。   赵顼也有所惑地问道:“富公此话怎讲?”   富弼道:“上堂课所惑,什么是法制之法,为何要以法家之法为戒,儒家之法为何优于法家之法,以及三者是何关系。”   王安石道:“其实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是同一个,那就是法制之法。”   “介甫所言不错。”富弼笑着点点头。   赵顼疑惑道:“不对呀!张三说要以法家之法为戒,其原因是不可逆,而非是法制之法。”   富弼道:“这只是欲盖弥彰,官家可还记得他最终的解释。”   赵顼点点头。   富弼道:“但如果是将法家之法代入其中,就不难发现,他的这个解释其实是不成立的。因为法家之法为得是君主利益,为得是国家利益,而百姓不在其中,这也是法家为何而亡的原因。   而法制之法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以此来论,在法家之中,是不可能存在法制之法的,故此他必须要否定法家之法。”   王安石补充道:“而儒家之法是以仁政为先,仁政就是君主宽仁待民,结合起来就是为国为民,唯有治国理念拥有为民思想,法制之法才能存在。”   说到这里,他呵了一声:“那小子认为儒家之法胜于法家之法,其原因就在于儒家之法是可以与法制之法并存,而法家之法是不可以的,他其实还是在夸他的法制之法。”   富弼点点头,又道:“法制之法就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但这简单的一句话,却能够解释清楚百家之利弊,唯有一门思想才能够做到这一点,这其实就是一种全新的思想。”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   法制之法是什么?   法家之法、儒家之法、法制之法三者的关系。   为何要否定法家之法?   又该以谁为先?   这都是上堂课遗留下的问题。   虽然这堂课张斐并没有针对这些问题一一解释,但是其实全部都解释清楚。   赵顼问道:“若依此法,可解国之弊政?”   “不可以!”   王安石非常果断地回答道。   “为何?”   赵顼稍稍一愣:“张三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王安石道:“敢问官家,何谓正当权益?”   赵顼顿时呆若木鸡。   这问题真是一针见血。   王安石又道:“仁政是君主对百姓的宽仁,依据是儒学,就看君主的取舍,而法制之法,是百姓对于自身利益的捍卫,如果推崇此法,百姓可能连交税和服役都不愿意。   除非能够将正当权益解释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否则的话,用此法来解,必然是会天下大乱。   其实张三自己也清楚,故此他最后是说,若照此法,是一个问题都解决不了。虽然在理论上,听着是可行的。”   富弼摇摇头道:“他最后那句话的重点,并不是指若依此法,是一个问题都解决不了,而是在于要比法家多想一步,如此才是解决之道,这一步应该就是如何解释正当权益。司法改革中的公检法就已经是加大百姓上诉的权力,那么剩下的问题,就是围绕这一点立法。”   曾公亮好奇道:“难道宋刑统上面的律文还不够吗?”   富弼道:“刑统的立法初衷是在于统治,应该归于儒家之法,而法制之法的初衷是在于捍卫个人权益,不能混为一谈。”   赵顼看向富弼笑道:“富公似乎很推崇此法?”   以前富弼说什么,都是圣人为先,此刻他张嘴就是法制之法,不一样了呀!   富弼稍稍迟疑了下,如实道:“臣的确是比较推崇此法,因为臣认为法制之法是我朝祖宗之法的完美补充,是可以解决许多问题。”   赵顼点点头,道:“富公可愿担此重任?”   富弼显得有些犹豫。   王安石突然道:“官家,此举不妥。”   赵顼一愣,“先生此话怎讲?”   王安石解释道:“正如我方才所言,这正当权益是可多可少的,多则阻碍政令,少则从于法家,基于这一点,那么谁掌立法,谁将手握大权。”   司马光、文彦博登时充满鄙视地看着王安石。   在这一众宰相之中,这王安石与富弼对这法制之法了解的最为清楚。   只不过王安石是凭借自己的天赋,他的思想本就具有超前观念。   而富弼则是天赋之余,还有着变法的经验,以及谦虚的心态。   基于法制之法的理念,那么谁掌立法权,谁就是老大。   富弼可以直接立法,让百姓少缴贡品,那他的均输法是彻底玩不下去。   范仲淹、司马光他们的理念都是要节流,节流的初衷就要是为百姓减负。   富弼就是庆历新政的扛把子之一,他绝对做得出这种事。   王安石的方案是理财,是开源,减税会伤害国家利益,他是采取另外的办法来为百姓减负。   均输法并没有从法律上为百姓减负,但是他利用方法,来减少不必要的损耗,以此来给百姓减负。   但税收并没有变少。   富弼却点点头,表示认同道:“介甫言之有理,此重任只怕任何人都难以胜任。张三所言,要比法家多想一步,这听着是简单,可这世上又有多少人的才能能够胜过商鞅、韩非子。他们全都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臣也自愧不如,故难以胜任。”   赵顼感慨道:“张三说得对,这听似有理,可别说解决问题,就连该如何执行,都是一件大难事啊。”   一直沉默的司马光突然道:“商鞅、韩非子的确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单凭某一个人,恐怕是难以超越他们,但我们可以集思广益,集天下之才,难道还不能比他们多想一步?”   赵顼忙问道:“卿有何想法?”   司马光道:“何不将此重任交予律学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你这是开什么国际玩笑?   让一群学生来立法?   赵顼也是惊讶道:“交给律学馆?”   司马光点点头道:“方才在课堂上辩论之时,那群学生是无所顾忌,畅所欲言,所言之理,必是心中所想,且无过多私心。而法制之法的理念其实也并不难,难就难在私心上面,相比起朝中大臣,他们的私心是肯定要小许多的。”   富弼眼中一亮,“君实所言,甚是有理啊!”   王安石脱口道:“为什么是律学馆,不是算学馆?”   司马光惊诧道:“算学馆立法?”   “……?”   王安石道:“我的意思是,律学馆不还是受你所控。”   司马光呵呵道:“你在及第之前,受谁所控?”   王安石不做声了。   他学生的时候,都开始怼天怼地,谁能控的了他。   赵顼笑了笑,又沉吟少许,突然觉得司马光这个方案挺不错的,原因很简单,那些学生没有权力,但这么草率决定,也不合适宜,于是道:“立法乃是国家大事,交由学生来做,自是不妥,不过也可以让律学馆先讨论看看。” 第三百六十章 不能没有张三   在课堂上,看似张斐是在痛批法家之法,但他的结论是什么,比法家多想一步。   如果法家之法真的一无是处,这多想一步就能解决问题吗?   这显然是自我矛盾。   王安石就忽略这一点,但心思更为缜密富弼,却察觉到了这一点。   张斐不是在批判法家,而是在捧。   再往前走一步,就会柳暗花明。   可是话又说回来,谁都知道商鞅、韩非子皆乃不世天才,他们都迈不出这一步,可想而知,这一步得有多难。   这一步就是立法。   虽然商鞅、韩非子都曾立法,但此法是基于统治而立,而法制之法是要基于个人权益而立。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思想。   富弼对此也是没有头绪,会议时他先犹豫,听到王安石之言,他果断拒绝。   因为王安石说得很对。   你来立法,那不就是冲着我来的吗?   这是基于法制之法吗?   司马光虽然没有富、王二人看得透彻,但是他深谙人性,他看出王安石、富弼所忧,基于此,好像让大臣来立,与法制之法的理念都对不上,那么就只能交给非大臣的人选的来立。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是错,只是既然前者不行,那就只能是选后者。   而他建议律学馆,也不因为他掌控律学馆,就那些个学生,个个心比天高,他可控不住,而是因为张斐在。   但是吧,张斐这回不太靠谱啊。   所以从行宫中出来之后,司马光是火速赶往张家。   这可弄得许芷倩都快精神失常了。   张斐每回上完课,都是轻描淡写,但是每回都是他们前脚刚刚进屋,这后脚他爹跟司马光就赶到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回许芷倩是死皮赖脸站在张斐边上,权当没有看见司马光那嫌弃的眼神。   老娘还就是不走了。   张斐见到司马光,不禁先发制人,抱怨道:“司马学士,你这太不厚道了,你不可能忘记暗中派人敲锣,好让我及时下课。”   司马光哼道:“伱话都已经说到那份上,老夫敢让你下课吗?”   原本他是安排了人,但是张斐给予王安石极大的肯定,同时从侧面又否定他们保守派,关键赵顼还非常赞同,这要是不说清楚,他怎么可能让张斐下课。   但好在,最终张斐又借上官均之口,将他们保守派的理念给圆了回来。   司马光现在也无心跟张斐计较这些,于是向张斐问道:“张三,你在课堂上所言,是颇有道理,但老夫还是有一点不太清楚,就是何谓个人的正当权益,你能否仔细说说。”   许芷倩诧异道:“这我都知道,偷、抢、骗、杀,都属法制之法。”   “你这丫头不懂就别插嘴。”   许遵瞪了眼许芷倩,又向张斐道:“我也是受此所困,偷、盗、抢、杀这罪名都好理解,但如税法、役法,这些既关乎国家利益,又关乎个人利益的法律,可就难以理解了,而据你当时所言,是要以法制之法为先,这到底该怎么做?”   张斐直点头道:“这个确实很难去鉴别。”   司马光啧了一声:“老夫现在是在问你。”   张斐道:“我也不知道呀。”   司马光哼道:“你少装了,这就不可能是你临时想出来了的,快别藏着掖着,赶紧说吧。”   张斐苦笑道:“如果我知道的话,当时我就不会那么说了,我就是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我最后才告诉他们,哪怕是照着去办,其实也难成功的,说完之后,我就下课了,就是不给他们机会。”   司马光一脸狐疑地打量着张斐,问道:“你你当真不知?”   张斐无奈地点点头:“我是真不知道。”   司马光哎呦一声:“那可就完了。”   张斐惊愕道:“什么完了?”   司马光道:“老夫还以为你知道,故此建议官家尝试以法制之法立法。”   张斐点点头道:“这也是好事啊!”   司马光道:“可老夫连正当权益都未有弄明白,故此我还建议将法制之法放在律学馆。”   “啊?”   张斐与许家父女皆是大吃一惊。   许遵并未参加行宫讨论,对此也感到很震惊。   张斐睁大眼睛问道:“官家答应了?”   司马光道:“官家虽未将立法权下放给律学馆,但也要求我们律学馆就此事继续讨论,下节课你必须谈这问题。”   张斐是欲哭无泪道:“司马学士,这没完没了呀!我哪有这么多精力去应付。”   司马光道:“这你不能怪我,话都是你自己说得,你当然得为此负责。”   张斐道:“司马学士,你从这堂课应该看得出,我是真心不容易啊!课堂上,看似我在大放厥词,但我其实是在拍你们的马屁,这么下去,我总有拍空的时候,任何一方我都得罪不起的。”   司马光摆摆手道:“现在你不用这般忌惮,法制之法得到不少人的认同,你就当是普通上课就行了,好好讲这法制之法。”   “但是,但是我也得花精力去想,我不一定。”   “几日一课,你自己来定,这总行了吧。”   “那那就一月一课,如何?”   “干脆一年一课吧。”   “好啊!好啊!”   “你做梦吧。”   司马光双目一瞪,“最多五日一课。”   “五日?”   “就这么定了。”   “啊?”   张斐有气无力道:“我我尽力去想吧。若是想不出的话,那我另找话题。”   司马光道:“这当真是你临时想出来的?”   张斐呵呵道:“若是司马学士不信,就干脆辞了我吧,我也不想干了。”   “想都别想,哼。”   其实这一堂课下来,令大家都感到很难受。   好像是有所得,但又觉得对自己不利。   可以说张斐是从侧面证明,儒家之法才是正道,是要胜于法家之法,并没有否定儒家之法。   可问题在于,二者相遇,是要以法制之法为先。   这个就很微妙。   到底封建统治,是层层剥削。   王安石剥削他们,他们当然不愿意,但他们要去剥削百姓啊!   等于这些既得利益者被夹在了中间。   好在这只是一堂课,而不是什么朝廷会议。   他就怕赵顼真动心了。   王安石也有些举棋不定,他是问心无愧,他也不害怕是以法制之法为先,但他看得很透彻,如果这么干,立法权将会变得非常关键。   如何判定正当权益,这个是很要命的。   制置二府条例司。   “如果我否定法制之法,他们必然认为我有私心,就道理而言,我也争不过他们,不过这法制之法想要完善,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完成得了,我何不先赞成此理,然后拖着!”   “恩师!恩师!”   “嗯?”   王安石猛地抬起头来,“吉甫,你何时进来的?”   吕惠卿赶忙解释道:“我方才敲门,见无人应答,以为恩师不在,所以,恩师在想什么,想得这般入神。”   “还能是什么,不就是那法制之法么。”   王安石笑着摇摇头,又问道:“你有何事?”   吕惠卿突然想起是什么似得,郁闷道:“这都两天过去了,我们算学馆还是无人愿意来。”   王安石愣了愣,“我不是让你去将叶祖恰、蔡卞招来吗?”   他已经查过,这二人学问了得,并且还倾向他的新法,可得好好培养,故此前天从国子监回来,立刻让吕惠卿去招揽这二人。   吕惠卿道:“我去亲自去跟他们谈过,但他们都表示要继续留在律学馆,不但如此,这两日去律学馆报名的人更多了,而咱们算学馆是一个报名的都没有。”   王安石叹道:“这也没有办法,新事物总是更吸引人。”   吕惠卿很是忧虑道:“恩师,这么下去可是不行啊,谁人都知道,算学馆是为新法提供人才,结果一个人都没有,这还不打紧,关键是都跑去律学馆,这会让人觉得,大家都是支持司马学士,没有人支持咱们的新法,如今外面已经有这种言论,长此下去,是会坏大事的。”   王安石渐渐意识到这问题的严重性。   要么你不立这块牌子,那对你没有影响,但你立了,没有人来,这是很致命的。   肯定会有人说,你新法不得人心,一个想去的人都没有。   这很伤士气啊。   就连朝中很多想支持新法的人,也会被此左右。   要是败这个小坑里面,王安石不得跳河自杀。   窦娥都没有这么冤。   之前他开算学馆时,就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   王安石也有些懵,这真是一个意外,茫然地望着吕惠卿,“你有何办法?”   吕惠卿道:“张三。”   王安石一愣,“张三?”   吕惠卿点点头道:“算学和律学,自古有之,不算是新学问,二馆区别就在于律学馆有张三,咱们算学馆没有,大家都是冲着他张三去的,他若来咱们算学馆教学,必然会有人来。”   “胡闹!”   王安石道:“张三去律学馆,那是因为张三本就是珥笔,他懂法律,咱们让他来算学馆,讲律学么?这更会让人笑话。”   吕惠卿道:“恩师莫不是忘记,你之前可是很器重张三,想让他来咱们制置二府条例司,而且如今咱们不就是在跟司马学士争夺张三这个人才吗?他懂宣传,我们可以让来教大家一些宣传方面的手段。”   “讲宣传?”王安石都乐了。   吕惠卿忙道:“我这只是举例。”   王安石想了想,道:“这不是咱们说好的么,顺水推舟,让张三去司马君实那边。”   吕惠卿焦虑道:“但此一时彼一时,谁能知道他张三上个课也能引起这么大的风波,若不叫张三来,对新政的影响太大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   王安石嗨呀一声,点头道:“你去找张三谈谈,让让张三来咱们算学馆上一两课。你说那些学生,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争着抢着去找一个珥笔当老师,还是说他们是在当故事在听。”   吕惠卿道:“恩师,你还真别说,张三的口才确实厉害,他每次打官司,都是人山人海,不仅仅是市民,富公他们也都爱看。他上课不同于其他老师,还是在跟人辩论。”   王安石想想,觉得很有道理,是这么回事,“你去找张三吧。”   说着,他自个都笑了,“这叫个什么事啊!” 第三百六十一章 言多必失   这吕惠卿也真是醉了,从新法拟定到颁布,他知道会遇到阻碍,肯定会有不少人反对,他也有着足够的心理准备,和应对手段,但总是被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给打断施法。   始作俑者就是张斐。   谁能想到,张斐去上一堂课,算学馆连一个报名的人都没有。   这令他也有些措手不及。   最令头疼的是,这事不大,但伤害性却又很大,还不能不管,得马上去解决。   这又不是传统的政治斗争,吕惠卿只能去找张斐。   解铃还须系铃人。   “啥?”   张斐是十分震惊地看着吕惠卿,“让我去算学馆讲学?”   吕惠卿只是稍微点点头,这离谱的事,令他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张斐睁大眼睛问道:“为什么?”   他暗自寻思,自己也并未展现这方面的才能,怎么就被他们看出来了。   吕惠卿一听这话,登时就忍不住了,抱怨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去律学馆上堂课,我这算学馆就连一个报名的都没有?”   “?”   张斐傻眼了,他跟吕惠卿认识这么久,是头回见到吕惠卿发这么失态。   过得片刻,他才道:“吕校勘,你你先别动怒,我,我不知道这事。”   吕惠卿深吸一口气,“如今你知道了。”   张斐木讷地点点头。   吕惠卿道:“那你应该也想到,这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张斐尴尬地瞧了眼吕惠卿,道:“但但是吕校勘就因此请我去算学馆教书,是不是属于病急乱投医,我到底只是一个珥笔,教教法律,还有理可循,但是让我去教算学,这。”   吕惠卿道:“那你说怎么办?”   他也不想,但他也没有办法,法制之法这在不少人眼中,都是属于开宗立派的级别,他没这本事,也找不来这种本事的人来。   张斐不禁眉头紧锁,思索半响后,突然问道:“吕校勘当初为何招揽我?”   吕惠卿一愣,“自然是因为你的才干,你问这个作甚?”   张斐道:“可我的才干是争讼。”   吕惠卿问道:“那又如何?”   张斐道:“换而言之,新法亦需要懂法之人。”   吕惠卿道:“这是当然,律学也是官员必学的学问。”   张斐笑道:“既然如此,算学馆理应允许自己的学生去律学馆学习律法。”   吕惠卿稍稍一愣,似乎明白什么。   张斐道:“如今之所以没有学生去报名,在于他们将律学馆和算学馆视为敌对关系,就是有你无我,但就学问而言,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可分家的。那么只要算学馆允许自己的学生去学习律法,这个问题就解决了。”   吕惠卿沉吟少许,“但就算我们愿意,对方可能也不愿意。”   张斐笑道:“那就证明算学馆是为天下而立,学问之上,而律学馆只是为了司马学士一己好恶而立,故此我相信司马学士也不会傻到这么做。”   吕惠卿稍稍点头,但似乎还有些疑虑,这么做是不是代表自己认怂呢?   张斐瞧出他心中所想,突然问道:“吕校勘可知我的法制之法?”   吕惠卿一怔,苦笑道:“如何不知,此法在朝中亦是争论不休。”   张斐道:“而在法制之法中,是明确了政令与法令的区别,而在我看来,许多考生求得还是政令,而非是法令,因为政令代表权力,而法令只是一种共识。   所以,吕校勘可以在算学馆设一门课程,比如说叫做国家财政法,专门以古代一些经济政策为内容,用于教学,这样不但可以宣传王学士的新政理念,同时还能吸引不少学生。”   国家经济法?吕惠卿听得不禁眼中一亮,欣喜道:“真是想不到你对教育也颇有见解。”   “哪里!哪里!”   张斐呵呵道:“我不过是将这教育视为一门买卖来分析,这卖东西不就是要宣传货物的优点么。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相比起判大理寺事,更多人还是想当参知政事。”   吕惠卿也渐渐反应过来,那些考生着迷于法制之法,或许只是被困于其中,只是一时的,但就个人前途来说,显然跟王安石混要更有前途,顿时又是信心满满。   吕惠卿刚刚离开,许芷倩就来到厅内。   “吕校勘怎么来了?”   “吕校勘打算请我去算学馆当老师。”   “啊?”   许芷倩朱唇微张,是呆若木鸡地看着张斐。   张斐也是一脸苦笑:“这回可真是玩大了呀。”   许芷倩听罢,又瞧他郁闷的样子,不禁噗嗤一笑。   张斐没好气道:“你还笑。”   许芷倩急急问道:“那你答应了没有?”   “当然是没有答应。”张斐道:“我又不懂什么算学。”   许芷倩道:“可不见得,那警署的财政,不就是你建立起来的么,可是比其它官署的财政要好得多呀。”   张斐听得心中一凛:“喂喂喂,这话你可别瞎说,我方才是好不容易才拒绝,要是被你这么一提醒,还真让我去了,那可就糟糕了呀。”   许芷倩好奇道:“大家争请你去当老师,证明他们认同你的才华,可不算什么坏事,你为何这般害怕。”   张斐叹了口气道:“因为言多必失,尤其是关于财政。”   王安石成立算学馆,为的是新法,所以算学馆肯定就不是教数学这种专业知识的,而是要推崇王安石的治国理念,以当代话来讲,就是功利学说,以国家利益为先,不要天天讲什么道德、仁义,那专业一点说,就是国家经济学。   其实张斐也能够去讲讲的,毕竟他也是学过经济法,财政法,等等。但王安石是有着自己一套完善的政治理念。   张斐要去讲课的话,那就必须遵从王安石的理念去讲,不管是对与不对,因为这本就是带有政治目的的。   当然,最主要的是,这也不在张斐的计划之中。   张斐必须要鼓励王安石推动新法。   他目前所得的一切利益,皆是来源于王安石要变法。   许芷倩当然不知道这些,但是她也认同,财政之事,真的是言多必失,你多说一文钱,可能都会引发很大的问题。   这小两口正聊着,司马光又晃晃悠悠来了。   张斐都快抑郁了,“司马学士,不会是律学馆也出了问题吧?”   司马光一愣,“你已经听说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张斐摇摇头道:“我就随口一说,不知出了什么问题?”   “这么下去,可是不行啊!”   司马光摇头叹道。   张斐错愕道:“什么不行?”   司马光道:“就是你的五日一课。”   张斐兀自困惑,“为何不行?”   司马光道:“如今来律学馆报名之人,有数百人之多,你五日一课,那就算一班五十人,你就是轮着上,每个学生一个月最多才上一课,这如何能行?”   张斐激动道:“其他助教呢?难道国子监就我一个助教吗?”   薅羊毛不能老是抓着一只薅啊!   司马光没好气道:“国子监教律学的助教倒是不少,但你的法制之法,与传统律学理念是有冲突得,你否定了法家,又将儒家与律学分离,这导致大家都不会教了。”   张斐眨了眨眼,“如此说来,我不得天天去上课?”   司马光皱眉道:“问题就不在这里,你是否天天上课,都还只是其次。问题在于,你的法制之法,尚未有定论,但又影响到传统的律学,你如果天天去讲学,亦或者说律学馆就上你的课,那不是说你的法制之法已经取代传统的律学。你可知道,这会引起多大的风波吗。”   律法也关乎着所有人的利益,你若只是在上课谈谈,人家还能观望,毕竟只是学术之争,士大夫对于这一点,还是比较宽容的,因为宋朝社会结构与以往朝代是不大一样,新潮思想是层出不穷。   如果说法制之法正式进入宋刑统,这个就是政治问题,而不是学术问题。   人家可就不会答应。   司马光去国子监布置课程时,国子监的官员是一个劲的抱怨,你这律学馆,我这国子监全乱了,这怎么行。   弄得他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张斐心里也清楚,而且他也是格外的小心,他都不敢直接说法治的理念,他是用儒家和法家的问题来推动这个思想,而且是站在皇帝角度去谈。   但是他忽略了一点,这新学术,会严重影响到传统教育。   他深知这么下去可是不行,他只是想埋一颗种子下去,然后让他们自己发芽结果,可不是要当园丁,因为园丁是要负责任的。   他想播种,但不想负责。   目前来说,他不能让法制之法就直接取代传统的律学。   张斐思考半响,道:“不如这样吧,将法制之法设为最高级别的课程,学生们必须要完成之前所有的课程,才能够进入我这个班。”   司马光皱眉道:“可是你这法制之法与传统律学有矛盾之处。”   张斐道:“但若连法家、儒家都未有弄清楚,就更不能明白我的法制之法,最基本的,《宋刑统》的一些法律思想,你得清楚吧。”   “此理倒是说得通。”   司马光稍稍点头,又道:“可如今怎么办?”   律学馆才刚开,都是一年级。   张斐道:“就让那些考生来学学,反正他们待在国子监,就只是为了等待科举。”   司马光听他语气随意,于是道:“你这说得也太随意了,你的法制之法既然得到这么多人的认同,你可得认真做好,而不能敷衍了事。”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司马光又问道:“那你下课堂的内容想好了没?”   张斐马上道:“还没。”   司马光顿觉有些失望,其实他也很期待下课堂。 第三百六十二章 宋刑统   正午时分。   国子监。   两个五十来岁的助教在外吃过饭,刚刚回到国子监,发现国子监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刀枪雪亮,水泄不通。   院中有着七八仆从正在匆忙打扫着。   其中一人立刻道:“今日又是那张三的课?”   “呀!还真是。看来官家他们又会来这里听课。”   “官家天天与一干大臣,来这里听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讲课,难道我朝政务都已经清闲到这种地步了吗?”   “若非如此,张三那小子又岂敢那般嚣张,他来国子监也有些时日了,可曾拜访过我等,每回都是上课前一刻赶到这里,下课便离开。”   “这种人也配为人师。”   交谈间,二人经过中间那间最大的教室,见里面坐着两个老者,皆是面色一惊,又是面面相觑,赶紧停止交谈,匆匆而过。   这两个老者正是富弼和文彦博。   要知道此时离上课还有些时间,两个国家宰相,竟然这么早就赶了够来占位子,苏轼上青楼可都没有这么勤快。   这。   “富公似乎已经痊愈,这真是可喜可贺之事。”   文彦博抚须呵呵笑道,眼中闪烁着戏谑。   富弼不禁老脸一红,点点头道:“我承认,之前我之所以闭门不出,的确是因为我不赞成王介甫的新法。”   文彦博问道:“既然如此,为何富公不站出来劝阻官家?”   富弼无奈地长叹一声:“在庆历新政时,我也很讨厌夏竦等人,也常与之争吵,而如今王介甫要变法,我若站出来反对,岂不是做着我曾今讨厌之人所为之事吗,有道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此非君子所为。”   说到这里,他瞧了眼文彦博,“亦非官家所愿。”   文彦博稍稍点头,又道:“不过富公似乎对这法制之法是情有独钟,上课比学生还积极一些。”   他本来要晚点来的,结果在外吃饭时,看到富弼往这边赶,于是也跟了过来。   富弼点头笑道:“这我倒不否认,张三的法制之法,着实令人着迷。我最近翻阅古今书籍,除杨朱那只言片语,与之像似,再无思想与之类似,这不禁令人深思,为何会如此。”   文彦博道:“法制之法是一种为民思想,而儒家学说,不也是倡导仁政爱民吗?”   富弼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保护的到底还是舟,而非是水,故而遇到昏君、暴君,儒家思想往往是无能为力。”   文彦博问道:“法制之法能够做到吗?”   富弼摇摇头道:“我暂时也未有头绪,且看他这堂课怎么说,上一堂课,虽然张三有解释法制之法和儒家之法、法制之法的关系,但他并未阐述清楚什么正当权益?又该怎么去捍卫?不交税算不算捍卫个人正当权益?国家多征税又算不算是侵犯个人权益?如果算,那又应该怎么办?”   文彦博紧锁眉头道:“这我也有想过,但这能解释清楚吗?”   富弼道:“看他今天怎么说。”   正说着,忽闻外面变得嘈杂起来,文彦博道:“看来是官家来了。”   二人出门一看,果不其然,只见赵顼与王安石、司马光、吕公著等人一边聊着,一边往他们这边行来。   虽然上课堂解释清楚三法的逻辑关系,但最重要的“正当权益”,张斐并没有给予明确解释。   偷盗抢杀是犯罪,这的确是一种共识,不是某个圣人想出来的,是自然而然形成的,用这个来解释,的确很好理解。   但国家的问题,往往都不是因为这些共识而产生,这些多半都只是个例,哪个朝代走向灭亡,也不是因为这些问题。   而且张斐在解释法家之法和儒家之法,他是拿百姓利益来说事,可谈到法制之法时,他又避开这些问题。   随着大家的讨论,思考,大家都发现法制之法的本质都没有解释清楚。   大家都非常期待这一节课,都是早早就赶来,然后,然后就是跟前面一样,呆呆地等待张斐。   张斐当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最后一个到,他只是确保一点,自己不迟到,你们自己要早到,那怪得了谁。   但见到赵顼,他还是很诚惶诚恐道:“臣有罪,让陛下久等了,还请陛下恕罪。”   人人都向他投以鄙视的目光。   那你不早点来?   你的事务比皇帝还要繁忙吗?   赵顼摆摆手道:“罢了,朕都已经习惯了。”   张斐讪讪笑道:“多谢陛下宽恕。”   赵顼又一挥手道:“快去讲课吧。”   忽闻一阵哗然之声。   “哪来的女人?”   大家抬头看去。   只见许芷倩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前。   许遵是不禁恼怒地瞪向她。   他都叮嘱过许芷倩好几回,这个场合绝对不能来,因为这里都是老夫子。   不过这回许芷倩是死皮赖脸也要跟着来,因为每回上课堂,宰相就往家里跑,可听着也不是什么很深奥的道理,她也想知道这课堂到底在说什么。   果不其然,立刻引起不少老夫子的怒目相向。   都是男人,伱一个女娃往这里跑,成何体统。   你就没有看见,那青楼都是开在隔壁的么,可没有开在国子监里面呀。   张斐赶紧上到讲台上,咳得一声:“今日内容可能比较多,这一堂课可能会往后延迟一些,国子监又未帮我们专门配备助手,故此我特地请许娘子过来,帮我泡茶解渴,大家都没有意见吧?”   “老师辛苦了。”   学生齐声言道。   你要是愿意多讲一点,你干什么,我们都没有意见,就怕你说到一半然后就下课。   谁也不敢说不准。   你不准,口干就下课。   “多谢各位的谅解。”   张斐连连拱手。   李四、龙五抬着一张小茶桌放在里面的角落里面,又置上一个小火盆,许芷倩低头匆匆过去,跟个女婢似得,开始忙活起来。   而随着张斐来到讲台上,便再也没有人关注她,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张斐身上。   美女?   在法制之法面前,美女就是个屁。   在这个教室里面,最迷人的无疑是张斐,虽然大家都是男人。   张斐站在讲台上翻开自己的小本本看了看,抬起头来道:“上节课我们已经清楚的阐述法制之法、儒家之法、法家之法三者的关系和区别,以及为什么大家要以法家之法为戒,因为在法家之法下,是不存在的法制之法的,这节课咱们就拿一些具体案例来分析。”   “老师!”   蔡卞突然开口道。   张斐瞧他一眼,“什么?”   蔡卞是忐忑不安地问道:“其实,其实上堂课我们还有一些问题未弄明白。”   张斐的吐槽,无形之间,已经给他们留下阴影。   关于谁提出这个问题,他们私下都还抽过签,最终抽到是蔡卞。   张斐听得眉头一皱。   蔡卞顿时慌得一批,“学生愚钝,老师见谅。”   他们现在已经产生自我怀疑,他们真的不知道张斐到底有没有解释这一点,还是说他们自己蠢,无法理解。   张斐问道:“什么问题?”   蔡卞立刻道:“就是关于正当权益,上堂课,老师说儒家之法遇到法制之法,应当以法制之法为先,可自古以来,朝廷与百姓的矛盾,往往都出现在税收上面,若依老师之言,在很多情况下,比如说横征暴敛,百姓不交税,应该也算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吧。”   这一上来就扔重磅炸弹。   所有人都期待地看着张斐,这几天,这个问题也一直困扰着他们。   法制之法怎么去解释税收问题。   这才是矛盾的根源所在啊!   张斐又来到讲台边上,斜靠在讲台边,双手抱胸,摆出自己的招牌动作,沉吟半响,突然开口道:“要说清楚这个问题,我想我们应该先探讨,我朝存在法制之法吗?”   大家先是一愣,然后纷纷点头。   “嗯?”   张斐看着他们。   大家又不太确定地摇摇头。   张斐不满道:“你们在干什么,到底是存在还是不存在?前面两堂课说了那么多,你们连这个都分不清吗?”   上官均突然道:“当然存在啊。”   张斐问道:“比如说。”   上官均道:“关于这一点,老师在第一堂课就已经说过,如偷盗抢杀,都是属于人们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一种共识,是属于法制之法,这些罪名也列入宋刑统中。”   其余人也纷纷点头,这当然存在,你问这个作甚。   张斐笑问道:“你读过宋刑统吗?”   上官均立刻道:“学生读过。”   张斐又问道:“关于盗律、贼律的一些大概律例你都记得吗?”   上官均羞涩道:“学生可以全文背诵。”   “真的假的?”张斐惊讶道。   “真真的。”   上官均红着脸道。   张斐点点头道:“那你真是厉害,我连第一页都背不全。”   此话一出,大家很是惊讶。   你一个律学老师,竟然连第一页都背不全?   蔡京谄媚道:“老师谦虚了。”   张斐摇摇头道:“没有谦虚,打官司可以看书的,我为什么要去背。”   大家是恍然大悟。   难怪这小子打官司,带的文案比谁都多,原来是记性不好啊!   “这些先别说了。”张斐咳得一声,又向上官均道:“那行,我考考你,盗取三匹布以上,怎么判?”   “死刑。”上官均答道。   张斐点点头道:“然后了?”   上官均错愕道:“什么然后?”   张斐道:“还有没有其它惩罚?”   上官均愣了愣,道:“这都已经判死刑了,还需其它惩罚吗?”   张斐又问道:“那你觉得是否合理?”   上官均谨慎地回答道:“我朝宋刑统多半是承唐律,若依唐律,是依持杖与否,得脏多少,来量刑,但由于我朝贼盗过多,故而刑罚较重,但是许多官员在审判的时候,还是会酌情考虑的。”   蔡京立刻道:“我主圣明,去年就曾发布赦令,减免关于贼讼的一些罪行。”   其实宋朝在立国之初,就还是采取重典治世,但是从真宗开始,朝中大臣就觉得天下安定,不能再用重典,得慎刑、少刑,这二三十年来,宋朝刑罚多半还是往这个方向发展。   张斐瞧了眼蔡京,微微一笑,又问道:“那你们认为,这是属于法制之法吗?”   上官均道:“当然属于。”   张斐问道:“什么是法制之法?”   上官均立刻道:“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一种共识。”   张斐道:“你去偷盗,自然是有受害人,那么在这条律例中,可有提过受害人?”   上官均眨了眨眼,又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道:“没有。”   张斐又问道:“那么这是捍卫谁的利益?”   上官均眨了眨眼,“虽然没有提受害者,但也是扬善惩恶啊!”   张斐道:“假如你是受害者,你被盗了三匹布,你最渴望的是什么?”   上官均想了半天,道:“我我应该,应该是渴望要回我的布。”   张斐道:“难道不是杀了偷盗之人吗?”   上官均赶忙道:“如果只是三匹布,又未有伤及我的亲人,倒不至于让我想杀了对方。”   张斐点点头道:“如果基于法制之法,捍卫个人权益,那是应该以什么为先?”   这个问题一出,王安石、司马光、富弼他们纷纷陷入沉思中。   赵顼似乎还未反应过来,还在左右看了看。   上官均又思索好一会儿,不太确定地答道:“应该以偿还我的布为先。”   张斐道:“但是这条律例中,对此是只字未提。”   蔡卞立刻道:“但在贼盗律中,有不少疏议,提过官府要归还失物,而通常情况下,官府也会将赃物归还给受害者。”   张斐又问道:“如果赃物被花了,又该怎么办?”   蔡卞讪讪道:“那那就没办法了,但是他都已经偿命了,这三匹布又算得了什么。”   张斐道:“如果你这三匹布是拿去给父亲救命的呢?”   “!”   蔡卞不做声了。   这是杠精啊!   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啊!   张斐目光一扫。   众人皆是不语。   那能怎么办?   认栽呗。   在律例中,就没有赔偿条例。   张斐道:“我问你们,在此案的过程中,你利益的是不是有损失?”   “是。”   “那么有没有赔偿你?”   “没有。”   “那么朝廷杀他的目的是以你个人的利益为先,还是国家利益为先?”   “国家。”   “那这是属于法家之法,还是法制之法?”   “法家之法。”   “那么问题来了,在宋刑统中,有哪条律法是属于法制之法?”张斐快速地问道。   又蒙了!   好像!   有,还是没有?   方才还说能背诵宋刑统的上官均,此时眼中是一片茫然。   蔡京道:“国家利益也包含个人利益。”   张斐反问道:“也就是说,你爹若因那三匹布而死,你也会非常安心,这到底算是一命偿一命。”   蔡京讪讪道:“那那当然不是。”   “为什么?”张斐问道。   蔡京不答。   许芷倩呆呆望着张斐,她突然发现,身为老师的张斐,比他打官司的时候还要强势。   学生挡不住也就算了,后面那些老夫子们,就光在那里张嘴,但却没有声音。   张斐等了好一会儿,道:“汉朝有一个非常经典的案例,我不知道你们是否知道这个案例,一个农夫牵着牛在回家的路上,这牛不小心踩坏了人家的庄稼,田主就要扣押那头牛,抵偿自己的损失,最终双方闹到官府去,你们可知道这最终结果是什么?”   上官均道:“此案,我,我知道,最终是判罚那农夫践踏庄稼罪,未有将牛赔偿给那田主。”   “理由是什么?”张斐问道。   上官均道:“在汉朝践踏庄稼罪是重罪,都已经判了重罪,为什么还要补偿田主。”   “若你是田主,一个人不小心踩了你的庄稼,你是想要他赔钱,还是要他的命?”   “当然是赔钱。”   “就国家而言,为了维护庄稼的神圣性,国家的稳定,是要钱,还是要命?”   “要命。”   “为什么?”   “可以更好的威慑他人。”   “为的是个人,还是国家?”   “国家。”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从法经到唐律疏议,再到我朝宋刑统,都是基于法家之法,其中不涉及到法制之法。   方才蔡京同学说,国家利益包含个人利益,言下之意,就是应该国家利益为先,这是对的,这也属于法制之法,毕竟国家利益也属于共同利益,法制之法又是一种共识。可我在上课堂也有提过一个问题,没有法制之法的法叫什么?”   蔡卞回答道:“法家之法。”   张斐道:“在宋刑统中有没有法制之法?”   大家面面相觑。   张斐又问道:“在宋刑统的律例中,都是以什么为终结?”   “刑罚。”   “刑罚就是惩罚,是国家惩罚个人,捍卫的是国家权威,跟受害者是没有关系的,翻开宋刑统不难发现,最终的终结,全都落在刑罚上面,没有一句是提到受害者的,故此我朝刑罚是五花八门,但没有任何赔偿律例。”   说到这里,他突然问道:“对了!你们方才问得是问题是什么?”   蔡卞忙道:“是关于税收问题。”   大家也幡然醒悟。   对呀!我们问得是这个问题,怎么扯到哪里去了。   张斐问道:“税法是不是写入宋刑统的。”   “是的。”   “宋刑统就是法家之法,里面的税法自然也属于法家之法,那当然是以国家利益为唯一,国家要收多少就多少,这里面是不存在法制之法的,所以答案就是,横征暴敛,百姓也必须交税,这跟法制之法一点都不矛盾。” 第三百六十三章 权威与权益   很多人看古代律法,都是头皮发麻,无论是秦朝,还是宋朝,都是各种酷刑,五花八门,从这一点来说,什么仁政,这绝逼就是暴政。   但专业角度来说,其实二者是没有绝对关系得。   因为古代法律思想就是“法即刑”,所有律法的终点都是刑罚,如果你只设有绞刑的话,那么会什么情况,就是只要你犯罪就是绞死,哪怕你就是推了别人一下。   无刑则无法啊。   故此古代要设置很多很多刑罚,来应对各种罪行。   基于法即刑的准则,这个逻辑是没有一点问题,只要改成罚钱,就是多与少,这不很正常吗。   然而,刑罚,是国家惩罚个人,是二者关系,这里面往往是不包含第三者的,也就是被害者,虽然有些官员会照顾受害者,比如说许遵,但宋刑统是不存在个人利益,只有国家利益。   这肯定是属于法家之法。   而税法又是归于宋刑统,肯定也是属于法家之法,根据张斐的理论,法家之法中是不可能存在法制之法的。   学生们一方面是豁然开朗,原来困扰我们这么些天的问题,其实都是不存在的。   因为没有法制之法,故此横征暴敛跟法制之法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也就解释,为什么自古以来,横征暴敛的例子,是数不胜数,因为本身就是可以这么做的。   但是另一方面,人人都觉得这横征暴敛是不对的,宋刑统是横征暴敛的依据,宋刑统就成了罪魁祸首,那又是不是说法制之法能够阻止横征暴敛?   一时间,大家又非常困惑。   王安石呵呵两声:“这小子的口才,我真是自愧不如。”   吕公著小声道:“介甫何出此言?”   王安石道:“他不就是在吹嘘他的法制之法么?”   吕公著顿时恍然大悟。   “岂有此理。”   严复突然开口道:“你莫不指我朝是以法家治国?”   张斐赶忙解释道:“我是单指宋刑统,而非是指治国之策。”   “宋刑统!”   严复刚准备反驳,富弼突然道:“就法而言,其实法家与儒家大致相同,如荀子、董仲舒也都认为‘恶必生乱,故,制礼必用刑罚’。”   严复反驳道:“法家认为人性本恶,唯有赏罚二策;但儒家认为圣性之人,为世人榜样,中性之人有善恶,故以德扶其善,以刑防其恶。而小人则是严刑治之,以惩其恶。”   富弼见严复吹胡子瞪眼,赶忙解释道:“儒、法自是天差地别,我只是相对于法制之法而言。”   在法制之法面前,儒法好像就有相同之处。   严复哼道:“什么法制之法,黄口小儿,焉知治天下之难。”   富弼不与争辩,关于儒法之争实在是有些腻味,他现在一心都扑在法制之法上面。   叶祖恰突然问道:“依老师之言,法家之法使得横征暴敛视为合法,那么法制之法就能够阻止横征暴敛?”   许芷倩也很是期待地看着张斐。   她本是来寻找这课堂的玄机,结果一坐上去,就立刻进入学生的角色。   张斐想了想,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又没有经历过法制之法,你问我,我问谁。”   他不能表现出,自己是见识过的,他得表现出自己是一个探索者。   这。   大家一阵无语。   那你在说什么?   张斐道:“不过我们可以去推导一下,看看能否防止横征暴敛。”   大家是眼巴巴地看着张斐,包括富弼、王安石等天才,关于这一点,他们脑中其实也没有头绪。   张斐自己都想了好一会儿,突然拿起炭笔在木板上写了一行字。   蔡卞是好奇地念道:“官有政法,民从私契。”   “对!”   张斐点点头,轻轻敲着木板,问道:“这句话说明什么问题?”   蔡卞回答道:“官府有制度和法律,民间也有自己交往的规则,二者是互不相关的。”   “字面上是这个意思,但是。”张斐又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蔡卞眨了眨眼,“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或者说,官府也管不过来。”   “非也!非也!”   张斐摇摇头道:“在我看来,真正的原因,在于百姓不想去官府,故而私下再建立一套规则,与政法无关。记得我当时去开封府告官时,当时吕知府就问过我这个问题,他认为我是个傻子,没事就往开封府跑,其他家庭可能三代人都没有去过一趟。”   吕公著就在这里,想起那段岁月,至今都心有余悸,哼道:“你以为这很光荣吗?”   “计相勿怪,我只是为了糊张嘴。而且。”张斐咳得一声,“而且我也只是想说明一点,就是为什么百姓不愿意去官府?因为百姓对官府有畏惧之心,对不对?”   大家都点点头。   这是当然啊!   不畏惧还行吗?   张斐又问道:“可为什么畏惧?”   蔡京道:“因为可能会受罚。”   “正确!”   张斐点点头道:“方才我们是怎么说得,在宋刑统中,一切律例的最终结果,都是刑罚。百姓去告官的结果,那就只有罚与不罚,不管他是被告,还是原告,若碰到一个英明的官员,可能就罚行凶者,可碰到一个昏庸的官员,可能就是罚自己。   基于这一点,百姓在什么情况下,才有可能会去告官。”   蔡卞不太确定道:“仇恨。”   “不错!”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道:“下次回答问题的时候要自信一点。”   蔡卞听罢,直接羞愧地低下头。   上你的课,别说自信,自尊都没了。   张斐又继续言道:“百姓知道,官府只能满足他们一个要求,那就是报复心理,唯有当百姓需要报复的时候,他们才会去告官,是仇恨使得他们鼓起勇气,可见他们还是冒着被罚的危险。但如果只是小小纠纷,他们还会去告官吗?当然不会,哪怕吃点亏也就算了。”   这一番解释,令赵顼、富弼、许遵、王安石他们是眼前一亮。   别开生面啊!   百姓不愿意去告官,这是事实,谁人都知道,但他们从未想过从宋刑统的律文去解释这一点。   又觉得张斐说得非常有道理。   官府就只有惩罚,那么你去官府,结果就只有两个,不是惩罚你,就是惩罚他。   父母被杀,妻子被奸,哪怕要受罚也得去告,但如果只是一点点钱财纠纷,谁愿意去,这太危险了呀!   叶祖恰问道:“这也是竖立官府权威,难道不对吗?”   张斐点点头道:“我没说不对,法家之法就是讲权威啊!”   叶祖恰登时无言以对。   他们都知道,张斐讲得是法家之法,但其实是在讲儒家之法。   这不能再讨论下去。   张斐又继续道:“你们要知道一点,我们不是在讨论对与错,而在一起探讨这法制之法,那么从百姓都不愿意去告官的这一点来看,宋刑统就是不具备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理念,如果你是为了捍卫我的个人权益,那我为什么不敢去,对不对?”   大家都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惩罚是永恒的结果,怎么谈捍卫个人正当权益。   张斐又道:“弄清楚这一点,那我们现在假设宋刑统是基于法制之法,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而不仅仅是惩罚,那么这官有政法,民从私契还会存在吗?”   大家轻微地摇摇头。   都不太确定。   这个理念太震撼,除了王安石、富弼这些天才,一般人是很难转过弯来。   赵顼就干脆不做声,他现在都不考虑自己的皇权问题,纯粹就是来听课的,比王安石上课都有趣多了。   “这个只是推论而已,确切的结果可能得不出,比如说族法、宗法还是可能会存在的。但是呢。”   张斐道:“百姓肯定会更愿意去官府解决纠纷,我得到的结果,不是惩罚,而是弥补我的损失,我的个人正当权益。哪怕别人欠我几文钱不还,只要高于诉讼费和车马费,那我就去告,我怕什么,即便不成功,也就是那么回事。   到底那民从私契,还是强者更占优势,这一点相信大家也都知道,可再强的人也强不过官府,官府是绝对有能力为我讨回公道的。   那么问题又来了,这官府为什么又要捍卫你的正当权益?”   上官均道:“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当然不是。”   张斐哼道:“谁告诉你这是理所当然的?”   上官均道:“如今若遇盗窃,也能去告官,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不少人纷纷点头。   张斐郁闷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课。”   “我我。”   上官均张着嘴,不敢回答,他着实不知自己错在哪里,但他又不太敢去质疑张斐,怕被张斐损。   其余人也不敢插嘴,这话很对,没有毛病啊!   张斐叹了口气,道:“方才我说得是清清楚楚,现今的宋刑统是法家之法,法家之法是捍卫国家和君主的利益,官员全蒙官家圣恩,才能够当官,那么烧杀抢掠,事关君主统治,他若不处理,官家要他干嘛,他必须得处理啊,这就不是理所当然的。   话又说回来,法制之法跟法家之法是有区别的,除了国家和君主利益外,还是要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那这是不是也要给出一个合理理由?否则的话,官府白干这么多事吗?”   好像是有道理。   维护官家利益,官职就是官家赏赐的,捍卫百姓个人利益,这能想出什么理由来?官员又无求于百姓!   学生们是面面相觑,无人回答。   “收税?”富弼终于忍不住开口言道。   他知道张斐就在等着他们将这话说出来,学生们却总是不得其理,他看着也很着急。   “收税?”   张斐瞧了眼富弼,又思索半响,“让我们来推理一下,看这能不能当做一个理由。”   这小子可真是谨慎。   富弼笑了笑。   张斐一本正经道:“再回到法制之法的理念,一种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共识。以偷窃来说,是不是圣人认为偷窃不对,故而违法?”   大家摇摇头。   “若是的话,那就不是共识。”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道:“在还没有法律出现之前,晚上的时候人们如何防备偷窃?”   蔡京若有所思道:“好比一些乡村,他们都是各户派一人轮流巡夜,相信古时候也是如此。”   张斐又问道:“武器费用怎么算?火把的费用又怎么算?”   蔡京答道:“可能是大家凑一点钱。”   “这二者是不是与税赋像似?”张斐问道。   蔡京恍然大悟,然后点点头。   张斐道:“这么看的话,这税赋的确可以当成执行法制之法的理由。如果这一点成立的话,你不交税的话,又会发生什么情况呢?”   蔡京道:“若依此来说,官府就可以不保护你的权益。”   张斐问道:“那你交不交税?”   蔡京讪讪点头。   他敢说不交吗?   官家可就在这里。   张斐道:“当然得交,你若不交税,你的田地被人夺了,可能也没有人帮你做主。现在我们对比一下法家之法和法制之法。”   说着,他来到木板前,写上“法家之法”和“法制之法”,“法家之法就只是维护君主和国家利益,是凭权威或者说凭本事收税。   故此百姓们也在想尽各种办法偷税漏税,反正大家都是各凭本事呗。   那么在法制之法下,这里面就存有一种交换关系,我交税给你,在我需要得时候,你来捍卫我的权益,是义务在先,权益在后,没有义务,就不谈权益。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税法在基于法家之法时,是与个人权益无关的,因为二者并不存在关系,而基于法制之法,则与个人权益息息相关。   那么问题又来了,单就君主和国家而言,此二法孰优孰劣?”   叶祖恰道:“自然还是法家之法。”   “为什么?”   “因为法家之法是捍卫君主和国家的权益为主。”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张斐点点头,突然问道:“可就当下来看,你不交税的话,你父母被杀了,你去告官,官府就真的不会理你吗?”   叶祖恰想了想,“那倒还是会管的。”   张斐笑着点点头:“还是会管的呀,因为国家利益和个人利益又是息息相关,只是现在官府不告诉你这一点,你若不交税,官府要是没钱,许多事他就没法去管,他只会告诉你,你若不交税的会得到什么惩罚。   故此在百姓眼中,只有权威,而没有回报。但问题是,你其实已经做了一大半的事,只是百姓不知道而已。那现在你们认为孰优孰劣?”   “法制之法。”   “也只是看似如此。”张斐道。   叶祖恰又问道:“那横征暴敛呢?法制之法是否允许横征暴敛?”   “你们怎么看?”张斐问道。   蔡卞摇摇头道:“应该不被允许的。”   张斐问道:“为什么?”   蔡卞道:“依老师方才所言,税法在法家之法下,征缴多少都是合法的,只因为维护的君主和国家利益,但法制之法是考虑到个人权益,那么税法在法制之法下,必然要充分考虑个人权益,自然也就不会出现横征暴敛。”   “你说得比我想象中的还好。”   张斐很满意地点点头。   蔡卞都快哭了,如果他没有记错,这是张老师第一次夸他。   不容易啊!   其余学生也非常羡慕地看着他,仿佛这小子中了进士一般。   许芷倩看在眼里,当即忍俊不禁,他夸你一句,至于这么激动吗?   张斐又道:“除此之前,还有几个次要原因可能可以阻止横征暴敛,首先,横征暴敛的主要原因就在于国家穷,需要钱。   就拿我朝来说,我朝收税成本,那是极其巨大的,如今朝廷是在想尽办法节省收税成本,如果人人认为交税是为了捍卫自己的权益,这部分成本就能够省去许多。   而且交税的人多了,税收就变多了,财政出现问题的几率是不是变小了。   再来,当百姓有这个意识,当遇到外敌这种特殊情况时,他们可能会愿意承受更高的税,因为他们会有这种意识,这也是在保护自己。”   王安石突然笑道:“你这纯属白日做梦,就算是法制之法,有些豪绅强人,他们也不会老老实实交税得。”   张斐道:“基于法制之法,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不交税的,这是可以理解的。”   王安石道:“为何?”   张斐道:“根据我们方才所论,在法制之法之下,交税是百姓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一种体现,他们有这种需求,而那些豪绅强人,他们又不需要官府,也不需要朝廷,他们自己就可以保护自己,他们甚至都可以自立为!”   赵顼笑问道:“自立为什么?”   “呃没什么?”张斐讪讪一笑,又郁闷地看向王安石。   王安石却是恍然大悟,一拍大腿:“你这么解释,我就完全明白了,不虚此行,真是不虚此行啊!”   在场不少人当即哆嗦了下,你这么说的话,这不交税,就等于是有造反的能力,你这是什么鬼法制之法,你这是坑人之法啊!   昨晚出了一身汗,今天感觉精神好多了,昨天说码八千,结果上一章就只码了五千多字,所以这一章再码五千,算是补上一章的字数吧。   抱歉!抱歉! 第三百六十四章 民与刑   随着深入的探讨,大家是越来越认同富弼所言,这法制之法里面的确蕴含着一种全新的思想。   什么是思想,就是要能够解释一切事物的关系。   对于税收而言,法家依靠是权势,以君王的赏罚,来督促百姓趋利避害;儒家在权势中,添加了仁义,以德治来教化百姓,而法制之法则是多了个人权益。   前二者都是从君主与国家的角度出发,但后者更多是要突出个人。   相比起来,法制之法显然是要更加复杂。   因为只维护一个团体,怎么也比维护两个团体要容易得多,关键这两个团体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大家是明白了,但又更迷茫了。   蔡卞问道:“老师,你说《宋刑统》的律例归法家之法,故使百姓畏惧,那如果依法制之法的话,又该如何修订条例?”   大家也都迷茫地看向张斐。   是的。   你说得很有道理。   但可行性呢?   自古以来,所有的律例,都是维护君主统治,要凸显个人利益,必然是修改律例,这是没有先例的。   富弼之前就想到这个矛盾,宋刑统从字面上来说,就是用刑罚统治,这肯定与法制之法是矛盾的。   这怎么改?   “我也不知道。”   张斐双手一摊,但随后他又道:“我也不妨试着引入法制之法,看看会变成什么样。”   他来到木板前,在木板前写上“宋刑统”三个字,“我们方才已经辩论过来,宋刑统是维护什么利益?”   大家齐声答道:“国家和君主。”   张斐又问道:“法制之法呢?”   “个人正当权益。”大家又起身回答道。   这种极具参与性的教学,令些学生也非常着迷,张斐的课,从来就不是老师说,学生听,而老师和学生一同探索。   是满满的参与感。   张斐又在边上写上“法制之法”和“个人正当权益”,拿手一比:“法制之法维不维护国家和君主的利益?”   “!”   学生们突然沉默了。   “喂喂喂!”   张斐忙道:“你们这个沉默可是在害我啊!维不维护,快点回答。”   “维维护。”   “当然维护啊!”   张斐急切道:“这还用想吗?维护我大宋百姓的利益,不就是在维护国家和君主的利益吗?二者可是隶属关系,你们在想什么?”   学生们是一脸尴尬和抱歉。   方才一番辩论,法制之法在他们脑中,就成为纯粹的维护个人利益的手段。   但他们这个沉默,确实很要命啊!   官家可就在后面啊!   张斐又问道:“在法制之法下,是国家、君主利益为先,还是个人利益为先?”   “个个人利益。”   “完了!”   张斐搓了下额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讲,法制之法是源于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一种共识,简单来说,就是在共识的基础下去捍卫个人正当权益。   如果没有共识,只有个人权益,那你就是打砸抢烧都可以,只要你开心,只要你愿意。往往国家灭亡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情况。”   这句话来来回回捣鼓几百遍,学生们似乎还没有理解透彻,就没有一回答对过。   听着很简单,但用于实践,就变得无比深奥。   张斐又道:“如果将这句话的个人正当权益给抹去,那是什么?”   “法家之法。”   “对啊!”   张斐道:“但法家之法到底还能够令秦国统一六国,如果你将共识给抹去,君主和国家都没有了,你说该以谁为先,当然是君主和国家利益为先。你们这些人啊!”   他无奈地摇摇头,又道:“确定这一点后,我们再来看看,基于法制之法,这些条例该如何修改?   我们就拿盗律来说,一个小偷潜入你家,偷取了一贯钱,这是侵害了君主国家利益,还是个人利益?”   叶祖恰道:“这应该是侵害了个人利益。”   张斐道:“那就是与国家和君主利益无关?”   叶祖恰又道:“也侵害了国家和君主的利益。”   “果断一点,这还用想么,这必然是侵害了国家和君主的利益。”   张斐道:“如果与国家和君主利益无关,也就是说只要这小偷去你家只是看了看,发现没有想要的就走了,既没有拿你的钱,又没有伤害你,就不算违法?   入室盗窃,不但会对你的财产造成威胁,还有可能会对你的生命造成威胁,无论他偷了没偷,如果不管的话,这个国家可能就完了呀。   但同时是否又对个人权益造成侵占?”   大家点点头。   张斐道:“也就是说二者兼顾,这个小偷既侵犯了国家君主利益,又侵犯了个人权益,依照法制之法,该怎么量刑?”   蔡卞道:“既要承受刑罚,又要赔偿个人损失。”   “按理来说应该是如此。”张斐点点头,又道:“再说回方才汉朝那个经典案例,那田主希望用一头牛来抵偿,可当时人们对此的看法是什么?”   上官均答道道:“人们认为践踏庄稼已经是重罪,他们已经要接受刑罚,不应让他赔偿。”   “有没有道理?”张斐问道。   上官均不做声。   “当然是有道理的,如果践踏庄稼是死罪,你都将我给杀了,还要我赔偿,这确实过分啊。”   张斐道:“你们如果翻阅过类似的案例,你们就会发现,虽然自古以来,就没有什么赔偿条例,但是,有一个很重要的思想,你们可知道?”   大家面面相觑。   张斐摇摇头道:“你看看,你们都是在读死书,书本上不写出来,你们就不知道。”   有吗?赵顼回忆了一下,也没有什么头绪,于是左右看了看,“诸位可知?”   许遵就答道:“是偿不罚,罚而不偿。”   “不错,正是偿而不罚,罚而不偿。”   张斐点点头,又道:“你们回去再仔细看看,在许多案件中,赔偿了,就不用惩罚,惩罚了,那就不用赔偿。可基于法制之法,是既然要兼顾国家君主利益,要受到惩罚,但同时又要兼顾个人利益,要赔偿个人损失。这是不是过分了?”   大家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又该怎么办?”   上官均道:“可以,可以减轻刑罚。”   张斐笑问道:“为什么不减轻赔偿?我们方才说得很明确,要以君主国家利益为先。”   “呃。”   上官均当即懵了。   其他学生也是非常困惑。   好像又不能减轻赔偿。   张斐道:“如果只有刑罚,而不没有赔偿,只是维护什么?”   “国家和君主的利益。”   “如果只有赔偿,而没有刑罚呢?”   “个人利益。”   “啊?”   张斐笑问道:“国家让他赔偿给受害者的损失,这里面就不包含国家利益?”   “包包含。”   “当然包含啊!”   张斐道:“国家为受害者填补损失,当然也是在维护国家利益,故此减得一定是刑罚,而不是赔偿。因为减少赔偿,会造成个人利益的缺失,国家利益又包含个人利益,国家利益也会得到缺失。而减少一些刑罚,国家利益并没有缺失,可能还有所增,因为得到了受害者的感激和认同。   那么问题又来了,如果小偷入室之后,发现这屋主比自己都可怜,于是就放弃了,但出门又被抓住了,就此案来说,他没有偷东西,屋主也没有损失,赔偿无从谈起,只会面临刑罚,基于我们之前所言,这个惩罚是不是要加重呢?”   大家一致摇摇头。   张斐笑问道:“为什么?”   上官均就道:“因为道理上说不过去,他都没有偷东西,也没有伤害他人。”   张斐点点头道:“法制之法强调的是正当权益,何谓正当,就是公平和正义,这个原则是不能违背的。   再说回汉朝这个案件,践踏庄稼是重罪,这民以食为天,故此维护庄稼就是维护国家利益,在此案中,那农夫的牛是无意中践踏了庄稼,这其中有没有侵害国家和君主的利益?”   蔡卞道:“这得看律例是如何规定的?”   张斐问道:“你说该如何规定?”   蔡卞道:“这得看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若是无意的,就应该轻判。”   张斐突然翻了翻小本子,“秦朝规定,或盗采人桑叶,臧不盈一钱,可论?赀繇三旬。就是说,你盗采他人桑叶,哪怕不值一钱,也得服徭役一个月。   假如有人故意采摘了一片桑叶,然后判他服徭役一个月,在法家之法中,这当然是正确的,但是基于法制之法,这是不是对的?”   大家又一致摇摇头。   张斐问道:“为什么?”   却又无人答的上来。   张斐道:“没有头绪的时候,就想想法制之法的理念。”   大家想了想,还是没有头绪。   富弼突然答道:“个人权益。”   张斐问道:“富公此话怎讲?”   富弼先是笑了笑,然后才答道:“盗窃者亦有个人的正当权益。”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张斐点点头,“捍卫个人正当权益,是没有明确区分这个人是加害者,还是被害者,也就是说,法制之法的两边是平等的,加害者也有个人权益。   我又没有入室,我只是在树上采摘了一片叶子,虽然我是故意的,但这会国家造成多大的伤害吗?可是国家却要判我一个月徭役,这算不算是国家侵犯我个人的正当权益?   如果是我,我肯定会想,你就是找个理由,让我给国家免费干活呗。如果刑罚都这么定的话,必然是会出现暴政的,王大学士根本不需要针对差役法变法,只要将汴河大街修窄一点,边上放上几亩田地,天天就抓人服役,全都是免费的,且有法可依。”   司马光、吕公著他们是频频点头,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是油然而生。   他们的思维还是传统的统治思维,在重典还是轻刑上面,其实都是针对统治。   没有想过从个人利益去反推。   但法制之法就给出一个答案,重典是一定会衍生出暴政来,直接一杆子捅到底。   张斐又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这都充分说明国家君主利益和个人利益是息息相关的。   我们之前就说过,法家之法是采取最简单的手段,法制之法相对而言,就是比较难的。因为你首先要区分个人利益和国家君主利益,同时在许多重合的部分,比如盗窃一片桑叶,也是盗窃,到底是划在哪边。你们就得想清楚,是属国家利益,还是个人利益,亦或者都算。” 第三百六十五章 欠债还钱   “原来如此!”   富弼似有所悟地点点头,嘴里也是喃喃自语着。   其实他之前就已经悟道,宋刑统是有别于法制之法的,那么以法制之法来立法,该怎么立?   这个一直困惑着他。   因为有一个无法说出口的矛盾,就是皇帝利益是来源于百姓。   如果强调个人利益,必然是会伤及到皇帝的利益。   二者又是对立的,这个问题似乎无解。   张斐给出的方案,就是要将君主、国家利益和个人权益区分开来。   怎么区分?   张斐没有明确说,但给出一些思路,首先,就是根据案情是触及到国家、君主利益面大,还是个人利益面大。   其次,以情节的轻重来区分,偷一片桑叶跟到你家偷一贯钱,同是盗窃,但前者要划到个人层面,而后者划到国家层面。   可是,情节轻重,刑罚不一,这也是自古有之,哪怕就是根据现有的法律,偷一片桑叶比上你家偷窃,肯定要判得轻。   但是基于法制之法,只要划到个人层面,官府就应该以个人利益得失为主,官府不在受害者之列,是否还要用到刑罚呢?引导出来的答案是以赔偿为主。   这显然是要难得多啊!   法家就是要以暴制暴,简单粗暴,你不服,我就揍你,可话又说回来,你不揍他,他怎么会服你?   这真是越想越难啊。   蔡卞就问道:“老师,若依此论,许多案件,就当以赔偿为主,可如何判定赔偿?此法若不严格规定,只怕会给贪官污吏留下可趁之机。”   富弼听得是连连点头。   说得好啊!   赔偿这种事涉及金钱,你若不说清楚,多少都是官员说了算,这个是很要命的呀。   由此可见,这事为之防,曲为之制,是深入人心,富弼也好,学生也罢,他们其实都有限制权力的意识。   尤其是范仲淹、富弼他们这些君子党,当时意气风发,甚至就直接跟仁宗讲,你皇帝权力不能太大。   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是有维护士大夫权力的意义,但同时也有限制皇权意义。   张斐问道:“宋刑统可有关于赔偿的律例?”   大家眼神交流了一番。   蔡卞就道:“备偿。”   张斐道:“备偿的意义是什么?”   “赎刑。”蔡卞答道。   张斐道:“跟受害者的实际损失有没有关系?”   蔡卞摇摇头,“没有。”   备偿制度,也是要赔偿受害者,但是具体赔偿多少,是根据你将受什么刑罚来定得,假如说十钱抵上一棍,判你十棍,你就要花一百钱来免除刑罚,这一百钱就赔给受害者,即便受害者是损失十贯钱,你也是赔一百钱,这个跟受害者损失多少没有一点关系。   张斐道:“这主要是捍卫的是谁的利益?”   蔡卞答道:“国家和君主利益。”   张斐点点头道:“因为个人损失不在其考量范围内,还是以刑罚为主。”   蔡京突然又问道:“保辜制度算不算?”   张斐道:“你们说算不算?”   叶祖恰道:“保辜一般都是用于伤人罪,如果打伤他人,官府会根据伤情的轻重,将判罪延后二十至五十日,假设是二十日,那么在十九日伤者死了,那么就会判你杀人罪,故此将会迫使伤人者,尽全力医治受害者。”   “迫使?”   张斐笑道:“迫使是强迫性质的,在保股制度中,这是强迫吗?”   “不是。”   叶祖恰摇摇头,又道:“诱导。”   张斐点点头道:“诱导可能更合适,但这只能说明官府更倾向于伤人者去赔偿,但是法律是具有强迫性质的,而且,如果我是一个郎中,我认为你半个月就会好,我就不赔,半个月他好了,我也没事了,但是受害者权益有没有得到保护?”   叶祖恰摇摇头。   张斐又道:“我明明就是无疑中打了他一拳,我也尽全力去赔偿了,去帮他医治,结果他突然死了,我也得被判死刑,这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吗?”   大家又摇摇头。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可见不管是备偿,还是保辜,其实还都是遵循偿而不罚,罚而不偿的思想,主要还是国家,跟个人没有多大关系,不能适用于法制之法。”   顿了顿,他又问道:“你们是否知道官府是如何处理欠钱不还的案子?”   蔡卞回答道:“通常此类事都不会闹到官府去,但如果闹到官府,一般都是先打十棍,督促其还钱。”   “不还呢?”   “再打十棍。”   “再不还呢?”   “呃。”   蔡卞突然意识到这问题可能有陷阱,考虑一番,才道:“就得看欠多少钱,如果钱不多的话,可能就是十棍二十棍,一般来说,官府会判定如果惩罚已经可以抵偿债务,就不会再管了。”   “就还是偿而不罚,罚而不偿,这么做的目的,还是安抚民心,事关国家和君主,而不是捍卫个人利益。”张斐道:“民间又是如何处理的呢?”   蔡卞道:“若是地主与佃农,可能就会逼迫佃农卖妻卖儿。”   张斐问道:“相比起用刑罚来督促,你们认为那种处理方式更为合理?”   大家都在相互看了看。   叶祖恰道:“如果是我,我宁可挨二十棍,也不愿意卖妻卖儿。”   不少人点点头。   上官均道:“但是你挨上二十棍就算了的话,借钱的人岂不是白白损失,这有违法制之法!”   又有不少人点点头。   “问题出来了。”   张斐又来到木板前,“以罚代偿,那么借钱的人就白白损失了,没有捍卫个人正当利益。卖妻卖儿,这也不合理,但你们认为这是赔的太多,可就法制之法而言,妻儿也是人,他们的权益也属于个人权益。”   学生一怔,这还真是他们没有想过的。   这法制之法真是无孔不入,涉及到方方面面。   张斐道:“但如果让你们去修改,你们是会去根据以罚代偿来修改,还是卖妻卖儿?”   蔡卞不确定道:“卖妻卖儿?”   “为什么?”   “因为若依法制之法,以罚代偿,是怎么都不对的,卖妻卖儿,只要修改成还钱,那就可以了。”   “可一般情况,都是没钱还,才会卖妻卖儿的。”上官均道。   蔡卞道:“这倒也是。”   张斐笑问道:“怎么办?”   你问我?   我还想问你呢。   大家也都茫然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你们别老是看着我,得自己去想,我也是自己想的。你们要学得是方法,而不是结论,也许我的结论也不对呀!这回我就带着你们再推导一次,下回你们就要自己去想,别老是靠着我。”   学生们尴尬地点点头。   “假设张三,不对,假设李四,也不对,假设王五从赵六那里借了五贯钱,但最终没有如约还钱,赵六来官府告官。我们第一步考虑的是什么?”   “考虑王五有没有钱还?”上官均回答道。   “,你要这么想的话,那你还是别当官了。”张斐哼道。   上官均道:“为何?”   张斐苦笑一声,来到木板前面,“我们刚刚才说过,首先要考虑的,有没有伤害到国家和君主的利益,你这个都不考虑,你当什么官?”   富弼、王安石、司马光听得都笑了。   赵顼本来还不觉得什么,可一看他们都笑了,自己也跟着笑了,还真有那么一丝丝不好意思。   也太考虑我了。   上官均一张脸红得猴子屁股似得,这一堂课下来,比他之上的所有课的错误回答还要多得多。   “有没有?”   张斐又问道。   “应该是没有。”蔡京回答道。   “什么应该没有,压根就没有,这纯粹是两个人的债务关系。”   张斐瞧他一眼,又道:“既然不涉及到君主和国家的利益,那我们只需要考虑什么?”   “个人正当权益。”   “对。”   张斐道:“我们就要着重考虑这一点。这是债务纠纷,我们现在首先要判断的是什么?”   叶祖恰瞧了眼上官均,好似在问,你还回答否?   上官均不敢回答了。   叶祖恰信心满满道:“首先要考虑王五有没有钱还?”   张斐没好气道:“你要去当官,一定是庸官。”   许芷倩不禁噗嗤一笑。   叶祖恰纳闷道:“不然考虑什么?”   张斐道:“当然是考虑这个债务关系是不是合法的,是不是真实的呀?这一步都省了得话,那你还需要考虑下一步吗?你想怎么判都行啊!”   叶祖恰的脸比上官均还红。   上官均捂嘴偷笑。   你装什么装。   “有道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经过你们一群人审,审了大半年,终于确定这债务关系真实且合法,下一步该考虑什么?”   “?”   谁答谁死!   许芷倩忍不住回答道:“考虑王五有没有钱还?”   “你一个泡茶的懂什么?”   张斐瞪她一眼,“当然是考虑赵六诉求合不合理啊!”   许芷倩撅了下嘴,继续埋头泡茶。   上官均、叶祖恰等人顿时平衡了。   原来老师不是针对我,连自己未婚妻也怼。   张斐激动道:“我要讲多少遍,你们才能够记住,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赵六的诉求是否属于正当,这是很关键的呀!你们知不知道,多少地主与官府勾结欺压百姓,问题就出在这里,地主不正当的诉求,官府也判。你们,你们今后出门,可别说是我的学生,我真心丢不起这人。”   学生们眼眶微微泛红了。   以前他们还嫌弃张斐,如今竟然被张斐嫌弃成这样。   张斐继续问道:“你们几个臭皮匠又审视半年,发现诉求正当,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回是真没人敢回答了。   张斐也不急,斜靠在讲台上,意思就是咱们耗着呗。   赵顼道:“应该考虑王五是否有钱还。”   “官家圣明!”   张斐立刻拱手一礼。   我。   无数道鄙视的目光射向张斐。   你这也太那个啥了吧!   赵顼一点也不觉骄傲,反而两腮也微微泛红。   张斐一看皇帝尴尬,那不行,赶紧转回正题,“正如官家所言,接下来就该审视,王五有没有钱还?分两种情况,第一,有钱不还。第二没钱还。我们先看第一种,他有钱不还,怎么办?”   蔡卞回答道:“强制让他还钱?”   张斐道:“这里面我们先要考虑一个问题,一般来说,王五不可能会说自己有钱就是不还,他肯定说自己没钱,所以我们首先需要查证,就是他是否真的有钱。   如果他查到他是真的有钱,他就是不还,这属于什么?”   “!”   “这属于欺骗官府,违抗政令。”蔡卞故意勇气回答道。   “侵犯了谁的利益?”   “君主和国家。”   “对。”   张斐点点头,“那他就要接受刑罚,但是这个刑罚又该怎么定?”   蔡京突然道:“我我认为可以用备偿制度来判。”   张斐问道:“为什么?”   蔡京道:“因为王五的本意是要赖账,而非是要伤害国家和君主的利益,判罚不宜太重,而且他若直接还钱,官府也不需要多出那么多损耗,所以我觉得备偿比较合适,但是赎刑之钱,应该归官府。”   王安石听得眉头一皱,似乎想到了什么。   张斐赞许道:“蔡京,你可以脱离臭皮匠的队伍了。”   要谈到钱,蔡京脑子还是很灵活的。   蔡京面对这句话夸奖,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郁闷。   张斐又继续说道:“王五的行为是有意给官府造成损耗,但又是间接伤害到国家和君主利益,备偿是无疑是非常合适的判罚,让他自己选,是打他,还是罚他,毕竟二者都合理。   有钱不还,考虑的是官府的能力和执行力。要命的就是,王五确实没钱还,那该怎么办?”   学生们都看着张斐,包括后面那群人。   这个问题确实不好解决。   在很多官员眼里,就是打他一顿偿债。   安抚人心。   但基于法制之法,这不能打。   张斐等了好一会儿,确实没有人回答,他才说道:“我再重申一遍,基于法制之法,那我们的原则就是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不是以伤害别人的人权益为前提,这个人包括王五。   不还钱,损害赵六的利益,但他又没有钱还,官府如果秉持法制之法的理念,就只能是根据王五每月的收入,去强制规定他每月得还多少钱给赵六。一定要王五还钱,但同时不能以伤害王五为前提去还钱。”   大家皆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如果王五有一间小屋,是不是得让他卖屋还债?”   蔡卞摇摇头道:“不应该,若是冬天,逼着王五卖屋,使得他一家人活活冻死,那这跟夺人口粮亦无区别。”   张斐又问道:“如果赵六等着这一笔钱救命呢?”   大家都傻眼了,你这是在刁难我们吧?   张斐道:“别这么看着我,这种案件绝对发生过。”   上官均道:“那估计还得让王五卖屋,毕竟这人命关天,而且他本就有还钱的义务。”   张斐笑道:“其实这种案件,只能具体案件具体去分析,我也没有个具体答案,但你们千万不要去害怕,因为只要你们秉持着捍卫个人正当权益这个理念,不管立法也好,判罚也好,可能每个人判罚不一样,但也不至于错判。”   一众学生纷纷点头,信心开始回升,内心中仿佛打开了一扇窗户,一丝亮光从外照入。   张斐瞄了眼门外,差不多了,可以下课了。   王安石突然笑道:“张老师说得很合理,令我也受益匪浅,但是张老师似乎忽略了一点。”   所有人都看向王安石。   张斐迟疑了下,拱手道:“愿闻高见。”   王安石笑问道:“如果连一桩债务纠纷,官府都得考虑的这么细致,那官府还有精力管别得事吗?” 第三百六十六章 鱼与熊掌   张斐准备的内容都已经讲得是干干净净,连渣都不剩,这堂课主要就是讲述法制之法的立法原则和指导思想。   怎么去区分国家、君主利益和个人权益。   因为在之前的思想中,二者本是矛盾的。   就是先区分,然后再引入赔偿机制。   非常圆满。   大家也都看出张斐想要下课,但好像也没有理由拦住他,可是王安石突然跳了出来。   又抛出一个问题。   经费。   这么复杂的立法原则,必然会加大执行机构的消耗。   比如说欠钱不还,通常都不会闹到官府去,即便闹到官府,那也就是你来一回,我就打一回,轻松简单,不会增加官府多少负担。   但如果基于法制之法,那大家可能都会去官府。   目前的官府是根本无法承受得住。   公检法也才是刚刚出门,皇帝都没有决定,是否要全国普及,这还得看看可行性。   所以王安石这么一说,大家猛然反应过来。   对呀!   现实条件不允许咱们这么干。   而司马光瞄了眼王安石,目光中透着鄙视,但他也没有张口,司马光这人是比较在意细节,在张斐课堂上,他基本上不怎么出声,他就觉得说话就是不礼貌的体现。   王安石虽然也固守原则,但他从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   “真是抱歉,我这只是上律学课,至于这些问题,那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张斐摇摇头,表示歉意。   王安石立刻道:“如果不考虑这问题,那你方才提到的问题,就非常好解决,若实在没钱还,由官府补偿就行。   既然你方才谈到补偿问题,那你也应该考虑到官府的消耗,如果官府要花费超于债务数目的成本,去捍卫个人的权益,这势必又会给官府的财政带来问题,最终又有可能落到百姓头上。”   学生们听得频频点头。   我们要做得好,就必须要花钱,这确实值得考虑。   就连赵顼都皱眉思索起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张斐瞧了眼王安石,沉吟少许,笑着点点头道:“王学士所虑,确实是对的,但有句话说得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难道不是王学士的责任吗?”   说着,他向一众学生道:“如果你们想知道这个问题该如何解决,就去隔壁算学馆去学习,这一点我教不了你们。”   此话一出,那些老夫子猛然反应过来,原来王安石不是在针对法制之法,而是在借此宣传自己的政治理念。   什么法制之法,财政才是一切的根基啊!   我特么才是最重要的。   司马光张了下嘴,但到底还是忍住了。可文彦博就忍不住了,呵呵笑道:“如此说来,并非商鞅、韩非子等人不愿多想这一步,而是因为他们深知这法制之法根本就不可行。”   你王安石既然开了这口,那就不如将这火拱起来。   不过这老狐狸也非常狡猾,先挑起法家之法和法制之法之争,看他们怎么说,若有机会,儒家之法再出来横扫战场。   学生们觉得文彦博说得很有道理,以当时秦朝的情况,怎么可能去执行法制之法,商鞅、韩非子他们是对的呀。   张斐这回是真没有准备这方面的内容,微微笑道:“下堂课咱们再谈。”   上官均立刻道:“不是说这堂课可以往后延迟一些么。”   说罢,不少人立刻看向许芷倩。   张斐瞧了眼许芷倩,他自己都忘记这事,心想,美女,你这张门票,可真特么贵啊!也忍不住抱怨道:“你泡了这么久,茶呢,难怪我觉得口干说不下去了。”   许芷倩听得正入迷,哪里顾得着泡茶,自知理亏,赶紧为张斐倒上一杯茶,双手奉上,嘴上低声道:“你不会真没有准备吧?”   张斐接过茶杯来,“你说呢?”   许芷倩道:“这义与利可也是法家和儒家的核心之争,你连这都没有准备么?”   义与利?   张斐不禁皱了下眉头。   许芷倩又道:“之前让你多看一些书,你偏不听,这下可好了。”   “你闭嘴。”   张斐瞪她一眼,喝了几口,然后又递还给她,道:“再来一杯。”   许芷倩又给他斟上一杯。   张斐拿着茶杯,斜靠在讲台边,沉吟起来。   教室内是一片寂静。   司马光、许遵也感到有些焦虑,他们知道张斐是准备几天说一课。   这是一门全新的思想,唯一类似的杨朱,真的就只留下一毛,抠门的很,没有史书参考的,只能自己去想。   过得好一会儿,张斐突然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来到木板前,“王学士说得很有道理,没有财政的支持,许多事情都无从谈起,这是属于什么思想,有人知道否?”   蔡卞不太确定地回答道:“仓癛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   “这句话是谁说得?”   “管子。”   “属什么思想?”   “法家。”   “不错。”   张斐在木板上写上法家,然后在下面写上,“仓癛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又道:“与之对立的是什么思想?”   “儒家。”上官均回答道。   张斐写上“儒家”,又问道:“怎么说?”   上官均回答道:“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张斐立刻又写上这句话。   文彦博见罢,不禁心想,这小子真是狡猾。   他本想先挑起二法之争,可看眼前这情况,张斐似乎又想挑起儒法之争。   张斐又写上“法制之法”,“基于法制之法,又该如何解释?”   顿时一片沉默。   这。   你有说过吗?   张斐等了好一会儿,啧了一声:“你们真是就会读死书,脑子是一点也不活。”   学生们已经进入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阶段。   你吐槽!   你尽管吐。   我们就这德行。   张斐也见他们脸都不红了,也知道吐槽的杀伤力在减弱,于是直接在法制之法下面,写上四个字-——舍生取利。   大家看得一愣。   法家好歹也只是鼓励大家去追求利益,你这好了,直接舍生取利,为了利益,连命都不要了,是更为疯狂啊!   张斐又道:“你们要清楚一点,在义与利这个问题上,儒家和法家是对立的,但并非绝对对立的,法家没有否定‘义’,但更强调‘利’,在富足的情况下,百姓自会懂得礼节;   而儒家也没有否定‘利’,只是更强调‘义’,生,亦我所欲也,但是遇到义,就要舍生取义。   关于儒法之争,我就不多说了,要是争得话,估计你们都能够吵上一整天,毕竟已经争了上千年。”   大家都选择默认。   这个确实是的,这个问题实在是争论太久,也争不出太新鲜的观念。   他们也不愿意在这堂课上争,毕竟张老师上课就开始念叨着下课。   “那我们着重讨论法制之法下的义与利。”   张斐道:“法制之法的理念是什么?”   “捍卫个人正当权益。”   大家齐声回答道。   张斐又问道:“法制之法的法又是基于什么?”   “公平和正义。”   “如果要坚持法制之法,那么!”   张斐手往木板上一指,“怎么理解舍生取利这句话?”   “!”   大家有些懵,不知如何回答。   张斐摇摇头,然后道:“简单来说,就是吾辈将誓死捍卫你的正当权益。”   富弼不禁眼中一亮,喃喃自语道:“原来是你的正当权益?”   “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张斐又问道。   大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张斐又道:“其实不管是儒家,还是法家,义与利就是鱼与熊掌,是不可兼得。但是在法制之法下,二者是缺一不可,无轻重先后之分。当失去利,义就变得没有意义。而当失去义,权益将得不到保证。能不能理解?”   大家是直点头,微微张着嘴,一脸陶醉的样子。   这回就连老夫子都听得入迷了。   之前讲得那些,不是他们擅长的,但是谈到义与利,他们是最熟悉不过了。   但他们就从来没有想过义与利是紧密相连的,失去一方,另一方也就不存在了。   但如果是捍卫你的正当权益,好似既符合儒家思想,又符合法家思想。   他们一时也转不过弯来。   张斐道:“相对于法家而言,仓癛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法制之法就是解决前面的问题,也就是捍卫百姓的衣食。   而相对于儒家的舍生取义而言,法制之法又是解决取义之后的问题,取义为得是什么?法制之法给出的答案,舍生取义的目的,就是要捍卫你的利益,连起来就是吾辈将誓死捍卫你的正当权益。   在了解清楚这一点后,我们再看看王学士提出的问题。其实还用看吗?”   张斐微微一笑:“我觉得是不用看了呀,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这是最基本的,如果你连这都嫌贵,那结果就是百姓可能会衣不遮体,食不果腹,那就只有是造反,二者谁消耗更大?”   “!”   “嗯?”   “造反消耗更大。”   “应该是这样的,如果无法捍卫百姓的衣食,结果就是造反,朝廷只能镇压,再造反,再镇压,然后就发现造反的变得越来越多,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张斐道:“所以纵观历史,无论是汉朝,还是唐朝、以及我朝,在建国之初,都是采取休养生息的政策,也就是轻徭薄赋,劝农桑,而在当百姓穿上衣物,吃饱饭后,再图富强,这就需要变法。   而关于官府的损耗问题,之前在谈秦朝的时候,我就谈过这一点,唯一能够节省成本的,就是智慧。商鞅、韩非子想得过于简单,所以秦朝的治理成本只是看似便宜,其实是非常高的。   你们聪明一点,这损耗就少一点,你们要是蠢一点,损耗就高一点。就拿均输法为例,这就是智慧的体现,以前的贡奉体制,确实非常呆板,均输法是能够省不少钱,但均输法也是要本钱的呀,抛开收益,只谈损耗,这就有些过分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功成身退   好!   说得真是太好了!   你王安石的均输法动辄向皇帝借成百上千万贯,你竟然好意思去质疑别人的损耗?   你还叫什么王安石,不如叫王双标。   众人不禁又看向王安石,目光中夹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然而,王安石脸上却没有一丝的尴尬,还冲着大伙直点头,“说得真是好。”   嗯?   众人为之一愣。   向来口才了得的王安石,竟然这么快就认怂了。   不可思议啊!   唯有老冤家司马光知道王安石在打什么主意。   王安石提出那个问题,根本就不是向拆张斐的台,也不是故意刁难张斐,而是希望大家意识到这财政的重要性,从侧面证明他变法合理性。   理财才是王道。   而张斐的解释,对于王安石而言,是没有一点坏处的。   誓死捍卫你的正当权益。   可见这利益的重要性,都值得你付出生命。   这就是在说明,赚钱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是理所当然的事,朝廷不应该阻止,还应该保护。   律法都是这么规定的。   但是对于那些老夫子而言,也不觉得这话有错,这仔细一想,是非常符合儒家的思想。   儒家的利与义,都是相对自己而言。   在两者取舍之间,要以义为先。   而法制之法的“利”,则是指“别人的利”,这不就是儒家所提倡的吗?   忠与孝不就是捍卫君主和父亲吗。   只是有一个微小的差别,就是这个捍卫者,不是人,而是指法。   赵顼是频频点头,笑道:“这个解释的确令人耳目一新,也引人深思啊!”   富弼、赵抃等人也都是纷纷点头。   这个解释的确让人眼前一亮。   而学生们见这些大臣、士大夫都不反驳,不禁也都在想,难道这就是最终答案吗?   是重利轻义,还是重义轻利?   这个争论已久的话题,是不是来到了尽头?   义捍卫利。   是既满足法家的思想,又满足儒家的思想。   这不就是最好的吗?   这令他们对于法制之法进一步肯定。   说来也真是要感谢王安石,没有王安石的这个问题,法制之法还无法成为究极体。   张斐还真没有想到这个话题,他的专业就是律法,很义和利就没有关系。   但是在如今,义与利是各家的思想核心。   如果无法解释这个关系,那么对于思想而言,就是一块缺失。   “好了!”   张斐见时机已到,也不敢多聊,轻轻吐出一口气,道:“这堂课就到此为止。但是我感觉这三堂课都是白上了。”   “?”   学生们不禁诧异地看向张斐。   蔡卞很是尴尬地问道:“老师此话怎讲,我们都都觉的受益匪浅啊!”   其余人也是频频点头。   张斐道:“你们问问自己,这三堂课下来,你们回答出几个问题来?”   “!”   叶祖恰挺不好意思地说道:“老师的法制之法是一种全新的思想,我们一时也难以理清楚。”   张斐呵呵道:“我也是在跟你们一块在推导,又没有成文的课本让我去参考,就不是你们理不清楚,而是你们的脑子基本上就不想事,就只会跟着我的思路走,万一我是错的呢?   你们就只适合读儒家经典,圣人都已经帮你们想好了,只需要死记硬背,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遇到一点新东西,就一点头绪都没有,全都指望老师,可问题是,这法制之法对于我而言,也是个新东西,我不一定是对的呀。”   蔡京就问道:“不知老师是如何想出这法制之法来的?”   大家也都纷纷看向张斐。   他们猛然发现张斐年纪跟他们一般大小。   这。   就很尴尬呀!   别说他们,那些老夫子们也都挺尴尬的。   他们本来是来跟张斐争论的,结果他们也没说几句话,岂不是说他们也是来听课的。   “我怎么想到的。”张斐笑道:“说起来,你们还真有份功劳在。”   “啊?”   “当初你们个个都想给我一个下马威,我要不想一门新学问出来,又如何能镇得住你们。”张斐哼道。   “就就只是因为这原因?”   上官均不禁长大嘴巴,震惊地望着张斐。   那些老夫子们也都傻眼了。   你弄个法制之法出来,就只是为了跟这群学生斗气?   你这真是杀鸡用龙头铡啊。   至于吗?   大哥!   司马光、许遵默契地相觑一眼,这小子是不是得意忘形了,竟然将实话给说了出来。   张斐点点头,又道:“当然,这也跟我从事的职业有关。但这都不重要,我告诉你们这些,就是希望你们别老是指望着我,这下课就等着上课,上课就等于白上,要自己去想,去悟。故此这节课我给你们布置一个作业,就是基于法制之法,去尝试着修改《宋刑统》上面的一些条例。”   “啊?让我们修改《宋刑统》?”   “这我们如何改得了。”   “是啊!到底才上三节课。”   这作业布置下来,大家都是诚惶诚恐。   《宋刑统》承《唐律疏议》,那都是什么人想出来的。   房玄龄、长孙家、马周,等等。   都是千古名臣,让我们去改他们的?   出门会被人打得呀!   张斐神色一变,严肃道:“你们一个个大男人怎能说自己不行,就照着我们上课时的思路去想,这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况且你们有这么多个臭皮匠,大家可以坐在一起集思广益。”   “为何老师不带着我们一块去探讨?”一个学生问道。   张斐没好气道:“我本也是这么想的,哪知道你们完全就跟个呆子似得,全都是我在思考,我就不累么?你们想好之后,我再与你们一块讨论讨论,那我也轻松了,你们也更加深刻了。”   学生们面面相觑。   “就这样了。”   张斐道:“你们先做出一点成绩来,我们再上下一课堂。下课吧!”   说着,他就径直走向赵顼,拱手一礼,“微臣愚见,让陛下和各位大夫见笑了。陛下若无其它吩咐,微臣就先告退了。”   赵顼笑道:“原本朕还想再与你谈谈,如今呵呵朕就还是自己想想吧。”   张助教说得,要学会自己动脑,别老是依赖老师。   关键赵顼也不想跟张斐在大庭广众下聊太多,因为他们之间有着太多的秘密,也怕说漏嘴啊!   张斐讪笑不语。   吕公著不敢置信地问道:“你当真是为了应付那些学生才想出来的这法制之法?”   张斐点点头道:“对啊!不然我想这个干嘛。”   吕公著真不知说些什么是好。   其余人也都是神色复杂。   原来他不是要开宗立派,他只是应付司马光给他的任务啊!   其实不管是与不是,张斐也不会傻到去开宗立派,那无疑就是站在高地上,冲着敌人喊道:“向我开火。”   你一个二十多岁年轻人,在古代干这活。   真的是疯了。   那以后真的什么也别干了,天天就顾着跟那些闲着无事的士大夫去辩论吧。   张斐只是要播种,而不是要负责。   这堂课他基本上已经讲清楚法治的思想和立法原则。   得赶紧退下来。   富弼突然抚须笑道:“张助教谦虚了。”   张斐心里咯噔一下,“富公此话怎讲?”   富弼突然瞧了眼许遵,呵呵道:“仲途啊!你那公检法,令婿应该也出了不少力吧!”   许遵稍稍迟疑了下,然后点了点头。   富弼这么问,他还真不敢瞒,毕竟司马光、王安石都是对此一清二楚。   王安石恍然大悟道:“检察院。”   赵顼好奇道:“此与检察院何干?”   王安石瞧了眼富弼,没有做声。   富弼也谦让一番,见王安石不开口,这才回答道:“官家可知检察院的作用?”   赵顼回答道:“代表国家起诉。”   富弼笑着点点头:“如果民间每一桩纠纷,都由检察院来诉讼的话,检察院也忙不过来呀!”   吕公著也反应过来,“检察院就是要将国家利益和个人利益分开来。”   富弼呵呵道:“可见张助教是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赵顼知道这不是张斐临时想的,不禁眼含笑意地看着张斐,好似说,朕也兜不住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不是吧!这都被你们发现了,我%&#¥。张斐自己都忽略了检察院这个破绽,他讪讪一笑,“其实。”   赵顼问道:“其实什么?你不会是想找个借口偷懒吧。”   “不不不,真的不是。”张斐突然灵机一动,道:“不瞒陛下,臣之前确实有这个么想法,但那只是因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赵顼听得好奇,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嘿嘿一笑,“陛下以为,法制之法下,哪一行最为受益?”   赵顼稍一沉吟,突然道:“珥笔。”   “陛下圣明!”   张斐拱手一礼,又道:“臣之前就是一个小珥笔,在打官司的过程中,也遇到很多困难,险些都不能打官司。   这上茅房的时候,就常在想,要怎样才能接更多官司打,当时就想了很多种可能性,其实那检察院也有利于咱们珥笔接买卖,毕竟检察院要起诉,对方自然也会请珥笔来应诉。   哪知后来司马学士又举荐臣当助教,同时学生们又非常不服我,我就想弄一个新东西出来,于是就将之前自己所想整合起来,便有了这法制之法。”   赵顼听得是哑然失笑,“原来如此。”   现在他也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严复却是点点头,“这倒是合情合理啊。”   其余人老夫子也都是纷纷点头,看张斐的目光,都变得愈发和善。   他们可不是傻子,他们也意识到张斐的法制之法,已经达到开宗立派的境界。   已经是个完整体,是能够解释清楚君主、国家,百姓的关系。   但你一个臭小子,开宗立派,那他们这些老夫子怎么办?   张斐这么一解释,我是为了钱,为了镇住那些学生。   这直接让法制之法的逼格都降低了一些,至于张斐的地位更是要降一大截。   从这一点来看,张斐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   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他要开宗立派,就侵犯了很多人的利益。   富弼虽然还有所怀疑,但打量了下张斐,确实也太年轻了一点,除了利益的推动,他也想不出别得理由来。 第三百六十八章 知易行难   之前许芷倩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如富弼、司马光这样的大人物,会认为张斐有开宗立派的能力。   其实张斐也没有瞒她,将法制之法的理念如实告知她。   但她仍然不觉这里面蕴含着什么惊人的思想。   直到这一堂课后。   光听结论和参与其中的推导过程,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整个思想的精华,其实在推导的过程中,只听结论的话,不会觉得非常惊艳,因为儒家学问在表面上说的话,也有许多为民思想。   只有推导的过程,才能够感觉到这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思想。   而相比起那些学生,许芷倩还有一个巨大的优势,就是下课之后,她还能跟在张斐身边。   上得马车,许芷倩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其实你真是应该带着那些学生一块修改《宋刑统》上的律例。”   张斐问道:“为什么?”   许芷倩道:“我们之前不是谈过这个问题么,一个珥笔能够为多少人伸冤?故此才要当官,可是相比起当官,一条真正为百姓着想的律例,是能够帮助到更多人啊!”   “你说得很对。”   张斐笑着点点头,“但是你忽略了一点。”   许芷倩道:“哪一点?”   张斐苦笑道:“就是我的能力呀!”   许芷倩白了他一眼,轻哼道:“事到如今,伱还想要瞒我。”   张斐摇摇头,“我没有瞒你,我也不是在谦虚,修改律例,制定律例,跟我在课堂上说得,那就是两回事。   修改律例,这需要丰富的阅历、经验、无与伦比的智慧,以及缜密的心思,这几样我是一样都不具备,我可以告诉他们,斗讼该遵循怎样的原则,但是我无法用笔写出一条成文的律例来。”   许芷倩瞧了他一眼,见他也不像似在说谎,道:“真的么?”   张斐点点头,“你自己也说了,一条好的律例比一个好的官员能够杜绝更多的冤假错案,但这也是一把双刃剑,如果律例本身就存有巨大的问题,那就会害了很多人。”   这么一说,许芷倩也觉得自己想得过于简单,张斐身上的小毛病,她可是比谁都更加清楚。又问道:“那你说官家会支持你的法制之法吗?”   张斐摇摇头道:“这我可不敢肯定。”   实事求是的讲,张斐确实也没有这实力,讲述法制之法的理念,跟真正动笔去修,完全就是两种不同的工作。   他不能直接抄后世的律法条例,因为客观环境就不一样,且不说皇帝这码事,光说偷窃这个罪名,如果将后世的律法照搬过来,这小偷肯定会激增的。   因为这年头,就没有太多工作岗位给你干,你想去搬砖,都没块砖让你搬,只有苦役让你干,结果就是两种,不是累死,就是饿死。   基于这种情况,如果降低偷盗的代价,必然会有大批人去干这种。   一份契约只是两个人的关系,张斐还能够搞定,而一道律例,可是关系着千万人,当你没有足够阅历,对这个社会没有深刻的认识,你根本就无法胜任这份工作。   批评一件事是非常非常容易的,孔孟都被人骂得狗血淋头,但是你能批评,并不代表你就能够做得比对方更好。   批评的意义往往在于,促使那个人做得更好,而不是本着我上我也行的原则。   在自己的专业方面,张斐对自己还是有着非常清楚的认识。   行宫。   “诸位以为这法制之法如何?”   小皇帝赵顼回到行宫,便是兴致盎然地向一众宰相问道。   一众宰相相互瞄了瞄对方。   文彦博率先开口道:“不可否认,这法制之法确实有许多思想值得吾等深思。”   赵抃也道:“若以法制之法来看,我朝律法也确实存有诸多不足之处。”   吕公著道:“其实我朝的一些律例,也蕴含着法制之法的思想,如户绝资产门,死商钱物门,其中就不涉及到刑罚,而是利用律法去处理人与财物的关系,这也是前朝所未有的。”   《宋刑统》虽然跟《唐律疏议》相差无几,但宋朝是第一个对私人遗产进行立法,同时也是宋朝第一个明文规定女子是有继承权的,虽然条件非常苛刻,但这也是一种进步。   这还是跟宋朝的商业环境有关。   法制之法的思想,宋朝人就比容易接受和理解。   王安石笑道:“由此可见,法制之法出现在我朝,也并非是巧合啊!”   赵顼点点头,道:“既然各位都对这法制之法表示赞赏,那朝廷是否应该着重考虑,基于法制之法,进行修法。”   他是一个纯粹的行动派,既然确实有价值,那就拿来用,瞻前顾后可不是他的作风。   “律法事关立国之本,可不能随意改动,还请官家三思而行。”文彦博当即就是一泼冷水下去。   赵顼神色微微一变,没有做声。   你丫能不唱反调吗?   王安石立刻站出来道:“我朝情况与前朝是大不一样,但我朝律法却一直在沿用着唐朝的律法,在立国之初,尚且能助太祖太宗安定国家,但此时此刻,理应制定出适合我朝的律法。”   赵抃当即反驳道:“我朝情况虽与前朝有所不同,但大体还是像似的,并且还有赦令补充。”   王安石道:“赵相言之有理,官家可用赦令进行调整,而无须修改宋刑统。”   赵抃毫不留情道:“官家的赦令也应当慎用,法之重,非吾等能承受得起,若朝令夕改,只会令律法丧失权威,此乃舍本逐末。”   司马光都站出来说道:“官家,仅凭张三的三堂课,就要修改律法,这未免太过儿戏,也是难以服众啊!”   王安石当即怼道:“既然如此,你还建议官家司法改革?”   赵顼也稍稍不满地看着司马光。   这事不就是你弄出来得吗?   司马光立刻道:“我是建议调整的司法制度,而非是要修改宋刑统上面的律例,这不能混为一谈。”   除王安石赞成之外,其余宰相几乎都是反对的。   因为宋朝自立国以来,那《宋刑统》几乎就没有动过,补充全都是依靠皇帝的赦令,在这一点上,大臣们还是有共识的。   任何条例一旦成为写入宋刑统,就不要去轻易更改。   他们都认为,法令的关键是在于权威性,好坏都只是其次,而且《唐律疏议》的律例经过数百年的研究和实践,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但若是随意更改的话,就可能会令法律丧失权威。   但神宗就是改革派,他就是要改,他即位这两年来,其实已经用过很多次赦令,并且有很多回还被政事堂给驳回,这令他十分不爽。   但这也引起大臣的防备之心。   你这赦令频率,还要什么法,干脆你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   如果从历史结果来推论的话,神宗过度的颁布赦令、引用判例,也给宋朝司法造成一个几乎是难以弥补的伤害。   往往很多人不明白,为什么一条非常合理的律法,简直就是无可挑剔,可能都要经过十几二十年讨论,才能够颁布。   导致律法一直就存在着严重的滞后性。   原因就在于此。   因为一旦律法变成与时俱进,今天改,明天改,后天改,结果一定是变得更加糟糕,而不是变得更好。   律法是变得非常完善,但是无人守法。   意义何在?   赵顼对此并不认同,他认为你们这群老东西,不就是在防备我么,不让我说了算,他突然看向一旁沉默的富弼,问道:“富公是何看法?”   富弼瞧了眼赵顼,又看了看同僚们,思索片刻,才道:“官家,正如张三在课堂上所言,法制之法完全有别于宋刑统,若是官家动用赦令来推动法制之法,只会是的赦令与宋刑统是矛盾重重,反而会使得天下大乱。”   富弼的地位摆在那里,赵顼就晕了,讪讪点头,“富公言之有理,是朕欠考虑了。”   富弼马上又说道:“但臣也认同,法制之法的理念确实是要优于宋刑统,自古以来,无数贤臣常常建议君主以仁政治国,可绝大多数情况,虽有仁政,百姓却耳闻之而未尝身受之,其原因就在于在自古以来的律法中都未有保护百姓权益的思想,导致君主的仁政无法彻底执行,甚至于在那些贪官污吏手中,变成暴政,而法制之法或许可以避免这一点。”   文彦博、赵抃他们不免都惊诧地看着富弼。   赵顼点点头,又困惑道:“不知富公到底是何想法?”   富弼道:“臣非常赞成赵相他们所言,律法不能常改,一个稳定的国家,律法也必然是稳定的。但臣也认为法制之法的理念,确实能够令国家变得更加安定和昌盛。   故此陛下若要推动法制之法,就必须要将其视为国家头等大事,要下令昭告天下,同时制定出一套详细的修法规则,集天下英才来进行修改,否则的话,就还不如不做。”   言外之意,我支持法制之法,但是赵抃他们说得也对,律法不能常改,你要改的话,不能说你一句话就搞定,那是要给足排面,要视为国家头等大事。   因为这么一来的话,就不能算是轻易修改,是要动用国家力量,这后人也难以效仿,有这闲功夫,就还不如去干点别得。   这要是仁宗、真宗,估计就算了,你这玩得忒也大了。   但是赵顼野心是非常大的,如这种事,汉武帝干过,唐太宗也干过,而他们两位,都是超越列祖列宗的存在。   如果这一步能够成功,那他的地位将会大幅度提升。   王安石虽然与富弼互看不顺眼,但他是坚决支持富弼的,你要改宋刑统,那我变法变得更加合理。   该宋刑统,真的是在改祖宗法度。   反而是文彦博、司马光、赵抃等人感到忧心忡忡。   大哥!   你这是不是冲动了一点。   赵顼稍加思量,便向富弼问道:“富公可愿担此重任?”   富弼拱手道:“官家若不嫌臣年迈,臣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此乃国家大事,还需经朝会商议。”   赵顼稍稍点头,道:“好吧,诸位就再好好考虑一下,看是否能行。”   “臣遵命。” 第三百六十九章 绝佳机会   “富公,你此举是否过于冲动。”   出得行宫,文彦博便是一脸费解地向富弼言道,又伸手引向身旁的司马光,“正如君实方才所言,仅凭一个耳笔的三堂课,就修改宋刑统,这……”   他本想说你这是拿国家大事视作儿戏,但出于对富弼的尊重,他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但他仍觉得富弼有些冲动,虽然他也知道富弼非常着迷张斐的法制之法,但你都活到这把年纪了,连这点淡定都没有吗?   关键这也不像似富弼的性格。   这令文彦博非常意外。   司马光也纠结地瞧了眼富弼,“文公所言甚是,虽然我也认同这法制之法的理念,但如今我等也只是窥探一角,还应再慎重考虑。”   富弼非常果断道:“我以为慎重应该用于考虑如何修法,而不是用于考虑法制之法是否可行。”   司马光疑惑地看着富弼,“此话怎讲?”   他隐隐觉得今日的富弼,跟之前那个病怏怏的富弼不太一样了。   富弼道:“因为法制之法的理念,意在捍卫个人正当权益,无论如何,这都不会是错的,最为关键的是,就连官家都赞同,那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反对呢?若是我们现在反对,那将来我们又还有何颜面,去建议官家藏富于民,不与民争利?”   司马光和文彦博相觑一眼。   好像也是。   最反对的应该是皇帝,如今连皇帝都支持,他们若反对,那他们今后许多理论,都会在皇帝那里站不住脚。   如果反对法制之法,但同时支持藏富于民,这就会显得非常可笑。   你蒙谁呢?   你都不愿意去保护百姓的财富,你说藏富于民,那不就是为你们藏的吗?   司马光突然意识到,这还真不能去反对,但又担忧道:“但是这个理念,大家还有许多困惑的地方,可不一定能行啊!”   富弼却道:“其实差也差不多了,我心中的困惑,张三已经全部解释清楚,我先带着国子监那些学生,将这个理念梳理清楚,再由与朝中能臣商议具体如何修订。”   文彦博又问道:“富公认为朝中大臣会答应吗?”   富弼突然瞧了眼他,“他们对我肯定也不是很信任,就只能劳烦宽夫你去说服他们。”   别看富弼在朝中德高望重,但他是有前科的,他突然站出来,那别人真不一定会相信他的。   说不定你老小子跟王介甫就是一丘之貉。   当初你干得那些事,我们可都还记着的。   文彦博当即看向司马光,“何不让君实去,毕竟他一直都是支持张三的。”   富弼摇摇头道:“君实要负责公检法改革,他再揽下此事,只怕会得不偿失。”   司马光是连连点头。   文彦博还是有些疑虑,让他大张旗鼓的支持张斐的思想。   这……   富弼知其所忧,于是道:“法制之法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而不是单指百姓,也不是单指官家,而是指每个人,自然也包括他们,如今王介甫那边是士气高昂。而且王介甫远比商鞅、韩非子他们要狡猾,他的均输法显然就是要夺那些商人之利。   但他没有依靠蛮力去迫使他们加税,而是让朝廷自己做这买卖,这就是为何当初范纯仁、苏轼虽然起诉王介甫,但也都认为这个官司他们是很难赢。而法制之法只可以给他们提供保护的,你大可以从这一点去游说他们。”   他们面对百姓是强者,但面对王安石和赵顼,他们就是弱者。   文彦博当然明白此理,道:“富公,这若是你提出来的主张,那倒好说,关键这是张三提出来的,他的身份实在是……”   富弼苦笑道:“官家已经动了念头,且王介甫是支持的,若我不修,你不修,可能王介甫就会让张三来修,那会更令他们更加不堪的。”   文彦博听罢,皱了皱眉头,道:“看来富公是下定了决心。”   富弼随意地回答道:“不然的话,我也没事可干。”   文彦博、司马光默契地瞧向富弼。   文彦博呵呵道:“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   然而,富弼突然站出来,也令赵顼有些始料未及,因为之前赵顼让他当宰相,他都不太愿意出门,一直是请病假,但是这回主动出来揽下这个任务。   这弄得赵顼心里也有些不安,他也清楚,这法制之法对他也有限制,于是他离开行宫之后,并没有回宫,而是悄悄前往许家。   还得找张斐聊聊。   “朕方才询问他们的意见,朝廷是否要认真对待,就只有一个人支持你的法制之法。你猜是谁?”   “王大学士。”   张斐立刻回答道。   赵顼一愣,眨了眨眼,忙道:“除他之外。”   张斐稍一沉吟,“难道是富公?”   赵顼一惊,“你如何猜到的?”   张斐嘿嘿笑道:“据我观察,就他们二位理解的最深,其余人只怕纵使认同,也不敢妄下断言的,毕竟他们连其中道理都说不明白。”   赵顼笑着点点头,又问道:“那你认为富公为何会这么果断地支持你的法制之法?”   张斐想了想,道:“我估计还是为了对抗新政。”   赵顼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因为他们都是清廉之臣,要说是为了金钱,去反对新政,这估计不太可能。”   赵顼稍稍点头。   要说富弼、司马光、文彦博他们是为了金钱去反对新政,打死赵顼都不信,就富弼、司马光那性格,你就是将金子塞到他嘴里,他都会给吐出来的,还认为你是在侮辱他。   张斐道:“他们还是担心新政会与民争利,以及防止王学士权力过大,而法制之法的理念是捍卫个人权益,是既可以防止新政与民争利,同时又给予王学士限制。”   赵顼思索一会儿,道:“可是你之前说,法制之法对他们亦有限制,他们应该也会想到这一点,你说这能成吗?”   之前张斐就跟赵顼提过三足鼎立,法制之法一方面能够限制王安石的法家之法,同时又能限制住这边的儒家之法。   张斐道:“我也不敢保证,但如果这回都不能成,那估计以后也成不了了。”   赵顼忙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目前他们最害怕的还是王学士的新政,而法制之法对于他们虽然有限制,但也能保护他们的权益。   有道是,这两害相权取其轻,况且法制之法同样也能够限制住王学士,对于目前的他们来说,是利大于弊,只要富公、司马学士他们支持的话,我估计朝中其他大臣最终会被说服的。”   他在课堂上,故意提到若法家之法遇到法制之法,该以法制之法为先,目的就是诱惑保守派。   他委婉地告诉保守派一个道理,就是如果都法家之法,就是看谁的权力最大,目前皇帝支持王安石,你们都刚不过。   他认为这就是一个绝佳的窗口,一旦错过,几乎不可能再出现。   这已经是具备天时地利人和。   赵顼又问道:“既然如此,为何王学士又要支持?”   张斐道:“因为双方需求并不一样,王学士有陛下的支持,他目前需求的就是合理性,如果《宋刑统》都能修改,他的变法,自然也就是理所当然之事。”   赵顼稍稍点头,道:“虽然富公支持你的法制之法,但同时他也提出一个建议,就是请求朕将此事视为国家头等大事,要召集天下英才来修订《宋刑统》。”   什么防止王安石权力过大,不就是防止他权力过大,王安石的权力,不都是他给的吗?   富弼要求以高规格来修法,其实还是有防他的意思。   王安石就是要求直接赦令,如果真的这么干,那就是进一步伸张皇权,王安石始终认为事为之防,曲为之制,是严重阻碍国家发展。   赵顼当然也是想要伸张皇权。   让他们来修法,鬼知道会修出什么来。   张斐笑道:“陛下勿要担忧,法虽是他们来修,但最终能否颁布,可全在陛下。”   赵顼道:“朕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是他们可都是我大宋一等一的天才,若要在律例中暗藏玄机,只怕朕也察觉不了。”   张斐呵呵道:“我估计富公只会修下半部,而不会去修上半部。”   赵顼问道:“什么下半部,上半部?”   张斐道:“哦,我在课堂上不是说了么,法制之法必须要区分开君主国家的利益和个人的利益。富公十有八九就只会针对个人利益这部分,而不会去动上半部分。”   赵顼好奇道:“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张斐嘿嘿道:“因为我都不知道,富公又怎么会知道。”   赵顼愣了愣,“你不知道?”   张斐道:“我是真不知道,我在课堂上也只是讲了捍卫个人权益,没有怎么提到国家利益和君主利益。”   赵顼回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是如此,张斐从头到尾都只是强调个人权益该怎么去立法,但国家利益和君主利益,他并没有讲。突然瞧了眼张斐,似笑非笑道:“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讲?”   张斐赶忙解释道:“我所知的,已经全部告知陛下,我相信富公也应该察觉到这一点,法制之法已经会对君主有所限制,陛下能够答应,那就已经是非常为国家和百姓考虑,他若再进一步,那纯属就是得寸进尺。   关键,我其实并不认为富公出来揽下此事,是为了限制君主。恰恰相反,他是打算借法制之法来弥补庆历年间的遗憾。”   赵顼好奇道:“法制之法与庆历新政又有何关系?”   张斐笑道:“与法没有关系,但与人有关系。”   “人?”   “正是。”   张斐点点头,“难道陛下认为,庆历新政失败,是因为新法不对吗?”   赵顼不禁恍然大悟。   张斐道:“富公经历过庆历的惨败,他应该非常清楚,就是这些人在蚕食着国家和百姓的利益,但同时他们又拥有权力,若不将这些人给摁住,是很难变法成功的,这估计也是富公不太支持变法的原因之一。而法制之法是能够很好的限制住这些人,富公若要动手脚,肯定也是在这方面动手脚。”   赵顼若有所思道:“是呀!若不将这些人给限制住,任何变法都是举步维艰啊!”   张斐又道:“不过我想富公有一点肯定没有想到。”   赵顼问道:“哪一点?”   张斐道:“陛下认为法制之法谁最获益?”   赵顼想了想,却始终没有头绪,毕竟这三堂课,他哪里想得那么清楚,不禁问道:“谁?”   “商人。”   “商人?”   “商人是有财富,但没有权力,他们最害怕的就是官府侵占他们的财富,捍卫个人正当权益,对商人事最为有利,一旦法制之法最终成形,我朝商业必然会迎来井喷时刻。”   赵顼终于反应过来,“商税?”   “正是。”   张斐点点头道:“正如我之前给陛下的建议,要想治理农税,风险太大,利益太小,等到商税能够支撑起财政,陛下再回过头来,整顿农业,就没有后顾之忧。” 第三百七十章 立法权   张斐早就建议赵顼,慢慢将税政重心从农业转入商业。   赵顼对此也是非常认同的。   因为现实情况已经告诉赵顼,这农税上面存在的问题,根本就没法改,稍稍动弹一下,仿佛就要山崩地裂,再加上目前商税增长的非常迅速,再去花力气整顿农税,实属吃力不讨好,关键还做不到。   布局商业,只要玩得好,是可以利用商业规则将农税给收上来。   大地主囤积那么多粮食,也得拿出去卖。   而法制之法一方面可以促进商业发展,同时皇帝也能够借法制之法掌控住这一股力量。   “原来如此。”   赵顼点点头,可仍旧愁眉难展道:“但是朕的大臣们,在修改律例时,或许并不会考虑到这一点。”   张斐微微一怔,心道,哎呦!我怎么这般糊涂,他现在最担心的应该是立法权。   事实正是如此。   富弼此举,最令赵顼不安的,就是立法权。   赵顼事先非常着迷于赦令。   但是富弼却建议,是要召集天下英才来修法,并且要视为国家头等大事来做。   可能就是要规范化。   这部分权力可能就会旁落。   虽然张斐猜测富弼主要是想弥补庆历的遗憾,但身为帝王,赵顼首先考虑的当然还是皇权。   张斐沉吟半响,道:“关于如何修改条例,其实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赵顼笑道:“你莫不是在谦虚,朕看你在课堂上说得是头头是道啊!”   “我真不是在谦虚。”   张斐赶忙摇摇头,稍稍迟疑了下,又道:“陛下以前也颁布过一些赦令吧?”   赵顼点点头。   张斐道:“有没有被驳回过?”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赵顼郁闷道:“经常被驳回。”   张斐讪讪道:“陛下,能否就事论事?”   赵顼笑道:“朕再说一遍,朕还是希望你能够跟以前一样,对朕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朕也向你保证,你说什么朕都不会怪罪你的。”   他如此崇拜王安石,但他为什么会被张斐影响,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他曾跟张斐建立起一丝丝友谊,甚至可以说,张斐就是他唯一的朋友。   “多谢陛下。”   张斐立刻道:“就事论事,陛下的赦令难道真的就没有问题吗?”   赵顼点点头道:“这朕也不否认,他们若是讲不出道理,他们也不敢轻易驳回朕的赦令,但朕也是针对现有的问题,颁布那些赦令。”   张斐点点头道:“这我当然知道,可我想要说的是,立法之事,智慧只是其次,关键是在于阅历和经验,陛下的赦令之所以存在问题,那只是因为陛下并未亲自去民间体验,所得知的事情,都是来源于大臣。同样一道赦令,可能在南方就非常有效,但是在北方反而会起到反作用,就是反应的大臣是来自不同的地方。”   赵顼频频点头道:“言之有理,确实是如此。”   张斐道:“我如才二十多岁,经验和阅历都是我所欠缺的,所以我是真的没有能力去修法。”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但是天下英才也未必修得了,尤其是此法还是要基于法制之法。”   赵顼诧异道:“天下英才都未必修得了?”   张斐点点头道:“正如我在课堂上所讲的那样,法家之法是从上往下,而法制之法则是从下往上,如果只是让世上最聪明的人来修法,修出来的法,必然是法家之法,不可能是法制之法,因为这聪明人往往是想,我该怎么去管理,而不会去仔细考虑,百姓之间会有怎样的纠纷、瓜葛。”   上了三堂课的赵顼很快就能够理解张斐的意思,又问道:“那谁有资格来修此法?”   张斐回答道:“就是那些辗转各地的司法官员,他们是最清楚各地百姓的具体情况。”   赵顼微微皱眉道:“但他们若有办法解决,这些问题就不会传到朝廷来。”   “陛下所言甚是。”张斐笑点点头,又道:“那么问题就很简单了,如富公这样的天才,现在比较缺乏对直接面对百姓的经验,但是他们充满着智慧。   反过来,那些最底层的司法官员,他们对民间情况有着深刻的认识,但是他们又缺乏足够的智慧去解决这些问题。   正好我朝底层官员是要三年一换,在换任的途中,可以先让他们到京城来,与朝中宰相组织一次立法会议。”   赵顼一怔,“立法会议?”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由陛下你亲自主持,双方用答辩的方式来商讨立法、修法,双方都可以向对方提出问题。   届时到底是执行问题,还是法律的缺失,便可一目了然,也可以及时解决一些严重的问题,甚至可以了解清楚,到时新法在各地的具体情况。   关键,这也能陛下你清楚的知道,各地百姓到底是什么情况,而不至于受人蒙蔽,颁布错误的政策。   其实古代许多帝王,也都想做一个圣明之君,可往往是得知一些偏面的消息,而导致政策的失误。”   赵顼听得是频频点头,他虽然即位才两年,但是是深有感触。   同样一件事,革新派和保守派就是不一样的看法,而且都说很有道理,他也不知道该听谁的。   “但是。”   赵顼又稍显疑虑,“这底层的官员,可都畏惧宰相,只怕到时他们不太敢说实话啊!”   言下之意,上下级坐在一起,还不是早就商量好的,演给他们看。   张斐笑道:“故此陛下要引入第三方,来向他们两方提出问题,迫使他们不敢暗通款曲。”   “第三方?”   赵顼问道:“这世上还有人不怕宰相吗?”   张斐点头道:“有。”   “谁?”   “就是那些考生。”   张斐道:“首先,那些考生也是来自各地,他们也清楚各地百姓的情况,其次,他们个个年轻气盛,又不是官员,不需要畏惧那些宰相。”   “谁说的。”   赵顼哼道:“许多考生还未参加科举,就已经被朝中宰相给收为女婿。”   张斐眨了眨眼,“真的假的?”   赵顼道:“这你都不知道吗,富弼当初不就是被晏殊一眼看中,然后被收为女婿吗?”   “难怪那些考生这么努力,不惜寒窗十年,原来都是不想努力了。”   张斐眼巴巴地看着赵顼,“陛下,你说我现在参加科举,会不会年纪太大了一点。”   赵顼一愣,呵呵道:“年纪倒不算大,但也没有人敢打你主意。”   “为什么?”   “你不是已经成为许家的女婿了吗?”   “呃。”   张斐猛然反应过来,是呀!虽然我没有参加科举,但我也是吃上了软饭,只可惜许家的饭,太清淡了一点,还得我自己努力啊!唉。   “行了。”   赵顼摆摆手,“科举之事,你就别想了,就你那文章和文笔,实在是!”   张斐一本正经道:“陛下,我觉得我朝科举存有很大问题,看什么文笔,就还不如以貌取人,那我绝对高中。”   赵顼呵呵笑道:“言之有理,下回上课,你就谈谈这个问题。”   “呃方才说到哪里了?”   “考生。”   “对对对!”   张斐道:“在我看来,考生们的首要需求,不是给宰相当女婿,他们的首要目的是科举及第,这个可就掌握在陛下手里。   如果他们在立法会议上面的问题,将会直接影响到陛下对他们的看法,就算是面对老丈人,也一定不会手下留情的。   而且以我对那些考生们的了解,他们个性非常张扬,爱表现自己,只要让他们上,他们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刁难宰相和官员的。   如此才能够获得名气。”   赵顼稍稍点头。   张斐又趁热打铁道:“如果陛下还不放心的话,甚至可以随机抽取一些经常去各地做买卖得商人,入场进行提问,但不能让商人露面,要是露面的话,估计他们就不敢提问了,可以让他们躲在帘子后面发问。”   “如此倒真是可行啊!”   赵顼听得是直点头,“其实不管是否基于法制之法,都可以如此立法,正好科考也是三年一次,也并不会给财政增添太多负担。”   这帝王之术,可不是像那老朱一样,将所有权力都抓在手里,要还想干好的话,那只会将自己活活累死,实事求是来讲,也根本就做不到。   统治的艺术始终是在于平衡和制衡。   即便富弼他们是为了制衡皇帝,要夺这立法权。   可以啊!   我特么找一群人来盯着你们。   在这个立法制度下,赵顼根本无须拽紧那立法权不放,因为底层官员想要升迁,必然是得到他的认可,考生想要及第,也要得到他的认可,至于商人么,是他未来要笼络的阶级。   立法权给你,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将事情做好。   这不就是大宋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么。   “你到底还藏了多少主意。”赵顼不禁冲着张斐笑问道。   张斐一愣,忙道:“陛下明鉴,这真是我刚刚想到的。”   “真的?”   “真的真的。”   张斐直点头,“真不瞒陛下,我也受到自己上课的启发,才想到这些的,否则的话,我也不可能想到利用,不,呃就是让那些考生也加入进去。就是因为他们在课堂刁难我。”   “这倒也是。”   赵顼笑着点点头,“看来心胸狭隘,也未必全是坏事啊!”   “呃。” 第三百七十一章 塞翁得马,焉知非福   “还记得你说家是唯一的城堡,随着稻香河流继续奔跑,微微笑,小时候的梦我知道。不要哭,让萤火虫带着你逃跑,乡间的歌谣,永远的依靠,回家吧,回到最初的美好。”   张斐闭目坐在铜镜前,哼着欢快小曲,一副自我陶醉的样子。   站在其身后为他打理的高文茵,不免都感到有些好奇,等到他哼完一曲,不免轻声问道:“三郎今日心情似乎挺好。”   “错!”   张斐睁开眼来,嘚瑟道:“是非常好。”   高文茵不禁问道:“是有什么喜事吗?”   张斐道:“因为我终于不要再穿那该死的官袍了。”   该死的官袍?   高文茵不禁心虚地瞧了眼门外,又忐忑不安地问道:“三郎已经辞官了吗?”   “呃那倒没有。”张斐摇摇头,又道:“只是最近不用再去国子监上课,这真是不要太爽。”   高文茵问道:“难道三郎不喜欢当老师?”   在她看来,珥笔怎么能够跟老师比,而且还是国子监的老师。   “当然不喜欢。”   张斐道:“这一堂课下来,我不仅要应付那些学生,还得应付其他人,这真的是心累,我还喜欢当珥笔,自由自在,想告谁就告谁,话说我都很久没有去过开封府,也不知道李通判有没有想我。”   高文茵不禁抿唇一笑,道:“这人人都想当官,可三郎你却。”   张斐呵呵道:“以后有得是机会过官瘾,不急于这一时。”   说着,他摸了摸下巴,“夫人,等会帮我刮刮胡须,这又长出来了。”   高文茵迟疑了下,道:“要不留着算了。”   “留着干嘛?”张斐好奇道。   高文茵道:“如今三郎不但是官员,而且还是国子监的助教,留一些胡须或许会显得更沉稳一些。”   张斐道:“但是留着胡须不太好亲你,刮了刮了。”   “?”   吃过早饭后,张斐便乘坐马车前往事务所,这些天他一直在忙着讲学一事,都没有去过事务所那边,多少都有些不太放心。   “咦?怎么停在这里?”   张斐下得马车来,左右张望了下,发现这里离录事巷都还有一两百步远,这大冬天的,冷得人都直哆嗦。   李四无奈道:“三哥,这是警署最近下得禁令,录事巷不得通行马车,马车只能停在这里。”   “呃那就走过去吧,权当是在锻炼身体。”   张斐咳得一声,朝着录事巷那边行去。   “张先生早!”   “啊?早!”   “张助教早!”   “早。”   这才走了不到五十步,就有三四波行人主动跟他打招呼,神情尊敬的都令他感到羞愧。   “李四李四!”   张斐道:“你看见没有,他们都在向我打招呼。”   李四道:“俺看见了。”   “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张斐惊奇地看着李四。   李四一脸傲娇道:“这有啥奇怪的,三哥你现在可是国子监的助教,当然得受人尊敬,俺现在都对三哥你更加尊敬了。”   “滚!”   正好旁边又有两个行人走过。   “张老师早。”   “早早!”   “你方才听见没有,张老师竟然说了个‘滚’字。”   “哎呦!你小声点,莫要惹祸上身。”   张斐回头是一脸问号地瞅着那两个行人,“马勒戈壁,当回助教,连‘滚’都不让人说了,岂有此理。”   说着,他挥袖掩面,撒开脚丫子就往事务所跑去。   三哥跑什么?李四顿时一惊,立刻躲在龙五身后,左右瞅着,“五哥,是不是有杀手?”   龙五是茫然四顾:“我也不知道。”   “哎呦!三郎来了,有礼,有礼。范某见过三郎。”   张斐刚刚入门,范理便上前来,拱手一礼。   张斐眨了眨眼,“员外,你在发什么神经,是洞中一日世上一年?靠!别玩了。”   范理赶忙道:“三郎,你如今可是一派宗师,又怎能恁地说话。”   “我宗你妹。”   张斐道:“是,我是当官了,但也就个从九品下,你们至于这样吗?”   范理立刻道:“这与三郎当官倒是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外面都传三郎你开宗立派,创造出一门新思想。”   “是呀!是呀!”   邱征文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三哥,你有空的时候,也与咱们说说那法制之法呗?”   “去去去!”   张斐郁闷道:“我特么刚刚觉得自己脱离苦海,想来这里逍遥一下,你们又给我提法制之法,真特么日了狗了先拿账目给我看看,这要是没有赚到钱,你们就彻底完了,我不是在开玩笑的。”   说着,他就大步往内堂走去。   邱征文呆呆地看着张斐的背影,过得片刻,他又向范理道:“员外,三哥好像一点没变。”   “是啊,一点没变。”   范理突然松得一口气,“那就好了,那就好了,以后相处可就不会那么难,快快快,去把账本拿来。”   “是。”   坐在火盆边上的张斐,接过邱征文递来的账本,又叮嘱道:“记住,不信谣,不传谣,不造谣,你看我这德行像一代宗师吗?”   范理讪讪道:“看着好像呵呵。”   “不就是了吗。”   张斐无奈地摇摇头,又翻开账本,一边看,一边问道:“今年收入怎么样?”   范理立刻道:“就是抛开三郎当初打官司所得,咱们事务所今年的盈利也达到一万五千贯,扣除他们的提成、奖金,光咱们事务所的利润也达到一万贯。”   张斐皱了下眉头,“才一万贯,在城里买间宅院都费力。”   范理道:“一万贯可是能够买很好的宅院,而且,在此之前,从未有过哪家书铺能够一年赚一万多贯,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要知道去年的收入,可全都是张斐一己之力带来的,如今撇开张斐所得,也能赚一万贯,范理都兴奋了大半个月。   说到这里,他又叹道:“当然,跟正版书铺那边或许没得比。”   提到这事,他又是一把伤心泪,当初他是有机会投钱的,但他没有把握住,如今那边真是日进斗金啊!   张斐瞧他一眼,笑了笑,又问道:“打官司咱们争了多少利润?哦,除我的官司之外。”   范理摇摇头道:“那就没有多少,咱们的主要利润是为那些大富商提供法律服务,其次就是计税,光这两者就占了七成,还有两成是出售契约所得,打官司就就只占一成。”   张斐诧异问道:“才这么一点吗?”   范理立刻道:“这官司倒是接了不少,比以往要多得多,也挣得不少,只不过咱们其它方面的买卖赚得太多,相比较起来,就显得非常少。而且咱们不少珥笔都在法援署那边帮穷人打官司,全都是不收钱的,很多人有点钱,他们也申请法援,好在咱们也不靠这赚钱,就没有跟他们计较。”   张斐点点头,道:“我们要继续加大对法援署的支持。”   范理一怔,“这是为何?”   张斐道:“当然是为了开分店啊!”   范理面色一喜,急急坐下,“开分店?”   张斐点点头道:“大名府的钱就不是钱吗?”   范理直点头道:“是是是是,当然是钱,其实我也很赞成开分店的。”   张斐道:“但是一定要慎重,毕竟咱们又没有三头六臂,只能盯着这一亩三分地,分店能否成功,完全看他们的表现,而法援署是可以很好的历练那些珥笔,故此我们要加大对方法援署的支持。   同时告诉那些人,谁在法援署表现的好,将可能成为咱们分店的店主,同时将可获得分店总利润的三成。”   “三三成,这会不会高了一点,如今分店也有计税业务,那利润可是非常高的。”范理又道。   宋朝开分店也是潮流,但是一般来说,这利润都是归东家。   张斐道:“要不给他们丰厚的利润,他们如何会玩命给咱们干,关键咱们这一行,不是有把子力气就行,得需要动脑子,这非常依赖店长的实力,他们要有这实力,这钱就该他们赚。”   范理点点头道:“这倒也是。”   正当这时,李四走了进来,“三哥,樊公子来了。”   范理道:“他怎么来了?”   “我邀请他来的,我懒得两边跑。”   说着,张斐又向李四道:“快请。”   过得片刻,只见樊正入得屋内,是毕恭毕敬地向张斐行得一礼,“樊正见过张助教。”   张斐指着一个角落,“先一边站着去。”   樊正一愣,旋即拱手道:“是。”   “等会!”   张斐赶忙又叫住他,哭笑不得道:“大郎,你这是干什么,我让你去站着你就去站着啊!”   樊正忙道:“张助教乃开宗立派之师,今非昔比,樊正自当遵从。”   张斐不禁纳闷道:“有这么夸张吗?你们是成心在玩我吧。”   樊正道:“张助教。”   “你还是叫我张三吧,我更喜欢这称呼。”   “是。”   虽然应承下来,但樊正自也不敢直呼张三,“三哥有所不知,这些天,我白矾楼都无人问津美酒佳人,全都在议论三哥的法制之法,且深得不少人的推崇。”   张斐稍显尴尬地问道:“你认为这是好事吗?”   樊正迟疑片刻,很谨慎地答道:“这在许多人看来,都是好事。”   这小子说话真是密不透风。张斐也懒得再说这事,又问道:“对了,慈善基金会那边现在怎么样?”   这也是他邀樊正来此的唯一原因。   樊正立刻道:“目前来看,一切都还比较顺利,只不过足球赛那边有些问题。”   张斐问道:“什么问题?”   樊正道:“报名的队伍太多,目前已经达到六十八支队伍。”   “这么多?”张斐微微一惊,又道:“三衙!”   “三衙确定只有三支。”   “那哪来得这么多队伍?那蹴鞠比赛也就十八社。”   “这还是因为奖金太高,故此许多商人都组建了足球队伍。”   “你们白矾楼?”   “也也组建了一支。”   樊正讪讪一笑,又解释道:“原本我都还在考虑中,不过潘楼先组建了一支,如果足球比赛得到大家的追捧,同时他的队伍非常出色,这肯定会影响到我们的生意,我们白矾楼必须要组建。”   “这倒是有点意思。”   张斐笑着点点头:“有恩怨的比赛才好看。”   樊正道:“但是这么多队伍怎么安排赛事。”   张斐道:“这我已经想清楚,就以御街为界,分东西两个赛区,但是参赛队伍实在是太多了一点,就先举办资格赛,被淘汰的就给他们一点钱打发,最终在东西两个赛区各选出十六支队伍,进行小组赛、淘汰赛等正赛,最终两大赛区的冠军进行决赛。”   樊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张斐道:“樊大,你一定记住一点,最吸引人的往往不是进球,而是两支参赛队伍的恩怨,比如你们白矾楼和潘楼,又比如侍卫马和侍卫步,这种对决才更吸引人。   我分东西两大赛区,也是增加市民的参与感,住在西城的肯定是支持西城,住在东城的肯定是支持东城。   你在制定赛制的时候,以及宣传的时候,都要抓住这一点。”   樊正点点头道:“我记住了,多谢三哥传授买卖之道。”   张斐呵呵道:“是不是我现在讲什么都是道。”   樊正不禁尴尬一笑。   正当这时,李四又走了进来,“三哥,外面有人求见。”   张斐问道:“什么事?”   李四回答道:“他们想来向三哥询问法制之法。”   没完没了是吧!张斐道:“你告诉他们,我们珥笔都是计时收费,找我谈话,一炷香一贯钱,这是行规。”   樊正不禁心想,一炷香一贯钱,这莫不是最赚钱的买卖。   “是。”   过得片刻,李四折返回来。   “他们走了没有?”张斐问道。   “没有。”   李四摇摇头道:“他们问若是谈上十炷香有没有折扣。”   “!”   张斐眼中闪过一抹恐惧,向樊正道:“大郎,你是不是坐马车来的?”   樊正木讷地点点头。   张斐立刻道:“快将你的马车开到后门去,你送我回家。”   樊正道:“后门不准进。”   “不就是罚款么,哎呀,就当是买,我付这钱,快快快。”   溜了溜了!   这真是太吓人了。   张斐偷偷上得樊正的马车,急急回到家里去。   “张三,你回来的正好,出事了。”   刚回家,许芷倩就急急迎上前来。   张斐问道:“什么事?”   许芷倩回头看去,张斐抬头一看,只见许遵坐在厅堂内,他不禁一愣,老爷子怎么这么早回家,可真是稀罕啊!   他急急入得厅堂,问道:“岳父大人,出什么事了?”   许遵面色忧虑道:“今儿一早有不少谏官御史弹劾你妖言惑众,扰乱纲常,颠覆社稷,请求官家将你治罪。” 第三百七十二章 菜鸟!欢迎来到官场!   这真得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啊!   最令张斐郁闷的是,他也不喜欢出这个名,人人都喊他张老师,都尊重他,那他他以后还怎么去告他们。   唉,到底还是躲不过这一关啊!张斐其实是有些心理准备的,只不过这来得有些晚,不禁好奇道:“岳父大人,我之前说了那么多,每堂课中间还隔了好些天,他们为何不弹劾,偏偏等到今日才来弹劾?”   “这是因为。”   话一出口,许遵又转而问道:“对了,你是否知道,官家真的有打算以法制之法修改《宋刑统》。”   张斐迟疑了下,然后稍稍点了下头。   “这就是原因所在。”   许遵叹道:“之前虽然他们也有听说此事,但也只是觉得你这是口出妄言,且当时还有许多士大夫在场,与你也有所争论,如果他们当时就上奏弹劾你,会令那些士大夫感到脸上无光的。   可是如今性质就不一样了,陛下似乎真的要这么做,那就不是什么理论之争,他们也必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叹道:“其实我也想到会有人反对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如王学士也经常被人弹劾。”   思想这种东西,总会被人哔哔的。   况且捍卫个人正当权益,自古就没有,这没有自然有没有的道理。   许遵却是面色凝重:“张三,此事可能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而且王介甫被弹劾也大不一样。否则的话,我也不会特地赶回来,还准备让倩儿去叫你回来。”   “这么严重吗?”张斐不禁问道。   许遵点点头,道:“以目前的态势来看,他们这回可能是要新仇旧恨与你一块算。”   “新仇旧恨?”张斐错愕道。   许遵问道:“你难道忘记,之前你就得罪过多少人吗?”   回想起自己的前科,张斐不禁是冷汗涔涔,瑟瑟发抖。   许遵道:“当时他们拿你没有太多办法,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你当时只是一个珥笔,而不是官员,这官场中的许多手段,就无法用在你身上,而如今你已经是从九品下,这可不一样了。”   张斐嘴角抽搐了下,“其实这我也知道,当初他们诏安我,就是希望将我弄到朝里去扁。”   “扁?”   “呃就是惩治的意思。”   “或许是有此意吧。”   许遵点点头。   许芷倩突然道:“爹爹,张三的课,全都是当着官家和富公、文公他们的面说的,解释的也是清清楚楚,官家自也不会听他们的。”   许遵摆摆手道:“或许一时不会听,但是这么闹下去,可就不一样了。”   张斐听到这话,不禁也打起精神来,因为许遵是知道他与赵顼的关系,但许遵还这么说,就证明此绝非小事。   “岳父大人此话怎讲?”   “我问你,若依法制之法,该如何断定妻子状告丈夫?”许遵突然问道。   张斐皱眉道:“关于此例我也是知晓的,若是妻子去状告丈夫,即便案情属实,妻子也会被判处两年的徒刑。”   为什么他会知道此例,就是因为他偶像李清照就因状告丈夫张汝州,导致坐牢,不过李清照什么身份,真是粉丝遍布朝野,就坐了九天,然后就被捞出来了。   许遵又问道:“若依法制之法,此例是不是要进行修改?”   许芷倩插嘴道:“女儿倒是觉得此例本就应该修改,若不属实,你可这么判,为什么属实也要这么判。”   张斐谨慎地看了眼许芷倩,“喂!你想干嘛?”   许芷倩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嘴里又嘀咕一句,“就是告,也告不赢你呀!”   张斐听得一个真切,不禁汗毛竖立,美女,你什么意思?   “咳咳!”   许遵很是不爽地瞧了他们两个一眼,还有没有将我放在眼里。   张斐回过神来,道:“就事论事,其实我也赞成芷倩所言,退一步说,至少也得看情况而定,如果只是一些小事,妻子就去状告丈夫,是可以这么惩罚的,但如果一些性质非常恶劣的案件,就不应这般惩罚。”   许遵又问道:“那是不是说君主不小心,做出什么不道德之事,百姓就可以造反。”   张斐赶忙道:“我可不是这意思。”   许遵道:“但他们就是这意思,在弹劾你的奏章中,其中就有妻告夫的这么一道。圣人云,这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合为三纲。   他们说得是夫妻,但指得却是君臣。若以法制之法为纲领,修改《宋刑统》,那么三纲将尽毁于此,无人再会听从君主的话。   不管你是不是这意思,他们若是在朝中天天这么说,官家还会认同你吗?”   张斐听得眉头紧锁。   也不得不承认,法制之法对于三纲思想确实会造成一定的冲击。   因为其中强调的是个人利益。   而儒家所有的思想都是讲究相对关系,君臣、父子、夫妻、兄弟,都是双,没有单。   许遵接着说道:“如果官家收回此言,就证明他们的话没有错,他们肯定会进一步要求惩罚你。可若不收回,他们这般吵闹,是真的会影响到君主的权威。”   这其实也是谏官御史惯用的套路。   纵观历史,就会发现很多时候,君主明明知道这谏官御史是在瞎逼逼,编造出很多稀奇古怪的理由,但仍旧会考虑到他们的建议,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们通常都会以皇权为理由。   对于君主而言,皇权始终是第一位的。   况且张斐法制之法还真不需要他们去绞尽脑汁,编织罪名,确实是能够找到具体理由的。   他们天天这么说,不是也是了。   张斐问道:“王学士、司马学士就没有为我说话吗?”   许遵叹道:“他们目前都是自身难保。”   “啊?”   张斐惊讶地看着许遵。   许遵道:“那些谏官御史可也没有放过他们,虽然没有明着说,但多多少少也将他们给牵扯进去。   暗示就是王介甫让你这么说的,其目的是为他的新法提供合理性。至于司马君实么,就更不用说了,不就是他举荐你你去国子监的么。”   张斐好奇道:“王学士与司马学士不是水火不容么。”   不是黑就是白,怎么还出了个中间派。   许遵道:“看来你对官场是一无所知,也许在某些事上面,谏官御史会有立场的,但是他们也都知道,如果他们成为宰相的附庸,那就没有人会将他们当成一回事,而且官家也不会再信任他们。   即便他们反对王介甫变法,但不代表他们就不会去弹劾司马君实。在庆历年间,谏官御史是既弹劾范公他们结党营私,同时也没有放过对方那些人。”   许芷倩突然道:“既然如此,不如与他们打官司。”   许遵瞧了眼女儿,苦笑道:“今非昔比,张三如今是官员,不是珥笔,那些谏官御史弹劾张三,不管对与不对,都是他们职责所在,如果这也能打官司,置朝廷法度于何地?唯有庭辩。”   “不可。”   张斐忙道:“我可不会去跟他们庭辩的,这没有规矩的争辩,我不是他们的对手。”   许遵点点头,于是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这种事他还真帮不上太多忙,他唯一能做到,也只有上堂跟那些人辩论。   张斐道:“之前我也有想过后果,只是我还得跟官家商量一下。”   制置二府条例司。   “恩师,张三之事,不会影响到我们的新法吧?”   吕惠卿略显担忧道:“我听说有不少人想恩师也给牵扯进去。”   王安石摇摇头,“不至于会影响到我,我看他们也只是想看看,能否给我添点麻烦,这他们台谏惯用的伎俩。”   说到这里,他呵呵笑得几声,“不过这事想来也真是好笑啊!”   吕惠卿好奇道:“好笑?”   王安石道:“他们在反对我新法的时候,理由是什么?”   “与民争利。”   “是呀!与民争利。”   王安石点点头,又道:“法制之法恰恰是捍卫百姓的利益,结果他们又以皇权为理由弹劾张三。你说这是不是可笑啊!”   吕惠卿皱眉道:“这么说来,法制之法倒是不利于我们的新政。”   王安石呵呵道:“利弊各半吧,也有好的一面,如果《宋刑统》都能够修改,那变法就是大势所趋,治国就应该如此,哪能故步自封,拘泥于什么祖宗之法。”   吕惠卿道:“但始终有不利的一面。”   王安石笑道:“你以为修法是一时就能完成的吗?用张三的话来说,法制之法与《宋刑统》存在着许多矛盾,等到他们全部修完,咱们的新政可能早就全国普及,国家财政将得到改善,等到那时候,法制之法纵使完善,也不会对我们的新法造成阻碍。”   “这倒是的,好处是当下,坏处是在未来,未来又变成什么样,谁也说不清。”吕惠卿稍稍点头道。   王安石道:“但是目前来看,这事真不一定能成,台谏这回不会轻易罢手的,比较棘手啊。”   吕惠卿道:“恩师不打算施以援手吗?”   王安石道:“且不说我目前也没有想到应对之策,关键那小子平时挺有主见的,这回就看他自己能否处理,也让他尝尝官场的手段。”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什么似得,“估计也轮不到咱们出手,这事要说起来,司马君实的责任可比我大得多啊!   那些人弹劾我,还只是含沙射影,但是弹劾司马君实,可就是点名道姓。”   吕惠卿听得眼中一亮,哎呦!这倒是好事,张斐的作用,本也是用来对付司马光的,如果真的能够将司马光给拉下马,那,那张斐也是死得其所啊!   这话说回来,张斐跟王安石要更配一些,毕竟两个人都不是安分的主,可偏偏张斐跟司马光也搅在一起。   司马光一生谨慎,一般来说,是不可能犯这种错误。   可他哪里知道,张斐能够独创一门思想来。   而且根本就没有预兆。   他也有些不知所措。   司马府。   “劝不住啊!”   文彦博叹了口气,是直摇头道:“那些御史这回是要跟张三清算旧账,根本就不听我的。”   这御史中丞是典型的对外不对内,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带领御史一块弹劾大臣,但对于御史,是完全管不到。   因为根据制度而言,御史中丞是不能拦着御史上奏得,哪怕是想劝说,都得非常谨慎用词,否则的话,也会被弹劾的。   “唉。”   坐在一旁的富弼叹了口气,“这都怨我,未有考虑到台谏。”   之前那些御史谏官也都有讨论,但并没有说要弹劾,可不曾想,他们会突然发难,而且是声势浩大。   司马光忙道:“倒也怪不得富公,谁能想到,三堂课下来,官家竟然会被张三说动了,即便富公当时什么都不说,他们只要得知官家真有此意,肯定还是会这么做的。”   文彦博点点头,又向司马光问道:“那不知君实,你打算如何应对?”   司马光哼道:“谁闯的祸谁来收拾。”   文彦博赶忙劝阻道:“你可莫要意气用事,此事可不能指望张三,他在朝中到底只是一个从九品下。”   “唉我没有意气用事,这法制之法,我自己都没有弄明白,又如何去跟他们争论。”   司马光也是一脸无奈,“且先看看张三怎么说吧。”   皇宫。   “哼!”   赵顼将一道奏章扔到桌上,又拿起一封看得片刻,又扔到桌上,气愤道:“他若有意见,就应该去课堂上与张斐辩论一番,朕又不是不让他们去,而如今这课上完了,他们又要上奏弹劾,这真是岂有此理。”   他之前也是见大家都不做声,张斐说得也很有道理,他就询问大臣的意见。   哪里知道,这一下又冒出这么多问题来。   可见思想这东西,怎么都有得一辩。   就没有完美一说。   一旁的侍从道:“陛下,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   赵顼轻轻皱了下眉头,他哪能不知,这么吵下去的话,对他是非常不利的,他不可能去反对三纲,目前来说,这思想是不能动的。又问道:“你有何看法?”   那侍从道:“只能说让张三来朝会说明这些问题。”   赵顼不禁面露担忧之色,这似乎是唯一的办法,但问题是这种庭辩是要命的,一旦被人拿住,那就非常危险。道:“去把张三找来。”   “是。”   一个时辰后。   “张三参见陛下。”   “免礼!”   赵顼微微抬手示意,“相信你岳父已经朝中发生的事全都告知了你吧。”   张斐点点头,“但是他们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自己,而非是为了陛下。”   赵顼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空口无凭,我有办法向陛下证明这一点。” 第三百七十三章 火上浇油   张斐在官场中虽然是一只菜鸟,但是他可是研究过古代律法的,他也知道为什么封建社会没有出现法治。   既然他要讲这一课,他当然知道,自己可能会面对什么,虽然这过程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但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的。   “这是什么?”   许芷倩看着张斐贼兮兮地捂着一个包袱回到家里,不禁好奇地问道。   张斐左右瞄了瞄,低声道:“到房里再说。”   “哦。”   许芷倩点点头,立刻与张斐入得屋内。   啪嗒啪嗒。   张斐包袱一打开,只见十几份奏章从里面掉落下来。   许芷倩惊呼道:“这是。”   “奏章。”   张斐嘿嘿道:“不过是官家给我的,可不是我偷来的。”   许芷倩白他一眼:“这我当然知道,可是,这是什么奏章?”   “就是弹劾我的奏章,我选了几份具有代表性的。”张斐道。   许芷倩眼中一亮,“我明白了,你是打算先研究他们的奏章,然后再去反驳他们,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答应我,以后少看点兵法。”   张斐道:“我是打算将他们的观点全部都刊登在报刊上。”   “啊?”   许芷倩震惊地看着张斐,“这这是为什么?”   张斐呵呵道:“我仔细想过,如这种事,就应当大大方方说出来,遮遮掩掩反而会让人怀疑,我张东坡光明磊落,不惧人言。”   许芷倩听着似乎有些道理,但仔细一想,好像又不太对,“可是你之前也说了,你的法制之法确实与纲常伦理确实存有矛盾,他们可不是在冤枉你,这都是事实啊!”   张斐不以为意道:“如思想这种事,就没有完美一说,我不管说什么,他们都能找到理由反对,所谓言多必失,就不如大大方方说出来,这是非对错自有他人来断。”   许芷倩凝眉思索片刻,道:“既然如此,何不将你的观点刊登在报刊上,这样岂不是更好。”   张斐嗨呀一声:“这么做的话,那就正中他们的下怀,只要我在报刊上发表反驳的观点,那就会让所有人都加入进来,可你想一下,有谁会支持咱们,男人们不可能反对夫为妻纲。唯一的办法,就是不与他们去争,他们说什么,咱们就对对对对对就完事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   张斐打断她的话,“这是我跟官家商量的妙策,是不会有错的。”   许芷倩听罢,觉得也是,这皇帝都支持,她还说什么,又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张斐道:“先看看他们的奏章,然后将他们的观点写成文章,可是不能照抄的,那样的话,谁都知道,我们看过他们的奏章,这可是违反制度的。”   许芷倩道:“我来写吗?”   张斐道:“当然你来写,这种文章,我可就写不了了。不过你放心,这文章发出去,也没有人会关注你的文笔。”   许芷倩兀自忧心忡忡道:“这时候我哪还有功夫在乎这些,只是只是你确定这么做真的没有问题吗。”   “放心。没有问题。”   “好吧。”   许芷倩坐了下来。   “我帮你磨墨。”   张斐将砚台拿来,又道:“记住,你是要站在对方的角度来写,里面可不能带有一点点反驳的意思。”   许芷倩不禁又是一脸古怪地瞧了眼张斐,微微张嘴,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毕竟张斐以前也玩过类似的套路,经常自己骂自己。   但这事可不太一样,因为这将涉及到纲常,而纲常是与皇权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许芷倩总觉得这么做太过冒险,这不是火上浇油么,但皇帝都支持,那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那些奏章本就是文章,许芷倩只需要根据那些奏章,再换一些语句写出来,这并不是很难。   可是许芷倩写得却是胆战心惊,因为这上面的观点,还真不是胡说八道,而是针针见血。   他们从君臣、父子、兄弟、师生,举出很多例子,来证明不管法制之法的理念是好是坏,只要有这个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理念,就必然会破坏纲常伦理。   “张三,你不觉得他们说得也很有道理吗?”许芷倩突然看向张斐。   张斐点点头道:“肯定有道理,那些谏官御史个个都是满腹经纶,怎么可能会胡说八道。”   许芷倩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反驳?”   “不是说了吗?”   张斐道:“你们说得对对对对对。”   “?”   写完之后,张斐便拿着这些文章急急跑去正版书铺。   侯东来看了看那文章,是一脸兴奋道:“是,我马上让人去排版印刷。”   “等会!”   张斐叫住侯东来,“老侯,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细致,也不看清楚就去排版印刷。”   侯东来愣了下,道:“我看清楚了呀!”   张斐纳闷道:“你看清楚了,你你也不问我一句?”   侯东来也纳闷道:“问啥?”   张斐好奇道:“你你是不知道法制之法的事吗?”   “知道呀!”   “知道你不问,这上面可全都是反驳我法制之法的观点。”   “原来三郎说得是这事。”   侯东来呵呵笑道:“三郎莫要再考验我了,这么多回了,我就是再傻,我也懂这是怎么回事。咱们做报刊的,就是要卖钱,只有能吸引读者,骂谁都无所谓,更何况还只是反驳三郎你的观点,都没有骂人,咱们图得是钱,这都很正常。”   不管是新闻报,还是名士,骂谁骂得最多,不就是张斐么。   这种套路,岂能吓得住老侯。   张斐呵呵笑道:“看来你真是进步不少,比我家芷倩强多了。”   “哪里!哪里!这都是三郎你教的好。”   “那行,你去忙吧。”   “哎!”   侯东出去后,张斐不禁苦笑道:“看来我还真不适合当老师,这些学生一个个都学到沟里去了。等这事过后,还得叮嘱他一番,别什么都吓印。”   大卖!   这一期新闻报出来之后,是立刻就得到哄抢,报刊一出现在酒楼,马上就被人顺走,导致各大酒楼直接是派人蹲在正版书铺,你是出多少,我们买多少。   正版书铺的工匠们也都是加班加点的干。   “恩师,这是刚刚出来的新闻报。”   吕惠卿快步入得屋内,将一份报纸递给王安石。   王安石接过一看,不免大惊失色,“这这新闻报是?”   吕惠卿立刻道:“我之前也不太相信,还特地派人去询问了一番,就是正版书铺出得。”   王安石是茫然地看着吕惠卿,“他他这是疯了吗?”   要说是那些士大夫弄得,也就罢了,张斐自己刊登对方的观点,这,王安石是真不能理解。   吕惠卿道:“我估摸着张三又是想故技重施,先登出御史他们的观点,然后再发报刊,给予反驳。但是这事可不能这么干,那纲常伦理又岂能乱得?纵使他以后有理由反驳,也没有人会支持他啊。”   王安石紧锁眉头,点点头道:“是呀!他在课堂上说得虽然有理,但有些事,就是不讲道理的。”   他算是比较狂的,也对儒家思想提出反对意见,但是他的一切论点,都是紧紧抓住皇权。   虽然他不屑祖宗,不屑天变,不屑人言,但是他的核心诉求是要伸张皇权。   你让他不屑皇权试试看。   在封建社会,只要抓住这一点,也决不可能被言论治罪。   皇帝当然喜欢啊。   所以,往往批评王安石的,都是从仁政的角度去说,从百姓的角度去说,是后来王安石独揽大权,大家才开始挑拨他与皇帝之间的关系。   而张斐的论点恰恰相反,他虽然没有不屑祖宗,不屑天变,但他的观点并不是要伸张皇权,他强调的是个人利益,强调的是制衡,其中也包括皇权在内。   这是二者最大的区别。   一直研究历史的司马光,是深晓其中利害关系,一看到这报纸,顿时就坐不住了,直接就杀到张家。   “你这是要干什么?”   这手中报纸,都快怼到张斐脸上,可见司马光这回是真的急了。   张斐往后退了一步,正气凛然道:“司马学士,你应该知道我的为人,我张三虽只是一介布衣,但行事向来是光明磊落!”   司马光是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话,“那些小手段你还用少了。”   “,咳咳!”   张斐神色一变,讪讪道:“司马学士,你先听我解释,我是这么考虑的,我越是表现的光明磊落,人家就越不会怀疑我的意图,我越是遮遮掩掩,反而会引人怀疑我图谋不轨。”   司马光真是苦口婆心道:“谁让你去遮掩了,你可以去朝中解释,也可以上堂课来说明此问题,再怎么也比你这么做要合适,你这不是火上浇油吗?这只会引来更多人弹劾你。”   张斐讪讪道:“可这事我就是再怎么解释,也也是苍白无力的,他们一定会有反驳的观点。”   司马光一怔,“你什么意思?”   张斐道:“如果司马学士问我,会不会有人因为法制之法的理念,做出违背纲常伦理之事,我纵使没有这意思,但我也无法保证。因为法制之法的理念就是强调个人正当权益。退一万步说,即便我保证,他们也不会相信的。”   司马光眨了眨眼,呆呆地问道:“你难道想挑战纲常伦理?”   张斐忙道:“我没有这想法,但是我认为律法不应该将整个纲常伦理都包含在内,还是要有所区分的。”   “你小子糊涂啊!”   司马光急得一跺脚,“那三纲五常必然是要在律法之上,这可是君主统治的基础,是不容置疑的,连这么肤浅的道理,你都不明白吗?”   “我。”   “你不用说了,赶紧写两份状纸,一份为你自己辩驳的,一份是为老夫辩驳的,如果有这机会得话。”   说着,司马光便拂袖而去。   他原本以为张斐还是想故技重施,是技术层面的失误,不曾想,张斐还真有这想法。   这是能动的吗?   张斐委屈道:“再怎么我也只是说说而已,难道这也有罪?”   “三哥!”   李四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将一个木块递给张斐,“三哥,你看这大小行么?”   张斐接过一看,只见木块上刻着一只小鸟,点点头道:“非常不错。不过你得吩咐那些人,赶紧一点,多准备几副,我没有多少时日了。”   “哎!俺知道了。”   李四直点头。   张斐拿着木块看了看,笑道:“什么纲常伦理,这才是国粹。”   便是将木块抛给李四。 第三百七十四章 下狱   一向稳如老狗的司马光,这回也变得焦虑不安,甚至都拂袖而去,可见这事是相当严重,而且他司马光暂时也没有办法应对。   事实也是如此。   此报一发,顿时就引起广泛的关注,且舆论几乎是一边倒。   全都是在疯狂地批判张斐。   其实关于法制之法,之前就已经传出去,并且当时还得到一部分人的认可,张斐这才获得不少人的尊重。   可如今这报纸一发,那些原本支持张斐的,也都开始反对他。   因为之前大家的关注的点都是在张斐开宗立派上面,大家就觉得这么一个黄口小儿,怎能开宗立派,他凭什么。   都想着去反驳张斐。   当时大家争得就还是一个理。   但是那些谏官御史,他们可不是在说道理,他们是认为法制之法将会破坏三纲五常,并且给出非常合理的推论。   这三纲其实是一种社会秩序,不是什么大道理,也不是什么主张。   直白一点的说,就是这么回事,只有这么干,国家还能够安定。   而三纲五常自董仲舒到如今,共八百多年,已经是深入人心,每个人的行为准则,都是围绕着三纲五常,你要否定这个,那人人都是错的。   此与道理无关。   这导致汴京周边的那些不问名利的隐士都赶紧站出来批判张斐。   他们真不是说嫉妒张斐,或者说看张斐不爽,而是他们认为这种思想若是不赶紧制止话,一旦破坏纲常伦理,定会出大乱子的。   舆情汹涌,朝野震动,赵顼也赶紧出来召开会议。   这一上来,那些谏官御史,就是一顿长枪短炮,总之一句话,此事已经危及到江山社稷,朝廷不能不管。   “诸位未有前去听课,或许对法制之法有所误会。”   富弼自觉自己也有责任,于是站出来,耐心地解释道:“其实关于这一点,张三也有提及过,法制之法指得是正当权益,这‘正当’中就包括纲常伦理。”   御史蒋之奇立刻道:“富公满腹经纶,学识渊博,心有忠孝仁义,自不会轻易受其影响,但是富公可否保证,寻常百姓不会受其蛊惑?”   富弼顿时皱眉不语。   就事论事,这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确是具有煽动性、诱惑性,百姓会不会对此产生误解,这谁也不敢保证。   其实富弼都知道,肯定会有人误解的。   这也确实是个问题。   另一名御史彭思言站出来道:“关键那张三说得也没有道理。这三纲之纪,乃取之阴阳之道,君阳臣阴,夫阳妻阴,父阳子阴,阳主阴辅是为天理。   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顺则天下治,三者逆则天下乱,此天下之常道也。   而法制之法中却只强调一人权益,这势必会引起阴阳相争,纲常紊乱,可谓逆天而行,自会导致天下大乱。”   这一个说得比一个夸张。   司马光是和颜悦色道:“话虽如此,但张三也就是那么一说,年轻气盛,说错话,也是情理之中,诸位可以反驳回去,犯不着闹到朝堂上来。”   蒋之奇道:“他的此番妖言,都已经蛊惑了陛下,司马学士还想庇护他到什么时候。”   司马光当即无言以对,确实,赵顼那日几乎要下令修改《宋刑统》。   赵顼不禁面露尴尬之色。   你们这是在说我笨吗?   谏官李禹站出来道:“关键那厮根本就不知悔改,还将我等言论刊登报刊上,装成一副坦荡荡的样子,望博取世人的同情,同时又蛊惑世人去打听他那法制之法,可见其本就包藏祸心,其心可诛也。”   一说到报刊,司马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也不再争论,退了回去。   若没有那报刊,事情也不可能发酵这么快,还是有挽回的余地。   王安石瞧司马光脸上竟有沮丧的表情,不禁心生愁绪,这下可真是麻烦了。   蒋之奇又向赵顼道:“陛下,所谓的法制之法,只是利用人性的贪婪,来蛊惑世人,此为邪说也。若不严惩张三,及时制止这种邪恶思想的蔓延,人人都会变得自私自利,不顾君臣之礼,不顾夫妻之礼,不顾父子之礼,不但会毁我大宋百年基业,同时也会令我华夏礼法毁于一旦。”   “还请陛下严惩张三。”   只见不少大臣站出来附议。   王安石见势不妙,立刻站出来道:“陛下,何不将张三唤来询问清楚?”   蒋之奇立刻道:“当时王大学士也在,不知王大学士对此有何看法?”   王安石沉默不语。   这法制之法又不是他的思想,他也不好为张斐辩论。   赵顼瞧了眼王安石,眉头一皱,沉吟少许,道:“此案暂且交予御史台调查,由蒋御史和彭御史负责,若事实真是如此,朕也绝不会姑息。”   蒋之奇大喜,拱手道:“微臣遵命。”   这官员之间的案子,一般御史台审查,再交由大理寺判决。   如果张斐不是官员,可能就会交给开封府,若案情重大,再转大理寺。   而此时张斐正在家里宴请两位好兄弟。   “三哥,你这小火锅可真是百吃不厌,吃着可真是过瘾。”   马小义蹲在椅子上,一手拨开那滚滚热气,都快将脸埋到锅里了,长筷在里面捣鼓半天,终于挑起一块羊肉,放在嘴边吹了吹,又蘸了蘸芝麻酱,直接塞入嘴里,真是一脸陶醉。   “小马,这最后一块羊肉都让你夹走了,也不知道让哥哥吃。”   曹栋栋也喝得是满面红光,摇头晃脑,颇为不满道。   “哥哥不知那法制之法么,要捍卫个人正当权益。”马小义大快朵颐的吃着羊肉,含糊不清道。   这法制之法是这么用的吗?张斐都差点笑了,道:“让小桃再拿些来便是。”   曹栋栋哼了一声,立刻喊道:“高娘子。”   嗯?   张斐瞧了眼曹栋栋,“你叫我夫人作甚?”   “咳咳,一时口误。”曹栋栋心虚的辩解一番,又是喊道:“小桃!小桃!再切些羊肉来。”   厅外传来小桃的声音,“哎!衙内稍等。”   “嗝!”   张斐突然打了个酒嗝,一手搭在马小义肩膀上,“小马!还是你讲义气,每回我有难时,总是你第一个赶来,三哥心里可真是感动啊。”   说到情动之处,他是拼命地拍着胸脯,又举杯道:“来,三哥再敬你一杯。”   马小义赶忙放下筷子来,大咧咧道:“三哥可是见外了,俺们可是兄弟,这兄弟有难,我小马焉有不帮之理。”   张斐一挥手,“那就不说了,干。”   “干!”   “等等!”   曹栋栋一手拦在中间,很是不满道:“张三,你这话是何意,难道本衙内就是来吃火锅的么?”   张斐一拍脑门道:“哎呦!你看,我这都喝醉了,把衙内给忘了,我我自罚一杯。”   马小义忙道:“自罚甚么,咱们兄弟三人干一杯便是。”   “干。”   三人是一饮而尽。   马小义一抹嘴,又问道:“三哥,俺倒是真觉得你那法制之法很有道理,你看俺爹说不过俺,就打俺,可真是好没道理。”   曹栋栋立刻道:“你算得了什么,你爹打你,也就会用右手打你,我爹可不一样,我爹左右都能拉弓,每回打我,我都感觉得好像两个人打我似得,可是要命啊!张三,你说这种情况,法制之法该如何处理?”   张斐嘿嘿道:“当然去告你爹家暴,还能早点继承家产,一举两得。”   “你们在瞎说什么。”   只见许芷倩艴然不悦地走了进来,“还嫌外面不够乱么,尽在这里瞎说八道。”   她最近真是忧心忡忡,外面是议论纷纷,这父子纲常,夫妻纲常的问题都变得非常敏感,他们这话要是传出去,没事也会出事啊!   “哎!”   张斐一挥手,“我们也就是屋里说说,你别在这大惊小怪。”   曹栋栋嘿嘿道:“我也就是随便问问,哪里敢真去告我爹。”   你们还怨我?许芷倩瞧他喝得满面通红,不禁责怪道:“你少喝一点,这都什么时候了。”   “什么时候?”   张斐歪着大着舌头道:“那些御史谏官也就会嘴上说说,不服咱们就打官司,又不是第一回 跟他们较量,不必害怕。”   话音未落,忽听到一阵猛烈的敲门声。   许芷倩不禁心神一晃,一种不祥预感油然而生。   片刻,就听得牛北庆那粗犷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干什么?”   “让开!”   只见一队人直接闯入进来,其中一人直接伸手将拦在前面的牛北庆推开。   “哎呦!”   牛北庆差点摔上一跤,这暴脾气顿时就压不住了,“直娘贼的,竟敢推你牛爷。”   “大牛!”   许芷倩瞧来人是穿着皇城司的制服,不由得心中一凛,急忙喊住牛北庆。   好在那些人也没有要跟牛北庆计较,径直入得大堂。   曹栋栋还揉了揉眼,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那人瞧了眼曹栋栋,又沉眉问道:“谁是张斐?”   “老子就是!”   张斐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说道:“你们想怎样?”   马小义正酒劲上头,斜目瞅着那些人,“对啊!你们想怎样?”   唯一清醒的许芷倩急得是直跺脚,“张三,小马,你们快些闭嘴。”   可为时已晚。   “拿下!”   那人立刻吩咐道。   其身后的官差立刻上前来,将张斐给擒住。   “你们干什么,快些放开我,老子可是张大珥笔,小心老子去开封府告你们。”   张斐立刻激烈地挣扎起来。   马小义一看他们还动手,这还得了,太不将我小马放在眼里。   “小马,你住手。”   许芷倩一声喝止,又冲着那领头的质问道:“你们凭什么抓人?”   为首那人道:“我们是奉御史台之命,来此捉拿嫌犯张斐的。”   说着,他便亮出台狱的令牌。   “台狱!”   曹栋栋双目一睁,猛地清醒过来,瞧清来者身上的制服,不禁心中发毛,皇城司加御史台,这是什么鬼组合,小声道:“你们先忙,我去上个茅房。”   “等等。”   那将官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会在此?”   马小义拍着胸脯道:“俺们是三哥的兄弟。”   曹栋栋立刻道:“他们两个是兄弟,我只是来吃火锅的,我与他们不是很熟。”   马小义指着曹栋栋道:“哥哥,你怎恁地不讲义气?”   曹栋栋小声道:“你傻么。我去给你们搬救兵啊!”   马小义哦了一声,挠着头道:“那哥哥快些去吧。”   “你们还有同党?”   那军官立刻道:“全部拿下。”   曹栋栋顿时就急了,嚷嚷道:“你们睁开狗眼看清楚了,老子可是曹衙内,老子可是副警司,我姑奶奶是太皇太后。”   然并卵,一干膀大腰圆的官差立刻上前来,将他们三人擒住。   许芷倩一看连曹衙内都抓,不禁是心急如焚,正欲上前去拦住他们,忽见张斐偷偷向她眨了眨眼。   难道。   许芷倩不禁蹙眉,这才任由他们将人抓走。   这三人直接被塞入一辆完全封闭的马车,然后便是扬长而去。   “许娘子,许娘子,他们是什么人,他们为何要将三郎带走?”   问询赶来的高文茵,是焦虑不安地向许芷倩问道。   许芷倩虽忧心忡忡,但在高文茵面前,她还是强装淡定地笑道:“高姐姐请放心,这都是我们安排好的,用不了多久,张三就会回来的。”   “安排好的?”   高文茵不解道:“为什么?”   许芷倩随便编了借口,“引蛇出洞。”   一个时辰后。   “哎呦!”   “哎呦!”   张斐、曹栋栋、马小义三个醉汉被推入一间屋内,摔得是七荤八素,又听得一声重重的关门声。   “放我出去,我可是曹衙内,你们是瞎了狗眼么。”   曹栋栋原地一蹦,直接扑到门上,拼命地大喊。   回应他的则是一阵锁链声。   “哎呦!”   马小义爬起来,道:“哥哥,你怕什么,借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动你啊!”   曹栋栋恼羞成怒道:“你懂什么,这可是台狱,我爹爹早就跟我说过,这里就是专门用来对我们这些皇亲国戚的,是汴京城内最可怕的地方。”   说着,他又冲着张斐抱怨道:“张三,这回我可真是被你害死了。”   张斐打了个酒嗝,双手一摊道:“我又不是皇亲国戚啊!”   “你。”   “哥哥,这台狱看着也不可怕啊!”马小义突然言道。   “是吗?”   曹栋栋左右张望了下,突然发现这屋子挺宽敞明亮的,有床有桌子,还有一个小火炉,可真是贴心呀!他不禁挠着头道:“奇怪!我爹说这台狱比开封府狱还要可怕,到处是阴森森的,莫不是吓唬我的。”   “我明白了。”   张斐突然道。   曹栋栋望着张斐道:“你明白什么?”   张斐笑道:“那得看抓得是谁,有衙内在,这待遇肯定跟别人不一样。”   曹栋栋眼中一亮,直点头道:“定是如此,定是如此,那估计就没啥事,待会我爹爹就会来救我的。”   一看这待遇,他立刻就放松下来,一屁股坐在床上,又向张斐道:“张三,你放心,我爹爹到时肯定也会将你一并救出去的。”   张斐拱手道:“那就先谢过衙内救命之恩。”   马小义得酒劲还未完全散去,也不觉害怕,这头回下狱,甚至还感新鲜,于是道:“哥哥,要不你让人送点酒菜过来,咱们继续喝。”   “啊?”   曹栋栋讪讪道:“这应该不行。”   跑台狱来喝酒,你丫是第一人啊!   张斐哼道:“衙内,你就这点本事。”   马小义点点头道:“就是,就是。”   曹栋栋眼眸一转,“我先看看,外面有没有人。”   他轻声喊道:“请问,有人吗?”   马小义道:“哥哥,你这么喊,人家听得见么?”   说着,他朝着外面喊道:“喂!有没有人?”   “什么事?”   只听外面有人应道。   张斐、马小义同时看向曹栋栋。   曹栋栋犹豫半响,才鼓起勇气喊道:“给本衙内送点酒菜来。”   外面那人立刻应道:“衙内请稍等。”   曹栋栋双目一凸,真的假的?   马小义顿时一脸崇拜,“哥哥,你可真是厉害。”   曹栋栋一怔,瞧了眼马小义,哈哈笑道:“你今儿才知道,我姑奶奶可是太皇太后,谁敢饿着本衙内。”   张斐点头附和道:“那是那是。”   曹栋栋突然灵机一动:“要不再让他们送几个小姐进来,咱们三个大男人坐在里面太无聊了。”   “啊?”   张斐一惊,你小子是飘了吧。   马小义直点头道:“好啊!好啊!有小姐作陪,这酒才喝得尽兴啊!”   “等会!”   张斐道:“这不好吧?”   曹栋栋问道:“咋不好?”   “呃对了,你看,这里就一铺床,连个遮掩的都没有!”   “高!”   曹栋栋不禁竖起大拇指,道:“我本还就是想找几个小姐来喝酒,还是张三你想得透彻,这没有遮掩,才够刺激啊。”   说着,他还举目四顾,似在思索怎么布置战场。   完了!完了!这家伙是真心飘了!大哥,这我可罩不住了。   张斐目光突然往桌上一瞟,“咦?这是什么?”   马小义定目瞧去,但见那桌上放着一个大木盒子,他抢先一步,来到桌旁,好奇地打开木盒,“马吊?”   随手抓起几个来,瞧了瞧,“不是马吊。”   张斐突然手往下一指,“这里有一张纸。”   “我看看!”   马小义急急拿起一看,“麻将说明书?”   御史台。   “唉可算是抓住这小子了,真是不容易,这回可决不能轻易饶了他。”   “以前那小子躲在事务所,咱们还真拿他没有办法,如今终于落到咱们手里。”   “蒋兄,这回可就看你们的了。”   “这你们放心,要是这都定不下他的罪,我将项上人头剁下来给各位当凳子坐。咱就事论事,他的法制之法绝对是有问题的,你看在殿中商议时,就连富公、司马学士、王学士都不知如何辩驳。”   “这倒是的。”   “对了!张三恁地年纪,怎会懂得这些道理,我看,八成有人在后面传授。”   “谁?”   “你们说呢?”   “许仲途?”   “许仲途断案经常是离经叛道,又爱卖弄,当初他为那登州阿云翻案,与这法制之法是不谋而合啊!”   “嗯!言之有理。”   这御史台跟张斐的恩怨可是不小啊!   当初钱顗、李展、林旦等御史全都在张斐手中吃过苦头。   这风水轮流转。   如今张斐终于落到他们手里。   这不得往死里整啊!   一个官差入得屋内,向蒋之奇拱手一礼,“启禀蒋御史,嫌犯张三已经缉拿归案。”   蒋之奇道:“先让几个狱卒去拷问他一番。”   那官差稍稍迟疑了下,道:“回禀蒋御史,张三并没有关押在台狱。”   蒋之奇问道:“那是关押在什么地方?”   那官差道:“这回是官家亲自下得命令,是由皇城司那边派人去的,估计是关在皇城司那边。方才皇城司那边还派人来问,蒋御史何时提审?”   一个御史立刻道:“看来官家也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直接派皇城司去抓人。”   蒋之奇点点头,又道:“明日开审。” 第三百七十五章 冤枉啊!   “爹爹!”   一直在家强装镇定,安抚人心的许芷倩,见到许遵回来了,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一双清澈的双眸立刻聚起一层雾气。   “爹爹都已经知道了。”   许遵点点头,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了,以官家与张三的关系,这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可语气却不是那么肯定。   许芷倩也觉得这事有些蹊跷,那份报纸,显然是张斐与皇帝谋划的,可是这伴君如伴虎,此案闹得满城风雨,谁又能放心的下,问道:“可这是为什么?”   许遵摇头叹道:“爹爹暂时也未有头绪。对了,张三走的时候,可有说过什么吗?”   许芷倩摇摇头,“他只是给我使了个眼色,哦,当时还有曹衙内和马小义在,他们一块都被捉走了。”   “曹衙内?”   许遵皱了下眉头,思索半响,“其实有人借机弹劾张三,这倒并不意外,如这种事,难免会遭人攻击的,古时候也常发生。但是张三做法,却是处处透着蹊跷事已至此,我们也只能先静观其变。”   如果他不知道张斐与赵顼的关系,那他现在都会觉得自身难保,因为这事如今是越闹越大,不仅仅是朝中,民间也有很多人在批判张斐,而那御史台摆出的架势,就是要将张斐往死里整。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还真不太敢轻举妄动,去为张斐鸣冤,以免得不偿失。   因为他并不知道皇帝与张斐之间有什么勾当。   “臣曹评参见陛下。”   “免礼。”   赵顼微微抬手示意,又好奇道:“总警司为何要急于见朕?”   他不知道吗?曹评偷偷瞄了眼赵顼,可并未看出什么来,回答道:“是这样的,前不久臣那逆子前往张三家,询问有关大宋慈善基金会捐助我们警署一事,可不曾想,竟然被皇城司的人给带走了。”   “竟有这等事?”   赵顼稍感惊讶,又道:“朕的确有下令让御史台调查张三一案,但是此案与栋栋并无关系。”   曹评忙道:“回陛下的话,此事千真万确。”   赵顼稍一沉吟:“你且放心,这或许只是一个误会,朕待会就派人去问问,栋栋不会有事的。”   曹评愣了下,抱拳道:“多谢陛下。”   赵顼又问道:“总警司还有其它事吗?”   “呃没有了,臣告退。”   出得皇宫,在外久候的马天豪立刻走了过来,“曹兄,栋栋和小义呢?他们怎么没有跟你一块出来。”   曹评似在思索什么,抬头瞧他一眼,“官家似乎并不知此事,但是我感觉官家是知道的。”   马天豪听得有些糊涂,是茫然地看着曹评。   曹评冷静地分析道:“如果这只是一个意外,官家应该会立刻派人将栋栋和小义放出来,但是官家只是说待会再派人去询问,这不太合常理啊。”   马天豪道:“会不会是此案非常严重,故此官家也不愿意轻易放人。”   曹评呵呵两声:“栋儿与小义是什么德行,你不清楚么,就是由着他们去闯祸,他们也干不出什么大事来,倒是张三那小子,性情乖张,常常出人意表,这事我看不是那么简单啊!”   马天豪道:“那小义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曹评沉吟少许,也不太确定道:“危险应该不至于,只是如今朝中局势非常不利于张三,那小子的仇人太多了,我们还是先回家等消息,此时此刻,切莫轻举妄动。”   马天豪见曹评都没有办法立刻将人捞出来,心中是又急又气,他可就这么一个儿子,不禁咬牙切齿道:“等那小子出来,老子非得打死他。”   确实!   这确实该打。   他们在外面吓得是心惊胆颤、寝食难安,而曹栋栋、马小义、张斐正坐在皇城司搓着麻将,喝着热酒,边上竟然还有两个女婢在旁伺候着。   原来前面送酒菜来时,曹栋栋就随口一句,我们要搓麻将,总得找个倒酒的来吧。   不曾想,对方竟然还真答应了,不过这都是要付钱的。   这一幕要是让马天豪和曹评瞧见,那非得杀了这两货。   桌上剩下的牌已经不多了,气氛肃然,曹栋栋瞅着那两个方才还与他称兄道弟的家伙,正目露凶光,如饿狼一般盯着自己,几经思考后,他才打出一张牌来。   “小鸡!”   “清一色,一条龙,带上一根。”   张斐立刻将牌一倒。   “啥!又点炮?”   曹栋栋郁闷道。   “运气!运气!”   张斐嘿嘿一笑,又盯着旁边的说明,“我算算番数先。”   马小义扑上去,伸手将曹栋栋的牌给倒下,当即哀嚎道:“哥哥,你咋不打红中。”   曹栋栋呆呆地问道:“红中没人胡么?”   “我大三元啊!”   马小义郁闷道:“打了这么久,俺可是第一回 做这么大的牌,这一把就能回本。”   “?”   曹栋栋与之绝交的心都有了。   “算清了,也不多,就三十二贯。”   “这还不多。”   曹栋栋将面前的牌一推,“不打了,都是你一个人在赢,真是没劲。”   张斐一脸憨厚地笑道:“也还好啦,我一共才赢五百多贯,可光服务费就得付两百四十贯。”   这里的消费比白矾楼贵了差不多十倍啊!   好在这三人都是有钱人,都不看价格的。   曹栋栋听罢,突然瞄向一旁伺候女婢,道:“两位小妹妹,你们光站在这里,就挣几十贯?”   其中一个女婢道:“我们有帮衙内倒酒啊!”   曹栋栋哼道:“白矾楼也有倒酒的,最多可也就赏个一贯钱,你们这钱赚得也太容易了,这大冬天的本衙内一个人睡着冷。”   马小义道:“哥哥,咱们有三个人,挤着可是不冷。”   曹栋栋直接一脚踹过去,“谁跟你睡。你跟张三先上床歇息去,我要跟两位小妹妹喝几杯。”   冲着他们眨了眨眼,好似说,你们两个别碍事,该干嘛干嘛去。   你小子还真想在这里办事?虽然这确实比较刺激,但是皇城司就不要面子么。张斐笑道:“行吧,我先去睡了。”   他直接跳上床去,被褥一盖,一卷,呼呼大睡起来。   喝了一天酒的马小义也觉困意上头,他对女色也不是那么饥渴,直接往床上一倒。   “草!小马,你干什么,快将脚放下去。”   “三哥,抱着睡暖和一些。”   “滚!两个男人抱在一起,边上还有两个女人看着,我可丢不起这人。”   隐隐听得曹栋栋招呼那两个女婢,“两位小妹妹,坐坐坐,陪哥哥喝上几杯,哥哥不喜欢一个人喝酒。”   “是。”   “你们坐那么远作甚,哥哥这边暖和。”   “多谢衙内关心,我们这边也挺暖和的。”   “是吗?不可能,哥哥来试试看,呀,还真是挺暖和的。”   听着曹栋栋的在那吹牛打屁,张斐、马小义很快就进入梦乡。   翌日,清晨。   张斐是被人轻声叫醒。   “三郎,三郎!”   “嗯?”   “御史台那边派人过来,让我们送你过去。”   “哦。”   张斐揉着眼,坐了起来,左右看了看,只见马小义将头埋在被褥里面呼呼大睡,一看就是喝多了的姿态。   而曹栋栋是直接趴在桌上,口水流了一地,看来昨晚并未成功,不过他身上还盖着一床被褥,不至于着凉。   “让人打点水过来。”   张斐权当是在自己家。   那人却道:“如果三郎你整理的太干净,只怕会被他们瞧出端倪来。”   “也对!”   张斐索性伸手弄乱自己的头发,“走吧。”   御史台。   “中贵人?”   准备一宿的蒋之奇、彭思言今儿大清早就迫不及待地来到御史台大堂,忽见蓝元震坐在里面,不禁一愣。   蓝元震起身向二人拱手一礼,又道:“我是奉官家之命来此督察,二位应该知道,此案已经引起不少人的关注,官家也是非常重视,可决不能有任何疏忽,一定要查到地,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疑点,以免今后节外生枝,闹个没完没了。”   蒋之奇闻言,不禁面露喜色,“还请中贵人放心,本官一定会严查到底,绝不辜负官家的信任。”   “那就好!”蓝元震点点头。   正当这时,一个官吏走了进来,“启禀蒋御史,彭御史,嫌犯张三已经带到。”   “传。”   御史台只是内部监察部门,只审问官员,百姓不可能来此观审的,自然也不会搞开封府那一套堂威。   不一会儿,张三被带上堂来。   蒋之奇见张斐虽是蓬头乌面,很是憔悴,但,但是衣服到底是完整的,也没有一处血迹,心里稍稍有些郁闷,皇城司太仁慈了一点吧。   “堂下何人?”   蒋之奇拍了下惊堂木。   “下官张斐,见过二位御史。”   张斐拱手一礼。   蒋之奇问道:“张斐,经本官查证,你前几天在国子监讲学时,所提到的法制之法,扰乱纲常,破坏法纪,妄图颠覆社稷,你可认罪?”   张斐赶忙叫嚷道:“冤枉啊!这真的是冤枉啊!下官绝无此意,下官本是录事巷的一个小珥笔,身无功名,祖上又皆是农户,压根就没想过去国子监讲学,是那司马学士硬逼着下官去的,下官又没有什么学问,只能自己去瞎想,什么纲常法纪,下官都不太清楚。”   蒋之奇微微皱眉,问道:“你说是司马光逼着你去的?”   张斐点点头,道:“二位御史应该知晓,就是司马学士举荐的下官,要不然下官凭什么当官。”   彭思言问道:“可是司马学士为何要逼着你去国子监讲学?”   张斐道:“说是我比较懂讼学,而在司马学士的司法改革中,有设检察院,故此他希望我去讲讲讼学。”   彭思言又问道:“既然是让你去讲讼学,为何你又要将法制之法。”   张斐立刻道:“关于这一点,我在第三堂课后就说起过,法制之法将会鼓励争讼。”   说着,他又大致将具体原因说了一遍,什么法制之法下,一定会鼓励争讼的。   紧接着又道:“其实当时上完第一堂课时,我就不想上了,还是司马学士硬逼着我继续上,他还来我家了,强迫我去,我家仆人,我岳父和我的未婚妻他们都能够作证,甚至我都在课堂上提到过,那些学生也都知道。如果我有什么坏心思,我为什么要拒绝。”   蒋之奇问道:“你的意思是,都是司马光逼着你讲这法制之法的?”   张斐点点头道:“我觉得可以这么说,我自己都觉得羞愧,我又没有读过什么书,怎么能去国子监讲学,讲了一课就已经很丢人,可司马学士偏偏逼着我讲。”   蒋之奇问道:“你可知他为何要去你讲?”   张斐想了想,道:“可能是因为第一堂课下来,大家都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都想让我继续讲下去,比如说富公,他就非常支持我的法制之法。”   “混账!”   蒋之奇道:“富公乃当朝宰相,才华横溢,学富五车,又岂会被你这歪理邪说所蒙蔽。”   张斐立刻道:“我听说就是富公建议官家基于法制之法去修改《宋刑统》的。”   蒋之奇微微一愣,“你听谁说的?”   “司马学士告诉我的。”   张斐又紧接着道:“不仅仅是富公,还有那些学生,以及在旁听课的许多士大夫,他们都很支持。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去国子监上课纯属是没有办法,我也从未跟外人提及过什么法制之法,都是那些学生、士大夫在外面宣传这法制之法,要不是他们,哪有这事,我真是冤枉啊!”   蒋之奇怒斥道:“你这简直是一派胡言。说那些学生受你蛊惑也就罢了,那些士大夫又如何会支持你?”   张斐道:“三堂课下来,就只有严老夫子、王大学士、文公、计相提出过一些反对意见,其余人的士大夫,他们可都没有出声。”   “没有出声就是支持?”   “至少证明他们并不反对,如果他们反对,一定会说出来的,如果他们认为我是在胡说八道,也不会三堂课都来听讲啊!”   张斐道:“而且二位御史也可以去查查,他们一定在外面说了这法制之法,我都有所耳闻,说真的,当时我都觉得很羞愧,自己何德何能,能够得到这些士大夫的认同。”   蒋之奇又瞄了眼蓝元震,只见那老太监坐在椅子上是频频点头。   彭思言突然问道:“你说你没有读过什么书,但是却又能够得到富公他们的认同,那你这些学问又是从何而来?都是你自己瞎想的吗?”   张斐迟疑了下,“不可否认的是,我岳父大人传授过我不少关于律法的知识。”   彭思言立刻问道:“许遵许仲途?”   张斐点点头。   彭思言又问道:“这法制之法是许遵传授给你的吗?”   张斐直摇头:“那倒不是,但是我跟岳父大人有讨论过。” 第三百七十六章 老年活动中心   御史台是专门审讯官员的,一般情况下是不会上刑的,毕竟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刑不上士大夫。   但张斐可不是什么士大夫,一般情况下,也是可以对他用刑的。   然而,蒋之奇等人心里不想让张斐独自承担下来,至少得将许遵给拉进来,如果张斐讲义气,要一力承担,那他们估计会给张斐来个套餐。   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疑点非常多,张斐的年纪,就是一个最大的疑点。   你这么小,又读过什么书,怎么会懂这些。   这个东西是没法去证明的。   是充足用刑的理由。   可是审讯过程跟他们想象中的有些偏差,张斐这小子一点也不讲情义,是到处甩锅,就连自己的岳父都直接抖出来。   不愧是法制之法的创始人。   要说这小子懂三纲五常,那可真是见鬼了。   凭借张斐这一番供词,蒋之奇他们基本上已经达成所有目的。   就看这网是往大了铺,还是往小了放。   将张斐带下去之后,蒋之奇就向蓝元震道:“根据张三的供词,只怕得找司马君实和许仲途来询问一番。”   哪怕不动私心,这两个人也是必找的。   这两人身上太多疑点。   司马光为什么会逼着张斐去上课?   至于许遵么,谁能相信张斐这般年纪,能够独创一门思想,要说是许遵指导的,那更有说服力。   蓝元震道:“咱家就只是奉命来此督察,具体怎么查,你们自己做主就行,我只是奉劝你们一句,如今外面闹得这么大,全都盯着的,可别让人抓住把柄,莫要放过一丝线索啊!”   蒋之奇听得心下一惊,是呀!这可得秉公处理,否则的话,可能就将自己给搭进去。连连点头道:“还请中贵人回去告知官家,我等一定会秉公处理的。”   “行。”   审刑院。   “情况怎么样?”   司马光见文彦博来了,立刻走了过去,询问道。   文彦博摇摇头道:“他们是在秘密审讯,我四方打听,都未有丝毫消息,就连台狱那边都说不清楚情况。”   司马光紧锁眉头道:“与我料想的一样,朝中记恨张三的人不少,他们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这回看来张三真是凶多吉少啊。”   这生气归生气,但是这老头还是希望能够救出张斐的,到底是他将张斐举荐到国子监去的。   而且他也是一直听下来的,觉得张斐提出法制之法,也并没有扰乱纲常的用意,故此拜托文彦博去打听。   但是根据御史台的规矩,御史是单独审讯,不需要通报长官,甚至可以对长官隐瞒。   他们这回就是要整死张斐,自然也不愿意让文彦博插手,文彦博打听一番下来,什么消息都没有得到,其实台狱那边倒是没法隐瞒,关键张斐没有关在台狱,台狱确实不清楚。   文彦博道:“伱现在先别担心张三,你可不要忘记就是你举荐张三进国子监的,如今那边密不透风,我担心他们会将此案扩大化。”   司马光叹道:“这我已有心里准备,确实是我举荐张三去的,他们若是。”   这话音未落,门外就传来敲门声。   “启禀司马学士,御史台那边来人,说是请你过去协助断案。”   “来得真快啊!”   司马光不禁略感诧异。   文彦博亦是忧心忡忡道:“君实,此事可大可小,你此去可得万分小心,莫要说错话了。”   司马光哼道:“我问心无愧,何惧之有。”   记得许遵刚刚来检察院任职时,那是何等风光,谁都想与他打好关系,毕竟谁都不想被起诉,只可惜许遵这人不太合群,身边好友依旧是那么几个。   可转眼间,如今人人对他避而不及,身边好友还是那么几个。   “这些人真是小人也。”   刘肇见那些官员遇到他与许遵,几乎个个都是掩面而遁,生怕许遵跟他们打招呼,不禁鄙夷道。   许遵呵呵道:“他们这么做,倒也没错,如果张三真的被定罪,那可就是死罪,我自也难逃一劫啊。”   如造袄书袄言这种防止言论的口袋罪,绝逼会牵连到家属。   刘肇道:“当时你真应该劝劝令婿。”   许遵道:“且不说我认为他说得有些理,并非信口胡说,当时官家、富公、文公、王学士、司马学士他们都在,他们都不反驳,我又凭什么去劝?”   “这倒也是。”   刘肇叹了口气,又问道:“那仲途兄打算怎么办?”   许遵倒也不敢道出皇帝与张斐的关系,只道:“张三通晓争讼之术,想必会有应对之策,再说思想这种事,是争不清楚的,他们若是想屈打成招,我自也不会任由他们胡来。”   他们若动死刑,检察院是可以进行起诉的,如今在官场,可不是御史台一家独大。   忽然,迎面走来两名官吏。   “下官见过刘舍人,许主检。”   二人先是行得一礼,其中一人又言道:“我们是奉御史台之命,请许主检去台里协助调查张三一案。”   刘肇不禁道:“不知此案与许主检有何关系?”   “抱歉,此案目前尚在调查中,我们不能对外透露分毫。”   “无妨!”   许遵伸手拦住刘肇,道:“我也理应前去协助调查,只是劳烦谋远你去与小女说一声,让她别担心。”   刘肇点点头:“仲途兄请放心,我一定会将此话转告给倩儿的。”   御史台。   “司马学士来了,请坐,请坐。”   蒋之奇见到司马光,十分客气,拱手一礼,又请司马光坐下。   并没有说开堂给司马光一个下马威。   “有礼!”   司马光回得一礼,坐了下来。   蒋之奇问道:“今日请司马学士前来,主要是想询问有关张三一案的情况。据我们调查,当初就是司马学士举荐张三进国子监担任助教的。”   司马光点点头:“正是。”   蒋之奇道:“可是据我所知,张三不过是一介珥笔,学问才华也不过如此,司马学士为何要举荐他进国子监?”   司马光道:“因为我打算在律学馆开设讼学,而张三争讼的本事,那是有目共睹的。”   蒋之奇好奇道:“可是张三讲得也不是讼学啊。”   司马光迟疑片刻,道:“这确实也是我始料未及的,而关于此事,他自己也在课堂上解释过,他之所以不讲讼学,是知道自己的并未有功名在身,年纪尚轻,怕是不能服众,故而想出这法制之法来镇住那些学生。”   蒋之奇抚须笑道:“这听着倒是嗯,挺怪异的。”   创一门新思想来服众?   这听着就很离谱啊!   这是属于天才的浪费吗?   司马光道:“我当初也是这么认为,但张三就是这么说的。”   蒋之奇道:“可是张三说他本不愿意去国子监任教,是司马学士一定要让他去。”   司马光点点头,“算是吧。”   蒋之奇又问道:“另外,张三上完第一堂课,就不想再去,还是司马学士你一定要让他继续去说那法制之法。”   司马光稍稍点头道:“是的。”   蒋之奇道:“为何?”   司马光解释道:“我方才已经解释过,我为何让他请国子监任教,至于第一堂课后,那是因为他留下许多问题没有讲清楚,我就是担心会引发歧义,故而才让他去将这课上完。”   蒋之奇继续问道:“司马学士认为他现在解释清楚了吗?”   司马光叹了口气:“原本我认为他是解释清楚了,如今看来,还是没有啊!”   蒋之奇又问道:“不知司马学士是否认同这法制之法?”   司马光一怔,沉思半响,“我尚未理解清楚,谈不上认同。”   蒋之奇道:“可是我听说富公十分认同这法制之法,并且还想基于法制之法修改《宋刑统》,不知是否有其事?”   司马光心中一凛,立刻道:“情况并非你想象得那样。”   蒋之奇立刻问道:“那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富公可否建议过?”   司马光眉头紧锁。   与此同时,彭思言也在对许遵进行审问。   “许主检在律法方面的造诣,一直都令彭某深感敬佩,据说那公检法就是许主检第一个提出来的。”   彭思言笑呵呵地问道。   许遵讪讪点了下头,其实这公检法是张斐提出来的,但是他如今也不便改口。   彭思言又道:“令婿乃是公认的我大宋第一珥笔,这官司从登州府衙一路打到政事堂,只有一败,想必是深得许主检的真传。”   是我深得他真传。虽是这么想的,但是说出来,也没有人信,许遵就道:“其实张三在这方面的天赋,是远胜于我,谈不上真传,只是平时有空闲之时,常常与我讨论律法。”   彭思言道:“那许主检一定早就知晓这法制之法,甚至于,这法制之法就是许主检传授给令婿的。”   许遵就事论事道:“法制之法绝非我传授给他,我也没这本事。”   “是吗?”   彭思言立刻道:“据说公检法里面的检察院,就是为法制之法量身订做的,能很好的执行法制之法,既然公检法是许主检提出的,许主检不可能不知道法制之法吧?”   这一下还真是问住了许遵。   检察院确实与法制之法有极强的联系,但问题是公检法也不是许遵他想出来的呀!   “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司马光从御史台出来后,瞅着不像似出宫的路,不免心生疑虑。   身后的一名官吏立刻道:“还请司马学士见谅,由于案情还在审理之中,为了不透露风声,故此只能委屈司马学士暂时在这里住上几日。”   司马光惊讶道:“怎么?你们这是要逮捕老夫吗?”   我堂堂参知政事,翰林学士,审刑院扛把子,律学馆馆长,你御史台敢动?   那官吏立刻道:“不敢!不敢!下官也只是奉命行事。”   正说着,忽见迎面走来三人,为首一人正是许遵。   两个老头面面相觑。   “君实,真是抱歉,是我们连累了你。”   许遵很是自责地说道。   虽然他也被连累,但他认为张斐就是他的女婿,他和张斐是一块的,司马光是个外人。   司马光目光左右冷冷一瞥,“不怪你们翁婿,是有小人在作祟。”   他一看这情况,知道这事情不太对劲。   许遵不禁眉头一皱。   司马光不知皇帝与张斐的关系,但是他知道,他现在也有些雾里看花。   忽闻一阵香味传来。   “这香味好熟悉啊!”   许遵不禁言道。   司马光闻了闻,“这香味是挺奇特的?”   许遵深深嗅了嗅,“好像是张三做的火锅?”   司马光惊讶道:“你说张三在这里做火锅吃?”   许遵忙道:“没有!没有!兴许是我闻错了吧。”   其实他并没有闻错,只是那个画面,不宜让他看到,否则的话,他非得取消这门亲事。   在不远处的一间小院内,浓浓水汽从窗户冒出来。   张斐、马小义、曹栋栋正坐在牌桌上浴血奋战,昨儿喝了不少酒,未有尝出这麻将的滋味,今儿可算是深深体会到这麻将的魅力。   人人边上还有一个小火锅,三个女婢坐在一旁,一边看着他们打牌,一边帮他们烫酒,非常贴心,在这里服务,一个时辰一贯钱,献身还得另算,这活上哪去找啊!   张斐放下酒杯来,瞄了眼曹栋栋,故意问道:“衙内,总警司怎么还没来救我们呀?”   “这我咋知道。”曹栋栋专心看着手中的牌,随口敷衍道:“兴许我爹是想我在这里吃点教训,再等上两日,一准就来接我们出去。”   说着,他打出一张牌去。   马小义摸上一张牌,纳闷道:“哥哥,咱这是在吃教训么?”   这日子简直赛神仙啊!   曹栋栋哼道:“哥哥的教训,也不是那些凡夫俗子能比的。张三,到你了,快些打。”   “哎呦!这么急,大牌啊!”   “没有!没有!”   曹栋栋直摇头。   “小妹妹,你说打什么?”   张斐突然向身边的女婢问道。   那女婢指了下南风,“这个好像没用。”   “听你的。”   张斐嘴角一扬,打出南风。   咕噜!   忽听得一个不详的声音。   张斐偏头一看,只见曹栋栋盯着那南风口水直流,“衙内,你干什么?”   “我我胡了。”   “胡了就胡了呗。”   啪嗒一声,牌倒了下来。   马小义惊呼道:“这这莫不是传说中的大四喜?”   “啊?大四喜?”   “哈哈哈大四喜,我胡了大四喜,哇哈哈哈!”   曹栋栋激动地直接跳到椅子上,兴奋地手舞足蹈。   “完了!完了!昨天赢得,这一把牌就输没了。”张斐不禁看向身边的女婢。   那女婢埋首与嫩峰当中。   “我先算算,我这把赢了多少!”   曹栋栋又是一屁股坐下,对着说明书开始算了起来,这是最快乐的时候。   正当这时,突然门打开来,只见一个皇城司的护卫走了进来。   但无一人感到害怕。   仆人而已!   “张三,你出来一下,有事让你交代。”   “好的。”   张斐站起身来,朝着那女婢道:“你帮我打,要是赢不回,今晚就陪我睡。”   “啊?”   那女婢顿时满脸羞红。   张斐也不搭理他,径直往外面走去。   马小义挥挥手,大咧咧道:“莲儿莫要害怕,俺三哥就是吓唬你的,俺三哥别得胆都有,就是没这个胆,那许娘子可是咱京城有名的母老虎。”   话音未落,就听得门口传来“哎呦”一声。   “三郎,你没事吧。”   来到屋外,那护卫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张斐。   “我没事!”   张斐回头往里面瞪了眼,臭小子,专门揭我的短。又向那护卫问道:“什么事?”   那护卫道:“方才司马学士和许主检已经住进来了。”   “哇靠!那我们可得小声一点,这要是让听见了,不得杀了我。”张斐又问道:“就他们两个吗?那多无聊,两个人不好打麻将啊!”   那护卫道:“御史台方面已经派人去找富公,估计今儿也会住进来。”   张斐点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   回到屋内,曹栋栋问道:“什么事?”   张斐道:“没事,就是告诉我一声,咱们如今欠了这里三百六十贯服务费。”   马小义道:“倒也不说,这里消费可真是贵。”   张斐哼道:“那还用说么,这地除咱们几个,谁还住得进来。”   马小义道:“要不多拉一个人进来,也能分摊一点服务费。”   曹栋栋道:“小春。”   马小义直点头道:“好啊!好啊!咱们待会就说春哥跟咱们一伙的。”   张斐听得毛骨悚然,道:“小马,你不是挺讲义气得吗?”   马小义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   说着,他又挠头道:“也不知道我们这是福,还是难?”   张斐竟无言以对。   富府!   “混账!”   只见一个年轻人朝着一个门口几个官吏训斥道:“也不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是哪里,这可是宰相府邸,容不得你们这些鸟人放肆,叫你们蒋御史来,本公子还就不信,他敢抓我爷爷。”   此人富弼的小孙子富直爽,但他完全没有富弼那种温文尔雅,对谁都彬彬有礼的君子气质。   门前那几个官吏,还真不敢放肆,但他们也没有办法。   “什么事啊?”   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只见富弼杵着拐杖从里面走出来。   为首那名官吏赶忙行得一礼,“卑职见过富公,卑职是奉御史台之命,请富公前去御史台协助调查张三一案。”   富弼并不觉意外,只是叹了口气,“好吧!你们稍等一下。” 第三百七十七章 只有魔法能够打败魔法   蒋之奇、彭思言行出大门,望着富弼那一瘸一拐的身影。   “蒋兄,这富彦国怎么也算是三朝元老,咱们这做合适吗?”   彭思言开始有些心慌。   虽说他们御史就是对付宰相的,但是富弼可不一般的宰相,在朝中的地位、名望,也只有韩琦能够与之相比,就连文彦博可都是小弟来的,而文彦博比司马光可都要高出一个辈分来。   蒋之奇笑道:“我也不想,可是他非得要将责任揽下来,咱们总不能徇私枉法吧。再说……”   他突然偏头看向另外一边,望着蓝元震远去的背影,“官家可是盯着的,真要不准的话,不早就阻止了咱们吗。”   彭思言微微皱眉,低声道:“蒋兄的意思是,此案与王介甫有关系?”   蒋之奇道:“官家不是说了吗,要秉公处理,绝不姑息。”   ……   那官吏带着富弼来到一间小院门前,是毕恭毕敬拱手道:“相公勿怪,小人亦是奉命……”   “不怪!不怪!”   富弼连连摆手,又拱手道:“倒是老拙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是从小就养成习惯,对谁都是彬彬有礼,那君子风范都已经深入骨髓。   “岂敢!岂敢。”   那人诚惶诚恐回敬一礼,又轻轻推开门,“相公里面请。”   “多谢。”   富弼微微颔首,便走了进去。   只见两个老者正在坐在院中,晒着冬日的暖阳,喝着小酒,聊着天,真是好不惬意。   正是司马光和许遵。   听到开门声,二人回过头来。   “富公!”   二人见富弼走了进来,顿时吓得一惊。   司马光赶紧上前行得一礼,又问道:“是官家让富公来接我们出去的吗?”   话一出口,他又觉就算放他们出去,也不可能让富弼亲自来啊!   富弼呵呵道:“我与你们一样,也是过来协助调查的。”   “岂有此理。”   司马光顿时暴跳如雷,“他们御史台这是想干甚么……”   他与许遵在此之前,就已经有觉悟,知道自己似乎肯定脱不了干系,其中有些事情,也确实也说不明白。   司马光总不能告诉蒋之奇等人,说他安排张斐进国子监,是为了让他镀金,然后地方上抗衡王安石。   许遵就更不用说了,张斐就是他女婿,就是他如实告知蒋之奇,公检法是张斐教他的,人家也不会相信啊!   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敢去惊动富弼。   这除非是皇帝下旨啊!   富弼摆摆手道:“你们别大惊小怪,其实是我自己想过来坐一坐。”   “啊?”   司马光、许遵顿时又是一脸懵逼。   坐一坐?   这是体验生活吗?   富弼呵呵道:“这先到是主,你们不应请我坐下么?”   毕竟他身有足疾,站久还是不舒服。   司马光猛地回过神来,赶忙请富弼坐下,又急急问道:“富公为何想来这里?”   富弼捋了捋胡须,叹道:“如果张三因此被判有罪,吾等余生只怕都会深陷其中,甚至还有可能会牵连子孙后代。”   官场中的事,他看得是非常透彻,言论之罪无疑是非常可怕的。   目前他与法制之法已经是脱不了干系,如果判张三有罪,即便今日不追究他的责任,但这绝对是一个隐患,今后一旦有风吹草动,肯定会有人跟他翻旧账。   可如今外面舆情汹涌,毕竟这事关礼教,他也不好去反对,索性自己主动进来。   他方才就主动说,当时多数宰相都不支持,唯独他支持根据法制之法修《宋刑统》,故此官家才打算尝试一下。   司马光与许遵相觑一眼。   司马光道:“方才我与仲途也在谈及此事,此案是处处透着诡异,我们好歹也是朝中重臣,突然被收押,实在是令人意想不到,除非……”   他是欲言又止。   富弼直截了当道:“如果是,那官家也是为了保护我等,这言论之罪,是遗祸无穷,我朝断不可开此先例。”   司马光稍稍点了下头。   许遵却在想,官家这是在保护谁,还真是说不准。   事到如今他也看明白了。   富弼忽见桌上放着一堆木牌,不禁问道:“你们这是在玩马吊吗?”   司马光一怔,道:“此非马吊,而是麻将。”   “麻将?”   富弼疑惑地问道。   司马光道:“与马吊有些像似,我们正是见到这麻将,才心生怀疑的,他们似乎早有准备。”   富弼笑问道:“怎么玩?”   司马光愣了下,道:“很简单的,玩上几手就会了。”   富弼呵呵道:“那就玩玩吧。”   ……   制置二府条例司。   “你说什么?”   王安石倏然站起,震惊地望着吕惠卿道:“富公也被他们抓了?”   吕惠卿点点头道:“是的。”   王安石激动道:“他们御史台是疯了吗?”   话音刚落,他突然神色一变,急匆匆地往外面行去。   “恩师,你去哪里?”   “我要去见官家。”   ……   王安石来到皇宫门前正好遇上蒋之奇和彭思言。   王安石直接问道:“听说你们抓了富公?”   彭思言急忙辩解道:“我们只是请富公协助调查。”   王安石又问道:“人在哪?”   彭思言迟疑少许,道:“由于富公目前还有嫌疑在身,故此我们只能委屈富公暂时住在衙里。”   “混账!”   王安石怒斥道:“这是谁给你们的权力?”   蒋之奇道:“这是官家给我们的权力,下官秉公执法,难道有错吗?倒是王学士捡了个大便宜。”   “大便宜?”   王安石指着二人,“你们两个奸佞小人给我等着,我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正吵着,一个内侍走了过来,将他们三人领到殿内。   除赵顼之外,殿中还有一人,正是文彦博,只见他是面红耳赤,将脸偏向大门那边,这君臣二人好似刚刚吵了一架。   之前司马光没有出来,文彦博就已经很不爽,你们这是要干什么?直接拘留参知政事?   结果又听到那富直爽说,这富弼也进去。   这文彦博就忍不住了,虽说御史台是有这权力的,朝中御史的职权,就是要盯着宰相,但真的要拘留宰相,往往还是会先奏请皇帝,皇帝开了金口,才能这么干,文彦博就直接跑到皇帝这里来要个说法。   赵顼上来就被他噼头盖脸一顿教训,自然也很不爽,君臣二人是争得不可开交。   都不等他们行礼,赵顼就质问道:“蒋御史,彭御史,朕听说你们抓了富公和司马学士、以及许主检,可有此事?”   蒋之奇拱手道:“回禀陛下,臣并未抓捕他们,只不过他们三人目前都有极大的嫌疑,故此我们只能委屈他们暂时先住在御史台,以免走漏风声。”   “你们这纯属血口喷人,栽赃嫁祸。”   文彦博指着他们怒斥道。   王安石也立刻道:“陛下,臣也觉得得御史台此番做法,有违国家法度,还请陛下严惩此二人。”   蒋之奇道:“我们是有证据的,绝非是在栽赃嫁祸。”   “证据?”   赵顼问道:“什么证据?”   蒋之奇立刻掏出三分供词来,“这是许遵、司马光、富弼三人的供词,还请陛下过目。”   一个侍从立刻过来,将三份供词呈上。   赵顼看罢,不禁面露纠结之色,又命人拿给文彦博看。   文彦博看罢,怒哼道:“这算什么证据,难道支持法制之法就属违法吗?”   蒋之奇立刻道:“法制之法扰乱纲常,败坏法纪,坏我朝立国之本,支持法制之法自然也属犯下造袄书袄言罪。”   这方面真有明文规定。   文彦博道:“法制之法是否扰乱纲常,尚未有定论,再者说,既然三纲五常乃天道之理,又何须惧怕法制之法,此乃懦夫所为。”   王安石不禁看向文彦博,心想,那天你怎么不这么说啊。   可一看文彦博都已经与赵顼争起来了,他也不好说话,虽然他是极度不认同,但他也不能帮着文彦博一块去怼皇帝,要怼也应该是一个个上,皇帝就不要面子么。   文彦博说完,又向赵顼道:“陛下,自古以来,唯有秦皇武后等暴君,才会以言论治罪,陛下若定此罪,那无异于焚书坑儒,必将遗臭万年。”   赵顼一听这话,登时就火了,一拍桌子,叱喝道:“扰乱纲常,败坏法纪,全都是你们说得,朕才派人去查,如今又成朕的过失。你文彦博当时为何不言?”   他也顾不得什么君臣礼仪,直接就点名道姓。   文彦博道:“臣当时可并未支持这么做。”   赵顼冷冷一笑:“你当时是未支持,但如果朕没有记错得话,你也没有反对。”   文彦博道:“当时陛下只是命人调查法制之法是否真的会扰乱纲常,败坏法纪,可并未将此言定罪,臣也无理反对,可话说回来,若无定罪,富公他们何错之有?”   蒋之奇立刻道:“首先,我们也未说富公他们有罪,只是留下他们协助调查,就凭他们的供词,我们这么做,是完全符合朝廷法制,不能因为他们是宰相,就对他们网开一面。   其次,法制之法扰乱纲常、败坏法纪,乃是证据确凿,母庸置疑,文公有本事就去堵住那悠悠众口,莫要在此拿下官出气。”   文彦博也知道外面的舆情,几乎所有士大夫都反对,他指着蒋之奇道:“好好好!既然你们任地笃定法制之法是妖言惑众,那行,你们一个都不能放过,你们要是放过一个,我绝不放过你们。”   蒋之奇哼道:“还请文公放心,我们自会秉公处理。”   “那就这么定了。”   赵顼说罢,起身就气冲冲地走了。   蒋之奇向二人拱手一礼,“若二位没有其它吩咐,那下官就先告退了。”   彭思言也拱手一礼。   “等会!”   王安石突然叫住他们,“你们顺便也带我回去审讯吧。”   蒋之奇一愣,“据我们现在所得证据,此案与王学士并无关系。”   王安石道:“我现在支持法制之法应该还来得及吧?”   蒋之奇与彭思言相觑一眼,二人顿时也火了。   你宰相欺负人是吧?   那你可找错对象了。   我们这些御史就不怕你们这些宰相。   蒋之奇直接挑衅地看向自己的顶头上司文彦博,“文公是否也支持?”   文彦博冷冷笑道:“法制之法扰乱纲常、败坏法纪,罪无可赦。”   这就怂了?   蒋之奇带着一丝嘲讽道:“文公真是深明大义啊。”   文彦博只是淡淡道:“据我所知,国子监的那些学生,都是坚定地支持法制之法,如今可能都还宿舍根据法制之法修改《宋刑统》的条例。”   “这我们自会查明,不劳文公操心。”   说着,蒋之奇又向王安石道:“王学士,请吧。”   王安石带着一丝感激道:“有劳了。”   如愿以偿。   王安石终于入得老年活动中心。   这一进门,发现这三老头正在悠闲地玩牌,顿时知道自己来对地方了,外面实在是太可怕了。   “王介甫?”   司马光看到王安石,不免大吃一惊。   王安石呵呵道:“很意外吗?”   许遵很是关心道:“介甫,你怎么来了?”   王安石没好气道:“我不来能行吗?大家都会认为这是我干得。”   他为什么要急着进来,就是因为这事他成了最大的受益者,富弼、司马光全都反派的中坚力量,大家肯定会认为这是他跟皇帝串谋的。   这有关名誉,他必须要自证清白。   司马光呵呵道:“不是吗?”   “你这话是何意?”   王安石道:“我王安石要对付你司马君实,犯得着用这卑劣的手段吗?”   司马光哼道:“是否卑劣,向来都是你自圆其说。”   富弼赶忙道:“都已经是这般下场了,就别再争争吵吵了,不如省点力气玩麻将。”   “麻将?”   王安石愣了愣。   “介甫,快快请坐,正好少一人。”   ……   砰!   “自摸!清一色对对胡,一人十六贯。”   符世春将一张牌拍在桌上,又将面前的牌倒下。   张斐讪讪道:“春哥,这是在打牌,不是打仗,你别这认真好么,弄得我都很紧张。”   符世春直接怼道:“要你管。”   曹栋栋嘿嘿道:“小春,你瞧,我们这是叫你来赢钱的,你看这麻将多有趣。”   符世春哼道:“在这里你们人多势众,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出去再论。”   对于他而言,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在家里跟小妾亲热时,被抓了过来,更可恨的是,曹栋栋还告诉他,就是他们故意栽赃嫁祸的,让他进来凑个角色,分担一点消费。   生活就如那啥,既然反抗不了,只能去享受。   话说回来,这麻将确实好玩。   “等会!”   马小义突然言道:“你们先别出声,听听。”   曹栋栋道:“听啥?”   “嘘……”   几人竖起耳朵,隐隐听得四面八方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   这声音他们再熟悉不过了,就是麻将的声音啊!   曹栋栋纳闷道:“我们不会住在赌坊吧?”   “什么赌坊。”   张斐道:“这就叫做强制性消费,你难道不知目前国家财政不好么。继续玩,继续玩,这麻将真是越玩越有趣了。呵呵……” 第三百七十八章 重见天日   自古以来,政治就是一项非常纯粹的权力运动,故此在政治中,任何事都好商量,唯有权力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对任何政客都是如此。   最初御史台还真的只是想对付张斐和法制之法,因为这两个“东西”,都令他们非常厌恶。   故此在一开始,士大夫们也是众志成城。   这回一定要整死张斐。   赵顼对此也没有什么办法。   因为他们拿出来的理由,是儒家赋予君主的正统统治权。   这个对皇帝来说,是很重要的,是决不能触犯的。   然而,在皇帝下令调查此案后,他们就开始寻思着将许遵给网进来。   这老头也不讨人喜。   至于司马光,也不能算是一个意外,虽然他们之前就没有想过对付司马光,但是张斐的口供,令御史台改变主意。   如果说法制之法是邪说,张斐犯下造袄书袄言罪,那么司马光是不可能不被调查的。   到底是司马光逼着张斐去上课,司马光自己也承认这一点。   要是放过司马光,好意思判张斐的罪吗?   法理上也说不过去。   而且他们御史以后也别混了,要知道他们的职权就是盯着宰相。   许多参知政事都被他们这些御史给拉下马的。   庆历党争时,不就是那些御史天天冲锋陷阵,弹劾范仲淹等人,最终逼得范仲淹一个个离开朝廷。   之后富弼、王安石的卷入,倒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但是这反而进步激怒这些谏官御史们。   因为他们也觉得很委屈,他们不认为自己是在徇私枉法,都是有具体证据的,富弼都是自认承认的,你们这些宰相这意气用事,以此来要挟我们,那就来吧。   台谏两部门是非常团结,除了他们的老大以外。   谏院的老大是赵抃,御史台的老大是文彦博,他们可全都是参知政事。   偏偏这两部门,可以不看老大脸色行事。   这宰相们也很恼火,说句话就违法,你们是要焚书坑儒么?   但这里面有着一个很细微的差别。   就是最初的时候,大家只针对张斐,他们中一些人虽不太认同,但也不至于恼羞成怒,他们只是在想,大家就拿证据说话,咱们还是走法律程序。   但现在他们就不是说什么证不证据,而是认为你们这是不准我们说话,是要以言论治罪,这可不行。   在王安石进去不久,吕公著立刻站出来,表示自己支持法制之法。   赵抃也站出来,表示支持法制之法。   御史那边也上火,反正此案是皇帝钦定,并且有舆论的支持,你们自己要送上门来,那老子就照单全收。   皇城司那边从三人麻将变成四人麻将,最终变成转转麻将。   到了这一步,又回到传统的戏码,也就是政事堂VS台谏。   一干参知政事中,唯有曾公亮和文彦博还未进去,曾公亮一直都在家养病,他也懒得掺合这事。   文彦博就是天天举报,你们不是要抓人么,行,我来给他们提供证据,看你能够抓多少人。   而他又是御史台的老大,他也是有个权力的。   国子监的那些考生全都是被他举报进去了。   甚至还包括几个士大夫。   此事是越闹越大,眼看是一发不可收拾,甚至都惊动了两宫太后。   “皇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曹太后都感到心慌慌的。   大宋立国百年来,还从未发生过这种事,关键这事之前是一点预兆都没有,最初就只是因为一个从九品下的助教。   但往往这政治大事,都是因为小人物。   赵顼是一脸委屈道:“大娘娘,孙儿可是无辜的呀!”   这宰相们都进去了,你怎么可能是无辜的。   坐在边上的高太后本想教育一下皇帝,到底还是忍住了,因为她心里非常清楚,曹太后不太喜欢她干预皇帝的政务。   曹太后自己可以过问,但她也不相信,“那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顼道:“之前他们都说张三的法制之法扰乱纲常,败坏法纪,孙儿虽不这么认为,但孙儿还是让他们去调查此事。可哪里知道,这又牵连到许仲途、司马君实,最后连富公被牵连进去。”   曹太后问道:“会不会那些御史徇私舞弊,妄图罗织冤狱。”   她当然是倾向司马光他们的。   赵顼道:“孙儿一直派人盯着的,如果法制之法是邪说,那御史台留下他们协助调查,倒也不算是徇私舞弊,确实有证据指证他们。”   “那什么法制之法到底是不是邪说?”曹太后也有些懵。   赵顼道:“孙儿虽不这么看,但是最初不少人都这么认为,该以此治罪张三,可如今他们又变了,又说不能以言论治罪,孙儿也不知如何是好。”   “这些文人也真是吃饱了撑着。”   曹太后小声嘀咕一句,她也体会过这些文臣的矫情,“你是皇帝,犯不着事事都迁就他们,得有自己的主见。”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凡事还是得以大局为重,这宰相都被抓了,谁来辅助皇帝治国,得及早处理好此事。”   赵顼点点头道:“孙儿知道了。”   但其实他现在是一点也不着急。   现在最着急得是谁?   就是那些文人啊!   他们中一部分人是要捍卫儒家学说,另一部分是要对付张斐。   可不曾想,这一刀直接朝着他们砍来。   人都是晕的。   这宋朝的文人,对于自身的言论自由,那还是非常在意的,在此以前,但凡皇帝要以言论治大臣的罪,大臣们都会站出来反对的。   但要说定张斐的罪,那大家又都没有意见。   双标也好,自相矛盾也罢。   问题就是现在宰相们都被牵扯进去,关键御史台还真拿出证据来。   文人们都在想,这要是宰相都出事了,那咱们今后还能说话吗?   是断不能开此先例。   这两害相权取其轻啊!   为了一个珥笔,值得吗?   他算哪根葱。   于是乎,这舆论又开始转变。   不少人又上书皇帝,表示不能以言论治罪,这古代圣君,哪有干这事的。   当然,他并没有为张斐求情,也没有说法制之法就是对的,他们只是说富弼、司马光、许遵等人的情况。   同时他们也没有去指责御史台。   御史台在此案中,也找不出什么毛病,况且还是他们所支持的。   反正这上书是一份比一份写得委婉,要知道这种双标文是很考验笔力的。   有些写得非常不错,但也有些,赵顼看着都觉得好笑。   什么维护皇权,分明就是维护你们自己的权力。   这没有打到你们身上,你们个个是喊打喊杀,打到你们身上,就个个都喊疼。   真是岂有此理。   当然,赵顼也不会意气用事,见舆论开始转变,于是又召开会议。   但是蒋之奇、彭思言等御史,还是坚持要治张斐的罪。   他们不能怂,认怂就等于认错。   文彦博都懒得搭理他们,也不愿意搭理皇帝,反正你们要抓,我就举报,看你们能够抓多少。   翰林院学士陈修就站出来道:“依臣之见,富公、司马学士他们也只是受了张三的蒙蔽。”   立刻便有不少大臣站出来。   “不错,不错,这都是张三的奸计,他事先故意设计,将富公、司马学士他们都给牵扯进来,为自己掩护。”   吕惠卿一看全是保守派的在说话,就情不自禁地揶揄道:“你们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富公他们能受蒙蔽吗?”   这一句话就怼得陈修等人尴尬地做不得声,只是恼怒地瞪了吕惠卿一眼。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小子还要搞内讧是吧?   被赵顼特地请来的曾公亮,非常清楚自己的任务,站出来道:“陛下,依臣之见,此事朝廷似乎有些小题大做,这千年儒学若能被一个黄口小儿轻易毁掉,那,那也没什么值得我们所推崇的。”   蒋之奇立刻反驳道:“曾相此言差矣,张三的法制之法,以利益诱人,极具蛊惑,朝廷不可大意啊。”   曾公亮就问道:“那你说说,何谓法制之法?”   蒋之奇立刻道:“什么捍卫个人正当权益。”   曾公亮道:“张三的原话是人们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一种共识。”   蒋之奇问道:“那又如何?”   曾公亮道:“何谓共识,那就是已经存在且普遍认同的思想,孝道、忠诚这属不属于共识?”   蒋之奇道:“最初我就说过,他这话只是看似有理,但极其容易引发歧义,自古邪说皆是如此,谁能知道张三安的是什么心。”   曾公亮目光一扫,“诸位可敢保证,自己就从未说过容易引发歧义的话,我曾某人是不敢这么说。”   大臣们都不做声。   曾公亮又道:“只因一句容易引发歧义的言论,就要将人定罪,那秦律也未有这般严苛啊!”   蒋之奇立刻道:“若依曾相之言,就不如废除造袄书袄言罪,今后有人犯下此罪,皆可以此脱罪?”   曾公亮稍稍皱眉,“有没有罪,也不能由你蒋御史说了算。”   蒋之奇道:“大家可都是这么认为的。”   “谁?”   曾公亮目光一扫。   大殿内是一片寂静。   算了!   为了一个珥笔,不值得。   蒋之奇也不做声,直接退了回去。   赵顼问道:“曾相公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理?”   曾公亮道:“回禀陛下,老臣以为这不过就是一件小事,学问之争,再常见不过,有人认同,证明其有可取之处,而大家有所质疑,也是理所当然,还谈不上犯罪,更不应为此兴大狱,学问之事,就应该以学问去论,若大家有所质疑,可以去国子监与张三理论,而不应在朝中争吵不休。”   赵顼点点头,又问道:“诸位可有异议?”   “臣赞同曾相公所言。”   “臣附议。”   大臣们纷纷站出来。   赵顼道:“那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呼哦,这几日可真是喝了不少酒啊!”   张斐一个哆嗦,将裤子提起,系好裤袋,可刚出茅房,一个护卫便走了过来,“三郎,官家已经下旨放你们出去,马上就会来人了。”   张斐道:“还有多少时辰?”   “最多一个时辰。”   “行。”   张斐点点头,“你们可得盯着一点,见我暗号,就立刻进来阻止。”   “三郎放心。”   嘱咐完后,张斐回到屋里,代打的女婢赶紧起身让位。   “告诉你们,方才我已经将内裤反过来穿,这回我要大杀四方。”   “没有沾着粪便吧。”   曹栋栋歪头看去。   “去去去!”   张斐道:“开始吧。”   符世春呵呵道:“如此鬼话,也有人信,真是可笑。”   张斐道:“你管我。一筒!”   “我是管不着你-——输钱。”   符世春将牌倒下,“七对。”   张斐恼羞成怒道:“我说小春春,你是成心的吧,自从你来之后,我特么一直输钱。”   符世春哼道:“托你的福,我才来的。”   张斐道:“明明就是小马、衙内举报你的,干我屁事。”   马小义立刻道:“三哥,你也有份。”   “你闭嘴。”   张斐怒瞪马小义一眼,指着符世春道:“这几日你天天对我阴阳怪气,欺负老实人是吧。”   符世春一拍桌子,“谁欺负谁呢?回去之后,我绝不放过你。”   “何必等回去。”   张斐直接一脚踹过去。   符世春哪知他会动手,直接被踹到在地,曹栋栋和马小义也是呆若木鸡。   过得片刻,符世春指着张斐,“你一个小珥笔竟然敢打本公子。”   “打你可不用挑日子。”   张斐双手抬起桌子就往符世春那边掀过去。   符世春往旁边一滚,躲了过去,然后马上爬起,直接飞起一脚踢来。   “春哥,脚下留情。”   马小义一手挡开,这小子功夫不错。   张斐趁机又是一脚踹过去,正中符世春腹部。   符世春捂住腹部,指着马小义,不敢置信道:“小马,你竟然帮他。”   马小义一脸无辜道:“俺俺只是!”   “小春莫怕,有本衙内在。”   曹栋栋突然一脚踹向张斐。   张斐一屁股坐在地上,“衙内,你竟然打我?”   曹栋栋嘿嘿道:“二对二,这样才公平。”   “那是极好!”   马小义激动地飞身过去,就是一个三连踢。   会飞呀?张斐见罢,心中一慌,该死的,忘记他们都是会武功的,这回可真是惨了。罢了,反正也是欠他们的。   “鸟珥笔,看招。”   符世春已经扑了过来。   “我操!打人不打脸,老子跟你拼了,啊——!”   霎时间,这屋里是打得是不可开交。   外面一圈护卫趴在窗户上,打着哈欠,瞅着他们。   “三郎这功夫不太行啊!”   “完全就不是对手。”   “倒是别说,曹衙内的身手还真是不错。”   “但好像精力不如小马。”   “可惜小马跟三郎是一队的,可真是造孽啊!”   “老大,咱们什么时候进去?”   “等三郎的暗号。”   “可是我看三郎都已经缩在角落里面,只能抱头挨打,怕是给不出暗号。”   “那那咱们进去吧。”   哐当一声,门打开来。   “干什么?干什么?在这里打架,都不想活了吗?”   一番软绵绵的训斥后,几人又上前将他们四人分开。   “呼!”   躲在角落里面的张斐,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又被人搀扶起来,转眼间,他已经是鼻青脸肿,舔了下嘴角,“草,小春,看你文质彬彬,还以为好欺负,不曾想你他妈下手这么狠?”   符世春激动道:“是你动手在先的。”   马小义也被打得跟猪头似得,欲哭无泪道:“三哥,你不会打架就别动手,俺都为你挨了好几拳。”   张斐被打得泪水都出来了,“你以为我想打,我现在要不被你们打,回去就得被我岳父和芷倩男女混合双打,就还不如被你们打。哎呦,疼死我了。”   曹栋栋问道:“为何?”   张斐道:“你想想看,你爹爹在家得多担心,要是知道咱们这里天天玩麻将,喝酒,泡妞,这回去不死定了。”   曹栋栋眨了眨眼,“你咋不早说,我方才还拼命护住自己的脸。小马,你快再打哥哥几拳,记住,要朝脸打。”   马小义愣了愣,点点头道:“哥哥,你站稳了。”   “站稳了。”   砰砰砰砰!   “哎呦!哎呦!”   那些护卫一动不动,看得是嘴唇未张,只觉不可思议。   “停停停!差不多就行了,我嘴巴都合不上了。”   曹栋栋歪着舌头,含糊不清地喊道。   马小义停下手来,突然看向符世春道:“小春,你脸上也没有什么伤。”   符世春赶紧摇头道:“我不用,我爹!”   张斐摇摇头道:“那可不行,我们都被打成是血肉模糊,你一个人还这么帅,这一看就是假的呀!”   曹栋栋突然转头看向符世春,“小春,就当帮帮我,要是被看出来了,我爹爹会打死我的。”   符世春指着张斐,“都是他!”   “兄弟们上。”   张斐可不给他这个机会。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哎呦!你们这些混蛋,竟然以多欺少。”   半个时辰后。   四个人换上破烂的囚衣,相互搀扶着出得小屋。   只见六个护卫在门口列队,向他们致意崇高的敬意。   “几位贵客慢走。”   “打扰了。”   “哪里,哪里,记得早日将钱付上。”   “放心,明日就会派人送钱过来得。”   “欢迎各位下回再来。”   临出院门时,一个年轻的护卫脱口说道。   嗯?   四人同时回头看向那护卫。   曹栋栋哼道:“都不陪睡,我才不来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还欠一课   “诸位相公,你们现在可以离开了。”   “诸位相公?”   “嗯?什么事?”   “你们现在可以离开了。”   “哦。”   “?”   前来通报的官吏,看着这群仍坐在牌桌旁厮杀的宰相们就,就觉得很无语。   大佬们,你们到底是走还是不走啊!   他也只能老老实实站在一旁。   “哈哈,就等着伱这小八条。”   王安石激动地将司马光刚刚打出来的八条,拿到自己面前,然后将自己的牌一倒,“将对。”   司马光懊恼地一拍脑门,“真是防不胜防啊!”   又指着王安石道:“你这老小子,打个麻将,也专门胡这种稀奇古怪的牌型。”   站在一旁观战的富弼摇头道:“你看他一个将都未有打出来,就应该有所防范。”   司马光道:“谁能想到他能胡这种牌型。”   “兵者,诡道也。”   王安石哈哈一笑,急急起身,来到边上的一块木板前,在自己名字那一行的最末端,写上番数,又算了算,回过头来,向司马光道:“君实,你现在差我三十二番,只怕是追不上了。”   司马光哼道:“这都还在打,你急甚么?”   吕公著道:“只怕打不了多久了。”   司马光输谁也不愿意输王安石,冲着那来通报的官吏问道:“现在就得走吗?”   那官吏讪讪道:“下官倒是不急。”   司马光道:“咱们再打最后一轮。如何?”   王安石呵呵道:“我没意见。”   富弼点点头道:“行吧,最后一轮,总得有个结尾。”   一旁的许遵悄摸摸去到那官吏面前,问道:“就只有我们可以离开吗?”   那官吏道:“全部都放了。”   许遵稍稍松得一口气,便也不再多问。   也没有人询问他。   他们之所以能够安心地打麻将,就是因为他们已经算到结果。   一个时辰后。   这一群宰相才意犹未尽地从小院里面出来。   不得不说,这几日对于他们而言,倒是一段不错的经历,不管喜不喜欢,反正谁也避免不了谁,天天都得面对彼此,同时还有一张牌桌让他们去了解恩怨。   心情都还不错。   尤其是王安石,在这漫长的麻将马拉松竞赛中,他笑到了最后,司马光最后拼死一搏,未能成功,反而被富弼给反超,屈居第三。   “你们怎么这时候才出来?”   门口等候的文彦博,那苍白头发都快急黑了。   富弼、司马光尴尬地相觑一眼。   “有点事,耽搁了。”富弼尴尬地笑道。   文彦博还以为是手续方面的问题,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群人是在屋里打麻将,否则的话,必然要发飙。   老子在外面天天举报,忙前忙后,你们坐在里面谈天说地,搓麻将,喝酒论画,早知这样,我也进去算了。   那边吕惠卿也迎了过来,“恩师。”   “回去再说。”   王安石又向富弼等人拱手一礼,便与吕惠卿上得马车离开了。   许遵、赵抃也都相继离开。   就只剩下富弼、文彦博、司马光、吕公著四人。   富弼向文彦博问道:“官家怎么说?”   文彦博道:“最终是曾明仲出面,将此案定义为学术之争,如此才平息这场风波。”   吕公著问道:“也就是说,他们始终不认可法制之法?”   文彦博摇摇头,“他们只是强调不应以言论治罪,但仍旧认为法制之法乃是歪理邪说。”   司马光不禁皱眉道:“那这事就还未有了结。”   文彦博点点头道:“张三必须要解释清楚这一点。”   司马光重重叹了口气,“早知如此,我们就不出来了。”   富弼却道:“张三确实还欠一课啊!”   司马光看向富弼,“富公此话怎讲?”   富弼道:“你们可否还记得,张三是将哪门学问放在法制之法对立面。”   “法家之法。”文彦博道。   富弼点点头道:“但其实他第一堂课就说明,目前是儒家之法,而非法家之法,可他却很多问题上,都是拿法家之法来做例子,虽然儒家之法也提到过不少,但是远不如法家之法。”   司马光苦笑道:“学问之争,又岂能争得清楚。”   富弼道:“但张三必须要解释清楚,否则的话,今日之事,肯定还会再发生的。”   曹家。   “爹爹!”   鼻青脸肿的曹栋栋,瑟瑟发抖地站在曹评面前,一对熊猫眼透着恐惧。   不得不说,张斐的招数,还是挺管用的,曹评一看儿子被打成这样,不免怒火中烧道:“他们还对你们用刑呢?”   曹栋栋眼珠滴溜溜转了下,道:“是是孩儿先反抗的,因为孩儿是冤枉的呀。”   曹评当然知道儿子是冤枉的,不然的话,他也不会这么恼火,又问道:“那你可知道你是受谁所累吗?”   如今他是一清二楚,曹栋栋十有八九就是被拉进去陪张斐的,其实他之前就隐隐猜到这皇帝与张斐之间可能是有些猫腻。   因为之前警署一事,赵顼就有在跟张斐打配合。   曹栋栋立刻道:“孩儿知道,张三呀!这一切都是张三惹出来的祸,孩儿都是被他连累的。”   曹评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曹栋栋嘴角一扬道:“孩儿无所谓。”   曹评一惊,怒道:“无所谓?”   曹栋栋一脸不屑道:“就张三惹事的手段,可是比孩儿差多了,迟早孩儿会连累回去得,咱不会亏的,爹爹大可放!”   啪!   “哎呦!”   唉,这再高明的手段,也架不住自己要作死啊!   你看人家张斐就不一样,回到家就一直在那装可怜,高文茵、小桃、李四都是忙前忙后,又是帮他洗澡,又是帮他换衣服。   真是神仙一般的待遇。   “轻轻点,哎呦,疼死我了!”   “他们怎能将你打成这样。”   高文茵一边轻轻帮张斐擦着药酒,水汪汪的杏目,时不时落下一颗珍珠般大小的泪珠。   站在其身后一直沉默的许芷倩,终于忍不住了,轻轻哼道:“高姐姐莫要怜惜这厮,只怕这伤也是他自个找人打得。”   事到如今,她当然也猜到赵顼和张斐之间的秘密勾当,用言论来对付言论。   你们说言论有罪,那咱们就扩大化。   高文茵轻轻抹去眼角的泪珠,好奇地问道:“三郎为何要找人打自己?”   “他。”许芷倩哼道:“你问他自己。”   张斐讪讪道:“夫人莫要当真,芷倩开玩笑的,要不是我嘴有伤,我都笑出声来了。”   高文茵也不傻,瞧了眼张斐,又瞄了眼许芷倩,站起身来:“我先去将帕子烫一烫,待会再给你敷一下。”   说着,她就端着水盆出去了。   高文茵出去之后,张斐轻轻拍了下床边,“芷倩,过来坐。”   “哼!”   许芷倩直接将脸偏到一边去。   张斐直接坐起身来,将她拉到床边来。   “你干什么?”   许芷倩手一扬,挣脱开来,但也并未站起身来。   “我知道这些天,让你担心了,但也真不是我有意要瞒你。”   “哼!难道是无意瞒的?”   “呃还是有意。”   张斐又急着补充一句:“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许芷倩惊讶道:“为什么?”   张斐道:“因为我不想岳父大人一世英名就毁在我手里。”   许芷倩疑惑德看着张斐。   张斐道:“不是我不信任你们,也不是我成心要让你们担心。而是如这种事本不就是什么光明正大之事,如果你们不知道,你们就是被冤枉的,你们就是受连累的,但如果你们知道,你们就成了共犯。   你们父女的性格,我很清楚,有些事情若是让你们知晓,或许会让你们内疚一生的。”   他跟赵顼之间的秘密勾当,以及他自己私下干得那些事,他从不跟许遵说,就是因为许遵的名声是几十年如一日的清廉累积而成的,对于一个官员而言,这是非常不容易的,他又怎么忍心弄一些污点在上面。   许芷倩听罢,神色顿时缓和不少,“既然你知道,那你为何还要做这些事。”   张斐苦笑道:“不然我能怎么办。”   许芷倩又极为气恼道:“其实这事本就不是你的错,是那些人辩不过你,才用这种办法来对付你的。”   如这种事,张斐从不生气,反正迟早要报复的,笑道:“你不怪我啦?”   许芷倩撅了小嘴,又问道:“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张斐道:“是我叫衙内他们打得。”   许芷倩惊讶道:“还真是你自己找人打得?”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道:“你为何这么做?”   张斐讪讪笑道:“帮你出口恶气呗。”   许芷倩听得是既感动,又生气,激动道:“这冤有头,债有主,我就是要出这口恶气,也不会找你,我就是那么分不清是非的人么,下次你可别这么傻了,呸,可不能有下次了。”   张斐笑着点点头,将许芷倩拥入怀内,双目凝视着那娇艳的红唇,不禁低下头去!   忽听得外面青梅那欣喜的声音,“老爷回来了。”   许芷倩闪电般地跳下床来,还心虚地整理了下衣物,又狠狠白了一眼充满沮丧的张斐。   吱呀一声。   门推开来,只见许遵走了进来。   “岳父大人。”   “你快躺着。”   许遵赶紧制止准备下床的张斐,走了过来,不可思议地问道:“他们还对你用了刑?”   张斐瞄了眼许芷倩,“没没有。”   许遵好奇道:“那你这伤?”   张斐欲言又止,“是因为。”   许芷倩一个劲地向他使眼色,仿佛在说,千万别说是因为我。   张斐如实道:“我自己找人打得。”   “啊?”   许遵当即傻眼了。   张斐讪讪道:“这做戏得做全套啊!”   他出来的时候,可是有不少人盯着的,如果看着他们几个谈笑风生的出来,那谁都能猜到,皇帝是有意包庇他。   许遵只是笑了笑,没有做声。   张斐又道:“抱歉,岳父大人,此事我!”   许遵一抬手,“老夫知道,你这是不想坏我名声。”   张斐错愕道:“岳父大人知道啊!”   “你这点小心思,焉能瞒得过我。”说着,许遵叹道:“所以,我也从不过问这些事。”   他也是很有原则性的,有些事知道了,确实会令他非常难做的。   他从未怪过张斐,反而有些时候,还认为自己的原则使得自己不能给张斐提供太多帮助。   许遵又道:“但是这事可能还没有完啊!”   张斐点点头道:“但是他们目前也难以以言论来治我得罪,这对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许遵稍稍点头:“那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道:“补上儒家之法这一课。” 第三百八十章 哥之前就坐过   这纲常伦理,可以说是这古代社会的秩序,秩序必然是一个国家的根基所在。   没了三纲五常,皇帝都不是皇帝了。   故此,当对方提出这方面的质疑,张斐必然是要给出回应的,若不做出回应的话,那就不是埋种子,而是在埋自己。   但是张斐也不会答应与他们庭辩的,因为庭辩对于张斐而言,是非常不公平的,且是非常危险的。   如果庭辩,那张斐就是要辩驳自己无罪,这会使得他处在非常不利的位置。   思想不是科学,讲究严谨,错就是错,对就是对。   那不用想,他一定是输。   但又话说回来,如果要定张斐的罪,也应该是打官司,张斐当然是非常愿意,这要是打官司的话,是不可能输的,因为打官司,是要证明张斐有罪。   同理,这也很难证明。   所以,对方也不可能答应的。   张斐也知道三寸不烂之舌,是不可能让他们都认同法制之法的。   最好的方式,就是归于学问之争。   我给出自己的解释,你就是不认同,但也不能代表我有罪。   等到第二日,张斐就派人去告知国子监,这下一堂课,就定在三日后。   他原本想等司马光来,商量商量,哪知这回司马光并没有来。   其实司马光在这事上面是非常纠结的,虽然司马光也觉得张斐说得有道理,但他更为崇尚礼制,是传统的儒士,这一点在阿云一案中,就已经体现的非常明显。   他为什么要强调重判阿云,就是他认为虽然在律法上,阿云与韦阿大可以不算是夫妻关系,但阿云就是有谋杀亲夫之心,所以必须要重判。   原本他认为这礼、法一体,司法改革也与之并不冲突,但如今礼制和法制之法出现冲突,这也事关他的原则,如果张斐解释的不好,他也会站出来反对的,他希望能够在此事上面,与张斐保持一定的距离。   上午时分。   “原以为今年都不用再穿这该死的官袍,不曾想,唉。”   张斐张开双手,任由高文茵在自己身上折腾,嘴里是唉声叹气。   高文茵幽怨地瞧他一眼,“三郎,这祸从口出的道理,寻常农夫可都明白,而且这回的事,还不够教训么。”   以往她从不敢责怪张斐,但这回的事,可真是吓到她,今日张斐又要去上课,她心中是忐忑不安啊!   张斐不以为意地笑道:“如果人人都能说会道,那我还凭什么赚钱,我的本事不就是这张嘴么,说他人不说之言。”   高文茵轻声细语道:“话虽如此,但,但谨言慎行终归是没错的。”   张斐瞧她一脸担忧,便也不再辩解,点头笑道:“行,我一定谨记夫人所言。”   高文茵脸上这才露出一丝微笑,“但愿你能记着。”   又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抚平那些纤细的褶子,“好啦!”   张斐放下双手,直接搂住高文茵柔弱无骨的腰肢,“我在里面的那几日,最担心的就是怕夫人在家胡思乱想。”   高文茵羞赧地瞧他一眼,不答反问道:“我若说我不会胡思乱想,三郎就不会担心了么?”   张斐一怔,道:“估计也不会。”   高文茵浅浅一笑:“那不就是了,这担心总归是在所难免的,三郎都不能避免,更何况我。”   张斐稍感诧异,“哎呦!夫人的口才比以往可是要长进不少啊。”   高文茵羞涩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张斐哼道:“就知道小桃会带坏你,平日里少跟小桃交流。”   “可不干小桃的事。”高文茵稍稍白他一眼,又语气真挚道:“虽然担心是在所难免的,但我也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这个家的,三郎在外要小心自己。”   “夫人也是。”   说罢,张斐快速地轻吻了下她的嘴唇。   “呀!三郎你又。”   这一抬头,张斐已经出得门去。   “夫人,我先走了,待会又得让芷倩念叨了。”   然而,令张斐意想不到的是,许芷倩这回不但没有唠叨他,反而比较沉默,坐在马车里面,一语不发。   这令张斐倒是感到有些担心。   “芷倩,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觉得压力太大?”   “没有!”   许芷倩摇摇头,瞧了眼张斐,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张斐轻轻握住她的手,“到底什么事?”   许芷倩撅了下小嘴:“我一直都觉得这事是他们欺人太甚,纲常伦理讲得就是道理,他们拿着道理却干着不讲道理的事,真是无耻。”   张斐问道:“然后呢?”   许芷倩道:“所以我心里很是希望,你等会能够狠狠讽刺他们一番,可是我又明白这么做是非常危险的,所以我不想说话。”   张斐听得呵呵笑了起来。   许芷倩道:“你笑什么?”   张斐道:“你认识我这么久,还不知道我么,我虽然是凭嘴吃饭,但是我从不认为讽刺别人,能够获得报复感,我一般都喜欢断他们的荣华富贵,如此才有快感。”   许芷倩急急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张斐道:“倒不是今日,今日可得正儿八经讲学问,但是我迟早会报复回去的,我这人背书不行,但记仇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   而在张斐刚出门时,国子监里面已经是人满为患,撇开学生,光那些大臣、士大夫就有百余人之多。   这还是在地方有限的情况,否则的话,估计能打破观看张斐打官司的记录。   虽然此案最终归于学问之争,但是即便到那时候,那些人仍旧保持反对法制之法的态度。   在张斐确定下一堂课的时间后,曾公亮是亲自出面,安排哪些人来听课,得找一些具有代表性的,比如说蒋之奇、彭思言也都被请来了。   要是找一群舔狗来,那没啥意义。   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就连曹太后也来了。   “臣等参见太皇太后,参见陛下。”   一众大臣赶紧过来行礼。   曹太后淡淡道:“诸位无须多礼。”   礼毕之后,蒋之奇就问道:“太后怎也来了?”   曹太后道:“此事差点把政事堂都闹没了,老身也都让你们给弄糊涂了,故此今日特地过来瞧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富弼、司马光、王安石他们赶紧上前请罪。   曹太后的手段,他们也是体会过的。   曹太后斜目瞧他们一眼,“你们是走运,遇上了名主,否则的话,只怕你们就真的坐进去了,这朝中是大有人才在啊!”   “臣等有罪。”   几人齐声道。   在曹太后看来,此事赵顼是相当委屈,这神也是你们,鬼也是你们,必须得出出气。   “行了!”   曹太后摆摆手,又环目四顾,“这课什么时候开始啊?”   国子监祭酒陈员生便道:“回太后的话,张三都还没来。”   “还没来吗?”   曹太后微微蹙眉,“真是臣不像臣,师不像师。”   说着,她又轻轻拍了拍赵顼搀扶自己的手,“就真是难为皇帝了呀。”   赵顼忙道:“大娘娘,孙儿先扶你进去坐坐,可别冷着了。”   说罢,他又小声向身边的侍从道:“还不快去催催。”   我等你就算了,你还让我大娘娘等你。   “是。”   今日的课堂没有安排在那间最大的教室里面,而是安排在正中间那个大堂里面,这个大堂一般是用于召开师生大会的。   “皇帝,这是干什么用的?”   曹太后坐在里面,指着摆上边上大木板问道。   教室大了,木板也变大了。   赵顼道:“这是张三上课习惯用的,他一般会用炭笔在上面写上一些关键字,便与学生理解。”   “这小子年纪不大,名堂倒是不小啊!”   曹太后点点头,又道:“那咱们坐在这里,不是不方便观看吗?”   太皇太后、皇帝肯定是坐在最上面,这木板也摆在上面,最多就只能看个侧面。   赵顼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前他都是站在后面听讲的,于是赶紧安排人另择位子,一定要保证是最佳视角,同时还不能保证被风吹着。   这边忙活完后,那边张斐与许芷倩匆匆是赶来。   “等会!”   一直在门口等候的陈员生见就往里面冲,立刻拦住他,“你干什么?”   张斐喘着气道:“下官听说太皇太后来了!”   陈员生哼道:“那你不会早一点来么?”   张斐哎呦一声:“陈祭酒,你是不知道呀,下官背负着多么大的压力,前一刻都还在温书!”   “行了!”   陈员生一挥手,“你少在我面前装可怜,我可不会同情你的,这都是你活该。”   不会同情?你早说呀!张斐神色一变,问道:“那你拦着我干嘛?”   陈员生嘿了一声,可一想这厮得罪了这么多人,估计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你以为我想在这里等你,我是没有办法。你待会带着那些学生一块进去,向太皇太后和官家行礼。”   “哦。”   “哦?”   “是,下官知道了。”   “快去吧。”   陈员生立刻唤来一人领着张斐过去,同时又拦住许芷倩,“太后也在,你就别进去了。”   张斐立刻回过头来,“陈祭酒!”   陈员生立刻道:“有人帮你泡茶。”   张斐道:“我不习惯。”   太皇太后在里面等着,我反正已经被架在火架上了,你要一起吗?   “你。”   陈员生也真不敢耽搁,“我允许她在侧门观看,这总行了吧。”   许芷倩道:“你快些去吧,不用管我。”   张斐瞧了眼许芷倩,这才作罢。   蔡京、蔡卞等十五个学生早已经门前等候,个个吹得是直哆嗦。   一看这情况,张斐心想幸亏来得晚了,不然在这干站在,那不得冷死去啊。   师生只是尴尬地对视一眼,并未交流,张斐就领着他们进去了。   一行人列队来到曹太后和赵顼面前,是毕恭毕敬行得一礼。   曹太后打量了下张斐,突然问道:“你嘴上的淤青是如何来的?”   那符世春可是没有手下留情,这才三天,哪能痊愈。   一旁得蒋之奇等人只恨皇城司下手太轻,三天就好成这样了,要是在台狱,至少得三十天。   张斐讪讪道:“回太皇太后的话,微臣晚上不小心摔了一跤。”   曹太后道:“你们年轻人虽然眼睛看的清楚,但往往容易摔跤的也是你们年轻人。”   张斐立刻道:“太后的教导,微臣一定铭记于心。”   曹太后呵呵道:“老身今儿可不是教课的,而是来听你上课的,你们安心去上课,莫要受老身干扰。”   “臣遵命。”   “还不快去。”赵顼指了下讲台那边。   “是。”   学生迅速地来到自己的位子前,双手相叠,置于腹前,垂首而立。   张斐站在讲台上,呆呆地看着他们,你们这是干嘛?是要喊老师好么,那你们倒是喊啊!   大堂内是一片寂静。   许遵看得只抹汗,他看出张斐为何在发愣,你连师生礼仪都不懂,还讲礼制,这真是要命啊!   我要是受困于这礼仪,那也太拘束了,不利于我发挥。张斐随意摆摆手道:“坐吧!坐吧!就还是跟以前一样,就当做是学问交流,因为我说得也不一定是对的。”   学生们偷偷相互使了使眼神。   “是,老师。”   这才齐齐跪坐下去。   这个大堂是没有椅子的,只能跪坐,配上矮桌。   张斐见过大场面,一点也不慌,又是斜靠在讲台上,双手抱胸,摆出自己的招牌动作,惹得曹太后是直摇头,这是老师的样子吗?   “听说你们最近上了一堂比较深刻的课。”   嗯?   学生们不明所以地看着张斐。   张斐啧了一声:“就是坐牢啊!”   “!”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蔡卞等人是一个比一个尴尬。   大臣们也都觉得好笑。   只能说,是条汉子。   曹太后不禁都小声向赵顼问道:“坐牢也是值得骄傲的事?”   赵顼不知如何回答。   张斐道:“你们怎么不说话,我告诉你们,这对于你们学律学而言,是一笔非常宝贵的经验,提前体验一下这被审讯的过程,不是什么坏事。”   真是尴尬。   学生都埋首不语。   张斐呵呵道:“你们都不说话,难道是做贼心虚,怕又被逮回去。”   上官均忍无可忍,立刻道:“老师不也坐了吗?”   终于有些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张斐道:“我之前在登州的时候就坐过,这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提升。”   笑声更甚。   曹太后向赵顼问道:“他以前也是这么上课得吗?”   赵顼堪堪答道:“不差也差不多。”   上官均开了头,叶祖恰也忍不住了,顾不得什么师生礼仪,道:“我们是受老师所累。”   张斐笑问道:“那你认为我违法了吗?”   叶祖恰道:“学生不知具体情况,不敢乱言。”   张斐道:“你们都是当事人,你们不知情况?”   叶祖恰不敢做声。   他们才十五个人,加上张斐也才十六个,边上一百多个人围着,要说不违法,那不是指责那些御史徇私枉法吗?   指着那些士大夫胡说八道吗?   可要说违法,他们真的会回去的。   “年纪不大,个个圆滑的很,非常不错,老师为你们感到骄傲。”   张斐摇头一叹,来到木板前面,写上“违法”二字,道:“我是否违法,就是我们这堂课要说得第一个内容。”   王安石不禁嘀咕道:“这么直接吗?”   富弼也是面露担忧。   本来都定你不违法,结果你还自己主动辩证,这。   只见张斐又问道:“御史台认为我违法的理由什么?”   “都不说话,是不知道吗?”   “是说老师的法制之法扰乱纲常,败坏法纪?”   “具体指的是?”   “捍卫个人正当权益,具有蛊惑性,会使得百姓变得唯利是图,不顾纲常伦理。”   张斐立刻在木板上写上“捍卫个人正当权益”这一句话,又问道:“你们认为是否具有蛊惑性?”   “呃学生认为可能或许会引发歧义。”叶祖恰小声说道。   张斐又向其他学生问道:“你们都这么看吗?”   大家都堪堪点了下头。   “那比起这句话呢?”   说着,张斐又在“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下面写上“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轻轻敲着木板问道:“这句话又会不会引发歧义?” 第三百八十一章 何不食肉糜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不会!”   当学生们看到这句话时,是异口同声道。   没有犹豫!   非常坚定!   这甚至使得张斐都愣了下,你们是哪来的底气,十分好奇地问道:“为何?”   上官均回答道:“此乃孟子所言,吾等皆知,又怎会引发歧义。”   张斐见他回答得理直气壮,又见还有不少人是直点头,似乎非常认同,这不免都笑道:“那依你之意,我被御史台抓进去就是在于我叫张三,不叫孟子?”   “。”   上官均突然想到这堂课的主题,登时呆愣不语。   叶祖恰巧辨道:“或许这就是一个原因,毕竟这句话存有千年之久,是人人皆知,应该不会引发歧义。”   张斐呵呵道:“行啊!那咱们去郊外随便找个农夫问问,看看他是否知道这句话,又看看他们是怎么理解这句话的。”   叶祖恰眨了眨眼,那求饶的小眼神,仿佛在说,老师,你别害我啊!   “看看!民贵君轻。”   张斐突然退回到木板前,微微用力地敲着木板,“要是我没有读过书,我听到这句话,我可能会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原来我才是老大,我才是这个国家最宝贵的。况且我都还有事实可以证明。”   蔡京错愕道:“什么事实证明?”   这能证明吗?   张斐道:“你们看看史书,那些乱臣贼子造反时,一般都是怎么说的,昏君无道,民不聊生,故此我们才要造反,他们都是在强调百姓过得不好,这是不是与民贵君轻对得上?”   大堂内是一片寂静。   当然是对得上,孟子这句话不就是从乱世来的吗。   就是吸取了教训,才得到这个结论的。   这是歧义吗?   可说不是,好像也不妥。   尤其是结合这上下文。   大家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就这?”   张斐等了一会儿,很是挑衅道:“你们读了一辈子儒学,就这?”   学生们顿时怒气上涌。   上官均辩解道:“孟子说得‘民’乃是指天下所有人,而法制之法是强调个人,这这不一样的。”   张斐笑道:“你的意思是,天下人加在一起就要重于君主,单独一个人就要低于君主?是不是这个道理。”   上官均想了想,这么解释好像也不错哦,于是点了点头。   张斐呵呵道:“简单来说,这天下人就是贵,可以视纲常伦理为狗屁,可以将君主那个什么,但是单独的一个人就必须要遵守,你这逻辑可真是有点东西哦。”   上官均忙道:“我可不是这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   上官均左右瞄了瞄,向同伴递去求救的眼神。   蔡卞立刻道:“孟子只是说了这句话,而法制之法讲得可是法,这不一样的。”   张斐哦了一声:“也就是说,大家听听就行了,可不能真干,你小子挺懂儒家的。”   “?”   那些来听课的大臣们个个都是脸色铁青,你小子这是在讽刺我儒家思想啊?   “关键我也只是说说呀!”   张斐突然一脸委屈道:“而且人家御史台,也是认为我说这句话扰乱纲常,跟法没有关系,这句话到底还没有写进《宋刑统》。”   大家彻底无语了。   “怎么又不说话了。”   张斐斜靠在讲台边,“努力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好吧。我告诉你们,将来你们可能也会去到御史台的,在御史台可以不记得宋刑统,但这种想象力是非常重要得,你们要是没有想象力,你弹劾的奏折都写不了。”   学生们同时低下头,双肩急耸,看得出,他们憋得非常难受。   这话真是忒毒了。   蔡卞憋着笑意道:“若有机会去御史台,自会有人教我们的,这就不劳烦老师了。”   其实这些学生是跟张斐一边的,他们都可以算是狱友关系。   此话一出,大家都忍不住了,呵呵笑了起来。   曹太后都听乐了,“这小子的嘴可真是厉害啊!”   赵顼低声道:“回大娘娘的话,这张三是珥笔出身,故而口才了得。”   这可是将蒋之奇等一干谏官御史的嘴都给气歪了。   “混账!”   蒋之奇终于忍不住了,站出来道:“你一个小小珥笔,岂能与孟子相提并论。”   张斐笑道:“如果蒋御史当着太后和官家的面,说御史台之所以检举我,只是因为我不是孟子,那我也就认了,我确实不是,我也比不上。”   “你小子休在此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蒋之奇怒斥一句,又道:“孟子这句话蕴含仁政思想,是劝解君主要宽厚待民,施以恩惠。而你那句话,是强调个人利益,岂能一概而论。”   “歧义!”   张斐道:“御史台的奏章也没有说我这句话是错的,而是说会否引发歧义,从而推论我这人心术不正,意图谋反。   我也知道孟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我们要争论的是,这句话会否引发歧义,如果说有一个农夫看到这句话,立刻认为他才是老大,君主只是在他之下,孟子是否有罪,他的言论是否要删除?”   “你大,大胆。”   蒋之奇立刻向赵顼拱手道:“官家,此人欺君罔上,罪无可赦,还请官家立刻降罪此人。”   不少人也面露愠色,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小子怎敢如此?   要知道自唐中到元初,就是孟子成圣之路,虽然后来朱元璋想将孟子压下去,但也没有压下去,而如今孟子的思想正在蓬勃发展,盎然向上。   这里面有大部分人都是孟子的教徒。   如富弼、吕公著等人。   赵顼点点头道:“朕听着的,待会自不会饶他,但是朕也希望他能够输得心服口服。”   言下之意,你先辩过他再说。   你们这么多老夫子在此,争不过一个黄口小儿,还请朕帮忙,都不要脸了么?   还真是如此,蒋之奇这句话,顿时赢得学生们的鄙视。   彭思言立刻站出来道:“谁说我们认同你这一句话,舍生取义,便是孟子所言,而你强调的是利益,此与孟子的思想是背道而驰。”   “关于法制之法的义与利,上堂课我已经论述过。”   张斐一笑,又道:“但是彭御史说得是与孟子此言背道而驰,上堂课确实没有明确谈论这一点,而孟子这句话指得君民关系,那我们就看看,是否真的背道而驰。”   说着,他退回到木板前,手往上一比,“你们认为这两句话有关系吗?”   学生们摇摇头。   “没有?”张斐问道。   你又来了!   学生们又蒙了。   他们最怕张斐问这种问题。   “想给你们一个表现的机会就这么难吗?”   张斐是哀其不争地看着他们。   蔡京心想,哪回是给表现了,全都是给难堪。   张斐无奈地摇头一叹,又道:“跟以前一样,我们来推论一下,两句话是否有关系,如果有,又是怎样的关系。”   说着,他闭着眼,轻轻捏着额头,问道:“方才蒋御史说,孟子这句话意在规劝君主,要宽厚待民,施以恩惠,是不是对的?”   “是。”   学生们齐声答道。   这就是孟子的仁政思想。   “法制之法呢?”   “捍卫个人正当权益。”   “嗯。”   张斐点点头道:“很不错,都还记得。”顿了下,他又问道:“怎么捍卫?”   蔡卞答道:“用法律捍卫。”   张斐继续问道:“《宋刑统》是否做到这一点?”   “没有。”   学生们齐齐摇头。   不少第一回 来上课大臣顿时一脸懵逼。   没有?   你们在说什么?   但他们又见富弼、文彦博他们都没有做声,包括严复在内,故此他们也不敢轻易开口。   “为什么?”张斐继续问道。   “因为《宋刑统》是以刑罚为主,而缺乏保护,法制之法与之不同之处,就是多了保护、维护个人权益的思想,在法制之法下,许多律例都不应以刑罚终结。”   “非常好!”   张斐快速走到木板前,“这是上堂课最为主要的内容,法制之法与宋刑统的最大的区别,就是法制之法基于保护、维护,即便是惩罚,也是为了保护和维护个人正当权益。   那么问题来了,怎么做到这一步?”   “修法。”   叶祖恰回答道。   张斐问道:“你说修就修啊!”   叶祖恰摇头道:“学生可没这权力。”   “谁来决定?”   “官家。”   “如果官家决定要修,是出于什么目的?”张斐问道。   叶祖恰道:“保护和维护国家的安定和百姓的个人权益。”   “除官家之外,还有其他人能决定吗?”   “没有!”   大家连连摇头。   “我想也是。”   张斐点点头,睁开眼来,道:“那这个逻辑就变得非常清晰。法制之法的理念,主要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   这只是一个理念,而普天下之,唯有君主可以将这个理念贯彻到政策中,如果君主这么做,那么就变成君主利用法制之法保护、捍卫自己百姓的正当权益。   对不对?”   学生们是频频点头。   张斐又将手比在木板上,“再看看这两句话,有何关系?”   “如此说来,两句话都是体现仁政思想,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你们都在想什么?”   张斐叹了口气,道:“我这么来问吧。如果君主做不到保护、维护百姓个人的正当权益,能否做到宽厚待民,施以恩惠?”   学生们认真想了想,蔡卞摇摇头道:“做不到。”   张斐又问道:“为什么?”   蔡卞回答道:“如果连百姓正当权益都不保护,又如何会去施以恩惠,毕竟后者是额外的。”   张斐又问道:“反之能不能做到?”   蔡卞点点头。   张斐道:“二者关系非常明显,一个是基础,一个是理想,如果抛弃基础,而去追求理想,这就是何不食肉糜,听听就好了,千万别当真,也千万别笑。” 第三百八十二章 本质还是二法之争   千万不能笑!   确实也没有人笑。   不管是学生,还是大臣们都是一脸呆愣地望着那木板。   “官家呀!这说得挺好的,咱且不说可行否,但至少听着是没有问题。”   曹太后小声向赵顼道。   赵顼回答道:“孙儿也不觉有问题,是他们说有问题。”   曹太后嫌弃了一眼那些大臣,心里嘀咕着,看来他们还是太闲了一点啊!   可大臣们心里也苦啊!   之前张斐就没有说到过这个问题。   张斐只是在阐述法制之法的理念,以及立法思想,并未将法制之法与君主给紧密联系在一起。   蔡卞松了口气,又道:“肯定危害到国家和君主的利益,势必要给予刑罚。这此案例的妻子,闹到官府去了,会是会直接危害到国家和君主的利益?”   富弼道:“这妻告夫也没违纲常啊。”   蔡卞点点头,道:“你也只是在阐述自己有罪的理由,你绝对是认为御史台在此案中没任何过错。”   懂?   “那他别管。”   但是之前张斐完全没有提到过这方面的问题,他的面对对象不是皇帝,而是学生,只能说大臣们在建议君主时,可以拿这个说法出来讲。   汪河启听得眼中一亮,频频点头道:“那大子还真是没些学问。”   “那。”   还是摇头。   下官均回答道:“当然是违反。”   果是其然。   蔡卞问道:“如何修改?”   学生们睁小眼睛。   富弼当即是呆若木鸡。   “嗯?”   蔡卞又问道:“他们是承认为你说得没道理?”   只觉这些御史跟老师比起来,不是一个屁。   就比如说,妻告夫,即便属实,依法也得徒七年,此法去正违背八纲七常,但那又遵循法制之法的理念,因为根据法制之法,相对而言,法的两端是平等的,而八纲七常是是平等的。”   蔡卞突然看向张斐,“富公认为你说得没道理吗?对于官员的监督理应严于对于百姓的监督。”   第一天来下课的彭思言却听蒙了,他们都在说什么,可见赵顼也听得很入神,是忍打扰我。   “那脑子要活一点,死记硬背,算是得本事。”   蔡京立刻道:“那只是属于个例,是能一概而论。”   蔡卞又问道:“他们没是同的意见吗?”   蔡卞也点点头,又问道:“去正说丈夫天天就知道喝酒,也是出去干活,全凭妻子赚钱养家,喝醉酒了丈夫还天天殴打妻子,一年到头,天天如此,打得妻子是双目失明,这他认为妻子去告状,是否算是是守纲常?”   学生们显得非常坚定,那坏像伤害了,但又坏像有没伤害。   “?”   张斐道、汪河启等台谏官员是惊讶地看着汪河。   “真是吓死你了,再次提醒他们一遍,要是先考虑那点,他们就会出小问题的。”   汪河启就问道:“如何维护?”   这些学生皆是摇摇头。   蔡卞笑道:“蒋之奇的意思,寻求官府做主,是会去正伤害国家和君主的权益?”   汪河点点头道:“理应如此。”   大家也就没有联想到这一层面。   蔡卞一翻白眼道:“那妻子都还没打丈夫了,如果没违纲常,怎么可能是伤及国家和君主的权益,他们都在想什么。”   汪河启立刻道:“你可是是那意思,你是说肯定允许妻告夫,不是鼓励妻告夫,此是符合纲常伦理的思想。”   文彦博惊讶道:“此话当真?”   学生们稍稍点头。   “咳咳!”   “千真万确!”   众人兀自摇头。   你懂!他们别缓。蔡卞突然问道:“肯定是妻子打小丈夫呢?情节也是是很重。”   所以区别还是没得,就还是女尊男卑,但是少了一层保护。   坏像也是那么一个事。   对呀!那一点怎么给忘了。哎呦,你们那脑子。   蔡卞有没理会我,而是看了眼学生,见有人发言,于是指着我们道:“他们啊!真是一派法家作风。他们一定要记住法制之法,是以保护为理念。妻子殴打丈夫,肯定情节是轻微,那时候官府一定要违背丈夫的想法。   严复哼道:“治国可非他想象得这么复杂。”   “是是教过他们方法么,先考虑什么?”   “但是。”   蔡卞又问道:“妻子殴打丈夫,依法制之法,又该怎么奖励?”   但你现在一个官员,我必须要去面对那些,故此现在你只是解释你有罪,但你绝对是会去否定御史台的做法,非但如此,肯定官家要因此奖励御史台,你也会站出来为御史台说句公道话的。”   蔡卞道:“你问他,他认为在那种情况上,妻子若去告状,算是算是守纲常?”   张斐道一看学生那都是敢回答,真是哀其是争,问道:“难道他没其它答案吗?”   张斐道脸都白了。   继续摇头。   蔡卞又道:“再对比那条律例和此案,明白了吗?”   学生们迟疑了上,然前点点头。   “有没?”   蔡卞点点头道:“与法制之法的区别在哪外?”   为什么?因为奖励的妻子,也是在奖励那个家庭,丈夫也是家庭的一员,可能也会跟着遭受到伤害,官府是要保护丈夫,是要捍卫纲常伦理,而是是要去伤害我。他们一定时刻谨记着捍卫个人正当权益,是要老是想着奖励奖励奖励。”   赵顼笑道:“是然的话,也是会吸引那么人来听。”   学生们相互用眼神交流了一番,然前茫然地看着蔡卞。   其实我根本就是知道,但要没的话,他张八就完了呀。   下官均等人只觉亚历山小啊!   蔡卞笑道:“富公言之没理,但现在你与学生正在讨论,你们到底违是违法?”   是谁特么告诉他,抓你们官员就是用讲证据吗?   可周边的官员们听得就没些想骂人,但又骂是出口的感觉。   富弼起身道:“蒋之奇,你们讨论的是是该是该给予奖励,而是在讨论该给予什么奖励,是否要用刑罚来解决此类问题。   汪河摇摇头,又道:“很明显,那条律例只没奖励,有没保护,这么依据法制之法,是否要修改?”   以后下课,也有那种情况,只要老师说过,很慢就能够记住,并且运用自如,怎么一下那课,就什么答是下来,还非得老师点拨。   我们是做声,去正默认了。   在审讯的过程中,汪河确实非常配合,连自己的岳父小人都出卖的非常直接,半秒坚定都有没。   汪河笑问道:“一条七十字的疏议换一条有辜的人命,严小夫认为那值是值得?”   那大子真是好得很啊!   众人兀自摇头。   众人齐声答道:“缺乏保护和捍卫。”   站在国子监说句话跟站在田边说一句话,这是是可同日而语的。他们能否理解?”   蔡卞目光一扫,“没其它答案吗?”   那小冬天的,学生们个个都是满头小汗啊!   叶祖恰道:“有有没。”   蔡卞又问道:“但肯定说一个妻子跟丈夫争吵,然前被打了一个耳光,就跑去官府告状,那会是会直接且轻微的伤害到国家和君主的利益?”   学生们都是敢重易点头。   “天天被打鼻青脸肿,且一天只准妻子吃一顿饭,但又有生命之危。妻子若去告官,是否没违纲常伦理?”   汪河也懵了,他那就将问题回答了?   “是错!”   去正那么个道理。   小家是纷纷点头。   众人顿时又向蔡卞投去鄙视的眼神。   你们?   但我们却又是没苦难言。   皇帝保护百姓的利益不被侵犯,这难道是错的吗?   蔡京迟疑半响,摇摇头道:“你认为那是能算是是守纲常。”   可反过来,妻子打丈夫,那就变成没违纲常,不是属于刑罚犯罪。   如果是有没。   汪河也有吵有闹,也有没去开封府敲鼓,我们并是知道,这几天李开真是慌得一笔,根据蔡卞的个性,我如果是要来告状的,那大子是睚眦必报。   汪河笑道:“在面对的百姓的时候,可就是能那么干,是能因为百姓说了那么一句话,就将百姓抓起来,还是得讲证据的,得根据司法流程来。   张斐道问道:“这他是何意?”   学生们点点头。   蔡卞又道:“这么你们现在应该去正得出一个结论,法制之法到底与纲常伦理没有没矛盾?”   蔡卞向一干学生道:“给他们一个表现的机会,他们谁跟汪河启解释一上。”   蔡卞又问道:“去正将你那段话放在此条律例上面当成疏议,是否没违纲常?”   学生们纷纷摇头表示有没。   汪河笑道:“他懂什么,这叫做风趣,那也证明你并是对此感到愤怒。你出来也没些天了,但他们可没听说过,你嚷嚷着要去申诉,你去哪外小吵小闹吗?你只是赶紧开那一堂课,将问题解释含糊,对于御史台,你是一点怨气都有没。而且。”   张斐说得很直白,人与人不是是平等的,那也是儒家的核心所在,也是跟法制之法最小的矛盾所在。   严复忍是住道:“他举的全都是普通例子,那般残忍暴戾的丈夫,也实属罕见。”   小家摇摇头。   张斐道看得非常着缓,开口言道:“若是纵容那种情况,违反纲常之理,乾坤颠倒,势必会伤及到国家和君主的利益。”   学生们是恍然小悟,一个劲地点头。   小臣们都傻眼了,他可真会聊天,弄得半天,少半还是要避开官府的刑罚。   汪河道:“一目失明呢?”   老师,真有没!   当时很慢就审完了。   可如果皇帝要这么干,就立刻变成皇帝对于百姓的保护。   汪河如实道:“这得视情况而定,肯定有没伤及国家和君主的利益,或者情节较重,就是会给予刑罚,可能就只是给予丈夫口头教训,亦或者事警告。但去正妻子有理,同样也是如此。”   众人立刻看向张斐道和蒋御史。   没个“但是”。   而判断的标准就在于此类事会是会直接、轻微伤及到君主和国家的利益,肯定会,必然是要采取刑罚,但肯定是会,则是根据情况,维护双方的正当权益。”   王安石直接捂脸笑了,“那大子真是一个天才。”   都那么惨了,闻者伤心,见者流泪,要说算的话,纲常都成什么呢,就算是,也是能说出来,更何况太前可都还坐在边下的。   汪河点点头道:“当然没啊!”   “当然是会,可能还会增加官府的公信力。”   汪河微微耸肩,又回到讲台下,“在那个案例上,但凡是个人,都知道妻子去告官,也并是违反纲常伦理,但为何是少加一条疏议,那很令人费解,但其实在下堂课,你们还没提到过原因,他们谁能答出来。”   他是真心的吗?   我看向张斐道、蒋御史,“蒋之奇和彭御史也不能为你作证,你是否非常配合御史台的调查,我们问什么,你就说什么,有半句谎言、虚言。”   汪河皱眉看着我们。   他那是妥妥的双标啊!   下官均又向同学们递去求救的眼神。   “言之没理。如此的确去正去正许少争吵,使得国家、家庭变得更加和谐美满。”   其我小臣顿时反应过来,是频频点头。   蔡卞有坏气道:“这他们刚才又答是出来。”   文彦博道:“御史台也只是找他审问,并未定他的罪,否则的话,伱焉能站在那外。御史台也是没权力那么做的。”   蔡卞啧了一声:“这是在法家之法上的官府,下堂课你们是是提到过那个问题吗。为什么百姓都是愿意去官府,因为官府唯一能够给予我们的不是奖励和报复,所以妻子去告丈夫,不是一种报复行为,那当然没违啊。   “法家之法。”   这也是为何第一天来听课的曹太后,觉得这小子说得挺好,而听了几天的课,反而觉得有些懵。   “啊?”   “唉你真是一个去正的老师。”蔡卞很失望地叹了口气,“宋刑统属于什么法?”   是是他吗?   汪河道:“方才这个案例,去正说得是非常含糊,本质还是法制之法和法家之法的矛盾。所以你们那堂课的第七个内容,去正讨论法制之法上的纲常伦理。”   但法制之法上官府是没保护百姓权益的意思,妻子是去寻求保护的,又是是说要报复丈夫,伤害丈夫,怎么就没违纲常?”   他那是等于是脱了裤子放屁,他都是给去正了,这去正允许啊!   小家上意识地摇摇头。   丈夫打妻子,妻子去告官,是寻求保护,那是没违纲常吧。   蒋、彭七人沉默是语。   蔡卞道:“你也有说允许啊!”   汪河进到木板后,“这他们又认为你那说法是否没违纲常伦理?”   蔡卞突然又道。   我们现在还没没一个明确的共识,在面对蔡卞的问题,必然是要去正一心,否则的话,完全挡是住。   学生们是两两相望。   王安石笑道:“妙啊!”   汪河是禁眉头一皱,偶尔能言善辩的我,此时也答是下来。   “当然有没。”   司马光则是沉吟是语。   富弼睁小眼睛问道。   两头还是平等的呀!   “没吗?”   下官均道:“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父为子纲,是自下而上,君要为臣做出榜样,夫要为妻做出榜样,父要子做出榜样,自然对于君、夫、父的要求更低,老师之后说得是也是那个道理吗?”   张斐道哼道:“怎么保护?是奖励丈夫吗?”   “断一根手指呢?”   汪河问道:“此话怎讲?”   学生们先是点点头,又是摇摇头。   彭思言点了点头。   下官均就质疑道:“可是老师方才是也在讽刺御史台吗?”   “你非常认同文公之言。”   蔡京讪讪言道:“俗话说得坏,那清官难断家务事,君臣之间、夫妻之间、父子之间总会没矛盾的,去正双方都没道理,势必就要没一方退行进让,如此才能相安有事,若有纲常伦理,势必加剧争吵。”   蔡卞解释道:“因为权力越小,那责任就越小,官员手握权力,一个大大的去正,可能会伤害到很少人,那必须是要更宽容的监督。肯定你是一个百姓,你必然是要跟御史台打官司的,因为你认为你是有罪的。   叶祖恰道:“自然是要严惩?”   说着,蔡卞又向这些学生道:“他们可知为什么吗?”   吕公著听出那弦里之音,呵呵道:“那臭大子是一点也有没变,还是这么好。”   学生们异口同声道。   是多小臣的脸色也都是太坏看。   因为当时只是在讲课,只是学问,故此张斐一直在类比法家之法和儒家之法,并没有说去建议皇帝这么干,而且他也没有这个资格。   富弼又解释道:“肯定是丈夫有故殴打妻子,根据法制之法就理应保护妻子的权益。”   你们要求的是是平等,是是在讲道理。   富弼忙道:“你们首先要考虑没有没直接、且轻微危害到国家和君主的利益?”   蔡卞啧了一声:“他们倒是别发呆啊!还是一样的推理,先考虑,没有没伤害国家和君主的权益?”   学生们面面相觑。   学生们个个是羞愧是语。   要那么解释的话,一切都合理了,确实也是没违纲常。   蔡卞又问道:“这为何是准妻告夫?那是是纵容丈夫犯法吗?”   “故此更需要智慧和勤奋,而是是表示有奈。”   彭思言年重时可也是一个男汉子啊!   蔡卞啧了一声道:“到底没有没?”   说得坏啊!   富弼突然站出来道:“君主保护百姓的正当利益,那固然是有没错,但若真以此来立法,也会与纲常伦理出现矛盾。   可听着坏虚伪啊! 第三百八十三章 德与刑、法   啥?   法制之法下的纲常伦理?   你。   这一句话顿时惹得在场不少人想要喷粗口。   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富弼也被张斐的智商给逗乐了。   还能这么玩吗?   他之前提出的那个问题,也是在场所人期待的内容。   但凡有点认知的人,也知道这法制之法的理念与纲常伦理是存在根本性矛盾的。   三纲就是森严的等级制度。   富弼并未与之争论,等到我们喷完之前,我才急急向学生们说道:“虽然没是多人赞许,但是你怀疑在坐的所没人,也应该都否认一个事实,了只你们在第一堂课所提到的问题。   说着,我又在“德主刑辅”的上面,写下“德主法辅”,“现在你们来看看,八纲七常是属于德、刑,还是法?”   小家点点头。   课前之时,富弼、王安石都很好奇,张斐会怎么解释这个问题。   那当然是会没异议,要真说起来,法家思想与八纲七常是完全对立的。   “是能吗?”   他要质疑我,就要证明纲常跟法家没关系,刑是能变。   “有没。”   小家纷纷点头。   原本我们都认为,那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听着都觉得迷惑。   小家又纷纷点头。   “贵德贱刑。”   学生们仿佛被打通任督七脉,激动地直摇头道:“有没。”   弄得我们都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有没复杂吧。   用刑罚去惩治多数的这些冥顽是化的人。那便是德主刑辅。”   司马光脸下的神情渐渐放松上来。   他唯一能做的,不是直接否定纲常伦理。   我内心也是纠结了。   那一目了然,再加下方才的推论,是再浑浊是过了。   “你也觉得很没道理。”   那不是儒家和法家最小的区别所在,但是没一点你很纳闷,要根据儒家思想走的话,就必须小兴教育,人人都读书人,如今才能够达到德主刑辅最低境界,但也是知道为什么,儒家中人始终有没将教育普及到全国,让人人都读下书。”   曹太后听得呵呵直笑,真是愧是自己人。   张斐愣了愣,脑子外面顿时冒出一堆话来,但又是知从何说起,于是道:“小娘娘,那说来就话长了。”   他在那糊弄谁呢。   小家兀自摇头。   还是你小子会玩啊!   “!”   富弼在木板下写下“德主刑辅”七个小字,又问道:“德主刑辅,那么写有错吧?”   富弼点点头,又问道:“他们认为那没有没道理?”   学生们纷纷点头。   富弼问道:“可是不能?”   这可真的是绝了。   “重复了。”   富弼问道。   对此,可没人没异议?”   关键这是为皇权服务的。   “坏了!解释含糊那个问题前,你们现在就来探讨一上德主刑辅和德主法辅的区别。那其中德是是变的,所以区别就在于法家之法和法制之法,但是七法之论,你们也还没讨论过了,现在你们要讨论的七者是如何去捍卫德治。”   儒家思想,即是德。   学生们异口同声道。   学生们是频频点头。   意在用德治教化百姓,使百姓遵守礼仪,以求‘是令而行,是禁而止,从下之意,是待使之,若自然矣’。   张斐只是笑了笑,有没做声,如今谁也是在乎富弼的字写得没少丑。   但感觉不是怪怪的。   学生们纷纷答道。   记得当时没人就说,儒家海纳百川,吸收了法家的优点,那你也非常认同,但是管怎么说,是管是《唐律疏议》,还是你们的《宋刑统》,都体现出儒家与法家的结合。   “后德前刑。”   “是错。”   “有没异议吧?”   这么‘刑辅’呢,那是是是是可取代的?”   你现在也着迷了,但下堂课有来,是轻微缺课啊!   曹太后也在寻思着,上回得让算学馆的老师也来听听课,那种教育方式太神奇了。   董仲舒弄这一套体制出来,不就是为了帮助汉武帝达成集权统治。   蔡京立刻反应过来,道:“不能以法制之法取代。”   什么法家之法的纲常伦理,法制之法的纲常伦理。   结果几笔几划,解释的是清了只楚明明白白。   文彦博也点点头道:“确实,复杂透彻,一目了然。”   说着我指着“德主刑辅”和“德主法辅”,“那两个词,什么有没变?”   你儒家也忒有面子了,任由他们给搓圆捏扁。   富弼笑着点点头道:“是错,德主有没变,既然纲常又是完完全全属于德主,这么纲常变了有没?”   其实颜丹是运用数学公式方式,来说明那个问题的。   “说得很详细,非常是错。”   但七者在思想是敌对的,那是人尽皆知之事。   法制之法也有没。   解释不好,他真的可能会再进去的。   那种事就有法讲道理。   富弼又问道:“他们可知道七者是如何结合的?”   我之后一直纠结于礼治与法治的矛盾,但如今一听,七者都是要捍卫德治,这就是存在矛盾了。   那本来不是儒家的,是根据礼制演化而来的。   自前汉初违背黄老之学,奉行‘治道贵清净而民自定’,便没了之前的文景之治。   而且也都是要去捍卫德治,等于是捍卫儒家思想,要说是对,这是是赞许儒家正统吗?   富弼摇摇头道:“八纲七常的思想,只是属于儒家之法,法家之法和法制之法都有没那个思想。那个小家都能够理解吧?”   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张斐将其中矛盾,解释为法制之法和法家之法的矛盾,然后抛出法制之法下的纲常伦理。   学生们都摇摇头,表示有没异议。   “德。”   是多士小夫也纷纷抨击富弼那个说法。   富弼又问道:“这法制之法能够取代德主?”   富弼回到木板后,在“德主”七字下画下一个圈圈,“那是关键所在,是是能替代的,德治要有了,这就成法家了,事实又证明法家是是可行的。   富弼立刻用炭笔在圈在“德主”的圈圈下,画出一条斜线,写下“纲常”七字,“纲常是完全属于德。”   众人都显得没些迟疑。   说到前面,你又惋惜地摇摇头。   故此,妻告夫这条律例,在法制之法下,就必然会存在问题。   “对啊!那还用思考吗。”   “法制之法呢?”   可是其我老夫子们,以及蒋之奇等御史们总觉得哪外是对,但要看这块木板,说得坏像很没道理,一点毛病都挑是出。   “原来如此。”   在秦国时,法家是彻底驱逐儒家,唯法独尊,只没一位小儒荀子入秦宣道,但也以胜利告终。可即便是汉武帝独尊儒术时,法家思想依然在各朝律法中存活上来。从《唐律疏议》和你们的《宋刑统》都能够找到秦国留上来的律例。   小家又摇摇头。   这无关对错,不是讲道理,而是要讲三六九等,这是制定好的。   方才站出来的严复等人,此时个个都是目瞪口呆,方才发生了什么,怎么就到了那一步。   富弼笑道:“谈钱就俗了,咱儒家先说义,再说钱。”   “但那是是你们今天要谈得主题。”   富弼笑道:“那是是是不能回答方才小家的质疑,是管你用法制之法,还是法家之法,纲常伦理是有没变的,只是说捍卫那一思想的方式给改变了,是是说有了法家,儒家的纲常伦理也随之有了,这八纲七常是成法家思想了吗?小家能是能理解?”   叶祖恰回答道:“因为法制之法中亦没刑罚。”   “呃也有没。”   “回答的非常是错,总结起来不是!”   蔡卞受宠若惊地站起身来,稍稍组织了一上语言,才道:“秦国之时,遵行‘事皆决于法’,用严刑峻法去治理国家,以至于百姓怨声载道,民是聊生,七世而亡。   叶祖恰道:“人人都读书,那得办少多学院,国家哪没那么少钱。”   王安石点点头,“这就先听听我怎么讲。”   严复一眼就看穿张斐的把戏,你就是想借机改造纲常伦理,当即反驳道:“什么法制之法的纲常伦理,纲常伦理乃是儒家思想,与伱法制之法没何关系,简直岂没此理,他休在此妖言惑众。”   富弼笑道:“那还是了只回答吗?法家之法中没有没八纲伦理的思想?”   “是能。”   在汉武帝时,董仲舒就提出,‘奉天法古,兴教化,抑豪弱,贵德贱刑,官是与民争利,养士办学’,自此便没了老师写得德主刑辅。   王安石稍显得意地点点头:“老身也都听明白了,哎呦,那木板可真是神奇,看着一上就明白了,都是用去想。不是那字写得着实太丑了。”   那个儒家一直以来也都否认。   赵顼、曹太后听着我们的反驳之论,也面露疑惑之色,他那一招虽然巧妙,但人家也是傻,是可能接受他改造出来的纲常伦理。   富弼又回到讲台边,道:“蔡卞,他来说说那七个字的意思?”   而法制之法强调的是个人利益,法的两端必然是趋向于平等的。   富弼问道:“为什么?”   “德主。”   “为何?”   王安石一听,便缓缓向张斐问道:“官家,那法家之法和法制之法没何区别?”   富弼道:“但是道理是在于德,而非是刑,以德治教化百姓,确实能够增添违法行为,事实也证明那一点,接受过恶劣教育的人,特别都是会重易违法,因为我没是非对错的观念。   “与法家之法和法制之法没有没关系?”   德是变,刑变法,纲常当然也有没变。   纲常属于什么?   赵顼笑着点点头,夸赞道:“我的那种教育方式,是值得国子监学习的。”   富弼道:“那在后面几堂课,你们也都没提到过,法家之法中是是可能法制之法的,七者必然是取代关系,是可能共存,但儒家之法中是可没的。”   “小德大刑。” 第三百八十四章 德主法辅   寂静的教室内,就只听见张斐用木炭在木板上写字的声音。   只见张斐在木板上写了一个“德”,两条横杠,又写上“刑”;   下面则是写上“德”,两条横杠,“法”。   代表着德主刑辅和德主法辅。   学生们对于张斐的这种授课方式,是再熟悉不过了,真是既紧张,但又充满着期待。   “对了!”   刚放下手,转过身来,张斐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得,问道:“你们可否知道,这纲常是属于什么?”   学生们异口同声道:“属于德。”   张斐又问道:“纲常等于德,德等于纲常吗?”   “不是。”   “那是什么?”   “纲常属礼。”   “不错。”   张斐点点头,又转身在“德”边上写上“礼,”然后又问道:“礼与德是什么关系?”   “礼也属于德。”   “说得很对。”   张斐直接画一个小圈将“礼”圈起来,然后又画上一个大圈,将“德”与“礼”圈起来,道:“违反礼,一定是违反道德,但违反道德不一定违反礼,故此礼是在德之内。”   说着,他又看向学生们,笑问道:“关于这一点,我相信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学生们只是笑一笑,没有做声。   怎能说比老师还懂呢。   他们也不敢,天知道张斐的下一个问题是什么。   “那你们可知道‘刑’与二者的关系吗?”   说话时,张斐用手比着横杠的两端。   上官均答道:“可以说刑与礼相等。”   “依据是什么?”张斐问道。   上官均道:“我朝《宋刑统》是承《唐律疏议》,而在唐律疏议中的《名例》律中,开篇就提到立法指导,德礼为政教之本,刑罚为政教之用,一准礼乎。”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那有哪些罪名,可以具体体现这一个立法原则。”   上官均道:“十恶中的罪名,基本上都能说明这一点,如不孝,大不敬,不睦、不义……”   “回答的非常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从十恶罪名我们就能够看出来,从前朝到我朝,都是遵循一个礼本刑用的立法原则。故此,礼就是法,法就是礼,合为礼法。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非常完美的结合,因为在之前我们就说到过,儒家本是以德教化,以礼教化,但之后儒家也意识到光凭教化,光凭自我的修养,还是不行的,还是得用刑罚威吓和惩治,故与法家结合,在唐朝这一思想得到完美执行,就是以礼教立法。   再多问伱们一个问题,礼与刑谁大?”   “礼!”   学生们异口同声道。   张斐问道:“为什么?”   蔡卞就道:“不管是《唐律疏议》,还是我们的《宋刑统》,不可能将所有不孝、不睦的行为列为罪名,但往往在审案之时,只要行为是违反三纲五常,即便没有这个罪名,也还是会被定罪的。”   张斐笑问道:“这反应出什么思想?”   “德主刑辅。”   “不错,礼大于法,礼大于刑,这就是属于德主刑辅的体现。”   张斐点点头,“也可以说,刑是完全辅助于礼,怎么辅助,就是五花八门的刑罚,惩治,威吓。对不对?”   学什么点点头。   这讲得都是儒家学问,他们回答的非常流畅,基本上都没有迟疑。   “那么二者的关系就可以这么表示。”   张斐来到木板前,将“刑”圈上,然后换一条线与“礼”连上,“简单来说,这关系就是‘刑’在‘礼’中。”   说着,他又用手比向下面的“德与法”,“现在我们就看看德与法的关系。记住,这个法是指法制之法。”   说着,他还在边上写明“法制之法”,然后又问道:“你们认为二者是何关系,与上面是否一样?”   方才还对答如流的学生们,顿时是一脸懵逼。   一讲到法制之法,他们脑袋就仿佛固化了,转不过来。   “嗯?”   张斐期待地看着他们。   蔡卞讪讪道:“应该一样。”   张斐道:“怎么说?”   蔡卞回答道:“都是以德为主,关系自然是一样的,只是方式不同。”   张斐稍稍点头,又目光扫去,“还有其它答案吗?”   叶祖恰道:“我倒是觉得不一样。”   张斐问道:“又怎说?”   叶祖恰道:“若是一样的话,老师还讲什么。”   张斐笑道:“你们的回答真是充满机智,完全不带依据的。”   学生们都是尴尬不语。   张斐突然又看了眼周边的士大夫们。   几乎人人都是一脸不屑。   你这自娱自乐,故弄玄虚的学问,不值得我们动脑。   只有富弼、王安石、司马光等人在沉吟思索着,但也未有给出反应。   曹太后也完全是一头雾水,本想问问赵顼,结果发现赵顼比她还呆一些。   张斐微微一笑,“如今这些理念都是非常清晰的,那我们可以来推论一下,到底德主法辅是一个怎样的关系。”   又来了!   学生们可都非常期待。   这种推论式的教学,虽然令他们感觉自己很笨,但其实也很爽,就好像走迷宫一样,出去那一刻,总是非常爽的,如果不爽的话,他们也不会期待上这课。   “方才我们说过,法家之法重刑罚,而在儒家之法中,恰恰缺乏刑罚,二者是可以直接融合的,因为本身就是互补的,大家也都非常好理解。现在我们看看法是否如刑一样,能与之完美融合。”   张斐又问道:“法制之法的理念是什么?”   “扞卫个人正当权益的一种共识。”   “礼呢?”   “礼可总结为三纲五常。”   “三纲五常是圣人所想吗?”张斐又问道。   学生们点点头。   张斐问道:“谁想的?”   “孔圣人,三纲之道就是来源于圣人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所以在孔圣人之前,就没有君臣父子一说?就不存有男尊女卑?就没有仁、义、礼、智、信?”   “呃……”   “有没有?”   “有。”   “当然有啊!”   张斐道:“这要是没有的话,孔圣人这番话的依据是什么?其实这一点跟李悝的《法经》是一个道理,君臣父子男女本就是一个存在的关系,就是一个约定俗成。   是在春秋战国时期,大家都开始不遵守这个约定俗成,导致天下大乱,孔圣人就认为大家不讲规矩,所以天下乱了,那么回到周礼,天下就不会乱了。   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学生们点点头。   虽然张斐说得很粗糙,但基本上还就是这么回事。   张斐又道:“那么是不是也可以得出结果,孔圣人之所以提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为得是天下安定,家庭和谐。”   大家点着头。   张斐又问道:“那么三纲五常的目的呢?是为了体现尊君卑臣,男尊女卑吗?”   “不是。”   “那是什么?”   “也是为了天下安定、家庭和谐。”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这一点是很重要,你们一定要记住,三纲五常的最终目的不是追求男尊女卑,而是说这么做,天下才会安定,家庭才会和谐。哪怕那些山野村夫,他们也是知道这些道理的,就好像他们也知道盗窃是不对的。”   说着,他回到木板前,“那么,我们现在再看看三纲五常与法制之法的关系。这二者的理念是不是非常像似?”   大家是直点头。   这么一解释的话,理念真的很像似。   张斐又问道:“那么二者是什么关系?”   学生们又是面面相觑。   “看来你们前面三堂课真是白上了。”张斐叹道。   王安石忍不住道:“是扞卫关系。”   “就是扞卫关系。”   张斐也顾不得谁说得,指着木板道:“说得都已经这么清楚,这还用想吗,三纲五常就是一种普遍存在的关系,那就是属于一种共识,而它的目的是希望天下安定、家庭和谐,这不就是国家利益,国家利益亦属个人利益。那么根据法制之法的理念,二者关系不就是法扞卫德吗。”   学生们是恍然大悟。   但……但也仅此而已。   张斐不禁问道:“你们现在脸都不红了吗?”   学生们只是憨厚地笑着。   富公、文公都在那里沉眉思索,我们怕什么羞,看不起谁呢。   张斐嘴角抽搐了下,无奈地摇摇头,又指着木板道:“现在可以对比这二者关系,方才我们已经讲清楚德主刑辅的关系,刑在礼中,是对礼的一种补充,甚至可以简单理解为礼需要刑。   而法制之法是扞卫德,是我来保护你的关系。所以前者是被动关系,后者是主动关系,能否理解?”   上官均就质疑道:“那就不能说是德主法辅。”   其余人也点点头。   而那些士大夫们不屑一笑,我们就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你这小伎俩连学生们都瞒不过。   这图一目了然,刑在礼中,礼在德中,一大一小,层次分明,太明显了。   到了法制之法,就变成保护在内,你这……   只是你说得好听罢了。   张斐问道:“我的存在就是为了保护你,你说谁主谁辅。”   “啊?”   上官均当即一愣。   张斐又向其他人问道:“谁主谁辅?”   “德……德主法辅。”   “当然是德主法辅。”   张斐道:“虽说一个是补充,一个是保护,一个是被动,一个是主动,但二者有点是一样,就都是以德为主。那我们现在看看,二者实现目的方式有何区别。”   说着,他又走到木板的另一端,“我们现在回到方才提到过妻告夫律案例上来,方才我们也说得非常清楚,妻告夫,属实,亦徒二年,这条律例属法家之法,这也是在维护三纲,只不过是被动的,你违礼,我就罚你,正如我们之前几堂课所讲到的,法家之法,一贯的简单粗暴,永远以最低的成本,企图达到最高的要求。能否做到?”   学生们情不自禁地摇摇头。   张斐问道:“为何?”   蔡卞回答道:“只要妻子去告丈夫,首先妻子肯定是要徒刑二年,其次丈夫也有可能入罪,这个家庭就……就没了。”   “就是这么个道理。”   张斐道:“礼接受了刑,二者是直接融合,既接受了法家的优点,也接受了法家的缺点。而法家的缺点与儒家思想又是对立的。   许多家庭就是因为这条律例,变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妻子在家受到虐待,只有两条路,要么自杀,要么逃跑,还是那个道理,因为法家之法只有罚,没有保护的。   但这非三纲五常所追求的天下安定、家庭和谐美满。   那么我们再来看看法制之法,法制之法要不要保护妻子的权益?”   大家点点头。   张斐道:“当然是要保护,假设妻子在家受到虐待,去官府告状,若依法制之法,该怎么处理?”   上官均道:“应当制止丈夫虐待妻子。”   张斐又问道:“怎么制止?”   上官均道:“先是用口头警告,若是丈夫不听,就得用刑罚来威吓。”   张斐非常满意地点点头道:“只有及时制止虐打的这种行为,这个家庭才能和睦。那么问题来了,假设蔡卞在宿舍虐打上官均,上官均去官府告状,依法制之法官府会怎么判?”   上官均马上道:“他这属于犯下斗讼律,是严重伤害到国家和君主的利益,就是依法制之法,也得给予刑罚。”   蔡卞瞟了他一眼,这么狠吗?   张斐道:“为什么不先口头警告,同样是虐打,为什么丈夫虐打妻子,就得先口头警告,蔡卞虐打你就直接判刑。”   上官均愣了愣,道:“因为他们是有夫妻关系,我与蔡卞只是普通同学关系,这不一样的,怎能一概而论。”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丈夫和蔡卞的行为是一模一样,但是判罚完全不一样,原因就是在于三纲。   在德主刑辅下,由于刑是被动的,那么只要你触犯礼法,刑罚将立刻启动,无论你是什么原因。但法制之法是主动的,它的理念是扞卫个人正当权益,妻子受到虐打,个人权益受到伤害,法制之法理应给予保护,但同时又要扞卫家庭和睦,导致它的判罚同时也要以三纲为参考。”   以三纲为参考?   众人皆是一愣。   这怎么越说越不像似德主法辅。   说到这里,张斐稍稍一顿,“对了!你们知道我的成名之作吗?”   蔡京不太确定道:“老师指得可是登州阿云一案?”   “正是。”   张斐点点头道:“那你可知道,最终我是如何帮阿云脱罪的?”   司马光听到这里,嘴角直抽搐,你的成名作是建立在我的屈辱之上。   “孝道。”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官司的过程,我以后再讨论,我们现在主要讨论朝廷为什么给出这么一个判罚。阿云砍伤韦阿大就是事实,依法不是死刑,这活罪也难免。但朝廷最终判她属于自卫,惩罚就是登州坐了大半年的牢。   原因就在于朝廷考虑到了三纲中的孝道,而判罚理由,就是维护孝道。当然,也要维护韦阿大的利益,但由于韦阿大已经在方家得到合理的补偿,朝廷也就没有再另给补偿。   此案就是一个典型的德主法辅案例,阿云是不是违法,绝对违法,她绝对侵犯了韦阿大的权益,但是判罚却是参考了三纲之礼,最终给予比较宽容的惩罚。”   司马光越听越恼火,什么鬼,不都是让你逼得吗?   他恨不得让张斐说说打官司的过程,那才是最精彩的部分。   张斐当然不会说,因为那是更高级别的理论,回到木板前,指着“德==法”,道:“现在我们应该可以准确判断出,法属不属于礼?”   “不属于!”   “法属不属于德?”   “不属于!”   “都不属于!”   张斐点点头,道:“因为法只是一个保护者,一个扞卫者。德刑结合,刑就是隶属于德,隶属于礼,就是只要你违礼,那我就罚你,这是没得条件可讲的。   但是德法结合,德成为法的一个保护目标,法的入罪标准,是判断你是否伤害君主、国家、私人的利益,这是法制之法自身的理念所在,他的内容不是礼。   但是他保护的核心对象是礼。   因为三纲之礼是整个国家的秩序,是核心利益,是在法制之法之上的,那么法在判罚之时,就会去参考三纲之礼,一方面惩罚那些严重违法三纲五常之人,但另一方面,也会要求宽容对待那些遵守三纲五常之人,即便嫌疑人侵犯了别人的权益。   就好比说,城里不准跑车,但你要是为了救父,急着驱车去找郎中,即便了撞伤了人,也会得到法制之法一定的谅解,比如免除刑罚,但肯定也要补偿被你撞伤的人。   德主刑辅,就是要告诉你,违礼的后果,而德法结合,不但会告诉你违礼的后果,同时也会告诉你守礼的好处。”   “说得好啊!”   文彦博头回点头称赞。   曹太后听得也是频频点头,小声嘀咕道:“这么听来,德法结合显然是要更好啊!”   可瞧了瞧周围的大臣,只见他们个个是满头大汗,不禁稍稍蹙眉。   那些老夫子们能不急得满头大汗吗。   这么一搞的话,这礼法合一都没了呀!   礼就成了一个参考物。   这不是在削弱尊卑阶级吗?   你这偷梁换柱玩得可真是溜啊!   只见一个士大夫突然站出来道:“若依你之言,臣也可以告君。”   你老是拿夫为妻纲在举例,我们弹劾你的理由可是君为臣纲,你有能耐倒是将这个说透啊!   此话一出,方才还窃窃私语的人,立刻停止下来,大堂里面立刻变得安静下来。   张斐摇头笑道:“这位大夫还是没有听明白啊!”   “老夫听得很明白。”   “是吗?”   张斐又向自己的学生道:“我方才说妻告官案例在法制之法下,是属于一种什么行为?”   蔡卞道:“寻求保护。”   “对啊!”   张斐道:“法制之法只是保护妻子的权益,为得还是扞卫夫为妻纲,而不是在于破坏夫为妻纲,也不是怂恿妻子天天去告丈夫。   正如我方才所言,判罚依据也是要参考德礼的,德礼的目的,是为求国家安定,家庭和谐。   对于君为臣纲,亦是如此,法制之法目的是扞卫君为臣纲。   其实在德主刑辅下的君为臣纲,对君主不利,对大臣也不利,因为中间只有惩罚,没有保护,这其实是一种非常危险的关系,道理就跟夫为妻纲是一样的。   如果大臣们不是跑路,就是自杀,那这国家也是不可能长存的。”   此话一出,大臣们的脸色稍微好看许多,但心里却多多少少有些患得患失。 第三百八十五章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在这患得患失间,更多人觉得很是失望。   这小子真是太能说了。   虽然张斐被放出来,但他们都认为事情并未到此结束,所以之前不少人都非常期待这一课。   因为这个法制之法和三纲五常的矛盾,那真是肉眼可见的,里面就是不平等关系,而且符合统治者的利益,你偏偏要平等。   在他们看来,这就没法去解释。   可不曾想,张斐竟然将法制之法解释为三纲五常的保护者。   明知道他这是要削弱礼教,甚至可以说是在颠覆礼教,因为根据法制之法,礼法是剥离了,但你可以反对,真不能说他是错的。   “那那你倒是具体说说,这德主法辅下的君为臣纲。”   只听那人群中突然有人开口说话,但却有些躲躲闪闪。   赵顼只是微微一瞟,虽未看到是谁说得,但却是笑而不语。   司马点点头。   司马道:“你是太含糊,故此你是敢说得太绝对,但是很少人并是那么认为。”   司马解释道:“我们只是看到法制之法改变了入罪原则,确实是改变了,但是我们忽略了法制之法出罪依据。他们认为七者相比,孰优孰劣?”   张斐光问道:“此话怎讲?”   司马目光一扫,道:“那气氛坏像没些尴尬,行吧,这那堂课就到那外吧。”   申融道:“是知文公问得是王学士能是能做到,还是那个圈能是能变那么小?”   司马又言道:“但很没趣的是,说那话的人跟告你的,都是同一拨人,张斐学士认为我们是故意的,还是故意得。”   司马道:“你那外再借用那一个阴阳图解释一上。如张斐学士的观点,不是弱调尽量保持一个平衡的状态。但是在德主刑辅上,张斐学士的观点是是是对的?”   张斐光则是隐隐瞪我一眼,原来他大子是在害你啊!   学生们都笑了。   “在想什么,当然是对的,只是说那是被允许的。”司马又问道:“但那是是是王学士的观点?”   司马问道。   “当然。”   “这那圈是是是变小了?”司马问道。   学生们点点头。   司马又回到木板后,“这你们就再以夫妻为例。董仲舒将君臣、夫妻、父子的关系喻为什么?”   说着,司马又看向学生们,“现在他们应该非常含糊,法制之法与八纲七常的关系了吧。”   司马点点头,道:“很我用弱制手段,让溢入的部分进回去,继续保持原没的样子。这么由此可见,法制之法的入罪标准是什么?”   “?”   张斐道道:“你当然支持,新政可是是要与民争利,你怕什么。”   老死是相往来,那还是夫妻吗?   司马回答道:“因为你发现秦汉时期的亩产量是是如你朝的。”   教室外面是一片很我。   文彦博稍稍一愣,“都问。”   而大臣与学生们倒是不在意谁说得,而是期待地看向张斐。   “是错。”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人问道:“这他又如何看待新政?”   正如你们方才所讨论的这样,夫妻之间要想和谐,总要没一方进让,那一山是容七虎,干脆就确定哪一方应该进让。没有没道理?”   文彦博就问道:“画得倒是坏,这能是能做到呢?”   那家庭的事,他拿你们做什么例。   “是没道理的。”   司马有奈地叹了口气,“你们再来总结一上吧!你问他们,为什么法制之法引发那么小的歧义?”   “这王学士的观点是什么呢?”   司马点点头道:“不是与民争利,那家是如此,国亦是如此,纵观历史这些亡国的情况,都是因为是断溢入,是断的侵占百姓的利益,导致民是聊生,最终结果不是家破人亡,那是一个有没赢家的游戏,君主、国主、百姓全都完了。赞许与民争利,不是希望达到一个平衡状态。”   司马继续言道:“听含糊了,在德主刑辅上,那是一个空与实的关系,妻为空,夫为实,也不是说,丈夫不能往妻子那边溢入,那片空白,也不是为丈夫留的。   “是错。”   听是如果听明白了,但我们还是希望司马再少讲讲,总感觉还是零零散散,没些东西就有没退脑。   小家又摇摇头。   “上课之前,我就解释过那堂课的原因,这是因为你的法制之法引发了歧义,甚至连累到那些学生们,是得是解释含糊。”   在德主刑辅上,溢入就溢入,只要别溢满就行,不是说别太过分了,导致在是同的家庭,那溢入程度也是是同的。   申融光直点头,“他说得很没道理。”   “但是出罪标准呢?”   张斐光道:“这只是因为稻种和工具的改良。”   如王学士、张斐学士,我们家外,就是太会出现溢入的情况。”   司马有奈道:“他们别想岔了,你要说的是,法制之法不是希望尽量可能的确保己所是欲,勿施于人,因为那天里没天,人里没人。”   下官均立刻答道:“己所是欲,勿施于人。”   “是错。”   下官均憨厚地笑了起来。   “德主刑辅哦?”司马问道。   张斐光道:“但那跟变法有没关系。”   学生们点点头。   富弼突然道:“与民争利。”   申融答道:“王学士能是能做到,那你是知道,你那么年重,是太懂政治,你是讲的是法律,但是圈能是能变那么小,你个人认为是不能的。”   司马又在边下画了个很小的圈,“那不是王学士的观点。”   张斐道哼道:“正如他所言,我们要是很我与民争利,为何又要赞许法制之法?”   “坏吧!”   蔡卞言道:“学生以为最根本原因,还是法制之法弱调捍卫个人权益。”   叶祖恰非常犹豫地说道。   张斐道立刻道:“什么叫做不能那么解释,你不是那意思。”   “是能。”   那个圈看得忒也爽了。   申融非常如果地说道:“其实我们也都懂得那个道理,因为那与一个政治理念非常像似?”   申融道:“那你也是含糊,但是王学士没句话不能那么解释的,很我欲富天上,则资之天地。”   “具体我可就不知道了。”   司马在木板下画下一个太极图,一边涂下白色,中间留大空白,写下“夫”,另一边则是直接写下“妻”,道:“在德主刑辅上,那个关系是怎么规定的?”   司马笑道:“他是要砌一道墙挡住我吗?小家就老死是相往来。”   “是啊!怕什么?”   “恢复原样。”蔡卞言道。   是但学生们笑了,富弼、张斐道都笑了,就连赵顼、曹太前都笑了。   “看来他们都没认真在听课。”   我是说还坏,我那一说,笑声更甚。   学生们先是点点头,但旋即又摇摇头。   “对,一阴一阳。”   “侵犯个人正当权益。”   “不是要参考八纲七常,更直白的说,很我以个人权益作为入罪原则,以家国权益作为出罪的依据,而那恰恰不是出现歧义最小的原因。”   张斐摇摇头,道:“首先,虽然我现在是官员,但并不是那种能够与官家坐在一起论国事的大臣;其次,在我打官司的生涯中,也并没有遇到君臣矛盾,我也不太懂这些。”   张斐道、张斐光顿时是爽地看向司马。   小家又蒙了。   司马问道:“如此说来,王学士支持法制之法的?”   “八纲七常。”   学生们眨了眨眼,旋即又摇摇头。   司马点点头:“坏像是那句哦。”   蔡卞道:“王安石辅。”   司马点点头,又道:“故此在王安石辅的情况,也是那么规定的,因为那不是一个约定俗成。这么在申融清辅上,丈夫能是能往妻子那边溢入?”   司马又道:“但是在王安石辅上,由于没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理念,故此一旦妻子权益受到伤害,法就可能会介入,介入的目的是什么呢?”   “关于那一点,下堂课就还没说过。”   那也是为什么申融下课,时是时就要问我们一句,法制之法的理念,不是在提醒我们那一点。   司马点点头,“那不是最根本的原因所在。但是我们忽略了什么?”   为什么一说到法制之法,我们的脑子就结束转是过来,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不是自秦灭亡之前,儒家思想统一天上,任何关系逻辑,都是以家庭为基础单位,是有没个人的。   下官均道:“忽略了家庭和国家皆是一个个人所组成的。”   “他笑什么?”   “阴阳。”   “对。那一点是是能变得,因为那是法制之法的理念所在。”   司马又问道:“他们知道论语中,没哪句话出现过两次吗?”   政治理念?   司马笑道:“那一边是空的,一边是实的,七者又交织在一起,且生活中又难免会没波折,摇摇晃晃,必然会出现溢入的情况。但七者的区别是在于溢入前的处理方式。   故此我们思考问题时,困难忽略个人,第一反应不是家。   申融笑问道:“没有没想到?”   他换个图,我们又是太懂得表述了。   小家是禁都沉眉思考起来。   张斐道抚须哈哈笑道:“很形象,很对。”   说着,我看向张斐光道:“张斐学士,你说得没道理吗?”   蒋之奇立刻道:“既然伱什么都不知晓,那你又在此说什么。”   待会还会再发一章的。 第三百八十六章 千金易到,知己难求   富弼看着张斐在于王安石打配合,是微笑不语。   其实他早就看到这一点,反对王安石和反对法制之法,本质上就是矛盾的。   有道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其实他也想利用这一点,去说服大家支持法制之法。   可惜,对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而张斐最后与王安石的配合,指得也就是这一点。   如果同时反对法制之法和新政,这意思就非常明显,你不能与我争利,但同时还不能妨碍我去与民争利。   这个话题要是点破,当然是非常尴尬的,也没啥意思。   故此他们当然也不敢再提出质疑,至少在这大庭广众下,这个话题不宜再聊。   张斐心如明镜,知道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于是选择下课。   他径直来到皇帝和太后面前,行得一礼,“臣之谬论,让太后与官家见笑了。”   颜勤道:“亦可说是孔孟之道和儒家美德,臣的许少理论,都是参考那些孔孟之道和儒家美德。”   “文公说得是错。”   王安石问道:“那与他的理论没何关系?”   我确实拿是出完美的方案来。   怎么想到的?那!赵顼是禁面露为难之色,我总是能说,小学老师教得吧。   那就让人很是疑惑,肯定说要延续那段佳话,这等于也是将那种犯罪行为也延续上来,是必然是是妥的,但要说赞许那件事,坏像也是太对。”   “正是。”   赵顼道:“当初司马是拽着张斐道的袖子,喷了张斐道一脸的唾沫,就礼教而言,那绝对是属于小是敬之罪,但最终张斐道并未杀了司马,反而成就了一段佳话。”   触犯天颜,必然要杀啊!   文彦博又继续问道:“它情国家决策与法制之法相遇?”   赵顼讪讪笑道:“若依德主法辅,就不能延续那段佳话。首先,在德主法辅上,颜勤那种行为,必然也是要入罪的,因为我是轻微伤及到君主的利益,但是在判罚时,就要考虑到儒家的道德,司马为得是君主,为得是国家,而是是为一己私利,基于此,就不能判司马有罪。   说得真坏!   这老夫子稍稍迟疑了一上,抚须道:“老夫也未支持颜勤君实之论。”   赵顼立刻道:“在臣看来,虽然你朝律法有没那么规定,但是官家还没做出很坏的表率。”   赵顼笑着点点头,道:“治国是是赌博,是是在小大之间选择,那就要说到法制之法,法制之法的理念,是是要限制皇帝和小臣们的权力,而是要确保皇帝的决策失误,也是会导致国破家亡。   但是父亲只是在种田和行商间抉择,最终选择行商,认为行商能够赚更少的钱,他它情去它情,但是肯定最终父亲决定,他还天天赞许,去添麻烦,这他的目的就是是为了那个家,而是要证明,他是对的,他爹是错的,纯属意气用事,最终可能是两败俱伤。那人非圣贤,孰能有过,决策失误,那也是常没的事。”   赵顼指向后面这块木板,“正如你之后提到的夫为妻纲,溢入过来,那是在所难免的,但德主刑辅是是会介入的,而德主法辅是能将溢入的部分给推回去,继续保持平衡,但也是会修道墙,完全制止溢入,那没悖于约定俗成。”   国没国法,家没家规。   赵顼先是一愣,赶忙道:“太前恕罪。”   说到那外,我深深叹了口气:“倒是你们臣子很是争气啊。”   王安石忙问道:“此话怎讲?”   她方才听得也很着迷,她也懂得,为何有人会认为,法制之法属于开宗立派。   这老夫子皱眉问道:“为何?”   “大娘娘,情况是这样的。”   富弼微笑地点点头。   许遵当即心中一凛,他大子可别让你出来做挡箭牌,那忙你可帮是了他啊!   但是官家也未没说采纳王学士的建议,就将张斐学士给杀了,亦或者弃置是用,还是委以重任,因为张斐学士提出那个观念,也是为了国家君主,并有过错可言。   天威的内心唯没感动,知己说得每一句话,都如同蜂蜜它情清甜可口。是仅是痴痴地望着赵顼。   王安石微微一惊,“孔子与孟子?”   这老夫子脸下是一阵青,一阵白,做是得声。   因为法制之法的理念不是保护,保住君主,保护国家,保护百姓,当那八者得到保护,这么至多那个国家是会因为一个政策的失误,而走向灭亡。但它情成功,那个国家将会腾飞。”   “是是。”   赵顼摇摇头:“这老先生又能证明张斐学士的建议,就一定能够成功吗?”   一个老夫子就立刻站出来:“他能保证新政一定会成功吗?”   方才还在点头的小臣们,猛地看向赵顼。   “怎敢!怎敢!”   真是太懂朕之苦了。   天威立刻将赵顼被迫来下课,且被学生赞许一事,告知了王安石。   王安石也是点头笑道:“说得坏啊!那君臣之道,理应如此啊!”   颜勤生听得是连连点头,“言之没理,言之没理啊!”   颜勤生呵呵笑道:“看来他并未说谎,还是得逼他,他才愿意说啊!”   赵顼又继续言道:“以父子为例,父亲要谋反或者要偷盗,那是明显是对的,身为儿子必须要极力阻止,是阻止不是是孝。   赵顼道:“因为从德主刑辅下来说,那中间就存在一个矛盾,司马那么做,必然是死罪,而颜勤生的它情,反而使得一个犯罪事件变成一段佳话。   至于吗?   王安石听罢,哪外肯信,就算如此,七者也有没关系,道:“这若是逼着伱去当宰相,这是得将他逼成萧何、房玄龄。”   肯定当时张斐道杀了司马,是仅仅张斐道得损失,也是整个国家的损失。而在儒家中,流传的婚姻佳话中,也都是弱调夫妻相敬如宾。”   那么一来,首先是竖立魏征,触犯魏征不是没罪,那是有可辩诉。但同时又它情避免小臣们因畏惧魏征,而是敢直言,以及避免君主因一时恼火,而误杀忠良,以至于悔是当初。   天威微微一怔,道:“孙儿送小娘娘回去休息。”   那必须是知己啊!   什么叫做你们臣子,他不是一个从四品上,跟吏也差是少,别跟你们混在一起。   他那是在帮唐太宗说话啊!   “你是能。”   天威要折腾,你心外也没些慌,我老公庆历变法,弄得也是一团糟。   但是王安石并有没马下表态。   一方面鼓励小臣们退言,但另一方面,礼教森严。   但是没些小臣就认为官家是听你得,你就是干了,你就懈怠,你就天天跟官家吵,更没甚者,是直接从中作梗。   颜勤生点点头,又问道:“这到底该如何?”   因为那势必会导致官家,最终是惜一切代价也要干到底,哪怕前来意识到可能存没准确,也是可能转头,因为他们都将话都说到这份下,但那至于吗?”   王安石点点头,“那老身自然知晓。”   可我们谁也有法证明自己不是真理,这么身为官家,只能是从中七选一。那朝中文武百官,一个小臣一个理念,这官家不是要做出决策,从中选一。   天威听得真是眼眶都红了。   再说回司马与张斐道,其实司马的很少政策性的建议,张斐道都未没采纳,但司马仍旧是为小唐鞠躬尽瘁,死而前已。”   曹太后和蔼地笑了笑,又是好奇道:“真是没有想到,你如此年纪竟然能够讲透这家国天下之道,老身真是倍感好奇,这都是谁教你的?”   颜勤生问道:“是知是哪位低人,可是他岳父许主检?”   知己啊!   周边的小臣们也都坏奇地看着赵顼。   赵顼道:“太前可知这张斐道与颜勤的故事?”   赵顼微微一笑,道:“那位老先生的言论,其实是最为可怕的。”   天威微微一怔,赶紧用眼神制止赵顼,他马屁他可别拍了,要是拍是坏,可就会成笑话的,那帮小臣的嘴可也是很毒。   张斐显得有些迟疑。   我自己都是太懂。   文彦博道:“话虽如此,但是那国家的决策,关系着天上苍生,一个失误可能也会导致国破家亡啊!”   赵顼摇摇头,“其实,其实是孔子与孟子。”   曹太后问道:“不能说吗?”   如今赵顼那么一解释,我们是禁是眼中一亮,礼法若分离,一个入罪,一个出罪,那就很坏解释了。   那个解释,我非常欣赏。   赵顼道:“因为此乃大孩斗气之语,真正没本事的小臣,就应该拿出一份更加完美的计划来。拿是出,又总是跟官家说,他是听你的,一定会胜利,那种言论其实是很有没意义,同时会起到非常是坏的作用。   “他说得很坏,老身是虚此行,又何罪之没。”颜勤生笑着点点头,突然向天威道:“官家,老身没些累了。”   是仅仅是唐太宗,就连富弼、张斐光等人也都陷入沉思之中。   蒋之奇热是丁说道:“定没低人在背前指点。”   赵顼道:“就说此次新政,首先,王学士的理念并未违反伦理道德,也未没违反律法。当然,颜勤学士的观点也有没错。   王安石听到没人夸自己的孙子,自然很它情,问道:“他那话又从何说起?”   “啊?”   我那一说,赵顼突然灵机一动,笑着点点头:“蒋御史说得是错,确实背前是没人低人指点。”   王安石稍稍点头,心道,那倒是一个坏办法。   “呃。”   对于儒家本身,也是一件非常矛盾的事。   王安石兀自道:“擅长律法之人,少是胜数,老身看来,也未没几个人讲得透。”   其实以往皇帝要杀小臣时,我们也都是那么劝得,但往往敌对一方,不是用礼教来反驳。   但礼教又是律法,那就很麻烦。   天威赶紧道:“是呀!他就说说他是怎么想到那些道理的?”   赵顼忙道:“太前言重了,臣之所以懂得那些,还是因为那是在讲律法,是臣所擅长的。”   王安石都还是沉吟之中,周边是多小臣就一个劲地在点头。   他大子几个意思?   吃饭去了,,,,回来再码的话,十二点之前估计也码不完,,,大家别等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 张博士   呼。   当曹太后与赵顼离开后,这在场的大臣是不约而同地松得一口气。   倒不是说聊得有些真实,其实宋朝还好,因为文人比较强势,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聊得,范仲淹、王安石他们说得可还要露骨一些。   只不过范仲淹、王安石他们的理念,是自古有之,虽然王安石的理念是有些超前,还是继承桑弘羊他们大部分思想,人人心里都有底,这不管好坏,都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自己的利益会又出现怎样的变化。   但是这个法制之法,他们虽然是听明白了,但一时半会也无法理解透彻,就还是那个原因,即便是他们这些士大夫,也是极度缺乏个人意识,只有家国思想。   哪怕是再自私的人,也是如此。   因为自私是性格问题,而个人权益是一种思想。   就不是一回事。   听着是有利有弊。   这抬头一看,张斐那小子也已经不见人影,而那些学生则是如以前一样,围着那块木板激烈地讨论起来。   他们是悄悄离开大堂,可出得大堂,一些大臣就围着文彦博、司马光他们。   “这可千万不能尝试,且不说张三说得是否有道理,但此法必定颠覆当下的礼法制度,若有闪失,遗祸无穷啊!”   “我也觉得这听得怪玄乎的。”   “礼乃法之本,但若依张三所言,这礼法必然要分离,且礼只是作为参考,这必然是不行的。”   他们是你一言,我一语,语气中是充满着担忧。   他们虽然没有理解透彻,但是有一个理念,他们是理解的非常明白。   就是个人权益作为入罪原则,德礼则是作为出罪的参考依据,换而言之,违礼就不一定违法。   礼成为一个不是强制性的教条,从这一点来看,显然是要削弱礼制。   这些老夫子自然是不愿意见到。   文彦博与司马光左右看了看。   富弼呢?   关于这个理念,富弼了解的比他们更加清楚,但是找了一会儿,并未看见富弼的身影。   司马光向文彦博使了使眼色,好似说,这里全都是老头,跟你一般年纪,我只是晚辈,还是你来说吧。   文彦博不爽地瞥了眼司马光,又沉吟半响,道:“话虽如此,但是目前朝廷主要谈得就是利,而非是礼。”   大家一听这话,不免又面面相觑。   文彦博虽然说得非常委婉,但他指得就是王安石的新政。   礼能够给他们带来利益,但能不能保护他们的利益?   这是一个相对关系。   当面对皇帝的时候,礼是保护不了的,因为皇帝最大。   可话又说回来,除皇帝外,他们又是处于优势。   而就时政而言,新政是他们目前最为害怕的。   捍卫个人正当权益,对于他们这些既得利益者,也不算是坏事。   文彦博又道:“所以,我倒是觉得可以去尝试一下,但是得看看最终礼法是如何结合,如果礼在法之上,倒也不是不行,但一定要慎重,若官家轻易决断,那我们自然也不会答应的。”   他这么一说,那些人又点点头。   如果一方面能够保护我们的权益,不被皇帝轻易夺走,同时维持礼教,那倒是可行的。   其实文彦博并不是非常支持,但是富弼是非常支持的,故此他还是相信富弼。   而富弼此时正急急赶往侧门。   只见张斐与许芷倩这两口与富弼的书童正站在侧门,原来富弼吩咐书童赶紧去追张斐,让张斐先等一会儿,毕竟他腿脚不太利索。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来到侧门,富弼向张斐是连连拱手。   许芷倩赶紧行得一礼,富弼可算是爷爷级别的。   张斐也是诚惶诚恐道:“不敢,不敢,不知富公有何指教?”   富弼呵呵笑道:“是老拙要想你请教,还有两个问题,老拙未有弄明白。”   许芷倩对此已经是见惯不怪,当初张斐一堂课下来,他爹都想凭借关系,套一点内容出来。   张斐忙道:“富公请说。”   富弼道:“首先,若德主法辅,必然会增加官府的工作,需要耗费不少的财政,这如何解决?其次,刑罚可改,宗法、族法,这又如何应对?”   根据当下的律例,妻子一般情况是不可能去告官的,但修改的话,这方面的诉讼,必然是会增加的,官府的工作也会变多,而就目前朝廷的财政,根本是支撑不了。   说得好,做不到,那就等于是没用的。   另外,真正的礼教,是在乡村的宗法和族法里面。   自顾皇权不下县,这乡村怎么管理的,就是乡绅凭借礼教在管理,宗法、族法都是儒家礼教延伸出来的。   为什么儒家根深蒂固,就是这个原因,你可以改国法,但没法改乡法,皇帝都改不了。   其实之前富弼也意识到二者的矛盾,但是他也清楚张斐为何一直以法家之法做例子,就不想去引发法制之法和儒家之法的矛盾。   但并不妨碍修法,富弼当时是想,先将法一分为二,将一些律例以保护利益为主,而不以刑罚终结。   可惜,最终还是没有敷衍过去,这堂课张斐彻底讲清楚法制之法和儒家之法的关系,这自然又延伸出新的问题来。   张斐不答反问道:“富公可知我朝为何要修改亲邻法和继承法。”   富弼立刻道:“这是因为我朝不抑商,不抑兼并,导致城镇繁荣,许多人是远离家乡,远离亲人,导致原有的亲邻法和继承法都不可用。”   亲邻法主要是涉及到房屋、田地的买卖,依法首先要问亲人买不买,但如在汴京城,许多市民的亲戚都是在千里之外,跑那么远,问一句买不买,这成本太高了。   继承法也是如此,商人若客死他乡,身边的财物怎么继承,关键还有西夏和辽国的商人,如果死在大宋,又该怎么算。   说完之后,富弼突然反应过来,问道:“你的意思是,只在城镇实行法制之法?”   张斐点点头:“因为这乡村人家,一般都是各扫门前雪,相互之间的利益纠葛比较少,而且他们居住的又是非常分散的,设司法成本非常高,但能得到的利益又非常少。   如果朝廷要这么做,我建议先只设在商业繁荣的大城镇,至于乡村还是维持他们的宗法和乡法,司法就只是干预乡村发生的一些重大案件。”   法与经济是密切相关的,法制之法对商业有着极大的帮助,但是在小农经济下,真的是收效甚微,关键成本太高,财政也根本负担不起。   富弼点点头:“如此倒是可行。”   张斐拱手道:“富公还有其它问题吗?”   富弼一怔,忙道:“没有了,多谢指教。”   “不敢!”   张斐又道:“若无其它事,那下官先告辞。”   富弼稍稍点头。   上得马车,许芷倩终于按耐不住激动,“看来官家、太后、富公他们都很支持你的法制之法,说不定朝廷真的有可能会对此修法。”   张斐笑道:“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涉及到方方面面,你也别抱有太大的希望,以免到时又失望。”   这事说来容易,但做起来是非常难得,必定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倒也是的。”许芷倩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得,“不过有一个问题,我也想请教你一番。”   张斐问道:“什么问题?”   许芷倩道:“就是你那个阴阳图,只能是夫向妻溢入,这个约定俗成是从何谈起?”   张斐瞧她一眼,“许拳拳?”   许芷倩好奇道:“什么许拳拳?”   “没没什么。”张斐迟疑片刻,道:“其实这个乃是天地循环之理,只能是成婚后,再向你解释。”   此二者有何关系?许芷倩更是好奇道:“为何?”   “因为。”   张斐道:“这个说是说不清楚的,到时我亲自与你操作一番,你立刻就会明白,为什么只能夫向妻溢入,妻是永远不能向夫溢入的。”   许芷倩急切道:“现在操作不行么?”   “现在。”   张斐左右看了看,“也不是不行,但这里不太好操作。”   “不太好操作?”   许芷倩越听越迷糊了。   张斐又道:“哎呀!其实你也可以这么理解为,这是体现女人的包容、包裹、夹紧,甚至于吸入。”   许芷倩问道:“你在说什么?”   张斐啧了一声:“都说了结婚之时,就告诉你,反正也快了,年底咱们就成婚。嘿嘿。”   说着,他又将许芷倩拥入怀内。   许芷倩娇羞一笑,“成婚之后,我可不会让你轻易溢入的。”   “这可不行。”   张斐一本正经道:“必须溢入,而且要天天溢入。”   许芷倩轻哼道:“咱们走着瞧。”   “走着瞧?”   张斐不禁活动了下手臂。   许芷倩问道:“你干嘛?”   张斐反问道:“你多重?”   回到张家,只见蓝元震坐在堂中品着热茶。   张斐一愣,又与许芷倩相视一眼,忙上前道:“下官见过中贵人。”   蓝元震笑道:“张三,恭喜,恭喜啊!”   张斐好奇道:“恭喜什么?”   蓝元震笑呵呵道:“恭喜你升官了。”   “升官?”   张斐惊喜道。   蓝元震呵呵笑道:“而且还是连跳六级,你这课上的可真是值啊。”   “连跳六级。”   张斐吸得一口冷气,“那那我现在是几品官?”   九、八、七、六、五、四。   直接升四品吗?   这。   皇帝对我也太好了。   蓝元震拿出一道诏令来,“官家破格升你为国子律学博士,正八品。”   “啊?八八品?”   张斐嘴角不禁抽搐了下。   “是正八品。”   蓝元震道:“怎么?你还嫌少么,咱家可是告诉你,如你这种非科举取士的,能够连跳六级的,可真是极为罕见啊!”   “是是是。”   张斐反应过来,赶紧行礼:“陛下隆恩浩荡,臣感激涕零。” 第三百八十八章 大小法   “从九品下,从九品上,正九品下,正九品上,从八品下!”   “你在干什么?”   送蓝元震走后,许芷倩见张斐站在门前掰着手指头,嘴里面嘀嘀咕咕不断,不免好奇地问道。   张斐瞧她一眼,郁闷道:“我在算到底是一个怎样的设定,才能够做到连跳六级,还只是从九品跳到正八品。”   许芷倩当即赏他一记白眼,“你就知足吧。你可能是国子监最年轻的博士,一般助教想要升博士,至少得等到四十岁以上,而你就只用了四堂课,你还想怎样。”   张斐没好气道:“不还是个教书的么。”   “不比珥笔强得多么。”   许芷倩轻哼一声,又道:“虽无权力,但这可是对你的学问的肯定,有此名誉,你将来再升官,可就不会有太多阻碍,也不会有人以此来攻击你,到底你不是凭借科举考上来的。”   “这倒也是。”   张斐点点头,似乎也明白赵顼这么安排的用意,又抖了抖身上的官袍:“这官袍的颜色有没有变化?”   许芷倩道:“差不多,只是这颜色比较深一点。”   张斐低头看了眼,“深一点,那岂不是更加难看了。”   许芷倩鄙夷道:“你一个大男人,怎恁地爱美。”   “你们怎么站在这里?”   只见许遵从外面回来。   “岳父大人。”   “爹爹!”   许芷倩激动地走了过去,欣喜道:“张三升官了。”   许遵愣了下,“升官?”   许芷倩连连点头:“方才官家派中贵人来家里传旨,升张三为国子监律学博士。”   “律学博士?”   许遵微微一惊,又打量了一下张三,是开心地笑道:“张三呀,如无意外,你应该是我大宋最年轻的博士。”   心里却在嘀咕,看来官家是已经决定了。   许芷倩道:“爹爹有所不知,他还不太满意。”   许遵好奇道:“为何不满意。”   “因为!””   “因为相比起这什么博士,我更想早点娶芷倩过门。”   张斐抢先说道。   许芷倩闻言一怔,不由得晕生双颊,轻轻跺脚道:“在说你升官的事,你又说那事作甚。”   张斐道:“拿这最年轻的博士换最晚成家的官员,那我宁可都不要,太寒碜人了。”   许遵稍稍点头:“确实啊!其实你们年纪都不小了,尤其是张三你,只不过!”   说着,他稍稍一顿,“你的父母呢?”   “我我父母?”张斐一怔,眨了眨眼,“我我有托人在打听,但,但是暂时还未有消息。这这会影响到我与芷倩的婚事吗?”   许芷倩也想到张斐的父母,小声道:“要不先尽力找到伯父伯母?”   怎么去找?发明时空隧道吗?   张斐是欲言又止,他总不能说不可能找得到吧。   许遵瞧了眼张斐,捋了捋胡须,拍板决定道:“待芷倩的兄长回来,就早点将这婚事给办了,但是要尽量低调,不要太声张。”   张斐立刻反应过来,赶紧拱手道:“多谢岳父大人。”   根据这礼仪,如果说父母去世,那就得守孝,这期间是不得成婚的,但在没有确定的情况下,那当然也是可以的,可以作为特殊情况处理。   许遵也担心,如果真的传来不好的消息,必然是要托许久,但问题是张斐已经成为律学博士,而国子监现有的那些博士就连孙子都有了,要是张斐还未成家,这在封建社会,也是非常不妥的,但是这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许遵突然问道:“对了,若依你的法制之法,这婚姻大事该如何算?”   “啊?”   张斐人都傻了。   “走走走,我们进去好好聊聊。”   哇,不是吧,好不容易上完课,回到家还得给家长补课,这!   张斐真是宁可许遵找他谈谈聘礼的事。   你剥削我吧,别让我讲法制之法了。   但这怎么可能!   这课刚刚上完,赵顼马上就升张斐为国子监律学博士,这就是对外表明一种态度,朕和太皇太后都非常认可这法制之法,你们也就别老是玩文字游戏去针对张斐。   真心没什么意思。   既然肯定这法制之法,那就得干起来。   赵顼可是纯纯的行动派。   第二日,他就在垂拱殿召开重要会议。   所有的参知政事全部参与。   这些宰相们来到殿里,一看大家都在,心里也清楚是怎么回事。   赵顼也不委婉,开门见山道:“之前富公提议以法制之法为理念,修改《宋刑统》,朕让诸位慎重考虑,不知诸位考虑的如何?”   富弼冤啊!   当时不是你提得吗?   我只是赞成而已。   赵抃非常谨慎道:“陛下,老臣还是认为修改《宋刑统》,兹事体大,还得再慎重考虑考虑。”   曾公亮、文彦博、司马光不约而同地稍稍点了下头。   他们都觉得这还是太急了一点。   若依以前的观点,改《宋刑统》,就是要改祖宗之法。   王安石最受不了他们这种瞻前顾后的性格,到头来,是一事无成,当即就站出来:“陛下,臣以为赵相言之有理,《宋刑统》是不能轻易修改,臣还是建议让中书门下修法,然后以陛下的敕令颁布。”   他是绝对支持修法的,虽然有可能会对他的新政有所限制,但是这会在法理上给他提供莫大的支持,相比起来,那点限制也都算不得什么,关键也限制不了什么,一个是政令,一个律例,就不是一回事。   司马光、文彦博立刻鄙视一眼王安石。   敕令敕令,这个问题就过不去吗?   以敕令修法,不就成了皇帝说了算吗?   这他们可不会答应的。   他们对于律法都非常看重的,同时对皇权的戒备是相当重的。   故此他们是经常驳回赵顼的敕令。   赵抃道:“上回富公说得非常清楚,法制之法与《宋刑统》有着诸多矛盾,若颁布敕令,这矛盾如何处理?”   王安石道:“当然是以赦令为先。”   赵抃哼道:“这如何能行,一法二说,天下岂不是乱套了。”   赵顼稍稍点头,又看向富弼,“富公是何打算?”   富弼道:“法制之法不是律例,而是一种立法思想,臣始终不建议以敕令去进行修法,要修还是得修改《宋刑统》。只是必须要制定详细的立法规则,一旦定下,就不能轻易改变,否则的话,律法将会丧失权威。”   赵顼又问道:“不知富公有何想法?”   富弼道:“老臣以为可以请来天下名士来修法,如此一来,即可确保法律的权威,同时也能够得到天下人的认同。”   文彦博、曾公亮稍稍点了下头。   名士必然是儒学大家,都是非常遵从礼教的,如今大家对此法的最大疑虑,就是法制之法会不会让礼教边缘化,让这些名士来修,大家都会非常放心的。   除皇帝外。   这天知道你们会修出什么鬼来。   赵顼沉吟不语。   王安石也是赵顼知己,一看就看出他所忧,于是道:“张三在课堂上说得非常清楚,法制之法的理念是捍卫个人利益,其中涉及不少的利益纠葛,这天下名士都淡泊名利,或羞于谈利,只怕不太合适吧”   司马光当即反驳道:“这指得是正当权益,光明正大,又怎会羞于启齿?”   王安石呵呵道:“但是往往百姓最在乎的利益,就是那些蝇头小利,是那些名士所鄙夷之利,只怕到头来修出来的法,根本就不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而是以道义分利。”   富弼问道:“那不知王学士有何高见?”   王安石道:“我认为可以将法分为大小法,大法管三纲五常,交由中书门下修订,而小法管百姓利益,则交由我制置二府条例司来修订。”   昨日那堂课,令王安石非常动心,因为他对礼法也有着诸多不满,严重阻碍他变法,如果根据德主法辅,将有机会削弱礼法。   他就想揽过来自己干,配合他的新政。   你想得忒也美了。司马光听着都乐了,笑问道:“你忙得过来吗?”   王安石呵呵道:“这能者多劳吗。”   司马光都快有生理反应了,都顾不得皇帝在这里,“哎呦,王介甫,你可知羞耻二字?”   王安石道:“我只知道身为臣子就是要为君分忧。”   司马光道:“可为君分忧,也得量力而行。”   “二位莫要再争了。”   赵顼见他们两个又吵了起来,赶紧制止,目光一扫,思索片刻后,方道:“朕以为富公和王学士都说的有道理。   立法乃是国家大事,事关每一个人,朝廷必须要慎重、庄重、严肃的对待。   但要说请名士来修,朕倒也不太赞成,这修法之人不但需要充足的律法知识,而且还得有丰富的断案经验,与名望倒是没有太大关系。”   富弼这么建议,只是为了减少阻碍,道:“那依陛下的意思是?”   赵顼故作沉吟,道:“正好我朝官员不是三年一次轮换吗?何不在那轮换之际,从全国各地安排一批司法官员来京,与朝中大臣组建成一个立法会,专门立法。”   立法会?   大家不由得眼中一亮。   但马上也反应过来,这皇帝是在防着我们啊!   这么组织的话,这立法会是流动性组织,每一次人都不一样,宰相也无法控制这权力。   皇帝肯定是占优势。   但这也完全符合祖宗之法。   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他们也不是不能接受,只要不是皇帝说了算就行。   王安石道:“这会不会过于繁琐?”   他认为朝廷人浮于事已经非常严重,还弄得这么复杂,这能不能成,不如交给我。   赵顼道:“不是顺路吗?”   顺,顺路?   王安石人都傻了。   这听着怎么像张斐的语气。   文彦博突然道:“如此说来,这律法要三年一修?”   富弼也是微微皱眉,他之前是打算修订一次就可以了。   这话倒是提醒了王安石,口风马上改变,“我倒是觉得陛下此策甚妙,各个地方情况不一样,由各个地方来司法官员来修,可以针对不同地方的不同问题,对症下药。   至于三年一修,就更应该如此,律法颁布后,不一定就能够解决问题,得根据问题,不断地去完善。”   司马光道:“这如何能行,若是不同地方颁布不同的律法,农夫倒是无所谓,可是商人呢?他们从一个州府去到另一个州府,难道还得重新学习一边律法吗?”   富弼道:“王介甫所言的各地问题不同,大多数都是存于乡法,可是若真将公检法放到乡村去,那我朝财政是不可能负担起,故此我认为即便要修法,也应该仅限于那些繁华城镇,暂时别动乡村,如此也可以保证律法的统一性。”   赵顼点点头道:“还是富公考虑周详。”   这他没有办法,没钱是寸步难行啊!   王安石笑道:“等新政执行后,富公就无须忧虑财政问题。”   富弼呵呵笑得两声,又道:“可是律法不能常改,三年修订一次,这会影响到律法的权威。”   王安石道:“可以用大小法来区分,大法不常改,可规定十年修改一次,且由各府最高司法官员来组成立法会,三年修改一次小法,由底层司法官员来修改。”   在变法这事上面,他这脑子转的比谁都快。   富弼稍稍点头道:“这倒是可行。”   文彦博也点点头道:“朝廷现在安排,差不多三年应该可以进行一次立法。”   你这老头小心思太多了。   赵顼哪里会上当,三年后,黄花菜都凉了,一摆手道:“无须等三年之后,就以今年回京任职的司法官员为准,明年进行第一次立法。”   文彦博道:“今年回京的司法官员并没有多少。”   其实他哪里知道,但他就还是想缓一缓,别这么着急。   那边新政,司法改革,这里又来个立法改革,这事都凑在一堆了。   赵顼道:“他们也不懂法制之法,这回就以参加科考的学生补上。对了,科举也是三年一次,而这些考生也是来自全国各地,不如让这些参加科考的考生也加入进立法会?”   曾公亮错愕道:“陛下,立法乃是国家大事,怎可让那些考生加入?”   赵顼道:“当然不会以他们为主,但朕也想听听他们的建议,毕竟大多数考生都非常年轻,这血气方刚,比起那些司法官员,少了一份圆滑,他们的建议,或许能够帮助到朝廷。”   王安石不由得眼中一亮,立刻道:“陛下圣明,臣非常赞成让考生加入进立法会。”   富弼沉吟少许,也拱手道:“臣也赞成。” 第三百八十九章 枪手到位   不得不说,这王安石真是的张斐福星。   正是因为有王安石在旁边捣乱,导致文彦博他们是既觉得赵顼有些冲动,但又担心自己要是反对的话,赵顼又扔给王安石来变,那可真是要了亲命。   他们只能也支持。   由富弼来掌舵,他们也比较放心。   但其实赵顼一点也不冲动,他自小就崇尚法家,因为他受够了被西夏、辽国羞辱,而法家是可以帮助他富国强兵的,故此他非常欣赏王安石,王安石就是走法家路线。   不曾想,这中途又杀出一个张斐来,直接将这“法”都给变了。   但是这最后一堂课,是更加坚定赵顼修法的决心,其实他也觉得这儒家的礼教阻碍富国强兵,是需要改变的,只不过他也不敢表露出来,而张斐的法制之法,是能够削弱礼教。   关键,修“宋刑统”的政治意义是要远胜于王安石变法,就如同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可是思想啊!   赵顼能不心动吗?   而此时此刻,始作俑者张斐,正站在自家的大门前,被一干宾客折磨着。   “三郎,真是恭喜,恭喜,听闻你可是我朝最为年轻的博士。”   “哪里!哪里!员外里面请!里面请。李四,快些将黄员外请进去。”   “是。”   这古人就是如此,当官不当官,地位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张斐升为博士的消息一经传开,周边的人是纷纷上门道贺。   认识张斐的人,即便是商人,也都有些政治觉悟的,这个博士就是肯定法制之法的合法性。   这么一看,三郎必定是前途无量。   毕竟他们并不知道张斐与赵顼之间的关系。   不该就是这天不作美,这阴霾的天空,眼看一场大雪就要来临。   冻得张斐跟条狗似得。   “三郎!”   忽听得一声动情地呼喊。   张斐还当是谁,这定眼一看,错愕道:“老侯?”   “三郎!”   侯东来眼中含泪地冲上前来,呜咽道:“三郎,你可得答应我,今后可可千万别这么干了,我是上有老,下有小。”   “等等会!”张斐一头雾水道:“你在说什么?”   侯东来道:“别再自己骂自己了。”   张斐眨了眨眼,突然反应过来,“你也进去了?”   侯东来伤心欲绝,“你不知道?”   张斐讪讪道:“你没跟我说啊!”   “?”   侯东来真哭了。   张斐赶忙安慰道:“好了!好了!这一切都过去了,咱们干报刊的,进局子,哦不,进衙门,不都很正常的么,多进几次就习惯了。”   侯东来吓得脸色苍白,“这这可使不得啊!使不得啊!”   他不是住小院,他是住台狱,可真是将他给吓死了。   我小来何德何能,能住台狱。   张斐呵呵道:“放心,我现在可是博士,我的文章,就是学问,谁还敢轻易质疑。”   侯东来一怔,“倒也是的。”   张斐顺口问道:“最近正版书铺的生意怎么样?”   侯东来似乎想起什么,“最近那符家的报刊卖得很不错,有超越咱们的趋势。”   “符家?符世春?”   “对对对。”   “什么情况?”   “他的报纸专门是刊登那些青楼歌妓的趣事,卖得很是不错,不但那些公子衙内爱看,就连普通市民也都爱看。”   “嘿看不出那小子挺有商业头脑的。”   张斐笑了一声,又道:“咱们不是还有晏公的诗词集么,这本书必定爆卖,而且可以卖到其它州县去。”   侯东来点点头:“最近我都在盯着这事,三郎放心,一定让你满意。”   正当这时,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三郎,恭喜,恭喜。”   只见陈懋迁走了过来。   侯东来向陈懋迁拱手一礼,然后便跟着李四进去了。   “老陈。”   张斐道:“你来的正好,先别忙着恭喜,咱们还有一笔买卖没有落实。”   “什么买卖?”   “啧就是这宅子啊?”   张斐郁闷道:“你不是忘了吧,我这马上就要成婚了,你这宅子还不给我搞定?”   他曾拜托陈懋迁帮他买下这间和许家那间宅子。   陈懋迁忙道:“这你可真不能怪我。”   张斐道:“不怪你怪谁,怪我?”   “当然得怪你。”   陈懋迁道:“原本我都已经给你谈妥了,可你这又是足球联赛,又是弄慈善基金会,如今更是一鸣惊人,这宅子是肯定买不了了。”   “老陈,你当我傻呀!这跟我买宅子有啥关系?”   “这你还不懂么,你往这一住,立刻就飞黄腾达,你信不信,你若搬走,这宅子的租金至少也要翻三倍,人家还会愿意卖吗?如今那边都还要求明年涨租金。”   “日了狗了,这玩房地产的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你小子在骂谁呢?”   只见马天豪和樊颙走了过来。   樊颙赶紧上前,拱手道:“三郎,恭喜,恭喜。”   “多谢。”   张斐随手一拱。   “你们在说什么?”   马天豪问道。   陈懋迁道:“就这宅子的事。”   马天豪呵呵道:“这事我也听说了,对方不肯卖了,不过这有啥可啥愁的,以你现在的实力,卖一间好一点宅子就是。”   樊颙也点点头。   这地段虽然好,但也太小了一点。   张斐叹道:“但是岳父大人可能不太愿意。”   马天豪道:“这还不简单,许主检一年多少俸禄?”   张斐错愕道:“什么意思?”   马天豪道:“让老陈使使手段,将那宅子的租金也给抬上去,你岳父大人自然就不会租了。”   在房价面前,检控官就是个屁。   你买得起吗!   张斐不禁眼中一亮,看向陈懋迁。   陈懋迁低声道:“这倒是不难,但这么做好吗?”   张斐眨了眨眼,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可什么都没有听见。”   “我也什么都没说。”马天豪张望着,“听说那几个兔崽子早就来了。”   张斐叹道:“在里面打麻将,他们都快将我家快改成麻将馆了。”   “什么麻将?”   陈懋迁错愕道。   马天豪顿时眼中放光,笑哈哈道:“很简单,走走走,我教你玩。”   你们他妈在里面玩麻将喝酒吹牛皮,我他妈站在这里受冻,真特么操蛋!张斐双手抱胸,继续瑟瑟发抖,忽觉背上来传来一股暖意,回头一看,只见高文茵帮他披上一件厚厚的斗篷,“天儿这么冷,可别冻着自己了。”   张斐轻轻握着他的手,笑道:“有夫人在,我怎么可能冻着。”   高文茵娇羞一笑,忽然目光往旁一瞥,赶忙抽出手来。   张斐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年纪比他稍长,留着一小缕山羊胡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向拱手一礼道:“请问这是张三家吗?”   张斐点点头道:“我就是张三。”   “你就是张三?”   那年轻人诧异道。   “对啊!”   “那她是?”   那年轻人突然又看向高文茵。   张斐道:“他是我夫人。”   “你夫人?”   那年轻人更是疑惑道:“那我妹是?”   张斐被问懵了,“你妹是谁,你来问我?”   高文茵突然打量了下这年轻人,“这位莫不要许大郎?”   那年轻人拱手道:“正是,在下许凌霄。”   张斐的大脑仿佛突然短路了,呆呆地看着许凌霄,嘴唇微微张开。   许凌霄道:“你为何这么看着我?”   “大大舅哥!”   张斐突然一把熊抱住许凌霄,“哎呦喂!大舅哥,你可算是回来了,你要不再回来,我这双手都要起茧了。太不容易了。”   “哎!你是作甚,快些放手,你你这成何体统,小妹!小妹!”   许凌霄吓得面色苍白,忽见院中行来一道倩影,他赶忙喊道。   “大哥!”   正好许芷倩从后屋行出,见到许凌霄,顿时激动不已,快步前来。   许凌霄是一个纯纯的文人,连推人都不太会,故此许遵常打趣他们兄妹,性格搞错了,急得挥舞着双手,“小妹,快,快些将他拉开。”   许芷倩岂不知张斐为何这般激动,不免噗嗤一笑。   “你还笑,快些拉开他呀。”   “张三,你干什么,快些放开我哥。”   许芷倩这才上前来,将张斐给拉开。   “抱歉,我太激动了。”   张斐抹了下眼角。   许凌霄恼怒地看他一眼,赶紧将许芷倩拉到一边,小声嘀咕道:“小妹,他就是你未来的夫君?”   许芷倩羞涩地点点头。   许凌霄道:“这简直就是个疯子,爹爹怎能将你许配给这种人。”   许芷倩忙道:“哥,他平时不是这样的,或许或许是看到哥,太过激动了。”   “是是呀!”   张斐走过来,搓着手,一脸谄媚道:“抱歉,大舅哥,我方才真的是太激动了一点点。”   “你你别过来。”   许凌霄赶忙退后几步。   张斐很是尴尬地望着许芷倩,好似说,你快些帮我说上两句。   “霄儿?”   忽听得有人喊道。   “爹爹!”   张斐回头看去,只见许遵和司马光走了过来。   许凌霄立刻快步上前,也不管这天有多冷,直接跪倒在地,“孩儿不孝,未能!”   “行了,这天这么冷,快些起来。”   许遵弯身扶起儿子,又道:“还不快见过你司马叔父。”   许凌霄可是非常崇拜司马光的,当即躬身一揖,“晚辈许凌霄见过司马叔父。”   司马光打量了他,笑道:“这才两年未见,霄儿成熟了不少啊!”   许凌霄道:“晚辈还有许多方面要向司马叔父学习的。”   一说到学习,司马光不禁狠狠瞥了眼门前的张斐,指着他道:“有你妹婿在,我可不敢当。”   “啊?”   许凌霄一脸疑惑地看着司马光。   “你司马叔父说笑的。”   许遵赶紧转移话题道:“对了,珍儿呢?”   许凌霄道:“我们方才回家,见爹爹和小妹都不在家,一问才知小妹在张家,于是孩儿就先过来看看。”   这时,张斐也走了过来,“岳父大人,司马学士。”   许凌霄往旁挪一挪,真是被这厮吓到了。   司马光皮笑肉不笑道:“恭喜啊!这回可是如你所愿了。”   张斐讪讪道:“司马学士是知道的,我又不想当这国子监博士。”   “国子监博士?”   许凌霄不免大惊失色,他就是国子监出来的学生。   许遵小声道:“爹爹待会再跟你说。”   司马光道:“我说得也不是这事,我是要恭喜你开宗立派,成为一代宗师。”   张斐道:“司马学士此话怎讲?”   司马光道:“方才官家已经决定根据你的法制之法进行修法,你得发表一些文章,来阐述你的法制之法。”   张斐郁闷道:“这文章我可不会写。”   司马光道:“所以我来帮你写。”   许凌霄都傻眼了,他们在说什么?   忽听右边有人言道:“还有我。”   许凌霄偏头看去,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只见王安石走了过来。 第三百九十章 开宗立派,左右护法   当司马光看到王安石时,那个郁闷劲呀,甚至出现了生理反应。真是邪了门啊!   上哪也躲不过这厮。对于王安石而言,也是如此,一看到司马光,那嫌弃的眼神,是跃然纸上。   这修改《宋刑统》,听上去好像是一道政令,皇帝让修,大臣们就开始修。   但其实不然,原因就在于此次修改《宋刑统》,立法指导,是基于一门全新的思想。   自《秦律》到《唐律疏议》,再到《宋刑统》,简单来说,就是用法家方式,去干儒家的事。   而这一次是既不同于儒家,又不同于法家。故此就政治而言,是不能简单以政令的方式去对待。   因为你改完之后,人家不一定看得懂。你法律修改的立意是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改?   等等。这就需要先去宣传,去铺垫。但是怎么去宣传?以往就是局限于朝廷内部,毕竟长达千年,即便出现一些新思想也都是换汤不换药,不是脱胎于儒家,就是脱胎于法家、道家。   反正万变不离其宗。王安石也没说自己是法家,但他一动,人家一看明白王安石想干嘛。   而张斐的法制之法,十分特殊,将律法从刑罚变成保护,将统治的基础单位从家庭变成个人。   这是以前真的没有。若真要追朔,就得追朔到杨朱时期。司马光立刻来找张斐,当然也是有自己的私心,他是希望在里面植入自己的政治理想。   王安石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也希望让法制之法配合他的新政。法制之法对于二人都是有利有弊,他们都想往我这边靠一些。   二人是心照不宣,谁也没有点破谁。张斐也是心如明镜,心里一点也不开心。   这是什么枪手,这简直就是两个祖宗啊!唯独刚刚回来许凌霄是一脸懵逼,当朝两大阵营的扛把子,竟然争着来帮这疯子写文章?   我不是做噩梦吧?来到张家,一阵熟悉的哗啦哗啦声传来。   “自摸!清七队,还带一根!哈哈!”   “哇……这种绝牌,你也拿得到。”   “运气!运气!一人三百二十钱。”……   “小桃,再给俺拿壶酒来。”   “小马,你是来打牌的,还是来喝酒的。”   “俺喝俺三哥家的,与你何干。”……   “尔等莫要嚣张,待本衙内去茅房将亵衣反过来穿,赢光你们的钱。”   “衙内,你这是什么招数?”   “这是张三教的,可是好用了。”   “衙内!茅房在那边。”   “那这是去哪的?”   “去后院。”   “那就对了,本衙内就喜欢后院的茅房。”   “不行啊!后院都是女卷。”   “那更好,咳咳……”……司马光、王安石和许遵父子听得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这头都是大的。   尤其是许凌霄,他们许家本就很少请客,如这种环境,他向来也是敬而远之,偷偷打量着张斐,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如果说方才是一个误会,那这又怎么解释呢?司马光似笑非笑地问道:“张三,你是何时开了这赌坊。”张斐赶忙解释道:“司马学士说笑了,他们只是来道贺的,衙内他们又带了好些副麻将过来,结果就变成这样了。”王安石冷不丁地问道:“这麻将是你用来招待我们的吧?”司马光顿时也是疑惑地看着张斐。   这事他们可还没有找张斐谈的。张斐反应也是极快,一脸错愕道:“什么招待,我不知道王学士指得是什么?”许遵心里也虚,忙道:“这里太吵,我们还是去后院谈吧。”   “是是是!”张斐忙道:“二位大学士,后院请。”   “不可!”许芷倩突然言道。张斐一愣,   “为何不可?”许芷倩讪讪道:“我的姐妹们在后院打麻将。”张斐诧异道:“她们不是我的小迷妹,想来向我询问那法制之法。”第四堂课的主要例子就是妻告夫,法制之法立刻获得女人的认可。   今天许芷倩姐妹就上门来,向认识一下张斐,只是当时张斐要迎宾客,没来及招待他们。   许芷倩道:“原本是的,但见到麻将后……”   “这该死我的麻将,误我青春啊!”张斐懊恼地抱怨道。许遵就道:“要不去我家吧。”司马光一看许凌霄刚回来,许家的事也不少,于是道:“算了,霄儿他们刚刚回来,我们也不便打扰,我们去外面寻一间茶肆坐坐。”许遵当即就傻了,喂喂喂,你们干什么,这是要撇下我吗?   王安石也烦这些,点头道:“君实说得不错,我们就不打扰了。”张斐见许遵似乎不爽,于是道:“二位大学士,我这里还有一屋子宾客。”王安石道:“那我们就等你宴请完宾客吧。”   “怎敢!怎敢!”张斐无奈道:“二位大学士,请。”二人直接就押着张斐离开了。   他们一走,许凌霄又急急问道:“爹爹,这张三……”许遵心知儿子的疑惑,抚须笑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回屋再说吧。”……王安石、司马光、张斐也没有去找茶肆,直接就去到汴京律师事务所,那地方他们都熟,甚至于事务所的耳笔见他们两个来了,是丝毫不觉意外,都是老顾客。   来到包间内,这门一关,王安石便道:“好小子,这回你还真是要开宗立派,成为一代宗师啊。”张斐苦笑道:“我也不想,这都是让人给逼的。”司马光呵呵两声:“是呀!全都是别人逼迫你的,干脆逼你当宰相去算了。你老实说,此次事情,是不是你暗中策划的。”张斐面不改色道:“我可没有本事让蒋御史他们去弹劾我。”王安石笑道:“但你却有本事让我们陪着你坐牢。”张斐道:“这我承认,是我将你们都给抖出来的,但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别的办法。”这个理由他事先就已经想好,他还得隐藏他与赵顼的特殊关系。   司马光与王安石默契地对了对眼神。张斐看得是心慌慌,你两个若是联手,那我还玩个球,   “二位大学士不是来写文章的,而是来拷问我的吧?”司马光也不遮掩,   “有些事情,还是得问清楚。”王安石马上就问道:“你这法制之法,是不是早就想好的?”张斐道:“我说不是,你们又不信,不知二位大学士想要什么答案,我照着你们的想法说就是了。”王安石哼道:“你少跟我玩这把戏,这种事是能逼出来的吗?”张斐郁闷道:“王学士,你这话说得,就好像我是一个傻子,被你们逼着开窍。我之前打了那么多场官司,足以证明在律学方面,我还是有点点本事的。再加上我之前还蒙冤坐牢过,二位都没有尝试过,若去尝尝,自然也会有所感悟。”王安石道:“这不刚坐完出来吗。”张斐问道:“那不知王学士有何感悟?”王安石神情一滞,抚须不语。   倒还别说,真有一些些感悟,就是以言论治罪。司马光也没有做声,因为他也意识到这一点。   若以言论治罪,对文人太不友好,而且杀伤力太大,张斐随便说点什么,然后就将他们全部网罗进来,得亏是碰到赵顼,万一碰到秦始皇,那不就都完了,今后可得防着这一点。   将心比心,回想起张斐的经历,以及他之前打得官司,这种思想还真不是一蹴而就,也不是莫名其妙。   如果一定要阴谋论,肯定背后有高人指点,到底张斐太年轻了一点,可是自古以来,除杨朱之外,这种思想还真的就只在张斐身上见过。   司马光咳得一声,转移话题道:“你说这文章该怎么写?”张斐沉吟少许,道:“虽然我在课堂上,常说法家不好,但那只是为了让学生更好的理解,将二法区分开来,其实法家也有法家的优势。故此我觉得文章方面,还是得以凸出自己的优点为主,不应涉及到其它思想。”说得是法家,但王安石和司马光都知道,指得是儒家。   王安石道:“你的意思是,强调扞卫个人正当权益?”   “正是。”张斐道:“但是在文章的开头,我们还是可以从仁政来切入,用慎刑、少刑的思想来引出法制之法,这样可以便与大家理解。”司马光稍稍点头道:“如此倒是可行。”王安石却是怒其不争道:“事已至此,人人都已经承认你这属开宗立派,又何须再墨守成规,你小子理应狂妄一点,就以权益来论法制之法,强调你的义利论,何谓义,就是要扞卫利,要与儒家、法家区分开来,以免到时出现矛盾,大家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司马光哼道:“君主保护个人正当权益,这不就是仁政吗?”王安石道:“君主的仁政,是在于君主认可法制之法理念,而不在于法制之法的自身。我们现在是要讲清楚法制之法的思想,等到官家到时确定要以此修法,再以仁政的名义颁布。”司马光微微一愣,觉得王安石说得也有道理,仁政是不是说皇帝想个政策,而是皇帝采纳仁义的政策,于是道:“话虽如此,但也不能过分强调利益。”王安石不屑道:“如此才会得到百姓的支持,百姓心中只想着如何活下去,如何过得更好,儒家天天强调仁义,可别说百姓,朝中又有多少人能够做到。”司马光哼道:“你这纯属胡说八道,贪婪乃是人性,你强调仁义,他们或许做不到,但你若不强调,他们就更加不会做,到时道德沦丧,只能回到法家。至于你说得支持,是,市井小民可能会支持,但是可能会引发文人的反感,只怕又会掀起一番争吵,到时你来收场。”在一旁看热闹的张斐,对此已经是见惯不怪,   “二位是打算合作写一篇文章?”   “谁说的。”   “这不可能。”二人皆是嗤之以鼻。他们二人要是写一篇文章,这篇文章永远写不出。   张斐道:“那就简单了,二位一人写一篇不就结了吗。”司马光道:“一种思想,给出两种不同的解释,这如何能行。”张斐苦笑道:“其实二位其实说得都有道理,司马学士可以从不与民争利来阐述法制之法,故此要保护个人正当权益,防止那些贪官污吏来掠夺民利。而王学士则可以从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来阐述,故此要保护个人正当权益,强调利益才能够让人进步。”王安石、司马光相视一眼,顿时火光四溅。   言下之意,比一比。王安石突然看向张斐,   “你会不会自己也写一篇?”司马光也警惕地看着张斐。这臭小子的文章虽然写得是一塌湖涂,但偏偏就惹人爱。   王安石对此已经服气。确实就比不过。那就不能我们写完之后,你小子又写一篇,踩着咱们的头上位。   张斐笑道:“这种文章我真写不了,但是我能够给二位都提一点意见。” 第三百九十一章 张渔翁   这文章对于司马光、王安石而言,那真的是信手拈来,这短短小半日,他们就各写得两篇文章,一篇用右手写得,就是他们的正常水准,但另一篇则都是用左手写得,完全依照张斐的水准和话术去写得,十分粗糙。   为什么要用左手呢?很简单,就是怕被人认出这是自己的笔迹。汴京律师事务所。   “君实啊!你说咱们这算不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王安石偏头看向一旁的司马光,是颇有感慨道。   司马光面无表情道:“是咱们自己送上门来的,自也怪不得人。”王安石呵呵笑道:“我也不是抱怨,只是只是觉得这真是可笑啊!呵呵。”方才他们两个争得面红耳赤,都想将自己执政理念植入进去,因为他们还是摆脱不了传统的思想,认为法律和政令并没有明确的界限。   而张斐就只说了一句话,我提一点意见。结果却是亿点。四篇文章下来,基本上就是依照张斐的意见在写。   没有办法。二人都防着对方,最终第三人的意见,那就变得尤为重要。   张斐时不时来上一句,时不时又是一句,结果他们还就真成了枪手。其实他们心里也都明白,张斐这小子是占尽便宜,但是没有办法。   这张斐讲得是法律,而他们争得治国理念,就不可能放下对彼此的成见,然后将枪口调转过来对准张斐。   这时,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司马光先道:“介甫,你先走吧,我还有些事要与张斐谈谈。”   “那我就先告辞了。”王安石对于司马光的人品,还是非常信任,既然已经说定,司马光也绝不会在后面又撺掇张斐去修改文章。   王安石刚走片刻,张斐就急忙忙地出得门来,左右看了看,微微喘气道:“王学士走了?”   “刚走。”司马光又问道:“你的事忙完了。”张斐挠头笑道:“我本来是打算立刻送去正版书铺那边,但想想,还是先带回去给我岳父大人看看,到时他肯定会问起的,而二位大学士的文章,我就是口述,都很勉强。”   “你就不能抽空练一练吗?”司马光苦笑道:“这都已经开宗立派,你那字,那文章!”张斐道:“我练了,我觉得我现在字写得还算是不错。”司马光点点头道:“是有进步,至少不会认错了。”他也懒得哔哔了,手往前一扬,二人便沿着街道往前行去。   “到时这文章发出去,再加上官家的旨意,你小子必然是风光无限。”   “司马学士,这一点请你一定要相信我,这对于我而言,只有麻烦。”张斐却极为苦恼道。   司马光瞧他一眼,   “自古多少贤士,聪明绝顶,才华横溢,但却也做不到如你这般,你却还当成是麻烦。”张斐笑道:“这难道不值得人反思吗?”司马光一怔,沉吟少许,问道:“此话怎讲?”张斐道:“乱则思古。”司马光皱眉道:“乱则思古?”张斐点点头:“就如孔圣人,他在春秋战乱的时候,怀念周礼,怀念过去,怀念那个太平盛世,但却忽略此时战乱也正是源于过去,有些时候还是应该向前看。”说罢,他见司马光沉思不语,于是又道:“我就随口说说,司马学士可别当真。”   “虽我有所不认同,在我看来,孔圣人的怀念过去,也有吸取教训的意思,而并非真是单纯的回到过去,但也不得不承认,你说得也确有道理。而且。”司马光又笑道:“而且单凭你这句话,也足以证明,为何法制之法是出自你口。”他的保守,不是不变,他也想变,只是变法比较保守,没有王安石那么激进。   张斐讪讪笑道:“过奖!过奖!”司马光神色一变,又颇为严肃道:“之前我让你进律学馆,一来,是真的希望你传授讼学,二来,是为了明年将你派往外地为官。可不曾想你一鸣惊人,那么这计划。”   “不变。”张斐回答道。司马光愣了愣,他似乎没有想到张斐回答的恁地坚决。   张斐解释道:“在我看来,仁义道德,谁都会说,关键在于能否做到。当然,最重要的是,我也不想留在这里开宗立派,这高处不胜寒,况且我肚子里面是真没多少墨水,再多上几堂课,估计原形毕露,出去避避风头也好。”司马光闻言,当即哈哈笑起来,   “好小子,果真是与众不同。”说着,他笑意一敛,   “那就再等等。”张斐错愕道:“等什么?”司马光道:“等富公那边修订出部分律例之后,由你带着新法一块去。”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也不怕你笑话,对于你这法制之法,我理解的是远没有王介甫和富公他们透彻,我始终对此感到担心。之前那些人弹劾你,我未有出来帮你说话,就是因为我认为也许你不是这么想的,但是此法要落在别人手里,可能就是这么做的。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如果你明年还愿意去外地为官,那就由你拿去尝试,这我也比较放心啊!”张斐点点头道:“司马学士放心,我也不会强求的,若是不行,我会及时收回。”司马光道:“这我倒是相信你,毕竟这又不是报复别人,你又怎会去斤斤计较。”这是夸,还是贬?   张斐尴尬一笑,突然想起什么似得,   “对了!我要去的话,芷倩也会跟我一块去!”司马光道:“到时我会举荐许凌霄来国子监任职。”   “多谢司马学士。”回到家里时,那些宾客们已经全部离开,他们也不在乎张斐在不在,都在打麻将,只张家留下一片狼藉。   那牛北庆、李四正将一张张方桌搬去后院,或者还给邻居家,而高文茵则是与小桃在打扫客厅。   “三郎回来了。”   “嗯。”张斐点点头,又不忍高文茵这般劳累,道:“看来咱们家还得多请几个佣人。”小桃是一个劲地点头,   “好啊!好啊!”高文茵却道:“如这种喜事,一年也办不上几回,真的犯不着为此多花冤枉钱。”张斐笑道:“那我这么辛苦赚钱干嘛。”高文茵又道:“倒也不是钱的问题,这人多了关系反而会变得复杂,就咱们几人,我看就挺好的。”确实!   不管是她,还是许芷倩都不善于管教下人,这人多了,反而容易出问题。   张斐点点头,   “好吧!就依夫人之言。”说着,他又道:“但今年过年必须要给小桃发一笔奖金。”小桃顿时转忧为喜,   “谢谢三哥。”   “好好干!”张斐呵呵一笑,又向道高文茵,   “夫人,我先去许家一趟。”高文茵笑道:“你快些去吧。”来到许家,只见屋里坐着许遵、许凌霄兄妹,还有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妙龄少妇,这少妇正是许凌霄的夫人,穆珍。   张斐赶紧上前向许遵行得一礼,又尴尬地向许凌霄拱手一礼:“大舅哥,前面真是抱歉,我,我当时太激动了,没有控制住。”许凌霄笑道:“原来你那般激动,是想早点迎娶我家小妹。”看张斐的眼神,也不像之前,充满着困惑。   显然许遵已经将张斐的事告知许凌霄。张斐讪讪一笑,瞄了眼许芷倩,见她晕生双颊,羞赧地避开自己的目光,于是他又向穆珍行得一礼:“大嫂。”穆珍自然也是大家闺秀,盈盈回得一礼,   “方才听爹爹说三郎的故事,可真是一波三折,惊心动魄。”   “让大嫂见笑了。”张斐回答地战战兢兢,见皇帝都没有这般紧张,没有办法,他对这礼数还是一知半解,生怕哪个动作没有做到位。   许遵笑道:“明儿我就托人寻个良辰吉日,早点将你与倩儿的婚事给办了。”张斐激动道:“多谢岳父大人。”   “对了!你们谈得怎么样?”许遵还是心心念念这事,原本他也很想参与的,结果碰巧儿子回来了。   张斐立刻将文章拿出来,   “这是司马学士和王学士所写,还请岳父大人过目。”王学士和司马学士的文章?   许凌霄听得是两眼放光,   “妹婿,我,我能看吗?”他对于法律之事,不是很感兴趣,就喜欢这文章、诗词,关键这可是王安石和司马光的文章。   张斐点点头道:“当然可以。”闻言,许凌霄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起身来到许遵背后,与许遵一同观看,穆珍也是文采斐然,也悄悄来到许凌霄身旁。   夫妻两看得是如痴如醉。许芷倩倒是没有去凑热闹,来到张斐身旁,低声道:“你可真是厉害,同时让王学士和司马学士帮你写文章,除官家之外,可能也就只有你了。”张斐低声道:“谁稀罕他们凑这热闹,都不是好伺候的主。”说着,他又小声道:“不过你哥和你嫂好像都对这文章很感兴趣。”许芷倩道:“这文章诗词是他们最着迷的,以前他们在家时,一天到晚也都是在谈论这些。”张斐道:“那你不是挺无聊的。”   “是挺无。”话说一半,许芷倩突然反应过来,   “你什么意思?”张斐嘿嘿道:“没啥意思。”许遵倒是顾不得欣赏王安石的文采,他看得是内容,看罢,便将文章递给许凌霄夫妻,夫妻两如获至宝,去到一旁,仔细鉴赏。   许遵向张斐笑道:“这文章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啊!”张斐如实说道:“他们处处提防着对方,这文章写出来,自然也就是中规中矩。”许遵笑着点点头,道:“到时这文章会刊印在名士报上面?”张斐点点头,又是郁闷道:“到时只怕又会引来无尽的麻烦,甚至可能连累岳父大人。”许遵稍显不满地瞧他一眼,   “我何时怨过你?”张斐忙道:“小婿并非此意。”许遵叹道:“你这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在这学问上面,实在是太窝囊了一点,朝中许多人都说我许遵立奇以自鬻,好卖弄学问,我是一点都不在意,若不能学以致用,那学来作甚。到时这文章一发,他们只会羡慕嫉妒我,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快乐。”这方面他比较看得开,而且从不拘泥于小节,否则的话,以张斐的言行举止,他断然不会将女儿许配给他。   其实他一直以来都非常欣赏张斐在公堂上的机智。倒是这个法制之法,确实令他有些意想不到,这跟机智完全就是两回事。   许芷倩狡黠地笑道:“爹爹可是误会他了,他可不是窝囊。”许遵问道:“那是什么?”许芷倩道:“他是怕别人对他要求太高,平时可别说练字,写个字可都嫌累。”张斐小鸡啄米般地点头:“还是芷倩懂我。”许遵见罢,当即是无言以对。   这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第三百九十二章 让法先飞一会儿   自张斐出任助教以来,就引起不少文人的愤怒。   这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当时法制之法一出来,外界就是议论纷纷。   是一片叫骂声。   到后来富弼认为法制之法是属开宗立派,可跻身百家,那更是物议沸腾,富弼的地位,加上这个不可思议的评价,舆论是立刻爆炸。   之后御史台登场,直接将此事推向高潮。   但是,真没有几个人知道到底什么是法制之法。   因为真正听懂哪几堂课的,只是少数,理解最为透彻的就是富弼,王安石,但他们不会在外面到处去说。   而那些老夫子跟学生们差不多,也都是一知半解,兴许还不如学生,毕竟儒家思想在他们心中是根深蒂固,有些问题,就是转不过弯来。   所以,一直以来,都还是人云亦云。   到底是什么?   真心说不清楚。   终于!   今日正版书铺发布的名士报,渐渐揭开那法制之法的神秘面纱。   而且是同时发两份。   司马光和王安石谁先谁后,张斐都不敢乱安排,只能是两份一起发。   这两份报刊的出现,顿时惊掉不少人的下巴。   因为这政治意义太强烈了。   目前司马光和王安石代表朝中的两大阵营,他们两个同时给法制之法背书,这傻子都知道,朝廷接下来肯定会有大动作的。   而之前他们就已经收到风声,富弼是法制之法最为坚定的支持者,于是他们赶紧跑来找富弼问明缘由。   面对大家的询问,富弼也如实道:“不错,官家已经决定基于法制之法,修改《宋刑统》。”   胡宗愈就道:“官家的决定是否过于草率,且不论法制之法是好是坏,如今张三一共才上四堂课,凭此就修改祖宗的规定,这实在是难以让人理解。”   其余人也纷纷点头。   这真是太快了一点。   不可思议啊!   富弼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又道:“你们也别太过焦虑,官家并非是要改弦更张,只是尝试一下。   最初,也只是将宋刑统的律例一分为二,将一些严重的罪行划分一类,如杀人、贼盗、等等。同时将一些较轻罪名,如百姓之间的钱物纠纷划分到一类,去除刑罚,以捍卫个人利益为先。”   说罢,他见大家是一脸困惑,于是又解释道:“如斗讼律中的斗殴罪名,如果造成的伤害不大,那么官府将不会给予刑罚,而是强调对受伤者的赔偿。   但如果严重的话,就要追究刑罚责任,但同时也要追究对伤者的赔偿,故此刑罚方面也会相对以前减轻不少。”   “这听着不就是遵行慎刑、少刑的思想吗?”   “是呀!若仅是如此,也谈不上开宗立派?”   大家听罢,觉得这也不难接受,其实目前很多大臣都建议减轻刑罚,但也感到怀疑,如果就这么简单,那也不至于闹得满城风雨啊!   富弼回答道:“这虽然听着是简单,但却是自古以来未曾有过的,相比起慎刑、少刑,他这是属于去除刑罚,而且朝廷要制定一系列的赔偿制度。”   “可是我们听说法制之法还将会对礼法进行修改?”   “这个吗,暂时应该不会动,还得一步步去尝试。而且,也不是说要进行修改,只是要将礼和法分离,目前我的考虑,是专门出一本礼法,在一些涉及到礼法的案例,可参考礼法条例,做出最合适的判决。   其实各位若是去翻翻案例,就会发现,许多令人津津乐道的判决,都只是参考礼法,而非是一味的以礼法为原则。   法制之法也只是将这一类情况制度化。不过你们也真的不需要太担忧,到时朝廷会充分考虑到你们的建议,若是觉得不妥,大可直接提出来。”   大家听罢,这才稍稍放心。   制置二府条例司。   “恩师,我看这司马学士的文章是暗藏玄机啊。”   吕惠卿拿着一张报纸,向王安石询问道。   王安石问道:“什么玄机?”   吕惠卿道:“若依他的意思,朝廷在税法方面的调整,将会受到法制之法的阻碍。”   王安石呵呵道:“你只是看到其一,不知其二。”   吕惠卿问道:“恩师此话怎讲?”   王安石道:“法制之法阻碍我们调整税法的前提,是要让每个人都依法交税,如果做不到,又凭何阻碍,如果做得到,这反而是有利于我们变法的。”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不过我看这是很难成功的,没有竖立起权威,光想着以理服人,那无异于痴人说梦啊!”   其实他心里并不是非常好看这事,他还是比较认同法家那一套。   吕惠卿点点头道:“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既然如此,恩师为何还热衷参与其中?”   王安石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最近咱们的事是不是非常顺利?”   吕惠卿点点头,突然反应过来,“恩师是想借法制之法转移他们的目光。”   王安石笑道:“如今他们都盯着法制之法,已经顾不得我们的新政。若真依法制之法立法,其影响不亚于我的新政,到时将会逼得那些迂腐之人,两线作战,我们的压力将会减轻不少,所以我们一定要支持法制之法,反正我们也只是口头上说上几句,具体执行的是富公和司马君实他们。”   张斐今日可是门都不敢出,这不用想也知道,他一上街,那铁定会被人拦住的的,索性先躲在家里。   还得等那两份比较粗糙的文章发出之后,他再出门,那两份就是从百姓的角度去阐述的。   “我说小马,这椅子是用来坐的,不是用来蹲的,你就不能好好坐着么。”   张斐狠狠拍了下正蹲在椅子上啃肘子的马小义。   马小义一偏头,一抹嘴:“三哥,这椅子冷屁股。”   “夏天你特么也蹲着。”   “夏天坐着出汗。”   马小义委屈巴巴地说道。   “你。”   张斐是无奈地摇摇头,坐了下来,忽见坐在左边的曹栋栋,是直盯盯看着自己,不禁道:“衙内,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好么?”   “嘿嘿。”   “别嘿嘿,到底什么事?不会又是来找我打麻将的吧?”   “当然不是。”   曹栋栋谄媚地笑道:“张三,我们两个是来求学的。”   张斐刚端起一杯酒,听到这话,手剧烈抖动了下,洒出大半来,放下酒杯来,“求啥?”   “求学啊!”曹栋栋一本正经道:“张三,你一定得将法制之法传授给我。”   张斐纳闷道:“衙内对这事感兴趣?”   马小义道:“三哥,你有所不知,如今外面人人都在谈论你的法制之法,俺们又不懂,都插不上话,好生烦恼。”   张斐更觉稀罕:“你们何时向往与那些书生打成一片。”   曹栋栋一拍桌子,“我才不爱搭理那些书生,关键是那些歌妓,她们也都着很迷于法制之法,你是不知道,就你那学生叶祖恰,最近在得月楼可是风光,歌妓都坐他那桌去了。”   “真的假的?”张斐惊讶道。   “骗你作甚。”   曹栋栋道:“这等好事,你不便宜咱兄弟,便宜外人,可是说不过去。”   目前女人对于法制之法关注,是不亚于男人,因为她们认为法制之法是非常有利于她们的。歌妓更是如此,她们比那些大家闺秀更需要保护。   但是王安石和司马光的文章,都是从个人权益方面去阐述,她们也都在打听,这法制之法会不会分男女。   这种事哪能便宜兄弟,当然是自己独享啊。张斐眨了眨眼,“那我自己去的话,岂不是左拥右抱,都不在话下。”   马小义一抹嘴,“三哥若去,何止左拥右抱,胯下都得蹲上几个。”   “蹲上几个?”   张斐吸得一口冷气,这句话可真是太有画面感了。   正当这时,李四走了进来,“三哥,方才潘楼那边送来一份帖子。”   这帖子刚递过来,就被曹栋栋给夺走了,当即就拆开来。   “衙内,你。”   张斐很是无语。   曹栋栋看罢,睁大眼睛,激动道:“张三,那叶飞燕请你今夜去潘楼一叙。”   张斐一脸懵逼道:“叶飞燕是谁?”   马小义道:“叶飞燕可是咱东京数一数二的歌妓,其舞技那更是冠绝京城,哥哥追求已久,可惜文采不行,连门不让进。”   张斐吞咽一口,难怪这年头人人都爱读书,确实好处多多啊!   “小马,你瞎说甚么。”   曹栋栋瞪了马晓一眼,又急急向张斐问道:“张三,你去么?”   张斐一怔,摇摇头道:“不去!这么冷的天,我不想出门。”   马小义道:“三哥,这叶飞燕可是很少主动邀请别人,说不定,嘿嘿。”   张斐往外瞟了瞟几眼,小声道:“我这马上就要成婚了,她将帖子下到我家来,这我能去吗?但凡脑子好使一点的,也应该就托掌柜的叫我去品茶。”   曹栋栋小鸡啄米般地点头:“对对对,你现在是不应该去,待成了婚再去,你先将法制之法传授于我,我代你去啊。”   这种事当然是我得不到,你也别想要。张斐眼眸一转,一手拍着曹栋栋的肩膀上,道:“衙内啊!这宁为鸡首,不为牛后。”   “咋说?”   曹栋栋疑惑德看着张斐。   张斐道:“话说你当副警司这么久,可有上过奏章给官家?”   曹栋栋问道:“上奏给官家作甚,挨训么?我可不想。”   张斐啧了一声:“这得看这奏章写得如何?”   “我也就比你强一点,使不得,使不得。”   说到后面,曹栋栋是摇头晃脑,没上过奏,还没挨过揍么,这种事能干嘛。   张斐嘴角抽搐了下,道:“我指点你几句,保证让你一鸣惊人。”   曹栋栋狐疑地瞧了眼张斐,“你先说说看?”   张斐道:“你就找人这么写,我们警察愿为官家捍卫百姓的正当权益。如此一来,你曹衙内不就成了法制之法的代言人么,还学甚么,那叶祖恰就是个屁。”   法制之法的代言人?曹栋栋听得是目光急闪,又狐疑地打量着张斐,“张三,你不会又是在骗我吧?”   “我保证这回等会,你这‘又’从何谈起?”   “你心里有数。”   “我有什么数。”张斐哼道:“我只是建议你这么干,你若不信那就罢了,权当我没说。”   曹栋栋道:“那可不行,小马,你得当证人,倘若出事,你可得帮哥哥作证,这都是张三怂恿我的。”   “衙内,你这也太无耻了吧。”   “那也是跟你学得。”   曹栋栋站起身来,“小马,走走走,我们去找小春写奏章去。”   说着,便拉着一嘴是油的马小义离开了。   “这臭小子越来越精明了。”   张斐又拿起桌上那份帖子,搓着下巴,挣扎半响,“还是算了!先将碗里的吃了再说。” 第三百九十三章 螳螂捕蝉   “这两个臭小子,也不知道陪我喝上几杯再走。”   张斐今儿只能待在家里,哪也不能去,喝点酒暖暖身子,是一个不错的消遣方式,但是这得找人陪,“芷倩今儿怎么没来,可能是在家陪大嫂吧,算了,还是叫夫人过来陪我。”   正想着,许芷倩便从外面入得堂来,只见她两颊酡红,娇艳欲滴。   “咦?你喝酒了?”   “嗯。”   许芷倩轻轻点头,“方才陪我姐妹们喝了一些。”   说着,她又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颊,似有些不好意思。   张斐郁闷道:“这种好事你不叫上我?”   许芷倩错愕道:“叫你作甚?”   “呃她们不是一直想向我询问法制之法么,我,我现在正有空,可与她们讲解一番呀。”   “倒还别说。”   许芷倩道:“她们今儿来,就是拿着王学士和司马学士的文章来与我讨论的,不过全都是女人,而且我大嫂还在,你去多有不便。”   “大嫂也在!”   张斐呵呵笑道:“那确实不太方便,来来来,坐着,咱们夫妻喝上两杯。”   “我方才可是喝了不少。”   “没事,醉了我照顾你。”   “才不要!”   许芷倩娇嗔一声,坐了下来。   这才刚刚坐下,李四走了进来,“三哥,许大公子来了。”   张斐错愕道:“许大公子?”   “是我哥么?”许芷倩问道。   李四点点头。   “大舅哥?”张斐问道:“人呢?”   李四道:“在门口。”   张斐没好气道:“你不会直接将人请进来啊!”   李四道:“俺!”   许芷倩忙道:“可怪不得李四,我哥就那性子,冒昧到访,理应先通知主人。”   张斐当即就傻眼了,“那咋办?”   许芷倩笑道:“你说呢?”   张斐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起身,亲自将许凌霄迎进屋来,又让小桃弄一个小火锅,烫上几壶热酒。   “大舅哥,我特地租这宅子,就是希望平时方便一些,你真不要这么见外,芷倩上我家都是直接走后!”   话未说完,脚踝就被人轻轻踢了下。   张斐偏头好奇地看着许芷倩。   许凌霄哀其不争地瞧了眼许芷倩,道:“我家小妹平时就不爱守规矩,爹爹忙于公务,没空教她,你可不能再惯着她了。”   张斐现在明白,为什么许芷倩要踢他了,也只能客客气气地说道:“不知大舅哥大驾光临,有何吩咐?”   也不知为什么,许芷倩每回听到张斐说这话,都觉得好笑,显得不伦不类。   许凌霄拱手道:“我今日打扰妹婿,是想向妹婿请教法制之法。”   “啊?”   “不方便么?”   许凌霄问道。   “不是的。”许芷倩抢先说道:“哥,张三方才还说,想跟人说道说道,哥来的可正是时候。”   张斐郁闷地瞥了眼许芷倩,我是想跟你的姐妹聊聊,不是想跟你哥聊,我在你哥面前装逼,估计你哥都看不太懂。   许凌霄欣喜道:“是吗?”   “是是。”   张斐讪讪点头,又好奇道:“不过我之前见大舅哥对此似乎并不感兴趣,为何今日又。”   许凌霄尴尬一笑,“实不相瞒,今儿我出门与几位好友相聚,他们都向我问及这法制之法,我确实不知,只能回家向妹婿讨教。”   原来是应酬需要。张斐点点头:“行,咱们就边喝边说。”   “多谢。”   许凌霄主要问得,就还是德主法辅的问题,说白了,就是礼与法。   其实第四堂课引起的反响是最大的,倒也不是说大家都反对,只是他们想知道怎么去结合,礼法在其中又该怎么发挥作用。   张斐一边喝,一边与许凌霄解释。   可许凌霄听得是云里雾里,还不如上官均、蔡卞他们。   怎么解释,他就是不明白,既然要参考礼法,何必去改。   这要是蔡卞他们,估计早就被张斐骂得狗血淋头,但偏偏这事大舅哥,张斐也只能耐着性子解释。   好在许遵放衙回来了,这才让张斐得以解脱。   许遵刚刚坐下,许芷倩就迫不及待地问道:“爹爹,今儿朝中可有议论司马学士和王学士的文章?”   “全都在议论,但还是反对的居多。”许遵满面失望地叹了口气。   许芷倩蹙眉道:“他们为何反对?”   “我看呀,没有什么理由,就是安于现状。”   许遵哼了一声,“以前我认为他们只是针对王介甫,可如今看来,就是当初官家选择司马君实,这情况也不会变的。”   许芷倩问道:“爹爹此话怎讲?”   “这是因为。”说着,许遵却是看向张斐是波澜不惊,于是问道:“张三,你可知原因?”   张斐笑道:“生活过得这么好,换我我也不想动。”   许遵点点头道:“正是如此,朝中大部分人都沉迷于那悠闲自得的生活中,早已丧失进取之心,他们希望的是不变,而非是怎么变。”   许芷倩忙问道:“那会不会又给张三带来麻烦?”   张斐笑道:“你别担心,这麻烦现在可落不到我头上,我就是一个教书的。”   许遵点了下头道:“他们现在主要是找富公、司马军事他们去抱怨,倒是没有怎么去提及张三。”   如今那些大臣也识趣了,别老是去逼张斐,他又没有权力,你逼他一下,他又给你上一课,到头来反而自己受伤,这又何必了。   这属于国家大事,不如内部商量商量。   其实关于这一点,张斐早就看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王安石变法,其实错不在王安石,而是在于变法。   这士大夫的生活过得太安逸、富足,可以说是最完美的状态,无欲无求,对于他们而言,当然不变最好。   如果他们只是一群富人,那也就罢了,关键他们还是统治阶级。   其实王安石就看得是非常透彻,故此他要帮皇帝集权,将权力都收回来,那他们没有办法,这也是为什么王安石认为,即便富弼来主持法制之法,也是难以彻底执行。   而朝中的舆论,不但令许遵感到失望,也令赵顼很是失望。   他没有想到富弼、王安石、司马光同时站出来,为法制之法背书,朝中竟然还有不少人持有反对意见,虽然反对不算是很激烈,那些上奏的大臣,主要也是认为太急了一点,得再商量商量。   但这也令他很是恼火,就觉得自己干什么,都有人说三道四,到底谁才是皇帝,干脆什么都别干算了。   这越想越憋气,于是将张斐召入宫内。   见到知己,立刻是大倒苦水。   张斐也将其中原因解释给赵顼听。   “岂有此理。”   赵顼听罢,更是怒不可遏,狠狠一拍桌子,“他们就只知道顾着自己,一点也不为国家着想,朕要他们何用?他们不让是吧,朕还偏偏要变。”   张斐忙道:“官家,万万不可。”   赵顼一怔,道:“怎么?你想退缩?”   张斐摇摇头道:“我绝非此意,只是官家不应与之斗气,而应该以大局为重。”   赵顼问道:“那你说朕该怎么做?”   张斐道:“低调行事。”   “低调行事?”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就让富公、司马学士,以及我去推动此事,官家则不应将重心放在这上面,而应该继续放在新政上面。”   赵顼好奇道:“此话怎讲?”   你这么伟大?   自己这边不顾,顾着王安石。   话说回来,人家王安石需要你顾吗?   张斐道:“从此事来看,他们主要是反对‘变’,目的是‘不变’,那么天下唯有官家能够求‘变’,那么官家的注意力在哪里,他们的注意力也在哪里。   官家应该也察觉到,最近他们对新政的反对声少了不少。”   赵顼一怔,点点头:“你不说朕倒没有察觉到,的确,最近议论新政的人确实少了不少。”   可说着,他又道:“依你的意思,引诱他们去反对新政?”   心里又觉得多多少少不太厚道,人家王安石也不容易啊!   张斐解释道:“就算官家不这么做,等到明年新法全面执行,他们还是会继续反对的,因为相比起来,他们是更害怕新政。   而且,无论如何,新政都是国家头等大事,但如果官家同时还要紧紧抓住法制之法,那将会使得官家分散自己的力量,顾此失彼。”   赵顼稍稍点头。   张斐又继续道:“既然主战场是新政,官家就还应该集中力量推动新政,如果大家都将注意力集中主战场上面,那么在司法这个次要战场上,大家就能够有商有量,可以利益交换,而不至于短兵相接。   我建议大致定下之后,官家就将此事全权委托于富公、文公他们去处理,他们老成持重,是不会太激进,会与那些人商量的,这么一来,他们对这个次要战场,也就会比较放心。”   赵顼点点头,又道:“但是这么一来,修法岂不是遥遥无期?”   皇帝要不给力,这也很难执行下去。   张斐道:“前几日司马学士建议到时由我带着法制之法去地方上,我会为官家闯出一片天地的。”   赵顼担忧道:“你一个人能行吗?”   张斐不答反问道:“官家认为司马学士为何安排我过去?”   赵顼道:“还不是为了新政。”   张斐道:“那如果我能够挡住呢?”   赵顼问道:“你怎么挡?”   张斐讪讪道:“当然是官家给予我支持。”   赵顼晕了,“朕这边又要支持新政,这不是矛盾吗?”   张斐笑道:“之前我与官家几次谈到治国先治吏,王学士没有完成这一步,就一定会出问题的,这就是我的机会,我会据理以争,绝不会让官家难做的。”   赵顼点点头:“若是你能挡住的话,那他们可能会支持你。”   张斐笑道:“官家可是将他们想得太好了,他们一定会在旁煽风点火,让我们自相残杀,两败俱伤,对于他们而言,就是最好的结果。”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但对于官家而言,就只是两只手的互殴,再怎么打的激烈,也不可能会伤到分毫。”   赵顼不禁双手一拍,啪地一声响,他顿时反应过来,但又举起右手来,“朕的右手脾气可是不小啊!”   张斐笑道:“但官家也不会让它伤害自己的左手。” 第三百九十四章 冬天的一把火   王安石一直都是支持法制之法的,目的是希望在新政最初的阶段,法制之法能够为自己分担一点火力,亦或者想借此搅乱他们保守派的阵营。   至于说,有人担心法制之法也会给新政带来麻烦,王安石对此是一点也不担心,因为他就不认为这真的能够成功。   巧了的是,张斐也是这么想的。   张斐也从未寄望于自己的四堂课,就能够得到所有人的支持,就能够解决朝堂分裂的局势,就能够解决朝廷的弊政。   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但他比王安石还要狠,他的要求非常低,沾点便宜就行了。   如果说他的四堂课就换来一个立法改革的契机、窗口,那甭管最终改成什么样,亦或说只是动了一点皮毛,他都觉得这非常赚的,没有必要去强求太多。   而赵顼之前对此也并没有准备,可一看这大好局面,他就想趁胜追击,一举将此事落实。   这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但是张斐认为这只会招来更多人反对,若强行推动,也一定会在执行方面出问题的,到时他也会因为被人捧得太高,然后摔得是粉身碎骨。   他对此的基本要求,就是我上完这四堂课,我还能活着。   那就足以。   在这基础上,能赚一点是一点,就是赚不到也没有关系。   因为他跟赵顼都还很年轻,是有资本去跟对方耗的。   所以说,如今这种情况,也都在张斐的意料之中,前面这两份名士报,其实就是写给朝廷官员、士大夫们看得,其中政治意义居多,至于普通百姓,即便认字的也看不太懂。   以往的时候,就是到这一步为止,那么接下来就由朝廷官员、士大夫们去为百姓解读这文章的内容,分析利弊。   王安石就老是吃这亏。   他的文章确实写得很好,但最终解释权是别人嘴里。   但是张斐对此是早有准备。   这寒冬的清晨,那真的是寒风刺骨,冻得人都是直哆嗦。   就连小贩都不会在这时候出门的。   可是在正版书铺面前,站着数十人之多,个个都冻得是鼻青脸肿,鼻涕直接往下面掉,哪怕擦一下都嫌冷。   但没有办法,生活不易,如果他们没法在第一时间拿到这最新一期新闻报,那他们饭碗可能都会丢了。   如今很多人都盼着这一期报纸。   突然,大门打开来,只见几个仆人提着几个大火炉出来,那为首一人又喊道:“诸位,真是抱歉,可能还得再等些时候,先烤会火吧。”   那些人虽有不满,但也不敢有任何怨言,立刻围聚上来,将火炉包围的是水泄不通。   又过得好一会儿,这最新一期新闻报终于出来了。   之前那两版是名士报,因为署名的就是司马光和王安石,虽然这一期也是他们写得,但不能署他们的名,张斐也非常随意,直接就让洪中和白班给顶上。   反正这两篇文章,写得都是非常粗糙,没有人会去关注这到底是谁写的,只要是正版书铺出得就行。   今日王安石赶了一个大早,来到他常去的一个小酒馆内。   这一进门目光就锁定猫在角落里面,一个畏畏缩缩老头,因为目前店里没啥客人,这老头非常扎眼。   那老头见他看来,立刻用报纸遮住脸。   “还想躲?”王安石呵呵一笑,大步走了过去,往边上一坐,“君实,早啊!”   不是司马光是谁。   司马光无奈地放下报纸来,极不情愿地说道:“早!”   王安石打量了下司马光,突然感慨道:“要是我再年轻一点就好了呀。”   司马光一听就知不是什么好话,是面无表情地问道:“此话怎讲?”   王安石道:“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先让你上,等你吃到苦头后,就会明白我的不易,也就不会成天与我作对。”   司马光哼道:“你少在此含沙射影,你知道我不是反对你变法,而是我认为你太过激进,最终只会得不偿失。”   王安石笑问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其实经此一事,司马光心里也有数了,即便他上,情况可能也跟王安石差不多。   但是打嘴仗,司马光可不会服王安石,“你现在就看见了,我会怎么做,好好学学吧。”   王安石笑道:“这可是人家张三的主意,又与你何干?”   “不错!这是张三的主意。”司马光点点头,又道:“但我会认真听取张三的建议,若有用,我自会采纳,我可不会像某些人,刚愎自用。”   王安石不服道:“我也会听取张三的建议。”   司马光呵呵笑道:“你那都已经是撞了好几回头,无奈之下,才接受张三的建议,我与你不同,我从一开始就听取了张三建议。”   王安石哼道:“你要比是吧,那行,最初阿云一案,又是谁先听取张三的建议?”   司马光当即反驳道:“阿云一案,我为何要听取张三的建议,他那只是巧辨,到底是什么原因,你们心里都清楚。你这就属专捡对自己有利的听,你不喜欢的就不听,这兼听者明,偏听则暗,如此道理,你不明白?”   王安石冷冷道:“我也就是没有听你司马君实的建议。”   “几位客官,要吃些什么?”   “先别急,快给我们拿一份新闻报来。”   “是是是,几位客官稍坐。”   几个年轻书生的到来,打断了二人的争吵。   二人同时拿起报纸遮住脸,也不知道是不想让别人看见,还是不想再看见彼此。   之前那一期发出后,他们可没有怎么去关注,这朝廷的动静,他们是一清二楚,根本不需要去打听。   但是这一期不同,这一期可是专门针对百姓发的,他们也想听听百姓的看法。   随着客人越来越多,这议论声也从最初的窃窃私语,变成人声鼎沸。   “官府保护百姓?这,这言论有什么稀奇的,这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   “不正常吗?”   “我且问你,这官府何时保护过你?”   “?”   “这位兄弟说得是,官府成天就知道向我们催缴税收,什么时候又保护过咱们百姓。”   “话也不能这么说,若遇到冤情,不也只能上官府诉冤么?”   “你也说了,只能上官府去诉冤,若有其它选择,谁还愿意上官府啊!要官府真的是保护咱们的,那为什么百姓又都不愿意上官府。”   “依你们之言,若遵法制之法,官府保护咱们,就不会向咱们催缴税收了么?”   “你不认字么,法制之法是捍卫咱们百姓的权益,不是不缴税,而是不多缴税,可不再是官府说了算,这可以说是咱们百姓之法。”   “好一个百姓之法,我看也是这么回事,现在的法乃是官府之法,而法制之法就是咱们百姓之法。”   “有没有你们说得那么好,你们是在做梦,这怎么可能。”   “是啊!这怎么可能。”   “听说官家好像非常认同这法制之法?”   “是吗?”   “若是官家支持,那估计有可能成功。”   “但愿如此吧!”   等到这第一波客人离开之后,王安石、司马光也赶紧付了钱,离开这酒馆。   二人是一路沉默来到皇城前。   司马光终于忍不住,长叹一声,“真是好一个官府之法,百姓之法,他们理解的比我们还要透彻啊!”   王安石道:“故此他们也知道,这是不可能。”   司马光对此倒也不好否认:“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王安石偏过头去,小声道:“虽千万人!”   “我呸!”   司马光瞪他一眼:“若千万人都反对,那还是百姓之法吗?那只是你一人之法。”   说着,他就挥着大袖往皇城里面行去。   王安石鄙夷道:“真是鼠辈也!连失败的借口都想好了。”   这一期新闻报就犹如冬天的一把火,点燃了汴京市民的激情。   没有什么二法之争,也没有什么儒法之争。   这两篇文章就是用最简单直白的词汇,讲述法制之法的理念。   也就是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   这句话咋看再普通不过,本就该如此,但仔细一想,又发现这真是太难了,又太令人心动了。   是立刻得到百姓的拥护和支持。   道理就与朝中那些大臣反对的理由是一模一样,上面过得太舒服,都不想去改变,但是下面过得越来越难,他们都很想变,包括很多年轻书生。   与王安石的新政不同,法制之法是更为直接,更通俗易懂。   王安石的新政基本是从国家利益出发,均输法表面上其实跟百姓关系不大,毕竟贡品还是要交的。   而张斐的法制之法,是从百姓的利益层面出发。   百姓甚至直接将法制之法理解为百姓之法,而将现有的法,就理解为官府之法。   朝中的反对声虽然不少,但并不激烈,但是民间支持声却是非常高昂。   白矾楼。   只见樊正提着前襟,快步往楼下走去,差点撞到端酒上来的酒保,那酒保惊魂未定,就马上说道:“大公子小心啊!”   樊正已经下得楼去,又往大门方向行去。   刚到门前,就见一个年轻人入得门来。   来者正是张斐。   “三哥大驾光临,正有失远迎,失礼!失礼!”樊正是喘着粗气道。   张斐苦笑道:“大郎,咱们这么熟,真心犯不着这样。”   樊正呵呵道:“三哥现在今非昔比,乃一代宗师,不敢怠慢,不敢怠慢。”   张斐一翻白眼,“这宗师未免也太廉价了。”   话音未落,忽听旁边有人道:“在下徐冉见过张三郎。”   张斐偏头一看,但见一个陌生的公子哥向他拱手行礼,愣得片刻,他才赶紧回得一礼,“有礼!有礼!”   又有一人上来,“徐兄,走吧。”   “等会!”   那个叫徐冉的公子哥小声道:“你没瞧见么,张三郎来了。”   那一人立刻看向张斐。   不仅仅是他们两个,就连准备离开客人,突然见到张斐,也纷纷停下脚步,悄悄注视着他。   樊正小声道:“三哥,你看,你这一来,我的客人都不愿离开了。”   “还说,快走吧!”   “是,三哥,里面请。”   那些人又跟着张斐进去了。   刚来到东楼大堂,就听到一人高声喊道:“什么法制之法,这明显就是孟子的仁政和王道思想,省刑罚,薄税敛,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又听一人道:“那你是否认同?”   咦?这声音好像有点熟悉。张斐往里面一瞧,正是他的“爱徒”上官均。   又见站在雅座上的一个白面公子言道:“孟子的思想,我当然认同。”   上官均呵呵道:“那你又认为孰高孰低?”   那白面公子道:“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孟子的思想更高,难道你以为张三能与孟子齐名吗?”   顿时就有不少人起身附和,一个珥笔与孟子齐名,这是他们断不能接受的。   上官均微微笑道:“我与你想的一样,故此,若连法制之法都做不到,就想去遵循孟子的思想,这不就是好高骛远吗?”   “?”   对面那白面公子顿时哑然无语。   正当这时,忽听一人喊道:“张三郎?”   上官均回头看去,见真是张斐,立刻走过来,“学生见过老师。”   张斐瞧他一眼,“上官均,这上课的时候,也没有见你这么能说。”   上官均讪讪笑道:“学生都只是学得老师的一点皮毛,就能让他们哑口无言,学生又岂敢与老师辩论。”   张斐呵呵两声:“是呀!正道没有学到,这辩术倒是得我真传。”   堂中一人突然喊道:“张三郎,方才有不少人质疑你的法制之法是源于孟子的仁政思想,不知到底是否?”   张斐走了过去,笑道:“何止是我的法制之法,我的言行举止,都受到孔孟的影响。而且。”   说着,他看向廊道上方才与上官均争执的白面公子道:“我认为这位公子说得非常对,什么开宗立派,一代宗师,那纯属无稽之谈,至少目前是如此。   我还能说得更好,比如说国家每年给百姓发钱,大家都不用干活,也不用上学。但这做得到吗?显然做不到,光嘴巴去说,谁不会。   孔孟能够得到别人的敬仰,那主要是因为他们的学问得以运用,并且还获得成功。如果法制之法有朝一日,也取得成功,解决我国遇到的问题,那你们可以说我开宗立派,但在此之前,你们就认为它是一句狗屁,那也是对的,我并不介意。”   这一番话下来,大家频频点头。   饶是方才那些对张斐充满敌意的宾客,如今也流露出一丝敬佩。   上官均拱手一礼:“老师虚怀若谷,学生真是无地汗颜。”   “去去去!”   张斐挥挥手:“别在这里拍马屁。”   惹得周边人哈哈一笑。   那白面公子也拱手道:“三郎辞尊居卑,确实令吾等汗颜,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张三郎见谅。”   以前不管张斐说什么,他们都是嗤之以鼻,如今的话,至少大家肯定张斐的学问,目前争论的点,是张斐这门学问能否跻身百家之列。   张斐拱手回得一礼:“不敢,不敢,我还有些事,就先失陪了。”   “三郎慢走。”   张斐又与樊正往楼上走去。   樊正低声道:“三郎的胸襟真是。”   “我只有胸肌,可没有胸襟,一般来说,我都是睚眦必报。”   张斐打断了樊正的话,又道:“我今日来此,是有正事找你,可不是来听你拍马屁的。”   樊正忙问道:“可是关于慈善基金会的事?”   张斐道:“那事不应该是你去向我汇报吗?”   “是是是。”   樊正点点头,又道:“不知三郎此行是为何事?”   张斐道:“我下个月要成婚了,这宴席方面,我打算交给你们白矾楼。”   “三郎是要娶许娘子过门?”   “不然还有谁?”   “呃抱歉!三郎放心,我一定会为三郎筹办的风风光光。”   “唉要是这么简单,我就不会来找你,我就是要低调一点,咱们好好谈谈,我在这方面没啥经验。”   政事堂。   吕公著快步入得屋内,也顾不得礼仪,赶紧来到火炉边,暖暖身子,“这天可真是冷啊!对了,你们可知,这坊间可都非常支持张三的法制之法,并且还将其称之为百姓之法。”   “早就听说了。”   文彦博点点头,又道:“看来我还是小瞧了这报刊的威力,在庆历之时,可也未出现这种情况。”   这个流程,跟他们熟悉的完全不一样。   朝中大臣们完全失去对舆论的掌控。   吕公著点点头道:“此事过后,定会有人想办法,进一步审查这些报刊。”   说着,他又看向坐在正座上的富弼,“富公。”   “啊?”   富弼抬起头来,问道:“何事?”   吕公著好奇道:“富公在看什么,恁地入神?”   富弼哦了一声:“警署方才递上来的一道奏章。”   “曹公正?”   文彦博问道。   富弼摇摇头,道:“这个人你们估计猜不到。”   文彦博道:“警署的官员就那么几个,除总警司曹公正,还有谁会上奏?”   富弼呵呵道:“曹公正之子,副警司曹栋栋。”   “曹栋栋?”   二人皆是一惊。   文彦博不可思议地问道:“曹栋栋的奏章,富公也能看得恁地入神?”   富弼笑道:“写得真是别开生面,并且值得朝廷采纳。”   “?”   这天气时高时低,我这鼻子也跟宋朝的大臣们一样,就怕变,一变就发鼻炎,是头脑眼胀,比较影响状态,写得比较慢一点。。。。。 第三百九十五章 一奏定音   一辆豪华的马车,缓缓向曹府行去。   车内坐着两个膀大腰圆的中年人,正是曹评和马天豪,中间还摆放着一张小长桌,桌上烫着一壶热酒,还放着两份报纸。   “这真是多事之秋啊!”   曹评放下酒杯来,“原本王介甫新政和司马君实的司法改革,就已经够乱了,这回又来一个法制之法,我这脑子都不够用了。”   马天豪道:“新政和司马改革,我倒不敢说什么,但是这法制之法,我倒是认为,这对咱们商人很有利的。”   曹评道:“是吗?”   马天豪点点头道:“之前我与鲁师兄就谈过此事,法制之法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那些小百姓穷得叮当作响,有几个钱需要保护的,又能请得起珥笔为自己争讼吗?   只有咱们这些商人,是既怕官府要咱们的钱,又能请得起珥笔争讼,如果朝廷真的以法制之法立法,那对咱们商人可是大有益处啊!”   曹评点点头:“你说得倒也不无道理。”   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老爷!到家了!”   车外的老仆言道。   曹评向马天豪道:“咱们上家里说。”   “是。”   “爹爹回来了!”   刚刚站稳,只见那曹栋栋就迎了出来,又向马天豪行礼道:“马叔叔也来了。”   曹评问道:“你今儿没去警署?”   曹栋栋道:“去了,但是警署也没啥事,孩儿就先回来了,爹爹今儿好像没有去警署。”   曹评道:“爹爹今儿到皇城办点事,故此没有去。”   曹栋栋心虚瞧了眼曹评。   曹评问道:“有事吗?”   曹栋栋一怔,“哦,孩儿约了小马他们去白矾楼吃饭,若是爹爹无事吩咐,那孩儿就先去了。”   “去吧去吧!”   “马叔叔,侄儿就不陪你了。”   “路上注意点安全。”   “哎!”   曹栋栋直接就上了这辆马车。   入得府内,马天豪就向曹评道:“栋儿最近可是懂事不少,还知道出门迎接,唉,我家那臭小子,我就是已经进到屋里,他都懒得起身啊。”   “等会!”   曹评一怔,回头看向那远去的马车,“这小子不会又闯了什么祸吧?”   马天豪错愕道:“副帅此话怎讲?”   曹评道:“那臭小子也从未出门迎接过我。”   白矾楼。   “免送”   出得大门来,张斐拱手一礼,笑道:“真是多谢大郎的馊主意。”   樊正讪讪道:“若三哥想低调,唯有此计可成。”   “行吧。我先走了。”   “三哥慢走。”   回到家里,许芷倩快步迎上,“情况怎么样?”   张斐摇头道:“樊大给我出了个馊主意。”   “樊大?樊正?”   “对啊!”   “此事跟樊正有何关系?”   “我去白矾楼订咱们婚礼的宴席,怎么可能与他没有关系。”   “谁问你这事。”   “那你问得是?”   “法制之法啊!”   许芷倩轻轻跺脚道。   “原来你说得是这事啊!”张斐一手轻轻揽住她,“跟预计中的一样,反响还不错,不过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先将婚礼的事办好。”   许芷倩道:“婚礼的事,简简单单就好,千万别办得太隆重的,我爹和我都不喜欢。”   张斐叹道:“我与樊大谈得就是这事,我就是不请,他们也会上门的,上回我连升六级,呵呵。”   说到这连升六级,他就非常想笑,“他们不都是不请自来么。”   许芷倩问道:“那樊大怎么说?”   张斐笑道:“他说若真想要低调,只能是将婚礼再往后推些时日,等大雪的时候再办,估计来的人就会少一些。”   许芷倩点点头道:“这主意倒是不错。”   “你在想什么。”   张斐道:“这大雪天的,怎么迎亲,我看,咱们就随缘吧。到时候,樊大会请人过来,包办所有事务,小桃、李四他们都可以休息,人多一点也不用咱们劳心。”   许芷倩蹙眉道:“那岂不是要花很多钱,那白矾楼可是出了名的贵。”   张斐啧了一声:“这钱咱就不省了吧。”   许芷倩道:“为何不省?我认为根本就没有必要去请白矾楼,省下的钱,咱们可以拿去买些过冬的衣物,送给那些穷人。至于宾客方面,可以让征文他们来帮忙接待一下,根本无须花这钱。”   这女人对自己抠抠索索,对穷人不知道多大方。   今后这钱可不能让她管,否则的话,她铁定都拿去捐了。张斐眼眸一转,“是这样的,是樊大主动请我去的,你知道的,他欠我不少人情,所以想借此还咱人情,这钱方面,咱们看着给,不给也行。”   许芷倩神情严肃道:“那就更不行了,这一笔归一笔,你帮他,又不是借他钱,你现在可是官员,可不能随便要人家的钱。”   天呐!   张斐无言以对。   “你们在说什么?”   这时,许遵从外面走了进来。   “爹爹”   许芷倩立刻走了过去,一手挽住许遵的手,“张三想请白矾楼来办咱们的婚宴。”   竟然是用告状的语气。   张斐也是醉了。   许遵双目一睁,“请白矾楼?那多贵,不用,不用,这人我来找,你就别操心。”   你那几个人,怕是应付不了这大场面啊!张斐道:“可是小婿与白矾楼已经谈好了,而且樊大欠小婿好几个人情,这回是铁了心要帮忙,推都推不掉。”   “这样啊!”   许遵捋了捋胡须,“身为朋友,过来帮忙那倒是可以的,但也仅限于过来帮忙,那条界限,还是不能越过。”   张斐点点头道:“是,小婿到时再跟樊大商量一下。”   许遵望着张斐,眼中满是欣赏,微微一笑:“张三,你如今是名声在外,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性,得慎重一点,要有大家风范。”   “大家风范?”张斐吓坏了,“这小婿是万万做不到的。”   许遵也不在意,呵呵道:“你的反应跟我想的一样啊!哈哈!”   许芷倩喜道:“爹爹,你说朝廷会采纳张三的法制之法吗?”   许遵点头笑道:“如今坊间的舆论几乎都是支持法制之法的,再加上官家和富公他们也都支持,我看这事十有八九不会出现变故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许芷倩激动地粉拳紧握。   张斐见罢,却是暗自一叹,原来这个家,就我一个人操心着婚礼。   孤独感油然而生。   但这也真不怪许遵父女,对于古人而言,虽说这婚姻确实也是人生大事,一般来说,可以简单,但不容马虎,但再大也大不过这种事。   如果你的思想被朝廷采纳,这是个什么概念,古往今来可也没有多少人能够做到。   许芷倩哪还有心情去关心什么婚礼,打心里为张斐感到高兴。   从最初她就对张斐抱有期待,如今她的期待一步步在实现,她心里满满都是成就感。   也正如许遵所言,这坊间舆论,使得朝中的反对声,渐渐式微。   同时富弼也在不断地跟他们做思想工作,又将立法会的理念和规则告知他们,没有人会独断专行,这跟王介甫不一样,同时这也能够立法防止新政与民争利。   而在每年这时候,皇帝都会举办一次大会,然后就让大臣们等着放假,这会开过之后,就处于半休假状态,毕竟是要照顾一些老臣,这种天气让他们来上班,可真是要命啊。   今日朝中的重臣全部到齐,他们也都知道,今日开会的目的,就是法制之法。   富弼率先就站出来道:“启禀陛下,近日警署副警司曹栋栋上了一道奏章,臣看过之后,认为曹副警司的奏章上说得极为有理。”   赵顼很是诧异道:“曹栋栋?”   富弼点头道:“正是。”   其余大臣也都面面相觑。   曹衙内?   真的假的?   他会写奏章吗?   大家不免看向曹评。   曹评人都傻了,见大家看来,他才反应过来,赶忙道:“富公,这会不会是弄错了,我我怎么不知道此事?”   富弼呵呵道:“我虽年迈,但不至于这也会弄错。”   文彦博打趣道:“曹总警司,果真是将门无犬子啊!”   曹评慌得一笔,你们这些人是在阴我吧?完了完了!   赵顼是真不知情,饶有兴趣地问道:“不知曹栋栋的奏章上写了什么?”   富弼立刻道:“曹副警司表示,那法制之法并非是新鲜事,陛下是早有此意,当初陛下成立警署,就是为了捍卫百姓的权益。”   赵顼都目瞪口呆。   朕有这意思吗?   朕怎么不知道?   大臣们回想起来警署的成立,全都是痛苦的回忆啊!   富弼马上又道:“关于这一点,相信诸位应该有所体会,自警署成立以来,在各方面都是远胜于之前的禁军,警察们经常会去主动保护百姓,帮助百姓,但凡百姓有困难,他们也都会主动寻求警察的帮助,这与百姓对于其它官衙的态度是大不一样。   而且在警署全权管理的交通法规里面,大多数也都是罚款,唯有严重肇事者,才会交由检察院进行控诉。这不就是法制之法所提倡的吗?”   “不错,自警署成立以来,这城里的交通倒是好了不少。”   “也干净不少。”   “虽然贼盗还是常有,但那也是避免不了的,警署确实做到无可挑剔。”   虽然警署成立之时,全是痛苦的回忆,但是在那之后,大家就都无话可说,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现在士大夫们是非常喜欢这些警察,普通百姓谁在意这街道干净整洁,天天都忙着过日子,只有他们是非常在意这街道的干净、通畅,这车牌费交得是再无怨言。   必须点赞。   富弼又道:“曹副警司一直都认为,他们警察的职责,就是帮助陛下保护百姓,故此请求陛下将警察改名为皇家警察;   并且还建议将司录司等所有审案的大堂也全部改为皇庭,寓意这律法是陛下用来保护自己子民的法。”   说完之后,他才拿出奏章来,“这是曹副警司的奏章,还请陛下过目。”   “快快呈上。”   赵顼是红着脸,但又激动地说道。   夸得他都不好意思。   侍从呈上之后,赵顼是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看,看得是目光急闪,写得真好,不亏是朕的家人,就是比别人想得透彻一些。   曹评一看赵顼的脸色,不禁暗自恼怒,那个臭小子,这种好事,竟然不让老子来干,他们想干甚么?   看完之后,赵顼目光一扫,四处搜寻,“曹副警司不在吗?”   大臣们两两相望。   这种会议,他能够参与吗?   赵顼也反应过来,自己的吃像有些难堪,赶紧收敛几分,又问道:“诸位怎么看?”   富弼立刻道:“臣非常赞同,而且警署的成功,也说明法制之法可行性,以保护百姓为初衷,是能够得到百姓的拥护,让国家得以更好的治理。”   王安石闻言,不禁都暗自叫绝,此招真是高明至极啊!   不少大臣也纷纷站出来,表示附议。   之前大家都认为,法制之法没有成功案例,只是一种思想,而曹栋栋这一道奏章,让人发现原来是有据可循的。   这也是为什么富弼对于这一道奏章是赞不绝口。   原本大臣们就已经知道,这事是挡不住的,故此之前一直反对的大臣也是赶紧借坡下驴,转口表示支持。   然而,支持曹栋栋这一道奏章,无疑就是支持以法制之法的理念来修法。   赵顼点点头,又道:“不过我大宋自开国以来,就非常重视立法,朕也必须要遵从祖宗法度,事为之防,曲为之制。故此,朕决定成立立法会,专门修法。”   说着,他又将立法会的组织流程说了一遍,并且希望富弼能够担任第一任立法使。   大臣们事先就已经知道立法会组织流程,这也是说服他们支持修法的关键原因,这将确保无人可以独断专行,而且权力还是在官员手中,如今赵顼说得跟富弼说得一模一样。   他们立刻高呼:“陛下圣明。”   曹评还犹如在梦中一般,他就没有想到,最终竟然是曹栋栋的一道奏章,一锤定音。 第三百九十六章 听君一席话   这人人都猜中了结果,但却无一人猜中这过程。   事先真的没有人能够想得到,这最终一锤定音的,竟然是曹栋栋的一道奏章。   但也不得不说,这一道奏章上得真是妙不可言,这个过程也比大家预计中的要好太多。   因为最近张斐实在是势头太盛,如果朝廷再明言采纳张斐的法制之法,那将会打破儒家以老为尊的传统。   到底张斐还是太年轻了,如苏轼苏辙他们兄弟,虽然也很年轻,也都是才华横溢,但上面还是有人能够压得住他们,张斐这法制之法,就完全压不住,因为他们是无法创造出一门新思想来与之媲美。   曹栋栋虽然也年轻,还是个纨绔,朝中大臣也没有几个喜欢曹栋栋,但是他的奏章上,讲的是皇帝早有此意,并且将法制之法归于皇帝头上。   虽然大家心里也都清楚,警署跟张斐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至少表面上是皇帝决定的,张斐只是暗中推波助澜。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就是不能让这年轻人给窜起来。   所以散朝之后,大臣们是纷纷来到曹评面前道贺。   虎父无犬子!   将门无犬子!   真是马屁如潮。   曹评心里非常清楚,他们这般夸赞曹栋栋,其目的就是要打压一下张斐,但是他也非常开心。   那孽子可算是为曹家挣回一点颜面。   司马光瞄了眼被众人簇拥的曹评,抚须一笑,悄悄与文彦博、富弼悄悄出得大殿。   “想不到富公会以曹栋栋的奏章破局。”   司马光呵呵笑道:“这一招真是妙不可言啊!”   富弼轻描淡写道:“总得顾虑一下他们的感受。”   这道奏章妙就妙在可以不提张斐,直接从警署切入。   这么一来,遇到阻碍势必减少一些。   富弼年轻时就吃过教训,如今他深知不能认为自己是对的,就不顾一切往前冲,还得照顾好大家的情绪。   当然,那些人也都不傻,此时他们也只是答应尝试一下,但具体是反对,还是支持,就还得富弼他们会怎么修法。   毕竟还是有相当一部分,是支持慎刑、少刑的思想,他们认为当今的刑罚太重,而国家已经稳定下来,没有必要再重典治国。   文彦博突然道:“但是这皇家警察和皇庭的称呼,会否太过张扬,在贞观时期,就连唐太宗也不敢明确表示《唐律疏议》是为王法,而是称为天下人之法。”   司马光也微微皱了下眉头。   他们这一帮人,内心还是想要限制皇权,如果法制之法寓意为皇帝保护百姓,律法将会与皇帝合一,又回到法家的老路上。   这是他们一直都在防范的。   他们想尽各种办法驳回皇帝的敕令,也就是防着一点吗。   富弼笑着点点头:“我也知你们心中所忧,这一点我也慎重考虑过,但也正如张三在课堂上所言,法制之法只能出于官家护民之心。否则的话,法制之法很多理念,都会变得师出无名,总不能解释为天法,那张三可就人头不保。”   “唯有这么解释,才能够彻底贯彻法制之法,届时官家也不好自食其言,违反这一原则。”   “原来如此!”文彦博点点头。   这就是要将皇帝给捧上去,到时皇帝想要反悔,他们也可以此为反驳皇帝。   殊不知这也是赵顼要给他们套绳索。   曹评回到府里,见曹栋栋又迎了出来,心里已是全然明白,为什么他去朝中一趟,这小子就惶恐不安,是二话不说,直接一手将曹栋栋给提了进去。   来到屋里,将这臭小子往地上一摔,扬手便要揍。   “你这逆子!”   “爹爹莫打,那奏章都是张三怂恿孩儿上的。”   曹栋栋早有准备,直接就将张斐给卖了,没有一丝犹豫。   果然是那珥笔在后面谋划的。曹评放下手来,又指着曹栋栋怒斥道:“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张三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曹栋栋忙解释道:“可不是孩儿听他的,而是他向孩儿献策,报答孩儿陪他坐牢的恩情,孩儿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才决定这么干的。”   “深思熟虑,你还瞒着老子?”   曹评听着就更气了,你要是懵懵懂懂,没有想那么多,也就罢了,你还深思熟虑过的,你想干什么?当家做主吗?   曹栋栋又解释道:“爹爹莫怪,孩儿瞒着爹爹,那也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曹评问道。   曹栋栋道:“孩儿上这道奏章,就算不好,那些叔叔伯伯也不会跟孩儿一般见识的,到底孩儿还小。但是要爹爹的话,那可就不一样了,他们一定弹劾爹爹的。但要是好的话,他们肯定也会夸赞爹爹的。”   曹评愣了愣,神色顿时缓和不少,“这也是张三教你的?”   曹栋栋傲娇道:“这事张三能教孩儿吗,这可是孩儿的经验。”   曹评错愕道:“经验?”   “嗯。”   曹栋栋点点头:“爹爹在衙里买几亩地,都会被人弹劾,孩儿天天在外面闯祸,他们也没跟孩儿计较。张三一个珥笔,又岂懂得。”   这样也行?   曹评都给气笑了,“你也知道你天天闯祸?”   曹栋栋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其实真正爱闯祸的是小马,孩儿只是帮小马。”   “小马有你这个哥哥,可真是他的福气啊!”   曹评都忍不住鄙视了他一眼,又道:“你先起来吧。”   “哎!”   曹栋栋赶忙爬了起来,但双手还是处于防备姿势。   曹评嘴角抽搐了下,索性去到正座上,坐了下去,又问道:“皇家警察和皇庭是你想得,还是张三教你的?”   曹栋栋道:“张三只是让我孩儿以警署的名义,上奏支持法制之法,但是孩儿可不会尽信他,故此孩儿与小马又去找小春商量,这皇家警察和皇庭可就是小春想出来的。咱是拍官家马屁,就算那些叔叔伯伯不喜欢,官家也不会怪孩儿的。”   “你几个臭小子还挺机灵的。”   曹评指了指曹栋栋,笑呵呵道。   曹栋栋见老子脸色都变了,忙问道:“爹爹,官家到底是咋说的?”   曹评道:“官家与那些叔叔伯伯都对你赞不绝口,而且富公都表示支持你的建议。”   “是吗?”   曹栋栋捂着脸乐,“连富公都支持我。嘿嘿嘿富公都没有支持过爹爹。”   曹评神色一变,道:“过不了多久,姑姑可能会叫你入宫,问你此事,到时你怎么说?”   曹栋栋放下手来,一本正经道:“爹爹教育有方。”   曹评点点头:“算你小子还有点孝心。”   曹栋栋突然想起什么似得,“爹爹,咱有没有抢走张三的风头?”   曹评笑道:“都没有怎么提张三。”   “太好了!”   曹栋栋激动地挥舞着双拳。   傍晚时分,白矾楼。   “怎么样?”   符世春完全无视桌上的美酒佳肴,紧张兮兮地看着曹栋栋。   曹栋栋先是面无表情,突然他咧嘴一笑,“爹爹说官家和那些叔叔伯伯都对我的奏章赞不绝口,而且富公还鼎力支持我的建议,这可是我爹爹都未有享受过的待遇。”   “真的?”   马小义直接跳上椅子,激动地问道:“俺们以后就是皇家警察了?”   曹栋栋嘿嘿笑道:“我爹爹说,这十有八九不会变了。”   “皇家警察!哈哈,俺现在是皇家警察了。”   马小义站在椅子上,激动地是手舞足蹈。   符世春却仍旧紧张地问道:“那有没有抢走张三的风头。”   曹栋栋嘿嘿道:“提都没有提。”   “好!”   符世春一拍桌子,“我符世春可算是大仇得报。太好了!”   马小义一听,“小春哥,上回可是咱们三人一块想的主意,将你给弄进去,不能全怪三哥一个。”   符世春愣了愣,望着他们两人,也对,不能光报复张三,这两个鸟人也不能放过。   上回他无缘无故被抓进去,还跟张斐他们打了一架,这令他郁闷了好些天。他跟曹栋栋不一样,他可是很爱惜自己的衣冠名誉,于是总在谋划着,要报复回去。   却不知,这可真是帮了张斐大忙。   张斐现在就想藏着。   步子跨得太大,容易扯着蛋。   这也是出乎赵顼的意料,虽然他也很喜欢皇家警察和皇庭的说法,但这个计划是张斐想得,回去之后,他还是将张斐找来,询问清楚。   “皇家警察?”   张斐一脸懵逼地看着赵顼。   赵顼皱眉道:“怎么?这不是你想得?”   “是,不,不是。”   张斐道:“我的确让曹栋栋上奏支持法制之法,但是皇家警察和皇庭可不是我想得,我哪里敢拿皇家之名去跟他们几个商量。”   赵顼又问道:“那你觉得怎么样?”   张斐忙道:“好!这个主意可真是太好了。这能让百姓有底气依靠法制之法来捍卫自身权益,因为这是官家在保护他们,其实我在课堂上也是这么说的。”   赵顼笑着点点头,又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他这一道奏章都将你的风头都遮掩住了?”   张斐呵呵笑道:“那就更好了,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   赵顼见张斐是打心里开心,不免稍感诧异道:“如此名声,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而你却如此大度,这真是不可思议。”   张斐道:“如今这种名声,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用,即便名留史书,恐也被后人耻笑,唯有国家强大,才有尊严去享受这些名声。”   赵顼一怔,过得半响,他突然重重一拍桌子,激动道:“就凭你这一句话,朕没有看错人,朕敬你一杯。”   一直以来,他们之间的谈话,仅限于治国,这是第一回 张斐对外事进行表态。   知己!   绝对的知己啊!   举杯饮罢,赵顼又狠狠点了下头:“是呀!唯有像汉武帝、唐太宗一样,击败北方的敌人,这一切才会变得有意义。”   张斐笑道:“我觉得也可以这么说,这一切会让官家将来击败辽国、西夏,变得更加有意义,那唐太宗比汉武帝强就在强这里,而官家若能做到如此,那将是更胜一筹。”   赵顼沉吟少许,哈哈笑道:“好!说得好!君之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朕再敬你一杯。”   饮罢!   张斐突然问道:“曹栋栋表现得这么好,不知官家打算如何赏赐他?”   赵顼一愣,问道:“你有何建议?”   张斐道:“不如赏他跟我一块去外地当官。”   赵顼听得一乐,“这是赏吗?看来你还是很介意。”   张斐呵呵道:“我真不介意,这都已经公费旅游,还不是赏吗。”   赵顼笑吟吟道:“是呀!去龙潭虎须旅游。” 第三百九十七章 迎亲   其实不管有没有这一道奏章,曹栋栋、马小义也都在张斐的计划之中。   虽然他在京城是风光无限,但到底缺乏底蕴,他是要啥没啥,若孤身一人前往外地,还要执行法制之法,那绝对会被人给活活玩死的,正如赵顼所言,那就是龙潭虎穴啊。   历史上王安石变法,也就是在地方上溃败的。   故此,无论如何,这警署一定要控制住。   因为这既是武装力量,可以保护自己的安全,又是缉查案情的第一线,不管张斐是去检察院,还是法院,若能够掌控警署,都是事半功倍。   而那边富弼也从司马光嘴里得知他的具体计划,明年将会把张斐调去外地,让张斐来主持这法制之法的尝试,看看到底是否可行。   富弼对此也是非常认同,这世上也没有比张斐更为合适的人选。   那么就得赶紧修法。   对于富弼,这个冬末注定无休。   国子监!   “真真的吗?”   叶祖恰激动地看着富弼,“官家真的让我,我们参与修法?”   蔡卞、上官均、蔡京等一干考生也都是目瞪口呆地望着富弼。   这是什么情况?   我,我们还是考生啊!   就让他们干这么大的活。   富弼点点头笑道:“由于目前来说,只有你们最懂得这法制之法,故此你们就是最适合的人选。而且你们又是来自各地,也清楚各地的情况,因此官家就决定,今后每届考生都将参与到立法会,专门负责提问。   而今年的情况比较特殊,暂时先由你们帮助我修法。不知你们是否愿意?”   “愿意!我们愿意!”   叶祖恰是一个劲地点头,一上来直接修法,而且是跟着当朝宰相,那将来的仕途,必须是平步青云,只是这幸福来的太快,让他们只觉是在做梦。   蔡京突然问道:“可是我们来年还得参加科考?”   这小子脑子可是削尖的,我们修法可以,但科考方面,得给我们加分。   可别修完之后,将我们踢出朝中。   富弼微微瞥了他一眼,暗中记下此人,嘴上却是微笑道:“这就是你们的科考,届时官家会专门派人来考察你们的表现。”   门外突然有人言道:“这不公平!”   一旁的司马光偏头看去,只见门外站在数十学生,个个脸上是充满着不甘和委屈。   “我们本来也上了第一课,是因为官家和大臣们来了,才将我们的位子给挪了出来,不然的话,我们也能参与其中的。”   “不错,这本来也是我们的机会。”   “我们也想参与。”   面对外面同学们的羡慕,蔡卞等人只觉是爽歪歪。   这真是走了狗屎运啊!   幸亏当时没有拒绝上老师的课,不然的话,可就亏大了。   司马光上前安抚道:“这是规矩,今后能够参与立法会的,也都是每三年入京赶考的考生,不过我向你们保证,如果你们在学馆成绩特别出色的话,我也会奏请官家,让你们参与其中的。”   外面那些学生面面相觑,虽有不甘,但也没有办法。   蔡卞突然问道:“老师会帮助我们吗?”   富弼不禁看向司马光,司马光微微笑道:“你们老师马上就要成婚,最近一直都在筹办婚礼,估计是没这工夫,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这事他也去问过,张斐对此完全没有兴趣。   蔡卞他们听了,是喜忧参半,一方面,如果张斐在的话,他们必然是非常紧张,另一方面,张斐不在,他们心里又没有底。   司马光似乎看出他们心中所想,不禁笑道:“怎么?对富公没有信心?”   “不敢!不敢!”   一干人立刻是诚惶诚恐。   富弼稍显不满地瞧了眼司马光,然后跟他们安排任务。   很简单,就是每天上他家去讨论。   第一步就是分大小法。   到底富弼这腿脚不便,大冬天出来一趟,确实非常不容易。   除了富弼外,还有一个人,这个寒冬也是无休的。   这个人自然就是王安石。   这期间他自己一直陪着张斐他们围绕着法制之法扯皮,但吕惠卿却在没日没夜的干活,有关均输法的人手都已经安排就绪,明年均输法将走出汴京,在东南六路执行。   日子过得非常安逸,就没有什么人打扰。   当然,随着立法会的成立,这安逸的日子,也将告一段落,朝臣们的目光,必然会回到新政上。   一番恶斗,是在所难免啊!   王安石自然也做足准备。   这工作从制置二府条例司一直做到家里。   傍晚时分。   “非常不错,你制定的条例,总是让人放心啊!”   王安石将一份文案放下,又向吕惠卿夸赞道。   吕惠卿道:“但是苏辙对这青苗法非常不满,屡屡与我争吵,还说要申请调离制置二府条例司。”   王安石面色一喜,“当真?”   吕惠卿点点头。   “那可真是太好了。”   王安石呵呵一笑,又道:“他是官家安排进来的,他若没有犯下过错,我还真不好去跟官家谈,如果他自己主动申请调离,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吕惠卿道:“如果恩师没有意见的话,我会让他尽快主动申请调离的。”   王安石点点头,“苏辙虽有才干,但这性格太过迂腐,也不适合制置二府条例司,这道不同,不相为谋。”   “学生知道该怎么做了。”吕惠卿又道:“据我所知,他现在最想去帮助富公修法。”   王安石道:“随他去。”   吕惠卿道:“可是富公将那些考生都安排进立法会,虽然他们不会留在律学馆,但也不会来我们算学馆。”   王安石笑道:“这你放心好了,到时官家也会让我参与其中,视察他们的表现,我会提拔蔡卞等支持新政的考生,来我制置二府条例司,这并不妨碍算学馆。”   吕惠卿道:“若是如此,那学生便放心了。”   聊完此事,吕惠卿就告辞了。   这前脚刚走,王夫人后脚便来到屋内,“吉甫怎么走了?”   王安石道:“正事都已经谈完了。”   王夫人道:“表哥,你好歹也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也得留人家吃过夜饭再走啊!”   王安石往外一看,“哎呦!我还真没注意。”   “唉。”   王夫人叹道:“你什么注意过,就是女儿的婚事,你也不操心。”   王安石只觉冤枉,“表妹,我肯定会为咱们的女儿选得一位如意郎君的,你急什么呀!”   王夫人道:“本来眼前就有一位乘龙快婿,你却视而不见。”   “谁?”   “张三啊!”   王夫人道:“听说人家张三马上就要与许家娘子成亲了,你看人家许仲途就慧眼识人,当初我都暗示过你,你却无动于衷。”   王安石纳闷道:“你何时暗示过我?”   王夫人道:“我不是问过你,张三可有婚娶?他将来能否入朝为官?”   王安石问道:“这就是暗示?”   “我去把饭菜端来。”   最近张斐忙得是头昏脑涨。   之前许遵说简单操办,但是许遵请来的主婚人刘肇就表示,法制之法与礼教的关系,大家都还是心有防备。   要是张斐连这婚礼的流程都给省了,那肯定会贻人口实。   许遵当时就吓出一身冷汗,他知道刘肇这绝非是在危言耸听,如果张斐省了这些流程,肯定会被人说得。   这日子之前都已经定下,结果又得从头开始走一遍程序。   这风俗六礼中的五礼,是一样都没有落下,纳彩(说媒),问名、纳吉(订婚)、纳征(下聘礼)、请期(定日子)。   剩下的一礼,自然就是迎亲。   得亏张斐请来的帮手樊正,非常给力,从请媒婆,到置办彩礼,办得是井井有条。   否则的话,张斐非得忙昏过去。   单单一个新婚服饰,就商量了半天。   北宋的新郎新娘服饰,一定是绿配红。   如果女方比男方家里的条件更好,那就属于低嫁,就是红女绿男,反之,就是红男绿女。   绿色就是衬托红色。   许芷倩肯定是属于低嫁,张斐虽然已经当官,但也就是一个八品,地位跟许家就没法比。   刘肇本也是这么定的。   张斐自己也并不在意,吃软饭也是本事的体现,值得大家羡慕的。   但是许遵和许芷倩是坚决不同意,他们父女都认为这样会让人误以为张斐是靠许家的关系才走到这一步,会影响外人对张斐的看法。   坚决要求红男绿女。   这就是属于高嫁,我家女婿前途无量。   最终还是定下红男绿女。   在纳征这一环节中,也出了一个小插曲,就是张斐希望以后世的标准来做,直接就送一套宅子,大家一块住。   但结果也如他预料的一样,许遵狠狠将他训斥了一遍。   你送我一套宅子,我拿命去准备嫁妆,我许家有多少余粮,你小子心里就没数么,你不是让老夫难堪么。   最终也只能作罢,由樊正置办了一些简单的彩礼。   由于日子之前就定了,这一套流程刚刚走完,后天就成婚之日,真是好险啊!   今日便是婚礼之日。   原本樊正请来三个媒婆,要帮张斐穿新郎衣服,这个穿衣也是要讲礼数的,可是张斐死活不愿意这些媒婆触摸自己纯洁无瑕的身子,就还是让高文茵来摸,不,来穿。   “应该是没问题了,待会再让媒婆看看。”   高文茵当初嫁给史大郎,虽然流程也差不多,但细节是完全不一样,官员的礼数和百姓的礼数,有很多不一样,故此高文茵心里也没底。   张斐对高文茵充满信心,决不可能有错的,他双手直接揽着高文茵的腰肢,“夫人,下回咱们也办一次。”   碗里还没有吃,这锅里就已经惦记上了。   高文茵忙道:“不可,不可。上回不都已经办过了,哪有再办的道理。”   张斐道:“上回能作数吗?”   高文茵道:“怎么不能,我是妾侍,那已经足够了。”   张斐点了下头,“夫人,在我心中,你与芷倩一样重要,只是法律不容许娶二妻,我希望迎娶芷倩过门后,你不要将自己放得太低。”   高文茵一双水汪汪的杏目泛着泪光,语气真挚地说道:“三郎对我的恩情,我如何不知。”   张斐纠正道:“不是恩情,是爱情。”   高文茵羞赧一笑,轻轻点了下头。   张斐又急急问道:“那咱们的夫妻之礼,何时行?”   高文茵顿时满面羞红,娇艳欲滴,轻轻跺脚,嗔道:“今日可是你与许娘子的大婚之日,你说这些作甚。”   话音未落,就得外面传来曹栋栋的叫喊声:“喂!新郎,你穿个衣服要这么久么,莫不是在辞旧迎新?”   然后又响起一阵哈哈大笑声。   曹栋栋他们几个前天就来这里安营扎寨,开始闹了,帮忙是不可能帮忙的,天天就喝酒打麻将。   神你M辞旧迎新?真是就怕衙内懂文化啊!   张斐自己差点都被那厮给逗乐了。   高文茵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羞得头都抬不起了,“你快些出去吧。”   “哎!我先去了。”   “嗯。”   “来了!”   张斐回应一声,便出得门去。   “哎!新郎,你裤子没有穿好。”   曹栋栋往下一指。   张斐低头一看,心知被耍了,当即骂道:“滚!”   “哎!新郎,大喜之日,怎能说粗话。”一旁的媒婆赶紧叮嘱道。   “是是是是。”   今儿媒婆最大,张斐也不敢忤逆,瞪了眼曹栋栋,又瞧了眼天色,“这时辰还早,离吉时还有一两个时辰。”   曹栋栋道:“早什么早,迎亲路上不得花工夫么。”   张斐没好气道:“就在隔壁,才几步路。”   符世春笑道:“这么说的话,那不如走后门,更近。”   张斐道:“那可不行,大婚之日,必须走前门,后门以后再走。”   马小义大咧咧道:“三哥,咱们得绕点路,不能直接过去,那太没有诚意了。”   张斐有些不信任这几个小子,“真的假的?”   曹栋栋有些不耐烦了,哎呀一声:“我说张三,你成过婚么?”   张斐道:“闭上你的嘴。”   说着,他又看向媒婆。   媒婆点点头道:“马公子说得很对,你这直接过去,的确没诚意,得绕路走。”   绕路?张斐瞅着曹栋栋他们,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三百九十八章 洞房花烛夜   张斐的预感没有错,自出门那一刻起,这羞耻感在内心中翻滚着。   但见他身着大红色新郎服,骑在高头大马上,正所谓高处不胜寒,这寒风吹得鼻涕是一个劲的流。   而马小义、曹栋栋、符世春则是骑马伴走在左右,那涛子领着一圈闲汉,人手一个大锣鼓。   哐哐哐!   “哎今儿是大珥笔张三的大喜之日,大家快来看看!”   哐哐哐!   “快来看!还有栗子吃。”   只见一些闲汉拿着一小袋糖炒栗子扔向围观的群众们,惹得大家一阵哄抢。   这糖炒栗子在开封是非常受欢迎,一般家庭很难吃得起,因为糖非常贵,也只有向曹栋栋、马小义这样的家庭,才能够吃得上,也扔得起。   片刻间,周边就有数十个小娃跟着,队伍是愈发庞大。   所行之处,行人停驻围观,楼上楼下纷纷是开窗开门。   “张三郎,恭喜,恭喜。”   “呀!今儿是三郎大喜之日,真是恭喜。”   曹栋栋但凡看到楼上是少妇的,便亲自拿起糖炒栗子往上扔。   羞耻!   真是太他妈羞耻了!   张斐面对大家的道贺,只能强颜欢笑,这嘴角一个劲地抽搐,又向那伴行的媒婆道:“孙大娘,这这也是风俗礼仪吗?”   那孙大娘道:“这倒不是,一般人可是扔不起栗子的!”   张斐激动道:“那你还允许他们这么做。”   孙大娘道:“这有啥不行的,热闹热闹,挺好的。”   “就是!”   马小义嘿嘿道:“三哥,你大喜之日,咱们多找一些人来帮你庆祝,这你还不满么。”   “去你,啊我额,一五吁,博泼墨佛。”   张斐气得嘴都快歪了,赶紧暗自提醒自己,不能骂脏话,不能骂脏话。   马小义好奇道:“三哥,你念得是啥?”   “佛经。”   “哦。”   “张三,你是不是很不喜欢这般招摇过市。”曹栋栋忽然往张斐这边靠了靠,挤眉弄眼道。   张斐激动道:“你看我像似很享受吗?差不多就得了,咱们快去许家迎亲吧。”   “不喜欢就好!”   曹栋栋哈哈一笑,又喊道:“涛子,给我大声一点。”   “哎大家快出来看看呀!今儿是大珥笔张三成婚,快来看呀,还有栗子送。”   “你们这是成心在整我啊!”张斐气愤道。   曹栋栋嘿嘿道:“你才看出来啊!”   “你呀!怎门上录事巷来了?”   张斐突然发现他们来到录事巷门前。   曹栋栋道:“这可是你的地盘,必须来这里走一遭。”   张斐着实是忍不住了,“我去你的,这里面大半都是青楼,我今儿成婚,你带来我这里,你是何居心?”   曹栋栋眼眸一转,“你不是说你未经人事么?”   面对这个问题,张斐谨慎地点点头。   曹栋栋道:“要不先找几人教教你。”   张斐猛地一怔,目光闪烁了几下。   那孙大娘热情道:“这事何许招人,我就能教。”   张斐当即哆嗦了下,大娘,你这年岁就算了吧。赶紧道:“这这就不用你们操心了。”   符世春突然笑道:“三郎,你莫听衙内胡言,带你来这里,是有目的的,你看但凡考生所在之地,周边多半都是烟花之地,为何?就是因为只要有人高中,身边必是莺莺燕燕,如此才称得上大喜之事啊!”   张斐道:“你糊弄谁呢,人家是高中及第,我特么是成婚,这能一样吗?”   “咋不一样!”   曹栋栋哼了一声,又是一声令下,“上!”   “等会!”   张斐赶忙叫住他,“这录事巷不准车马同行,你们这是违法之举,快快停住。”   马小义道:“三哥,你看。”   他手指向路旁。   张斐偏目看去,惊呼道:“特殊通行指示?”   马小义嘿嘿道:“对呀!我们昨儿就下达通知,这时段录事巷,可通车马。”   “你们。”   张斐还欲说什么,这队伍已经进入录事巷。   这一下可就炸了。   锣鼓一敲,操劳一夜的嫖客们,是梦中惊喜,当即就是一顿臭骂。   曹栋栋他们立刻与对方打起嘴仗来。   直娘贼的,再跟我叫嚣,老子就去将你们的婆娘统统叫来。   不少人顿时偃旗息鼓。   当然,也有部分家庭地位不错的嫖客,疯狂地与曹栋栋他们对线。   姑娘们则是蓬头露面,趴在窗前,向张斐打着招呼。   “三郎,恭喜恭喜。”   “哎呦,三郎今儿打扮的可真是俊啊!”   “三郎,有空上来坐坐。”   一时间,好不热闹。   曹栋栋他们就喜欢这气氛,还故意让队伍停着中间,让他们尽情地与嫖客、姑娘对线。   张斐则是被他们玩得欲仙欲死,此时已如同活死人一般,大脑是一片空白,呆呆地被他们牵出录事巷。   一番折腾之后,在媒婆和樊正的催促下,终于在吉时前,来到许家。   这北宋也有拦门之礼。   不过相比起后世直接塞钱,如今可是讲究这吟诗作对,许芷倩的姐妹们全都是出身官宦之家,诗词作对也都是信手拈来。   这方面曹栋栋他们可就不行了,不过这也是有安排的,当即换上了蔡京、蔡卞、上官均他们这些才子。   真就三两下,就令对方溃不成军。   众人是一哄而入。   可一进门,个个都变得乖巧无比。   只见里面坐着许遵、王安石、吕公著、吕惠卿、甚至于中贵人蓝元震也在,赵顼自不便亲自参加,故而命蓝元震代他前来。   是清一色朝廷大咖。   方才叫嚣的曹栋栋,此时正猫在涛子背后,口中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其实这些人都是来捧张斐的场。   只不过名义上,是算在许遵头上的。   迎出新娘,今儿许芷倩身着一袭青绿长裙,金钗斜插,青丝罩面,如今的盖头不是那种红盖头,完全罩住,是用那种轻纱,而且只罩住半张脸,依稀能见他那沉鱼落雁的容颜。   出得门来,男才女貌,真是肉眼可见,羡煞旁人。   又来到中堂,向许遵行礼。   许遵是属于超温和派老丈人,而且对于张斐这位女婿,那更是宠爱有加,不但没有说让张斐一定好生待许芷倩,反而还叮嘱他,可不能太宠许芷倩,以免她上天。   反倒是王安石、吕公著等人,在张斐敬酒时,就忍不住念叨张斐几句,尤其是吕公著,那真是语重心长,之前没有成婚,你小子口无遮拦也就罢了,今后可得给我们这些老头几分薄面,别怼天怼地。   一番行礼过后,终于将许芷倩迎上马车。   由于之前张斐制定的交规法,表示乘轿要缴纳尊严费,一些爱惜名声的士大夫,非必要,就不坐轿子了。   这尊严费实在是太难听了。   许家就更不可能坐轿。   送嫁之人,全是女眷,以大嫂穆珍为主,许遵他们就不会过去了,七日之后,会再来这里举办宴席的。   唯有礼官刘肇跟着一块去。   回到张家,可不是跨什么火盆,而是取下马鞍放在门前,是为跨马鞍之礼,这在北宋是尤为盛行,新人跨马鞍,过平秤,寓意平安。   张家这边全都是三教九流,大富商马天豪、陈懋迁、樊颙,茶食人范理、珥笔邱征文等人,白班、洪中,还有陶勇汉等一干警察。   但他们都是规规矩矩的站在两旁。   这都是因为堂中那坐着一老者,正是司马光。   因为张斐的父母不在,这得找一个德高望重,且与张斐关系不错的老人替代,又是那么恰恰好,司马光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养子,最终决定请司马光来帮这个忙。   也不得不说,司马光对于张斐也是青睐有加,情不自禁的进入父亲的角色,还发自肺腑的叮嘱了张斐几句。   张斐没有想到,司马光会这么感性,不免也思念起父母来,眼眶微微有些泛红。   在刘肇的主持下,向长者行礼之后,就进入大家最爱的环节。   也就是敬酒环节。   不过新娘先入新房,那些女眷与新娘急饮三盏,然后便退出屋来。   新郎这边可就要命。   要行高坐之礼,就是在大堂放几床被垫,然后将椅子放在被垫之上,新郎坐在上面。   然后,众人举杯,将新郎请下来。   先是媒婆敬酒,然后大嫂,等他们敬完之后,接下来司马光、刘肇就腾出战场。   只见马天豪、樊颙、陈懋迁、范理、曹栋栋、马小义、符世春、樊正,等一干警察、珥笔,是一拥而上,直接将张斐包围在内。   从早上出门那一刻起,张斐就意识到这些家伙根本不是来道贺得,而是来报复得,但今儿只能任由他们宰杀。   因为这就没法赖,这酒要不喝完,这新房就没法去。   而曹栋栋他们的目标也非常明确,就是让你张斐今晚没法洞房,不,明晚也洞不了。   木得技巧!就是灌!   张斐虽然没有成婚的经验,但是有参加婚礼的经验,他憋了这么久,很急,今儿必须要洞房。   这酒过三巡后,脸也红了,有了证据后,他便使出自己的终极大招,直接就往地上一躺。   任凭曹栋栋他们如何羞辱,就是不睁眼。   气得曹栋栋他们是咬牙切齿。   最终还是刘肇怕张斐在地上躺在太久着凉,让人将张斐抬回屋里。   吱呀一声,新房的门给关上了。   忽听耳边轻声耳语,“张三!张三!这到底喝了多少,怎么醉成这样。”   话音未落,就见张斐惊坐起,将佳人抱入怀中。   惹得佳人一声娇嗔,“呀!原来你装醉的,你要干甚么?”   “当然是清库存啊。”   “你先别摸,等,等下,青梅可还在。”   “青梅?”   张斐这才坐起身来,定睛一瞧,只见青梅羞红着脸,羞答答地站在床尾,不禁急切道:“青梅,你快些出去,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少儿不宜。”   “三三哥,我我。”   “不会是你也想加入吧?哇洞房三人行,我,我没经验啊!要不下回。”   张斐眼中闪烁着诡异地光芒,心道,听说古代都有陪嫁丫鬟,如果礼仪如此,那我也得遵守啊!   “不不是。”   青梅连连摇头,垂着小脸,低声道:“我是奉大嫂之命,来指导三哥和倩儿姐洞房的。”   “指导?”   张斐人都傻了。   许芷倩羞赧道:“我可不敢告诉大嫂,我们已有肌肤之亲,大嫂怕你不懂所以。”   “咳咳,瞧你这话说得,这个我也确实不太懂。”张斐羞涩地瞧了眼许芷倩,又向青梅道:“青梅,你来指导吧,第一步该做什么,是撸,不不,是宽衣么?”   想想倒也挺刺激。   许芷倩娇媚地白他一眼,“你瞒得了别人,瞒得了我么。”   说着,她便吩咐青梅,“青梅,你先出去吧!”   “是。”   青梅急急出得门去。   一时屋内变得非常寂静,听得那红烛烧得吧嗒作响。   张斐倒也没有方才那般急色,斜躺在床上,右手握拳枕头,凝视着床边的佳人。   只见许芷倩十指紧扣,微微垂首,那雪白肌肤,被染上了一层红霞,娇艳欲滴,吹弹可破,发密如织,目脉如媚。   许芷倩偷偷斜眸一瞥,瞧那厮痴呆的眼神,心中欢喜,嘴上却是嗔道:“又不是没看过。”   张斐一怔,笑道:“想我们第一回 见面,你也是这般神态。”   许芷倩闻言,便是急道:“你还好意思说提,你这登徒子,第一回 见面,就轻薄于我。”   张斐赶忙道:“喂喂喂,当时可是!。”   “嗯?”   许芷倩凤眸一瞪。   张斐神色一变,点点头:“是是是,是我轻薄于你,不过今日,我要将对你的轻薄合法化,这也是我们珥笔天职。”   说着,他也不等许芷倩反驳,便将她拉入怀里。   “什么合法,你这人真是无赖。”   许芷啐了一声,又一手抵住他的胸膛,“等会,还有一件事,没有说清楚。”   “什么事?”   张斐错愕道。   心中是叫苦不迭,箭在弦上,你就别玩了好么。   许芷倩道:“就是法制之法的溢入问题,你说只能男人溢入女人,此乃天理之道,你当时说成婚之时,就告诉我,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这简单!”   说着,张斐便抱着许芷倩往红被里一滚,罗衫轻解。   “看这就是溢入。”   “呀!疼死我了!”   今儿张珥笔大喜,这人情世故,大家懂得。。。。。 第三百九十九章 豪宅   终于!   几经波折,张斐终于结束了自己在北宋的处子之身。   真心是不容易啊!   并非是他珍惜自己那失而复得的处子之身,他在帮曹栋栋打完官司,赚得那笔丰厚的佣金后,就打算去完成男人的蜕变,只是第一回 上白矾楼,就遇到高文茵。   这身边有了女人,他的想法就发生一些变化,也不是那么急切,之后又与许芷倩确定关系,他就更没有上青楼解决问题的念头。   几度春风,已是白头。   “呀!下雪了!”   青梅站在廊道上,看着天空飘落下的雪花,青涩的小脸蛋露出几分喜色。   高文茵笑道:“先别看了,等会许公子和许夫人就要来了,快去瞧瞧三郎他们起来了没有。”   根据礼仪,今儿一早新人要对长辈进行答贺之礼,原本应该是张斐的父母,但由于情况比较特殊,故此许遵就让许凌霄和穆珍来完成此礼。   “哎!”   青梅来到房门前,“倩儿姐!倩儿姐!”   屋内并没有动静。   青梅小声道:“奇怪!一般这时候倩儿姐已经起来了呀!”   高文茵笑了笑。   青梅又道:“倩儿姐,该起来了,待会大哥和大嫂要来了。”   屋内才勉强传来一声呢喃。   一刻钟后。   这对昨日才完婚的新人坐在铜镜前。   张斐是春风得意,精神抖擞,时不时还跟身后的帮他梳头高文茵眉目传情,惹得高文茵羞赧不已。   许芷倩也是眉目含春,似比昨日更加妩媚动人,却又嘟着红艳艳的小嘴,又似稚气未脱。   “倩儿姐,你怎好像不开心?”   青梅小声问道。   许芷倩当即斜目一瞪,“都怪这厮,折腾了我一晚上,现在,现在都还疼着呢。”   说到后面已经是声若蚊吟。   昨夜几度春风,可是将她折腾的够呛,关键她是毫无反抗之力,她许芷倩何时被人这般压制过。   高文茵抿了下唇,脸蛋微微透着红晕。   青梅虽得大嫂传授,但未学到这一步,关心道:“倩儿姐,三哥打了你么?”   张斐赶忙道:“青梅,你不懂别瞎说,我可没有那癖好,莫要吓着你高姐姐,坏我好事。”   心里却也觉冤枉,昨夜是凶猛了一点点,但这你不能全怪我,谁让我之前憋了那么久,没个三五次,这库存根本就无法清理干净。   高文茵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轻嗔道:“好好的,提我作甚。”   许芷倩狡黠笑道:“高姐姐,你生得这般妩媚动人,这坏人可是不会放过你的。”   她早就将高文茵视作家人,而且她甚至都有些内疚,因为她认为是高文茵先与张斐确定关系的。   高文茵急了,轻轻跺脚,“芷倩,你怎也帮着他。”   张斐一脸冤枉道:“夫人,她这哪是在帮我,她是为自己打算,希望你能帮她分担一点火力。”   高文茵啐道:“没个正经的。”   这嬉笑拌嘴间,总算是梳妆打扮完了。   四人又来到大堂。   李四、小桃早就在那里恭候。   “三哥,夫人。早。”   语气中,显然有些拘谨。   虽然许芷倩经常来这里,也非常平易近人,但身份到底不一样了,她现在可是这里的女主人。   许芷倩笑道:“别叫我夫人,跟以往一样,叫我倩儿姐,家里大小事务,还是听高姐姐的。”   说着,她又是亲昵地挽着高文茵。   小桃、李四面色一喜,说实在的,他们更喜欢高文茵。   “这如何能行。”高文茵赶忙道。   许芷倩道:“怎么不行,我根本就不会持家,我也不喜欢做这些事。”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这我赞同,这要是让芷倩持家,她非得将钱都给捐了,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得睡大街了。”   “呸呸呸,这大喜之日,什么睡大街的。”   听得一声嗔怪。   几人回头一看,只见许凌霄和穆珍走了进来,身后一个丫鬟,抱着一匹绢布。   “大哥!大嫂!”   “哥!嫂嫂!”   张斐、许芷倩立刻上前行得一礼。   穆珍叮嘱道:“倩儿,你现在已经为人妇,可不得再像以前那般任性。”   许芷倩忸怩地点点头。   张斐忽见许凌霄似乎心事重重,于是道:“大哥,大嫂,有什么事吗?”   许凌霄一怔,连连摇头道:“没事!没事!”   许芷倩也注意到许凌霄神色有异,道:“哥,到底什么事?”   穆珍赶紧道:“就是一点小事,不打紧的,快去屋里,将正事办了。”   张斐、许芷倩相觑一眼,也未再问。   但是行完答贺礼后,许芷倩又问道:“哥,嫂嫂,到底什么事?”   穆珍稍显埋怨地瞧了眼许凌霄,“你哥这人,心里就是藏不住事,其实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们出门时,那柳员外来了,说是明年还要涨点租金。”   靠!来的这么快吗?张斐神色一变,心虚地抹了下鼻尖。   好在也没有人注意到他。   许芷倩问道:“为什么要涨租金?”   穆珍瞧了眼张斐,抿唇笑道:“这都是咱们的妹婿,太过出众,使得外人都认为这地好,故此妹婿住在这里,就飞黄腾达,导致这周边的宅子的租金都在上涨。”   张斐故作诧异道:“还有这事?”   许凌霄问道:“你不知晓么?”   张斐道:“我不知道。”   许凌霄道:“奇怪,你这宅子的租金可是翻了三倍呀。”   “三倍?”   高文茵、许芷倩异口同声道。   这汴京的租金要涨三倍的话,那可绝不会小事啊!   张斐也假作惊讶道:“这么多吗?我,我是真不知道,这宅子的事,我都是托陈员外在办。”   许芷倩又问道:“那咱们家的租金涨了多少?”   许凌霄道:“也足足翻了一倍。”   许芷倩忙问道:“那可怎么办?”   许凌霄叹道:“只能另择宅子,唉,其实我并不介意他们要涨价,这宅子到底是人家的,只不过他们理应提前通知咱们,给咱们另择住处的工夫。”   张斐道:“其实,也不需要另找宅子,刚好我打算买个大宅子,正好咱一家人住一起。”   成家之后,他还是想有自己的房子,而且他一直都觉得这宅子太小了一点,曹栋栋他们一来,高文茵就得上偏屋吃饭。   穆珍惊讶道:“妹婿要买宅子?”   她只知道张斐的名声,但还不清楚张斐的财力,她也不是那种贪财的女人,也从未向许芷倩打听过这方面的事。   买个大宅子,你竟说得如此轻松?   这汴京的房价,可是寸土寸金啊!   她虽也是出自官宦之家,但她爹也是一个大清官,也正因为如此,他爹与许遵的关系非常要好,是志同道合。   两家人都没有想过在汴京买宅子。   都是打算存点钱,致仕后,回家乡盖屋。   张斐点点头。   许凌霄赶忙道:“不可,不可,妹婿,这万万不可,这汴京的宅子可是贵得很,你如今又当了官,说不定以后还得去地方上历练,这宅子就浪费了。不过我们可以一人出一半租钱,共租一间宅子,这样的话,爹爹也常有人照顾。”   他还不知道自己会留在京城,他就还希望许遵能够与张斐他们一块住。   许芷倩也是连连点头道:“这主意好。”   说着,她又向张斐道:“就这么办吧。”   张斐却道:“但是我认为这汴京的房价还会再涨,正好我有点闲钱,就当是投资,到时要卖的话,不但不会亏,反而还能赚一笔。我都已经打算好了,娶芷倩过门后,明年就搬新家。”   “这。”   许凌霄道:“这事我可不能做主,还得问爹爹意见。”   古代买房,可也是一家人的大事。   必须得征求许遵的建议。   于是他们又去到许家。   之前下聘礼的时候,张斐就提过,直接送一间宅子,许遵自然不会要,但是张斐自己要买,男人成家立业,许遵自也不会反对。   “你想要买宅子,你自个决定就行,倒是不必问我,但是够你们自个住就行,我上别处租一间就是了。”   这宅子多一个院,随随便便要多几千贯钱。   张斐讪讪道:“岳父大人,我之所以要搬,就是因为我觉得这宅子太小了,我肯定是要买个大一点的,还要带一个大花园的。”   许凌霄、穆珍都听傻了。   我这妹婿到底有多少钱?   这汴京的宅子,带花园的,那绝逼是豪宅,如果是城内的话,起步价至少是在五万贯以上。   许遵劝说道:“你这钱赚得也不容易,还是省着一点用好。”   张斐道:“岳父大人,买宅子不是买橙子,吃了就没了,这宅子放在那里,是能够升值的,过个十年,估计还能赚个上万贯,这也是一门买卖。”   许遵还是显得有些疑虑,他一生为官清廉,从不欠人情,只有施恩于人。   这女婿到底不是儿子,他还是有一些些介意的。而且他也不想住那么好的宅子,这不符合他的价值观。   这种价值观也直接影响到许凌霄和许芷倩。   张斐心知许遵所想,于是道:“小婿能够今日,全凭岳父大人的照顾,其实在很早之前,小婿已经将岳父大人视为父亲一般,还望岳父大人能给小婿一个孝敬的机会。”   许遵听罢,神色也有些动容,思考半响后,点点头道:“好罢,就依你的意思。”   那边陈懋迁早已经帮张斐看好了。   张斐也想早点将这事办好,他还不知道明年什么时候会离京,搬家之事,是宜早不宜迟啊!   第二日,张斐就带着高文茵、许芷倩随陈懋迁来到左一厢看房。   “这里虽不是最豪华的地段,但就咱们商人而言,这里已经是最好的了。上邻潘街,下邻汴河大街,出行是非常方便,离皇城也不算远。”   陈懋迁介绍道。   最豪华的地段肯定是王公贵族住,比如说曹家,韩家,张斐想买都买不到。   张斐问道:“多大?”   陈懋迁道:“供六十八间,分前中后三院,左右各有四小院,私密性非常好,还有一个花园。”   高文茵惊呼道:“这也太大了!”   跟着来看的李四、小桃是瑟瑟发抖,这我一个人可打扫不来啊!   许芷倩也小声道:“张三,咱没有必要买这么大的?”   陈懋迁呵呵道:“张夫人,以三郎现在财力,买下这宅子,真是绰绰有余。”   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计税业务,简直就是一个。   更别提还有一个正版书铺。   而且这北宋买房,不算面积的,一般是算间架,六十八间听着很多,但要知道古代房屋的架构,如果要做那种宽敞的大堂,是要用很粗的木头做梁柱,由于唐朝砍了太多去,宋朝的皇城是远没有唐朝那么恢弘大气。   民间就更是如此,卧室都是套房来得,要算作四间房,还有各种杂房、茅房,佣人的住房,客房,等等。   一般这些朝中四品以及以上的大臣回乡建房,那都是百余间起步。   张斐笑道:“员外切莫这么说,多少钱?”   陈懋迁道:“八万三千贯,这已经是最低价了。”   高文茵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许芷倩听到这个间架数,已经猜到是什么价格,是期期艾艾地看着张斐,愿他能再考虑考虑。   张斐只是稍稍考虑一下,就道:“就这里吧。” 第四百章 募役法   马车内。   两个女人都是幽怨地看着张斐。   她们最初认为最多两万贯封顶,哪里知道,这直接翻了四倍。   这令她们都很难接受。   张斐被她们看得难受,伸出两只手来,同时握住她们的柔荑,笑道:“这回就听我的。”   许芷倩好奇道:“可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你也不是那种贪图享受的人啊!”   高文茵轻轻点了下头。   张斐认真想了想,道:“因为家对于我而言,非常重要,它不仅仅能为我遮风避雨,而且还代表着落地生根。”   落地生根?   二女不免又好奇地看着他。   她们又怎会体会到,对于张斐这个外来者,家是多么的重要,这钱是不能吝啬的。   张斐也不知如何解释,只是笑道:“大一点也好,毕竟我们将来还要开枝散叶,这有备无患吗。嘿嘿。”   高文茵羞红着脸,轻声道:“那也用不了这么大。”   许芷倩轻轻哼道:“怎么用不了,他到时多找几个女人,那不就差不多了。”   张斐忙道:“喂喂喂,我可没有这想法。你是知道的,我买这么大,也是为了岳父大人和大哥、大嫂他们好,让他们住得舒服一点。”   “这我当然知道。”   许芷倩感激地瞧了眼张斐,又道:“我就是。”   张斐笑道:“舍不得。”   许芷倩点点头。   她一辈子就没这么花过钱,这心里都有一种罪过感。   张斐其实很能理解她们这种心态,他的父母也是如此,强行买个新电器送他们,他们都能放上好几年再用,只道:“就这一回。”   许芷倩见张斐确实看重,轻轻点了下头。   回到家里,还是难逃许遵一番唠叨,其实许遵心里也很感激,但又觉得,给张斐增添负担,至于许凌霄和穆珍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觉得张斐太夸张了一点。   买个宅子也就罢了,还买个这么大的。   当然,最终还是张斐自己决定。   不过在这里买房,周期是非常长的,因为根据亲邻法,还得问四邻,问亲人,等到他们都答应,这宅子才能卖。   但周边邻居一听是张斐要买,是火速答应,就没有一个带犹豫的。   张斐租个房屋住,这租金就直接翻两三倍,谁不眼红,快快来。   不过张斐也没有豪掷千金,而是选择去马家贷款,其实他要硬凑也凑得出来,但这宅子大了,每月的开销也多了不少。   他还得留点钱,置办家具,然后再雇佣一些打扫的佣人。   以他目前的是收入,这点利息也算不了什么。   不过搬家可也不是小事,而且租期马上就要到了,这个年末对于两家人而言,肯定是非常忙碌的。   除许遵之外,其余人是全部出动,虽然辛苦,但张斐是乐在其中,在这大雪天的日子,也都天天早起带着高文茵、许芷倩、李四、小桃,又跟着许凌霄、穆珍他们到处去看,到处去买东西。   许凌霄都觉得不耐烦,但是张斐却非常享受。   这才像似一家人,而家人的感觉,对于张斐而言始终是太难能可贵了。   至于什么修法,他是真的想都没有想过。   甚至有几回许遵都提醒张斐要不要去看看,张斐表示完全没有兴趣。   不过富弼也没有来打扰张斐,他也乐在其中,法制之法真的是为他们打开一扇门,仿佛能看得更远,尤其是在研究律例的时候,能发现很多事情,之前考虑的并非那么周详。   而且文彦博、司马光、吕公著、赵抃、曾这些宰相,也都主动去帮忙,且都沉迷于此,成天带着一帮学生,不分白天黑夜的在那里修法。   王安石也常去看看,但他的重心始终是在自己新政上面。   其实赵顼也想去看看的,他也非常在意这事,修法对于皇帝而言,是能够史书加分的,但是他必须表现的不是那么在意,故此是一次都没有去过。   忙忙碌碌中,冰雪已经融化,小草也偷偷钻出土地。   又是新的一年开始。   而这一年对于许多人而言,是至关重要的一年。   去年多半都是理论之争,而今年就是要将去年许多理论变成法令,然后在全国执行。   历史上只有王安石变法,随着张斐到来,又多出司法改革和修法。   令人期待,也令人惶恐不安。   正版书铺。   “这这是书吗?”   晏几道拿着一本又大又厚又硬,且书面十分精美的书籍,不免是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侯东来立刻道:“晏先生,这是我们根据三郎的要求,制作出来的精装版,这书面都是用木板做得,虽不方便携带,但却便于收藏。”   张斐笑道:“晏先生觉得如何?”   晏几道触摸着书面那雕刻出来的书名,点点头道:“好!这这真的是太美了,其实其实都没有必要做得这么好。”   张斐道:“这是我们正版书铺售卖的一本正版诗词集,我必须要告诉别人,正版和盗版的区别,而且我相信,这本书籍将会改变大家对于书籍的认识,否则的话,我也不会拖这么久。”   其实正版书铺是有足够的能力,快速的印刷出书籍来,但这本诗词集却拖了整整一年。   晏几道拱手道:“无论如何,真是多谢三郎。”   “是我该谢谢晏先生,能够相信我,将晏公的诗词集版权卖于我。”   张斐说着,又道:“我绝对相信这本诗词集一定会大卖的,大家肯定也很期待后续的内容,晏先生可得加紧一点,后续的内容编写出来。”   关于晏殊的诗词集,一共分成三版,由于添加了诗词的背景,这诗词集也将变成长篇巨著,可以说是晏殊的个人回忆录。   晏几道忙道:“已经修改的差不多了。”   张斐又问道:“不知晏先生对这事是否感兴趣?”   晏几道不明所以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我这正版书铺,还缺少一位主编。而且这诗词集大卖,肯定会有不少人上门合作,我想请晏先生在我这里当主编,专门负责书籍方面的修订。”   晏几道愣了愣,这诗词集是他爹的,他当然是有义务修改,但他从未想过将这事当成一门工作。再加上,他现在可也是官职在身的。   张斐又道:“晏先生莫要误会,我并非是希望晏先生辞官来此做事,只是让晏先生来此兼职,至于酬劳方面,直接拿提成,如无意外,这应该比晏先生的俸禄还要多。”   晏几道很是心动,他家现在真的挺缺钱的,关键这活,还真是他非常擅长的,根本就不要花多少精力,于是道:“我先试试看。”   张斐点头道:“好!”   如今正版书铺,已经上了正规,就缺少人才。   晏几道是非常他钟意的人选。   他的文笔太细腻了,感情表达的近乎完美,而这种全新的书籍,就是要掺杂不少作者背后的心路历程,晏几道是一个非常完美的人选。   刚刚送走晏几道,王安石后脚马上赶到。   “你小子可真是不好找啊!我都快围着城里转了一个圈。”   见到张斐,王安石就是一番抱怨。   “王学士勿怪,这年初各家店里都有不少事,我也只能到处跑。”简单解释了一番,张斐又问道:“不知王学士有何事吩咐?”   王安石直接甩给张斐一份文案。   张斐拿着一看,惊呼道:“募役法?”   王安石笑道:“没有想到你小子会这么惊讶。”   其实他本不想这么早推出募役法的,因为募役法是会直接伤及到权贵们的利益,但由于去年那几场打官司,全都是打得募役法,这已经勾起百姓的期待,王安石就决定顺水推舟,先推出募役法。   而皇帝早就答应,就等条例颁布。   张斐一怔,忙道:“我只是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王安石哼道:“要不是你小子去年弄个法制之法出来,我去年就要颁布这募役法。你先看看,能不能行?”   “是!”   张斐立刻看了起来。   王安石也是偷偷瞄着他,神情有些期待,又有一些紧张。   看过之后,张斐抬头惊讶地看着王安石,“王学士,这这是你写得吗?”   王安石点点头,“你觉得如何?”   张斐不可思议道:“看来王学士已经深得宣传文章的精髓,这篇文章写得真是太好了,是足以打动那些上等户支持募役法。”   王安石得意地笑道:“都已经被你教训好几回,总得有所退步啊!”   张斐尴尬一笑。   原来这篇文章,王安石不是用他那种非常牛的文笔来写,而是根据张斐的套路来写,就是面向天下百姓的。   如果换一种笔迹,绝对没有人认出这是王安石写得。   真是又水又粗糙。   但也不得不承认一点,王安石要认真琢磨这种套路,那写得比张斐要好得太多,司马光都比不上,是既通俗易懂,充满市井风情,但同时又行云流水,让人看着不累。   这也是为什么张斐完全没有努力写文章的念头,这真的就是天赋,再努力也比不上皮毛。   王安石连被张斐击败几次,他也证明,我要想这么写,你们也是写不过我的,又严肃地问道:“你对募役法有何看法?”   张斐一怔,“这方面不是我擅长的。”   王安石呵呵道:“你如今可都是一代宗师,又是国子监博士,还谦虚甚么。说说你的看法吧?”   张斐讪讪一笑,又再认真看了一遍,然后道:“让我来说的话,这上下都会得罪,只有中间这部分人受益。”   这募役法的内容其实很简单,就是先大规模减少徭役,然后改为官府雇佣,但雇佣可是要花钱的,这北宋财政,哪里还有钱,故此就要交钱免役,用这钱再去雇役。   而王安石的募役法是面向所有人的。   也就是以前的免役户也得交钱,是上有达官显贵,道士和尚女户,下有五等百姓。   以前的差役法,最苦的就是衙前役,稍有不慎就是全家玩完,而衙前役就是北宋的中产阶级,他们是非常愿意花钱免役。   而且王安石又是先官府预算出一年徭役所需要费用,然后让所有人都来平摊,那么中产阶级出得钱也非常少。   王安石问道:“那你可否有更好的办法?”   张斐摇摇头道:“没有。如果设有特权,那么大家都会想办法利用这一点偷税。”   “正是如此。”   王安石道:“如司马君实等人,肯定会拿这增加下五等户交免役税的事,来攻击我为国敛财,可是他们又哪里知道,之前有多少富户将自家田地拆分,想办法让自己归于下五等户,以此来免除税役,故此我不能再给他们这个机会。不过,我也只收他们一半的免役税。”   张斐点点头道:“如果那些富户想要拆分田地,将自己归于下五等户,所花费的钱,以及可能带来的麻烦,可能要比这一半免役税多。”   “聪明。”   王安石给了张斐一个赞许的眼神。   张斐笑道:“但这肯定是一场硬仗。”   “都是硬仗。”   王安石呵呵一笑,又道:“但是我最近在想,你当初收车牌费,为何恁地顺利?”   张斐忙道:“当时也不顺利。”   王安石道:“可比我想象中的要好,至今大家也从批评改为称赞。”   他很羡慕警署,都是问富人要钱,结果这车牌费,大家很快就习惯了,可他要干个什么事,天天被人骂。   真是区别对待。   张斐想了想,道:“或许是仅限于京城,如果全国普及,可能又是另一种结果。”   王安石点点头,又问道:“你没有更好的意见吗?”   张斐笑道:“我只能在宣传方面给王学士一点意见,内容方面,我是给不了,这不是我所擅长的。”   这其实是一句大实话。   他知道王安石变法会失败的,为什么不提供意见,帮助王安石,原因就是他唯一能够提供的意见,就是暂时先不变,治国先治吏。   王安石不可能会答应的。   要变,他真的就给不出更好的建议。   就说这募役法,其中最为人诟病的,就是王安石向穷人也征缴这免役税,当然,王安石目的是要充实国库,征穷人的税,肯定会增加不少收入,穷人到底最庞大的阶级。   但是他若不这么做的话,很多人就会想办法成为这下五等户,这将是一个巨大的漏洞。   而目前执行力,是没有办法将阶级彻底区分开来的。   法家精神,就是要一视同仁,这样也最省心。   王安石又问道:“那宣传方面呢?”   张斐道:“关于这一点,我跟吕校勘谈过,我这里先发表文章,再暗中在的报刊上发表文章,给予支持,作为补充说明,为什么向免税户征税,为什么向下五等征税,如此一来,就能够更让人信服。”   还是得有存稿,不然的话,有个什么事,这人就会觉得非常疲惫。。。。。 第四百零一章 这简直就是在打劫   去年被张斐折腾了小半年,王安石早已是饥渴难耐,这修订好的法令都还剩了不少,而且,他也有些担心赵顼会让司法改革给带偏了,将重心放在那边去了。   这新年初始,他就迫不及待的要颁布募役法。   不过他认为,这宣传还是非常有必要的,当初张斐就是利用这报刊宣传,愣是将车牌费给收了上来。   这一流程可是不能省的。   “呼开年就玩这么一出大戏,可真不是一个好兆头啊!”   张斐站在门前,望着王安石的背影,是喃喃自语道。   募役法涉及到太多人的利益。   这绝对是一场硬仗。   不过这是属于王安石的战争,之前张斐还王安石、司马光中间左右徘徊,但是今年他得为自己的目标去努力。   回到正版书铺,张斐将文章交给侯东来,让他立刻命人印刷,自己则是乘坐马车回家去了。   “让一下,谢谢。”   “这箱子小心一点,可别磕坏了。”   此时张家门前,真是一片忙碌,只见几个壮汉,在牛北庆的指挥下,将一个个大箱子搬出来,捆绑在门前的驴车上。   “三郎,你可是回来了。”   牛北庆见到张斐,大步走来,一双牛眸子郁闷地往里面一瞥,“你可是去说说衙内和小马吧,他们不帮忙也就算了,又站在那里挡路,方才好几回险些撞到他们,俺又不好说。”   张斐偏头看门里一看,只见马小义、曹栋栋立在院中,一动不动,就如同两门神,“他们在干什么?”   牛北庆道:“俺也不知道。”   “搞什么?”   张斐走了进去,喊道:“衙内,小马?”   二人一瞧张斐,登时一个侧身,又不言语,可是把张斐给整懵了。   “你们在干什么?”   “你眼瞎么?”   曹栋栋没好气地骂道。   “我眼瞎?”张斐走过去,定眼一瞧,这才发现,今儿曹栋栋、马小义穿着崭新的黑边红袍,不禁赞道:“这就是警察的新制服么?嗯,挺好看的。”   马小义神情严肃地纠正道:“三哥,麻烦你今后念全名,皇家警察。”   “啊?哦,是是是,皇家警察。”张斐连连点头。   曹栋栋又道:“再仔细瞅瞅。”   还有玄机?张斐又凝目上下扫视,忽见他们臂膀上绣着一个“皇”字,这才反应过来,“看见了,看见了,皇,对么?”   曹栋栋这才摆正姿势,“厉害么?”   “厉害!”   张斐点点头,道:“不过你们两个就干杵在这里,也不会帮忙抬点东西?”   “什么?”曹栋栋侧耳道:“你们让我们皇家警察帮你家抬东西,你这是想作甚?”   马小义小声道:“三哥,这可是僭越之罪。”   “你可别瞎说!”   张斐真是头疼的要命:“哎呦!算我怕你们了,就当我放了个屁。”   “知道怕就行。”   曹栋栋得意地抬了抬双眉,又道:“张三,如今咱们皇家警察,可是威风,你要不要也加入咱们?”   马小义直点头道:“正巧官家亲自下令,表彰我们皇家警察,并且让他们扩充队伍,这可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张斐对此扩编并不觉意外,之前他与赵顼就商量,要将警察训练成一支武装力量,如此就能够避开三衙那盘根错节的关系。   而如今又冠上“皇家”之名,那更是名正言顺,赵顼急于扩编这支队伍。   “行啊!我没意见,只要你们皇家警署肯要我。”张斐笑呵呵道,心里却想,你们两个二货,难道不知道,扩充的目的就是将你们调去外地,重新整顿队伍。   曹栋栋顿时喜出望外,拍着胸脯保证道:“这你放心,我副警司要招个人进来,那不就是轻而易举。”   张斐立刻道:“皇家警察可不能食言。”   “在家等我好消息,小马,咱们走。”   曹栋栋头一甩,便与马小义急急往门外走去,刚到门口,正好撞上搬东西的大汉,差点没有摔倒在地。。   “呀!你这鸟人胆敢撞皇家警察?知道这是什么罪么?”   “衙内,小人错了,小人错了,衙内饶命啊!”   那大汉连连求饶。   张斐无奈道:“衙内,给我几分薄面,放他一马吧。”   曹栋栋回头一瞥,“让我皇家警察给你几分薄面?”   有完没完?张斐笑道:“行啊!那我们就去打官司吧。”   “好吧!看在你马上就要成为皇家警察的份上,咱就给你几分薄面。”   说着,二人便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   “这两个臭小子!”   张斐无语地摇摇头。   “三郎!”   张斐回头看去,只见高文茵从后面廊道行来。   “夫人。”   张斐走上过去。   “衙内他们走了?”   高文茵偏头往大门前稍稍瞄了一眼。   “刚走!”   张斐点点头,又紧张道:“衙内欺负你了?”   高文茵摇摇头,“没有!只是你不在家,我还真是有些怕这曹衙内。”   张斐表示理解,曹栋栋这厮,看女人的眼神,总是情不自禁带着三分邪念,笑道:“今后他来咱们家,我若不在的话,你无须搭理他们,让大牛拿副麻将给他们玩就是。”   高文茵轻轻点了下头。   张斐又好奇道:“对了!咱们家有这么多东西吗?我记得当初我都是拎包入住,什么时候买了这么多东西?”   高文茵抿唇笑道:“咱们倒是没有多少东西,但是别人送了好几回贺礼来,那些全都是贺礼。”   “是哦!”   张斐点点头道:“咱们去年确实收了很多贺礼。”   心想着,我好像光顾着收,也没给谁去送贺礼。   高文茵道:“不过这些贺礼可是省了我们许多工夫,几乎都可以用在新宅子。”   张斐笑道:“那也是夫人持家有道,送了这多过来,一直都舍不得用。”   高文茵眉目含羞道:“咱们用得可也都是好东西,又没有破,干嘛要用新得。”   张斐忽然想起什么似得,“不过这回可得帮夫人做几件绸缎的睡裙,那些麻布的都不能要。”   高文茵错愕道:“为何?”   张斐轻轻拉着她的小手,嘿嘿道:“因为我喜欢看。”   不得不说,高文茵这雪白的肌肤,丰腴玲珑的身段配上那丝绸睡裙,若隐若现,可真是迷人,可惜她只有一件,张斐一直心心念念帮她做几件。   高文茵急急缩回小手,又羞又怒地瞧了眼张斐。   “张三!”   听得一声清脆的声音。   只见许芷倩从后门方向款款走来,已做人妇的她,冷艳的气质中,又多出一丝娇媚。   “你刚从家里过来?”   张斐问道。   许芷倩点点头。   张斐问道:“你家那边搬得怎么样?”   这些天许芷倩也一直在家帮忙,没有去事务所操心慈善基金会的事。   “我家就是我爹爹珍藏的一些书籍,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要搬了。只是!”   “只是什么?”   张斐问道。   许芷倩道:“只是我大哥他,他那边出现一点意外。”   张斐急急问道:“什么意外?”   许芷倩微微蹙眉道:“原本我哥该回去赴任,但是朝廷突然下令,让我哥去国子监上任,所以。”   “这是好事啊!”   张斐欣喜道。   许芷倩道:“我也想我哥留在汴京,但是,但是他的住处!”   张斐啧了一声:“原本你大哥他们急着要走,我都还舍不得,我还想着大家一块去新宅子那边住上一段时日。”   殊不知这就是他安排的,他要留下许凌霄、穆珍在京城照顾许遵。   许芷倩喜道:“你你不介意?”   张斐笑道:“当然不介意,我买这大的宅子,不就是希望你哥他们也能去住么,你哥要是往外面住,那我真的会生气的。”   许芷倩感激地瞧他一眼,“谢谢你。”   张斐佯装不满道:“我们之间还要说这些么。”   “我我先去跟我大嫂说一声。”   说着,许芷倩便急急往后门走去。   “这家子人啊!”   张斐无奈地摇摇头,突然又看向高文茵,“夫人,你家还有亲人么?”   高文茵先是一愣,旋即神色黯然,螓首轻摇。   张斐眼眸一转:“那夫人想不想要亲人?”   高文茵一怔,道:“这亲人岂是想要就能有的。”   张斐急急道:“我有一招,可让夫人拥有亲人。”   高文茵问道:“什么招?”   “就是制造亲人。”   “制造亲人?”   “对啊!什么亲人又能比得上自己的儿女。”   儿女?   高文茵不禁神情一动,明亮的眸子闪过一抹憧憬,忽觉一只大手环抱腰间,顿时反应过来,轻轻挣脱开,娇羞地白了眼张斐,“你作甚,让人瞧见多不好。”   张斐笑道:“省得!省得!下回去房里再抱。”   “你不与你说了。”   高文茵轻轻一跺脚,转身急急离去。   张斐搓着下巴:“是时候了!”   如今正值春意盎然,生机勃勃之际,万物正在复苏,这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一份报刊打破了宁静。   白矾楼。   “爹爹!你看,这今儿一早出得新闻报。”   樊正激动地将一份报纸递给樊颙。   樊颙接过来,看得片刻,惊呼道:“王学士的差役法改革?”   相比起均输法,差役法改革,才是他们最为关注的,因为这与他们一切都息息相关。   樊正点点头道:“正是。”   又看得少许,樊颙激动道:“好好好,这可真是好事啊!哎呦!王大学士可真是一个贤臣啊!”   樊正也是欣喜不已:“是呀!此法可真是利于我们商人,咱们再也不用年年拿钱去官府打点,还得提心吊胆的。”   樊颙笑道:“不错,若此为法令,那咱们每年交税钱就是,咱也不用担心,官府会突然让你服役。”   这按理来说,樊正是肯定是要衙前役的,但是这个衙前役的威力,是能够将他的白矾楼都给整没了。   为了免这个役,他们年年就主动花钱去打点,但还是很担心,因为没有明文规定,交钱可以免役,就好比上回张斐,想交钱,都不允许,一定要他服役。   不仅仅是他们白矾楼,还有陈家、马家,看到这消息,都是激动万分。   但是有人欢喜就有人愁啊!   只见一个个官府是急匆匆的来到皇城。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王安石那奸佞小人没安好心,看看,你们看看,这修得是什么法,这简直就是在打劫。”   “均输法夺商人之财,这募役法则是要夺我们与穷人之财,还民不加赋,我呸!”   “咱们决不能让王安石得逞,否则的话,他必将得寸进尺。”   “走走走!我们去找司马学士说道说道。” 第四百零二章 都是你的错   在历史上,王安石是将募役法放在熙宁四年再颁布的,是在青苗法之后,那时候保守派的中坚力量基本都已经被贬黜京城。   而细观王安石变法,不难发现,他最初推行的政策,基本上是不会直接涉及到官员的表面利益。   不管是均输法,还是青苗法,还都只是涉及到商人、地主、百姓。   这就是因为王安石吸取范仲淹的教训,那范仲淹一上来就是要精简官吏,这冗官之祸,不裁官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结果大臣们立刻反扑,导致庆历新政很快无疾而终。   王安石看在眼里,不可能傻到还这么干,他反倒说裁几个官员,是省不了几个钱的,赚钱才是王道。   这也使得他现在环境,并没有范仲淹他们那么艰难。   不过后来,王安石也在想各种手段精简官吏。   然而,张斐到来了,改变了许多事,这使得王安石认为颁布募役法的时机已然成熟,若是错过这个机会,过两年再颁布,那将会遭受更大的阻力。   但还是那句话,没有十全十美的政令,只要政令变动,必然是有人受益,有人受损,最终就还是屁股决定脑袋。   富户们当然非常开心,但是官员们就对此法非常恼怒。   也包括司马光、文彦博等人。   垂拱殿。   “民不加赋,民不加赋,这就是你的民不加赋吗?”   司马光也不顾皇帝就坐在上面,是朝着王安石愤怒地抖动着手中的报纸,口沫横飞,真是恨不得将报纸直接摔在王安石脸上。   难道这还不叫加赋吗?   文彦博也是激动道:“你这募役法不是为国敛财,又是什么?”   你这原形毕露的忒也快了。   而面对二人的质问,陈升之是闭口不言,这老狐狸很少在这种场合发表看法,可见他不是一心支持王安石的。   王安石微微笑道:“我们假设全国差役费是十贯钱,是由十个人承担,一人需缴纳一贯钱,而如今这总数未变,却由一百个人来承担,一人只需要缴纳百文钱,诸位认为这是加赋还是减赋?   当然,若是你们眼中的民,就只有那些之前能够免役的官户、道士、和尚,那我承认,你们是对的。”   赵顼听得稍稍点头,显然是非常支持王安石的这个说法,你们休当朕眼瞎,那些道士、和尚借特权逃税、敛财,早已经人尽皆知之事。   官户亦是如此。   “你休在此混淆视听。”   赵抃怒斥王安石一句,“我们指得并非是官户、道士、和尚,而是下五等户,他们生活本就不易,你却还让他们缴纳免役税,你这不是要他们的命吗?”   王安石反驳道:“我这是富民之法,而非是穷民之法。”   赵抃都懵了,“富民之法?”   这得多无耻,才能说出这种话。   “正是!”   王安石道:“赵相可还记得落马坡耿明?”   赵抃稍稍一愣,“当然记得,此案便是我审的。”   王安石道:“在耿明未有出事之前,落马坡共有十二户上等户,而在耿明出事之后,到今年为止,落马坡就只有两户上等户,一户是韦愚山,还有一户就是去年赢回家业的耿明。   这是为何?就是因为那些上等户努力干活,却觉得自己还不及隔壁懒汉过得逍遥自在,以至于他们渐渐懈怠农务,向下五等户努力,甚至不惜成为地主的佃农。   以至于农税方面,都是年年在减少。”   文彦博反驳道:“那只是少数人,大多数下五等户,他们是没有多少生计,你还向他们征税,这只会激起民怨。”   王安石哼道:“这民不患寡而患不均,人人都要交钱,且以家庭财富来区分多寡,却判定交税多少,公平公道,百姓反而不会有怨气,衙前役为何闹得民怨沸腾,不就是只让上等户服役。”   “你这简直就是狡辩。”司马光道:“依你之法,表面上看,是以多寡来分,但你也不想想,这下五等户哪来的钱,他们得先将自己的粮食、丝绸换成钱,然后再拿来交税,如此一来,他们交的钱,可能不比富户少。还有,你二分的宽剩钱又作何解释?你这不是为国敛财,剥削百姓,又是什么?”   募役法里面包含着一种预算制度,就是各州府先预算处所需雇役费,然后让百姓平摊,但王安石要求在此基础上,再多征百分之二十宽剩钱,以备灾荒。   王安石又解释道:“所为宽剩,乃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此钱乃是备灾荒所用,而且虽同是二分,但富户要交的多,穷人交的少,而在灾荒期间,穷人更需要救济,此乃以富济贫。”   司马光都气笑了,“你这哪是以富济贫,那下五等百姓现在都活不下去,还能熬到灾荒年吗?若依此法,百姓将年年受灾,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说到后面,他狠狠指了下王安石。   他又转身向赵顼拱手道:“陛下,臣以为此法是万不可行,其一,百姓负担已经很重,若朝廷再征免役税,无异于让他们雪上加霜。   其二,此法罔顾现实,百姓以币代役,势必给会奸商浑水摸鱼的机会,届时百姓为了交税,只能贱卖财物。   其三,之前衙前役虽然存有多弊端,但也是多年一轮,而依此法,年年得长期雇佣,这将会同时加重百姓和朝廷的负担,无异于舍本逐末,得不偿失。”   文彦博也道:“陛下,这募役法只会给各地官府增加剥削百姓的理由,每年多少雇役费,百姓的财富如何划分,这都会给那些贪官污吏有机可乘,是万不可取啊!”   王安石道:“陛下,这皇家警察不就是差役改募役吗?因此,朝廷多征收了车马轿费,多征收了侵街税,多征收了违规费?   且不分多寡,在车牌费、违规费、侵街税上面,是人人平等,据说此法乃是法制之法的创始人张三所定。   关于张三在律法方面的造诣,相信不用我多赘述。   结果如何?治安更好,街道更干净,交通不阻塞,以至于上至达官显贵,下至黎民百姓,交了钱,还为之叫好。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以前的差役,是不拿工钱的,他们只能利用职务之便,向市民盘剥,从而使得百姓的损失,是远比交税要多得多。   而皇家警察是拿工钱的,且有上升的机会,为了珍惜这个差事,他们必然不会轻易做出违法之举,这便是皇家警察被人称道的原因所在。   而在警署成立之处,他们可也是这般说法。当然,司马学士当时并未多说什么,这毕竟有利于他的司法改革。”   皇家警察一出,谁与争锋。   这真是打了司马光一个措手不及。   皇家警察就是差役改募役,并且取得极大得成功,要是形象不好,也不可能叫皇家警察。   为了警署,这车牌税,违规税,侵街税,全都算在皇家警察的财政里面。   “行了!”   赵顼出声打断他们的争论,道:“皇家警察的成功是无可争辩的,既然如此,为何不用于其它职役上面。”   文彦博急切道:“陛下,皇家警察成功那是因为!”   赵顼问道:“因为什么?”   文彦博愣了愣,对呀!是因为什么?   当初警署能够成功,到底是为什么?   这印象中,就是几堆粪便,然后就成了。   王安石马上道:“陛下,其实许多职役与皇家警察的职权重合,陛下不是正打算扩充皇家警察么,二者合一,又能剩下不少费用。”   赵顼眼中一亮,这师生二人真是心有灵犀,立刻道:“准奏。”   赵顼走后,王安石就冲着司马光笑道:“君实啊!你看,我所变之法,皆有益于你司法改革,你还认为我有私心吗?”   司马光怒斥道:“你这是要毁掉警署,若百姓得知,他们多缴之钱,皆是因为皇家警察,他们还会尊重皇家警察吗?你等着好了,你这是引火烧身。”   说罢,一挥袍袖,愤然离去。   张家。   “好好好!”   高文茵欣喜地直点头,是语带哽咽道:“这衙前役可算是要废黜了,真是太好了。”   张斐诧异瞧了眼高文茵,因为这女人很少对这种事发表看法,又见她那双水汪汪的杏目都泛着泪光,“夫人,没这么夸张吧?”   高文茵带着一丝丝怒气道:“这衙前役可是害人不浅,早就该废黜了。”   张斐道:“那得看人吧,我也服过衙前役,我很享受,只可惜他们硬逼着我退役。”   “说得对,是得分人。”许芷倩气鼓鼓道:“这王学士变法,太令人失望了。”   张斐又问道:“你又有什么看法?”   许芷倩道:“官户比上等户可都要有钱,凭什么跟穷人一样,只缴纳半数,穷人本就生活艰苦,反而还增添他们的负担,难道不应该官户多缴纳一倍,免除穷人的税赋。”   她一直都很支持王安石变法,但这个法变得令她极为失望,这与她想象的不一样啊!   高文茵点点头道:“芷倩说得也有道理。”   张斐笑道:“若依你们之言,官家就应该缴最多的税。”   许芷倩道:“理应如此。”   高文茵吓得一怔,“三郎,芷倩,此话可是不能乱说啊!”   正当这时,忽听门外有人道:“司马学士?”   三人举目看去,只见司马光气冲冲地走来。   未等他们迎出,司马光已经来到厅堂,三人赶紧起身行礼。   张斐问道:“司马学士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司马光满面怒容,一语不发,只是瞧了眼许芷倩、高文茵。   二女非常识趣的离开了。   她们走后,司马光突然指着张斐道:“这都怪你。”   张斐错愕道:“怪我什么?”   司马光激动道:“要不是你弄个警署出来,他王介甫焉能以此为由为国敛财?” 第四百零三章 左右逢源   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啊。   面对司马光理直气壮地逼问,张斐人都是傻的,他真不知道这老头是哪来的底气。   过得片刻,他才万分委屈道:“司马学士,且不说那警署不是我弄出来的,即便与我有些关系,那那也不能怪我啊!”   司马光已经被王安石给气昏头了,就是想找个人咆哮一番,要找文彦博他们,那不成对咆了么,兀自嘴硬道:“此报是你们书铺发的,你可别说,你事先并不知情?”   张斐双手一摊道:“我就是事先知道又如何?”   司马光吹胡子瞪眼道:“你你就不会劝劝他么?”   “还望司马学士指点,我该如何去劝?”张斐立刻是虚心求教道。   “我要是知道的话,我还用你!”   说到一半,司马光懊恼地重叹一声:“也对,要是能劝得了,那也就不是王介甫了。”   “司马学士请坐。”   “唉。”   司马光又是长叹一声,然后坐了下来。   张斐又给他斟上一杯茶,“司马学士请喝茶。”   司马光接过来就往嘴里灌,自早上到如今,他还真是一杯水都没有喝。   张斐见他喝得急,又为他斟上一杯。   司马光又想往嘴里灌,这茶杯都到了嘴边,他忽然瞟了眼张斐,呷了一口,放下茶杯来,“你坐吧。”   张斐放下茶壶来,坐了下来。   司马光是心平气和地问道:“你怎么看?”   张斐沉默不语。   司马光猛地瞧向他,“怎么?你支持这募役法?”   张斐摇头道:“我不知道。”   “你平时可是很有见解的。”司马光狐疑地审视着张斐。   张斐道:“其实我认为对百姓最有利的状况,就是彻底废除徭役,在不加赋的情况下,朝廷若需壮力,只能花钱雇人,毕竟百姓都已经交了税钱。”   司马光听得是连连点头,“对对对!理应如此啊。”   张斐道:“可是三冗之祸,已经占据朝廷大部分财政,哪里拿得出钱来,可若对症下药,必须要精简官吏,在庆历年间,范公就想这么做,可结果又如何?”   司马光沉默半响,一手重重地拍在桌上。   张斐又道:“正是因为主要问题没有解决,所以不管这法怎么变,都会出现各种问题。原因很简单,朝廷没钱,但这事总得让人来做,那就只能让百姓免费服役。”   司马光道:“他那募役法就是先从百姓手中将钱都给收上来,然后再雇百姓服役,他这意义何在?他这是民不加赋而国用饶吗?”   “不是!”   张斐摇摇头道:“可又能怎么办呢?财政问题无法解决,剥削百姓的情况也必然也是与日俱增,就是阻止王学士变法,这情况未必比执行募役法要好。   除非司马学士能够向官家保证,能够一举解决三冗问题,那我也愿为司马学士身先士卒,倾尽全力。”   司马光沉默了。   这募役法,到底还只是让官户每年都出了那么一小笔钱,若精简官吏,那就是直接断人家生路。   王安石这么猛,都不敢这么做,他司马光又能做得了?   在来之前,司马光是愤怒,但是跟张斐聊过之后,他则是感到沮丧。   他的节流理念就是要精简官吏,然后减少税赋,但他也知道,他现在做不到。   问题就好像变得无解了。   张斐瞧了他一眼,“若真想制止恶政,只能是给予百姓保护,否则的话,也许募役法伤民,但差役法是肯定伤民。”   司马光道:“法制之法?”   张斐点点头道:“还包括司法改革,官府一方面负责收税,但另一方面负责司法,他会判自己有罪吗?   若是司马学士真的有心为民,就应该给予行动支持,用司法去捍卫百姓的权益,而非是沉迷于与王学士打嘴仗,那毫无意义。”   这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司马光双目一睁,不错,不错,这官家虽然采纳王介甫的建议,但也将司法改革交予我,不就是希望我用司法去制衡王介甫么?我也真是糊涂,竟然将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可想着,他又抑郁了,“这司法改革事关重大,得徐徐渐渐,不宜操之过急,可他王介甫是一法接着一法,均输法都还未执行,这里又出募役法,我这哪里跟得上啊。”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王安石太快了。   司马光连尾灯都见不着。   张斐呵呵道:“不急不急,王学士也只是刚刚颁布,离执行还有些时日,我认为时日还是非常充足的。”   “以王介甫的性子,他不会留太多时日给老夫。”   想到这事,司马光也坐不安了,“行了,行了,我先走了。”   便是急急往门外走去。   “我送司马学士。”   送至门前,张斐又道:“司马学士,要不要我派马车送你回去。”   “不用了!”   司马光摆摆手,“也不急于这一刻。”   这春暖之际,他可不喜坐马车。   如无意外,这老头应该是跑去找富弼了。张斐一笑,刚转过身来,忽见那边墙角藏着一道鬼祟的身影。   不是王安石是谁。   张斐顿时是哭笑不得,这两老头是在躲猫猫吗?   将王安石迎入堂内。   王安石呵笑问道:“司马老头是来向你诉苦的,还是来向你询问对策,或者找你撒气的。”   张斐当即就乐了,“全中。”   王安石哈哈一笑,又问道:“那你又是如何回应他的?”   张斐道:“我建议司马学士赶紧完成司法改革,来制衡王学士。”   “如我预计的一样。”   王安石是得意洋洋道。   张斐纳闷道:“王学士似乎一点也不担忧。”   王安石笑道:“我王安石光明磊落,堂堂正正,怕谁也不会怕司法。”   张斐笑着点点头,但心里却知道,王安石不怕,不是说司法真的对他没有阻碍,而是他笃定法制之法就不可能成功。   要是那些人愿意接受法制之法,就更愿意接受他的新政。   “那不知王学士大驾光临,是有何吩咐?”张斐又好奇道。   之前他跟王安石都已经谈过,他对募役法没有太好的建议。   王安石笑呵呵道:“听闻你最近了买了一间大宅子。”   张斐神色一变,赶紧解释道:“贷款买得。”   “那一定很缺钱吧?”   “能不缺吗。”   张斐哭诉道:“王学士有所不知,这一间宅子可是掏光了我家六口人的钱袋啊!”   王安石错愕道:“你家有六口人?”   张斐嘴角抽搐了下,“我的两位夫人,那边我岳父大人和大哥大嫂,这不刚好六口吗?”   瞧不起谁呢,过个几年,我家人口就要超过你。   王安石哪里会信,你小子在我面前哭穷?但他也未点破,反而是顺着张斐的话道:“那正好,我就是来给你送钱的。”   张斐惊喜道:“送钱?莫不是找我打官司?”   王安石道:“你那事务所是凭打官司挣钱吗?”   “呃也能挣点。”   “最主要得挣钱手段?”   “计税。”   张斐讪讪笑道。   王安石道:“你应该清楚我的募役法是重新划分百姓的等级,以此来规定他们所要缴纳的免役税。”   张斐点点头,似乎已经猜到王安石找他的目的。   王安石道:“你可以提供这方面的服务,若官府划分不公,百姓也可通过你事务所进行上诉。”   张斐笑道:“王学士哪是给我送钱来的,是想我当这监工啊!”   王安石笑道:“当时你收车牌费的时候,我是一直盯着的,法援署的成立是至关重要,这可避免有人借机生事。”   张斐道:“可我也只能帮着王学士盯着这开封府,别的地方怎么办?”   王安石感慨一声,“唉凡事开头难,若依法而行,并无祸事,那若其它的地方出事,就不是法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   可见他心里非常清楚,这治国先治吏,而他则是跳过这一步,他也知道这是一个隐患,但他没有办法,他一时半会根本就治不了,故此他必须要借助张斐的能力来帮助他。   张斐点点头:“王学士请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王安石笑道:“若有麻烦,可直接来找我。”   张斐呵呵笑道:“这点小事,我若都搞不定,那我也不值得王学士亲自上门,王学士还是省点力,处理好自己的麻烦吧。呵呵。”   “你这臭小子。”   王安石笑骂一声,但对张斐的信任又增添一分。   虽然在报纸上,他在张斐手里吃了几次大亏,但是在关键问题上,张斐从不拒绝他的要求。   王安石走后,许芷倩和高文茵立刻走了出来。   “张三,你可真是有本事,这一出事,王叔父和司马叔父竟然都立刻跑来找你。”   许芷倩不敢置信地看着张斐。   张斐苦笑道:“这免费的劳力,谁不想用啊。”   “你这免费劳力,可有不少人抢着干。”许芷倩抿唇一笑,又道:“不过他们在朝中争得不可开交,你怎能同时帮助两边。”   “嘿嘿,哥哥最擅长的就是左右逢源!”   说话时,张斐悄悄伸出两只大手,将二女搂在怀里,惹得二女一阵嗔怒。 第四百零四章 风起云涌   许芷倩的困惑,是完全可以的理解的。   在朝中司马光、王安石斗得是不可开交,但是离开皇城,他们竟然都跑来找张斐。   这个现象非常诡异。   但答案也正如张斐所言,谁又会拒绝一个出色的免费劳力。   他虽然认为自己已经坐在了牌桌上,但也只有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在所有人看来,当今天下只有两个主角,就是王安石和司马光。   他只是一个出色的服务员。   而他提供的也只是技术上的支持,由于他地位和他的年纪,还不足以让他政治理念得到曝光度,故此这一幕也并非是那么的诡异。   如果说均输法,只是王安石小试牛刀,拉开变法的序幕,那么募役法就是王安石要正式打响这场战争。   当初颁布均输法时,司马光都还在劝大家看看再说,除了私下跟王安石斗上几句,并未在正式场合公开反对王安石。   当时主要是范纯仁和苏轼在反对,结果二人都被贬走。   这只因均输法只是涉及到贡奉制度,以及打击一些奸商,在技术层面和道德层面上,王安石还是立得住。   但是募役法一出,司马光、文彦博他们都是直接表态。   我们不赞成。   因为此法涉及天下人。   但是怎么去阻止,司马光、文彦博是不约而同地来找富弼。   能不能通过立法来阻止?   “目前来说,这是不可能的。”   富弼瞧了眼文彦博和司马光,是苦笑地摇摇头:“虽然《宋刑统》中也包括一些税法律例,但是官家是不可能允许,我们针对税法进行修法,因为这将会与朝廷的政令发生冲突。”   这你们真心想多了,皇帝怎么可能将税权给让出来。   就道理而言,税法也应该是属于三司、中书门下,绝对是属于朝廷政令。   这不属于立法会的职权。   司马光道:“根据法制之法的理念,是要捍卫百姓的正当权益,能否立法给百姓提供保护。”   富弼沉吟少许,“我们只能针对偷税漏税的刑罚进行修改,但这也不可轻易修改,如果司法威慑不到百姓,那么许多人就会有恃无恐的进行逃税,这会增添官府的负担。”   文彦博皱眉道:“如此说来,司法和立法都无法阻止王介甫肆意妄为?”   富弼捋了捋胡须,“我目前能够想到的,就是通过立法划分出免税户来。”   “免税户?”   司马光、文彦博异口同声道。   富弼点点头:“以前的免税户是根据民户等级来划分的,但是法制之法的理念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其中是不分等级的,那么人命自也属于个人的正当权益。   如果一个人的收入只够他活下去,在这种情况,如果还让他们交税,那么将是侵犯他们的个人正当权益。   而且历史上大多数的官逼民反,也就是竭泽而渔,强行收税,以至于将百姓逼上绝路,故而引发动乱,这也严重伤害了国家和君主的利益。   基于此,我们是有充足的理由对此进行立法。”   司马光点点头道:“还记得张三的第一堂课,他将法制之法和儒家之法那条线画在上面,而法制之法那条线则是在其之下,只要不触碰法制之法这条线,法制之法将无权干预儒家之法和法家之法。”   富弼呵呵笑道:“看来张三的教育之法,更令人深刻。”   文彦博道:“但是王介甫在文章提到的一点,也有其道理,差役法的弊病,使得百姓宁可自残身体,也要取得下五等户的身份,躲避衙前役,从而使得百姓种田积极性不高,贫户一年多过一年。如果设免税户,只怕会使得这种情况会变得更加严峻。”   富弼道:“这只能将免税户设到足够低,我甚至认为王介甫也不可能会去突破这条底线,这只能是防止官员以此为由剥削百姓。”   司马光道:“但是判定免税户,这也会给官府带来许多负担。”   富弼道:“这就要配合公检法才能执行,法制之法只是给予百姓保护自己正当权益的权力,但是这个权力必须要在公检法下才能够得到较好的执行。”   司马光苦恼道:“但是这公检法也得是由人去执行,我必须得让那些道德品行上佳,且志同道合的官员去执行法制之法,如范纯仁、苏轼,我不可能直接下令,将地方的司法改为公检法。   目前大多数地方官府,都是吏在办事,而那些吏是不拿俸禄的,继续让他们来执行公检法,只会让公检法毁于一旦。”   他也真是有苦难言,其实朝中许多官员都质问他,你的司法改革,改了半天,外面也就两个试点,一个登州,一个扬州。   而且你也只派两个检控官过去。   这能监督新政吗?   其实公检法具体的框架都已经成型,再加上法制之法,那就是如虎添翼。   但是司马光又是那种非常传统的儒家学派,他对于官员道德层面是看得很重,对于用人方面真是慎之又慎。   富弼点点头道:“不错,警察能够取得成功,其中一个原因,就在于他们是能够拿到稳定的收入,而不需要去盘剥百姓,维持自己的生计。”   说到这里,他又安慰司马光道:“慢慢来吧,以免得不偿失。”   相国寺。   只见一个身披红袈裟的白须老僧快步走向西北角落里面的一个菜园。   来到菜园门前,门口两个小沙弥立刻行以佛礼,“住持。”   这白须老僧正是相国寺的住持慧明,   慧明道:“止诤可在?”   两个小沙弥相视一眼,又瞧了眼慧明。   慧明闭目一叹:“一刻钟后老衲再来。”   “是。”   慧明前脚刚走,立刻就有一个小沙弥反身入得菜园内。   过得少许,但见一顶轿子急急从院内行出。   轿子离开不久,慧明再度来到菜园。   只见一个肥头大耳、膀大腰圆,满面通红的大和尚站在院中,双手合十,“止诤见过住持。”   这人正是鲁斌鲁大师。   慧明打量了下鲁斌,问道:“你现在可还清醒着?”   鲁斌立刻道:“清醒。主持屋里请。”   慧明站在院里都闻到一股酒色之气,“罢了,就在这里谈吧。你可知道老衲急着找你是为何事?”   鲁斌迟疑半响,“募役法。”   慧明又问道:“你怎么看?”   鲁斌抹了下脑门上的汗,“住持,俺以为这钱也不是很多,又何必与王介甫发生冲突。”   慧明沉眉不语。   鲁斌挠挠自己的光头,道:“马上就是青黄不接之际,百姓急缺粮食,一般这时候,粮价都会上涨。   如果我们降低粮价出售粮食,将会在短时日内收获大量的铜钱,若还能联合其他大地主一块降价,那么乡村里的铜钱将会变得缺少,到时朝廷收免役钱时,是必然会出现问题的。”   慧明道:“此事就交由你去办。”   “是。”   “老衲先走了。”   “住持慢走。”   慧明行至门前,突然回过头来,“这大白天的你就少在院里厮混,让人瞧见可是不好。”   鲁斌点点头道:“是。”   慧明走后,鲁斌急急挠挠自己的大光头,“都已经躲在这庙里,还是离不开这些破事。唉。”   说着,他又向外面喊道:“云云!云云!”   只见一个小沙弥进来,“师父有何吩咐。”   鲁斌道:“快去将那婆娘唤回来,老子今儿很上火。”   “是。”   外城,城西。   在一间大宅院内,只听得里面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这间宅院就是当初张斐租下准备自己住,结果被王文善伏击的不祥之地。   如今这里已经成为汴京律师事务所的会计部,毕竟内城寸土寸金,只能将会计部搬到外城来。   虽然是律师事务所,但是会计部已经成为事务所最为核心的部门,因为事务所最赚钱的业务就是计税的业务。   如今已有百余人之多。   其中八成都是从官府里面挖来到刀笔吏。   “余江见过三郎,范员外。”   但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来到厅堂,向坐在正座的张斐和范理行得一礼。   “余先生请坐。”   张斐伸手引向身旁的座位。   “多谢。”   余江是坐得笔直,这坐姿跟司马光是一模一样。   张斐问道:“听说余先生之前在开封县担任押司?”   余江点点头:“正是。”   张斐又问道:“不知余先生是负责什么事务?”   余江道:“在下之前在衙里专门负责民户等级的判定。”   张斐好奇道:“我听说干这活的押司,可都是非常有钱的,余先生为何要来我这里?”   一个等级判定,可能直接关乎到百姓的生死存亡,这种事是非常赚钱的,尤其是在开封府,喝点汤就能过得很滋润。   余江道:“在下就是不愿意与那些同流合污,故而受到那些人的排斥,所以选择来这里做事。”   张斐呵呵道:“余先生可想过报复?”   余江愣了愣,摇摇头道:“未有想过。”   张斐道:“如果我给余先生一个报复的机会呢?”   余江道:“我与他们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是并无恩怨,而且他们是不拿俸禄的,若不这么做,何以维持生计,我也不会做违法的事。”   张斐呵呵道:“如果违法成为一种习惯,那么合法就成违法。”   余江不明所以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你应该知道朝廷最近要颁布募役法。”   余江点了点头。   如今看报,已经成为文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娱乐。   张斐又道:“届时朝廷会重新评估百姓的户籍等级,余先生应该知道,这种评级里面有很多猫腻,而我们事务所也将会展开这方面的业务,确保百姓得到一个公正的评估。   到时我成立一个专门小组来办此事,我打算让余先生来当这组长,不知余先生可否愿意?”   余江皱眉道:“我倒是愿意,但是这么做,会得罪很多人的?”   张斐笑道:“我不是要得罪他们,我是要淘汰他们。” 第四百零五章 辅警   这北宋的吏治,确实是有些离谱。   其实在地方上管事的,多半都是吏,甚至许多决策上面,吏还具有决定权,官员天天都知道吃喝玩乐,那张斐的大舅哥许凌霄也属于这部分官员。   许凌霄就好诗词文章,处理公务并不擅长,是远不如许芷倩。   在这个制度下,的确不太可能出现节度使之类的官员。   其实这也没啥不好的,谁管不是管,在许多细节上,吏比官员靠谱的多,但是关键就在于,吏是没有俸禄的,他们只能拿到一些补贴,当然,官员自己聘请的吏,就自己发钱,那就得看官员的财力,跟着韩琦混,那必然是吃香的喝辣的。   这两点结合在一起,问题就大条了。   这一方面有权,但另一方面又没钱。   结果不言而喻。   百姓找官府干点什么事,那不得塞点钱。   导致一般情况下,百姓也不愿意去官衙求助。   这一点要不改的话,就是再好的法令,也没有任何意义。   但余达说得也很对,那些吏也没有办法,不捞钱,怎么去维持生计。   对此朝廷心里其实也有数,但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一说一,这时期的北宋官员贪污的确实比较少,但是污吏却是多不胜数,远胜于唐朝。   在历史上王安石颁布募役法时,中间还藏有一条不太起眼法令,就是“仓法”。   其实很简单,就是要将吏纳入国家俸禄体系。   然后,王安石才开始整顿吏治的。   王安石虽然不及司马光谨慎,但也仅限于细节,在关键问题上,王安石考虑的非常清楚,要整顿吏治,就先得给人家发工资。   不给俸禄,又要整治污吏,那纯属是在耍流氓,人家也不会干啊。   但是由于警察的出现,导致王安石并没有急于推出仓法,而是希望利用警察的整个系统,来推行仓法。   警察取得空前的成功,是深入人心。   将吏划入警察系统,能够很快的得到百姓的认同。   相比起王安石、司马光他们,张斐心中非常缺乏那种修身治国平天下的胸怀,他本就是一个实习律师,奔得就是小康生活,压根就不具备这种胸怀。   虽然来到北宋之后,这种思想开始在心里萌芽,但跟现在的文人还是没得比。   可话说回来,他的职业精神也是王安石、司马光所不具备的。   既然要发展民户等级评估的业务,那他一定会认真去做,绝不会敷衍了事。   而且,王安石如果不能推广新法,那他的计划,也不可能成功。   整个司法改革不就是因为王安石新政,否则的话,司马光真不见得会这么干。   所以,张斐一定会鼎力支持王安石的。   只不过目前,他还得忙着搬家,今日他就来到花市,想买一些好一点花种回去,因为高文茵非常喜欢种花,但又舍不得花钱买贵的花种。   “哎呦!是三郎来了。”   一家花店的掌柜,见到张斐来了,热情地迎了出来。   张斐笑道:“掌柜的,我想买些花种。”   那掌柜的问道:“不知三郎想要什么花种?”   张斐道:“牡丹花,蔷薇花,这两种是必不可少的,其余掌柜的看着卖吧。”   那掌柜的道:“听说三郎最近买了一间大宅子,想必这些花种是用于新宅吧。”   张斐苦笑道:“怎么都知道我买了宅子?”   那掌柜的哎呦一声:“三郎难道不知,你如今买哪里,哪里得房租就会上涨。”   “这么夸张吗?”   张斐无奈一笑,心想,我当初被打的时候,也没见那宅子降租金,这些可恶的房牙,只会涨,不会降。   正当这时,忽闻身后传来争吵声。   “什么?你竟说这募役法好?”   “我是觉得挺好的。”   张斐回头看去,只见两个书生争吵着从这一间茶肆中出来。   “哪里好了?”   “以前就只针对上等户,使得多少人家破人亡,而如今人人均摊,大家只需出一点点钱,我觉得这挺合理。”   “一点点钱对于上等户算不得什么,但是对于贫民百姓而言,可能也会使得他们家破人亡,上等户才多少户,下五等户又有多少户?少一户富户家破人亡,代价可能就是十几户贫户家破人亡,难道穷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你这简直是强词夺理,报纸上写得清清楚楚,贫户所缴不及富户一半,还要怎样?”   “贫户的财富有富户的一半吗?罢了,我也不与你争,这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   这二人是不欢而散。   又听那掌柜的叹了口气,“唉这两日是天天有人为这募役法争吵啊!”   张斐回过头来,“是吗?”   “比起之前那什么均输法,这募役法可真是要命,支持的人不少,但反对的也不少。就说咱店里吧,我是支持的,但是我家伙计却非常不满。”   “为何?”   “我是属于三等户,每年轮到我或者我家人时,我都得花一大笔钱打点,我家伙计就不需要。而一旦颁布这募役法,他也要每年交这免役钱。”   “你就不会给伙计涨点工钱么?”   “月季花要点么?”   “啊?可可以啊。”   张斐笑着点点头。   买了种子,刚刚离开花市,一个白面小厮走了过来。   张斐认得他,只赵顼身边的侍从。   皇宫,阁楼上。   “臣。”   “朕还要说多少次。”   赵顼一看张斐要行礼,就颇为不满。   “呃皇帝好,不不,官家好。也不是!”   “呵呵。”   赵顼一笑,又伸手引向对面,“坐吧。坐吧。”   “多谢官家。”   张斐讪讪坐了下来。   不行礼,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打招呼。   赵顼笑问道:“你可知朕是为何事找你来?”   张斐道:“募役法?”   赵顼又问:“你对此有何看法?”   张斐笑道:“官家已经是第五个,还是第六个问我这问题的。”   赵顼道:“那你都是怎么回答的?”   张斐道:“不知道。不清楚。说不好。”   “那朕问你呢?”   “比差役法要好一万倍,但是遇到的阻碍可能也会很大。”   “朝中也有不少大臣反对,如司马君实他们都是反对向穷人征缴免役税。对此你有何看法?”   “我认为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是吗?”   赵顼忙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解释道:“穷人才是多数,如果免穷人的钱,那么所有负担又都会集中二三四等户身上,这情况可能比差役法还要糟糕,用不了几年,上等户可能统统都会消失。   而那些真正有钱的大富人,又征不上太多税,在王学士制定的募役法中这官户还只是征半数,但如果以财富来论得话。”   世上最富的人都是皇亲国戚,朝廷官员,他们的税肯定征不上,就只能让穷人来均摊,不然的话,这么庞大的支出,又全压在中产阶级头上。   就是让他来干,他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毕竟这不是敲键盘。   赵顼点点头,不禁叹了口气:“可见这募役法也只是权宜之计啊!但就连这权宜之计,就遭受不少人的反对,如赵相公他们就担心,这还会给予贪官污吏可乘之机。”   张斐点点头:“治国先治吏,在没有完成这一步前,赵相公的担忧,必然会发生的。”   “这也是朕今日找你来的原因。”   赵顼道:“其实王学士也意识到这一点,故此他提议将大部分职役划入皇家警察,这一边变法,一边整顿吏治。朕对此也是非常赞同,就将这免役税全部划入警署的财政,用以扩充警察,你以为如何?”   张斐道:“此事我事先就知道,我认为这是可行的,但这只能作为一项长远的政策,不可能直接扩充至全国,那样的话,问题解决不了多少,可能有会给财政添加极大的负担。”   “这朕知道,关于此事,我还是会算在司法改革内。”赵顼皱了下眉头,又道:“但是这会不会影响到百姓对皇家警察的看法。”   可见他非常在意这皇家警察。   张斐笑道:“肯定会有人这么认为的,但是没有关系,只要皇家警察保持现有的态度,相信他们会改变对此事的看法。”   赵顼道:“但是警署突然要承担这么多事,肯定是要扩充队伍,你能保证皇家警察能够不出问题吗?”   张斐道:“肯定也会出问题的,故此我建议发展辅警。”   “辅警?”   “就是专门辅助皇家警察的警察。”   张斐道:“他们的待遇不如皇家警察,如此就能够在最初的阶段,减轻财政方面的压力,但是他们又可以通过努力成为皇家警察,给予上升的机会,鞭策他们上进,上面还有皇家警察监督。   当然,我认为还应该可以给予皇家警察更好的待遇,比如说组织去律学馆学习律法,让皇家警察做到文武双全。这样皇家警察就会更吸引人才加入。”   赵顼点点头:“理应如此啊!那些职役多半都懂律法,若皇家警察不懂律法,这只会让人笑话的。”   张斐又道:“除此之外,将大部分职役划入警署,也是不妥的,毕竟许多事务的职权并不在警署,而是在各部门。不过可以通过警署这个平台,训练出警察来,然后输送到各个衙门。   比如说税务局,就可以成立皇家税警,还有检察院、皇庭,都可以配备专门的警察。”   赵顼突然道:“税务局不是要暗中发展吗?”   张斐嘿嘿道:“那些都是精英,将来专门用于对付那些偷税漏税的大地主、大富商,明面上还是安排一些人处理一些日常事务。”   “不错,不错,如此才合理,如果全部划到警署,到底是警署听从各官署的,还是各官署都得求助警署,这都不妥,朕之前还是想得太简单,”   赵顼又道:“那此事该交由谁去做?”   张斐道:“当然是曹栋栋。” 第四百零六章 你赚,我也赚   原本赵顼就打算粗暴的扩编警察队伍,但经王安石这么一出,情况可就比较复杂,要将很多职役都先划入警署。   这种事只能交给张斐来干。   但张斐可没有权力。   交给曹栋栋,那不用想也知道,曹栋栋能放过张斐么。   肯定会跑去向张斐求助的。   说白了,曹栋栋就是一块挡箭牌,有事他去扛,真正去谋划的肯定还是张斐。   张斐很喜欢这种合作,哼着小曲从马车上下来。   “三郎回来了!”   高文茵还是一如既往地站在门前迎接张斐。   “嗯。”   张斐点点头,又见门前没有停放着驴车,于是道:“家里的东西都搬过去了么?”   高文茵忙道:“差不多都搬过去了,就还剩一些生活所需器具,待我们过去的时候,再一块拿过去。”   张斐点点头,又道:“要不买新得算了。”   高文茵顿时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得,“都是好的,为何要买新得。”   张斐笑道:“听夫人的。”   “夫人,三哥今儿给你买了些花种回来。”   从马车上取下花种的李四,顶着满头大汗,小跑上前来,稍显激动地向高文茵说道。   其实相比起许芷倩,李四、小桃都更认同高文茵,毕竟是高文茵主内,故此有什么好事,他们都是第一时间跟高文茵分享。   “花种?”   高文茵微微蹙眉道:“我已培育了一些花种,不必再多花这钱,之前买宅子可是花了不少钱,可得省着一点用。”   张斐一手揽住高文茵的腰肢,笑道:“夫人,你得这么想,我们都已经花了这么多钱,买下一个花园,要是就只种一些稀松平常的花,那这不是更亏。”   高文茵想了想,无奈地笑道:“我总说不过你。”又瞧了眼李四背着的花种,轻声问道:“三郎买了些什么花种?”   不等张斐开口,李四就急急道:“可都是一些名贵花,牡丹、蔷薇、月季!”   高文茵眼中闪过一抹喜色,但又不太好意思道:“那一定也花了不少钱吧?”   张斐笑道:“多想想那花园的价格。”   高文茵抿唇一笑,心里慢慢都是感激,她知道张斐要买带花园的,完全就是为了她,因为许芷倩对这些不感兴趣,“三郎如此待我!”   张斐见她又来了,立刻道:“可远不及伱待我之万一。”   高文茵对他的服侍,真是无微不至。   闲聊间,他们来到院内,只见许遵、许芷倩正坐在厅堂看报。   张斐道:“岳父大人和芷倩都在家啊!”   高文茵忙道:“我见他们看报看得非常入神,就没有去打扰他们。”   张斐笑道:“其实夫人也没有必要出门相迎。”   高文茵对此是避而不答,道:“我先将花种拿去后院放好。”   其实这话张斐已经不是第一回 说,尤其是冬天的时候,但高文茵觉得要不出门相迎,总觉得哪里不对。   张斐对此也只能无奈一笑。   高文茵拿着那些名贵的花种,往后院行去,她看那李四那粗手粗脚,着实担心压坏了这些名贵的花种。   张斐则是去到厅堂。   父女二人看得十分投入,并未察觉张斐入得堂内,等到张斐向许遵行礼后,父女才反应过来。   许芷倩急急起身,给张斐斟上一杯茶。   张斐见桌上放着好几份报纸,“这么多报纸?”   许遵摇头感慨道:“全都是议论募役法的。”   随着活字制作作坊的开张,这报纸马上就变得泛滥起来,已经成为汴京主流媒介,饶是士大夫也是通过报刊来表发自己的评论。   王安石想到暗中发表文章,来支持自己的新法,对方也想到用报纸来反对新法。   张斐问道:“是好是坏?”   许遵叹道:“一半一半,与朝中一样,成天都是争吵不休。”   这募役法就如一把刀,从朝廷到坊间,全都给劈成两半。   要知道许多报刊背后的东主,都是朝中大臣,这自然也分保守派和革新派,双方吵得是也不亦说乎。   许芷倩道:“其实王学士若是能够免除下等户的免役税,那一定能够获得更多的支持。”   许遵也是稍稍点头。   他们都是王安石的支持者,但是对于募役法也不敢完全苟同。   张斐笑道:“这都还未成条例,犯不着这么早下定论。”   许遵问道:“你的意思是?”   张斐道:“虽然王学士也未与我说明,但是这就好比做买卖,肯定会有一个讨价还价的过程,如今这种情况,都是一半一半,那到时王学士往后退得一小步,这舆论立刻就会扭转。”   许芷倩问道:“这一小步有多小?”   张斐哭笑不得道:“这我怎么知道,但肯定也不会很大,定是要将之前很多免役之人都纳入其中,否则的话,王学士也没有必要这么干。”   许遵稍稍点头,又看向张斐道:“这倒是像你之前玩得手段。”   张斐只是笑了笑,没有做声。   这不容他狡辩,王安石还就是学他的,在宣传方面,王安石的孤傲,已经完全被张斐击碎,他是仔细研究过张斐的套路。   之前那篇文章,强调的只是理念,也就是均平赋役,不能老是逮着一个等级薅,得大家一块来平摊,那么每个人的压力就都小了。   但并没有写明具体内容,只是大概提及了官户、女户,即便要征收免役税,也肯定会减半的。   果不其然,王安石见吵得差不多了,又跑来找张斐,让张斐将更加具体的条例刊登在新闻报上。   其中两个最具争论点的条例,也得到更详细的解释。   其一,百分之二十的宽剩钱。   王安石表示丰年才征收,欠收之年就不征收。   其二,是不是每个人都要均摊?   也不是。   他只是之前差役法的基础上进行一些调整,乡户依旧是分五等,第五等还是免征免役税。   而城郭户分十等,第六等以后就免征免役税。   之前免税的官户、女户、单丁户、道士、和尚,统统都要缴纳助役税。   免役税,顾名思义,得是之前要服役的人,他们交钱免役,才能够叫做免役税,但之前不服役的,让人家交免役税,这师出无名,故此叫做助役税。   具体多少,那得看各州府的预算,根据户等均摊。   而乡户每三年评估一次,城郭户五年。   此报一发,舆论开始偏向新法。   这主要就是之前那篇文章,使得大家的预期都太低了一点,一看还是有免的,而且宽剩钱也只是在丰年征收。   汴京律师事务所。   “这是你的主意吧?”   司马光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张斐。   张斐立刻解释道:“这真的不是我的主意,是王学士偷学我的手段。”   “这只老狐狸还挺好学的呀。”司马光咬着牙槽,讽刺道。   张斐小心翼翼道:“其实这募役法还算是不错的,为何你还!”   司马光问道:“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张斐忙道:“还望司马学士告知。”   司马光哼道:“你小子恁地精明,这都看不出来。首先,他虽分五等,但其中又有一句话指明凡应役者,都得缴纳免役税,那你可知道,许多州县,五等户也需应役的。”   张斐摇摇头道:“我不大清楚。”   司马光又道:“其次,就说这开封府,那乡里的五等户,许多都上城里来务工,若以城郭户来算,其中一部分人又要被算进去。   还有那四等户,四等户的人数是远远多于前三等户,人口众多的州县,若依差役法,都有可能几年才轮换一次,干的活也只是一些劳力,而如今却是要年年交钱。”   张斐默不作声。   王安石的目的就是要改善财政,那民不加赋而国用饶,本就只是一句口号,他要不能为国敛财,赵顼干嘛启用他,还不如用司马光。   司马光恨就恨这一点,你敛财就敛财呗,说什么民不加赋而国用饶,你当我们傻么。   如今这条例一出,恨不得将利益全写在脸上,仍不罢休,继续抱怨道:“还有这三五年评估一回民户等级,之前差役法评估民户等级时,就出了很多问题,五等户变成四等户,四等户变成三等户,一等户变成官户,诸如此类的例子,是多不胜数,如今这问题并未得到解决,他这评估只是给那些污吏鱼肉百姓的机会。”   张斐立刻道:“司马学士莫不是没有看完这报纸?”   司马光愣了下,“我看完了呀!”   张斐忙道:“这后面还有一段内容啊!那才是整篇文章的精华所在。”   司马光拿起那张报纸,定神往最后面一看,“咦?这后面的小字不是署名。”   张斐急切道:“当然不是啊!署名能有这么长么?”   司马光念道:“民户评估法律服务,西城可去往蔡桥108户找余达,右一厢可去州桥211户找黄邙?”   看罢,老头抬起头来,神情复杂地望着张斐。   张斐正义凛然道:“这一点司马学士大可放心,我们汴京律师事务所会为百姓做主的,若官府敢乱评估,我们就去帮百姓打官司,讨回公道。”   司马光道:“你这是趁机敛财吧。”   张斐嘿嘿道:“咱就赚点点笔墨费,若本就在我事务所有计税合作的,中等户都只需要多缴纳一百文钱,上等户也就一贯钱而已,然后就能够开通小店的民户评估服务。”   司马光问道:“那计税业务,你打过几场?”   张斐咳得一声:“不太清楚,这种小官司,一般不会让我去打的。”   自王鸿一案过后,计税业务所得是越来越多,但是要处理的纠纷,是越来越少,否则的话,就事务所的这些个珥笔,怎么可能忙得过来。   就说这评估业务,事务所也不会主动去帮百姓评估的,事还是官府在做,如果百姓认为如果官府评估不符合他们的家境情况,他们才来找事务所,事务所才会出面。   这钱完全就是靠张斐的威慑再挣。   但也不得不说,这确实可以让那些污吏不敢太肆无忌惮。   这钱也该他挣,他敢去告官员,别人可不敢。   司马光道:“开封府有你这事务所看着,可是开封府之外呢?”   张斐道:“我只是从旁帮帮忙,具体还得看司马学士的公检法。”   “?”   这天顿时聊不下去了。   正当这时,忽听外面传来马天豪那阴阳怪气的声音,“老范啊!真是恭喜,恭喜,你们事务所又要发一笔横财了。”   然后然后就安静了下来。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范理告知他们,司马光也在。   司马光起身道:“行了,我就不打扰你发财了。”   言罢,他就离开了。   其实他今儿也就是顺道来这里发发牢骚,张斐可没有办法阻止这新法,就算有,他也不会干得,他现在是要鼎力王安石。   他刚走,马天豪等十多个富商就走了进来。   一看这庞大的阵容,张斐就郁闷道:“我才加你们一贯钱而已,不至于搞这么大的阵仗吧。你们要是觉得多,也可以不缴,这种事你情我愿的。”   陈懋迁忙道:“我们今儿上门,不是为了此事。”   张斐问道:“那是为什么?”   陈懋迁扬起手中的报纸,指着那最后一小段,“原来这报纸还能这么写?”   张斐道:“当然可以啊!”   陈懋迁急急问道:“那是不是可以将我的房屋情况也刊登在这报刊上。”   “可是可以,但是我劝你们不要这么干,你们知道么,就这一小段,正版书铺竟收了我一百贯钱,真是太坑了,下回再也不找他了。”   张斐是摇头晃脑道。   樊颙错愕道:“正版书铺不也是你的么?”   张斐讪讪道:“也不全是我的,人家老侯也有份啊。”   那些富商顿时一脸鄙夷地看着张斐。   那老侯跟你家奴仆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你说了算么。   你左手捣右手,亏得是人家范理。   陈懋迁道:“一百贯也太贵了一点。”   张斐叹道:“没有办法,这篇文章发出去,必然是全民关注,贵是贵了点,我们事务所也只能认栽啊!”   马天豪道:“也就是说,你这收费是看文章的。”   张斐点点头道:“对。如这种文章,收费奇高。”   正聊着,外面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张斐不禁叹道:“这效果未免也太好了一点,我预计他们明天才会上门来,结果今儿就来了。老范不会拖着我去帮忙吧?我现在可是张博士。” 第四百零七章 快去请张三   用报纸打广告,之前张斐就是干过的,只不过以前他用的手段是软文,这个是讲究技巧的,其他商人也没有遇到什么机会,为自己写篇软文,但这一回可是简单粗暴,直接将广告印在下面。   但这也为商人们打开一扇窗。   这对于陈懋迁是极为吸引的。   如果将他手中的房屋情况直接刊登在报纸上,马上就能捕捉到那些有需求的客户。   这总比让自己的侄子站在门前拉客要好。   当然,也正如张斐所言,这还得看关注度,光印广告的话,酒楼也不会愿意买。   而在此报发出的当日,汴京律师事务所的各个据点,就有不少人上门咨询这方面的服务。   惹得对面李国忠等茶食人是好生羡慕。   不过他们可不敢当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甚至都不敢马上跟风,立刻开展这业务,他们暂时只会观望,等到张斐将这事做成之后,他们才会跑进来抢一杯羹走。   就跟那计税业务一样,他们也都是后来入场的,但也抢走不少大客户,赚得不少钱。   制置二府条例司。   “恩师此番宣传,可真是非常成功,如今不管是朝中,还是坊间,又有更多人支持咱们的新法。”   吕惠卿非常激动地说道。   王安石笑道:“你应该是知道的,这全都学习张三的。”   “不过恩师更是青出于。”   吕惠卿本想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觉得这话好像不太对,又转而道:“说到张三,这小子可也狡猾得很,这一方面帮我们宣传募役法,但又在文章下面,宣传他们事务所的什么民户等级评估服务。听说许多市民都跑去打听,这可真是有些讽刺啊!”   事务所的热闹,就是在打官府脸,就没有人相信官府。   王安石摆摆手道:“这与我们无关。”   吕惠卿一愣,道:“恩师真的打算全部交由皇家警察?”   王安石点点头。   吕惠卿道:“可是皇家警察并不在咱们的控制中,他们若是阳奉阴违,那可如何是好?而且,这免役税岂不是也落到警署手中?”   王安石道:“我感觉官家是非常看重警署,甚至不惜冠以‘皇家’的名号,这税收上来,本也是要交予国库的,到时官家还是可能会拨给警署,不如就直接先交给他们,这还能鞭策他们努力执行募役法。   最为关键的原因,这吏治本就不在我们手中,而之前的吏治是错综复杂,他们出问题,我们都不知道该向谁去问责,而他们也必然会栽赃给我们。   但是皇家警察不同,那警署也是刚刚成立的新衙门,如果都归皇家警察管,那我们可以直接向警署问责。   除此之外,警署亦属公检法,司马君实必然会帮咱们看着得,因为如果出问题的话,到底是司法改革出问题,还是咱们新政有问题,可就很难争得清楚。”   史书上的募役法,其实还要一些条例,主要涉及到官府雇役方面,但是此时王安石提都没有提,意思就很简单,全部塞给警署。   而经过曹栋栋那道奏折,警署跟法制之法有着密切的关系,与司法改革也有密切的关系,如果执行出问题,司马光他也得兜着。   吕惠卿道:“那也只适用于开封府,地方州县可没有警署。”   王安石不答反问道:“如果开封府执行的不错,但地方上却出问题,这能说明什么?”   吕惠卿是一点就透,道:“说明之前的吏治不如皇家警察。”   王安石笑道:“那就是司马君实的问题,谁让他磨磨蹭蹭的。”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对了,吉甫,还有件事,我得给你说一声,我打算举荐韩子华(韩绛)出任判司农寺事。”   吕惠卿愣了下。   王安石道:“以你目前的资历,还不足以主持这募役法,不过我会安排伱担任司农寺丞,协助韩子华执行募役法。”   吕惠卿拱手道:“学生知道了。”   王安石还是比较讲规矩的,制置二府条例司只是一个临时的行政立法机构,不具备任何行政权力,具体执行的,还是得交给其它官署,只不过他是将自己信任的人安排过去。   而在此时,赵顼正在宫里接见一位非常重要的贵宾。   正是曹栋栋。   “真是将门无犬子啊!”   赵顼由衷夸赞道:“在曹副警司的带领下,皇家警察是深得民心,朝中大臣对此也是赞不绝口,就连大娘娘也经常夸赞曹副警司年少有为。”   曹栋栋暗自窃喜,嘿嘿道:“臣能有今日,全凭官家信任,愿意给予臣这个机会。”   “那也得你自个有本事啊!”   赵顼道:“最近就连王学士都对你赞誉有加,甚至还提议将之前职役尽归于警署,不知你意下如何?”   “王学士都夸我?”曹栋栋O着嘴道。   赵顼笑着点点头,“王学士若不肯定你的功绩,又岂会建议朕将之前的职役统统归于警署,且将大部分免役税的财政也划归警署。朕也打算让皇家警察进入律学馆学习律法。”   曹栋栋从未想过,王安石都会夸自己,顿时就飘了起来,立刻抱拳道:“官家大可放心,臣一定将此事办好。”   赵顼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那就这么定了。”   曹栋栋出得皇城,都不敢相信,自己将要手握大权,这是何等风光,这是何等荣耀。   于是乎!   他立刻跑回家,激动地将这个消息告知曹评。   啪啪!   能左右开弓的曹评,也不含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曹栋栋两边脸上印上自己铁掌印。   “爹爹!”   曹栋栋双手捂着自己脸颊,眼中含泪:“你为何打孩儿?”   其实他很少被打哭,但这回感到很是委屈,我光宗耀祖,你还打我。   曹评紧握着拳头道:“你说说,这开封府的职役都包括什么?”   曹栋栋眨着眼,挠着发红的脸庞,心道,对呀!这官家到底安排了个啥任务给我?   曹评看到儿子呆萌的表情,差点没有吐血,道:“你小子连职役有些都不知道,你怎么去管?”   曹栋栋憋了半天,突然来了一句,“但是孩儿有张三。”   “,张三?”   曹评眉头一皱,这个名字倒是点醒了他,心道,难道是故技重施?这官家也真是的,老是利用我们父子来为张三掩护,就不能换他们高家和符家吗?莫不是欺我父子老实。   上回警署成立时,不就是皇帝跟张斐打配合,逼得曹家建议成立警署。   “对啊!”   曹栋栋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虽然上回爹爹没有允许孩儿将张三招到咱们警署来当皇家警察,但是孩儿每年可是花了不少钱雇佣他张三,如今孩儿又不常闯祸,这钱可不能白花呀!”   你个蠢货,是我不允许吗?人家如今可是张博士,不是张珥笔,上面会答应让他调职吗?曹评深吸一口气,然后咆哮道:“那你还不快去找张三。”   “哎!哎!孩儿这就去。”   曹栋栋转身就跑了出去。   围着京城跑了一圈,终于在脸肿到最高峰时,在正版书铺找到张斐。   “衙内,你的脸怎么了?”   张斐看到曹栋栋那肿的跟包子似得脸,不禁吓得一跳。   他不提还好,这一提,曹栋栋顿觉两边脸颊疼得眼睛都睁不开,嘴上却道:“哦,方才在警署跟七八个皇家警察练了几手,不小心受了点伤。”   大哥,这一看就是你那位能左右开弓的老爹打得。张斐憋着笑,故作惊讶道:“你一个人单挑七八个?”   曹栋栋冷冷一笑:“有什么稀罕的么?别说七八个男人,就是七八个女人,本衙内也能对付。”   张斐哦了一声:“那我比衙内差一点,我就只能对付七八个女人。”   曹栋栋不禁狐疑地打量着张斐。   “衙内,我可没有怀疑你哦。”   “那咱们到时比一比?”曹栋栋鄙夷道。   张斐道:“衙内找我什么事?”   曹栋栋疼得嘴一歪,将一份契约拍在桌上。   张斐拿起一看,“咦?这不是我跟衙内签订的雇佣契约吗?难道衙内是来续费的么?”   “续什么费?”   曹栋栋道:“我花这么多钱雇佣你,你一点忙都帮不上,岂有此理。”   张斐赶紧道:“等会!可不是我不帮忙,而是你也没有找过我帮忙,你要有官司问题,我亲自提供帮助。”   “现在有了!”   “啊?”   “咳咳,官家最近将要扩编我们皇家警察,还要求什么职役都归我们警署,你得帮我?”   “这可是公事。”   啪!   又是一张契约拍在桌上。   曹栋栋激动道:“你莫要忘记了,我们警署可也雇佣了你。”   我擦!准备的这么充分吗?张斐哈哈一笑,“衙内,咱们之间谈契约可就生分了,只要你一句话,我张三两肋插刀,又有何妨。说吧,到底要我干些什么?”   “我方才不是说了么。”   “啊?不,你那说的也太笼统了,能不能具体一点。”   “不能。”   “?”   张斐懵逼道:“那我咋知道怎么干?”   曹栋栋一拍桌子,理直气壮道:“岂有此理,你可是张大珥笔,本衙内花了这么多钱雇你,你就不会自己去悟么?要是本衙内都知道,还雇你作甚?”   但眼中却透着心虚,我要知道的话,我能不告诉你吗?我之前忘记问了官家,到底要干什么。   张斐还打算装一装的,可这,这怎么装的下去,“好好吧,我自己悟。不过衙内,你这好像快要续费。”   曹栋栋哼道:“你将这事办好我再续费。”   而那边王安石占据舆论优势后,就立刻向赵顼汇报民声。   文彦博、司马光、赵抃在旁默默看着王安石在那里跟皇帝吹牛皮。   最终,还是文彦博看不下去了,站出来道:“反对的人可也不在少数。”   王安石笑道:“审刑院的司法改革,可也有不少人反对。自古以来,不管是颁布任何新政策,都会有人反对,这都是很正常的。为证此法良恶,可先在开封府先试着推广,若是可行再在全国推行。咱们用事实来说话。”   司马光鄙视了王安石一眼,你得意甚么,靠得是人家张三在帮你监督。   文彦博也不做声了。   差役法改革,是早就定下的,如今新法出来,不少人支持,那王安石要试行,他没有理由去反对。   赵顼等了一会儿,见大家都无话可说,这才道:“那就依王学士所言,先在开封府推行这募役法。” 第四百零八章 保持律法的弹性   既然已经决定在开封府推行募役法,那么该由谁来执行。   变法归变法,制度是不能变的。   制置二府条例司这个临时机构,是可不能亲自下场。   好在赵顼、王安石是早有准备。   自司农寺、太府寺的老大被张斐赶出京城后,至今这位子上都是空着的,一直就没有安排人顶上去,这就是给新政留着的。   因为此二寺之前已经没有太多权力,财政大权全都控制在三司手中,而王安石是无法控制三司的,办法就是咱另起炉灶。   王安石就是看中二寺仓管系统,他的变法是围绕着理财,要是连个仓库都没有那怎么理?   所以他向赵顼建议,由司农寺在主持募役法,再推荐韩绛出任判司农寺事。   这韩绛可是出身北宋的顶级名门,他曾祖父韩处均被封周国公。   他祖父韩保枢被封陈国公。   而他父亲韩亿也是宰相封冀国公,谥号“忠宪”。   他自己也很争气,在仁宗时期是进士及第,并没有去凭借祖荫当官,而在英宗时期,就当过权知开封府,后来又拜参知政事,一直在西北治军,去年才回来的,他弟弟韩维也是宋朝有名的宰相。   反正他家真是一屋子宰相。   而且他就曾在地方上针对差役法进行过改革,虽然有些成效,但也只是小修小改,没有治到根上,王安石的募役法也有吸取他的经验。   关键这韩绛与司马光、文彦博他们的私人关系都非常好。   推他上去的话,司马光、文彦博他们也会稍稍放心一些。之前转运使薛向上位,那就非常麻烦,天天被人弹劾,王安石为了薛向也真是天天跟他们争辩。   韩绛主持的话,这种情况就会大为改善。   司农寺。   “介甫,在我看来,你这募役法乃是大势所趋,可除我朝百年弊政,亦是吾辈所愿。只是。”   一番马屁过后,韩绛又很是委婉地说道:“只是这宽剩钱,户等划分,是否还应该再考虑一下。”   虽然是王安石举荐他上位的,但他可不会对王安石感恩戴德,在王安石之前,他就已经是参知政事,他有他的想法,他是支持变法的,故此他才愿意答应王安石。   但在具体条例方面,他又有些不认同。   王安石是心有不快,财政这个样子,怎么跟西夏、辽国打仗,你们以为我们大宋就只是内部有问题吗?外部问题更大。   但他也并未表露出来,而是笑道:“先试试看,若有问题,我们再进行调整。”   韩绛点点头,又问道:“在新法条例中,并未涉及到雇役,难道你真的打算全部交给警署?”   王安石嗯了一声:“当今吏治有多么腐败,你应该比我清楚,而警署是刚刚成立的,还未有被污染。司农寺就负责颁布法令,掌管钱物,以及遣散现有的差役,至于雇役方面则是交由警署。”   虽说募役法的财政是划给警署的,但也不能说警署自己去管钱,这还是得由专门的部门进行管理。   韩绛皱眉道:“但是这职役牵连到许多事务,刚刚成立的警署,能否处理好?”   王安石笑呵呵道:“试试看吧。官家对此好像很有信心,并且已经命警署在筹备此事。”   韩绛听罢,不再多言,这皇帝都已经决定了。   而在不远处的一间班房内,坐着五六官员。   但见那司农寺太仓令徐邰站在门前往外瞧了瞧,见四下无人,他才将门关上。   回过身来,朝着里面坐着的五六个同僚道:“官家已经决定先在开封府推行那募役法。”   “我就说过司马君实他们拦不住,你们偏偏不信。”   “话也不能这么说,官家明显更宠信王介甫,若无实证,司马君实他们也使不上力啊。”   “不错,官家坚持用王介甫,咱们光嘴上反对,也并不能改变什么,还得拿出一些证据来。”   “证据?”   “王介甫弄这募役法,明摆着就是要为国敛财,那咱们何不帮他一把,倒要看看多少百姓愿意交这钱。”   虽然此事已定,但这不代表结束,恰恰相反,这将代表着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相比起均输法,这募役法得罪的人可是要多得多。   你这么直白的向我们官户征税,虽然只是一半,但是如果你能够征一半,那以后你们就能够征一倍。   官员们必然也会奋起反击的,这事关利益,他们决不可能坐以待毙的。   只不过这决定权在皇帝手中,皇帝要这么干,他们也没有办法,但是他们也擅于用事实来教皇帝怎么做一国之君。   富弼对此情况是再熟悉不过,他知道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而之前的经历也已经告诉他,这党争的后果会是什么,这条路是肯定行不通的,故此他虽然不赞成,但也并未出声直接反对,他现在是将赌注全都押在法制之法上面。   可恨的是,张斐这小子,做得比较绝,上完那堂课,还真就不闻不问了。   两个多月来,真就一次都没有去过。   富弼也只能亲自上门求教。   许遵一看富弼亲自上门,还都觉得挺不好意思,“富公勿怪,我这女婿年轻不懂事。”   富弼摆摆手道:“这怎么能怪他,官家是将此事交予我,本来也与令婿无关,只不过最近我遇到一点问题,想来向令婿讨教一番。”   “不敢!不敢!”   站在许遵边上的张斐连忙道:“张三何德何能,这真是折煞晚辈!”   富弼呵呵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谦虚了。”   张斐答道:“平时。”   富弼一愣,旋即哈哈一笑,又指向旁边的桌椅,“你也别站着,坐吧。坐吧。”   “哎!”   张斐这才坐了下来。   富弼笑意一敛,道:“我今日前来,主要是向你请问这税法和法制之法的关系?”   张斐眨了眨眼,道:“关于这一点,晚辈在课堂上已经说过了。”   富弼道:“可你也只是说了权益和义务的关系,我想问的是,当百姓家里只剩下口粮,他能否拒绝缴税?”   张斐与许遵相视一眼。   心里大概也猜到,富弼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利用立法来保护百姓不被募役法剥削。   但这个问题真的比较尖锐。   张斐在课堂上都不太敢说。   税权就是皇权。   张斐思索半响,道:“其实按理来说,如果百姓只剩下口粮,朝廷还要收走的话,这显然不符合法制之法的理念,于情理不合。”   富弼点点头:“正是如此。”   张斐道:“但是收税本就一件非常难的事,如果明文规定,什么情况下,百姓能够拒绝交税,这也可能会给官府带去很很大的麻烦。   因为百姓也可以去藏匿钱粮,然后向官府哭穷,官府是没有这么多人力物力,去调查清楚的,这可能会使得国家财政雪上加霜。”   富弼是连连点头:“你说得很对,我跟那些司法官员、学生商量此事时,也是考虑到这些问题。这税收乃是国之大事,不可轻举妄动,但是这种情况也应当避免,不能杀鸡取卵,竭泽而渔,这官逼民反,同样也会令财政雪上加霜。”   他希望用法制之法挡住募役法过度剥削那些下等户,但在立法的时候,那些司法官员纷纷表示不行,因为这会给官府添加极大的麻烦。   国家要是收不上税,国家就完了呀,这风险太大了。   富弼也没有想出好的办法,只能来找张斐求助。   张斐沉吟半响,道:“富公似乎还沉浸在德主刑辅中,而并未将观念改为德主法辅。”   富弼忙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我曾在课堂上讲过,德主法辅,法制之法是入罪的依据,三纲五常乃是出罪的依据。   偷税漏税就是违法行为,因为法令就是这么定的,如果要改变这个入罪条件的话,其实也不是不行,关键官府不一定做得到,还得考虑到现实问题。那么就只能从出罪方面去考虑。”   富弼听得是频频点头。   张斐道:“假设一个百姓偷税漏税被官府抓住,发现他家中赡养着老人,这就可以参考孝道。   又或者说有嗷嗷待哺的小孩,又或者他曾因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导致身有残疾,家境贫寒。   富公在税法下面,添加这些条件,司法官员在审案的时候,可以去参考这些条件,然后给予宽松的处理,甚至于直接免除他的税收。”   富弼眼中一亮,又问道:“只是参考吗?”   张斐点点头道:“只是参考,而非是硬性标准,如此才能够保持律法的弹性,朝廷既可以保证法律权威,又可以做到律法不外乎人情。”   许多条例,是不能定死的,不然的话,在一些特殊案件上,怎么判都是错的。   富弼疑虑道:“若只是参考的话,那就全由官员定夺。”   张斐道:“具体执法,到底还是得依靠官员,保持律法的弹性,只是确保官员可以根据实际情况,给出不同的判决,当然,官员也可能给出非常糟糕判决,这也是不可避免的。   法律从来就不是完美的。   不过,这也给予珥笔争讼提供了帮助,如果没有这些条件的话,这官司就没法打,但如果有得话,珥笔就能够以此来帮助百姓减轻罪名。”   “原来如此。”   富弼点点头,又道:“但这很依赖珥笔,普通百姓连税都交不上,又如何请得起珥笔争讼?”   “这就依赖法援署的建立。”   “法援署都是无偿的,又会有多少人愿意去?”   “如果朝廷与我们这些书铺,都必须从法援署招人,比如说要想进入检察院,首先就得看你在法援署的成绩,又比如说想来我们汴京律师事务所,也得拿出法援署的成绩。如此一来,很多这方面的天才,就都会愿意去法援署,并且尽力为百姓打官司。   而我们这些大书铺也都愿意出钱捐助法援署,因为这将为我们提供人才,不过朝廷也需要拨一点点钱,至少确保法援署的珥笔不会饿肚子。   养十个法援署的珥笔的支出,是远低于养一个司法官员的。但是这十个珥笔所能起到的作用,又是要远高于一个司法官员,这是一笔非常划算的支出。” 第四百零九章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不错。”   富弼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我早就想到,你的法制之法与当下的司法改革是一套的,缺一不可。不过,正如在你的课堂上,我总觉得自己已经想明白了,但在立法时,又常常感到困惑。如今听你这么一说,又觉非常简单,我不应该想不到。”   张斐笑道:“或许富公是习惯于德主刑辅的思维,在税收这一问题上,富公首先考虑的是道德问题,故而陷入困惑中,明明道理是在自己这边,但却又难以实现。这也是德主刑辅的主要问题所在。   因为道德需要的是自我修养,需要父母以身作则,需要老师的教育,需要岁月的积累,而刑罚主要是强迫性的,强迫别人去遵守道德,结果也必然是造就一大群伪君子。   他们内心不是这么想的,但他们表面上也得这么做,只有刑罚的强迫性,故此会出现许多伪君子,但他们也只是被迫成为伪君子。”   “原来如此。”   富弼、许遵是异口同声道。   朝中充斥着大量的伪君子,他们也是知道的,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德主刑辅这个思想在中间起到什么作用。   张斐又继续言道:“但是德主法辅就不一样,每个人都只需要遵守一个较低的标准,这无关道德,只是伱的美德可能会让你有好报的。   就说这税收问题,其实交不交税,也许跟是否赡养老人是没有直接的关系,这么立法只是为了给官府一个宽容对待百姓的理由,也算是一种激励。   法律只能引导人们去遵守道德,但不能逼迫被人去遵守道德,如果这是能够逼迫的,那孔子也就不会强调教化。”   富弼呵呵笑道:“我就知道你还藏了许多东西,你还是应该继续去上课。”   张斐苦笑道:“其实这理念我在课堂上都是讲过的,只不过!”   “只不过我们这些学生比较笨。”   “不不不!”   张斐忙道:“张三绝非此意。”   富弼感慨道:“但这就是事实,你这门学问可真是博大精深,我们也只能窥探到冰山一角。”   对此张斐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对于古人而言,这个思想确实比较难以在短时日内去融会贯通,这还需要不断地去研究,许多习以为常的观念都得纠正过来。   但是留给富弼的时日却不太多,王安石可不会等着他立法,王安石压根也不好看这事能成。   那韩绛在司农寺上任之后,立刻就去道警署找曹评,但是得到答案却令韩绛大吃一惊。   “什么?”   韩绛皱眉道:“此事不归副帅管?”   曹评点点头道:“此事官家是交由犬子在管。”   韩绛嘴角抽搐了下,“那不就是交由副帅吗?”   这点行情,我老韩会不知道?   “不不不!”   曹评连连摇头:“此事我都没有过问,全都是交由犬子。”   “真的?”   “嗯。”   韩绛见曹评也不像似在开玩笑,当即就傻眼了。   曹栋栋的名声,他也听过,纯纯的纨绔子弟,赵顼怎么可能将这么重大的任务交给曹栋栋。   离谱啊!   但曹评这么说了,而且说得这么正经,韩绛也没有办法,只能将曹栋栋找来。   “栋栋见过韩伯父。”   曹栋栋很是乖巧地行得一礼,这厮面对长辈,还是比较会卖乖的。   韩绛看到曹栋栋,心中是五味杂陈,我堂堂参知政事,竟然跑来跟一个小娃商量,这叫个什么事?问道:“栋儿,官家将雇役一事交予你,不知你有何打算?”   曹栋栋下意识偏头瞧了眼曹评。   曹评赶紧将脸偏过去。   此事他得避开,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募役法关系重大,是很有可能会出事的,万一有个什么意外,那他置身事外,还能够在外面进行援救,如果他也掺合进去,这父子俩可就全完了。   “栋儿?”   韩绛见曹栋栋久久不语,又是喊道。   “啊?”   曹栋栋猛地惊醒过来,眼眸一转,“机密。”   韩绛错愕道:“机密。”   曹栋栋点点头,一本正经道:“此乃我们警署的最高机密,不能对外人言。”   韩绛眼中闪烁着怒火,“我得负责遣散目前的那些差役,你们警署要不给个答复,我若是遣散了,你们又没有雇役,这期间怎么办?”   曹栋栋轻松惬意道:“韩伯父不用管我们,你做你的就行了。”   不管你们?韩绛听得一脸懵逼,又看向曹评。   曹评立刻道:“我是真不知道。”   韩绛被这一对父子弄得火冒三丈,又再问道:“曹副警司,当真不用管你们?”   曹栋栋直摇头道:“不用。”   韩绛点点头,又向曹评赞道:“副帅,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就没有见过这么厉害的,这种事都不用合作的。   曹评头都抬不起了,小声道:“哪里!哪里!”   韩绛道:“行,那我司农寺就不管了,咱们各自做好自己的事。”   “哎!”   曹栋栋点头道。   韩绛便起身告辞了。   曹评送走韩绛后,就急急问道:“栋儿,这最高机密是什么,能跟爹爹说么?”   曹栋栋挠着脖颈道:“这最高机密就是张三还没跟孩儿说。”   啪!   “咦?衙内,又跟人练武?”   张斐瞅着曹栋栋的左半边脸,“这是应该是单挑四个吧?”   马小义惊讶道:“三哥,你这还瞅不出么,这一看就是曹伯父打得,俺告诉你,曹伯父打耳光可从未打歪过,永远都打在这个位置上。”   “小马,你闭嘴!”   曹栋栋一手推开马小义,又向张斐抱怨道:“这都是因为你。”   张斐一脸无辜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曹栋栋道:“今儿我韩伯父来找我了,说他们司农寺要准备遣散那些差役,问我准备的怎么样。”   张斐问道:“那你是如何说得?”   曹栋栋道:“你又没跟我说,那我只能说这是咱们警署最高机密。”   张斐忙道:“回答的很好呀,你爹为什么打你?”   曹栋栋又道:“可韩伯父又表示,他们司农寺得与咱们警署配合,那我只能说咱们各干各的。”   “各干各的?”   张斐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曹栋栋点点头。   张斐郁闷道:“你爹怎么没有打死你?”   曹栋栋道:“那我爹可不敢,我姑奶奶不得打死他。”   “不是,这种事怎么可能各干各的。”   “你没有跟我说,我咋知道怎么办?”   “那你就说还没有想好。”   “那不行。”   曹栋栋道:“我曹栋栋就不要面子么,韩伯父才刚刚上任,就准备的差不多了,我可不能说自己没有准备。不过这都怨你,活不干活,成天就知道让我去续费,还张大珥笔,我呸!”   马小义又蹲了上来,道:“三哥,你也别怪哥哥发火,这事你干得可真是不地道,咱就别说兄弟义气,这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天经地义之事,你这一点也不上心,这回我可不帮你。”   “就是!”   曹栋栋道:“我每年在你律师所花了数百贯,上千贯,有事还得我跑来找你,樊大他们家逢年过节,还知道给我送点好酒过去,你们事务所连张纸都没有送过,上你家玩,都还得自备麻将。”   “打住!”   张斐手一抬,“是是是,这回算我错了,是我服务不周,让人二位尊贵的客人受了委屈。”   这说得他真是不好意思了,确实有违职业道德。   曹栋栋冲着马小义得意地眨了眨眼,又道:“咱们是兄弟,道歉就免了,关键这事该咋办?”   张斐想了想,道:“司农寺将要遣散的职役包括那些。”   “上回我就说了我不知道。”   “所以这几天,你也没有去打听?”张斐纳闷道。   曹栋栋也纳闷道:“我花钱雇你,还得我去打听?”   张斐愣了愣,点点头道:“是是是,这又是我的错。”   马小义大咧咧道:“其实主要就是衙前役,这事大家都知道,就是保管一些贵重物品,或者帮朝廷运送一些贵重货物。   三哥,你有所不知,咱们警署许多人都在说,他们可不愿意干这活,这稍有不慎,遗失了什么,可就得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张斐问道:“真的吗?”   马小义直点头道:“当然是真的,高娘子以前的丈夫,不就是因为衙前役死得么。”   曹栋栋感慨道:“说到这高娘子,近日真是愈发妩媚动人,当时真不该答应你,这真是我一生之憾。”   当初高文茵遇到那般变故,精神状态、脸色都不太好,经过这一年的调养,确实要更加迷人了。   张斐阴沉着脸道:“衙内,我就是毁约,我最多也就是赔你一点钱。”   曹栋栋道:“那今后谁敢上你事务所。”   “嘿我说衙内,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本衙内一直都很聪明好么,不然的话,我怎么可能花这么多钱雇你,还买女人给你,你当我傻么,这叫做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这倒也是。”   张斐是彻底服气了,笑问道:“这是不是很爽,花那么一点点钱,什么事都可以往我身上扔,还能对着我发飙,你要不给钱,你试试看。”   曹栋栋嘿嘿道:“是挺爽的。”   张斐道:“衙前役也能这么干,咱们花钱雇人去干,出了事找他们赔偿就是了,何必担这责任,还惹这么多烦心事。”   “对呀!”   曹栋栋眼中一亮,一拍桌子,“咱们直接花钱雇人干不就行了么,这我怎么没有想到。”   马小义挠着头道:“三哥,这恐怕不行吧,谁敢干这活,出了事还得赔偿,这可是朝廷的货物,也没几个人赔得起。”   曹栋栋又看向张斐。   张斐道:“我们慈善基金会就能够承担得起。” 第四百一十章 乱拳打死老师傅   在被曹栋栋教育了一番后,张斐自也不敢再怠慢,得找回创业的初心。   其实他是早有想法,只是没有马上说出来而已,而他的计划,就是要成立一个安保集团。   他认为这就是最优解。   其实最初衙前役基本上是担任粮草、盐等国家重要物资的纲运。   但自太宗、真宗以来,大家发现这种重要物资,还得依靠专业的运输团队,否则的话,很容易贻误军机,这慢慢就变成将军和士兵负责,尤其是长途运输。   衙前役就慢慢负责一些贵重物品的运输,当然,也包括许多短途杂运。   这种业务的性质与安保是非常吻合的。   另外,之前的衙前役为什么是一个悲剧,不就是因为,朝廷为了防止有人监守自盗,一定是挑选那些家底殷实的上等户来担任这些职务。   可结果就变成,一旦出事,衙前役就是家破人亡,最终他们宁可自残身体,甚至卖出土地,也不愿当这上等户。   而如今王安石要改雇佣制,肯定也要防止监守自盗。   谁敢保证皇家警察就不会监守自盗,一旦出事,又该怎么赔偿?   朝廷肯定也不会自己承担,最终可能还是会落到皇家警察头上。   估计明儿警署就没人了。   只能花钱找商人去运,将这当成一门买卖来做。   这是最优解。   但这个最优解的前提,是有商人愿意干这活,同时具备这种实力。   白矾楼。   汴京慈善基金会总部。   “你说什么?”   樊颙是瑟瑟发抖地看着张斐,“咱咱们投钱干这运送货物的买卖?”   张斐点点头。   “哎呦!”   樊颙道:“我说三郎呀,朝廷好不容易将那差役法改为募役法,这人人都欢喜不已,咱们还花钱上赶着往上凑。”   陈懋迁就更直接了,“要是这样的话,那我立刻退出这慈善基金会,这活可不是要钱,而是要命啊!”   在坐的商人,也纷纷摇头晃脑,不惜以退出作为要挟。   衙前役为何令人闻之色变,不就是因为这活吗?   樊正也对此感到疑惑,道:“三哥,此事你是否欠考虑了。”   张斐笑道:“那是衙前役,咱们是商人,那可是不一样的。”   “有啥不一样?”   黄灿道:“咱能大过朝廷么,东西丢了不还得赔钱,说不定连小命都没了。”   张斐道:“首先,咱们是做买卖的,是朝廷花钱雇佣咱们,事先不但要谈好赔偿问题,还得谈好酬劳问题。其次,怎么也不可能影响到小命,就是赚,还是赔,这就看咱们的本事,如果咱们有本事,这酬劳可也不少。”   陈懋迁道:“可咱现在缺这点钱吗?光一个足球联赛,就够赚得了。”   “赚钱还嫌多吗?”   张斐摇摇头,话锋一转,又道:“而且相比起钱,咱们更缺这门行当。诸位可都是咱们汴京的大富商,这货来货往,也都是常有之事,也得去找人押送。   既然如此,咱们为什么不自己干,这肉烂在锅里不香么。以我们大宋慈善基金雄厚的实力,足以开一个安保作坊,如果这事咱们能干成的话,对你们,对慈善基金会都好,乃是两全其美之事。”   樊颙等人面面相觑。   确实。   最近大家的买卖越做越大,这货物来往需求越来越大,如果干得好,这买卖确实也赚钱,而且由慈善基金会来干,大家也都放心。   “要说帮咱们商人押送货物,这倒是可行的,但是朝廷的话。”   “都一样!”   张斐道:“朝廷也只是雇佣咱们,这与帮你们运送货物是一个道理,没有什么区别,你们的货物损失了,那也得赔啊!”   “朝廷的话,可就不是赔钱那么简单。”   “即便衙前役,朝廷追究的责任也是赔偿,但是我们会跟朝廷签订雇佣契约,写明一切赔偿事宜。”   “三哥,但你也考虑风险,这门行当的风险很大。”樊正非常谨慎地说道。   张斐笑道:“如果谁都能做的话,那也轮不到咱们来干,虽说这风险高,但是利益也大,我们不可能白白为朝廷押送货物,如果酬劳不高,咱们也可以不接,我认为我们是有足够实力训练出一支强大安保队伍。   不但如此,我们还可以保护人,如在坐的各位家里有看家护院的,但是许多商人是没有的,我们也可以提供这方面的保护。   只要我们干得好,这将是一笔非常赚钱的买卖,因为可以涉及到方方面面,同时竞争者非常少。”   在坐的可都是京城有名的大富商,对于利益还是非常敏感的,经张斐这么一说,他们隐隐也感觉到这其中蕴含着巨大的财富。   其实目前也有这门行当,但一般是属于自雇性质,就是你自己去雇人,然后自己带着人送货,还没有形成镖局的规模。   要是干得好,达到垄断的地步,这财富绝对不可小觑。   张斐见他们有些动心,于是又趁热打铁道:“各位,咱们慈善基金会每年可得捐助一笔钱出来,一些小买卖,不适合咱们,只有干这种高利润的买卖,才能够有所收益,而我们的优势就是财力非常雄厚,且人多势众,这门买卖,只有咱们能干,也只有咱们敢干,一旦垄断,这利润是非常可观的。”   陈懋迁道:“话虽如此,但我就怕惹上朝廷。”   语气从坚决反对,变成犹豫不定。   这买卖让某一个商人去干,那绝对不可能,但这里这么多人,众人也并非那么惧怕。   张斐笑道:“白纸黑字,你情我愿,咱们怕什么,你老陈不也经常做朝廷的买卖么。各位难道跟朝廷就没后生意往来吗?我们不是衙前役,性质也是完全不一样。”   这一句话倒是点醒了大家,他们都跟朝廷做买卖,这只是买卖,他们不是衙前役,不行的话,可以不做这买卖,故此也无须太过惧怕。   一直沉默的马天豪突然道:“要不咱们先试着,做不做朝廷买卖,那再另说。”   这立刻得到不少人的支持,这买卖是可以干的,因为他们自己确实比较需要,但是帮不帮朝廷运,到时再说。   …………   而那边韩绛虽然被曹评父子弄得火冒三丈,但他也不至于去跟曹栋栋斗气,这可是国家大事,他又等了两三日,见曹栋栋兀自没有动静,这他可就忍不住了,故此在今日的例会上,他就向皇帝告状。   这事必须得两个部门合作,警署还要跟他保密,这怎么进行的下去。   出了问题谁负责?   这得先说清楚。   司马光、文彦博他们一听,也觉得这事太过奇葩。   赵顼也赶紧将曹栋栋找来,这毕竟是他亲自安排的。   而当司马光、王安石、韩绛、文彦博、赵抃等一干老头望着站在中间还一脸嘚瑟的曹栋栋,心中唯叹,我大宋后继无人矣。   他们突然觉得,张斐也没什么不好的。   只能说这爱是比较出来的。   “曹副警司,关于职役方面的事,你们筹备的怎么样?”赵顼问道。   曹栋栋这厮,神经比较大条,也不待怕的,信誓旦旦道:“回陛下的话,我们警署已经筹备的差不多了。”   “胡扯。”   韩绛站出来道:“你们都没有开始招人,怎就说准备的差不多了。”   曹栋栋道:“我们警署是这么打算的,如最耗费的人力的押运、物品保管全都雇佣商人来做,咱们只需要花钱就是。”   “雇商人来干?”   一众参知政事是异口同声道。   这真的是他们从未设想过的道路啊!   “对啊!”   曹栋栋直点头:“这就是最好的办法,之前找那些上等户来充当衙前役,不就是怕人监守自盗么,要是咱们皇家警察来做,也有可能会监守自盗,到时谁来负责?那咱何不花钱找商人来做,这账目是清清楚楚,要是出了事,商人赔偿给咱们。”   韩绛当即就愣住了。   好有道理。   但是好像又有些不太对。   司马光就问道:“商人敢做这买卖吗?”   曹栋栋道:“只要有利可图,一定有商人愿意干。”   有利可图?不对!我这辛辛苦苦变法,是要改善财政,你小子这么玩,可能还会折本的,这厮真是名符其实的败家子。王安石额头上冒出三条黑线来,“这得花多少钱,你知道吗?”   曹栋栋立刻道:“王学士变法不就是要改善弊政么,防止衙前役剥削百姓,只有这么干,才不会伤及百姓。而且,咱要不花钱,也没有理由收这么多税啊。”   “噗……。”   文彦博一时没忍住,当即笑出声来。   司马光也乐了,   这话怼的可真是太妙了。   王安石被怼得一愣,然后吹胡子瞪眼道:“你到底有没有看新法条例,是官府先算出雇役多少钱,然后再从百姓那里收税,可不是要横征暴敛,若朝廷能够少花点钱,百姓负担也轻一些,你这么搞的话,那得收多少税上来。”   曹栋栋道:“这一点王学士请放心,咱们警署请人算过,这么干,其实比雇役可能还要划算一些。”   “此话怎讲?”   王安石问道。   曹栋栋搓了搓鼻子,煞有其事道:“我们调查过,咱开封府许多达官显贵都是利用衙役运送自己的货物,那些货物与朝廷的公务并没有什么关系,如果今后雇商人运货,那就只运送朝廷和官家的货物,官员自己的货物他们自个出钱运,这其实是能够省不少钱的。   还有就是,咱们雇役,那可得天天养着,花钱训练他们,且皇家警察因公殉职,也得给一笔钱,要是找商人的话,需要的时候才花钱,这比自个干可是爽多了。”   这番话下来,宰相们是个个沉默不语。   确实,这衙役私用,已经是官场常态,这官员之间的钱物来往,也都算在公务上面,但是每当出事,这钱还是得照赔给官员,可被骂的又是朝廷。   这也是需要改变的。   赵顼问道:“诸位以为如何?”   一众参知政事都显得有些犹豫不定。   赵抃回答道:“如果这价钱公道的话,那倒是可行,但如果太贵的话,这负担最终还是会转移到百姓身上。”   王安石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他觉得这么干肯定是要花更多的钱,而他敛财的目的是要打仗,可是不能随便挥霍。   但是曹栋栋说得也确实有道理,这样做好处也有很多,同时还能够避免衙役私用,账目清楚。   赵顼道:“既然曹副警司信心满满,那就先试试看吧。”   曹栋栋面色一喜,抱拳道:“陛下恁地信任臣,臣一定不辱使命。” 第四百一十一章 职业化   这可真是乱拳打死老师傅。   曹栋栋这不按套路出牌,使得这些参知政事一时也理不清这其中的利弊。   理论上来说,当然是朝廷雇人要更划算,朝廷本就是强势的一方,人工费用自然是能少则少,但是问题就是,当这数目往上报的时候,就会变成只多不少。   朝廷少给一文,我们就少给十文。   想起这里面那些勾当,或许雇商人确实会更省一些。   到底这是王安石的新政,王安石自己都不说什么,司马光他们自也不便多言。   韩绛又问道:“那其他方面的职役,你们警署是何打算?”   “其它职役?”曹栋栋想了想,然后才道:“我们的打算是让皇家警察各司其职,对,就是各司其职。”   “各司其职?”   “嗯。”   曹栋栋点点头,道:“比如说催缴税收,就理应由税务司掌管,我们会帮税务司训练出专门负责催缴的税警。   又比如说皇庭,我会专门为皇庭训练出庭警。那我们警署就还是负责现有的职责。”   文彦博、司马光他们听得是频频点头。   这么一来的话,是能够防止警署权力过重。   王安石也点头表示赞成,因为这就是他期望的职役专业化,不要靠人数去堆,那总是事倍功半。   韩绛又问道:“也就是说这免役税的催缴事务是交由税务司。”   曹栋栋挠着头问道:“不然交给谁?”   众人皆是沉眉不语。   那税务司,谁是老大来着?   当初那场佃农官司,给赵顼找了一个借口,直接让三司里面的三部勾院与市税司合并,成立税务司,名义上是归户部,但长官是由赵顼直接任命的,当时赵顼是随便派了一个亲信过去,充充场面。   但那阵风过去之后,税务司低调的就让人遗忘了,纯纯的一个工具部门,吕公著上任之后,反正三司要什么账目,税务司就提供,就是这么简单。   韩绛不禁看向王安石。   王安石也有些懵,他的计划中没有这税务司,免役税的统计、催缴,就还是维持原先的制度,只不过干活的职役,交给警署。   但经曹栋栋这么一说,好像也有道理,税务司不就是干这活的吗?   免役税最大内容,就是给出预算,然后算出具体各户等百姓得缴纳多少税。   没毛病啊!   因为税务司吞掉三部勾院后,就有负责统计账目的职务。   韩绛见王安石不表态,于是又道:“这么做倒不是不行,但是这仅限于开封府,目前各地州县可没有税务司。”   曹栋栋一脸呆萌道:“可我就只管开封府。”   还是没毛病。   韩绛不禁又看向王安石。   王安石沉吟少许,“曹副警司言之有理,目前本就是在开封府试行,可以尝试这么做。”   他本来让皇家警察来替代职役,也为了避免腐败的吏治,但是没有想到,曹栋栋比他更绝,避免的这么干净,等于是税务司将县城一部分税权给收了进来。   赵顼见王安石表态了,赶紧顺着他的话道:“王学士言之有理,这本也是试行,可以尝试一下新得方法,而且由税务司来统计、预算,也更为合情合理。”   韩绛又问道:“那不知你们警署需要多久能够完成这些部署?”   曹栋栋嘿嘿笑道:“很快的,你们司农寺不用管我们。”   文彦博听这话就觉得不太靠谱,道:“此虽非难事,但也比较繁琐,你们真的很快就能完成。”   曹栋栋受宠若惊道:“多谢文爷爷关心,但这可难不倒我曹栋栋。”   文爷爷?   文彦博还是头回在垂拱殿听到这称呼,一时是哭笑不得。   这真是个活宝。   韩绛也被曹栋栋给整无语了,只能看向皇帝。   你信不信?   反正我是不信。   这简直是胡来。   赵顼却是充满信心道:“朕相信曹副警司不会令朕失望的。”   韩绛无话可说。   这要出问题的话,你们找他去。   这会议结束后,赵顼出得垂拱殿,便向身边的侍从问道:“安排的怎么样?”   那侍从道:“回官家的话,小人在捧日军找到一名名叫杨天教头,此人与马家家主马天豪的关系甚密,他可通过马天豪的关系,进入慈善基金会。”   赵顼点点头。   如这种事,张斐当然与赵顼谈及过,这毕竟涉及到武装力量,故此张斐还建议赵顼暗中派人去担任安保集团的头头,你放心,我也安心。   话说回来,如这种人才,也只能从禁军找。   那边曹栋栋出得垂拱殿,就仗着自己年轻,一路狂奔,出得皇城,麻溜地跳上马车,不过这厮身体确实不错,是脸不红,气不喘。   只见车内坐着二人,正是张斐和马小义。   “哥哥,怎么样?”   马小义紧张地问道。   曹栋栋沉默少许,突然咧嘴笑道:“小马,你当时真是没有瞅见,哥哥将王学士他们说得是一愣一愣的,都不知如何是好,可是威风了,哈哈。”   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他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双肩急耸。   马小义激动地朝着张斐道:“三哥,你可真是太厉害了。”   “等会!”   曹栋栋神色一变,“小马,你不应该夸夸哥哥么。”   马小义道:“这不都是三哥教你的么?”   曹栋栋不服气道:“那那也得咱有手段,下回让你上,看你敢说么。”   马小义挠挠头道:“那俺倒是不敢去。”   张斐笑着点点头:“衙内说得对,虽然这是我教的,但是我亲自上的话,效果可能也远不如衙内。”   这话倒也不假,他上还真没这效果,毕竟大家对曹栋栋是有着刻板印象,就不会跟他去斤斤计较,就想问个答案,要问多了,他也答不上。   但要是张斐的话,这个会真的可以开上几天,每个细节都得问清楚。   “还是你这珥笔会说话。”   曹栋栋嘻嘻一笑,又道:“接下来可就得看你了,你拿了我的钱,可得将这事干好。”   张斐没好气道:“但是你这么个用法,这佣金肯定得涨一些。”   曹栋栋大咧咧道:“只要你将这事给我办好,佣金好说。”   张斐呵呵道:“佣金的事,咱们到时再详谈,现在先去正版书铺,将这广告费给付了。”   制置二府条例司。   “恩师,那曹栋栋完全就是胡来,他凭什么做主该由谁来计税、查税,咱们只是将职役归于警署,他们只需要听从命令,而不是做主。”   吕惠卿得知此消息,是非常不满,到底是谁在变法啊!   王安石瞧了他一眼,问道:“你认为曹栋栋能想出这办法来么?”   吕惠卿一怔,“张三?”   王安石点点头:“定是那小子在背后出谋划策,这其实也在我的预计之中。”   吕惠卿道:“但是税务司并不在我们的计划之中。”   说到这税务司,吕惠卿更是窝火,税务司的前身就是市税司,是由他管着的,他们本来打算重用这个部门的,结果一场官司,皇帝自己将这部门给拿走了,吕惠卿在里面白忙活一场。   王安石道:“可见张三比我们考虑的还要详细,根据我们的计划,这职役只是负责具体执行,但是真正管事的还是各衙门里面的刀笔吏,这些人可都不在我们的控制之中,那么交给税务司,显然是更有利于我们,只要他们能够执行我们的新政,那就行了。”   吕惠卿皱眉道:“可即便是交给税务司,税务司也必须通过县衙来进行统计,这是怎么也无法避免的。”   王安石皱眉道:“如果是这样的,我相信张三并不会多此一举,而且他们要组建税警,你说他们还会去依靠那些刀笔吏吗?”   吕惠卿表示疑虑道:“但这怎么可能,这百姓的户籍全都在县里,大小事务也都是县吏在管,这些都是绕不开。”   职役是职役,吏是吏,职役是要听从吏的吩咐,这回只是更换职役,跟那些吏是没有多大关系的。   吏才是州府里面真正管事的呀!   怎么绕得开他们。   他们会不会愿意配合税务司,那这就得看人,可税务司只有小猫两三只,谁会听他们的。   要知道这种事,关乎那些吏的外快,让他们配合,就得让他们得到好处。   这是不成文的规定啊!   但是王安石也有着自己的想法,他希望给那些吏发俸禄。   此事传出去之后,立刻引得官员的口诛笔伐。   你让我交钱也就罢了,你还不准我们用衙前役,要不要做的这么绝啊!   要知道衙役私用占官员很大的开销,对于一些官员而言,这比交免役税还要令他们难受。   关键这也很恶心人。   这等于是宁可送钱给商人,也不便宜咱们。   更令人愤怒的是,这话还是出自曹栋栋之口。   你曹家身为北宋第一外戚,你们家还用少了?   你怎么有脸说这话。   当然,他们嘴里骂得是曹栋栋,但这心里揣的可是王安石。   这才是罪魁祸首。   审官院。   “他们这简直就是胡来,这职权、官吏发生这么大的变化,而我们审官院却被排斥在外,这简直不可思议,也有违朝廷制度。”   侍御史裴文气愤道。   这么大的人事变动,他们审官院竟然完全没有参与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啊!   度支郎中刘石道:“你们审官院还算好的,毕竟所涉及的也只是一些职役,而非是官员。最窝囊的还是咱们三司,倘若将来都是花钱雇佣商人运输,我们发运案都不知道干什么了。”   这一番牢骚后,大家又看向坐在正座上那个中年男人。   此人正是知审官院孟乾生。   孟乾生见大家看来,将手中茶杯放下,笑道:“你们急什么,恁地大的事,且又如此琐碎,他们怎么可能绕开咱们审官院。对了,我听说那税务司拢共也就小猫两三只,最多也就能管管这城里的市税。   开封县他们都管不住,更别说整个开封府。而且,他们这般瞎搞、胡搞,下面的官吏不明朝廷之意,要是闹出什么事来,咱们可都别管,且看看那王介甫有多大能耐,是否一个人能够搞定一切。” 第四百一十二章 爆警   白矾楼。   “唉这新闻报可真是越来越不好看,全篇写得都是警署招人的事,这在门口贴个告示不就行了么,还不如隔壁符家的风月报好看!”   一个白面公子,草草看得一眼,就嫌弃地将新闻报扔在一边,然后拿起边上另一份报纸,一目看去,便是喜道:“咦?今儿月娘会去杨楼为扑卖助唱,那我可得提前去占位子。”   看来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广告永远不得人心。   却听旁桌有人惊呼道:“什么?这开封府警署要扩编至一万人?”   “一万人?”   那白面公子听得一怔,又赶忙扔下风月报,拿起边上那份新闻报看了起来。   每日照例巡视的樊颙,不禁纳闷地向樊正道:“张三不是说搞个安保作坊吗?他又改变计划了?”   樊正道:“应该没有,他还要求我算出押送货物的费用。”   樊颙眉头一皱道:“这就奇怪了,警署扩招一万人,难道就只是抓捕盗贼么?”   樊正也是一脸茫然道:“这我也不清楚。”   这姜还是老的辣啊!   不愧是你,新闻报。   哪怕就只是一篇广告,也能够引发京城足够的震动。   “介甫!”   韩绛匆匆从马车上下来,正好遇到走来的王安石,他疾步过去,“你可有看今日的新闻报?”   王安石点点头,紧锁眉头道:“去屋里说。”   可韩绛哪里等得急,激动地手舞足蹈道:“根据我们司农寺的估算,开封府十六县,可罢遣衙前役差不多也就在一千三百人,乡役目前还未统计出来,但应该不会超过一万,而他却直接要扩编一万人,关键警署方面不是说押送货物都交由商人嘛,这怎么负担得起。”   别看衙前役就一千多人,但要知道衙前役可都是富农,至少有着两三百亩土地的。   韩绛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曹栋栋要求各干各的,就警署这么个招人法,那的确不用司农寺的意见,是绝壁够啊!   你尽量罢遣,不用我的感受。   王安石头也是大的,我在这里辛辛苦苦敛财,背负着骂名,你特么却在那里挥霍,“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待会,待会我就去找那幕后真凶问明情况。”   “幕后真凶?”   韩绛不禁一愣。   王安石咬着后牙槽骂道:“这个臭小子!”   政事堂。   “他们这到底在干什么?”   文彦博抖着手中的报纸,“上面虽说是招辅警,待遇不及皇家警察,但我根据上面的条件粗略估算了一番,每个人每月大概也要一千五百钱,再加上警署的支出,摊下来,怎么也算每个人也得两千钱,光一个月支出就得是两万贯,一年就是近三十万贯的支出,这还不算雇佣商人的费用,他这是打算收多少税上去?一百万贯吗?”   如今朝廷也有雇役,但一般也就是一个月三五百文,即便是雇役,也带有剥削性质的,皇家警察可是很贵的。   但如果说一万人包干所有一切,那,那虽然是多了一点,但不至于让他这么愤怒,可不管是曹栋栋,还是报纸上,都说得非常明确,就仅仅是司法人员,不涉及一切司法之外的事务。   货物运输、保管,全都是雇佣商人,同时火警、打更的,衙门里面跑腿的,也全都不算在里面。   那些人还得另雇。   这得花多少钱啊!   吕公著道:“根据王介甫的说法,募役法是可以减少人力,可他倒好,是不减反增,他雇佣这么多警察干什么?”   司马光是一声长叹:“那臭小子就没有一回让人算到的。”   今儿一早,这皇城真是非常热闹。   那屋顶都快骂翻了。   要知道这免役税本就是新增的税,许多百姓每年本就承受极大的负担,你们还这么搞。   这每年得让百姓交多少税?   这是要逼死百姓啊!   当然,他们可不会骂曹栋栋,那纨绔子弟,你骂他,简直就是浪费口水,他们全都是怼着王安石骂。   甚至有人直接跑到制置二府条例司吵闹。   王安石真心委屈的想哭,他目的是要为国敛财,可不是要花钱,警署这么搞,弄不好财政还得往里面贴钱。   侍卫马。   “马帅,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一个虞侯急急来到堂内,向王超禀报道。   王超皱眉问道:“什么事?”   那虞侯道:“不少士兵想要离开咱们侍卫马,去警署当警察。”   “什么?真是岂有此理。”   王超一拍桌子,火冒三丈道:“他们这都是活腻了么?你去问问,谁要走,立刻都给我抓起来。”   其实走几个人倒是无所谓,不至于大动肝火,但他们这么个走法,那岂不是告诉别人我侍卫马不如警署?   正当这时,一个护卫快步走了进来,先是抱拳一礼,然后在王超耳边嘀咕了几句。   王超神色一愣,道:“这是为何?”   那护卫摇摇头。   王超又坐了下去,沉默良久后,突然哈哈一笑道:“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且让他们去吧,哦,顺便再告诉他们,若觉警署不好,还是能再回来的。”   那虞侯眨了眨眼,呆呆望着王超。   “哎呀!你这是作甚?”王超云淡风轻道:“咱们侍卫马会比不上他们警署么?那些人只是受到一时蛊惑,待去问过自会回来,不必担心。”   那虞侯却道:“马帅,那些嚷嚷着要走的人,全都是已经被警署聘上的。”   “什么?”   王朝鼓着眼道:“你怎么不早说。”   那虞侯委屈道:“他们若不聘上,也不敢嚷嚷着要走啊!”   “岂有此理!”   王超气又是一拍桌子,忽然瞄了眼刚刚进来的护卫,嘴角抽搐了几下,小声嘀咕道:“难道这皇家警察真的是属于皇家的人么,那咱也不如改名叫皇家马帅算了。”   说到后面,这语气中是充满着委屈。   这一期新闻报在三衙是引发了高度的关注,刚刚得知这消息,不少禁军士兵就直接跑去应聘。   禁军士兵馋这皇家警察许久了,虽然招的只是辅警,这俸禄还不及上四军,但问题是有晋升空间,有表现得机会,而且受人尊敬,有尊严,不会被上司随意奴役,也不会被人歧视。   最最最最关键的是,那制服帅啊,名字好听啊,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皇家警察。   光听一听,都觉得威风八面。   此时河西警署专用校场门前,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导致有二三十名皇家警察在附近维持交通。   但见一个留着络腮胡彪形大汉站在门前,上来一个七尺汉子,他便问道:“是文是武,还是文武双全。”   “武!”   “右边!”   “多谢!多谢!”   汉子抱拳一礼,往右边走去,道上设有一桌,桌后面坐着一文吏。   “叫什么名字?”   “胡彪。”   “会骑射么?”   “会。”   文吏抬头看他一眼,道:“精通吗?”   胡彪答道:“还比较熟练。”   那文吏指着后门道:“往那门进去。”   “是。”   而在大堂内,但见张斐、曹栋栋、马小义这三个臭皮匠,都是臀依桌边,双手抱胸,目视前面那张地图,这姿势非常统一。   只见一个文吏站在地图旁言道:“这县城都是建在交通要道上,但除此之外,整个开封府境内,还有三十一处商业交易密集的大镇。而除我们汴京城外,其余县城,近七成的户籍都在乡下,我估计只有一成多两成是在县城里,剩余的一成左右则是流动的。”   张斐听得眉头紧锁,又问道:“那么这些大镇又能覆盖多少乡村?”   “覆盖?”   “就是说这警署建在镇里,又能照顾到多少乡民?”   “一般大镇周边都是户口较多的大乡,因为光凭那外来的商人,也形成不了这种大镇,具体我不敢说,但若按人口来说,我估计也能否覆盖到六成以上。”   “嗯。”   张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马小义道:“三哥,咱要是配多一点骑警,再远也能覆盖。”   张斐瞧了眼马小义,“这钱你出?”   马小义眨了眨眼,嘿嘿道:“俺可以帮三哥出。”   张斐道:“我只是受雇来这里服务的,我又不是皇家警察。”   说到这里,他突然看向曹栋栋,“衙内,你不是说要将我招入警署,当皇家警察么?”   曹栋栋愣了愣,一本正经道:“我们皇家警察要求很高的,你去外面考试,若能通过,那那我就要你。”   张斐耸耸肩道:“那还是算了吧。”   曹栋栋哼道:“我就是怕你丢人,才没有再提及此事。”   正当这时,忽听后面传来脚步声,曹栋栋头也不回地问道:“招了多少人?”   后面是一片沉默。   张斐忽觉如芒在背,回头看去,只见后面站着黑白双撒,不,北宋双子星。   司马光和王安石。   “司马伯伯,王伯伯?”   曹栋栋回过身来,当即惊呼一声,又见二人面色不善,忙道:“司马伯伯,王伯伯,真是不凑巧,小侄还有公务要忙,就就不陪你们了,有事情找我的珥笔张三。”   人家还没有张嘴,你就怂了。张斐郁闷道:“衙内,你。”   曹栋栋道:“我可是花了钱。”   这一句话就怼得张斐无言以对。   曹栋栋又急急拉着还在纠结是否要讲义气的马小义出得门去。   至始至终,王安石、司马光都未有看那两活宝,目光直直盯着张斐。   张斐被他们两个看得心里发毛,讪讪笑道:“王学士,司马学士,请坐,请坐。”   “别废话!”王安石愤怒的一挥手,指着张斐道:“你这狗头军师出得是什么馊主意?你这是要害死我么?”   他真心被骂了一天,心中全是怒火。   他们两个要是合作,那我压力很大,还得是老计划,先分化他们。张斐眼眸一转,道:“这不是司马学士要司法改革!”   不等他说完,司马光就道:“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我们来之前就已经说清楚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司法必须下县   这一回王安石与司马光这对老冤家是非常离谱的统一了战线。   虽然他们的目的不一样,王安石搞这募役法,是要赚这中间的差价,多收税,少花钱,但这中间还是有一个临界点的,也不能收太多税,以免引发民怨,但肯定是要尽可能省,他的目的始终是要充实国库,改善财政。   而司马光之前反对王安石,就是认为这募役法可能会加重百姓的负担,他原本都还奢望张斐能够专业化,节省人力,避免免役税给百姓造成太大负担。   结果张斐是反其道而行。   不但将最费钱的业务要交予商人,而且还扩招一万名警察。   不过来之前,二人遇到时,还相互“问候”了一番,王安石就认为这是司马光在搞鬼,给他添乱,而司马光则是认为王安石胃口太大,完全不顾百姓死活。   一番争吵后,才知道对方都不知情,全都是张三搞的鬼,故此方才二人才会那么愤怒。   我擦!你们两个参知政事联手对付我一个小珥笔,你们要点脸么。张斐心里略显忐忑,讪讪笑道:“二位先请坐,请坐,容我跟二位解释一番。”   王安石与司马光用眼神交流片刻,然后坐了下来,且听听他如何解释。   张斐为他们斟上一杯茶,然后解释道:“是,这一万人听起来有些多,但其实也并不算多,因为这一万人不全是待在警署的,相信衙内也与你们说过,这里面好包括税警、庭警,所负责的职务,从侦查、追捕、起诉、刑罚,再到催缴税收,等等,这么算下来,开封府十六县,这一万人是真不多。”   王安石鼓着眼道:“也就是说你这一万人,就只是涉及到司法问题。”   张斐点点头:“是的。”   王安石怒了。   这丫到底是哪边的,拿我挣的钱,去帮助司马光变法?   司马光是生怕王安石误会,赶紧道:“张三,凡事都得量力而行,你这一下扩招一万人,还只是负责司法,你知道这将会给百姓增添多少负担吗?   其实我认为可以先雇差并行,逐步淘汰差役,你这也太急了一点,到时你这免税钱一出,多少百姓会家破人亡。   而你的法制之法是为了捍卫百姓的个人权益,你这不就是本末倒置吗?”   对于司马光的这个观点,王安石是非常赞同,他本也是这么打算的。   钱先要着,但人不要完全放掉,在这个逐步向雇役转变的过程,是能够聚敛大量的财富。   张斐道:“别得方面,我不知道,但是我认为在司法方面,是不能使用雇差并行,因为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会破坏整个司法体系。   我查过之前差役,不少里正、乡长,是仗着朝廷要倚重自己,用尽手段,鱼肉乡民,作威作福,稍微好一点的,就是什么都不管,能躲则躲。   他们这不是在执法,他们只是维护乡村最最最基本的安定,以及协助朝廷征税,这与法是没有一丁点关系,如果不换掉他们,就城里放几个皇家警察,其实是毫无意义的。”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另外,我认为这徐徐渐渐,就还不如一步到位,每年去增加免役税,这会令百姓更加难受。”   皇权可以不下县,但是司法不能不下县,虽然乡里都有族法,但事实证明,族法跟司法完全不是一回事,不是法令不同,而是原则上就不一样,司法必须要介入其中,不然的话,百姓也不会被地主剥削的那么惨。   他一口气招一万人,就是要将司法系统给铺下去,只要第一线稳定,那么法院和检察院的建立就会轻松许多。   如果第一线不行,这法院和检察院的作用其实是发挥不出来的。   这也是古代司法中最糟糕的一点,就是底层太糟糕了,朝廷不愿意在底层花钱,这就非常依赖知县的能力和领导力。   但就司法体系而言,这第一线往往是最重要的。   这一点从开封府的皇家警察就能够看出来,为什么百姓非常推崇皇家警察,不就是因为之前都没有感受过么。   即便是现在,司马光也理不清这其中道理,他的固有思维,也是要依赖于执法官员,而并非是执法人员,他为什么磨磨蹭蹭,就是官员任用方面,他是非常谨慎的,一定要人品过关。   王安石倒是明白其中道理,但他也非常不满,“难道我不知道这皇家警察越多,治安就越好么,我还希望能有一千万大军直接将西夏给灭了,但这可能吗?你不能罔顾现状。”   司马光不禁看向王安石。   王安石也注意到了,偏头看向司马光,“君实为何这般看着我?”   司马光很好奇道:“这不是我经常给你的建议吗?”   王安石嘴角抽搐了几下,冷冷一笑:“你的建议就是罔顾现实弊政。”   “你。”   司马光突然瞟了眼一旁憋笑的张斐,回过头去,捋了捋胡须,仿佛在暗示王安石,咱们现在要一致对外,待会咱们找个没人的地方再吵。   王安石是心领神会,又朝着张斐怒怼道:“你要自己出钱的话,别说一万个皇家警察,就是十万个,我也不会管你的,你现在这么搞,我这新政都无法得到执行,朝中大臣不知情,还以为这都是我指使的。”   他现在就是大宋的管家,你这么花钱,他心里当然不舒服啊!   张斐笑道:“王学士可有具体看报上的内容。”   王安石道:“来来回回看了数遍,我不觉得这中间会有误会。”   张斐道:“但是王学士肯定忽略了一点,就是那些条件,普通市民是很难符合的,那些禁军士兵相对比较符合。”   王安石好奇道:“那又如何?”   张斐道:“我之前建议衙内去跟官家商量,每当有一个禁军士兵从三衙来到警署,就从其原有的军俸中的粮食拿来贴补警署。”   王安石听得眉头一皱,问道:“官家答应了吗?”   张斐点点头。   王安石见罢,沉思不语。   如果有这种条件在,那等于是在鼓励禁军将士跳槽啊!   禁军可是保卫京师的中坚力量,也是皇帝非常看重的。   那么可想而知,这么做背后可能另有原因。   司马光也察觉到一些猫腻,故作震惊道:“这简直就是胡闹,禁军可以用来保卫京师的,岂能轻举妄动。”   张斐立刻道:“但是皇家警察也是保卫京师的,保护着每一个人。”   王安石不禁瞧了眼张斐,心想,难道官家是想借警署再训练出一支精锐之师来。   回想一下皇家警察与禁军的对比,虽然在骑射、功夫方面,皇家警察肯定还是不如上四军,但是精神面貌和纪律方面,皇家警察可是要比禁军强太多,这也是为什么许多禁军将士要来警署。   如此精神面貌的禁军,纵使武艺高强,也很难打赢胜仗的。   但在宋朝要想拔高军人的地位,又是非常困难的,这么操作的话,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念及至此,王安石的面色顿时缓和不少。   他之所以激动,就是因为他要拿这钱去练兵的,司法改革那是司马光的事,他被骂,司马光得益,这说不过去啊!   但如果说是拿去练兵,那他心里就能接受,这就是他的梦想,也是赵顼的梦想。   富国强兵,富国的意义就在于强兵,就在于消灭西夏。   自澶渊之盟后,宋朝恨西夏是远胜恨辽国,至今西北都还在打仗。   张斐又继续道:“在皇家警察全面接管开封府后,会取消掉那些不合理的地方税,比如说不合理的过税,而且会尊法完善商税,如此还能够增加财政收入。”   取消过税,财政收入反而能够增加。   原因就在于,由于朝廷不愿花钱养吏,就给了他们极大的便利,乱收过税,来贴补支出。   如今皇家警察接管,税吏就变成税警,税警本就是拿俸禄的,许多过税就没有意义。   这其实也符合王安石变法的理念,要给吏俸禄,为整顿吏治打下基础。   但王安石也深知其中困难,于是道:“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你认为那些收过税的人,是一些普通的吏吗?那些人可全都地方上豪绅的人。”   张斐回答道:“开封府可是龙的地盘,如果开封府都做不到,那其它地方就更不用说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但问题是这是天子脚下,此地的豪绅是受到皇权压制的,如登州、扬州等地,那些地方的豪绅就是真的地头蛇。   基于这一点,如果开封府都无法接管,那别的地方就不用说。   角力点还是在地方上,张斐之所以在开封府扩编,其实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训练皇家警察,那么到时这些辅警怎么一步步晋升,最后就是让他们去地方上当警长。   打破那些地头蛇对地方司法的干预。   司马光道:“话虽如此,但也非你说得那般简单,乡族势力是错综复杂,就说那开封县的衙役,十个有九个都是开封县豪绅之子,县官将他们招入衙内,就是要凭借他们的关系去维护治安,去收税。”   张斐道:“这事衙内也跟税务司那边谈过,他们说一点问题都没有。”   王安石惊讶道:“当真?”   张斐点点头道:“衙内是这么说的。”   王安石不禁又司马光对视一眼。   这税务司平时不显山露水,难道里面是卧虎藏龙。   这天下最难之事,莫过于收税啊。   如果税务司能够将税收上来,并且还不发生动乱,那,那他就无所谓。   张斐道:“但是他们也提有要求。”   王安石急急问道:“什么要求?”   他要学。   张斐看向司马光道:“就是尽快将当地的司理院改为皇庭,并设有检察院。”   王安石一听,笑道:“那估计得十年以后了。”   司马光瞪一眼道:“你少胡说。”   王安石问道:“那你倒是说个日子?”   张斐也好奇地看着司马光。   司马光被二人看得有些难受,底气不足地说道:“如果皇家警察都有了,我就安排个官员过去,这这能要多久。” 第四百一十四章 欲让其灭亡   “哎哟!怎么多人。看看这些人,个个都生得这么高大威猛。老陶,这回招这么多人,你说咱们会不会被赶出去?”   一个年轻的皇家警察看到校场门前那拥挤的场面,不免感到很是担心,因为他只不过是衙前役转皇家警察,除了家庭条件外,在许多方面都比不上禁军,他很忐忑地向身旁的陶勇汉问道。   陶勇汉呵呵道:“你这傻小子,你就等着升官吧。”   那年轻的皇家警察错愕道:“升官?”   陶勇汉道:“你小子进来的时候,带你的师兄有没有升官?”   年轻的皇家警察当即面露喜色,惊喜道:“我明!”   他话一出口,陶勇汉突然一手握住他。   年轻的皇家一愣,瞧了陶勇汉一眼,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但见两个老者刚从校场行出来,二人赶紧退到一边。   这两个老者正是司马光和王安石。   当然,他们可都没有心情去关注陶勇汉他们。   “介甫,你怎么看?”   司马光面色凝重地问道。   王安石叹道:“委屈。”   司马光愣了下,“你委屈甚么?”   王安石叹道:“我这忘寝废食,没日没夜制定这新法条例,希望能够改善民生的同时,还能够充实国库,为此我背负了多少骂名,与多少老友反目成仇,却没有想到,竟为你司马君实做了嫁衣,你说我这委不委屈。”   司马光赶紧道:“你可别在含沙射影,此事可与我没有关系,又不是我指使他们这么干的。”   “这我当然知道,你也干不出这事来。”   王安石点点头,话锋一转,“但是你可以拒绝啊!”   “我。”   司马光纠结片刻,嗨了一声,神情严肃道:“你别在这里阴阳怪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且看张三会怎么做,倘若增添百姓负担,无论这钱花在哪里,我都会反对的。”   这个倔老头。王安石笑意一敛,兴致阑珊道:“你还是先将人安排好吧。”   司马光哼了一声,没有答这话。   这事确实弄得司马光是有些尴尬,他原本是不赞成这募役法的,结果这钱却花在他头上了。   还有比这更离谱的事么?   王安石当然是有所不爽,而他之所以没有再计较,完全是因为赵顼也参与其中。   他回去之后,立刻去到司农寺,跟韩绛解释一切。   人家韩绛只是因为支持新法,才答应主持这募役法,结果这一上来,跟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现在韩绛都不知道是谁在主持变法。   而且王安石的解释,也未令他满意。   “介甫啊!他们这是先斩后奏。”   韩绛十分激动道:“他们将人都给招了,那我们司农寺定税是毫无退路可言,只能将税定高,满足他们的要求。”   按理来说,应该是司农寺统计罢遣衙前役,然后根据所需人力进行预算,定税,各部门按照命令招人。   但问题就在于,警署不归他们管的,扩编也是皇帝直接下达的命令,二者是合作,而非是上下级,导致出现这么大的偏差。   王安石道:“这一点你不用担心,你到时秉公处理就行。”   韩绛苦笑道:“是先出预算,然后定税,这如何秉公?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王安石犹豫再三后,才道:“他们可是皇家警察,到时官家会给他们一些补贴的。”   韩绛皱眉道:“你是说。”   王安石点点头,道:“但你也得给出合理的税目,今后许多事务都给归皇家警察管,他们所节省的支出,也得算在里面。”   韩绛点点头道:“这你放心,只要他们数目合理,我也不会刁难他们的。”   而那边张斐则是在校场待到傍晚才离开校场,毕竟这是第一日,他得好好把关,这一次变革,就是要用专业人才替代之前那些鱼龙混杂的差役,对于这些辅警的素质要求比较高。   而他也得根据现实情况,不断去调整一些标准,以及叮嘱曹栋栋、马小义他们该注意些什么。   回到家时,见到许芷倩、高文茵两位夫人,张斐心中幸福感满满,又见许遵、许凌霄夫妇都坐在厅堂。   张斐小声向许芷倩道:“难怪你今儿出门迎我,原来是岳父大人他们都在啊!”   许芷倩白他一眼:“才不是呢,这不是等你回家吃饭么,我一直都陪着高姐姐在门口闲聊。”   张斐忙问道:“你们还没吃啊!”   高文茵道:“你也没有说不回家吃,故此许相公说要等等你。”   由于一些家具还未制作完成,故此目前他们还未搬去大宅子住,不过两家人已经在一块吃饭,这可是幸福坏了许凌霄夫妇。   二人出去当官这两年,这口味也已经变得有些咸了,不太适应许家那粗茶淡饭,更喜欢张家的饭菜,不过他们每月还是会拿伙食费给高文茵的。   其实前世的张斐,是比较独立的,早早就从家里出来,但是现在的他,却更向往着一个大家庭。   张斐忙道:“下回我若没有按时回来,你们吃就是了,不用等我。”   许芷倩却是狡黠地笑道:“今儿这顿饭,若不等你来,哪能吃得热闹。”   张斐哦了一声:“原来是想要八卦啊!”   果不其然,这饭菜都还没有上,许遵就问道:“贤婿啊!你这一出唱得可真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这张斐不说,他一般不会主动去过问的,因为他怕自己忍不住干预张斐的决定,但如今报纸都发了,那自然是可以询问的。   张斐笑道:“其实我也知道,不管是岳父大人,还是芷倩,都以为我会招少数人,将这差役都给替换了。”   许遵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   他们真的在期待惊喜,哪知这惊喜变得是平平无奇。   张斐道:“要说做打官司、做买卖,或许可以期待化腐朽为神奇,但是律法的话,这是无法耍巧的,多一个皇家警察,这效果就是好一些,开封府就是需要这么多皇家警察。”   许凌霄道:“那也不见得,许多知县都不曾拥有皇家警察,但是治安方面也挺好的。”   张斐道:“大哥说得是治安,但是现在追求的是司法。”   许凌霄不解道:“这有何不同?”   张斐想了想,道:“治安的好坏并不等于司法的好坏,简单来说,大哥口中的那些知县,是告诉百姓应该干什么,而司法则是告诉百姓不能干什么。”   许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许芷倩也凝眉思索。   许凌霄却是一脸疑惑道:“这听着好像前者更佳。”   “平时让你多学点律法,你不听,尽看琢磨那些没用的文章诗词。”   许遵哀其不争地瞧了眼儿子,又道:“只准百姓干什么,就是怕百姓到处乱走,县衙不好管理,而告诉你不能干什么,就是说你即便到处走,也能管理好,你说孰强孰弱。”   许凌霄道:“可也能不准百姓到处乱走。”   许遵没好气道:“自秦以后,哪还有这么立法的,百姓若有个什么急事,连门都不能出?这能叫法律吗?”   许凌霄见老爹神色不爽,不敢再言语。   许遵摇摇头,又向张斐道:“话虽如此,但是这到底要花不少钱啊!”   许芷倩点点头:“根据新条例,这些钱将来可全都要算在百姓头上。”   张斐笑道:“在司法之下,哪怕是多征税,百姓也不会有太怨言的。”   许凌霄睁大眼道:“这么神奇吗?”   张斐点点头。   许遵突然道:“霄儿,这些话可别跟外面人说,知道吗?”   许凌霄点点头:“孩儿知道了。”   张斐见许遵面色严肃,不禁问道:“岳父大人,朝中是什么情况?”   许遵道:“这嘴上都在骂,可心里都在笑啊!”   许芷倩不禁都好奇道:“爹爹此话怎讲?”   许遵叹道:“光皇家警察就要增招一万人,还不算其它的费用,这一笔账算下来,朝廷得收多少免役税,百姓能不有怨言吗?只要引发民怨,那他们就足够的理由,请求官家停止新法。其实今日他们就已经上奏,将未来可能发生的情况都先说了一遍,到时他们就能理直气壮说自己当初的建议没有错。”   说着,他又看向张斐道:“贤婿,此事你纵使有把握,也得万分谨慎,毕竟你只有一双眼,是看不过来的。”   张斐点点头道:“岳父大人的话,小婿会谨记在心的。”   许遵看得非常透彻,这一期报纸是给予那些保守派极大的鼓舞,他们虽然表现的非常愤怒,但内心却在狂喜。   有句话说得好,欲让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警署的扩编,在他们看来,就是一种疯狂的行为。   就连韩绛都是这么认为的。   根据具体流程来说,理应先统计百姓户等的情况,统计所需招募的劳力,然后再定出雇人标准。   司农寺都还在统计中,警署直接扩编一万人,而且还仅限于司法。   搞笑的是,这募役法跟司法其实没有太大关系,因为募役法针对的是衙前役问题,而司法中的衙前役,其实只是只占很小很小一部分,基本取代的乡役。   而在制置二府条例司制定条例时,主要花费在取代衙前役上面,而非是乡役,虽然乡役人数众多,但王安石他们认为每月给个两三百文就行,以及给予免税里正免税的待遇。   这就是一种半差半雇性质,以前你完全自费,现在给你一点钱和一点点特权。   如今这么搞,这成本增加的就不止一星半点。   仿佛这新法一出来,就偏离了航道。   步子迈这么大,还走偏了,能不扯着蛋吗?   孟府。   “孟知院似乎预判失误了。”   度支郎中刘石是忧心忡忡地向孟乾生道。   知审官院孟乾生笑问道:“此话怎讲?”   刘石道:“之前孟知院认为税务司不过小猫两三只,是不成气候,但如今警署那边扩编一万人,其中就包括这税警,这人数一多,可就不容小觑。”   孟乾生叹道:“是我高估了王介甫他们,但这也不能怪我,谁能想到他们会干出这种蠢事来。”   说到这里,他呵呵一笑:“不错,这皇家警察越多,就能管理越多的事,但我朝之弊政是在财政,而非是治安问题,他们不惜成本的招人,加剧冗官之祸,使得财政雪上加霜,你说这窟窿谁来填补?”   刘石道:“自然是百姓。”   孟乾生呵呵道:“这京畿地若出现民怨,官家可不能不闻不问,咱们等着看好戏就是了。” 第四百一十五章 变法竞赛   朝中不少官员,对于警署的扩编,是表面反对,但内心却是非常支持的。   但也有些耿直的孩子,是真的反对。   比如说那御史钱顗。   他一日三度上奏,表示不应这么做,会加重百姓的负担。   但都是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同时革新派的吕惠卿等人,则是各种阴阳怪气,去恶心那些总是与他们作对的保守派,这钱全都花在你们头上,足以证明你们司法改革才是最花钱的,你们占尽便宜,还在这里骂人,真是忘恩负义。   钱顗等人都是清廉到骨子里的,哪受得了这种侮辱,于是他们就去找司马光。   “那免役税乃是百姓活命之钱,若是皇家警察用了这钱,还能得到百姓的尊重吗?还能严明执法吗?”   “司马学士,这显然是王介甫他们的诡计,意欲借此拉你下水,若不制止,到时出问题,他必然会将所有责任推卸到你身上。”   “不错,可不能要这钱啊!”   钱顗、张戬等人激动地向司马光说道。   就连一旁的文彦博也是频频点头,“君实啊!此事你可得考虑清楚,据说就连韩子华都对此抱有极大的疑虑,开封府可是京畿之地,若是出了乱子,这后果可大可小。”   沉默半响的司马光长叹一声:“文公明鉴,我也不是没有反对过,但未能改变官家的决定,至于说警署扩编,这与我也没有关系。”   钱顗道:“但若拿了这钱,只怕百姓会怨上司马学士的司法改革。”   司马光点点头,“这我也想到了,为今之计,只有制止他们胡乱征收免役税。”   钱顗问道:“如何制止?”   司马光道:“皇家警察扩编,其中还包括税警,他们若去到地方上,为求得到经费,必然会坚决征收这免役税。   然而,根据职权而言,皇家警察是不听命于县衙的,但是将会受到皇庭和检察院的限制,我打算立刻在京畿地十六县设立皇庭和检察院,以此来限制他们。”   文彦博点点头道:“但如果征不上这免役税,那这钱该从何出?”   司马光道:“那就是王介甫他们的事了。”   钱顗立刻道:“如此倒是可行。”   既然制止不了皇帝,那就制止他们横征暴敛。   司马光瞧了眼他们,道:“诸位在朝中上奏反对此事,效果也并不理想,并且还有可能会受到对方的排挤,与其在此空费唇舌,不如去县里真心为百姓做点事,不知诸位可愿意担此重任。”   钱顗等人相视一眼,几乎都没有怎么犹豫,马上就答应了下来。   目前朝中的局势,革新派已经渐渐占得上风,他们这些御史天天争争吵吵,改不了什么,但是钱顗等人真的是心急如焚,因为他们是真的认为这募役法肯定会加重百姓的负担。   就不如去第一线去阻止他们。   况且这都是畿县,也不是去穷乡僻壤。   司马光这个磨洋工的家伙,被逼得没有办法,只能加快司法改革的步伐,马上上奏皇帝,表示要在开封府全面推广司法改革。   赵顼看到他这份奏章,差点没有喜极而泣,赶紧给批了,是一刻都没有耽误,生怕司马光反悔。   别看表面上赵顼是坚定的支持王安石,但其实他也非常看重司法改革的,只是没有表露出来而已,这司马光的磨洋工,也令他很是郁闷,但又不好去催促。   毕竟他的能量也是有限的,不可能同时给予两边极大的支持,总要有主次之分。   话说回来,司马光为什么要磨洋工,其实也就是在观察皇家警察,或者说在等皇家警察,他是非常看重吏治的。   这皇家的扩编,给予司法改革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他只需要针对首官进行排兵布阵,不需要去整顿吏治。   相对而言,要简单许多。   他此番举荐的人,全都是保守派的骨干成员,是他相识十余年的好友,是知根知底,都是清廉之臣,道德、能力都是上佳的,就是执政理念与王安石是背道而驰。   这消息一经传出,保守派是士气大振,欢欣鼓舞。   这些人全都是坚决反对募役法的官员,无一例外,司马光这时候将他们派出去,目的是非常明确!   其实这也是他们最为期待的一幕。   司法改革VS新政。   说也真是有趣,此番对决,就是源于当初张斐在政事堂的打得那场制置三司条例司的官司,当时虽然张斐大胜,但也在那场官司的交锋中,奠定下一个基调,就是司法可制衡制置二府条例司。   这令保守派对此是抱有期待的。   但是随着时日的推移,大家对于这种说法感到非常失望,原因还是在于司马光的磨洋工,那边是进展神速,这边是毫无动静,难道是打算用念力去限制吗?   这回司马光终于出手了。   没有令人失望。   也挽回了不少人对他的信心。   此事涉及到整个京畿之地,那些畿县可都在京城有人,毕竟这是在天子脚下,可是不能肆意妄为。   每天都有无数消息传到京畿各县。   就连相距汴梁有着三四百里路的东明县(山东菏泽)都对朝中发生的一切是了如指掌。   县衙,后堂,但见一个仪表堂堂的中年男子身着便服站在窗下的案牍前,挥笔洒墨。   此人名叫贾藩,乃东明县知县,他曾祖父贾琰。乃是赵老二未当皇帝时的老班底,后来也当上了三司副使,同时,他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范仲淹的女婿。   他身边还站着一人,正是东明县的主簿范超。   “知县,如今外面是人人自危,风声鹤唳。”范超小声言道。   贾藩问道:“为何?”   范超道:“他们得知朝廷扩编一万个皇家警察,认为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来抢他们的钱。”   “真是肤浅。”   贾藩放下笔来,旁边一个侍女立刻送上一块手帕来,他一边擦着手,一边言道:“衙前役之弊,已经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官家欲有所作为,何错之有。”   范超却道:“但如今朝廷财政连维持现有的支出,都勉为其难,如今又要施行募役法,扩编警署,这些费用只能由百姓来承担。”   贾藩脚下一顿,过得片刻,他坐了下去,“这事轮不到咱们管,既然官家已经决定,那咱们只能执行命令。   如今警署已经在扩编,相信今年夏季就得征收这免役税,那些皇家警察估计是赶不过来了,你吩咐下去,让他们赶紧统计好百姓的户等,避免贻误皇命。”   范超瞧了眼贾藩,沉吟少许,“是,下官立刻就去办。”   畿县,中牟。   “好啊!好啊!来得好哇!”   中牟知县杜志平一边看着信件,一边笑呵呵地直点头。   面前的一名文吏困惑道:“知县,这有什么好的,到时那些皇家警察一来,必然会横征暴敛,以求能够支持警署的扩编,外面已经是舆情汹涌。”   “这是好事!”   杜志平抬起头来,笑道:“之前本官一直不愿耗费太多民力,加重百姓的负担,那河道淤积,桥梁破损,都一直放着,就没有去处理。   如今朝廷改用募役法,再处理这些事务,百姓也会有所得,自也不算是耗费民力。你吩咐下去,招人来处理那些尚未处理完的事务。”   文吏问道:“全部吗?”   杜志平点点头。   “那可得招不少人啊!”   “反正这免役税是来自于民,再用之于民,且便利于民,岂不是两全其美。”   “是我这就去办。”   东京,汴梁!   在左厢的一间大宅院内,但见一个年轻男子站在花园内挥舞着锄头,却让旁边的美妇看得是心惊胆颤。   “三郎,你,你先停下来。”   “怎么?”   年轻男子回头看向额头上都在冒汗的美妇。   美妇道:“你你还是别挖了,我怕你会挖到自己的脚。”   “这怎么可能?”   “三哥!夫人说得是,你这么个挥法,确实容易挖着脚。”   “挥锄头还有说法?”   “俺俺给三哥来演示一番。”   “行,你来试试看,我还就不信了。”   年轻男子将锄头递给身旁的随从。   那随从接过锄头来,便挖了起来,几锄头下去,就能抵过年轻男子小半个时辰的活。   “呀!还真有些门道。”   年轻男子是神色略显尴尬地言道。   “三郎,喝茶。”   美妇递来一杯茶,又是笑道:“这农活虽简单,但三郎从未干过,自也干不来。”   “嗯。我这锄头确实不太适合锄地。”年轻男子点点头道。   院中三人正是张三李四,高文茵。   高文茵可干不来这些重活,她只能用小铲子去弄弄盆栽,于是乎,张斐自告奋勇要来帮忙,结果干得是一塌糊涂。   “三郎如今不是很忙么,不用来此帮我。”高文茵道。   李四突然停下来,道:“夫人,三哥今儿是约了人来这里谈事。”   “你闭嘴!”   张斐当即瞪他一眼,又向稍显尴尬地向高文茵道:“我今儿主要是来帮夫人锄地的,顺便约人过来谈点琐事。”   高文茵微笑地点点头。   忽听门外传来龙五的喝止声,“你是何人?”   张斐抬头看去,“龙五,放他进来。”   只见一个汉子走了进来,正是李豹。   “豹哥,别来无恙了。”   “恭喜三郎新婚之喜。”   “多谢多谢!这边请。”   二人相互行得一礼,又去到亭子中间坐下。   张斐笑问道:“最近豹哥在哪潇洒?”   李豹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还不是到处溜达。”   张斐呵呵道:“豹哥谦虚了,你是到处行侠仗义。”   李豹更是尴尬道:“那也不是,偶尔我们也帮帮那些狡诈、奸猾之人。”   张斐哈哈一笑,“职责所需,职责所需。”又道:“对了,老七和史二他们现在在哪?”   李豹道:“之前他们说去青州拜访一位兄弟,如今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不过他们二人倒是挺喜欢干这活的,又结识了不少绿林好汉。”   那冯南希、史挺秀以前就喜欢见义勇为,奈何自己一个屌丝,自保都不够,但如今不同了,如今皇城司在后面给他们撑腰,可以放开手干。   可真是不要太爽。   但这事,张斐一直没敢让牛北庆知道,不然的话,那厮肯定吵着要去,不过在张斐看来,牛北庆更适合看家护院,就他那模样也得吓退不少贼人。   寒暄之后,张斐神色一变,严肃道:“豹哥,税务司能否一鸣惊人,就全看此战。”   李豹抱拳道:“三郎还请放心,虽然税务司才成立一年,但我在京畿之地经营许多年,那些州县的情况,我心里非常清楚,此时许多畿县已经在暗中挖陷阱,就等着三郎去踩。”   张斐呵呵笑道:“让他们去挖吧,这闲着也是闲着,总比待在家里担惊受怕要好。”   李豹哈哈一笑,又道:“他们这些人自负才华横溢,结果弄了半天,还不懂何为司法,在那里瞎折腾,也真是令人可笑。”   张斐摆摆手:“也许是许久没有打官司,让他们忘记我是珥笔出身。” 第四百一十六章 交税是义务   政事堂。   “虽然这报刊的影响力,我们早已经见识过,但直到今日,还是令我认为,朝廷到底还是低估了这报刊啊!”   文彦博将一份报纸放在桌上,面色凝重地摇摇头。   虽然他是反对募役法的,但如今报刊上面的内容,却也让他忧心忡忡。   各种报刊是铺天盖地的追踪警队扩编的事宜,然后借此推测免役税,得出的数目是高的惊人,以此又延伸出各种流言蜚语,可是将百姓们吓得够呛。   这可不是张斐教的,但文人们将这报刊的玩法,融会贯通,各种极具创新的文章是层出不穷。   吕公著点点头:“这些报刊我也都看了,闹得是人心惶惶,坊间的舆论又开始转变,就连之前支持募役法的富户也变得犹豫起来。”   只听外屋一人言道:“这不按章法来,也难怪大家多有揣测,这都是那警署自找的。”   话音未落,就见韩绛走了进来。   司马光问道:“怎么?你那边不顺利吗?”   韩绛气得是直摇头道:“谈不上顺不顺利,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文彦博叹道:“如这种事,在最初筹备之时,本应低调行事,进行多方调查,以及安抚好百姓,让百姓深晓其中利害,如此才能得以执行。”   韩绛郁闷道:“我本也是打算这么做的,但是你们当初商议,让皇家警察来取代衙前役,以至于司农寺根本无法介入其中。”   文彦博忙道:“可不是我们建议的,而是王介甫建议的。”   吕公著突然道:“警署雇佣的是张三,那就不稀奇了,他就是这么一个路数,先将事情闹大,然后再来解决问题。”   韩绛道:“但是这个问题怎么解决?这不是打官司,这事关财政,他们这么安排,就是要花这么多钱,这钱从哪里来?其中根本无法投机取巧,再加上这些报刊的宣传,百姓都有防备之心,我倒要看看如何将这税收上来。”   文彦博道:“你也不能意气用事,此事可大可小,倘若警署那边要强征免役税,必然是会发生动乱的,伱一定要防止这种情况。”   韩绛重重叹了口气,“文公放心,我不会让他们乱来的。”   一直沉默的司马光,也是忐忑不安。   他们这些宰相,看得非常清楚,如今对方就在等着他们征收免役税,一旦开征,必然会有人怂恿百姓闹事。   这宣传完全被对方压制。   他们只是反对募役法,但并不想直接爆发动乱。   但如今有这个趋势,而且非常危险。   虽然最终定税权是在司农寺,但是这报刊不断抨击免役税,到时定多少可能都会有人借机闹事。   导致韩绛都想打退堂鼓,他其实是很有担当的的,但问题是这事都是你们干得,也没有跟我商量过,到最后又是我来定税,可能这锅都让我背了。   那可真是太冤枉了。   马车内。   “三哥,最近我找了好些个曾今担任衙前役和专门押送的军官打听过,这买卖是能做的,只要咱们招的人经验丰富,熟知各地路况,可提前设计好路线,而酬劳则按常规运输来算,其中利润倒也不少。只是。”   稍稍迟疑了下,樊正又继续言道:“只是运一趟的费用可也不低,咱们若跟朝廷做买卖的话,就怕朝廷到时赖咱们的账,或者说跟咱们谈价,要是咱们不愿意降价,又会得罪人。还有,官场中不少人也是心狠手辣,那史大郎不就是被人害死的么?”   这一番打探下来,樊正是既喜又优,喜得是,这确实是一门好买卖,只要干得好,这利润是非常可观的,关键还没有商人能够与之竞争。   忧的是,这其中隐患太多,倒不是说怕打劫,怕刮风下雨,竟然要干这一行,这些风险就是被算在里面,他真正担心的是朝廷里面的那些弯弯道道,那些人情世故。   因为相比官场而言,那些草寇就温柔的就像绵羊一般。   张斐呵呵道:“我说樊大啊,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樊正疑惑地望着张斐:“三哥此话怎讲?”   张斐笑道:“你再回去看看咱们慈善基金会里面的大金主都是一些什么人。”   樊正眨了眨眼,又想了一会儿,突然道:“对了,许多金主后面都是权贵。”   “你才想到啊!”   张斐道:“这话我不好明说,毕竟他们也没有明着捐助,只是暗中派人尝试一下,但如果这门买卖能够做起来,能够赚大钱,并且还能为那些权贵运输货物,这些人情世故,自然会有人帮我们解决的。   而且,将来可能会有更多的权贵加入我们的基金会,你所预见的问题将会变得越发容易。”   樊正连连点头:“是我糊涂,竟然忽略了这一点。”   “故此我才说,这门买卖只有咱们能做。”张斐又道:“我们要克服的问题,不在于官场中的人情世故,而是在于能否安全的将货物送到彼岸。只要我们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这样大家都无话可说。”   樊正点点头:“三哥请放心,这我有把握能够做到。”   “那就行了。”   张斐笑着点点头。   “吁!”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张斐不禁一愣。   掀开窗帘一看,只见两个身形高大,穿黑衣的男子拦在马车前,这要是将脸一蒙,妥妥的刺客啊。   “呀!是张三郎啊!”   二人见到张斐,不免一惊。   张斐问道:“什么事?”   那二人先是相觑一眼,其中一个男子道:“张三郎,抱歉!我们是辅警,正在跟随师兄学习交规法,查看马夫的驾令。”   张斐向龙五道:“龙五,将驾令给他们看。”   “哦。”   龙五立刻掏出一个小簿子,递给那辅警。   “多谢!”   那辅警稍显不安地接过来,用手指点着认。   张斐不由得笑问道:“你们识字吗?”   那辅警尴尬道:“识得一些。”   张斐又问道:“不过你们这制服也太丑了一点,这是谁给你们换得?”   那辅警道:“是副警司安排的,因为警署暂时还没给咱们做警服,就让咱们先穿着黑衣,因为大白天也没几个人会穿黑衣。”   “原来如此。”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回头看向樊正,“樊大,如果你想白矾楼的治安更好一些,赶紧捐点钱给他们做警服。”   樊正笑着点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那两个辅警听得面色一喜。   “哎呦!你们干什么,这可是!”   但见一个皇家警察跑了过来,又见张斐真坐在车内,忙道:“三哥,真是抱歉,他们新来的,不懂!”   第一批进来的皇家警察,对张斐还是充满着尊敬,可就是张斐带着他们出来的。   “没事!”   张斐笑着点点头,“这证明他们是在认真做事。”   一副领导口吻。   那皇家警察见张斐并不在意,这才松了口气。   查验过后,马车便又缓缓动了起来。   车外的李四突然道:“三哥,这路上的辅警可真是多,几乎每个路口都站着辅警”   张斐笑道:“没有办法,这留给他们的时日不多了,他们必须马上熟知皇家警察的行为准则。”   说着,他摇摇头道:“这也是此次计划最大的不足之处。”   招的人太多了一点,一时间根本就忙不过来。   樊正突然道:“三郎何不建议衙内他们,专门建设一个训练警察的官署。”   张斐眼中一亮,“对啊!若要长远发展,必须要这么做,待会我去跟衙内说说。”   来到河西的校场,依旧是人满为患,突然招一万人,也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完成的。   他们还是往侧门入得校场内,刚刚来到大堂,就听到曹栋栋地咆哮声。   “记住了!要是逮着那些个小蟊贼,一定要给我好生招呼,胆敢在我们皇家警察得动土,可真是活腻了。”   张斐闻之一笑,“这衙内还挺有风范的。”   樊正笑道:“别得不说,教训人,衙内还是挺有经验的。”   张斐好奇道:“衙内经常教训人吗?”   “呃衙内经常被他爹教训。”   “哦,原来如此!”   入得堂内,但见曹栋栋双手擦腰,双目鼓得跟铜铃一般大小,身前一个皇家警察低着头,不敢言语。   张斐笑问道:“什么事,惹得衙内这么生气?”   曹栋栋瞧了眼他们两,一挥手,那名皇家警察立刻退了出去,他又坐了下来,懊恼道:“最近可真是俊美过头了。”   张斐一愣,“衙内俊美过吗?”   曹栋栋直接蹦起,“本衙内不俊?”   “呃俊,当然俊。”张斐又好奇道:“但是这俊过头又怎说?”   曹栋栋叹了口气道:“自新年初始,城内的偷盗变多了,这倒也罢了,咱们竟然抓不到人,外面甚至传言咱们警察成了皇家警察后就不办事了,可真是岂有此理,我们明明比以前更加努力了。”   樊正点点头:“最近是听说城里的小偷确实多了起来。”   张斐好奇道:“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曹栋栋道:“昨夜我跟小马他们一琢磨,就坏在这警服上面。”   “此话怎讲?”   “这你还不明白么,穿着这警服走在街上,人家一眼就能够认出来,那些小蟊贼可不傻,就专门躲着咱犯案,咱们在明,他们在暗,这怎么抓得到人。”   人人都有虚荣心,这些警察自变成皇家警察后,到处显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皇家警察,结果可想而知,怎么可能抓得住人。   “原来如此。”张斐点点头。   樊正道:“那衙内打算怎么办?”   曹栋栋咧嘴冷冷一笑:“那些小蟊贼跟本衙内玩这伎俩,可真是找死,我找了一批人不穿警服,专门去逮他们,也就是我现在忙着招人,否则的话,本衙内就亲自去了。”   张斐下意识道:“便衣警察?”   “便衣警察?”曹栋栋眨了眨眼,“这名字好,行,今后就叫便衣警察。”   张斐道:“但是你穿便衣的话,谁能知道你是皇家警察?”   曹栋栋哼道:“那无所谓,只要我们能够将他们揍得爬不起就行。”   如今的警察在追捕的时候,还是经常使用暴力,对此张斐也没说什么,没有办法,当下的刑侦工具比较欠缺,只要敢还手,或者逃跑,一律先揍趴下。   张斐笑道:“我是怕大水冲了龙王庙,便衣警察被皇家警察给捉拿住,那可就尴尬了。如今招这么多皇家警察,哪能个个都认识。”   樊正补充道:“方才我们来的时候,就被几个辅警拦下检查。”   曹栋栋道:“这倒也是。”   张斐道:“衙内可以命人做一些令牌,如此可以避免。”   “这是一个好法子。”   曹栋栋眼中一亮,那眸子突然晃动了几下,嘿嘿道:“张三,樊大,你们慈善基金会许久都没有给我们捐钱了,你们的店,咱们皇家警察可都是重点照顾,你看咱们又招了这么多警察,这警服的费用!”   张斐愣了下,“我说衙内,你以前可是很豪爽的,一掷千金,怎么现在变成!”   樊正低声道:“他一直都是如此。”   张斐诧异道:“是吗?”   樊正继续压低声音,“这三衙混出来的,能有个好人吗?逢年过节,我可都得给他送酒,不然的话,这厮就上潘楼去说我家酒变味了。”   这曹栋栋虽然豪爽,但该占的便宜,他是一样都不会落下。   曹栋栋隐隐听到一些,斜目瞅着张斐道:“张三,你现在知道本衙内对你多好了么?”   你省省吧,你最怕的就是犯事被曹太后逮着,我可是能帮你脱罪的,你能不笼络我么。张斐是受宠若惊道:“知道!知道!行,这警服的问题,我们会慎重考虑的,至于警牌,我想你先跟你爹爹商量一下。”   曹栋栋道:“我爹最近着迷于书法,现在这里都是我管事。”   樊正道:“但是令牌这时,可都得上报朝廷吧。”   曹栋栋挠挠腮帮子,“好像也是,行,这我先去问问。”   “捐钱的事,待会再说,你先将这份契约给签了。”   张斐掏出一份契约递给曹栋栋。   曹栋栋接过来一看,“我们警署不是雇佣了你们事务所么?怎么还得付钱。”   张斐道:“你有没有看契约。”   “当然没有!”   “!”   张斐嘴角抽搐了下,“那一笔钱,只是我们提供法律服务,帮你们出谋划策,若真要打官司,就还得另算钱。如今警署要雇佣我们事务所的所有珥笔帮你们统计户等,就那区区几百贯,就想搞定?”   曹栋栋挠挠头道:“先欠着行不行?咱警署这回招了这么多人,可也没啥太多钱了。”   这警署的财政,如今可是一个大问题,那一点点车牌费,完全支撑不起上万人的支出。   张斐道:“你使唤我的时候,可是非常霸道,令人着迷,付钱的时候,就豪爽一点好么。”   曹栋栋嘿嘿一笑:“行行行,签了,到时我让人将钱送过去。”   说着,他麻溜的签上自己的大名,又盖上印章。   接过契约来,张斐又道:“对了,现在找了多少文职?”   曹栋栋想了一下,“好像有个两百多人。”   张斐道:“让他们跟着我所里的珥笔一起去,历练一下。”   曹栋栋点点头。   张斐哦了一声:“还有!方才樊大建议,你们警署得弄一个专门训练皇家警察的学院。”   曹栋栋昂着头想了一会儿,“这倒是可以,最近咱们皇家警察是没日没夜的带新人,可真是太累了。”   说着,他又想了下,“不过不能叫学院,文绉绉的,不符合咱皇家警察的气质,叫警院得了。”   “随便你。”   张斐起身道:“行,我先走了。”   曹栋栋忙道:“先别急着走啊!小马带辅警去了,你们留在这陪陪我呗。”   张斐没好气道:“我拿了你的钱不办事,你又得说我。”   曹栋栋瞧向樊正道:“樊大,我在你白矾楼好像还欠了几笔账。”   樊正笑道:“行吧,我也想见识一下你们如何招皇家警察的。”   “走走走!我带你去瞅瞅。”   “喂!不送我吗?”   “咱们兄弟之间,还用这么见外么,你自个回去吧。”   说话时,曹栋栋已经搂着樊正出得去。   张斐一抖手中的契约,笑道:“钱到位就行。”   拿着契约,张斐又去到汴京律师事务所。   直接一纸契约拍在范理胸前,“搞定。”   范理拿着契约看了看,叹道:“这钱咱们赚着倒是舒服,反正咱们的人也得去开封县、祥符县那边计税,但问题是,这事靠谱吗?让百姓自己去申报家财,这里面能有一句话实话吗?”   张斐坐了下来,“上别人家去收税,那能叫收税吗?那叫做抢劫。交税是义务,就该自觉,关键咱也没有这么多人去催缴。”   范理道:“我若谎报家财,你能怎样?”   张斐笑道:“那是税务司的事,你可以试试看。” 第四百一十七章 激活公检法   此时的汴京那就如同一个沸腾的锅炉,随时都有可能会爆炸,是非常危险的。   而这导火索就在张斐手里。   就看他什么时候开始计税征税。   同时大家还知道,这一日不会太久,因为警署是先招人,后征税,而根据募役法的条例,免这役税是随夏秋两税一同缴纳。   如果错过夏税,警署的财政必然会崩溃,不可能撑得起,要知道原本警署才五百多人,这一下扩编二十倍,除非皇帝亲自出手。   故此警署方面,一定会赶在夏税之前,将这免役税定下。   而留给警署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富府。   这朝廷休息日,司马光、文彦博都会来到富府,协助他修法,同时富弼也会给学生们放假一日,毕竟司马光、文彦博他们都是宰相,有些话是不能随便当着学生的面说。   但今日他们都无心眷念这事。   “如今这局势非常危险啊!”   富弼不禁也是愁眉言道。   文彦博点点头:“若是想在夏税前,定下这免役税,时日已经不太够,因为还得重新计算户等,这可是一项非常繁琐的工作,到最后要么就用原先的户等,要么只能依赖那些吏,这中间必然会发生事情。”   这种套路,他们可太熟悉了,司马光也不止一次提醒王安石,你这太激进了一点,好事也会变成坏事的。   司马光道:“如今唯一还值得人期待的也就是张三了,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若没有把握,可不会轻举妄动。”   “但是张三也只是一个人啊!”富弼皱了下眉头,又问道:“目前税务司到底是谁在管?”   张斐手中的牌基本都是看得见的,唯一不明朗的就是这税务司,这个官署自成立以来,纯粹是一个技术部门,到底税务司有多大的权力,大家都不知道。   文彦博道:“是一个名叫李禾的官员。”   富弼想了想,摇摇头:“未有听说此人。”   司马光道:“据说这李禾以前是在三部勾院掌管仓库出纳的官员,后来直接被提拔为税务使。”   富弼问道:“官家的人?”   司马光点点头:“应该是的。”   正当这时,一个家仆快步走了过来,“老爷,这是刚刚送来的新闻报。”   文彦博问道:“正版书铺的新闻报?”   “是的。”   文彦博、司马光默契地对视一眼。   肯定有事情发生。   因为之前那段期间,张斐根本没有做什么宣传,舆论一直被对方控制着,这令他们都感到非常疑惑。   如今张斐终于出手了。   富弼接过来一看,先是诧异道:“这文章是税务司发的。”   又凝目仔细往下看,过得好一会儿,他惊呼道:“自主申报?”   文彦博、司马光异口同声道:“自主申报?”   似乎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富弼抬头瞧了他一眼,道:“税务司规定百姓要自己去指定的地方申报自己的家财和收入。”   文彦博、司马光还是一头雾水。   这是在开玩笑吗?   要知道以前都是官吏、里正跑去百姓家里仔细去盘查,看看他家有多少田地,有多少财物。   自主申报,那谁会说实话,这到头来,还不得家家户户去调查。   富弼将报纸递给文彦博,司马光已经是等不及了,急忙起身来到文彦博身后,跟着一块看了起来。   而富弼则在一旁凝目思索。   文彦博一边看着,一边言道:“原来税务司是要用抽查的方式来防止偷税漏税?”   司马光却道:“我倒是觉得这关键不在这里,而是在于税务司将会利用公检法来征税,这上面说得非常明确,届时税务司将会通过检察院的起诉,来追讨税收。”   富弼突然笑着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司马光问道:“富公何出此言?”   富弼道:“我之前不是与你们说过么,张三建议在征税方面,以三纲五常为由,来给予百姓更多宽容。这道理我是听明白了,但是我最近一直在想,要想给予百姓宽容,首先还得上官府,但目前的征税制度,一般是不会上官府的。   而如今这种安排,就能够将这个思想放入进去,因为在审理的过程,皇庭就能够根据具体对象,具体事情,给出宽容或者严厉的判决。”   文彦博道:“但是让百姓自己去申报,且用抽查的方式来追缴,百姓能如实申报吗?”   “要说普通百姓,这倒是不太好说,有些人可能会隐瞒。”富弼突然又问道:“但是富人呢?”   富弼又自问自答道:“以前的征税制度,往往是收不上富人的税,但是这么一来的话,富人反而不敢,万一被查到,那他们可就得不偿失。”   文彦博点点头:“这篇文章也有提到,一旦被判定为偷税漏税,被告将要承担一切起诉的费用,同时还得根据偷税的数额缴纳一定的罚款,只是暂时还未公布具体的罚款数额,这确实不利于富人。”   司马光点点头:“这税务司肯定也会更留心富人,起诉穷人,有可能所得就还不及起诉的费用。”   文彦博又问道:“可是这税务司有这么大的能耐吗?”   司马光先是与富弼对视一眼,然后若有所思道:“税务司只需要查证,而起诉是检察院的职权,一旦起诉,最终判决又是在皇庭手中。也就是说,税务司根本不需要有多大的权力,他们更需要查税的手段。”   富弼点点头道:“之前检察院一直都是无所事事,这回他们可有得忙了,甚至可以说,一旦此事落实,公检法才真正的运转起来。”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不过最妙的是,他这么干,是就可以避开之前的吏治,也令那些手段无处使用。”   文彦博听得是连连点头:“不错!这么做的话,他们就只需要派一些记账的人去记录,那些官吏根本无法插手,所有的一切都将被税务司掌控,而百姓也不再担心自己的户等会被超等。”   司马光抚须呵呵道:“难怪张三这回都不理会那些宣传,这么一来得话,之前那些报刊,那些文章都将变得非常可笑啊。”   文彦博道:“但是其中也有漏洞,百姓自己申报,不一定能够考虑周全,许多百姓大字不识一个,又不懂得算术,若是错报,漏报,岂不是给税务司压榨百姓的机会?””   富弼沉吟少许:“皇庭不是非得判检察院胜诉的,这得进行审理,而皇庭必须要依据律法来进行判决。那么关键是在于立法,我们可以通过立法会来弥补这些漏洞。”   文彦博呵呵道:“绕了半天,关键是在这里,看来我们今儿并没有来错地方啊!”   此法与之前的制度最大的不同,就是权力分散,且相互制衡,之前都是官府都说了算,不管是税法,还是司法,但如今的税务司与检察院、皇庭这些司法部门,是互不隶属的。   税务司只能去起诉,最终是司法来决定,司法怎么决定,那就得看立法。   文彦博说得非常对,这是自主申报一个巨大的漏洞,许多百姓就不会算这账,如果不对此立法,可能会出延伸出很多问题来。   制止二府条例。   “张三这一招可真是绝啊!”   吕惠卿激动地说道:“自己申报的话,这令大富商、大地主就会非常难受,他们之前那些办法,可能都不管用了。而且不用想也知道,税务司肯定会盯着他们的,只有起诉他们才会有获得巨额的罚款。   之前百姓最担心的事,就是官府抬高他们的户等,如今自主申报,自然就不用担心这事,到时算下来,他们也不需要缴纳多少钱的。   最为关键的是,这是能够避开整个吏治,原来这公检法是这么用的。”   他们变法,也就是要征大富人的税,但阻力非常大,对此王安石只能想各种奇葩的招数,均输法就是如此,我自己下场干,不给你们奸商机会。   然而,张斐这个自己申报,就更有想法,穷人可能敢赌一把,反正老子就是烂命一条,但富人是肯定非常忌惮,这万一被查到,这可就要命了。   可说着,吕惠卿见王安石坐在那里,皱眉不语,不禁问道:“恩师认为不妥吗?”   “当然不妥。”   王安石郁闷道:“要做到这一切,就必须要拥有完善的公检法,否则的话,这么做,只会变得一团糟,目前只能在开封府这么干,我不可能去等司马君实先去推行司法改革,毕竟我又没有两百年的寿命。”   吕惠卿稍稍点头:“这倒是的,张三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在于开封府有税务司、检察院、皇庭和皇家警察,其中是缺一不可,还有,掌管这几个官署的官员也都是非常关键的。”   王安石懊恼道:“我原本是打算借皇家警察,尝试着去整顿吏治,看到底可不可行,可不曾想这小子直接避开整个吏治,而不是去整顿,又严重依赖晚上的公检法制度,开封府是能避开,可是其它地方怎么避,这让我们怎么去学。”   吕惠卿道:“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这种做法是非常适合我们新政,这样能够迫使那些大地主,甚至于让官户缴税,就是不知在地方上是否好使。”   王安石听罢,更是生气:“都怪司马君实那小老儿,磨磨蹭蹭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皇城。   “子华,我早就告诉过你,这小子做事,虽然离经叛道,出人意料,令人恨得咬牙切齿,但是他总会将问题解决的。”   吕公著向韩绛笑呵呵道。   韩绛哼道:“解决什么?他这是将问题都扔给司农寺,他们到底这只是计算户等,真正定税的是我们司农寺,这钱是一文都不能少的。”   吕公著道:“我说韩子华,你平时是一点即通,怎么这回,却老是想不明白。”   韩绛问道:“愿闻高见。”   吕公著道:“如果人人都据实上报,你们也依法定税,这平摊下来,又能有多少钱。”   韩绛眼中一亮,道:“是呀!如果大家都不敢偷税漏税,谎报家财,那自也不会加重百姓的负担。”   吕公著道:“我甚至都在想,这夏税、秋税也这么征算了。”   韩绛瞧他一眼:“那可会得罪不少人的。”   吕公著呵呵道:“那也是税务司的事,这与我何干。”   韩绛又问道:“你们三司的官员会答应?”   吕公著脸上的笑意逐渐退去,又道:“可是夏秋两税也应属于税务司的职权。且先看看吧,这税务司到底有多少能耐。” 第四百一十八章 只要钱,不要命   张家。   “原来如此啊!”   许遵坐在餐桌前,笑着点点头,将手中报纸放下,又向一旁的张斐呵呵笑道:“难怪之前外面流言蜚语满天飞,你都不予理会,原来你是打算让百姓去自主申报,如此一来,那些流言蜚语是不攻自破啊!”   他虽然是张斐的老丈人,但他跟富弼他们一样,也是看到报纸才知道的。   张斐笑道:“就事论事,其实那些报刊上的文章说得都非常对,不是胡编乱造,我要与他们争,只会让自己陷入泥潭中,毕竟这是征税,又不是发钱,这就是一件令人讨厌的事。”   许遵稍稍点头。   如果王安石只是免除衙前役,那大家皆大欢喜,但王安石是让所有人均摊,人家之前不用交,现在要交,能不反对么,这是很正常的,让他们还开开心心的交钱,这是不可能的事。   许凌霄突然问道:“可是百姓能如实申报吗?”   每个人看到这篇文章,第一时间都会产生这种疑惑。   我少报一点,降低户等,我就不用交税。   张斐微微耸肩道:“这我也不清楚,反正没有抽查到你,那你走运,但如果查到你,你也要认罚。而且,违法之事,是没有时效的,比如说你今年谎报,没有查到,五年后,万一被查出来,还是得罚钱的。”   许凌霄诧异道:“不是说没有被抽查到,那那这事就过去了。”   张斐笑道:“当然不行,许多行凶者,也都是过了好些年被揪出来的。”   许凌霄又喃喃自语道:“那谁敢轻易瞒报。”   许芷倩却道:“依我之见,最初肯定会有人去试探的,瞧瞧税务司是否真有能耐,反正也就是罚点钱。”   “我也是这么想的。”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向许遵道:“故此岳父大人将来可能会非常忙碌。”   许遵是欣喜若狂道:“忙点好,忙点好,我现在都还嫌检察院太过清闲,目前能做得事真不多。”   许芷倩眼眸一转,“张三,那你肯定也很忙吧。”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道:“需不需要我帮忙?”   许遵当即沉眉道:“倩儿,你如今已经嫁做人妇,怎还能在外抛头露面。”   你是我女儿,那我愿意给你更多的自由,但你已经嫁做人妇,是张家的人,那就得注意一下妇德问题。   “女儿知道了。”许芷倩郁闷地低下头去。   她自从与张斐成婚后,就很少出门,倒不是说张斐不让她出门,而是她自己也心虚,这身份的变化,令她不太好意思出门,但她这性格,待在家里也确实是闷得慌。   张斐笑道:“岳父大人,我这回还真需要芷倩帮忙。”   许芷倩猛地抬起头来。   许遵道:“你可别太惯着她了。”   张斐一本正经道:“岳父大人莫不是忘记,这免役税也包括女户,那些歌妓肯定也在其中,而她们其中一些人肯定也会来找我们事务所计税,我需要芷倩的帮忙。”   “这倒也是。”   许遵点点头,又瞧了眼许芷倩,只见女儿凤目中闪烁着泪花,期期艾艾地看着他,是无奈地摇摇头道:“他是你妻子,你说了算吧。”   许芷倩激动的粉拳轻轻一握,老娘终于自由了。   白矾楼。   “哼这税务司简直就是在异想天开,让百姓自主去申报,试问谁会据实已报。”   “可不这么做,又能怎么办?税务司就那么一点点人,让他们家家户户去催缴,他们也做不到啊!”   “但如果被抽查到,可也非常难受。”   “光汴京就是有数十万户,他们能抽查几户,大家就瞒报,就说自己都是下等户,要被抽查到,咱们也认,可国家财政经得起这般折腾么,这简直就是胡来。”   确实!   以税务司目前的能力,不可能每家都去调查,只能抽查,那财政确实经不起折腾。   听到下面的嘲讽声,站在楼上的樊颙是直摇头,“他们这些人就光会嘴上说,你信不信,到时去申报时,他们绝对不敢虚报。”   樊正微笑道:“他们就盼着别人去时,可谁也不傻,尤其是他们这些有钱人,更不会冒这险。”   樊颙眉头一皱道:“可是这么一来的话,家家户户多少钱,尽在税务司的掌握中。”   樊正道:“根据三哥所言,税务司会进行保密的,不会轻易泄露给别人,这反而会令咱们商人变得更加安全,因为税务司所知数目,就是我们的合法权益,将会得到司法的保护。”   樊颙又问道:“税务司能保护得了吗?”   樊正道:“真正保护我们的是皇家警察、皇庭、检察院。孩儿倒是非常赞同三哥的这种说法,遮遮掩掩,朝廷一旦要查,那咱们可是连个说法都没有,许多贪官污吏不常常这么对付咱们么。”   樊颙点点头,“这倒也是,那咱们得准备准备。”   樊正道:“我已经委托给三哥事务所,应该已经都写好了,到时咱们确认过,事务所就会帮我们去申报。”   州桥。   但见一群身着短褐的升斗小民站在一面墙前面。   “警察小哥!”   “能不能叫我皇家警察。”年轻的皇家警察颇为不满道。   问话的小哥赶忙改口道:“哦,皇家警察,这是啥意思?俺说多少就是多少么?”   皇家警察道:“应该这么说,你们说多少,税务司就会计多少,但他们会不定期的抽查,若是查到申报与实际情况不同,可能会将他们告上皇庭。”   “上皇庭,会不会打俺们?”   “不会,就是罚钱。”   “那就还不如打俺们。”   “!”   “皇家警察,俺们也不会算,要是报错了咋办?”   “你们说自个不会算数,那我相信,你要说自己不会算钱,那我可是不信。你们每年赚多少,只怕记得比任何事都要清楚。”   一众小民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   那皇家警察又道:“其实这么安排,对你们可是最好的。”   “此话怎讲?”   “我在这说句得罪的话,光看你们住址,就知道你都属下等户,我要是税警,我都懒得去查你们,有这闲功夫,我还不如去查左一厢的。”   “你瞧不起谁呢。”   一个年轻人不服气道。   “抱歉!好吧,祝愿你们多赚点钱,将来多交点税。”   一干百姓呵呵傻笑着,但又都偷偷瞪了眼方才张口的年轻人,你有钱你去交,咱可是没钱。   那年轻的皇家警察又指着告示道:“看清楚自己的门号,到时去指定的地方申报。”   随着皇家警察将一张张告示贴在坊间的公示墙上,舆论也开始随之逆转。   之前的舆论一直都在各种危言耸听,吓得那些百姓魂不附体,导致舆论开始转变,大家都对免役税感到害怕。   但如今得知是自己去申报,这情况就大不一样了,首先,这穷人就不用害怕,依照他们的家财,他们确实不用交这免役税,而他们之前害怕,就是怕官府给自己的户等评高了,这可是常有的事。   那些中产阶级本就开心,终于不用当这衙前役,如今这种安排,他们就更加放心了。   如今那些危言耸听就变成和尚、道士、官户、女户之间的自娱自乐。   他们是肯定敢反对的。   但他们到底只是小众。   但同时也有许多本不是非常在意的大富商也对此做法感到不安。   其中也包括陈懋迁、马天豪这些事务所的大客户,他们在看到此消息后,是第一时间赶到汴京律师事务所。   张斐与许芷倩早就在此恭候。   “三郎,其实交点免役税,咱们也都愿意,但是税务司这自主申报,那,那对咱们而言,可真是太麻烦了,咱们的买卖非常繁琐,这不太好记啊!”   陈懋迁一脸不满地抱怨道。   其余商人也都是纷纷点头,但他们脸上都透着一丝心虚。   许芷倩听得是一脸好奇,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愿意交税,还是不愿意交税,就只是找个借口。   但是张斐是心如明镜。   如果是之前的制度,他们也就是算个上等户,交点钱也就完事了,官府不会去仔细盘查他们的家财,这都已经是上等户,还要怎么查。   但是自主申报,这就令他们很郁闷,他们肯定是上等户,那么刚刚报到这条线行不行呢?   这税是一文不少缴,但这也算是虚报,那会不会被告呢?   这里面就涉及到他们利益来路。   灰色收入怎么办?   这回就连赌坊洪家兄弟都跑来了,只不过他们目前的地位只能站在角落里面旁听。   张斐笑道:“身为你们的珥笔,整件事我都打听的一清二楚。报是肯定更要报的,但是这些账目,全都是税务司的机密,除非是官家亲自下令,否则的话,任何人都不能查阅,这是因为税务司有一个隐私法,任何泄露这些记录的,一旦被抓住,将会得到官家的严惩。   同时,税务司又不具备司法权,税务司的职权就只是负责查税,其它都不管。那么根据这些规矩来看,我个人的理解是,哪怕这钱是你们抢来的,是骗来的,这都不妨碍你们交税,他们就只会看你们收入是多少,但具体这些收入是怎么来的,跟他们是没有任何关系。当然,如果他们认为你们是有偷税漏税,他们就会调查你们的收入来源。”   此话一出,许芷倩是恍然大悟,立刻鄙视了这些商人,个个都心虚,证明他们都有灰色收入啊!   马天豪大咧咧道:“什么隐私法,咱们去报税,这大庭广众下,不都知道了吗?这能瞒得住吗?”   张斐笑道:“你们想要去,税务司还不答应呢,你们的财务多难统计,那不是耽误人家事。你们就请不起茶食人么。”   马天豪道:“我们不是请了你么?”   张斐道:“所以我帮你们统计好报上去就行了。”   马天豪呵呵道:“那怎么好意思,万一我们遗漏了什么,岂不是还会连累到你。”   “不会。”   张斐呵呵道:“这你们放心,不会连累我的,除非有证据证明,是我怂恿你们这么谎报、瞒报,否则的话,税务司只会调查你们的。到时如果需要的话,我是可以帮你们打官司,但是这钱要另算,不在每年的服务费里面。”   言下之意,你们可以尽情骗我,我无所谓,这跟我没有关系,出了事我还能帮你们打官司,顺便赚点钱。   一干商人是面面相觑,这钱只怕以后都省不了了。   审官院。   “这就是一个陷阱。”   此时的孟乾生,哪里还有之前那般淡定,“那奸贼王安石要求官户缴纳免役税,这边税务司就要搞什么自主申报,这就是来对付咱们的。”   急了!   这回他们是彻底急了。   他们之前表面反对,内心激动,所依仗的是吏治,就是各州县的官吏,不管你上面怎么立法,最终还是得下面的官吏去执行。   然而,这个自主申报,导致税务司就只需要派一群工具人去就能够搞定,完全没有技术含量。   如今他们身为官户也得去申报。   其实之前官户也得算户等的,只不过他们是拥有特权,许多税是不用缴纳的。   而当初那种计算户等的制度,是官府主动来查,那怎么也得顾忌一下人情世故,都不可能上他们家去查,即便真的要让他们缴税,也就是报个数给他们,体制内部解决。   而如今让他们自己去申报,他们反而非常难受,不去报吧,好像又违法,万一被抽查到,那就尴尬了,但要去报吧,又有一种自投罗网的感觉,或者说,被压制的感觉。   那侍御史裴文道:“孟知院说得对,咱们得联合起来,向官家施压。”   可盐铁部事毛春望就问道:“这这怎么施压?”   此话一出,大家就都傻眼了。   施压也得找个正当理由。   都让你自主申报,你说多少就是多少,比之前的制度,还不够宽容吗?   他们只能说,这么做不行,那些刁民不会缴税得,这会影响到财政的。   可问题是,之前他们都在说会增添百姓的负担,可不能自打嘴脸啊。   真是要了亲命啊!   孟乾生问道:“毛部事,你与李禾可认识?”   毛春望道:“我不认识,但是我让与他相识的人去打听过,李禾说自己就是一个干活的,这些都与他无关。”   孟乾生道:“抽查的事宜是否与他有关?”   毛春望道:“他说他目前也不知道,到时候该怎么抽查。”   刘石一拍桌子,“咱们就都不去申报,我相信其他同僚也都不会搭理的,他税务司敢将满朝文武都查了吗?”   大家你望我,我望他。   喊的是凶。   万一真查了,这官可能都会丢了啊!   至于这么拼吗?   坐在末端的一个官员,唯唯若若道:“我听说许多大富商都去找张三计税,他们事务所可以直接报给税务司。”   所有人的目光都愤怒地看向这官员。 第四百一十九章 司法新贵   相比起前些天那些激烈的反对声,今儿皇城的气氛就显得有些诡异。   不再是那种非常激烈的反对,而是转变为各种阴阳怪气,冷嘲热讽,屋里开小会,但心里又是极为难受,极为愤怒。   这种安排,对于官员有着不小的威慑。   但他们心里也都清楚,这确实是非常宽容的安排。   他们也只能说这种方式,就是异想天开,不切实际,你们等着看好了,没有几个人会如实汇报自己的财务情况。   “哟!许主检,真是巧呀,有礼!有礼!”   “有礼!”   “许主检今儿不是休假么?”   “院里有点事,过来看看。”   被大家忽略的刘肇,看到这些同僚纷纷向许遵打招呼,要知道之前,大家看到许遵,都是敬而远之,不免笑呵呵道:“仲途兄,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许遵却是摇头道:“正如我那女婿所言,权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啊!这也并非是好事啊!我今儿放弃休假,就是要叮嘱下面那些官员,可别得意忘形。”   刘肇点点头:“原来如此。”   吕府。   “爷爷,你找孙儿啊!”   吕嘉问来到堂内,向吕公著行得一礼。   吕公著神情严肃道:“问儿,你可知爷爷为何找你来吗?”   吕嘉问是一脸懵逼地摇摇头。   吕公著又问道:“今儿税务司发表的那篇文章,你可有看过?”   吕嘉问点点头道:“孙儿一早就看了。”   吕公著道:“那你就应该知道,也许过不了多久,皇庭就会增加许多有关偷税漏税的官司,而你身为汴梁最年轻的庭长,可得小心谨慎,必然会有人从中作梗,任何一个环节,让他们抓住破绽,他们必定会死缠烂打,而你这骄傲自满的性格,是我最不放心的。”   曹栋栋那道奏章,使得赵顼亲自下令,法院全部改为皇庭,司录司就变成中庭,专门负责民事诉讼,上面还有左右二庭,负责刑事诉讼。   吕嘉问成为最年轻的廷杖。   但吕嘉问对于吕公著的说法,感到很是不爽,辩驳道:“孙儿怎就骄傲自满了,近一年来审理了不少案件,未出过多少纰漏,不然的话,司马学士也不会举荐我担任中庭长。”   吕公著当即怒斥道:“你看看你说得是什么话,你这还不叫骄傲自满?”   吕嘉问见三爷爷发火了,不敢再争辩,低头道:“孙儿错了。”   吕公著不禁喜忧参半地叹了口气,这小子天赋不错,但性格又太狂妄,叮嘱道:“你记住了,近日若有官员邀你去赴宴,你一定推掉,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吕嘉问委屈地点头道:“是,孙儿知道了。”   这吕公著在官场混迹这么多,他深知这种收税方式,会使得公检法的权力大大增加,尤其还会对于官员们形成威慑。   权贵们肯定会去笼络这些人。   而税务司全都是一些大家不太熟的小官吏,官员们肯定会将目光锁定在皇庭和检察院,与这些部门的官员打好关系。   许遵也是想到这一点,临时取消休假,赶回皇城叮嘱下面那些官员。   虽然司录司、左右巡院都改为皇庭。   但省府没有改,开封府还是最高法院。   因为开封府的政治象征太大,全国各地的百姓都知道开封府,它职权也是比较特殊的,司马光一时也没有动。   但也正是因为省府没有改,而下面的法院又全部改了,导致皇庭与开封府的隶属关系不再那么明确,反而与大理寺、审刑院的关系要更加密切。   今年才刚刚在开封府走马上任的曾巩,都还未来得及整顿内部,就遇到这事,人都是晕的呀!   “介甫,你这可真是给我揽下一门好差事啊!”   曾巩是苦笑地向王安石说道。   他很感激王安石举荐他,但是上任之后,麻烦事是一大堆,关键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主。   王安石赶忙解释道:“真是抱歉,其实这也不在我的预计之中,否则的话,我事先就会跟你说清楚的。”   曾巩点点头道:“这我当然知晓,但我现在的处境也很难困难,我开封府许多文吏对税务司的所为,感到十分不满,税务司这么安排,他们等于是无事可干,而且警署的辅警都拿俸禄,他们可什么都没有。”   这些刀笔吏不拿俸禄的,就靠着一些外快维持生活,如果说税权被剥夺了,那他们的收入将会大幅度减少,而曾巩又是刚刚上任,这就非常尴尬了。   王安石道:“子固且放心,等到警署扩编之后,我就会奏请官家,给予他们俸禄。”   曾巩好奇道:“为何要等到警署扩编之后?”   王安石苦笑道:“我的本意就是要借警署来整顿吏治,如果我现在就建议官家,到时许多胥吏就不会离开,但警署那边扩编这么多人,府衙里面也不需要这么多胥吏。”   曾巩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你是想将一部分胥吏转到警署那边去。”   “正是。”   “如此说来,这职权也会过度给警署?”   “根据司马君实的改革,司法权可能让给皇庭、检察院、警署”   王安石道:“但除此之外,一切都不会变得。”   曾巩就问道:“税权呢?如今看来,都是税务司说了算。”   王安石忙解释道:“子固误会了,除检察院和皇庭,不管是警署,还是税务司,都只是干着以前胥吏所能之事。   就拿此次征收免役税来说,税务司只是根据司农寺的法令行事,只不过征缴方式有所变化,但税务司只有统计和查税权力,收上来的钱还是到司农寺。   开封府的财政权力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只不过以前是吩咐胥吏去催缴税收,而如今则是吩咐税务司去做。”   曾巩道:“税务司会听开封府的吗?”   如今大家都是税务司直属皇帝,可一府长官,若不掌控税政,那他还能干什么?   “一定会的,等到警署扩编之后,朝廷会明确各司职责。”   王安石继续解释道:“税务司并不是要制衡开封府,或者说三司,只是税务司有权力调查任何一个人的缴税情况,包括你我在内。”   “原来是这样。”曾巩点点头,又问道:“这是你想得吗?”   王安石神色一变,愠道:“与我是有关系,但又不全是我想的,而责任却又全在我身上。”   曾巩笑问道:“是被司马君实给算计了?”   王安石没好气道:“就司马君实能想得出这法子来?你未免太看得起他了。”   曾巩好奇道:“那是谁?”   王安石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这事以后再说。”   曾巩捋了捋胡须,瞧了眼王安石,突然呵呵笑了起来。   王安石也知瞒不住,“你先别笑,那吕晦叔离开开封府时,高兴地像个孩子似得,都是被那臭小子给折磨的,你今后可是要小心一点。”   傍晚时分。   “阿嚏!”   斜靠在柜台上的张斐,突然打了个喷嚏,揉搓了下鼻子,“这是那个混蛋在骂我。”   “估计都数不清了。”   刚刚送完最后一波宾客的范理,走了进来,笑呵呵道。   张斐笑问道:“今儿赚了不少吧?”   范理走近小声道:“对面赚得更多。”   张斐问道:“真的假的?”   范理啧了一声:“我还骗你不成,你在朝中得罪那么多人,他们可不会来找咱们,这都跑去找李国忠他们,咱们这边都是一些普通富户,那边可全是朝中权贵,可真是为他们做了嫁衣。”   “那也不见得吧!”张斐道:“他们七大书铺加在一起,有咱们赚得多么?”   范理道:“那倒没有,毕竟咱们的客户是他们的几千倍都不止,而且还有很多富商。”   “那不就结了。”   张斐点点头,“要是只有咱们一家,那咱们离死也就不远了。”   范理点点头道:“这理我倒是知道,就是心里不太舒服。”   张斐笑呵呵道:“看开一点。”   正当这时,青梅走了过来,“三哥,里面没茶了。”   “是吗?”   张斐赶忙招呼一人过来,“快给青梅姐备上茶水。”   说着,他又向青梅道:“你去催催芷倩,谈了这么久还没有搞定吗,我这都急着下班。”   青梅道:“估计还有一会儿,她们都还在研究咱们的契约。”   “还在研究?”张斐打了个哈欠,“这也是太墨迹了吧!”   这上午张斐还与一群大富豪坐在后堂谈笑风生,下午他们就被赶出来,在前厅作业,因为整个后庭都被那些歌妓给霸占。   歌妓也是此次免役税的重点照顾对象,她们算是女户,又算是比较有钱的,不少有才华的歌妓还作词讽刺王安石对她们这些可怜人征税。   青梅刚刚进去,这门外又进来一人。   正是刚刚说到的李国忠。   “哟!是李行首啊。”   张斐笑着打趣道:“我刚刚跟范员外说起李行首。”   李国忠瞧了眼范理,笑问道:“不知二位在说我甚么?”   张斐呵呵道:“主要范员外在抱怨李行首乘我们的便车,赚得是盆满钵满。”   “咳咳咳!”   范理脸都红了,郁闷地瞪向张斐。   你小子咋这么实诚啊!   李国忠立刻拱手道:“多谢三郎赏口饭吃。”   张斐笑道:“但今日行首定不是道谢的。”   李国忠错愕道:“三郎此话怎讲?”   张斐打量了下李国忠,呵呵道:“哪有两手空空来道谢的。”   李国忠一愣,哈哈笑得几声,“三郎说得是,改日李某定当登门专程道谢。”   张斐又问道:“不知李行首来此有何指教?”   “不敢,不敢!”李国忠摆摆手,又拱手道:“今日是李某过来,是想向三郎请教一事。”   范理冷不丁道:“向三郎咨询,可得计时收费。”   他之前被李国忠压得够呛,心里还记着的。   李国忠尴尬地瞧了眼范理,正准备点头答应,张斐赶忙道:“无妨,无妨,正好我现在等着也无聊,只是不知李行首要问什么事?”   李国忠就问道:“三郎应该也有所知晓,许多官户都是通过自家的家仆来经营买卖的,如这种情况,申报的话,是分开报,还是放在一起报?”   张斐道:“那得看具体情况,如果是主仆关系,肯定就是放在一起报,如果分开报的话,这税是一文钱没少,而且一旦税务司发现收入与税目不匹配,可能会去告,这就得不偿失了,反正咱们大宋又不是不准官员做买卖。”   李国忠问道:“税务司还会查这事?”   张斐道:“我指的是万一,因为这到底属于谎报,税务司当然能够以此为由,介入调查。但如果只是合作关系,只需要写明这方面收入就行。”   李国忠点点头,又问道:“和尚、道士怎么算?”   张斐道:“根据免役税的条例,只算和尚、道士,不算寺庙和道观的收入,你只需要申报和尚个人的收入。”   王安石在制定条例的时候,考虑的还是比较谨慎,只算和尚这个人,而不算寺庙,如果算寺庙的话,那遭受的阻力,可就不止这么一点。   相国寺要是透底的话,估计检察院也告不下来。   张斐突然问道:“有很多和尚、道士去找你么?”   李国忠似在思索,一怔,道:“有一些。”   张斐酸溜溜道:“咱店里一个都没有,原来都跑你那里去了。”   李国忠呵呵干笑两声,又忙问道:“不知贵店可有专门申报的契约?”   张斐向范理道:“员外,你去拿一张申报表跟李行首。”   李国忠赶忙道:“没有必要这么麻烦,小店所需,都在贵店买就行了。”   一直以来各大书铺都是上张斐这里买契约,其实他们也可以买一张,然后回去照着抄,但是他们认为这里面会存在滞后性,要是张斐突然改了,他们没有改,那就会出问题,直接买的话,事务所是有责任。再加上也总得上贡一些,否则的话,李国忠也不好意思上这来请教。 第四百二十章 谁若不服,就送公检法   直到这天已经暗下来,许芷倩才从后堂出来,但整个人完全没有疲态,兀自是精神奕奕。   上得马车,张斐都忍不住问道:“你不会憋了两个月,强行跟自己添加工作量吧?”   “当然不是。”   许芷倩白他一眼:“只是那些姐姐们难免会抱怨几句,所以就就多聊了几句。”   说着,她又轻轻叹道:“张三,为什么王学士非得向这些女户征免役税,她们本就都挺不容易的。”   张斐笑道:“我倒是觉得王学士这么做,反倒是为了那些女户好。”   许芷倩好奇道:“此话怎讲?”   张斐笑着解释道:“这就好比那些上咱们事务所寻求帮助客户,普通百姓只能坐前厅,而大富商则是做后堂,好茶好酒奉上,他们的嗓门更大,要求也更苛刻,还时不时的讽刺我几句,不是因为他们长得帅,而是因为他们每年付了好几百贯给我们。   如果你们女人也想得到更多的权益,别人的同情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的,这得靠你们自己努力,首先伱就得证明自己的价值,而金钱是可以证明许多事情的。当女户能够交更多的税,朝廷自然会给予你们更多的权益。”   这个说法,许芷倩倒是非常认同,点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方才真应该让你去跟他们谈。”   “免了!”   张斐耸耸肩道:“我可是一个成婚的男人。”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啊!   这一个自主申报,是彻底激活整个公检法系统,也使得朝廷的整个权力结构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   当税务司独立,同时税务司必须要依靠检察院、皇庭去追缴税收,导致司法开始走向独立化。   当然,这其中王安石要占七成的功劳。   他要不征官户、女户、和尚道士的税,那作用就不是很大。   其实相比较起来,这免役税只是一个小税,国家财政主要收入,还是来源于夏秋两税,但是由于这个小税的涉及面广,除穷人之外,基本上都囊括在内,这导致税务司的权力变大。   这也导致不少胥吏直接辞职,转投警署,毕竟那边有固定的俸禄,如果转正还能够加一倍的俸禄,是属于铁饭碗,正好警署那边也比较缺乏文职人员,基本上去了就能够应聘上。   警署也开始变得兵强马壮。   要知道当初警署的成立,就是发放车马牌,征收车马费,这可是警署看家本领,对于这种宣传是非常有经验的,再加上许多大富户、官户、和尚道士、女户都是找各大书铺去统计,就不可能来这里排队申报。   因为在大庭广众下炫富,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稍微富裕一点,可能自己先写好,不会来这里报数。   所以,仅仅经过几日的宣传,警署方面就正式开始对城内百姓进行财产、收入统计。   再加上门牌号的这个利器,导致工作比当初上车牌可是要轻松许多,还不会耽误百姓干活。因为事先就规定好,几号到几号在什么时段去什么地点申报。   百姓也都做好准备。   话说回来,百姓家也没啥可清点的。   拂晓之际,这各个申报点就已经排满了队伍,对于百姓而言,自己来申报,总比管理上家清点要好得多,但是每个百姓的脸上都是充满着忐忑。   虽然是自己申报,但这最终结果没有出来,这心里还是有些患得患失啊。   因为谁也不知道报上去会是怎样的结果。   “警察,俺家是卖炊饼的。”   一个五尺高,佝偻着腰的汉子将自己户籍递上,是忐忑不安地说道。   负责登记的警察,接过户籍来,一边照着填写资料,然后又在商户上圈了下,因为活字印刷术的发展,他们现在可都是用申报表。   这是大大提高了登记的效率。   “家里还有别得收入吗?”   “俺浑家偶尔还帮人缝补衣物,挣点钱。”   “家里可有田地?”   “没有。”   “可养了牲畜?”   “没有!”   “可有房屋?”   “俺家是租的房屋。”   “每年租金多少?”   “七贯。”   “每年交多少税?”   “三贯五十文。”   他又问道:“每年大概能有多少收入?”   “大概六七十贯。”   “行了。”   “咋?这就行了。”   “是的。下一位。”   又上来一个中年汉子。   这汉子上来就急切地说道:“俺家就俺一个人干活,是在码头上搬货,每年收入大概在三四十贯。警察,俺应该不用交这税钱吧。”   “我只是负责帮你们登记,具体要不要交,这我可不知道。”   就简简单单几个问题,一顿顿圈圈叉叉,下一位。   这弄得百姓都有些不太相信。   真的这么简单吗?   以前那些官吏上门计算户等时,基本上是要将家里翻个底朝天,故此他们个个都将家里一针一线就给几下,结果上这里来,寥寥数语,很多都不问,也不质疑什么,你怎么说,他就怎么写。   等到天大亮时,第一批就全部搞定了。   效率值直接拉满。   忽闻一阵骚动。   “副警司,马队。”   “副警司。”   只见曹栋栋双手叉腰,拽着的跟二五八万地走了过来,一对机灵的眸子,是左瞧瞧,右看看,领导风范十足,身旁站着马小义和张斐两大护法,身后还跟着涛子等三五皇家警察,威武到不行。   “老徐,咋样?”   曹栋栋朝着一个书生打扮,四十来岁的男子问道。   此人乃是警署文职主管,名叫徐浩。   “回副警司的话,一切都比较顺利。”徐浩说着,又瞧了眼张斐,道:“得亏有三郎的申报表,这可是省了咱们不少事啊!”   曹栋栋哼道:“你莫要夸他,咱每年花几百贯,这都是他应该做的。”   他之前还想方设法讨好张斐,但没有卵用,后来是张斐老是提醒他续费,也让他渐渐领悟到,这顾客就是上帝的到底,你要不爽,老子就再砸你几百贯。   张斐笑着点点头:“是的,是的。”   “臭小子!”   忽听得一声叫骂。   曹栋栋偏头看去,但见王安石鼓着眼走来,他不禁神色大变,装成忙前忙后的样子,瞎指挥马小义他们几句,等到王安石过来,他又是抹着汗,喘着气道:“下官见过王大学士,哦,王大学士,有事请找我珥笔,我……我这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这演技真的是,无懈可击。   王安石道:“行,我跟你珥笔谈。”   他眼中也只有张斐。   “哎!”   曹栋栋与马小义急急离开。   妈的!下回续约,老子不涨你一倍雇佣金,老子跟你姓曹!张斐狠狠瞪了眼那两个不讲义气的家伙,又走过去,向王安石行礼道:“王学士。”   王安石淡淡道:“你可知道我最近为何没有去找你?”   张斐摇摇头。   王安石凶神恶煞道:“我怕我会忍不住揍你小子一顿。”   “为何?”张斐怕怕道。   “你这种做法,完全是依仗这开封府的公检法,别的地方可没什么公检法,我这尝试意义何在?”   “王学士,你可得讲道理,我是受雇于警署,他们就只负责开封府,我当然就只是针对开封府,别的地方跟我又没有关系。”   “哦,你现在是跟我说认钱不认人,是否?”   “呃……当然不是。”   张斐嘿嘿一笑:“王学士,其实这对你更有利。”   王安石皱眉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如果开封府成功了,别的地方必然会积极配合王学士征缴免役税,否则的话,咱们就送他公检法,税务司,自主申报。就问他们怕不怕。”   王安石听得眼中一亮,“是呀!谁若不服,老子就送他们公检法。”   他当然知道,许多大地主,权贵被这自主申报弄得是非常痛苦,相比起来,以前的那套方法实在是好太多了,所以那些官吏就得争气,否则的话,公检法就有可能会上门。   正当这时,忽听有人喊道:“哎哎哎!你们自己已统计好的就在这边递申报表,不要在那里耽误别人排队。”   “哟!是司马大学士,小人见过司马学士。”   司马老贼?   王安石、张斐同时转头看去,但见司马光那老头拿着一张申报表,站在十余步远。   “走,过去看看。”   王安石忙道。   二人悄悄走了过去。   只见方才那徐浩向司马光惶恐不安地问道:“司马学士,你……你怎也来这申报了?”   司马光反问道:“那我应该去哪?”   “不……不是,我……我以为司马学士会请珥笔来帮忙。”   “我自己会写字会算数,为何要花这冤枉钱。”   “是是是,司马学士将申报表交于我便是。”   司马光直接将申报表递给徐浩,“你瞧瞧有没有问题?”   “是。”   徐浩仔细看了看,“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写得太详细了一点,比如说茶器、工具这些都不用写,就写宅院、田地、车马就行了。”   司马光也好奇道:“之前计算户等时,这些可都得记,为何你这里不用记。”   徐浩忙道:“这小人不清楚,上面发了申报表,我们只是根据这申报表去问。”   “这样啊!那行,若无问题,我就先告辞了。”   “司马学士慢走。”   司马光微微拱手,可这一转身,就见王安石、张斐站在不远处困惑地看着他,他方才就看到张斐,毕竟曹栋栋那么嚣张,走了过去,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这么巧?”   王安石纳闷道:“我说君实,你连这点钱你也舍不得花?”   张斐也郁闷道:“是呀!司马学士,你连这点钱也不让我赚。”   司马光也很纳闷道:“我为何要让你赚这钱?”   王安石却是哀其不争地直摇头,“张三,我可算是知道,为何这公检法弄了一年,连汴京城都没出,他……他天天都在琢磨这柴米油盐,这能不慢么?”   张斐直点头道:“王学士言之有理。”   司马光当即瞪了眼王安石,“你少在此装模作样,那都是我夫人记得。”   “难怪!难怪!”   王安石又是故作恍然大悟,“我就说咋第一天你就来了,依你这性子,那不得琢磨上小半年,确保再无遗漏,再交上去,原来是令夫人写得。”   司马光脸色都开始发青了,“那也比你粗心大意要好,要不是令夫人帮你打理,你早就去睡大街了。”   “睡大街就睡大街,这有何关系?”王安石不理会他,又向张斐问道:“张三,这逾期不报,算不算偷税漏税?”   张斐抿着唇不做声。   “珥笔!本警司的张大珥笔呢?”   又听得曹栋栋那刺耳叫嚷声。   涨一倍?我要涨两倍。张斐嘴角抽搐了几下,但还是应声道:“我在这!”   “快些过来,我韩伯伯来了。”   “知道了。”   “子华来了,我们一块过去吧。”   王安石道。   三人一块走了过来,就见曹栋栋疯狂在那里飙演技,“哎哟!韩伯伯,侄儿实在是太……太忙了,要不,你……你跟我的珥笔谈,他……他非常熟悉。”   这是不能问的,一问必然露陷,他今儿一早就上张家,将张斐给拉了过来。   韩绛笑着点点头道:“好吧!你去忙吧。”   “哎!”   曹栋栋一边喘气,一边又是向王安石、司马光等人点头哈腰道:“各位叔叔伯伯,侄儿就不陪你们了。”   “打扰了副警司。”   “哪里!哪里!”   曹栋栋又面色严肃地向张斐道:“张三,可得跟我这几位叔叔伯伯解释清楚,否则的话,我就换了你。”   张斐挤出一丝微笑道:“衙内快去忙吧。”   这曹栋栋刚走,就听到一人道:“没带户籍的去那边排队。”   又听到远处有人喊道:“没带户籍的上这来排队。”   司马光就问道:“没带户籍,不应该让他们回家去拿户籍吗?这些人应该也就住在这附近。”   张斐低声道:“说是没带户籍,其实是指那些没有户籍的。”   韩绛皱眉道:“没有户籍,凭什么来交税?”   张斐道:“具体我也不清楚,但税务司那边是这么解释的,没有户籍的,又没有钱的,首先,他们不用交税,其次他们也没法去查,但是没有户籍,又有钱的,可能会被他们注意到,故此税务司就认为应该给他们一个交税的机会,免得到时候,他们上庭时,又说自己没有交税的机会。”   这么严谨吗?   司马光愣了愣。   王安石听得是频频点头,觉得张斐说得很有道理,官户都要交税,没有户籍就不交税?   韩绛好奇道:“税务司还有着能耐?”   乡村里面没有户籍的,多半都是一些隐匿户籍的客户,但这城郭里没有户籍的,都是一些什么人,可想而知。   税务司能抓得到他们吗?   张斐摇摇头道:“这我也不清楚,但他们就是这么解释的。” 第四百二十一章 温饱线   “哥哥,那么多申报点,你不去,偏偏上这来,朝廷大员可就住在这附近,看看边上多少官员盯着的,这里也是不可能出问题的。”   马小义熘达一圈,发现附近的茶肆、酒馆都坐满人,几乎都是朝廷官员,关键这附近住了不少官员,不免向曹栋栋抱怨道。   曹栋栋道:“你去别的地方看看,哥哥在这里待着。”   马小义纳闷道:“为何?”   曹栋栋道:“你懂什么,哥哥就是故意将张三拉到这里来的,让他去应付那些叔叔伯伯,哥哥现在可不能跟张三分开,不然的话,肯定会被那些叔叔伯伯给擒住的,我咋知道解释。”   马小义可也机灵,立刻道:“那俺也不离开三哥。”   曹栋栋道:“你一个小队长,谁会问你,问你你就说不知道,你快去别的地方看看,可别去岔子。”   马小义考虑了一番,“那行,哥哥,我带人去别的地方看看。”   “快些去吧。”   ……   “李哥,你那边咋样?”   一个年轻人顶着满头大汗地跑向一个年纪稍长的汉子,微微喘气地问道。   那汉子挠着头道:“俺不太清楚,俺方才说俺家还养了两只母鸡,可那警察却在纸上画了一把叉,也不知这是啥意思?”   “是么?俺方才也差不多,一般朝廷算户等,家里的丝被也都得算上,结果那警察都不问,我还怕他故意不问,到时找说俺谎报,俺还主动告诉他,他说这些都不用记的,好像就记屋子、田和车马。”   “要是这么记的话,俺们家可就没啥钱。”   “是呀!不会到时还得上家里再检查一道吧!”   “应该不会,好像也来不及了。”   “走走走,咱们去问问别人,看看是不是跟俺们一样。”   “对对,多找几个人问问,可别就俺们两个,那肯定有诈。”   ……   百姓来的时候,是紧张,是忐忑,但走得时候,又犹如做梦一般。   太快了!   太简单了!   没有前奏,没有高潮,仅有的互动也是十分枯燥无味,那些警察的语气就跟问你“吃了饭没有”一样。   不可思议!   百姓们申报之后,都没有离开,相互聚在一起,询问彼此到底申报了什么,生怕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这其实很讽刺,这足以证明,之前计算户等时,肯定有很多猫腻。   吃一堑长一智,百姓们可不会再上这当。   可结果一问,大家都一样。   路旁的茶棚下,坐着几个白发老者,他们默默听着这些百姓相互之间的交流,脸上也透着疑问。   这几个老者正是富弼、文彦博、吕公着和赵抃。   这里是左一厢西北角,就在潘楼边上,离皇城非常近,宰相们基本上都住在这附近,他们今儿一早就相约来此,看看这主动申报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一直都很期待,以前就没发生过。   然而警署的申报方式,在看他们眼里,这可不是毫无波澜,而是大吃一惊啊!   吕公着紧锁眉头道:“看来他们的目标是非常明确。”   文彦博点点头道:“之前朝廷规定的家什、农具、茶器,他们统统都不问,就只问屋业、田地、车马,可普通百姓哪会有这些。”   富弼摇摇头道:“还不止如此,他们还问了每年所要缴纳的税务,我估计他们在统计的时候,或许会将这部分税务给扣除。”   吕公着道:“要是这么算的话,大多数市民都会成为免税户,而根据募役法的条例,这多半将由富户、官户来承担。”   赵抃点点头道:“那这募役法倒是好法,不会加重百姓的负担。”   富弼与吕公着相视一眼,都透着一丝担忧。   这到底权力不在百姓手中,你这么强的针对性,那对方反扑起来,可也会非常凶狠的。   如果大家这么听话,那庆历新政也不会失败。   ……   潘楼!   “岂有此理!”   只见一个须发黑白参杂,道貌岸然的老者一拍桌子,愤愤不平道:“此与衙前役有何异?如此简单草率的询问,最终这免役税不还是平摊在富户头上。不行,我得上奏参警署一本。”   此人名叫赵文政,算是根正苗红的皇亲国戚,同时又是宗正寺长官知寺事,又兼左谏义大夫,当然,这个左谏义大夫只是五品寄禄官,是福利来的。   这宗正寺不但管宗亲,还管和尚、道士,不少和尚、道士都向他抱怨,他本就很不爽了,结果今儿一看,就更是离谱,今日过后,就会有更人来抱怨。   “赵知事切勿冲动,且等等再说”   身边一个年纪稍轻的老者赶忙劝说道。   此人名叫李道敬,乃是判礼部事。   赵文政疑惑地看向他。   李道敬就道:“目前警署只是统计,尚未给出具体的计算法,咱们现在上奏弹劾,是师出无名啊!”   坐在李道敬对面的孟乾生就道:“可事实已经摆在面前,屋业、田地、车马,不都是针对官户、富户吗?普通百姓哪有这些东西,他们就是想笼络百姓,然后将这税全都摊在咱们官户头上。可怜那些富户还傻乎乎地跑去张三的事务所计算户等,不知自己已是待宰羔羊。”   “那也不尽然。”   户部副使谢筠道:“我可是听说不少同僚,他们都不会据实已报,他们就只报自己的俸禄,家里那些田业、屋业是一律不报。”   李道敬道:“这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真被告了,可就得不偿失。”   谢筠道:“他们的许多田地、屋业、买卖全都是挂在别人名下,即便查到,也难以查到他们头上去。”   赵文政道:“谢副使,税务司到底是算在你户部名下的,你对这税务司知道多少?”   谢筠苦叹道:“最近人人都来我这个问题,但我是真的不清楚,税务司虽是挂在我户部名下,但是其中官员任命,全都是上面直接任命。”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但是我绝不认为税务司能够手眼通天,他们没有什么权力,又如何去调查,我看八成就是吓唬人的。”   孟乾生道:“但是许多人还是被税务司给吓唬到了,不过若是有人带头的话,估计大家都不会理会那税务司。”   赵文政与李道敬对了对眼神,然后道:“那咱们就找些人试试这税务司到底是不是吓唬人的。”   谢筠又道:“但是我认为税务司很可能会使出杀鸡儆猴手段。”   赵文政呵呵道:“就是赔点钱又如何,且看税务司能够查到多少,如果他们查不了多少的话,那他们这个自主申报就只是一个笑话。”   孟乾生立刻道:“不错,我就不信他小小一个税务司,能够做到算无遗漏,他们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   今儿几乎所有的官员都在各个申报点打探,因为此法是真的关乎到他们的权益,得知这情况,个个都是非常愤怒,而且他们都认为这是王安石的主意。   殊不知王安石也很冤,这不是他的打算,他现在也得在朝中笼络人心,他不可将官员们都给得罪了。   而且,他是要为国敛财,百姓要都不计算在内,这收不到多少钱。   此时他正与司马光、韩绛拷问张斐。   “朝廷统计户等,是有专门的条例,你为何不用?”   韩绛拿着申报表向张斐质问道。   张斐讪讪道:“抱歉!下官只是受雇于人,这……这是税务司定得规矩。”   王安石岂不知这都是张斐的主意,但他也不点破,又问道:“那你又是否知道,税务司为何要这么定?”   张斐点点头道:“这下官倒是知道,因为之前那种统计方式,税务司是很难去调查的,为了避免有人以此剥削百姓,浑水摸鱼,故而定下这规矩。”   司马光好奇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根据之前的统计方式,这百姓的家具、农具、茶器统统都得计算在内,然后再折算成钱,但这是要建立在派胥吏去百姓家里统计,但如今可是自主申报。   而这些物件,都是小物件,百姓来申报的时候,家里可能没有,等到抽查时,他却买了,然而,买个茶杯也不需要签契约,就没法证明,这是申报前买得,还是申报后买得。   一旦出现这种误会,百姓就会认为税务司是借机盘剥剥削他们,也必然会有人这么做。   反之,宅子、田地、车马,这些都非常容易调查清楚。”   司马光是恍然大悟,稍稍点头。   确实!   之前那种计法,并不适合自主申报,也不适合抽查,今天统计完,今年都不能买杯子了,这根本行不通啊!   但这宅子、车马、田地,这三大件可是非常好查,一般情况下,是瞒不住的。   韩绛很是委婉地说道:“但是你这么个计法,只怕这户等不好算啊!”   这四等户,三等户是怎么来的,不就是各种折算出来的,一个茶杯算你一百文,一床被子算你一贯钱,反正是各种加,加着加着你就发现自己是有钱人了。   历史上的募役法就遇到这种情况,那些官吏不知道是为了巴结王安石,还是要陷害王安石,反正五等户的乡民,就直接算成三等户,这真是要命啊!   但他们可也不是闭着眼算,他们也是拿着依据算,谁让你家有杯子,有衣柜。   而如今这种计法,确实没有无法肆意评估户等,但问题是,五等户就将会剧烈增加。   这真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啊!   张斐叹了口气。   韩绛问道:“你为何叹气?”   张斐道:“其实这法子也都是被逼出来的呀!”   “此话怎讲?”   “之前不是有人弹劾此法,会增添百姓的负担吗?”   “人就在这里。”   王安石立刻指向司马光。   司马光不理会王安石,道:“故此你们才改变计法,避免增添百姓的负担,是也不是?”   张斐点点头:“是的。”   司马光道:“也就是说,之前那种计法,确实会增添百姓的负担,是也不是?”   张斐点点头:“是的。”   司马光挑衅地瞧了眼王安石。   王安石不服气道:“那你倒是说说,这是为何?”   韩绛瞧了眼这两位,这里不是我做主吗?   张斐解释道:“之前那种计法,将锄头、茶具统统都给算上,但这些并不代表百姓现在的生活状态,因为这些也买不了多少钱。   许多百姓家里器具是多,但都是很老旧的,一文不值的,每月收入就那么一丁点,结果算成三等户,百姓能不抱怨吗?交了税,饭都吃不上了。   但车马、宅子、田地这三大件,是足够代表百姓的财富,天天乘马车出门,你说自己是穷人,鬼都不会信,这养马比养人还要贵。   而收入更是划分户等的关键因素,如果以收入来划分的话,朝廷是可以准确的算出,向什么收入的家庭收多少钱,是不会影响到百姓的正常生活状态。   比如说一些富豪每年收入上万贯,就是向他征收个两三百贯钱,也不会影响到他。但如果百姓每年收入只在三十贯钱,征收两三贯钱,可能都会让百姓少吃几顿饭,但如果你只征收个二三十文钱,那也影响不到。   故此这种计法还将每年交的税也算在里面,如果减除每年要缴的税,剩下的钱,可以以温饱来划分,那就不太可能引发民怨。温饱线即以下的就算了,但温饱以上的,收个十几文钱,百姓也不会怨的。”   司马光听得是连连点头,“言之有理啊!”   王安石也觉得不错。   如果能够计算准确的话,就是少收一点,靠人数凑上去,也行啊!   问题就在这里,你能不能计算准确?   韩绛就问道:“百姓每年收入多少,全靠百姓自己申报,你能保证百姓就不会瞒报虚报吗?”   张斐赶紧摇头道:“这我无法保证,这可是属于税务司的问题,税务司表示他们可以做到的。”   王安石都不相信,“此话当真?”   张斐道:“税务司方面是跟警署这么说的,具体他们怎么做,我也不大清楚。”   王安石、韩绛、司马光面面相觑。   越问这税务司就越发神秘。   这手底下藏着一个这么强大的部门,我们竟然都不知道。   这怎么可能? 第四百二十二章 大鱼   说真的。   韩绛是真的不相信。   为什么之前要那么计算户等,不就是因为那些东西都很好查,一眼就能够看见,家家户户都有,这国家没钱的时候,就能够多要一点。   当然,宅子、田地、车马也都好查,但问题是,大多数百姓可都没有这些。   根据张斐说法,查他们就得查收入。   可收入这东西,真心不是那么好调查。   “这不可能。”   韩绛摇摇头,“比如说,这码头上的劳力,他们是搬一天算一天钱,又无契约凭证,这怎么去查?”   “这我也不清楚,税务司方面也没有与我交代。但是。”张斐话锋一转,又道:“但人家都跑去码头搬东西,估计也没啥钱交税。”   韩绛神情一滞,又道:“我也只是打个比方,这百姓的收入是不好查的。”   张斐道:“如果要调查一个人,还是很快就能够查到的,毕竟这收入终究是要从别人手中赚钱,偌大的一个税务司,是不可能查不到,如果户等合理,我相信百姓也不会冒这风险。”   韩绛紧锁眉头,又偏头看向王安石。   王安石一时也没有什么头绪,这个自主申报,真的是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   如果根据收入算的话,然后平摊,最终会不会集中在官户、富户的头上?   他当然也想多收这些人的税,在他眼中国家财政才是第一位的,但是如果收得太多,那革新派也会倒戈的。   如果没有人支持他变法,赵顼也是压不住的。   这左思右想后,王安石道:“子华,反正目前还是在统计,等算出来再商量吧。”   韩绛点点头,他现在也只能点头。   其实他有权力否决的,自主申报,这他管不着,因为这是税务司的职权,但是统计的方法,不应该是税务司收了算,而应该是司农寺,这是属于政令。   但事已至此,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他要突然叫停的话,他就得担这责任。   “你先出去吧!”   韩绛向张斐沉眉言道。   “是,下官告退。”   张斐拱手一礼,便转身出得门去。   司马光也站起身来,拱手道:“子华,介甫,我家还有点事,也先告辞了。”   韩绛起身拱手回得一礼。   司马光走后,韩绛就向王安石道:“介甫,如此计法,一定会引起不少人的不满,这反而不利于新法的推行。”   王安石叹了口气:“这我也想到了,但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当初我不过是想借警署来整顿罢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   明儿肯定会有不少人问咱们,这到底是怎么个算法,我们先好生安抚他们,表示这只是统计,不会要针对谁。”   韩绛点点头:“也只能如此。”   可说着,他又道:“但是这么个计法,再加上警署那边的支出,这钱我估计很难少得了啊!”   王安石紧锁眉头:“那臭小子虽然看上去有些莽撞,但若从结果来看,他一直都把握住分寸,他应该不会想一个方法出来,使得我进退维谷。”   “臭小子!”   那边司马光出得门去,就追上张斐,“你这是在害介甫啊!那些权贵,一看你这么个算法,摆明就是针对他们的,他们肯定会极力阻止王介甫,甚至之前许多支持王介甫的官员,可能都会变卦。”   张斐笑问道:“司马学士怎为王学士操起心来?”   “这不是伱小子算计好的吗?”   司马光哼道:“你这计法,不但与王介甫的新政息息相关,也与司法改革息息相关,要是稍有不慎,我们都会栽进去的。”   张斐道:“司马学士请放心,最终出来的结果,不会让他们感到肉疼的,但肯定也会有人对此感到不满,挑战一下税务司。但这也是司法改革的一环,如果司法改革对于这些权贵毫无作用,那意义又是什么?”   司马光沉吟少许,点点头:“这我当然清楚,但是你别做过头了。”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   如果换成是别人,不管是司马光,还是王安石,都会叫停的,因为政治从来就不是道理,政治的本质还是利益。   这要是将人都给得罪了,谁来都不好使。   王安石虽然将官户拉进来,但也还是保证官户只交一半,饶是如此,都引起许多人的反对,如果说官户直接从免税户变成重税户,那不管是革新派,还是保守派,都会受不了这种反差的。   这就是在玩火。   但是根据以前张斐的事迹来看,他又不是那种莽夫,他是很有分寸的,基于这一点,司马光、王安石都觉得先等等看。   毕竟现在也只是计税,定税权还是在他们手里。   结果也正如他们所料。   仅仅第二日,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官员们,都开始抱怨起来。   你王安石骗人。   你的文章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们官员缴纳得叫助役税,那些要服役的百姓,才是缴纳免役税。   基于这一点,故此助役税是要减半的。   这么算,本就不合理,法律规定我们不要服役,你却让我们交钱。   如今你这么一个算法,大量的百姓将不用缴税,那么雇役的费用,就会平摊在少部分人头上,别说那些二三等户承担不起,我们这些当官也承受不起啊!   王安石早就料到,只能跟他们解释,目前只是统计,你们的指责是毫无凭据,完全就是臆想,谁告诉你们,这种计税法,百姓就不用交税。   谁说的?   你们叫来,我问问他。   虽然许多官员认为王安石就只是在巧辨,但他们确实没有太好的办法去反驳。   因为王安石说得也是事实,目前只是统计而已。   你们不懂就别。   而相比起官场的抱怨,坊间却是另一派景象。   原先市民们也都很忐忑,结果这一天下来,他们发现这事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那些皇家警察专问咱们没有的财物。   那敢情好啊!   第二天百姓们非常踊跃的来自主申报,生怕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   进展的非常迅速。   最为关键的是,还让那些辅警得到非常好的锻炼,他们刚刚应聘上,就遇到这么繁琐的工作,立刻就跟着师兄们一块去维持秩序,很快就领悟到皇家警察和之前的吏役不同之处。   而百姓的踊跃和热情,也让他们感动尊严。   同样的事,皇家警察来做,就这么轻松、惬意,这么的合理,百姓当然对皇家警察的好感倍增。   而在城里开展计税的第三日,警署又正式对乡户进行统计。   这就是完全依托于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计税平台。   去年汴京律师事务所大规模扩张,那些珥笔都已经是自己雇人去计税,仗着张斐的威名,多拉一个客户,就多一份收入。   在乡村都已经铺开。   白马乡,落马坡。   只见在一个宅院前面是排着长长的队伍。   这个宅院正是耿明的,他为报当初张斐替他伸冤的恩情,主动将自己的宅院借给皇家警察当大本营。   皇家警察目前在乡村的据点还是比较少,管得只是公共区域,因为不管乡里、村里,都还有里正、户长。   “耿大哥,最近怎么样?”   张斐问道:“那韦愚山没有再来找你麻烦吧?”   耿明赶忙道:“承蒙恩公挂念,耿某一切都好,韦愚山也从未来找过耿某。”   “那就好!”   张斐点点头,又道:“你对这募役法怎么看?”   耿明立刻道:“我当然是支持,如果今后都能够交税免役,那么可算是了却我的一桩心事。只是。”   张斐问道:“只是什么?”   耿明道:“只是也就咱们这些无权无势的上等户比较支持,其它乡户并非那么支持。”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耿明道:“许多乡民,服役也就是在乡里巡逻,就是出把子力气,若无特殊情况,也不会太耽误家里的农活,但是让他们交钱免役,他们多半是不愿意。”   张斐点了点头。   “三郎!耿老弟!”   忽听得一声激动地叫喊声。   二人偏头一看,只见韦愚山厚颜无耻走了过来。   耿明目露火光,朝着张斐拱手道:“恩公,耿某还有些事要处理,先失陪了。”   张斐点点头。   耿明怒哼一声,直接就走了。   如今这地被皇家警察借用,他也不能不准这韦愚山来啊!   韦愚山走了过来,瞧了眼耿明的背影,叹道:“看来耿老弟还生我的气啊!”   张斐都乐了,“韦员外,他若不生气,还算是人吗?”   韦愚山立刻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当初那场官司,三郎为其鸣冤,可让我赔了不少钱,我也没有与三郎计较,做人还是得心胸宽阔一点,斤斤计较那多累啊!”   张斐竟无言以对,又道:“韦员外不会是来申报的吧?”   韦愚山立刻道:“我怎会给皇家警察添麻烦,我早就雇佣你们事务所帮我计税,三郎不知道吗?”   你老头的心胸确实够宽,我让你赔这么多钱,颜面丢尽,他还能跟我做买卖,是个人才啊!张斐道:“抱歉,最近我很少管店里的事。”   “对对对,差点忘记恭喜三郎成为我大宋最年轻的博士。”韦愚山拱手道。   张斐拱手道:“多谢!多谢!”   韦愚山套的近乎后,突然左右看了看,低声道:“三郎,这白马乡可不是人人都如我这般支持皇家警察。”   张斐问道:“有人隐瞒财物?”   韦愚山点点头。   这老头很阴,上回他吃了回大亏,嘴上不说,但心里可记着的,但他不要报复张斐,他真心怕了,他的策略要别人也跟他一样,在张斐手里吃一回大亏,那就谁也别笑谁。   张斐笑道:“那不干我的事。”   韦愚山一怔,“不不干你的事?”   张斐点头道:“对啊!我只是受雇于警署,来此也只是负责安排统计的事,至于他们来不来,是不归我们管的。”   韦愚山问道:“那归谁管?”   忽听得一声嚷嚷,“李丰,罗寿。”   只见曹栋栋大步走了进来,一脸凶神恶煞。   又见两个皇家警察应声道:“副警司。”   “你们跟我来。”   “是!”   “等会!”   张斐赶忙叫住气势汹汹地曹栋栋,“什么事?”   曹栋栋怒哼道:“我方才收到消息,那边上的秦家庄竟有人威胁、怂恿村民不来报申报。”   韦愚山眸子晃动了几下,小声道:“定是那秦广所为。”   曹栋栋当即瞧他一眼,问道:“你咋知道?”   韦愚山道:“秦广就是秦家庄最大的地主,除他之外,谁也不敢威胁村民。”   “是吗?”   曹栋栋冷冷一笑,“本衙内倒要见识一下,这秦广到底是何方神圣,敢与我们皇家警察作对。”   “等会!”   张斐一把拉住曹栋栋,“衙内,你懂不懂什么叫做自主申报?”   “我当然懂。”   曹栋栋道:“现在是他们不懂,本衙内得去教教他们。”   张斐道:“咱们来此只是负责统计的,来不来是他们自个的事,这不归我们管。”   曹栋栋道:“这要还不归我们管,那我们管什么?那厮在本衙内眼皮子底下玩花招,分明就是没有将我们放在眼里。”   张斐笑道:“衙内,你现在去找他,那无非也就是让他们来申报,还能怎么样,你这是在帮他呀。他要不来的话,到时就是面临起诉、罚款、甚至于坐牢,最终还是要落到咱们手里,那才够爽啊!”   曹栋栋眨了眨眼,点点头道:“言之有理,本衙内可不能去找他们。”   一旁的韦愚山听得是冷汗直冒,张三郎还是那个张三郎,真是一只笑面虎,下手还是这么狠。   正当这时,马小义带着三五辅警走了过来,只见他们还押着一名醉汉。   曹栋栋忙问道:“小马,这人是谁?”   马小义道:“方才这醉汉在下面的申报点闹事。”   “来得正好!哥哥正愁没地方撒气,拖到屋里去!”   曹栋栋开始撸起了袖子。   马小义默契冲着曹栋栋眨了眨眼,好似说,双打如何?   “等会!”   张斐拍了下他的手臂,“方才才说了,你咋就忘记了。”   说着,他又向马小义道:“他方才有没有与你们发生冲突?”   马小义小声道:“就推了一下吴二。”   张斐点点头道:“够了!待会押他回警署,让检察院告他谋反。”   方才还醉醺醺的大汉听到要告他造反,那张红脸瞬间吓得苍白,无比清醒地喊道:“你小子冤枉我,我哪里谋反了,你冤枉我。”   张斐笑道:“我张大珥笔从不冤枉别人,你袭击皇家警察,简称袭击皇家,这不是谋反是什么?难道是行侠仗义吗?”   韦愚山嘴巴长得足够塞进好几个鸡蛋。   他庆幸自己这回主动申报,这个“简称”可真是太可怕了。   “袭袭击皇家?”   那醉汉也傻眼了,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喊道:“皇家警察饶命,饶命啊!小人只是喝醉了酒,一时冲动,小人该死,小人真的该死。”   他一边说就一边扇自己耳光。   等他扇了十多个,将白脸扇成了红脸,张斐这才走了过去,道:“停吧。”   那醉汉泪眼汪汪地望着张斐。   张斐道:“明儿去城里报道,老老实实掏上三天粪,另外,去告诉指使你的那个人,如果这片地区再发生这种事,我保证,他不是去琼州开荒,就是去西北修城墙。”   “是。”   那醉汉刚刚点了下头,又心虚地望着张斐。   张斐只是微微一笑,“滚。”   “多谢皇家警察饶命,多谢皇家警察饶命。”   那醉汉连行几番大礼,然后踉跄地跑了出去。   张斐又向马小义道:“小马,你去吩咐下去,咱们只维护申报点的秩序,如果有人敢来申报点闹事,一律拿下,但是村里的事,就别去理会。”   马小义失望地点头道:“哎!俺这就去吩咐。”   马小义走后,张斐又回过头来,见曹栋栋一副呆呆的样子,习惯性伸手准备去拍他的肩膀,“衙内!”   “别碰我!”   曹栋栋缓缓转过头来,望着张斐道:“你这是袭击皇家。”   “去你得。”   “呀!”   曹栋栋立刻指向张斐道:“侮辱皇家。张三,你今后要敢忤逆我的命令,我就告发你。”   “告辞!皇家警察!”   “哎哎哎!”   曹栋栋赶忙一把拉住张斐,嘿嘿道:“我今儿才知道,原来袭击皇家警察就是造反。”   张斐一翻白眼,又面色严肃道:“衙内,你记住,千万不要冲动,咱们只维护申报点的秩序,其余的一律不管,否则的话,那就中了对方的圈套。”   曹栋栋没好气道:“那我还是回城里,本衙内可受不了这窝囊气。”   张斐笑道:“随便你。”   说着,他又将徐浩给叫来,叮嘱了他几句。   相比起城里的一帆顺利,这乡里可就是事故不断,喝醉酒的泼皮,蛮横不讲理的村民,是层出不穷。   毕竟市井小民上面是没有老大,只有法律,而乡民不同,乡里是有宗法的,还有里正、户长。   而警署的策略就是,你来不来,这我们不管,你在村里骂,我们也不管,但你只要来申报点闹事,那我们必抓你。   虽然事故不断,但由于自主申报的特殊性,导致皇家警察是不会出动出击,就不会押着百姓来申报,你们爱来不来。   那些想搞事的人,见皇家警察个个稳如老狗,也只能悻悻作罢。   所以大致上总体局势还是比较稳定。   但也可想而知,如果不是自主申报,那将会发生什么。   这乡村是最难攻克的,皇权不下县,警察上也未必行,这还是在京城,到底是龙的地盘,要是出了京畿地,那情况会更加复杂。   当然,那些嚷嚷着不来的地主,其实私下早就托李国忠他们统计好了,他们才不会傻到当这出头鸟。   一般的套路,就是先闹出事来了,他们就开始站出说公道话,拉偏架。   可惜未能让他们得逞啊!   在乡村驻守了几日,见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中,张斐便回城里去了。   新宅。   但见几名大汉搬着一张张桌椅放到厅堂内。   “三郎,可还满意?”   李豹向坐在一张大长椅上的张斐问道。   这新宅的家具,都是李豹找人做的,他要发展眼线,必然是要交朋友,还什么比做买卖更好交朋友的。   “不错!不错!这就是我想要得。”   张斐站起身来,吩咐李四道:“李四,吩咐人搬去后院。”   “哎。”   “这不是放在厅堂的吗?”李豹好奇道。   张斐笑道:“我岳父大人可是坐不惯这椅子。”   这长椅就是一张木质沙发,坐在这上面,必然是坐没坐样,许遵、许凌霄是肯定不会坐的。   等到李四他们出去后,张斐向李豹问道:“这么快吗?我这里可都还没有统计完。”   李豹笑道:“他们就是故意要试探一下咱们税务司。”   张斐问道:“谁?”   李豹道:“其中有一条大鱼。”   “多大?”   “此人名叫王洪进,他的父亲是宗正寺赵知事家的宅老,他家从一无所有,借着放贷,成为祥符县腰缠万贯的大地主,我们怀疑他家田地都是属于赵知事的。但是他只申报了三百亩田地。”   “赵知事?”   “这位赵知事是真宗皇帝的堂弟。”   “?”   张斐愣了愣,旋即没好气道:“豹兄,你这是飘了吗?”   李豹赶忙道:“我只是告诉你这事。”   张斐道:“算了!”   李豹点点头。   这李豹走后,张斐突然眉头一皱,心想,奇怪,李豹就是官家的人,他怎么会想拿皇亲国戚来杀鸡儆猴。   回到家后,张斐便向许遵问道:“岳父大人,你可清楚宗室的事?”   许遵一惊,“你问这个作甚?”   张斐哦了一声:“最近不是在统计么,我发现很多宗室都很有钱。”   许遵叹了口气,低声道:“目前宗室可也是一个问题。”   张斐问道:“什么问题?”   许遵道:“虽然太祖在《大训》中就曾担忧这宗室人口过多,给国家财政增添负担,于是继承唐制,五服之外的子孙应送往京城以外的地方,停发禄赐,改分田亩,令其自立根生,从此不再出现在皇室族谱中。   可饶是如此,如今东京也养着上千宗室,每月光赡养这些宗室,开支就达到七万贯之多。更别说逢年过节的那些恩赏。”   张斐皱眉道:“可有大臣提过?”   许遵想了想,“大臣们私下倒是有谈过,但并未跟官家说。”   皇宫。   “卑职参见官家。”   一个护卫抱拳一礼。   赵顼问道:“怎么说?”   那护卫道:“根据李豹汇报,张三似乎并不想牵连到皇亲国戚。”   “他这回怎么这般胆小?”   赵顼一笑,“安排一下,朕要见张三。”   “卑职遵命。” 第四百二十三章 一石二鸟   如今赵顼要接见张斐,也不需要那般遮遮掩掩,毕竟赵顼在课堂不止一次夸过张斐,要严格来说,赵顼就是张斐的学生。   召张斐入宫,问问这学问方面的事,有何不可。   “真是没有想到,一个小小自主申报,就令朕的大臣们,惶恐不安,皇城内也是怨声载道啊。”   见到张斐,赵顼是连连夸赞。   虽然张斐事先跟赵顼就解释过,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想到,这个自主申报,威力会这么大,弄得很多人都不知所措。   至今只闻抱怨声,而不见弹劾的奏折。   这是非常稀奇的。   赵顼都情不自禁的为此点赞。   张斐极为谦虚地说道:“官家过誉了,这凡事开头难,对于我们而言是如此,对于他们就更是如此,但唯一不变还就是这人情世故。所以用不多少年,他们就又能在这自主申报中,混得如鱼得水,跟现在没有多大的差别。历史上这种事也发生过很多回。”   赵顼思索一会儿,点点头道:“言之有理啊,这古往今来,未有一法能够做到尽善尽美,如此说来,看来这世上是没有长久之法?”   张斐沉吟少许,道:“那得看官家如何定义这长久之法?”   赵顼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如果官家的长久之法,是指一成不变的律例,那是没有的。因为法到底是防守的一方,是先有矛,才有盾的,若没有人偷盗,自然也不会偷盗法。   法不怕被人攻击的,因为肯定会被人攻击的,就怕被攻击之后,没能及时修补,如唐朝均田制的崩溃,就是因为国家没有及时制定补救措施,以至于最终覆水难收。   而官家规定三年修法一次,其实防得就是这一点。正是因为没有尽善尽美的法,故此法的关键就是在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持之以恒的去修修补补。如果将长久之法视为对法的坚持,那我认为这是对的。不是因为法有多好,而是没有法,国家肯定也没了。”   “贵在坚持。”   赵顼稍稍点头,又是感慨道:“这恰恰又是最难的。”   张斐笑道:“故此至今也没有人做到。”   “这都是因为我们这些不肖子孙啊!”   赵顼若有所指道。   张斐不禁神色一变,心想,要玩这么大吗?   赵顼稍稍瞄了眼张斐,又道:“张三,你可知朕今日为何突然召见你?”   张斐沉吟少许,“可是因为那宗正寺赵知事?”   赵顼稍稍一愣,道:“你已经猜到了?”   张斐如实道:“当时并没有,可是在李豹走后,我确实有想到可能是官家吩咐的,因为如这种事,李豹不可能不先跟官家汇报。”   赵顼笑着点点头,“不错!正是朕让他去问伱的,不过你的回答,倒是令朕有些意外啊。”   张斐嘿嘿笑道:“不瞒官家,其实一直以来,我也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也可以说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赵顼呵呵两声:“这你就谦虚了,王文善、王鸿、谷济的下场,至今可都还历历在目。”   张斐迟疑片刻,道:“其中除王鸿外,那不管是王文善,还是谷济,我也都未将他们往死路上逼,我也从未主动去招惹他们,反倒是他们处处想置我于死地。”   “这倒也是。”   赵顼稍稍点头,又问道:“那你可知朕为何要这么做吗?”   张斐摇摇头道:“这我真不大清楚。”   赵顼又问道:“你没有问你岳父?”   张斐道:“还没来得及。”   其实他回去之后就问了,但是议论宗室,这种事还是比较敏感的,张斐也摸不清赵顼到底在想什么,他自不会将许遵给供出来。   赵顼点点头,神色一变,颇为严肃道:“我朝承唐制,规定五服之外的宗室子弟,停发禄赐,改分田亩,令其自立根生,从此也不再出现在皇室族谱中。此符合礼制,且太祖也曾对此有过警告。   但时至今日,许多五服之外的宗亲子弟,兀自留在京城,享受着厚禄,也令他们不求上进,贪图享乐,同时也给予国家财政造成沉重的负担。”   张斐小心翼翼地问道:“官家希望改革宗室?”   赵顼目光坚定地点点头,“朕派人计算过,如果不进行改革,再过些年,这宗室所造成的负担,将会成倍的增加。”   张斐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其实宋朝目前还不算负担太重,要跟明朝比的话,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根本就不值得一提,只是说明朝王爷都在地方上,皇帝是眼不见,心不烦,但宋朝的宗室基本上都养着京城,皇帝是能够直接感觉到财政带来的压力。   而且不同于明朝的是,那赵匡胤早就想到这一点,在最初立法的时候是有这方面的防备,就国家制度而言,养太多宗室,还就是不合法的。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赵顼是没有说。   他爹宋英宗其实就是宗室即位,因为仁宗无子,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导致其他宗室就感到非常不爽,认为不应该轮到他爹,他爹得位不正,再加上他爹身体不好,性格又比较懦弱,常常受到宗室刁难,尽管他爹是再三安抚宗室,但换来却是更多的不满。   赵顼自小目睹这些宗室如何欺压他爹的,而这也必然会影响到他的权威,再加上宗室给财政带来极大的负担,而他是要钱打仗的,这种种原因聚集在一起,使得他非常渴望进行宗室改革。   “可此乃官家家事。”张斐略显犹豫道。   “这帝王哪有家事。”   赵顼苦涩一笑,又道:“朕在刚刚即位之时,就曾试探过,但是朝中许多大臣都是反对宗室改革。”   张斐不禁好奇道:“他们为何反对?”   “礼制!”   赵顼叹道:“他们认为这么做,将会破坏儒家的亲亲之道,他们甚至还主张恢复西周宗亲制度,如果要恢复西周礼制得话,如今五服之外的宗室子弟都将会被算在里面的。”   “啊?”   张斐对此很是无语,要说皇帝维护宗室,那是理所当然的,但要说大臣去维护宗室,他就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赵顼笑道:“看来你是对此是真不了解。”   张斐摇摇头道:“我是真不懂。”   赵顼道:“你不是常常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张斐突然双目一睁,“他们是怕与他们息息相关恩荫制度也受到影响。”   赵顼点点头:“正是如此,如果朕要对宗室制度进行改革,削弱宗室的待遇,他们能不担心吗?”   这宗室制度跟恩荫制度其实是一脉相承的,大家同属统治阶级,只能你多一点,我少一点,但不能你有,我没有。   你家亲戚都能享受福利,那我们儿子享受一点福利,这不过分吧。   反之,如果宗室福利减少,皇帝肯定也会削弱恩荫制度。   这是必然得。   “确实!”   张斐点点头,又道:“其实这钱还是小事,关键这会令人丧失进取之心,使得国家官员虽多,却无可用之才,而真正有能力的人,又得不到应有的机会。”   “说得好!”赵顼点点头,又道:“不过你法制之法,又让朕看到希望。你应该知晓那五服制罪?”   张斐摇摇头道:“不知道。”   赵顼惊讶道:“你身为珥笔,你不知道此罪名?”   张斐很是尴尬道:“我一般都是需要的时候,再去看看宋刑统。”   “你连背书都不会吗?”赵顼也觉得太离谱了。   你一代宗师,连这么有名的罪名都不知道。   张斐小声道:“可以查阅,我为什么要背。”   “?”   赵顼无语地摇摇头,又解释道:“亲属相犯,以卑犯尊者,处罚重于常人,这关系越亲,处罚就越重;若以尊犯卑,则处罚轻于常人,关系越亲,处罚越轻。之所以这么规定,就是你所言的礼法合一。   但是你的法制之法,是要将礼法分离,礼只是作为参考,如此一来,将会削弱礼制,朕就有机会对宗室进行改革。”   这礼法合一,就是宗室改革最大的拦路石,他们反对的时候,肯定不能将恩荫制度,讲得还是道理。   这礼法礼法,其实就是礼教治国,那十恶之罪,全部是脱胎于礼教。   虽然有出五服的规定,但是在司马光、欧阳修这些礼教派看来,皇室应该做出表率,是要超额去遵守礼制,下面的人,才会去遵守礼制。   皇室就应该做得更好。   但是法制之法的出现,让赵顼看到希望的曙光,根据法制之法,法是必须要遵守的,而礼只是作为参考。   这就给他提供宗室改革的理由。   张斐思索片刻,道:“我绝对支持官家这么做,这种厚禄制度,不但会增添国家负担,同时还会令宗室丧失进取之心,那些家道中落的大家族,不都是因为子孙后代贪图享乐吗。”   赵顼点点头:“朕正是这般想的,朕也经常鼓励他们去参加科考,甚至于去经商也好,但是收效甚微啊!”   能躺着吃饭,谁特么愿意努力啊!   赵顼又道:“而此次募役法已经触犯到宗室的利益,虽然宗室不在其内,但是他们的许多亲戚多半都被算在里面。而据朕所知,他们将许多田地就寄放在亲戚家或者自己仆人家里。故此朕希望借此事,敲开宗室改革的大门,同时也能够彰显朕变法的决心。”   老子直接拿自家人开刀,就问你们怕不怕。   在赵顼看来,这一石二鸟之计。   张斐略显犹豫道:“但不管是王学士,还是司马学士,都曾叮嘱过我,让我别做过头去了,以免树敌太多,得不偿失。”   “这就是朕找你来的原因。”   赵顼说着,又道:“而且,你不用担心王学士,朕早就与他已经谈过这个问题,他也是支持朕进行宗室改革的。”   张斐思索好一会儿,道:“我认为官家暂时还是得隐藏这方面的想法,毕竟募役法已经引起很大的怨言,如果将两件事放在一块的话,必然会被人利用,分化宗室,使得官家腹背受敌,可能真的会得不偿失。”   赵顼微微皱眉,稍稍点了下头,以为张斐让他先缓一缓。   哪知张斐话锋一转:“但如果官家答应的话,可将那赵知事算入募役法中,用来杀鸡儆猴,顺便通过打官司凸显出宗室制度对财政造成的负担,那倒是可行的,如此也能为司法立威。”   赵顼精神一振,“你打算怎么做?”   张斐一本正经道:“给他们上一课,让他们深刻了解什么才是法制之法。”   在张斐的计划中,这个自主申报,其实就是税务司成名之战,故此肯定是要杀鸡儆猴的,但他也真没有想过拿宗室来开刀。   他对于宋朝宗室的情况,并不是非常了解。   因为宋朝的问题主要是三冗,宗室只是一个比较次要的问题。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赵顼要将宗室也拉进来一块整。   这。   这当然是一件好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个有点远,但如果能够做到宗室犯法与庶民同罪,那立威的效果也比他计划中要好得多啊!   但是这得重新部署,拿宗室开刀,就不能那么随意。   好在目前时间还够,虽然李豹他们已经查到,有些人会谎报财务,但若只是谎报的话,这个罪名不是很大,检察院可能都不会搭理的,更别说去罚款。   一定是偷税漏税成为既定事实,才能够去控告他们。   目前这税都没有定,一切都还为时尚早。   就连那些大臣们也都只是嘴上抱怨,毕竟什么都没有定下来,上奏弹劾都嫌早啊!   所以,这统计工作是进行的相当顺利,百姓也是非常配合,从未见过这么温柔的计算户等,虽然中间有一点小磕小碰,但那都无伤大雅。   而在开封县、祥符县展开统计工作后的第七日,新上任那批辅警得到一些经验之后,张斐就开始针对整个开封府进行布局。   毕竟他是要赶在夏税之前,完成全部的统计工作,以便于在征收夏税之际,将第一笔免役税给收上来。   于是他从警署中抽调出三百名骨干成员,也就是最早一批警察,又带着三千辅警,其中包括八百文职人员,前往其余十四县进行财物统计。   而剩余的两百名骨干则是带领新招上来的两千辅警,以及汴京律师事务所珥笔,继续对在开封、祥符两县进行统计。 第四百二十四章 送佛送到西   南城门前。   “小马,出门在外,可别丢哥哥的脸。”   曹栋栋拍了拍马小义的肩膀,老气横秋地叮嘱道。   张斐委派马小义带领皇家警察进驻其余各县。   这项任务其实是非常坚决,就目前皇家警察干得那些事,不用想也知道,哪个知县会喜欢。   马小义是信心满满道:“哥哥放心,俺什么丢过你的脸。”   “别听他的。”   张斐瞪了眼曹栋栋,又向马小义道:“小马,你此去只需要完成一个任务,就是根据我们的计划,去各个驻扎点将皇家警察安顿好,就是这么简单,无论他们来不来申报,都没有关系,切记一点,莫要与人发生冲突。”   曹栋栋道:“如果他们欺负上门来了?”   张斐笑道:“那就去找官府或者皇庭申诉。”   马小义郁闷道:“三哥,听你这话,我可就不想去了。”   张斐安慰道:“你先别急,我让你去,肯定不会让你受这窝囊气的,你且先忍上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会给你机会去收拾他们的。”   马小义眼眸一转,“半个月行不行?”   张斐道:“如果这回你办砸了,今后我再也不会安排任务给你。”   “行行行!”   马小义道:“俺知道,俺不惹事就是了。”   张斐啧了一声:“谁让你不惹事,我是让你忍着,即便他们动手,也得交给皇庭或者官府处理,切莫跟他们发生冲突。”   马小义郁闷道:“俺知道了。”   曹栋栋不禁心有余悸道:“幸亏没叫我去。”   马小义挠挠头道:“三哥,哥哥,那俺,俺就先出发了。”   “路上小心。”   经过数日的努力,这汴京城内的的财务状况终于统计了出来。   到这一步,城内税务司的任务基本上算是完成了。   无论如何,这定税权,永远是属于行政命令,跟税务司是没有半毛钱关系的。   制置二府条例司也不具备这个权力,统计出来的数据,就直接送到司农寺。   韩绛、王安石一看,这心都凉了大半截,穷人是真心多啊!   这与他们预计的还要恐怖。   再对比之前的数据,这中下等户直接多出一倍来。   之前是锅碗瓢盆全部计上,又再折算成钱,这折算过程中,往上抛个百分之三四十,那是非常正常的,中等户当然多,下等户当然少。   上等户倒是没有任何变化,不管怎么算,他们都是上等户,宅子、车马、田地都摆在那里的。   而如今的算法是纯算收入,家财只记三大件,中下等户当然得变多啊!   这让王安石遇到瓶颈了。   他的超前财政理念,有些应付不过来了。   其实根据募役法,是先有预算,再收税的,所以不管怎么统计,反正到时平摊就行了。   可是,要是根据这张统计表来算的话,基本上都是由上等户来承担,官户成为了主力军,这要报出去,那真是要了亲命啊!   王安石也不敢这么干。   向官户征税,就已经是冒了很大的风险,还收这么多,这怎么交代啊!   没有办法,只能去把张斐找来,但王安石他们还不敢在官署与张斐谈这事,怕隔墙有耳,还是将张斐叫到自己家里。   “你来定!你来定!”   见到张斐,韩绛是气不打一处来,差点没有将那统计表甩到张斐脸上,“这人是你招的,钱是你计的,那你何不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将这税给我算出来。”   张斐忙解释道:“韩寺事,我是受雇!”   “那我现在将曹副警司喊来?”韩绛立刻道。   “别别别!”   张斐一副委屈的样子,“叫曹副警司来,他又会骂我骗他的钱。”   王安石看不下去,你装什么装,老子还不了解你,道:“行了!说出你的想法吧。”   “我先看看。”   张斐仔细看了看,算上女户、和尚道士,刚好十万户出头,这里面没有算军户,因为军户本就是要承受大量徭役,如今修河道大量都是军户。   你以为朝廷养那么多禁军,是让他们天天坐在校场喝酒打屁。   再算他们进来,那肯定是不妥的。   如果算税后的财务,这中下等户直接占据七成,年收入一百贯以下的,三等户占三成,年收入一百贯到三百贯,一二等户就只占一成。   看完之后,张斐瞧了眼王安石和韩绛,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根据募役法,先算雇役费,然后再平摊,基于这法令,其实很好算的,反正不管多少,平摊下去就行了。”   王安石、韩绛皆是一语不发,直盯盯地看着他。   这还用你来教?   结果就全部集中在上等户头上。   你去收好吧。   张斐只能讪讪一笑,又继续道:“二位体恤百姓,自然不会这么粗暴的平摊,但是地方州县可就不一定,因为根据这种算法,就是加一倍的雇役费,也是能够平摊下去的,那为什么不多加一点呢?”   王安石微微有些不爽。   他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但是他服务的对象是皇帝,而目标是国家财政,这种算法是能够确保,差役转雇役,是怎么都不会增加财政的负担,而且是绝对有得赚。   韩绛也知道这一点,但他对此是有微词的,他先是偷偷瞄了眼王安石,然后又冲着热张斐发飙道:“你知道你还建议警署招一万皇家警察。”   他为什么反对张斐这么干,不就是因为这个算法,你警署支出多少,全都由百姓负担,支出越多,百姓负担越重。   但他也不好明说。   张斐道:“我是建议按照之前我提到的温饱线来征收这免役税,就是扣掉税,然后再根据不同的收入来进行征税,如此一来,就可以确保百姓不会因为这免役税而导致温饱不足,那样的话,百姓都不会有怨气。”   王安石立刻道:“行啊!你说怎样就怎样,你先将这一万皇家警察的财政给我补上。”   张斐故作思考半响,道:“我建议扣完税,低于十五贯钱,一律免交免役税。”   王安石稍稍点了下头,但旋即又皱了下眉头。   如果降低到十五贯钱,那这个算法其实跟之前的差距就不是很大,之前虽然算得多,但是征收点也比较高,差不多是在三十贯以上。   可转念一想,之前是将家财也统统计算在内,而这里只算纯收入,差距还是有些大。   又听张斐继续言道:“年收入十五贯到三十贯,就以征收百分之一来算。”   王安石立刻拿起桌上那份统计表看了起来,眉头稍稍一皱。   张斐又继续说道:“而三十贯到五十贯,则以百分之二来计算。”   王安石眉头都快巴成了一个川字。   张斐道:“五十贯到一百贯,则以百分之四来算,一百贯到三百贯,则以百分之六来算,而三百贯以上,则是百分之十来算。   女户、和尚、道士则是统一以百分之三来算。而官户的话,我的建议是俸禄之内的收入,以百分之三来算,这里只算俸钱,但是俸禄之外收入,则是按照方才我说得那种算法去计,多出十五贯到三十贯,则是按百分之一算,多出三十贯到五十贯,则是按照百分之二来算,以此类推。但是这里算上官员所有的补贴。”   韩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小子,真是会算啊!   这官员俸禄外的财富那可是非常可观的。   一直盯着统计表看得王安石突然抬起头来,问道:“就你这种计税法,你可知道汴京城一共能够收上来多少税吗?”   张斐问道:“多少?”   王安石道:“哪怕就是满打满算,也才五万贯。要是汴京城才收这么一点的话,整个开封府下来,估计连警署的财政都无法满足,更何况你还得拿钱雇商人运货、保管货物。”   他一听这个税率,就觉得非常不对劲,低的简直像是在讨饭。   可是他也不想想,这可是额外的税,不是主税。   而且张斐算得一户家庭总收入,其实也不低了。   韩绛听到这数目,也是一个头两个大,这完全不够啊!   张斐笑道:“如果是这个算法,肯定是够的。”   王安石激动道:“这就不可能够。”   张斐道:“不够我来垫。”   “?”   “你你来垫?”   王安石不可思议地看着张斐。   张斐点点头道:“既然警署雇佣我来帮忙,我当我要为我给出得算法负责。二位只需看这算法可不可行?”   王安石又看了眼那统计报表,道:“除非这份报表有问题。”   张斐笑道:“无凭无据,我可不敢乱言。”   王安石与韩绛相觑一眼。   王安石道:“你先回去,我们要再商量一下。”   “是。”   张斐起身拱手一礼:“下官告退。”   张斐走后,王安石先是向韩绛问道:“你以为如何?”   韩绛点点头道:“如果以这种税法可以支撑警署的财政,同时还能够雇佣商人运送货物和保管货物,我觉得是可以的,这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得多。”   这个募役法就是要问那些免役户征税,其中最敏感的,就是官户,收收入百分之三,韩绛都觉得不多。   至于俸禄之外的,再按多少来算税,韩绛觉得这也很妙,许多官员都有额外收入,但是许多官员也不是非常富裕,额外收入也不多,勉勉强强,如果说俸禄以外的收入,统一征百分之十,这显然是不合理的。   得罪人是肯定更要得罪的,但这个范围,还说的过去。   王安石显得有些犹豫。   韩绛又道:“既然那小子都承诺他来垫,那咱们还能说什么。”   王安石稍稍点了下头。 第四百二十五章 中产阶级的复兴   对于王安石而言,这张斐真的是半神半魔。   有些时候,你对他的期待很低时,他往往能够给你一个巨大的惊喜,让你刮目相看。   但当你对他的期待很高时,他往往又能给你一个巨大的惊吓,让你失望透顶。   如果说,王安石一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他是决计不会答应的,让张斐是有多远走多远。   这执行方式,你可以去自己操作,但是你怎么能够改变我制定的法令?   王安石制定这些法令,是基于政治理念和政治需求,可以用加减来调节,但不能说直接将法令都给变了。   要不是说张斐给予保证,若是收不上这么多钱,老子自己出钱垫付,王安石还真不会答应张斐。   即便如此,他都很犹豫。   故此等韩绛走后,王安石又立刻将吕惠卿找来。   吕惠卿一听,便道:“恩师,以我张三的了解,他是不会无的放矢,他定有办法,但是,这方法不适合咱们,也不适合其它州府。”   王安石点点头:“你与我想得一样,但如今我已经被逼到这份上,我若再反悔,那只会让人笑话,对于新政也是极为不利。”   吕惠卿思忖少许,道:“恩师也勿忧,这对于我们而言,也并非是坏事,张斐这番计税法,必然是要向官户、富户下手,一旦他成功,地方州县上的富绅必然深感恐惧,再回头一想,反而会支持恩师的方法。”   “关于这一点,张三也跟我提起过。”王安石稍稍点头。   吕惠卿道:“恩师暂且不表态,让韩寺事去跟官家说,恰好咱们这也有人对此表示不满,我与他们解释,借他们的嘴,告诉那些人,恩师并不是非常认同此法,如此一来,即便张三在开封府取得成功,也会更有利于我们的新政推广。”   王安石思索半响,觉得即便张斐取得不俗的成功,要用于地方上还是非常艰难,最多只能借鉴,而不能照抄。道:“好吧,就按你说得办。”   王安石就去找到韩绛,咱们要做两手准备,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韩绛对于张斐的疑虑还要胜于王安石,毕竟他都没有怎么跟张斐接触过,于是答应了下来,由他去跟皇帝说。   垂拱殿。   “咦?这与当初说得似有不同?”   文彦博看过司农寺最新出炉的免役法,不免深感诧异。   赵顼是早就知晓,但仍故作疑惑地看着韩绛。   司马光则稍稍松了口气,他之前生怕张斐来一招硬碰硬,这个税法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太多了。   韩绛道:“在统计上来的数据后,我们经过计算,如此计法,是不会增添百姓的负担,哪怕是最穷的百姓。   而官户的俸禄,经我们计算,基本上都达到第三第四层,若以普通上等户来算,是要计百分之六的税,如今我们就只计百分之三,而且只计料钱,每月朝廷所给予的粮食、布匹、煤炭统统不计算在内。   这么算下来,官户不用缴纳太多助役税。   至于说官员私下所得之利,则以普通百姓来计税,这也合情合理。而且这也不仅仅是助役钱,皇家警察也为官户也提供更好的环境和保护。”   张斐这一套计税法,还有一个巨大的好处,就是能够堵住保守派们嘴。   他们老说会增添百姓负担,你自己看呗,给你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百姓交了这免役税,绝对不至于温饱方面出现问题。   至于说官户么,大量福利全部不计算在内,只算区区料钱,要知道北宋的福利是占大头的,会不会对官户造成影响?   肯定也不会。   他们自己是官,他们能不清楚吗?   其实里面最核心的内容,就是官员额外的收入,只要达标,就要以百分之十来征税。   原本反对的赵抃,一看这算法,话都不说了。   文彦博则是觉得不可思议,他们也大概算过,哪能这么轻松,关键之前是说先算出雇役费,然后再平摊,如今这也不平摊了,于是问道:“这税钱能够支撑雇役所需费用吗?”   韩绛坚定道:“一定够。”   其实他不确定,但是张斐说了,不够他来垫,那就肯定够啊!   文彦博惊讶地瞧了眼韩绛,又稍稍瞄了眼王安石,而王安石自始至终都沉默不语,虽心下生疑,但他也确实没啥可说的。   没有太多的争论。   赵顼就更加没有意见。   随后司农寺先是用邸报的方式,在皇城公示税率。   看看大家意见。   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税率公布后,并没有引发很大的反对声,反而是沉默居多。   按理来说,到底也向官户征收了百分之三。   大家都不爽才对。   其实不然。   因为这个税率即便对于大多数的中低层官员也是非常友好的,他们是不需要缴纳多少钱,因为他的料钱是比较低的,就是那些职事官,每年最多也就缴纳个三四贯钱,而寄禄官就更低了。   虽说三四贯也是钱,但他们认为,那些有钱的官员是要缴纳的更多的,他们也很眼红那些官宦世家,而且他们还都是知情者,知道那些官员私下藏了多少土地,有多少财富。   官员也患不均啊。   同时官员,你特么比我富十倍,凭什么呀?   他们不做声,那些真正有钱的官员,也就不太好做声,谁要出声,不就证明自己有巨额的额外收入,而在那份统计表上,就没有几个官员是报实数的,主要都是隐藏田地,反正那些土地本就隐藏的。   官员们没有太大的意见,司农寺就正式颁布城郭免役税率。   相比起官场中的沉默,坊间反而热闹一些。   许多百姓都认为自己本不用缴纳这免役税,哪知道每年还是得缴纳免役税,心里当然会很是不爽,对于这些平民百姓,掉了十文钱,都得哭上一天,这回每年得缴纳一两百文钱。   但回家一算,突然发现他们申报的时候,一些零碎收入就没有算在里面,比较说家里养几只鸡,或者说妻子帮人缝缝补补,那么只要稍微再努力一点,就能将这钱给赚回来,也就几天的事。   那也就算了吧。   最开心的莫过于中产阶级,在差役法下,他们都是在生死线上挣扎,而如今只要缴纳每年收入得百分之五六就能够不用服役,仿佛一瞬间从地狱回到天堂。   爽得不要再爽。   他们真的恨不得今儿就将未来十年的钱都给交了,免得你们又变卦。   这边公示之后,开封、祥符两县的统计数据也交了上来。   韩绛一看,人都乐了。   感觉开封、祥符的领土都缩水了一半,我大宋领土已经够小了,你们还要缩水。   可恶!   关键,你们这也太明目张胆了,真不把税务司当回事,别说税务司,我特么都能查出来。   于是立刻从两县调来去年秋税账簿,这么一对比。   突然发现上等户都是如实禀报,跟他们缴纳的秋税是能够对应的上,虽有浮动,但都在非常合理的范围内,反而是下等户的田地是骤减。   韩绛这才反应过来,上等户还是给了税务司几分薄面,可下等户也没有隐瞒,而是秋税的账目本就存在着问题。   很多自耕农得将官田和那些消失的田地全部平摊,因为朝廷收税,是根据一个县有多少田地来收,这田地消失了,只能大家平摊呗,知县也不可能自己去填。   这是官府给他们定的,他们也没有办法。   如今是自己申报,纵使他们想帮官府圆谎,也做不到呀,他只知道自己有几亩土地,他哪里知道自己要去平摊多少土地。   韩绛虽然看出猫腻,但也没有告诉张斐,谁让你选择自主申报,就只是将申报表拿给张斐看,继续你的表演。   张斐看完之后,也没有说什么,故作一番思考后,给出自己的税率。   以十五亩田地为准线,十五亩以下免税。   十五亩到三十亩,征收百分之一的税。   三十亩到五十亩,征收百分之二税。   五十亩到一百亩,征收百分之四税。   一百亩到三百亩,征收百分之六的税。   三百亩以上征收百分之十的税。   跟城郭户差不了太多。   韩绛听完之后,也没有说什么,反正你张斐要兜底,就只是看了眼那统计表,心想,这你能征收多少税上来?   相比起城里,乡里贫富就更加夸张,光三十亩以下贫困乡户就占了七成多,而三十亩到一百亩,占得两成多,一百亩以上的只占了不少一成。   可想而知,为什么王安石要征收下等户免役税,因为人多,可积沙成塔,官户比他还要精一些,榨不出太多了。   照着统计表,哪怕是上等户如实上缴,也是远远不够的。   韩绛也不管那么多,先向官家禀报,大家一看,这税率确实够低,不管哪个阶层,交了这免役税,也不会影响到温饱问题。   在皇城公示之后,又直接颁布法令。   同时规定,上等户和城郭户在夏季交免役税,而下等户则是在秋季上缴免役税。   并且开封、祥符就开始征收,根据自己的申报,算清税钱,然后去申报地交税。   这乡村的中产阶级也赚麻了,他们是直接就从主力军,变成偏师,这幸福来的真是太猛烈了。   清晨。   张家。   如今的早餐时刻,那就是看报时间。   除张斐外,是人手一张报纸,一边看,一边吃。   “妹婿!”   许凌霄道:“这税是你定得吗?”   张斐非常严谨地说:“是我给的建议,他们采纳了。”   许凌霄又道:“这么低的税,又能收的上多少钱来?”   他基本是不管事,但即便如此,他也知道,这么低税率,根本不可能填补警署的财政缺失。   张斐笑道:“具体多少,我也不大清楚,但应该是够的。”   许遵道:“我可是听说,以目前申报数目来看,还相差甚远啊!”   “那申报数目不能当真。”   张斐呵呵道:“其实我这税率就不是根据这申报表来定的。”   许遵问道:“那是根据什么来定的?”   “逃税表。”   “逃税?”   “嗯。”   张斐点点头道:“我就是看哪个阶层逃税比较多,我就给定得高,只要将这些隐藏的财富给挖出来,是足够支持警署的财政。”   许芷倩道:“那到时岂不是要打很多场官司?”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又道:“那你何不进检察院,帮助爹爹。”   许凌霄也是直点头。   他回京城多日,已经听过无数遍张斐的事迹。   张斐笑道:“那可不行,我若进检察院,我就不能在事务所工作了,我总不能跟征文他们打官司,那打出来的结果也没人信啊!”   “不仅如此,以我们翁婿的关系,若是在一个官署办事,只怕别人也不会答应的。”   许遵说着,又呵呵笑道:“再说最近我们检察院又有一位强手加入。”   张斐问道:“谁?”   “苏辙,苏子由。”许遵捋须笑道。   原来苏辙在制置二府条例司待不下去了,于是就申请调职,恰好遇到此事,司马光索性就将苏辙调来检察院。   苏辙也非常愿意,他哥哥就是败在检察院,他也想为哥哥证明一下。   “他?”   “怎么?你可别小看人家苏子由,我认为他比他哥哥要更适合当这检控官。”   “是吗?”   张斐呵呵笑道:“有机会见识见识。”   许芷倩听这话不对,立刻道:“你帮哪边的?”   张斐没好气道:“什么我帮哪边的,我们夫妻才是一边的好不,我们事务所肯定是检察院的对手,再说,我也想跟岳父大人过上几招,难道你不想么?”   跟爹爹过招?许芷倩眼中一亮,心中升起一丝叛逆来,可嘴上却道:“我怎么可能会与爹爹为敌。”   “是吗?”张斐撇了下嘴,以示鄙视。   许遵却是呵呵笑道:“上回在登州,我乃是知府,须得公正,你是占得很大便宜,若有机会,老夫倒也想与你过上几招。”   他可也喜欢卖弄自己的律学造诣,而张斐是这方面的后起之秀,他还真想跟张斐较量一下。   张斐呵呵笑道:“一定有机会的。” 第四百二十六章 这一场恶战   根据这得失守恒定律,既然这中产阶级成为此番募役法的最大受益者,那么谁是最大的受害者呢?   目前已知别瞎猜!   可不是那些权贵们,而是东京汴梁的大富商们。   如马天豪、樊颙、樊颙,甚至包括张斐自己。   算收入比,他们无异是最吃亏,首先,他们肯定是在第一档,也就是每年要缴纳百分之十的免役税。   其次,他们每年的收入可都是数以万计的,就是怎么给他们扣,也得交很多很多。   最后,他们这回不太敢去谎报。   而这个税率针对性太强,收入越高,缴纳的就越多。   于是乎就有了汴京律师事务所如丧考妣的一幕。   “别这么看我。”   张斐道:“我交得税可不比你们少。”   啪!   当即一张申报表拍在他们面前,“我每年至少至少要缴纳两千贯的免役税,我刚刚才买得宅子,这压力得有多大。”   黄灿惊讶道:“三郎,你才来汴京几年,这收入就超过两万贯。”   陈懋迁酸溜溜道:“你才知道。”   在房贷出现之前,他的收入可都没有这么多,是房贷出现后,才达到这个数目的,因为马天豪与他合作,导致他进一步又垄断房源。   但这个跟事务所的计税业务就没法比,这还是在张斐让了不少利给下面那些珥笔的情况下。   马天豪冷冷道:“从我们这里赚了大几千贯去。”   “这不是变相在减少你们的税入吗。”张斐咳得一声,“而且交的多,证明赚得也多,这不是什么坏事。”   “话是这么说没错。”   樊颙道:“咱们原本也是支持的,但是你这税算下来,够咱们花钱雇役,打点十年。”   比之前翻个两三倍,他们也就认了。   到底这个是比较稳的,年年跑去官府疏通,花钱雇役,那等于有把柄被人握着的,不曾想税务司直接来了个乘以十。   张斐笑道:“听着是多了一点,但是这税我交得开心。”   “你当然开心,这能帮助你的仕途。”马天豪哼道。   张斐哼道:“小马最近好像也升职了。”   “!”   马天豪眨了眨眼,不做声了。   陈懋迁道:“但是我们的儿子可没有机会去警署。”   “你们不能这么想,得换一个角度。”   张斐道:“就好比你们每年上我这支付几百贯,图的是一个保障。而这一笔税你们应该知道,是花在哪里的?皇家税警,皇家警察,还有皇庭的庭警,等等,换而言之,你们可是他们的大金主,将来若有困难找警察,可不是说要陪着笑脸去求人,而是要求他们处理好这些问题。”   陈懋迁都笑了,“咱可不敢对皇家警察。”   张斐道:“但这就是事实,你们要是有什么闪失,甚至说受到某些权贵的欺压,他们也一定会维护你们的正当权益,你们要是没了,那他们明年奖金就发不起了,就是这么简单,这不比你们捧着银子,腆着笑脸上门求人要强么。扣除所有支出后的百分之十,那是真心不亏。”   樊颙道:“真的假的?”   要能这个回报,那那当然值得。   张斐笑道:“我说真的你们也不会相信,但事实就是你们交了这税,皇家警察才能发俸禄,那你们觉得他们会不会保护你们呢?”   那木材商人周建突然道:“可咱们这点钱也养不了所有的皇家警察。”   一干大佬的神色稍稍一变,你看我,我看他。   张斐笑道:“可不止是让你们交,几乎所有人都要交。”   “可没有几个人比咱们更老实。”周建又冷不丁地说道。   其余富豪也纷纷点头。   交是可以,但你得公平,依法刑事,就怕到最后,这该收得又收不上来,然后又全部摊在我们头上。   这不是什么小肚鸡肠,而是历史的经验。   谁老实谁吃亏。   你越是如实上缴,朝廷就越揪着你来要钱。   张斐瞧向周建道:“员外若有证据,可交予税务司。”   周建赶忙道:“我可没有。”   张斐目光是一扫,道:“我知道大家都有所顾虑,我也有,但是我认为司法是唯一可以保护咱们商人手段,但前提是我们自己先相信司法,给司法一次机会。”   其实这回也算是在整顿商税,之前张斐就曾向赵顼建议过,农税那边就算了,着眼于商税。   根据这个算法,乡户其实交得更少,因为乡户的收入比较少,按收成的比例交,他们根本不需要交多少。   而回应张斐的是一片沉默。   在这方面,他们对朝廷是完全没有信心。   这心都伤透了。   因为太多小贩、商人,被朝廷整的是家破人亡。   张斐也知道,但这种事,光凭嘴说,是很难让人相信的,还得根据事实说话。   至少得让他们看到希望。   过得半响,马天豪受不了这气氛,“哎呀!咱们也就是抱怨抱怨,这税都计算出来了,咱们纵使不愿也得交啊!”   正当这时,樊正突然走了进来,“抱歉!抱歉!我来晚了。爹爹,各位叔叔伯伯。”   张斐道:“樊大,你来的正好,你来主持吧,我这都已经引起众怒了。”   樊正不问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在这事上面,他还是比较相信张斐的,也愿意去尝试,不同于上回做那运输买卖,他对那买卖是存有极大的保留。   因为那事风险太高,而利润又不是那么吸引人,而这事若成的话,对于商人的好处是巨大的,他觉得商人必须要依靠司法。   当然,樊正也不会公然跟张斐站在一边,他讪讪一笑,“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我们慈善基金会打算捐助三千贯给警署做警服。”   “还捐?唉,罢了罢了,都缴了这么多税,也不在乎这一点。”   “三郎,你说咱们捐这么多钱给警署,就不能抵消一点税么?”   “呃。”   张斐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些土地本也没有缴税,不然的话,你交得应该不止这么一点吧。”   “!”   赵府。   “如今城内马上就要开始缴税了,相信开封、祥符二县也都快了,咱们要是现在反悔,可都还来得及。”   礼部扛把子李道敬环视一眼屋内坐着的同僚。   这几日他们其实都很惶恐的,因为他们都瞒报了,这做贼心虚呀。   但是,现在他们还有补救的措施,瞒报可不算是偷税漏税,一旦将税交上去,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如今就要开始交税了。   谢筠道:“当然是报多少,交多少,我听说这朝中没多少人是据实已报的。”   孟乾生也道:“幸亏当初没有据实已报,就这个计税法,咱们得交多少钱啊!咱们家几代人积累下的土地,可都不算在俸禄之内的。”   李道敬道:“我就是看到别人都谎报,才想到,何不让他们先试试看,若是没有查到他们,到时咱们再做打算,那些土地一转手,可就不属于咱们的,这又不是很难,就看税务司查不查。”   赵文政突然言道:“我们知道人家没有据实申报,那人家也知道咱们也没有据实申报,如果我们突然又补上去,若是传出去,只怕他们还当咱们知道什么内幕,故而全部补上,那样的话,这税可就交定了。”   李道敬眉头一皱。   赵文政又道:“孟知院方才说得对,他这算法,就是针对咱们来的,咱们可不能束手就擒。”   李道敬道:“话虽如此,但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安,光账目那点钱,可就连警署的财政,都弥补不了,这其中肯定有猫腻。”   赵文政哼道:“咱们都没有据实申报,他总不能将满朝文武都给抓起来吧。”   孟乾生点点头道:“赵知事言之有理,我也不信他们敢这么干,而且诸位要知道,其它县城可都盯着咱们,如果咱们屈服,他们也只能屈服。”   坐在末端的裴文突然扬起一份报纸道:“原因会不会在这上面。”   赵文政问道:“此话何意?”   裴文道:“今儿慈善基金会宣布捐助三千贯给皇家警察做警服。”   李道敬皱眉道:“可三千贯也远远不够。”   裴文解释道:“也许这才刚刚开始,据我所知,有许多官员都跟这慈善基金会有关系,我是在想,他们的办法会不会是想威逼利诱咱们,将钱捐入慈善基金会,然后再从慈善基金会捐助警署。”   李道敬稍稍点头:“这倒是有可能。”   赵文政呵呵道:“那他们可真是异想天开,老夫才不需要依靠这什么基金会来避税。”   孟乾生道:“事已至此,咱们不用想那么多,这纯属自己吓自己。咱们还是要按照事先的约定去做,对方肯定是会选择杀鸡儆猴,谁要被告了,那就自个认,没有被告得,可千万也别被吓到,我就不信他税务司查得过来,只要税务司查不过来,这免役税就坚持不下去。”   而警署那边也没有给他们过多犹豫的机会,是一鼓作气,开始面向城郭户征缴税收。   那些中产阶级表现的非常积极,其实他们中许多人都雇了书铺,钱都给了,但是他们为了营造这个气氛,还是亲自来申报点交税。   他们心里清楚,这事要成,他们是大为收益,这必须得给予百分之两百的支持。   “君实相公,这是咱们家的税据。”   老仆将一张税据递给司马光。   “麻烦你了。”司马光接过来看了一眼,叹道:“看来这小子不是要敲山震虎,还是要杀鸡儆猴啊!”   文彦博道:“你笃定他一定会想办法将这些税都给征上来?”   司马光点点头,道:“但是我原以为他会在申报之后,缴税之前,就开始行动,以此来敲山震虎,如此大家就都有后路可退,如今他竟然都没有动作,就显然是要杀鸡儆猴。”   文彦博道:“但是朝中大多数官员都没有据实申报,我甚至听说,他们预料到对方会杀鸡儆猴,但他们将会抗争到底的。”   司马光感慨道:“这必然是一番恶战啊!”   今儿李豹又送了一批家具来,当然,这只是一个幌子。   “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试试咱们税务司的能耐。”   “一个都没有改吗?”   “一个都没有。”   李豹摇摇头,咧开嘴呵呵笑道。   张斐笑道:“你这么兴奋干什么?”   李豹道:“咱准备了这么久,能能不兴奋吗?”   张斐呵呵道:“别急,咱们要是太快出手,那不用想也知道,咱们是早有准备,还是按照流程,先将钱给收上来,然后再审计,然后再调查。”   李豹急不可耐道:“他们都已经知道,咱们是早有准备,摆明就是要让咱们查,看咱们是否查得够来,就那份申报表,谁看都知道有问题,开封县的耕地都缩了一半。”   张斐笑道:“话虽如此,但也不能让那些‘鸡’知道咱们早就盯着他,那样的话,他们会有意见的,认为咱们是针对他们。凡事还是按照流程来,他们要打持久战,那咱们就跟他们打到底,正好也历练一下皇庭和检察院。” 第四百二十七章 税战(一)   就在司农寺正式征缴免役税时,一直默默无闻的立法会,突然颁布了有关偷税漏税的惩罚原则。   其实在之前,司农寺、税务司、制置二府条例司,就都曾有提到过,将会颁布新得规定,但只是说将会以罚金为主,具体是什么条例,并没有细说。   但按理来说,这些条例应该早就颁布,却偏偏在已经开始征税,才发布这条新得规定。   而且是由立法会颁布的,至此,所有司法新贵全部在这场募役运动中亮相。   这条例是非常繁琐,有别于之前的律例。   其一,立法会表示,这也只是一次立法会的尝试,所有条例暂时就只适用开封府,且只用于免役税。   其二,就是规定税务司的起诉年限,最长不能超过五年,从今年开始算。也就是说,在五年之内的一切逃税行为,税务司都可以进行起诉,但是要超过五年的话,那税务司就不能起诉,只能说恭喜你,你逃税成功了。   其三,就是有关惩罚的条例,罚金限制在税额的百分之五十到三倍,但最低不能低于五百文,根据情节的轻重来判定。而这故意申报表作假和拒不申报,可都属于情节严重。   但这里也首次引入德主法辅的思想,如果说你家中有老人突然生病,婴儿突然出生,这种突然给家庭增加的额外负担,可主动向税务司说明,税务司、皇庭、检察院也都应该酌情考虑。   但具体怎么酌情考虑,又没有细说,到底只是用于参考。   其四,所欠税额全都是要算利息,以每年百分之十的利息来计。   其五,也是最重要得,就是刑罚问题,申报作假、拒绝申报,且逃税税额超过百分之五十,都将会受到刑罚处置,服役一年,但都可用金赎役,是偷多少就缴纳多少,但初犯可免此罚。但如果是抗拒税警执行任务,且皇庭已经判决,都拒缴罚金者,则是判刑三到五年,不可用金赎役,初犯亦是相同。   这条律例公布后,令整个局势又变得是波云诡谲。   饶是文彦博、司马光他们也都是一头雾水,他们一直都有协助立法会,但对此事是毫不知情,立刻找到富弼询问。   “这是官家授意的。”   富弼是非常坦白地告诉他们,“不过我也仔细审视过这些条例,相比之前的条例,是要更为宽容,故而答应了官家。”   其实这事,赵顼可以让司农寺颁布,甚至于自己用敕令颁布,不需要经过立法会,但是赵顼还是让立法会来颁布,可见赵顼是非常看重立法会,给他们一个表现的机会。   但富弼也不是那种听之任之的大臣,他审视过这些条例,确实有利于立法会的。   因为之前的条例是非常狠的,一旦被抓住,补缴税收这都不用说,罚得你倾家荡产,也是常有之事,同时还要面临四十杖,八十杖,以及徒刑三年,甚至于死刑。而且死刑是很容易触发的。   相对而言,这个处罚,就真的是非常非常宽容。   司马光皱眉道:“在这个时刻,突然减轻逃税的刑罚,岂不是助长那些偷税者的气焰。”   这种紧要关头,突然减轻刑罚,这不就是在认怂么。   可文彦博却是摇头道:“我倒是认为,这些条例其实是在布置战场,如今朝中那么多人没有据实申报,如果不修改的话,到时反而会令官家骑虎难下,而根据这些条例,税务司就可以放开手干,而不用再顾忌。”   富弼点点头道:“宽夫与我想得一样,这不是在后退,也不是在警告,就是在布置整个战场。”   看似刑罚减轻,可你若不减轻,这战就打不起来,因为以前刑罚定得太严,可执行性太低,别说那些权贵,就是百姓,如果人数太多,也难以适用。   难道都杀了吗?   这不可能呀。   以前也很少依律这么去惩罚百姓的逃税行为,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就在这时,吕公著来了,同时他带来一张报纸。   他不可思议地摇摇头道:“看来这税务司绝非善类。”   司马光忙问道:“此话怎讲?”   吕公著将报纸递给他们,“这是税务司刚刚公布的缴税规则,其中有一条规定可是非常狠,我从未见过有这种规定。   但凡在开封府居住一年者都必须缴纳免役税,其中甚至写明,包括偷盗所得、抢劫所得、贩卖私盐所得,都要据实申报。”   司马光、文彦博震惊地看着吕公著。   “子华,你怎么看?”王安石向韩绛问道。   韩绛道:“虽然减轻刑罚,但在我看来,这更像似最后的警告。”   王安石反问道:“难道你认为他们会就此罢手吗?”   韩绛沉吟少许,摇摇头道:“不会。如果他们这样就被吓到了,那么将来夏税、秋税都会被税务司接管,他们可能就要步步退让,越是如此,他们就会越会咬住不放。”   王安石笑道:“这更像似开战前的宣言啊。”   其实此次冲突已经远超他的预计,但是没有关系,他都已经想好退路,此时他更是一个旁观者的心态。   也正如王安石预料的那般,朝中的那些权贵,都看出这其中的含义,没有哪个傻子认为,这是对方的退缩,但他们同样也认为自己没有任何退路。   决不能向税务司低头。   如果这样就轻易低头,那对方肯定会得寸进尺,这夏税、秋税,也都会接踵而来。   基于这个共识,权贵们也是非常团结。   这场战争已经是避无可避。   而反观交税那边,是非常顺利,连闹事的都没有,大家都是按时根据申报表缴纳税务。   很快,汴京城、开封、祥符三地的免役税就都给收了上来。   最终账目是达到惊人的七万贯。   不是多。   而是少得出奇。   按理来说这三地的财富要占整个开封府的百分之六七十,也就是说,满打满算,最终也就是十万贯出头。   这离警署的财政可还有很大的缺口。   韩绛这回倒是没有生气,也没有去找张斐说道说道,这战场都已经打扫干净,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请开始你们的表演。   而税务司那边早已经是磨刀霍霍,蠢蠢欲动。   但是基于张斐的建议,他们还是摁住心中的冲动,在大伙交完税之后,一切又都回归平静。   可是人人都知道,税务司肯定是在审查,但其实税务司早就掌握证据,就等着上面下达命令。   白马乡。   黑夜中,伴随着一阵急促地马蹄声,被惊醒的百姓,都不敢出门,真是悄悄打开窗户一看,只见远处二十余根火把,瞟向那村里唯一还亮着点点火光的庄子。   那正是当地最有势力的地主,秦家庄。   附近的百姓们哪里抵得住八卦的诱惑,纷纷鼓起勇气,披上外衣,出得门来,聚在一起,战战兢兢地往那边走去。   “他们是什么人?”   “好像是皇家警察?”   “难道,难道是来查税的。”   “我就说了,秦家才缴纳那么一点税,一定会被查的。”   “哎呦!你们快看,他们是在干什么?”   但见四五个皇家警察抱着一个巨大木桩,突然冲向那大门。   砰地一声巨响。   直接就将庄门轰开。   百姓们看得是目瞪口呆。   这,这还是他们认识的皇家警察吗?   想起那些天他们去交申报表时,皇家警察们是多么的和蔼可亲,哪怕是遇到醉汉闹事,也先都是好生安抚,然后是警告,除非对方得寸进尺,他们才会暴力制服。   而这一幕直接击碎了他们心目中皇家警察的形象。   相比起来,以前的衙役简直不要太温柔啊!   没有办法。   为了讨口饭吃,大家都不容易,你们就缴这么一点税,我们皇家警察怎么活啊!   这一巨响也惊动了庄内的人。   “出了什么事,你们是各位大爷,你们想干什么?”   但见一个凶神恶煞的护院带着十余个家仆冲上前来,可眼前的一幕,吓得家仆直接将手中扔到地上,装出一副“我是谁我在哪里”的样子。   什么忠心为主,活着才是关键。   只见七八个税警张弓搭箭,十余个税警手持明晃晃的大刀,更离谱的是,竟然竟然还有四五个人拿着盾牌。   这真的是武装到牙齿。   又见队伍中行出一人来,他语气温和道:“真是抱歉,我们是税务司的税警,据我所查,秦彪涉嫌偷税漏税,故此我们来此请他跟我们去一趟税务司,接受调查。”   请?   你们这是“请”吗?   “老子倒要看看这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谁敢来我秦家撒野!”   听得一声怒喝,只见一个满脸横肉,那脸堪比月球表面的大汉手持大刀冲了出来,可一看这场面,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嗖!   一支冷箭直接旁边的梁柱上。   咚的一声响,非常清脆。   一阵嗡嗡嗡的尾声,在这寂静的场面显得格外刺耳。   他,他们真的敢射!   那些家仆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动手。   那大汉立刻站住,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下来。   为首那人又喊道:“我们是税务司的税警!”   这话未说完,那大汉将刀一扔,转身直接趴下,“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为首那人上前来,道:“秦彪,你涉嫌偷税漏税,麻烦你跟我去一趟税务司接受调查。”   秦彪哭喊道:“我交,我现在就交了。”   那人俯视着秦彪道:“请你立刻起来,跟我们走一趟。”   立刻又上来两名税警。   秦彪哪里还有方才那般嚣张,乖得跟兔子一样,哆嗦着地爬起来,但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能不能不去,我我交税还不行么。”   “你且放心,只是接受调查。”   那人说罢也不再理会他,若是朗声道:“这里暂时要被查封,你们可以继续留在这里,但庄内的一切财物都不可动。听明白了吗?”   那些家仆都是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第四百二十八章 税战(二)   税警们刚刚带着秦彪离去,一辆那车在十多人的护送来到了秦家庄。   只见一个老者从马车下来,正是那韦愚山。   “人呢?”   韦愚山是四处张望。   一个机灵的家仆立刻跑去前面正聚在一起八卦的乡民打听。   过得片刻,那家仆来到韦愚山面前,将方才从乡民那里打听来的,告知韦愚山。   韦愚山听得是直拍胸脯,“幸亏!幸亏我这回没犯这糊涂,不然的话!”   说到这里,他呵呵笑道:“他秦家活该呀!惹谁不好,去惹那张三。哈哈!”   这老头心眼非常小,他可是交了足额的税,但他也知道很多人都没有交,心里不平衡,是日盼夜盼,就盼着这些人出事。   此时,他心里是畅快的很。   昨夜税警们的行动,注定会给今儿的清晨留下了一地鸡毛。   这第一个遭罪就是皇帝赵顼。   此时东边那片天才刚刚转过身去,亮起鱼肚白,赵顼却已经端坐在垂拱殿,看着一众谏官御史们齐齐对着一人狂喷。   而这个人就是税务司长官李禾。   原因就在于,他们得知消息,税务司是直接用攻城门的器具撞开了秦庄大门。   这在以前真是从未发生过得呀。   哪怕就是犯下死罪衙役,去百姓家,也都是敲门进去的。   大臣们闻此消息,皆是惊恐不已,就连司马光、王安石、富弼、文彦博等人纷纷被吓到了。   他们事先已经猜到这税务司绝非善类,但也没有想到,税务司竟然会这么狠。   得知消息,也立刻赶来皇城,果不其然,那些谏官御史直接将赵顼都给吵了起来,一众大臣中,除王安石没有表态,其余参知政事也纷纷指责这种行为。   你真是太暴力了。   而李禾则对此默不作声,不做任何争辩,任由他们狂轰滥炸。   过得半响,谏官御史们气喘吁吁时,赵顼才找到机会插嘴,“李司务,你对此有何解释?”   李禾这才开口,“回禀陛下,对于昨晚之事,税务司是做过充分的准备,由于我们得知秦家庄养着不少家仆,且有备有不少武器,为避免税警受伤,故此我们才决定使用突袭的手段,而当时那秦彪也手提大刀出来的。   当然,由于我们是采取突袭,秦彪的行为,也并不过分,我们并没有伤害秦家庄任何一个人,我们甚至是将秦彪请出秦家庄,连碰都没有碰他们一下。”   御史范育怒斥道:“一派胡言,我听说你们昨夜还对秦彪射出箭矢。”   李禾解释道:“那是因为当时秦彪欲逃,故此我们才给予警告。那些税警绝对遵守税务司的规则,首先,确保税警不会受到任何威胁,其次,尽量确保不发生冲突,不伤害到任何一个人,昨夜的行动非常成功,没有任何人受到任何伤害。”   司马光见这李禾还理直气壮,不禁问道:“你们税务司可否规定,可以轻易破坏百姓的财物?”   李禾道:“我们税务司规定,对于行动中对百姓财物造成的伤害,一律照赔,昨夜损害的大门,今儿已经修好了。”   司马光当即一愣,已经修好了?   你们税务司是哪里来的,不知道我大宋官衙的效率?   文彦博道:“这是一扇门的问题吗?你们手持弓箭、大刀闯入民宅,万一将人给吓死了,你们赔得起吗?”   李禾面是无表情地回答道:“故此我们之前在不断地提醒百姓,一定要据实申报,若有问题应当及时来税务司说明,如此才能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一旦被抽查到,后果自负。”   “混账!”   彭思言跳出来道:“你怎敢如此跟文公说话?”   李禾道:“我不过是据实已报。”   文彦博、司马光、富弼他们微微一惊,他们可都打听过这李禾,是三部勾院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小官,今日一见,不简单啊!   赵顼突然开口道:“各位都先稍安勿躁,既然如今各执一词,那不如交由司法来处理,如果对方认为税务司有过错,也可以起诉税务司。”   在这事上面,他不能有丝毫去偏袒税务司,因为如今税务司就是要与权贵为敌,权贵们也知道这税务司背后是怎么回事,一旦赵顼偏袒税务司,大臣们马上就会冲着他来。   他的建议就是你们去告税务司,朕并不反对。   那皇庭、检察院可都是司马光弄得,那里的长官可都就不是朕的心腹。   对此,富弼,文彦博他们也只能表示赞同。   人家税务司是再三强调过,一定要据实已报,否则后果自负,而且昨夜也的的确确是没有伤及到任何人,甚至连门都给修好了。   暴力是非常暴力,但听着好像又挺讲规矩的。   最终交给司法来断定,也没什么毛病。   但谏官御史们却有些不爽,事事都交给司法,那,那我们的弹劾还有作用吗?   不过这事来的是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他们一时半会也理不清这其中的关系。   出得垂拱殿,文彦博不禁愁眉难展,“虽然我已经料到税务司一定会有动作,但没有想到他们会这么狠,如此行为可是不能助长。”   吕公著点点头道:“文公言之有理,那到底是个民宅,又不是强盗窝,怎能如此莽撞。”   王安石呵呵道:“司马君实,现在可就看你的了。”   司马光激动道:“你休在这幸灾乐祸,这都是你弄出来的。”   王安石立刻道:“君实,你可得讲道理,募役法是我定的,没错。但我也并不赞同这么干的,是诸位认为会吏治腐败,此法会增添百姓的负担,我这才交给警署的,如今又怪我?”   韩绛也道:“税务司可也不归司农寺我们管,这一点,诸位也应该非常清楚。”   司马光见韩绛开口,倒也没有做声了。   确实!   他们也被这事弄得是焦头烂额。   这可是大家亲眼所见,前不久,韩绛都气死了。   富弼突然道:“我是真不明白,各位为何如此担忧,难道交给司法处理,非明智之举?”   曹府!   “你这逆子,还不快跪下。咳咳咳!”   曹评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刚训斥两句,便是剧烈的咳嗽起来。   “曹兄,你可得注意身体。”   旁边的马帅王超赶忙说道。   但王超身边几人,却是无动于衷,只是冷冷看着曹评。   演!   你继续演!   你这权贵中的叛徒。   这几人可全都是外戚、权贵,还包括符家。   他们也都虚报了,这税务司的动静,也将他们给吓到了,而警署的掌门人可就是曹家父子,他们第一时间赶到曹家来兴师问罪。   大家屁股可都不干净。   “爹爹!孩儿犯了什么?”   曹栋栋是一脸无辜道。   “跪下!咳咳咳!”   曹评狠狠一跺脚,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   曹栋栋跪了下去,还委屈巴巴地看着王超,“王叔叔,你可得为侄儿做主啊!”   王超是好气又好笑,道:“栋儿,你休在这里卖乖,昨日可是你命人前往白马乡秦家庄捉拿那秦彪的。”   曹栋栋眨了眨眼,摇摇头:“孩儿没有下达这命令。”   旁边一人立刻道:“你还在这装傻,要没有你的命令,皇家警察岂敢擅自行动。”   “我真没有。”   曹栋栋也激动了起来,“真不是我干得。”   王超见罢,道:“除你之外,警署还有谁能够做主?”   曹栋栋想了想,道:“这种事必然是要经过侄儿允许,各位叔叔伯伯,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此事都已经闹到陛下那里去了,还能有假,昨夜一队皇家税警用攻城器具撞开秦家大门,将秦彪给抓到税务司去了。”   “那是皇家税警,这与侄儿无关。”曹栋栋立刻道。   王超纳闷道:“皇家税警不归你们管?”   “对啊!”   曹栋栋道:“当初朝廷不是下达命令,我们警署只是负责训练税警、庭警,前几日侄儿已经给税务司送去三百名税警,那些税警就已经不归侄儿管了,不然的话,税务司、皇庭都得听咱们警署的。”   几人是面面相觑。   曹评皱眉道:“栋儿,你老实说,你到底有没有参与?”   “孩儿是真没有参与。”   曹栋栋委屈地都要哭了,又不可思议道:“他们税警还能用攻城器具?这可真是太不公平了,我们皇家警察都不能用。”   曹评瞪了儿子一眼,又看向王超等人,“诸位,你们会不会是弄错了。”   “真是抱歉!”   王超赶忙拱手道:“可能,可能是我们弄错了。”   这外面已经是吵得不可开交,但是张家还是一片和谐安宁。   “,悲哀是真的,泪是假的,本来没因果,一百年后,没有你,也没有我!”   张斐还是一觉睡到自然醒,搂着娇妻,哼着小曲,慢悠悠地向前院行去。   真是春风得意。   “你这小曲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   许芷倩忍不住问道。   张斐道:“当然是自创的,普天之下,除我之外,还有谁能够写出这么糟糕的词来。”   许芷倩噗嗤一笑:“这倒也是,你这词写得可真是连市井俚语都比不上。”   张斐傲娇道:“就如同我的文章,虽然糟糕,但就是惹人喜欢。”   许芷倩一翻白眼,“那可没有。”   来到前院,许芷倩发现就穆珍一个人在吃早餐,不禁问道:“嫂嫂,爹爹和大哥呢?”   穆珍道:“方才衙里那边来人了,好像出了什么大事,爹爹就急着走了,你哥也跟着一块去了。”   许芷倩听罢,立刻看向张斐。   张斐忙道:“我不清楚。”说着,他又嘀咕道:“也许是税务司他们有行动了。”   正巧高文茵端着早餐走了进来。   张斐又道:“夫人,我今儿恐怕不能陪你去新宅那边了。”   高文茵忙道:“你若没有约人,那就不要去了,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   吃过早饭后,张斐立刻与许芷倩出得门,前往录事巷。   而在路上,就听车外行人的八卦,夫妻二人都将昨夜的事给弄明白了。   许芷倩震惊地看着张斐。   张斐解释道:“我是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动手。”   他只知道要动手了,但具体什么时候,他不清楚,他也不懂这些,这些事务得交给专业人士干。   “不是,攻城器具?”   许芷倩都傻眼了。   张斐笑道:“如果你不想伤害人,那你就必须要让人们都知道,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尽量少做。”   许芷倩担忧道:“可是税务司若有这种权力,那!”   张斐点点头,“如果没有皇庭和检察院、警署,那是决不能给予税务司这种权力的,但现在不同,税务司也得为自己所为负上责任。”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你也清楚我朝税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要是不用这种手段的话,那不管王学士怎么变法,最终还是会有普通百姓来承担这一切,但问题是,他们也承担不起。”   许芷倩点了点头,又问道:“那爹爹!”   张斐呵呵道:“岳父大人应该会非常享受当下。”   许芷倩当即就给了张斐一个闪亮的白眼。   张斐嘿嘿道:“你别这样,也许你也会很享受。”心里补充一句,你跟你爹不是一个德行么?   许芷倩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也许我们夫妇就要重出江湖了。”   此时录事巷也是异常热闹,只见李国忠、费明、范理等人站在汴京律师所门前交谈着,见到张斐来了,几人立刻迎了上来。   “三郎,你可知昨夜之事?”李国忠是急急问道。   张斐道:“方才在来的路上听说了,昨夜税务司将白马乡的秦家给封了。”   “真是狠啊!”范理怕怕道。   张斐问道:“你没有缴税么?”   范理吓得原地一蹦:“你别瞎说,我可是一文钱没少。”   张斐又看向李国忠等人。   李国忠忙道:“我们都交了,我们可是茶食人,怎么可能会犯这种错误,不要命了么。”   费明也是连连点头。   张斐耸耸肩道:“那有什么可怕的。”   李国忠突然瞄了眼费明,费明立刻道:“根据朝廷当初下达的政令,税务司并无权判决秦家,是不是得移交检察院,检察院再向皇庭起诉。”   张斐点点头。   费明又问道:“既然如此,秦家有可能打官司,那如果秦家找咱们打官司!”   张斐嘿嘿道:“我方才也想到了这一点,这回咱们可有得赚了。”   李国忠赶忙道:“使不得,使不得,税务司这么狠,咱们可是得罪不起啊!”   张斐没好气道:“什么得罪不得罪,李行首,你在想什么。照你这么说,皇庭就得罪的起?开封府就得罪的起?那咱们还打不打官司,如今打官司输了又不犯法,他们只要付得起钱,那为什么不接。”   费明点点头:“三郎此言也在理啊!”   正当这时,李磊跑了过来,在李国忠耳边小声嘀咕几句。   李国忠点点头,又向张斐道:“三郎,小店有点事,就先告辞了。”   等到他们走后,范理立刻道:“三郎,他们方才再套你的话。”   张斐道:“我知道,但是我的回答其实并不重要,因为他们一定会接这官司,谁要接这官司,权贵们将会权力支持,没啥可怕的。”   范理又问道:“那要是找上咱们,那咱们接不接?”   张斐笑道:“有买卖上门,为何不接。”   许芷倩微微蹙眉,等到入得后堂,她小声道:“你要帮秦家打官司?”   张斐想了想,道:“他们应该不会来找我,毕竟他们现在将我视作敌人,也许这第一场官司,我们是要帮税务司打。”   许芷倩好奇道:“帮税务司打什么?他们不是通过检察院起诉吗?”   张斐道:“暴力合法化。” 第四百二十九章 税战(三)   在公检法改革过程中,这检察院是最先成立的,但也是最没有存在感的,这就是因为警署和皇庭的缺失,导致检察院一度都无法运转。   而检察院最高光的时刻,莫过于范纯仁、苏轼他们准备起诉制置二府条例司,但结果却又成为检察院的一个污点。   如今,检察院又迎来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许遵都顾不得吃早餐,就急急赶到官署,而当他赶到时,苏辙他们早已经在审理此案,而且此案似乎并不复杂。   “这税务司还真是有些手段。”   苏辙道:“他们竟然想到从粮仓方面入手,根据秦彪的申报表,是一顷土地,但是秦家的粮仓里面却还存着五千石粮食,并且税务司还查到秦家最近卖出了一千五百石粮食,这一顷土地是不可能种出这么多粮食。”   随着许遵来到检察院的徐元道:“之前官府算税,都是以土地来算,但是税务司在征收免役税时,却以收入为主,故而他们调查粮仓是合情合理的。”   “言之有理。”   许遵点点,又问道:“可是这些粮仓,你们可有去查明?”   苏辙道:“税务司已经查封那些粮仓,我们也已经派人过去调查。”   上回他哥就是犯了这错误,他不可能再犯这种错误,检察院会根据税务司提供的证据进行调查。   同为检控官齐济道:“根据方才税务司那边传来的消息,目前还审理中,秦彪已经承认那些粮仓是属于自己的,也承认自己有虚报,但他始终不愿意解释,那些粮食到底是从何而来。”   苏辙道:“但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是将土地隐匿规避税收,如果他供出粮食是从何而来,这罪名反而会更重。”   许遵捋了捋胡须,道:“无论秦彪是否解释清楚,那些粮食是从何而来,仅凭那粮仓里面的粮食,也足以起诉秦彪,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该去追求多少罚金?”   苏辙道:“方才我们就在讨论这个问题,这粮仓里面的粮食也不一定都是去年所得。”   许遵道:“新旧粟麦并不难区分。”   苏辙道:“但是税务司方面认为,如果最终秦彪不供出自己的土地,那么秦家去年所卖出粮食的收入,也应该全部算在里面,并且追究秦彪的刑罚。”   许遵听完之后,道:“如果秦彪不交代清楚,必然是要追究其刑罚。但一事归一事,可不能轻易乱法,去年卖出的粮食,也可能是前年的,如果这么算的话,那岂不是要人家交两道税,这反而会令我们陷入被动。”   苏辙道:“对此税务司也有专门的解释,地主种出多少粮食,是要算一道税的,而粮食卖出最终所得的利润,也是要算一道税。因为许多粮商并非是地主,如果所得利润不算税的话,那么粮商都不要缴纳免役税。   故此,卖出的粮食所得利润,是一定要算税的,但如果秦彪无法清楚地解释所有粮食的来源,他们也无法追踪到卖出去的粮食到底是前年的,还是去年的,但是这责任是在秦彪,故此税务司认为,除非秦彪交代清楚,否则的话,卖出去的粮食,也应该算税,并且要给予最高处罚。”   许遵点点头,不禁感慨道:“此案看似简单,但是真的想要做到公正,也不是那么容易啊!”   齐济道:“我觉得我们检察院也得招一些精通账目的人才,否则的话,将会受制于税务司。”   许遵皱了下眉头,心想,咱们也可以雇人来做这事。但转念一想,雇自己的女婿,好像又不太好。   苏辙就道:“这方面我可以交由汴京律师事务所来做,不需要再去招人,毕竟我朝冗官已经非常严重。”   许遵点点头,“此事容后再说,我们先派人调查清楚那些粮仓里面的粮食到底是什么情况,另外,要求税务司那边尽量审问清楚。”   孟府。   “你们也都看见了,这税务司就是来索命的,如果你们不想自己的大门,被攻城器具撞开,那咱们必须将这税务司给压下去。”   孟乾生既是愤怒,又是恐惧道。   赵文政点点头道:“孟知院言之有理,他们胆敢如此肆意妄为,我们也就决不能妥协。”   裴文道:“但是官家显然是向着税务司的。”   孟乾生立刻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官家并没有偏袒税务司,而是说一切交予司法,这也合乎规章制度,只不过之前遇到这种情况,一般是交由御史台、大理寺、审刑院,如今则是交给检察院、皇庭。”   既然皇帝表态中立,那他们也不愿意直接面对皇帝。   谢筠道:“但是目前情况对于秦彪是非常不利的,谁能想到税务司不查地契,改查粮仓,这粮食可是藏不住的。”   赵文政淡定道:“这种情况,并不意外,咱们都已经做好交罚金的准备。不过我们不能让这场官司轻易的了结,一定要拖住税务司,那边皇家警察可还等着发俸禄,他们耗不了太久。   我们可以先找书铺,帮秦彪打官司,尽量降低处罚,他们告一次,咱们就赔一次,倒要看看他们能告多少,又能够维持多久。”   裴文道:“我们还可以雇珥笔反告税务司滥用职权,毁坏民宅,可不是说修补了,就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孟乾生道:“关于此事,我倒是另有想法。”   大家立刻看向孟乾生。   孟乾生道:“目前几乎所有大臣都对此感到不满,何不借此,向警署施压,让警署去调查此案,然后通过检察院去起诉税务司,以此来分化他们。”   谢筠道:“警署跟税务司可是一边的,他们能查出什么来,就还不如让御史台介入。”   孟乾生笑道:“我听说曹家在这事上面,表面上可是中立的,目前官家也是允许调查的此事,如果曹家和检察院敢偏袒税务司,那时候御史台介入岂不是更好。”   李家书铺。   “这事啊!”   李国忠摇头叹道:“如今你家粮仓已经被税务司查封,还想要隐瞒的话,我认为绝非明智之举,因为这么一来,我们就无法为你义父申诉,甚至可能会被判刑,我建议还是要老实交代。”   费明等人也是纷纷点头。   这人赃并获,你还瞒,官司就没法打啊!   坐在左边的年轻人道:“但如实交代的话,会不会被清算旧账?”   此人名叫秦虎,乃是秦彪的义子,秦家在京城的粮铺,就是他在打理。   李国忠道:“我私以为税务司应该不会这么干,目前来说,税务司主要是负责免役税,如果要清算旧账的话,也轮不到税务司,毕竟之前都还没有税务司,而且,清算的过来吗?”   秦虎眉头紧锁:“但是我家许多田地!”   李国忠与费明相视一眼,费明轻咳一声:“有关土地的官司,我们也打过不少,其实隐匿土地非常常见,而隐匿土地的交易那更是大多数,因为如此可避免缴纳契税。   故此,往往土地最终的主人,不一定是隐匿土地的元凶,他只是买下一块不记名的土地。   而这些土地也并非就没有缴税,可能是平摊给了别人,这一笔账可是算在官府头上得。故此,官府也不敢深究这些事。   总归来说,如果买得就是隐匿土地,亦或税收全都是算在佃农头上的,这事是不好定罪,那新佃农法,到底颁布不久。”   李国忠道:“如果你们能够据实已报,我们应该可以帮助你义父免受刑罚,但是罚金是肯定要缴纳的,只是多少的问题。”   秦虎点点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南郊外!   但见一座道观门前,站在两个年轻人,正是张斐和李豹。   望着山下那成群的粮车,张斐不免呵呵笑道:“看来你们此番行动,将他们吓得够呛。”   李豹道:“他们以为我们会从地契着手,不曾想我们会直接调查粮仓,导致不少人急于将粮食运出汴京,但我们一直盯着的,那些人的粮食运到哪里,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张斐呵呵道:“下一个咱们就从地契着手,根据的地契去算他们的粮仓,粮食都去哪呢?要让他们知道,咱们就是在玩弄他们。”   “我知道了。”   李豹点点头,又道:“但是据我所知消息,他们是要跟我们打到底,赌我们查不了这么多。”   张斐笑道:“我们也确实查不了这么多,以税务司目前的实力,即便早有准备,最多也就能查个百分之三,但这就是一场心理战,故此我们要从最弱,罪名最轻的下手,让他们产生误判。   然后一步步迈向更强大,罪名更重的对手,如此就能够给他们造成极大的心理恐惧,甚至夜不能寐,直至崩溃,这场战争,我们必然会赢到最后的。”   李豹突然道:“三郎,冒昧问一句,你这些招数是上哪学得?”   张斐呵呵道:“一个词,做贼心虚。”   “三哥!”   正当这时,李四突然上得山来,喘着气道:“衙内正到处找你。”   “知道了!”   张斐又向李豹道:“一切按计划行事。”   李豹点点头。   警署。   “哇衙内,你的脸怎么又?”   当张斐看到曹栋栋两颊上的“五指山”,不免一惊。   曹栋栋这回倒是没有隐瞒,龇牙咧嘴道:“我跟我爹说,我想去税务司,结果哎呦!原来我爹是装病的,这下起手来,可是一点也没轻,疼死我了。”   张斐好奇道:“你为何想要去税务司?”   曹栋栋激动道:“税务司都能够用攻城器具,我们皇家警察多数都是木棒,可是太没劲而来。哎呦!哎呦!”   “?”   张斐嘴角抽搐了下,又问道:“对了,你找我什么事?”   曹栋栋道:“就是这事啊!如今上面吩咐咱们警署去调查税务司动用攻城器具撞破秦家大门之事,这,这可咋办?那些税警可也是从咱们警署出去的,咱们可不能窝里斗啊!”   这么快?看来他们真是急了。张斐笑道:“这很简单,你们去税务司和秦家问明情况,然后交给检察院,至于起诉与否,那是在检察院,跟你们毫无干系,快的话,大概一天都能够完成。”   曹栋栋问道:“那你说,他们能够告成吗?”   在他看来,税警也是他的人。   “肯定不能。”   张斐摇摇头道。   曹栋栋惊奇道:“你为何恁地笃定?”   张斐笑道:“因为我会帮税务司打这场官司的,你认为我会输吗?” 第四百三十章 税战(四)   随着秦彪被捕,朝中权贵们也开始行动了起来,这场战争也算是彻底打响了。   但这在北宋也其实不算是什么新鲜事。   权力与司法的博弈一直都是存在的。   如包拯、赵抃都曾以法律之名,将朝中一些权贵给拉下马来。   但区别就在于,包拯和赵抃那都是个人英雄主义,是不具备延续性,当包拯去世之后,斗争也就自然停止,一切又回归原样。   往往都还是权力笑到最后。   而这一回是没有英雄的,可以说是公检法与权贵的对抗。   这对于公检法而言,是意义非凡,如果公检法对权贵是无效的,那么公检法也将失去意义。   倒也不是说,公检法就得法令如山,谁也不敢触犯,违者必罚,毕竟上面可还坐着皇帝。   但是至少要证明一点,公检法是有权力去惩罚那些权贵的,让人忌惮公检法。   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公检法就是以前的吏,也没人会当回事。   但有趣的是,权贵们要对付的却不是这个公检法,他们都还期待借公检法去对付王安石,他们的目标是非常明确,就是税务司。   税务司要不查,检察院和皇庭都对他们没有太多的伤害。   这个税务司着实可怕。   故此他们一方面请李国忠为秦彪打官司,另一方面,则是让秦彪的义子秦虎去警署状告税务司滥用职权,破坏民宅,吓得秦彪老娘卧病在床。   警署经过一番调查后,又将案子送去检察院。   检察院。   徐元叹道:“秦彪那边刚刚交代清楚,这警署又来凑热闹,此案可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那边雇佣李国忠后,秦彪立刻就交代了一切,当然,他也只是交代他有多少土地。   “这才刚开始,更复杂得还在后面。”   许遵却是非常兴奋,这官才当着有意思,目光一扫,问道:“你们认为可否起诉税务司?”   齐济道:“根据各方的口供,我并不觉税务司存有擅权、失职之罪,虽然他们采用攻城器具,但那也只是为了保护税警的安全,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   苏辙却道:“但这在之前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税务司只是根据他们税务司的规定,可这是谁给他们的权力?虽说各个官署都有自己的规定,但这种行为,明显触犯了法律,如果我们不起诉税务司,那警署也可以定下这种规定,岂不是乱套了。”   许遵点点头:“子由说得对,对于这种行为,还是要加以制止,不能因为对象是违法者,就允许他们这么干,若是如此的话,为何还要经过我们检察院和皇庭,税务司直接从秦家粮仓中将粮食拿走不就行了么。”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向苏辙道:“这两件案子都交由子由来起诉,另外,关于起诉税务司一案,由子由全权做主,无须跟我商量。”   苏辙问道:“为何?”   许遵道:“因为税务司已经雇佣了张三,如果我们起诉的话,可能张三会帮税务司辩护,他到底是我的女婿,故此我得避嫌。”   “张张三?”苏辙愣了下,道:“令婿如今可是国子监博士,他还能接官司吗?”   许遵笑道:“本官也不知道,到时你在堂上,就拿这个问他,看他怎么回答。”   苏辙讪讪一笑,“这我们可得全力以赴啊!”   开封府。   “李通判,你在作甚?”   曾巩见李开握着一把香,四方朝拜,这也不是初一十五,不免感到好奇。   李开忙道:“我在祈求上天,关于税务司一案,可别闹到咱们省府来。”   曾巩好奇道:“这是为何?”   李开道:“我方才听说了,张三接下了税务司的官司,我现在瞅着那小子,就浑身不舒服。”   曾巩当即鄙夷他一眼:“你堂堂开封府通判,竟然惧怕一个珥笔,你也不怕人笑话。”   李开道:“我倒不怕,因为之前吕知府也是怕得要命。”   “是是吗?”   曾巩就好奇了,“他就是再厉害,他也不是对付咱们的,他只是为自己的顾客打官司,你怕什么?”   李开叹道:“曾知府有所不知,他经手的官司,咱们主审官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就他那副嘴脸,那身袍子,我看了就想将他给定罪。这到最后就变成,听他的,心里不舒服,又觉没有面子,可要不听的话,又不行,着实难受啊!”   曾巩道:“你这前言不搭后语,我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见识见识那小子。”   李开道:“见识过后,曾知府一定会后悔得。”   “是吗?”   曾巩呵呵一笑,“本官不信,不过可惜此案是在左庭审,不会来我们省府。”   李开面色一喜,“当真?”   曾巩点点头:“那秦彪也不过是一个小地主,怎么可能会闹到我们省府来。”   不同于这李开,那吕嘉问跟苏轼是一个德行,非常爱出风头,认为自己就是为大场面而生,早就已经摩拳擦掌,在接到检察院的起诉状后,立刻决定三日之后开堂审理这两件案子。   吕公著本还想让他再好好审理一下,询问清楚再开庭,结果还是没有劝住。   就事论事,其实这两件案子都很简单。   秦彪已经全部认罪,将一切都交代清楚,而税务司那边,各方口供也是非常一致,没有任何异议,主要就是看税务司到底有没有这个权力?   今日就是开审之日。   不过相比起之前的官司,这两场官司都是安排在午后。   “嗯还这身袍子更适合我,越看越俊。”   张斐身着高文茵亲自为他绣的白鹰青袍,站在铜镜面前,各种侧身,转身,挺胸撅臀。   坐在一旁的许芷倩,凤眸已经闪烁着火光,是银牙紧咬,“你到底还要多久?”   没有张斐,她连门都进不去,不然她早就走了。   张斐道:“你急什么,我们是打第二场官司,这时辰还够,这是咱们头回以夫妻的身份上堂,这仪表必须要注重,怎么也得展现出神仙眷侣的气质来。”   许芷倩急切道:“可是第一场官司也非常重要。”   张斐道:“秦彪都已经认罪了,那官司就是走个流程。”   许芷倩激动道:“他们一定会就到底如何惩罚争辩的,这是很有争议的,我们也能学到不少。”   “学?”   张斐不爽地看着许芷倩,“我可是律学馆的张博士。”   许芷倩道:“这也是我爹爹他们第一回 接手这么敏感的案子,这也关乎检察院今后的权威,你难道一定也不关心我爹爹么?”   “呃行行行,走吧。”   张斐点点头,又揽高文茵来,快速在她脸颊上亲吻了下,“谢谢夫人为我打扮。”   高文茵瞬间满脸通红,羞赧地瞧了眼许芷倩。   没救了!许芷倩一翻白眼,率先就出得门去。   高文茵嗔怪道:“你看,芷倩都生气了。”   张斐呵呵道:“她是嫌我太磨叽了,与夫人无关,无须放在心上。夫人,我先走了。”   高文茵道:“快些去吧。”   “哎!芷倩,等等我。”   等到他们来到左庭时,只见里面已经是座无虚席,而且都是清一色的大佬,就连久未露面的曾公亮都来观看。   此案虽小,但是谁都知道,是双方第一次交手,没有一个官员不关注这场官司,只可惜座位只有这么多,许多官员都进不来。   见王安石、司马光看来,张斐还笑着打着招呼。   王与司马,同时撇过脸去,那脸黑得。   这回是面对张斐,二人是统一战线。   二人都没有想到,会闹到这种地步。   吃了瘪的张斐,只能带着在一旁幸灾乐祸的许芷倩,去到最前面他们珥笔专用的位子坐下。   邱征文早就在那里等候了。   毕竟还是要办手续的。   “征文,情况怎么样?”   许芷倩急急问道。   邱征文忙道:“回张夫人的话,已经快要打完了,方才苏检控已经做完最后的控辩,但场面上还是李家那边更占优势,不过检察院这边也还想追究秦彪隐匿土地的罪名。”   “芷倩,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张斐不禁向许芷倩,见许芷倩瞪来,他又讪讪道:“当我没说。”   许芷倩又向邱征文问道:“这证据确凿,怎么场面上还是李家占优势?”   邱征文回答道:“那秦彪一上来,就认罪了,他们争得是罚金,检察院要求给予两倍的罚金,但是李家那边却请求免除罚金。”   忽听得一声惊堂木声音。   “肃静!”   许芷倩偏头看去,见那李磊站起身来,于是停止询问。   只见李磊先是拱手一礼,然后言道:“在立法会颁布的税法条例中,是再三强调一点,就是初犯可免于刑罚,虽然只是针对刑罚,但为何立法会要强调这一点。   我认为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税务司是在极短的时日内决定自主申报,可别说在我朝,自古以来,也是从未发生过的,其中出现疏漏,也是人之常情。甚至于朝廷对此的解释,也是一次尝试,尝试不就是为了试错吗?   我相信经此一事,秦彪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至于对方说秦彪在受审时,不配合税务司的审问,那只是因为秦彪当时惊魂未定,税务司当夜强闯他的庄园,并且还对他射出一支冷箭,任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受到惊吓,那秦老夫人被吓得至今都还卧病在床,秦彪不知道自己一旦交代,又会面临怎样的处罚,故此才犹犹豫豫,不敢明言。   而关于隐匿土地的罪名,方才我们已经解释的非常清楚,秦彪也是其中的受害者,他并不知道自己买到的是隐匿土地,不是他有意要隐瞒土地,而是土地本就是隐匿的。我希望庭长能够免除其所有惩罚。”   许芷倩轻哼道:“瞒报九成多收入,这是疏漏吗?真是颠倒黑白,无耻。”   张斐笑道:“芷倩,你都打了这么多官司,怎么还是这德行。”   许芷倩道:“我也就是私下说说,不行么?”   张斐呵呵道:“行!你上堂说都行!”   吕嘉问与底下坐着的六名司法参军用眼神交流了一番,然后一拍惊堂木,“暂时先休庭。”   又与六名谳司回身入得屋去。   其实公检法的出现,也破坏了宋朝原有的鞫谳分司制度。   主要是司理参军的职权被警署、检察院取代。   司理参军代表的就是鞫司,专门负责现场查验、案件的审问、证据搜集,这些事务都被警署和检察院瓜分,但是司理参军还是有得,就是负责审理检察院递上来的起诉状。   但是司法参军的权力变得更大,他们还是负责检法断刑,但是庭长必须要根据他们的意见来给出最终判决。   吕嘉问他们进屋后,大院里面立刻是人声鼎沸,大家相互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罪名是逃不掉得,但是在坐的权贵都认为,只要轻判就是他们的胜利,不过就是罚点钱而已,算个屁,咱们耗着呗。   如果判得太重,那谁敢耗。   “你说会怎么判?”   许芷倩小声问道。   张斐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许芷倩道:“要是免除罚金,那也太便宜秦彪了,那些隐匿土地都已经逃掉多少税。”   没过一会儿,吕嘉问与六名司法参军便回到位子上,大院里面立刻安静了下来。   吕嘉问目光一扫,是老气横秋地说道:“根据本官与六名司法的商议,认定秦彪虚报财务罪名成立,由于其所谎报税额达到惊人九成五,依律应该处以三倍的罚金,但是考虑到自主申报是新出的规则,且之前是从未有过的,故也应酌情考虑,本官决定给予税额一半罚金的处罚,再加上补交的税额,以及新法所规定的滞纳金,共一百三十一贯钱,半月之内,必须送到税务司,否则的话,本官将会追究其刑罚责任,同时处以三倍罚金。”   此话一出,在坐的权贵不禁都面露喜色,这已经是最低的罚金,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好得多,他原本估计是要处以一倍的罚金。   不就是几十贯么,你们尽情告,谁怂谁孙子。   这还是由于苏辙第一回 上堂,在细节方面,是不如经验丰富的李磊,无法证明秦彪是恶意所为,至于隐匿土地方面,他们也是缺乏证据,原因就在于税务司并没有给检察院提供足够的证据,是检察院要将此罪放到里面。   不过苏辙脸上没有丝毫沮丧,非常淡定,他不像他哥,对于胜利的渴望,他已经做好最差的打算。   稍作休息后,吕嘉问就开始审理第二件案子,检察院起诉税务司滥用职权,破坏民宅。   这一幕也令不少人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刚刚都还坐在对面秦彪,如今改坐到检察院这边。   与此同时,两道熟悉的身影来到堂上,正是张斐和许芷倩这对夫妻档。   久违的青袍,让不少人恨得是牙痒痒。   王安石都不禁道:“这臭小子还是这么面目可憎啊!”   司马光下意识答道:“谁说不是呢。”   “庭长!”   苏辙突然站起身来,道:“张三如今已经是朝廷命官,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如果朝廷命官都能够上堂为人辩护,这将会侵占我们检察院的职权。”   吕嘉问不禁看向张斐。   张斐站起身笑道:“首先,我不是第一个,之前范纯仁、钱顗二位官员也曾上堂争讼过。”   苏辙立刻反驳道:“当时可还没有检察院,而且那也是特例。”   “我知道。”   张斐点点头,又道:“其次,我为何会去国子监担任助教、博士,原因就在于司马学士看中我的争讼学问,如果我无法再以珥笔的身份争讼,就无法累积自己的经验,那我也无法再胜任国子监博士一职。   正是基于这一点,朝廷并没有收回我的公文,官家也没有收回那块御讼匾额,因为这是我的职责所需。诸如此类的情况,我可举出一万例来。”   吕嘉问点点头道:“行,那你就举出一万例来。”   你这臭小子,真是忘恩负义,忘记是谁带你出来的么。张斐呵呵笑得两声,道:“诸位看见了,我这久疏战阵,说话都没有以往那般严谨,我这样还怎么带学生啊!”   吕嘉问道:“二位坐吧。” 第四百三十一章 税战(五)   如官员兼职耳笔的情况,是从未发生过的,谁当了官,还会去当这耳笔,都恨不得让人忘记自己是一个耳笔。   这个现象根本不合乎情理。   到底是否允许,朝廷也就并未有明文规定,故此皇庭也并没有制止张斐以耳笔的身份来这里为税务司辩护。   苏辙心里也知道,光凭这一点,是很难阻止张斐上庭的,但提还是要提的,压一压张斐的气焰。   不过张斐给得理由,也确实让人无话可说,他的官职是博士,是在国子监教书的,而打官司就是他教书的基础所在,他若不打官司,也没人会请他去教书。   可以说,对于张斐而言,这打官司就是在备课。   “这个臭小子,真是越来越嚣张了。”坐下来的张斐不禁骂得一句。   许芷倩笑道:“谁让你平时总是口舌花花,吃点教训也好。”   张斐委屈道:“我这不是看气氛太过严肃,想活跃下气氛么。”   许芷倩偷偷往后一瞥,但见周边一众权贵们神情十分凝重,方才判决所带来的喜悦,已经是荡然无存。   之前那场官司,虽然也很重要,但远不及这第二场,因为这可是关乎到税务司的职权。   也是权贵们最为忌惮的。   关键这在之前是从未发生过的,职权问题,都是上面决定的,这会却是交给司法来判定。   他们也都没有头绪。   稍作准备后,苏辙就传召了第一位证人上来,这位证人正是秦家的家仆,也是第一个看到税警的人。   苏辙只是他讲述当晚发生的一切,然后便坐了下去。   吕嘉问又看向张斐,张斐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问题。   当时发生的一切,大家的口供都一样,也没什么可问的。   之后,苏辙又传召了第二证人上来,此人正是刚刚坐在被告席上的秦彪,这身份的转换都让这厮感到都有些不太适应。   苏辙问道:“秦彪,你能说说当晚你所看到的一切吗?”   秦彪点点头,畏畏缩缩地说道:“记得当时天色已晚,我都已经睡下了,可突然听得砰的一声巨响,我本还以为是打雷了,可又有人嚷嚷家里进贼了,于是我赶紧爬起来,拿起武器上前院来。   哎哟,你是不知道,我这一来到前院,就看到几十个人拿着大刀、弓箭,对准着我,我当时还以为是遇到山贼了,吓得我就想跑,哪知对方突然放箭,那一箭差一点就射到我了,我赶忙跪下来求饶……”   越说越来状态,他是手舞足蹈,声色并茂地讲述着当晚发生的一切,各种心理活动,恨不得将税务司描述成强盗。   周边权贵们是气得直摇头。   这是执法人员吗,这简直就是强盗啊!   等到他讲述完后,苏辙又问道:“听说你母亲吓得晕厥了过去,至今还卧病在床?”   秦彪一个劲地点头:“当时母亲大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于是也出得门来,正好看见对方对我放箭,当场就吓晕了过去,其实不止我母亲,我家很多人吓得不轻,这些天是连连做噩梦,稍微有点动静就惊醒过来,甚至于整个村庄都是人心惶惶的。”   “我问完了。”   苏辙坐了下去。   坐在后面的彭思言轻声向司马光问道:“司马学士,这就是你的司法改革吗?”   司马光立刻道:“税务司可与我无关。”   说着,他突然瞟了瞟王安石。   王安石赶忙道:“你看我作甚,这税务司可也与我无关。”   这种规格的武力,也是将他吓得够呛,着实狠了一点,他本就不打算躺着浑水的。   张斐站起身来,这手中还拿着文案在看,这临阵磨枪一向是他的风格,过得片刻,他才将文案放下,然后向秦彪问道:“秦员外,如果税警是非常礼貌的敲门,向你说明来意,同时不带武器,你会怎样对待?”   “我反对。”   苏辙立刻站起身来,“对方的问题毫无依据。”   张斐向吕嘉问道:“待会庭长自会明白我为何会这么问。”   吕嘉问瞧向秦彪道:“证人请回答。”   苏辙坐了下去。   秦彪道:“如果他们很有礼貌,又没有带武器,那我当然也会好生招待,咱可不敢与税警作对。”   张斐微笑地点点头,又问道:“那你是否还记得三年前十月初八所发生的事?”   秦彪认真想了想,道:“三年前的事,我可不记得了。”   张斐道:“那前年十月十二所发生的事,你可还记得?”   “前年……”   秦彪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又摇摇头道:“也不记得了。”   张斐继续问道:“那你可否记得,你家的狼犬曾多次咬伤人?”   秦彪神色一变,心虚地左顾右盼,“不……不记得了。”   张斐道:“三年前的十月初八和前年的十月十二,都是白马乡征收秋税的时候,而这两天所发生的事情几乎是一模一样。   白马乡的户长前往你家催缴税收,他们事先就通知了秦家,然后准时出现在秦家,是非常礼貌的敲门,且表明了自己的来意,但是迎接他们的,并非秦员外方才所言的好生招待,而是十余条狼犬扑上去,将他们咬伤。   当时秦员外在哪里?就在狼犬的后面,哈哈大笑。也许大家要问,为何在各方供词中,都没有提到狼犬,就是因为他家的狼犬咬伤太多人,惹得乡民深受其扰,以至于开封县是连下几道命令,他才将家中那些狼犬放到仓库那边去。”   说话时,许芷倩悄悄递上一份文案,张斐接过来,直接扬起,“这就是当时所发的事情,以及一些证人的口供。”   吕嘉问点了下头。   立刻就有一个司法官员过来,准备将文案拿上去。   张斐突然将文案往回一收,又好奇地看向吕嘉问,“庭长为何不问我,怎么不直接传召证人?”   吕嘉问先是愣了下,沉眉问道:“你是在教本庭长审案吗?”   张斐摇摇头道:“不敢,但是这个问题是至关重要的。”   重要的话,你就直接说呀,这厮分明就是要让我难堪。吕嘉问皱了下眉头,语气不爽道:“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莫要在本庭长这里拐弯抹角,若你在这般耍心计,本庭长将治你藐视皇庭之罪。”   王安石呵呵道:“看来对付张三,还得让一些年轻气盛的官员上。”   司马光点点头道:“咱们碍于身份,总觉得与他较劲不太好。”   这小子着实是飘了。张斐尴尬一笑,道:“原因就在于,没有人敢来此作证,他们害怕秦员外的报复,故此我希望对于这份文案,皇庭要保密,不要泄露证人的姓名。”   吕嘉问点点头:“既然你有要求,我们自会对此保密的。”   张斐这才将文案交给那司法官员。   张斐又向秦彪问道:“秦员外,你可记得今年二月二十一所发生的事情?”   秦彪似乎对于时间完全没有概念,心里慌得要命,木讷地摇摇头。   张斐道:“在当天早上,你母亲出门散步,途中遇到一个挑水的乡民,那乡民由于要躲避你母亲,心慌之下,不小心将桶中的水洒出,有那么几滴落在你母亲的鞋上……”   “我反对!”   苏辙立刻站起身来,“这与此案无关。”   张斐似乎早有预计,根本不管,嘴里快速地说道:“你母亲当时直接用拐杖击打那乡民的头部,将那乡民砸得头破血流。”   “我反对。”苏辙再度喊道。   “我说完了。”   张斐坐了下去。   苏辙微微鄙视了一眼张斐,然后坐了下去。   一旁的齐济道:“这小子真是狡猾,他这么一说,谁还会同情那秦母。”   苏辙也稍稍瞟了眼观审的贵宾们,但见他们中有些人是直摇头,脸上也浮现怒气,也有些人则是稍显尴尬。   确实,这种问题确实非常容易误导观众。   许芷倩微微倾斜过身来,“你真是宝刀未老啊!”   张斐白她一眼:“什么宝刀未老,我这才刚刚磨了几天的枪。”   许芷倩好奇道:“此话怎讲?我怎一点也不知道。”   张斐呵呵傻笑两声,又道:“待会再聊,该我们传召证人了。”   他立刻要求传召他的第一位证人上来,这位证人正是税务司长官李禾。   只见李禾来到庭上坐下,那张面瘫脸完全看不出他是紧张,还是兴奋。   “李司务,当晚突袭秦家的任务是谁制定的?”   “是我。”   李禾回答道。   张斐又问道:“为什么你要选择在半夜,并且让税警全副武装,带上弓箭、盾牌,甚至于攻城器械?”   李禾道:“因为根据我们的调查,秦彪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物,以往上他家收税的衙役,都受到不同层度的阻扰,辱骂,甚至于受伤。   基于这一切,故此我为了保护税警不受伤,选择在半夜突袭,而之所以动用攻城器械,那是因为我们知道秦家曾几番加筑过大门,必须得用攻城器械才能破门。”   张斐问道:“如果对方是一个善良的良民,你们会否采取这种措施?”   李禾摇摇头道:“不会。”   “多谢!”   张斐坐了下去。   苏辙立刻站起身来,问道:“李司务,在此次任务之前,你可有派人去过秦家下达通知?”   李禾摇摇头道:“没有。”   苏辙道:“故此你布置此次任务,只是基于你的调查所知,而事先并没有派人去试探,看看秦彪会否配合?”   李禾道:“由于秦家偷税数额……”   苏辙问道:“事先有无进行过任何的告知、通知,甚至于试探?”   李禾摇摇头道:“没有。”   苏辙又问道:“李司务,你方才说,如果对方是良民,你不会采取像对待秦家的一样的手段。”   李禾点点头。   苏辙问道:“我想知道的是,即便对方是良民,你可不可以采取类似的手段。”   李禾道:“我们会调查……”   苏辙直接打断他的话,“你有无权力采取类似的措施,即便对方是良民?”   李禾犹豫片刻,点点头:“有。”   苏辙道:“也就是说,对方是良民,还是刁民,其实并不重要,而关键在于你们税务司是怎么认为的?”   李禾道:“我们会严格评估风险。”   苏辙问道:“有谁知道?”   李禾答道:“我们税务司是有着严格的规定。”   苏辙又问道:“但是规定可否判断出一个人是良民还是刁民?”   李禾答道:“我们会根据规定去评估……”   苏辙道:“但是你方才回答,你是有权力在得知对方是良民的情况,依旧可以采取类似的行动,说到底,还是你们自己怎么认为。”   李禾不语!   事实就是税务司说了算。   苏辙等了片刻,然后继续问道:“说到这规定,据我所知,我朝对于军械是有着非常严格的规定,而我们检察院经过几番调查,并没有发现任何政令,批准你们使用攻城器械,不知道,这谁给你们税务司的权力。”   李禾道:“我们税务司只是奉命行事。”   苏辙问道:“这奉命行事指的是?”   李禾道:“上面给予我们税务司布置的任务,就是针对居住在开封府的每个人征收免役税。但并没有说明这其中每一个人,是否只是指良民,那我们税务司就理解为,只要你住在开封府,哪怕你是草寇,我们也得向你征缴免役税。   也就是说,我们将会面对许许多多非常危险的人,故此,如果只让我们跟皇家警察一样,大多时候就只能使用木棒,那我们根本就无法向所有人征缴免役税。”   站在后面观审的曹栋栋,不禁滴咕道:“我们皇家警察也会面对许多危险的人。”   文彦博小声道:“难道这税务司还真的会想贼盗草寇征税?”   司马光是直摇头,“我也不清楚。”   吕公着道:“这听着就很离谱,贼寇会缴税给皇家警察来捉拿自己吗?”   苏辙问道:“朝廷是否有明文规定,允许你们这么做?亦或者说,有无官员允许你们这么做?”   李禾道:“没有。”   “我暂时没有问题了。”苏辙坐了下去。   张斐站起身来,问道:“李司务,你今日为何会坐在这里?”   李禾道:“因为皇庭传召我过来作证。”   张斐问道:“为何传召你?”   李禾道:“因为检察院起诉我们税务司滥用职权,破坏民宅。”   张斐道:“那你可否知道,如果检察院起诉成功,你将会面临什么吗?”   李禾点点头,“当然知道,我将会受到杖刑和徒刑,故此我们税务司才会制定严格的规定,来约束税警。”   张斐道:“所以你们选择使用攻城器械突袭秦家?”   李禾道:“当晚的任务非常成功,我们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一个人,如果我们只是随便派人过去,根据秦彪以前的事迹,可能会发生冲突,导致有人受伤。   同时也会打草惊蛇,使得秦彪转移证据,因为我们的规定是抽查,我们是不能让人知道,我们在调查谁,且一旦证据确凿,我们行动一定要快,不能让对方反应,否则的话,可能会前功尽弃。”   张斐点点头,道:“但是你现在仍然坐在这里,接受皇庭的审问。”   李禾道:“我税务司向来都遵守律法。”   张斐道:“但你是否担心过,这番审问,会打击税务司的士气,以至于税警畏首畏尾,不敢再向强人征税?”   “我反对。”   苏辙立刻喊道。   李禾还是回答道:“非常担心。”   张斐给苏辙递去两道爱莫能助的眼神,又低头瞧了眼文案,“朝廷是否有明文规定,不准你们使用攻城器械?”   李禾摇摇头道:“没有。”   张斐道:“朝廷是否有明文规定,不准你们选择夜晚突袭?”   李禾摇摇头道:“没有。”   张斐问道:“那朝廷对你们的要求是什么?”   李禾道:“我所知道的是,我们税务司的责任就是依法征收免役税,而司农寺也几度强调,一定要将免役税征收上去,若是有疏漏的话,则会找我们税务司问责。”   权贵们立刻看向韩绛。   韩绛的确说过这些话,因为当时他认为税务司这个自主申报,完全不可靠,故此放了狠话。   但没有想到这天使的背后竟是一张魔鬼脸,他也觉得无辜,难道我这么说,有错吗?   “我暂时没有问题了!”   张斐坐了下去。   苏辙立刻站起身来,问道:“李司务,你方才说此次任务非常成功,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一个人,那你又是否知道,秦彪的母亲被你们吓得卧病在床?”   李禾点点头道:“听说了。”   苏辙问道:“这难道不是你们造成的吗?”   李禾道:“这当然不是我们税务司所愿意见到的,对此我们也感到非常遗憾。但如果秦家如实申报,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苏辙道:“你在布置任务的时候,可否有考虑到,你们这么做,会伤及到无辜的人。”   李禾道:“我们有考虑如何避免伤及无辜,但秦母这事,不是我们所能预想到的。”   苏辙又问道:“对此税务司就只是一句遗憾和抱歉?”   李禾点点头。   苏辙道:“如果对方误认为你们是山贼,而选择动手,你们会怎么应对?”   李禾道:“我会事先表明身份。”   苏辙道:“但或许对方由于受到惊吓,没有听到,从而选择动手。”   李禾道:“根据我们税务司的规定,税警要自身安全为先,故此当遇到危险时,税警可自行判断该怎么做。”   苏辙问道:“可否击杀对方?”   李禾点头道:“可以。” 第四百三十二章 税战(六)   嗯?   吕嘉问与六名司法不约而同地看向李禾。   这个答案也并非完全在意料之外,只不过这李禾回答的是非常直接,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丝毫的感情。   这不禁使得不少人是背脊发凉。   就这么狠吗?   官司打到这里,可没有人在乎秦彪和秦母是什么样德行的人,他们只希望皇庭判税务司有罪。   因为这真的关乎着他们的切身利益,在坐的各位,又有几个不偷税漏税。   谁又愿意见到一群税警冲到他们家,举起弓箭对着他们,想想都非常可怕啊!   饶是苏辙都不禁愣了下,又再问道:“让税警自行判断是否可以击杀?”   李禾点点头:“在遇到危险时,税警是可以自行判断。”   苏辙十分好奇地问道:“你们就不担心会有税警因公谋私,假借这职权谋害他人?”   李禾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道:“当然担心,故此我们是再三叮嘱税警,秉公执法,就是保护自己的最好武器,谁若滥用职权,将是自取灭亡。   同时我们税务司在报刊上也多次发表文章,告知百姓,要积极配合税警,若有冤屈,可向皇庭起诉,而不要去与税警发生任何冲突。”   苏辙道:“李司务几句叮嘱,就足够了吗?”   李禾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们确实也做不到更好了。”   苏辙皱了下眉头,沉吟少许,抬头看向吕嘉问道:“我问完了。”   吕嘉问点点头,又偏头看向另一边的张斐。   张斐笑着摇摇头。   而当李禾下去之后,吕嘉问又询问张斐、苏辙表示可还有证人,但二人均表示没有。   这倒是令苏辙大感意外。   目前场面上,张斐并不占优,而且根据之前的官司来看,传召一些出乎意料的证人,乃是张斐最厉害的武器。   但这回张斐就只是传召了当事人,并没有传召任何能够令人感到惊讶的证人。   难道方才我有什么过失?苏辙不禁暗自思索起来。   吕嘉问也没有想到,这回张斐竟然没有传召证人。   但既然双方都无证人,那么接下来就到了结案陈词的环节。   苏辙率先站起身来,“关于此次税务司突袭秦家一案,这在我朝,是从未发生过的,即便是要查抄百姓家,也是要经过层层审批。而税务司未有经过任何申请,也未有与秦家有过任何交流,便直接出动人马,并且携带大量的武器,破门而入,且将那无辜的秦母吓得大病。   虽然税务司一再强调,秦彪身上有着诸多劣迹,故此他们需要采取这种手段。听上去似乎合情合理,但问题是,他们也可以对任何民户采取类似的手段,而他们的依据,仅仅是根据他们的调查,他们判断。   如果皇庭不制止这种行为,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将这种手段用到普通百姓身上,关键这种手段,是极其容易伤及无辜,一旦出现人命,谁又来为此负责。   而百姓若是知道有这么一支人马,随时可以闯入他们家,谁又怎能安心入眠?故此我希望皇庭判处税务司滥用职权,破坏民宅。”   说罢,苏辙就坐下之后。   张斐站起身来,他望向对面的苏辙,笑道:“关于苏检控的这种言论,可以说是老调重弹,我都已经听过无数回了。但事实已经告诉我们,这种言论绝不是在关心百姓,也许就只是一种习惯而已,类似于顺口溜之类的。”   顺口溜?苏辙稍稍不满地瞧他一眼。   王安石低声道:“君实,这小子说得是你吧?”   司马光不搭理这厮,心里也在想,这小子是在讽刺老夫吗?   吕嘉问也听得有些懵,不禁问道:“你凭何这么说?”   “这一切的根源是在于募役法。”   张斐解释道:“所有人都知道,为何朝廷要废除之前的差役法,改用募役法,虽然不少人反对募役法,但是没有一个人是赞成差役法的。   因为差役法会给百姓带去沉重的负担,这已经是一种共识,尤其是衙前役,而衙前役恰恰也负责催缴税收。   不知道大家是否还记得白马乡的耿明,那场官司也是我打得,他就是因为去催缴税收,结果落得家破人亡,而诸如此类的事件,是屡见不鲜,都已经常见到我不需要准备任何例子,来说明这一点。   但也有些衙前役,是非常狠绝,利用职权,闯入百姓家里,借收税之名,掠夺百姓的财物,如这种事,也是屡见不鲜。   前任开封县知府王鸿,就对此做过非常详细的解释,征缴税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征不上税,国家将会难以维持。   所以,朝廷应该默许这种行为。   而在当时,很多很多大臣都是支持王鸿的,决口不提百姓。但令人不解的是,现在他们却疯狂反对税务司的行动,难道只是因为那些衙前役只是闯入普通百姓的家里,并且无能上他们家收税,而这回税务司则是突袭大地主家?但无论是不是这个原因,都证明一点,这种言论不是在关心百姓的安危,要不然的话,这差役法早就改了。”   王安石点点头:“一针见血!”   而周边一圈权贵,个个是面色铁青。   前来观审的李开,小声向曾巩问道:“曾知府,这小子可怕吧?”   曾巩错愕道:“有何可怕的?他说得难道不对吗?”   嗯?   李开一脸问号的看着他,心想,看来这新知府也非善类啊!   苏辙诧异地瞧了眼张斐,心想,这小子比我兄长更加口无遮拦,为什么他却能安然无恙?是我兄长他太耿直了吗?   念及苏轼,他心里不禁涌起对兄长的思念。   吕嘉问只是听着,没有再打断张斐。   张斐又继续言道:“如今制置二府条例司颁布募役法,之前负责催缴税收的衙前役改为税警,但是乡间的情况是否发生了变化?显然没有,兀自有人偷税漏税。   关于这一点,上一个官司已经说明一切。   那么摆在税警面前就只有三种选择,其一,如耿明一样,上地主家收税,被辱骂、咬伤后,自己掏钱垫上,然后离开税务司,躲得远远的。   其二,如那些恶吏一般,强闯百姓家,将税钱收上去,反正朝廷对于这种行为,容忍度似乎比较高,一般不会怪罪。   其三,就如同现在这样,先查证,在证据确凿后,根据不同的对象,采取不同的手段,将偷税者缉捕归案,在审问过后,又一并交由检察院,由检察院向皇庭提起诉讼,同时自己也将受到司法的监督,坐在这里接受皇庭和检察院的审问。   而税务司正是总结了过往的经验,这才是选择了第三种方案。   如果税务司不去突袭秦家,那么他们将会闯入一百户百姓的家庭,收刮他们的财物,因为无论如何都得将税收上去。   税警敢于向每个人合法征税,而人人也必须得合法交税,这才是对百姓最大的保护,这才是对国家尽责。故此,我在此恳请皇庭给予税务司支持和信心,让他们敢于向每一个偷税漏税者发起挑战,无论对方是谁。我说完了。”   吕嘉问又用眼神询问六名司法官员,见他们没有什么要问的,一拍惊堂木,道:“暂先休庭。”   便起身与六名司法转身进到后面的屋里去。   许芷倩小声道:“你是不是还漏了一段?”   张斐道:“没有啊!”   许芷倩道:“但你并未解释清楚,税警的这种行为是否存有滥用职权的隐患,这不是争论的关键所在吗?”   苏辙所强调的从来不是此案,而是税务司的这种权力,若不加以限制,将会存有滥用的隐患。   但是张斐却在强调税务司与衙前役的区别,甚至可以理解为两害相权取其轻,避开了税务司是否会有滥用职权。   张斐笑道:“这不能去解释,如这种细节,越解释清楚,那对税务司受到的限制就会越多,故此最好的应对方式,就不是解释,因为我们争得就是这个权力。”   许芷倩稍稍点头,又问道:“可你不解释清楚,那就缺乏说服力,庭长就可能会判你输,岂不是得不偿失?”   张斐呵呵道:“他们一定会判我赢的。”   许芷倩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低声道:“因为这同样关乎皇庭的权力。”   此时,观众席上也是想起了窃窃私语声,但不少人脸上都流露出期待的神色。   他们也听出来,张斐是有意避开苏辙所关心的问题,这摆明就是心虚,不敢正面回答。   文彦博小声向富弼问道:“富公以为会怎么判?”   富弼摇摇头道:“有关争讼的学问,我也不是非常擅长,但是我想张三一定不会输。”   文彦博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点点头:“是呀!如果输了的话,那税务司就会遭到巨大的打击。”   与此同时,屋里吕嘉问也在与六名司法官员进行激烈地讨论。   “张三虽言之有理,但不能掩盖税务司这种手段的弊端,只要他们认为可以采取行动,那就可以使用一切手段,这,这真是太可怕了。”   “不错,我们不能单看此案来做出判决,正如苏检控所言,谁也不能保证税务司一定会秉公执法,期间不会出现任何纰漏,说不定这比以前的那些恶吏更狠。”   “你们得从大局着想,如果我们判决税务司滥用职权,这会直接导致税务司不敢再轻举妄动,这税就有可能征收不上,这可能引发很大的问题。”   “我们也应该就事论事,就秦家的情况,税务司采取这种手段,无可厚非,目前还未有事实,证明税务司在滥用职权。”   刚好一边三人,是各执一词。   吕嘉问突然道:“各位似乎忽略了一点。”   六名司法官员不约而同地看向吕嘉问。   吕嘉问道:“就是我们皇庭。”   “我们皇庭?”   “不错!”   吕嘉问点点头道:“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税务司虽属户部,但并不受到户部管束,似乎参知政事都拿他们无可奈何,唯有我们皇庭可以判定他们是否存有过失行为。”   此话一出,六名司法皆是眼中一亮。   吕嘉问又道:“而之前有关税务之事,是从不经我们皇庭之手,我们也无法去干预,也不敢去干预,正如之前王鸿的官司,要是收不上税来,国家将会出大问题。”   六名司法官终于反应了过来,此案不仅仅是涉及到税务司的职权,同时也涉及到他们的职权。   那就得重新审视。   皇庭支持税务司,其实就是在支持皇庭,皇庭的权力将会得到伸张。   其实方才张斐已经明示皇庭,这税警会受到皇庭和检察院的监督,不然的话,李禾也不会坐在这里。   如果税务司不具备这个权力,就须得层层上报,那跟皇庭半点关系都没有,出事也就是他们上层内部解决。   而他们司法官员全都是专业官员,一般来说,不管怎么升,都会在这里转悠,故此皇庭的权力越大,他们自然也是深受其益。   如果皇庭的权力能够伸到税务里面,那么每个人都会忌惮皇庭。   而允许税务司的这种做法,是能够让皇庭介入税务中。   到时出事,就只能皇庭来判定税务司是否存有违法行为。   半个时辰后。   吕嘉问与六名司法从屋里出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这院内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不同于以往,这一次场面上,张斐并没有占据绝对的优势。   大家都不知道会怎么判。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得是,他们紧张的眼神,更是令吕嘉问他们觉得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吕嘉问很享受这一切,他目光一扫,“经过本庭长与六名司法的商量,我们都认为税务司在此次行为中并不存有任何过失。”   此话一出,顿时响起一片哗然之声,无数道愤怒地目光射向吕嘉问。   这似乎在吕嘉问的意料之中,他并未受到干扰,继续言道:“从各方供词来看,税务司的计划是经过周密的部署,也成功防止有可能发生的冲突,这也是朝廷颁布募役法的原因之一,用专门的人才,去处理专门事务。   故此我们判定,税务司的此番行动,是完全符合朝廷给予他们的权力,以及朝廷对他们的期待。而对于秦母的遭遇,本庭长也感到非常遗憾,本庭长也在此劝告百姓,一定要据实申报收入,若有不明之处,也应及时向税务司说明,以免中间出现误会,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另外,本庭长也希望税务司能够对外公布税务司行为准则,以便让百姓更好的配合税务司。”   话音未落,就听得一人哼道:“你们吕家的屁股也不干净。”   声音倒不是很大,但吕公著听得一个真切,回头看去,只见孟乾生起身大步往外面走去,不禁眉头一皱,你若不服,骂他便是,你扯上我们吕家是何用意?   可又见不少官员愤愤不平地站起身来,也都对他怒目相向,吕公著见自己是寡不敌众,想想还是算了。   为什么大家会迁怒吕家,因为吕家可也是非常显赫家族,长盛不衰,出了好些个宰相。   但是吕嘉问偏偏又是一个另类,他才不会在乎这些。   吕嘉问也隐隐听到了这句话,当即恼羞成怒,你这么说,我待会回家不得又跪下,抓起那惊堂木,就准备像试用一下庭警是否也如税警一般刚猛,可犹豫再三后,他放下惊堂木来,又向李禾道:“李司务,希望你们税务司不要受此干扰,能够继续努力,将那些偷税漏税者缉捕归案。”   “哦。”   李禾木讷地点点头。 第四百三十三章 税战(七)   “李司务,官司打赢了,你就不能笑一笑吗?”   张斐一边收拾着文案,一边向李禾道:“你的表情,让我觉得毫无胜利的喜悦感。”   李禾淡淡道:“我只是一个办事的。”   张斐愣了下,笑道:“如果李司务还认识类似于李司务这样的人才,不妨介绍给我,我的助手是天天跟我唱反调,完全就没有李司务的觉悟。哦,还经常踩我的脚背。”   一旁的许芷倩抿了下唇,默默底下头去,装模作样地收拾文案。   李禾只是点点头:“若无其它事,我先告辞了。”   “李司务慢走。”   张斐笑着点点头。   他主要是通过李豹去控制税务司,跟李禾是真心不熟。   李禾走后,张斐回过头去,“新鞋。”   许芷倩嗔道:“谁让你瞎说八道,我何时与你唱反调,我那是!”   “为我好!”   “知道你还那么说。”   “我亲爱的贤内助,要不要去对面打声招呼?”   “毫无诚意!走吧。”   夫妻二人来到对面,张斐向苏辙、齐济拱手道:“二位检控官,承让,承让。”   苏辙拱手回得一礼,笑道:“恭喜三郎又赢得一场官司。”   张斐一愣,点头笑道:“多谢。告辞。”   “慢走。”   目送他们夫妻离开后,齐济不免沮丧道:“难道真的就赢不了他?”   苏辙却是笑道:“着胜败乃兵家常事,尽力而为便可,无须太过计较,我相信他也不可能一直赢下去的。”   这时,许遵走了过来,安慰道:“你们方才表现的非常不错,虽然没有赢,但是这原因不在你们。”   苏辙点点头道:“下官知道,而且这个判决对于我们检察院而言,也是一种胜利。”   许遵呵呵道:“看来你已经知道自己输在哪里。”   “君实啊!”   出得皇庭,王安石不免感慨道:“有些时候,我是真的羡慕你啊!”   司马光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淡淡问道:“羡慕我什么?”   王安石道:“同是改革变法,我就得拼劲一切努力,背负无数骂名,尚且还举步维艰。而你稀里糊涂就能赢得胜利,着实令我嫉妒啊!”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司马光呵呵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你太过贪婪,想要的太多,故而举步维艰。”   王安石瞧他一眼,“就区区几贯税钱,都能闹成这样,究竟是我太贪婪,还是他们太贪婪了?”   司马光道:“故而他们现在境遇也不比你轻松啊!”   王安石道:“这不正因为我的贪婪吗。你可是要懂得感恩啊!”   司马光呵呵笑道:“该感恩的应该是你,若无我的司法改革为你保驾护航,你能有此番胜利。”   王安石冷笑道:“此次判决到底有多少私心,你心里清楚。”   当时场面上,并没有明确分出胜负,他们心里都明白,吕嘉问这么判,主要就是为了伸张皇庭的权力。   那么皇庭和检察院都将深受其益。   王安石就认为司马光才是大赢家。   可司马光并不这么认为,他反倒是认为王安石才是大赢家,这司法改革本是为了监督王安石的,结果现在却在为王安石的新法保驾护航。   二人尽顾着拌嘴,全然没有发现,张斐与许芷倩偷偷从旁溜过。   过得一个拐角,张斐回头一看,“呼!真是好险!”   许芷倩好奇道:“你为何要躲着他们?”   张斐道:“此时要是被他们抓住的话,必然是会被他们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许芷倩道:“这个判决对他们都不利吗?”   张斐摇摇头道:“不,对他们都有利。”   许芷倩更是好奇:“那你为何怕被他们教训。”   张斐笑道:“但他们都会认为,对对方才是最有利的,二法竞赛,虽然都在前进,但只要对方跑得更快,他们就会认为自己是受害者。”   话音未落,冷不丁听到有人道:“你是在说本衙内么?”   二人吓得一惊,回头看去,只见曹栋栋委屈巴巴地瞅着他们夫妻。   “衙内?”   张斐道:“你怎么在这?”   曹栋栋道:“张三,是我花的钱少么?”   张斐莫名其妙道:“衙内此话怎讲?”   曹栋栋道:“这不公平,我们皇家警察一举一动,可都得小心翼翼,而他们税警却能够带着兵马强闯民户,那是多么威风,谁人不害怕,这么一比,我们皇家警察可真是太窝囊了。”   “衙内!”   张斐一手将他搂了过来,“你平时挺机灵的,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糊涂,你才是最大的赢家啊!”   曹栋栋顿时两眼放光,“此话怎讲?”   张斐道:“我问你,李司务今儿为何坐在皇庭接受审问。”   曹栋栋道:“因为秦虎状告税务司。”   张斐又继续问道:“秦虎是上哪状告的?”   曹栋栋道:“我们警署。”   “这不就结了吗。”张斐道:“你们警署是唯一可以制衡税务司的部门,百姓若是受到税务司的突袭,他们只能上警署伸冤。现在就更不用说了,那些权贵可也得上门求救,到时你得多威风啊!”   曹栋栋听得目光急闪,“是是呀!是我们警署将税务司告上皇庭的。”   张斐道:“现在可是你们警署伸张权力的大好机会。”   “怎说!怎说!”   曹栋栋赶忙问道。   张斐道:“如今人人都害怕税务司,你若站出来,打着捍卫百姓正当权益的旗帜,不管是权贵,还是百姓,必然是齐聚在你身旁。”   许芷倩啧了一声:“什么打着捍卫百姓正当权益的旗帜,皇家警察的职责本就如此。”   “对对对对!”   张斐连连点头,“芷倩说得对。你回去之后,就下命,让皇家警察盯着税务司的一举一动,若他们敢为非作歹,立刻起诉他们。如此一来,衙内你就是正义的化身。”   “哎呦!”   曹栋栋一拍脑门,哈哈大笑道:“本衙内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哇哈哈哈!”   许芷倩紧紧抿着唇,香肩微微耸动着。   “不与你说了。”   曹栋栋道:“我先回警署部署。”   说罢,他便是急急离开了。   他一走,许芷倩着实憋不住了,噗呲一笑:“这曹衙内遇到你,可真是他的不幸。”   张斐没好气道:“什么不幸,是大幸,你以为我是在糊弄他的吗?”   许芷倩道:“难道不是吗?”   张斐笑道:“当然不是,苏辙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我在公堂上为他们争取到的权力那是非常恐怖的,这必须要依靠皇家警察去制衡他们。只要衙内喊出这句口号,不少人必定会拥护皇家警察。”   许芷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当然,那些权贵们,可是没有想到利用皇家警察去保护自己,由于王安石的计划,就是借警署这个平台,使得吏走向专业化,并且给予吏俸禄。   在他们看来,皇家警察与税警就是一丘之貉,并没有将二者区分开来。   这个判决令他们深感恐惧。   他们当然也不服,而且他们心里并不认可司法,在他们看来,皇帝始终是最大的。   另外,御史台、谏院也想证明自己没有大权旁落。   于是,他们立刻上奏,弹劾吕嘉问判决不公,偏袒税务司。   要继续闹!   这事没完!   但好在,这时期的北宋,有着第一文臣天团坐镇,虽然这个天团斗得非常凶,但他们心中还是有公正和道义的。   垂拱殿。   赵抃道:“臣以为左庭的判决并无不公之处,单就此案而言,税务司的行动谈不上过失,反倒是他们忽略了,是秦彪虚报财物在先,以及他之前的劣迹斑斑,才会发生今日之事,这都是秦彪咎由自取。”   王安石附和道:“纵容秦彪这种行为,是更为可怕,对国家造成的伤害也更大。”   富弼也道:“他们所忌惮的是税务司的权力,但目前来看,皇庭、检察院还是可以制衡这种权力,暂时还不需要太过担心。”   赵顼点点头道:“朕也看过堂录,也觉得吕庭长判决并无不公,朕也询问过检察院,他们对此判决也没有任何异议。”   说到后面,他顺便吐槽一句,“当初就说好了,此事交由司法决断,若是朕又推翻司法判决的结果,有些人又会指责朕的不是。”   王安石赶忙道:“陛下言之有理。”   司马光是尴尬不语。   当初阿云一案,就是他们这些人请求皇帝圣裁,结果圣裁一出,直接就给驳回,这脸打得,赵顼怄了好几个月的气。   太欺负人了。   文彦博突然道:“陛下,臣也认为此次判决并无不公之处,但是臣对于税警的称呼,却深感忧虑。”   赵顼问道:“此话怎讲?”   文彦博道:“当初曹副警司建议将警察改名为皇家警察,是源于法制之法的理念,皇家警察寓意着,陛下捍卫百姓的正当权益,这无可厚非。   但税警所为之事,显然是不符合这个理念的,而且根据税务司的职责来看,诸如今日之事,也必然会再度发生,这可能会给‘皇家’带来负面影响。”   赵顼瞧了眼文彦博,不禁面露犹豫之色。   虽然文彦博说得有道理,警察能够获得这个美誉,那是因为警察职责是保护百姓的,税警的职责是问人要钱的,确实与这个理念不符合。   但这个时候,突然否定皇家税警这个称呼,又会不会让人误会,以及会不会打击到税务司的士气。   司马光也是点头赞成。   赵顼突然瞧向富弼,“富公怎么看?”   富弼犹豫片刻,道:“如果税警的职责,是为国家收税,那么冠以‘皇家’美誉,确实不太合适。”   王安石一听,也觉得不太合适,皇家警察是为陛下捍卫百姓的正当权益,皇家税警不就成了为皇帝敛财,于是道:“其实朝廷只承认皇家警察,并没有承认皇家税警,只不过税警是从警署出来的,故而才被人称之为皇家税警。”   赵顼见王安石都赞成,也觉得这的确不太妥当,毕竟他在这事上面,是中立的,如果叫皇家税警,那很难说是中立的,于是点头道:“王学士说得不错,朕只是给予警察冠以‘皇家’的名誉,此并不涉及税警、庭警。” 第四百三十四章 税战(八)   到底这姜还是老的辣。   文彦博这个看似不起眼的提议,其作用却是不容小觑。   至少这能够让他们这些参知政事有理由去安抚下面那些官员。   如果说这面子、里子全都让税务司拿去了,可能也会激起更猛烈地反扑。   文彦博的执政风格,就一个字——稳。   而且,取消掉皇家税警这个称呼,也是有利于皇帝处于中立的地位。   赵顼也采纳他们的建议,对外以不便干预司法为由,表示尊重左庭的判决。   并没有说支持。   而与此同时,政事堂正式发布政令,对于所有的司法新贵,给予明确的区分。   其实各部门的上级官员,都已经有了正式的称呼和职权。   关键就是警署扩编的一万警员。   之前王安石的策略,就是先招到警署去,然后再分出来,用这些辅警去各部门执行吏的事务,这么一来的话,吏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拿到正式俸禄,并且专业化,责任化。   但是怎么分,王安石当时就没有说。   因为他当时也不知道会在这么短的时日内,就会发生这么多事。   别说百姓,那些税警、庭警他们自个都不太清楚,自己与警署的关系,因为他们都是从辅警转过去的,身份并不明确。   这回政事堂将他们的关系区分开来。   各部门的警员都互不隶属。   一旦从警署转入别得部门,就不再隶属警署。   而在这条政令中,对于各部门警员的称呼,是写得非常清晰的,税警、庭警、检察员和皇家警察。   没有明确说,只是当时也没有明确规定,但一看就知道,只有警察冠以“皇家”的名号。   换而言之,皇家税警就是不存在的。   这个政治信号是非常明显的,再结合赵顼的表态。   简单来说,朕不偏向任何一方。   文彦博、司马光他们也拿着这事,去安抚下面的官员,如秦彪这种人,是劣迹斑斑,又不占理,我们是没法帮你们说话,但我们还是阻止税警冠以“皇家”的名号,避免他们更加为所欲为。   下面那些官员们也不好说什么。   而对于此次判决,坊间也是议论纷纷,总体来说,平民百姓多半还是支持这次判决,他们家的门,就跟纸糊的一样,你要动用攻城器具的话,只能说你死亏。   关键他们对之前的吏是感到非常不满,他们是支持税警的。   富人当然是反对的。   不过,这反对归反对,还是有一些人被吓到了。   立刻就有不少人前往事务所,表示当时申报时,自己不小心遗漏了一些收入,他们愿意补上,希望事务所这边能够帮他们争取一下,避免受到惩罚。   “这么多?”   张斐手里拿着账本,诧异地看向范理。   范理叹道:“谁能知道税务司手段恁地厉害,故此当初申报时,多多少少都会少报一点。”   张斐道:“我指得不是税务司,而是这些混蛋,连我们瞒。”   这些人多半都是事务所的客户。   范理立刻道:“那也得怪你,你说咱们不能帮着谎报的,他们只能不报。可其他书铺,都是想着办法帮客户隐瞒,故此许多大地主都往李家跑。”   张斐笑道:“大家所针对的客户不一样,他们是帮偷税漏税的人,咱们是帮多缴税的人,如果咱们也帮那些大地主计税,这客户中间就会产生矛盾的,那到时怎么办?”   范理点点头道:“这我倒是理解,其实我们所赚还是比他们多一些,毕竟咱们的客户多一些,就是就是这事不太好讨好,到底官府还是想多收税的,他们帮人隐瞒税收,是不会得罪官府的,但咱们帮人据实申报,反而会得罪官府。”   张斐笑道:“想不到员外理解的这么透彻。”   范理道:“这事都是我在做,我能不清楚么,之前那些催缴税收的官吏,看到咱们的人,从不给好脸色。”   “做别人所不能做之事,才能够赚大钱。”   张斐将手中账目递还给范理,“你派征文去跟税务司谈谈,表示他们也是第一次申报,有所遗漏,希望税务司那边能够宽大处理,我想问题应该不大,即便要罚,也罚不了太多,毕竟他们隐瞒的也不是很多。”   范理点点头道:“我待会理清楚后,就让征文去跑一趟。”   张斐又问道:“李家那边也有很多补税的吗?”   范理道:“最近倒是有不少人去,但据我所知,不是去补税的。”   张斐点点头:“意料之中。”   来事务所的都一些小货郎,小地主,虽然有些人是据实已报,但也不少人也是隐瞒了一些收入,他们是根据司农寺的收税标准,来申报自己的收入,如果少个十几贯收入,且有不好调查的收入,就能够降一级,那当然是少报一点。   但如今税务司一战成名,吓得他们赶紧过来补上,毕竟他们后面可没有什么大靠山。   但是,大地主几乎都没有怎么动。   范理刚刚拿着账簿出去,樊正就走了进来。   “樊大,你怎么来了?”   张斐稍显诧异地看着刚刚进来的樊正。   樊正笑道:“三哥神机妙算,应该能够猜到我是为何而来吧?”   张斐想了想,又摇摇头道:“猜不到。”   “想不到也有三哥猜不到的事。”   “多了去了。”   张斐又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樊正道:“是有关慈善基金会的事,之前我们不是要捐助一笔钱给辅警置办警服吗?”   张斐点点头。   樊正道:“当时税警与皇家警察并没有分离,我们也没有去区分,但是现在有不少人表示,不能向税务司捐助一文钱。”   “原来是这事。”张斐笑着点点头道:“一切按规矩办,大家都不愿意捐,那就不捐呗。”   樊正又道:“同时我们还受到一些捐助,共八千多贯,他们要求全部捐助给皇家警察。”   “什么?”   张斐笑道:“这么夸张吗?”   樊正愣了下,“三哥没有看昨日的风月报吗?”   张斐没好气道:“那风月报简直就是沽名钓誉,谈得全是才子与歌妓的情情爱爱,但又不聊闺房里面的事,我才没有兴趣看。”   樊正好奇道:“闺房里面的事,也能上报吗?”   张斐眨了眨眼,问道:“不能吗?”   樊正道:“法律方面的事,三哥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张斐道:“我不知道,我又没有打算这么做。”   故此你让符世春去干?   樊正干笑两声,又道:“三哥说得不错,这小春哥的风月报,是经常报道一些酒楼里面发生的事,而在前两日,衙内上我白矾楼喝酒,期间与人发生争执。   而原因就是有人认为衙内与税警狼狈为奸,而衙内则是表示他们皇家警察与税警毫无关系,还说是警署将税务司告上皇庭的,只是三哥你太厉害,导致官司没有赢。   并且衙内还会表示皇家警察会保护百姓的财物,不让税警为所欲为。而此番争论最终刊登在风月报上,我认为就是因为此事,导致有人捐助警署。”   张斐眨了眨眼,“这是衙内故意安排的吧?”   “?”   樊正迟疑少许,讪讪道:“三哥是如何得知?”   张斐笑道:“因为就是我告诉他,他们皇家警察可以制衡税警的。”   忽听得外面传来歌声,“悲哀是假的,泪是真的!”   声音很是嚣张!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张斐嘴角抽搐了下,“这厮连我的经典曲目都不放过。”   过得片刻,就见曹栋栋哼着从张斐那里听来的小曲,春风得意地走了进来,一见到樊正,他立刻道:“樊大,你果然在这。”   他几步跳上前来,激动道:“听说有很多人捐助我们皇家警察,是不是?”   樊正点点头。   曹栋栋立刻道:“快些将钱拿来,正好我警署非常缺钱。”   “等会!”   张斐道:“衙内,这主意是我出的,你竟然便宜风月报,不便宜我的新闻报?”   曹栋栋愣了愣,嘿嘿道:“我之前也是打算找你的,可是小春哥说,你现在帮税务司打官司,这不太好,他又给我想了这点子,让我去白矾楼演一出戏,效果不俗哦,马上就有人给我警署捐钱,幸亏当初没找你。”   樊正笑道:“最近风月报卖得确实比名士报和新闻报都要好。”   张斐哼道:“那只是因为我现在无暇分心,不然的话,他的风月报早就关门歇业了。”   “是么?”   曹栋栋一脸古怪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等我忙完这事,我就去告诉小春,谁特么才是报界的霸主。”   正当这时,一名皇家警察快步走了进来,见到曹栋栋,他松得一口气,“副警司。”   曹栋栋见他神色有异,立刻走上前,二人低声交流片刻,曹栋栋回头道:“我有点事要处理,先告辞了。”   说罢,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张斐和樊正相觑一眼,意识到可能有事发生。   很快,他们就知晓了。   原来在今日拂晓时分,税务司再度出击,突袭了祥符县一户姓刘的大地主,而情况较比第一次要更为严重,据说双方发生火拼,其中对方有五人受伤,暂且还不知道是否有人死亡。   税务司。   “三郎来了!”   “李行首?”   当张斐赶到税务司时,正好遇见李国忠等人,“你怎么在这?”   李国忠道:“我是受雇刘员外,陪同他来自首。”   “自首?”   “嗯!”   李国忠道:“税务司突袭刘家时,刘员外正好来城里请我们书铺,帮他与税务司沟通,重新申报财务,补交税收,哪知道就发生这种事。”   张斐似笑非笑道:“真的好巧哦。”   李国忠忙道:“这也谈不上巧合,之前三郎的那场官司,着实威慑到不少人,最近也是有不少人上你的事务所,想要补交税收。”   张斐没有做声。   李国忠瞧他一眼,又低声道:“三郎,税务司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人家家主不在,家仆不敢轻易放税警入院,说要去通知家主,这也是情有可原,而税警却直接硬闯,并且还打伤刘家五人家仆,抓捕了二十四人,这这是否有些过头了。”   张斐正欲回答时,李禾突然走了过来,拱手道:“张三郎。”   “李司务!”   张斐拱手回得一礼,又向李国忠道:“先失陪了。”   与李禾入得屋内,张斐便问道:“李司务,到底是什么情况?”   李禾道:“事情是这样的,前几日我们抽查到祥符县刘屏隐瞒了五十顷土地,于是我们决定在拂晓之时,突袭刘家。由于刘屏在乡里名声还不错,并没有像之前秦彪那般霸道,故此我们这回也并没有直接破门,而是向刘家的仆人说明来意。   但是却遇到对方家仆的挑衅和阻拦,甚至于有人在后面用石块袭击我们税警,于是我们采用武力破门而入,他们还一度进行反抗,我们射伤他们二人,打伤三人,并且将一干人家仆全部捉拿归案。   可是来到税务司,那些家仆却都说他们告知税警刘屏并不在家,他们不敢擅自做主,放税警进去,说要先去通知刘屏,然后税警就直接破门而入,并且还殴打他们。”   张斐道:“有没有目击证人?”   李禾道:“我们税警并没有发现当时周边有人。”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关于刘屏偷税漏税的证据?”   李禾道:“证据确凿。”   正当这时,一个税警入得屋来,低声在李禾耳边嘀咕了一番。   “我知道了。”   李禾点点头,又向张斐道:“方才刘屏说自己此番来城里,便是想补交税收。”   “方才李行首已经跟我说了。”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李司务怎么看?”   李禾道:“此事不归我管,我怎么看也并不重要。”   张斐笑道:“李司务真是有个性,行吧,你们一切照常,剩下的都交给我。哦,告诉那些税警,只要他们是秉公执法,完全无须为此担忧。”   这出得门去,又遇上刚刚到的苏辙。   “哇你们检察院来的这么快?”   “未及你快。”苏辙道。   张斐笑道:“赚钱吗,总得快人一步。”   苏辙道:“但这钱可是不好赚。”   张斐低声道:“这显然是个圈套。”   苏辙对此只是一笑,“失陪。” 第四百三十五章 税战(九)   仅仅过得一日,这铺天盖地的舆论,便席卷了整个开封府。   其发酵速度,也是令人瞠目结舌。   但还真不是说有人在背后推动这舆论,充其量也就只是在推波助澜。   因为这税务司的动作实在是太过迅速,上回虽然赢得官司,但也引发了争议,可这才过去几日,税务司又展开类似的行动,且比上回要更加严重,还打伤了不少家仆。   关键上回税务司掷地有声的说,自己的部署是非常缜密的,为得就是尽量不伤害百姓。   结果马上打脸。   虽然税务司也做出澄清,表示是那些家仆先动手的。   但是刘家家仆则是指责是税警殴打他们。   这二者相比,显然是税警这边要更为强大,也是他们主动上门的。   关键刘屏也确实不在家里,而是来城里找李国忠商量补交税收的事。   身为家仆有所顾虑,也是合情合理。   再加上平日里,那刘屏对乡民还算不错,做过一些善事,在祥符县是有着不错的名望,这不同于秦彪。   在加上百姓本就不太信任官府,大家也更相信那些家仆的供词。   而且税务司的这番行动,也给大家造成一个“变本加厉”的印象。   甚至有人认为就是皇庭的判决,才使得那些税警肆无忌惮。   要知道许多普通百姓多多少少也都虚报了一些收入,他们中也有些人都跟刘屏一样,在尽力弥补中,故此税务司的这番举动,令他们也感到害怕。   这种种原因,导致反对税务司的声音是日益高涨。   那朝中就更不用说了,屋顶直接给骂翻了。   包括皇庭、检察院也都受到不小的压力。   尤其是许遵,由于他跟张斐的关系太过密切,而张斐如今是受雇于税务司,他主动请假回家待着,检察院全部交给苏辙。   王府。   “唉与这一群虫豸为伍,安能治理好国家。”   向来无所畏惧的王安石,在这一刻,突然觉得有一些些沮丧。   他知道这就是针对税务司的圈套,但在他看来,明明就是你们虚报收入在先,结果你们却一点也不心虚,还故意拿这偷税漏税去引诱税务司上门。   这就很离谱。   那么可想而知,他将来又会面临什么。   吕惠卿倒是不觉沮丧,这都是可遇见的,道:“恩师,如果有必要,咱们得出手帮助税务司,如果这回他们大胜,必然会令他们变得非常团结,到时也会这样对付我们的。”   王安石点点头道:“你有什么想法?”   吕惠卿道:“目前税务司与刘家那边是各执一词,但是我相信张三那小子不会这么轻易的被击垮。不够,我们也得防止司马学士他们反戈一击,他们可是最害怕这种事,我担心他们经受不住舆论的压力,为求安定,可能会站在刘家那边。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必须出手支持税务司,否则,我们也将会被他们彻底压住。”   王安石嗯了一声:“你所担忧的,确实可能会发生,司马君实和文公的性格,我太了解了,他们的确可能会为之动摇。但目前局势还未失控,我们得暗中准备,他们不动,我么也不能轻举妄动,如果我们先支持税务司,可能会令我们非常被动,也进一步证明,税务司可能心虚。”   吕惠卿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王安石叹了口气:“只不过他们一直这样冲击税务司,张三他也不见得能够顶得住。”   他之所以感到沮丧,倒不是他认为张三已经输了,而是在这种局势下,他都看不到希望,对方就不断跟你拼消耗,税务司又怎么拼得过。   而吕惠卿的猜测,是非常准确的,此事爆发之后,保守派内部疯狂向司马光他们施压,秦彪一事,你们不好说话,那我们也不计较,如今这事,你们难道还不出声吗?   这的确令司马光他们很是为难。   政事堂。   “我所担忧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文彦博叹道:“税务司这么做,就想将那些税收上来,简直就是异想天开,在我看来,这只会激起更为激烈的反抗。”   司马光也是直摇头:“原本我以为王介甫已经够激进的,不曾想,张三那小子那更为激进,哪怕他的初衷是对,可事不能这么干,如此发展下去,这国无宁日。”   文彦博突然看向一直沉默的富弼,问道:“富公怎么看?”   司马光也看向富弼。   意思就很明显,要不要出手,终止这场动荡。   目前为止,皇帝与参知政事,都还在隔岸观火,他们都没有亲自下场,这也是为什么司法正在发挥巨大的作用。   双方都在依靠司法手段进行博弈。   富弼思索半响,“再等等看吧。”   司马光、文彦博疑惑地看着富弼。   富弼道:“如果你们向税务司施压的话,王介甫肯定也会出手的,事情就可能会变得更加糟糕。目前局势还未失控,皇庭、检察院还是掌控着局势。”   司马光、文彦博相觑一眼。   是呀!   差点将王安石给忽略了。   他们要出手,王安石肯定会出手,不管王安石支不支持税务司,都不可能让保守派赢得这场胜利的,那直接就会爆发党争。   这上面都不出声,压力就全部集中在这一群司法新贵上面。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公检法刚刚激活,就是一路坎坷。   如果公检法能够迈过这道坎,那真的是站起来了,迈不过去的话,那就成了一个笑话。   刘家方面是一定要起诉税务司滥用职权,伤害无辜百姓。   同时朝中,民间都在向检察院施压。   刘屏虚报财物,你们可以罚他,但是家仆是无辜的,税务司这么暴力,这怎么能行?   这是什么仁政,这简直就是暴政。   这检察院面临很大的压力,苏辙是一再派人去调查,但实在是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是家仆先动的手,以及对税警有所挑衅。   反观税务司方面,则是非常强势。   左庭。   “目前双方是各执一词,并没有证据证明,是税警先动的手,但是铁证如山,刘屏虚报财物,在这种情况下,检察院不但不起诉刘屏,反而要起诉税务司,这简直让人无法理解。”   张斐激动地说道。   苏辙立刻反驳道:“我们一定会起诉刘屏的,但是一事归一事,你们税务司难道就不应该反省一下吗?”   张斐道:“反省什么?应不应该去追缴那些合法税收吗?”   苏辙道:“但非得用这种激进的手段吗?对方家主不在家,那些家仆不敢擅自做主,这情有可原,你们不应该考虑一下他们的处境吗?”   张斐摇头道:“他们根本就没有说明刘屏不在家,这就是一个圈套。”   苏辙道:“如果税务司部署的若税务司所言的那般缜密,即便这是一个圈套,你们也不会轻易上当。如今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家仆先动的手,但事实就是有五名家仆受到程度不同的伤。   到底是你们税警主动上门的,然后你们说是家仆挑衅你们的,这会有人相信吗?”   张斐笑道:“你们检察院看得是证据,而不是依靠无尽的臆想,你们现在缺乏证据起诉税务司。”   苏辙道:“如果你们拿不出证据,证明是他们先动的手,那我们就能够起诉税务司,那五名伤者,至今还躺着的。”   “是否能够起诉,难道不应该是本庭长说得算吗?”   坐在中间的吕嘉问颇为不满地说道。   苏辙问道:“不知吕庭长怎么看?”   吕嘉问思索片刻,道:“目前你们双方各执一词,确实不好断定,故此本庭长再给你们七日,尽量找到更多证据。如果找不到的话,本庭将会接受检察院的起诉。”   说到这里,他看向张斐,“如今外面舆情滔天,你们税务司必须也要向大家说明这些问题,降低大家对税务司的恐惧,你们这么闹下去,大家都很难受。”   张斐道:“税务司已经公布行为准则,配合,一定要配合,如果那些家仆配合,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苏辙道:“你们这个规定就有问题,家仆是没有做主的权力,他们的职责就是保护家主的财物。”   张斐道:“在司法面前,一视同仁,无论他们是谁,我们税务司不可能退让半步。”   苏辙道:“虽然你打官司手段很厉害,但是你也不可能一直赢的,如果你们税务司不做出改变,这种事会一直发生下去。”   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这有可能是个圈套,他也一直在调查证据,但可惜并无所获,而面对舆论的压力,检察院也必须要有所行动,至少也要去争取开庭,将这事情说清楚,至于怎么判,那是皇庭的事。   张斐笑道:“那咱们就走着瞧。”   正当这时,一名司法官员快速入得屋内,将一份报纸递给吕嘉问。   吕嘉问看罢,先是面色一惊,过得半响,他将报纸递给苏辙,颇为不满道:“看来你们检察院调查的并不够细致。”   苏辙接过一看,人都是呆住了。   张斐懵逼道:“什么情况?”   吕嘉问审视着张斐,“你不知道?”   张斐摇摇头,又问道:“与我有关吗?”   苏辙面露疑惑之色,道:“风月报刚刚披露出整件案子的详细经过,并且说明当时他们派人埋伏在刘家附近,目睹了整个事件的过程。”   张斐惊讶道:“这不可能,税务司的行动,他们风月报怎么会知道?”   苏辙道:“这他们倒是没有说明,但风月报还指出当时有两名皇家警察也一直尾随着税警,他们也应该目睹了整个事件的过程。”   “什么?”   张斐人都傻了。   难道他真不知道。苏辙带着疑惑,将报纸递给张斐。   张斐接过立刻看了起来。   苏辙起身道:“吕庭长,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吕嘉问老气横秋地说道:“你们检察院也得反省一下。”   “是。”   苏辙点点头,然后立刻离开了。   张斐看过之后,也赶忙起身道:“我也有点事,先告辞了。”   刚刚出得门去,就听到有人喊道:“张三郎,真是巧啊!”   张斐拱拱手道:“原来豹哥。”   来人正是李豹。   张斐又低声道:“风月报怎么会参与其中?”   李豹道:“我们当时只确认有两名皇家警察尾随,但也不知道为什么风月报会参与其中。”   张斐道:“是不是有人被收买了?”   李豹摇摇头道:“可能性不大,目前我所得知得是,税务司的三个内奸,全都是曹衙内的人,曹衙内是唯一得知我们此次行动的外人。以曹衙内的符公子的关系,你看!”   张斐点点头道:“定是曹栋栋告知符世春的,不然的话,符世春也不知道会有两名皇家警察尾随。”   李豹道:“但这对咱们而言是好事。”   张斐道:“但原本应该是我在庭上力挽狂澜,结果这风头全让风月报给抢了,他这么一弄,我,我的新闻报都会被它给压下去,上回跟那符世春打麻将,他就老是截胡,今后得防着这小子。”   李豹呵呵道:“这我就爱莫能助了。”   张斐道:“你们竟然没有发现,这真是太丢人了。”   李豹道:“他们应该是提前埋伏,这我们很难发现的。” 第四百三十六章 税战(十)   孟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风月报会派人埋伏在那里?”   孟乾生抖着手中报纸,是不可思议道。   这一出在他们看来,也特么是匪夷所思啊!   完全就在预料之外。   “这事太过蹊跷。”   赵文政是自我安慰道:“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谢筠道:“风月报派人事先埋伏在刘家,这的确非常诡异,若光凭这一点,估计是没有人会相信的。但是报纸上还披露出警署方面也派了人尾随,这可对我们非常不利。”   “那警署不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吗?前不久我们可都还捐了钱给他们。”   “我也不清楚。”   “真不应该相信他们曹家。”   符世春这一手,可真是赚足眼球。   尤其是在舆论已经沸腾的情况下,突然爆出这么劲爆的内容,使得整个事件出现反转。   一直潜藏在勾栏瓦舍的风月报,是一举名震京城。   风月报当日的销量直接打破新闻报所创下的记录,在半日之内,就直接卖出一万份。   这至少说明一点,他特么的印了一万份。   要知道如今的印刷工艺,印刷一万份可不是一件小工程啊!   可见符世春准备的相当充分。   而根据风月报上面披露的细节,当时税警是非常有礼貌的敲门,表明来意,且一再要求对方配合。   而对方却不断地挑衅辱骂,甚至于用小石子袭击税警,这才导致税警采取行动。   里面甚至将他们的对话都是事无巨细全部披露出来。   而阴谋论与人性想通,大多数人立刻相信这是一个针对税务司的阴谋。   而检察院方面也马上采取行动,将符世春、曹栋栋找来。   “符公子,你为何会派人事先埋伏在刘家?”   苏辙非常困惑地问道。   符世春道:“因为我之前得知消息,税务司将会对刘屏采取行动,故此当天夜里我就悄悄派人潜伏在刘家附近的一颗大树上,看看这税警是如何执法的,因为我知道百姓对此很感兴趣,如果能到披露出细节来,我的风月报一定大卖。”   苏辙有些不信,问道:“符公子缺这点钱吗?”   符世春微笑道:“这可不是小钱,且比种粮食要多得多。”   苏辙点点头,又问道:“你是从哪得知的消息?”   符世春道:“这我不能说,如果我说出来了,那我今后就拿不到这种消息。”   苏辙道:“但如果你不交代清楚的话,又如何让人相信你所言。”   符世春笑道:“信与不信,这我并不在意。不过,我的人还发现有两名皇家警察在附近。”   苏辙道:“你为何事先不告知我们检察院?”   符世春笑道:“我花这么多精力,可不是为了你们检察院,而是为了卖报,如果我事先就告知检察院,那我还怎么卖报?”   与此同时,曹栋栋也在接受齐济地审问。   “是曹副警司下达的命令,让那两名皇家警察尾随税警的吗?”   “这还用问?除本衙内,还有谁可以下达命令。”曹栋栋很是不爽,你在质疑我的权威吗?   齐济道:“比如说曹警司。”   “我爹都快病糊涂了,早就不管事了。”曹栋栋大咧咧道。   真是一个孝顺的儿子啊!齐济心里感慨一句,又问道:“不知曹副警司为何派皇家警察去尾随税警?”   曹栋栋反问道:“你没有看报么?”   齐济错愕道:“什么报?”   “就是前些日子的风月报。”   曹栋栋道:“那报刊登了本衙内的言论,我们皇家警察的职责,就是为官家捍卫百姓的正当权益,我们不会让税务司肆意妄为的,故此我才派人悄悄尾随税警,若是他们敢滥用职权,以公谋私,那我们皇家警察也绝不会放过他们的。”   齐济听得有些糊涂,你这到底是帮税警,还是在监督税警。   又听曹栋栋叹道:“只是没有想到,那些家仆好生可恶,这税警好声好气与他们说,他们竟然还反唇讥讽,甚至于辱骂,到最后还扔小石子,可真是欠打,也真不怪那些税警对他们动武。”   齐济又问道:“不知副警司是如何得知税务司会突袭刘家的?据我所知,税务司的行动向来都非常保密。”   曹栋栋心虚地眨了眨眼:“本衙内自有办法,但不能告诉你们,否则的话,谁还敢向本衙内通风报信。”   齐济道:“既然如此,在之前,为什么副警司之前不主动告知我们检察院。”   曹栋栋瞧他一眼道:“怎么?难道你以为,你们检察院是在我们警署之上?我警署办案,可不用通知你们检察院,等到证据确凿之后,我们自会上这里来,让你们去起诉的。   上回秦彪一案,明明就是我们警署的功劳,前前后后也都是我们在调查的,结果这风头就全让你们检察院给占了,上庭审问的时候,也不提提我们皇家警察。   还有,你们也没有来请我们警署帮忙调查,只可惜你们又没有本事查到证据,到头来还怪我们,可真是岂有此理。”   煎熬!   与这纨绔子弟交流,可真是一种煎熬。   齐济也懒得跟这厮交流。   半个时辰后。   曹栋栋与符世春出得检察院来。   “小春,你可没有出卖我吧?”曹栋栋小声问道。   符世春道:“这主意是我出的,我能出卖你吗?”   曹栋栋道:“你可记住了,一定要保守秘密,要不然我在税务司的兄弟可就完了。”   “知道。”符世春左右看了看,又道:“咱们回去再说吧。”   说着,他便要上马车,曹栋栋一手将他拉开,“你怎能走我前面,我可是皇家警察。”   符世春无奈一笑,伸手道:“皇家警察请。”   “这还差不多。”曹栋栋跳上马车,这一掀开车帘,立刻道:“哎呦!上错马车了。”   又是急急跳下。   符世春愣了下,这是你的马车啊!   忽听车内有人道:“衙内没有上错马车,是我上错了。”   符世春这才明白过来。   曹栋栋一挥手,“小春,你先上吧。”   符世春笑了笑,上的马车,只见张斐坐在车内,他微笑地点点头:“张三,别来无恙。”   张斐是面无表情地瞧了他一眼。   随后曹栋栋才低着头上得马车。   马车缓缓驶离检察院。   马车内是一片寂静。   曹栋栋是东张西望,就是不敢与张斐对视。   张斐突然开口笑道:“衙内,咱就别说兄弟情义,我可是你的珥笔,这种事你竟然瞒着我?要是出事的话!”   曹栋栋立刻指着符世春道:“是小春不让我告诉你的,他要卖报。”   符世春郁闷道:“分明就是你这厮犹豫不决,还是我!”   曹栋栋咳得一声,揉搓着鼻子,小声道:“将来还想不想合作。”   符世春一怔,又向张斐道:“张三,这样对你更加有利,毕竟你是受雇税务司,你自己来说的话,怎能让人信服?我们来说得话,是更容易让人相信。”   曹栋栋直点头道:“张三,最近你可别与我们走得太近,以免他们认为咱们狼狈为奸。”   “我呸!”   张斐哼道:“衙内,你休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想着隐瞒不报,争取到更多的捐助款。”   曹栋栋忙道:“你可别冤枉人,要不是等着小春卖报,我早就告诉你了。”   符世春没好气道:“我记得衙内可是很纠结啊?”   曹栋栋委屈道:“好几千贯,纠结一下也不行么?我倒还没有说你,你印个一千份也就差不多了,你偏偏那么贪心,足足印了一万份,不然的话,怎么可能拖到现在,还让张三误会我。”   符世春也急了,“我要不印一万份,我怎么能捐那么多钱给你们警署,是谁贪心。”   “咳咳,别瞎说!”   曹栋栋轻轻踢了下符世春。   这两小子真是一个比一个精,今后再想利用他们,可得多留一个心眼啊!张斐问道:“你们是如何得知税务司的行动?”   曹栋栋立刻道:“都是小春的主意。”   符世春淡淡道:“山人自有妙计。”   张斐笑道:“但愿你们这妙计能够一直用下去。”   曹栋栋、符世春眼中流露出一丝丝得意。   你也不想想,那些税警都是哪里训练出来的,咱在税务司在税务司、皇庭、检察院可有得是眼线。   殊不知,这一切都是张斐所计划的,之前他故意让曹栋栋意识到皇家警察可制衡税警,从而赢得百姓的拥护。   以曹栋栋的性格,他会非常迫切的想证明这一点。   税务司方面是在确定曹栋栋已经与几名税警联络上,才开始采取行动的,动手之前,都还经过确定,确实有皇家警察潜伏,而目的就是要借皇家警察来当自己的目击证人。   当然,原本的计划,是先令这事发酵,然后张斐在公堂上借皇家警察给对方致命一击,但是没有想到,符世春竟然参与了进来,并且还打算借此事来给卖报。   话说回来,这确实要更令人信服。   他们干得也确实漂亮!   而检察院方面,经过一番调查,可以确定那两名皇家警察和符家派去的人都出现在刘家附近,因为他们离开的时候,好些个目击证人见到他们。   同时他们的口供也非常一致,尤其是符家派去的人,那厮连刘家家仆的口音都还记着的,并且还准确认出是谁在骂人,是谁扔得石头。   其实那些税警都没有看到是谁扔得石头。   检察院立刻撤回对税务司的起诉,然后正式起诉刘屏以及他的家仆。   检察院的改变,几乎就是坐实此事。   大家对此更是坚信不疑。   舆论几乎呈现一边倒。   皇庭。   吕嘉问与六名司法官员从屋中出来,回到椅子上坐下。   “经过本庭长与六名司法官员的商议。以刘冲为首的二十四名家仆阻碍税警执法,其中刘冲、田二根、方大树等六人袭击且辱骂税警,情节严重,依律判处五年徒刑,且不得赎刑。   而其余十八名家仆,判处三年徒刑,但由于他们并未动手,可每人缴纳二十贯赎金,抵偿刑罚。”   说到这里,吕嘉问又看向被告席上的刘屏,“至于嫌犯刘屏,虚报财物,偷税一百八十贯,证据确凿。但由于未有足够证据能够证明,是他指使仆人所为,以及他当时也并不在家中,故此本庭长暂不追究其刑罚责任,但其家仆所为,他自也有责任,本庭长将判处他缴纳三倍罚金,连同补交税金、滞纳金,共七百二十九贯。”   李国忠皱了下眉头,这个庭长还真是会捞钱啊!   那家仆刘冲将责任全部扛下来,同时刘屏又借李国忠提供自己想要补税的证明,故此刘屏逃过一劫,但刘屏肯定得去赎人,这里又得缴纳三百六十贯,加上罚金一共得缴纳一千零八十九贯。   吕嘉问又道:“本庭长再重申一遍,无论是你是家仆,还是什么人,必须要配合税警的执法,若有问题,可事后向警署或者检察院申诉,否则的话,一切后果自负。”   他直接看向苏辙,“苏检控,你听明白了吗?”   表面上看,这是警告检察院,别税警一使用暴力,你就来起诉。   但其实这是为大家好。   这事闹得他们检察院也非常难受。   现在咱就规定好,任何人都得配合税警执法。   苏辙心里当然明白,但也装成一副很委屈的样子,点点头道:“我们知道了。”   坐在一旁观审的王安石低声向吕公著道:“晦叔,你这孙儿的官威要大过你啊!”   吕公著道:“这我倒不会怪他,他这般年纪,若无威信,如何管得了这事。”   王安石点点头道:“这倒也是,而且他这番判决,也是为皇庭着想,若不制止这种情况,他们皇庭也将承受很大的压力。”   吕嘉问这么一说,就表示只要你们阻碍税警执法,无论理由是什么,皇庭都不会追究税警的责任。   要知道之前皇庭也承受极大的压力,如今事情发生反转,且舆论全部倒向税务司,这给了吕嘉问一个机会,他必须得把握住。   吕公著叹道:“但这事还远未结束啊!”   说着,他瞟了眼斜对面。   王安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但见一群人围在刘屏附近,点点头道:“一千多贯对他们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目前他们还是处于优势的。”   说到这里,他目光突然看向左上角,只见那里站着一对男女。   正是张斐与许芷倩。   许芷倩也是倍感遗憾道:“到底还是没有将刘屏问罪。”   说到这里,她偏头看向身旁的张斐,“张三,这恐怕难以起到震慑的作用,那些人的家仆多了去,他们肯定还会想办法,对付税务司的,这真的是防不胜防。”   张斐反问道:“但如果为求杀鸡儆猴,判处刘屏死刑,你认为可以起到威慑的作用吗?”   许芷倩沉吟少许,“也不会。”   张斐微笑地点点头,道:“他们之前就设计好的,让那些地主尽量都别待在家里,并且找书铺,给出自己想要补税的佐证,同时让家仆去与那些税警周旋,即便出现任何意外,也能让人顶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其实也是一种守法的表现。   如果让皇庭强行杀鸡儆猴,那就会让暴力彻底取代司法,没有人再会遵守司法。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他们还会服从皇庭的判决,缴纳所有的罚金。”   许芷倩点点头:“话虽如此,但是局势其实对税务司非常不利,要是查一个,就耗上小半月,又如何能够弥补雇役的财政?他们一点也不会着急的,这何时是个头。”   张斐呵呵笑道:“你放心,在税务司油尽灯枯之前,他们一定先会露出破绽的。”   许芷倩好奇道:“破绽?”   张斐低声道:“你知不知道,在秦彪和刘屏的收入中,其中是有不少非法收入的,包括侵占官田,贩卖私盐。”   许芷倩一惊,“税务司有证据吗?”   张斐笑道:“当然有。”   许芷倩道:“那为何不告知检察院?”   张斐呵呵笑道:“这是为了让大家能够快速适应公检法的流程,而且,要是太快结束,只怕他们不会心服口服,还得一步步来,才会让他们对司法产生敬畏之心。如今都还只是开胃菜,这鸡可都还没杀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税战(十一)   在皇庭判决的第三日,刘屏就将所有罚金交到皇庭,并且将那十八名家仆全部赎出来。他也不敢不赎,人家是帮他顶罪,他要不赎的话,家仆们肯定会把刘屏给抖出来的。   但是他们也都不慌,因为他们认为时间还是在自己这一边的。   你又能查多少?   而这番舆论的反转,也使得税务司得到更多人认可,事实证明税务司是非常遵守规矩的,不是说对每一户都使用攻城器械,只要你不反抗,他们也不会采取暴力的。   但也有不少人提出质疑,你们税务司讲得是抽查,怎么每户都抽到那些乡绅地主,这是抽查吗?   还有,你不是要向草寇征税吗?   也没看你们有个动静啊!   可马上,这动静就来了。   “这位兄台,你这是急着上哪?”   “你不知道么,那陈小二被擒住了。”   “被通缉八年的陈小二?”   “就是那个陈小二现在正在押送去税务司的路上。”   “税务司?”   “好像是说陈小二拒绝申报,被税务司给抽查到了。”   “啊?”   这日下午,只见茫茫多的人涌向汴河大街,而他们的目标则是一辆囚车。   “畜生!你这天煞的畜生!”   “你这狗畜生,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官爷,你们一定要将畜生凌迟处死。”   但见两边的百姓愤怒地向囚车里面的人扔石头、泥土。   而囚车里面的人则是抱着头,缩在角落里面。   此人名叫陈小二,乃是一名通缉犯,这厮经常在汴京城内拐卖妇女,汴京百姓对他也是恨之入骨啊。   这弄得朝廷都很难堪,由于陈小二是神出鬼没,藏身在那四通八达的下渠道里面,朝廷好几次围捕,都前功尽弃。   但是陈小二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这偷税漏税落网,我特么都是死刑犯,还得交税。   神经病啊!   陈小二被捕时,听到那个罪名,当即都抑郁了。   老子犯了这么多伤天害理之事,你特么竟然说我拒绝申报财物。   瞧不起谁呢。   在经过一间酒楼时,只见上面站着三五白发老者,正是文彦博、司马光他们。   吕公著不禁都惊叹道:“这税务司还真是藏龙卧虎,官府通缉八年的陈小二,竟然被他们给擒获了。”   司马光道:“据说是税务司查到陈小二躲在下渠道从事淫秽买卖,隐瞒上千贯的收入,并且还拒绝申报财务。”   一旁的刘述道:“这陈小二都欠下好几条人命,肯定不会去申报税务的。”   “但是今日过后可就不一定了。”   文彦博道:“看来税务司当初也并非大放厥词,他们是真的有能力向那些草寇征税。”   在一棵大柳树下,站着两名老者,正是赵文政和谢筠。   “赵知事,税务司竟然将陈小二给缉捕归案,百姓必定也会对他们推崇备至,咱们最近可得收敛一点。”   “嗯。”   赵文政点点头,“反正他们查到,咱们就认罚,他们也耗不过咱们的。”   说着,他又皱了下眉头,“不过你说这税务司怎就突然变得这么厉害,这边都还在查咱们的税,那边却将陈小二给缉拿归案,饶是皇城司只怕也没有这般手段。”   谢筠叹道:“我现在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啊!”   警署。   “衙内,缉拿陈小二这么大的事,你为何没有消息给我。”   符世春很是郁闷地看向曹栋栋道。   这消息非常劲爆,如果能够得知内情,他家的风月报必然又是大卖。   都可以出专题。   曹栋栋激动道:“我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还有,你现在别烦我,我正郁闷着呢。”   符世春问道:“你怎么了?”   曹栋栋郁闷道:“陈小二这种通缉犯,竟然不是被我们皇家警察给擒住的,而是被税警给抓了,咱们皇家警察多丢人。”   正当这时,一名警员入得屋内,“启禀副警司,人已经到齐。”   曹栋栋道:“我要去开会了,不与你说了。”   符世春忙问道:“你要干嘛?”   曹栋栋狐疑地瞧符世春一眼。   符世春立刻道:“你也不信我么,我一定保密。”   曹栋栋低声道:“我打算派皇家警察,全面抓捕那些躲在下渠道的恶人,你应该知晓,其实陈小二一直都躲在那里面的,但总是抓不到他,我们皇家警察也得干点事,可是不能让税警给比下去。”   符世春赶忙拉着他:“你先别冲动,如今那下渠道里面是风声鹤唳,你此时去清查,可能什么人也抓不到,到时只会让人笑话的。等小马回来,咱们再合计合计。”   随着税务司将陈小二缉拿归案,这税警的威望大增,就连普通市民,都没有人敢抱有侥幸心理。   连陈小二这种超级通缉犯的税都不放过,这简直就是一群变态,他们还能放过咱们吗?   检察院。   “许主检,这是陈小二去年的收入,同时他并未来申报,这足以定他们的罪。”   李禾面无表情地将一份口供递给许遵。   许遵看完之后,就没有一条收入是合法收入,道:“光凭这上面的收入来源,都足以判陈小二死刑,这还有必要起诉他拒绝申报吗?”   李禾道:“要不起诉这罪名,这税怎么补?”   “这倒也是。”   许遵笑着点点头:“好吧。”   人家税务司抓人就是为税,你不起诉这个罪名,这税怎么办?   那些收来的财物,不得全部充公啊!   张家,新宅。   花园里面,只见张斐拿着水瓢给那些花土浇着水   李豹则是站在一旁,感慨道:“为了抓捕这陈小二,我们耗费了整整一年,花费了两千多贯,还赔上一条人命,好在这物有所值,如今咱们税务司的名望大涨,再也没有人敢小觑咱们。”   其实李豹这一批人才是真正的税务司,他们早就为此布局,既然喊出征收草寇的税,那就必须拿事实来证明,而陈小二这个通缉犯就是他们的第一个目标。   “一份耕耘,一份收获。”   张斐直起身来,扬了扬手中的水瓢。   李豹咳得一声,“但是,但是这威慑可能有些过大。”   张斐疑惑道:“此话怎讲?”   李豹嘿嘿道:“你知道的,咱们可认识不少绿林好汉,他们基本上也都有违法收入,贩卖私盐,私茶,如今他们也都被吓到了,想要避免被税务司追查,但但他们若来报税,那岂不是自投罗网,如果你能帮我想个办法,咱们也可以借此认识更多的人。”   张斐思索一会儿,“你去跟官家说一声,给咱们人安排一个房牙,然后准备一些田地,用倒卖田地的手段,将他们的钱洗成合法收入。”   李豹一怔,道:“这倒是一个好法子。”   “不过这事我还得再想想,要不要再安排一个书铺,专门帮他们进行申报,但应该问题不大,你先答应他们也无妨。”   “好的。”   “对了,陈小二那份收入表,可有交给检察院?”张斐突然问道。   “已经交了。”   李豹点点头,又问道:“那份收入表,我也看过,很是普通,这里面到底有何玄机?”   张斐笑道:“我有观察过,检察院对于账目并不敏感,其实我在秦彪的账目里面给了暗示,但可惜他们都没有在意。   而陈小二的营生,那是触目惊心,涉及到诸多刑事案,检察院一定会认真分析那些收入的,我想借此去点醒他们。”   李豹道:“何不咱们直接写明。”   张斐道:“那就太有针对性,咱们税务司只是要钱,这才不至于那些人跟咱们拼命,故此我们只需要关心他们的收入是多少,至于那些收入是否违法,这并不在税务司的职权内,这本就是检察院的职责,是他们还未熟练,故此我们得帮帮他们。”   李豹呵呵笑道:“检察院处处针对咱们,咱们还得帮他们打算。”   张斐笑道:“豹哥也可以理解为,让检察院帮我们分担火力。”   李豹哈哈一笑,又问道:“那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张斐道:“我们手中还有多少户?”   李豹道:“这才抓了几户,手中可还有四五十户。”   “经过这两庄案子,相信他们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就看咱们的狼牙棒能够敲他们多少天灵盖。”   说着,张斐又思索片刻,道:“先抓五户,将那个叫做徐煜的放进去,试探一下检察院的反应,如果他们开始注意到收入的来源可能存在问题,不要等他们调查清楚,马上再抓五户,并且将那王洪进给放进去。”   李豹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在陈小二缉捕归案的第七日,税务司突然又采取行动,这回是直接兵分五路,一举就查封五户大地主。   这回是真的没有任何抵抗。   那些大地主们,见到税警来了,都是非常有礼貌打开门,请他们进去,又积极配合的跟着税警税务司接受审问。   经过这两回,他们对税务司也比较信任,税务司又不打人,又不骂人,只是问明情况,并且还允许他们的珥笔陪同,甚至于直接帮他们处理。   很轻松。   但他们也都表示自己第一次遇到这种自主申报,不太熟悉,而且家财太多,自己都不清楚,近日才算明白,正准备去补税的。   不难发现,他们丝毫不慌,反而有些兴奋。   因为之前都是一户一户查,这回是连查五户,这只能证明税务司是真的急了。   这得查到猴年马月去啊。   关键,这还得通过检察院起诉,然后上庭,庭长判决之后,他们才会缴纳罚金。   这套流程下来,再快再快也得一周。   这天都已经黑了下来,别得官署都已经放衙,但是检察院却点起了蜡烛。   “之前就闲得没事做,如今却忙得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   齐济抬起头来,一边活动着脖颈,一边抱怨着。   他身边一个检控官也道:“他们税务司倒是轻松,就只顾着抓人,但是这活全都扔给咱们来做。”   抱怨声是此起彼伏。   一户一户查,大家都很清楚,这一下查五户,检察院也忙得是晕头转向。   许遵也瞧出大家都无心工作,确实,这一段时间,他们也都没有休息过,于是道:“行了!今儿就到这里吧,大家先回去休息吧。”   大家如蒙大赦,赶紧起身告辞,溜得比谁都快。   许遵也准备收拾一下,回家再忙,忽然发现苏辙竟还坐在椅子上,全神贯注地查阅着那些文案,不禁道:“子由!子由!”   连喊两声都没反应,许遵不由得走过去,“子由!”   “啊?”   苏辙吓得一惊,左右一看,发现边上空无一人,“怎么大家都走了?”   许遵笑道:“我看大伙也都累了,而且这些事今儿肯定是忙不完的,于是让他们回去休息,你看什么看得这么专注?”   苏辙犹豫片刻,才道:“许主检,我发现这些账目有些问题。”   许遵道:“什么问题?”   苏辙在桌上翻了翻,拿出一份文案来,“这是那徐煜的收入表,其中几笔收入是来源于城西一家名叫陈面的小店。”   “陈面?”   许遵微微皱眉道:“这名字有些熟悉。”   苏辙道:“许主检可还记得,那陈小二曾借城内一间小店贩卖私盐。”   许遵猛然醒悟过来:“不错!我想起来了,那家店的店名就叫做陈面。”   苏辙道:“我们已经在暗中调查那家店,那家店表面上是卖面粉,但私下却在贩卖私盐,根据徐煜这几笔收入来,不像似面粉所得收入。”   许遵道:“你的意思是,徐煜从事贩卖私盐。”   苏辙点点头道:“极有可能。”   许遵紧锁眉头,试探性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苏辙道:“税务司只关心免役税,他们并不在乎这些收入是否合法,故此这应该是我们的职责,而我们之前好像还忽略这一点。”   他们之前也被税务司给带到沟里面去了,他们就跟着税务司查税。   但是陈小二令他们突然发现,税务司根本就不关心陈小二违法与否,只关心税入。   许遵点点头道:“你说的很对,这必须得调查下去,但是这徐煜的兄长好像是在三司做官,也不是好惹得,我们还得秘密进行,可不能打草惊蛇。” 第四百三十八章 税战(十二)   这公检法听着是容易,也符合宋朝的政治理念,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相互制衡,但真正执行起来,肯定还是需要一段很长很长的适应期。   之前检察院就一直都是被税务司牵着走,完全就没有自主思想,他们的心思全都在打官司上面。   但其实打官司只是其次,他们的职权还是在于检察。   检察院应该是一个非常独立的部门。   好在由于这期间事情不断,各种案子层出不穷,苏辙他们这些检控官们,也渐渐熟练起来。   他们开始意识到,检察院其实是很牛逼的存在,可不是谁的附庸。   只是相对于皇庭和警署而言,检察院是最后觉醒的。   汴京律师事务所。   “二位,今儿怎有空上我这来?”   张斐很是诧异地看着王安石和韩绛。   韩绛道:“我们是来告知你一声,虽然这些天连罚带补,又收上来一万贯,但也难以维持警署的财政支出,最多就还能支撑一个月,即便算上三衙的补贴,也不会超过两个月。   而且,由于之前罢遣了衙前役,一些运送、保管的任务,暂时都难以执行,许多官衙都在向我们抱怨。”   其实这才过去多久,就有这么急吗?   不见得。   那些官衙就是故意找事向司农寺施压,那些权贵可没有糊涂,这都得就是财政。   他们肯定会在财政方面向对方施压的。   王安石道:“虽然税务司表现的非常出色,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且据我所知,目前其它县城,都在以农务为由,拖延税务司的自主申报,可能已经是来不及了。”   张斐不禁郁闷道:“张三斗胆多说一句,如今双方正在比拼内力,这高手过招,胜负就只在毫厘之间,这么关键的时刻,二位来这么一出,可真是太伤士气了。”   “什么关键时刻?”   王安石激动道:“如今对方连皮毛之损可都谈不上,这么耗下去,是毫无胜算可言,你小子平时那么机灵,怎么连这一笔账都算不清吗?”   韩绛也道:“你似乎将政令法令给本末倒置,通常都是先执行政令,再由法令去监督,而你们却只管着法令,而不顾政令,这如何能够成功。”   张斐点点头道:“二位教训的是,我知道了,不过二位也请放心,这钱我会想办法给补上的。”   王安石和韩绛相视一眼。   王安石又道:“你可别寄望于官家,事已至此,若你想用国家财政来补上这窟窿,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们为什么这么轻易认罚,就是赌你没钱支付俸禄,你耗不下去,皇帝若想给警署开小灶,是没有人会答应的,当时立法会颁布新法,不就是在布置战场。   我们被捕,我们也都认。   但如果国家财政额外补助警署,那就是在作弊,他们肯定会阻扰的。   国家要是补助,必须募役法是失败的。   张斐点点头:“明白。”   王安石审视张斐少许,又道:“如果你实在是撑不住,可得先告诉我一声。”   张斐点头笑道:“我绝不会连累王学士的。”   王安石见他还能笑得出来,稍稍放心一些,这事弄得他也是焦头烂额,因为这直接关系到他的新政。   但问题是,目前来说,虽然税务司连战连捷,但是他们却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其实他们两个来这里,不是要打击张斐,而是在要提醒张斐。   你不要得意忘形。   你现在可是处于劣势的。   要知道目前还只是在开封、祥符折腾,虽然税警、皇家警察都已经去到其它县城,但是那边一直拖,刚好是春季,农民要忙于农活,抽不出时间申报。   这民以食为天,农桑大于一切,这申报日期也是不断在往后延。   但谁都知道,他们就是在看风向,甚至可以说,他们是集中力量在开封、祥符二县阻挡税务司。   刘屏是被罚一千多贯,但其实刘屏只需要出税钱,其余得,他们帮刘屏摊掉,甚至连请珥笔都不用刘屏出钱。   刘屏当然不在乎。   他们可是非常齐心的。   这场斗争的本质,归根结底,还是财政,而不是司法。   募役法的目的是要收钱上前,而他们的目的则是不缴这钱。   但是胜负的标准,不在于收没收到,而是在于税务司能不能收到足额的钱。   韩绛也看出张斐的一些动机,就是想让公检法立威,但前提是,得有财政支持,那些税警可不是来为爱发电的。   韩绛、王安石走后,张斐便将李豹找来。   “我也正准备来找你的。”李豹言道。   张斐笑道:“检察院方面是不是有动作了。”   李豹诧异道:“你岳父告诉你了。”   “我岳父大人为了避嫌,最近都很少回家住。”   张斐略显愧疚地摇摇头,又道:“不过如今检察院迟迟未有提起起诉,将王学士和韩寺事都给急坏了,但是这五户情况,比秦彪的还要简单一些,又没有额外的冲突,显然他们在调查别的事请。”   李豹点头道:“不错,他们已经在暗中调查徐煜贩卖私盐的证据。要不要进行下一步。”   张斐点点头道:“将王洪进逮捕归案吧。”   在前面五户还未得到起诉之际,税务司再度出击,又以虚报财物的名义逮捕五户。   赵府。   “老爷,今儿早上祥符县传来消息,进儿也被税务司的人给抓了。”   赵文政身边的宅老王青面露担忧地说道。   赵文政笑道:“你别担忧,其实在刘屏被捕后,我就知道洪进可能也会进去的,我早就派人去叮嘱过他,反正税务司说多少就是多少,另外,我也会让李国忠他们去为洪进辩护的。”   风轻云淡。   王洪进虚报财物,就是他安排好的,就是故意虚报,他们这些大佬们要以身作则,下面的大地主才会跟。   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共同进退,税务司是毫无胜算可言。   如今税务司频频出击,使得他们是非常开心,他们在司农寺也是有人的,知道司农寺的财政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你们这就是狗急跳墙。   施舍你一千贯,不过也就是杯水车薪,两个月,你们又能查多少户。   关键之前那五户可都还没有起诉。   慢慢来。   看谁先死。   然而,他们都忽略了一点。   这不是税务司与他们的战争,而是整个公检法与他们的战争。   其实之前他们也意识到,公检法是敌人,但由于之前两回,税务司将风头都给抢了过去,而检察院和皇庭相对还是比较中立的。   导致他们眼中就只盯着税务司,这才是大恶人,而忽略了检察院。   检察检察,顾名思义,这根本就不是一个被动的部门,就只负责起诉,他们自己就可以进行调查,侦查,不然的话,当初范纯仁、苏轼又凭什么去起诉制置二府条例司。   里面的检察员全都是辅警调过去的,虽然不像税警一样,都是上四军出身,但都是相对比较专业的人士,其中包含大量的旧吏,他们可都是侦查的好手。   李国忠如今成为权贵们法律代言人,虽然前面几次交手,没有占到什么便宜,但结果还是符合他们的预期。   毕竟最终判决还是比较轻。   如今李国忠他们是天天往税务司跑。   今儿李国忠刚刚来到税务司,正好遇上苏辙,“哎呦!苏检控,遇到你可真是太好了。”   苏辙瞧他一眼,问道:“有事吗?”   李国忠赶忙道:“没啥重要的事,我就想问一下,为何检察院迟迟没有对徐煜他们提起起诉,他们都已经认罪了。”   说到这里,他又赔笑道:“当然,我也知道,检察院先前得忙于陈小二的官司,要不这样,我们先交一笔钱放在这里,到时皇庭判多少咱就给多少,让他们先回家待着,这徐员外身体不好。不知苏检控以为如何?”   苏辙摇摇头道:“抱歉,这恐怕是不行的。我今儿过来,就是奉命将徐煜押去检察院接受调查。”   李国忠愣了愣,“押押去检察院?这这是为,为什么?”   苏辙犹豫了片刻,道:“反正目前已经是证据确凿,我也不怕告诉你,我们在审查徐煜的收入时,发现他们存有贩卖私盐。”   “啊?”   李国忠不禁大吃一惊,“贩卖私盐?不对呀!我我刚刚才与李司务谈过,他们并没有提及此事啊!”   苏辙道:“税务司并不知晓此事,这也与他们无关。”   李国忠眉头紧锁道:“也也就是说,这这是你们检察院要调查的?”   苏辙点点头。   正当这时,李禾走了过来,“苏检控来了。”   苏辙掏出一张公文,递给李禾,道:“李司务,我们是奉命来此,将这些人押去检察院受审。”   李禾接过公文看了看,“行,我马上让人安排。但是也麻烦你们检察院,先将虚报税务一案给了结了,不然的话,我们税务司这边也装不下这么多人。”   苏辙迟疑片刻,点头道:“我回去之后,会跟许主检说得。”   李国忠闻言,心知大事不妙,立刻赶了回去。   几乎是同时间。   那齐济带着几名检察员和一队皇家警察来到祥符县。   祥符县知县都还不认识齐济这小角色,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齐济拱手一礼:“回庞知县的话,在下乃是检察院检控官齐济,今日奉命前来这里,是为了调查一桩案子,需要调取祥符县的官田账簿。”   庞知县道:“你们凭什么调取本县的官田账簿,这是谁给你们的权力?”   齐济不卑不亢道:“我们检察院可对官衙行使检察权,还望庞知县能够配合我们。”   “本知县要是不配!”   话未说完,但见一个衙役快速来到庞知县身旁,在他耳边小声道:“知县,外面有着一百多个皇家警察。”   庞知县神色一变,冲着齐济道:“你们就只是来拿个账簿而已,不至于派这么多人来吧?你们想干什么?”   齐济回答道:“由于这是极其重要的证物,不容有失,故此许主检特意要求警署方面派人过来押送。”   庞知县毕竟是赤县县令,怎么可能被他们轻易吓到,他兀自言道:“我从未听说过检察院有这权力,我得先向上面问清楚。”   齐济思忖少许,点点头道:“庞知县可以向上面问明,但是在此过程中,我们的人必须要看管好账簿,此案事关重大,到时若出问题,庞知县只怕也会被牵连其中。”   “你说什么?”庞知县沉眉道。   齐济道:“抱歉!”   庞知县纠结好一会儿,寻思着让一百多个皇家警察待在这里,可不是什么好事,关键他才刚刚上任不久,也不知道情况,要真被卷入进去,那也忒冤了,于是道:“账簿我可以交给你们,但是我一定会将此事向上面据实已报。”   齐济拱手道:“多谢庞知县通融。”   言下之意,你去问就是了,咱们一点也不虚。   检察院方面的突然行动,顿时打了朝中大员们一个措手不及,一时间是方寸大乱。   但他们一时还未反应过来,认为这是税务司在搞鬼,大骂税务司不讲武德,特么的当初说好就只查免役税的,怎么又开始调查贩卖私盐和侵占官田。   这可就要了亲命。   因为当初立法会颁布新税法,降低刑罚,主要就是针对免役税,说得是非常明确,而这些违法行为,可都不包括在内的。   孟府。   侍御史裴文快步入得堂内,向在坐的人道:“我方才又收到消息,检察院已经派人去祥符县县衙,开封县县衙,还有三司,收集证据。而且,这的确是检察院的命令,与税务司并没有关系。”   “我不相信这跟税务司没有关系,这分明就是一个阴谋,他们就是想借此逼着我们交税。”   孟乾生愤怒道。   裴文迟疑片刻,道:“这与税务司也的确有关系,这也是我们之前所忽略的,税务司的证据都是从哪里查来的?我也去徐家问过,那些买卖可都是非常隐蔽的,没有几个人知晓,但是在税务司提供的收入中,却写得一清二楚,也正是因为如此,检察院才看出问题来的。”   谢筠纳闷道:“当时徐家为何没有发现?”   裴文叹道:“就是因为当时大家都盯着免役税,而且税务司此番申报,查得是收入,而非跟之前官府一样,查得只是财物,如贩卖私盐,若是不查收入,根本就查不到。其实之前秦家的收入也是有问题的,只不过检察院并没有发现,税务司又不管这些,故而当时没有告发。”   谢筠懊恼的一跺脚:“我就知道会出问题的。”   在坐的人也突然醒悟过来,知道这问题出在哪里,就是他们还是严重低估了税务司的能力。   这些收入本就是见不得光的,税务司竟然也能够查到。   要知道如今查收入是非常困难的,因为缺乏契据。   但是他们压根就没有想到,税务司是提前一年布局,手中握着几十户的黑料,查得也是清清楚楚。   这时,赵文政又来到屋内。   孟乾生忙问道:“赵知事,朝中是什么情况?”   赵文政先是瘫倒在椅子上,一手扶着额头,有气无力道:“检察院方面是证据确凿,上面也都支持检察院,谁也不敢帮徐煜说话。”   他现在也慌得一批,他的马仔王洪进也被弄进去了,现在还不知道,税务司到底握有多少证据,检察院是否又能注意到。   他们同样也意识到,他们不但低估了税务司,还低估了检察院,其实税务司到底也只是要钱,你将税交了,他们理都不会理你,但是检察院可是来要命的,你交不交钱,跟他们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第四百三十九章 税战(十三)   这检察院的突然行动,立刻使得整件事情的性质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之前司马光、文彦博他们也都知道这些大地主就是故意虚报,要跟税务司对着干。   虽然他们并没有说支持这种行为,但他们还是默许朝中大员给予他们支持。   基本上就是采取置身事外的态度。   这都是因为募役法本身就是存在争议的。   如那些官户、女户、僧道本来就不用缴纳这钱的,如今算下来,却要缴那么多。   这将心比心,人家当然不情愿。   归根结底,这还是政令之争。   这是不可避免的。   可如今这情况变了,贩卖私盐,侵占官田,这可不是什么政令,这是纯粹的法律问题。   之前如果发生这种情况,肯定也是要严查的,开封府就多次惩罚这种行为,也涉及到诸多达官显贵。   这该判还是得判,只不过如果你要有背景的话,判得是比较轻一点。   但绝不是说,这满手的证据,却视若无睹,如果是这样的话,宋朝的司法体系早就崩了。   不管是中书门下,还是三司,他们立刻都在朝中都表示支持检察院。   赵顼也是雷霆大怒,亲自下令,督促检察院对此要严惩不贷。   这非法收入,你们特么还不愿意交税。   简直欺人太甚。   ……   王安石、韩绛、司马光他们也终于明白过来,这才是张斐隐藏许久的杀手锏。   真要只是罚这一点钱,那对方不得跟你耗到天荒地老。   这也是为什么,即便税务司连战连捷,他们还是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可为什么张斐要拐这个弯,拿这非法收入来对付他们,而不是说直接将虚报财物的刑罚给拉高,那样的话,岂不是更加简单有效。   其实这道理跟文彦博他们的做法差不多。   就是免役税不管是朝中,还是在民间,都存有极大的争议。   甭说富人、穷人,这到底就是在问百姓要钱,而不是在给百姓发钱。   说得更直白一点,就是要增税。   如果增税再加上重刑,那就是拿着刀去抢钱。   关键不少宰相,也都认为这募役法反而会加重百姓的负担,就不说文彦博、司马光,向来铁面无私的赵抃也非常反对。   故此,张斐修订的条例都是非常非常温和的,这税钱是根据收入算得,这一算就能够判断出,不会使得百姓交了钱,还没法吃饭。   而且是自主申报,就不会说官府去乱评户等。   这也是司马光、文彦博他们最为担心的事,王安石口口声声说,之前的户等有问题,但是你王安石重新统计的户等,就会没有问题?   你王安石要为国敛财,如果户等不算多一点,哪来得钱。   自主申报,就令他们这个担忧,不攻自破。   哪怕是官户,主要也是针对除俸禄之外的额外收入,要只算俸路的话,也只要缴百分之三,而且还只是算料钱,就是现金,不算补贴。   当时就赢得不少官员的认同。   不仅如此,连刑罚都给修改了。   至于说税务司的暴力,那也是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才会使用的。   如此种种,才令文彦博等大臣们,无话可说。   这确实不会加重百姓负担,但问题是,你这税收得上来吗?   到后来税务司接手后,司马光他们反而开始担心,这税钱收不上来。   即便税务司那么给力,他们还是不看好。   手段是厉害,但解决不了问题。   如今他们才知道,原来张斐是打算利用不法收入去对付他们,税务司就只是一个引子,真正杀招其实是检察院。   而检察院方面也没有令人失望,在调查过祥符县的官田账目后,是铁证如山,便立刻就向皇庭提起诉讼。   并且他们还回过头去,重新调查秦彪、刘屏等人的账目。   ……   李家书铺。   但见一个国字脸,面容刚毅,颇具气场的男人,皱着眉头,偏头看着坐在家主位上的李国忠。   此人名叫徐稷,乃是度支部的判官。   “徐判官。”   李国忠额头上有些冒汗,“那些收入到底是……”   徐稷道:“如果是真的?”   李国忠吞咽一口,“如果是真的,而且检察院手握实证,那……那我真是爱莫能助。”   徐稷又问道:“赔钱也不能解决吗?”   李国忠道:“这……这我真的没有把握,关键还是要看检察院是什么态度?”   其实就是暗示徐稷,你去找检察院通融一下,他们若是要往死里告,那我没有办法。   徐稷倒也不废话,起身道:“我知道了,我先告辞了。”   “徐判官慢走。”   “免送!”   说罢,徐稷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李磊走上前来,担忧道:“义父,他们会不会因此不信任咱们呢?”   李国忠抚须呵呵笑了起来。   李磊好奇道:“义父为何发笑?”   李国忠瞧他一眼,呵呵道:“你呀,把心思都放在了争讼上面,却忘记了这买卖之道,你想想看,这么一闹,那些人不都得上门补交这免役税,咱们可是要赚得更多啊!   关键,如这种事,只能怨他们自己不小心,与我们何干。”   ……   回到家里,但见一个年轻人上前来,“大哥,怎么样?”   徐稷摇摇头,道:“看来只能用咱们的办法了。”   说着,他便入得里屋去,过得片刻,他拿着一个小包袱走了出来,递给年轻人,“安排人将这个送去检察院。”   年轻人接过来,问道:“这……这是什么?”   徐稷道:“玉石俱焚。”   ……   清晨时分。   许遵是第一个来到衙里,原因就在于,他最近一直都住在这里,就没有回家,他得跟张斐保持距离,以免贻人口实。   刚刚来到屋里,做着准备工作。   苏辙突然快步入得屋内,也顾不得行礼,直接将三本小簿子递给许遵,“许主检,你看这是什么?”   许遵接过来,翻开一看,不禁面色一惊,这小簿子上面写得全都是王洪进与赵文政利益关系,问道:“你这是上哪找来的?”   苏辙道:“我方才出门时,是有人托一个小娃交给我的。”   许遵道:“之前我们就已经查到王洪进的收入存在一些问题,并且可能与赵知事有关,如今有了这些证据,就更加印证我们查得没有错。”   苏辙突然问道:“许主检可有考虑过,为何这人要给我们送这些证据。”   许遵不露声色,问道:“你想说什么?”   苏辙道:“显然是有人想要将此祸引向宗室,迫使官家法下留情。”   “你说得有道理。”许遵点点头,又问道:“那你以为我们该怎么做?”   苏辙犹豫片刻,道:“下官以为我们检察院要做好鏖战的准备,此事可能会一发不可收拾。”   许遵笑着点点头:“咱们检察院一切都要以证据为先,至于会引发什么,那就不是我们考虑的事,但如果我们有意隐瞒,那整个公检法可能都完了。”   ……   相比起皇城的鸡飞狗跳,草木皆兵,暗流汹涌,汴京律师事务所,却是一片安详,虽然实际上张斐就是主导者,但表面上张斐只是受雇税务司,为那些税警打官司,如今那些人也不武力对抗税务司,自然也就与张斐无关了。   但也不代表张斐现在就很清闲,他又遇上自他来汴京之后,最棘手的问题,就是搬家。他在汴京的搬家史,可就真的没有一回顺利过。   这一次也不例外。   “一个月一百五十贯?他们怎么不去抢。”   张斐很是不爽地向陈懋迁抱怨道。   陈懋迁道:“三郎,你也得讲道理,这已经推了一个月,你这又要推一个月,是你不讲信用在先,人家当然要涨价。”   张斐道:“你是知道的,我新宅都已经弄好了,实在是我岳父大人现在忙得很,都不回家的,怎么也得等他回来,我再搬去新宅,我也不想啊!”   陈懋迁道:“这是你自己的问题,反正对方说得非常明确,你再推一个月,行,一百五十贯,一文钱都不能少。”   张斐道:“你叫他来,我要亲自跟他谈。”   陈懋迁突然激动道:“三郎,我   为了你这宅子可真是费尽心思,忙前忙后,你竟然不信我?”   张斐赶忙道:“员外别误会,我可不是这意思,只是说,你不便与他吵,那我无所谓。”   “哎幼!”   范理突然走了进来,“我说三郎,一百多贯,你至于这么斤斤计较吗?”   陈懋迁道:“说得是,范老弟,你来来跟咱们评评理。”   范理坐了下来,向张斐道:“三郎,你在这里计较这一百多贯钱,人家李家是日进斗金。”   陈懋迁忙问道:“是有人去补交税收么?”   范理点点头,低声道:“都快要坐不下了。”   陈懋迁道:“贩卖私盐,侵占官田,他们可没有少干,这能不做贼心虚吗。”   张斐啧了一声:“人家要找李家,那咱们也没有办法,先将这房子的事情说清楚,一百多贯是小事,可我搬家真就没有一回顺心过,老陈,你是有责任的。”   陈懋迁也是醉了,“你要不愿意的话,你就搬出去,买卖这事,你情我愿,有什么要争得。”   “我不!”   “……?”   陈懋迁彻底无语了,都想起身走人了,恰好,樊正和樊颙父子来了。   “三哥,今日有不少人要捐赠咱们慈善基金会土地。”   樊正刚刚说完,张斐还没反应过来,樊颙就赶紧道:“三郎,这土地可不能要,十有八九都是有问题的。”   陈懋迁立刻反应过来,“难道是说,他们想将一些侵占来的官田捐给咱们慈善基金会?”   樊颙点点头。   “那可不能要。”   陈懋迁吓得连连摇头。   几人又非常忐忑地看着张斐,他们知道这厮艺高人大胆,什么钱都敢赚。   “看我作甚?”张斐向樊正抱怨道:“樊大,慈善基金会都已经交给你打理,你屁大的事也来找我,是嫌我还不够烦么?”   樊正被训得是一头雾水,“三哥,出了什么事?”   陈懋迁道:“那真是比屁还小的事。”   随后,他便将房租的事,告知樊颙父子。   “……?”   父子听后,皆是十分无语。   樊颙是哭笑不得道:“我说三郎,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纠结这种小事。”   张斐嗨呀一声:“你们就不懂,特么我搬家就没有顺利过一回,我能不心烦么。至于那些事,跟咱们就没有关系,你们操那心干嘛。”   陈懋迁就纳闷道:“之前可一直都是你在掺合。”   张斐道:“我那是为了赚钱。”   樊正低声道:“三哥不掺合也好,如今这事好像变得越来越严重了。”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樊正道:“如今外面有传言,检察院正在调查宗正寺的赵知事。”   不是吧!这么快就传出来了,检察院的保密功夫可真是一塌湖涂。张斐问道:“真的假的?”   樊正点点头道:“应该是真的,听说是有人给检察院送去赵知事违法乱纪的证据。”   张斐不禁眉头一皱,心想,我操!早知他们这么狠,老子就不废这神了。   ……   赵府。   “老爷,外面的传言并非是空穴来风,根据打探回来的消息,确实有人给检察院送去一份证据。”   “可是税务司所为?”   赵文政沉眉问道。   王青道:“尚未有证据证明是何人所为,但看情况不像似税务司,税务司给检察院提供的证据,本就存有一些问题的,他们又何不多此一举。”   砰!   王青刚刚说完,赵文政就腐朽将桌上的茶具全部扫到地上,“这些忘恩负义的小人,老夫为了他们的利益是费劲心思,他们就这样将老夫给卖了,大不了咱们玉石俱焚。”   王青忙道:“老爷,万不可冲动啊!”   赵文政当然也就是口嗨一下,问道:“你有何想法?”   王青问道:“老爷,咱们可得及早准备,如今这消息一传出来,检察院方面是不查也得查。”   赵文政也是开始慌了,来王青面前,来回踱步,突然问道:“对了,洪进那边可靠得住?”   王青眼中闪过一抹痛苦,点点头道:“老爷放心,洪进绝对不会出卖老爷的,但是……但是现在检察院手中掌握可能不仅仅是那些收入的证据,可能还掌握着老爷与洪进利益往来。”   ……   孟府。   “可是你们干得?”   孟乾生审视着在坐的每一个人,这种告密行为,实在是太可怕了。   在坐的人纷纷摇头。   裴文突然道:“不过……不过这对于咱们而言,不算是一件坏事。”   孟乾生问道:“此话怎讲?”   裴文道:“如今下面人心惶惶,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动摇,悄悄派人找李国忠,让他去跟税务司谈判,如果补交税收,可否不追究这些责任。但如果能够将宗室给拉下水来,他们可能也不会这么害怕,官家也自会酌情考虑。”   无一人做声,此时是无声胜有声。   ……   殿内。   “许主检,朕最近听闻有人告发赵知事?”   赵顼斜目审视着一旁的许遵。   许遵犹豫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赵顼问道:“是何人告发的?”   许遵道:“回陛下的话,目前尚不得知。”   赵顼又问道:“那些证据又是否是真的?”   许遵稍稍瞄了眼赵顼,思索半响,道:“陛下,臣为查此案,已经多日未曾回家,甚至连衣物都是让犬子送去检察院的。”   赵顼稍稍一愣,忙道:“许主检也不必这般辛苦,可要多多注意身子。”   许遵道:“多谢陛下关心,但是由于臣的女婿张三受雇佣税务司,臣为避嫌,故而才不得回家。”   赵顼尴尬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朕知道了,卿退下吧。”   “臣告退。”   刚刚出得殿院,路旁突然窜出一人来,擒住许遵的手,“仲途,官家为何找你?”   许遵偏头一看,见是赵抃,不露声色的挣脱开来,又是拱手道:“抱歉!赵相公,这我无可奉告。”   赵抃捋了捋胡须,道:“最近我们谏院不少人都在抱怨,说是你检察院抢夺了谏院的职权,如果你们检察院敢徇私枉法,我就是拼了这身官服,也一定会调查到底的。”   许遵拱手一礼,“告辞。”   ……   吕府。   “孙儿拜见爷爷。”   吕嘉问是毕恭毕敬向吕公着行得一礼,但眼中却闪过一丝不爽。   吕公着问道:“问儿,听说检察院已经正是起诉徐煜?”   吕嘉问点点头:“是的。”   吕公着又问道:“你认为可否告得下来?”   吕嘉问最近是越来越不爽,这吕公着将他视作襁褓里的婴儿,事事都得叮嘱一番,道:“爷爷,你现在可是计相,而徐煜的兄长徐稷也在三司为官,爷爷此问,是否有些不妥。”   “混账!”   吕公着一拍桌子,训斥道:“你怎能这么跟爷爷说话。”   吕嘉问道:“孙儿不敢,但是孙儿若告知爷爷,那就是在徇私枉法,爷爷经常教导孙儿,一定要秉公执法。”   吕公着哼道:“若是官家问你,你也不答么?”   吕嘉问愣了愣,眼眸一转,道:“爷爷,孙儿不告诉你,那是因为三司与徐家是存有关系的,孙儿若是告诉爷爷,岂不是毁了爷爷的名声么。”   吕公着道:“若官家问的不是徐煜的案子,而是涉及到赵知事的呢?”   吕嘉问纠结半响,讪讪道:“官家若是要问,孙儿当然也得据实已报。”   吕公着点点头,“你先出去吧。”   “是,孙儿告退。”   吕嘉问刚刚离开,里屋就行出一人来,正是司马光。   吕公着道:“你也听见了,问儿到底太过年轻,他不一定顶得住,极有可能会犯错误。”   司马光点点头道:“那你以为如果闹上公堂,该让谁来审理此案?”   吕公着思索半响,道:“曾子固。”   司马光思忖一会儿,点点头道:“如果涉及到宗室,也的确该由开封府来审。”   ……   夜已深。   许芷倩却是无心睡眠,一人独坐在窗前,心事重重地望着窗外的明月,忽觉肩上一暖,不禁回头看去,“你怎么醒了?”   “尿急!”   “噗嗤!”   许芷倩当即赏了张斐一个白眼。   张斐坐了下来道:“还在担心岳父大人?”   许芷倩轻轻点头道:“如今此案又牵连到宗室,那可是非常棘手的,以前也闹过几次风波,可都是非常凶险的,而以爹爹性格,也一定不会因为宗室,就退避三舍。”   张斐好奇道:“那你怎么不问我?”   许芷倩瞧他一眼:“你现在为官家做事,此事又牵连到宗室,要是问你的话,岂不是让大家都很为难。”   如张斐和皇帝之间的事,许家父女都很少过问,成婚之后,许芷倩也很少过问的。   张斐确实也不太好说,毕竟涉及到皇帝的家事,只是安慰道:“放心,目前一切还尽在我的掌控中。” 第四百四十章 税战(十四)   这还能掌控?   许芷倩怎么就有点不太相信。   之前张斐说能掌控,那许芷倩倒也信他,因为之前大家还是围绕着司法在争,这是张斐强项,但是现在不同了,现在又回到传统的政治斗争。   赵顼肯定是要保宗室,但问题是,你要保,你就得全保,不能说就只保宗室,毕竟大家都是犯得同一条罪。   关键那些参知政事也不会答应的。   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些大臣们可是非常乐意去对付这些皇亲国戚得。   说来也有趣。   他们一方面反对宗室改革,但另一方面又对这些皇亲国戚看得非常紧。   其实二者并不冲突。   反对宗师改革,是关乎礼法,也就是亲亲之道,乡里的宗族与皇家宗室,是一脉相承,要是宗室进行改革,可能会影响民间宗族关系。   而监督皇亲国戚,这关乎朝廷制度和国家律法。   但不管怎样,到了这一步,张斐一个小小珥笔又怎么去掌控?   尤其张斐最近一直都在忙新宅的事,还有空跟陈懋迁打嘴仗,压根就没有去关注这些。   张家,后院。   “豹哥!这里是二百二十贯,你点点数。”   李四、牛北庆推着两大车铜钱送至门前,交给李豹。   这家具可都是李豹找人做的,如今家具已经全部送齐,自然得将尾款给结了。   李豹呵呵笑道:“咱也不是第一回 与你们做买卖,还数甚么,到时搬家时,请咱来喝杯酒就行了。”   张斐呵呵道:“那也得看你的家具好不好,不好的话,那可就是罚酒了。”   李豹道:“这一点三郎大可放心,绝不可能出问题的。”   “我只看结果。”   “行。”   李豹点点头,又道:“若无其它事,我就先告辞了。”   张斐道:“我送你出去。”   一边往门外走去,张斐一边问道:“可有查到那份证据?”   李豹摇摇头道:“检察院方面保密做的非常好,暂时还未查到什么,好在我们一直在关注徐家,从他们身上我们查到一些眉目,那份证据主要是有关王洪进和赵文政的关系,以及王洪进是如何将钱运给赵文政的,还有就是土地方面,咱们提供给检察院的账目就只报了五十顷,而徐家方面则是提供了一百顷,但其中应该有与咱们的证据重合之处。”   张斐点点头,“你去将王洪进平日里的花销,包括他个人私下买了多少土地,又养了多少房小妾,全部查出来。”   李豹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然而,随着检察院正在调查赵文政的消息传出后,那些谏官、御史们都开始活跃起来,个个都是睁大双眼,盯着皇帝,盯着检察院。   一时间,这朝中是风声鹤唳。   而身为当事人的赵文政更真是气得七窍流血,他从一个话事大佬,变得如今里外不是人,不少宗室也都在责怪他,你去掺合什么,由着他们去折腾,咱们坐享其成不香么。   你看,如今将我们全都给连累了吧。   至于那些朝臣,这些消息就有可能是他们抖出来的。   “赵知事,我孟乾生对天发誓,此事绝不是我所为,否则的话,我一家老小都不得好死。”   孟乾生高举右手,神情仿佛都要将心挖出来给赵文政看。   赵文政哼道:“就算不是你干得,那你可否保证,与其他人无关?”   孟乾生赶忙放下手来,“这我不敢保证,但也有可能是税务司所为,他们这么做,是在挑拨离间。你看,这消息传出来后,可有谁落井下石?”   这消息是传得快,但是朝中没有人说什么。   包括司马光他们也都是暗中筹备,这主要是因为检察院方面还在调查中,大家也都不好说什么。   赵文政也不傻,心里当然不信,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去装糊涂,这一笔账以后再算,毕竟大家现在是真的同坐一条船上,坐了下来,“那你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孟乾生道:“改革变法。”   “改革变法?”   赵文政一脸错愕。   孟乾生道:“就事论事,关于官田侵占,私盐贩卖,这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那税务司针对咱们,查到咱们的证据。   我们先一步提出官田私盐的弊政,建议官家变法,最好是将这违法变成合法,如此,检察院方面,就是查到证据也无用。”   赵文政眼中一亮,“官家会答应吗?”   孟乾生道:“朝中不少人可都涉及这些营生,要真查到底,天知道会查出什么来,官家心里也有数啊!只要官家想变,再加上咱们给予鼎力支持,司马学士他们也挡不住。”   赵文政点点头,又道:“这回你们来说,我可不会再出面了。”   孟乾生道:“这当然不会劳烦赵知事,退一步说,即便赵知事想开这口,其他人也不会答应的,赵知事如今正被调查中,你来说这话,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司农寺。   “四万贯。”   韩绛向王安石笑道:“这短短几日,又补交了四万贯,这回财政上又能喘口气。”   王安石道:“这时候补交,他们就不怕自投罗网吗?”   韩绛道:“这事我也打听过,好像是他们是利用税务司的什么隐私法,跟税务司达成某种协议,只要他们据实已报,税务司自然就不会向检察院起诉他们,而检察院若无证据,也无权从税务司调阅这些账目。”   王安石笑道:“那小子考虑的很周详,连后路都给他们想好了。”   韩绛道:“但这只是一些地主富绅,朝中权贵还未妥协,还有一笔大钱没有收上来。”   王安石道:“他们现在寄望于将宗室拉下水,迫使官家做出妥协。”   韩绛叹道:“这我也感到担忧。”   王安石呵呵道:“无须为此担忧,在官家心中富国强兵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就让他们这么蒙混过关,那么税务司将会失去最大的依仗,募役法都将会前功尽弃。”   正当这时,吕惠卿突然走了进来,先是向韩绛行得一礼,然后在王安石耳边说了几句。   “跟我想的一样。”王安石笑着点点头。   韩绛问道:“什么事?”   王安石道:“一些大臣上奏官家,希望能够针对官田私盐的弊政,进行改革变法。”   韩绛愣了下,“你打算怎么办?”   王安石笑道:“不得不说,这些问题也该处理了,何不顺水推舟。”   这些套路,不管是他,还是韩绛,都再熟悉不过。   检察院调查赵文政一事,爆出之后,大家都是背地里议论,并没有说掀起滔天骇浪,就向对付王安石一样,去议论这事。   这其实就是再给皇帝一个暗示,很多皇亲国戚都不干净,这是不能调查的。   现在就再给皇帝一个理由。   赵顼也没有令他们失望,他们这一上奏,赵顼立刻在垂拱殿商议此事。   “孟知院所言甚是。”   孟乾生言罢,王安石立刻站出来,附和道:“官田盐政的确存有诸多弊端,理应进行改革。”   孟乾生他们一看王安石都支持自己,不禁暗自喜悦。   马上,陈升之、曾公亮都表示支持。   这场面可太滑稽了,因为最初孟乾生他们就反对募役法的,但现在王安石却给予他们支持。   可见这古代的党派,就只是因为一时理念或者一时利益,而站在一起,没有任何组织性。   司马光、文彦博他们心里猜想,定是赵顼授意的。   赵抃听罢,是怒不可遏,当即就站出来道:“官田盐政为何会出现弊政,就是因为执法不严,根本问题就不在法上,修法又有何意义?”   文彦博马上站出来,铿锵有力地说道:“赵相言之有理,正是因为朝廷默许他们贩卖私盐,侵占官田,才导致官田盐法的废弛。法不严则不治,修法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一大片谏官、御史纷纷站出,个个都是义愤填膺,是坚决不答应。   你们这点小心思,我们还不知道。   王安石道:“可事已至此,这盐法废弛,违法之人,比比皆是,又叫人如何尊法?就不如重新修法,然后利用公检法来执法,一举两得。”   孟乾生他们是频频点头,他们从来没有这么支持王安石。   司马光笑道:“依你之意,这检察院、皇庭、警署都需等新法,若是新法不出,就不用执法,任由他们侵占官田,贩卖私盐。”   说到这里,他目光一扫,笑吟吟道:“诸位要知道,变法不是儿戏,还需经过重重监督,至少至少也得大半年。”   言下之意,就是我们答应修法,也是来不及了,你们就别打这主意了。   赵顼瞧了眼司马光,开口道:“王学士。”   王安石忙道:“臣在。”   赵顼道:“关于修改官田私盐之弊政,暂且交由制置二府条例司。”   “臣遵命。”   散朝之后,王安石与司马光最后才慢悠悠地从殿内出来。   “他们此番提议,目的还是为了反对你的募役法,你还帮他们说话?”司马光目视前方,缓缓言道。   王安石呵呵笑道:“这恰恰体现了我的大公无私,只要他们言之有理,那我当然支持。”   司马光鄙视他一眼,“你这叫做大公无私?你这叫做无孔不入。”   王安石呵呵道:“为国为民,我自无孔不入,若仅仅因为私德,而不顾天下苍生,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失职。”   司马光道:“若天下皆是鸡鸣狗盗之辈,别说你王介甫,就是周公管仲在世,也无力回天。”   王安石道:“此言差矣,周公管仲无力回天,可不代表我王安石也不行。”   司马光指着王安石,“你这脸皮又厚出不少,我真是羞于与你同殿为臣。”   说罢,他便大步离开了。   王安石呵呵笑了起来,“你这无知老儿,当真以为官家会不顾新政而去保护那些宗室吗?这里面定有猫腻啊!”   虽然最终被司马光他们阻止了,但是这场会议,让朝中权贵却倍感惊喜,至少赵顼的态度如他们所预料的一般,还是要顾全宗室颜面,顾全大局。   而在这场会议的第二日,赵顼秘密召见吕嘉问。   “臣参见陛下。”   “快快免礼。”   赵顼笑道:“朕听闻你最近连断数案,令百姓交口称赞,我大宋有尔等后起之秀,何愁不兴啊!”   吕嘉问是受宠若惊,忙道:“陛下过誉了,臣只不过是做好分内之事。”   赵顼笑着点点头道:“你如此年纪,能做好这分内之事,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况且最近的案件可都非常棘手啊!”   吕嘉问偷偷地瞧了眼赵顼,并未做声,他现在还摸不清皇帝到底在想什么。   赵顼沉默少许,突然问道:“你最近可有听说有关宗正寺赵知事一案?”   吕嘉问点点头。   赵顼又问道:“你怎么看?”   吕嘉问忙道:“目前检察院还未提起起诉,臣不大清楚。”   赵顼问道:“朕问得是此案为何会出在此时?”   吕嘉问沉吟半响,谨慎地回答道:“臣以为他们是想借宗室来欲盖弥彰,扰乱司法,破坏新政,甚至于!”   赵顼笑问道:“甚至于什么?”   吕嘉问道:“甚至于威胁陛下。”   赵顼点点头道:“你说得很对,朕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新政关乎国之大计,朕绝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不过涉及到宗室,令朕也有些为难。”又看向吕嘉问,“不知吕庭长可有办法?”   吕嘉问稍加思索,道:“臣到时有一法,不知是否可行。”   赵顼忙道:“快快说来。”   吕嘉问道:“先审理徐煜他们的案子,以威慑那些拒缴免役税的人,而关于赵知事的案子,暂时先拖着。”   赵顼闻言,是喜出望外,“就依卿所言。”   关于徐煜的案子,皇庭早就审理清楚,但是这吕嘉问渴望伸张皇庭权力,他也担心判下来,会被推翻的,那可就很尴尬,他也在观察朝中动静。   毕竟此时局势是扑朔迷离。   关键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   如今有了皇帝点头,吕嘉问再无顾忌,立刻开庭审理徐煜一案。   铁证如山。   依律其实是要判死刑的,古代对贩卖私盐的罪名都定得很重,但由于徐家也是几代为官,而且贩卖私盐不被判死刑的是大有例子。   故此最终判决徐煜杖刑一百,徒刑十年,且缴纳罚金三千六百贯。   这北宋也有抄家,但一般也都是针对贪官污吏,要皇帝开口,但是徐煜不是官,依律也不能去抄家。   但是即便如此,这个罪名判下来,兀自是朝野震惊。   徒刑十年,这可是仅次于死刑的重罪。   这,这是要来真的吗?   皇帝不顾宗室了吗?   可铁证如山,他们也不能不顾司法,至少不能公开去说,他们只能暗示皇帝,大家屁股都不干净。   如今判下来,那,那只能看着不然怎么办,这都是公开审理,证据全都摆在明面上,报刊也天天登,只能认啊!   而随后吕嘉问又连判三案,包括之前那秦彪,又被给逮了回来,最终被判处徒刑二年,杖刑五十,但适用于赎刑,需要交纳八百贯。   这倒不怪检察院,因为税务司提供的证据,就不是很全面,当时张斐只是要试探,就只是藏了几条非法收入在里面,而检察院在调查方面的能力,是远不如税务司。   这也给大家提了个醒。   看上去检察院才是最狠的那个,但但关键证据全特么在税务司爸爸手里。   事到如今,可没有人敢赌税务司手中没有自己的证据。   交税!   赶紧交税!   你把税交了,税务司就不会查你,他不查你,他就不会去检察院要求起诉你,他不提供证据,那检察院就查不到。   除汴京律师事务所外,其余书铺全部爆炸,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去交税,只能偷偷派人交,但这种要命的事,可没有人敢相信张斐啊!   可是将范理羡慕坏了,这笔钱没有捞着,真是亏啊!   税务司是直接爆炸。   个个忙得是晕头转向,都抽不出人手去调查了。   这期间就再也没有行动。   嗯!   这或许也是对付税务司的一个办法,老子拿钱砸死你。   可是。   这交着交着,大家突然发现不太对劲。   那秦彪第二次受审,都给判下来了,而赵文政一案怎么还没有动静?   检察院有问题。   一问才知,检察院早已经正式起诉赵文政,只是皇庭还在审理中。   明白了!   全然明白了!   你这小皇帝够贪得呀!   这边判决徐煜等人,威慑大家,让大家去缴税,那边赵文政就是迟迟不审,等着改革变法是吧。   你这是什么都想要啊!   这可真是把大家都给气疯了。   事可不是这么办。   你要判可以,但可得一碗水端平啊!   什么皇帝,简直就是双标帝啊!   大臣都炸毛了。   疯狂抨击吕嘉问,毕竟他们也没有证据证明是皇帝指使的,只能找吕嘉问的麻烦。   司马光、文彦博他们也非常不满。   其实吕公著也看出这孙子在耍花招,但他也懒得跟这孙子计较,直接与司马光他们一块上奏赵顼,表示皇庭没有资格审理宗室一案,按照规章制度,得交由开封府审理。   其余官员纷纷跟上。   曾巩的为人大家都知道,可就不管你皇帝想不想,只要交到他手里,肯定是依法处置。   此时此刻,赵文政慌得一批,当初他被出卖都忍了,就是因为他知道大家同坐一条船,他们要出事,自己也完了。   就好比如今这样,孟乾生根本就不管他,大臣们是众志成城。   小皇帝怎么扛得住。   “中贵人,官官家怎么说?”   白发苍苍的赵文政是忐忑不安地向蓝元震问道。   蓝元震道:“官家已经帮你撑了很久了。”   赵文政直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这都是我糊涂啊!哎呀!”   此时,他是悔不当初啊!   蓝元震叹道:“这事已经不可挽回,官家已经决定让开封府审理此案,这事你找官家,也没有意义了。”   赵文政顿觉一阵头晕目眩。   蓝元震赶忙扶着他,又道:“赵知事,你还得另求他人。”   赵文政都快哭了,“官家都救不了我,还有谁能救我。”   蓝元震道:“倒是有一人或许可以救你。”   “谁?”   赵文政紧紧拽着蓝元震的衣袖。   蓝元震道:“张三。”   “张三?”   赵文政差点没有咬着舌头。   蓝元震点点头道:“如今可不比以前,如今可是检察院起诉你,你也可以找珥笔进行辩护。目前咱大宋最厉害的珥笔就是张三,你若能请得他帮忙,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是呀!我怎从未想过去找张三?赵文政如梦初醒,可又道:“可是张三他会帮我吗?”   蓝元震呵呵道:“我与张三打过几次交道,他这人爱钱爱女人,只要赵知事给得够多,他一定会帮你的。”   赵文政心中不禁燃起希望,我特么别的都没有,就是有钱有女人。 第四百四十一章 税战(十五)   由于张斐与警署、税务司的关系,导致这些权贵对张斐就有了刻板印象,他们从未想过去找张斐来为自己辩护。   甚至处处提防张斐。   蓝元震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税务司也是花钱雇的,那你为什么不能去雇。   赵府。   张斐抬头望着面前那八个亭亭玉立,容貌清秀的女子,顿时有一种上主题KTV的感觉。又低头瞧了眼桌上的十块金锭,以及边上那名贵的丝绸。   过得一会儿,他偏头看向赵文政,“赵知事,请恕下官愚钝,实不知赵知事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赵文政抚须呵呵一笑:“三郎聪明绝顶,应该不会不知吧?”   张斐不太确定地问道:“赵知事向请张某为你辩护?”   赵文政点点头:“只要三郎答应,这些都是三郎的,事成之后,我还有重赏。”   张斐微微笑道:“赵知事是近一个月来,第一个来找我辩护的客户。”   赵文政先是挥挥手,遣退那些女子,又向张斐道:“那是他们有眼无珠,三郎的争讼之术,早已是登峰造极,岂是李国忠等人可比的,他们放这最好的不请,去请那些蟠木朽株,也难怪他们要活受罪。”   张斐呵呵道:“我想他们应该也不是不知我的手段。”   赵文政反问道:“难道三郎打开门做买卖,还要挑客户吗?”   张斐一怔,笑着点点头道:“赵知事言之有理,此非买卖之道。”   “这不就结了。”   赵文政道:“这买卖买卖,谈得就是钱,只要三郎愿意为老夫辩护,这价钱方面咱们都好商量。”   张斐沉吟少许,“但是目前检察院那边证据确凿,这官司可是不好打啊!”   赵文政道:“故此我才来请三郎出马。”   张斐皱眉道:“不瞒赵知事,我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赵文政却是听得一喜,没有必胜的把握,那就是有把握压,他之前都快要绝望了,李国忠他们全都认为这官司就没得打,赶忙问道:“那不知三郎有多少胜算?”   张斐道:“我出马,就有七成,但具体多少,还得看证据。”   赵文政顿时是喜出望外,“不知三郎可愿为我辩护?”   张斐思忖半响,道:“那些女子我就不要,全部折现,供两万贯,先付一万贯,可以是金银,但即便输了,这钱也不会退得,但要是赢了的话,赵知事就还需再支付我一万贯。”   那些女子都好看,但是赵文政送的,他敢要吗。   “一言为定。”赵文政都没有犹豫,他没得选啊!   张斐道:“另外,我还有两个要求。”   赵文政立刻道:“三郎请说。”   张斐道:“首先,赵知事必须带着钱去我的事务所请我。”   “没问题!”   赵文政点点头,旋即又问道:“可这是为何?”   张斐道:“诚意!”   赵文政一愣,忙点点头道:“对对对,老夫本应该亲自上门,失礼,失礼。”   张斐又道:“其次,赵知事必须全力配合我,提供我所要的一切账目。”   赵文政连连点头道:“这都是小事,没有问题。”   张斐道:“那就先这么定了。”   赵文政拱手道:“这一切就拜托三郎了。”   张斐笑着点点头。   翌日!   赵文政就亲自带着价值一万贯的金子,是招摇过市地来到汴京律师事务所,与张斐签订了一份雇佣契约。   检察院那边都已经是铁证如山,并且向皇庭提起诉讼,他赵文政还要什么脸,老子就是来请帮手的。   这不违法吧!   “三郎,你这是要干什么?”   范理拿着那份刚刚签订的雇佣契约,困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打官司呀!”   范理吞咽一口,“我知道。”   “知道伱还问。”   “但是。”   范理道:“但是三郎你这做的,是成心要跟所有人过不去。”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范理道:“之前人人视税务司如眼中钉,你却要帮税务司打官司,如今反过来了,人人都盯着赵知事,你又要为赵知事打官司,你。”   这仇恨拉的,他都无语了。   张斐没好气道:“员外,你不能这么想,当初是税务司来请我,我为税务司打官司,如今赵知事来请我,我为赵知事打官司,我的标准从未变过。”   范理道:“那你为何不帮秦彪、徐煜他们打官司。”   张斐道:“当然是因为他们没来请我,这也怪我?”   “?”   范理神情一滞,又道:“可是检察院那边证据确凿,这官司很难打。”   张斐呵呵道:“契约上写得非常清楚,这打输了又不退钱,你担心什么。”   范理想想也是,输了也有钱赚。   然而,如今朝野上下可都盯着赵文政,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中,故此当大家得知赵文政竟然跑去了汴京律师事务所,不禁都惊呆了。   可别说他们了,就连张斐的枕边人也对这个消息感到无比震惊。   许芷倩凤目睁大,不可思议地看着张斐,“你你要帮赵知事打官司?”   张斐点点头笑道:“两万贯的买卖,打输都能够赚一万贯,我无法拒绝。”   “为什。”   话刚出口,许芷倩似乎想起什么来,不禁道:“此事你早有预谋?”   张斐一愣,“你怎么知道?”   许芷倩道:“记得当初你就与爹爹说过,希望到时能与爹爹较量一番。”   张斐道:“可是之前,我已经与检察院交过手,他们一败涂地。”   许芷倩道:“那场关于税务司的官司,检察院也只是被迫状告税务司的,其实爹爹也不想,那不能算是真正的较量,但是这一回,检察院是一定要赵知事的。”   在工作上,她可是我的助手,告诉她,相信官家也是能够理解的。张斐沉默少许,点点头道:“不错,这都是早就计划好的。”   “为什么?”   许芷倩这回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渴望知道答案。   因为她知道张斐肯定是有目的的,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张斐会要提赵文政辩护,不就是税务司把赵文政逼得这种地步的吗?   到了这一步你突然刹车,那么之前干得又有什么意义?   张斐笑问道:“如果将赵知事定罪,我们又能得到什么?”   许芷倩立刻回答道:“首先,这能威慑到那些皇亲国戚,让他们也都缴纳免役税。其次,赵知事那是罪有应得。”   张斐笑道:“首先,即便我帮赵知事打赢了官司,这免役税他们也会要交的,因为税务司和检察院已经震慑到他们,关键他们也不会愿意花两万贯来逃一百贯的税。   其次,惩罚赵知事,对于国家而言,这意义并不大,就是将他给杀了,又能怎样?让宗室交点税,他们哪怕就是足额交税,也不过杯水车薪,问题的根源就不在这里。”   许芷倩问道:“那你帮赵知事打赢官司,难道就有意义?”   “当然。”   张斐笑道:“除检察院外,还有谁要整赵知事?”   许芷倩道:“朝中大臣几乎都希望严惩赵知事。”   “为何?”   “因为他们之前希望利用宗室来为自己遮掩,结果如今徐煜他们都被判决,就只剩下赵知事,故此他们认为官家是要包庇宗室,这是他们无法接受的。”   说到这里,许芷倩猛地一怔,“难道你们是想?”   张斐点点头道:“单纯惩罚赵知事,只会令他们的同盟变得更加坚固,只有帮赵知事脱罪,他们才会恨到极致,才会变本加厉,向官家施压,甚至于上奏官家,要求进行宗室改革。”   “宗宗室改革?”许芷倩不禁吸得一口冷气,也猛然醒悟过来,不禁喃喃自语道:“最是无情帝王家。”   这要没有官家点头,张斐哪敢这么干。   张斐摇摇头道:“这我倒是要为官家说一句公道话,真不是官家无情,而是他们太过贪婪,而官家也只是希望依法而治,减少宗室给国家和百姓带去的负担,而并非是要置他们于死地。”   许芷倩道:“可是,可是检察院方面是证据确凿,这官司没得打,还是说那些证据有问题。”   “那些证据都没有问题。”   “你怎么知道?”   “因为全都是我安排人提供的。”   李家。   “这事已经确认了,张三的确接下了赵文政的官司。”   李磊向李国忠、费明等人说道。   费明不禁困惑道:“张三为何要这么做?”   李国忠道:“还能为何?”   费明道:“你说是官家出面。”   “这还用说吗?”李国忠道。   这明摆着的事,不就是皇帝要救宗室吗。   费明又困惑道:“可这官司没得打啊!”   李国忠不禁看向李磊,“磊儿,你认为这官司有机会胜诉吗?”   李磊摇摇头,同时脸上流露出一丝沮丧。   要是有一点点希望,他都会极力争取的,确实是看不到任何希望,但如今张斐接了下来,至少证明这是有希望的,这令他感到非常沮丧。   制置二府条例司。   “这张三到底在搞什么鬼?”   韩绛气冲冲地来到屋内,向王安石抱怨道。   目前一切都向好处发展,眼看这钱就都要收上来了,张斐突然来这么一出,这令韩绛很是不解啊!   他甚至认为,张斐弄这么一出,就是专门为自己捞钱。   王安石摆摆手道:“子华兄稍安勿躁。”   韩绛立刻审视王介甫一眼,“介甫莫不是知道其中缘由。”   “我可不知。但是。”王安石呵呵道:“但是我了解张三的为人。”   韩绛问道:“什么为人?”   “他是个商人,不是个文人。”   王安石笑道:“只要你出得起钱,他就不会拒绝你的,他帮了我不少忙,但他也帮了司马君实不少忙。”   韩绛道:“这盗亦有道,他一方面帮警署出谋划策,但另一方面又为赵知事辩护,就是商人也不能这么干。”   王安石呵呵道:“即便他帮赵知事辩护,也不会影响到免役税的。”   韩绛道:“如何不会?目前就是这非法收入,迫使他们缴税的,如果这无法定他们的罪,他们只会有恃无恐。”   王安石道:“难道子华兄认为,他们宁可花两万贯去请张三,也不愿意交这税?”   韩绛没有做声。   若只是一千贯,也就罢了,但是两万贯着实太多了一点,即便是他们那些大地主们,也没有几个花得起这钱的。   王安石又道:“子华兄放心,张三是绝不会去破坏免役税的,他只是受雇于人。”   这人指得可不是赵文政,而是皇帝。   韩绛坐了下去,沉眉道:“同是违法,宗室却能脱罪,这不会令人信服的。”   王安石叹道:“官家也有官家的难处,况且,官家也没有出面保赵文政,是赵文政自己请张三辩护,这并不能说是徇私枉法吧。”   心里却道,你们也太小瞧官家了,成大事者,又岂会受此羁绊,这恐怕是官家一石二鸟之计啊! 第四百四十二章 税战(十六)   对于张斐为何要为赵文政辩护,在坊间,可用一句话解释,他实在是给得太多了。   一场辩护,两万贯!   即便输了,也得支付一万贯。   这可比放高利贷都还要香啊!   为什么李国忠他们能够为这些权贵忙前忙后,人家张斐就不可以?   地上有钱都不捡?   坊间其实是很能理解为什么张斐要接这官司。   但是在朝中几乎没有人这么想,他们眼中是局势的变化,在所有官员看来,这就是某人指使的。   而这个人就是皇帝。   王安石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区别就在于,别人认为皇帝是指使张斐去保宗室,而王安石则是认为,皇帝是嫌这个坑还不够大,还得再挖一点。   这倒不是说王安石在这方面的智慧也十分超群,其实他也不差,许多事他不是看不明白,只是对于他而言,没有必要去看太明白,因为他非常坚持自己的理念,就是看明白,他也得那么干,他没得选。   但也不至于说这方面,他比文彦博、司马光等人更强。   只是因为赵顼之前就跟王安石谈过这个宗室问题,是要改革的,他知道皇帝绝不可能为了宗室,给改革变法去添加一些阻碍,这完全不可能,故此这里面肯定也是有问题的。   基于这一点,就很容易想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但如他的老对手司马光,就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皇帝保皇亲国戚,这是很正常的事,如果皇帝不保,那他们也没有必要去盯着此案。   不同于王安石淡定自若,司马光就直接跑去张斐。   在他看来,这简直就离谱。   他们是处心积虑要跟你作对,但到最后,你却直接跳反。   要知道此案不仅仅关乎新法,同时也关乎到他的公检法。   “你小子缺这点钱?”   司马光见到张斐,就是一个王八探头,直接怼在张斐脸上。   他对张斐还是有所要求的,伱赚钱可以,但这种钱,是万万不能赚的,这一点他跟许芷倩有点像似。   张斐急急后退一步,“司马学士,这钱可真是不少,我,我也很缺。”   司马光道:“也就是说,如果有人杀人放火,请你去为他辩护,只要给的多,你都会答应。”   “当然。”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皱眉道:“你说什么?”   也不等张斐回答,他狠狠一跺脚,“你小子真是糊涂啊!你凭借法制之法,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名声,是前途无量,为了这区区两万贯,你就让这一切毁于一旦,真是鼠目寸光。”   可说着,他又不觉得张斐是鼠目寸光之人,神色一变,又问道:“是不是有人逼你这么做?”   张斐赶忙摇头道:“没有。”   “我不信!”   “呃。”   面对这司马鲁豫,张斐也是头疼的紧,伸手道:“司马学士,请坐。容我与你解释。”   司马光是认定这就是皇帝安排的,那张斐也没有办法,稍稍瞧他一眼,然后坐了下来。   张斐也坐了下去,道:“我接下这官司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对方能出得起这价钱,我是无愧于心,反倒是司马学士方才说那话,是有违法律精神的。”   司马光听得人都傻了,敢情是我有违法律精神?当即是吹胡子瞪眼,指着张斐:“你你倒是说说看,老夫哪里错了?”   张斐道:“因为司马学士你没有公正地看待此事,是带有偏见的,而法律的真谛,不就是追求公平公正吗?”   “老夫带有偏见?”   “当然。”   张斐点点头:“到目前为止,检察院也只是起诉,皇庭并没有给出判决,那么赵知事就有可能是被冤枉的,甚至有可能赵知事一个忠良之臣。   但是根据司马学士方才那番话,显然是已经将赵知事看成是一个有罪之人,这不是偏见是什么?如果司马学士来审,恐怕都不需要审,可以直接判。”   司马光稍显尴尬,咳得一声:“检察院方面是铁证如山!”   张斐马上道:“既然如此,司马学士又担心什么?”   司马光愣了愣,哼道:“我是担心你小子又使出那颠倒黑白的手段,帮赵知事脱罪。当初阿云一案,证据确凿,可就是你帮她脱罪的。”   看来这道坎真是过不去了。张斐道:“司马学士此言差矣,我只是辩护,最终判决的是司马学士,要是不公,也是司马学士不公。说到底,这判决权就不在我手里,我说什么,主审官可以不听,如果主审官是公正的,并且又采纳了我的辩词,这怎么就不是公正的。”   对于阿云一案,司马光不服气,但他早已经是愿赌服输,摆摆手道:“我今儿来不是要与你说这些的。”   “不。”   张斐突然也较真起来,“先说清楚这事。”   司马光道:“当初阿云一案,你是怎么赢的,你心里就没数吗?你是借用孝道裹挟老夫,但是阿云肯定是想杀韦阿大的,这里就你我二人,你犯不着说谎。”   张斐摇摇头道:“我要论得不是这结果,而是我当时帮阿云辩护,有没有错?”   司马光眉头一皱。   张斐又道:“如果我身为珥笔,而不能为一个嫌疑人辩护,那整个公检法的意义何在?法官说什么就是什么?检察院说什么就是什么?当然,我岳父大人他铁面无私,明断秋毫,他是不可能去冤枉人的,但如果是王鸿、王文善之流坐在上面,司马学士还会信任检察院的起诉吗?   司马光兀自不语。   张斐等得片刻,又继续道:“如果司马学士不信任的话,那就代表司马学士认同的只是个人,而非是信任司法。   然而,事实证明,司马学士不可能让每个官员的道德品质都非常高尚,故而才需要公检法来制止或者说减少冤假错案。   那法制之法的理念,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正当就只跟权益有关,而与人是无关的,无论是好人坏人,他的正当权益都得受到保护。”   在律学上面的造诣,司马光是自愧不如,这点大家也都服气,张斐都开宗立派,你若做不到,就别跟他较劲。直接就杠道:“老夫又不是主审官,为何就不能主观判断,为何就不能带有偏见?而且老夫的职责是人尽其才,我当然的看人来的,这无德之人,我是坚决不用。”   急了!急了!这老头急了!张斐讪讪道:“我的意思是,我也没错啊。”   司马光呵呵一笑:“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而非是说给你自己听的,赵知事到底有没有罪,你心里只怕比我都要清楚,你是观法,我是观人,那我是不是要问清楚。”   操!给这老儿给绕进去了。这我还非得解释清楚,可不能让他察觉到官家的用意。张斐想了想,道:“正是因为我非常清楚,我才接下这官司的。”   司马光问道:“为何?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会破坏百姓对于公检法的信任,也会破坏免役税,于国于民,都非常不利。”   张斐道:“首先,我不认为这会破坏公检法的信任,反而会令更多人信任公检法,法就是法,对每个人都是一样,无论是你是权贵,还是穷人。”   司马光神色微微一变。   他知道张斐指得不是普通百姓,而是权贵。   公检法也不能给权贵营造出一种杀富济贫的感觉,到底权力是在他们手里,要真将他们逼急了,这公检法将会极大的阻碍,还是得告诉他们怎么玩。   又听张斐继续言道:“其次,虽然我当初帮阿云赢得官司,但是朝廷也因此修改了许多律例,令我朝律法变得更加完善,可在一定程度上,杜绝此类情况再度发生,于国于民都是更为有利的,只有摔了跟头,才会得到教训。   最后,为什么官田会不断被人侵占,为什么私盐会不断泛滥,关键就是朝廷并没有去正视这个问题,我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   司马光神色稍稍缓和几分,又问道:“那免役税呢?”   张斐道:“赵知事花两万来请我,与免役税毫无关系。”   司马光又问道:“那你有必胜的把握?”   张斐摇摇头,“不瞒司马学士,真没有,不然的话,我也不会只要这么一点钱,但但这官司肯定有得打。”   检察院。   “如果这场官司,他张三都能赢,那我陈兵立刻辞官回乡。”   但见一个年轻检控官是掷地有声道。   “我也辞官回家,依我之见,那张三定是趁着赵知事病急乱投医,想赚一笔钱,我听说他就是输了,也能赚一万贯。”   “你们切莫口出狂言。”   但见许遵走了进来。   一干检控官立刻起身,行得一礼。   许遵来到座位上坐下,“张三是我女婿,我很了解他,他若没有把握,是绝不可能接下这个官司的。”   他也想到了,这极有可能是张斐早有预谋,之前张斐半开玩笑的说过,要跟他过上几招。   方才立誓的陈兵小声问道:“许主检,既然张三是你的女婿,那他为何还要。”   许遵道:“他虽是我女婿,但是事务所是他的事业,他接下这官司,也并非是违法之事,这我无权干预。”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只不过为了避嫌,此案我不能再参与,从今日起,将全权交由苏检控负责。”   “下官遵命。”   苏辙拱手一礼,又道:“但是此案证据确凿,他,他根本没有赢得可能性,除非!”   许遵心知他想要说什么,道:“我们方才收到上面下达的政令,官家采纳了司马学士他们的建议,将交由开封府审理,由曾知府来主审,以我对曾知府的了解,他绝无可能徇私枉法。”   苏辙稍稍松得一口气,之前皇庭迟迟不开庭,令他心有怀疑,就怕吕嘉问在庭上偏袒张斐。   陈兵又道:“若是如此,张三不可能有机会。”   “千万别这么想。”   许遵道:“以往这么想的人,全都输给了他。”   苏辙问道:“以许主检对他的了解,他怎么打这官司。”   虽然许遵和张斐是翁婿关系,但是检察院的人,都还是非信服许遵的,没有人会认为许遵会徇私舞弊。   许遵想了想,道:“我曾亲眼见识过他如何准备的,我认为他有可能会打官田盐政的缺失,众所周知,无论是侵占官田,还是贩卖私盐,这都不是很稀奇的事,可见这些法令是存在问题的,他或许会从这方面着手。”   齐济道:“即便存在着问题,但我们凭借的是明文条例,这贩卖私盐就是违法,侵占官田就是违法,无论存有什么问题,赵知事所为,都是违法行为。除非,他以法不责众为由,来为赵知事脱罪。”   “法不责众?”   许遵摇摇头,“我不敢说没有这个可能,但我认为可能性也不大。”   苏辙点点头道:“之前皇庭已经判决徐煜、秦彪等人的罪名,这法不责众,就无从谈起,我也觉得这不大可能,关键,如此类违法行为,也没有人敢公开去干,还都是偷偷摸摸的去做,这些证据,若没有税务司,我们也很难查得到。”   齐济纳闷道:“那他怎么会打这官司?”   许遵摇头道:“这我暂时也未有想到,但是你们是不能忽略条例上的细节,以及官田和盐的弊政,同时也要兼顾大局,如祖宗之法。”   “下官记住了。”   苏辙是眉头紧锁,之前那场官司,虽然输了,但是他也并不是非常在意,但是这场官司,他可不想输,铁证如山,这若都给翻了,那还得了,如今张斐接下这场官司,这真是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压力啊!   然而,皇帝突然采纳司马光他们的建议,答应将此案移交给开封府审。   这不但没有平息怒火,反而是怒火更甚。   之前你干嘛去了,如今赵文政请得张三出马,你马上就点头了。   你这摆明就是要保宗室啊!   可真是太无耻了!   但问题是,他们也没有理由去指责皇帝。   皇帝表面上确实没有偏袒,他并没有利用权力去左右此案,当时皇庭认为案情复杂,迟迟不开庭,与朕我关,皇庭也没错。   之后你们说要移交开封府,朕到底也答应了呀!   晚一点答应也不行么?   至于请张斐,那人家赵文政的权力。   根据规章流程,这也是被允许的呀。   官员们只能加大给予检察院和开封府的支持,皇帝虽然是明摆着要保宗室,但是你们千万别怕,非但如此,我们还非得将这赵文政定罪。   可见他们心里也慌,毕竟张斐打官司的能力,确实无人敢质疑。   甚至于徐家、秦家都感到非常后悔,我们真是傻啊,我们怎么就没有想到去找张斐帮忙。   既然已经没有请了,那这艘船上就不能有生还者,必须都得死,否则的话,那太不公平了。   压力立刻又来到开封府。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厮一旦穿上青袍,一准就没好事。又来了!又来了!”   李开真是如丧考妣,摇头晃脑,如着了魔一般,嘴里是说个不停。   曾巩看不下去了,开口道:“你慌什么,以目前检察院的证据,这官司他不可能赢。”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李开突然激动地手舞足蹈。   曾巩纳闷道:“什么就是这个。”   “这就是最可怕的。”   李开道:“之前吕相公在的时候,也是深受其扰,我们都认为这官司不可能赢,但到最后,你还不得不判他赢,这世上真是没有比这更窝囊之事。”   曾巩就问道:“这是为何?”   李开叹道:“我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故此我之前才去烧香祈福,但愿那厮别上咱们这来,可到底还是没有躲过这一段孽缘啊!”   “孽缘?”   这越说越玄乎,曾巩都听迷糊了。   李开煞有其事道:“曾知府有所不知,那厮刚到汴京之时,待在咱们开封府的时辰,比待在他家还多!”   说到这里,他猛地看向曾巩,“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曾巩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又问道:“你为何这么看着我?”   李开道:“其实最初那几桩官司,本不应该来我们开封府的,就是吕相公不信邪,非得去审,结果这一审,就没完没了了,直到他离任为止。   自曾知府你上任以来,他就一直没有再来过,直到曾知府上回说不信,也想见识见识他的手段,结果马上就灵验了。”   曾巩真心被这李开给逗乐,好气好笑道:“好了!好了!你就别在这里胡思乱想,审案本就是咱开封府的职责,他又是珥笔,常常遇到他,也没什么可稀奇。”   李开叹了口气,“曾知府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到时候,曾知府就能够体会到,为什么咱们开封府从上至下,就连扫地的,都十分讨厌那小子。”   曾巩又好奇道:“扫地为何也讨厌他?”   李开道:“他这一来,必定会引来一大群人观审,扫地的能不讨厌他么。”   “!”   曾巩呵呵笑了笑,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要见识见识,你赶紧派人去检察院,让他们动作快一点,我这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 税战(十七)   检察院。   “这些证据都无纰漏,是铁证如山,张三他凭何翻案?”   苏辙愁眉苦脸地坐着案前,嘴里喃喃自语着。   那桌上的文案是堆积如山,这些天他真是废寝忘食,不知疲倦的审阅着所有的证据。   但看来看去,确实没有问题。   这时,齐济入得屋来,“苏检控,开封府那边方才传信来,他们已经要求皇庭将起诉状移交到开封府,希望能够早日开堂审理此案。”   苏辙一怔,又显得犹豫不决,过得片刻,他才道:“如今我们要面对张三,是否应该再多做准备,我想在亲自前往这些证据上写明的地方去看看,以便确保万无一失。”   “但是这些证据,我们都已经派人去调查过,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齐济又道:“苏检控,咱们已经为此准备许久,且证据充分,而张三只是近日才接下这个官司的,再拖下去的话,是不是对张三要更为有利?   至少那些朝中大臣会这么想,或许开封府也会这么想,如果咱们推迟一些时日,一旦庭上出问题,可能会被人弹劾的。”   这一圈逛下来,至少也得半个月吧。   苏辙还是有些犹豫不决。   齐济又道:“主要是我们也没有合理的理由去推迟,这定会引人非议的。”   苏辙想要亲自去看看,并不是说有什么思绪,主要是因为心里不安,就想去碰碰运气,但之前检察员们都已经去调查过,若以这个理由去推迟起诉,那如果没有收获的话,且到时还败诉,那整个检察院都会在处在风口浪尖上。   “好吧!”   苏辙点点头,道:“但是再添上王洪进之前偷税漏税的罪名,以防万一。”   齐济眼中一亮:“这倒是一个好主意,可以再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之前他们起诉徐煜、秦彪时,都没有针对他们之前是否有偷税漏税的行为去展开调查,因为当时检察院与税务司还是有默契的,税务司也就只提供收入方面证据,有意避开之前的税务情况。   毕竟这是试行新法,你用新法去算旧税,那就没意思了,别说司马光他们会不会答应,王安石也不会答应的,要这么搞得话,谁还会支持新法。   立法会当初颁布那些新律例,也是要为此定下了基调。   但是税务司毕竟是提供了一份非常全面的收入证据,检察院要是仔细去调查的话,还是能够发现其中偷税漏税的证据。   如今检察院其实已经掌握王洪进偷税漏税的证据,只是在之前的起诉状,并不涉及这一项罪名。   但如今张斐突然横插一脚进来,这朝中舆论也开始反转,从反对检察院,变成支持检察院,那么现在再去控诉这项罪名,大家就都会支持的。   既然是要打快,那就干脆快一点,别给张斐太多时间去筹备。   检察院方面马上又写了一份起诉状,正式向开封府提起诉讼。   而开封府方面,已经受到各方压力,都在催促他们赶紧开庭,赶紧审。   此案闹到这一步,不就是因为皇庭方面一直都在拖延,导致他们担心开封府也会不会受到皇帝的压力,使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然而,他们显然是多虑了。   曾巩早已是迫不及待,光凭这些证据,就足够将赵文政定罪,他是一刻都没有耽误,在收到检察院的起诉状后,立刻就宣布一日后就开庭。   时隔整整一年,开封府又迎来了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这大清早的,就已经是宾朋满座。   好在这开封府上上下下对此都有着丰富的应对经验,在李开、黄贵的安排下,早就做好准备,是妥妥当当。   这天公也作美,外面阳光明媚,贵宾们站在院中交流着。   “我也想不到。”   富弼摇摇头,“在我看来,此案是铁证如山,绝无翻案的可能。”   文彦博抚须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司马光却道:“可我跟张三谈过,他说他虽无必胜的把握,但这场官司肯定能打。”   “是吗?”   富弼不可思议地问道。   司马光点点头。   富弼是百思不得其解,“这如何能赢?”   司马光摇摇头:“那他就未有跟我说了。”   “诸位,咱们可得盯紧一点。”   孟乾生道:“这场官司张三若想取胜的话,必会耍花招。”   谢筠皱眉道:“这公开审理,他如何耍花招?”   孟乾生道:“之前皇庭是如何包庇赵知事的,你们难道就忘记了。”   “可是曾知府。”   “曾知府也未有审理过宗室的案子,你们能保证曾知府还能做到铁面无私吗?”   “这倒也是。”   而此时曾巩正与好友王安石坐在堂内。   “唉!”   曾巩叹了口气:“我如今渐渐明白,为何李通判对张三如此畏惧,这都还未开审,我就能够感受到很大的压力。”   王安石点点头道:“如果能够判下来,那反而不会引起什么争论,就怕那臭小子真的能够翻案,那样的话,子固兄难免会遭受非议。”   曾巩道:“但只要检察院方面递上来的证据无误,此案就绝无可能翻。”   王安石道:“子固兄还是得小心。虽然坊间传言张三此举,只是为了骗财,但以我对那小子的了解,如果真的完全没有希望,他不大可能会接下这官司的。”   正当这时,黄贵突然走了进来,“启禀曾知府,官家来了。”   曾巩与王安石相觑一眼,立刻起身走了出去。   赵顼的突然到来,是既在情理之中,又在预料之外啊!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大臣对皇帝的到来,都非常不爽,这审得是宗室,你皇帝往这里一坐,摆明就是要给开封府压力啊!   这行礼过后,那侍御史裴文就问道:“官家怎么来了?”   赵顼哦了一声:“朕今日无事,过来看看,难道不行吗?”   裴文语气恭敬地说道:“官家,此案涉及到宗室,若是官家坐在这里,只怕会给开封府造成压力。”   富弼他们都不做声,显然支持裴文的说法。   想赶朕走?赵顼当即也火了,愠道:“你们来得,朕就来不得?”   言下之意,你们坐在这里,难道就不会给张三造成压力吗?   裴文拱手一礼:“官家恕罪,臣,臣也只是怕会影响到司法公正。”   这显然是在含沙射影。   赵顼也懒得跟这些御史较真,偏目看向曾巩,“曾知府,朕在这里,会影响你审案吗?”   曾巩拱手道:“还请官家放心,臣一定会秉公处理,哪怕对方是宗室,只要违法,臣也绝不会姑息的。”   赵顼神色尴尬地点了下头。   这里一个友军都没有吗?   大臣们听到曾巩此言,顿时放心不少。   他们这么怼皇帝,其实就是在给曾巩打气,你别慌,我们在这里支持你,皇帝他也不能肆意妄为。   这气氛很是尴尬。   王安石赶紧出来打个圆场,问道:“何时开庭?”   曾巩瞧了眼天色,“应该快了。”   旁边的黄贵道:“张三还未到?”   曾巩皱眉道:“还未到?”   李开叹道:“曾知府有所不知啊,张三永远都是最后一个到的。”   别说他习惯了,就连富弼、文彦博他们都表示已经习以为常。   但曾巩却不习惯,你小小珥笔,让我等你,你在想什么,一挥手道:“不等他了,准备开堂。”   赵顼本想说些什么,但见群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心里还是有些虚,就没有做声。   曾巩往上一坐,贵宾们也纷纷入座,皇帝则是单独坐在旁边,身边站在蓝元震。   “这时辰已经到了,张三怎么还没来?”   司马光突然有担忧,“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   “应该不会吧!”王安石也是面露担忧之色。   虽然张斐习惯性最后一个到,但也不会迟到的。   但今日现在是已经开堂了。   “威武。”   衙役吟唱之际,但见一对俊男美女踉踉跄跄地跑了进来。   “抱歉!抱歉!在下来晚了。”   张斐是喘着气道。   砰!   曾巩一拍惊堂木,怒斥道:“你也不是第一日上堂,怎还犯这种错误,身为珥笔本应提前一个时辰来这里候审,而如今都已经开堂了,按照规矩,你不能再上堂辩护。”   旁边的大臣们,是一个劲地点头。   对对对!   不让他上堂辩护。   张斐一脸委屈,喘着大气道:“知府明鉴,在下实在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开庭,毕竟我也才刚刚接下这官司,尚在收集证据中,故此昨夜只能通宵达旦的准备文案,直到方才才准备妥当。”   真是好一张伶牙俐齿。曾巩暗自嘀咕一声,神色也缓和几分:“此案是从皇庭移交过来的,皇庭已经审理完,故而本知府才决定今日开庭。”   “是是是!”   张斐直点头道:“我知道,但是我才刚刚接下这官司,而且这又临时添加了一条新罪名,我我和赵知事都是昨日才知道的,这给我们准备的工夫实在是。”   糟糕!曾巩暗自皱了下眉头,偷偷瞄了眼赵顼。   赵顼是面无表情,但他肯定听出这弦外之音。   这个下马威可真是给歪了。   王安石小声向司马光道:“他犯了与你同样的错误。”   司马光冷冷道:“你就没提醒他吗?”   王安石道:“本来是要提醒的,结果官家突然来了,我就给忘了。”   曾巩只能道:“由于你们也并未提出异议,本知府以为你们已经准备妥当,若你们还需准备的话,本知府也可以择日再审。”   话说到这份上,他若不这么说,皇帝就会有理由找茬。   张斐忙道:“在下已经准备妥当,无须择日再审,只希望知府能够宽恕在下迟到之罪。”   曾巩道:“既然事出有因,那本知府就不追究此事,入座吧。”   “多谢知府宽恕。”   行得一礼,夫妻二人便来到桌前坐下。   许芷倩低声道:“你老是用这一招,迟早会出事的。”   张斐道:“是他们蔑视我们珥笔在先,何时开庭竟然都不询问我们的意见,这要不是我事先就有准备,他这么快开庭,这回我可真就栽了,这我必须得指出来,将来都这么搞,不给珥笔准备的时日,那还得了。” 第四百四十四章 税战(十八)   这明眼人都看得出,张斐昨夜是绝对没有通宵达旦,瞧他那精神奕奕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睡到自然醒,说不定还在床上赖了一会儿。   确实!   张斐并没有熬夜,而且还是故意迟到的。   原因就在于开封府从受理此案后,就好似将他视作敌人一般,这何时开庭,也都不问一声,就他们开封府和检察院决定,这对于赵文政而言,其实是非常不公平的,就算你们受到压力,也得三方坐在一起,商量一下。   这尊重是相互的。   你不尊重我,那我为何要尊重你。   小肚鸡肠的张斐,自然得想办法说出自己的委屈,可不会全憋在肚里。   反正他知道皇帝会在这里。   至于许芷倩担忧这会惹怒曾巩,张斐是完全不在乎,既然伱主观上都已经将我视作敌人,那我讨好你也没用,我还不如揶揄你几句。   曾巩确实也很不爽,但为避免贻人口实,他只能好声好气跟张斐商量,要不要择日再审。   不过这对于在坐的宾客们,真不算什么稀罕事。   但凡在堂上跟张斐较量过的主审官,几乎都吃过这亏。   当然,这都是因为他们潜意识里那官为尊的思想,老想着用官威去压张斐。其次,他们还都是明事理的,这要是换王鸿来,那就直接打板子,我就是贵,你就是贱,谁特么跟你讲道理。   稍作准备后,便正式开审。   苏辙先是传召了被告王洪进上堂来,先是询问其是否虚报财物,又是否偷税漏税。   王洪进对此是供认不讳。   在铁证面前,这就没法否认啊。   语气不带有一丝感情,可见他知道自己是一个将死之人。   苏辙又问道:“不知你是凭何手段偷税漏税?”   王洪进道:“主要隐匿不报。”   “隐匿百余顷?”   苏辙好奇道:“这么大一片土地,想要隐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据我们所查,这些田地的粮食,都是尽数送到宗正寺赵知事家的仓库里面,而你的父亲又恰好就是赵知事家的宅老,显然这些土地也都是属于赵知事的,这才是你们能够偷税漏税的原因?”   “我反对!”   张斐站起身来,道:“对方这只是无端猜测,企图诱导证人说出对我当事人不利之言。”   苏辙立刻道:“我绝非是在无端猜测,这百余顷田地,却从未缴纳一文钱税,这寻常百姓是绝无可能做到的。”   曾巩点点头,道:“你继续问。”   张斐无奈地坐了下去。   许芷倩小声道:“这苏小先生比上回要进步不少啊!”   张斐点点头道:“他确实比他哥哥要难对付一些。”   苏轼还是有些诗人的烂漫,聪明但并不严谨,上回苏轼就是败在这上面,这在公堂上一个很大的缺点。   也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改进。   王洪进沉默少许,点点头道:“不错,我之所以能够偷税漏税成功,确实是凭借老爷的身份。”   门前一阵哗然。   这可是公开审理,百姓也能来观审的,尤其是这还是张斐重临开封府,决不能错过啊!   赢了赢了!   而观众席上面是一阵激动,又偷偷瞄向坐在一旁的皇帝。   这赵顼脸上确实也有些挂不住。   苏辙道:“我暂时没有问题了。”   张斐站起身来,“王洪进,你方才说你是凭借赵知事的身份偷税漏税,那么赵知事是否有明确指使过你偷税漏税。”   王洪进摇摇头道:“没有。”   张斐道:“那你又是怎么凭借赵知事的身份去偷税漏税?”   王洪进道:“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些土地都是属于赵知事的,我再使一些手段,隐匿那些土地,那些税吏,衙前役也不会仔细去调查的。”   张斐道:“也就说偷税漏税是你自己的行为,而与赵知事无关。”   王洪进点点头道:“是的。”   “我问完了。”   张斐坐了下来。   齐济轻轻哼道:“就知道他会弃车保帅,让王洪进来顶罪。”   “如此大一笔税,区区王洪进又岂能抗得下。”   苏辙站起身来,表示要传召被告赵文政。   很快,赵文政就坐在了被告席上,白苍苍的老头,哪里想过自己会有今日,他很是尴尬了瞧了眼坐在左上方的赵顼。   赵顼却稍稍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别慌,朕会救你的。   这给予赵文政极大的鼓励。   坐在近处的大臣捕捉到这个细节,这怒气又开始上涌。   殊不知赵顼要的就是这效果,不然他今日都不会来,坐在这里很尴尬的。   “赵知事!”   苏辙先是拱手一礼,然后才问道:“方才王洪进说他名下的土地和买卖,几乎都是赵知事的,不知可否属实。”   赵文政点点头道:“不错,是我安排他去帮我打理那些田地和买卖的。”   苏辙问道:“为什么?”   赵文政道:“为求方便。”   苏辙继续问道:“此话怎讲?”   赵文政道:“如果都记在我名下,事事都得来找我,我哪有闲功夫去处理那些事,我认识的许多人都是这么做的。”   富弼、司马光他们仿佛都能够听到一阵心跳加速生。   苏辙瞟了眼贵宾席上,心想,算了,还是先别节外生枝。他并没有问具体有哪些人,又问道:“可是据我调查,在赵知事名下还有着十顷土地。”   赵文政点点头。   苏辙道:“可是这十顷土地也未有缴纳过一文钱税。”   赵文政立刻道:“那十顷土地是免税土地,不需要缴税。”   苏辙微笑地问道:“也就是说赵知事将所有免税土地放在自己名下,而将所有要缴税的土地全部记在王洪进名下。”   门口一人哼道:“这用问么,我都知道。”   不少人纷纷也都出言讽刺。   赵文政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表情非常精彩丰富。   虽然张斐有交代过,但是他也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心里也是很煎熬,堂堂宗室坐在这里被人审问,而且每个问题都很要命。   “肃静!”   曾巩一拍惊堂木。   门口立刻安静了下来。   赵文政这才点头道:“是的。”   “为什么?”   “方才我不是说了么,是为求方便,如此一来,税吏就不会来找我,可以直接找王洪进。”   “那不知赵知事是否知道,王洪进并未缴纳一文钱税。”   “现在我知道了。”   赵文政道:“但事先我并不知晓。”   “一点也不知道?”   “不知道。”   “那此次王洪进向税务司虚报财物,赵知事可知道?”   “知道。”   赵文政点点头。   认这个罪,也就是罚点钱而已。   苏辙道:“也就是说,这是赵知事指使王洪进这么做的?”   “不是。”   赵文政果断否认,“是王洪进蛊惑我的。”   苏辙立刻问道:“不知王洪进是如何蛊惑赵知事的。”   赵文政道:“王洪进告诉我,说这免役税并不合理,同时祥符县许多大地主也都不会据实已报,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此类事都是他在处理,我就说让他看着自己办。”   苏辙道:“赵知事身为宗室!”   “我反对!”   张斐站起身来,义正词严道:“此案只关乎赵知事,与宗室无关,而苏检控此番称呼,可能误导旁人认为赵知事就代表整个宗室,这只怕是别有用心。”   “抱歉!我不该这么问。”   苏辙深吸一口气,毕竟皇帝坐在这里的,转而又问道:“方才赵知事说事先对王洪进偷税漏税一事并不知情,难道赵知事从不查账吗?”   赵文政道:“每隔两三年都会查一查,平常都是我家账房在算,我也并未听说账目有问题。”   “没有问题?”   苏辙道:“据我们目前所查到的证据,王洪进光去年共偷税就达到一千三百五六石,如此一大笔的税收,账目会没有问题?”   门口的观众们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贵宾席上更是精彩万分,如王安石、赵抃等人是直摇头,一年偷税一千多石,这国家财政能不出问题吗?   但也有些人则是冷笑以对,好似说,你们宗室比我们可狠多了,你皇帝凭什么怪我们。   这其实也是封建社会一个大问题,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皇帝也不是什么好鸟,你占大头,咱们占小头,合情合理。   赵顼眼中闪过一抹怒火,但也就是一闪即过。   赵文政情不自禁瞄了眼赵顼,然后是强装镇定,“去年的账目,账房那边还未算清楚,不大清楚。”   张斐看在眼里,心道,这个老头可真是没点定力,还是跟王学士他们合作愉快。   苏辙笑道:“好在这并不难查,因为每年缴税都是会有税钞的,但是我们检察院调查过你们府上的账目,并没有任何税钞的记录。”   赵文政道:“其实在最初两三年间,王洪进曾上交过税钞的,但之后便没有了。”   苏辙问道:“为何?”   赵文政道:“因为王洪进每年都为我赚得不少钱,且年年增多,我对他也就放下心来,没有要求太严格,况且这税收也没有多少钱。”   苏辙突然向曾巩道:“禀告曾知府,据我们所查,由于相隔十年之久,祥符县那边的账本遭受鼠虫毁坏,有不少缺失,我们并没有查到相关记录,而赵知事府上的账簿恰好也有损坏,暂时是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在最初两三年间,王洪进就曾交过税,以及向赵知事上交过税钞。”   曾巩点点头。   “我暂时没有问题了。”   苏辙坐了下去。   文彦博不禁道:“这赵知事回答的都没有底气,又是遮遮掩掩的,这如何能够胜诉。”   但凡脑子都没坏,都看得出肯定是赵文政指使的,王洪进就只是一个替罪羔羊。   富弼道:“这偷税漏税还是最容易辩诉的罪名,如果这他都反驳不了,那接下来的罪名就更无法反驳。”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张斐身上。   张斐站起身来,道:“赵知事,据我所知,那王洪进乃是你家宅老的儿子。”   赵文政点点头。   张斐道:“并非是亲人关系,那你请他帮你搭理,定是有所报酬的吧?”   赵文政点点头道:“有得。”   张斐问道:“不知是多少?”   赵文政道:“最初是定得每月五贯,且包吃住,但后来他为了我赚得不少钱,故而我每月给他加了二十五贯,每月共三十贯钱,并且每年还都会给他一些奖励。”   张斐道:“这可不少啊!”   赵文政点点头道:“是的,王洪进比他爹的酬劳还要多。”   张斐点点头,偏头看向许芷倩,“丁二丁三。”   许芷倩立刻翻出两份文案递给张斐。   张斐拿起来道:“启禀知府,这里面就是赵知事与王洪进的雇佣契约,以及最近三年给予王洪进奖励的账目支出,还包括赵知事与一些家仆雇佣契约,这足以证明,赵知事并没有说谎。”   “呈上!”   但曾巩眼神却闪烁着疑惑。   黄贵立刻走过来。   张斐递过去,笑道:“一式两份,我还为苏检控准备了一份。”   黄贵呵呵道:“以前你上咱开封府,多半也就准备一份,这回时辰这么赶,你还准备了两份,可真是不容易啊!”   张斐神情一滞,小声道:“黄主簿有没有兴趣来我律师所,我出五倍的工钱。”   黄贵当即瞪他一眼,将一份拿起递给曾巩,另一份则是让人拿给苏辙。   齐济好奇道:“这有什么可说的?”   苏辙草草翻了翻,沉吟少许,问道:“你认为王洪进每月就得这点钱吗?”   齐济听得眉头一皱,暗骂道:“这小子真是狡猾!”   贵宾席上也在窃窃私语。   他们似乎不太明白,谈得交税,张斐却在工资方面这么下功夫。   曾巩看了看,然后又向张斐问道:“这能说明什么?”   张斐道:“答案就在王洪进身上。”   曾巩点点头,道:“传王洪进。”   王洪进又上得堂来。   张斐道:“王洪进,方才你在下面也应该听见了,赵知事可有说错?”   王洪进摇摇头。   张斐道:“据我所知,你家有七位妾侍。”   王洪进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其中一位妾侍,是你花了六百二十贯在祥符县的福瑞楼买下的,其余六位,最多的你花了两百贯,最少你也花了二十贯,前前后后加在一起,你一共花了一千一百余贯。”   王洪进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又问道:“而在去年年初,你又花了八千贯在汴京外城城西买下了一间小宅子。”   王洪进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道:“你可有证据证明,这是你自己买得,而不是你帮赵知事买的?”   妾侍当然不需要过问,但是这宅子可得问清楚。   王洪进道:“为了瞒住老爷,我是让家里的一名妾侍偷偷代我买的,如果是帮老爷买得,我不需要去隐瞒,而且我家老爷近年来也买过宅子,但也从未吩咐过我去做这种事。”   张斐点点头,道:“据我所知,你还在中牟县有一个秘密粮仓,如今那里都还屯有三千五百石粮食。”   王洪进点点头道:“是的。”   苏辙皱眉道:“看来我们还得增强我们检察院的侦查手段,不能完全依靠税务司啊!”   齐济也是点点头。   可见他们完全不知道此事,而税务司也并没有提供这个秘密粮仓的收入。   但这却都是事实,王洪进管理这么多财产,他能不贪吗。   张斐又问道:“你可有证据证明,这个粮仓是属于你的,而不是赵知事的。”   王洪进道:“我想在老爷的账簿上,是不可能找到任何有关这个粮仓的记录。”   张斐笑问道:“这就奇怪了,将你这些年来所得的酬劳和奖励全部都加在一起,都没有这么多钱,更不说你家每年的日常开销也不少。不知这些是从哪里来的?”   王洪进道:“我每年都会瞒报一些账目,其中就包括每年所要缴纳的税收。由于我后来发现老爷并未意识到,咱们如今每年缴纳的税要比之前多得多,也不常过问,故此我就利用老爷的身份隐匿土地,偷税漏税,然后又将这部分钱挪给自己。”   但贵宾席没有一个人认为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或者幸灾乐祸,反而都是在大骂张斐太狡猾了,这都能够给他找到机会。   显然他们已经明白张斐的意图。   张斐就问道:“难道你就不怕赵知事突然要查税?据我所知,赵知事习惯每隔两三年,都会详查一次账目。”   王洪进道:“我都有准备假税钞,即便老爷要查,我也能拿这些假税钞给老爷看。”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又看向许芷倩道:“丁四。”   许芷倩又将一份文案递给张斐,张斐接过之后,“我这里有着王洪进个人家财的证明,以及他这两年所准备的假税钞。”   齐济当即哼道:“祥符县刚好是三年销毁一次税钞,而明年刚好是第三年,又是那么巧,你留着这两年的假税钞,真不知道你这是防着赵知事,还是在防着官府。”   其实他们都知道,这些大地主平日里偷税漏税,都会留有假税钞以防不时之需,这东西到底违法,他们也怕被查啊!   虽说百姓心里都清楚,很多官员偷税漏税,但这并不是一种公开行为,这就是违法的,这些人还是玩各种手段去隐瞒税收。   曾巩一一看过之后,又跟黄贵低声交流一会儿,只见那黄贵是直摇头,然后又抬头向王洪进问道:“这是假税钞吗?”   他堂堂开封府知府,竟然完全认不出这税钞的真假来。   王洪进道:“我是从一个名叫熊平的税吏手上买的。”   曾巩低声向李开道:“你马上派人去查查看?”   李开点点头。   曾巩又看向张斐,示意他继续。   张斐环目四顾,笑道:“即便赵知事非常信任王洪进,但到底王洪进只是宅老的儿子,赵知事还不至于大方到,让王洪进拥有万贯家财。事实很明显,王洪进是欺上瞒下,利用赵知事的身份偷税漏税,同时又向赵知事隐瞒未有缴税的事实,然后将这部分钱据为己有。”   苏辙瞧了眼张斐,笑道:“这只是你的猜想和推测,即便王洪进向赵知事隐瞒了收入,也不代表这里面就包括每年需缴纳的税钱。”   张斐微微耸肩道:“但检察院也没有证据可以直接证明,是赵知事指使王洪进不交税的。”   齐济道:“但是土地和买卖都是赵知事的。”   张斐笑道:“但却是记在王洪进名下的。”   齐济冷冷一笑,咱们走着瞧。   苏辙突然道:“但是我们却有证据足以证明,是赵知事指使王洪进去侵占官田的。”   之前那只是热身,那条偷税漏税的罪名都还是临时加上去的,侵占官田,贩卖私盐才是重头。   张斐笑道:“我有了解过那些证据,很可惜,那些证据统统都不能作为呈堂证供,你们可能得另外想办法证明。” 第四百四十五章 税战(十九)   不能作为呈堂证供?   此言一出,院内外顿时响起一阵惊诧之声。   甚至不少人都直接站起身来,其中就包括张斐的岳父大人许遵,这些证据他都是检查过的,非常仔细的那种,是不可能存有问题的。   而苏辙和齐济,也都是睁大眼睛,满脸震惊地看着张斐。   之前关于偷税漏税的争辩,虽然还是让张斐找到空子,但他也没有完全说洗脱赵文政偷税漏税的嫌疑,只是说将更多责任推给王洪进,这官司打到这里,检察院方面都还是可以接受的。   因为后两条罪名,侵占官田,贩卖私盐这才是重头戏。   这才是杀招。   虽然苏辙一直没有想到张斐会如何反驳这两条罪名,但他也从未想过张斐会直接质疑这份证据有问题。   因为他们是再三确认过,这份证据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百分之百的铁证如山。   许芷倩稍稍回过头去,瞧了眼老爹,与她预计的一样,满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心想,爹爹,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们到底查得还是不够细致啊!   “不可能,我们提供的证据没有问题。”   饶是一向沉稳的苏辙,此刻也变得激动起来。   忽听贵宾席上一人言道:“那些证据我也看过,是不可能存在问题的。”   曾巩举目看去,正是那吕嘉问。   因为他也审理过这些证据。   曾巩也明白吕嘉问此时的感受,因为他也一样,他也审查过这些证据,那些土地确确实实是属于官府,于是向张斐问道:“有关证据,本知府是仔细审查过,未有发现任何疏漏,你凭何断定这证据不能作为呈堂证供。”   张斐笑道:“在这公堂之上,张三自不敢妄言,我是有证据可以证明检察院方面提供的证据是属于非法的,是绝对不能作为呈堂证供,否则的话,公正将无从谈起。”   曾巩忙问道:“什么证据?”   张斐道:“我希望能够传召我的证人谢华村。”   谢华村。   谁?   苏辙不禁看向齐济。   齐济是直摇头,茫然道:“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苏辙的记忆力是远胜于齐济,但他的印象中,在所有证据中都未有出现过这个名字。   曾巩也是一脸困惑,立刻道:“传谢华村上堂。”   很快,但见一个三十来岁,身着短褐,留着络腮胡的汉子来到堂上,“小人谢华村参见知府。”   由于这宋朝的皇帝,也不穿的龙袍的,穿得跟贵人也差不多,谢华村自也没有注意到那个年轻人。   曾巩自己都给忽略,心思都在案子上,指向证人席,“坐吧。”   “不不不,小人不敢,不敢坐。”   谢华村吓得挥舞着双手。   这开封府的大堂,若是没点身份,谁敢随便坐啊!   曾巩也理解百姓的这种心态,也不勉强他,“那你就站到那里去吧。”   “小人遵命!”   谢华村战战兢兢走过去,站在证人椅前,一脸大汗。   曾巩也用眼神示意张斐可以进行询问。   张斐站起身来,问道:“谢华村,你是哪里?”   谢华村回答道:“俺是祥符县沙河乡桃村人。”   张斐又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谢华村道:“俺家世代为农。”   张斐道:“也就是说,你也是个农夫?”   “嗯。”   谢华村点点头。   张斐问道:“那不知你家有几亩田地?”   谢华村摇摇头道:“俺家现在没了土地,俺现在是在给一个大户人家当佃农。”   张斐道:“以前有吗?”   “有得。”   谢华村直点头道:“俺家以前可是有四十多亩土地。”   张斐道:“那为何现在没有了?”   谢华村叹道:“这都是因为三年前那场水患,当时俺家的田地全都被大水给冲了,俺只能带着妻儿出外谋生,在外待了整整一年半,可回到家后,发现自家的田成了官府的牧场。”   苏辙不禁面色一惊,赶紧与齐济一块翻阅证据。   片刻,他们就找到相关证据,齐济指着证据上的一条账目,“可能是指这片土地。”   苏辙低声道:“这下糟糕了。”   许遵不禁也是紧锁眉头,你这个小兔崽子,我算到你很细,但不曾想,你竟然这么细,这几十亩土地,你竟然给算到了三年前去,这让我们怎么去查啊!   他们是以官府的田簿为主,认为这就是铁证,到底什么都应该官府记录为准。   富弼、文彦博、司马光等人也呆若木鸡。   这样也行?   张斐好奇道:“为什么你家的田地会变成牧场?”   谢华村道:“官府说俺家的田是荒地,一直都没人认领,故而是属于官府的,俺家那四十亩田地可全都是好地。”   张斐道:“你就没有想去告官吗?”   “咋没有。”   谢华村是越说越生气,也没有方才那般忐忑,“俺立刻就去找官府,可是官府里的人却告诉俺,俺去年可都没有缴税,如果俺非得要回那土地,俺就算违法,不但要罚不少钱,官府还要抓俺,俺哪里还敢去要啊!”   说到后面,又是满腔委屈。   张斐道:“可是据我所知,当时朝廷曾下令免除当地田税。”   谢华村道:“俺也知道,俺当时也说了,但是官府说,朝廷只是免那年的秋税,但俺当时在外待了一年半,等于还有一整年没有交税。”   张斐问道:“那你是否有证据证明。”   “俺有!”   谢华村道:“因为当时可不止俺一个人的田地变成了牧场,那官人问俺田契时,俺当时就留了个心眼,说俺给弄丢了,其实俺是藏着的,俺想着给俺爹上坟时,还能骗骗俺爹,俺爹临走前,可再三嘱咐过俺,可别弄掉了那些田地。”   说到后面,他还抹了抹眼泪。   张斐突然朗声道:“在那场水患中,谢华村不是唯一一个丢了田地的农户,据我所知,就还有三户,他们也是一样,由于水患只能出外乞生,可是等到他们回来的时候,自家的田地都被官府视为荒地,收为官田或者变成牧场。显然,这种安排是不合法的,因为根据我朝律法规定,至少须三年无人认领,才能视作荒地,被官府没收。   但是从官府的账目来看,在一年半前,那片土地可还都有交税记录,但是一年半后,那片土地便成了荒地,然后又变成了官府的牧场。   可见他们才是田地的主人,因为他们拥有合法地契。”   苏辙听罢,赶紧向齐济道:“赶紧找找看,那些土地到底是否是当时被算成荒地的。”   齐济尴尬道:“那是在另外的账目上,我们没有带。”   苏辙顿时是懊悔不已。   齐济又道:“其实这么多土地,可也不是那么好查。”   苏辙叹道:“但是他查到了。”   张斐看向许芷倩,“丙一。”   许芷倩将一个小木盒递给张斐。   张斐接过来,又向曾巩道:“曾知府,这就是谢华村家和其他三户的地契,但由于那三户害怕惹麻烦,故而不敢来此作证,也请曾知府能够为此保密。”   曾巩点点头道:“本知府自会为其保密。”   此时,门口又响起阵阵私语声。   “沙河乡这事,俺也知道,何止三户,可能三十户都不止啊!”   “这大水一冲,谁家的田地看上去都成荒地。”   “这官府也真好意思,说人家侵占官田,那官府侵占民田又该咋算。”   ……   这门外热闹,门内可是异常安静。   皇帝可就坐在边上的,那些观审的官员们得有多尴尬。   也可见他们心里是有数的,虽然他们并没有调查,但他们心里都不认为张斐是在说谎。   虽然目前的大趋势是官田转化为私田,但私田转官田的也是有不少的,这里也有着诸多猫腻。   如谢华村这种情况,其实是非常常见的,不是什么稀罕事。   曾巩也是能臣,看完张斐提供的证据后,不免神情显得很是复杂和一丝丝茫然,这该怎么判?   李开倒是已经习惯了,还偷偷瞄了曾巩一眼,你现在知道错了么?   吕公著从曾巩脸上那表情,也仿佛看见了曾今的自己,心里多多少少好受许多,非我无能,而是这小子太狡猾。   苏辙突然站起身来,“在官府的田簿上,这些土地可都是记录在案的,我以为还是得以官府所计为准。”   官员们纷纷点头,但门外顿时响起一阵嘘声。   要知道一刻钟前,他们还是站在检察院这边的。   但如今一想,赵文政到底也只是侵占官田,可官府却侵占民田。   苏辙被嘘得耳朵都红了。   张斐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官员只需在田簿上写上所有的土地,那么民间的地契将统统失效,这显然是不妥的,也是不行的。我私以为地契应该比官府的田簿更具有法律效力。   即便退一步说,我们是各执一词,但是这些地契至少也能证明这里面存在着争议,但是将一份有争议的账目拿出来当做铁证去控告他人,这显然是不合法规的。”   苏辙眉头紧锁,也不知如何反驳。   曾巩突然道:“你说的虽有道理,但这几户加起来也不过两百多亩地,相比起检察院所提供的侵占土地数目,这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当然不止这么一点。”   张斐笑道:“检察院起诉赵知事侵占官田七十余顷,但根据我们所查,其中二十余顷存在着很大问题,接近三分之一,从法律意义上,这些田地都不应属于官田,至少都存在着争议。   如果官府认定那些田地就是属于官田,那么官府又凭什么去认定,赵知事就侵占了官田,要知道他们所用的手段是如出一辙。王洪进也是将那所谓的‘官府牧场’给视作荒地,然后派佃农去开垦两年,最终合法据为己有。”   这一番话下来,全场都沉浸在尴尬中,唯独赵文政一个在笑。   这真是一分钱一分货啊!   这两万贯不亏。   张斐偏头看向许芷倩,“甲2。”   许芷倩立刻找出一沓厚厚的文案来,然后递给张斐。   张斐接过来,直接扬起,道:“这就是我们所查到的具体证据,其中有一户最为离谱,他家儿子陪着妻子回扬州的娘家,刚刚待了半年,突然传来父亲病逝的消息,夫妻立刻赶回来,结果官府却告诉他们,他父亲是绝户,当时妻子手中还抱着他家的孙子。”   门口的嘘声更甚,显然没有人怀疑张斐的话。   就连坐在一旁的赵顼,脸都红了。   离谱!   太他妈离谱了!   黄贵又走了过来,低声说了一句,“真不愧是张大珥笔。”   张斐笑道:“过奖!过奖!”   黄贵便将那些证据统统给拿了上去。   曾巩一个人还看不过来,索性将这些证据全部分给下面的司法官员。又向张斐问道:“本知府先假设你所指的这些土地都存有争议,但是还有五十顷官田,这你又作何解释?”   张斐笑道:“回知府的话,我认为这些证据是属于一个整体,不应该在公堂之上,分成有效和无效的两部分,就好比往一盆清水里面扔入一小坨泥巴,你无法去告诉别人,还有这里面还有一瓢水是清的。   关键也不能这么分,要是这样的话,那检察院每回起诉,都可以收集一大堆账目,被告能找到多少问题,那就减多少,这跟无法无天又有什么区别,而且,可不是每个被告都有赵知事的财力去证明这些证据存有问题。   检察院作为起诉一方,他们提供有问题的证据,理应要为此负上全部责任,而这份证据作为控诉赵知事侵占官田的唯一铁证,既然失效了,那么赵知事当然是无罪的。”   曾巩皱眉思索片刻,道:“你们上前来。”   张斐与苏辙立刻上到曾巩身前来。   曾巩小声道:“张三,虽然你说得有道理,但是检察院可以回去之后,重新整理证据,重新起诉,你何不拿出更有力的证据去辩诉?”   张斐笑道:“曾知府,你今日判赵知事无罪,过两日再判赵知事有罪,这可能会影响到开封府的权威”   曾巩登时无言以对。   张斐又道:“检察院作为起诉方,提供非法证据,我不知道他们是粗心大意,还是有意为之,但如果还给他们机会再告,那检察院永远都可以这般胡来,他们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我认为既然是他们出错,那么利益就应该归于赵知事。到底此番起诉,也给赵知事造成极大的困扰,还请曾知府给予公正的判决。”   曾巩不禁看向苏辙。   苏辙充满愧疚地点点头:“抱歉!这是我们检察院的疏忽。” 第四百四十六章 税战(二十)   张斐好几回打官司,都是依靠细节取胜。   许遵也曾多番叮嘱他们,细节细节还是细节。   而苏辙他们也以为自己已经做到足够细致,再怎么这证据也不可能出问题,但但到底还是没有人家张斐细。   这份看似铁证的证据却存有巨大的争议。   更有趣的是,这二者用的手段都是如出一辙,官府将民田视为荒地,根据律法没收官府,而赵文政将官府的牧场视为荒地,然后根据律法规定,派人去“开垦”,最后据为己有。   根据张斐所提供的证据,目前这片土地到底是荒地,是官田,还是民田,都无法确定,那检察院凭什么去告人家侵占官田。   再加上检察院本就是国家机构,且又代表着官府,而他们手中的账目又是官府提供的,如果明知官府提供的账目是有问题,还要判的话,这后果是非常严重的,到时完全没有法律可言。   当张斐和苏辙回到座位上时,在坐的人从苏辙的脸上已经得到答案。   这罪名估计是很难判得下来。   但苏辙也没有气馁,因为还有一条罪名,那就是贩卖私盐。   这个罪名一旦判下来,是可以判得非常重,甚至可以处以死刑,虽然死刑不适用于宗师,但只要成功,有无前两条罪名都不重要。   逃不过这条罪名,那之前你辩驳的再漂亮,也是无济于事的。   都是死路一条。   反观张斐这边,那许芷倩整理着文案,但神情不但没有变的轻松,反而变得更加凝重,仿佛他们处于下风一般。   将整理好的文案放到张斐面前时,许芷倩还是忍不住问道:“你那招真的能行吗?”   张斐笑道:“如果我有十分把握拿下这条罪名的话,那我就得收赵知事三万贯,而不是两万贯。”   稍作修整后,苏辙便要求传王洪进上堂。   等到王洪进坐在被告席上,苏辙问道:“王洪进,根据我们所查,你在去年曾贩卖三千余斗私盐到许州,不知你可认罪?”   “我反对!”   张斐立刻站起身来,道:“我认为苏检控的问法,是带有误导性的。”   曾巩好奇道:“误导性?”   张斐点点头道:“王洪进去年只是运送三千斗良药去许州,而不是私盐。”   “良药?”   曾巩惊愕道。   将药认成盐,检察院不应该犯这种错误吧?   张斐点点头道:“不错,是救命的良药。”   曾巩不禁看向苏辙。   一时间院内院外也是议论声大噪。   难道又是赤裸裸地诬告?   王安石、司马光等人也是面面相觑。   关于侵占土地,官员们心里都很清楚,但是贩卖私盐,他们并不知道这具体内情,这不会搞错了吧。   也不应该啊!   赵文政贩卖私盐,也是有些官员知晓的。   “肃静!”   曾巩一拍惊堂木,沉声喝道。   坐着的齐济都忍不住开口道:“不可能,绝对是私盐,不是什么良药,我们有证人可以证明,同时王洪进和赵文政的账目上写得也都是盐。”   张斐道:“账目写得确实是盐,因为这良药的名字就叫做盐。”   “?”   这。   院内顿时鸦雀无声,人人都是呆呆地看着张斐。   指鹿为马,可都没有你这么狠啊!   还能这么辩吗?   你咋不说那是银子?   “混账!”   曾巩当即就暴跳如雷,“岂有此理,你竟敢拿着指鹿为马的把戏来戏弄本知府。。”   许芷倩都红着脸,低着头,当时张斐告诉她的时候,她人都是懵的,你这哪是在辩护,简直就是玩弄大家。   张斐却是一本正经道:“在下绝不敢戏弄知府,在下有人证可以证明那是良药,而不是私盐。”   还有证人?   简直离谱!   曾巩暂且压制住心中的怒火,道:“传证人。”   但见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一瘸一拐的上得堂来,而且这男子脖子有着明显的肿大。   苏辙看到这脖子,顿时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小人许生子见过知府。”   “坐吧。”   曾巩指向证人席。   “小人遵命。”   这许生子倒是直接去到证人席坐下,他没有办法,毕竟这足有残疾。   张斐站起身来,“许叔叔,你是哪里人?”   许生子回答道:“我是许州长葛县漯乡人。”   张斐道:“我能否冒昧问一句,你的脖子是天生这么大,还是?”   许生子立刻回道:“这是因为我前年生得一场大病,脖子才变得这么大。”   张斐问道:“不知什么病?”   许生子道:“我乡里是唤作大脖子病。”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不知你为什么会得这种病?”   门口一人抢答道:“这俺都知道,没盐吃就会生这大脖子病。”   许生子连连点头,“那小哥说得对,就是因为没有盐吃,才生得这病。”   张斐问道:“为什么你会没有盐吃?”   许生子叹道:“这原本是有的,可是两年前突然那盐价涨了一倍多,而且里面掺了很多土渣子,咱买不起,也没法吃,后来那贩盐商人就不上咱们那里卖了,咱们就没盐吃了。”   他的语气倒是没有太多波动,就跟唠家常一样,仿佛已经看破了一切。   或许也是因为习惯了这种事。   很平常。   张斐又问道:“也就是说大家都没盐吃?”   许生子道:“当时咱乡里很多人都没有盐吃,只能用洼水或者猎物的血来制点卤水当盐吃,当时好多都得了这大脖子病,全身都水肿,眼睛都鼓了出来,甚至还有人死了。”   “还有人死?”   张斐故作惊奇道。   许生子道:“我知道的,可就有七八个。”   张斐又好奇地问道:“那为什么你们又好了?”   许生子道:“那当然是因为后来又有人来卖盐,那咱吃了盐,自然就慢慢好了。”   “是吗?”   张斐疑惑道:“那你们哪来的钱卖盐?不是说大家都买不起吗?”   “其实后来那贩盐的商人,价格倒也不便宜,但至少咱们农户都还买得起,而且还比以前的盐多好很多,那里面没有掺土渣子,买上一斤能吃上不少日。”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如果没有这人来卖盐,你认为会是怎样的结果?”   “咱说不定也病死了,其实不病死,也会饿死的,许多人病的都没有力气种田了。”   许生子是摇头一叹,没有悲伤,只有苦中作乐的无奈。   “那是不是可以说,这盐就是一味良药,救了你们的命。”   “当然可以。”   “谢谢!”   张斐向曾巩道:“我问完了。”   苏辙站起身来,“请问许大叔,那贩盐之人是跟你们说卖盐还是卖药?”   “贩盐之人当然是说卖盐。”许生子莫名其妙看着苏辙。   门外响起零星的笑声。   苏辙又问道:“你是买盐,还是买药?”   许生子挠着头道:“咱当然是买盐。”   苏辙向曾巩道:“我问完了。”   曾巩先是让人带许生子下去,然后向张斐问道:“你的证人都说这是盐,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张斐回答道:“我认为如何定义一物,不能光看其是什么,还得看此物的用途。就在去年,汴京城发生一桩命案,凶手是个火夫,他用铁锅将对方砸死,而在当时的供词里面,铁锅被定义为凶器,故而是违法的,司法明显是根据这个铁锅用途来判定的,而不是根据它本身是什么。众所周知,铁锅可不是武器。   根据我们所查,在两年前许州的盐价翻倍上涨,以至于许多乡村的农户买不起盐,从而导致,无人去那里卖盐,以至于当时出现不少大脖子病,是赵知事让王洪进贩盐到当地,治好了当地百姓的大脖子病,这绝对可以理解为贩卖药物。”   齐济都被张斐的狡辩给逗笑了,打趣道:“如今人家病好了,你们为什么还在卖?”   张斐低头看了眼文案,一本正经道:“我们寻访多为郎中,得知这种药物需长期服用的。”   “噗嗤!”   许芷倩当即忍不住笑出声来,赶紧将头埋下去。   原来那份文案只是贩卖私盐的地点而已。   但是张斐这厮却能说得跟真的似得。   曾巩皱眉向张斐道:“倘若如你所言,只怕这天下私盐皆可以此来脱罪。”   张斐道:“如果情况都如赵知事一样,当然不算违法。试想一下,如果朝廷决定停止贩卖官盐三年,且不修改盐法,导致天下人都病了,天下郎中开出的药方都是盐,那这些郎中到底是贩卖私盐,还是在卖药。”   齐济忍不住道:“你这是强词夺理,朝廷为何会禁止贩卖官盐?”   张斐道:“那我换一种说法,如果朝廷规定每斤盐五贯钱,导致不少人吃不起,结果都生病了。郎中开除的药方是盐,并且以普通药物的价格卖给患者,是贩盐还是卖药?”   齐济不做声了。   张斐环目四顾,朗声道:“诸位不要忽略一个事实,就是当赵知事指使王洪进贩盐去许州时,当地许多地方都严重缺盐,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就是因为当时许州官府突然抬高盐价,以至于贩盐者需高价卖出从官府手中所得之盐,才能够赚得利润,而由于价格过高,导致许多乡民是无力购买盐,又导致贩盐者见这些地区都无利可图,索性就不在这些地方售卖。   可众所周知,这盐和粮食是一样的,缺少盐,这人立刻会患有疾病,可能都活不下去。有道是人命关天,法不应该高于人命,根据史书记载,任何高于人命的法,都是恶法,也不会有人遵守。   基于这一点,如何判定这是私盐,还是药,其实很简单,就是辛勤劳作的寻常百姓都能买得起生命所需之盐,那么官盐之外的盐就是私盐,是违法的,但如果百姓们都买不起生命所需之盐,那么官盐之外的盐就是药,是合法的。”   苏辙看向齐济问道:“王洪进的私盐都是卖去了许州吗?”   齐济道:“我们查到的私盐,都是卖去许州。” 第四百四十七章 税战(二十一)   向来性格比较沉稳的苏辙,此时心情难免也有一丝波动,非常懊悔。   倒不是说他怕输,他可没有他哥哥那般心高气傲,在他心中,这胜败乃是兵家常事。   只不过他认为自己应该事先就察觉到这一点,因为这种现象其实是比较常见的,汉唐都发生过,这就不是一个特例。   许生子作证时,苏辙是一句质疑的问题都没有,他只是问,他卖得是不是盐,你卖得是不是盐。   换而言之,只要查到王洪进的私盐,不仅仅是贩卖到许州,那么张斐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而且毋庸置疑,王洪进的私盐也不可能只贩卖到许州,因为王洪进为得是利益,他又岂会管百姓是否生病,是否缺盐。   细节!   细节!   谈了很多遍,结果这么大一个漏洞,他们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   他们只盯着这盐合法性。   虽然目前也不一定会输,但张斐的理由,肯定会影响到最终的判决。   问题是,就是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   只要他们稍微再用点心,对方就是毫无机会。   而此时,贵宾席上也是一片沉默。   其实不少官员心里都在骂娘,你张三摆明就是在指鹿为马,赵文政又不是去做善事的,他是去赚钱的,但这嘴上又不好说。   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这盐政确实存在着很大问题,要说是恶法一点也不为过。   其实如赵抃、曾巩他们在地方上当官时,也不是没有面对过私盐问题,但许多时候,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百姓买不起官盐,那能怎么办。   要是没有私盐的补充,这国家都不知道要出多少乱子。   其实关于当时许州的情况,官府的确是有记载的,因为当地一些官员都看不下去,就直接上奏朝廷,告知此事。   但能怎么办呢?   没钱发工资,朝廷也只能装糊涂。   别说北宋,古代盐政都存在着诸多弊病,盐利一直都是朝廷财政的重要来源,不管是中央财政,还是地方财政,只要遇到棘手的问题,就简单粗暴的从盐里面榨取利润,时常导致盐价非常高,这穷人根本买不起,而盐商也不可能亏本卖,这又导致出现盐的真空的地带,这就给予私盐侵入的机会。   王洪进的私盐当然不止是卖去许州,但近两年确实是将大部分盐都卖去许州,就是因为许州离开封近,同时那边又出现真空地带,这利润是非常高的。   手中大部分的盐都往那边卖。   苏辙深呼吸一口气,收拾了下心情,然后站起身来,是非常坚定地说道:“对方显然是在故弄玄虚,指鹿为马,官府的施政不当,是决不能作为赵知事贩卖私盐的理由,这是两回事,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况且赵知事还是宗室,还是朝廷大臣,他在得知这种情况,应该立即禀报朝廷,制止这种情况,而不是立刻派人前去当地贩卖私盐,趁机谋取高额的利润,根据我们掌控的证据来看,赵知事只是为求谋利,而非是关心人命。   这就是在贩卖私盐,和每一个私盐贩并无任何区别。”   曾巩点点头,又看向张斐。   张斐站起身来,道:“其实我要说都差不多已经说完了,对此我只是有两点想要补充,首先,郎中卖药不赚钱,死得是病人,而不是郎中。其次,就是当时朝廷也并不是不知道这事,也并不是没有大臣建议过,但是结果百姓并没有等到官府的良药。我说完了。”   说罢,他便坐了下去。   对于这条罪名,他要说的就那么多,因为苏辙也并没有质疑当时许州的情况,以及这些盐确实救了那些百姓。   既然自己的核心观点,并没有遭受到攻击,那就没什么可说的。   最终怎么判,就是主审官的事,他已经是竭尽所能。   现在压力都集中在了曾巩身上。   他沉眉思索着。   他确实受到张斐言论的影响,朝廷恶法伤民,若还不准百姓自救,这的确说不去。   他在地方上当官时,也曾默许私盐进入自己的地盘。   坐在旁边的李开突然小声道:“知府,以前吕公在的时候,常常都是押后判决。”   曾巩瞧他一眼,神情是极为尴尬。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李开会对张斐产生那么大的恐惧。   以前他总是认为,我只要秉公处理,做到公平公正,无愧于心,那就行了,这有什么难得。   他是真不明白。   但现在他却觉得,好像不管怎么判,都会有愧于心。   再三思量,他还是采纳了李开的建议,一拍惊堂木,朗声道:“由于此案涉及的证据存有诸多争议,本官还需要去调查,故此择日再判。退堂。”   苏辙、齐济同时闭目一叹。   在他们握有铁证的情况,竟然没有当场拿下,这对于他们而言,无疑就是一种失败。   一直被忽视的赵顼,一语不发,直接往后门走了。   曾巩、司马光他们全都看在眼里,但也都当做没有看见,现在交流,除了尴尬之外,再无其他。   “真不愧是张大珥笔,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赵文政来到张斐面前,拱手赞许道。   由于他是宗室,故此在没有判决之前,官府也无法将他收押,这是属于他的特权,他还是比较自由的。   “哪里!哪里!”   张斐拱手回礼道:“赵知事先莫要夸我,毕竟现在还未判。”   赵文政笑道:“我对你是充满信心啊。”   说话时,他眼神还后面瞟了几眼,目光中带着一丝丝挑衅。   张斐身后就是贵宾席。   其实赵文政心里也很委屈,他之前站出领导大家抗衡募役法,结果这大难临头时,那些人却将他给推出去,想利用他的身份,去要挟皇帝,甚至后来还将怒火全部发泄在自己头上。   这他能忍?   你们做得也太过分了。   如今到底没有判下来,你们想要整死我,简直就是做梦。   此时当然要嚣张一下。   “收拾好了,走吧。”   许芷倩突然冷不丁地说道。   她可看不惯赵文政这嚣张跋扈的样子,心里很是窝火。   “哦。”   张斐又向赵文政道:“赵知事,若无其它事,我先走了。”   赵文政瞄了眼许芷倩,见这小女娃从未向自己行礼,心里也清楚,但他倒不至于跟许芷倩计较,况且他现在还得依靠张斐,稍显尴尬点点头道:“待判决之后,我必有重谢。”   “多谢。”   张斐拱手一礼,便与许芷倩离开了。   赵文政瞧着张斐离开的背影,心想,难怪他不要那些美貌女子,原来是惧内啊!   上得马车,许芷倩终于忍不住了,狠狠一跺脚,语气激动道:“你看那赵知事,是完全没有悔改之心,还自鸣得意,指不定他心里都还在想,有钱就能够为所欲为,我许芷倩怎会帮这种人打官司。”   张斐安慰道:“你先消消气。”   许芷倩道:“我始终觉得你这么做,是有欠妥当的,这会让人认为两万贯就能够随意践踏司法。”   张斐笑道:“绝对会有人这么想,但这是一种进步。”   “进步?”   许芷倩凤目睁圆,杀气腾腾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因为以前一文钱都不用,他们就能够践踏司法,现在到底还需要花两万贯,还需要承担风险。你以前的嫉恶如仇,到底也只能帮助一些平民百姓不被小地主欺负,你能阻止朝廷权贵吗?你能阻止宗室吗?”   许芷倩神色一变,将目光移开,轻轻哼道:“这种进步可真是令人生气。”   “这凡事都得一步步来。”张斐笑道:“宗室能够为所欲为,是赵知事的错吗?”   许芷倩瞧他一眼,“那你说是谁的错?”   张斐迟疑了下,道:“此非对错,而是人性。那权贵家的儿子,尚且能够为非作歹,更何况是宗室。司法想要解决宗室的问题,无论如何,这都需要官家的点头,而如今官家决心要整顿宗室,只是儒家礼法又在前面拦着,这话谁都能说,唯独官家不能开这口。”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道:“就说此案,如果不是官家和我在后面谋划,我敢保证,赵知事是不可能坐在上面受审的,我们其实已经赚大了。”   许芷倩幽幽叹道:“我也知道,但我想着赵知事方才那副嘴脸,这心里就不舒服,堂堂宗室,也读过圣贤书,连一点羞耻心都没有吗?”   “这就是现实。”张斐无奈地笑了笑,他太清楚许芷倩的性格,肯定会要难受一阵子的。   他们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到事务所。   先一步回来的范理,见到张斐,呵呵道:“看来三郎是宝刀未老,方才那场官司可真是精彩至极啊!”   张斐一翻白眼道:“什么宝刀未老,我才二十多岁,拢共也就一年没打官司,至于么。”   说着,他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得,“对了!谢华村来了没有?”   范理忙道:“还没,估计在路上。”   张斐点点头,道:“谢华村他们的起诉状,可有准备好?”   谢华村为什么愿意上堂作证,肯定也是有好处的,是张斐承诺帮他要回那些土地来。   范理点点头道:“全都已经准备好了。”   张斐道:“让征文去皇庭起诉吧。”   范理问道:“你不亲自去吗?”   张斐哼道:“我现在身价可是两万贯,你让我上,你付钱?”   “我可请不起你。”范理赶忙摇摇头,又乐呵呵道:“这种小官司,哪能让三郎亲自出手。”   他是乐得嘴都合不拢,因为他知道,如果最终判决利于赵文政,那么他们事务所的买卖肯定要好许多。   许芷倩一翻白眼,又道:“你现在就去起诉的话,如果皇庭判定官府非法侵占谢大哥的田地,那,那开封府就有理由判定赵知事侵占官田。”   张斐呵呵道:“难道你以为朝廷就不要五十余顷田地了,这是不可能的,曾知府肯定会将土地要回去的。只不过到时皇庭怎么判官府的,开封府就该怎么判赵知事,因为这两件案子是完全像似的。   总不能说官府侵占民田,就罚一点钱,赵知事侵占官田就直接流放,按理来说,知法犯法应该最高一等。   我估计到时也就是罚点钱,赔点钱,然后将各自田地退还回去,这就成为一桩民事财产纠纷案,不会涉及到刑罚问题,对于赵知事而言,他现在求得是弃财保命。”   许芷倩点点头:“让他多出一点钱也好。” 第四百四十八章 税战(二十二)   富弼、文彦博、司马光、吕公著他们都没有立刻离开,因为曾巩请他们在内堂吃一顿便饭。   实则是向他们请教。   “曾某非不敢判决,而是怕未有考虑周详,以至于错判。”   说着,曾巩又向一干宰相拱手道:“诸位相公皆是我大宋中流砥柱,经验丰富,才华横溢,还望能够指点曾某一二。”   “不敢,不敢,曾知府言重了。”   富弼是连连摆手,道:“其实我与你一样,常受其扰,相信各位在地方为官时,自也遇到过私盐问题,我也敢断定,我们的判决肯定是不一样的。”   大家面面相觑,纷纷点头。   曾巩道:“我曾判处过不下于三十个贩卖私盐者,若依律法,超二十斤,便可判处死刑,其中过半都能判处死刑,但我往往也只是苔刑警告,不曾伤人一命,到底他们也是被迫而为,且我一直以为,盐法过于苛刻。   但如今对方是宗室之亲,贩卖私盐,自也不是被迫而为,且是为求高利,理应给予重刑惩罚,可若真如张三所言,此私盐救得无数百姓之命,而许州百姓之苦,又因官府不当而起,这是否又应该酌情考虑?”   文彦博不禁感慨道:“这恶法到底是否该执行,这可真是一个难题啊!”   王安石道:“正如富公所言,每个人判决都不一样,也就是说,是良是恶,人人心中有所不同,我觉得既然是朝廷颁布的法令,理应执行。”   他完全忘记宗室那茬,是认真在思考这个问题。   司马光却道:“可自古以来,这恶法皆是难以执行,无法执行的法,等同于无法。”   王安石立刻道:“故此需要变法,消除弊政,此才是对症下药。”   司马光笑道:“可自古以来,多半恶法就是出于变法。”   富弼赶忙道:“子固请你们来,可不是来听你们争吵的。”   曾巩是连连点头,对于这对冤家,他也是早有耳闻。   富弼发话了,王安石与司马光也停止了日常。   但随后场面就变得非常安静。   富弼又向曾巩道:“我们心中虽都有决断,但可能都不一样,也难分对错,既然如此,伱何不就自己拿主意。”   曾巩点了点头。   检察院。   十数个检控官、检察员无精打采地瘫坐在椅子上,整个大堂都充斥着沮丧、失望的情绪。   他们渴望能够一举拿下赵文政,一战成名,并且对此充满着希望。   结果却是希望有多大,这失望就有多大。   “无须沮丧,我们并没有输。”   只见许遵从外面走了进来。   “许主检。”   一干人纷纷起身,拱手行礼。   许遵来到正座前坐下,又示意他们也都坐,然后道:“我知道你们为这场官司付出了许多,一方面希望战胜张三,而另一方面,则希望能够伸张正义,告诉天下百姓,我们检察院能够为他们做主。”   众人面面相觑,陈兵叹道:“可惜我们都没有做到。”   “谁说的。”   许遵道:“首先,咱们检察院能够将赵知事告上公堂,这就是一大胜利,赵知事都躲不掉我们的起诉,还需要数万贯的费用来打这场官司,试问谁又能避免?   其次,无论如何,开封府都不可能判赵知事无罪,只是惩罚轻重之别,如此一来,试问谁又不惧我们检察院。”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至于说战胜张三么,确实谈不上我们取胜,但是我们也收获良多,今后在取证之时,我们一定要仔细检察,也知道该如何去检察,下回再遇到这种官司,张三是绝无可能再取胜,他不可能一直赢下去。”   陈兵小声言道:“下官斗胆问一句,那张三到底是许主检你的女婿!”   许遵呵呵道:“在公堂之上,尤其是他站在你对面时,你就会觉得那小子是面目可憎,在登州的时候,我就险些没有忍住,给他一顿板子。   方才我也真想教训他几句,是睁着眼说瞎话,还说得那么言之凿凿。不该他是我女婿,我必须得避嫌,否则的话,我非得亲自下场,与他较量一番。”   “呵呵!”   大家顿时笑了起来。   许遵自己也乐了,又道:“这些天下大家都辛苦了,今儿就早点回去休息,明儿你们再开会好好商量一下,苏!”   说到这里,他左右看了看,“苏子由呢?”   齐济立刻道:“子由方才说去税务司问问情况。”   许遵点点头,但心里非常清楚,那税务司跟张斐穿同一条裤子的,能问出什么来。   税务司。   “不是。”   李禾摇摇头道:“那王洪进绝不可能只贩卖私盐到许州。”   苏辙立刻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你们只提供了王洪进贩卖私盐到许州的证据?”   检察院的证据,主要就是来源于税务司,但是在贩卖私盐的这个证据上,苏辙觉得有些问题,税务司刚好就只提供许州的。   而税务司和张斐的关系,又是非常紧密的,这令他有些怀疑。   李禾道:“苏检控勿怪,我们也是有难处的,我们税务司成立不久,这人手有限,故此我们只能集中精力调查他们的主要收入,从王洪进贩卖到许州私盐数量来看,应该是他手中大部分的私盐,而且这也好调查,至于那些细枝末节,我们也只能先放着,在自主申报上面,许多零散收入也不在其内,就是因为越小的收入,对于我们而言,就必须投入越大的人力物力去调查,得不偿失。”   苏辙听罢,虽然不是完全相信,但也觉得李禾说得不无道理,这越大笔的收入,就越好调查,如那自主申报,你养了两只母鸡,卖几个鸡蛋,赚几个小钱,这都不用申报的,不就是因为这个也很难去查。   如果都需要申报,可能就给税警上下其手的机会。   孟府。   “岂有此理!”   孟乾生神情激动道:“张三在堂上胡说八道,指鹿为马,这铁证如山,开封府为何不判。”   谢筠叹道:“还能为何?不就是官家坐在那里么,只要有一丝疑点,那曾知府也不敢妄下判决。”   裴文哼道:“这要是换成咱们,此时只怕已经坐在牢里了,方才你们可有瞧见那赵知事眼神,分明就是在挑衅我们啊!”   孟乾生神色一敛,道:“我对赵知事倒是没有成见,但是如果这么判的话,是难以服众,徐煜、秦彪等人,又该如何算?”   裴文道:“孟知院有何想法?”   孟乾生道:“如赵知事,他本就是宗室,拿着丰厚的宗禄,又是知宗正寺事,有职禄和俸禄,他们还私下经营这么多买卖,这宗禄对于他而言,是九牛一毛,财政不是有问题吗?那为何不从这里省去。”   裴文道:“不错,他们这么能耐,不如让他们自食其力。”   谢筠道:“可是,这会不会影响到我们的恩荫?”   “?”   几人面色又显得有些犹豫。   孟乾生道:“我也不是说让官家不管宗室,怎么也得减少一些,不然的话,将来只怕会变本加厉。”   众人又都纷纷点头。   从目前前来,这头年的钱肯定是要交,毕竟许多官员都交了,但一定要让上面知道,咱们的钱不好要,你要一次,你也得脱一层皮,如果这钱要的这么轻松,那你不得天天来要。   今夜对于赵顼而言,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故此他邀请知己来皇宫陪他喝酒。   仰脖饮尽一杯,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发出砰地一声响。   赵顼苦恼地叹道:“虽然朕早就知今日之事,但当朕坐在一旁听审时,可真是五味杂陈,放眼望去,皆是弊政。”   他坐在那里真的很难受,不是装得。   感觉这国家是千疮百孔。   想想都心累啊!   张斐却是笑道:“我还以为官家会因此感到激动、兴奋,彻夜难眠,故而找我来喝酒聊天,不曾想,竟是要借酒消愁。”   赵顼诧异道:“种种弊政,萦绕耳旁,朕怎还会感到兴奋、激动?”   张斐道:“因为这足以证明,官家选择变法,是一条绝对正确的道路,没有什么可质疑的。”   赵顼一怔,觉得张斐说得很有道理。   张斐又道:“而且,若留给官家的是一个贞观之治,那官家只怕也没了这励精图治的雄心,那也很是无趣。   而且我私以为也更难,若继承贞观之治,做的不好,那肯定要被骂,做得好,那又应该的,与你无关。就好比那唐高宗,其实他在位期间,是政绩斐然,但似乎大家都忽略了他的能力,常言道,时势造英雄,官家怎能不兴奋。”   真不愧是知己!   这简简单单的一番话,当即令赵顼心头阴霾尽散,只觉浑身充满力量,对,哥就是为此而生的,立刻举杯道:“好一个怎能不兴奋,朕敬你一杯。”   二人一饮而尽。   赵顼又兴致盎然地问道:“对了!你这场官司,也令朕困于其中,不知该如何决断,你可有答案?”   “没有!”   张斐摇摇头。   赵顼“啊”了一声,显得有些诧异。   张斐道:“其实这个问题简单来说,就是恶法非法与恶法亦法之争。”   赵顼小声念道:“恶法非法,恶法亦法。”   张斐点头道:“恶法亦是法,依法判决,这是没有错的,但往往后果又是非常严重的。但人有良善,往往就是会选择从心,而非是从法,可能久而久之,可能又会导致律法形同虚设,这也是不行的。”   赵顼听得是频频点头,这个问题是很容易遇到的,问道:“不知何法可解此难?”   张斐迟疑道:“我暂时也没有答案的,因为良恶是因人而异,是非常主观的,基于此,恶法是永远不会消失的,官家认为仁义之法,可能在别人看来,可能就是恶法。   如王学士和司马学士之争,便是如此,王学士之良法,在司马学士看来,就是恶法。”   赵顼点头道:“是这道理,是这道理。”   其实他也知道司马光的一些说法是有道理的,但王安石也有道理,那么王安石还能挣钱,那他当然选择王安石。   张斐又继续道:“我觉得慎刑和轻刑是能够尽量减少此中争论。如我朝盐法,为杜绝私盐,二十斤便能判死刑,可现实中的百姓之苦,常常令官员们选择恶法非法,给予轻判,甚至于睁只眼,闭只眼,若是抓住贩私盐者,而不依法判决,可能还会被人弹劾。但如果只是判处打十下板子,罚点钱,估计官员们就会选择恶法亦法,反而是能够确保法的权威。”   赵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那你认为曾知府会怎么判?”   张斐摇摇头道:“这我真不敢妄下判断,不过上回我不是问官家要了曾知府的判决记录吗。以曾知府之前的判决来看,他往往都会判断此罪是否源于朝廷苛政,苛政之下的犯罪,他都会给极大的宽容,虽然赵知事不是穷苦百姓,但是朝廷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我认为我胜诉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第四百四十九章 税战(二十三)   虽然整件事,都是赵顼与张斐谋划的,但是这最终判决,他们其实都不敢确定。   因为这是法学界的一个经典命题,恶法非法和恶法亦法。   在整个世界范围都争了数百年之久。   自然法学派坚持“恶法非法”,而分析法学派则是坚持“恶法亦法”。   张斐在大学的时候,也参加过这个命题的辩论大赛。   即便是普通百姓,其实也是经常争,虽然他们可能并不知道什么恶法非法和恶法亦法,但是他们会就某个案子发表不同的看法,观点往往就是两分,恶法非法和恶法亦法。   现在也是如此,这个案子原本是一边倒,几乎都是支持重判赵文政。   但如今观点又变成两分,一派是支持判赵文政贩卖私盐,但另一派则是支持赵文政是卖药,不是贩卖私盐。   不管是街边茶肆,还是大酒楼,全都在就这个问题,进行争论。   往往这种时刻,就看法官的思想。   曾巩也是积极派人调查整件事情的原委。   开封府。   “启禀曾知府,经过我们这几日的寻访、调查,整件事脉络大概也已经得知。”   “究竟怎么回事?”   曾巩急忙向黄贵问道。   黄贵道:“整件的事情起因,还得解州盐法说起,曾知府可知在庆历之时,那范祥主持西北盐政吗?”   曾巩点点头道:“如何不知,以前是以军需换盐钞,粮食、布匹等等,但实物估价难以公平,故而范祥就改为商人以见钱在沿边州军购买盐钞,然后去盐池换盐,州军则以盐商支付的见钱购买军需。”   黄贵道:“解盐产量的总体是非常稳定,大致在每年三十五万席左右,范祥在当地主持盐政时,盐钞是从未超过这个数,但是自范祥去世之后,又由于西北边患,如今每年盐钞已经达到四十三万席。   这导致盐钞价格逐步降低,一些倒卖盐钞的盐商就纷纷向解州盐池换盐,但由于解州盐池无法多产,当地就盐官就想了个办法,他们知道盐户都有偷藏私盐的习惯,于是派人去清缴那些盐户,这直接导致当地盐户与盐官发生冲突,反而使得解州当年的盐量降低不少。”   曾巩叹道:“官府为求盐利,向来以极低的价格从盐户手中购盐,故盐户以藏私盐谋求生计。”   “是的。”   黄贵点点头,又道:“但这又间接导致行销许州盐商当年没有拿到足够的盐,当年许州的盐价一度涨至每斤七十五文钱,盐商只能将好盐高价卖给大富人,而至于乡下,他们则是劣盐混合土渣子,且每斤也不低于五十文钱,那乡下农户自不愿意买,也买不起。   这又使得盐商是徒增路费,于是盐商也就不去了,这确实导致当时许州许多地方,长达半年之久,都无人在当地贩盐,不少人因此患病去世。   而之后各路私盐便进入许州,王洪进只是其中之一,可由于去年官盐又恢复过来,那些合法盐商就想驱赶私盐,但是由于私盐才二十文钱,而官盐至少要卖四十五文钱,根本就无法驱赶,所以有人怀疑,就是当地盐商向税务司提供的证据。”   曾巩点点头,又问道:“检察院方面是否查到王洪进贩卖私盐去其它地方的证据?”   黄贵摇摇头道:“没有。而且王洪进也是一口咬定,他的盐都是来自一个青州的私盐贩,名叫李源,但目前还未找到这人,他也就是做了一两年的私盐买卖,主要就是从前年到去年,刚好是许州缺盐的这段时期。虽然检察院方面认为,王洪进贩卖私盐,绝不是这一两年,而之前的盐利账目只是被他给销毁了,但检察院也只是怀疑,并没有找到任何证据。”   李开哼道:“检察院才多少人,他们的证据全是来自税务司,真正厉害的其实税务司。”   曾巩点点头,又看向曾巩。   黄贵道:“检察院也与税务司交涉过,但是税务司表示,他们已经竭尽所能,手中没有更多的证据。”   曾巩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黄贵又道:“还有一件事,之前上庭作证谢华村,以及其余提供证据的几人,都已经委托汴京律师事务所向皇庭提起诉讼,希望能够要回他家的土地。”   曾巩问道:“皇庭可有判决?”   “暂时还没有。”   黄贵摇摇头,道:“不过吕庭长派人来找过我,表示目前对方证据确凿,皇庭经过审理,极有可能会将土地归判还给谢华村等人。”   “这个珥笔还真是有些手段啊!”   曾巩叹了口气,又向黄贵问道:“黄主簿,你再去检察院跑一趟,问问他们是否查到新得证据?”   黄贵道:“其实下官已经问过,但正如李通判所言,检察院查证的手段,是非常匮乏,他们表示难以查到更多的证据。”   由于目前技术有限,查证其实是非常困难的,税务司是花了整整一年,才拿到这些实证的。   之前的证据,他们确实没有多少,也很难查得到。   如果税务司不提供新得证据,检察院就只能干瞪眼,这也令检察院醒悟过来,认为还是组建自己的侦察部门,不能完全依靠税务司,毕竟不是隶属关系。   三日后。   曾巩将张斐、苏辙叫来开封府。   “经过本官审理后,本官决定判处王洪进虚报财物、偷税漏税罪名成立,而由于没有直接证据,能够证明赵文政是知情的,且财物也不在其名下,故不追究其相关罪名。而侵占官田,由于检察院提供的证据存有争议,且又因皇庭正在审理一起相关案件,故此本官决定将此案移交皇庭,一并审理。而至于贩卖私盐的罪名?”   曾巩突然瞟了眼张斐,“经本官调查过此事原委后,认定王洪进并非是贩卖私盐,而是贩卖药物,不追究其任何责任。”   张斐立刻拱手道:“曾知府真是明断秋毫啊。”   苏辙是大失所望,非常不满道:“如果曾知府这么判的话,这会造成非常恶劣的影响,贩卖私盐者,也都会以此罪名来脱罪。”   曾巩道:“如果你在半年之内,都买不到一粒盐,那么盐对于你而言,就是救命良药,至于恶劣影响,本官认为,没有比买不到盐的影响更为恶劣,该反思的是朝廷,而不是贩卖私盐者。”   苏辙沉默不语,不满之情,跃然纸上。   曾巩又向张斐道:“本官将对王洪进判处杖刑一百,徒刑七年,发配琼州,以及罚没其偷税漏税所涉及所有财物。”   其实就是所有,因为王洪进从未交过税。   张斐立刻道:“曾知府,根据我朝律法,最多也就只能罚没偷税漏税所涉及财物的三分之一,之前秦彪他们也都是这么判的。”   苏辙当即怒视张斐。   你还不知足?   张斐也注意到他的眼神,但也没有理会,你懂什么,这就叫做专业。   曾巩道:“难道就不用算利息吗?十余年间,王洪进是一文钱税未缴,就是罚没其所有家财,也不足以偿还,如果有证据证明赵文政涉及其中,可能就还不止这么一点。”   张斐争辩道:“可是没有充分证据,证明王洪进十余年未有缴纳一文钱税。”   曾巩笑道:“故此本官也只算了三年的。”   张斐纳闷道:“三年够吗?”   “足够了!”   曾巩道:“要知道那七十余顷田地,可不是属于他的,但是这七十余顷土地的粮食是尽归于他,故此税收是要算的,但是在判罚时,这些土地都是不算在内的,不能拿别人的土地当成是自己的罚金。”   张斐小声嘀咕道:“曾知府的算法,可真是别开生面。”   曾巩侧目瞥他一眼,“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张斐道:“我还是维持原先的意见,曾知府真是明断秋毫,佩服,佩服。”   曾巩又看向苏辙。   苏辙纠结好一会儿,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虽然不满意这个判决,但是他认为检察院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们得为此付出代价。   商定之后,曾巩便让他们离开。   “知府,这个判决,只怕会令所有人都不满意。”黄贵小声道。   曾巩点点头道:“那就对了。”   出得门去,苏辙突然看向张斐,“你难道就不怕败坏自己的名声?”   张斐笑道:“你们当官的都不怕,我怕什么,此案闹成这样,若追根溯源,责任都在官府,我最多就只能算是锦上添花,所以,遗臭万年怎么也轮不到我。”   苏辙打量了下他,“你现在不也是官么?”   张斐眨了眨眼,咳得一声:“那那我也只是没有做到出淤泥而不染。再者说,如果我们珥笔也要以追求正义为使命,那还要你们检察院干嘛。”   苏辙恨得是牙痒痒,哼道:“下回你不会这么走运了。”   张斐嘿嘿笑道:“输了我也有钱赚,只是少赚一点而已。”   “!”   曾巩并未请示上面,是直接就给出判决。   这个判决一出。   正如黄贵所言,没有人满意。   朝中官员认为曾巩是包庇赵文政,这判决书从头到尾,好似跟赵文政一点关系都没有,尤其是贩卖私盐一罪,还真就被张斐打成了发药,这指鹿为马,竟然还能发生在今时今日。   这要不是包庇,还真是没了天理。   顿时就有不少人官员上奏弹劾曾巩。   可那边赵文政也不满意,直接气得卧病在床。   “完了,完了老夫的田地全都没了,那该死的曾子固,一点也没有给老夫留,十多年啊,这竹篮打水一场空啊!不,老夫还得给张三两万贯,啊呜呜呜!”   赵文政躺在床上,捂着额头呜咽着。   王青也是满脸悲痛,他儿子基本上也完了,但他还是安慰道:“老爷,就当是去财消灾,这人总算是保住了。”   赵文政惊坐起,道:“不错,到底老夫没事,这田地将来还是能回来的。”   王青点点头道:“老爷说得不错。”   “可是,可是,这可是几十万贯啊!呜呜呜。”   赵文政如同小孩一般,又扑倒床上,拍着木板,嚎啕大哭道:“早知如此,当时真应该交了那免役税,那最多也才两三百贯钱,啊呜呜呜!” 第四百五十章 税战(二十四)   就事论事,其实这处罚已经是非常严厉的,虽说以前也不是没有处罚过宗室,但那多半都是涉及到刑事案件,政治案件,而非是这种经济案。   如这种情况,是从未上过公堂,一般都是在朝堂上解决。   但即便如此,朝中多数官员都对此不满。   这就是因为前不久,皇庭才刚刚重罚徐煜等一干大地主们,不但罚钱,而且还要承受刑罚,非常严厉,虽然曾巩也处罚了王洪进,但是赵文政一点事都没有。   根据检察院掌控的证据,王洪进就是赵文政的一个家仆,这宗室能够让家仆顶罪,我们就不能?   这朝内朝外都闹得非常凶。   左庭。   “敢问吕庭长,对于开封府的判决,你怎么看?”   徐稷面色极为地严肃地向吕嘉问问道。   同样的罪名,我弟弟差点判了死刑,赵文政就什么事都没有。   吕嘉问微微笑道:“徐判官是认为我们皇庭对于令弟的判决不公?”   公吗?   徐稷道:“我只想知道,为何同样的罪名,这区别会这么大?”   吕嘉问如实言道:“因为赵知事花了两万贯请张三出马。”   徐稷听傻了,“这法律不是应该一视同仁吗?怎能因为一个珥笔而变得不一样,这样如何让人信服。”   吕嘉问道:“这就是公检法,以争讼为主,张斐能言善辩,他能够说服曾知府倾向他,那是他的能耐啊!”   徐稷却道:“如此说来,我现在能也请珥笔为我弟弟争讼,既然开封府判定王洪进贩卖私盐到许州是贩卖药物,那我弟弟也能以此脱罪。”   他弟弟并没有追究偷税漏税,主要就是罪名是侵占官田和贩卖私盐。   如果这条罪名都可豁免,那弟弟就没罪了,就罚点点钱了事。   吕嘉问点点头道:“如果情况是一模一样,我认为开封府应该也会改判的,都无须去请张三。”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道:“但是徐判官,我查过令弟的贩卖私盐账目,与王洪进的情况还是有些不一样,令弟的私盐并没有贩卖到无盐之地。”   徐稷哼道:“如此说来,是盐是药,全是你们说了算。”   吕嘉问道:“故此这也引发了极大的争议。”   确实,争议是非常之大。   曾巩为官数十年,之前所被弹劾的奏章加在一起,也都没有这回多。   到底这又事关宗室,群臣不满,那赵顼也只能召开会议,讨论此事。   “回禀陛下,根据臣所调查,前年至去年,许州多地长达半年之久无人贩盐,以至不少百姓因此生病,是后来私盐进入,才缓解这个情况。”   “你自己也说是私盐,可你为何判得却是贩药?”   蒋之奇立刻站出来质问道。   曾巩回答道:“关于这一点,那珥笔张三在堂上已经做出详细的说明,对于许州的百姓而言,这盐就是药,是可救他们的性命。如果我判决是私盐而不是药,等于是为虎作伥,谋财害命。”   蒋之奇问道:“为虎作伥是何意?”   曾巩答道:“众所周知,这百姓离不开盐,官盐不卖,若还不准他人买,那不就是要逼死当地百姓吗?”   彭思言站出来质问道:“但是曾知府可有考虑过,这么判的话,会使得私盐更加猖獗,而盐政事关财政命脉,是不容有失。”   曾巩回答道:“我在判决书上解释的非常清楚,之所以判决此盐是药,完全是取决于许州大量百姓因为长达半年之久购买不到所需之盐,而患有疾病,故盐即是药。   另外,如果我判赵知事贩卖私盐,官盐也会更加猖獗,就是放一大半土渣子进去,百姓也得买,否则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   且两害相比,显然后者更为可怕,毕竟前者最多也只是令财政捉襟见肘,而后者则是要命。如当时许州发生民变,且又离开封这么近,只怕更会消耗财政。”   王安石立刻道:“陛下,臣以为曾知府判决并无错漏,主要原因还是盐政存有弊端。”   赵顼点点头。   那御史冯京立刻站出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转运使薛向当时在西北执行盐马政策,导致盐钞滥发,才造成许州危机,当年范祥主持西北盐政时,可从未发生过这种事。”   吕惠卿一看他们又开始弹劾薛向,也马上站出来:“薛向以盐利换马,不但罢黜徭役数千,缓解当地役夫之苦,同时又置耕田数万顷,缓解当地军粮之困,而许州危机,分明就那些奸商所为,怎怨得了薛向。”   这盐钞法,出自范祥,在他任内,一直都非常谨慎发放盐钞,但是薛向见这盐商都喜欢囤积盐钞,炒卖盐钞,于是选择增发盐钞,反正你们不会换盐的,用盐钞之利,去买马,在陕西野地放养,而将之前官府强行设定的牧场又改回耕地,给予百姓耕种,增加当地粮食税入。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使得西北财政度过危机,不管是赵顼,还是王安石,还都非常欣赏他的。   王安石道:“范祥之法虽好,但过分放任商人自由贩盐,而商人是逐利为先,当时各地都缺盐,这许州赚不到钱,商人自也不会在许州贩卖,若想避免,官府可在各地设立一个专门的官署,购买当地百姓所需物资,然后贩卖给当地百姓,自不会出现这种危机,同时朝廷也能因此得利。”   简单来说,就是官营官销。   赵顼听得频频点头。   “陛下,万万不可。”   司马光却听得是汗毛竖立,“商人逐利,难道朝廷就会做去慈善?就会惠及百姓?范祥变法之前的官榷制,从制盐到贩盐,就是官府一手包办,可结果又如何?   官府为求利润,劳役百姓,使得无数百姓逃亡。”   王安石当即打断他,“我这不一样,随着募役法的执行,不会再劳役百姓,而且朝廷可以依法定价,这不比那些奸商强?”   司马光当即怼道:“奸商的私盐才贩卖二十文钱,官盐四十七钱,不知你强在哪里?”   王安石道:“若是让奸商完全控制盐利,到时只会比官盐更贵。”   “胡扯!”   司马光鼓着眼道:“天下最贵之物,莫过于官物。”   此话一出,大家脸色都不好看了。   你这说得过分了呀!   司马光也真是急昏头了,在他看来,此法比均输法还要恐怖,商人是完全没得活路。   富弼突然言道:“韩寺事为何不语?”   垂首而立的韩绛抬起头来,左右看了看,是在跟我说么?确定之后,他才道:“我我以为有关盐政,兹事体大,还需慎重考虑。”   富弼呵呵笑问道:“我是想问你,你司农寺最近收了多少税?”   韩绛心虚地眨了眨眼,道:“富公为何突然问起这事来?”   富弼呵呵道:“随便问问,不能说么?”   这韩绛扭扭捏捏,顿时引起朝臣的注意,纷纷看向他。   是呀!你丫最近收了多少钱?   赵顼都好奇地看着韩绛。   最近大家都在关心打官司,就没去关注司农寺和税务司的情况。   韩绛讪讪道:“三三十万贯。”   人人眼睛睁的老大,也包括赵顼。   甚至有人惊呼道:“这么多?”   此话一出,不少大臣是悲痛不已,恨不得垂首顿足,这都是我们的钱啊!   韩绛最近真是出奇的低调,这是人是鬼都在哭,只有他在哈哈笑,这当然得关着门笑啊!   站出来笑,那会被人打的。   王安石也是刚刚得知,不禁喜出望外,同时心里又在埋怨韩绛,你丫收了这么多钱,竟然不跟我说。   他得邀功,为他的新法打下的坚实的基础。   “这么多吗。”   富弼拱手道:“韩寺事真不愧名门出身,短短数日,便收得如此多税。”   韩绛忙道:“此非我的功劳,都是公检法和税务司的功劳。”   他确实是躺着把钱收了。   王安石脸色一变,不提一下我?   吕惠卿是心领神会,立刻站出来道:“如今百姓并未受到丝毫影响,可见当初那些指责募役法会增加百姓负担的,纯属是在胡说八道。”   文彦博哼道:“这都是税务司和公检法的功劳。”   吕惠卿笑道:“下官并不否认他们的功劳,但至少也证明此法没错。”   文彦博神情一滞,没有做声。   富弼向赵顼道:“陛下,老臣以为募役法能够成功,在于税务司的自主申报,是极为宽容,故而给予税务司严厉执法提供基础。   反观盐法,极为苛刻,但反而不利于官府执法,以至于私盐泛滥,也给予曾知府平添困难。依老臣之见,若想盐政清明,首先得在当地设置公检法,税务司,在此基础上,更改弊政,方为长久之计。”   司马光灵机一动,“陛下,张三之才,安排在国子监,实在是屈才了,关键他也不常去上课,反而经常待在事务所打官司,故此臣建议派他前往西北地区,主持公检法。”   “臣附议。”   “臣也附议。”   几乎所有大臣都赞同。   “嗯?”   司马光都傻了,我灵机一动,你们就这么挺我吗?回头看向他们,突然反应过来,仿佛听到了他们心声。   赶紧将这小子弄走,去祸害西北的权贵吧。   赵顼也看出来,这嘴角抽搐了下,忍着没有笑出来,但是张斐可是他的人,不能轻举妄动,而且原本是安排去扬州的,因为扬州也是国家财政的中心,于是道:“此事容后再议,今日且先议赵知事一案。”   富弼道:“根据那场官司来看,老臣认为曾知府判决,并无任何问题。若有类似案例,亦可前去申诉,然后进行改判。”   意思就是,你们不能抛弃过程谈结果,官司的过程是很重要的,那场官司就是张斐完全占据主动,检察院是一败涂地,那能怎么办。   当然,这一碗水要端平,如果像似,亦可改判。   司马光、王安石、陈升之、文彦博等一干宰相,也都站出来,表示支持曾巩的判决。   官司打输了,就得认啊!   张家!   许遵终于回家了。   哒哒哒哒!   张斐双手微颤,端着一杯茶,递向许遵,“岳父大人请喝茶。”   女婿打的岳父满地找牙,这必须道歉。   “不喝!”   许遵将脸一偏,“老夫不渴。”   许芷倩道:“爹爹,虽然我也不认同张三打这官司,但是大丈夫,输了就得认。”   “你们胜之不武,爹爹为何要认。”   许遵瞧向张斐,“证据都是你提供的,你故意选择一些存有争议的证据来祸害我检察院。”   张斐赶紧赔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岳父大人,小婿就这点能力,要不玩点手段,怎么可能赢得了岳父大人。”   “你也休拍马屁。”   话虽如此,但许遵还是将茶杯接了过来,又道:“老夫不一定赢得了你,但是咱们翁婿的关系,难以让我们翁婿正面堂堂正正较量一番。”   许芷倩狡黠地笑道:“爹爹,打官司这种事,你就别跟他争了,他这人满肚子坏水,爹爹又怎是他的对手。”   张斐不爽道:“我说芷倩,你夸人就好好夸,少在这阴阳怪气。”   许遵无奈地摇摇头,将茶杯往桌上一放,叹道:“就事论事,在侵占官田的罪名上,你提供的证据可是占了大便宜,但是在贩卖私盐一罪上,那倒是多取决于你的能力,虽然你是有选择的提供,但到底也是铁证。这话又说回来,其实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张斐点点头道:“我跟芷倩也是这么说的。”   许遵道:“但是这也暴露出我们检察院的不足,我们太依赖税务司和警署,我们必须得有自己的侦查人才。”   张斐摇摇头道:“完全不需要。”   许遵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检察院真正需要的是技术方面的人才,专门负责验明各种证据的真伪,比如账目方面的高手,又比如经验丰富的仵作。而在其他方面,就还是可以保持与警署和税务司的合作。”   许遵道:“若依赖他们,只怕今后又会发生今日之事。”   张斐笑道:“让他们去盯着百姓,那是他们的职责,检察院就负责盯着他们,税务司直接隶属官家,谁也管不着,但检察院是可以起诉税务司,那他们自会与检察院保持一种愉快的合作。”   许遵直接站起身,捋了捋胡须,过得好一会儿,他指了指张斐,笑呵呵道:“还是你小子机灵啊!”   张斐道:“岳父大人,当务之急,并非此事。”   许遵忙问道:“还有什么事?”   “搬家!”   张斐道:“现在这里每个月的租金是两百贯,我们被坑了。”   “两百贯?”许遵大吃一惊道:“对呀!你们怎么还没有搬家?”   许芷倩道:“爹爹都没有回来,我们哪敢动。”   “迂腐!”   许遵怒斥二人,“老夫从不在意这些事,快快快,早点搬过去吧。对了,这个月租金交了吗?”   “交了!”   “还剩多少日?”   “半个月左右吧!”   “那先就住完这个半个月再说,也别浪费。”   “啊?”   “他都要了咱们两百贯,还能再让他们占咱们的便宜吗?”   “呃!” 第四百五十一章 直接挑战地狱难度?   许芷倩对于这场官司,心里到底是有些别扭的,毕竟她一直向往的是,为穷人出头,他们才是需要帮助的,而不是为这些富人打官司,富人都已经占尽天时地利,还帮他们的话,穷人就没法活了。   但是许遵心里却是一点也不责怪张斐,倒不是说他护犊子,只是因为他跟张斐是一个德行,他也是喜欢找各种罪名来帮罪犯脱罪,所以在别人看来,他就是好卖弄学术。   张斐反而是将他这种思想发扬光大,故此他不但没有一丝责怪,反而是非常欣赏。   同样的,张斐也非常欣赏许遵的决议,必须要将这宅子住到期再走。   那房主太可恶,自己将他的宅子给住旺了,结果通融一个月都不行,简直可恶至极。   这翁婿正聊着,那司马光突然来了,身上都还穿着官服,显然是刚刚上完朝会。   “许寺事,恭喜你喜得乘龙快婿。”   司马光直接无视张斐,向许遵拱手道贺道。   许遵也是演技派出身,立刻道:“司马学士切勿这么说,什么乘龙快婿,我看是家门不幸,方才我骂得嘴都干了。唉这真是气死我了,当初司马学士推荐他去国子监,这好不容易积累一点名声,如今如今一夕之间,全给他给败坏了,真是辜负了君实一番苦心栽培。造孽啊!”   说到后面,他狠狠跺脚,是哀其不争。   张斐、许芷倩都被许遵的演技给震惊了,若非他们就是当事人,非得以为这是真的。   “哎!”   司马光一抬手,笑呵呵道:“许寺事无须动怒,令婿是堂堂正正打赢官司,未用什么卑鄙伎俩,有何怪罪的,莫不是许寺事也对曾知府的判决有所质疑?”   张斐一听这话,不免忐忑地审视着司马光,心想,这老头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不不不!”   许遵忙道:“我绝对支持曾知府的判决,只是,只是这小子在公堂之上,指鹿为马,着实令人生气。”   司马光摆摆手道:“许寺事此言差矣,令婿之言,只是听上去,似在指鹿为马,但实际上,他是句句在理,针针见血。方才在朝会上,几乎所有的参知政事都支持曾知府的判决。”   许遵惊讶道:“真的吗?”   司马光点点头道:“就连曾知府对令婿都是赞赏有加啊!”   许遵赶紧向张斐道:“张三,你还不快谢谢司马学士。”   “是!”   张斐完全沉浸在许遵的演技当中,微微一怔,赶紧拱手道:“多谢司马学士对于晚辈的支持。”   说完之后,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怪异。   跟他有毛关系。   司马光立刻道:“无须谢我,到底还是你说得在理,否则的话,就是我支持你,曾知府也不会这么判的。”   张斐突然有种心里发毛的感觉。   这不像似司马光说的话,即便他真的非常认同,他也以叮嘱为先。   许遵也暗自皱了下眉头,瞧出司马光似乎有话要与张斐说,于是道:“司马学士,且莫再夸这小子,否则的话,他一定会骄傲自满。正好,我这刚刚回来,还得回家去换身衣服,就劳烦司马学士帮我好好教训一下这小子。”   “是我冒昧打扰了。”司马光拱拱手,又道:“许寺事兄请便。”   “失陪!”   说着,许遵将许芷倩一块叫了出去。   许遵走后,司马光微笑地看着张斐,目光中充满着赞赏。   张斐顿觉十分不妙,忙道:“司马学士,你要不干脆教训我几句,你这么看着我,我害怕。”   司马光抚须呵呵一笑:“为何教训你?你此番做得很对,追根溯源,此案之因,在于朝廷弊政,而非是赵知事,即便是惩罚赵知事,此类事情,依旧不会减少,此乃治标不治本,而如今你以一个贩药之名,便让此弊政无处遁形,朝廷也不得不重视此事。世人皆认为你是为钱,可我知你乃是为了江山社稷。咦?你你怎么流这么多汗?”   日!你这么夸我,我能不流汗么?张斐一抹额头上的汗,吞咽一口,“司马学士,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你,你直说好么。”   司马光眼中闪过一抹心虚,“你为何这般说?”   张斐讪讪道:“司马学士,我也不是第一回 赢,可以往司马学士都是告诫我,一定要戒骄戒躁,今儿却。”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每回都是就事论事,你接这场官司之初,就曾对我做过承诺,如今你兑现承诺,我夸你两句,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也就是说,司马学士只是来夸我的,没有别的事?”   “!”   司马光咳得一声,“光嘴上夸赞,如何能行,还得有赏啊。”   我听着怎么像似要罚我!张斐谨慎道:“赏什么?”   “赏你先坐。”   “我站着就好。”   这张斐哪里还坐得安。   司马光也不勉强他,道:“有道是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如今你已经使得朝廷重视盐法之弊,可是可是怎么解决?”   张斐赶忙道:“这与我无关,这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司马光忙道:“言之有理!”   “啊?”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我当然知道,故此我会先让坐在其位,那就可以谋其政了。”   “坐在其位?”   “不错。”   司马光突然瞧了眼屋外,然后才低声道:“之前咱们不是商量好了么,要派你去地方上。”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道:“故此我打算派你去西北。”   “等等!”   张斐道:“西北?当初不是说好,登州、扬州二选一么。”   “可是没有说定。”   “不是吧?”   “怎么不是,当时只是说去地方上,但具体去哪里,我也不能决定,我怎么可能给你保证。”   “呃。”   张斐想了想,他,他没有保证过吗?   司马光瞄他一眼,咳得一声,又道:“我国各地虽都有盐池,但解盐乃是盐政的中心,而盐利又是我朝财政关键所在,若想去除盐之弊政,就必须要先治理好西北。”   “不行。”   张斐立刻道:“司马学士休当我无知,解盐之所以关键,主要就是因为有西夏在边上。而当初为什么商定让我去登州或者扬州,就是因为范先生和苏先生已经前往当地建设公检法,否则的话,我一个人去根本就无济于事,我又没有做过官,没有任何经验。   而相比登州和扬州,西北地区不但涉及到盐政,同时还涉及到军政、外交,等等,我根本无力处理这些事务。”   这真是将他给吓坏了,他确实没有当官的经验,他也得一步步去适应,之前就布局让范纯仁和苏轼先去招兵买马,然后他再过去坐享其成,但即便如此,他心里也是没底的。   地方上才是龙潭虎穴啊!   这一下直接上升地狱难度,简直要了亲命啊!   如今西北地区对于北宋的重要性,是不亚于燕云十六州的,因为这时期的矛盾主要就集中在西夏这边,那边情况是极为复杂的,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司马光叹道:“这我当然知道,但是我若不让你去,可能就会被王介甫捷足先登,今日在朝堂上,王介甫提出更为可怕的想法,我必须要制止他,目前来说,唯有立刻在当地设有公检法方可阻止他。”   张斐问道:“什么想法?”   司马光道:“官销。”   “官销?”张斐一愣,这个想法,可也不是很稀罕啊!   司马光又将王安石在公堂上所言告知张斐,又道:“如此一来,货物买卖价格,皆有官府来定,可当初那些盐户为何动乱,不就是因为官府强制用最低的价格购买盐户手中盐,然后又高价卖给盐商。   故此官盐价格是居高不下,但盐户却年年逃亡,王介甫要为国敛财,他只会变本加厉,按照王介甫的想法,是要百姓日常所需的货物都这么买卖,官府控制一切,这能不坏事吗。”   张斐对此也非常熟悉,这就是市易法的理念,但是与司马光说得有很大的出入,可能是王安石也只是借盐政,提了一嘴,但是司马光太了解王安石,只言片语中,就已经抓住这核心理念,那就是官产官营官销。   但完全形态市易法里面还有平仓法的功能,就是收购滞销物资,以及给商人贷款。   可事实已经证明,这种办法只能在高危之下,才能够这么干,用强制手段,或者政府出钱,贴补物价,去满足百姓基本所需,非常时刻,非常办法。   而且理论上这个办法是要亏钱的,管理全国交易,事无巨细,这得付出多少成本,另外,收购滞销货物,就是要帮商人去承担风险,如果你还想要盈利,整个理念必然会变得扭曲。   在整个王安石的变法中,争议最大的是青苗法,但这个市易法其实是张斐个人最为不认同的,因为当下的管理成本,是不可能实现这一步的。   关键王安石无法控制一点,就是官府就只赚这么多。   但是张斐也不是第一天知道这市易法,他还是非常理性的,道:“司马学士,虽然我也不支持这么做,但是这跟让我去西北并无关系,还是应该派一些能力超群,且有丰富经验的官员前去。”   “这还用你说么。”司马光叹道:“可是我派任何官员去,他们也得听从制置二府条例司的法令,这是毫无作用的。只有先一步去当地建设好完善的公检法,改善当地盐法,才能够阻止王介甫以盐政为由,推行此法。   这盐政越腐败,王介甫就越有理由这么做。而在此次募役法的事件,你就做得非常不错,令王介甫都只能在一旁看着,我相信你在西北依然可行。”   张斐哭丧着脸道:“司马学士,这回我能够成功,是在于你们的支持,可不是在于我有多厉害。可是在西北的话,是没有人支持我,我反而要面对军方,地方豪绅,盐官,盐商,甚至西夏,等各方势力,我完全没有处理这些事的经验。”   司马光瞧他一眼,“你是真的认为自己处理不来?”   “真的,我没有在谦虚,我发誓。”张斐恨不得将自己的心个挖出来。   司马光纠结道:“可是除你之外,没有更好的人选。”   他不是要派人去执政的,那没有意义,到底还是得遵从政令,他是要去建设公检法,在此案中,他也发现,公检法可以完全不受制置二府条例司的影响,是可以独立运行的。   那些官员急得上蹿下跳,但却无力干涉,只能采取对抗的办法。   张斐道:“但也不能病急乱投医啊!”   去扬州、登州,他都已经鼓起很大的勇气,直接上西北,那这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关键边军势力都在那边,什么税务司、警署,算个球啊。   司马光瞧了眼张斐,犹豫半响,道:“此事我也就是提了一下,倒也不是要急于一时,你也好好再想一下,我也去回去再考虑考虑。”   张斐点点头道:“是,我知道了。” 第四百五十二章 继续闹……不要停   其实司马光也没有说决定让张斐去西北。   当时在殿上,他只是被王安石的建议给吓到了,然后灵机一动,反正是要派张斐出去,就不如让他去西北。   但是没有想到,当时几乎所有大臣们都支持他,司马光也反应过来,西北不好去,退朝之后,他也有些摸不准,故此才来问问张斐。   结果将张斐给吓到了。   司马光也觉得得慎重考虑一下。   殊不知王安石也就是顺口提那么一嘴,这其实也是他早就想好的,见有机会,就铺垫一下,并没有说马上就要行动,更没有想到会将司马光给吓到。   此时王安石根本就没再想这事,那只是一个小插曲,退朝之后,他是拽着韩绛去到司农寺。   对于王安石而言,可没有什么比财政更加重要。   他目前的心思还在募役法上。   “原来如此。”   王安石点点头,将手中账本合上,“这一人就缴纳上百贯,甚至于数百贯,难怪涨得这么快。”   韩绛笑道:“这得亏介甫有先见之明,将这免役税扩大至官户、僧户,否则的话,光凭那些普通百姓,哪怕就是无一人逃税,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如今我们估算免役税收入,至少能够达到七十万贯,说不定还能够达到八十万贯。”   之前税入差不多就五六贯,为何会突然一下暴涨至三十万贯,就是因为官户开始大规模缴税,而他们缴税,动辄就是上百贯,司农寺的收入是腾腾地往上涨啊!   王安石摆摆手:“也不得不承认,若是让我来做,我是做不到这么好。这都是张三的功劳,他算税的方式,就是令人感到疼,却又喊不出口。”   韩绛点点头道:“正如适才富公所言,慎刑、轻刑反而可以更好的执法。就说此次征收免役税,张三之法,是极为宽容,不管是自主申报,还是最终所定的税法,但这反而是他成功的秘诀所在,当时那些权贵也都是秉持着,只要被你抓住,那我就认。”   王安石问道:“那你说,在其他地方是否可行?”   他性格虽然抝,但如果你真拿出政绩来,他还是会服的,他的新法,完全原创的其实的很少,也都是借鉴许多大臣的做法,许多先人的经验,然后根据北宋的情况,进行修改和完善。   “难!”   韩绛叹道:“其实这些天,我也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要想做到这一点,首先,得上面有人支持,文公最初可是非常反对募役法的,但是张三接手之后,他也并没有再说什么。   其次,要拥有一个强大的税务司,至今大家都没有弄明白,税务司是怎么查到那些证据的,检察院后来想查,可就是查不到。   最后,基础,开封府已经拥有公检法和税务司的基础,而地方上是没有这些的。   张三能够成功,在于他拥有天时地利人和。可是在其它州县,根本就不具备这一切,至少短时日内是不可能完成的。”   王安石几乎没有犹豫,就道:“就还是按照之前设计好的行事。”   韩绛点点头。   经过朝会的决议,开封府的审判最终落地。   而与此同时,开封府其余州县的自主申报也开始紧锣密鼓的进行着。   其余州县都在看开封、祥符二县,你们要是都顶不住,那咱们也就别自找晦气,毕竟这是天子脚下,乡绅的势力受到极大的束缚。   但是,这事肯定是没完。   因为这还只是免役税,之后还有夏秋两税,虽说官户是有特权的,但问题是这特权是有限额的,每个阶层有规定多少亩地是免税的。   那王洪进最终可就是栽在偷税漏税上面。   谁不偷税漏税?   虽说目前税务司只是针对免役税,并不针对夏秋两税,但是它到底叫税务司,可不是叫做免役税务司。   将来肯定是要接管的。   还得继续闹下去,决不能停。   他们立刻将目光锁定在宗室上面。   宋朝的士大夫,一直都追求与皇帝共治天下,这权力就要均衡,而免役税在他们看来,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更多是权力的问题,你让我们多出钱,你却一成不变,此消彼长,这怎么能行?   当然,他们也不敢将目标直接锁定皇帝,这点钱还不至于说跟皇帝撕破脸。   刚好开封府是判决罚没王洪进的所有财物,这直接导致王洪进所拥有的财物纷纷曝光。   这就是给了大臣们制造舆论的机会。   证据已经确定这些其实都是属于赵文政的,好像他们突然发现原来宗室这么有钱,一笔笔账目可真是触目惊心,可是他们却还享受国家这么好的福利,目前国家对于宗室的支出,是高于对京城官员的支出。   账面上宗室每月支出是七万贯,而京官支出则是四万贯。   财政不是赤字吗?   马上就有人借机上奏,要求宗室进行改革,以祖训、唐制为由,要求停发五服之外的禄赐,在其它地方给他们发一些田,让他们去外面自力更生。   宗室大怒!   我们也是受害者啊,这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怎么冲着我们来了,招谁惹谁了。   赵文政更是暴跳如雷,欺人太甚,立刻就上奏皇帝,表示朝中恩荫子弟太多,要削减恩荫。   官员们更是怒不可遏,这五服之内,已经是包含几乎所有亲戚,而恩荫多半就只是针对儿子,再减可就没了。   其实他们本来也不是想对付宗室,他们也知道赵文政是受害者,他们只是要借题发挥,去跟皇帝闹,他们认为皇帝是不可能答应的,但你皇帝不赞成也行,那你也得收敛一点。   你们家吃肉,咱们家汤都不让喝?   别搞得太绝了。   双方立刻展开一场撕逼大战。   而对于张斐而言,他的任务基本上完成了,接下来就是赵顼自己的事,现在他可是掌握着绝对主动权。   另外,他也真是被司马光的想法给吓到了,得赶紧抽身,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非常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   赶紧赶紧恢复商人身份。   汴京律师事务所。   “晏公专场?”   樊正困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点点头道:“就是请咱汴京最好的歌妓,轮流唱晏公的词。”   樊正好奇道:“三哥此举是为!”   “卖书!”   张斐道。   “卖卖书?”樊正差点没有咬着舌头,就没有见过这么卖书的。   张斐点点头道:“我们正版书铺准备推出晏公诗词集,但最近大家都在议论免役税,怎么也得弄点声势出来的,将大家的目光吸引过来。”   樊正点点头,又道:“但这可是需要不少钱?”   “多少?”   “可能要上千贯。”   “咝!”   张斐倒抽一口凉气,“歌歌妓这么挣钱吗?”   樊正道:“三哥是说请最有名的歌妓。”   张斐咳得一声,“樊正,这买卖之道,是在于奇货可居,培养自己的歌妓,方为正途,否则的话,你们将受制于歌妓。”   樊正点点头道:“这道理我是明白,但是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怎么不能。”   张斐道:“晏公专场,又有全新的诗词集助阵,你想想看,这得多有噱头,如果你们白矾楼有意的话,我可以将晏公专场安排在你的白矾楼,到时你就可以选出一批好苗子来,借这晏公专场,令她们获得名声。”   樊正狐疑地瞧了眼张斐,“三哥,不知道我理解的对不对,你的意思是,你来白矾楼办这专场,还得我付你钱?”   张斐反问道:“你请歌妓去白矾楼去表演,你不付钱?”   樊正忙道:“当然,当然,这这事我还得考虑考虑。”   他原本以为,他得收钱,不曾想,竟然还要他付钱?   你在想什么。   张斐咳得一声:“樊大,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是是是!”   樊正连连点头,但嘴上却岔开话题,“对了!三哥,最近有不少人来打听捐助一事。”   张斐微微笑道:“意料之中,这还只是免役税,接下来可还有秋税,那些大地主们能不慌吗?”   樊正道:“但是他们希望,我们能够给出一份更为详细的契约,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他们应该是想明确的知道,如何能够将那些土地拿回去,以及他们又能够得到都少利益。”   张斐道:“这种人不用去理会,我们还是得用盈利来吸引他们。对了,足球联赛一事,准备的怎么样?”   樊正道:“一切都非常顺利,等农忙之后,这春末就进行选拔赛,夏季进行联赛,秋初进行决赛。”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运输买卖呢?如今大势已定,应该可以进行招人了。”   大家都是商人,肯定是要等免役税到账,朝廷开始招人,他们再投资,八字没一撇,大家都不愿意投钱。   樊正迟疑片刻,道:“不少人还是认为,目前还不太稳妥,等到朝廷下令招人运输,咱们再准备。”   张斐纳闷道:“这会不会太迟了一点?”   樊正忙道:“不会得,我们已经招了十余个经验丰富的熟手,他们在已经商议到时该怎么运输,如果成了,很快就能够运作起来,倘若不成的话,也亏不了多少钱。”   他性格还是比较沉稳,步步为营,滴水不漏。   正当这时,李四突然了走了进来,在张斐耳边小声嘀咕几句。   “我知道了。”   张斐点点头,又向樊正道:“这事你看着办就行,我有点事,要出门一趟。”   樊正忙道:“那我也先告辞了。”   张斐笑道:“那我们一道走吧。”   二人来到巷口的大树下,各自上得自己的马车。   而张斐的马车上坐着一人,正是李豹。   “什么事?”   “最近我们发现一个情况。”   “嗯?”   张斐疑惑地看着他。   李豹道:“如今正是青黄不接之际,每年这时候的粮价都是要上涨的,但是今年非常奇怪,粮价不但没有上涨,反而还降了两文钱。”   张斐对此倒是不熟悉,他有关注房价的习惯,但没有关注粮价的习惯,好奇道:“这是为何?”   李豹道:“三郎莫不要忘了,根据免役税法,中下等户是在秋收之后再交税,而且交的是铜钱,而不是粮食。”   张斐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有人借粮食,收走市面上的货币,炒高货币价格,使得到时大家无法用货币交税。”   李豹点点头道:“很有可能,因此此次降价,就是因为那些大地主在出粮,而且是同时性的,使得粮价下降,而百姓也都拿出仅有的货币在交换粮食。”   张斐道:“可有查到是谁干的?”   李豹呵呵道:“其实都不用查,在粮食买卖方面,除朝廷之外,就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做到。”   “相国寺。”   张斐道。   李豹点点头,道:“最初官员们没有想到,咱们会定下这么宽容的税法,他们现在是没有借口不交这免役税,只能想办法引起民怨,以民怨来抗衡朝廷,尤其是开封府判决之后,有更多的地主参与进来。到时百姓肯定没有多余的钱币,就只能交粮食。   到时铜币价格肯定会上涨,他们必须拿出比现在更多的粮食来交税,必然会有怨言。而且以物抵税,今儿是粮食,明儿就有可能布匹,这也会给税务司带来很大的麻烦,毕竟大家统一交钱的话,是不需要太多人手的。”   张斐双手揉了下脸,“还是咱们宋人会玩啊!” 第四百五十三章 全面反扑   还就真是宋人会玩!   什么纸币,货币危机,全都是这宋人给玩出来的。   他们可以敏锐地捕捉到免役税的漏洞所在。   也不得不说,相国寺此举,让刚刚大胜的张斐,竟然感觉到一丝丝颓势。   他的力量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是后劲乏力,税务司筹备一年多,基本上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但是对方却似乎还都鼓足着力气,都没有怎么使劲,之前那不过是小试牛刀。   这不用想也知道,过不了多久,朝中权贵可能全部会参与其中,这粮食和货币全都控制在大地主手中,还怎么跟他们玩。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刚回到家后,又听到一个令张斐很是无语的消息。   就是许多大臣,借这个官司,表示盐政存有很大的弊端,建议在西北也建设公检法,然后全部都举荐张斐。   “啊?”   张斐一脸慌张地看向许遵:“我跟司马学士说了呀,我可没有本事治理好西北。”   许遵一愣,忙道:“原来之前司马君实来,就是来跟你说这事的?”   张斐点点头,“但是我当时拒绝他了。”   许遵叹了口气,面色忧虑道:“据我所知,此事最先就是由司马君实在会议上提出的,而在当时就得到不少人的赞成,之后司马君实倒是没有再提,但是有不少大臣仍以盐政为由,推荐你去西北建设公检法。”   许芷倩道:“西北地区局势复杂,又是常年战乱,而张三又无背景,又无威望,如何能够在那里立足,他们此举分明是想害张三。”   当初司马光的灵机一动,似乎让他们找到对付张斐的办法,就是将张斐直接驱逐出京城,因为在京城不管是皇帝,还是参知政事,都与张斐的关系不错,而他又是一个小角色,平时尽躲在后面出谋划策,弄得他们也十分难受。   就说这事,顶在前面的是曹家,上面压阵的是王安石,可谁都知道曹栋栋不过就是人形立牌,针对曹家,是毫无意义的。   但张斐名义上又是被雇佣的,出了问题,这责任还算不到他头上去。   就如那场官司,就是输了,他还能赚一万贯,这跟谁去讲道理啊。   要想对付张斐,首先一步,就是将他推到前面来,其次,找一个比较凶险的地方,而西北无疑是最佳去处。   “倩儿说得不错,他们应该是这个打算。”   许遵点点头,又是叹道:“如今朝中闹得沸沸扬扬,不仅是此事,还有宗室改革,恩荫制度。”   “可能还不止。”张斐叹道。   许遵看向他,“还不止?”   张斐点点头道:“我方才受到消息,最近粮价还下降了一些。”   许芷倩一惊,“此时正值青黄不接之际,往年这时候,粮价都会上涨一些,甚至有些年头,朝廷还得亲自下令,禁止粮价上涨,可是从未降过。”   张斐道:“他们这是针对免役税。”   “免役税?”   “嗯。”   张斐点点头,“根据免役税条例,都是要缴纳铜钱,而在这时候,他们开始放粮,必然会将百姓手中仅有的货币全部给收走,再经过夏税,朝廷再收走一波铜钱,估计到秋收征收免役税时,百姓可能连一个铜板都拿不出,这会给征缴免役税增加极大的难度。”   许芷倩立刻道:“难道不能用粮食代替?”   毕竟古代一直都有折变。   张斐道:“也不是不行,但问题是,这需要好几倍的人力,算粮食的话,这得安排人去量,去称,哪有缴纳钱币简单。而且这粮食缴纳之后,还得运送到各地仓库,到那时候又必须采取雇役,这成本又会增加不少。另外,还有市民,钱币上涨,税法不变,他们交得也比之前要多,这必然会引发怨言。”   许芷倩轻轻哼道:“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将百姓绑在自己身前,替自己喊疼,以求迫使朝廷收回成命。”   张斐苦笑道:“连你都知道,但他们仍旧乐此不疲,可见这一招是真的好用。”   许芷倩沮丧道:“你之前推广计税买卖时,不也见识过么。”   许遵问道:“那你可有应对之法?”   张斐摇摇头道:“他们此时放粮,对于百姓而言,其实是一件好事,若是拦着他们放粮,只怕现在就会激起民怨,最为直接的办法,就是要增发钱币,保证市面上有足够多钱币。”   “增发钱币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许遵紧锁眉头道。   张斐点点头道:“我已经让李四去找人,我今晚应该会跟官家见一面。”   许遵不禁道:“原本以为开封府的判决会让此事圆满解决,可不曾想,这才刚刚开始。”   马家。   只见一个肥头大耳的和尚,坐在桌旁,大快朵颐的啃着肘子,大口大口喝着酒。   而马天豪则是坐在一旁,碗中酒一直没有动过,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过得片刻,他突然言道:“鲁兄,此事都已经尘埃落定,你们又何必再掀风浪?”   这大和尚正是相国寺的鲁斌鲁大师。   鲁斌抬起头来,瞧他一眼,囫囵吞下嘴中的肉,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拿起边上的丝帕一抹嘴,扔在桌上,打了个酒嗝,挠着头大光头,苦笑道:“你以为我想管这闲事,但我只是一个奉命办事的人,这都是老主持吩咐的。”   马天豪道:“但是张三这小子也不是那么好惹的,如今你们相国寺卷入其中,就不怕惹火烧身吗?”   鲁斌没好气道:“别人说也就罢了,你也这么说,这相国寺到底是谁说了算,你难道不知道吗?这免役税使得那些皇亲国戚,达官显贵每年要缴纳数百贯的税,你说他们能咽得下这口气。而且,这可还没算夏、秋两税。   至于张三么,老子又不干违法之事,不上公堂,他又能奈我何,这输赢大家是各凭手段,也没什么可说的。不过你最近不能再放钱币出去,尽量将外债也都给收回来,同时还要阻止张三在慈善基金会的任何建议,他不能用我们相国寺的钱来对付我们。”   马天豪犹豫半响,摇头笑道:“你们相国寺财大气粗,那我也只能从命,但是我并不赞成这么做。”   他没有办法,他房贷能够成功,全凭相国寺在后面支持,人家投的钱,他不能不听啊!   鲁斌当即鄙视他一眼,“甭说这些废话,你不赞成有个鸟用,当年咱们满腔热血,妄想建功立业,可换来的又是什么,差点都身首异处,这年头就是谁有钱谁说了算了,咱们这些蝼蚁,呵呵,今朝有酒,今朝醉。”   皇宫。   “官家,宗室一事可还顺利?”张斐问道。   赵顼觉得张斐问得有些直接,有些不太好意思,毕竟是对自己人下手,是不是有点太过无情,只是微微点头道:“还算是比较少顺利,就连司马君实都并没有出声。”   司马光是儒家传统派,他渴望精简官吏,但一直都反对将五服之外的宗室剔除皇族,这有关亲亲之道,但是这一回,司马光也有些无能为力,因为保守派内部就有许多人,要求这么干。   只需要等火候差不多了,赵顼就吩咐下面进行宗室改革,避免宗室进一步蚕食财政。   张斐赶紧道:“官家可得赶紧一点,以免节外生枝。”   赵顼微微皱眉,“你是指粮价下降一事?”   张斐点了点头。   李豹告诉他的,这事赵顼肯定也已经知道。   赵顼道:“此事朕已经知晓,但是他们光凭放粮食,应该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百姓还会因此得利。到时免役税可另想办法结算,就算有些麻烦,但是他们闹过这一回,见没有效果,自也会罢手。”   张斐道:“可不见得。”   赵顼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他们这么干,可能会造成市面上的钱币恐慌,到时大家都不愿意使用铜钱,这不仅仅是关乎免役税,同时还会引发一系列的问题和危机,然后他们再将所有责任推倒免役税上,可能会令官家首尾难顾。”   光凭那些大地主,确实敌不过朝廷,但是他们可以营造出一种钱币危机,当所有人都参与进来,朝廷就会非常头疼。   赵顼眉头一皱,也意识到这问题可能会变得非常严重,“那你可有办法应对?”   张斐想了一下,“其实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增加铸币,然后投放到市场上去,以此来抵消他们的放粮行为。但是我不太清楚朝廷的这些制度,故此官家还需要跟王学士他们商量。”   赵顼点了点头。   张斐又道:“可当务之急,官家还是得赶紧结束宗室改革一事,然后全力以赴,否则的话,可能到时会顾此失彼。”   “朕知道了。”   赵顼点点头,又道:“对了,有件事,朕正打算问问你,你可知道,司马君实举荐你去西北建设公检法?”   张斐讪讪道:“司马学士跟我说了,但是但是我已经拒绝了。”   赵顼忙问道:“为何拒绝?”   张斐一怔,偷偷审视一眼赵顼,问道:“官家也想让我去吗?”   赵顼神色一敛,迟疑片刻,叹道:“西夏一直都是朕的心腹大患,朕急于改善财政,积累钱粮,就是希望可以拥有足够的财力去消灭西夏。   故此西北局势的动荡,也令朕一直都是寝食难安,若欲灭西夏,光有钱粮也是不够的,还得先治理好西北。   相较起来,这比江南是要更为紧急。”   他和王安石为何会心心相惜,不是两人都爱财,而是他们都渴望消灭西夏,收回燕云十六州。   王安石变法的主要目的,不是要改善民生,而是要动员起来,准备打仗。   张斐很是尴尬道:“这我暂时恐怕无能为力,因为西北建立公检法,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若是执行不当,可能还会适得其反,引发更大的混乱。我认为官家还是应该派一位能臣干吏前去当地。”   西北太关键了,不容有失,张斐心里也没底,当然不敢去。 第四百五十四章 脆弱的货币体系   张斐还是更倾向于去江南,毕竟那是早就计划好的,而且还有苏轼他们在那里,他也认为自己去江南,是更能够发挥自己的才能。   西北最大的问题,就是军政,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关系。   而这种国家大事,赵顼当然也不会去勉强张斐,张斐都说自己做不到,还要派他去,那不是疯了吗。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将这宗室改革一事落给实。   如今这些权贵、大地主是四处出击,能解决一事算一事。   第二日,赵顼便在垂拱殿召开枢要会议。   这刚上来,赵顼就大吐苦水,“诸位卿应该知道,朕并没有包庇赵知事,此案是开封府审得,而关于曾知府的判决,朕也与诸位商议过,诸位也都赞成。而如今他们却还揪着宗室,闹得不停,真是岂有此理。”   说到后面,是既委屈,又愤怒。   文彦博不知情,他也认为在此案中,赵顼有意偏袒宗室,于是道:“陛下,依老臣之见,他们说得也不无道理,这宗室支出确实太多,而如今财政本就入不敷出,理应削减。”   赵顼瞧了文彦博一眼,又瞄了眼王安石。   王安石是心领神会,立刻道:“我朝财政之弊,在于三冗,他们将宗室类比京官,实属不妥,若比天下官员,这宗室所出,也不过寥寥。”   赵顼立刻点点头。   文彦博本也觉得冗官之祸,应该改正,但王安石这时候说这话,摆明就是在威胁他,要不咱们极限一换一,拿恩荫换宗室?当即反驳道:“恩荫一般只涉及到官员之子,而宗室之亲早已超出五服,稍加约束,也未尝不可。”   王安石道:“可他们论的是财政,而非是血亲关系。”   司马光突然站出来,“臣以为王学士言之有理。”   此话一出,王安石愣住了,文彦博也愣住了。   又司马光言道:“这财政是财政,亲亲是亲亲,不能以钱论亲,这有违天道。臣以为无论是官员之亲,还是宗室之亲,都不能闲养着,那鸟兽尚知教导孩子觅虫捕食,人就更该如此,还得想办法让他们自食其力。”   赵顼问道:“司马学士有何建议?”   司马光道:“依臣之见,可将宗室子弟和恩荫子弟,都送入国子监学习,与那些考生一样,优则入朝为官,次则为商为工为吏,皆由他们自己争取。   朝廷只保他们学成之前,每月所需花费,而至于学成之后,则需通过自己努力,但也没有必要将五服之外的宗室剔除宗族之列。”   文彦博顿时明白过来,立刻补充道:“若是将五服之外的宗室全部剔除,他们的户籍名字,都要面临修改,这反而会增添许多麻烦,也必然引起宗室不满。”   赵顼微微皱眉,又瞄了眼王安石。   王安石立刻道:“若以皇亲国戚之名,为商为工,这只怕会影响到皇室的名声。”   赵顼连连点头。   但其实他心里一点也不在乎这些,在历史上,他就鼓励宗室与百姓通婚,鼓励宗室参加科举,你们自己想办法挣钱,就别老是指望朝廷。   他只是希望彻底一点,就直接扔掉这个包袱,要是算在里面的,以后有什么事,还是会很麻烦的。   当然,也有报复这些宗室欺负他爹的意思。   司马光也是个直肠子:“宗室纨绔比比也是,他们名声就还不如商人、工匠,给他们土地种田和给他们钱币为商,这有何区别?”   王安石不做声了,他心里是认同司马光的建议,因为司马光的建议,可并没有说是五服之外,还是五服之内,也就是说,服外服内的宗室都需要送去国子监,大家凭本事争个上游。   这很符合他对教育的理念。   赵顼是一脸不悦,道:“好吧!此事交由中书省和枢密院共同草拟,不过朕希望此事能够告一段落,莫要再起争执,否则的话,休怪朕不讲情面。”   说罢,他便气冲冲地走了。   不得不说,这小皇帝的演技也是可以的,在场的人,也唯有王安石是心知肚明。   “这真是各大五十大板,谁也没落着好啊!”   文彦博苦笑道。   司马光道:“那能有什么办法,这可都是他们自找的,不过这样也好,可减轻国家财政负担。”   其实精简官吏,也是司马光的政治理念,但是他分得很清楚,削减宗禄,不一定要将他们剔除宗族。   而此消息一经传出去,撕逼大战立刻停止下来。   无论宗室,还是官员,都对此感到不满。   以前可以躺着吃饭,如今却还要努力学习,这真是太残忍了。   同时他们也清醒过来,可不能再争下去,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但他们也没有激烈反对,毕竟这话都是他们说得,是他们的相互指责,上面才选择如他们所愿。   这马上反口,那也太愚蠢了,等过些时候再说。   反正这事也不可能立刻执行。   唯有一个部门是欣喜若狂,那就是国子监,之前已经扩招一番,如今宗室子弟、恩荫子弟都得来国子监学习,才能够拿到福利,在这里当官,那谁不得求着他们。   而张斐此时根本无暇关注这些,因为他正面临着人生中的又一道坎,并且这一道坎异常熟悉。   就是搬家。   当然,他们也不是真住到房租到期,早了三天,毕竟还得选个良辰吉日。   这天都还黑着的,一大家子人便已经来到新宅。   “咦?怎么不见妹婿?”   来到门前,正要进门时,许凌霄突然发现张斐竟不见人影。   许遵左右一看,“方才还在身边的。”   牛北庆突然嚷嚷道:“许恩公,你女婿在这。”   说着,他手往后一指。   大家循着微弱地烛光看去,但见张斐猥琐在牛北庆身后。   高文茵好奇道:“三郎,你在作甚?”   张斐举目四顾,慌张道:“我怕被打。”   “啊?”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唯有许芷倩咯咯笑个不停。   穆珍好奇道:“倩儿,怎么回事?”   许芷倩便将之前张斐搬家奇遇告知穆珍,惹得后者也是忍俊不禁。   张斐红着脸道:“芷倩,大吉大利,你少胡说。”   许遵也是哭笑不得,道:“这多人,你怕什么,快些过来。”   “哦。”   张斐鼓起勇气走上前来,一对眼珠子是到处乱瞟,尤其是那高处,这天降麻袋,真的是太恐怖了,他不想再经历一次,入得门内,他又小声喊道:“衙内!我知道你在,你快些出来。”   许芷倩咯咯笑道:“你在说什么?衙内要来道贺,也不是现在啊。”   “可目前敢打我者,唯有衙内。”   张斐还是非常小心地提防着。   牛北庆大咧咧道:“三郎,有俺在此,你怕什么。”   张斐想想也是,如今自己身边可不是只有李四这么个废物,还有牛北庆,以及传说中的高手龙五。   便也直起腰来,一番传统仪式过后,这天都大亮了。   正好,许遵还是第一回 来,张斐、许芷倩就陪着许遵逛一逛。   来到花园的小亭子内,张斐问道:“岳父大人觉得如何?”   许遵呵呵道:“谁不想住这好宅子,谁又不想天天美酒佳肴,但到底这由奢入俭难,一旦住上这好宅子,再想住回去可就难了,只会想住更好的宅子,但这钱又从何来?”   说到这里,他又非常严肃地叮嘱张斐,“张三,你现在也是官员,可要懂得克制自己的欲望,以免走上那不归路啊!”   他一直非常简朴,就是知道,一旦追求物质,就沉迷其中。故此他从来就不追求这些。   张斐也是一本正经道:“岳父大人请放心,我不会被这些所迷惑的,毕竟!”   他瞄了眼身旁的许芷倩,“我娶了一位贤内助。”   许芷倩哪里听不出他的讽刺之意,却是笑吟吟道:“爹爹放心,我会看着他的。”   张斐赶忙道:“我开个玩笑,你可别当真。”   许遵抚须呵呵笑了起来。   正当这时,李四走了过来,道:“三哥,陈员外他们来了。”   张斐啧了一声:“我也没发请帖,这喜事我都办得不太好意思了。”   这回他是真的很低调,都没有告诉任何人,也包括范理他们,这喜事确实办得确实有些多了。   这人情世故,只进不出,也确实不太妥。   但没有办法,他刚刚赢下一场打官司,虽然暗流涌动,但是在表面上,他是风头无两,那人家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套近乎的机会,你不发请帖更好,大家都可以来。   可是当见到他们后,张斐发现他们似乎又不仅仅是来道贺的,个个都是愁眉苦脸。   “各位,我的确多办了几回喜事,但是,但是这回我也没有发请帖,你们可以不来,来了我也开心,但也别这么愁眉苦脸吧。”   张斐很是不满道。   陈懋迁强颜欢笑道:“三郎,我们也想开开心心地来道贺,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你倒是说啊!”张斐急切道。   黄灿重重一叹:“但是如今大家生意都不好做啊!”   张斐听得眉角一跳,嘴上却问道:“怎么回事?”   樊正道:“三哥,你或许不知,最近那钱币的价格上涨不少,大家都不愿意花钱币,导致咱们的生意都很难做。”   张斐眉头一皱,来的这么快吗?   马天豪突然道:“咱们的慈善基金会最近可也得少用钱,我现在也没有太多的钱可以借给你们。”   张斐瞧他一眼,心知他与相国寺的关系,肯定是相国寺要求他制止慈善基金会放出货币。   但这不是关键,关键还是这比他想象中的要来的快。   他预计是最早也得到夏税的时候,才会出现钱荒,但没有想到这么快。   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市场上的钱币本就不足,只要稍微有些风吹草动,这个问题就会暴露出来。   樊正道:“咱们的活字作坊、车马租赁都已经受到一些影响,估计马上开始的足球联赛也会受到影响的。”   张斐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家面面相觑,樊正小声道:“据说是因为免役税收上去太多钱币,导致市面没有足够的钱币流通,同时粮价又在下降,导致许多商品也跟着在降,钱币自然就变得更加值钱。”   陈懋迁道:“如今除了钱币和盐,几乎多有的货物的价格都在下降。”   张斐眉头一皱,道:“盐的价格没有跌吗?”   陈懋迁道:“什么跌,还涨了不少啊!”   张斐好奇道:“这是为何?”   马天豪道:“你还不清楚?”   “我为何清楚?”张斐纳闷道。   马天豪道:“王洪进一案,导致那些盐饭都不敢顶风作案,贩卖私盐,市面的盐顿时减少不少,盐价自然也就往上涨。”   其实汴京也存在这许多私盐的,那徐煜的私盐就是卖到开封府,这也导致徐稷未能帮弟弟脱罪,因为汴京不缺官盐,你也卖,你能说这是在卖药吗?   由于这税务司威慑力太大,私盐贩哪里还敢在汴京贩卖私盐,导致市面上盐瞬间减少不少,盐价跟货币价格一样,开始上涨。   张斐皱了皱眉头。 第四百五十五章 应对之策   当然,目前还只有商人在唉声叹气,因为商人对于货币的变化,肯定是最为敏感的,这是毋庸置疑的。   连续几日,客户逐渐减少,他们就马上能够感受到恐慌和危机。   寻常百姓还得过些时候才能够感觉得到。   话又说回来,这也是得益于宗室和恩荫一事,暂时先告一段落,导致许多人的目光开始投放到坊间。   一看这形势,许多人也开始有意识的缩减货币消费,而他们这些人本就是京城的货币消费主力。   他们开始收紧,商人立刻就能够得到回馈。   除商人外,王安石、韩绛也都离开感受到,因为其它州县,刚刚开始征收这免役税,已经有人在抱怨,这手中没有多少铜钱,能否让其它货物替代。   所以王安石今儿倒是没空上张斐这来道贺,其实若无要事跟张斐商量,他也没有打算来,搬家可不是什么人生大事,他和司马光都非常不喜欢这种场合。   此时王安石正在宫中与皇帝赵顼单独议事。   王安石首先将这个情况告知赵顼。   赵顼已经知晓,也正准备找王安石商议,如今王安石主动提及,他也就装作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王安石立刻道:“臣以为这十有八九是朝中那些权贵心有不服,故而又出此招,妄图激起民怨,以此来反对免役税。   可想而知,一旦在征缴秋税时,百姓必须要用粮食兑换钱币,而如果那时钱币价格相对较高,这必然会使得百姓心生怨气。”   赵顼当即怒道:“真是岂有此理,官司打输了,他们又出此下策,还有完没完。”   王安石却是以一种非常轻松的语气笑道:“区区一场官司,又岂能让他们心甘情愿交这么多税,而且,他们肯定还会担心,到时秋税会怎么算,故此他们才会趁着秋税之前,开始反击,让官家和臣有所忌惮。”   这种麻烦,都在他的预期之中,他非常不希望赵顼为此感到心烦意乱,使得赵顼的决心受到动摇。   没事的!   这都是预计之中。   赵顼就问道:“先生可有解决之策?”   王安石道:“在臣看来,以他们的财力,还不至于说在短短数日之内,就能够掀起这股风浪,这主要还是因为市场上钱币本就不足,以至于他们稍有动作,便出现钱荒的现象。   臣也一直在关注我朝的钱币,而钱币的缺乏,也使得我朝财富难以得到增长,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朝廷增铸一百万钱币,所获得的收益,是能够达到数百万之多。”   赵顼问道:“数百万?”   王安石解释道:“好比说,一些客户想要购买田地自己当主户,但是由于他手中缺乏钱币,只有粮食,得先将粮食买了,换得钱币,才能够去购买土地,可结果好不容易将粮食卖了,所看中的田地也让人买走了。   再者说,商人之间做买卖,由于缺乏钱币,使得他们只能以货易货,这难度可想而知,在江南地区,这种情况是非常普遍的。   但如果有足够钱币,不管是朝廷,还是百姓,财富都将会得到增长,这就是臣所言的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赵顼点点头,“故此先生的意思是,增铸钱币,来缓解这番危机。”   “即便不出这事,朝廷应该增加铸币,以此来改善财政。”王安石又道:“但是增铸货币需要时日,不能解燃眉之急,臣建议由朝廷先下令,拨铜铸币,然后以交子的形式先投放到坊间,到时钱币铸完后,可以交子兑币。   其实以交子购买货物,要比钱币更为方便,更能够促使民间交易,同时中间还可多增发一成。另外,司农寺收上来的钱币,也得及时放出去,不能囤积在仓库里面。”   赵顼稍加考量后,便点头道:“好吧,就依先生所言。”   正如王安石自己所言,这并非他的应对之策,而是他早就打算好的,他要玩理财,首先一点,就是百姓手中钱币,这样才能去理财。   都是货物的话,这就没法理。   另外,王安石是来自江南地区,不是北方人,江南是普遍缺乏钱币,这给他留下很深刻的印象,而且他也看到其中原因,如果用充足的货币,将会有益于江南财政,而江南财政乃是朝廷财政的重中之重。   司马光怼他那什么民不加赋而国用饶,他都没有想过用这一点去反驳,其实这个才是最有力反驳。   其实只要玩好货币,以北宋制度的基础,商业必然会变得繁荣。   既然允许土地交易,就必须要用足够的货币,去支撑这个交易。   王安石早就打算好增发货币,而且也早就想到用纸币,因为他认为,北宋的铜也比较匮乏,难以支撑他整个改革体系。   故此这事发生之后,王安石是一点也不慌,他早就看到钱币缺乏的事实,只不过你们将这现象给加剧了,这反而给他提供增发货币的理由。   然而,这经济的不景气,也冲淡不少张斐搬家的喜悦氛围。   来的人是不少,但人人都聚在一起,谈论这钱币紧缺的事,这钱币缺乏,商人是最苦的。   整个新宅子里面是一片愁云惨淡。   好在张斐都已经习惯了,他每回搬家,总会遇到一点事,只要不受到皮肉之苦,他就非常满意了。   律师不怕被逼逼,就怕直接上手。   当对方不讲法律时,律师就是一个废材。   此时张斐正与前来道贺的李豹在后院的沙发上交谈。   李豹当然也没有带来什么好消息,反而是告诉他,对方现在更加疯狂的用粮食吸走百姓手中的钱币。   “更严重的是,这坊间的铜器也在急剧变少,如无意外,他们应该想化铜铸币,等到秋收时,百姓手中钱币严重匮乏,他们可能会用劣币再将百姓手中的粮食收走,到时征缴免役税时,可能会收到很多劣币。”   “他们有铸币的权力吗?”张斐问道。   “当然没有权力,京城也很少发生这种事,但是在地方上,许多大户人家都常有铸币,如果百姓都非常缺乏钱币,这时候铸币可以发大财。”   “嗯。”   张斐双手枕头,背靠在沙发,翘着二郎腿,在这里,他终于可以回到自己熟悉的姿势,思索半响,他突然问道:“听说盐价也在上涨?”   李豹稍稍一愣,旋即回答道:“虽然目前来说,盐价上涨的比较厉害,但估计也就是一阵子的事,毕竟朝廷其实并不缺盐,只是由于私盐突然停滞,使得开封府暂时缺盐,而那些合法盐商看准时机,抬高盐价。”   说到这里,他又补充道:“但也有可能,有人会借机生事,故意哄抬盐价,给予朝廷压力,毕竟这事起因,就是因为上回那场官司。”   张斐问道:“税务司手中目前有多少私盐贩的消息?”   李豹想了下,道:“好像是两个。”   “才两个?”   张斐微微皱眉。   李豹低声道:“咱们当时也只是要吓唬人,故此我们也只是各方面都调查一两个,以备不时之需。”   张斐点点头,“那你能不能在短时日内,给我拿到所有私盐贩的消息。”   李豹道:“其实这些私盐贩大抵都相互认识,我们可以借那两个,查到其他的私盐贩,但是要查到他们的罪证,可就非常不容易办到。”   张斐道:“不要罪证,我只要找到他们的人,最好是能够查到他们手中有多少盐。”   李豹点头道:“这应该没有问题。”   对于税务司而言,这人倒是好找,难度在于证据,毕竟公检法下,证据才是关键。   这也是人家惧怕税务司的原因。   就不知道税务司的证据都是上哪查到的。   与李豹交谈过后,张斐又来到前院,此时宾客早已经散去,毕竟如今是多事之秋,他们店里也都很忙,不可能在这里待上一整日,相互倒到苦水,比比谁更惨,然后就回家去了。   偌大的庭院里面,就只见一人坐在桌旁,吃着张家秘制的火锅,身后站着三五闲汉,流着口水,看着他吃。   能有如此气势的,唯有曹栋栋。   张斐走上前去,坐了一旁,瞅着曹栋栋面无表情,专注吃肉,似也不太开心的样子,不禁问道:“衙内,你怎么也闷闷不乐,是被那些商人传染了?还是说,小马不在这里?”   曹栋栋瞥他一眼,将杯中酒饮尽,叹道:“有啥开心的,如今人人都畏惧税务司,可没有人再将我们皇家警察放在眼里。”   原来这小子是在怪事务所抢走了他的风头。张斐这才反应过来,笑道:“这税务司就是收税的,在收税时期,要不谈论税务司,那谈论什么。”   曹栋栋哼道:“难道抓陈小二,也是税务司的责任?”   张斐笑道:“那怎么办?伱也去抓一个通缉犯回来。”   曹栋栋又喝的一杯,委屈道:“咱可不是抓不到,咱也有手段,可是,可是咱偏偏有个爹,这做啥都得瞻前顾后,可真是太没劲了。”   说着,他又向瞟向张斐,“听闻最近有人举荐你去西北建设公检法?”   张斐错愕道:“你都知道了。”   曹栋栋道:“你能否带着咱一块去?”   张斐一脸问号道:“你想去西北。”   “想啊!”   曹栋栋道:“在这里老是被我爹看着,出个什么事,一帮叔叔伯伯就上我家来了,好几回都是让我跪着说话,我这一身手段都没出使,这要是去了西北,那可就咱说了算,这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是爹命,咱到时也将税务司的活给干了。”   你这家伙真是闲得蛋疼。张斐突然灵机一动,道:“目前也只是说说,你还当真了。再者说,警署给税务司的职责并不重合,警署其实有很多事可以忙的,只是你不去干而已。”   “啥事?”   曹栋栋急急问道。   张斐道:“就比说这私盐,又比如说侵占官田、民田,这可都是警署的职责,这属于侵占他人利益,属于违法行为,而不是税务司的职责,你应该知道,这些罪名都还是检察院主动去调查的,而不是税务司提供的。   如今这事闹得这么大,你们警署可以给点部署,去查查这些盐店,查查盐贩,税务司到底也只是要钱,而你们是可以直接要命,人家也会怕你。”   “对啊!这我怎么没有想到,我就光顾着想着去捉拿通缉犯。”曹栋栋听得眼中一亮,立刻站起身来,“不与你说了,我现在就回去部署。”   “喂,现在都快放衙了,陪我喝几杯再走啊!”   “改日再喝。”   曹栋栋的声音,已经是从门外传来。   “这臭小子!”   张斐笑骂一句,旋即又给自己倒上一杯酒,端着酒杯,暗自思忖着。   “张三。张三。”   “啊?”   张斐回头看去,只见许芷倩走了过来。   “怎么就你一个人,衙内呢?他方才还在这里。”   “刚刚回去。”   张斐道:“你来的正好,陪我喝上几杯。”   “好啊!”许芷倩坐了下来,又问道:“对了,你在想什么,想得这般入神。”   “没!”   刚说一个字,张斐突然转口道:“芷倩,如果官家真的派我去西北,你赞不赞成?”   许芷倩一愣,道:“那得看你,若是你有把握的话,那我当然是赞成的,但你若是没有把握,那你就还是别去,西北要是出乱子,那可不是小事。”   张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许芷倩又问道:“你之前不是说肯定不会去的吗?怎么?官家还是希望你去?”   “不是!”   张斐摇摇头,道:“只是如今这情况出现一点变化。”   许芷倩道:“是关于钱币的事吗?”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好奇道:“可这钱币与西北有何关系?”   张斐想了想,道:“暂时我也说不定,看看再说吧。可万一我真的要去,你们可能就会跟着我吃苦了。”   许芷倩立刻道:“这苦我到时不怕,我可还想着去外地。”   “真的假的?”   “真的。”   许芷倩道:“我之前就一直跟着我爹爹到处走,原本当初我也要跟我爹爹去登州的,是爹爹见我年纪大了,要嫁人了,就不让我去了,待着京城有时候真的很无聊。”   张斐笑着摇摇头:“你们这些官宦子女,可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第四百五十六章 货币战(上)   “嗯!”   张斐站在庭院门前,狠狠地伸了一个懒腰,听着树上的小鸟喳喳,闻着那清淡的花香,整个人犹如了喝了一杯咖啡一样,顿时精神抖擞。   双手往下一放,轻轻搂着两个左右两边的大小美人,只觉故事就应到此为止。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二位夫人昨夜休息的可好?”   “不好!”   “好!”   高文茵不禁侧目看向许芷倩,“芷倩,你不习惯这里么?”   许芷倩脸颊微红,“那倒不是。”   “那是为何?”高文茵又问道。   许芷倩稍稍白了张斐一眼,含糊其辞道:“有有蚊子叮。”   蚊子?   叮?   张斐额头上冒出三条黑线来,赶紧道:“芷倩,你不会说话就别说好么,什么蚊子叮等会,你说得不是过程,而是后果,对不对?”   “什么过程后果?”许芷倩一脸错愕地看着张斐。   “肿了?”   张斐挠着下巴,羞射道。   “肿你,你这登徒子。”   许芷倩狠狠一跺脚。   “哎呦!”   张斐当即原地一蹦,“你跺脚就跺脚,哪有往人家脚背上跺的道理啊!”   “高姐姐,我们走,不理这人。”   “啊?”   高文茵还处于懵逼状态了,就被拉着往前院走去。   “喂!等等我呀,这一前一后的,哪有人生赢家的仪式感啊!”   张斐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   虽然追上了,但他也失去了左拥右抱的福利,变成两个女人亲昵地挽着,他默默跟在一旁,双手无处安放。   “三郎早,二位夫人早。”   “荣伯早!”   如今三家合为一家,之前许家的老仆荣伯荣升管家,同时还招了四个大娘,两个负责洗衣,以及给小桃打下手,还有两个则是负责清扫,古往今来都一样,这宅子大了,开销也大了。   高文茵现在就只管钱和张斐,这钱可不能让许芷倩管着,那多少都得给花了。   原本张斐还想帮高文茵配一个丫鬟的,但是高文茵坚决不要,她觉得小桃就很好,她不是一个擅言语的女人,小桃就喜欢说个不停。   刚刚来到前院,就遇见小桃跟李四,二人似乎在激动地讨论什么,见到张斐,小桃立刻快步走了过来。   “三哥,三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什么问题?”   张斐好奇道。   可不等小桃开口,李四便抢先道:“三哥,是这样的,俺方才陪着小桃去买菜,发现每斤肉降了整整十文钱,俺就说趁着便宜多买一点,可小桃却说是钱币涨价了,还说要少买一点,将钱币存着,将来可以买更多,你说咱两谁是对的。”   “这个问题。”   张斐突然看向高文茵和许芷倩,“夫人,芷倩,你们怎么看?”   许芷倩道:“我觉得李四说得对,便宜了,多买一点也正常啊!”   高文茵却道:“我倒是觉得小桃说得有道理,肉少买一点也好,顿顿吃肉,可是会腻的。”   小桃还是比较信任张斐的权威,毕竟是一代宗师,绷紧着小脸,“三哥,你说了?”   哇,这还真是一个难题啊!张斐敷衍道:“你是买菜的,你做主就行。”   “听见没有。”   小桃冲着李四哼了一声。   李四兀自不服,小声道:“最终不也是你做主么,可三哥也没说你对啊!”   “三哥只是不想让你没面子罢了。”   “俺有啥面子。”   “你。”   真是一物降一物,原本以为精明的小桃能够轻松把李四给拿捏,哪知耿直的李四,反而有时候使得小桃气得想哭。   张斐三人则是赶紧开溜。   来到前院,一眼就看见坐在长廊上的许遵父子。   “岳父大人,大哥,大嫂。”   “你们起来了,坐吧。”   原本这古代还是有男女不同桌的讲究,但一直以来许遵都是跟着许芷倩一块吃,也就没有这些讲究。   坐下之后,张斐问道:“岳父大人,大哥,大嫂,在这屋外吃早餐,觉得怎么样?”   这个餐厅是他亲自设计,一张长桌摆在这长廊上,后边是花园,前面是庭院。   许凌霄点点头道:“挺好的,非常适合这最近的天气,而且还方便看报。”   “就是这报纸的内容有些不合时宜啊!”   许遵将报纸一合,往边上一放,摇摇头道。   “什么内容?”   张斐拿起报纸一看,就还是钱币的事,那些权贵利用报纸,将锅都甩给免役税,暗示是免役税收走太多铜钱,导致缺乏钱币。   许凌霄道:“这事最近闹得好像越来越大了。”   许遵哼道:“这平日里口口声声,为国为民,可要他们多出一文钱,各种幺蛾子就来了。当年庆历新政时,也是一样,这事啊,还早着呢。”   张斐苦笑道:“岳父大人如此生气,也证明对方这一招确实挺奏效的,就连我们都能够切身感受得到。”   司农寺。   “发行交子?”   韩绛略带犹豫地看向王安石,目前交子一般都是在蜀地发行,而且中间也出过一些问题,就是当初交子都是私人在发行,后来商人滥发,卷一笔就跑了,从那时候开始,朝廷才开始介入,发布官方交子,但也是非常严格的。   目前来说尚且还行,故此王安石才会有信心。   他要是经历过元明时期的滥发,估计打死也不敢这么干。   王安石解释道:“铸币是需要花费时日的,但是交子相对就比较快,尤其是今日印刷技术得到提升,是可立刻解除当下的危机。”   韩绛很谨慎道:“但是这交子就怕滥发,后果非常严重的。”   王安石笑道:“这我还不知道么,我们现在收上来这么多税,再加上朝廷铸币,可以达到一百万贯的准备金,但是我们第一批就只发三十万贯的交子,为期一年,然后再看形势而定。”   为期一年的话,那倒好说。韩绛稍稍放下心来,又道:“但是百姓不一定会相信。”   王安石呵呵道:“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如今这税已经收了上来,也得给税警和皇家警察发工钱和奖金,这个月就全部给发交子。”   韩绛道:“这可能会引发他们的不满。”   王安石道:“故此我们还得告诉他们,可以从司农寺兑换铜币,他们也答应会来换的,如此就让百姓知道,我们的交子是能够随时兑换出钱币,从而建立起大家对于交子的信任。”   “那好吧!我等会就去安排。”说着,韩绛似乎又想起什么似得,道:“但是最近不少报刊都在刊登此事,咱们也得借助报刊去宣传。”   王安石呵呵笑道:“这文章我都已经写好了,明儿估计就能发。”   如今他干什么,都会想到先报纸宣传,真是太香了。   第三日,正版书铺的新闻报就发布朝廷将要铸币三十万贯的消息,而且没有过多理由,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最近发现京城货币缺乏。   对症下药。   同时也很诚实的说到,由于铸币要耗费不少时日,暂时都先以交子的形式发布,等到货币铸出来后,可马上兑换钱币,为期一年。   换而言之,这交子就只用一年。   可见王安石考虑的还是非常周到,他也知道铜币和交子摸在手里,这感觉就是不一样,先得建立起百姓对于交子的信心。   汴京律师事务所。   “我果然还是跟王学士更配,咱们又想到一块去了。”   张斐看着报纸,喃喃自语道。   “哎!三郎!这交子能信吗?”一旁范理突然问道。   张斐放下报纸来,道:“这交子不过是权宜之计,你没瞧见么,就只是为期一年,要说等到这币铸出来,可能黄花菜都凉了。”   范理点点头道:“这倒是的,朝廷再无动作,咱们计税的买卖可就完了。”   由于他们的计税业务,必须要依靠钱币,这么多人,要是都拿货物来买单,这业务就干不下去。   比起去年来,今年来预约计税的,直接腰斩,如果朝廷及时弥补,到夏税时,还是能够恢复。   富府。   “这增铸货币,我倒是不反对,但是发行交子!”   司马光摇头道:“这我实难苟同。”   文彦博却道:“上面也说了,只是为期一年,用来应急,这倒还是可以理解的。”   在他看来,王安石也只是为了应对这场危机,才选择发行交子,这个就还真没有话说。   司马光哼道:“司农寺目前有充足的货币,但是王介甫却选择先发交子,说是为期一年,但实则是为试探,一旦百姓相信这交子,他必然还会再度发行交子的,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当初益州那些交子铺,不就是因为缺钱,滥发交子,导致不少百姓变得无家可归,商人尚且如此,朝廷只会变本加厉,到时朝廷一旦缺钱,就会印发交子。”   只能说他实在是太了解王安石了,只要王安石一撅屁股,他知道对方要放什么屁。   富弼也是点点头,道:“这交子的确是要慎用,之所以朝廷用在益州,那是因为当地确实缺乏货币,外面的钱币又很难进去,这没有办法,但万不可全国普及,如果王介甫只是应急之需,那也就罢了,但若是他妄想用交子取代钱币,那我们是决不能由着他胡来,这后果不堪设想。”   司马光点点头道:“明儿遇到他,我就跟他挑明,只能为期一年,万不可继续发行。”   相国寺。   都说佛门是清静之地,但这其实只存于电视剧,至少北宋的寺庙绝不是什么清静之地,讽刺的是,还恰恰相反,相国寺可以说是北宋的华尔街,谁也不知道相国寺到底有多少钱。   最近的兴起房贷,慈善基金会,背后可都有相国寺的影子。   而此次危机,也正是相国寺在后面推波助澜。   在一间大厢房内坐着不少人,都是一些外戚,符家、曹家,也包括一些宗室、官员。   前些时候,宗室与官员差点没有打起来,可这才几天工夫,他们又团结在一起了。   可见这年头还是利益为先。   每年都要缴纳几百贯的税,他们心都在滴血啊!   但见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道:“如今朝廷声势浩大的铸币,如果我们不为所动,只怕我们之前的努力都会前功尽弃啊!”   此人名叫庞敏孙,乃是庞籍的孙子,但在朝中混得不怎么样,只是捞得一个散职,混一点俸禄,但是他也没有什么仕途之心,他之前凭借着家业,可是赚得不少钱。   一个仪表堂堂的中年男人道:“庞兄言之有理,我们得赶紧想办法应对。”   此人名叫符承寿,就是符世春的老爹。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道:“我们之前算计的是,即便朝廷要铸币,也不可能马上补上,而如今对方使用交子,虽然可以很快就印刷出来,但是谁人会相信这交子,我们可以从此着手。”   此人名叫陈志,乃是度支副使。   庞敏孙点头道:“这倒是可以,一张纸一贯钱,谁敢要,我们可以让咱们的店铺都不接受这交子,如此一来,这交子就得作废。”   徐稷突然道:“最近盐价不是上涨了不少么,而且我在发运司打听过,下一批抵达京城的官盐可还需三个月,我们可以借机将盐价也给抬上去,他们不是反对私盐,也要让他们知道,没了私盐,大家的日子可都不好过。”   一人突然看向坐在末端那肥头大耳的和尚,“鲁师父对此有何看法?”   大家纷纷看向那大和尚。   “阿弥陀佛。”   鲁斌双手合十,圆头大耳,可是像极了那弥勒佛,然后道:“诸位施主说得都很有道理,但是小僧以为,既然朝廷敢发这交子,必然是有充足的准备金,要是完全拒收,不但收效甚微,反而会引来朝廷的问责。”   庞敏孙道:“那依鲁师傅,该如何应对?”   鲁斌稍作沉吟,然后道:“依小僧之见,一贯交子,就只能算作七百文,虽然朝廷有足够的准备金,但是朝廷的政策向来就是朝令夕改,谁又能保证明天是否还能够兑换钱币,故而少算三百文,也是合情合理。”   庞敏孙笑道:“如实只能算七百文的话,谁敢会用这交子啊!”   鲁斌又道:“据我所知,益州就曾出现滥发交子的情况,虽然后来官府介入,但最终百姓也没有得到一丝赔偿,我们也可以在报刊上发布这交子的过往历史。”   “哈哈,还是鲁师傅想得比较细腻。”   庞敏孙哈哈一笑,又道:“这事就拜托鲁师傅了。”   鲁斌双手合十一礼,“不敢,不敢,承蒙诸位官爷看得起,这是小僧的荣幸。” 第四百五十七章 货币战(中)   这回与募役法颁布之处的情况,可是大为不同,不管是大地主们,还是朝中权贵,真的是众志成城,一定要对抗到底。   这就是因为之前的免役税确实将他们给打疼了。   他们这回是怀着报仇来的。   关键这个时机非常有利于他们操作货币,刚好这时候是乡户处于青黄不接之际,需要粮食,他们大规模出粮,粮价稍降一点,百姓是深受其益。   明明知道他们是在搞事情,但也没有人敢公然指责他们。   然而,有趣的是,王安石也非常乐于见到他们这么干,因为这给他的货币政策提供了助力。   如果没有这事的话,他说要在东京发行交子,至少至少都要经过一段很长时间的商议,当初宋仁宗在益州发行交子时,也是经过反复的讨论,更何况是在京城。   王安石对此也抱有很大希望。   今儿他一早就赶到皇城,准备去看看交子制作的进度,这回要发行的交子,可是他亲自操刀,所有的字都是他亲自写的。   “王介甫。”   这刚到门前,王安石忽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偏头一看,只见司马光笑吟吟地走了过来,不禁心想,大早就遇到这小老头,可真是晦气啊!拱手道:“君实早。”   “早!”   司马光拱手回得一礼,道:“正好今日我有一件事想向你请教,不曾想在这里遇见了你。”   你分明就是躲在一旁逮我的。王安石不露声色,问道:“什么事?”   司马光道:“其实司农寺最近已经收上去许多钱币,何不直接将这些钱币发给那些皇家警察,等这些钱币用完,新的铸币估计也就出来了,发行交子,是不是多此一举。”   王安石笑道:“司农寺的钱可不是只发这个月的工钱,今年皇家警察,税警、检察员的工钱,以及开封府所需的运费,可都得靠这一笔钱,我哪敢全部用出去,目前这钱还是不足,只能将交子混着钱币一块发。”   “原来如此。”   司马光点点头,又问道:“故此就仅限今年,以后不会再发了吧?”   我何不也试探一下他的意思。王安石故作犹豫道:“看情况,如果好的话,其实用交子买卖,要更为方便,伱也不想成天出门都带着一车钱。”   我就知道这厮在打主意。司马光神色一变,严肃道:“王介甫,此次你发行交子,我并不反对,但是今后的话,我一定会阻止的,无论此番结果好与不好。”   王安石恼怒道:“我说君实,你怎么老是与我作对,同样是免役税,我做就会增添百姓负担,张三做,你不但不吭声,还对他赞誉有加,我到底哪里招你了,你告诉我,我向你道歉还不成么。”   司马光道:“我可没有针对你,我不过是就事论事,我信你王介甫可以按数发行,可是百年之后呢?你能否保证将来就不会有人向之前益州一样,滥发交子。”   其实他压根就不相信王安石会按数发行。   王安石哼道:“我嘴上保证,你会信么?这能不能行,首先得去尝试,不尝试又如何知道?况且,铜就这么多,可坊间买卖交易愈发频繁,这钱币始终不够用,咱们得想办法,交子也是一个办法,况且在益州用了几十年,虽有问题,但也可以加以完善。”   “哎呀!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司马光指着王安石道:“狐狸尾巴露出来了,铜不够,发交子,你就是想要以交子替代钱币,朝廷缺钱,就直接可以印交子,这就是你就所谓的民不加赋而国用饶?你这都已经不是与民争利,而是在掠夺百姓财富。”   王安石被他喷得一脸,怒容满面,指着司马光道:“好好好,你来,你想个办法,来应对当下的钱荒危机。”   司马光立刻道:“这钱荒危机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就是完全放任不管,那百姓也会自己想办法应对的,朝廷要做的就是不要去火上浇油,允许百姓以货物交税,到时他们自己忍不住,还是会将钱币拿出来的。再者说,我也不是说你此番应对有错,我是说,这交子只能用危机时刻,而不能常用。”   说到这里,他左右看了看,低声道:“你能保证官家就不会滥发吗?”   其实二人都没有错,正如他们的执政理念一样,一个是节流,一个开源。   王安石是理财,他看到的是货币对于经济的重要性,而司马光是研究人性的,他知道但凡用交子,肯定会滥发的,这是很可怕的。   二人正争执着,吕惠卿突然快步走了上来,“恩师……”见司马光也在,赶紧拱手一礼,“下官见过司马学士。”   司马光稍稍点头。   吕惠卿又悄悄将一张报纸递给王安石,王安石接过一看,心想,就知道遇到这老头,一准没好事。偏头向司马光道:“君实,我有点急事要处理,先告辞了,改日咱们再论。”   言罢,他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司马光好奇道:“是出了什么事?”   忽听身后有人笑道:“你今儿来早了,没有看到刚刚出来的报纸。”   司马光回头一看,见吕公著,先是拱手一礼,旋即问道:“什么报纸?”   吕公著直接将手中报纸递给司马光。   司马光接过来一看,不禁呵呵道:“我也真是自以为是了。”   吕公著问道:“此话怎讲?”   司马光笑道:“我之前一直担心王介甫用交子替代钱币,害了天下百姓,其实……呵呵……百姓也不会糊涂,知道这交子之害。”   吕公著道:“不是百姓不糊涂,而是这报纸的出现,改变了许多事情啊!”   司马光点点头。   这篇文章其实就是介绍交子的由来,以及发展过程,中间就指出当年交子铺滥发一事,还有在仁宗时期,为了筹集军粮,在没有任何准备金的同时,发了整整六十万贯。   这文章里面没有说交子的一句不好,只是在介绍交子的历史。   但是百姓可也不傻,听着大家议论,很快总结出一个道理,朝廷留有准备金,那是仁义,要不留你也没有办法,甚至于不知道有没有,而且这玩意想印多少都行。   就朝廷在百姓心目中的印象,可想而知。   关键这报纸传播太广,仅仅一个上午,这交子就已经被百姓扔到臭水沟里面去了。   汴京律师事务所。   “朝廷也真是异想天开,想拿张纸就换咱们钱的,真将咱们当傻子了。”   刚刚从外面回来的范理,是笑着直摇头。   张斐皱眉问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范理道:“有人说不收这交子,也有人说愿意以七成去收,但是这么一来的话,根本不可能有人要。益州百姓是没有办法,有钱币都运不进去,咱汴京可是有全国最大的铸币作坊,咱们可以等铸币,大不了大家先以货易货,铸币还能铸上几年不成。”   张斐叹道:“咱是等得起,但是免役税等不起,要不是应急,朝廷也不会这么干的。”   范理道:“那你可也将朝廷想得太善良了一点,咱们要是认了这交子,你看朝廷会不会多印。”   “……!”   这一句话倒是怼的张斐无话可说,心想,是呀!这文章一发,这京城百姓还能相信交子吗?其实交子是最有利于商人的,如果商人都不接受的话,基本上就不可能成功,看来还是得用我的办法,但是在时代发行纸币,会不会遗祸无穷,可若不发的话,这经济也确实难以得到发展。   正当这时,只见王安石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也不管他们两个,径自就走到包厢里面去了。   “不要让人进来。”   “知道了。”   张斐叮嘱范理一句,便跟了进去。   “都是你干的好事。”   王安石指着桌上那张报纸道。   张斐赶忙道:“这可跟我没有关系,都不是我正版书铺发的。”   王安石道:“这报纸不是你弄出来的吗?”   “啊?王学士指的是这个?”   “你以为是什么?”王安石道:“那些人借用报纸,肆意歪曲朝廷的想法,此事过后,我一定要好好整治一下他们这些卖报的。”   他是真的给气坏了,这文章一发,交子立刻成了一个笑话。   张斐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时这报纸可也令王学士也受益匪浅。”   王安石神色一变,问道:“那你能否再让我受益?”   就是要整治报纸,也得这事过后再说,毕竟对方只是阐述交子的历史,也没有污蔑,他也不好发难,以后再说,他今日跑来找张斐,就是希望张斐帮忙,打赢这一场宣传仗。   张斐坐下来,道:“对方也没有用什么招数,只是讲述事实,之所以变成这样,只是因为百姓内心就不相信朝廷的交子,不管我再说什么,百姓也不会相信的。”   王安石道:“你指鹿为马的本事呢?”   张斐讪讪道:“那是打官司,不一样的。”   王安石叹道:“但是咱们得想个办法来应对,他们这么干,可就是要报免役税之仇,如今我们好不容易让他们交税,可不能再退回去。”   张斐皱了皱眉头,纠结一会儿,“这事是我干的,我会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   王安石忙问道:“你有办法?”   张斐点点头。   王安石道:“什么办法?”   张斐道:“换一张纸。”   “换一张纸?”   “不错。”   张斐道:“用盐钞替代交子。”   王安石一愣,旋即道:“这我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西北许多地区,就是用盐钞当钱币使用,但是盐钞也好,交子也罢,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区别。”   张斐道:“还是有区别的。”   王安石问道:“什么区别。”   张斐道:“区别就在于百姓可以长时间不用货币,但不可以长时间不吃盐。” 第四百五十八章 货币战(下)   白矾楼!   站在柜台里面的掌柜,瞧了眼桌上那匹上等的丝绸,又抬头看向柜台外面的那白面公子,很是为难道:“刘公子,这布匹可真是不好算,要不,你还是付钱币?”   那白面公子也是一脸郁闷道:“要有钱币的话,本公子也不至于扛着这一批布来吃饭,我爷爷最近将那钱币看着比命重要,我身上可是连一个铜板都没有。”   “快给我刘兄结算。”   只见樊正走了过来,又向那刘公子拱手道:“下人不懂事,刘兄勿要与他一般见识。”   那刘公子嗨呀一声,“大郎,我也不想,但是我确实拿不出钱币。”   樊正笑着点点头:“无妨,无妨。刘兄若是图方便的话,可以先存布匹在小店,到时一块算。”   那刘公子顿时眼前一亮,“这主意不错,省着我天天拿着布匹出门。那就先放在这里,快用完了,你且派人来告诉我一声。”   “是。”   “告辞!”   “刘兄慢走。”   这刘公子走后,樊正便向那掌柜的说道:“今后尽量让他们将布匹存在店里,这布匹也是能换钱的,只是越短越不值钱。”   “哎!我知道了。”   那掌柜的点点头,又是感叹道:“这朝廷不说印交子,倒还有人拿钱币出来,如今今儿我可是连一个铜板都没有见到。”   这交子一出,各种小道消息全来了,许多消息认为朝廷之所以要发行交子,就是因为朝廷根本没有铜铸币,只是在故弄玄虚。   故此,朝廷颁布的货币政策,不但没有使得百姓将货币拿出来,反而使得钱荒进一步加重。   咚咚咚!   听得一阵脚步声,但见一队皇家警察入得门来。   “衙内?”   樊正立刻走了过去,见曹栋栋身后还跟着三五人,不免问道:“衙内今儿要请客?”   曹栋栋斜目鄙夷他一眼:“上你这请客,我可没这么多钱。”   他经常请客,但从不上白矾楼。   樊正郁闷地瞧了眼曹栋栋,又问道:“不知衙内来小店有何贵干?”   曹栋栋道:“我们是来查盐。”   “查盐?”   樊正一愣。   曹栋栋点点头,这樊正到底是自家兄弟,倒也不瞒他,低声道:“这调查私盐,本就是我们皇家警察的职责,上回竟然让税务司抢了去做,这可不行。”   樊正听罢,人都是晕的,“衙内,如今这盐价天天上涨,伱这要一查,只怕会涨得更加厉害。”   曹栋栋立刻道:“也就是说,你让我们偷偷放私盐进来?”   “我我可不是这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曹栋栋哼道:“如今这盐价一个劲地往上涨,那私盐又可能会趁虚而入,要是又让税警给先逮住,那咱们皇家警察多没面子。”   樊正都不知道怎么说是好。   因为曹栋栋说得还真有道理,关键这皇家警察不查,税警也有可能会查,而且税警神出鬼没,都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在调查,警署方面也不想大权旁落。   盐价本就因那场官司,小幅度上涨,而之后权贵们又在背后煽风点火,推波助澜,使得盐价进一步上涨,如今警署又参一脚进来。   这魔幻的剧情,大家都有些看不懂。   还不能说谁有错。   但是,这钱币价格上涨,盐价也上涨,可真是要命,其它货物都成庶子了。   坊间也是怨言四起。   这两样都不在百姓手里,百姓当然血亏。   他们直接将矛头对向朝廷,这官盐又贵,私盐不准卖,钱币价格又在上涨,这拿着钱币去买盐,就跟吃了屎一样难受。   可不买又不行。   难受不难受。   而这就发生在天子脚下,皇帝也不能坐视不理。   赵顼立刻在垂拱殿召开枢要会议,商量应对之法。   “陛下,臣以为此事都是那些私盐贩,故意散播谣言,哄抬盐价,从而逼迫朝廷对私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廷决不能让他们得逞。”   这上来,王安石就立刻站出来,咄咄逼人地说道。   吕公著讪讪道:“但是根据我们三司所查,开封府的官盐确实供给不足。”   王安石立刻道:“这也都是私盐导致的,正是因为之前私盐泛滥,以至于合法盐商不敢多购入官盐,而如今受到税务司的威慑,私盐贩都藏匿起来,便出现供给不足的情况。   如果朝廷坚持不住,私盐只会变得更加猖獗,但如果朝廷能够度过此次危机,必然是能打击贩卖私盐的气焰,官家还应再督促警署,继续严查私盐贩。”   赵顼点点头道:“王学士言之有理啊!”   文彦博问道:“可如何度过此次危机?”   王安石道:“目前有七成的官盐,只有三成是在朝廷手里。商人逐利,如今这盐供给不足,他们必然会涨价,这无可厚非,朝廷可以花钱买下他们手中的盐,然后再低价出售给百姓。”   此话一出,司马光都愣住了,这不像似王安石干得事,以王安石的性格,最多是以之前的价格从商人手中买盐,然后再加个几文钱出售给百姓,反正比现在低就行,这就是王安石常常提倡的双赢。   “你打算以多高的价格从盐商手中买盐?”司马光就问道。   王安石道:“最初盐价是在四十五文左右,而如今已经涨到六十文钱,朝廷可用五十文钱的价格,买下盐商手中的盐,然后再以最初的价格,出售给百姓。”   司马光大吃一惊道:“这这可是要亏不少钱?”   王安石是风轻云淡道:“但如果能够打击私盐嚣张的气焰,将来还是能够赚回来的。”   吕公著突然问道:“王学士,你是打算用交子从盐商手中买盐么?”   王安石摇头道:“交子若都交给盐商,他们又能用出多少,这坊间还是没有钱币,交子还是会以工薪发给皇家警察,这一笔钱,我会从司农寺拨出来。”   没毛病!   这真的没毛病啊!   难道这厮转性了。   司马光立刻向赵顼拱手道:“臣支持王学士的建议。”   这个建议就非常符合司马光的执政理念,朝廷该承担,就是得承担一些,收税就足够了,不能老想着去赚钱。   文彦博又问道:“可我听闻坊间对于朝廷要发行交子,都表示非常反对。”   王安石又是轻描淡写道:“那是他们对朝廷有误解,朝廷是有足够的准备金,等到时他们见到交子能够随时兑换出钱币来,自然就会放下对钱币的成见。”   赵顼瞄了眼文彦博等人,见他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于是点头道:“好吧,就依王学士之言,此事全权司农寺负责。”   出得垂拱殿,司马光望着王安石与韩绛的背影,喃喃自语道:“这真不像他的作风,难道这厮转性了。”   身旁的吕公著笑道:“会不是君实你对他有成见。如今税务司好不容易威慑住那些私盐贩,如果维持下去,纵使当下朝廷做了一笔亏本的买卖,但是从长远看来,朝廷还是有得赚,介甫的建议也是合情合理的。”   饶是一旁的文彦博,也稍稍点头。   司马光笑道:“我与他共事这么多年,他是什么性子,我可是清楚的很,若这里面没有猫腻,那我就当着你的面,向他道歉。”   吕公著笑呵呵道:“你可得说到做到。”   朝廷要自己出钱救市,这个大家都没有话说。   只能你说,你狠。   赵顼一方面下令,让警署继续严查私盐,而另一方面,王安石也去找到那些大盐商,以每斤五十文钱的价格,收购他们手中所有的盐。   虽然市价已经炒到六十文钱,但问题买得人也少,普通百姓哪里买得起。   而且最初的价格可是四十五文钱,已经很高了,五十文也是高价,盐商也能从中赚得不少,关键司农寺表示会支付钱币,这还要拒绝朝廷,那你这盐商可也当不下去。   基本上没有任何人有疑虑,全部出售给朝廷。   张家!   “那些大私盐贩,都已经联系上了。”   李豹向张斐言道。   张斐点点头,道:“他们可否愿意出售手中的盐?”   李豹道:“之前他们还有些犹豫,认为朝廷支持不了多久,但如今朝廷一方面购买官盐,另一方面,又让警署严查,他们也撑不住了,在如此情况下,他们的盐是肯定无法出手的,因为所有合法盐商手中没有盐,除朝廷之外,任何人在开封府贩盐,肯定都是私盐。   他们愿意以十八文钱的价格,出售手中的私盐,但如果咱们想要购买他们手中所有的盐,可也得花三十万贯。”   张斐笑道:“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要是官家不愿意出这钱,我来出也行。”   李豹呵呵道:“官家早就把钱准备好了。”   张斐哈哈一笑道:“多找一些人去,分批将他们手中的盐全部收购。”   李豹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相国寺方面有什么动作?”   “他们倒是没有什么动作。”李豹摇摇头,道:“他们主要是想利用钱币来打击免役税,这盐价只是他们用来给朝廷添堵的,之前盐价上涨,也跟他们并没有多少关系,只不过后来他们才在后面推波助澜。”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话说回来,朝廷此番政策,没有几个人看得明白。”   张斐冷冷一笑道:“就是看得明白,他们也没有办法,毕竟这盐可不再他们的掌控之中了,除非那钱币能够舔出咸味来。这回我要彻底将他们给打趴下,他妈的。”   马家。   “鲁兄,现在你还能吃的这么香?”   马天豪很是无语地看着正在大快朵颐啃肘子的鲁斌。   鲁斌一抹嘴,含糊不清道:“最近寺管得严,想吃一顿好的,可也不容易,只能上你这里来吃。”   马天豪苦笑道:“我指得可不是这事,朝廷高价购盐,低价出售,这里面肯定是有问题的。”   “我知道。”鲁斌点点头。   马天豪道:“那你还吃的进?”   鲁斌抬起头来问道:“那你可否知道,有什么问题?”   马天豪摇摇头,“这我倒是不知道,但是我早就与你说过,张三那小子不是好惹的,当初那场官司是他打得,你们冲着这事去,他肯定不会袖手旁观,我怀疑此事也跟他有关。”   鲁斌将肘子往盘子里面一扔,道:“当初我也不赞成,可他们偏要这么干,我不过是奉命办事,这成也好,败也好,与我没多大关系,这事我也都看不明白,那我能怎么办。”   确实。   朝廷这一系列动作,的确让很多人看得都是一愣一愣的。   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   朝廷什么时候干过赔本的买卖,纵观新法,哪一条不是为朝廷赚钱,这不王学啊!   同时朝中很多真正有抱负的大臣,都对王安石竖起大拇指,比如说赵抃,比如说许遵,又比如说曾巩。   司马光、富弼、文彦博也都非常支持。   这么做既不会委屈那些盐商,又能照顾到百姓,无可挑剔。   免役税收了那么多上去,照顾一下百姓,那又怎么了。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大家都支持,钱又在司农寺手中,执行起来就非常顺利。   朝廷收购完官盐之后,立刻将所有盐铺全部关门,表示要经过统筹之后,然后再对外出售。   百姓已经知道朝廷将会以之前的价格出售盐,这心里都非常开心,朝廷可算是干了一件大好事,大家也都在耐心的等待。   但其实王安石在是等交子,既然要以盐为准备金,那之前设计到交子自然就不能用,这得重新设计,只不过他让赵顼派皇城司严加看管,暂时不能透风出去,同时从最初的三十万贯,增至五十万贯,如今这个发行额度,不看准备金,看有多少盐。   与此同时,张斐方面也在马不停蹄的收购私盐。   为什么要做这一出戏,其实就是为张斐提供收购私盐的环境,这个计划的关键,就是要控制所有的盐。   而朝廷的这番操作,让那些私盐全都藏不住了,这盐只要出手,就必然是私盐,合法的盐都被朝廷买走了。   同时警署又在加大力度侦查,一旦查到可就是人财两空。   私盐贩也都急于脱手。   这使得张斐的收购是非常顺利。   汴京律师事务所。   “你那边怎么样?”   王安石向张斐问道。   张斐点点头道:“大部分私盐都在我们手中,可以开始了。”   王安石却显得有些犹豫。   张斐笑道:“王学士不会又打算将盐价抬上去吧。”   王安石忙道:“可不是抬上去,而是你这降得太多了一点,咱们卖个四十文钱,也会有很多人来买的,你却要直接卖二十五文钱,这比私盐都贵不了多少。”   张斐呵呵道:“王学士,这账我之前给你算过的,在盐的价格上,也许我们是亏的,但同时朝廷发行了几十万贯的交子。   一旦价值二十五文钱的交子,就能够购买一斤的盐,交子必然会深受欢迎,同时会令交子能够购买所有的货物。   但如果相差不大的话,百姓为何不用钱币,之前就有商人放话,一旦朝廷发行交子,他们就只算七成,这其实是合理的,毕竟这是要承担风险。”   王安石点点头道:“这我也明白,但是。”   这价格降的太离谱了一点,他心疼呀!   张斐又道:“王学士,这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如果王学士要保交子,必然是要失去一大部分盐得利润,如果要保盐利,交子就很难发挥作用。   如果盐和交子都赚钱,那谁来亏这钱。不过在我看来,以盐利换天下之物,这是非常划算的。”   这普天之下,唯有王安石是最能理解张斐的,他立刻明白此中关系,又道:“如此一来,朝廷必须严加看管这盐。”   商人是要赚钱的,一旦交子与盐挂钩,盐就是一个锚定物,对于朝廷而言,就要压低盐得价格,来使得交子变得坚挺,这利润都在交子这边,但交子可不是商人发行的,商人为什么要为朝廷买单。   整个制度都要发生改变。   张斐点了点头。   这其实也是之前张斐挣扎的原因,因为这么一来的话,他必然是去西北一趟,这源头必须要控制住,而盐政也成了财政的核心。   这一切都准备妥当后,王安石先是在正版书铺发表购盐政策,三日之后,所有盐铺将会开门,但是必须要用盐钞购买盐。   既然是以盐为锚定物,那么自然就不能叫交子了,改名叫盐钞。   单位也不能是贯,改为一分、一角、一元。   其中一角可购买一斤盐,同时规定,二十五文钱铜币可兑换一角盐钞。   五分为一角,五角为一元。   一分等于五文,一角等于二十五文,一元等于一百二十五文。   百姓得知这消息,不禁是又喜又急。   喜的是,这个价格太惊人了。   官盐卖得跟私盐差不都了,这简直天上掉馅饼呀!   但急的是,我上哪去兑换盐钞啊!   盐钞在哪?   上面没有说啊。   三日之后,京城所有盐铺全部开张。   但见店门前堆满了人,无一例外,全都是身穿制服的,不是皇家警察,就是税警,或者检察员。   原来这第一批盐钞全都是当做工薪发给那些新招上来的警察,甚至包括很多很多吏。   其实这个消息一早就传出来,只不过当时说得是交子,可是将皇家警察和税警都给吓坏了,发交子给我们,外面商人都没有人要啊。   但如今!   真香!   偌大的京城,就他们能够买盐,这,这只能说皇恩浩荡啊!   于是他们赶紧跑来将盐钞全部换成盐。   “别急!别急!我们是有充足的盐,只要有盐钞,人人都能换到盐。”   柜台的里面伙计,片刻功夫,嗓子都喊哑了,又见这些皇家警察个个都是兑换十多斤盐,不禁道:“各位警察,你们换这么多盐,你们吃得完吗?”   “你啰嗦甚么,俺吃不吃得完,与你何干,快快给我换。”   “行行行!”   那伙计直点头。   但见这些皇家警察,兑换往盐后,立刻冲进小胡同,立刻三五市民围着他们,“这官盐可是非常不错,要的话,三十文一斤,快些拿钱。”   “给,三十文。”   其中一个市民将钱狠狠砸在警察手中,嘴上还抱怨道:“这真是不公平,盐钞就只发你们警察。”   又有一个市民道:“是呀!朝廷这是让你们皇家警察发财啊!”   那皇家警察道:“咱们这些天多累,理应给予一点奖赏。”   较比之前,三十文钱也已经是非常低了,市民当然也愿意买,但问题是,皇家警察只是用二十五文钱工薪给抵出来这些盐钞的。   真的躺着挣钱啊!   谁不眼红啊!   我要能换盐钞,那我就能只需要花二十五文钱。   而此时曹栋栋带着几个皇家警察,坐在对面茶铺饮茶。   其中一个皇家警察道:“衙内,咱们这么搞,上面会不会怪罪?”   曹栋栋哎呀一声:“你们放手去卖,出了事,本衙内为你们担着。”   “哎呀!那可真是多谢衙内!”   那些皇家警察赶紧抱拳道谢。   这尼玛就跟过节一样,一个字,爽!   其实是上面有叮嘱曹栋栋,允许他们这么干,但是只能抬到三十文钱。   而在不远处的大柳树下站着三五老者,正是是司马光等人。   “瞧瞧!瞧瞧!”   司马光道:“我就说这里面肯定有猫腻,你们还不信。”   吕公著茫然道:“猫腻是不假,但问题是,王介甫这么干,岂不是赔的更多。”   此话一出,他们面面相觑。   王安石当初在殿中是说四十五文钱出售,这一下直接打骨折。   可你是用五十文钱的价格购买来的,买一斤亏二十五文钱。   他们也懵了。   司马光突然骂道:“这个臭小子。”   “臭小子?”   大家同时看向司马光。   文彦博道:“你是说,这又是张三的主意?”   司马光道:“十有八九与他有关。”   吕公著就问道:“你凭何这么说。”   司马光哼道:“若是王介甫的主意,我不可能猜不透,唯有那臭小子的主意,倒是常常令我看不明白。”   他太清楚王安石的性格和目的,就是要为国敛财,那么只要抓住一点,王安石干什么,他能够想到。   但是张斐的一些主意,他往往就猜不透。   天天喊着不与民争利的他们,如今竟还为朝廷心疼,亏这么多出售,这财政撑得住吗?   但这都是司农寺的钱,人家愿意亏本,他们也管不着。   然而,前来换盐的人太多了,上万人同时来换盐,可店铺没有这么多,许多人是换不到盐的,既然盐钞的的确确可以换到盐,那何不就直接出售盐钞。   第二天,盐钞的二级市场就立刻形成。   这可将隔壁的禁军给羡慕坏了。   凭什么呀!   他皇家警察躺着挣钱啊。   咱们也要盐钞。   满足他们。   司农寺又拨出三十万贯盐钞,从三衙的财政中,换取三十万贯钱币。   数万禁军士兵同时拿到盐钞,而他们又没法存钱,每个月就这么多钱,立刻得拿去交换,这盐钞立刻从二级市场,又开始货币化。   汴京律师事务所。   “王学士,如今司农寺有多少钱币?”   张斐问道。   王安石道:“四十万贯。”   张斐嘿嘿笑道:“现在轮到咱们报复他们的时候了。”   王安石微微一愣,道:“你还留了后招?”   张斐道:“那场官司我大胜,结果威风没有耍到,他们还塞了一坨屎在我嘴里,我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睚眦必报的张斐,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们。   关键这么干的话,他还得去西北,必然是采取报复的。   王安石兴致盎然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张斐道:“司农寺可以平仓法为由,全面收购他们的粮食,将粮价给抬上去,将钱币价格给打下来,他们不是将粮食换成货币吗?那行啊,就让他们烂在手里。”   王安石稍显迟疑道:“可是司农寺也需要钱币啊!”   张斐笑道:“王学士去外面看看,大家都在用钱币兑换盐钞,这时候如果再出现大量的钱币,这钱币购买力必然会下跌,又会进一步使得盐钞更受人欢迎,而等到将钱币打下来,咱们可再看情况,用盐钞去兑换钱币。”   王安石眼中一亮,呵呵道:“我王安石别人不服,可就服你小子啊!这回咱们可得好好出一口怨气。”   张斐呵呵道:“必须得。”   明天要去扫墓,就两章一块发,明天凌晨那章也暂时待定,因为晚上还得去宗祠吃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赶得回来。 第四百五十九章 证券或者货币   相国寺。   “鲁师傅,情况怎么样?”   见得那鲁斌进来,堂中一干权贵立刻神色紧张地望着他。   “阿弥陀佛。”   鲁斌双手合十,行得佛礼,然后才道:“小僧在外打听了一番,得知前些时候,有一批商人以每斤十七八文的价格,将那些私盐贩的盐全部买走了,现在那些盐都下落不明,如无意外的话。”   “这定是王介甫干得。”   庞敏孙咬着牙道:“真是没有想到,堂堂宰相竟然借朝廷之名,偷偷购买私盐。”   这还真开会冤枉了人家王安石,是皇帝买得,可不是王安石买得。   徐稷紧锁眉头道:“这下可真是糟糕了,如今开封府境内的盐,全都在朝廷手中,即便我们买下那些盐钞,去兑换盐,可能也无济于事。”   这些人个个精的跟猴似得,在盐钞出来后,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去挤兑朝廷,因为他们知道官盐是有缺失的,不足以满足整个开封府的需求。   而且,目前盐钞卖得也不是很贵,二级市场的价格,是在四十文以内,就是全部买下,然后换成盐,他们也是不亏的。   关键就在于私盐。   如他们再将私盐给买下,那么在挤兑朝廷的同时,这盐还全都会流入他们手中。   于是他们赶紧去寻找那些私盐。   “正是如此。”   鲁斌点点头,又是叹道:“如今盐全都在朝廷手中,而法令又是朝廷颁布,同时朝廷手中还有足够的钱币和粮食,这情况不容乐观。”   他们手中有粮食,有货币,但唯独没有盐,如果不能在政策上去影响到朝廷的决策,根本就控制不了局势。   符承寿叹道:“如今他们可是以本伤人,以如此低的价格,出售盐钞,我们就是想反对,也也没有理由啊!”   要说朝廷抬高盐价,他们可以去反对,但是这种反向操作,他们根本就无能为力。   鲁斌道:“如今所有人都在用钱币去兑换盐钞,这市集上已经出现大量的钱币,我们的计策已经失败,好在我们也没有亏多少,不如到此为止吧。”   “不行!”   徐稷皱眉道:“如果我们就此让步,朝廷必然会向我们征收更高的税。”   庞敏孙立刻问道:“徐判官可有应对之策?”   徐稷道:“我们可以出钱收购盐钞。”   符承寿皱眉道:“朝廷有足够的盐,收购盐钞就没有什么意义。”   徐稷道:“但是朝廷规定只能用盐钞买盐,只要盐钞都在我们手中,百姓就没有盐钞买盐,如此一来,这必然会引起民怨。”   鲁斌道:“可我们要是这么做的话,坊间就会充斥着大量的货币,这必然又会使得钱币价格进一步下跌,这会使得我们损失的更多,而且朝廷可以再出售盐钞。”   徐稷笑道:“如果出售的盐钞过多,就没有足够的盐来兑换。而且,我们也不需要花多少钱,难道你们没有发现吗?   最近去盐铺换盐的人是越来越少了,原因也正是如此,朝廷规定只准盐钞买盐,可是盐钞又不能发到每一个百姓手中,这盐钞的价格必然是会上涨的,大家都屯在手里,见机行事,我们只需要购买一部分盐钞,便可使得坊间连一张盐钞都看不见。”   大家面面相觑。   符承寿道:“都已经走到这一步,那咱们只能继续下去,就试试徐判官的主意吧。反正目前盐钞的价格,还是低于之前的盐价,实在不行,咱们到时还能够将盐钞换成盐。”   事到如今,双方争得并非是眼前的蝇头小利,而是权力。   什么权力?   就是你能不能向我们征税。   而双方的武器,其实都是百姓,一方面要激起民怨,而一方面则是要安抚民心。   徐稷看得也非常透彻,朝廷的这项规定,有一个很大的问题,盐钞不是直接跟铜币挂钩,盐钞单位都是全新的,不是贯、钱。   更多是直接跟盐挂钩的,一角盐钞,就能换一斤盐,只不过朝廷是以二十五文钱的工薪抵给那些皇家警察和禁军。   可不是说大家可以用钱币直接兑换。   导致当时一出手,马上就变成三十文钱,也足见它不是跟钱币挂钩。   而百姓又必须换盐钞才能够买到盐,这盐的价格,他们控制不了,但是可以控制盐钞的价格。   只要将盐钞的价格给炒上去,百姓换不到盐,这个政策就失败了。   反正他们手中现在握有大量的钱币,于是他们开始用钱币去抢购市场的盐钞。   就是那么恰恰好,司农寺方面也在低调地执行平仓法,开始大规模收购价格较低粮食和一些货物。   目前钱币的价格还是居高不下,货物价格相对是比较便宜的。   双方同时出手,这钱币就如洪流一般,涌入市场。   其实市场上是缺乏货币的,但问题这一下子来的太多,双重夹击,放眼望去,好像全是钱币。   这直接导致钱币的价格开始下跌,货物的价格开始上涨,其实也不能说是上涨,只是回到之前的水平,并没有说出现大幅度的上涨。   而原因就在于,就是钱币就投入到盐钞里面去了。   那么盐钞的价格非常恐怖,直接就涨到六十文钱。   这可是将皇家警察给气疯了,要等等再出手,这不得赚疯了吗?   他们可是以二十五文钱的工薪抵扣的,以三十文钱出手的,这要是等到现在再出手,一张盐钞就赚三十五文钱。   肠子都给悔青了。   一艘小舟沿着汴河大街,自西往东,顺流而下。   舟上站着一个年轻男子,正是张斐,看着汴河大街那繁荣的景象,他微微一线,又偏头看向身旁的李豹,“现在盐钞的价格多少了?”   李豹道:“已经稳定在六十文钱了。”   张斐呵呵笑道:“那咱们就以五十八文钱的价格,抛售官家手中的盐钞。”   李豹好奇道:“为何不以六十文钱的价格出售?”   张斐道:“留给我们的时辰已经不多了,故此咱们要快点出售,一斤盐赚就四十文钱,你还想怎样。”   司农寺的钱,都拿去收购官盐,私盐则是官家自己出的钱,因为三司是不可能掏这钱的,当时皇帝是以十八文钱的价格收购那些私盐,内库是内库,中央是中央财政。   官家是将这些私盐又出售朝廷,变成官盐,但是司农寺方面支付的则是盐钞,司农寺根本拿不出钱买下这些私盐。   这部分盐钞还握在皇帝手中的。   当时张斐在笑着说,皇帝要不愿意出这钱,我来出也行,玩金融战,还允许搞这种暗箱操作,简直死赚,不可能亏本的。   皇帝开始暗中在各县抛售手中的盐钞。   反正有傻逼接盘。   相国寺。   “住持,我们得赶紧收手。”   鲁斌焦虑地向住持方丈慧明劝说道:“如今市面上又出现不少新得盐钞,这或许是一个无底洞。”   慧明问道:“朝廷发这么多盐钞出来,哪有这么多盐。”   鲁斌叹道:“如今的问题就是在于我们并不知道朝廷有多少盐在手里,也并不知道,朝廷到底发了多少盐钞出来。就如同一个瞎子与一个高手过招,如何打得赢。”   慧明皱眉道:“可是他们。”   鲁斌立刻道:“他们是他们,咱们是咱们,这肯定是一个圈套,咱们得赶紧收手,况且这盐钞的价格,已经足够高了。”   “阿弥陀佛。”   慧明叹了口气,道:“好罢,你自己看着办吧。”   “是。”   张家!   “哎呦!这宅子可真是不错啊!”   头回来新宅子做客的司马光,举目四顾,频频点头,又偏头看向张斐,笑吟吟道:“许多官员为官数十年,也买不起这宅子,而你小子来京城才不过两三年,就置下这么大的物业。大家都只看到你打官司的本事,却忽略了你赚钱的本事,也难怪他们有此一劫啊!”   张斐微微笑道:“司马学士似乎话里有话啊!”   说话时,二人来到花园中的亭子坐下。   青梅立刻给他们奉上茶点。   司马光微微颔首,以示谢意,这老头跟富弼一样,跟下人都能够做到彬彬有礼,文彦博在这一点,就差他们不少。   等到青梅下去后,司马光瞄了眼张斐,似笑非笑道:“那盐钞的主意十有八九是你小子出的。”   张斐诧异道:“司马学士为何这般笃定?”   司马光道:“因为若是王介甫主意,我一定想得明白,他的目的是什么。”   张斐嘿嘿道:“这恐怕都不能作为呈堂证供吧!”   司马光左右一看,“这里是公堂吗?”   “那倒不是。”   张斐摇摇头,又点头承认道:“不错,这是我出的主意。”   司马光问道:“你也赞成,朝廷发行纸币?”   张斐道:“我绝对不赞成。”   司马光愣了愣,道:“真的?”   “张三怎敢欺瞒司马学士。”   张斐点点头,“发行纸币就是在饮鸩止渴,毋庸置疑,朝廷一定会滥发的,这无异于是在掠夺百姓的财富,到时候一定会弄的民不聊生。”   司马光都傻眼了。   这,这不是我的台词吗?   他原本还想拿这一番话来教训张斐的。   结果。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出这主意?”司马光又好奇道。   张斐苦笑道:“这不都是他们逼的,如果让他们得逞,那免役税就全完了。而且,他们手中有充足的钱币和粮食,在这两点上跟他们去硬碰硬,纵使胜利,也一定是惨胜,那么到时朝廷为了填补财政,必然是要想办法将钱收上来,这绝对又会增添百姓的负担。”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点点头道:“言之有理!”   他也明白这一点,故此王安石说要增发钱币,他也不好去反对,他又笑呵呵道:“既然你深明大义,定然不会用这盐钞去掠夺百姓财富。”   张斐笑道:“其实盐钞并不是纸币,就是纯粹的盐。”   司马光诧异道:“是吗?”   张斐笑问道:“司马学士认为这一角盐钞等于多少铜币?”   司马光道:“目前外面是值六十文钱。”   张斐道:“但事实上最初盐钞就只是值二十五文钱,可见这盐钞与铜币的价格是没有一个确定的价格,但是一角盐钞就是能够换一斤盐。这盐钞就跟房子一样,是可以用来存储财富的。”   司马光听得是若有所思,他在这方面的反应,远不及王安石。   过了一会儿,张斐见司马光轻轻点了下头,似乎想明白了,于是又道:“但离钱币也就差一步。”   “此话怎讲?”司马光忙问道。   张斐道:“目前来说,根本就没有人拿盐钞去换盐,很快,百姓就会发现,他们现在一粒盐都买不到,这必然会引起民怨。   到时朝廷有两个选择,其一,调高一些盐价,然后直接将盐钞定价为二十五钱币,因为朝廷当时就是以这个数目发的,你们要拿去炒,这也怪不得谁,这么一来的话,盐钞将会成为纸币。   其二,继续维持一角盐钞等于一斤盐,同时上调盐价,开放钱币买盐,以及规定,无论何时,盐钞都能换得相等的盐。盐钞就会成为一种储存财富的罐子。”   其实他对于纸币忧虑远胜于司马光的,毕竟他是知道,发行纸币会有什么后果的,而且一定会出现的,完全不用去怀疑。   但是货币又确实紧缺,而对反又是步步紧逼,朝廷手中牌就只有盐。   他最终选择一个折中办法,就是盐钞证券化,跟货币还是保持一定距离,但由于他设定的价格非常低,要跨过这一道坎,直接货币化,也很简单。   虽然朝廷没有明确定价,但卖的就是二十五文钱,你们自己要炒到六十文钱去,那怪得了谁,如今大家都买不了盐,要么就重新放开钱币购盐,要么就盐钞货币化。   司马光问道:“那你跟王介甫是怎么说的?”   张斐道:“我也是如实说得,到时候视情况而定,如果他们还要死磕到底,就直接定价为二十五钱,面向所有人出售,那样的话,就等于他们是以六十文钱的价格,买得二十五文钱的纸币。”   司马光吸得一口冷气,这一招真是有点狠。   张斐又道:“但是我更多是建议王学士选择第二种方案,这么做得话,他们虽然少亏一点钱,但是可以用盐钞来制衡他们,如果他们再敢制造钱荒危机来威胁朝廷,朝廷就可以动用盐钞来反制他们。”   司马光问道:“那王介甫答应了吗?”   张斐道:“王学士确实是想发行纸币,但是即便选择第二种,盐钞依旧具有纸币的用途,这是可以用来交换的,只是价格得双方商量。   如果将盐钞的价格定死,反而很难用这个来制衡他们,盐钞就等于钱币,那么如果遇到粮食危机的话,盐钞就肯定不如钱币,同时,朝廷暂时还无法控制住私盐,一旦私盐不承认盐钞,这也会出现大问题。”   司马光点点头,又道:“但是以我对王介甫的了解,即便是选择第二种,他依旧会继续发行盐钞的。”   张斐道:“我也是这么看的,故此司马学士,得想办法将盐钞的制作控制在手里,制置二府条例司只能提议,但是要经过司马学士的审查。”   司马光道:“这恐怕很难。”   张斐笑问道:“司马学士可知目前发行了多少盐钞吗?”   司马光一愣,摇摇头道:“不知。”   张斐道:“如今那些人就吃了这个亏,他们并不知道朝廷发行了多少盐钞,到时司马学士这么一提,大臣们必然是会支持司马学士的。”   司马光诧异道:“这是你特意留给我的?”   张斐点点头道:“这其实就是一种无赖手段,朝廷利用对盐绝对掌控,暗中操作,赚取利润,是毫无规则可言,只能用于对付一些泼皮无赖。”   这种招数,其实就是在抢劫,这谁玩得过朝廷,全部都是暗箱操作,目前朝廷没有任何制度去规范这些行为,也没法去的监督,还得去完善。   目前制度方面也是很难简单,暂时就只能依靠王安石和司马光的关系去监督盐钞。   司马光只是微微一笑:“这一番话也是特意留给我的吧。”   张斐干笑几声,又道:“此外,还得治理好盐政,若盐政出问题,盐钞也会出问题,到时候也会引发一系列的问题,要利用好盐钞,首先就要改善盐政。”   既然盐钞与盐直接挂钩,如果不改善盐政,是绝对会出问题。   司马光叹了口气:“这盐政一变再一变,一改再改,但始终都是治标不治本,而主要原因就是吏治的腐败,为什么官盐价格始终居高不下,而且私盐却到处泛滥,其原因就在于中间损耗巨大。”   说到这里,他看向张斐,“故此我当初才建议你去西北建设公检法,若不整顿好吏治,是不可能改善盐政的。”   其实从盐政就能够看出来,宋朝的问题从来就不是政策问题,而是吏治问题,不管你怎么改,都会回到原点。   还是得从根本着手,王安石、范祥、薛向都是理财天才,为什么他们都不能改善财政,原因就在于吏治。   张斐面露犹豫之色,道:“我不是不愿意去,而是我一无背景,二无权威,我去了,又能做些什么,而且我也打听过,当年陕西转运使范祥前往当地治理盐政,他的副官直接匪徒杀害。”   司马光点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最终还是包相公前往当地,才令范祥的政策执行下去。不过你若愿意去的话,我会想办法护你周全,以及想办法帮你立威的,不会让你赤手空拳去的。”   张斐道:“若是能够护我周全,我倒是可以去试一试。”   司马光激动道:“真的?”   张斐点了点头。   抱歉!发晚了,今天起来有些头重脚轻,想那新冠、甲流都不曾伤我分毫,不曾想昨天就在山上淋了一点雨,吹了一点风,这回来就感冒了。 第四百六十章 杀人诛心   之所以张斐没有直接货币化,其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没有告诉司马光,但是司马光肯定是能够体会得到。   因为原因就是司马光。   张斐一直游走在司马光和王安石之间,这也是一门技术活。   张斐在帮王安石做事的时候,会尽力把事情做好,但不会突破司马光的底线,就如同这事,他就还是留有一步,没有直接货币化。   反之亦然。   在帮司马光做事的时候,他也不会去突破王安石的底线。   这就是为什么,不管是司马光,还是王安石都还非常信任张斐。   还记得最初,朝廷宣布官盐降价时,百姓们是欢欣鼓舞,这朝廷可算是干得一件人事。   但是渐渐的。   百姓发现,这盐钞跟他们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如今已经成为有钱人的游戏,六十文钱的盐钞,价格高就不说了,关键他们还没有渠道可以买。   这结果就是,以前还只是盐价高,他们舍不得买,现在就是纵使有钱都买不到盐了,更加要命的是,这盐钞的价格跟当时的盐价还差不多。   盐可是必需品,哪能这么玩。   不少大臣纷纷上奏弹劾司农寺,这弄得百姓反而都买不到盐了,坊间已经是民怨沸腾。   赵顼先是不理,等到自己手中的盐钞全部出手之后,他才召开枢要会议。   “怎么会这样?”   赵顼面色严肃地质问道。   韩绛立刻站出来道:“回禀陛下,此事与我们司农寺无关,朝廷发行盐钞,本是为了惠民,可偏偏有人暗中在囤积盐钞,囤积居奇,导致百姓手中没有盐钞,同时那些盐铺还有大量的盐无法出售。”   赵顼问道:“是吗?”   司马光立刻道:“陛下,虽然这确实怪不得司农寺,但是这个政策存在问题,就是百姓无法获得盐钞。”   王安石缓缓言道:“错不在政策,而是人性使然啊!”   司马光立刻道:“虽说这属于人性使然,但是司农寺到底发布多少盐钞,朝廷又有多少盐,大家都无从得知,这才会导致大家囤积盐钞,待价而沽。”   王安石反驳道:“你可不要忘记,为何朝廷会发行盐钞,如果公布这些,只怕他们会变本加厉。”   司马光道:“但是这有违祖宗之法,因为朝廷缺乏对这方面的监督。”   “二位卿先莫要争执。”   心虚的赵顼赶紧出声制止二人的争吵,因为这绝对是有违祖宗之法,由于这准备金全都是通过司农寺的财政和皇帝内库的财政,没有经过中书门下和三司,他们宰相都对此毫不知情。   这说不过去啊!   关键他也有份参与,又道:“当务之急,是该如何解决当下的问题?”   司马光没有做声,他知道答案,但是也想看看王安石会如何抉择。   王安石稍稍犹豫片刻,才道:“回禀陛下,当初之所以发行盐钞,只是因为坊间缺乏钱币,同时盐的价格又居高不下,如今坊间已经不缺货币,臣建议允许大家使用钱币购买盐。”   司马光暗自松得一口气。   但他并不知道的是,王安石绝非保守,而是他内心也更认同证券化,而非是货币化,因为货币化,货币就是关键,但是坊间拥有很多货币,这个武器可能会被对方所用,但如果证券化,与盐直接挂钩,盐是在朝廷手中,同时又没有固定的价格,这是可以更好的利用。   一直沉默的富弼突然问道:“盐的价格还是定在二十五文钱吗?”   王安石稍作迟疑后,才道:“其实当初朝廷也未有将盐的价格定在二十五文钱,只是规定一角盐钞可换一斤盐,可先设在三十五文钱,毕竟如今钱币没有之前那么值钱。”   富弼微微一愣,与文彦博相视一眼。   他们预计王安石会回调至四十五,但没有想到,只是回调至三十五,要知道当初朝廷是以五十文钱收购那些盐商的盐。   这个价钱还是非常给力的。   富弼又担忧道:“但是盐钞已经发行出去,若同时又允许钱币购买,朝廷有这么多盐吗?”   韩绛回答道:“司农寺有充足的盐,等到这些盐卖完后,这下一批官盐也该到了,不会有问题的。”   王安石道:“但是朝廷降低盐价,只是为了惠民,故此应该限制每个人最多只能买一斤盐回去,但是盐钞的话,可以随意兑换。”   富弼对此有些不太相信,心想,就算一人一斤,可你又怎么知道会有多少人来买盐?   司马光突然道:“陛下,此事已经证明发行盐钞会引发诸多问题,只可用于这一回,下回可不能再用了。”   王安石立刻道:“司马学士此言差矣,盐钞解决了钱荒的问题,是非常成功的,朝廷应该加以完善盐钞制度。”   赵顼点点头道:“王学士说得是,盐钞的确解决了钱荒的危机,可以加以利用。”   司马光道:“陛下,之所以盐钞能够解决问题,并非是因为盐钞,而是司农寺将一切都隐瞒,同时利用政令规定只能用盐钞购盐,这也是民怨之因,这有违祖宗之法,是绝不可行的。”   王安石道:“这回只是应对危机,故采用非常手段,但并非证明这盐钞勿用,朝廷可以完善制度,再根据情况发行盐钞。”   赵顼又点点头道:“朕也觉得盐钞还是可行的,尤其是当钱币不足时,可以用来支付皇家警察和禁军的俸禄,这比之前发盐给他们更为省事。至于如何完善这个盐钞制度,暂且先交由中书省吧。”   盐钞还是要继续,但是制度交给富弼他们来制定。   王安石和司马光这对冤家相视一眼,眼中都有些纠结,显然是谁也不相信谁啊!   然而,这钱可是百姓生活必需物资,可是不能闹着玩的。   商议之后,朝廷立刻决定重新开放盐铺,允许百姓用钱币购买盐,但是一人只能购买一斤回去,同时盐钞也能够兑换到盐,这是不限量的,一角盐钞就是能够换一斤盐。   上午时分。   富弼、文彦博、司马光、吕公著来到盐铺。   虽然他们不知道司农寺到底放出多少盐钞,但至少至少也有差不多四十万贯,同时又开放钱币购买,真的就有这么多盐吗?   但见铺前是人山人海。   “小人参见四位相公。”   主管盐铺的小吏,见到四位宰相光临,赶忙迎出来。   富弼问道:“有多少人用盐钞换盐的?”   那小吏回答道:“具体还未算,但不超过十人,而且只换走不到一斤的盐。”   “这怎么可能?”文彦博道。   那小吏讪讪道:“文相公有所不知,如今持有盐钞的全都是高价买来的,他们不可能全部换成盐,那也吃不完。他们肯定还是想换钱,但是三十五的盐价,太低了一点,而且大家也都知道,盐价势必还是会涨上去的。”   “原来如此。”   富弼他们是恍然大悟。   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王安石会定这么个价钱,就是赌他们不会来换。   这六十文接的盘,现在来换,岂不是会亏死,换盐回去,这盐又不好保存,只能等呗,等到高价再出手。   相国寺。   “当时真应该听鲁师傅的,及时收手,如今咱们手中全是盐钞,可如今当下盐价才值三十五文钱,这真是亏死了。”   符承寿说到后面,这语气都哽咽了。   儿子辛辛苦苦用风月报赚来的钱,这回可全赔进去。   其余人也是眼中含泪。   是!   他们是阻止了这盐钞政策,可回头一看,底裤了快没了。   到底是为哪般啊!   徐稷似乎仍然不肯罢休,“我不相信他们用这么多盐,要不!”   “算了!算了!”   符承寿连连摆手,“我不敢再赌下去了,我还去打听过,目前谁也不知道朝廷到底有多少盐,万一朝廷真拿得出,将盐买来放在家里看么?而且,万一朝廷还降价,那咱们可真是血本无归啊!”   陈志道:“不错,这事到此为止,可不能再继续下去,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这怎么跟他们斗下去。现在我们只有等,我想这盐价肯定会涨上来的,到时咱们再出手,能减少一些损失。”   “也很难涨到六十文钱啊!哎呦!我的钱啊!”   向来只有他们去割别人,这回他们成为名符其实的冤大种,直接高位接盘,这感觉可真是酸爽啊!   这清静之地,是哀嚎遍野。   反观充满铜臭味的汴京律师事务所,却是欢声笑语。   “你小子果真是洞悉人性,昨天各大盐铺,一共才收到八百余角盐钞,但却收到六千贯的钱币,估计他们一时半会是不会拿着盐钞去兑换盐。”王安石开心地笑道。   目前钱币购买力略微下降,盐价才是三十五文钱,大家都拿着钱币来买盐。   只要这盐钞不去换盐,就是二十五文钱,朝廷都是血赚。   张斐估计他们以后也不大可能大规模去兑换盐,因为他们很快就会发现盐钞的货币功能,问道:“目前司农寺赚得多少?”   王安石这一张嘴,就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如果算上官家之前答应给我们的利润,司农寺大概赚了二十万贯,如果现在所有的盐再换成钱币,司农寺的粮食和钱币可达到一百万贯。如果咱们选择将盐钞定价二十五文钱,他们可能亏得更多,但司农寺也不可能拥有这么多钱。”   他开心的要命,司农寺的钱可就是他变法的启动资金,而接下来要颁布的就是青苗法,他又收购了这么多粮食,这真是完美的开局啊!   好兆头。   张斐笑道:“如今司农寺财力雄厚,再也不怕他们,我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伱先别功成身退!”   王安石神色一变,严肃道:“当时你也说了,盐钞能否执行下去,盐政是至关重要,如今薛向被调去东南六路,无法再继续主持西北盐政,如今不少人都举荐你去西北?”   张斐犹豫道:“司马学士也跟我说过这个问题,这我还得考虑考虑,关键我这里还有一堆事情没有处理完。”   王安石点点头,“你认真考虑考虑,若有想法,可告知于我,我会支持你的。”   张斐拱手道:“多谢王学士。”   正当这时,吕惠卿突然走了进来,先是与张斐相互一礼,旋即向王安石道:“恩师,可以走了。”   张斐好奇道:“王学士,吕校勘,你们打算去哪里?”   王安石呵呵道:“我们打算去相国寺还愿。”   “还还,愿?”   张斐当即傻眼了。   “不错,佛祖保佑,让司农寺赚得这么多钱,这我当然得去还愿。”王安石一本正经道。   吕惠卿呵呵道:“这佛祖都快成散财童子了。”   你们这是要去杀人诛心啊!张斐讪讪道:“王学士,你这,没有必要吧。”   王安石道:“很有必要,佛家思想本是为求普度众生,寺观更应该是清静之地,可却被那群秃驴弄得是乌烟瘴气,与市井无异,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吕惠卿笑问道:“三郎要不一块去。”   “我不去了。”   张斐忙道:“我可得罪不起相国寺。”   开什么玩笑,相国寺可是他的金主爸爸,以后还得保持合作的。 第四百六十一章 军事法庭   王安石到底是更倾向于法家,他还是希望能用铁腕扫平一切不服,他不是去耀武扬威的,他只是要去敲打敲打相国寺,下回你们要再敢这么做,那我就不会留任何情面。   而在张斐看来,只要对方不像王文善、王鸿一样,用一些违法手段去针对他个人,那他就不会轻易用杀招的,凡事就还得讲规矩,不能胡来。   因为如果不讲规矩的话,他可能都已经死在登州牢狱。   他是非常坚持这个理念的。   相国寺这种行为,虽然令人添堵,但人家也是在规矩之内操作的,没有什么毛病。再说,张斐还得与相国寺继续保持合作,相国寺可是慈善基金会最大的金主。   王安石刚走不久,许芷倩就走了进来,今儿她一身男儿打扮,身姿挺拔,英气勃勃,她左右看了看,“咦?我听说王学士来了?”   “刚走。”   张斐又问道:“外面情况怎么样?”   许芷倩坐了下来,道:“目前乡户那边还并未出现任何变化,因为他们之前趁着粮价低,将手中所有的钱币都已经换成粮食,虽说如今大家已经没有再囤积钱币,但是由于他们缺乏赚取钱币的手段,导致他们手中还是缺乏钱币。”   这女人在家里是坐不住的,故此又重新回到岗位上,专门负责法援署和慈善方面的事宜。   张斐稍稍点了下头,又向许芷倩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许芷倩思忖少许,道:“听说警署那边还有一大批警服要做,而之前我们找得都是市民,可市民本就有许多赚取钱币的手段,我希望能够将警服给予那些乡户去做。”   张斐若有所思道:“慈善基金会所捐助的警服,这我们可以直接做主,但是其余的,还得司农寺拨钱,到时我去跟他们商量一下,相信这问题也不大。”   同时心里想到,这司农寺收上去那么多钱,也得拿出来用啊!   可转念一想,估计不是那么容易,王安石变法也需要钱,他是要为国理财,这可是需要本金的。   许芷倩压低声音道:“这问题可是不小,你最好先去试探一下,可别急着说。”   张斐好奇道:“为何?”   许芷倩道:“这一笔钱可也不少,说不定司农寺方面早有安排,我可不是说韩寺事会贪污,只是以往这种事,官署的长官都会用来照顾那些没有俸禄的吏。”   “这样啊!”   张斐想了想,道:“我到时跟韩寺事谈的时候,会主动提到这一点的,免得他难做。”   这虽然不合规矩,但是没有办法,那些吏就指望干点这种活捞油水,如果长官不将这些活交给他们干,那他们也不会努力干活。   许芷倩又道:“除警服外,还有活字作坊,足球联赛。”   张斐愣了下,道:“这些活那些乡户干不了吧,这可都是技术活啊!”   许芷倩道:“技术活可以留在作坊,但是一些基本的手艺,是可以交给那些乡户去干的,比如说制作那足球的猪囊,这些可以先让乡户帮着洗净、晾干,还有活字作坊的泥土,刻字他们也许不行,但是将泥土做成方块,他们还是能够办到的。”   张斐点点头道:“可是可以,但是能够帮助多少人?”   “能帮一个是一个。”   许芷倩又道:“而且,自从皇家警察在乡村立足后,也更加方便坊间与乡间做买卖。”   “不错,加大与乡村的联系,也能够让乡户更加依靠皇家警察。”   张斐点点头,又向许芷倩道:“行,伱先做一份详细计划出来,毕竟这还得跟樊正商量的。”   许芷倩欣喜地点点头。   如今写计划书可真是她的强项,毕竟天天帮张斐写各种文案,虽然艺术性是毫无长进,但是专业性可是大有长进。   “三哥!”   李四突然走了进来,先是左右看了看,见没有外人在,这才小声道:“三哥,官家让你入宫一趟。”   许芷倩蹙眉道:“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张斐笑道:“估计是召我入宫开庆功宴的,这回官家可也赚得是盆满钵满。”   许芷倩面色一惊,小声道:“这话可别乱说,小心这隔墙有耳。”   张斐笑着点点头。   赵顼无疑是此次事件的最大赢家,免役税的成功,又开启宗室改革,关键他自己还赚得是盆满钵满。   可真是美滋滋啊!   必须叫张斐这位知己入宫,好生庆祝一番。   “哈哈,一张小小盐钞,便轻易化解这钱荒危机,还让朕出得一口恶气,真是痛快!朕敬你一杯。”   赵顼豪爽地举杯敬向张斐。   张斐举杯迎上,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脸上却是没有太多的喜悦,道:“官家过誉了,其实这次能够大获全胜,只因一点。”   赵顼问道:“哪一点?”   “就是盐政。”   张斐解释道:“若非盐政完全掌控在朝廷手中,我们也不可能轻易获胜的,有道是,这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赵顼稍稍点了下头。   张斐又道:“官家,暂时他们可能不会再兴风作浪,但不代表他们会就此罢休,只要朝廷想向他们征税,他们就肯定还会卷土重来。   而如今官田朝廷只有不到一成,钱币的话,朝廷自也没法与民间匹敌,朝廷手中就只有盐政,还完全控制在手里,必须治理好盐政。”   既然盐钞与盐直接挂钩,张斐心里非常清楚,朝廷肯定还会继续发盐钞,只要合理,是能够促进商业发展,证券也是一种货币。   但盐政不治理好,等到私盐泛滥,这一招就不灵了。   “这朕也知道。”   赵顼神色凝重,颇为严肃地说道:“其实盐政更关乎西北局势,西北边州有很大一部分军费就是出自解州盐政;此外,还有与西夏的盐茶贸易,但凡盐政出问题,西北边境是必生动乱,朕也常常为此感到头疼不已。”   为什么解盐至关重要,不是说北宋就只有解州产盐,也不是盐得产量很逗,而是因为解盐直接关乎边州财政,同时又与西夏的贸易息息相关。   几乎每回西夏与北宋打仗,都是因为盐,而与辽国的矛盾则是因为领土。   因为西夏的青白盐是又好又廉价,贩卖到边境只需要四文钱一斤,这是西夏的主要财政收入,毕竟西夏那边耕地不多,都是戈壁,只要宋朝禁止与西夏的盐贸易,就肯定是要打仗了。   可见对于西夏,宋朝其实是占据主动的,如果皇帝不想打,就会放开一点,西夏也会悠着一点,但如果想打的话,马上就会收紧。   而赵顼一直都视西夏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他肯定是要打的,故此他即位以来,就已经在慢慢收紧与西夏的盐茶贸易,那么边州百姓的盐,就完全需要依靠解盐来提供,若没有解盐,就只能从西夏进口。   就几回失败,就是因为边州百姓自己反了,朝廷将西夏的廉价盐断了,又不提供廉价盐,百姓就要问,打西夏为得是什么?   就是范祥、薛向他们解决了这个问题。   解州一旦出问题,是既影响边境,又影响到内陆。   赵顼又看向张斐,言道:“故此朕之前也是希望能够去西北建设好公检法。”   免役税的成功,令他对公检法是另眼相待,他也希望公检法能够帮他治理好西北,为战争提供准备。   张斐道:“但是西北有边军在,而且许多边军都是世代相传,他们有他们的军法,公检法该如何与他们相处?”   赵顼哪里知道怎么相处,可他也看出张斐有些动摇,于是道:“你有何想法,朕会尽力支持你。”   他说得是尽力,而非是全力。   可见他也是有所忌惮的。   张斐突然问道:“官家认为那些将军最怕什么?”   赵顼沉默少许,笑道:“应该最怕御史弹劾。”   张斐又问道:“为何?”   赵顼只是笑而不语地看着他。   为什么武将怕御史弹劾,就是因为宋朝皇帝非常忌惮他们那些武将,一般有些风吹草动,皇帝会有所行动的。   但这话可是不能说出来呀!   张斐赶忙解释道:“我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我认为在这种制度下,有不少武将被文官诬陷,最终害得我大宋损失良将。”   赵顼犹豫了好一会儿,是含蓄委婉地眼道:“我朝一直都是以文驭武,而绝大多数文官弹劾武将,多半是因为武将不服从命令,所以。”   他没有说完,但他能够跟张斐说这一句话,就已经是非常信任张斐。   文官凭什么压住武将,就是凭这个,文官构造罪名,诬陷武将,其实核心本质就是文武之争,武将要不听从命令,文官马上就会罗织罪名弹劾他们。   而皇帝判断是不是诬陷,往往也不是只考虑证据,而是从统治出发,制度就是以文驭武,你要不听他的,就也有可能不听我的,那我还敢用你吗?这是不能有丝毫松懈的。   所谓的“诬陷”,在皇帝看来,或许就不是诬陷。   毕竟皇帝的视角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是站得最高的。   当然,宋朝皇帝其实杀大将也比较少,多半也就是给个闲职,让你回家待着去。   张斐道:“但是这常常会使得唾手可得的胜利从手中流走,也令会武将畏手畏脚。”   赵顼直接问道:“你有两全其美之法吗?”   张斐道:“我在想,可否利用这一点,来引入公检法?”   赵顼皱眉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公检法若是想要在西北立足,首先一点,就是要压制住那些军队。但蛮干又是干不过他们,只能恩威并施,才能够让他们接受公检法。   他们不是害怕文官的弹劾,那朝廷何不设立军事皇庭。”   赵顼惊讶道:“军事皇庭?”   “不错!”   张斐点点头,“顾名思义,这军事皇庭就是专门审理与军队有关的一切案子。武将最怕的就是文官弹劾,若是能够让武将得到公正的审理,我相信他们是会愿意接受。”   赵顼皱眉道:“但是军中本有军法,二者不会冲突吗?”   张斐摇摇头道:“据我所知,目前的军法是有法律和纪律组成的,一旦成立军事皇庭,那么法律这部分就归皇庭所管,比如说逃兵,又比如泄露机密,这种犯罪行为,无论将军士兵,都得交由皇庭审判,而官家亦可通过皇庭去制衡军队。   这么一来的话,不但可以令公检法在西北立足,同时还能够提供我军战斗力。” 第四百六十二章 法才是基础   这西北与江南最大的区别就是西北有大量的军阀,其它方面都差不多,这也是张斐不愿去西北的主要原因。   军阀和外敌会使得许多简单的问题,都变得非常复杂,许多大宰相,如范仲淹、韩琦、富弼、文彦博,王安石、司马光,他们都曾担任过封疆大吏。   不去边境立功,在朝中也难以服众。   西北就是北宋最为棘手的问题。   如今既然打算去,张斐首先考虑的也就是这个问题,该如何与这些军阀相处。   要么就与他们划清楚河汉界,谁也别管谁,但这似乎根本不可能,张斐也打听过,在西北地区,军队既从事农耕,又从事买卖,还深度参与盐政。   一句话,是不可能避的开。   那么只能接触,可除皇帝外,谁还能凌驾于律法之上。   这也是法律最为头疼的问题。   可见张斐要去的话,就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将军队也纳入公检法体系中。   虽说北宋是以文驭武,但是武将的灰色收入,可是比文官还要多,试问谁又愿意受到律法监管,他们肯定也会反抗的,如果在边州引发兵变,这是极其危险的。   思来想去,只能利用文官与武将的压制,来使得那些将士去接受公检法。   张斐就想到设立军事法庭。   可是以文驭武,乃是祖宗之法,赵顼虽然渴望战争,但是这个是真的不能随便乱改的,万一控制不住军队,可能又会出现唐末的情况。   他还是显得非常慎重,略显疑虑道:“你的意思,让军事皇庭取代文官的监管?”   “不!”   张斐赶忙摇摇头,“如果军事皇庭取代文官,那么那些将士又有什么理由去接受公检法的监管。我的意思是,维持原有的监管制度,但是设立军事皇庭从中平衡二者。   一方面可以给予文官支持,若武将真的有异心,也将会接受皇庭的审判,但另一方面也能够监督文官,避免一些奸臣残害忠良。   在合法的情况下,将士们可以全身心投入到战斗中,也无须顾忌太多,如此就能够提升我军战斗力。”   这么一说,赵顼突然觉得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他肯定是要打仗,不然的话,捞钱就没有意义,到时肯定要依赖武将。   此时开始整军备战,也差不多了。   赵顼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张斐道:“官家若是派我去西北,不能着重宣传公检法,也不能说是整顿盐政,若是那样的话,就是摆明告诉那些人,我是去与他们为敌的,得安排一个任务让我去。   最好是涉及到文武之争,同时还要有利于武将的,以及这个武将在西北当地有着不错的声望,然后官家派我去审理此案,如此一来,我们便能顺利成章的在当地建设公检法。”   赵顼听罢,不禁笑道:“你这条件也太多了一点。”   张斐不好意思地笑道:“这没有办法,如果没有一个非常合乎情理的理由,那那我估计我很难在当地立足,如果我是带着为武将伸冤的任务前去,那至少军队就不会敌视我。   同时,当地盐商、官员,一时半会也猜不透我前去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们不会上来就对我发起攻击。”   那就是龙潭虎穴,自然是有条件的。   不能给我一辆甲壳虫去翻山越岭,好歹也得给一辆悍马啊!   赵顼想了一下,很是为难道:“如这种事哪能说有就有。”   张斐道:“不是吧,我听说很多啊!”   “很多?”   赵顼神色一变,“你认为朕就这种昏君?”   “啊?”   张斐道:“不不不,我就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有很多文官刁难武将。”   赵顼道:“那也是少数。”   张斐忙道:“我当然知道是少数,我只要一例,相对就比较多啊!”   赵顼呵呵一笑,道:“好吧,朕好好想想。”   张斐点点头,又道:“我给司马学士也提了一嘴,官家若有想法,可暗示司马学士来提,如此一来,官家就不会卷入其中,真要出了什么事,官家还能给予我一些支持。”   赵顼眼中一亮,这主意不错,又问道:“盐政呢?”   如今张斐在赵顼的心目中,已经渐渐成为一个全能型选手,你是去审案的,盐政怎么办?   对于赵顼而言,财政才是重中之重。   张斐却轻描淡写道:“这个无所谓,派一个执行力强的官员去就行了。”   “是吗?”   赵顼震惊道。   张斐点点头,非常自信道:“在公检法之下,哪怕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政策,都能够取得不俗的效果,而在吏治腐败的情况下,就是老天出得主意,也只会显得普普通通,维持不了多久。   现在盐政的问题,就是由于监管不利,大家都在里面浑水摸鱼,从而导致大量的盐利流失,以至于朝廷被迫使得盐价居高不下。只要公检法立足于当地,那么盐政就只是一个小问题。”   他还是比较擅长律法,财政方面的问题,他只能出出主意,让他亲力亲为,他是干不了的,因为现在的许多问题,是他考虑不到的。   他现在对盐钞都有很大的疑虑,之前就在让许芷倩监控此事,毕竟时代不一样,证券也有可能会水土不服。   由于免役税的成功,也令赵顼对于这个公检法是信心满满,没有那么多疑虑,若有所思道:“既然是司马学士主动举荐你去的,那官府那边,朕就让王学士推荐一个人去。”   历史上他是完全偏向王安石,司马光不爽,就让他去洛阳写书,文彦博不爽,那文彦博也走,可由于张斐的到来,导致司马光也在改革变法,赵顼就得采取平衡策略。   张斐点点头道:“如此也好。”   赵顼又问道:“检察院和警署方面呢?”   张斐立刻道:“苏检控和曹栋栋,苏检控自不用多言,比起他兄长而言,他考虑的更加细致,只会给我提供帮助,而不会给我添加麻烦。而曹栋栋的话,毕竟是曹家人,是能够起到一定的威信,也能够给当地将军们带去好感的。”   苏辙比苏轼更让人安心,苏轼比较神经刀,时不时就会给你添加一个大麻烦。   赵顼苦笑道:“可是人家不一定愿意,如果是去江南,估计曹副帅不会太多意见,要是去西北的话,曹副帅可能会有意见的。”   张斐嘿嘿道:“这就得靠官家了,不过我知道曹栋栋是很想去的。”   你不能光躺着啊!   赵顼瞧他一眼,笑道:“朕想问题也应该不大。”   虽然曹家也是将门世家,但到底是外戚,现在对于曹家而言,外戚的意义显然是重于将门世家。   说罢,赵顼突然想起什么似得,“你应该知道,为何那些大地主在交了免役税后,还急于不惜成本,制造钱荒,以此来破坏免役税。”   张斐点点头道:“因为他们现在非常担心朝廷会将秋税也交予税务司,如今他们对税务司可是有着不小的恐惧。”   “正是如此。”赵顼点点头,又道:“那么秋税到底是否归于税务司?”   张斐道:“如果交给税务司,必然就还是会采取自主申报,税务司没有那么多人去挨家挨户敲门,可是税务司对于土地的情况并不是非常了解,暂时来说税务司还是不能承担秋税的重担。   但是现在官家可以稍稍降低秋税给百姓造成的一些额外负担,比如说支移、折变,毕竟目前皇家警察取代了不少户长、里正,如果还保留这些,一来,可能会使得皇家警察变得腐败,二来,将来税务司真的接管两税,也不需要这些费用。最后,这也能够降低一些大地主对于秋税的抵触,到底免役税收了他们不少钱上去。”   其实北宋的两税是真不高,但额外的负担是非常重,甚至于说,那才是大头。   赵顼显得有些犹豫,这财政本就这样,你还减轻收入,这个。   张斐看出赵顼心中所想,立刻又道:“官家,如果能够将那些大地主的税给收上来,即便减少,可能财政收入都能够翻一番,这一点从免役税就能够看出来,之前百姓踊跃交税,交了半天也才六万贯,可那些大地主一交税,立刻就达到三十万贯。”   赵顼笑着点点头:“话虽如此,但是要收他们的税,可是不容易,如今朕什么都没有说,他们就已经闹成这样。”   张斐笑道:“他们之所以这么闹,就是想给予官家这种感觉,我觉得这一场毅力的比拼,谁能承受得住更大的压力,谁将会笑到最后,不过依我之见,官家必然会笑到最后。”   赵顼哦了一声:“你凭何这么说?”   张斐回答道:“就凭官家非常年轻,这就是天大优势,而且是不可逆的,只要官家沉得住气,胜利一定也是属于官家的。”   赵顼哈哈一笑,“这也是你的优势。”   其实这也是他愿意提拔张斐的一个关键原因,就是张斐跟他一样年轻,他们是可以共同成长的,王安石到底年纪大了。   政事堂。   “呼。”   文彦博放下手中的文案,轻轻揉着眼睛,“以前是闲着无事,如今这事是怎么也干不完啊!”   吕公著也是叹道:“谁说不是,那边要处理宗室改革,而这边还得要处理盐钞的事。”   说到这里,他突然看向一旁埋头工作的司马光,“可能就属君实最为开心。”   司马光真的是一个纯纯的工作狂,只能王安石能够与之媲美。   司马光冷不丁道:“晦叔,我碰巧听见了。”   吕公著哈哈一笑,又道:“不过君实,最近朝中支持制置二府条例司的官员是越来越多了。”   司马光抬起头来,问道:“二位怎么看?”   文彦博抚须笑道:“他们原本是想利用你的公检法去对付王介甫,可结果却是你的公检法在为王介甫保驾护航,如今他们选择支持王介甫,其实就是逼迫你去对付王介甫的公检法。”   司马光感慨道:“可见他们为得只是自己的利益,而不是君主与国家。”   吕公著问道:“君实,你打算怎么应对?”   “尽人事,听天命。”   司马光微微一笑,突然言道:“对了!你们可还记得治平四年种谔一案吗?”   文彦博点头道:“当然记得,是说种谔未有授命,便擅自出击,但此案早已经尘埃落定。”   司马光道:“可是在当时,还未有将种谔缉拿问罪,而揭露此案的延州守帅陆诜反被贬去秦州,至今还未得到重用,去年都还有人为陆诜鸣冤。”   文彦博道:“当时种谔打赢了,官家是不可能怪罪他的。”   其实他们都知道,赵顼对西北有想法。   吕公著问道:“君实,你怎么突然提到这事?”   司马光微微一怔,忙道:“没什么,我只是前两日偶尔听到这事。” 第四百六十三章 文律两开花   “这么快吗?”   赵顼不禁是震惊地看着蓝元震。   蓝元震赶忙道:“官家莫不是忘记了,在官家刚刚即位时,左藏库副使种谔便收复绥州,当时可是令官家欣喜不已。”   “种谔?”   赵顼立刻道:“朕想起来了,当时西夏那边有将领主动投诚,种谔便请示朝廷,可未等到朕的诏令,他便选择主动出击,且大获全胜,一举收复了绥州。”   蓝元震点点头,“正是如此,可在之后,那延州守帅陆诜认为官家刚刚即位,怕引发与西夏的冲突,于是以无诏之名,想要召回种谔。   但根据种谔方面所言,他收到陆诜的命令后,恰好有敌军来犯,于是他又选择主动出击,且大获全胜,自从绥州才算是真正的收复。然而,陆诜却以擅自兴兵的罪名,准备将种谔逮捕治罪。”   话说与此,便是戈然而止。   赵顼瞧他一眼,心里非常明白。   原来当时赵顼得知种谔大获全胜,是激动不已,却又收到陆诜弹劾种谔的奏章,这真的有一种吃到苍蝇的感觉。   其实这种事,完全就看皇帝的思想,皇帝是主战,还是主和。   赵顼绝对是主战派。   而且他当时刚刚即位,是满腔热血,就不等陆诜去逮捕种谔,直接一道诏令,就将陆诜给贬到秦州去了,朝中谏官们一看你这小皇帝竟然不分青红皂白,明明就是种谔违令在先,就算将功补过,你怎么能够惩罚陆诜,立刻是群起攻之。   由于赵顼刚刚即位,还是有些嫩,一看大臣们都反对,赶紧又变卦,将种谔罢职,可半年之后,他又恢复种谔的职位。   赵顼问道:“此案不是早已经尘埃落定了吗。”   蓝元震道:“虽说已经尘埃落定,但是朝中仍由一些人认为官家厚此薄彼,在判决种谔有罪之后,却对种谔委以重任,而将陆诜给调去蜀地,再加上种谔在西北的一些行为,也引起当地文官的不满,故此这两年,种谔一旦有些出格行为,就会有人重提此事。”   当时经审判是给种谔定罪了,但是不到半年就马上恢复官职,如果根据《宋刑统》的律例,这都是可以判死罪的,反观陆诜直接给弄去蜀地,蜀地虽好,但是也很难再建功立业。   而陆诜为人清廉,正直,在朝中有不少人对他非常尊敬,只要种谔有些出格行为,就有人借机重提旧事。   赵顼面色一沉,一手拍在桌上,“这些文官真是小肚鸡肠。”   心里却想,种谔乃是朕所器重的大将,将来朕还要派他去消灭西夏,若是能让张三去帮他卸下这个包袱,同时给予他一些警示,也算是一举两得。不过当年种谔的确未有等到诏令,便擅自出击,依律当处罚,而张三要求的是有利于武将的官司。   思索半响,赵顼突然向蓝元震道:“召张三入宫。”   “是。”   蓝元震微微躬身,然后转身欲出门去。   “等会!”   赵顼又叫住他。   蓝元震回过身来,“官家还有何吩咐?”   不行,这才过去两日,未免也太快了,当时张三说这种事很常见,我若这么快就去找他,岂不是证实其所言,还是等等再说吧。   赵顼咳得一声:“你再去查查,看看是否有别得案子。”   蓝元震愣了下,旋即点头道:“是。”   说着,他又补充道:“其实文官弹劾武将的奏章,倒是不少,但是若要论影响力,那可就都比不上种谔。”   赵顼稍稍点头,“伱再去查查看吧。”   “是。”   蓝元震点点头。   正当这时,一名宦官在门前通报道:“启禀陛下,司农寺事求见。”   “宣。”   过得一会儿,韩绛入得殿内,“臣参见官家。”   “免礼!”   赵顼抬手示意,又道:“朕今日召见卿,主要是想询问免役税的情况?”   韩绛忙道:“回禀官家,目前来说,一切都非常顺利,各县征税事宜,也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赵顼问道:“不知如今收了多少税钱?”   韩绛显得有些有迟疑。   赵顼又问道:“卿不知晓吗?”   “臣当然知晓。”   韩绛略显尴尬地问道:“只是臣不知道官家问的是总数,还是免役税所得,这里面有一部分所得,是因为盐钞。”   司农寺发盐钞又狠狠赚了一笔,关键那些盐钞又未兑换盐,那些盐又拿着去卖钱。   这怎么好意思说啊!   赵顼先问道:“总数有多少?”   韩绛忙问道:“总数已经达到一百令三万贯。”   赵顼神色一动,又急急问道:“免役税呢?”   韩绛道:“目前已经收到六十七万贯,臣预计可能会超过一百万贯。”   赵顼小吸一口凉气,有些夸张哦。   从这一点就可见,整个开封府,大部分财富是在少数人手中,免役税和夏秋两税的唯一区别,就在于免役税是面向所有人的,不存在什么免税户。   “看来免役税非常成功。”赵顼道。   韩绛点点头道:“官家说得是,的确非常成功。”   赵顼又问道:“不知卿以为,为何免役税会如此成功?”   韩绛道:“臣以为主要原因还是在于税务司。”   赵顼点点头,道:“不过税务司想要查到如此隐秘的账目,也是非常不容易,而且需要花费很多的金钱。”   韩绛这才知道赵顼为什么找他来,简单来说,就是来为税务司要钱的,因为税务司不隶属任何官署,三司才不会帮税务司要钱,只能皇帝亲自来要啊!   他思索半响,道:“关于税警的工薪,司农寺已经发给他们了,臣认为再拨五万贯给他们作为调查的费用。”   赵顼没有做声。   五万贯,你在打发叫花子么?   韩绛心想,这次能够成功,全凭税务司那恐怖查税手段,也当论功行赏,立刻改口道:“十万贯!”   赵顼还是没有做声。   之前就是他在支付税务司的调查支出,这是一个非常耗钱的部门,能多要一点是一点啊!   韩绛也不爽了,你这也太贪心了,十万贯都不满意,你打算要多少,于是道:“官家,税务司目前就只管开封府,等到税务司今后去到其它州府,可再申请更多的调查费用。”   你不能说查着开封府的税,却索要调查全国的调查费用啊!   赵顼赶紧见好就收,点头道:“卿说得是,就先拨十万贯吧。”   皇城。   吕惠卿一边随同王安石往司农寺的方向行去,一边说道:“恩师,正如我们之前所料,目前朝中不少官员对于公检法深感不满,于是改为支持募役法。另外,各县城征收免役税的情况,相对也是比较顺利的。”   王安石点点头道:“等再过一个月,我就奏请官家,在全国施行募役法。”   吕惠卿稍稍皱眉道:“学生认为可再缓一缓,先在京东路推行。”   王安石问道:“此话怎讲?”   吕惠卿道:“那些官员改为支持我们的募役法,就是因为他们对税务司和公检法感到恐惧,如果我们再扩大至京东路的话,那些官员一定会尽力完成,以免让官家认为,税务司和公检法要远胜现在的制度。   但如果扩大至全国,其它州县并不清楚税务司的手段,他们可能会给咱们添麻烦。”   王安石沉眉不语,他认为虽然税务司厥功至伟,但是也证明他这法还是可行的,这一拖再拖,他成司马光了呀。   不一会儿,他们便来到司农寺,只见韩绛坐在案前,桌上放着一大堆账目。   “下官见过韩寺事。”   吕惠卿先是上前行得一礼。   韩绛抬头一看,忙道:“介甫,你们正好,我正好有事找你们。”   王安石道:“什么事?”   韩绛走出来,伸手道:“请坐。”   坐下之后,韩绛便道:“上午时分,官家曾召我议事,希望我拨十万贯给税务司作为调查费。”   吕惠卿惊呼道:“这么多吗?”   到底他们只看到税务司轻轻松松拿出证据来,并未感受到税务司调查证据之苦,抓陈小二都赔上一两条人命。   王安石却摆摆手道:“十万贯虽然不少,但是他们能够收上来这么多税,这是合情合理的。”   他不像司马光,抠抠索索,只要你有本事赚钱,那多给你一点钱,也是理所应当的。   十万贯真心不亏。   韩绛道:“虽然合理,但是司农寺的钱,可还包括衙前役的任务,当时张三的建议雇佣商人,但问题是,现在看不到有任何商人愿意接这活,我们也不清楚这方面的支出,这账就不好算啊!”   王安石知道之前张斐一直帮他弄盐钞的事,估计这事也就耽搁了,于是向吕惠卿道:“吉甫,你找张斐问问,让他赶紧一点。”   吕惠卿点点头。   王安石又向韩绛道:“子华,我们今日过来,只找你谈谈普及募役法的事宜。”   韩绛点点头,“其实近日我也得在思索此事,募役法在开封府比较成功,但你我皆知,这都是依赖税务司和公检法,暂时我还未有听司马学士说,要普及公检法的消息。   如果不等司法改革,我建议先不要扩至全国,可在京东路再试行一段时日,正如我们之前预计的一样,那些官吏肯定会全力以赴,否则的话,就证明他们不如税务司和公检法,我们也可以从中找到问题,加以改善,然后再全国推行。”   王安石见他们都这么说,不禁有些犹豫了。   然而,若是让王安石看到张斐现在在干什么,估计得喷张斐一脸唾沫。   今日白矾楼西楼以装潢为名,暂不开门。   但见宽敞一楼大堂,就只坐着一桌客人,正是张斐、樊正、晏几道、曹栋栋、符世春几人。   他们目光都看向台上那十六七岁,正在抚琴歌唱的歌妓。   除张斐之外,其余几人皆是双目微阖,微微摇头,仿佛非常陶醉。   咚的一声响,余音绕梁。   “妙哉!妙哉!”   符世春当即睁开眼来,抚掌道:“晏公的词配上晏小先生的曲,可真是令人陶醉其中,难以自拔啊。”   晏几道拱手谦虚地笑道:“哪里!哪里!小小拙曲,让各位见笑了。”   别看晏几道文质彬彬,但他从小就混迹各大青楼,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泡妞作曲,那更是信手拈来,实在是近年来,家道中落,囊中羞涩,故此来的有些少。   所以当张斐说要在白矾楼弄一个晏殊专场,以此来推广晏殊的诗词集。   晏几道是非常赞成的,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坐在对面的曹栋栋忙道:“可还有人家婉儿小娘子的声音。”   说着,他又冲着台上的小娘子眨了眨眼,惹得婉儿两腮绯红,含羞低目,不知所措。   樊正则是看向一旁的张斐,见他沉眉不语,于是道:“三哥,你怎么看?”   大家这才看向张斐。   曹栋栋道:“他哪里懂得欣赏。”   张斐咳得一声:“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曹栋栋当即不做声了。   晏几道忙道:“愿闻三郎高见。”   “不敢!不敢!”张斐拱手一礼,又道:“这词是好词,曲是好曲,但并不符合主题啊!”   樊正纳闷道:“晏公的词,晏小先生的曲,这还不符合主题?”   晏几道也是困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如果是以往的诗词集,这么安排倒是非常贴切,但是这一次诗词集,里面包含着诗词的背景,以及晏公的心路历程,就只是唱几曲,未免显得有些单调。”   晏几道稍稍点头,道:“三郎言之有理,那依三郎之意,该当如何?”   张斐道:“不如用演绎加上唱曲的方式来做。”   “演绎?”   几人异口同声。   张斐点点头道:“就是让一些歌妓演绎诗词的背景,等到气氛上来之后,让人身临其境,然后再吟唱一首,也许这样更能让人沉浸其中。”   樊正听得不禁眼中一亮。   符世春更是激动道:“妙哉!妙哉!三郎这主意,可真是妙不可言!”   张斐又看向晏几道道:“晏先生以为如何?”   晏几道忙道:“三郎的这个主意,真是太妙了。”   樊正立刻道:“我马上去安排歌妓。”   “等会!”   张斐道:“我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   樊正问道:“什么原因?”   张斐笑道:“就是让你樊大心甘情愿的为此掏钱。”   樊正讪讪笑道:“只要价钱合适,我,我没有问题。”   晏几道人都傻了,在白矾楼举办,白矾楼还得掏钱,这。 第四百六十四章 鸽与鹰之间   关于这晏殊的诗词集,可真一波三折,是耗费整整一年的光景,没有办法,这毕竟只是张斐的副业,这期间发生太多事,他没有无法投入太多精力。   好在正版书铺目前还不是靠卖书赚钱,报刊的收入非常可观,也能够耗得起。   当然,张斐也就是出出主意,比如说用歌剧方式来演绎这全新的诗词集,他就只负责提出这个主意,但具体怎么去做,他则是不管。   说实在的,他身上的艺术细胞,也就那么多,是比较俗的一个人,在这方面的想象力,他也是比较缺乏,还得让晏几道他们自己去编排。   不过他相信如晏几道这种顶级艺术家,会懂得如何去演绎的,他只需要告诉他们演绎的一些方式。   如今已是春末夏初之际,那绵绵春雨早已退去,明媚的阳光是渐渐多了起来。   在阳光的沐浴下,张家的小花园已经从一片荒芜变得百花齐放,争奇斗艳。   亭中的张斐环目四顾,“真是美啊!这花儿是何时长出来的?”   “就是近日才开的花,只是三郎最近都是早出晚归,自也没有发觉。”   说着,高文茵给他递上一杯香茗。   张斐接了过来,心里却在想,我最近都忙成这样子了吗?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如此,真是天天在外面跑,根本无暇静下心来,好好享受这新宅子。   轻呷了一口杯中的香茗,张斐不禁眼中一亮,向高文茵赞道:“夫人泡茶的技术可真是越发精湛了。”   高文茵只是腼腆一笑:“三郎喜欢喝便好。”   其实不是茶艺精进,而是高文茵一直都在留心观察张斐喜欢喝什么茶,喜欢热一点,还是冷一点的,这都是经过长久的观察,才泡出符合张斐口味的茶。   她是那种可以为家庭付出一切的女人,不管是做菜,还是泡茶,她都是根据张斐的口味来做的,其它方面也都是根据张斐的习惯来定。   意犹未尽地又呷了一口,放下茶杯来,张斐不禁伸了个懒腰道:“真是难得清闲啊!”   高文茵抿唇一笑,见张斐正好看来,赶紧笑意一敛,目光稍显躲闪。   张斐不禁好奇道:“夫人笑什么?”   “没什么。”   高文茵螓首轻摇。   “嗯?”   张斐疑惑地看着她。   高文茵抵不过他灼热的目光,才道:“我我只是觉得三郎更喜欢那忙碌的生活,这闲下来,反倒是无精打采。”   “是吗?”   张斐自己还真没有发觉。   高文茵点点头,又道:“这一点,三郎与芷倩倒是非常像似。”   张斐忙道:“我跟她可不一样,她那是瞎忙活,我可是事太多,不得以而为之。”   说着,他似乎想起什么事来,又道:“对了!夫人,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高文茵面色一紧,问道:“什么事?”   张斐道:“过些时候,我可能要出一趟远门。”   “远门?去哪里?”高文茵紧张地问道。   张斐道:“暂时还未定,但肯定是要离开开封府的。”   高文茵又忐忑不安地问道:“那要去去多久?”   “还不知道。不过。”张斐很是好奇道:“不过夫人为何这般紧张?”   高文茵如实道:“我怕三郎会有危险。”   张斐这才反应过来,笑道:“危险倒是不至于,况且。”他看向高文茵,“况且我还想带着夫人一块去。”   高文茵道:“我也能去吗?”   相比起许芷倩而言,高文茵是那种非常非常传统的女人,可以一年不迈出家门的。   张斐点点头道:“当然,我现在要是离开夫人,可能都不知道该如何生活了。”   高文茵稍稍白他一眼,“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   “真的。”张斐点点头,又问道:“不知夫人可愿与我同去。”   高文茵小鸡啄米般点点头,“我当然愿意。”   正当这时,李四突然在门口嚷道:“三哥,司马学士来了。”   “天呐!”   张斐一拍脑门,“真不让人喘口气啊!”说着,他又带着一丝不舍地向高文茵,“夫人,我先去见司马学士。”   高文茵站起身来道:“你快些去吧。”   张斐刚刚走出亭外,又折返回到亭中,一本正经道:“夫人,我觉得你对我有所误解。”   “啊?”   高文茵朱唇微张,茫然地看向张斐。   张斐正色道:“我真的是被迫忙碌,而不是喜欢,如果让我在这里跟夫人坐上一天,我也不会无精打采,觉得闷的。”   高文茵愣了片刻,她似没有想到,张斐会纠结这事,笑着点头道:“好了,算我说错了。”   张斐问道:“夫人回答的有些敷衍。”   高文茵是哭笑不得,“你快些去吧,莫要让司马学士久等了”   来到前堂,只见司马光坐在里面,但却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张斐行得一礼,司马光竟无动于衷,于是张斐又喊道:“司马学士?”   “啊?”   司马光一怔,抬起头来,看了眼张斐,“你来了。”   什么情况?又出事了吗?我真不是一个工作狂啊!张斐是忐忑不安地问道:“司马学士,不会又出了什么事吧?”   司马光微微一怔,摇头道:“没有出事,只是!”   他左右看了看,突然站起身来,“上你书房去说吧。”   还得上书房?这还叫没出什么事吗?张斐那小心脏是扑通扑通地跳啊!   来到书房,司马光往桌上一扫,全是许遵的墨笔,不禁问道:“这是你岳父的书房吧。”   张斐讪讪道:“我偶尔也用用。”   司马光道:“难道你的文笔,一直未有长进。”   张斐小声嘀咕道:“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人爱看。”   司马光先是双目一瞪,旋即摆摆手道:“行行行,算老夫多嘴了。”   “司马学士切勿动怒。”张斐很是委屈道:“我最近忙得头昏脑涨,哪有空练这些啊!”   司马光呵呵道:“有空你不会练的。”   张斐讪讪一笑,又问道:“对了,司马学士找我什么事?”   司马光纠结地瞧了眼张斐,又挣扎好一会儿,他才道:“你上回不是说让我给你找一个案子吗?”   张斐木讷点点头。   司马光道:“我已经找到一案,你且看看,能不能行。”   说着,他在袖中掏出一卷文案,递给张斐。   张斐赶忙接过来,打开一看,不禁暗道一声,种谔。   虽然他不太熟这个名字,但是这北宋种家军他可是非常清楚的,这分量真是够足啊!又仔细往下看。   看罢,他连连点头道:“这案子倒是不错。但是。”   司马光道:“但是什么?”   张斐道:“但是此案已经过去这么久,如果要达到目的,首先都要有人请求翻案,并且给予这种谔压力,我去了才能够笼络人心。”   司马光却问道:“也就是说,你认为种谔更有道理?”   张斐点点头道:“根据这上面所写,如果说种谔之前未有等到诏令,便擅自出击,这可能有得一辩,但之后已经收回绥州,而那陆诜却还让他回来,这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司马光哼道:“你懂什么,当时官家刚刚即位,国内还有诸多问题未能得到治理,若与西夏发生大战,这后果不堪设想。”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张斐愣了下,突然想起司马光可是出了名的鸽派,跟这陆诜作为有些像似,心里肯定是支持陆诜,自也不与他争辩,于是道:“司马学士,你不会是让我去给陆诜翻案的吧?”   司马光道:“我与陆诜早就相识,其为人正直,为官清廉,能力出众,我觉得在此案中,他的确受到冤屈。”   张斐道:“但是这不符合我们的需求,如果我一去就将这些将军们都给得罪了,那我还怎么在那里混下去。”   司马光神色缓和了几分,道:“我也不是说让你去拿种谔问罪。但如果你要拿此案去立威,就必须也给陆诜一个公平的判决。如果你是要牺牲陆诜,去讨好种谔,那就还是算了。”   张斐问道:“敢问司马学士,何谓公平的判决?”   司马光反问道:“种谔是不是擅自兴兵,陆诜可有冤枉他?”   张斐也反问道:“那司马学士认为种谔有罪吗?”   司马光道:“种谔当然是有罪的,他这回是赢了,且并未挑起我朝与西夏的战争,可万一输了,并且还引发双方大战,你可知道这会给国家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吗?   那些将军可不会管这后方财政问题,咱们与西夏打一次战,这后方死得百姓,可能不比战场上阵亡的将士少啊!   而且还会在很长一段时日内,迫使国家需要去与民争利,弥补财政上的缺失,到时百姓将要为此承担繁重的赋税。打赢了,他是威震四方,升官加爵,可要是打输了,他又能弥补这些后果吗?打与不打,必须是由朝廷说了算,因为后果也是朝廷来承担,而不是那些武将。”   张斐道:“可若是打赢了,还要受到惩罚,这又会使得将士们都不敢打,到时兵临城下,他们可能都不敢出战。”   司马光感叹道:“如这种问题,历史上发生过无数回,不听军令,擅自出兵有大获全胜的,但更多的是令整个国家都陷入危机当中。为了一时之胜败,而不顾大局,这又真的可取吗?”   张斐笑道:“且不说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哪怕那些知县通判,也都会在面临突发情况,而擅自做主。故此,我觉得还是要给武将们一些保护,让他们知道,如果他们做出的判决是非常正确得,并且有足够的理由支持他们这么做,他们也会得到公正的审判,得到应有的奖赏。   反之,他们也绝对逃不掉惩罚,如此一来,反而可以令武将们收敛一些。”   司马光稍稍点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   张斐又看了眼手中的案卷,“这个案子还真有些意思,我倒是挺有兴趣的。”   司马光道:“我可是有要求的。”   张斐犹豫片刻,点头道:“我可以答应司马学士,保证给予陆诜一个令他心服口服的判决,但是司马学士得先为此案造势,给予种谔足够大的压力,至少得让他感觉到有危险,我才有更多判罚的余地。”   司马光纠结片刻,道:“我再考虑考虑。”   “啊?”   张斐错愕地看着司马光,“司马学士还未想好啊!”   司马光道:“我只是来问问你的,还未决定,你很想早点去吗?”   “不!”   张斐嘿嘿道:“若是有得选,我哪里想去,司马学士慢慢考虑。” 第四百六十五章 法官的养成   司马光估计是要纠结一段时日的,因为他肯定是偏向陆诜的,同时他也知道张斐要审理此案,肯定是要施恩于种谔,这里面是有着冲突的。   他真不一定会答应。   不过张斐对于这个案子,倒是非常感兴趣,送走司马光后,他便回到自己的屋里,半躺在沙发上,架在腿,仔细研究起来。   司马光纠结,不代表这事就不可行,还是可以通过赵顼去操作的,所以关键还是在于张斐自己能不能行。   “如果我只是律师的话,这官司对我来说,倒是没有什么难度,不管是帮哪边都有得一打,但是作为法官的话,我该如何对待,唉,也不知道我能否胜任这法官的职位。”   这律师和法官虽然是在一个屋子上班的,但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职业,虽然张斐学得专业,是可以往法官的方向发展,但他到底是没有当过法官,他此时是既期待,又忐忑。   自也不敢掉以轻心,必须慎重对待。   忽听得门外有人道:“也就是你,要是我哥也这般坐着,只怕会被爹爹骂死。”   偏头看去,但见一身男儿打扮的许芷倩,站在门前,笑吟吟地看着他。   “所以这椅子我只敢放在咱们屋里,可不敢放在外面。”   张斐坐起身来,又将刚刚走进来的许芷倩给拉到怀里来,轻吻了下她嘴唇,问道:“忙得怎么样?”   许芷倩稍稍白他一眼,道:“还算是比较顺利,那些大娘自然是很想帮皇家警察做警服,现在的问题,就是不知道她们能不能做好。”   说着,她直接将张斐手中的文案给拿过来,“你在看什么?”   张斐也不打算瞒她,笑道:“这有可能是我下一个官司,不过可能是以主审官的身份去审理。”   “是吗?”   许芷倩震惊地看着张斐。   张斐稍稍点了下头,“但目前还未定下来,故此此事你可千万别透漏出去,否则的话,我们一家都会处于危险之中。”   “我知道。”   许芷倩点点头,又仔细地看了起来,过得一会儿,她微微蹙眉,带着一丝沮丧道:“又是这种事。”   张斐问道:“你怎么看?”   许芷倩道:“我当然是支持种将军,这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事事都得等朝廷的答复,那如何打得赢仗,关键这都已经拿下绥州,这不打也打了,就是再还回去,对方也不会领情啊!这个陆诜可真是软弱、迂腐。”   她虽是女子,但却有着嫉恶如仇的性格,绝对是属于鹰牌。   张斐对此只是微微一笑。   许芷倩斜目一瞥,“你不认同么?”   “没有啊!我方才也是跟司马学士这么说的。”   张斐微微耸肩,可话锋一转,“但我若是庭长的话,我就不能这么说。”   许芷倩问道:“为何?”   张斐不答反问道:“如果种谔此番出击,全军覆没,你还会怎么想吗?”   许芷倩眨了眨眼,没有做声。   张斐笑道:“可见我们是以结果来倒推这是非对错,珥笔可以利用这一点来打官司,但是庭长的话是决不能这么做的。   结果只是一个可以参考的因素,关键还是这其中的过程,我们必须要了解清楚,到底当时种谔的判断,是否有足够的理由支持。   如果种将军只是贪功冒进,那即便是赢了,也应该受到惩罚,法律是不允许让一个将军绑架整个国家,我们要鼓励这种好战之徒,武将就应该成天喊打喊杀,但是到底打与不打,就不应该是将军说了算,但如果当时有充分的理由,那就是可以的。   故此,这份文案,只够我们了解事情大概原委,真要开庭审理,就还得重新调查。”   许芷倩轻轻点了下头:“你说得也对,将军若是不服从命令,那也是不行的。”   说到这里,她突然往后一瞥,“如此说来,你是已经决定去西北了。”   张斐点点头道:“不得不去。”   许芷倩眼波流转,“那那你会带我去吗?”   张斐笑道:“肯定呀!我这一去,也不知道要待多久,所以你和夫人都会跟我一块去,而且,我会正式聘请你当我的主簿。”   “真的!”   许芷倩激动地站起身来,一时没有注意,头顶直接撞在张斐的下巴上。   “哎呦!”   夫妻二人一个捂住脑袋,一个捂住下巴。   “芷倩,你这是要让我出师未捷身先死啊!”张斐捂住下巴欲哭无泪道。   “可不准瞎说。”   许芷倩满脸通红,“我一时太激动了。”又急急坐了下来,关心道:“你没事吧?”   张斐轻轻揉着下巴,“可能只能亲亲你,不能吃饭了。”   许芷倩啐了一声,又见他并无大恙,于是也就放下心来,道:“你方才说得是真的么,让我给你当主簿?”   张斐点点头道:“如果朝廷不愿意,那我就不去,没有你,这庭长我也当不了啊。”   在生活方面,他离不开高文茵,但是在工作他离不开许芷倩,这一两年下来,他打官司的文案全都是许芷倩写得,是最能够清楚的表达他的想法。   许芷倩听得是一阵窃喜,迫不及待道:“那什么时候去?”   张斐道:“那可能还得过些时候,这事情还需要操作的。”   正当这时,青梅来到门口,“倩儿姐,水烧好了。”   许芷倩道:“我先去洗个澡,待会咱们再细说。”   张斐一脸问号道:“为什么要待会?”   许芷倩道:“我现在要去洗澡啊!”   “一起洗啊,咱们边洗边聊!”   “我才不跟你一块洗,那洗得完么?”   “哎呦!我下巴疼,好疼,哎呦!哎呦!”   “好啦!依你就是了。”   许芷倩站起身来,狠狠一跺脚。   “走走走!”   张斐立刻站起身来,搂着许芷倩,唱道:“我爱洗澡,乌龟跌倒,啦啦啦!”   既然有了确定的目标,张斐就得开始为此部署,不过他手中的牌不多,甚至可以说,就只有一张,那就是李豹。   “我们的人都在京东路和江南,西北地区倒是没有多少人。”   李豹略显为难地向张斐言道。   其实这都是张斐安排的,他之前就是部署扬州和登州,史挺秀和冯南希也都是往那边去。   这下好了,直接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李豹对此也很是无语啊。   张斐也是尴尬地挠挠头,这计划赶不上变化,突然问道:“我们这回不是认识许多盐商吗?”   李豹点点头。   张斐道:“这盐商多半对西北比较熟悉,你找几个信得过盐商,让他们帮我们做事,而我们帮他们赚钱,大家各取所需。”   李豹皱眉道:“这盐商是天底下最狡猾的商人,在我看来,只要是盐商都信不过,我们可以从盐商手中打听一些消息,但想让他们为我们所用,这风险不小。我建议找一个人,或者找几个人去当盐商,以咱们的能力,扶植他们上来,这不是什么难事。”   “你看着办吧。”   张斐又道:“对了!你可知道治平四年绥州一案。”   “治平四年,绥州一案?”李豹想了想,道:“好像绥州就是治平四年收复的,中间好像是发生了一些事,但我不太清楚。”   张斐道:“你暗中派人去调查一下。”   李豹皱了下眉头,犹豫道:“这事要不要先!”   张斐点点头:“当然要先跟官家说一声,但是记住一点,宁可查不到,也不要走漏风声。”   李豹点点头道:“我知道。”   李豹刚走不久,吕惠卿便来了。   “我方才从事务所那边过来,听说这两天你都没有去,不会是生病了吧?”   “没有!只是前些时候太忙碌,在家修养两天。”   张斐又伸手道:“吕校勘请坐。”   “多谢!”   吕惠卿坐下之后,又是赞许道:“不得不说,这次免役税,是非常成功,甚至远远超过我与恩师的预计。”   张斐谦虚道:“哪里!哪里!吕校勘过奖了,此次免役税能够成功,还是在于王学士敢于将官户和僧户纳入其中,不然的话,也不可能收得上这么多税来。”   吕惠卿笑道:“所以恩师现在也很头疼,其他州府可没有税务司和公检法,可惜司马学士那边还没有动静,要等到公检法在全国执行,只怕还得有很长一段时日啊!”   张斐道:“话虽如此,但是我想暂时来说,其它州府应该也会认真执行,如果他们执行不力,那就给他们送去公检法和税务司,相信他们不会喜欢得。”   吕惠卿哈哈一笑,“我们也是这般想的,故此恩师不会等司马学士的公检法,而是选择趁热打铁。”   说到这里,他突然话锋一转,“但是目前来说,这还不能算是成功,虽然钱收上来了,但是否够用,就还不一定,毕竟这一笔钱既要养着上万警察、税警,而且还得负担货物的运输。”   张斐忙道:“慈善基金会那边已经筹备完善,只要朝廷开始招商押货,慈善基金会那边马上就能够承接。但是能否够用,还是在于制度的安排,而不是在于运送货物的价钱。”   吕惠卿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能否做到公私分明,如果官员之间的货物来往,也都算是公费,这就是一个无底洞,我也不敢保证一定够用。”   吕惠卿笑道:“关于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我们已经想到办法应对。”   张斐问道:“什么办法?”   吕惠卿道:“官员私人的货物来往,尤其是贵重物品,一般来说,是比较保密的,之前的衙前役,就等同于他们的家仆,他们非常放心。   只要我们在账目方面,设定严格的制度,审查清楚,他们自也不敢再像以前那般,否则的话,他们的一切行为都在我们的掌控中。再加上税务司的存在,他们肯定会更加忌惮。   但前提是,你们也不能与他们狼狈为奸,制造假的账目来蒙骗官府。”   张斐点点头道:“我们绝不会与他们狼狈为奸,但是他们愿意花钱的话,我们也会为他们保密。”   吕惠卿呵呵道:“这随便你们。”   白矾楼。   张斐和樊正站在二楼上,低头看着一楼晏几道、符世春与几名歌妓的排练。   “三哥觉得如何?”   樊正问道。   张斐反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樊正激动道:“三哥的这个主意真是妙极了,让歌妓在台上演绎一段故事,再配上词曲,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我相信大家也都会爱看的。”   张斐又问道:“那你愿意为此掏钱吗?”   樊正笑着点点头道:“愿意,我可不想在潘楼看到这一幕。”   张斐哈哈一笑,道:“那就行了。”   樊正愣了下,“三哥没有意见吗?”   张斐摇摇头道:“没有!你们觉得行就行。”   说实在的,他还真看不出味道来,让他看,估计一炷香就能睡着,但没有关系,这又不是演给他看的,而且他的想法,宋人也不见得接受得了。   樊正这个商人再加上晏几道那个艺术天才,以及符世春和曹栋栋这个花花公子,只要他们都点头,应该问题不大。   “我今儿来找你,不是来跟你谈这事的。”张斐又道:“关于运输队的事,你准备的怎么样,朝廷那边已经在催了。”   樊正忙道:“已经准备妥当,而且马叔叔又介绍了他的一个兄弟过来,我与他交谈过,那人确实有着丰富的经验,要不我安排三哥与他见上一面。”   张斐笑道:“你认为行就可以了。”   樊正讪讪道:“三哥,这种事,还得还得你来拿主意,我!”   张斐呵呵道:“对自己有点信心,我相信你是可以的。不过我会帮你们拟定相关契约的,确定合适的赔偿方式,其实出问题也是在情理之中,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只要大家心里有底就可以了。”   樊正点点头道:“我我尽力而为。”   现在张斐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上面,他事先也打算好,就不会去亲力亲为的,说实在的,这买卖方面的事,也不是他所擅长的。   他只管出主意,执行方面,他是一概不参与。   而那边当李豹将张斐嘱咐告知赵顼后,赵顼只觉非常诧异,因为他也打算将此案交给张斐,只是碍于颜面,没有立刻去找,如今张斐主动提起,于是他立刻召见张斐。   “此案是你自己发现的,还是司马学士告诉你的?”   “是司马学士告诉我的。”   “奇怪!”   赵顼不禁嘀咕一句,又问道:“司马学士是怎么跟你说得?”   张斐笑道:“司马学士希望陆诜能够得到一个公正的判决,并且对此还非常犹豫,并没有决定。”   赵顼反而理解地点点头,又道:“可你不是说,这个案子必须要更偏向武将。”   张斐点点头道:“就目前掌握的消息来看,其实二人都没有错,也可以说都有错,说不定能够在庭上演一出将相和。”   “将相和,朕倒是不奢望。”赵顼苦笑地摇摇头,又道:“朕就怕横生枝节啊。”   张斐问道:“官家的意思是?”   赵顼瞧他一眼,犹豫片刻后,才道:“朕也不瞒你,种谔乃是朕非常器重的将军,朕还指望着他帮朕去消灭西夏,朕不能让他处于政治斗争的危险之中。”   张斐道:“如果官家真的器重他,就应该拿着锤子和锥子去细心打磨,而不是放在襁褓里面,小心呵护。”   赵顼哼道:“打磨武将应该是在战场上,而不是在朝堂上。”   张斐道:“但必须在公堂上。”   赵顼神情一滞。   张斐又继续道:“遵守纪律和随机应变其实并不冲突,而一个不遵守纪律将军,是不能抱有太大的希望。也许种谔当时的选择是对得,但是也必须让他明白,服从命令那更是军人的天职,而不是委屈。”   赵顼审视他一眼,笑道:“看来你对此案很有兴趣?”   张斐点点头,又道:“而且以结果来论,种谔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但也必须敲打一下他,让他们明白,朝廷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赵顼稍稍点头,道:“既然你信心满满,那就这么定了吧。”   张斐道:“可是司马学士还在犹豫中。”   赵顼呵呵道:“这事他能犹豫很久的,朕自有办法。” 第四百六十六章 新旧团结靠张三   这赵顼对司马光的认识,还是比较清晰的。   如这种事让司马光来考虑,那估计最后是没有答案的。   历史上司马光跟王安石斗成那样,但他也从未想过去玩手段,就直接跑去洛阳修书了,闭口不提政事,足足十五年,直到赵顼去世后,他才回到中央。   当然,王安石也一样,要干就光明正大地干,输了也认,不像蔡京等人,玩各种手段,去保护自己的权力。   因为王安石、司马光图得不是权力,而是国家的兴盛。   这些天司马光的内心是备受煎熬,今儿都是精神恍惚地来到皇城,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   “司马光呀司马光,你,你怎能做这种事,纵使张三愿意为陆诜讨回公道,但在于我而言,到底是在利用陆诜,万一中间还出个什么事,只怕我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不行,这事可不能这么干,等会放衙之后,我就去找张三说清楚。”   坚定自己的想法后,司马光顿时觉浑身无比轻松,恍惚的双目变得明亮起来,这步伐也是迈的更加踏实。   “君实来了!”   司马光入得政事堂,见吕公著和文彦博都看向他,不禁问道:“什么事?”   文彦博笑道:“难怪上回你提到绥州种谔和陆诜一案。”   司马光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急急走过去,“文公此话怎讲?”   吕公著诧异道:“伱不是知道吗?”   司马光道:“我知道什么?”   吕公著道:“不是延州有官员弹劾种谔借公职奴役士兵么?”   司马光眉头一皱:“你们都知道了。”   吕公著、文彦博同时点了下头。   司马光却是好奇道:“这两年但凡种谔有些出格的行为,当地都会有官员弹劾他,这早已经是司空见惯,而官家又从不搭理,没有多少人关注这事。”   文彦博皱眉道:“这回事情好像闹得比较大,一些官员又借此事,暗示是官家偏袒种谔,以至于种谔现在无法无天,不听指挥。”   “这么会这样。”   司马光不禁眉头紧锁。   文彦博与吕公著当即对视一眼,吕公著问道:“君实,你是否有事隐瞒我们?”   司马光心虚地瞧了他们二人一眼,坐了下来,叹了口气,然后将这事的原委告知他们二人。   吕公著愣了愣,指着司马光道:“君实啊!你这是让张三那小子给带坏了呀!”   司马光也是懊恼地拍着脑门,“我当时也真是鬼迷了心窍。”   文彦博问道:“这事不是你干得?”   司马光摇摇头道:“我方才都还打算去跟张三说的,此事不能这么干。”   文彦博皱眉道:“难道是王介甫干得?”   司马光想了想,摆摆手,叹道:“无论是谁干得,这都是因我而起,要不是我那天没忍住去找张三,又何至于此啊!”   文彦博思索半响,道:“如果张三真的能够在当地建设好公检法,同时他不会冤枉陆诜,此策倒也不错。”   吕公著稍稍点头。   司马光扶着额头叹道:“但是到底是我在利用陆诜,将来我如何面对他。”   文彦博道:“事已至此,你恐怕也改不了什么,再说,那绥州一案,至今确实有不少人不服,当时陆诜本有机会回朝入相,结果自那事后,他的仕途便无法再进一步,心中难免会有委屈。   而那种谔定也非常难受,事事都被人盯着,隔三差五就被人弹劾,何不趁此机会,给此案一个了结,未尝不是一种成人之美啊!”   “文公所言甚是。”   吕公著点点头,“这话说回来,在西北地区建设公检法,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张三愿意去的话,给他一点帮助,倒也不为过。”   司马光瞧了二人一眼,“二位不会是在安慰我吧?”   文彦博打趣道:“就你这执拗的性格,我可是安慰不了。”   吕公著呵呵笑了起来。   他们误会了王安石,这事当然不是王安石干得,而是赵顼操纵的。   如拱火这种事,赵顼绝对是专业级别的。   因为皇帝要对付哪个大臣,一般都是暗中派人在朝中煽风点火,别人点这火,可能还点不燃,但皇帝要这么干,这火是一点一个准。   屁大的事,都能够给你烧起来。   很快,这事就在朝中闹起来了。   清算旧账,本也是这些官员最爱干得事。   尤其是很多文官,对于赵顼偏袒种谔是非常不满,既然有人要闹,他们也都站出来说话。   制置二府条例司。   “吉甫,你来的正好,我这有事与你商量。”   “什么事。”   “你可有听说绥州一案?”   “听说了。”   吕惠卿点点头,“其实这事我感到有些纳闷,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王安石道:“不是许多大臣都希望将张三调去西北吗?你暗中让人建议让张三去审理此案,顺便在当地建设公检法。”   吕惠卿忙问道:“此事乃是恩师所为吗?”   王安石摇摇头道:“我估计是司马君实干得,但这并不重要,之前我就与张三聊过,他愿意去西北治理盐政,这盐政若不治理好,盐钞只怕也维持不了多久。”   吕惠卿道:“可他去的话,要么是在检察院,要么是去皇庭,这盐政也不归他管。”   王安石道:“他只负责整顿吏治,清除腐败,至于盐政的话,我会安排元绛过去接替薛向的职位,出任转运使。”   吕惠卿点点头道:“元学士可真是一个上佳人选,他是翰林院为数不多支持恩师新政的大学士,另外,他曾在河北治理过盐政,也取得不错的政绩。”   王安石笑着点点头,又道:“其实将张三调走也好,他在这里,这一会一个事,经常打断我的新政,咱们制定的计划,已经不止一回,因他而改变。”   吕惠卿对此也是深有体会,这张斐时不时弄个法制之法,又时不时捣鼓出一个自主申报,弄得他们只能在一旁观望。   其实上回自主申报,就弄得王安石有那么一点不开心,因为当时张斐没有跟他交底,不管是他,还是司马光,其实都非常被动。   好在是成功了,万一没有失败了,那可怎么办?   当时王安石都有些懵。   得另外找一个地方,让张斐去折腾,总之,别留在京城。   青苗法马上就要出来了,万一张斐又弄个事情出来,那王安石真的会郁闷死。   原本大家还在争论此案,等到吕惠卿悄悄在旁煽风点火,很快,朝中官员就形成一种默契,那就是借此事将张斐赶出汴京。   你小子去祸害别人吧。   当然,最好是被人给祸害了。   不管是为张斐好的,还是要害张斐的,都将他往西北推。   那是一个好去处啊。   张家。   “这么快吗?”   张斐诧异地看着许遵。   才十天半月,这事就闹起来了。   只能说皇帝就是牛。   许遵叹道:“原本这事大家争得还是种谔和陆诜的对错,可如今都没有人议论此案,好像满朝文武都想将你调去西北当官。”   “真的吗?”   张斐委屈道:“他们就这么恨我吗?”   许遵道:“最好这事是你自个谋划的,否则的话,可就不好办了。”   他并不知情,甚至最初都没有在关注此案,因为自从免役税后,检察院的事务变得越来越多,他也是忙得很,是后来大家将此案牵连到张斐身上,他才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啊!   张斐立刻将事情原委告知许遵。   “原来如此!”许遵捋了捋胡须,又问道:“也就是说,你是要去皇庭,而不是检察院?”   张斐点点头。   许遵皱眉道:“以你的才能,这检察院才最适合你?”   张斐道:“其实我能够成功,是我幸运的遇见了岳父大人你,之后又遇到吕知府、司马学士、王学士他们,如果我最初是遇到王文善之流,可能早就身首异处。但我不可能一直都这么走运,只有等公检法建立完善后,我那珥笔的手段才有更多用武之地。”   许遵稍稍点头。   的确也是如此。   如今可是官本位,珥笔上堂,甭管对错,只要惹老爷不开心,就能打你板子。   张斐问道:“岳父大人可否赞成我去?”   许遵一怔,笑呵呵道:“你若有把握,我当然支持你去,我朝宰相,有哪个没有西北历练过,你如此年轻就去到那里当庭长,若是能够有所建树,这前途不可限量啊!”   在国子监当博士,即便是最年轻的博士,也就那样。   但若能够治理好西北,回来肯定是出将入相。   范仲淹、韩琦、王安石、司马光、富弼他们都是从西北出来的。   那是通往宰相的必经之路。   张斐笑道:“把握还是有得,但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许遵笑着点点头道:“你能够这般想,那是再好不过,唉许多事是不能勉强,就说此案的陆诜,他一生清廉,多次立下功劳,可就是这么一件事,就使得他再无升迁的机会,时也命也,许多事是不可强求的。”   张斐点点头道:“岳父大人的谆谆教诲,小婿定当铭记于心。”   许遵呵呵道:“那也没有必要,我教的不一定是对的,你若按照我教得去做,只怕远不如现在,你看霄儿!”   说到这里,他是摇摇头。   他这儿子醉心于诗词古籍,在官场中,是毫无进取心,完全就是在混日子。其实当时许遵都不愿意让许凌霄恩荫入仕,认为他不够资格,后来是赵顼即位,要找一批人施恩,许凌霄就给算进去了。   这说曹操曹操到。   许凌霄突然走了进来,“爹爹。”   许遵问道:“有事吗?”   许凌霄瞧了眼张斐,答道:“孩儿是过来提醒妹婿一声,是时候去白矾楼了。”   张斐哎呦一声:“差点将这事给忘了。”   许遵哦了一声:“你们白矾楼干什么?”   张斐道:“岳父大人没看昨日的风月报吗?”   许遵摇摇头道:“我很少看那报。”   张斐道:“今儿是晏公诗词集的发布会,待会白矾楼会上演一出戏剧。”   他的这个主意,仿佛给晏几道、符世春打开另一扇窗,很是着迷,排练的是没完没了,惹得樊正就很不爽了,排练这么久,我这里楼要做买卖啊!   而张斐自知在京城也待不了多久,于是也催促他们赶紧一点。   最终决定先演一场看看。   “发布会?戏剧?”   可许遵听得是云里雾里。   张斐立刻解释了一番。   许遵笑道:“只怕这也是你弄出来的吧。”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岳父大人要去吗?”   许遵连连摆手道:“我就不去了,我太不喜去那些地方,你们去吧,路上小心一点。”   “是。”   张斐便与已经是迫不及待的许凌霄出得门去。   这晏殊的词,本就是深受大家的喜爱,再来一个诗词集发布会,这可是吊足大家的胃口,昨日消息一出,那白矾楼就已经被订满了。   许凌霄非常好这口,想去看看,但问题是,他财力不够,抢不到位子,好在这妹婿给力,有VVVVVIP卡。   二人乘坐马车来到白矾楼,这一下车,只见成群结队的青年才俊,一边聊着,一边往楼内行去。   “许贤兄!”   忽听一人喊道。   许凌霄偏头看去,立刻应得一声,又看向张斐。   张斐忙道:“大哥不用管我。”   他也不想跟许凌霄一块看,他怕自己待会睡着,影响到许凌霄的兴致。   许凌霄不禁面露为难之色。   现在你要管我的,没你的话,我可进不了门啊!   张斐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道:“哦,你入门时报我的名字就行。”   “行,那那我先去了。”   “大哥小心一点。”   “你也是。”   许凌霄走后,张斐左右看了看,“衙内那厮没来么?”   这曹栋栋没有发现,却见到一个令他感到诧异的老者,他赶紧快步走了过去,“张三见过富公。”   来着正是富弼。   富弼笑呵呵道:“这发布会是你出得主意吧?”   “是的。”   张斐点点头,又道:“没有想到富公也会来。”   富弼没好气道:“晏公可是我的岳父大人,我能不来看看。”   岳父?哎呦!好像还真是。张斐猛然想起这事来。   富弼又皱眉道:“要卖诗词集,直接卖不就好了么,你弄什么发布会,还搞了什么戏剧,我岳父大人要是泉下有知,可不一定会高兴的。”   张斐苦叹道:“还请富公恕罪,我也没有办法,谁让晏公的词写得那么精妙绝伦,令人叹为观止,闻之,宛如身临其境,故而使我想到用一种演绎的方式,来表达晏公的词。”   “行了!行了!”   富弼赶紧抬手制止,“要再让你说下,可能是老夫不孝了。这到底是晏家的事,我也无权干预,你犯不着跟我说这些。 第四百六十七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   晏家!富家!哇,这古代的翁婿关系也分得这么清楚么。   张斐不禁诧异地瞧了眼富弼,心里又想,是呀!晏几道可是他的小舅子,他也不提拔提拔。   富弼突然问道:“听说近日朝中不少大臣举荐你去审理当年绥州一案?”   张斐只是稍稍点头道:“晚辈也是略有耳闻,但未有收到官家的诏令,对此不大清楚。”   目前都还是处于造势阶段,到底会不会派张斐前去,还不一定,如果皇帝马上就拍板,那岂不是谁都知道,就是你皇帝在搞事。   暂时赵顼也未有去搭理他们。   富弼却是心如明镜,如这种套路,他见得太多了,又问道:“如果官家让你去,你会去吗?”   张斐故作犹豫,道:“皇命不敢不从。”   富弼道:“如果你不愿意去的话,老夫倒是能够帮你说上几句话。”   他这是试探我,还是真的认为我不行?张斐心中有些疑虑。   富弼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坦诚道:“当初就是我向官家建议,用公检法来清除盐政之弊,而当时司马君实就建议让你去,可事后老夫觉得若真让你去,可能会揠苗助长,对你反而不利。”   张斐也直接问道:“富公认为晚辈做不到?”   富弼叹道:“这西北地区乃是重中之重,在那里无小事,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虽有才干,但未必能够考虑周全,容易陷入那泥潭之中。在那边担任要职的官员,就没有不犯错的,但不一定是他们施政有误,而是他们所看到的,与朝廷想得不一样。你如此年轻,又在朝中树敌不少,若是去到那边,必定是凶险万分,不在当地,而在朝中。”   政治就是这么回事,你在地方上干得好,但不见得就是立功,也有可能是犯错。   如范祥、薛向等人,他们可都是非常能干的官员,那成天都被人弹劾,只要犯一点错误,可能就会罢官,反倒是那些碌碌无为的官员,是悠闲自得,说不定还能升官。   官场中,大多人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唯有范仲淹、王安石这种二愣子才会去飞蛾扑火。   当然,他跟张斐说这一番话,也因为他很看好张斐,但他还是比较支持张斐先去江南,西北那地方太过复杂,非常容易犯错,饶是他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   张斐听他语气真挚,也不像似在试探自己,也知道他肯定猜到皇帝打算派自己前去西北建设公检法,故也不藏着掖着,拱手道:“多谢富公指点,我也知此去必有凶险,如果是让我去施政的,我自也不敢去,但是让我去建设公检法,我还是有些把握的。”   富弼问道:“如果国家利益与律法发生冲突时,你会如何决断?”   张斐道:“当然是以国家利益为先。”   富弼一怔,道:“若是如此的话,那你如何能够建设好公检法。”   张斐笑道:“法制之法的第一要领,就是要捍卫国家和君主利益,只要利用好这一点,我相信有机会能够成功的,因为他们要对付我,肯定也是利用这一点。”   富弼听得稍稍点头,是呀,他与当年包相公和如今赵相公他们这些铁面无私的官员并不一样,他更懂得变通,以及更会玩手段。道:“如此说来,你是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   张斐笑道:“不瞒富公,这事就没法准备,如果真让我去,我也是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的话,我也会趁早脱身的,绝不会意气用事,反正我还年轻,成功那是奇迹,失败也是理所当然的。”   富弼听得哈哈一笑,“你能如此想,我就放心不少。”   顿了顿,他又道:“不瞒你说,其实我只是不赞成你去西北,但要是去别的地方的话,我还是挺认同的,我也看看你会如何判案,也好给我们修法带来启发。”   张斐不明所以道:“富公修法遇到问题了吗?”   富弼感慨道:“知易行难啊!每每听你上课,总是觉得如醍醐灌顶,心怀憧憬,但在运用的时候,又总觉得难以得心应手,这修法是一条漫漫长路,我估摸着还会需要好些年。”   “这样啊!”   张斐不禁眉头一皱。   富弼道:“怎么?你是打算带着新法过去?”   “不。”   张斐摇摇头道:“我本是想如果我要去的话,就挑选几个学生与我一块同去,富公也知道,就我这出身和年纪,能够压得住的也就那几个学生了。”   富弼忙道:“这无妨,你尽管挑选,唉,其实他们还是太过年轻,在修法上面,所能帮到的忙不多,真正在修的,还是我跟宽夫、君实他们,他们也就只能提提问题。”   “是吗?”   “嗯。”   “不知富公认为那些学生,谁能与我一块前去?”张斐又问道。   富弼想了想,“蔡卞和上官均最为合适,叶祖恰虽有才华,但为人又比较傲气,带他前去,只怕会给你闯祸的。蔡京虽心思缜密,但为人太过圆滑,又擅于投机取巧,这心思也不在司法上,而是在仕途上。”   张斐若有所思道:“这倒是一个好人选。”   富弼皱眉道:“你说什么?”   张斐一怔,先是尴尬地瞧了眼富弼,旋即嘿嘿道:“去西北那地,还是要懂得变通,如果我身边都是一群死板的人,这事倒也不好办啊!如果真的是这四人跟我一块去,可能最不会给我添麻烦的就是蔡京了,毕竟他很紧张自己的仕途。”   富弼道:“但也有可能因此出卖你。”   张斐却是笑道:“谁都有可能,有人是为了正义,有人则是为了仕途,这是防不住的。”   富弼捋了捋胡须,突然问道:“那如果是许仲途出卖你了?”   “我岳父?”张斐惊讶道。   富弼点点头,又道:“假设你岳父是支持王介甫,而你则是支持司马君实的,你会怎么办?”   哇,怎么谈这复杂的问题。张斐都有些冒汗道:“这我还真是没有想过,不过我跟我岳父很少谈这公事的,即便出现这种情况,我认为应该也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亲情。”   “谈何容易啊!”富弼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正当这时,文彦博、司马光、吕公著三人走了过来。   “富公。”   “你们也来了。”   富弼稍显诧异地瞧了眼他们三人。   文彦博呵呵道:“这心有好奇,故而来见识一番。”   张斐赶紧拱手道:“小子张三见过文公、计相,司马学士。”   文彦博、吕公著稍稍点头,司马光则是将脸偏到一边去了。   吕公著瞄了眼司马光,又冲着张斐呵呵笑道:“张三,想不到你在朝中名望这么高,满朝文武,都对你青睐有加啊!”   张斐苦笑道:“也许用不了多久,西北官员也会对我青睐有加,举荐我回朝当宰相。”   此话一出,文彦博、吕公著、富弼都忍不住了,哈哈笑了起来。   司马光嘴角抽搐,愣是憋着没笑。   正好时辰也差不多,几人便往里面行去,张斐故意留到司马光身旁,小声道:“司马学士,这事与我真没有关系,我可没有出卖你。”   司马光故意放慢脚步,轻哼道:“你若不说,谁人知道?”   文彦博、吕公著他们也有察觉,但都当做没有看见,径直往里面走去。   “官家!”   张斐道。   “官家?”   司马光微微皱眉道。   张斐点点头道:“司马学士有所不知,官家也注意到此事,而且官家似乎本就有打算让我去西北建设公检法,同时又希望我能够为种谔了却此事,以便于他能够专心在边境与敌人作战。”   司马光慌神道:“不会是要牺牲陆诜吧?”   张斐忙道:“绝对不会!这一点还请司马学士放心。”   司马光稍稍点头,又瞧了眼张斐,叹道:“其实这事怨不得你,是我举荐你去西北的,也是我拿着那案子去找你的,只是如今木已成舟,你是非去不可,可得万事小心啊!”   张斐呵呵道:“不瞒司马学士,我此去最担心的就是司马学士。”   司马光鼓着双目道:“你还担心老夫?”   张斐道:“司马学士,司法改革可是在你手里,你要是出事,那那我也就完了呀!这树倒猢狲散,你可就是我的参天大树啊!”   “你少拍马屁!”司马光一挥大袖,又道:“我能出什么事?”   张斐道:“这个,嗯,怎么说了。”   司马光瞧他欲言又止,稍一沉吟,立刻指着张斐道:“等会!你给老夫说清楚,你莫不是担心老夫会输给那王介甫?”   张斐赶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司马学士跟王学士争得上头,撂摊子不干了。”   “撂摊子?”司马光吹胡子瞪眼道:“老夫是这种人吗?”   张斐道:“司马学士且息怒,听我将话说完。”   “你说!”   司马光道:“老夫还真想知道,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较真了!较真了!   张斐低声道:“我只是怕司马学士过分去关注王学士的新政,而忽略了司法改革,但其实司法改革的意义要重于新政。况且,如今朝中许多官员也都畏惧这司法改革,到时司马学士一不留神,着了小人的道,舍本逐末,以至于司法改革功败垂成。”   司马光道:“这你放心,我怎会干出这么糊涂的事。”   张斐道:“那如果王学士就是要与民争利,掠夺百姓财富,司马学士会怎么做?”   司马光道:“那我自然不会让他得逞。”   张斐又问道:“如果官家支持王学士,根本不听司马学士的,司马学士又当如何应对?”   司马光道:“既然官家都不信任老夫,那老夫!”   张斐问道:“怎么?”   司马光眨了眨眼,底气不足地说道:“难道你让老夫任由王介甫胡来。”   张斐道:“这就是我所担心的,我在西北卖命,结果这司法改革没了,我这不是瞎忙活吗?而且我也有可能被牵连其中啊!”   他是真的很担心这一点,近一两年来,都是他在王与司马中间充当这润滑油的角色,并且借赵顼的信任,尽量维持这斗而不破的局面,这是对他最有利的,如果一家独大,这司法建设就能难建设的起来。   他就怕自己这一抽身,司马光和王安石立刻打了起来。   司马光沉默半响,突然觉得张斐担忧好像也有点道理,如果自己撂摊子,等于是将他给卖了,突然道:“好!老夫答应你,无论如何,都会保住这司法改革的。”   张斐松得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司马光瞧他这神情,心里难受,不服道:“你为何要王介甫谈谈,让他不与民争利。”   张斐道:“王学士性格那么执拗,我能劝得了吗。”   司马光点点头道:“是呀!他要能劝得了,就不是王介甫了,你来找老夫说,是对的,行,在你未回朝之前,老夫且对退避三舍。”   哇,你比他能好到哪里去?还不一个德行,我来找你,只是因为我知道,要是争起来,走得是你,又不是他。张斐心口不一道:“这真是委屈了司马学士。”   司马光道:“那你可得干点成绩出来。”   “一定,一定!”   聊完之后,二人入得楼内,里面已经是人声鼎沸,座无虚席,但是令人意外的是,这一楼二楼全都是白发苍苍的士大夫,而那些年轻人都被赶到三楼去了,这老人可不想爬这楼梯。   在北宋的词界,这晏殊绝对是泰山北斗般的存在,上至古稀老者,下至弱冠青年,无不对他的词崇拜有加。   在如今真是妥妥的顶流。   再加上戏剧的出现,又吸引一波流量。   只见富弼拄着拐杖站在前面,司马光、张斐走了过去,侧目一瞥,但见富弼仰头呆呆望着上方,浑浊的双目微微有些湿润。   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去。   但见三楼直落下来两条红绸,但见上面写着: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第四百六十八章 戏曲诞生时   哎呦!这对翁婿果真是有故事的!   张斐不禁是一脸八卦地看向身旁的司马光,可这嘴还未张,就给司马光给瞪了回去。   “去忙你的。”   “是,那那我先失陪了。”   张斐稍稍拱手,带着一丝好奇转身离开了。   他先是张望了一会儿,忽然一眼瞅见正在忙碌的樊正,立刻走了过去,“樊大。”   “三哥来了。”   樊正拱拱手,微微喘气道。   张斐瞅他满头大汗,问道:“你堂堂白矾楼大公子,怎么忙成这样,往日的从容不迫都上哪去呢?”   樊正苦笑道:“三哥,你没有瞧见这来得都是一些什么人吗?不是当朝宰相,可就是致仕的宰相,亦或者是宰相之子,我可得看紧一点,可莫要出了事。”   这声音都在发抖,白矾楼虽然是汴京第一楼,但这种场面还是第一回 遇见,如司马光这种穷宰相,就几乎不来这里。   张斐又偏头仔细看去,还真是如此,就连王安石也来了,此时正与韩绛,以及几个翰林院大学士站在一起,不禁道:“想不到晏公的名望恁地高。”   樊正道:“这我倒是听说过,晏公以前在任时,可是提拔了不少人,当初的范公,如今富公、文公、王学士,司马学士可都有受过他的恩惠。”   的确!   可以说这晏殊为大宋提拔了三代宰相。   在慧眼识珠这一点上,晏殊还真就没有服过谁。   但其实这只是一个次要原因,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张斐自己,因为之前的免役税弄得士大夫都过得很压抑,如今这场风波已经过去,大家也都想放松一下,恰好遇到这事,正好过来消遣一下,故而才有今日之盛况。   这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张斐不禁道:“既然你知道,就应该做足准备,怎还忙手忙脚的。”   “这一事归一事。”   樊正郁闷道:“晏公的诗词集,以前每家书铺里面都买得到,算不得什么稀罕的事,哪会惊动这些宰相、士大夫。我以为最多是吸引那些公子前来观看,哪里知道,唉,这回可真是失策了。”   张斐呵呵道:“你也别太紧张,我经常与他们这些宰相打交道,越是位居高位之人,越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的。”   樊正向来是谨小慎微,可没有张斐这么心大,“还是注意一点好啊!”   张斐见他说话时,目光还忍不住左右瞟了眼,又问道:“对了!衙内他们来了吗?”   樊正道:“早就来了,跟小春哥他们在后面准备。”   张斐纳闷道:“衙内这么上心吗?”   樊正一笑,低声道:“衙内只是想让别人知晓,今儿的戏曲表演,他也是有份的。”   “原来如此!”   张斐顿时恍然大悟,“这倒是像他的作风,那行,我去后台看看,不打扰你了。”   樊正点点头。   正准备去后台找曹栋栋喝酒打屁,可在半途中,又被王安石他们给叫了过去,此时王安石跟司马光、吕公著他们这些参知政事站在一块。   “小子张三见过王大学士,韩寺事。”   “行了!”   未等张斐报完官名,王安石一摆手,“听闻这什么戏曲又是你小子弄出来的?”   张斐讪讪笑道:“我只是出个主意,具体编排,还是晏小先生他们设计的。”   韩绛问道:“你这戏曲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斐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找人将每首词的背景或者说故事给演绎出来,希望让人能够身临其境,就如同!”   说着,他手指向上方,“词中所言,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人避免不了生老病死,但是诗词故事却能够长存于世。”   “原来是这样。”韩绛捋着那一缕山羊须,笑道:“想不到你小子对于诗词也颇有建树。”   一旁的吕公著笑吟吟道:“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可就他所作。”   韩绛惊讶道:“是吗?”   司马光他们皆是笑而不语。   以他们对张斐的了解,心里都认为,这一首词应该不是张斐所作,虽说这文章归文章,词归词,但根据张斐的文章来看,就不可能写出这种绝句来。   天才也不是这个天法啊!   张斐一瞧他们目光是夹带着一丝戏谑,这要强的性格又上来了,反正偶像都还未有出生,拱手道:“不在!正是在下所作。在我看来,这词就是诗中之画,可以意会,亦可言表。”   “诗中画?”   “正是。”   张斐点点头道:“读诗更多是与作者心意相通,而读词的话,脑中会情不自禁的出现画面,若视诗词为一体,那么这词便是那诗中之画。   尤其是晏公的词,更是令人身临其境,故此我才想到用演绎的方式展现晏公的词,我甚至敢断定,我的戏曲一出,我宋词也必然更上一层楼,比起唐诗,要更广为流传。”   说到后面,是豪气万丈。   但是要知道他面前可是一帮文坛大家,我们的词,要上一层楼,还得靠你小子?   是这意思吗?   狂的没边了呀。   “你小子未免有些狂妄啊!”只见一人走了过来。   此人名叫王珪,曾也受到晏殊的提携,目前是翰林院学士。   当然,他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李清照的外公。   可张斐不知道,否则的话,必然会给予三分尊敬,笑道:“咱们拭目以待。”   正说着,忽闻楼上咚的一声响。   众人抬头看去,但见二楼一女子轻抚琴弦,舒缓的琴音弥漫开来。   “这是要开始了么?”   方才还站在一起的宾客是纷纷入座。   其实这么安排就是这么一个意思,事宜这戏曲就要开始了,你们赶紧入座。   很快就楼内就渐渐安静了下来。   又听那琴音渐变,歌妓张口唱道:“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晏几道的袅袅曲音,晏殊的忧伤之词,再配上那歌妓宛转悠扬的歌声,仿佛扭转了时空,将一楼士大夫的思绪拉到曾今的过往。   可正当大家沉浸在这美妙动听的歌声中时,忽听得一声揪心地叫喊:“郎君!”   众人猛地惊醒过来,低目看向一楼的舞台上,只见一个小小少妇,一脚迈过一道假门,一手轻扶门边,深情地望向前面那个背着包袱的“青年”才俊,清澈的双目含着一泓秋水,盈盈泪光,泛着无尽的不舍。   这一幕令在场的士大夫和公子哥们,心都给揪起了。   宋词写得就是闺房之爱,离别之苦,所以这一幕对于他们而言,真是宛如将词照入现实。   又宛如为他们打开一扇窗,终于明白张斐口中的“演绎”到底是怎么回事。   望着台上离别的夫妇,又见那少妇独守闺房,盼信归来,不禁皆是黯然神伤。   这一幕令张斐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宛如一群老人家,看生死恋看得老泪纵横。   看流星花园长大的张斐,是完全无法引起共鸣,他先是去到里屋,想找曹栋栋他们喝上几杯,结果这厮比樊正还要忙碌,都恨不得趴在门缝,偷看演员换装,根本没空搭理他。   自讨没趣的张斐出得门来,忽然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昏暗后门前,立刻走了过去,笑吟吟道:“四哥也对这戏曲也感兴趣?”   此人正是马天豪。   “本想来凑个热闹,结果发现这朝中宰相都来了,只能站在这里瞅两眼,待会就回去了。”   没有办法,此时坐在里面的都是贵人,他这个脸上刺青的富商,就只能站在这里。   说着,马天豪又看向张斐,“你小子也真够狠的呀!相国寺可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   他心里非常清楚,那盐钞就是张斐搞的鬼。   张斐也没有否认,道:“是他们先挑起的,我可都还手下留情了,否则的话,他们的损失可不止这么一点。”   马天豪道:“他们又不是冲着你去的,你又何必自找麻烦,你可不要忘记,咱们的买卖可受到相国寺的恩惠啊!”   张斐道:“但他们也赚了钱去,我们可不是相国寺的傀儡,而是合作关系,难道四哥想一辈子为相国寺卖命。”   马天豪斜目一瞥,笑道:“怎么?还想策反我?”   张斐笑道:“我只是觉得相国寺那种玩法已经过时了,现在流行的可是咱们慈善基金会,四哥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马天豪道:“做人可不能忘恩负义!”   张斐道:“相国寺是与我合作,从来就不是为了帮我,我不欠他们什么。”   马天豪看着他,一本正经道:“但是我欠。”   张斐微微耸肩,不再多言。   马天豪道:“你要明白,相国寺这回是输给朝廷,而不是在买卖上输给你。”   张斐道:“是他们逼我到这份上的,我也从未想过要跟相国寺作对。”   马天豪笑道:“但是相国寺可能不会这么想。”   张斐道:“四哥可有听闻最近朝中发生的事?”   马天豪道:“你是指让你去西北做官的事?”   张斐点点头道:“这才是我的本钱,故此我觉得还是和气生财为好,否则的话,可能会是两败俱伤。”   马天豪惊诧地看着他,“你还真要去吗?”   张斐道:“说不定。”   马天豪道:“我劝你不要去,我也曾去哪里当过兵,这稍不留神,可能就是粉身碎骨!”   张斐笑道:“这富贵险中求,我能有今日,全是拼出来的。”   马天豪也不再劝,只道:“如果你去的话,不可带小马去。”   张斐道:“这四哥放心,我不会带他去的。”心里又补充一句,我凭什么带小马去,要带也是衙内带着他去啊!   正当此时,楼上又响起琴音。   只听那歌妓又高声唱道:“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余音绕梁时,只听那三楼传来激动的声音,“我就知道演绎的是这首词。”   原来根据编排,一个故事的结尾,就会唱一首曲,与之对应。   “呵呵,那臭小子说得是一点没错,这戏曲着实是别开生面。”   王安石赞许地点点头。   吕公著不禁也道:“此戏将词曲杂糅在一起,的确是能让人身临其境,精彩至极啊。”   文彦博道:“不仅如此,这戏的编排,也使得这首词的意境变得更加完美。可能用不了多久,这戏曲便会风靡全国。”   此时,真的没有人再怀疑这句话。   这一出戏曲可真是太对士大夫的胃口,关键这还能令他们的词更加出名,可谓是名利双收,怎么可能不爱。   这一首接一首,一出接一出。   令宾客们是沉醉其中,不可自拔,有动情者,甚至偷偷抹了下眼角。   像极那些头回看偶像剧的小孩们,随随便便一个分离,就跟着一块哭,长大之后才知道,原来他们哭得不是爱卿,而是宝马。   又是一曲毕!   正当大家盼着下一出时,忽见方才上台演出的歌妓纷纷上得台来,向四周宾客行礼。   这就没了?   看着正过瘾呢!   再唱几首啊!   不管是一楼的士大夫,还是楼上的公子哥们,个个都是意犹未尽。   可一问时辰,这都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   回过神来的富弼、文彦博等老人们,忽觉是腰酸腿麻,赶紧站起身来,活动下筋骨,正准备离去时。   忽见几人抬着木桌上来,桌上放着一本本厚厚的书籍,尤其是那极具质感的精美封面,令在场的士大夫们又睁大双眼。   台上的演出者们,一人拿起一本,面向四周,展示手中的书籍。   一个留着两小撇八字胡的男子上得台来,敲得三下锣鼓。   在坐的人对此锣鼓声非常熟悉,这是要扑买啊!   扑买自是那书籍,又听男子介绍,原来这书籍是晏殊诗词集的典藏版,目前只有一百本,且不对外售卖,只能今日获得。   一贯起售。   “呼终于等到我最爱的环节了。”   昏昏欲睡的张斐,突然变得精神抖擞起来,紧张地望着台上。   “我出一贯钱。”   众人寻声望去,但见那富直爽站在一间雅座前,高声喊道。   立刻便有不少公子哥蠢蠢欲动,再往后一看,是富公呀,那那就算了。   没有意外,富家以一贯钱拿下首本。   第二本,文彦博以一贯钱拿下。   第三本,吕公著以一贯钱拿下。   司马光和王安石都没有出手,既然他们都买了,那就可以去借,又何必花这冤枉钱。   前不久亲自押送这些书籍来此的侯东来,不禁呆呆地望着张斐,“三郎,这与你说得不一样啊!”   张斐抬头望向三楼,瞧着那蠢蠢欲动,却又不敢张嘴的公子哥们,不禁闭目一叹,懊悔道:“这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 第四百六十九章 挖墙脚   原本张斐所期待的跌宕起伏的拍卖会,转眼间,就变成一场枯燥无聊,按资排辈的平售。   真是同一本书,同一个价格。   没有任何的波澜起伏。   一百本限量典藏版,被一楼那些士大夫给买了去。   平淡的令张斐作呕,真是恨不得原地一泡尿,给这个“温馨”的场面留下一片污渍,太欺负人了。   “看来是结束了!富公,文公,我!”   司马光起身准备离去,忽见富弼、文彦博他们人手一本典藏版,坐在那里看了起来,不禁心生疑惑。   这诗词集怎么好看吗?   晏殊的诗词,他们基本都有看过,毕竟是当初的文坛顶流,尤其是富弼,那更是了如指掌。   犯不着急于一时,可以回家再看。   抬头一看,便与王安石对上。   这一桌可就他们两个白嫖党站着的,抬头必然是看见彼此,因为其他人都买了,都坐在那里看书,也只有他们两个要急着离开。   他们两个都不喜欢白矾楼这种纸醉金迷的气氛。   如果完全抛开政治理念,他们一定会成为知己的,性格是如此的像似。   “富公!”   司马光咳得一声,又拱手向富弼喊道。   富弼一怔,抬起头来,“什么事?”   司马光本想告辞,可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书恁地精彩吗?”   富弼迟疑一下,点点头赞许道:“与方才那戏曲一样,是别具一格。”   王安石好奇道:“不就是诗词集吗?这别具一格又从何谈起?”   文彦博抬起头来,“这不是普通的诗词集,可以说是另一类体裁,类似于传记,但又非常生动,精彩纷呈,感人肺腑。”   “是吗?”   王安石又与司马光对视一眼,心里隐隐有些后悔,一贯钱也不是很多,为何不买一本。   韩绛将书籍递给王安石,“介甫一看便知。”   而那边文彦博也将自己的书籍递给司马光。   立刻白嫖上了。   二人坐了回去。   而其他的士大夫也如他们一样,并未急着离开,坐在桌上看了起来。   方才的演出,只是将晏殊的词,变成戏剧,展现给大家看,里面没有涉及到晏殊本人,但书籍里面,却是借着晏殊的词,讲述着晏殊的心路历程。   可以说这是一种个人传记,但却有别于当下的那种传记,而是以一种故事的方式来呈现。   再加上用了不同的字体印刷,错落有致,清楚明了,看着非常轻松愉快。   是一种非常新颖的体裁。   当然,光新颖的体裁,还不足以令王安石、文彦博这些文坛大家坐下品读,关键还是晏几道的文采。   晏几道跟晏殊一样,就是非常擅于写那种感情细腻的诗词,虽然张斐要求他通俗一点,别玩得太高雅。   但天才这东西就是没法解释的,他确实降低自己的水准,但却写出另一种非常独特风格文章,他用一种很通俗的文笔,将晏殊的心路历程,展现的是淋漓尽致,写得又是绘声绘色,让人身临其境,仿佛亲眼看着那一幕幕,令人忍不住往下读。   尤其是富弼、文彦博这些非常了解晏殊的人,对于他们而言,这是一篇故事,也是一种回忆。   而那些年轻才子将一幕看在眼里,急得是直挠腮,这诗词集这么好看么,这些士大夫当场就看了起来。   于是乎,他们就假借向晏几道道贺之名,想去看看能不能蹭上一本,以及打听打听,这诗词集何时对外出售。   立刻就被挤出门外的樊正和张斐不禁无奈地对视一眼,又去到旁边的一间雅座坐下。   “三哥主意真是价值千金啊!”   樊正赞道:“今后这戏曲可能会取代之前的歌舞表演。”   张斐道:“这就夸张了,戏曲和歌曲只是不同的演绎方式,只不过这种全新的戏曲是刚刚出来,受人追捧,歌舞还是受人喜欢的,这是无法取代的。”   樊正又是为难道:“但是这戏曲没有几个人会编排,晏先生这回也只是为了其父。”   他心里非常清楚,之所以首次演出就这么成功,完全是在于晏几道艺术天赋,而晏几道之所以参与进来,为得是晏公。   又不是专业的,白矾楼想请,也请不来的。   张斐低声道:“故此我们得想办法将晏先生挖到咱们这边来。”   樊正激动道:“这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只要锄头发挥的好,哪有挖不倒的墙角。”张斐又往屋里瞟了一眼,道:“在朝中当官,可没有这般待遇。”   樊正也瞧了一眼,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   聊得一会儿,正好遇见许凌霄,于是张斐便起身告辞了。   马车内。   许凌霄问道:“妹婿,这诗词集何时能够买得到?”   他可是非常爱书之人,如今也是心痒难耐啊!   张斐笑道:“我已经帮大哥你准备十几本典藏版和十几本普通版。”   “十几本?”   许凌霄不禁睁大眼睛,又吓得赶忙挥舞着双手,“不用这么多,不用这么多,一本普通的就行了。”   张斐道:“大哥可以拿去当做人情,送给好友。”   许凌霄没有想到张斐会考虑的这么周全,又极其不好意思,“这这怎么好意思!”   张斐呵呵道:“在他们看来,这可能是很珍贵,但是对于我而言,这就是几百文钱,不值一提。”   许凌霄赶忙道:“妹婿,这书的价值,可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   张斐笑着点点头。   在张斐收购正版书铺后,前面门店已经许久唯有开张,这是因为被各大酒楼裹挟,报刊不对外出售,于是形成一种绑定销售,一直以来那些酒保都是待在后门领报刊。   而今日早晨,这正版书铺门前是乌泱泱的一片,相比起之前酒保,此时站在这里都是一些书生、公子、才子。   他们一边对着关闭的店门是望眼欲穿,另一边则是谈论昨日的戏曲表演。   昨日的戏曲表演,真是令人意犹未尽,再加上昨日那些宰相、士大夫的表现,令大家都很好奇这本书到底有何神奇之处?   又过得小半个时辰,店门打开来。   一本本崭新的书籍摆在柜台上。   大家立刻往前涌去,因为他们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本,这得去抢啊!   “多少钱?”   被挤在前面的一个书生,将钱袋往柜台上一放,喘着粗气问道。   那掌柜的道:“一百文钱一本。”   “一百文钱?”   一个书生惊呼道。   要知道如今的书籍,除非是被朝廷垄断的,私人售卖的大概都在三十文钱左右,这一下涨三四倍,未免也太坑了一点吧。   这些书生、才子还是比较理智,一听这价钱,立刻就抱怨起来。   掌柜的朗声道:“各位才子稍安勿躁,且听小人一言,之所以卖这么贵,因为这是正版。”   “有何区别?”   “这区别就在于,我们还得支付一大笔钱给晏先生,去购买晏公诗词的版权。我们东主张三郎也说了,我们应该要像尊重农夫的劳动成果一样,去尊重读书人的劳动成果,盗卖他人诗词,不仅仅是有违道德,更如同偷盗农夫的粮食一样,是一种非常可恶,且违法的行为。读书人也应该获得相应的回报。”   这一番话下来,抱怨之声立刻就变成赞美之言。   因为前来抢购的都是读书人。   抛开尊重不说,今日晏公的词能够卖这么多钱,明儿我们的词。   说到底还是屁股决定脑袋啊!   而在书铺对面的酒楼上,坐着两个年轻人,正是张斐与晏几道。   “晏先生昨日没有睡好?”   张斐见晏几道双目红肿,布满血丝,不禁问道。   “昨日与几位好友多喝了几杯。”晏几道讪讪一笑。   昨日他被迫在白矾楼举办了一次庆功宴,当时太多好友来向他道贺,樊正也想笼络晏几道,于是赠送了他一桌宴席。   晏几道可也曾青楼浪子,几乎就没有怎么睡。   “原来如此。”张斐点点头,又道:“晏公的诗词集如此受欢迎,在我看来,主要是因为晏先生所写出来的故事非常动人。”   “不。”   晏几道赶忙道:“这主要是因为父亲大人的词,本就受人欢迎,再加上三郎的主意,才会如此受人喜欢,我不过是帮帮小忙。”   他性情比较高傲,所以这绝非是他的谦虚之语,在他看来,自己确实也没有怎么费神,完全就按照张斐的想法,随便写写,又不是写什么千古绝句。   能有多难。   张斐笑道:“但是在我看来,同样是晏公的词,同样是我的主意,但是换个人来,可能就不会这么受人欢迎。”   晏几道很不好意思道:“三郎谬赞了,几道愧不敢当。”   张斐却道:“如果晏先生愧不敢当,那这事就不好办了。”   晏几道诧异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如这种名利双收的事,很多人肯定也会效仿,所以,所以我还是希望晏先生能够继续帮忙。”   晏几道瞧他一眼,没有做声。   张斐道:“我可以拿正版书铺的两成股份来作为回报,请晏先生来正版书铺帮忙。”   “不是钱的问题。”   晏几道忙道:“只是我乃朝廷官员,这实在是有些不妥。”   我堂堂一个官员,你让我辞官来这里做事,但凡是个聪明人,也不会这么干啊!   张斐笑问道:“晏先生可知我为何能够入仕为官吗?”   晏几道一愣,“当然是因为三郎争讼的本事。”   张斐点点头道:“但如果我是直接凭借我岳父的关系入朝为官,晏先生认为我还有今日这般成就吗?”   晏几道微微一怔。   张斐自问自答道:“我估计肯定不如今日,因为我不知道会安排什么职位给我,也许是我所不擅长的,又也许即便我做得好,也不会受人关注,而不像现在这样。   是别人先肯定我的能力,然后再举荐我入仕为官,故而我的仕途才会一帆风顺。对于晏先生而言,也是如此,晏先生在现在的职位上,没有什么发挥的机会,显然写书和编排戏曲,是更能够体现晏先生的才华。   等到晏先生名望大了之后,晏先生所期待的仕途可能就是水到渠成,许多事情刻意强求,反而求而不得。”   这一席话,令晏几道犹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立刻起身,拱手一礼,“三郎一席话,使得在下茅塞顿开,真是多谢,多谢。”   郁郁不得志的原因,往往在于你现有的平台,是无法展现出自己的才华,此时转行,做自己擅长,且有兴趣的事,或许能够得到更好的仕途。   当然,前提是你真的本事。   张斐赶紧拱手回礼,道:“晏先生的意思?”   晏几道迟疑少许,道:“我还得跟我家人商量一下。”   言下之意,我是愿意的。   张斐笑道:“那我就静候佳音。”   说到家人,晏几道又突然问道:“对了!有一个问题,我想请教一下三郎。”   张斐忙道:“晏先生请说。”   晏几道道:“这父亲的词并非应该属我独有,我应该拿出一些钱来分给兄长们,但我实在是不擅于处理这些事,三郎认为我应该拿多少出来分给兄长?”   张斐想了想,道:“若是从珥笔的角度来看,我认为拿三成出来足以。”   “三成?”晏几道道:“这也太少了一点吧。”   张斐道:“虽说是晏公的诗词集,但其实晏先生的文章占比更大,也是受欢迎的主要原因之一,如果说晏先生拿出三来利润去分给其余兄长,即便对簿公堂,我也能保障晏先生不会输。”   他到底是一个珥笔,他在契约中就写明这个问题,这诗词集的著作人,可不是写得晏殊,而是晏几道。   如果晏几道的家人要打官司,他是绝对不会输的。   “我怎能与兄长对簿公堂。”   晏几道吓得直摇头,虽说北宋这类官司已经是屡见不鲜,因为是有法律规定的,但是对于他们这种家族而言,这是决不能发生的,又想了想,道:“你说拿七成出来,分给兄长他们,他们会不会不满?”   张斐挠挠头道:“这这我不知道,但是七成是否多了一点。”   “多么?”   晏几道点点头道:“你都认为多,那哥哥他们应该不会有意见。”   张斐只是微微一笑。   他说得法律问题,晏几道问得却是亲情问题,这清官难断家务事,他自也不便多说什么。 第四百七十章 尘埃落定   其实在很早之前,张斐就已经拿定注意,一定要将这晏几道从朝廷那边挖过来。   因为正版书铺对于他而言,那是非常重要的。   目前他手中其实就两门买卖,一个正版书铺和一个律师事务所,一个是涉及到舆论,而另一个涉及到司法,这些都是具有影响力的,也可以改变许多事情,甚至于推动国家进步。   而如足球联赛,活字制作作坊,这些可以赚大钱的买卖,他却全都打包交给慈善基金会。   就是因为这些行当就只是纯粹地赚钱,功能性不强,不能在仕途上给他提供太多的帮助,关键他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管理那么多买卖。   而那律师事务所是他的本职,管理起来比较轻松,但是报刊、书籍可都不是他所擅长的,恰恰还是他的短板,他也需要找一个人帮他管理这些买卖,晏几道是最为合适的。   而要想将晏几道挖过来,首先得体现出他的价值。   这一本价值百文钱书籍,是足以说明许多问题的。   原本这书早就该出了,但是被那免役税搞得是一拖再拖,可是正版书铺一直都在印刷,因为光准备,就达到一年之久,不但有刻板,还是活字印刷版,这产能是非常充足的。   此时正版书铺足足印刷了一万多本。   而且张斐也并没有选择什么饥渴营销的策略,就是非常普通的平售。   然而,仅仅在七日之内,就全部销售一空。   其中利润虽然不是那么夸张,远没有炒卖盐钞那么赚钱,但是影响力却是非常夸张的。   这日上午,司马光、文彦博、吕公著三人慢悠悠地往皇城走去,沿途只见街边的茶肆、酒馆门前,几乎都是三三两两年轻书生围聚在一起,一块品读那本封面比较非常扎眼的晏殊诗词集,更有人激动地朗诵起来。   这绝对是现象级的,没有哪本书能够在坊间获得如此高的关注度,要说王安石他们的文章,最多也就是受到士林的追捧,但绝不会出现这种现象。   乍一看,仿佛这诗词集都成为一本全民级的书籍。   吕公著不禁好奇道:“这晏公的诗词,一直都有人在贩卖,被大众所熟知,为何还会得到如此追捧?不仅仅是坊间的百姓,就连朝中许多官员都对这本书爱不释手。”   文彦博笑道:“不瞒你说,我也都很期待下一本啊!”   “啊?”   吕公著惊讶道:“是吗?”   其实这本书的文笔风格,只能说细腻,但谈不上有多么出彩,以他们的水平,不应该会这样啊。   文彦博点点头道:“其实在这本书中,晏公的诗词只是一个引子,而真正令人感到趣味的乃是晏公的故事。”   司马光也道:“其中有一明一暗两条线,明线则是描述每首词背后的小故事,而暗线则是描述当时的局势和晏公的心理变化。”   文彦博点点头道:“对于百姓而言,可能那一篇篇小故事更吸引人,但是对于我们而言,君实口中的暗线,才是整本书最令人期待的,但是目前这本还只是描述了晏公入仕前后的故事,而晏公中年以后的故事,才是最为精彩的。”   晏几道毕竟是这方面顶级天才,他虽然是第一次写这种体裁,但他却能巧妙地借诗词背后的故事,来描述当时社会的背景。   年轻人可能无法察觉,张斐就没有看出来,但是文彦博他们这些老人,读这本书的时候,脑子里面全是回忆,而且他们知道每一处暗示,意义又是什么。   吕公著回想了一会儿,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因为大家都知道,晏殊年轻时也如王安石一样,意气风发,妄图干出一番事业来,但是中年以后,就开始和稀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个转变甚至导致晏殊和富弼这对曾经心心相惜的翁婿也变得是貌合神离。   晏殊内心的这个巨大转变,不仅仅是文彦博对这一点感兴趣,就连王安石也对此非常感兴趣。   因为这在北宋是一个比较常见的现象。   这是非常值得研究的。   临近皇城的小酒馆,吕惠卿见王安石不顾面前的早餐,拿着那本书,仔细阅读着,不禁道:“恩师,这本诗词集有这么好看吗?”   他也看了一些,写得是非常生动有趣,但也仅限于此,他明白坊间百姓为何爱看,但不明白王安石怎么也爱看。   “你现在还年轻,以后你就会知道这本书为何会恁地吸引人。”   王安石呵呵一笑,也不详细解释,转而又道:“我估计以后大多数诗词集都会采取这种体裁,而之前的那种方式将不复存在。”   吕惠卿不禁好奇道:“恩师此话怎讲?”   王安石笑道:“以前想要出诗词集,首先你得作了很多诗词,否则的话,无法印刷成本,故此许多人都是将父子兄弟的词都放在一本里面。而这一本诗词集,远比之前的要厚得多,但是里面却只有十五首诗词。这种体裁是便于成书。   此外,诗词不一定人人能够欣赏,但是故事的话,人人都爱听,人人看得懂,故此会受更多人喜欢,更适用于书籍买卖,若只能卖给咱们官员,那又能赚多少钱。”   吕惠卿突然是灵机一动,问道:“恩师可有想过出这种体裁的书籍?”   王安石摇摇头道:“倒是没有想过。”   吕惠卿道:“我倒是觉得恩师也可以写一本,可以以文章为背景,讲述恩师在各地为官的小故事,从而阐述变法的理念,如此一来,也可以让更多人理解恩师为何要变法,国家所面临的的问题,或许可以争取到更多人的支持。”   王安石听得是眼中一亮,他又想到,为何当初自己的文章抵不过张斐的文章,不就是因为张斐的文章更加通俗易懂,但那到底是文章,而这故事显然要比文章更加吸引人。   这或许是一个更好的宣传方式。   值得考虑啊!   很快,这本晏殊的诗词,就凭借生动的内容和新颖的题材,成为了一本现象级的书籍。   一个已故多年的宰相,再一次成为顶流,不少歌妓都跑来蹭热度,演唱晏殊的词。   这立刻引发了很多士大夫们的羡慕嫉妒,到底文人相轻,谁也不服谁,晏殊又不是公认的天下第一,他可以,那那我们也可以啊。   但,但是好像这一窝蜂地去跟风,又有失文人的体面。   而就在这时,名士报上面又发表了一篇名为“书中自有黄金屋”的文章。   此句是出自宋真宗,本是用于劝学,但是这篇文章却是用来宣传正版,表示知识是无价的,文人用无价的知识获取有限的财富,不但可以令自己获得财富,也可令国人受益,有益于国家发展。   这马屁拍得。   很快!   这篇文章就立刻受到广大文人的肯定。   好!   说得真是太好了!   这也导致近日汴京律师事务所是门庭若市,但去的人,可不再是那些大富商,而是一些士大夫。   他们今儿可不是来找张斐的麻烦,而是来询问版权一事,当初张斐就打了一场关于盗版的官司,当时朝廷就已经出台相关律法,也有人出售版权,但是收获并非是很吸引人,这导致许多文人对此不感兴趣。   这一点点利益是无法打动他们的。   但此一时彼一时,这本现象级的书籍,让他们仿佛发现了一个宝藏,尤其是那些文坛大家的后人,许多人是家道中落,跟晏几道一样,故而也都想效仿。   但是如何操作这版权,他们还都是一知半解,故而前来这里询问。   “各位老先生慢走。”   “免送。”   又送得一波客户出门,张斐不禁是抹了一把汗,只觉喉咙都有些哑了。   “这都已经是第五批了。”范理悄悄走上前来道。   张斐点点头道:“还是的写一篇文章,专门介绍这版权法,免得他们都上门来问,我就是再有准备,也应付不了啊。”   范理道:“其实这方面的利润也不是很多,而且这些老夫子可不是那么好打交道,咱们犯不着这么劳神,何不推给李国忠他们。”   大钱你不赚,这点蝇头小利,你又这么上心。   可这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无论你怎么看,这北宋的优势就是文人,这就没得辩,再加上北宋的文化氛围还是比较自由的,故此张斐认为,只要将这个机器给运转起来,这绝对能够令北宋更上一层楼。   弥补短板是需要的,但同时也要发挥自身的优势。   张斐也希望在离开汴京之前,将这一把火给点燃。   正准备回店里时,忽见晏几道走了过来,张斐又转过身去,拱手道:“晏先生。”   “三郎!范员外!”   晏几道拱手回得一礼,又道:“我今日过来,是有一事想与三郎商量一下。”   “到屋里去说。请。”   “请。”   来到屋内,晏几道便道出自己的来意,“事情是这样的,我有几位好友也希望去正版书铺,参与这书籍的编写。”   “是吗?”张斐惊喜道。   晏几道点点头。   张斐笑道:“这是好事,晏先生自己决定就行。”   晏几道愣了下,道:“我决定就行了?”   “对啊!”   张斐笑着点点头:“到时这正版书铺也会一分为二,老侯就只负责管理印刷方面的事宜,而至于内容方面,就全都由晏先生来定,这方面的招人,晏先生自己决定就行了。关键这种事,你来我问,我也不清楚,王学士的文章,在我看来,也跟我写得也差不多。”   “啊?”   晏几道不禁震惊地看着张斐,过得片刻,他才反应过来,呵呵笑了笑,“那那我就自己定了。”   张斐笑着点点头。   晏几道又问道:“那这酬劳方面?”   张斐道:“这个我到时会给一个最低酬劳,同时给予他们提成,他们参与多少就拿多少,这样也比较公平。”   在整个开封府,如晏几道这样的人,其实是非常多的,许凌霄也是这类人,对当官没啥兴趣,就对这诗词书籍感兴趣。   晏几道的成功,也令他们有了想法,又能干自己喜欢的事,又能赚不少钱,名利双收,一举两得,也都想尝试一下。   当然,这本现象级的书籍,并未转移大家对于当前局势的关注,毕竟权势在任何时代,都是最为宝贵的东西。   如今免役税已经接近尾声,成功已经是势不可挡,问题是接下来该怎么办,这才是大家最为关心的。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免役税的成功,是来源于司法改革,那么是先施行司法改革,再执行新政?还是怎样?   也是当下朝廷所热议的议题之一。   垂拱殿。   “免役税试行的成功,关键是在于司马学士所推行的司法改革,故此臣建议朝廷先以司法改革为先,等司法改革完成之后,再执行新政。”   赵抃率先站出来的道。   他现在是公检法的坚定支持者,他认为司法改革才是正道。   王安石当即就乐了,心想,恐怕等到司马老儿入土了,这司法改革都不能完成,我可是等不起啊!   吕惠卿马上站出来反驳道:“赵相公此言简直就是本末倒置,此次免役税的成功,税务司、公检法的确是功不可没。   但是诸位不要忘记,不管是税务司,还是公检法,都是需要先耗费大量的财政支出,之前警署招人,财政都是由司农寺和三衙负担了大部分,而且在最初阶段,司农寺其实已经快要发不出工薪,好在一切都很顺利,才勉强度过难关,可只要中间稍微出点问题,只怕又是另一个结果。可是在地方上,还能这么顺利吗?地方财政也根本负担不起。   故而,还是当以新政为先,先改善财政,然后再建设公检法和税务司。”   顿时就有一大批官员站出来支持,其中还包括很多曾经的保守派。   既然新法已经颁布,阻止不了,那就先阻止那要命的税务司,税务司加公检法,太令人头疼了。   赵顼稍稍点头,又看向王安石,“王学士怎么看?”   王安石道:“臣以为吕校勘所言甚是,公检法和税务司比之之前的官署是更需要财政支出的,而在其它州县,即便一切都顺利,也收不上这么多税,但所需人力物力,只怕也比开封府少不了多少,还需先改善财政。”   赵顼又偏头看向司马光。   司马光道:“公检法的确需要耗费不少财政支出,故此臣也不建议像警署一样,大规模招收辅警,而是应该尽量安排一些熟知律法的散官就职于公检法,将一些刀笔吏、衙役转变为警察、税警、检察院,这不宜操之过急,以免给州县带去负担。”   张斐那属于艺高人胆大,谁敢在地方上先招一万个辅警,这简直就是赌博,一旦发不出工薪,可能辅警就会变成起义军,然后又变成禁军。   司马光赚钱远不及王安石,但省钱绝对是一流的,他也看出来,公检法确实需要烧钱,不如启用一些闲赋的官员,反正平时也要发钱给他们,也就是多发一点,而且,将京城闲赋的官员调去吃地方财政,也是能够减轻中央的负担。   其实很多地方上财政是不错的,但由于当下这运费喜人,只要运到京城来,中间就得耗损一大部分。   赵顼点点头道:“是啊!没有钱,这公检法也难以普及。”   赵抃道:“可是在此次执行过程中,就出现诸多问题,若无公检法,只怕处理不了这些问题。”   是先钱,还是先法。   这就好比鸡生蛋。   王安石立刻道:“臣建议先在整个京东路推行这募役法,若如赵相所言,朝廷可以再进行调整。”   言下之意,若是你们不行的话,那就送你们公检法加税务司。   而且这么一说,到时哪怕出问题,那也不是新政的问题,而是吏治的问题。   赵顼是心领神会,点点头道:“就依王学士之意,先在京东路推行募役法。”   其实他也不会等司法改革,且不说司马光那磨磨蹭蹭的性格,当下财政才是关键,相比较律法,他也更迫切是要改善财政。当初他愿意推动司法改革,也是为了整顿吏治,改善财政。   财政财政还是财政!   正当这时,谏官陈庆站出来道:“启禀陛下,近日西北不少官员弹劾左藏库副使种谔擅弄兵权,奴役士兵。”   马上又有一名官员站出来道:“种谔之所以无法无天,完全是因为陛下对其的纵容。当年他不听诏令,擅自出兵,被延州守帅陆诜揭发后,陛下不但没有严惩种谔,反而将陆诜调往秦州,长此下去,只怕那西北将军都会变得目中无人,不听朝廷指挥。”   赵顼神色不悦道:“当时朕也给了种谔惩罚,只是后来西北方面正是用人之际,故此朕再度启用种谔,这纵容又从何谈起。”   一大批谏官立刻站出来,从各种角度谈起,从法律谈到政治,从政治又谈到军事,从军事又谈到财政。   好像若不处罚种谔,国家就要亡了。   赵顼也是无语了。   但这在北宋的朝廷,真是司空见惯。   文彦博也站出来道:“陛下,当年此案的审理确实过于草率,臣也建议重审。”   赵顼皱眉道:“但这都几年前的案子,没有必要再大费周章吧。”   司马光立刻站出来道:“审刑院的每个案子,几乎都是几年前的,这法有不公,理应重申,此乃朝廷法度。”   审刑院无疑是最有资格说这话,因为审刑院干得就是这事。   几乎所有大臣都表示,要重申此案。   其实这事已经发酵了好一段时间,满朝文武都已经有了默契,必然是要重申的,今儿就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赵顼故作郁闷,犹豫半响,才道:“好吧,既然诸位都这么说,那就依诸位的意思,重申此案,但无论此次审理的结果是什么,往后都不能再提了。”   “臣遵命。”   大臣们齐声言道。   司马光立刻站出来道:“陛下,前不久由开封府审理的许州私盐一案,引发百姓热议,也说明解州盐政存有诸多弊病,故此臣建议在河中府建设公检法,治理盐政,若是陛下应允的话,何不将此案也交由河中府去审理。”   赵顼点点头,道:“但不知司马学士打算推荐何人去河中府建设公检法?”   司马光道:“国子监博士张斐。”   这理由都还没来得及说,只见殿中几乎所有大臣都站出来表示支持。   不要理由!   就他。   就让他去。   哎,让这小子去祸害别人去,或者被人祸害。   赵顼嘴角微微抽搐了下,强忍着笑意,向司马光道:“此事就交由审刑院全权负责。”   “臣遵命。” 第四百七十一章 龙潭虎穴   此事定下之后,可以很明显地可以看出,不少大臣是松得一口气。   “唉可算是将那臭小子给弄走了!”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你小子是从哪里蹦出来的,自从他来了之后,是一事接着一事,就没有停过,事事透着诡异,闹得是人心惶惶啊。”   “这话说回来,他一个珥笔,凭什么折腾咱们这些大臣。”   “是呀!他凭什么呀?”   “会不会因为他与司马君实和王介甫的关系都非常不错。”   “事已至此,你们还说这些作甚,河中府那群人也都爱折腾,就由他去折腾吧。”   “河中府?”   出得大殿的孟乾生不免道:“这未免也太便宜那小子了。”   一旁的谢筠道:“孟知院想他去哪?”   孟乾生道:“最好是延州,那里更危险。”   谢筠笑道:“你还指望那党羌把这小子干了。”   孟乾生呵呵道:“那是最好不过了。”   想着就开心。   “那也是很难的,真要打起来,那小子肯定第一个跑。”   谢筠道:“去延州的官员,多半都是晋升,但去河中府的职事官,哪个不被弹劾,原因就在于那解州就归河中府,而延州的军粮和盐也都跟河中府息息相关,在那里可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无论怎么做,都无法让所有人满意,张三若真想在那里建设公检法,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说的也是啊!”孟乾生稍稍点头,又道:“而且他这公检法只怕当地文武官员都不会喜欢的,呵呵,这回有他受的。咱们得赶紧联系河中府的人,将张三的事告诉他们,免得又被张三打个措手不及。”   最后出来的王安石和司马光,望着他们的交头接耳。   王安石不禁笑道:“我怎么感觉你是要将张三往火坑里面推啊!”   司马光不爽地瞧他一眼,“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你也帮了把手,至少要负三成责任。”   王安石呵呵笑道:“不瞒你说,我倒也不反对让他去河中府。”   “你当然不反对。”司马光道:“张三将你的风头都给抢走,你又怎容得下他。”   王安石眉头一皱:“我就是这般狭隘之人吗?”   司马光问道:“那你有没有因此感到不爽。”   王安石咳得一声道:“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有一点。”   司马光轻轻哼得一声,言下之意,我还不了解你么。   王安石又赶紧道:“但我要说的是,这小子在京城折腾,全靠咱们护着他,也得让他出去闯闯,瞧瞧他是否能够担得起重任。”   司马光皱了下眉头。   其实他对这个选择,还是有些疑虑,正如王安石所言,在东京有他和王安石,还有许遵护着张斐,但是去到河中府,他们可就鞭长莫及了呀!   一切都得靠张斐自己。   而那边许遵则是急着赶回家里,将这个消息告知张斐。   “妹婿要去河中府?”   许凌霄哎呦一声,“那地可是不好啊!”   张斐问道:“大哥此话怎讲?”   许凌霄忙道:“妹婿有所不知。”   不等他说完,许遵就打断了,“你知道?”   许凌霄瞧了眼父亲,不敢言语。   许遵又沉眉问道:“司马学士没有与你商量吗?”   张斐摇摇头道:“当时有提过一嘴,但我也不清楚该去哪里,与我商量也没用。”   他哪里清楚西北具体每个州县的局势。   许芷倩见他一问三不知,立刻问道:“你不会连河中府是哪里都不知道吧?”   张斐道:“这我倒是知道,就是黄河中游一带,故名河中府。”   其实就是后世的山西运城永济一带。   “你说得不错。”   许遵点点头,又道:“但是那地方可不是那么好管的,虽然河中府不属于边境州县,但其地处长安、洛阳、太原三地的中心,乃是交通要冲,故而亦属西北军的后勤重镇,关键那解州也属河中府,在当地有不少驻军,也导致当地的势力是鱼龙混杂。我没有去过那里当官,但是我也知道当地的盐吏可都是狠角色。”   说到这里,他面泛忧虑之色,“你此去主要又是为求建设公检法,只怕会将人都给得罪啊!”   因为西北不止一个军阀,但是后勤保障非常依靠河中府,各路军在当地都非常有势力,还有那些大盐商,以及代表着地方势力的盐吏,关系是错综复杂。   你这公检法往那里一放,试问谁会喜欢。   许凌霄小声道:“孩儿方才就是想说这事来着。”   许遵只是微微瞥他一眼。   张斐瞧了眼他们父子,突然轻松一笑道:“如果实在是管不好,那,那我就回来呗。”   他很清楚自己的优势是什么,那就是年轻,年轻就有无限的可能,他绝不会孤注一掷,反正这事,是他们让去的,又不是自己要求的,又没有下军令状,他怕个屁。   许遵叮嘱道:“这倒是没有错,实在不行,立刻回来,但你也要切记,万不可与那些人同流合污,那些人可都是无所不用其极,所以也得保护好自己。”   盐利都集中在那里,可想而知,那里得有多么腐败,许遵也非常担心这一点,再来,就是生命安全。   在哪里发生过暴徒袭击官员的事情。   张斐小心翼翼地问道:“不会派人来暗杀我吧?”   许遵摇摇头道:“不一定,那边有着许多亡命之徒,什么事也干得出来。”   这盐商和军阀多得地方,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张斐心想,那可得多找几个保镖,那鬼龙五可真是太不靠谱了。   正当这时,李四入得堂来,这司马光来了。   许遵立刻让许凌霄和许芷倩先回避。   兄妹前脚刚走,许遵便将司马光请入堂内。   互行一礼后,司马光瞧了眼许遵,然后又向张斐道:“你岳父应该将整件事都与你说了吧。”   张斐呵呵道:“我岳父大人说司马学士帮我选了一个好地方。”   “休得胡言!”   许遵当即瞪了眼张斐。   “无妨!无妨!”   司马光摆摆手,又向张斐解释道:“我之所以让你河中府,那是在于,若是公检法无法掌控盐政,你即便在京兆府(长安),亦或者边境州县建立其公检法,那也只是一时,唯有先在河中府一带建立起公检法,再去边境州县,那将事半功倍。”   他在人事方面的安排,真是远胜王安石,甚至可以说,王安石身边还就缺一个如司马光这样的人才。   河中府其实就是西北军的心脏,西北边的盐和粮草,或直接或间接都与河中府有关,那么控制住河中府,那些军阀自然会忌惮你三分。   京兆府其实也行,但京兆府皇亲国戚多,毕竟皇亲国戚都不太愿意待在河中府那鱼龙混杂的地方,跟河中府是不同的难度,那就不如去河中府。   “我知道了。”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不知我什么时候去?”   “这个不急。”   司马光赶忙道:“种谔和陆诜赶到河中府也需要一些时日的,你先准备好,了解清楚再去。你需要什么帮助,大可与我直说,我会尽量满足你。”   一听这话,张斐不禁苦笑道:“看来那里真是龙潭虎穴。”   司马光叹道:“故此我原本对此非常疑虑,但你既然决定要去,那就不如全力以赴。”   狠人都集中在河中府,你如果周边的县城,那人家退避三舍就行了,等你走了,人家又来了。   张斐沉吟少许,道:“检察院方面,我希望派苏检控去,而警署方面则是由曹栋栋和马小义。”   说着,他还想起什么似得,“另外,我还跟富公谈过,派几个学生去协助我。”   司马光点点头道:“富公也与我说过此事,这应该问题不大。至于那曹栋栋么,可能还得官家来做主啊!”   毕竟曹家是外戚,曹太后都还坐着后宫,他可不敢擅自做主。   好在张斐已经跟赵顼谈过,张斐又道:“除此之外,我还需要一份河中府官员的详细名单,以及他们的背景、性格,等等。”   司马光道:“其实在那边转运使是最具权势的,其次驻扎在当地的武将,然后就是那些吏,至于知府、知县反而不是那么难打交道。”   张斐好奇道:“这是为何?”   司马光道:“因为转运使就是负责运输盐和粮食,这就涉及到盐钞与军粮,目前陕北路的转运使还未定,我估摸着王介甫应该会推荐人去。而那些知府、知县都是依靠吏执行公务,他们三年一任,多半都会选择明哲保身。”   这北宋知县换来换去,去到河中府那龙潭虎穴,多半官员都是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   基本上都是萧规曹随,不会轻易与人发生冲突,这也导致常驻当地的刀笔吏,是手握实权的。   张斐呵呵道:“这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啊!”   “是这么回事。”   司马光点点头,道:“不过多了解一下当地的情况也不是坏事,我会尽量将当地情况交给你。”   张斐拱手道:“那就有劳司马学士了。”   司马光略显内疚地说道:“这回是我对不住你啊!”   原本计划是江南,他突然改变计划,直接从英雄难度,上升到史诗难度,他觉得自己很对不住张斐。   曹家!   “啊!”   日上三竿时,曹栋栋才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来到大堂。   “栋儿,你今儿怎没有去衙里。”   “孩儿今日放假!”   曹栋栋揉着眼道。   曹评随口问道:“对了,栋儿,那张三可有给你提过去西北的事?”   “没有!”曹栋栋摇摇头。   曹评心里稍稍松得一口气,哪知曹栋栋紧接着言道:“倒是孩儿跟他提过一回,孩儿可也想去西北转转。”   啪啪!   从起身到巴掌,就真的电光火石之间,左右一下,打得曹栋栋头都没有动一下。   曹栋栋当即醒了,也懵了,捂住脸道:“爹爹,你为何要打孩儿?”   曹评深吸一口气,“我问你,张三可有答应你?”   曹栋栋眼中眼泪只转悠,不是他爱哭,而是真的很疼,摇摇头道:“没有。不过爹爹,西北州县,孩儿也去过不少,没啥可怕的。”   曹评怒瞪他一眼,“你当初是去玩的,那自随便你去,可你这回要是那里当皇家警察,那你可就是去坏人财路的,我说你这脑子怎么就不懂想事,人家躲都躲不及,你还往上面凑。”   曹栋栋委屈道:“爹爹天天打孩儿的头!”   “你!”   “爹爹莫打。”   曹栋栋吓得准备拔腿就溜。   曹评有那么一瞬间,也怀疑儿子的脑袋,是被自己给打坏的,放下手来,“我告诉你,无论张三与你说什么,你都不能跟他一块去。听明白了没有?”   曹家也是将门世家,跟西北军息息相关,去那里当警察,不就是砸自己的锅吗。   “孩儿明白了。”   曹栋栋点点头,心想,张三都敢去,那我为何去不得。   正当这时,那宅老来到门前,“老爷,官家派人来,传你立刻进宫。”   曹评一听,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哎呦,忘记那小子跟官家的关系非常精密,可是你们也不能老是找我曹家祸害,就不能去找找高家吗?   这越想越气,一怒之下,直接飞起一脚,将曹栋栋给踹趴在地,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曹评出得门去后,涛子赶忙上前,跪趴在地,瞧着曹栋栋道:“衙内,你没事吧?”   “没事!”   曹栋栋翻身坐起,挠挠屁股,挠挠脸,思忖良久,突然道:“涛子,你说爹爹为何最后踢我这一脚。”   涛子傻了,“这小人哪里知道。”   曹栋栋咧嘴笑嘻嘻道:“定是爹爹猜到官家打算派我跟着张三同去,故而才踢我一脚。”   涛子道:“可是衙内,老爷都这么生气,可见那地是真不好去。”   “那才有趣啊!”   曹栋栋原地蹦起,手舞足蹈道:“待在京城当皇家警察,实在是太无趣了,什么事都得被爹爹盯着,要不然的话,哪有他税务司什么事,哼,那些税警可都是本衙内训练出来的。”   说着,他又向涛子吩咐道:“你赶紧写信让小马回来,这种事好事可不能忘了兄弟。” 第四百七十二章 牛犊阵容   “副帅!”   曹评眉头紧锁地从皇城出来,忽听得一声喊,抬头看去,但见马天豪走来,不禁诧异道:“老四?”   待马天豪走近,他便是问道:“你怎么来了?”   马天豪很是紧张道:“我先前听闻朝廷已经决定派张三去河中府建设公检法,那小子极有可能会拉上栋儿和小义的,故此我特地赶来提醒副帅一声。”   曹评眼中闪过一抹郁闷,嘴上却问道:“去哪里不好么?”   马天豪哎呦一声:“要说去那里干别的事,倒也不是不行,但是去弄什么公检法,这可是万万使不得,因为这肯定会将人都给得罪的。”   那河中府还真不同于开封府,开封府还是非常讲法律的,毕竟这是天子脚下,但是河中府那地,有几个人屁股上没有屎,真要严格执法的话,不得将人都给得罪了。   他曾在禁军里面就职,去过那里,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那边的暗箱操作多如牛毛,且都是有很有背景的,要想将这一潭污水给弄清,他觉得是不可能的。   就连老四这个商贾都知道,唉!曹评闭目叹了口气道:“已经晚了!”   “晚了?”   马天豪一脸错愕地看着曹评。   曹评道:“方才官家召我入宫,谈得就是这事,官家已经决定将栋儿调去河中府,担任河中府总警司。”   马天豪皱眉道:“副帅答应了吗?”   “我。”   曹评摇摇头,“上车再说吧。”   上得马车,曹评面色凝重道:“官家一心励精图治,改革变法,方才又几度表示对我们曹家的器重,如果我拒绝的话,官家可能会认为我们曹家与他不是一条心的,我是没法拒绝啊。”   马天豪担忧道:“栋儿这性格上那里去着实难以令人放心啊!”   曹评苦叹道:“关于这一点,我也跟官家提起过,但是官家却非常看好栋儿,也对栋儿最近所做得事,是赞赏有加,我还能怎么说。”   马天豪眼珠子转了几下,赶紧道:“副帅,可千万别让小义也跟着去,他们两个在一起,哪天不闯祸,更是会无法无天的。”   你是外戚,你没有办法,但我不是啊!   曹评瞟了眼马天豪,哪里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呵呵道:“你还真心以为官家这么器重栋儿吗?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真的器重,也不至于说特意召我入宫商谈此事。”   马天豪一愣,“副帅的意思是,这是张三所为?”   “定是如此。”曹评哼了一声,又道:“栋儿也是通过小义才认识张三的,你说张三那小子会放过小义吗?官家方才还特地提了一句,让栋儿带着小义一块去。”   马天豪不禁恨得是咬牙切齿,“那臭小子!”   既然此事已经落实,各方就得整顿人马,目前只有开封府有完善的公检法,只能从开封府派人过去,不能让张斐一个人跑去那边,建设公检法,张斐只是担任庭长,公检法的精髓是在于,相互制衡,互不统管,如果说由庭长去建设,就庭长就是公检法的老大,那就没啥意义了,公检法有关部门,都得派人过去。   检察院方面也已经确定派苏辙过去。   当许遵表示,朝廷打算委派苏辙前往河中府担任主检察长,在坐的其余检控官,皆是悄悄松得一口气。   苏辙反倒是面如止水,拱手道:“下官领命。”   许遵先是瞧了其他人一眼,然后才问道:“你可愿意去?”   苏辙道:“下官乃是朝廷命官,朝廷既有任务交予下官,下官自当会全力以赴,哪还能挑三拣四。”   许遵一愣,好心提醒道:“但是河中府那地,情况比较复杂,在那里做检控官,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苏辙道:“若是执法者还怕违法者,何谈江山社稷。”   别看他性格比苏轼要沉稳,但是在政治上,他其实比苏轼要激进的多,他反对王安石,可比苏轼猛多了,只不过他这人心思缜密,不会让人轻易抓住把柄的,苏轼就有些大咧咧,神经大条,又喜欢争强好胜,专惹一些不该惹的麻烦。   这是最令人头疼的。   许遵笑着点点头道:“那行,既然你没有意见,那就这么定了,不过何时过去,还得等朝廷的命令,你先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务。”   “下官遵命。”   国子监。   “啊?让让我们随老师一块去河中府?”   上官均等人是睁大眼睛,震惊地看着司马光。   惊喜之色,跃然纸上。   他们可不同于曹评这些老油条,有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都认为这是一个难能可贵的机会。   都未参加科考,就能够参与这种任务,可会将其他羡慕坏了。   司马光点点头道:“你们可否愿意?”   蔡卞先是点点头,但旋即又道道:“但是我们今年还要参加科考?”   司马光道:“这就是你们的科考,如果你们在当地表现出色的话,官家会赐予你们进士之名。”   蔡京小心翼翼地说道:“但我们只能尽力辅助老师,这成败可不在于我们。”   司马光瞧了眼蔡京,微微笑道:“你们的表现,将会由你们的老师来决定。”   蔡京心下一惊,心想,也就是说我们能否获得进士名额,全凭老师来定,看来官家和司马学士都非常器重老师,老师的仕途也必定会平步青云。   心里已有计较。   上官均却道:“那倒不用,如此得来的进士,谁又会认同,我们愿意与老师一块前去,只希望朝廷保留我们参加科考的名额,待回来时再考。”   叶祖恰道:“上官兄说得不错,若不能在考场上胜过他人,这进士之名,也无人会信服。”   虽然富弼只提议上官均和蔡卞,但是张斐还是将蔡京、叶祖恰加了进去。   司马光笑着点点头道:“好罢,我会将你们的想法转告官家的,估计没有问题。”   叮嘱完他们之后,司马光便去到后堂,但见富弼和文彦博坐在里面。   文彦博抚须道:“听说检察院方面是派苏辙去,而警署方面则是派曹栋栋前去,这里面年纪最大的就是三十而立的苏辙,这在以前好像是从未发生过的。”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他们猛然发现,这一次朝廷派出的人,清一色年轻人,年纪最小的马小义也才十八岁,最大苏辙也才刚刚三十岁。   这在北宋的官场是非常离谱的事,其实北宋是非常信任年轻人的,但不会是弄这么年轻的阵容,往往还会派一个年纪大的去压阵。   司马光苦笑道:“这恰恰也是我最担心的。”   富弼摆摆手道:“正是如此,才值得人期待。以往能去河中府担任要职的官员,哪个不是能臣干吏,虽有政绩斐然者,但也仅限于表面,始终未能理清河中府和一团乱麻。或许派他们去,能够取得不俗的成效。”   司马光笑着点点头道:“但愿如此吧。”   但如果让他来安排,他绝对不会选这个阵容,这个阵容就是完全配合张斐的,年纪大的,张斐压不住,而如今就是要以张斐为绝对核心,故此当张斐提出这个阵容时,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汴京律师事务所。   “恭喜!恭喜!恭喜三郎升迁为河中庭长。”   “这对于咱们茶食人和珥笔,也是极大地鼓舞。”   李国忠、费明等茶食人来到事务所,主动向张斐道贺。   “多谢!多谢!”   张斐拱手回得一礼,突然话锋一转道:“但是各位可是第一批来想我道贺的,毕竟其他人都认为这可不是一个好差事。”   范理瞧他们一眼,心想,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来道贺啊!   少了张斐在,李国忠他们当然非常开心啊!   在范理看来,这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李国忠尴尬一笑,又道:“再难也不及三郎初来汴京时,当初三郎能够凭借一身本事,深得官家青睐,并且不如仕途,这小小困难又算得了什么。”   “哪里!哪里!李行首过奖了。”   张斐又伸手道:“诸位请坐,请坐。”   待他们坐下后,张斐又问道:“不知诸位可有去河中府开分店的打算?”   李国忠神色微微一变,瞄了眼费明,后者是心领神会道:“河中府那地,关系非常复杂,恐怕没有咱们的立足之地啊!”   张斐笑道:“我去了可就不一样了,我是珥笔出身,自然会非常推崇争讼。”   几大茶食人相视一眼,没有做声。   张斐又继续道:“近日我也了解过河中府的一些情况,我觉得我们珥笔在那边是大有可为,那边商业虽不及开封府繁荣,但是商业纠纷却远胜于开封府,涉及数额也是巨大的,如果公检法能够在当地立足,去那里打官司,必然会赚得盆满钵满。退一万步说,纵使失败了,也不会损失太多,回来就是了。”   李国忠问道:“不知贵店可会派人前去?”   张斐点点头道:“征文会去那边开设分店,但由于我是庭长,他们得避嫌,故此我们的珥笔过去,会在当地建设法援署,以无偿打官司为主,我们的主要重心是在于计税买卖上面。”   李国忠笑着点点头:“我们会认真考虑三郎的建议。”   其实他们此番前来道贺,还就是为了这事,他们也清楚河中府的情况,那里面水深得很,但如果公检法能够立足,几乎所有盐商、盐户,都需要法律服务,其中利润简直不敢想象,比京城肯定要的多。   但他们首先得知道,张斐到底还支不支持珥笔和茶食人,你是珥笔你当然会支持,但你现在是庭长,你还会支持吗?   而张斐的表态,也令他们放下心来,他们倒是不太怕那边复杂的关系网,他们就是为那些人提供服务的,这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要找也应该找张斐的麻烦,要是张斐挺不住,他们直接回来就是了。 第四百七十三章 不准丢人   张斐之前一直是犹豫不决,导致许多事都只能是暗中安排,不能表露自己真的要去西北,因为这其实很敏感的,未有决定,最好先别说。   而如今此事已经确定下来,张斐也开始着手处理这买卖上的人事安排。   但好在他之前就已经开始放权,事务所一直都是范理在管,而正版书铺一直都是侯东来在处理。   张斐对他们的要求很简单,就是按照他们自己的想法去做。   因为他太了解这二人,都是非常保守的商人,宁可少赚,也不愿意承担一丝风险,张斐在的时候,当然是以张斐的意思为主。   如今张斐要去河中府,是否还沿用张斐的路线?   张斐认为他们观念并没有因为自己而发生改变,那么自己的做法,就不太适合他们二人,还是得以他们自己为主。   他现在主要忙的就是处理许多契约方面的问题,尤其是慈善基金会那边的。   “员外,你派人将这份契约给樊大送去,让他先看看,到时我还会亲自找他商量。”   “行,我立刻派人去一趟。”   范理刚刚走到门前,忽见一个身材魁梧,仪表堂堂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曹总警司?”   张斐偏头看去,也是诧异道:“总警司?”   曹评没有搭理范理,直接看向张斐,似笑非笑道:“想不到你会对我的到来感到这么惊讶?”   张斐一怔,忙道:“我是听衙内说,总警司最近一直抱恙在身,可今儿见到总警司精神奕奕,中气十足,步伐有力,不像久病在身。”   曹评当即是老脸一红,咳得一声,含糊不清地说道:“前不久已经好了。”   瞬间,气势全无。   “这样啊!那就好!那就好!”张斐连连点头,又伸手示意道:“总警司里面请。”   顺便给了范理使了个眼色,让他忙去。   接着便将曹评请到包间内。   曹评坐在包间内,就直视着张斐,一语不发。   包间内是鸦雀无声。   张斐被他盯着难受,有些沉不住气,索性开口道:“不错,是我建议官家派衙内去河中府的。”   这个真心瞒不了,让皇帝或者司马光做主,这怎么也不可能派曹栋栋去。   曹评兀自没有做声。   张斐眸子晃动了几下,又道:“总警司,你们曹家代代英杰,忠君报国,所面对的敌人,皆非善类,但也从未出过懦夫,总警司这般护着衙内,可不像似曹家的作风。”   曹评缓缓道:“栋儿的性格,我非常清楚,他根本就处理不了河中府的事务。你为何要选择他?”   张斐一怔,这才明白曹评来此的目的,反问道:“不知总警司认为是为何?”   曹评冷冷一笑:“无非也就是两点,首先,想借我曹家之名,给予威慑;其次,栋儿性子单纯,便于受你掌控。”   张斐纳闷道:“衙内性子单纯?”   曹评双目一瞪:“我指得是在官场,又不是指,咳咳,他根本就不是那么些人的对手。”   张斐不禁反问道:“谁又是呢?”   曹评问道:“你此话何意?”   张斐道:“朝廷也不是没有派人去治理过,那些官员个个都是经验丰富,能力出众,但也都是治标不治本,或许单纯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好。在那个地方执法,越是顾忌太多,越是束手束脚,反而会得不偿失,单纯一点,人家反而要敬你三分。”   谁跟傻子硬来啊!   曹评稍稍皱眉。   张斐又继续道:“我绝无看不起曹家的意思,但是如果曹家能够威慑住,那河中府的问题,就算不得什么问题。我建议衙内跟我一块去,首先当然是因为我与衙内关系不错,有一定的默契。   其次,则是因为衙内的能力。”   曹评问道:“什么能力?”   他真没有发现曹栋栋有什么能力可以值得肯定的,就那几下花拳绣腿?   那有什么用?   张斐道:“领导的能力。”   “领导?”   曹评当即就傻眼了,你说得是我儿子吗?   我特么怎么不知道啊!   “不错!”   张斐点点头,“难道总警司没有发现么,那些皇家警察都非常听从衙内的命令,这是非常难得的。”   曹评沉吟少许,道:“栋儿自小就爱结交朋友,跟什么人都能聊上几句,这可不是什么领导能力。”   张斐道:“我只相信我看到的结果,衙内在警署还是挺受人尊重的。我想这跟衙内从小混迹三衙有关,他其实深知练兵之道,只是可能他自个都没有发觉。”   当初训练辅警,都是曹栋栋在负责,曹评是一直装病在家,但是非常成功,那曹栋栋还在税务司安插了好些个内奸,也就是在那时候,张斐发现曹栋栋这个能力的,这收买人心的能力还真是厉害。   曹评也懒得跟他辩,问道:“就凭这一点?”   张斐道:“主要就是这一点,还有就是勇敢无畏,若无胆量,也去不得的。如果我想要一个完全服从的警司跟我一块去,这不是什么难事,而且我也绝对不会选衙内。”   曹评审视了张斐一番,神色稍稍缓和了几分,他此番前来,主要就是看张斐选择曹栋栋的原因,他担心张斐是让曹栋栋去为他挡刀背锅的。言道:“你方才看重栋儿的练兵能力,也就是说,你不打算从这里掉皇家警察过去吗?”   张斐问道:“总警司认为我该怎么做?”   曹评道:“我若知道,我就自己去了。”   张斐道:“我打算在那边招人。”   “为何?”   曹评问道:“如果你在当地招人的话,也将会受制于他们。”   张斐道:“我打听过河中府的情况,那些官府里面的吏就代表着当地的势力,他们的家族也因此在当地长盛不衰,以至于后来,当地官员也是极度依赖他们。”   曹评点点头。   张斐话锋一转道:“可是我相信他们代表不了当地势力,因为他们赚得多,其他人就赚的少。此外,如果我从京城掉皇家警察过去,这反而会激起本地势力的抱团取暖。”   如果带一波人过去,那人家会认为你们是要鸠占鹊巢,那他们真的是要与整个河中府为敌。   “以夷制夷。”   曹评笑着点点头,又道:“但也是换汤不换药,就算你此策取得成功,到最后警署也会变得非常依赖这些皇家警察。”   张斐道:“但是我不是让他们去取代那些吏,而是要破坏之前的吏治,就人性而言,不患寡而患不均,我相信他们会乐意去破坏的。”   曹评不露神色,突然转移话题道:“听说种谔与陆诜一案,也会交由你来审?”   张斐点点头。   曹评道:“想听听我的建议吗?”   张斐赶忙道:“晚辈洗耳恭听。”   曹评道:“我曹家的先祖们无不立下赫赫战功,但几乎每一个都因不听命令而被贬,战机是瞬息万变,种谔遇到的问题,是稀松平常,如果你是真心想了结此事,甚至于你更偏向种谔,你就必须得判他有罪,否则的话,他的麻烦将会源源不断,永无宁日。”   张斐皱眉沉吟少许,摇摇头道:“抱歉!这我做不到,我会根据事实来判定的。不瞒总警司,我此行的目的,就是要解决总总警司所言的稀松平常,因为这是不合理的,擅弄兵权者,是理应受到惩罚,但前提是他真的有擅弄兵权。”   “我也只是给个建议,听不听在你。”   曹评突然站起身来,“我先走了。”   张斐先是一愣,旋即起身道:“我送总警司。”   “不用!”   曹评手一抬,制止了他,可走到门前,正准备开门时,他又停了下来,回身向张斐道:“我之所以不赞成栋儿前去,原因有二,其一,是我担心他被你利用;其二,我不觉得他有能力担此重任,而并非是要做一个懦夫。   我曹家男子为大宋出生入死,可从未惧怕过。此时我依旧这么认为的,但可惜我也无法阻止栋儿前去,既然是你建议他去的,那你最好能保证,他能圆满完成任务,我们曹家可是非常不习惯失败。”   说着,他便开门走了出去。   张斐喃喃自语道:“说得我好像习惯似得。”   其实不管是曹评,还是曹太后,他们永远是将曹家的名誉放在第一位的,而不是说将曹栋栋的安危放在第一位,毕竟他们曹家的名誉,真的是他们的祖宗用命换来的。   让曹栋栋去,摆明就是让曹家丢人啊!   但这事他做不了主,他也立刻转变想法,就是要全力支持张斐,他今日过来,就是想要建议张斐不要从京城调皇家警察过去,谁料张斐已经想到这一点,并且有非常充分的准备。   同时,曹评认为曹栋栋去了,怎么也得讨点回报,他希望武将能够得到公正的对待。   对于种谔的情况,他们这些将门世家心里都很不爽,只是不太敢说。   毕竟这涉及到祖宗之法。   他们曹家出了不少名将,但都因为这种事被贬过,几乎就没有例外,这是宋朝武将无法避免的一道坎,如果你想打胜仗的话,是必然不能听朝廷的瞎指挥。   打与不打,你们决定,但是怎么打,你们还来干预,这就非常离谱。   故此在得知张斐也是奔着这个去的,他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第三百七十四章 离京赴任   要去河中府上任的是张斐,但这期间最为忙碌的却是司马光。   主要就是因为司马光认为,当初自己的灵机一动,是欠了考虑,而此举不但关系的张斐,还关系到司法改革和河中重镇。   但事情已经定下,他现在能做的,就只能尽力去找补,在不违反道德的情况下,他是全力满足张斐的一切要求。   比如说,张斐希望了解河中官场,他立刻翻阅各种人事档案,又向同僚们打听河中官员的性格,等等。   司马光确实认为,这也是张斐的一块短板。   根据以往惯例,但凡去河中地区担任要职的官员,肯定是有着极强资历的官员,不用问也基本上认识河中府的主要官员。   张斐完全就是一个愣头青,估计是一个都不认识。   如果都不熟悉的话,肯定也混不下去。   “哇这么多?”   张斐捧着那一沓厚厚的官职表,这人都是傻的,又看向司马光道:“司马学士,其实我只想知道一些主要的官员,就是那种有职权的。”   司马光叹了口气道:“我朝职权比较混乱,常常出现四五个官员管一个事,故才有冗官之祸。”   张斐眨了眨眼,道:“也就是说这些官员都是有职权的。”   司马光点点头。   “!”   张斐是一阵无语,又随意翻开一看,“韩寺事?”   司马光忙解释道:“韩寺事乃是河中府节度使,但是这个职位,一般都是虚职。军权一般是地方团练使手中,但若有遇战事、天灾时,朝廷就会委任招讨使、安抚使、经略使、宣抚使,等使官前去接管军政、民政,暂时那边没有战事和天灾,故而未有使官常驻。   目前河中府的职权主要是在两个人手中,其一,就是河中知府蔡延庆,此人乃是名相蔡齐的侄子,但他并非是以恩荫入仕,而是进士及第,律学造诣不亚于你岳父,担任京东路的提点刑狱,为人正直,且精明能干,乃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全才。   你此去,主要是从他手中接过司法权,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并不会刁难你,也是你可以倚重的官员。”   能够在河中府担任知府的官员,无论忠奸,一定是能力出众,因为河中府直接关系到西北军后勤。   张斐点点头,又仔细看了看蔡延庆的具体资料,真的是各种光环,官宦世家,也是神童出身,十多岁就进士及第,律学考试是满分,三十岁就担任京东路提点刑狱,又任开封府推官等要职,将近四十岁便担任河中府知府,同时还掌管着秦凤路的后勤,也就是秦凤路转运使。   这政绩是一路飘红,毫无瑕疵。   真是吓人啊!   这宋朝的家庭教育还是非常不错的,两三代出将入相的,真的是非常常见,关键他们还真是有能力,有才华,不是什么酒囊饭袋,靠关系混上去的。   哪怕是大奸臣蔡京,也都是正儿八经用政绩爬上去的,他弟弟蔡卞也是宰相。   司马光又道:“而另一个则是转运使,原本是薛向,但前不久王介甫将薛向调去担任发运使后,这个职位暂时空缺着,不过目前王介甫又推荐元绛前去。但这个职位一般是掌管一路财政,尤其是盐政,这盐政事关西北和中央,一般都是朝廷派人去管,从来不是当地知府管的。这方面,你自个去跟王介甫交涉。”   张斐点点头,又道:“但是我所面对的,又并非是他们二人。”   司马光道:“不错,这上面所能写的也只是冰山一角,我也讲不清楚当地的具体情况。而我能给你的建议,就是做好自己的事,届时司法权将完全交予公检法。”   虽说权力最大的就是他们两人,但是鉴于北宋的制度,当地能够制衡他们的官员也是不少。   张斐要面对的是整个体制。   不过这并非因为张斐这个人,而是司法这个权力,如果是别得职位,是远没有这么难,司法实在是牵扯到每一个人,每一件事。   二人正聊着,许遵回来了。   “仲途回来了。”   司马光起身拱手一礼。   许遵回得一礼。   张斐也向许遵行得一礼。   许遵点点头,道:“正好君实也在,我这有件事要跟你们商量一下。”   司马光问道:“何事?”   许遵道:“苏子由打算先过去。”   司马光诧异道:“为何?”   许遵苦笑道:“这是因为苏子由不希望别人认为,这公检法是一个官署,皇庭、检察院、警署是互不统属,且相互制衡。故此他不想等着张三一块去。”   “如此也好。”   司马光点点头,突然又看向张斐。   张斐苦笑道:“我就是有意见,他也不会听得。”   “这倒也是。”   司马光笑着点点头,又向许遵道:“那你们检察院自己决定吧。”   许遵又看向张斐,“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不急!不急!”   司马光赶忙道:“张三不同于苏辙,他没有为官的经验,还是等一切准备完善再去。”   虽然张斐在国子监担任博士,但那其实就是一个老师,官场经验还是为零。   许遵一看司马光比他这岳父还要担心一些,于是笑着点点头。   张斐是更不着急。   司马光走后,张斐立刻将那份资料扔给许芷倩。   “这是什么?”   许芷倩接过来,好奇地问道。   张斐道:“方才司马学士送来的,关于河中府的官员名单,你好好记一记。”   许芷倩点点头,又问道:“你看完了吗?”   张斐道:“我看着头疼,也看不太懂,你知道就行了。”   这北宋的职权,真是晦涩难懂,还得交给本地人看。   许芷倩蹙眉道:“人家司马学士辛辛苦苦找来的消息,你都懒得看,这如何能行?”   张斐没好气道:“如果都我来做,那,那还要你这主簿作甚,我现在可是你顶头上司。”   许芷倩不禁眼中一亮,对呀!我如今可也是主簿。   她以前跟着许遵到处走的时候,是想帮忙,有时候许遵还不让,这回可给她一个正儿八经的职位,这可是她梦寐以求的,哪里还有怨言。   张斐偷偷瞄她一眼,暗自得意,嘿嘿,可算是抓到你的软肋,有事秘书干,没事干。   “张三!张三!”   “啊?什么?”   “你在想什么?”许芷倩好奇地打量着张斐。   “没没什么?”   张斐赶忙摇摇头。   许芷倩又很是期待地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张斐道:“种谔和陆诜赶去河中府还得一些时日,咱们不急。”   许芷倩却道:“那我们也可以早点过去准备啊!”   张斐笑道:“我新官上任要三把火,但如果种谔陆诜不在,我这火上哪去点。”   话音刚落,就听得外面传来几声嚎叫。   “张三!张三!”   “三哥!俺回来了!”   许芷倩道:“小马回来了?”   “这么快吗?”   张斐道:“我先出去看看。”   “嗯。”   来到前院,人还没有看清楚,只见那马小义便扑了上来,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张斐,“三哥,你打算啥时候出发?”   “估计还得一个多月吧。”   “啥?”   曹栋栋激动道:“一个多月,你何不等到明年再去。”   张斐哼道:“你们想早点去,自个去就是了,你警署什么时候去,给我有啥关系。”   曹栋栋口沫横飞道:“你当我愿意等你么,是爹爹非得让我们跟你一块去。”   马小义道:“三哥,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告诉俺,俺去帮你完成。”   “去去去去!老子是去上任得,又不是去死的,还心愿未了。”   张斐一翻白眼,道:“我还得等官家的命令。”   官家一出,两个小子顿时蔫了。   曹栋栋哼道:“真是没劲。”   正当这时,门前又响起牛北庆的嗓门,“三哥,王大学士来了。”   “真是不巧。”   马小义郁闷道。   曹栋栋道:“小马,咱们先走,明儿再来。”   “哎!三哥,咱们先走了。”   两货立刻往侧门溜去。   张斐无语地摇摇头,旋即出门相迎。   见到张斐,王安石当即打趣道:“你小子出门,可真是兴师动众啊!”   张斐道:“就是瞅着热闹,去的全都是一些小牛犊。”   王安石笑道:“这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张斐道:“可惜下一句不是牛犊也能胜虎。”   王安石哈哈一笑。   来到前堂,坐下之后,王安石又道:“你小子精明的很,我倒是不担心你莽撞行事。只不过!”   他欲言又止,张斐忙道:“小子初入官场不甚了解,还请王学士指点一二。”   王安石瞧他一眼,突然问道:“你可还记得当年王鸿一案?”   张斐稍稍一愣,点头道:“记得。”   王安石道:“记得在最初之时,朝廷是支持王鸿的,不准你做那计税买卖,你可知原因?”   张斐点头道:“因为财政,若是收不上税来,可能会闹出更大的问题。”   “不错!”   王安石点点头道:“财政才是最为重要的,河中府的财政更是事关西北军情,许多事,你都得顾全大局,切记不要因小失大,倘若因你一场官司,而导致西北边境出事,纵使你的判决没有问题,你也难道处罚。”   张斐一听就明白过来,立刻道:“王学士请放心,若事关后勤、盐法,我都会先与元大夫商量的。”   孺子可教也!王安石笑着点点头,道:“关于盐钞的事,我也与元大夫提及过,若你有更好的建议,大可直接与之商量,他一定会酌情考虑的。”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其实王安石来这里,就是叮嘱张斐这事,简单来说,司法还是得为政令服务,要以财政、军事为先。   因为王安石也知道,盐的利润这么高,中间肯定也避免不了剥削,但是得以大局为重,没钱的话,可就会出大问题。   他就担心张斐被司马光洗脑。   不过张斐也不是那迂腐之人,他当然知道要以国家利益为先。   税务司暗中打探情报,肯定许多都是非法得来的。   毕竟张斐是吃三家饭的,关键不管是王安石,还是司马光都认为张斐是更倾向于自己这边的。   其实张斐跟赵顼是穿一条裤子的。   不过赵顼倒是没有叮嘱张斐什么,因为赵顼知道,这该叮嘱的,司马光和王安石都会叮嘱,自己估计还没有他们两位想得周全。   他只是在张斐临出发前,让他召入宫中,亲自为他践行,并且还决定将皇室在河中府的行宫改为河中府皇庭。   同时还亲自册封张斐陕西路大庭长,不仅仅是管河中府,且是陕西路最高大法官。   如果不这么安排,就无权审理绥州一案。   这也足见赵顼对张斐此行的期待。   而张斐愣是了拖了二十余天,实在是眼看那酷暑马上要来,他才准备离京赴任。   这日,天还未亮!   曹栋栋、马小义便骑着高头骏马,赶到张家门前咆哮。   “这马上就要出发了,你们两个就不能消停一点么。”   张斐出得门来,便是一番有气无力地抱怨,这些天这两个小子天天缠着他,催促他早点上路,否则的话,他可能还得晚点再去,忽见边上还有一位幽怨男子,不禁道:“小春哥,你是来送行的么?”   曹栋栋嘿嘿道:“小春跟我们一块去。”   “啊?”   张斐不禁诧异地看向符世春。   符世春眼中含泪,仰天长叹,“交友不慎!” 第四百七十五章 他真是高手   这曹栋栋怎么可能会放过符世春这个狗头军师,他在警署时,很多歪点子可都是符世春出的。   符世春厮看上去人畜无害,但是手段还是比较狠的,报复心也是非常强的。   不过这回曹栋栋手段更狠,他直接将目标锁定在符世春父亲身上,这符家在河中府也有些买卖的,他就跟符世春他爹说,若符世春跟着他们一块去,也能照顾一下自己的买卖。   符家上下,都认为曹栋栋说得很有道理,关键这皇家警察如今确实比较强势,说不定仕途名利皆可捞。   于是,在家族的长辈的逼迫下,符世春只能加入皇家警察,作为曹栋栋身边的副官,与马小义是一文一武。   真可谓是三个臭皮匠。   渐渐的,天已大亮,但是牛北庆、李四他们还在院里搬东西,等到曹栋栋的马都睡着了。   马小义也真是醉了,有气无力道:“三哥,你到底要带多少东西去?”   张斐讪讪道:“最后一车了,最后一车了。”   曹栋栋趴在马背上,“我说张三,你恁地有钱,不会去河中府买么?”   张斐尴尬道:“你们先去城门前等我,你们在这吵我,更容易出错,要拖得更久。”   曹栋栋直起身来,“小马,咱们走,瞅着都让人着急。”   马小义也看不下去了,与曹栋栋、符世春骑马离开了。   其实张斐也没有办法,这全都是高文茵准备的,这高文茵没有出过远门,但又考虑的非常周全,就连锅碗瓢盆都给带上了。   是好一番忙碌后,最终还是在许遵的催促下,他们才出得门来,毕竟这古代赶路,是要计算时辰的,不是说沿途都有旅店。   “要不,要不我再回去看看,是否遗漏了什么?”   临上马车前,高文茵还是心神不宁。   “高姐姐,都拿齐了,快些上来吧。”   许芷倩都急了,一把就将高文茵给拉上马车。   许遵站在门前是无奈地呵呵直笑。   穆珍抿唇笑道:“妹妹第一回 出远门,这是在所难免的。”   她跟高文茵一直待在家里,关系非常不错。   许凌霄道:“上回咱出远门,你怎未有这样。”   穆珍嗔怪地瞧了眼夫君。   张斐站在门前,拱手一礼,道:“岳父大人,小婿去了。这期间就麻烦大哥,大嫂在家好生照顾岳父大人。”   穆珍笑道:“妹婿,你放心去便是,我会照顾好爹爹的。”   许遵呵呵道:“你就别惦记着我了,自己要路上小心。”   他们这一家人,常年到处走,对于出远门,早就是见惯不怪,倒也没有太多的难舍难分。   反倒是高文茵坐在马车内,落了几滴眼泪,她内心是真不愿离开家里,他人生中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从城外到城内。   一番道别后,张斐便上得马来,缓缓向西城门那边驶去。   来到城门前,不见曹评,毕竟是将门世家,这儿子出个远门,在门口送送就行了,前来送行的就只有马天豪、范理、樊正、陈懋迁等一干商人。   曹栋栋、马小义、符世春都未有带家属,全都是丫鬟、闲汉。   但由于张斐在家耽搁许多时辰,就简短了说了几句,然后便告辞了,该叮嘱的早就说清楚了。   城楼上几个老者,是一直注视望着他们离去,正是孟乾生等人。   “可算是将这臭小子给送走了。”   “你们说他们此去能够成功吗?”   “就他们几个小娃,还想在河中府建设公检法,呵呵要真让他们成功了,那咱们还当什么官,回家种田去吧。”   “成不成功,暂且不说,能活着回来就算不错了。”   “哦?”   “你们可别忘记,那小子可是害了不少人啊!他在京城,没有谁敢动他,可去到河中府那地,那就说不好了呀!”   在城西外的一个小山丘上,司马光站在小亭前,望着下面官道上那你追我赶的几匹快马,是冒得一头冷汗。   出得京城,曹栋栋、马小义和牛北庆,个个都如脱了缰的野马,是一路狂奔。   尤其是牛北庆,这厮在张家看家护院,憋屈了一年,这都快抑郁了,终于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司马光用人方面,比王安石高明不知多少倍,基本上就没有错过,而这一次无疑是他最为大胆的一回。   这个阵容真是令司马光都怀疑这一切是不是自己安排的。   陪他前来的文彦博笑呵呵道:“君实啊!事已至此,担心也无济于事,有道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司马光苦笑道:“我这是给自己找罪受。”   “司马学士!”   忽听得山下一人喊。   司马光低头看去,但见刘述走了上来,不禁心想,他怎么也来了。   刘述可一直看不惯张斐,是不可能来送的。   过得一会儿,刘述来到亭前,微微喘着气,道:“文公,司马学士,我方才收到消息,制置二府条例司正在修订一条关于借贷的法令。”   “借贷的法令?”   司马光微微一愣。   刘述道:“好像是说朝廷要对乡户放贷,以此来制止那些高利贷。”   “什么?”   司马光、文彦博皆是大吃一惊。   文彦博又问道:“消息可属实?”   刘述道:“消息应该没有错,但具体条例尚不清楚。”   “他这是疯了吗?”   司马光当即暴跳如雷,“不行,我得去找他问个明白。”   刚准备下山去,忽听道路上一阵铃铛响,偏头看去,只见张斐骑在马上,带着二位娇妻,缓缓往西驶去。   又想起张斐所忧,就是怕他沉不住气,撂摊子,导致整个司法改革都功败垂成,心想,说不定消息有误,且看看再说。   其实张斐早就拿定主意,今年肯定是要出门的,因为他心里清楚,随着青苗法、市易法的出台,他是很难留在京城吃三家饭,他就是说破天,也不可能让他们司马光、文彦博他们接受青苗法的,同时也没有办法让王安石不颁布青苗法。   左右逢源肯定会玩不下去。   他只能用这种办法,先拖住司马光,让他留在朝中跟王安石斗,千万别走,因为一旦司马光溜了,朝廷就是王安石一家独大。   而王安石推崇的法家,而不是法制,是要强权完成变法。   那他的日子可就很难过了。   另外,张斐不阻止高文茵将锅碗瓢盆都带上,也是因为他还是想晚点到,大家慢慢走,一边游山玩水,一边赶路。   他们选择是走洛阳这条路线,还在洛阳玩了四五天,张斐也终于明白,曹栋栋他们为何不带家属,沿途青楼,他们都快逛了遍,真是体验各种风情。   张斐当然没有陪他们去,而是陪着高文茵、许芷倩赏花,洛阳的花市,可真是全国有名。   行得二十多日,他们终于来到陕西路的地界。   午后,一阵磅礴大雨过后,天边出现一道彩虹。   曹栋栋和马小义他们打着饱嗝,从一间破庙里面行出来,只见那庙里还冒着青烟,前面他们见乌云盖天,他们选在这里破庙里面歇息,吃点东西,等雨后再赶路。   涛子立刻过来,“衙内,前面就是平陆县,不过我们得快点赶路,否则的话,天黑之前赶不上了。”   曹栋栋回头向庙里面喊道:“张三,你快点,咱们得在天黑之前赶到前面的平陆县。”   “来了!”   “小马,我现在有些不喜欢高娘子了。”曹栋栋埋怨道:“可真是太磨蹭了,还是许娘子好,跟咱们男人一样,做事从不脱离带水。”   马小义没好气道:“哥哥,三哥的夫人,你喜欢作甚。”   符世春呵呵两声:“小马,今后你娶亲之后,他也会喜欢的。”   曹栋栋哼道:“你夫人我可就不喜欢。”   符世春道:“但是你夫人我喜欢。”   “咳咳咳!”   张斐从庙里面出来,“我说你们几个注意点形象好不好?”   曹栋栋道:“不都怪你,磨磨蹭蹭的,要不是你,咱们早半个月就到了。走吧,走吧。”   一行人上得马车,继续赶路。   可刚走一会儿,又停了下来。   车内的许芷倩问道:“怎么了?”   张斐道:“前面好像有辆马车陷到了路上了。”   许芷倩微微掀开车帘,但见前面两个大汉正在泥泞、狭隘的道路上推着一辆马车,而那马车的一边木轮是完全陷在泥坑里面。   曹栋栋本就急着赶路,赶紧吩咐几个闲汉过去帮忙。   涛子立刻带着两个闲汉走了过去。   那两大汉见有人要来帮忙,是连连道谢。   涛子躬身双手往撑着车后柱上,用力一推,心下一惊,这马车怎么这般沉?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那两大汉突然从车底抽出两把大刀来,挥向涛子他们。   涛子似有准备,当即往地上一滚,躲了过去,可是其他二人却未有他们这般好运,直接被砍翻在地。   “啊!”   马车内立刻响起一声尖叫。   又听得砰地一声响,但见车后板突然飞出,三五大汉从里面鱼贯而出,与此同时,旁边的水渠也跳上来十数人来。   直接挥刀砍向他们。   这一变故令张斐他们是大惊失色。   其实最初张斐还是非常谨慎,但是玩着玩着,见也没什么事,故也渐渐放下戒备。   唯独那马小义是精神大振,厉声喝道:“尔等狗贼,也敢挡俺小马的路。”   抽出长刀,便纵马杀了过去,却忘记这刚刚下过雨,道路非常泥泞,这威风还未洒出去,直接马失前蹄,栽倒下去。   “哎呦!”   马小义一声惨叫。   那些刺客一看,还有这等好事,立刻挥刀砍向马小义。   张斐惊呼一声:“小马!”   电光火石间,一柄长剑在马小义身前挡住两把雪亮的大刀。   正是曹栋栋,他飞起一脚,踢翻一人,又挥剑刺向另一人,逼退二人的进攻,马小义忙不迭爬起,一抖身上泥土,便是提刀冲了过去,“哥哥,俺来助你。”   他们两个从小混迹三衙,身手还是非常不错,且默契十足,连同涛子他们,杀得刺客是节节败退。   “贼子,你牛爷爷来也。”又见牛北庆手持两柄大斧头,直接冲了上去。   坐在马车上纹丝不动的龙五,见罢,赶忙喊道:“大牛,莫去。”   可牛北庆哪里听得进去,直接杀了过去。   张斐突然发现,身边就龙五这么一个不靠谱的高手,赶忙喊道:“哎!你们快回来保护我啊!”   可为时已晚,但见另一半的草丛中又窜出几名蒙面刺客来,直奔张斐而来。   “小心!”   龙五一手直接将张斐拉下马来,顺势跃起,脚尖在马背上一点,剑光一闪,一道血注飚出。   倒在李四怀里的张斐,与李四看到这一幕,同时喃喃自语道:“他真是高手。”   李四忽见一名刺客趁乱悄悄靠近他们,当即惊呼一声,情急之下,直接趴在张斐身上。   那刺客举刀砍来。   一柄长剑飞来,直接刺穿他们的凶手。   飞出长剑的同时,龙五侧首避过一刀,空手抓住那刺客的脑袋直接一扭,咔咔几声响,又是抬腿提起刺手脱手的大刀,左手握住,往后刺去,但见一名刺客的直接趴在他背上,黑色面纱已经变得猩红。   顷刻间,便解决了马车周边四名刺客。   酷的一笔!   谁能想到,这厮当年使出泼妇拳跟一个泼皮都能大战三百回合。   嗖地一声。   一支冷箭从马车旁射过,立刻听得一声闷响,龙五转身扬刀便要往后甩去,可看清射箭之人,便立刻将刀挥向杀上来的刺客。   只见二十步远,符世春骑在马上,周边站着随行的四名护卫,比起牛北庆他们来,可真是专业的很,这厮不紧不慢,张弓搭箭,每一箭射出,都有一名刺客倒下。   那些刺客眼见刺杀失败,立刻往边上的草丛里面跑去。   符世春高声喊道:“衙内,小马,穷寇莫追。”   自己则是抽出一支箭矢来,朝着一旁的随从笑问道:“你们说他们能跑几个。”   那随从立刻道:“公子箭无虚发,定是一人都跑不掉。”   符世春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张弓搭箭就是一箭射出,只见一名刺客倒下,他又抽出一支箭矢来,“这一箭不是射歪了,而是我要留一个活口!”   只见他瞄准那名刺客的腿,就是一箭射出,与此同时,又是一箭从旁射出,同时射中那名刺客,一箭射中大腿,另一箭直接射穿胸膛。   符世春偏头看去,冲着手拿弯弓的曹栋栋怒道:“衙内,你干什么,不留活口吗?” 第四百七十六章 哭声   留活口?   他符世春就如同打猎一般,坐在马上,悠然自得,自然是非常冷静,但是如曹栋栋、马小义、牛北庆等人都已经杀红了眼,那牛北庆更是直接砍下二人头颅,场面是非常血腥,谁还会想着留活口。   关键曹栋栋见符世春在他面前表演箭术,这令他非常不爽,他爹爹可是能够左右开弓,在三衙也都是数一数二神箭手,曹栋栋虽不及其父,但也不能让符世春给比下去。   活口可以不留,但面子可不能丢。   此时张斐可没有心情跟他们争吵,虽然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遇袭,但却是他第一会见到开膛破肚,血流成河的场面,后怕的他,已经惊出一身冷汗,大脑也是一片空白。   也根本不知如何该处理这种情况。   还好有曹栋栋、符世春在,他们先是清点自己这边情况,死得五人,六人负伤,而对方则是全军覆没,地上躺着二十余具尸体。   于是他决定先派一人骑快马赶往县城,叫县衙的人来这里清理,又留下四人在这里看管,同时车队也加快速度,一定要在天黑之前,赶到县城,因为入夜之后,只会更加危险。   ……   平陆县,官邸。   二更时分。   张斐坐在床边,一手轻轻握着高文茵的柔荑,望着怀中熟睡的美人,目光中充斥着内疚。   今儿高文茵吓得是魂飞魄散,当场就晕厥了过去,来到平陆县官邸,她仍旧惊魂未定,没有办法,张斐只能坐在床边陪着她,安慰她,渐渐地,她才安稳入睡。   吱呀一声轻响。   许芷倩轻轻从屋外走了进来,轻声道:“姐姐睡了。”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道:“我留在这里陪着高姐姐,你出去看看,衙内他们就只会吵架,我又不便出面。在我看来,此事与当地知县、县尉应该没有太多关系。”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许芷倩道:“这平陆县知县名叫段祺,来平陆县已经有两年,而今年是最后一年,之前政绩还算不错,如无意外,应该能够得到升迁,但是出了这事,只怕他的升迁将会受到影响。”   张斐道:“但也有可能他们背地里做了不少坏事,怕被我查出来。”   许芷倩道:“那也不会用这种手段,此事对于平陆县所有官员的仕途都非常不利。”   “这倒也是。”   张斐点点头,又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高文茵放在床上,道:“你先在这里陪着她,我马上就回来。”   许芷倩点点头。   她的状况反倒是比张斐、高文茵都要好,毕竟她曾跟着许遵走南闯北,虽然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但是凶杀案还是见过不少,甚至还见过草寇,也知道这外面的环境。   ……   “少废话,本衙内只知道这事发生在你们平陆县地界,你们是脱不了干系的,若是抓不到凶手,我要你们好看。”   刚刚出得里屋,就听到前厅传来曹栋栋地咆孝声。   他可是气疯了,死得五人中,有四人都是他的人,就连涛子都差点遭了毒手。   又听得一个愤怒的声音,“既然衙内不相信我等,何不自个去查,你们皇家警察不就是来取代我们的吗?”   “你还真是提醒了我,此事将交由我们的警署负责,不过在此案没有查清之前,你们都给我老实待在家里,等候审查。”   “我们为何要接受审查,衙内,你莫要欺人太甚。”   “就凭这里由我们皇家警察接管。”   “怎么回事?”   张斐入得厅来,只见厅中站着一人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此人名叫熊韬,乃是平陆县县尉,相当于平陆县公安局局长。   熊韬见张斐进来,赶忙抱拳一礼,“大庭长,如这种事,我们也不想,但是调查也需要时日的,我们又不是神仙,哪能立刻将凶手交出来。”   张斐点点头道:“你们抓紧调查,到时将案卷送到河中府来,本官要亲自审理此案。”   熊韬稍稍一愣,方才他就已经见过张斐,当时张斐面色苍白,显得非常柔弱,与此时的张斐简直判若两人,抱拳道:“下官遵命。”   张斐道:“你先去忙吧,有事我会再找你们的。”   “是,下官告辞。”   熊韬走后,曹栋栋就跳上前来,“张三,咱们一路过了那么多州县,都没啥事,偏偏在这里遇刺,这事十有八九与他们有关,你还让他们调查,如何查得出结果来,正好咱们就是取代他们县尉的,何不借此事,将平陆县的警署给建起来。”   张斐没好气道:“你带了多少皇家警察来,你心里就没数吗?这一时半会,根本没法取代。况且这事,也不一定与他们有关。”   符世春微微笑道:“张三说得不错,可没有知县、县尉会傻到在自己的地界上行刺朝廷命官。而且若他们调查,他们一定会尽力调查的,若是查不到真凶,朝廷肯定问责于他们。”   马小义好奇道:“既然不是他们所为,那会是谁?”   符世春不禁看向张斐,笑道:“方才那些刺客,摆明就是冲着张三去的,要我看,八成是张三在京城得罪的人所为。”   张斐皱眉道:“要是这样的话,就很难调查了。”   符世春笑吟吟道:“你在京城得罪的人,非富即贵,他们竟然敢这么干,就不怕你调查。”   张斐道:“但还是要将此事传回京城,两边一块查,但愿能够查到蛛丝马迹。”   虽然他也知道,以当下的技术,如这种事是很难调查的,但是他绝不会姑息,还要查到底,不然的话,不得天天有刺客上门。   ……   翌日。   高文茵迷迷湖湖睁开眼来,看着那陌生屋顶,不禁呢喃道:“我这是在哪?”   她昨日是浑浑噩噩来到这官邸的,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又左右看了看,突然发现床边一人趴在床边,呼呼大睡着。   “三郎?”   高文茵不禁一愣。   这一声轻呼,也惊醒张斐了,他睁开眼来,见高文茵正看着自己,忙坐起身来,道:“夫人醒了。”   高文茵打量着张斐,道:“三郎,你昨儿就睡着这里?”   张斐笑道:“你昨天一直都在做噩梦,我不大放心,就在这里陪着你。”   高文茵眼眶微微有些湿润,又很是内疚道:“对不起,还得让你来照顾我。”   张斐道:“咱们夫妻之间,要说这些就见外了,再者说,你这两年来日日夜夜的照顾我,我照顾你一宿,也算不得什么。”   高文茵含羞一笑,嘴角两边露出两个小酒窝,更显得明艳动人。   张斐轻轻将她搂在怀里,又道:“其实要说对不起的是我,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高文茵将螓首埋在张斐怀里,轻轻摇了摇,声若蚊吟道:“能跟着三郎身边,就已经是我最大的福分了。”   冬冬冬!   一阵敲门响起,外面传来许芷倩的声音,“张三,你醒了么?”   高文茵吓得一惊,立刻脱离张斐的怀抱,缩回被子里面,仿佛被捉奸一般,弄得张斐也是哭笑不得。   “醒了!”   “段知县来了。”   “我知道了。”   ……   这段祺也真是被吓坏了,一大早就赶过来,见到张斐就表示自己一定会严查到底的,其实就是暗示张斐,这事跟我真的没有关系。   但目前所查得结果,那些刺客可能都不是平陆县的人。   张斐也只能先应着,但无论如何,此案必须要查个结果出来。   在平陆县修整两日后,张斐一行人又继续出发了。   为了安全期间,张斐这回没有再骑马,而是选择与高文茵、许芷倩坐在马车里面。   “三哥,真是抱歉,那日俺是杀红眼了,所以……”   牛北庆悄悄来到马车旁,很是内疚地说道。   驾车的龙五揶揄道:“下回他还是一样。”   牛北庆立刻道:“你少冤枉人,下回俺绝不会这么做了,主要俺在京城憋太久,一时才没收住手。”   高文茵蹙眉道:“大牛,休得胡言,什么下回,没有下回了……”   牛北庆挠挠头,“三哥勿怪,俺……俺不太会说话。”   张斐笑着点点头,突然又向龙五道:“龙五,你还真是一个高手。”   这回真是全靠龙五,指望曹栋栋他们,估计都死了好几回,专业,身手了得,真是一个完美保镖啊!   龙五竟然老脸一红。   不会吧,还害羞?张斐又好奇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之前跟泼皮打得难解难分。”   龙五道:“我怕失手打死他。”   张斐点点头,又回想起那日,这厮真的出手就是杀招,是完全不留活路的那种。   又行得数日,他们终于来到河中府。   这一路上来往的商队是络绎不绝,路上的繁荣,真是不亚于京城。   没有办法,这里可是交通要塞,平陆县那边就是三门峡,这里修建了大量的粮仓,许多货物都是在这里转陆运,然后再转河运。   由于官道上车马太多,走走停停,曹栋栋实在是无法忍受,于是他们改走边上的小道。   又行得两三里路,忽闻远处传来一阵十分凄惨的哭声。   “咦?怎么听到哭声。”   张斐掀开车帘,寻声看去,但见远处的河边跪着一个农夫。   许芷倩见罢,忙道:“这人哭得这般凄惨,定是有冤情,要不派人过去问问看。”   也酷爱锄强扶弱的马小义,对此颇感好奇,立刻道:“俺过去问问。”   说着,他便是骑马上前。   过得片刻,马小义就折返回来,哼道:“那人是个傻子,俺怎么问他,都不理俺,就知道哭。”   许芷倩瞧了眼不靠谱的马小义,向张斐小声道:“张三,你让涛子再过去问问。”   张斐点点头,又吩咐涛子过去打听一下。   然而,结果还是一样,那人就知道哭,怎么问都不张嘴。   正当这时,迎面行来两个挑担子的小贩,只听其中一人道:“你看这吴哥又跑来这里哭了,要不俺们去劝劝他。”   “没用得,这乡亲们都劝过,唉……要是俺遇到这种事,俺估计自杀心都有了。”   ……   张斐听得好奇,下得马车来,询问道:“二位大哥请留步。”   那两柴夫偏头瞧向张斐,见他们个个身着华丽,似有有些害怕,其中一个问道:“小官人有事么?”   张斐指着那河边男子问道:“那人为何跪在那里哭?”   其中一个柴夫立刻道:“他妻子将他娘给推到这河里去了。”   “啊!”   许芷倩、高文茵皆是惊呼一声。   曹栋栋、马小义也都傻眼了,不禁是面面相觑。   另一个柴夫瞪了同伴一眼,“你少说两句,吴哥平时待咱们不薄啊!。”   张斐又问道:“为何?”   先前那个柴夫不敢言语,看向同伴,另一个柴夫道:“俺们……俺们也不清楚。”   二人言罢,便是匆匆离去。 第四百七十七章 久病床前无孝子   媳妇谋杀婆婆?   虽说这婆媳关系一直都是家庭难题,但也很少走到这一步,除非是有什么利益纠葛。   而在北宋这个儒家时代,那更是十分罕见的,许芷倩跟着许遵身边这么久,可也是未有听闻过这种事,因为要真是如此,这绝对是属于十恶之罪。   大家心中都十分好奇,马小义本还想叫住那两柴夫,问清缘由,但却被张斐给制止了,人家不愿意说,强迫他们说,反而可能得到错误的信息。   而这种事必然是人尽皆知的,就不如上前找个茶肆、酒馆打听清楚。   行得五里路,来到路口的茶肆稍作歇息,顺便打听一下。   “衙内,三哥,小人已经打听清楚了。”   涛子来到马车旁,向曹栋栋和张斐说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马小义急急问道。   涛子道:“方才在河边哭得那人名叫吴雷,乃是附近妫乡的农户,他父亲早就去世了,他乃是家中独子,后娶得妻子张氏,又生得一对儿女,此外,还有一个瘫在床上的老母。可是在半个月前,河对岸有人瞧见他妻子张氏推着吴母来到这河边,然后将吴母推入河里。”   高文茵不禁震惊道:“世上竟有如此歹毒的女人?”   马小义赶忙问道:“他妻子为何要谋杀他母亲,二人有何仇怨?”   许芷倩轻轻叹道:“这久病床前无孝子。”   涛子忙道:“张夫人此话倒也不全对,那吴雷可真是远近闻名的大孝子,他母亲已经瘫在床上已有八年之久,但吴雷是无半句怨言,将老母照顾的无微不至,但有闲时,还时常背着老母出去游玩。”   高文茵轻轻点头道:“难怪方才他会哭得那般伤心。”   说着,她又黯然叹得一口气。   李四却是气鼓鼓道:“但可惜遇人不淑,娶了一个这般心狠手辣的妻子。”   张斐瞧了眼李四,心知,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前妻。   涛子摇摇头道:“那也不是,张氏也是远近闻名的贤妻,吴雷到底每天都得下田干活,赚钱养家,这家里的事务全都是张氏在忙,真正服侍吴母的也是张氏,就连为吴母看病的郎中都说,要不是张氏将吴母照顾的无微不至,估计吴母都活不了这么久。”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神情一愣。   啪!   突然一巴掌直接拍在涛子的后脑上。   “哎呦!”   涛子双手捂头,回首看去,只见曹栋栋怒视着他。   “涛子,你什么时候还学会卖关子了,直接说结果,可真是急死本衙内了。”   “是是是!”   涛子捂着脑袋,委屈地点了点头,“结果就是那张氏被捉之后,立刻认罪了,然后被判死刑。”   “嘿!”   曹栋栋又举起手来。   涛子下意识往旁一跳,哭诉道:“衙内莫打,这,这就是结果。”   曹栋栋激动道:“我是问你,既然张氏那般好,那为何还要谋杀老母,这不是前后矛盾么。”   涛子道:“官府是说,张氏是承认吴雷老母拖累他们的家,但是就连这附近的乡民们都不太相信。”   “这可真是奇了。”马小义眼珠子一转,又冲着张斐嘿嘿道:“三哥,俺看这张氏定有冤情,要不你去为她争讼?”   张斐没好气地瞧他一眼,道:“我现在可是大庭长,可不是大珥笔。”   “是呀!”马小义更是激动道:“三哥你如今可是大庭长,那再好不过了,你可以重新审理此案啊。”   符世春笑吟吟道:“有趣!有趣!有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张三你何不借此案烧第一把火。”   许芷倩赶忙道:“哪能随便重审,还得看是否存有疑点,同时得找到证据,才能够重审。”   张斐瞄了眼许芷倩,暗自一笑,“先赶路吧,到了河中府再说。”   自从遇袭之后,游山玩水的心思完全就没了,路上也是闷闷不乐的,现在张斐只想早点赶到河中府。   又行得半日,他们终于看到了河中府的城墙。   李四突然道:“三哥,好像是蔡二哥他们。”   张斐立刻出得马车,举目看去,但见城门前的大树下站在四个年轻人。   那四个年轻人见到他们一行人,也立刻往这边走来。   正是蔡京、蔡卞、上官均、叶祖恰四人。   他们四个比张斐早半个月出发,来为老师打头阵,但已经来这里二十余天了。   过得一会儿工夫,他们四人来到马车前,张斐也从马车上下来。   “学生见过老师。”   四人是恭恭敬敬行得一礼。   对于张斐,他们还是非常非常信服,开玩笑,他们可也是法制之法的第一代传人。   “嗯。”   张斐点点头,关心道:“你们都还好吧?”   四人点点头,那上官均关切道:“听闻老师在你平陆县遭遇刺杀?”   张斐嗯了一声,反问道:“你们没有吗?”   四人相视一眼,均是摇摇头。   张斐叹道:“这真不公平啊!”   四人皆是尴尬一笑。   不过他们也习惯张斐这种调侃。   蔡京突然问道:“敢问老师,可有查明是何人所为?”   张斐摇摇头,“平陆县现在在调查,目前还未有结果。”   蔡京道:“学生估计可能是京城某些人所为。”   张斐侧目瞧向蔡京,“你有什么看法?”   蔡京道:“学生以为能够在轻易在其它州府买凶杀人的,定是那些常年在外奔走的官员,一般知县可也不识得这些人,故此,要么是武将,要么就是转运司的人,且与老师是有大仇。”   蔡卞低声道:“兄长,你没有证据,就别瞎说。”   蔡京哼道:“这又不是在公堂上,老师遇到危险,我帮老师分析一下,这有何不可。”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你分析的很有道理,不过还得找到证据,走吧,我们先入城再说。”   叶祖恰道:“老师,咱们的皇庭不在城内。”   张斐问道:“那在哪?”   叶祖恰道:“是在东南郊外。”   “在郊外?”   张斐道:“那多不方便。”   叶祖恰道:“就在城边上,也就两三里路。”   要知道这皇庭的官署,之前可是皇帝的行宫,而这皇帝的行宫一般都不会设在城内,都是设在城边上,是既方便,但又不吵闹。   一行人于是又转道往东南方向行去。   曹栋栋、马小义早就按耐不住,问明地址,便是骑马先行一步,这附近不可能再有人行刺。   张斐则是与蔡京等人一边走,一边询问他们有什么收获。   结果就是几乎没有。   毕竟他们只是刚刚入仕的菜鸟,这官职也都是九品小官,基本上也没谁会搭理他们。   他们人生地不熟,也不敢乱去打听。   这二十多天,他们就只是在官署搞装潢。   因为皇庭的前身乃是行宫,如今改为官署,其中许多规格都是要修改的,否则的话,就有僭越的嫌疑。   张斐又问道:“对了!种将军、陆知府他们可来了。”   “今日我们刚刚去打听过,未有听到他们的消息。”蔡卞摇摇头。   “还没到!”   张斐不禁皱眉道:“早知道,就再晚一点来。”   他已经够慢了,哪知道对方比他还要慢,上来不撒火,有些憋屈啊!   蔡京突然道:“要是换做我,我也会晚点来。”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蔡京道:“他们又不识得老师,也不清楚咱们的公检法,这心里难免会害怕,尤其旧案重审,往往都是有原因的,若等到老师先在这里建立起公检法,他们心里也会有底的。”   真不愧是青史留名的大奸臣,果然精于算计!张斐不露声色地笑着点点头,“这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说着,他又想起什么似得,“对了,苏检察长到了没有?”   叶祖恰道:“苏检察长比咱们先到一步,一直在忙于建设检察院,但是没有皇庭和警署,光有检察院也是不行。”   上官均突然道:“上回我去打听的老师的消息时,在妫乡附近偶遇到苏检察长。”   “妫乡?”   城内的许芷倩掀开车帘来问道:“苏检察长可是在调查妫乡弑母一案?”   叶祖恰错愕道:“师母也知道此事?”   许芷倩轻轻点了下头,“在路上听说的。”   上官均回答道:“回师母的话,我们当时也是这般猜测的,但是苏检察长并未与我们提及这事。”   蔡京装成自顾叹道:“但愿苏检察长不是在查此案。”   张斐瞟了眼蔡京,道:“此话怎讲?”   “哦。”   蔡京假装回过神来,道:“此案有人证,且张氏也已经亲口承认,更为关键的是,此案后又交到蔡知府手中,是蔡知府亲自判的死刑。如果检察院再提起诉讼,蔡知府又会怎么想,无论成败,这这恐怕都不太好。”   张斐呵呵笑道:“蔡京,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蔡京忙拱手道:“还望老师指教。”   张斐道:“任何人的施舍和乞讨,都不足以让咱们皇庭在这里立足,唯有表现出比现有司法制度更为优秀,才能够令人信服。”   蔡卞点点头道:“老师言之有理。”   说着,又不爽了地瞧了眼兄长,虽是亲兄弟,但他真不喜欢蔡京这偷奸耍滑的性格。   蔡京忙解释道:“学生只是担心,如果咱们重审,但结果又与之前的判决相差不差,蔡知府和当地县尉等官员,会为人咱们是故意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这!”   张斐点点头道:“那是当然,如果检察院方面找不到足够的证据,我自然也不会强行重审。” 第四百七十八章 另有隐情   由于从此去皇庭,也不是很远,张斐近日坐马车也坐得有些想吐,于是就与蔡京他们一块步行,顺便问问当地人对于公检法的看法。   结果就是官员都不太搭理他们,全当做不知道,而百姓又不知晓,根本都没有理会这事,坊间都无人谈及。   可见京城已经有不少人书信给他们,告诉他们这公检法是怎么回事,讨好他们也是没有用,反而可能会被他们抓住把柄。   总而言之,他们就是敌人。   再加上公检法是完全独立的,与任何官署都是平行的,可能那些官员也不知道该如何与公检法相处。   行得半个多时辰,他们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这里好美呀!”   高文茵下得马车,面前是一座拱桥,涓涓溪水从脚下流过,还能见到一条小鱼在里面快活地摆动身姿,抬头一看,山清水秀,那屋檐上的青瓦在茂密的林中是若隐若现,既显气派,又透着一丝内敛。   非常符合宋朝的建筑风格。   “高姐姐,这里以前可是行宫,只有官家和王爷还能住在这里,能不美么。”   随后下车的许芷倩笑吟吟道。   高文茵惊吓道:“我我们也能住这里吗?”   “姐姐莫怕,如今这里已经改为皇庭。”许芷倩挽着高文茵的手,“走!我们进去看看。”   “不要等三郎吗?”   高文茵回头看了眼。   许芷倩道:“他们还在谈事,我们先去看看,将咱们卧房布置好。”   “嗯。”   二女手挽着手,又与青梅、小桃,沿着青石板路往里面行去,周边的郁郁葱葱,假山林立,道路两边是百花竞艳,令几女看得是目不暇接,啧啧称奇。   此时,正值酷暑,但是入得里面,却又觉非常阴凉,比那空调房都还要舒服。   “这里面可真是凉快啊!”   张斐不禁言道。   叶祖恰道:“听说这里背山面水,冬暖夏凉,是河中府附近最适合居住的地方,汉唐都曾在此处设立过行宫,当年唐高宗、武则天都在这里居住过。”   张斐赶忙问道:“这行宫不会是那时候留下来的吧?”   叶祖恰摇摇头道:“那倒不是,前朝遗留下的行宫早就毁了,这是在咱们太宗时期建造的。”   张斐点点头,又是举目四顾,看着可真不像似官衙,不禁又问道:“但这里适不适合改建皇庭?”   蔡卞忙道:“城南有一城门是直接这里的西大门,中间的道路也非常平坦,只不过以前那门不常开,如果将城门打开,百姓来此倒也比较方便。”   蔡京道:“这边门以前是供官家他们进出的,景色非常美丽,离后院也比较近,往这过去就是花园,花园再往里面去就是住处,但是西大门那边,很是气派庄严。”   他们这些天也无事可干,张斐不来,他们连一点职权都没有,成天就在这里琢磨如何改造这行宫。   张斐有些迫不及待道:“你们先带我去大堂看看吧!”   “是。老师,这边请。”   四人带着张斐绕着中间那个小湖,来到西面,果然这里的建筑就非常气派、庄严,内有大堂,外有庭院,毕竟皇帝住在行宫,也时常需要跟大臣们开会商议国事。   来到中间最大的那个庭院内。   “我们这里察看了一圈,这里作为大堂最为适合的。”   上官均又介绍道:“首先,这大门离城里是最近的,同时离后院又比较远,中间还一个小湖隔绝,不会影响到老师休息。”   张斐只是稍稍点头,举目四顾,打量着的周边的一切,似乎在思考什么。   蔡京问道:“老师不满意吗?”   张斐一怔,摇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只是我要将这里再改造一下。”   叶祖恰问道:“老师希望怎么改造?”   张斐先是指着周边的甬道,“我要在这些地方安排一些座椅。”   说着,他又指向中间,“中间再建两个长亭子,供珥笔和检察院用,而在这正上方的,我要设立一个三层式的庭长台。”   四人面面相觑,脑中有画面,但不太理解张斐的这种设计。   蔡卞好奇道:“老师为何这般设计?”   张斐面色一沉,偏头看向他们,“我教你们的知识,你们都给忘了?”   “老师所授,学生一直铭记于心,不敢相忘。”   四人立刻齐声言道。   是瑟瑟发抖啊!   张斐皱眉道:“那我问你们,在法制之法下,百姓来皇庭的次数是会变多,还是会变少?”   “自然是会变多!”   “为何?”   “因为法制之法的理念是捍卫百姓个人正当权益,故此还要取消不少律条的刑罚,记得老师在课堂上还以高利贷为例,说明这一点,之前的律法,则是以刑罚为主,故使得百姓望而却步。”   “不错!都还记得。”   张斐点点头。   四人同时松得一口气,方才张斐那么一问,他们宛如又回到了那地狱般的课堂上,生怕答错,说真的,他们似乎还就没有对过。   张斐又道:“既然百姓会常来这里,我们的皇庭就要处处为百姓着想,方便百姓前来诉讼,也方便百姓前来观审,而不仅仅是一味的维护皇庭的威严。”   “老师处处为民着想,学生深感佩服。”   上官均拱手一礼。   张斐哀其不争道:“不是我处处为民着想,而是你们这些家伙,并未将法制之法的理念融入自己的思维中,否则的话,哪里还需要我来提醒你们。”   四人垂首不语。   没事!   咱都已经习惯了!   方便百姓观审,倒不是张斐真的就爱出风头,虽然他也乐意享受,但主要还是为了宣传法制之法,让百姓知道,皇庭一般是不会处罚人的。   正当这时,李四快步走了过来,“三哥,苏小先生来了。”   张斐点点头,又向蔡京等人道:“你们再好好想想,如何设计才能够既庄严,又平易近人,能给观审的人很好的体验,这是非常重要的,也是我们皇庭成功的基础。”   “是,学生记住了。”   “那行,我先去见见苏检察长。”   张斐又随着李四出得庭院,但见苏辙正坐在湖边一个小亭内。   这李四也是刚来,也不知道该请苏辙上哪坐着,还是苏辙说坐在亭子里面等就行了。   张斐立刻快步行去,来到亭内,他拱手一礼,“真是抱歉,在下也是刚来这里,连一间屋都找不到,还望苏小先生多多包涵。”   “无妨!无妨!”苏辙拱手回得一礼,又是苦笑道:“你来了就行了。”   张斐讪讪一笑,伸手道:“苏小先生请坐!”   “请!”   坐下之后,张斐便道:“我可是听说种将军和陆知府都还未来。”   苏辙微微笑道:“可是你若不到的话,至少那种将军是不会提前到的,而且我们检察院也无所事事。”   张斐故作好奇道:“检察院与我们皇庭的关系,就是要发起诉讼。”   苏辙犹豫片刻道:“我近日确实在调查一件案子。”   张斐道:“不会是妫乡弑母一案吧?”   苏辙一怔道:“你知道?”   张斐点点头道:“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但是我听说那张氏都已经认罪了,没有什么疑点。”   苏辙道:“本来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听说吴雷夫妇都是远近闻名的孝子,妫乡的乡民都不太相信张氏会干出这事来。   故此我就特地去调查了一番,有乡民透露,吴母早有轻生的念头,原因就是不想拖累吴雷夫妇,由于张氏得照顾吴母和两个孩子,他们家就只有吴雷一个人挣钱,而在前不久吴雷仅仅生了个小病,这家里的米缸就见底了,最近还吴雷还打算去借高利贷,他们这种家庭,一旦借了高利贷,可能一家人都会遭殃的。”   张斐道:“故此你怀疑是吴母主动请求张氏带她去河边自杀?”   苏辙点点头。   张斐道:“可就算如此,张氏也是凶手,是她带着吴母去到河边的,关键还有目击证人,亲眼看到张氏推吴母入河,不管吴母是不是自愿的,张氏都是在杀人。”   苏辙道:“我怀疑那证人是在说谎。”   张斐眉头一皱,问道:“可有证据?”   苏辙道:“那目击证人是见到张氏推吴母下去的,但吴母坐起来都非常困难,这如何去推?而且当时张氏是用一辆木车拉着吴母去到河边的,如果真的是推下去,只能是连车带人一块推下去,可是木车并没有被推到河里去,就连吴母盖着被子,都还整整齐齐的放在木车里面。”   “这倒也是。”   张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过得一会儿,他又好奇地问道:“可那目击证人为何要说谎?”   苏辙摇头道:“我也有去查过,他们并不相识,更无恩怨,暂时还不清楚那人为何要说谎。”   张斐沉吟少许,道:“你当时没有去找蔡知府说吗?”   苏辙叹了口气:“首先,我暂时还没有确凿证据,如果我就这么以检察院的身份,跑去官府提出质疑,只怕会引来当地许多官员的不快。   其次,假设即便不是张氏推吴母下去的,但到底是张氏带着吴母去的,很有可能她是明知吴母要自杀,也选择帮助吴母,亦属于帮凶,根据我朝律例,可也与谋杀同罪。   如果到最后,还是认定谋杀,那别人又会怎么看我们公检法。”   得亏是他,要是苏轼,百分之一万去了,如果最终判决没有改变,公检法可能就会成为一个笑话。   关键当地官员会认为你们刚来,就要推翻我们知府的判决,你摆明就是要对付我们,也不利于公检法在这里站住脚。   张斐思忖半响,道:“如果你要重新提起诉讼,你打算定什么罪名?”   苏辙道:“误杀或者过失杀。”   张斐问道:“好像也没有多大意义?”   苏辙愣了下,道:“如果是谋杀的,是可判十恶之罪的,如果是误杀或者过失杀,且能够证明张氏无意杀吴母,是吴母主动哀求她,帮助自己自杀,可能都不用判死刑。”   “是吗?”   “宋刑统上面写得非常清楚。”   “呃!”   张斐稍显尴尬地点点头,心想,也不知道夫人带了基本宋刑统来。   苏辙也清楚张斐的状况,习惯于照本宣读,也不在意,又道:“如果不是吴母,我还真有信心推翻此案的判决,但问题那死者是她的母亲,这还得考虑到舆情和孝道,想要推翻此案的判决,并非是那么容易。”   张斐瞧他一眼,笑道:“如果你们检察院能够找到不是张氏推吴母下去的确凿证据,我可以开庭重审此案。”   凌晨那章别等了,实在是撑不住了。   有书迷建议我用盐水洗鼻子,一直都有在洗,但那只能保平时,天气突然变化是扛不住的,今年湖南的天气真的是特别诡异,半天一变,反复无常,而且持续时间特别久,我这鼻炎最怕这个,反复发作,人都会昏的。   明天还会去医院开点药,其实不太喜欢吃药,那药是不能治本的,可能还有副作用。 第四百七十九章 先烧一把小火   可是,在张斐答应后,苏辙脸上也并无喜悦之色,反而神色略显挣扎,忙道:“三郎,你先别忙着答应,这么做的话,定会惹得那蔡知府他们不满。”其实苏辙也非常纠结,到底该不该重审此案,即便找到新得证据。   因为他也认为,这案子是非常非常难判,无论如何都是张氏将吴母带到河边,帮助吴母自杀的,这绝对是有违孝道的。   基于这一点,重判是不为过的。但是他又认为判十恶之罪,这着实也有些冤枉人,可能也不是吴母生前所愿,也会彻底毁掉这个家庭的。   然而,他们又才刚刚来到这里,这么做真的好吗?他主动跟张斐提及此案,而不是暗自收集证据,然后直接起诉,其实就是希望考虑张斐的想法。   他心里非常清楚,让公检法在这里立足是非常不容易的。他们现在需要合作,这必须得考虑清楚。   张斐却是笑道:“我们千里迢迢来此,可不是来讨好别人的。在这种刑事案件上面,且又不会危害到国家利益,我们皇庭是不需要考虑任何人的感受,我们唯一要考虑的,就是你们检察院提供的证据,是否达到开庭审理的标准。”苏辙不禁稍显诧异地看着张斐,因为张斐在当耳笔的时候,可是非常圆滑的,也看不出他到底是正是邪。   这一番话不禁令苏辙都有些自惭形秽,忙拱手道:“抱歉,是在下考虑的太多了。”张斐抬手道:“无须道歉,到底苏小先生也是为我着想。”张斐的这个态度,也令苏辙下定决心,   “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找到足够多的证据。”张斐点点头,突然问道:“苏小先生可有去见过蔡知府?”苏辙忙道:“我到这里的第三天就曾去拜访过蔡知府。”张斐又问道:“不知蔡知府如何看我们公检法?”苏辙沉吟少许,道:“我与蔡知府并不相识,当时就只是十分普通的拜访,那蔡知府也并未表露太多想法,对我的态度也是非常平淡。不过……”   “不过什么?”张斐问道。苏辙道:“不过我认为蔡知府无论是认同还是不认同公检法,都不可能与我们走得太近,也不大可能为我们提供任何帮助。”   “这是为何?”张斐问道。   “因为蔡知府也得顾忌下属的想法,毕竟我们公检法来此,还是会侵占许多官吏的权力。”   “嗯!”张斐点点头,又道:“那苏小先生认为我是否还去拜访那蔡知府?”苏辙忙道:“这你必须得去,目前河中府的司法大权还是在府衙手里,你若不去的话,又如何完全这司法权力的交接。”   “这倒也是。”张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确实对这官场的礼仪,不太熟悉,所以这得向苏辙问清楚。   苏辙突然道:“对了!听闻你在平陆县遇刺?”张斐笑着点点头,心道,你这才想起来啊!   看来你对此也并不感到意外。苏辙问道:“可有查到线索?”张斐摇摇头,   “估计是很难的,但我肯定是要一直查下去的。”   “这是当然。”苏辙点点头,又道:“不过我认为这事不大可能是河中府的人所为。”张斐耸耸肩笑道:“大家都这么认为的,但是在没有调查出结果前,我会保留对所有人的怀疑。”苏辙稍稍一愣,便反应过来,这事确实可以拿来当做筹备,给予当地官员一些忌惮,因为这可是非常严重的犯罪,刺杀朝廷命官,这就是在打皇帝的脸,跟谋反没有区别,只要查到,必死无疑,点点头道:“这是当然,一切还得看证据。”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道:“苏小先生,那明儿我们一块去拜访蔡知府,哦,还有曹衙内。”苏辙道:“这得先下帖子。”   “帖……帖子?”   “你在京城拜访别人时,不用下帖吗?”   “呃……”张斐讪讪道:“我一般很少去拜访官员,我们商人之间好像不太需要。”其实他上王安石、司马光家,也不从下帖,有事就去,不过王安石、司马光也没有跟他计较这些,以至于养成这坏习惯,但其实在官场,尤其士林,要去拜访,必然是要下帖的。   苏辙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那就我来写吧,你看何时有空?”张斐道:“越快越好,反正最近我也没有什么事干。”苏辙点头道:“那行,这事就我来安排,到时我来知会你一声。”   “有劳了!”张斐拱拱手道。谈及完此事后,苏辙见天色也不早,于是起身告辞。   这刚刚送走苏辙,曹栋栋、马小义、符世春这一帮匪徒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他们半个时辰前就来到这里,已经将这行宫逛了个遍。   “张三,咱也是住在这里么?”曹栋栋问道。那可不要,要是跟他们住在一起,简直就是折磨。   张斐虽有不愿,但也不好直接拒绝,试探道:“衙内愿意住在这里么?”   “当然不愿意!”曹栋栋立刻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得,道:“这里虽好,但忒也无聊了,咱要住城里去。”他们个个家财万贯,才不稀罕这行宫,还是非常喜欢那市井的氛围。   热闹!马小义更加不愿住这里,但又觉得自己有些不讲义气,道:“三哥,俺也想陪你,但是俺听说那警署是设在城内的,俺住这里也不太方便。”符世春笑吟吟道:“小马,你三哥或许想你们住城里去。”   “我可没有这么说。”张斐不爽地瞧了眼符世春,故作无奈地又向曹栋栋和马小义道:“随便你们吧。不过衙内,到时你得跟我,还有苏小先生一块去一趟府衙,拜访那蔡知府。”   “这你们去就是了,本衙内可能很忙,没空。”曹栋栋直摇头道。张斐见他老气横秋的神情,好气好笑道:“你忙什么?”曹栋栋道:“方才我秦叔叔派人过来,让我明儿有空的话,就上他家去坐坐。”   “秦叔叔?”张斐一脸好奇地看着曹栋栋。符世春道:“就是这河中府马步军都指挥使秦忠寿,他爷爷曾是衙内曾祖父的家将。”张斐微微皱眉,又看向符世春道:“你怎么看?”符世春笑道:“这秦家与种家一直留在边防与西夏作战,关系似也不错。秦忠寿急于请衙内过去,我想肯定是想探探衙内的口风。”有些人是在关注这公检法所带来的权力变化,但更多人则是在关注种谔的官司,尤其是这里的武将。   因为在这西北边,文武之争,永远是主旋律,赵顼既然让张斐来重审此案,也就是说皇庭是有权力涉及军政的,他们所担心的就是这公检法到底是偏向武将,还是偏向文官。   难怪他们之前没有去找苏辙,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曹栋栋,也对,他们武将又怎会相信我和苏辙。   张斐看向曹栋栋,   “衙内,如果秦忠寿试探你,你会怎么回答?”曹栋栋立刻道:“我不知道,这事又不归我管,要问也应该问你才是。”张斐笑问道:“那你会说大话不?”   “那当然……不会。”曹栋栋警惕地打量着张斐。张斐只是瞅着他,一语不发。   曹栋栋心虚道:“你问这个作甚?”张斐道:“若是那秦忠寿试探你,你就说说大话,让他们放心就是。”   “这是为何?”曹栋栋好奇道。张斐叹道:“因为在公检法中,最难建设的就是你们警署,这我难以给你们太多支持,如果你能够让他们安心,那他们也会支持你的,如果有了军队的支持,这一切都会事半功倍。”曹栋栋很是谨慎道:“这大话我倒是跟小马、小春学得一些,但是你到时要判得跟我说得不一样,那岂不是在害我,秦叔叔他们定会认为我是在骗他们的。”张斐啧了一声:“你可是我的雇主,我的大客户,我害谁也不会害你啊!”曹栋栋眼中一亮,顿时放下心来,   “那行吧,到时秦叔叔若是问起,我就随便说两句大话。”大哥,这事可不能随便,你得将一些功劳往自己身上揽啊!   张斐还是有些不太放心,道:“到时你带着小春哥和小马一块去。”说着,他瞟了瞟符世春。   符世春是心领神会。曹栋栋看在眼里,但也乐享其成,这就是他忽悠符世春来的目的,嘿嘿道:“你不说,我也会带着他们去的,到时肯定会喝酒的,我一个人可是喝不过他们的。”到底这警署是冲在第一线的,而且是一支武装力量,如果没有这武装力量,皇庭和检察院就会变得人畜无害,缺乏威慑力。   警署的建立是至关重要,也是最困难的,如皇庭、检察院,建起来还是相对比较容易。   但是警署还得招收大量的皇家警察,还得训练皇家警察,而且是要直面当地势力的。   不管是在开封府,还是地方州府,这官府里面的要职,不管是文,还是武,都是地方乡绅的子弟充当,知府一般也是依靠他们去稳定地方。   这些人是肯定反对公检法的。因为公检法将会打破皇权不下县的传统,也将会破坏他们在当地的特权。   如果去讨好他们,继续用他们,这公检法就建设不起来,情况跟现在也没啥区别,因为他们为官府做事,是一种利益交换,跟司法没有多大关系。   但是完全没有本土势力,也是做不到的。关于警署招人方面,他们在来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就还是跟在京城建立警署一样的套路,将一些本地的一些衙前役转化为皇家警察。   这衙前役多半都是当地富农子弟,家里有些钱,且有些知识储备,是属于中产阶级,同时也是被剥削最为严重的阶级。   张斐就是要利用这一批人来建设公检法。这在京城是非常成功的,目前在京城担任小队长的,全都是衙前役,也就是最初招收的皇家警察。   从衙前役变成皇家警察,使得他们避免被剥削,同时能够拿到丰厚的酬劳,这使得他们非常珍惜这个身份。   更为重要的是,他们可以凭借自己皇家警察的身份,让家里的财富更上一层楼。   倒不是说贪污受贿,而是凭借自己的能力。这些被剥削的衙前役,其实都是非常有能力的,若有关系和背景,他们也就不会被剥削,他们能够成为富农都是依靠自己的能力。   而在京城能够取得成功,还在于三衙的支持,那么在这里也可效彷,拿着种谔的官司去吊着这些武将,换取他们给予曹栋栋的支持。   ……此时,高文茵正领着小桃、李四他们将带来的那些锅碗瓢盆、衣物、被褥全部放好。   许芷倩则是只管书房,他带着青梅在书房将许多文案,书籍摆在书架上。   但不同的是,高文茵全都是按照张斐的习惯布置,而许芷倩则是按照自己的习惯布置,因为张斐很少看这些,全都是她看,张斐只负责问她。   一双大手从身后轻轻搂着她那纤细的腰肢,   “辛苦娘子了。”许芷倩美眸往后一瞥,娇媚地白了眼自己的郎君,   “这有甚么辛苦的。”那娇艳的脸庞不觉丝毫疲惫,反而显得十分亢奋,她可是来这里工作的,这对她一个女人而言,之前都是不敢想象的,哪知这幸福来的如此突然,她都恨不得今儿就开始上班。   “那也得注意身体,来来来,先坐着休息一下。”   “我看你是想休息才是。”话虽如此,但许芷倩还是与张斐来到一旁的椅子前偎依而坐。   “听说苏小先生来了。”许芷倩一边问着,一边将张斐掉落在鬓间几缕头发拨至耳后。   “嗯。”   “那他有没有提到弑母一案?”许芷倩又问道。张斐一愣,道:“你似乎对此案很感兴趣?”许芷倩瞧了眼四周无人,   “我觉得此案不是那么简单,可能另有隐情。”   “或许是吧。”张斐点点头,又将苏辙调查所得,告知许芷倩。   “果真是如此。”许芷倩点点头,似乎之前她已经想到了,又抬头看向张斐,   “那你是如何打算的?”张斐不答反问道:“你怎么看?”许芷倩想了想,道:“既然有隐情,就应该重新审理。”张斐道:“那如果真如苏小先生所言,而且有确实的证据,你又会怎么判?”许芷倩道:“我……我的话,肯定是会从轻发落的。”张斐笑道:“无论如何,都是张氏协助吴母自杀的,也许她是出于各种无奈,但你要考虑到这会给社会带来的怎样的影响。这久病床前无孝子,如果对张氏从轻发落的话,估计弑母案可能就会与日俱增,这儿子儿媳天天都会逼着老娘去自杀,从而减轻自己的负担。但如果从重判决,那么重审的意义何在?不但会引起蔡知府他们的不满,同时还会让许多百姓觉得我们皇庭审判不公,因为他们可能会同情张氏。”许芷倩微微蹙眉,只觉张斐说得也很有道理,这案子看似简单,还真不好审,问道:“也就是说,你不打算重审?”   “不!”张斐摇头笑道:“只要苏小先生找到证据,我一定会重审此案的。”许芷倩诧异道:“可你不是说……”张斐笑道:“我方才说得可不是我要拒绝此案的缘由,而是我要接下此案的理由。正是因为此案比较复杂,且《宋刑统》上都没有明确的规定,如果我们能够审理清楚,给出一个不同的判决,就能够彰显我们皇庭的公正。这还只是其一,其二,此案人人皆知,又事关孝道,如果我们要重审的话,必然会引起广泛的关注,没有比这更好的宣传了,到时我们都还得营造一种氛围,使得更多人来关注此案。其三,就是推翻蔡知府的判决,没有什么比这更好说明,我们为何会来这里。反正种将军他们还没有来,就不如拿此案小试牛刀。”他说得头头是道,但许芷倩听得是湖里湖涂:“但是你适才说,如果从轻发落的话,会带去不好的影响,而且你所担忧的,也极有可能会发生。”张斐道:“故此我们得想一个办法,消除这负面影响。”   “什么办法?”许芷倩好奇道。   “还在想。”张斐呵呵一笑,突然问道:“对了!你带了宋刑统来么?”   “当然带了!”许芷倩问道:“你要查什么?”张斐道:“查查六杀罪名的条例,苏小先生可能会起诉误杀或者过失杀的罪名。”许芷倩不敢置信道:“你连六杀条例就不记得?”张斐不答反问道:“你可知道为什么苏先生,范先生为何打官司会输给我么?”许芷倩问道:“为何?”张斐道:“就是他们太相信自己的记忆,如律例这种事,一字之差,天壤之别,不管记与不记,在用之前都得仔细看一遍,既然如此,我为何要去记,有个大概印象就行了。”许芷倩轻轻哼道:“你总能找到理由偷懒。”   “错!”张斐摇头笑道:“这不是理由,而是事实,因为我是赢家,所以我说得就是对的,如果我打不赢官司,我这么说,只怕人人都会嗤之以鼻。” 第四百八十章 留给他们的时辰不多了   张斐来此的目的,可不是说来为百姓请命,也不说来审理几个复杂的案子,要仅仅是如此的话,基本上也没有什么难度,也没有人会针对他们。   难道现在权贵杀人就不违法吗?   当然也违法啊。   张斐是要在这里建设一套全新的司法体系,甚至都改变之前的司法观念,这才是最难的。   故此这需要宣传,需要去展现这套体系优秀的一面,以此来获取大家的认可。   好比做买卖一样。   原本张斐是打算利用种谔一案,来烧这第一把火,将文武都给震慑住,可如今看来,种谔估计还得晚些时候才到,至少得先将这公检法的底细给摸清楚,但这倒也不怪种谔,毕竟武将是很害怕这种事的。   恰好又遇上张氏弑母一案。   而如这种案子,其实后世也是常有遇到,往往就是法与情的平衡。   这是一种很典型的案例,也与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是可以用来包装,去宣传公检法。   与许芷倩在屋里小憩片刻,小两口便出得书房,去帮高文茵。   毕竟这么大一家子人,要在这里安顿好,可也非一日之事,再加上这舟车劳顿,人人脸上都是疲态,张斐叫住家务狂魔高文茵,又吩咐青梅他们将自己的卧室铺好就行了。   大家只是草草吃了一顿夜饭,便各自回屋休息去了。   第二日,张斐是睡到日上三竿才缓缓醒来,身边早已是空空如也,许芷倩的生物钟是比较可怕的。   虽然这地方变了,但高文茵依旧如故,站在张斐身后细心地帮他梳着头发。   “夫人。”   “什么事?”   “你不用天天都为我起得这么早,这些天舟车劳顿,你也很累,应该多多休息才是。”   张斐见高文茵面容稍显憔悴,不免很是关心道。   高文茵忙解释道:“这与你无关,是我昨夜没有睡好。”   张斐问道:“是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得。”高文茵摇摇头,“或许是有些不大习惯。”   认床?应该不会吧,当初般新宅的时候,也没有听说她不习惯啊!难道是她还没有从那日遇刺的事走出来。   张斐突然心念一动,“要不今晚我陪你睡。”   高文茵先是一愣,旋即满面羞红,娇嗔道:“才不要。”   有戏!   虽然高文茵说得是“不要”,但张斐却是心中一喜,因为以往聊到这类话题,高文茵总是显得有些慌张,可不像今日这般娇羞。   正当这时,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来,这暧昧的气氛立刻消失地无影无踪。   能够这么直接的推开张斐的卧房门,不用想也知道是许芷倩。   “你醒来了就好了。”许芷倩稍稍松得一口气。   张斐问道:“有事吗?”   许芷倩道:“方才苏小先生派人过来通知你一声,待会去蔡知府那里赴宴。”   “这么快吗?”   张斐道:“那这下帖的仪式感在哪里。”   他预计都还得过上两三天。   许芷倩突然瞟了眼高文茵,“高姐姐,你脸为何这般红?”   “啊?”   高文茵似在思考什么,一怔,“没有!没有!”   可说着,这脸却是更红了。   许芷倩似乎看出一些什么,竟冲着张斐递去两道鼓励的眼神。   张斐幸福坏了,得此大度的娇妻,夫复何求啊!   许芷倩瞧高文茵两颊红如朝阳,倒也不忍打趣她,道:“高姐姐,你快些帮他弄好,可莫要迟到了。”   她性子急,就很受不了张斐坐在铜镜前面的时辰比她一个女人还要久。   “嗯。”   高文茵立刻麻利地帮张斐梳好发髻。   吃过早饭后,张斐便准备出门,原本是要叫曹栋栋一块去的,但是他一早就上他秦叔叔家去赴宴了。   “三郎,路上小心一点。”   高文茵站在门前,很是担忧地说道。   “知道了!”张斐笑吟吟道:“夫人等我回来。”   高文茵登时又是霞飞双颊,瞄了眼旁边的许芷倩,并没有答话。   来到城门前,苏辙已经在那里等候,接上苏辙,便一同前往府衙。   入得城内,但见这河中府与汴京的观感大不一样,汴京遍地都是士大夫、外戚,时不时就能见到五乘马车,车轮都有可能高过头顶。   而这河中府随处可见那背着包袱的商贾,街边旅店、茶点鳞次栉比,市井商业氛围非常浓。   要知道来之前,几乎每个人都告诉张斐,这里就是龙潭虎穴,虽然大家指得不是一回事,但这种反差,还是令张斐有些惊诧。   “这河中府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混乱,还是比较繁荣的。”   “但这一切可都来之不易啊!”   “此话怎讲?”   张斐回过头来,看向苏辙问道。   苏辙道:“你可还记得你当初打得那场私盐的官司?”   张斐点点头道:“当然记得。”   苏辙又道:“那你是否又还记得,许州缺盐,是因何所至?”   张斐道:“是因为解州盐户闹事。”   苏辙点点头道:“当时那段时期,整个河中府都因此事变得十分混乱,蔡知府是临危受命,但仅仅只用了一年,便治理好这河中府。”   张斐皱眉道:“这对于我们而言,可并非是一件好事啊!”   苏辙笑着点点头道:“我在这里认识一些人,他们可都是有识之士,但他们也都不想改变现状,毕竟这安定是来之不易的。”   说到这里,他突然话锋一转,又道:“但蔡知府也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善这河中府的问题,他只是采取宽容的政策,对于盐户贩卖私盐,尽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及尽量给予商人方便。”   张斐笑道:“看来我们还是用武之地。”   苏辙苦笑道:“我是要做到蔡知府所做不到之事,这又谈何容易,倘若稍有不慎,还有可能还会让蔡知府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   在公检法之前,他还是非常认同蔡延庆所施行的政策。   张斐呵呵道:“这也是机会,倘若蔡知府能够做到,那我们又怎么凭此升官。”   行得小半个时辰,二人来到府衙。   但见门前站着一个身着灰袍,相貌堂堂,器宇轩昂的中年男人。   此人正是蔡延庆,毕竟是出身宰相家庭,气质方面还是拿捏的非常好。   “张三(苏辙)见过蔡知府。”   张斐、苏辙快步上前,拱手一礼。   蔡延庆是从四品官员,而张斐这大庭长则是定为从六品,是跟通判是一个品阶的。   但基于祖宗之法,品阶高低不能说明问题,还得看权力。   蔡延庆根本关不了张斐这个大庭长。   “有礼,有礼”   蔡延庆拱手回得一礼,又道:“张庭长威名是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果真是名不虚传,我大宋有张庭长、苏检察长这等后起之秀,又何愁不兴啊!”   “岂敢!岂敢!”   张斐忙道:“蔡知府过誉了,今后晚辈还需蔡知府多多指教。”   稍稍寒暄,蔡延庆便将二人请入堂内。   奉上茶之后,蔡延庆先问道:“听闻张庭长在途径平陆县时曾遇刺杀?”   张斐点点头。   蔡延庆又问道:“可有查到眉目?”   张斐道:“多谢蔡知府关心,暂时还未查到什么。”   蔡延庆叹道:“无论如何,此事都是发生在我河中府,蔡某是难辞其咎。”   张斐忙道:“此与蔡知府无关,是张三的仇人太多,这也不是我第一回 遇袭。”   蔡延庆惊讶道:“是吗?”   可一想到张斐的那些故事,好像这又都在情理之中。   苏辙道:“或许也是有人想借此挑拨张庭长与蔡知府的关系。”   张斐连连点头道:“苏检察长言之有理。”   这事双方可得谈清楚,不然的话,谁又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   “二人恁地大度,令蔡某更是倍感内疚。”蔡延庆叹了口气,道:“其实按理来说,蔡某应该立刻派人去严查此事,找出真凶,但是,但是如今这事理应是由公检法来调查,所以蔡某再三思量后,觉得何不交给张庭长亲自调查。”   张斐赶忙道:“暂时可能就还不行,警署方面还需要招人,这还得徐徐渐渐,不能急于一时。”   蔡延庆点点头,又道:“那不知道我们府衙该如何配合你们,蔡某听说,在开封府收税一事也归公检法。”   “不是的。”   张斐道:“蔡知府误会了,在开封府收税一事,是归税务司管,不归我们公检法,但目前朝廷并未打算在河中府建立税务司,我们就只管司法,在其余方面,还是由府衙管理。   至于司法方面,我们皇庭和检察院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目前就等警署方面招人,届时还需要蔡知府将相关卷宗转移到我们皇庭。”   税务司其实已经来了,但并未声张,套路依旧,得暗中收集证据。   另外,只要有关司法的卷宗转移到皇庭,那就等于司法权力也进行转移。   蔡延庆赶忙道:“关于卷宗,蔡某早已经准备齐全,今日就可以给张庭长送去。”   张斐稍稍一愣,“要不再过两日,那边皇庭还要进行一些改建。”   蔡延庆点点头道:“好吧!张庭长需要的时候,派人过来与我一声,我立刻让人送过去。”   一旁的苏辙暗自叹了口气。   蔡延庆急于将卷宗转移过来,显然就是不想跟他们牵扯太多。   这是,一个老仆来到门前,道:“老爷,这宴席已经备好。”   蔡延庆偏头看向张斐,笑道:“听闻张庭长还自创一门学问,名为法制之法,不知蔡某能否有幸请教。”   张斐拱手道:“岂敢!岂敢!让蔡知府见笑了。”   蔡延庆道:“那咱们就边喝边聊,请!”   “请。”   在席间,蔡延庆绝口不提政事,只谈学问,气氛倒也融洽,但也很平淡。   直到下午时分,张斐和苏辙就告辞蔡延庆,上得马车,离开了府衙。   “苏小先生怎么看?”   张斐问道。   苏辙道:“与我想象的一样,蔡知府不会刁难我们,但也不会给我们提供太多帮助,毕竟他要治理好这河中府,还需要各方势力的协助。”   这必然是得罪人的事,而蔡延庆主要职务,不是审案,是财政,甚至于军政,他的工作是需要别人的帮助,那么与张斐他们保持距离,是合情合理的。   张斐笑道:“看来我们只能靠自己。”   正当这时,忽听外面有人喊道:“抢劫啊!抢劫啊!”   二人立刻掀开车帘往外面看去,只见一个男子一边喊着,一边往一条小巷追去。   又听得旁边有行人道:“这两日是怎么回事,以前当街抢劫半月不见一次,今儿一天就见了两回,今早还听到昨夜有人家里被盗了。”   他身旁的人道:“听说那些衙差近日都无心捉贼,以至于这贼盗变多了。”   “为何?”   “你没有听说么,朝廷派了一些皇家警察来取代这些衙差,他们马上就没活干了,还犯得着拼命么。”   “皇家警察,光听这名,就让人不安啊!”   “你小声一点,若让人听了去,可不得了了。”   放下车窗帘。   苏辙向张斐道:“之前我来的时候,并未有这种情况。”   “看来他们就只是将我视作敌人啊!”   张斐苦笑一声,心里也清楚,京城那些人肯定在信中就只提到他,其实事实也是如此,他才是整个公检法的核心。   苏辙安慰道:“那也不一定,如果我来的时候,这河中府的治安就已经是非常混乱,岂不是告诉所有人,官家的决策是非常圣明的,等到你来之后,再生风波,便可将责任推给公检法。”   张斐耸耸肩道:“无论如何,留给我们的时辰不多了。”   苏辙道:“可是曹衙内又没有带皇家警察,这还得招人,恐怕一时半会还是要受制于他们。”   张斐问道:“关于妫乡一案,你是否有把握查到证据?”   苏辙道:“其实我已经查到一位关键的证人,但这位证人目前并不在这里,可能还得过两三天。”   他这种性子,若无一定把握,是不会主动提起的。   张斐点点头道:“你们得赶紧一点,我想借此案让皇庭运作起来,必须得搞一点动静出来,给予那些人一些震慑,同时消除百姓对我们的误会,或许审过此案后,种将军他们也会早日赶到这里。”   苏辙赶紧问道:“看来你是有把握审理好此案。”   张斐自信地笑道:“这是我分内之事,如果这个都处理不好,估计用不多久,咱们就得卷铺盖走人了。”   苏辙听罢,不禁有些期待,“那行,我尽量早点查到证据。” 第四百八十一章 静待花开终有时   在街旁的一家酒楼上,两个中年男子正注视着张斐的那辆马车从眼前缓缓驶过。   年纪稍长的正是河中府通判韦应方,另一人则是河中府转运判官曹奕。   “我们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就这两个年轻小子,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韦应方目光透着一丝疑惑。   他们河中府如临大敌,结果就这么一群小屁孩。   弄得他都有些尴尬。   可曹奕却非常谨慎道:“韦通判万不可麻痹大意,我堂兄已经数次来信,让我们一定小心这张三,此人看似年轻,但手段常常出人意料,尤其是他在律法方面的造诣,令人防不胜防,还叮嘱我,若无绝对的把握,宁可用一些险招,也决不能与此人对簿公堂,那将必败无疑。”   他堂兄就是那曹邗,此人比较狡猾,一直都是在后面出谋划策,谷济一案也并未牵连到他,但也被王安石找个借口给调去蜀地转运司。   “是吗?”   韦应方兀自不信。   “千真万确。”   曹奕道:“不少朝廷大臣都有书信给咱们河中府的官员,让他们小心堤防这张三,足见此人不可貌相。目前就是不知道,蔡知府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韦应方道:“蔡知府方面你大可放心,他已经暗示过,他不会去理会这些事的。”   送走张斐和苏辙后,蔡延庆坐在椅子上,一边品着香茗,一边思索着。   “捍卫个人正当权益?”   蔡延庆突然偏头看向一旁的主簿卓群问道:“卓主簿如何看这法制之法?”   方才宴席上,主簿卓群也在一旁陪着。   卓群沉吟少许,“这法制之法听着确实有些道理,但下官不认为其具有可行性。”   神情还颇有一丝不屑,好似说,这话就像似他们这些小孩说得,经受过岁月洗礼的成年人应该不会讲出这些话来。   蔡延庆稍稍点头:“与我的看法一样。”   其实他们都是那种传统儒法思想,就是严法仁政,用仁政去调和严法,避免秦国的下场,但如果是仁法仁政,官府就会缺乏威信,反而做不成事。   这也是儒家总结出来的经验,就是因为不信,才被迫儒法合一。   他们对法制之法的感觉就是,不切实际。   卓群道:“知府打算如何应对?”   蔡延庆摇摇头道:“他们并没有改变我的看法,我们还是尽量不要掺和这事,如果他们失败了,我们还是能帮着稳定河中府,也不至于令河中府又陷入混乱中。”   卓群点头道:“下官也以为这是最好的应对之策,试问谁能放心将一府百姓交给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去折腾。”   正当这时,一个押司入得堂内,“启禀知府,今日城内已经发生好几回抢劫。”   蔡延庆皱眉道:“可有抓到凶手?”   那押司稍显心虚地瞧了眼蔡延庆,然后摇摇头。   蔡延庆沉吟少许,“你先下去吧。”   “是。”   押司走后,蔡延庆又向卓群道:“你找个机会去跟他们谈一谈,别闹得太过分了,但语气也别太严厉,大家都有情绪,这也是人之常情。”   卓群点点头道:“下官知道了。”   虽然司马光找人给蔡延庆写过一封信,但蔡延庆还是认为,不能与张斐走得太近,不但如此,还得偏向这边。   这道理很简单,如果张斐失败了怎么办?   又让河中府陷入混乱?   而如今河中府的安定,是蔡延庆好不容易才做到的。   蔡延庆早已经拿定主意,先站在一旁观望,如果张斐他们不行,就马上接管司法。   而对于下属,他现在采取的是安抚策略,而不是勒令他们去遵从法制之法。   因为蔡延庆知道这是没用的,因为他来这里,是采取宽容的政策,而不是用强权给压下去的。   张斐回到官署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刚刚入得大门,就见到那符世春独自坐在湖边的亭内,桌上放着一壶茶,一些精美的糕点。   其实这厮很喜欢住在这里的,但是没有办法,他是警署的人。   张斐来到亭内,问道:“伱怎么就回来了。衙内和小马呢?”   他还左右张望了下。   符世春道:“已喝得是酩酊大醉,适才都是被抬回来的。”   张斐对此并不感到意外,跟这些武将喝酒,尤其还是小辈,要不醉着出来,俺就是一种不尊重,当然,曹栋栋和马小义也是憋坏了,很想畅饮一番,今儿也是放开了喝,就没打算醒着出去,只盼着将秦忠寿给喝倒。   张斐坐了下来,问道:“怎么样?”   符世春道:“如我们所料,秦忠寿此番请衙内去,就是想打听有关种将军的官司。不过你让衙内去说大话,也未必是一个好主意。”   张斐并不担心,笑问道:“他说了什么?”   符世春道:“最初见面时,倒还有所克制,可是喝了几杯酒后,那厮就越发离谱,说什么咱们来这里,就是要为将士们鸣不平,不让将士们再受到任何人的欺压,这我听得都作呕。”   张斐呵呵一笑,又问道:“那他们信了吗?”   “你说他们能信吗?”   符世春一翻白眼,又道:“不过基于曹家和秦家的关系,衙内的态度,让他们至少暂时松了一口气。”   张斐点点头道:“那能换取他们的支持。”   符世春犹豫片刻道:“他们可都是身经百战,什么场面没有见过,不可能因为衙内的几句,就全力支持他,除非咱们能够证明,公检法对他们只有利,而没有弊,否则的话,他们肯定也是走一步看一步,不过暂时应该不给刁难警署。”   虽说在这里,文武之争是主旋律,但是河中府的利益又是错综复杂的,在很多方面,文武的利益,都是相同的。   而且这人性是自私的,任何人都希望公检法对自己有利无害,不能说打一棒子给一个枣子。   这不是买卖,这是“我全要”的游戏。   打一棒子给一个枣子,也是需要高明的手段,否则的话,没人会吃这一套的。   张斐点点头道:“是呀!这光说不练无人信,还得用事实来证明这一点。关键留给我们的时辰已经不太多了,你们警署可得赶紧招人了。”   符世春笑道:“看来你已经知道城内贼盗频发一事。”   张斐笑道:“意料之中。”   符世春道:“我现在倒是觉得这事很难。”   “怎说?”   “咱们在明,他们在暗,他们可以制造各种案件来刁难咱们,而咱们只能被动应对,做得好,那是应该的,做的不好,立刻会被他们攻击的,吃力不讨好啊!”   符世春语气透着一丝沮丧。   如果是各凭手段,那他觉得还有点希望,但问题是他们是来建设司法的,你只能用这三板斧,不能超出这个范围,而且你这三板斧是定死的,总会有各种漏洞。   同时对方能够无所不用其极的。   这防不胜防啊!   “也在意料之中。”   张斐笑吟吟道。   他来这里之前,可是做足了准备,就连遇刺都在他的意料之中,虽也无必胜的把握,但这还只是刚开始,他不可能被这吓到。   他现在的心思甚至都不在这上面,与符世春交谈一会儿,他便急急回到后院。   第一件事就是吩咐李四烧水给他洗澡。   然后才去找许芷倩,将今儿宴席上的事,全部告知许芷倩。   “如此说来,蔡知府并不会为我们提供帮助。”   “应该是的。”   张斐点点头道:“但是对于我们而言,只要蔡知府不阻止咱们,就已经是万幸,就连苏小先生都对蔡知府赞不绝口,可见司马学士并未夸张,这蔡知府的确是很有手段的,不像似今日这般平庸。”   许芷倩又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应对?”   张斐道:“我们先得赶紧将这公检法运作起来,苏小先生那边已经找到一位关键证人,如果能够找到证据,我们就立刻重审妫乡一案。”   许芷倩急急道:“你想好怎么判了吗?”   张斐笑道:“这律法不外乎人情。”   许芷倩道:“但你之前也说了,如果轻判的话,可能会造成很恶劣的影响。”   张斐笑吟吟道:“故此我们得借别人的嘴来说。”   许芷倩问道:“苏小先生吗?”   正当这时,李四突然来到门前,“三哥,水烧好了。”   “知道了!”   张斐又向许芷倩道:“到时再看吧。”   许芷倩审视他两眼,狡黠地笑道:“也对,今儿你可能无心谈及此事。”   张斐嘿嘿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许芷倩轻轻哼得一声:“今晚你要是被高姐姐赶出来,我可不会给你留门的。”   张斐当即一个立正:“保证完成任务。”   许芷倩啐了一声:“不正经。还不快去。”   “是。”   看着张斐急不可耐的背影,许芷倩抿唇一笑,又拿起《宋刑统》继续看了起来。   她很早很早之前,就将高文茵视作张斐的夫人,反倒是她后来嫁给张斐,觉得对高文茵充满内疚。   所以她其实更急切的促成张斐与高文茵的好事,如此一来,她内心要好受一些。   当然,也因为她与高文茵情同姐妹,性格刚好可以互补,毕竟她性格那么强势,如果再来一个强势的,必然是天天吵架。   而那边张斐急急去到浴房,泡了一个花瓣浴,又让青梅帮他好好打理了一番,穿上了一件玉白色的袍子,一切都往最帅的标准去做。   这一通操作下来,都已经是二更天了。   咚咚咚!   张斐怀着激动的心情敲响了高文茵的房门。   屋内却没有应答。   不在吗?不会吧!张斐心中一凛,又轻轻敲了几下房门,喊道:“夫人,你在屋里么?”   过得片刻,正当张斐都准备叫小桃过来问问时,那房门终于打开来。   一道微弱的烛光从屋里射出。   张斐稍稍侧目,忽见一道身影照出来,他不禁目光一滞,但见屋内站着一位妩媚动人的少妇,不是高文茵是谁。   不过今儿她显然是专门打扮过,浓密黑亮的秀发,梳成云髻,金钗斜插,脸若银盘,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身着一件紫色丝绸睡裙,胸前一抹雪白,引人遐思,在烛光的映衬下,那雪白的肌肤,丰腴不失婀娜的身段是若隐若现。   端庄高贵之中,是透着无尽风情。   平时高文茵是不常打扮,纯粹将自己当成一个村妇,这稍稍一打扮,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三郎看够了没有?”   高文茵低着头,轻声嗔道。   张斐如梦中惊醒,赶紧先跨过门槛,随手将门关上,这等春光,就只能他看。   高文茵只是娇羞地瞧他一眼,默不作声。   张斐又打量她一番,轻声问道:“夫人今儿这番打扮是为我么?”   高文茵眼帘低垂,轻轻嗯了一声:“你你不是说喜欢看我穿这裙子么。”   在搬新家的时候,张斐就跟她提过一回,要给做几件这样的睡裙,穿在高文茵身上,实在是太性感了,但随后他自己都给忘了,至今也不知道做了没做,可不曾想高文茵竟然还记得。   张斐不禁拉起她那纤纤素手,轻轻拉到身前来,“夫人,谢谢你。”   高文茵闻言,身子微微一颤,只见她抬起头来,水汪汪的杏目闪烁着泪光,竟主动抬起手来,轻抚着张斐的脸庞,语带哽咽道:“是我要谢谢三郎才是,谢谢三郎当初救我于苦海之中,以及这些日子来对我的尊重和怜爱。”   这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而且张斐“夫人”的策略也是很奏效的,真的让高文茵早不知不觉中就将自己视作是张斐的女人。   只不过她心中始终有一道坎迈不过去。   然而,张斐却从未强迫过她什么,反而是非常尊重她,后来娶得许芷倩过门,张斐不但没有冷落她,反而更加尊重她,生怕她因此不开心。   她自也感受到张斐对她的感情,但她始终放不下过去,也为此感到十分苦恼,所以她只能用尽一切去照顾张斐。   可越是如此,张斐越是成为她生命中的唯一。   直到前些天张斐遭遇刺杀,一连好些天,是天天做噩梦,只要闭上眼,就是失去张斐的恐惧,她这才明白,原来她早已经放下,此时此刻,她心中就只有张斐。   张斐倒是非常清楚他对高文茵的感情,是真的不可能离得开她,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愿意去等待,能成好事固然是最好,但即便高文茵一生都放不下去,他也不会有半点怨言。   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珠,张斐也不知说些什么,只是喊道:“夫人。”   高文茵羞赧一笑,道:“夫君。”   这一声夫君,不在别扭,只有浓浓的爱意。   见她朱唇微张,双眸迷离,性感迷人,张斐情不自禁地缓缓低下头去,高文茵也轻轻合目,雪白的藕臂渐渐挽在张斐的脖颈上。 第四百八十二章 哥不喜欢被动   烛光摇曳,人影起伏。   春色滚滚,被翻红潮。   翌日。   已经梳装好的张斐坐在铜镜前,而高文茵则是身着一袭睡袍躺娇羞地偎依在她怀里,经过一夜的滋润,那雪白的肌肤,透着红晕,真是娇艳欲滴,妩媚动人。   惹得张斐又情不自禁地亲吻了下她的朱唇,笑吟吟道:“夫人,你看着这样多好,你再也不用早早起来,在门外等着我起床了,我们一起睡,一起醒。”   高文茵娇媚地白了他一眼,“你可不能总睡我这。”   “这倒也是。”   张斐认真思考一番后,一本正经道:“要不咱们三人一块睡算了,反正那卧房非常大,也不会拥挤的。”   高文茵听得大羞,这都超出她的想象,轻轻拍了下张斐的胸膛,嗔怒道:“芷倩说得真是没错,你可真是一个登徒子,竟然!”   话说一半,她忽见张斐目光发直,不禁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原来自己的方才一动,衣襟微微敞开,那座雪峰已经是小露狰狞,下意识拉上衣襟。   张斐目光一收,可却鸡动不止,又觉昨夜意犹未尽,高文茵那火热的身段,令人极其着迷,挽着玉背的手微微用力,道:“夫人,时辰尚早,不如再睡一会儿。”   高文茵当即吓得如脱兔一般窜起,羞赧道:“时辰不早了,你快些出去吧,免得芷倩,芷倩待会笑话我。”   说到后面,已是声若蚊吟。   张斐一本正经道:“她哪会笑话你,她只会谢谢你,帮她分担了火力。”   “分摊火力?”   高文茵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不禁又羞又怕张斐又把她抱上床,竟破天荒地将张斐往门外推去,“你这登徒子,快些出去。”   “你别赶我呀!我可以留在这里帮你梳妆。”   “才不要,你就只会动手动脚,给我添乱。”   “梳妆当然得动手动脚,不然怎么梳?”   说话时,高文茵已经将门推开来,忽见一道倩影闪过。   “哇芷倩,想不到你还听房的癖好。”   不是许芷倩是谁。   高文茵见到许芷倩,顿时两颊生晕,如那朝阳一般,轻轻跺了下脚,幽怨地看着张斐。   许芷倩脸上一红,轻哼道:“谁谁听房了,我只是过来看你们醒了没有。”   说着,她又闪入屋内,挽着高文茵的藕臂,道:“姐姐,我没冤枉他吧,他就是一个登徒子。”   高文茵轻轻点了下头。   许芷倩嘴角一扬,道:“你还站在这里作甚,要偷听我们女儿家的悄悄话么。”   张斐瞧高文茵羞得都快将螓首埋入那双雪峰之中,自知自己不便在此,撇了下嘴,“谁稀罕!本官人吃早饭去了。”   说着,他便昂首离去,又隐隐听得许芷倩的声音,“,疼么?”   “哎呦!”   张斐被许芷倩这一句私语吓得连台阶都未注意到,这脚下一空,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难道这就是姐妹们的悄悄话么,真是够生猛的。   可转念一想,这也不是坏事,她们无话不谈,会为将来大被同眠打下坚实的基础。   吃过早餐后,张斐带着李四又去到前院,但见蔡京兄弟与蔡卞、上官均与三五陌生人在交流着什么。   这时,蔡京他们也发现了张斐,立刻快步走了过来,拱手一礼,“学生见过老师。”   张斐瞧了眼那几个陌生人,道:“你们在干什么?”   上官均拿出一张图纸来,“这几位是我们请来的工匠,我们正在根据老师的安排,改建这庭院。”   “这么快?”   张斐不禁诧异道。   殊不知,他们几个现在成天无所事事,就不如专心将这个庭院修建好,毕竟这是他们以后工作的地方。   又从上官均手中接过图纸来,仔细看了看,张斐发现这设计挺有感觉的,仿佛与这庭院的布置融为一体,一点也不显得突兀,点点头道:“不错,想不到你们还有这本事。”   上官均道:“以前我们跟老师学过一些。”   这宋朝的文人,还是非常博学的,什么都会一些,研发武器,修建宫廷,律学、数学,天文水利。   张斐突然眉头一皱,指着庭长台的右边,“这里给我空出一排座位来。”   蔡京忙问道:“这是留给那些贵宾坐得吗?”   “算是吧。”   张斐一笑,又道:“不过你们得赶紧一点,也许过不了几天,我们就要开庭了。”   “是种将军的案子吗?”   “我听说种将军和陆知府还未来啊!”   张斐笑道:“这你们先别问,将这事做好,钱方面,我自己出。”   “是。”   这四人相觑一眼,心中已有计较。   张斐看在眼里,心想,这几个家伙,一个比一个精,今后与他们交谈时,还得注意一些。   正好今日闲着无事,张斐倒也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跟着他们一块与那些工匠商量起来。   看看如何修建比较好。   正当上官均、蔡京他们与两个木匠商量庭长台正在设计时,其中那个大胡子工匠突然来到张斐身边。   “张庭长。”   “嗯?”   张斐一怔,打量了下他,“你是?”   那大胡子道:“卑职大狗,乃是李押司的下属。”   张斐下意识道:“李豹?”   “正是。”   大胡子拱手一礼。   张斐问道:“这大狗是你的艺名,还是你的本名?”   那大胡子道:“小人本名就叫做大狗。”   哇,起名就这么随意吗?   张斐瞟了眼蔡京等人,突然指向大门那边,“大哥,这个大门能否扩宽一点。”   大狗先是一怔,立刻反应过来,“这个恐怕有些难。”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大门方向走去。   大狗小声道:“还请张庭长恕罪,我们也是初到这里不久,未有事先阻止那些刺客。”   张斐笑道:“这不怪你们。再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要没有那场刺杀,又岂会有昨日那番令人流连忘返的缠绵悱恻。   大狗好奇地看着张斐。   张斐咳得一声,道:“你们现在怎么样?”   大狗尴尬道:“我们现在认识的人还不多,所能打探到的消息也是非常有限,不过我们已经根据张庭长的要求,筛选出一百二十名衙前役,他们都非常适合警署。”   说话时,他先是目光往后一瞥,见蔡京他们没有注意,立刻从袖中掏出一份名单来,塞给张斐。   张斐随手接过,没入袖中,点点头道:“已经足以,目前要对付我的人太多了,查也查不过来,你们慢慢发展便是。”   这个税务司的发展,完全依靠线下交朋结友,而之前重心都在登州、扬州,这边才刚刚发展下线,暂时还无法发挥出威力来。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什么似得,道:“还有!我不太喜欢被动,你们现在人手有限,不要去调查某个人,而是调查当地士绅官员偷税漏税、走私盐的手段,跟那些贩夫走卒多多接近。”   “是。”   “不过今儿不是交谈的时机,我们找个日子再详谈,你先去忙。”   张斐还是有些忌惮蔡京他们,稍微聊得两句,他便跟蔡京说了一声,离开了庭院,去到曹栋栋他们的住处。   刚到院外,就听到曹栋栋咆哮声,“小春,想不到你连樊大都不如,要不是你,我们昨儿会输?这可真是丢尽咱们东京人士的脸面。”   又听符世春争辩道:“衙内,你讲点道理好不,要是我也喝醉了,谁将你们送回来。”   “小春哥,你这话就不对了,要是咱们赢了,咱们自个就可以回来,何须人送。”   “小马说得对,这都怪你,咱们兄弟什么时候喝酒输过。”   “你们还输少了呀!”   “可是咱们兄弟三人一同走进去的,就应该一同被抬出来,小春哥,你太不讲义气了。”   我就是跟这么一群人合作么。张斐不禁捏了一把冷汗,走了进去,“这事可不能怪小春哥,他得看着你们。”   符世春见到张斐,如见救星一般,“张三,你来的正好,我都要快被这两人给气死了。”   曹栋栋哼道:“需要他看什么,昨日喝酒前,我就已经完成任务,说了几句大话。”   张斐懒得跟他们争,“先别争了,得干正事了,你们昨儿喝一趟酒,门前就发生好几宗抢劫案。”   马小义立刻跳上前来,“竟有这种事。”   张斐点点头道:“有人要给咱们一点颜色瞧瞧。”   “是何人敢在本衙内头上动土。”   曹栋栋窜上前来,怒睁圆目。   张斐道:“这就不知道,但是你们警署得赶紧招人,没有人马,谁又会惧怕你们。”   说着,他掏出那份名单,“这是我帮你们准备的,上面一百二十人全都是河中府的衙前役,各方面都不错,并且渴望解脱,如果你们招他们,将能够迅速的将警署建立起来。”   曹栋栋夺过名单来,“小马!咱们走!”   “哎!”   “等会!”   张斐指着曹栋栋和马小义道:“这是你们警署的新制服么?”   曹栋栋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还是穿着睡袍,跟马小义屁颠屁颠地跑回屋里去。   符世春瞅着他们狼狈的模样,又想起今后要与这两货一块共事,不禁缓缓举起手,“张三,我能不能调去你们皇庭,其实我我也深知律学。”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我知道,你目前河中府警署唯一一个深知律学的皇家警察。”   “!”   而那边苏辙也知道留给他们时辰不多了,于是加紧将那关键证人带回河中府,这仅仅过去一日,他就揣着一份供词来到皇庭。   “你看如何?”   “凭借这份供词,已经足以重审此案。”   张斐又看向苏辙,“不过我还是按照流程问一句,你如何找到这位目击证人的,为何当初蔡知府就没有寻到?”   苏辙道:“吴母投河边上的条小路是去往函谷关的一条捷径,而在路口上有一家小旅店,我寻思着如果住在那店里的货商要赶路函谷关,可能会走那条接近,于是我就去碰碰运气,结果还真让我查到一个贩卖药材的商人在案发当日很早就离开旅店。   我又打听到那商人是要去往函谷关,于是我就派人追了过去,刚好在平陆县找到此人,他果然是亲眼目睹整个案发过程,只是由于当时天色比较暗,她并未看到吴母,我怀疑吴母应该是自己爬过去的,当时他是以为张氏要自杀,可后来见到张氏并未跳下去,他也就没有多管,但显然他的供词与那位目击证人的供词有着明显的矛盾。”   这天才真是干什么都行啊!我特么就只会抄清照姐姐的词,这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张斐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我们先制造一点声势出来,做足宣传,再开庭审理此案,在此期间,你们的保护好那位证人。”   苏辙犹豫道:“这么做的话,会不会让蔡知府认为,咱们重审此案是要针对他?”   张斐笑道:“他没有审清楚,难道还怪我们不给他留面子吗?另外,他既然能够容忍那些衙差放任贼盗,也应该对此默不作声。”   苏辙想想也是,最近两日的贼盗四起,蔡延庆也没有太多作为,点点头道:“好吧!”   张斐又顺便传授苏辙几招打官司的问法。   两日后。   “蔡知府,你可有听说?”   韦应方快步来到大堂,向蔡延庆问道。   蔡延庆一脸懵逼,“听说什么?”   韦应方道:“检察院要重审张氏一案。”   “什么?”   蔡延庆倏然站起。 第四百八十三章 大庭长说了算   这一出可真是将蔡延庆给唱懵了。   他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张斐这头把火会往自己头上烧。   这也不政学啊!   他已经表示自己置身事外的态度,他也确实没有去刁难他们公检法,这公检法又何必要多他这么一个敌人。   “真的吗?”   蔡延庆表示怀疑地看着韦应方。   “蔡知府,此事千真万确,或许待会检察院的人就会过来,调走张氏一案的卷宗。”   说着,韦应方又是煽风点火道:“亏知府你还处处为他们说话,结果他们却要拿知府你杀鸡儆猴,可真是好心没好报啊!”   蔡延庆不禁眉头一皱,这心里当然很是不爽。   你们这就不是来建设司法的,而是来对付我们的。   因为此案是证据确凿,没有一点问题,如果皇庭真的要重审此案,必然是要用他来杀鸡儆猴。   韦应方瞧蔡延庆神色不悦,心里很是高兴,如果蔡延庆也站在他们这边,那他们真的可以放开手脚去干了。   毕竟这行政大权在蔡延庆手中。   正当这时,一个官吏通报道:“启禀知府,苏检察长求见。”   韦应方道:“我敢保证,苏子由就是为此案而来。”   蔡延庆瞧他一眼,道:“请他进来。”   过得片刻,苏辙入得堂内,向蔡延庆和韦应方拱手行得一礼。   蔡延庆沉眉问道:“不知苏检察长有何事指教?”   苏辙听他语气不善,不禁瞄了眼韦应方,心里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但他也问心无愧,于是直接道:“回蔡知府的话,苏某此番前来,是为妫乡弑母一案,我们检察院调查新得证据,准备向皇庭提起诉讼,还请蔡知府将此案卷宗以及相关人员移交给我们检察院。”   韦应方立刻问道:“此案铁证如山,不知你们查到什么证据?”   苏辙道:“目前尚在调查中,不便于透露给二位。”   其实不在调查中,他也不会交代的,因为检察院又不隶属府衙,公检法的一个作用,就是要将行政和司法彻底分离,两边相互监督。   韦应方不做声了。   既然对方要将人都给得罪了,他为何还要拦着。   蔡延庆心里真的是非常不爽,你们这也太欺负人了,但嘴上却笑道:“之前本知府就与你们说过,要将卷宗都移交给皇庭。”   说着,他又向韦应方,“韦通判,劳烦你将此案有关卷宗和犯人统统移交给他们检察院。”   “下官遵命。”   他们走后,卓群就道:“知府,这与信上面说得不一样啊!”   蔡延庆也真的有些摸不清头脑,但他到底出身宰相家庭,见多识广,越是如此局势,就越应该慎重,“且看看再说吧。”   但语气变得有些微妙,如果对方真的是要拿他杀鸡儆猴,这简直就是在徇私枉法,他自也不会任由他们胡来的。   随着府衙将卷宗移交,也正式宣布,公检法将逐渐接管河中府的司法权。   不过这个移交,可不是说都往皇庭扔。   已经判决的卷宗,是一式两份,移交给皇庭和检察院,尚未判决也是一式两份,移交给警署和检察院。   而相关罪犯则是全部移交给警署。   也就是说,警署将接管这里的牢狱。   在京城倒是还没有接管,因为京城牢狱太多,开封府、御史台、审刑院、大理寺全都有牢狱,而且可能会涉及到一些权贵,至今皇庭没有完全取代开封府。   但在这里,如果也这么搞,公检法根本无法掌权。   此事很快就传遍河中府,要知道妫乡弑母一案在前些时候,也是闹得沸沸扬扬,毕竟这种案件非常稀罕,备受关注。   而此时公检法也是备受关注。   这两件事合在一起,buff一叠,那是妥妥的流量密码。   一时间,是各种传言满天飞。   而且是越传越离谱。   最初是说公检法要拿蔡知府杀鸡儆猴,传到后面,就变成公检法要借此案直接拿下蔡延庆。   也有说此案真凶不是张氏,而是吴雷。   这。   公检法的一举一动,全都在河中府百姓的关注中,就连检察院生个火,都被传成是在毁灭证据。   “你确定你哥他们说得是真的?”   韦应方再度疑惑地向曹奕问道。   曹奕也有些困惑。   这个玩法,他还真是没有见识过,但凡有点经验的官员,也不会这么干。但他自然相信他堂兄,“这就对了。”   韦应方道:“怎么就对了?再糊涂的官员也不可能这么干啊!”   曹奕道:“我堂兄在信上说了,这小子擅于出奇制胜,尤其是在律学上面,即便是铁案,他也能给翻了,这不就正中我堂兄所言吗?”   韦应方迟疑少许,道:“但这不是案子的问题,而是他们这么做,肯定会得罪蔡知府的,原本蔡知府还打算置身事外,如今他们不是为自己树立敌人吗?”   曹奕道:“这我倒是想不明白。”   这时,一个仆人入得屋内,先是行得一礼,然后在韦应方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韦应方愣得片刻,突然呵呵两声,“看来他们得罪得还不只是蔡知府啊!”   曹奕忙问道:“此话怎讲?”   韦应方道:“据说宪台那边对检察院的行为非常不满。”   这宪台就是提点刑狱司。   曹奕一怔,道:“对呀,原本提审权力是在宪台手里,若有检察院也有提审、重审的权力,岂不是与宪台冲突了。”   韦应方是直接捂着脸笑了。   亏他之前还在想办法对付公检法,结果这公检法自己四处树敌,还有他什么事,看戏就好了呀!   权力这东西可是非常敏感的。   检察院此举,是直接引起了提点刑狱司的重视。   你们可以这么玩,那,那还要我干嘛?   而陕西路提点刑狱公事郭孝法也正在河中府,但这不是一个巧合,他来到这里,也是要见识一下这公检法。   不曾想,都还未有看清楚,就是一棒给打到头上。   晕了!   郭孝法倒没有想什么歪门邪道,而是直接上门问个明白。   “本官今日前来,主要是想问问这公检法是否也将取代我们提点刑狱司。”   郭孝法直接开门见山地向张斐和苏辙问道。   苏辙直接看向张斐,他只是奉命来此,而真正主导变革的核心是张斐。   张斐点点头道:“关于司法方面,确实是如此。”   郭孝法震惊道:“怎么可能,朝廷并未下令告知本官。”   张斐迟疑片刻,道:“这主要是因为公检法目前只是河中府试行,且人手有限,不能一下子覆盖整个陕西路,故此朝廷还保留了提点刑狱司的职责,在没有公检法的地方,还是由提点刑狱司负责监察刑狱的职责。”   郭孝法问道:“但这只是你一面之词,你可有证据证明这一点。”   张斐点点头,然后让许芷倩将自己的诏令拿来,又递给郭孝法。   郭孝法接过一看,不禁眉头一皱。   上面写得非常清楚,大庭长的判决,只有大理寺、审刑院、以及京城的检察院可以重审。   上面没有提到提点刑狱司,换而言之,提点刑狱司是无法提审大庭长所判决的案子。   同时检察院的职责,跟提点刑狱司一模一样,只是说没有判决权,这就是要取代啊!   不取代还真是不行。   因为提点刑狱司在司法方面的权力,与皇庭和检察院是完全重合,如果说皇庭的判决,可以被提点刑狱司给推翻,那公检法就无法立足。   只不过不管是皇帝,还是司马光,这心里都没有底,张斐都没有做出保证,这只是一次尝试,他们不敢妄动之前的司法体系,如果不行就还是回到以前。   更为离谱的是,这上面还清楚的写到,大庭长拥有判例权,在不危及到国家、皇帝的情况下,大庭长可以给予酌情判决,而无须完全依从《宋刑统》。   其实知府也都拥有这权力,很多知府都不会完全依从《宋刑统》给予判罚,还是会根据具体情况去判断的,但朝廷从未明文规定这一点。   这是唯一一例。   原因就在于立法会那边还未修订出法制之法来,富弼奏请皇帝给张斐这个权力,到时可以拿他的判决来作为修法的参考。   郭孝法都觉得不可思议,不禁都对张斐刮目相看,这权力真是可怕,突然问道:“如此安排,谁来监督你们?”   苏辙这才开口说道:“我们皇庭、检察院、警署是互不统管,相互监督。”   郭孝法笑问道:“冒昧问一句,倘若你们狼狈为奸,岂不是可以随意徇私枉法。”   苏辙暗自皱了下眉头,心里也在寻思,自己是不是跟张斐走得太近了。   如今这里人人都将他们看成一派的,但其实检察院和皇庭是相互监督的。   但他也没有办法,公检法是一套体系,缺一不可,他们来这里建设公检法,首先必须得配合,但苏辙是肯定不会跟张斐狼狈为奸的。   张斐笑道:“其实没有人监督,也就是人人都可以监督,郭公事亦可上奏弹劾我们,只是说这司法职权,将由我们公检法接管。”   你可以监督我们,但你无法重审我的判决,你得上报京城,由大理寺、审刑院、检察院来决定是否重审。   郭孝法皱眉思索半响,“本官知道了,到时本官会向朝廷文明缘由的。”   张斐点头道:“这是当然。”   送走郭孝法后,苏辙便是苦笑道:“一案未审,这人全都得罪了。”   张斐道:“这也没有办法,咱们要接管司法权,必然是会得罪很多很多人的。”   提点刑狱司是很牛逼的存在,不但能够监察司法,还能监察军政,比如说粮草、马匹。   然而,检察院的职权比提点刑狱司还要大,是什么违法行为,检察院都能以证据起诉。   这郭孝法心里能爽吗。   转眼间,就什么都不是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 万众期待   这权力的交接无疑是世上最难之事。   关键这不是说一个人取代另一个人,而是一个体系去取代另一个体系,可利益全都在这体系里面呀。   话又说回来,相比较起来,皇庭、检察院的权力交接还是比较容易的,毕竟官员是流动性的,郭孝法他们也不会说孤注一掷跟张斐拼命,不成功便成仁。   到底张斐不再是一个珥笔,而是背负皇命大庭长,他们自然也不会以当初王文善对待张斐的态度去看待张斐。   真正的难点是在于底层。   也就是警署。   曹栋栋也迫切的想要将警署建立起来,手中没人,底气从何而来,他就是直接按照张斐给的名单招人。   效率之快,是令人瞠目结舌。   那些衙前役本是过着看不到明天的生活,这一听警署要招收他们去当皇家警察。   幸福来得太快,令他们都不敢相信。   一百二十个人没有一个人犹豫的,全都是第一时间赶去报道。   对于他们而言,这简直就是脱离苦海啊!   但是对于府衙那些衙差、胥吏而言,这可不是一件好事,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宣战行为,那他们干嘛去?   警署。   “哎呦!是我郭兄来了!”   曹栋栋激动地小跑出门外,将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给请入堂内,又期待地问道:“怎么?又是秦叔叔想找我喝酒么?”   这男子名叫秦义杰,乃是秦忠寿的长子。   上回曹栋栋在秦家大醉而归,心里多少有些不服,还欲再战。   秦义杰笑道:“怎么?我就不能来找衙内喝酒么。”   “当然行。”   可话一出口,曹栋栋又道:“不过近两日恐怕不行,我还得训练皇家警察。”   秦义杰神色一动,随口问道:“听闻你最近招了不少警察。”   曹栋栋得意洋洋道:“还行,几天功夫,咱就招了一百二十人。”   秦义杰又问道:“听说你招的全是衙前役?”   “对啊!”   曹栋栋点点头。   “为何?”   “因为咱们警署在京城也是这么干的。”曹栋栋大咧咧道。   秦义杰眉头一皱。   曹栋栋问道:“秦兄,这有何不妥吗?”   秦义杰不答反问道:“你怎么不招收府衙的里面衙差,其实他们要更加适合,且经验丰富。”   “可是不行!”   曹栋栋倏然窜起,破口大骂道:“就那群废物东西,本衙内宁可不当这警司,也绝不会要他们的。”   秦义杰惊诧道:“这是为何?”   曹栋栋道:“秦兄,你知不知道,我来河中府才几日,就遇到多少起贼盗案件,可却连一个衙差都见不着,那不是一群废物是什么。”   秦义杰道:“那只是因为。”   曹栋栋见他欲言又止,好奇地问道:“因为什么?”   “!”   秦义杰瞧了眼曹栋栋,纠结了一番,才道:“事情并非你想象得那样,之前河中府的治安一直都非常良好,这一点你可以去问问。   只不过他们最近一直担心丢了生计,故而心不在焉,这也是可以理解的。而且他们在河中府有着广泛的人脉,若是你用他们,也会事半功倍。”   “原来是这么回事。”   曹栋栋是“恍然大悟”,然后又道:“那就更不能让他们来警署,我们皇家警察是为官家保护百姓的,若像他们这般不负责任,那等同于谋反。”   秦义杰吓得一惊,“没没这么严重吧?”   曹栋栋道:“你可以上京城看看,哪个皇家警察敢懈怠,咱们皇家警察干得每一件事,可都是皇命。”   秦义杰吸得一口凉气,一边抹着汗,一边言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总则造反,他可不敢再乱问,立刻转移话题,又跟曹栋栋谈及改日喝酒一事,聊得几句便是离开了。   他一走,符世春便从后堂行出来,笑道:“衙内,手段挺高明的呀!”   曹栋栋嘿嘿道:“当年本衙内在军营里面混得时候,谁都想巴结我升官,可我又做不了主,但我要不答应他们,他们又不会陪我练武,这要没点手段能够哄得住他们么。”   符世春冷冷道:“难怪衙内可以轻易的让我爹爹点头。”   “小春哥!”   曹栋栋一手搭在符世春的肩膀上,“我这可是为了你们符家着想。”   “去!”   符世春直接打开他的手,气冲冲地离开了。   原本他这时候应该在白矾楼喝酒听曲,就是因为这厮,才跑到这里搏命。   其实在来之前,就已经商定好,暂时先不招府衙里面那些老油条,要是直接将他们招来,那只会受制于他们的。   毕竟双方目的不一样,人家在衙里干活,为得家族,不是那点钱,这是一种利益交换,而皇家警察为得是国家和皇帝,中间必然会有矛盾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   要等到警署立足之后,再慢慢去吸收那些真正有上进的人才。   而警署方面在招齐人后,并没有说马上接管城内的治安问题,而是立刻就投入妫乡一案上面。   此案就是公检法的宣传战。   先打赢这一仗。   外面就由马小义和他们带来的十几个皇家警察领队,带着一群辅警,去妫乡寻访当地的乡民,并且通知此案有关的证人,何时上庭作证。   套路依旧,一边干活,一边接受训练。   而符世春则是负责询问目击证人和犯妇张氏的口供。   皇庭。   已经是二更时分,但官署里面还是灯火通明。   憋坏了的蔡京、上官均、蔡卞、叶祖恰是废寝忘食的审阅从府衙那边调来的卷宗。   他们可不是来设计庭院的,只是前几天真的没事干,如今可算是有正事给他们干了,别提多激动了。   “老师,此案判得好像有些不妥。”   蔡卞拿着一份卷宗来到张斐身旁,小声言道。   张斐道:“不管。以前已经判决的案子,不应再重审。”   蔡京抬起头来问道:“那为何老师还让我们看着些卷宗。”   张斐道:“我让你们看,是让你们了解当地的情况,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难道连这个道理都得我来教你们吗?”   “是!学生明白了。”   “行了,今日就到这里吧,这活是干不完的。”   张斐瞧了眼天色道。   蔡卞道:“我还不困。”   “我也不困。”   哇,一上来就这么卷,这不是要逼死我么?我现在可是有两位夫人,谁特么跟你们这群单身狗卷。张斐懒得跟他们废话,直接吹熄面前的蜡烛,然后大步出得屋去。   蔡京他们相视一眼,也只能吹熄蜡烛,老老实实回去休息。   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张斐一给脸色,他们可都不太敢违抗。   回去泡得一个热水澡,张斐便屁颠屁颠跑去卧房。   “咦?怎么推不开门?”   张斐又瞧屋内是亮着烛火的,不禁喊道:“芷倩,你在屋里么?”   许芷倩道:“我今晚要查阅卷宗,你别来打扰我。”   该死的,忘记家里还有一位工作狂!张斐道:“这事是忙不完的,要懂得劳逸结合。”   许芷倩却道:“可我已经休息好些天,你去高姐姐屋里睡吧。”   张斐问道:“芷倩,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心想着,我天天换着睡,是雨露均沾,没有偏爱谁,她指得不会是次数吧?   “谁有空吃醋。要不你进来睡觉,我去高姐姐屋里做事。”   靠!你不睡,那有什么意思。张斐忙道:“免了!我去那边睡吧。”   他又屁颠屁颠跑到高文茵的卧房,这个房门倒是没有锁,但问题是,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啊!   “人呢?”   张斐立刻出得门去,正好在廊道上遇到青梅,“青梅!你有没有看见夫人?”   青梅道:“夫人跟倩儿姐在一起。”   “?”   张斐一脸问好地看着她。   青梅垂着小脑袋,心虚地瞄了眼张斐,“三哥,其实夫人和倩儿姐也是为你好,最近你可得专心审案,不能分神。”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我这是分神么?我这明明是放松。”   说话一半,他突然皱眉道:“也就是说,夫人和芷倩睡在一起,我一个人睡这边?”   青梅点点头。   其实这样也好!她们要是睡熟了,我再加入,也不会显得太突兀,嘿嘿!   青梅瞧张斐目光急闪,好奇道:“三哥,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小丫头,大人的事,少打听。”   张斐哼了一声,便入得高文茵的卧房,重重将门关上。   “谁说我不知道。”青梅撇了下小嘴,又快步向许芷倩的卧房行去。   原来这几日张斐与高文茵新婚燕尔,再加上他又担心会冷落许芷倩,于是这几日那真是夜夜笙歌,好不快活。   但这却引起许芷倩和高文茵的担忧,再加上皇庭已经接管府衙的审判权,而且马上就要重审,许芷倩希望张斐能够专心做事,不能沉迷这闺房之事。   两日后。   “咚咚咚咚咚咚。”   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哥敲着锣鼓,奔走在街道上,嘴里是大声喊道:“检察院已经正式向皇庭提起诉讼,三日之后,皇庭就将重审妫乡弑母一案。三日之后!”   “小哥!”   街边摊上的一个书生喊住那小哥,“你方才说检察院正式向皇庭提起诉讼?”   “对啊!”   “那到底是检察院审,还是皇庭审?”   “这!”   那小哥挠挠头,“我我也不知晓,到时开庭时,各位可前去一观,自可明白。”   书生身旁一人问道:“随便什么人都能去看吗?”   “是的,人人都能够去看,南面那城门都已经开了,可以从那里直通皇庭。”   “行,有劳小哥了。”   “没事!没事!”   那小哥又敲着锣鼓往前跑去,嘴里大声嚷嚷着。   书生看向同伴道:“刘兄,咱们到时去看看。”   “我正有此意。之前我就听说了有关皇庭和检察院的消息,好像那检察院是珥笔演变而来的。”   “这怎么可能,珥笔都是一些玩弄话术的泼皮无赖,朝廷怎能干这种事。”   “我也不大清楚,到时去看看便知。”   “可得早点去,估计去看的人非常多。”   “嗯。”   府衙!   “知府,这开庭日期已经定下,而且好像任何人都能去观审,我听说柳家、段家、韦家,他们都会去看,你去看吗?”卓群小声问道。   “当然去!”   蔡延庆道:“我也想见识一下,这公检法是如何审案的。”   卓群道:“万一他们真的找到证据为张氏翻案,那!”   “怕我没面子?”   蔡延庆笑呵呵道:“大可不必,他若真拿出证据来为张氏翻案,那他们这么做也应该的,并非是要拿本官来杀鸡儆猴,但若他们玩弄话术,为张氏巧辨,那我也不会任由他们胡作非为。”   卓群皱眉道:“这几日,下官也一直在琢磨此案,唯有一种可能,也就是咱们之前所猜测的那般,是那吴母主动寻死,乞求张氏提供帮助。   可即便如此,依律也属谋杀,皇庭若敢轻判,只怕那些乡绅、士绅都会感到不满。毕竟吴母并未强迫张氏,肯定也是张氏出自自愿,并且还对吴雷隐瞒,此有违孝道啊!”   蔡延庆点点头道:“这确实不太好判啊!”   这案子并不复杂,他们能想不到吗。   但问题是有目击证人,张氏自己也承认,无论是不是吴母要求的,你也不能推她下去,这简直泯灭人性啊!   那敲鼓的少年自是张斐安排的,毕竟这里可没有报刊,故此只能用这种方式。   不过介于此案和公检法的关注度,此消息很快就传遍河中府。   人人翘首以盼。   检察院向皇庭起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皇庭审,还是检察院审。   又将会如何翻案?   在这万众期待下,开庭之日终于来临。   蔡延庆是早早就乘轿来到皇庭。   所谓的“早早”不过他以为罢了,等到他来的时候,这里已经人山人海,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是水泄不通。   有长衫书生,也有短褐屠夫,还有背着包袱的货郎,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毕竟这是司法,与每个人都息息相关。   蔡延庆当即懵了。   这怎么看?   他可不是被邀请来的。   正当这时,一个皇家警察走了过来,“卑职黄雄见过蔡知府,蔡知府是来观审的吧?”   蔡延庆点点头。   黄雄又道:“张庭长已经为蔡知府留了座位,蔡知府这边请。”   “有劳了!”   蔡延庆与卓群跟着黄雄往侧门方向行去,往人群中一瞥,发现那庭院大门所在的那一堵墙给了拆了大半,连门都没有了,只是用木栅给拦在前面,里外皆有皇家警察维护治安。   卓群不禁问道:“那墙怎么拆了?”   黄雄道:“具体卑职也不大清楚,好像是说方便百姓观审。”   卓群不禁摇摇头,这年轻人就是爱出风头。   入得连通侧门的廊道,就听得里面是人声鼎沸。   “哎你们方才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瞧见,大门那墙都给拆了大半。”   “怎么瞧见,说是方便百姓观审,实则是哗众取宠。”   “听说那张庭长不过弱冠之年,又出身卑微,如今祖坟冒青烟,当得这大庭长,自得好生威风威风。”   “朝廷怎会派这么一个人来这里,这治安焉能好得了。”   “此案你我皆知,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审的?”   “听说那张三乃是珥笔出身,有着三寸不烂之舌,定是靠那巧辨之术。”   “这可是弑母,大逆不道之事,岂容他巧辨?”   听得里面那冷嘲热讽的声音,蔡延庆和卓群不禁相视一眼。   这些声音好熟悉啊!   果不其然,入得院内,里面差不多也已经是座无虚席,几乎河中府的官员都来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 奇葩组合   见到蔡延庆来了,这议论声顿时变小,可同时又有不少人是立刻走到蔡延庆身边,各种阴阳怪气,煽风点火。   确实,此案最大的受害者肯定就是蔡延庆。   因为此案就是他判得,而且还就在前不久,如果被推翻,而且是被刚刚到来的公检法给推翻。   这真的可能会对他今后的仕途都造成影响。   蔡延庆岂不知他们那点小心思,无非就是要将自己推上前去跟公检法斗,他才不会上这当,在他心里,对方既然是拿这个案件来说事,即便自己要反驳,也应该从这个案件去反驳,故此,这还得等审过再做打算,他也是各种敷衍、搪塞。   且看看再说。   万一真的是误判,岂不是更加尴尬。   过得一会儿,大家又是举目观天,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没有开始。   正想着,忽见一拨人从右下门入得堂内,共四人,来到院中间靠右侧那排长桌前坐下,整理手中的文案。   正是苏辙与他的助手。   又有一拨人从右上门入得庭院,也是四人,来到正上方第二位座位坐下,正是蔡京等人。   “这是要开始了吗?”   庭院中的贵宾们纷纷入座,门前站着的百姓,则是睁大眼睛,翘首以盼。   “还有人要来吗?”   蔡延庆忽见左前方还空着一排座椅。   卓群摇摇头。   通判韦应方道:“方才有人问过,但他们只是回答,那里并非是宾客席,具体是给什么人坐得,目前尚不得知。”   蔡延庆稍稍点头。   可过得好一会儿,进来的两拨人还在整理一些文案,期间苏辙还走过去,与蔡京他们交流了片刻。   庭外庭内又响起阵阵议论声。   庭外的观审者,则是在议论庭内的布局,这与他们之前看过的任何一场官司都不一样,没有一个官衙是这么布局的。   怎么衙差都站在外面维护治安,左右两边连个衙差都没有。   一点也不威武。   而庭内则是埋怨怎么还不开始,张斐是不是故意装腔作势,故意让他们在这里苦等。   他们猜得没错!   就是如此。   张斐在是当珥笔时,就习惯于压轴出场,如今身为大庭长,只会变本加厉。   关于这一点,不管是蔡京他们,还是苏辙,都已经习惯了。   等就对了。   此时张斐身着一袭深绿色官服,挥着大袖,与两位娇妻,以及李四、小桃、青梅三人慢悠悠地往这边走来。   “你能不能走快一点。”许芷倩蹙眉催促道。   “不能!”   张斐哼道:“最近没有睡好。”   许芷倩瞧他精神奕奕,双目清澈,面色红润,当即翻了个白眼,“真是睁着眼说瞎话。”   张斐沉眉看去:“许主簿,请注意你对待长官的态度。”   这声许主簿叫得许芷倩是欢欣雀跃,当即温声细语道:“张庭长慢点走,可别摔着了。”   张斐听她阴阳怪气,不免又道:“还有!你走得这么前,要是别人不知道,还以为你才是庭长,我特么是个主簿。”   许芷倩撇了下小嘴,但也立刻停下脚步,然后跟在默默张斐后面。   走在最后面的李四、小桃、青梅皆是忍俊不禁。   高文茵脸上则是忐忑不安,小声道:“三郎,要不要不我们就不去看了。”   张斐偏头问道:“为何?夫人不是好奇想见识一下么?”   高文茵道:“听声音,好像来了不少人,被人瞧见可就不好。”   张斐笑道:“夫人这话不是自我矛盾么?来了那么多人,就是来观审的,他们能观,夫人就不能观么,待会你们站在后面看,没有会注意到你们的。放心。”   高文茵点了点头。   她还真没有见过张斐是如何上堂的,听青梅、李四他们谈及,不免也感到一丝好奇,就只是微微表露出想见识一下,结果被张斐得知后,立刻是强迫着她来看。   要雨露均沾吗。   自己的威风不能只给许芷倩一人看。   来到庭院的后门,他们便分开来,李四、许芷倩跟着张斐往左侧行去,高文茵与青梅、小桃则是站在后门,偷偷往庭院里面看去。   “来了这么多人啊!”   高文茵微微一惊。   青梅道:“以前三哥在开封府打官司时,这人可也不比这少。”   “是吗?”   高文茵好奇道:“这打官司有什么好看的?”   青梅道:“三哥打官司挺有意思的,不过这回三哥不是珥笔,而是庭长,我也没有见识过。”   说话时,庭院里面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偏目看去,只见张斐、许芷倩、李四入得从左侧专用通道入得庭院,来到正中央的庭长台上面。   蔡京、蔡卞、上官均、叶祖恰立刻站起身来。   下面的苏辙与三位助手也随即起身。   但是两边的贵宾们则是纹丝不动,甚至有些人本是站着的贵宾,还来了个反向操作,直接坐了下去。   你算个什么东西。   张斐瞥了眼两边,突然朗声道:“此时的起立只是为了表示对于皇庭和《宋刑统》的尊重,这普天之下唯有官家可以不予起立。”   无耻!   那些官员、大夫们心里暗骂一句,但也只能站起身来。   他都这么说了,只有官家能够不予起立,这要还坐着,你是你想干嘛。   “各位请坐!”   张斐微微颔首,然后坐了下去。   其余人才纷纷坐下,还没有开始审,贵宾席上就憋了一肚子火了。   真是岂有此理。   秦忠寿小声向身旁的曹栋栋问道:“栋儿,这是皇庭的规矩么?”   曹栋栋眨巴了几下眼,“我不知道,京城的皇庭好像是没这规矩。”   秦忠寿当即气愤道:“那就是他瞎编的。”   曹栋栋拱火道:“兴许是吧,张三这人就爱瞎编,谎话说得跟真话似乎,秦叔叔今后可得小心他。”   一旁的一个武将问道:“衙内,你跟张三不是一边的么?”   曹栋栋怒睁双目道:“这谁的造的谣,咱们警署与皇庭可是互不统属,他可不是我的长官。”   周边的人面面相觑,心里均想,原来他们不是一块的,那!   “怎么还有一个女子?”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望着张斐身旁的许芷倩,不免皱眉道。   虽然许芷倩今儿一袭男人装扮,但谁一眼都能够看出来,这是一个女人。   “听说那女人是张庭长的夫人,也是皇庭的主簿。”   “岂有此理!这女人怎么能够在皇庭当官。”   自古以来都有女官制度,但九成是在皇宫里面任职,在外朝是不允许女人当官的。   “好像她这主簿是没有品阶的,是属于张庭长自雇。”   “那也是不知廉耻啊!”   那士大夫也只是骂得一句,并未多言。   知府的主簿一般是朝廷指派的,是有品阶的,从九品到六品,但是这皇庭是一个新官署,庭长的主簿是没有规定的。   如果换个男人,朝廷肯定也会给品阶的,但是张斐就要许芷倩,而官员是可自雇幕僚的,而且女吏在宋朝是比较常见的。   尤其是在许多专业方面,还都是家庭传承的那种,只是说很少抛头露面,出现在这种庄严的场合。   但既然没有明文禁止,那就是可以的。   如果是在京城,估计没有人感到诧异,他们夫妻一直都是形影不离,官司从开封府一直打到政事堂,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有道是这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对于庭外的观众们而言,他们所看到的就是赏心悦目,上面坐着的五个官员,最大都不超过二十五岁,且个个仪表非凡,蔡京在历史上都是出了名的帅哥,张斐就更不用多说。   唯一别扭的就是其貌不扬的李四,但鲜花总要有绿叶来衬托。   “咚咚咚!”   张斐突然手拿小木锤敲了几下,“肃静!”   他试过惊堂木,不太习惯,这一不留神会敲到手,要是在冬天,可是非常酸爽的,故而做了这小木锤,敲着是轻松惬意。   蔡延庆一看那小木锤,心中欢喜,这东西好使啊!可转念一想,自己好像也没有敲惊堂木的机会了,不禁感到一丝伤感。   由于头回来到这皇庭,大家心里还是有些敬畏之心,立刻安静下来。   张斐突然举目看了看门外观审者,是黑压压的一片,问道:“这外面很拥挤吗?”   蔡京他们不禁一愣,抬头看去,就连下面苏辙等检察员也都回头看去。   还好呀!   守在旁边的马小义就道:“回庭长的话,今儿来观审的人不少,故而有些拥挤。”   张斐点点头,突然指着左侧上方的座位道:“正好这里还有一排座位,这空着也是空着,放一些人进来看吧,不要这么拥挤,以免发生事故。”   此话一出,庭内是鸦雀无声。   门外百姓不敢相信,门内的贵宾是更加不敢相信,尤其是那些坐在后面的一些官吏,什么叫做空着也是空着,我不坐那边看,那是你们不让啊!   要知道那边可是观审的绝佳位子。   且不说他们,就连蔡京、苏辙他们也都是一脸困惑,他们心里一直都很好奇,那些座位是留来干什么的,方才苏辙上前与他们交涉,也问了这个问题。   不曾想,竟是为百姓准备的。   马小义倒是没有想那么多,立刻上前,放开木栏。   然而,却无一个百姓敢进去。   大家对于这官府还是充满着畏惧,谁没事敢往官府里面去坐,那不死也得脱层皮啊!   只见一个中年大娘站在后面问道:“俺可以进去坐么?”   马小义点头道:“大娘请。”   那大娘也不怕,挤开人群就走了进去。   张斐笑问道:“大娘贵姓?”   那大娘道:“俺姓陆。”   张斐又问道:“冒昧多问一句,大娘是干什么的?”   那大娘瞧张斐长得帅气,平易近人,倒也不害怕,回答道:“俺是街边卖茶的,街坊就唤俺陆茶婆。”   张斐笑着点点头,伸手引向那座位,“大娘请坐。”   “多谢庭长!多谢庭长!”   那大娘窃喜地去到那廊道上坐下。   “这婆娘都敢进,咱还有啥不敢的。”   听得一个粗犷的声音,只见又有一个大汉要求进去。   张斐又问得两句,姓刘,是一个屠夫。   又有一些大胆的观众,要求入庭观审。   村夫、书生、武夫,反正三教九流几乎全都到齐,坐在一起,可真是一个奇葩的组合,怎么看怎么觉得突兀。   苏辙、蔡京他们不断眼神交流,都在问彼此,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可就连许芷倩都是一脸困惑。   而旁边、对面的贵宾们则是萌生起身走人的念头,让我们跟那些人坐在一块,我们的位置还不如他们,你这不是故意恶心我们吗? 第四百八十六章 庭审(上)   虽然在坐的贵宾们对此感到非常不爽,尤其是看到那些三教九流坐在那里很爽,这心里就更加不爽了。   但也没有人真的气愤到起身离去,因为大部分人心里还是非常清楚,张斐这么安排肯定是有原因的,不可能特意这么安排来惹怒他们。   不至于无聊到这种地步,好歹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   这得益于他们不熟悉张斐,熟悉张斐的人,可能就不会这么认为,这厮是睚眦必报。   而庭院外的百姓们则是相当郁闷,原来真的是请他们进去坐的,这!   关键进去了这十几个人,也没有令外面变得更加宽敞,还是非常拥挤啊!   要不,再多安排几个位子。   后面好像还有很大的空间啊!   咚咚咚!   木槌声再度响起。   庭院内外立刻再度安静下来,但是人们心中的敬畏之心要少了一分,好像这位年轻的听庭长与大多数官员都不一样。   “咳咳!”   张斐清清嗓子,朗声道:“各位,今日本庭要审理的是关于妫乡村妇吴张氏弑杀其婆婆吴李氏一案。”   说话时,他还低头看了看文案。   许芷倩稍稍郁闷地瞧他一眼,暗自一叹,就这么一句开场白,你都不愿意记下来么。   然而,这番开场白,可真是将在坐的贵宾们给雷傻了。   真是别开生面啊!   你,你这是在做买卖吗?   还要做产品介绍。   新手!   纯纯的新手!   坐在下面的蔡京等人则是纷纷低头。   此话一出,他们都感到气势弱了许多。   张斐似乎并不在意,又看向苏辙道:“苏检察官,关于此案的卷宗,本庭长已经看过,并没有什么疑点。”   秦忠寿当即就纳闷道:“没有疑点,你理他作甚?”   坐在一旁的曹栋栋道:“秦叔叔,你有所不知,他就是故意这般问的。”   秦忠寿好奇道:“为何?”   曹栋栋道:“当然方便咱们观审呗,还能为啥,要是他不说清楚,那咱们也看不大明白。”   “啊?”   秦忠寿当即石化了。   就这么体贴吗?   苏辙站起身来道:“回庭长的话,我们检察院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之前此案中唯一的目击证人并没有说实话,同时我们还找到另一位目击证人,根据这位证人的供词,我们检察院认为张氏不属于谋杀,而是属于过失杀。”   “过失杀?”   蔡延庆暗自皱了下眉头,心中略有不满,要么你就是打无罪,你弄个过失杀出来,这就有点哗众取宠了。   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   不少官员也是如他这般想的。   又听苏辙道:“恳请庭长允许我传召证人李岩。”   “传证人李岩!”   张斐敲了一下木槌。   但见一名皇家警察带着一个三十岁左右,身材魁梧,留着络腮胡的男子入得堂内,且引得他进入右侧证人席。   “你可以坐着,亦可站着。”   “我站着就行。”   皇家警察嘱咐完后,便退到一边。   这几日张斐也没有忙别的事,就是在教这些庭警在庭上执行公务的规矩。   苏辙站起身来,向李岩问道:“请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以何谋生?”   在坐的贵宾又傻了。   刚刚你都说了人家的名字,这又要问一遍?   这没有看过网文的他们,都快要急出汗来了,你们这是在审案,还是在表演啊!   经验丰富的蔡延庆,此时也得是有些可笑。   李岩一看对方这么礼貌,倒也不那么害怕,毕竟苏辙没有坐在上面,道:“小民唤作李岩,家住平水乡,平时是以砍柴、打猎为生。”   苏辙问道:“就是妫乡河对面的平水乡?”   李岩点点头。   苏辙又继续问道:“你可还记得在今年四月十六清晨所发生的事吗?”   “当然记得。”   李岩道:“那天早上我跟往常一样早早就上山打猎,可寻得一会儿,也未有看到猎物,正好来到河边,就准备去河边喝点水,洗把脸,砍一点柴回去,突然就见到对岸一个妇人将一个老妇给推下河去,当时可真是吓死我了。”   苏辙问道:“你可有看清对方的容貌?”   李岩摇摇头道:“那我倒是没有看清楚,当时天才刚亮不久,我只是在对岸,我只看见那年轻妇人是穿着一件麻裙。”   苏辙又问道:“那你可有看清楚那老妇的容貌?”   李岩摇摇头,“当然也没有。”   苏辙又继续问道:“那你可有看清楚老妇穿得是一件什么衣裳么?”   李岩眨了眨眼,旋即摇头道:“也未看清楚。”   蔡延庆与卓群默契地对视一眼。   卓群低声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李岩的供词中,并没有提到老妇穿得是什么衣服。”   蔡延庆问道:“我们的人可有问过?”   卓群尴尬地摇摇头。   苏辙就问道:“为什么你看见那年轻妇人穿什么衣服,却没有看到那老妇穿什么衣服?”   李岩道:“是因为我抬头时,正好看到那年轻妇人将老妇推下去,这太快了,而且这么远,我哪能看得清楚,我只能如实说,可不会撒谎的。”   苏辙笑着点点头,又问道:“你方才说得是抬头,那你当时是蹲着身子的吗?”   李岩点点头道:“我当时在河边喝水,当然是蹲着的。”   苏辙又问道:“为何你会抬头看向对岸?”   李岩大咧咧道:“喝完水了,我当然就会抬起头来啊!”   苏辙嗯了一声,又向旁边的一个皇家警察使了个眼色,那个皇家警察立刻站在出来,旋即苏辙又向李岩道:“你能否演示一下,那妇人会如何将老妇推下去的。”   说着,他又指着那名皇家警察道:“你就当他是那老妇。”   “行。”   李岩冲上去轻轻推了下那名皇家警察,又向苏辙道:“不过那妇人可是很用力的推,我没敢用力。”   “明白!”   苏辙笑着点点头,又向那名皇家警察点了下头。   那名皇家警察直接躺了下去。   苏辙又向李岩道:“你试着用方才那种方式推一下看。”   李岩人都傻了,“他是躺着的我怎么推?”   苏辙问道:“推不了吗?”   李岩摇摇头。   苏辙道:“那就奇怪了,吴李氏瘫在床上八年之久,哪怕是坐起来都需要人扶着,背后还需要垫着被褥,怎么可能站在那里让人推?”   此话一出,顿时响起一阵哗然,观众们对李岩是指指点点。   “肃静!肃静!”   张斐连敲几下木槌。   蔡延庆不禁眉头一皱,脸色露出几分尴尬,心想,这么大的破绽,我当时怎么就没有注意到。   仔细一琢磨,录口供的不是他,而是底下的衙差,核心就是“推”,但是怎么推,没有问,也没有去想,因为那边张氏是直接承认了,就没有必要再去问这些细节。   “不是的,不是的。”   李岩立刻连连挥手道:“我方才只是随便演示了一下,我也不敢让这位大哥躺着呀!其实我见到那妇人拖着那老妇来到河边,然后将其推入河里。”   苏辙又伸手示意道:“那就请你再认真演示一下。”   门外观审的百姓都是目瞪口呆,就这么温和吗?   他们也都看过审案的,对方已经心虚,这时候必然是一惊堂木下去,威吓他几句,你,你会不会审案啊!   李岩心虚地瞧了眼苏辙,然后上前去,踌躇半响,才蹲下身去,双手从皇家警察的腋下穿过,屈膝躬身抱着他往旁一甩。   “这回你确定吗?”   苏辙问道。   李岩犹豫好一会儿,才点头道:“确定。”   苏辙稍稍点头,然后偏头向张斐道:“庭长,我们检察院检曾派人去案发现场勘察过,李岩所在的河岸地势较低,故而他能够蹲在河边喝水,而对岸相对较高且站着杂草。我们曾安排一个如张氏一般高的人在弯腰半蹲在河边,如果对岸的人也是蹲着的,那是不可能看见对方的。”   这番话下来,可就没有内行、外行,这庭外庭内的表情完全一致,皆是不可思议地看着苏辙。   细啊!   你这太细了吧!   可真是预判了对方的各种预判啊!   这一刻,无人再敢小觑这些年轻人。   传统审案,都是威慑,威吓,百姓都知道,而苏辙则是用绝对的证据,证明对方是在说谎,没有半句威吓。   看到大家的表情,蔡京他们有些沉不住气,嘴角是止不住地上扬。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人,还看不起咱们。   真是的!   呵呵!   过得片刻,庭外突然响起几声叫好。   秦忠寿惊醒过来,合上嘴,吞咽一口,又向曹栋栋道:“栋儿,那小子可真是厉害啊!”   曹栋栋是一脸不屑道:“秦叔叔是没有见过晚辈的专用珥笔,可比这苏检察长厉害得多,他就没有赢过咱的珥笔。哼。”   秦忠寿急急问道:“你的珥笔这么厉害么?”   “我的珥笔光凭打官司,就当上了这庭长,能不厉害么。”   “是吗?”   秦忠寿惊奇道。   “就是张三呀。”   曹栋栋指向高高坐在上面的张斐。   “?”   “肃静!”   张斐敲了几下木槌。   这时,一名检察员拿着一份文案走上前去,递交给张斐,“禀告庭长,这是我们在案发之地调查来的证据。”   张斐看过之后,偏头看向李岩道:“李岩,本庭长提醒你一句,在皇庭上作伪证,是属于违法行为,情节严重者,可判徒刑一年到三年。”   李岩吓得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庭长饶命啊!小民并不是有意说谎的,小民只是想要邀功,故才夸大其词。”   张斐道:“你先站起来。”   “是。”   李岩迟疑了下,才慢慢爬起来。   张斐又道:“本庭长念在你是初犯,且没有酿成大祸,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从实招来,若再有半句谎言,本庭长定严惩不贷。”   “是是是!”   李岩哆嗦着嘴唇道:“其实当时我本没有注意到对岸,就只是在河边喝水,突然听到扑通一声响,我就抬头看去,正好见到一个年轻妇人跑上前来,还差点自己都跌入河里,过得一会儿,那妇人便趴在岸边哭了起来。”   张斐问道:“你说正好见到,是你抬头就看到那妇人站到岸边上,还是说过了片刻?”   李岩想了下,道:“第一眼没有看见,但一眨眼工夫,就见到那妇人跑上前来。”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你当初为何不据实说。”   李岩垂头道:“是因为当时我在对岸就发现那妇人一人,心想肯定是她推下去的,而且而且我去官府之前,就跟村民吹嘘了几句,我也只能继续这么说下去,免得官府怀疑我,还还能向官府邀功。”   门口顿时是骂声震天。   坐在边上的观看的陆茶婆都是狠狠跺脚,小声骂道:“真不是个东西。” 第四百八十七章 庭审(中)   “这厮恁地坏,庭长,将他给抓了。”   “掌他的嘴,瞧他还敢说谎不。”   “真是睁着眼说瞎话,要将他眼珠子挖出来。”   这一时间,是群情激愤,庭外的观审群众们,指着李岩是破口大骂。   为了一时口嗨,就去作伪证,真是太气人了。   面对这千夫所指,那李岩吓得是面色苍白,惶恐不安地看着张斐。   而一旁的蔡延庆等官员则是满脸尴尬,在他们听来,这些声音好像就是在骂他们。   咚咚咚!   张斐敲得几下木槌,“肃静!肃静!”   见效果不大,他又朗声道:“谁若再敢喧哗,本庭长将命人立刻将他驱逐出皇庭。”   如此声音才渐渐变小。   张斐又向马小义道:“马警官,将证人带下去吧。”   “是。”   这李岩被带下去后。张斐又向苏辙道:“苏检察长,虽然李岩之前做的口供不实,但这并不能证明,不是吴张氏将吴母给推下去的。   正如你方才所言,如果李岩当时是蹲着的,而对岸的人也是半蹲着的,他是看不见对方的,那么根据李岩方才的供词,他只是在第一眼没有瞧见吴张氏,但也有可能是吴张氏蹲着将吴母推下去,然后站起身来,正好就被李岩看见。”   “???”   庭外的百姓们顿时一头雾水地看着张斐。   搞什么呀?   你们不是要为吴张氏翻案么?   他们还是认为公检法就是一个部门。   蔡延庆他们也渐渐看明白这公检法的审案方式,不禁稍稍点了下头。   苏辙回答道:“我们检察院还找到一位目击证人,此人足以证明并非是吴张氏将吴母推下去的。”   “传。”   “传证人郭瑞。”   但见一个皇家警察又带着一个三十来岁,中等身材,单单瘦瘦,留着稀稀拉拉几缕胡须的男子上来。   他也是选择站着,第一回 遇到这种场面,哪里敢坐啊。   苏辙还是照例询问他的个人信息。   “我叫郭瑞,平陆县人,以贩卖药材为生。”   “郭大哥,你可还记得今年四月十六清晨时分所发生的事?”   “记得!记得!”   郭瑞点点头,道:“记得当天,我得赶去函谷关码头送一批药材,所以天还未亮我就起来赶路,在路过妫乡后山那条小径时,我见到一个年轻妇人站在一棵大树下哭泣,我也没敢多管闲事,就继续赶路,可没有走几步,忽听得扑通一声响。   我寻思着那妇人不是跳河了吧,于是就回头看去,发现那妇人没有跳河,只是慌慌张张地向河边跑去。   我还以为她要跳河,本还想叫住她,可见她并没有要跳河,只是蹲着河边嚎啕大哭起来,那那由于我要赶路,就,就没管了。”   “当时是什么时辰?”   “卯时左右。”   “当时除那妇人之外,你可还见到其他人?”   “没有。”   郭瑞摇摇头道:“我就见到河边还放着一辆推车。”   苏辙道:“那你听到的扑通一声响,是来自何处?”   郭瑞想了想,道:“当时我听到的好像是从推车那边传来的,但由于我真的急着赶路,倒也没有去细想。”   苏辙道:“除此之外,你可还有听到其它的声音。”   郭瑞摇摇头,“没有!”   “多谢。”   苏辙点点头。   证人席旁的皇家警察又将郭瑞给请了下去。   苏辙抬头看向张斐,道:“虽然不管是李岩,还是郭瑞,都没有见到那老妇,但是根据他们的供词,他们都是在卯时左右听到扑通一声响,且再没有听到第二声,可见他们听到的是同一声响,那么当时情况,就是先有落水声,然后吴张氏才跑到河边去。”   张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旋即又问道:“也就是说郭瑞在经过案发地点时,那吴母尚未落河,按理来说,他应该看见了吴母。”   “他看不见。”   “为何?”   “因为吴母是不能行走的,只能爬行,我们检察院派人去试验过,如果当时吴母是从推车上下来,并且自己爬到河边去,那辆推车刚好挡住郭瑞的视线,故此他是看不见的。”   苏辙又拿起一份文案来,“而且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吴母是自己爬到河边去的。根据之前仵作所检查的结果,在案发现场,岸边是有拖动的痕迹,后来我们检察院又去仔细盘问过负责此案的仵作,以及查看当时的记录。   在仵作的记录中,吴母双手掌全部磨破,且指甲中有泥土,最为关键的是,吴母双膝处裤子有被磨破的痕迹,但是鞋后跟,以及双腿背面,皆没有被磨破的痕迹。   这足以证明吴母当时是自己从推车上爬过去,由于吴母下本身瘫痪,只能用双手爬行,故而才会将双手磨破,同时膝处也有被磨破,如果是被人拖过去的,也应该是后脚跟被磨破。”   这宋朝的仵作还是相当强的,因为官府有着非常严格的查验制度,这些都得写下来。   一名检察院将那份报告,以及当时仵作的检验记录,给张斐送去。   蔡延庆与韦应方又尴尬地相觑一眼。   此案负责审问、调查的就是通判韦应方,但由于吴张氏早早就认罪,而且也不可能有第二个凶手,这些细节他们也就没有去注意。   张斐认真看过之后,随手递给蔡京等人,然后皱眉向苏辙问道:“这上面的证据,的确可以证明是吴母自己爬过去的,但为何吴张氏要承认是自己推吴母下去的。”   苏辙道:“那是因为吴张氏也的确参与其中,由于吴母行动不便,她只能当时推车所在之地爬到河边去,但无法从家里爬到河边去,是吴张氏推着她去到河边,而且吴张氏也知道是吴母是要去自杀的。”   张斐听得眉头一皱,瞟了眼方才许芷倩悄悄递上的文案,道:“根据《宋刑统》第二百五十八条规定,诸谋杀期亲尊长、外祖父母、夫、夫之祖父母、父母者,皆斩。   且有疏议说明,不区分谋、伤、已杀,只要有谋,皆一律处斩。根据苏检察长方才所言,吴母此番自杀,显然是吴母与吴张氏谋划的,而吴张氏并非是毫不知情,依律属谋杀罪,即便最后不是吴张氏推吴母下去的,也应处以斩刑,而不属于过失杀人罪。”   在坐不少人是纷纷点头,但同时脸上有露出疑虑之色,你们到底是不是一边的?   苏辙道:“但是根据我朝律例,耳目所不及,思虑所不至,以致他人死亡,可属于过失杀人罪。吴张氏显然是因为思虑所不至,才会协助吴母自杀。”   张斐问道:“可有证据证明?”   思虑所不至?   这很难去证明吧!   在坐的官员不禁凝眉思索起来了。   苏辙道:“因为是吴母不断恳求、哀求,甚至于以自虐的方式来威胁吴张氏,协助自己自杀,最终迫使吴张氏答应吴母,协助她自杀。”   张斐问道:“苏检察长此话可有证据?”   苏辙道:“此事妫乡花梨村的村民皆知,而且花梨村的陈大娘还曾亲眼看见吴母抱着吴张氏的脚,哀求吴张氏帮助自己求死,如今陈大娘就庭外,庭长可传召她上堂做供。”   张斐道:“传陈氏。”   很快,就见到一个中年妇人来到庭上,这大娘倒是心大的很,一屁股就坐在证人椅上,这身正不怕影子斜,能坐为啥不坐。   大家纷纷惊讶地看着大娘,但是张斐、蔡京等人对此没有任何表情。   苏辙亦是如此,他还站起身来,问道:“请问陈大娘,你是哪里人?”   陈大娘道:“俺是妫乡梨花村人。”   苏辙又问道:“不知大娘可认识那吴雷一家人。”   “俺是他家几十年的邻居,如何不认识。”   “那吴雷的妻子吴张氏,大娘可熟悉。”   “熟得很。”   “不知这吴张氏的为人如何。”   “吴张氏可是咱们乡里有名的贤妻,一个人不但要照顾两个孩子,还要照顾瘫痪的老母,却无半句怨言,还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而且她可是非常孝顺。”   “此话怎讲?”   “有一回俺与吴张氏去河里跳水,结果回来的路上,吴张氏突然晕倒在地,后经郎中救治,才醒了过来,这一问才知道,原来吴张氏已经有三日没有吃饭。”   也苏辙询问,大娘又声色并茂,手舞足蹈地说道:“当时她夫君吴雷也病了,这全家老小都是她在照顾,可家里粮食又不多了,于是吴张氏就将自己的饭给吴母和吴雷吃,自己就喝水充饥,这事咱们妫乡的人全都知道。”   语气中透着一股抱打不平的意思。   而庭院内外隐隐听到叹息、呜咽之声。   不少妇人听得是直抹眼角。   坐在庭内的陆茶婆都已经哭得是稀里哗啦。   苏辙又问道:“我听说大娘还曾亲眼见到吴母抱着吴张氏的腿求死。”   陈大娘点点头道:“那天俺刚从菜土里面忙活完,在回家的路上,经过吴家时,听到里面传来哭喊声,于是俺就过去瞅了瞅,发现吴母一边抱着吴张氏的腿,哭喊着自己不想连累他们,自己生不如死之类的话,后来还用脑袋去磕地,吴张氏赶忙一把抱住吴母,两个人抱在一块哭。其实吴母已经不是一天要求死,这村里人都知道。”   苏辙问道:“吴雷也知道?”   “知道。”   陈大娘道:“时不时就要闹一回,能不知道么,但吴雷夫妇可都是非常孝顺的,从来都是好生安慰,尽心尽力的照顾吴母,可他们越是如此,那吴母越是求死。”   苏辙道:“既然儿子如此孝顺,为何吴母还要求死。”   “还能为何。”   陈大娘长叹一声:“当然是嫌自己拖累他们呗。那吴雷夫妇为了帮吴母医病,这家里都快要揭不开锅了,最近吴雷还打算拿着自家的田去抵押借钱。”   “我知道了,多谢大娘愿意上堂做供。”   “俺跑这几步路倒没事,就是不知道你们还会判吴张氏死刑么?吴张氏可真是一个好女子,你们就饶她一命吧。”   陈大娘反倒问起苏辙来。   苏辙一愣,旋即拱手道:“抱歉,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第四百八十八章 庭审(下)   “唔……可真是好人没有好报。”   躲在后面看的小桃,一边抽泣着,一边小声说道。   高文茵虽也双目泛红,但还安慰小桃道:“谁说的,你不就遇到了三郎了么。”   小桃瘪着小嘴,小脑袋点了点头,“夫人说得是。”说着,她又向青梅道:“青梅姐,三哥会判吴张氏无罪吗?”   青梅眨着眼道:“这我怎么知道。”   话虽如此,但高文茵玉手轻轻揪着衣领,很是担忧地望着坐着正中间坐着张斐。   这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经过这刘大娘的一番絮叨,庭外不少百姓皆是暗然垂泣。   因为这不是吴张氏一个人的事,而是一个社会问题,不少人都面临的问题,家有老者,皆是感同身受。   就连庭内不少老者也是神色动容,叹息不语。   一人死,还是一家人死。   这人间悲剧,不过如此。   这一切卓群都看在眼里,低声向蔡延庆道:“看来他们是打算利用大家的同情,来减轻吴张氏的罪名。”   蔡延庆稍稍点头。   ……   刘大娘下去之后,苏辙旋即表示他安排的所有证人已经全部上庭完,同时又拿出具体证据,证明吴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吴雷且准备抵押田地借钱。   这一点本是需要吴雷亲自上庭作证的。   但是吴雷拥有亲亲相隐权,而且苏辙也并没有去找吴雷上庭,因为苏辙认为对于吴雷而言,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吴雷在庭上说得每一句话都将备受煎熬。   而且关于这些证据也好找,不需要吴雷上庭。   张斐当然也没有要求吴雷上庭,而是传吴张氏上庭。   过得一会儿,但见两名警察带着一个身着二十来岁,身着囚服的少妇走上来,本是花容月貌的年纪,此时却是蓬头乌面,面色青紫,双目凹陷,目光呆滞,嘴里还喃喃自语着。   她被带到右边的犯人席上,站着受审。   张斐看向吴张氏,喊道:“吴张氏。”   吴张氏仿佛没有听见,嘴里滴滴咕咕的。   不会是疯了吧!那可真是糟糕了!张斐见到吴张氏这神态,不禁忧心忡忡,沉吟少许,又道:“吴张氏,本庭长知你此时内心备受煎熬,但你不要忘记,你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孩,我相信你的婆婆最关心也是他这两个宝贝孙子,如果他们再有任何丧失,只怕你婆婆是难以原谅你。”   “冬儿!夏儿!”   吴张氏滴咕两声,呆滞的双目突然找回神来,她左右张望着两眼,似在寻找自己的孩子,可是望得半天,未有看到两个孩子,似松了口气,但又似有些失望,嘴里自言自语道:“对不起!对不起!娘对不起你们,娘没脸再见你们,呜呜呜……”   说到后面,她情难自禁,蹲了下去,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庭外的百姓本就非常同情她,见她哭得这么凄惨,不免也跟着哭了起来。   张斐等了一会儿,突然拿起木槌敲了几下,制止庭外的议论声后,等到周边鸦雀无声后,才向吴张氏道:“吴张氏,你的这番模样,确实是对不起你的丈夫和你的两个儿子,你只想着为自己赎罪,甚至不惜隐瞒真相,这是极其自私的行为,你可有想过,你的丈夫将会面临,而你的两个孩子,未来又将如何做人。”   不少百姓拼命地点着头,同时又向吴张氏投去鼓励的目光。   果不其然,吴张氏的嚎啕大哭,渐渐变成呜咽,过得一会儿,她缓缓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张斐,神色稍稍愣了下,没有想到这官任地年轻。   张斐向一旁的皇家警察点了下头。   皇家警察立刻将吴张氏搀扶起来。   张斐又向吴张氏道:“吴张氏,本庭长希望你能明白,有没有罪,不是你说了算,亦不是本庭长说了算,而是律法,是真相,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将整件事情的经过说出来,然后等候皇庭的判决。”   吴张氏望着张斐,是几番张嘴,但却已是泣不成声。   许芷倩小声道:“庭长,要不我去安慰她几句。”   “不行,你现在是主簿,公平起见,此时你不应与之私聊。”张斐摇摇头。   许芷倩点点头,然后又退到一边。   张斐稍一沉吟,道:“拿杯茶给她。”   “是。”   一个皇家警察立刻提着一壶茶上来,给吴张氏端上一杯。   张斐又微微笑道:“你先别急,喝杯茶,想清楚再说。”   “谢……谢谢!”   吴张氏接过茶来,又落下几滴泪来。   而庭外的百姓也随着吴张氏的情绪稳定,也稳定下来,他们猛然发现,这庭长不仅长得帅,而且还平易近人,还不仅仅是庭长,还有那什么检察长,皇家警察,个个都是彬彬有礼,语气温和。   相比较起来,以前那些衙差就是强盗来的。   亏他们还有脸说公检法的不是。   诬蔑!   绝对是诬蔑啊!   有道是,事实胜于雄辩。   过得一会儿,张斐又向吴张氏问道:“吴张氏,你现在可以做供了吗?”   “可……可以。”   吴张氏连连点头,眼中充满着感激,过得一会儿,吴张氏便整件案子的过程讲述出来。   跟大家想象的一样,但是要更为坎坷。   大家所见所闻,只是冰山一角啊!   在这三年内,吴母曾十余次绝食,但每每总是被他们夫妻怂恿着两个孙子,又给哄得回心转意,到底是心又不忍,   可随着吴雷那次生病,还使得吴张氏饿晕了过去,这使得吴母下定决心,不能再连累儿子儿媳,但她也知道,只要吴雷在,不可能让她绝食自杀的。   于是她是苦苦哀求吴张氏,到后来甚至打骂,咒怨,就如疯癫一般,一会儿哀求,一又是咒骂,如此种种,逼得吴张氏实在是没有办法,这才答应了吴母的请求。   正好当日吴雷要去码头上挣钱,是一日不归,吴张氏就带着吴母去到河边,婆媳二人看过最后的朝阳,吴母担心连累到吴张氏,于是就让吴张氏先走,然后自己爬向河边,了却残生。   而且谈到吴母时,吴张氏言语间,无不充满着敬爱。   可见他们婆媳之间的感情是非常要好的。   亦可见吴母亦是一位贤母。   等到她说完之后,张斐又向苏辙问道:“检察长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苏辙摇摇头。   张斐又问道:“你们检察院是否还坚持以过失杀的罪名起诉吴张氏。”   苏辙点点头道:“是。”   张斐道:“那你们开始结案陈词吧。”   结案陈词?   这是什么?   不少人都好奇地看着苏辙。   苏辙微微颔首,然后站起身来,道:“事实证据都已经证明,并非是吴张氏将吴母推下河去的,此非她真心所愿,但也确实是吴张氏将吴母拉去河边的,若无她的协助,吴母是难以投河自杀的。   但是我们不能忽略,在这期间吴母对于吴张氏哀求、打骂,威胁,在这种长年累月的挣扎中,我相信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会不知如何抉择。   更为主要的是,此事是无人可以帮助到她的,即便是现在,在场的所有人,也无法给出一个两全其美解决办法。”   说着,他环目四顾。人人沉眉不语。   无解!   除非给他们钱,但这不是办法,即便有善心人,这又给的过来吗。   “在坐的全都是河中府最聪明之人,但也都无法给出一个解决之法,然而,吴张氏只是一个村妇,她却要承受所有的一切,不但要受到吴母的恳求、打骂,还得照顾一个已经一穷二白的家庭,以至其她思虑所不至,故我在此恳请庭长,判处吴张氏过失杀。”   “说得好!”   “好什么好,过失杀那也是犯罪,要我说吴张氏就应该判无罪。”   “就是!这……这根本怪不了她。”   ……   不像张斐,一番康慨激昂的结案陈词后,能够立刻换得观众们的掌声,庭外的质疑声非常多。   在案件审理之时,不少百姓都渴望判吴张氏过失杀,但审到这里,百姓们又期盼着直接判吴张氏无罪。   她不应受此罪。   但是院内不少官员则是点头表示赞成。   “肃静!肃静!”   张斐敲了几下木槌,制止他们后,沉思半响,突然向苏辙道:“苏检察长有没有考虑过,吴张氏是明知吴母要去河边自杀,但还拉着她去,这绝对属于一种有意识的行为,是明确知道后果的,不应属于思虑所不至。”   苏辙一愣,心想,你不会进入耳笔的状态,要跟我对打官司吧?   其实他也知道,误杀和过失杀都有些牵强,但你要重审必然是要打这个罪名。   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反对。   就连枕边人许芷倩也是满心困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又道:“此案虽属刑事案件,但却是因家庭矛盾而生,有道是,这清官难断家务事。本庭长亦不知该如何判决。”   此话一出,全场人皆是一愣。   尤其是苏辙,不明所以地看着张斐。   你当耳笔出人意料也就罢了,你当庭长还不按套路出牌?   张斐却不理会他们的眼神,而是转头看向左上侧的贵宾席,笑问道:“陆茶婆,你们可愿意帮本庭长这个忙。”   陆茶婆呆呆问道:“庭……庭长,俺……俺们咋帮你?”   张斐问道:“你们认为这该怎么判?”   此话一出,全场人的下巴都给惊掉了。   蔡延庆等一干官员甚至直接站起身来,他们知道张斐肯定有意安排,但却没有想到,这作用竟然是帮他做出判决。   蔡京他们也都是回过头去,惊愕地看着张斐。   要这么干得话,还要你干嘛?   不等陆茶婆开口,那书生便道:“这如何使得,我们怎能帮庭长做决断。”   “如何不能!”   张斐笑道:“本庭长此番前来,不仅仅是建设公检法的,也是要尝试法制之法,什么是法制之法,简单来说,就是百姓捍卫自身利益的一种共识,而当这种共识成文之后,就变成了律法,此案与你们的利益也都是息息相关,同时你们与吴张氏并不相识,更无利益关系,本庭长相信你们会做出理智的判断。”   蔡卞他们犹如置身在课堂上,听得是频频点头,苏辙亦是若有所思。   从法制之法去解释这个问题,好像还真有些道理。   这里只有他们能够很快理解。   其他人都还是懵的。   那些人面面相觑,这真的能行吗?   张斐又道:“你们不懂也没有关系,这样吧,我来说,你们只需从心而动。”   他轻咳一声,“认为该判吴张氏谋杀之罪的请站起来。”   大家相互看了看,无一人站起身来。   张斐等了一会儿,“认为该判吴张氏过失杀之罪的请站起来。”   那书生和两个市民缓缓站起身来。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让他们坐下,然后道:“认为该判吴张氏无罪的请站起身来。”   陆茶婆和屠夫立刻站起身,都不带犹豫的,其余还未表态的七人也纷纷站起身来。   苏辙眉头一皱,难道他是想打无罪?   许芷倩也是如此想的,但她却紧张地粉拳紧握,一方面她倒也希望这么判,但另一方面,这种做法真的能够服众吗?   要知道旁边的官员可不是来看张斐耍威风的,而是来找茬的。   “谢谢你们的帮助”   张斐点点头,又伸手示意道:“请坐。”   陆茶婆他们兀自不敢置信地看着张斐,难道庭长就真的让我们来判?   在坐的其他官员也是睁大眼睛地看着张斐。   你真的就听他们的?   但是百姓们却很是期待地看着张斐。   全场都是屏住呼吸,鸦雀无声。   张斐环目四顾,思索了好一会儿,朗声道:“就情理而言,本庭长也与陆茶婆他们一样,亦认为吴张氏该当判无罪,但是基于国家律法,本庭长不能这么判。   因为一旦本庭长做出无罪判决,谁又能保证到时不会有人恶语逼迫卧病尊亲自杀,以此来逃避赡养之责,同时又不用承担法律责任,这是不可取的,亦是不可学的,因为律法更应该照顾老弱病残的利益,而根据礼法,亲人相救是最基本的道德,不可弃,不可违,这不能当做协助尊亲,甚至于协助任何人自杀的理由。”   原本大家都认为张斐是要判吴张氏无罪,结果又来一个转折。   这……   苏辙都迷湖了。   你到底要怎样?   但是不少士大夫听得是频频点头,说得真是好啊!   不禁都对张斐刮目相看。   张斐道:“而根据吴张氏的行为来看,她是在吴母的哀求、打骂、哭闹等等种种行为之下,从而选择协助吴母自杀,应属于情急之下,且有意识协助吴母自杀,并非早有预谋,应属于故杀罪。”   苏辙有些不爽了。   他也知道故杀罪更为适合,但故杀跟谋杀,刑罚都非严重的,重审的利益何在?   又听张斐言道:“但由于最终非吴张氏推吴母下河,且有被胁迫的因素,故本官决定从轻发落,以同犯之罪,判其徒刑三年。   但由于其家里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孩,以及家里正面临着生死困境,根据本庭长的评估,其丈夫吴雷一人是无力照料好两个孩子,故本庭长特许吴张氏暂缓服刑,先照料好家庭,等两个孩子都长大成人后,再来此服刑。”   “我反对!”   话音刚落,那苏辙站起身来,“我朝未有暂缓服刑的刑罚条例。”   张斐笑道:“但是本庭长有官家的手谕和朝廷政令,在十恶之罪外,可根据案情,基于法制之法,做出适当的判决,即便《宋刑统》并无此条例。也许今日过后就会有了。”   说着,他看向吴张氏,笑道:“吴张氏,你现在可以回家了。”   不等吴张氏道谢,他便手拿木槌轻轻一敲,“退庭。”   一时间,庭院外面是掌声雷动,久久不息。 第四百八十九章 陪审制度   “哎呀!原来俺也能判案啊!”   陆茶婆站起身来,是意犹未尽,脑子里都已经想好,明儿摊位上该如何去吹嘘。   真是参与感满满啊!   屠夫道:“你这和老婆子还上瘾了不成。”   陆茶婆哼道:“是又如何,你管得着么,下回审案,俺还要来看,说不定那小庭长还会让俺进来帮忙。再说,你不也进来了么?”   “我那是嫌外面太挤了,坐在这里看多舒服。”   “我可算是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审了。”   秦忠寿站起身来,轻轻哼道。   曹栋栋忙问道:“秦叔叔此话怎讲?”   秦忠寿道:“他这么审,不就是要出风头么。”   “对对对!”   曹栋栋听得是连连点头,“张三可是爱出风头了,这普天之下,也只有本衙内能够从他头上抢得这风光。”   秦忠寿问道:“衙内有何妙策?”   “很简答,花钱雇他就行了。”   “!”   此案之前也审过,也是开堂审理的,也有人观审,但百姓反应却不如现在,而且是有争议,而不是说一边倒的。   变化就在于,皇庭的审理,是非常照顾到观审人的感受,让观审者非常清楚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以至于沉浸其中,故而才有这久久不息掌声、喝彩声。   他们不再是旁观者,而是参与者。   “真是可恶,他以前当珥笔的时候,风头就全被他抢了去,没谁注意到那主审官,而如今他当了庭长,这风头还要抢,可真是岂有此理。”   那检察员陈琪收拾着文案,听到后面的喝彩声,真是越想越气,愤愤不平地说道。   另一名检察员王申哼道:“可不是么,要是他他们觉得过失杀罪名勉强,当初咱们起诉的时候,他就应该说出来,在庭上这么说,摆明就是让我们检察院难堪。”   这些检察员都感到十分不爽,他们就觉得自己被张斐给摆了一道。   苏辙瞧他们一眼,道:“各位言之有理,你们去查查公检法的规定,若有皇庭有违规之举,我们也可以起诉皇庭。”   “?”   “那那倒没有必要。”   “此案已经尘埃落定,就别再节外生枝。”   苏辙道:“对于我们检察院而言,并不在于成败,而是在于公道。”   “这庭长看似年轻,但却能考虑的恁地周全,难得,难得啊!”   “是啊!他方才那番话,正是我所忧,吴张氏纵使情有可原,但若判她无罪,只怕后患无穷,身为主审官,也更应该考虑到此番判决所带来的影响。”   “嗯此番判决还真是令人心服口服。”   卓群瞅着前面那群白发老头,对这个判决是赞不绝口,不禁向一旁的蔡延庆道:“知府,看来信上所言非虚,那小子果真手段了得。”   蔡延庆笑着点点头:“是啊!他的最终目的还是要为吴张氏减刑,但如果他直接判决,只怕会引来非议,但如今的话,人们记得却是他的大公无私,公正严明。”   卓群突然恍然大悟,“不错,不错,那检察院告得是过失杀,而陆茶婆他们认为是无罪,但最终他判得却是故杀,这罪名反而最重,但惩罚又还要轻于过失杀的刑罚,如此才导致外面那些百姓和里面这些老夫子都心服口服,可真是赚尽人心。”   心里都忍不住为张斐竖起一根大拇指。   最初这个案子难点就在于怎么判,好像怎么判都不对。   但是这几番转折下来,张斐这个判决可谓是恰到好处,没有太多人质疑。   原因就在于张斐最终是给吴张氏加刑,而不是减刑。   蔡延庆又问道:“你认为这公检法审案方式如何?”   卓群沉吟少许,道:“在下官来,这种方式倒也符合我朝祖宗之法,检察院、警署各司其职,确实可以更好的防止冤假错案,但也未能避免其弊。如此审案,是需要足够的证据,以及非常公平的审理,否则的话,是很难定罪的,若遇到复杂的案件,那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以前知府审案,知府都可以用各种套路找出真凶,这种方式,庭长没有太多套路可以玩,必须要拿出足够的证据,必然是比较麻烦。   宋朝的祖宗之法,确实可避免许多问题,但同时也会滋生出三冗之祸,而且效率也是一塌糊涂。   继承它的优点,必然也会将缺点一并继承。   蔡延庆微微皱眉道:“但是这需要财政支持啊!”   卓群道:“好像公检法的支出,是归于地方财政,岂不是咱们负责。”   蔡延庆想了想,道:“到时还得去跟他们谈谈这事,我们河中府还得负担西北军的财政。”   上天是公平的,当你想到更完美的结果,那你就必须付出更多的时间和金钱。   湖边。   “夫人!”   “夫夫君!”   刚刚释放的吴张氏抬头看着向自己跑来的吴雷,刚刚迈不出的步子,却又收了回来。   “夫人!”   跑了过来的吴雷主动拉去吴张氏的手,哽咽道:“是我对不住你。”   “不,不是的,是是我对不起你,我我不该瞒你。”   夫妻二人都是充满内疚地看着对方,有满心的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最终是抱头痛哭。   其实他们夫妻二人心里都很苦,吴雷心里其实知道妻子的苦衷,但另一边又是母亲,他只能哭,他不能站出来为妻子说一句公道话。   而吴张氏也清楚吴雷的性格,内心也觉得对吴雷充满着愧疚。   而在不远处的甬道上,张斐、许芷倩、高文茵、小桃他们,远远看着这一对抱头痛哭的夫妇,不免又是一阵叹息。   高文茵幽幽叹道:“虽然他们夫妻已经团聚,但原本就一穷二白的家庭,又遇到这种变故,只怕是雪上加霜。”   说着,她又向张斐,“三郎,要不我们悄悄送些钱给他们,暂且帮助他们度过眼下的难关。”   张斐微微皱眉,稍稍显得有些纠结。   要是他们夫妇无法度过此次难关,这番判决宣传效果必然是大打折扣,但若给予帮助吧,那今后还给不给呢?   如今这社会,比他们苦的人是大有人在啊!   “没有必要!”   许芷倩突然道。   张斐不免诧异地看向许芷倩,“芷倩,你说什么?”   许芷倩道:“我说没有必要啊!”   张斐惊讶道:“为什么?”   许芷倩道:“因为到时会有人送钱给他们的。”   高文茵忙问道:“谁。”   “就是那些乡绅、士绅。”   许芷倩道:“此案闹得人人皆知,且大多数人都非常同情他们夫妇,定会有人向他们伸出援手,以此来获取名望。”   忽听得后面一人笑道:“妙哉!妙哉!张夫人真是聪明绝顶,巾帼不让须眉。”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苏辙和蔡京、符世春等人走了过来。   许芷倩倒也不好意思,“苏小先生过奖了,只是我以前见过不少这类事。”   那些乡绅、士绅,凭什么去维持自己在地方的名望,不就是靠这种事。如许芷倩这样偷偷摸摸的帮助他人,谁人知道。   但此时此刻,若去给予吴家一点帮助,第二天就会传遍全城,妫乡的乡绅只要不傻,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许芷倩自小就乐善好施,此类事情她真是见过不少,谈不上什么智慧,纯粹的经验之谈。   高文茵见苏辙他们来了,是非常识趣地带着小桃他们离开了。   而张斐则是请他们去到偏厅。   “苏检察长不会怨我吧?”   张斐笑问道。   “此话从何说起。”   苏辙呵呵道:“诉讼是我们检察院的职责,而判决是你们皇庭的职责,可没有规定说皇庭必须顺从我们检察院的判决。”   严格意义上来说,张斐并没有摆他们一道,皇庭接受检察院起诉,只代表当时认可这个罪名,具体判决,还得等审理过后才知道。   虽此案两边是有默契,但也完全合规。   只不过大家都知道,张斐早就想好怎么判,不然的话,以他的记性,不可能记得那些条例的。   张斐呵呵道:“但是检察院其他人或许不会这么想。”   苏辙微笑不语。   但他真不在意,反而很开心,因为他们就是相互监督的关系,没有不好意思的必要,大家公事公断。   叶祖恰颇为不满道:“老师,你们方才判决前,为何不问问我们的看法?”   坐在上面五个人,结果风头全让你一个人占了,而他们是毫无参与感。   张斐立刻问道:“你有什么看法?”   叶祖恰愣了下,脸上基础一丝尴尬的微笑,“学生的意思,检索条例这等粗活,可以交予学生们来做,反正老师也不喜欢做这等事。”   张斐又问道:“那你们会检索什么条例来判?”   “!”   “怎么都不做声?”   张斐一本正经地问道。   “学生不知。”   四个人同时垂下头去,心里是悔不当初,多这句嘴干嘛。   张斐笑道:“别说你们不知道,其实我也没有一个正确的答案,即便查明真相,其实也可以维持蔡知府的判决,这不是一种错判。因为很难查证,一个人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们目前判断吴张氏内心的想法,是根据邻居的口供,但是没有任何证据可以直接证明,吴张氏内心到底是希望吴母死还是不死。   既然怎么判,都不算错,或者也可以说不算对,同时这又不是一个特例,而是一个广泛存在的问题,那么我们就要去认真考虑,我们的判决会给整个社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叶祖恰等人是稍稍点头。   张斐冷不丁问道:“那么问题来了,我们就能够考虑周全吗?”   蔡京道:“故此老师才会挑选出那些百姓,来帮助老师做出判决。”   张斐点点头,然后道:“我也打算建立这种制度,来专门审理一些难以判决的案子。”   苏辙惊讶道:“这如何能行。” 第四百九十章 课外辅导   “万万不可!”   苏辙面色骇然,是立刻阻止道:“那些人根本不通晓律法,只会感情用事,若成为司法制度,那只会扰乱司法,是百害而无一利。”   先前他认为张斐这么做,只是为了令自己的判决,更令人信服,结果也是如此,到最后张斐变成加刑的人,主张是迎合那些礼法派的。   获得一个满堂喝彩。   是一个妙计。   但妙计只能用于一时,而不能形成长久性的制度。   这是万万不行的。   明眼人都知道,陆茶婆纯粹是感情用事,毫无理智。   蔡卞也道:“今日老师这么安排,事先无人知晓,倘若成为制度,也必然会滋生腐败,收买这些小市民,简直轻而易举。”   蔡京摇摇头道:“根本就无须收买,稍稍恐吓几句,他们便不敢声张,谁会愿意为了别人的事而引火上身。”   上官均、叶祖恰均也表示反对。   符世春倒是觉得有点意思,但他并未开口。   许芷倩也是稍显担忧,但她自从嫁给张斐后,很少在外人面前与张斐唱反调。   张斐笑道:“不仅如此,还得选择与涉案人员不相识,且没有任何利益关系,这将极大的增加公检法的负担,以及使得审理变得更加繁琐,如此又会导致审理成本增加,要知道我们公检法比之前的司法制度更耗费财政,这么做更会雪上加霜。”   苏辙他们听得频频点头。   不对!   好像有些不对劲?   突然,他们同时看向张斐。   你到底什么意思?   张斐笑道:“凡事都有利弊,故此我们先将其弊端列出来,再对比其优点,看看是否值得一试。”   苏辙拱手问道:“愿闻指教。”   “哪里!哪里!”   张斐拱手回得一礼,又道:“首先,我们必须要清楚的知道,这个制度是基于什么理念。”   他这一说,大家立刻进入上课状态。   “法制之法。”上官均道。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不管是儒家之法,还是法家之法,都不可能诞生出这个制度,是没有一丝基础。只有基于法制之法,因为法制之法的理念是?”   “人们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一种共识。”   四人异口同声道。   苏辙很是郁闷,你们是在上课吗?   那我是干嘛的?   明明是议事,结果地位就好像矮了一截。   “记得非常清楚。”   张斐道:“那我问你们,这种共识是恒久不变的吗?”   蔡卞点点头,“是。”   “不一定。”苏辙却道。   可说话之后,苏辙又有些后悔了,我还真成了学生,可想想王安石、司马光他们在课堂上回答张斐的问题,他又算得了什么。   张斐向苏辙问道:“苏小先生为何说不一定?”   苏辙道:“自魏《法经》,到我们大宋的《宋刑统》,虽然主要条例并未改变,但是也增减了许多条例,若以法制之法来说,就是共识在发生一些变化。”   “苏小先生言之有理,事实正是如此。”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假设我们选出一百个人参与审判,而这一百个人包罗万象,涉及到个个阶层,是能够反应百姓们的一种共识,那当他们对于一个案子自己的判决,这算是什么?”   几人沉眉想了想。   过得一会儿,上官均率先道:“立法!”   “正确。”   张斐点了下头,“正是立法,我此番前来,可也是背负着这个重任的。”   为什么给张斐一个判例权,就是富弼希望从他的判决中,得到一些法制之法的立法思路。   没有例子,光凭想象,对于他们这种已经习惯于法家之法的人,是很难去立法的。   反之,对于张斐而言,他一定要用法制之法来解释,因为他的这个权力就是基于法制之法。   张斐又继续道:“你们要记住一点,如我们这些通晓律法之人,是有一个相对固定的思考方式,再加上我们的身份,即便再正直的人,也只能考虑到如何去宽容的对百姓好,但往往这种‘对你好’,并非是一种理解,这一点许主簿是非常清楚的。”   许芷倩愣了下,旋即晕生双颊,“你讲你的,提我作甚。”   这个梗,张斐很爱玩,又向蔡京他们问道:“你们在帮助富公立法时,是不是常常觉得力不从心。”   他们立刻点头。   “就是因为你们有这个理念,但你们并不知道百姓在想什么,故而总觉得哪里不对,不够完善,其实有些时候,百姓其实想得非常简单,只是你们想得太复杂了。”   此话一出,蔡京他们似乎明白了什么。   张斐道:“如果去捕捉百姓的共识,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看他们怎么判,我们先排除腐败,在相对理智和公平的情况下,他们的判决原因,是能够帮助我们立法的。”   蔡卞等人皆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蔡京突然道:“如果让百姓来判决,如偷税漏税的案子,他们一定会判无罪,试问天下百姓,谁会想要交税,这毫无参考意义。”   张斐笑道:“法制之法理念是国家、君主利益为先,基于这一点,但凡涉及到国家利益,是一律不能这么做。同时,单纯的谋杀案,也是不能采取这种方式审理。唯有那种广泛性的问题,才可以引用这种制度。   比如说,蔡京因为利益,谋杀叶祖恰。”   这个比喻真是!   蔡京、叶祖恰的脸就绿了。   你为什么不拿上官均和蔡卞打比方。   又听张斐继续言道:“这只是他们两个人的利益纠葛,跟别人是毫无关系的,但是主人杀了仆人,地主杀了佃农,可不可以引用?”   四人同时点点头。   “当然可以。”   张斐道:“因为这是一个广泛存在的问题,就应该要考虑到百姓的看法,但做主的肯定还是庭长,只不过堂录要将这些的判决意见也记录其中,如此一来,亦可对于皇庭、检察院形成一种监督。   如果只是蔡京和叶祖恰的利益问题,哪怕错判,也就是伤害到庭长、检察长,以及被告、原告,但如果是一个广泛性的问题,就会造成很恶劣的影响,多一重监督绝非坏事。   也可以给庭长提供一些思路。”   方才还坚决反对的苏辙,听到这里,不免也是稍稍点头。   张斐又继续言道:“此外,就我们方才提到的条件,涉及到国家利益除外,必须具有广泛性,基于这两个条件,他们能够参与的案例不多。   这也不会给我们造成太多的负担,反而可能提高某些案子审理效率,因为在面对一些在律法与情理之间的案子,庭长有时候真的是左右为难,当引入第三者,是可以减轻庭长的压力,也不至于说久拖不决。”   苏辙笑道:“就如同此案一样。”   张斐笑了笑,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让更多百姓能够了解律法,法制之法的理念是保护个人正当权益,但首先百姓要懂得用律法去保护自己,如此才能够发挥到更大的作用。”   蔡卞他们听得是频频点头。   如此听来,好像这优点确实多于缺点。   苏辙倒还是有些疑虑,道:“听着倒是可行,但还是要慎重,首先,要有明确的制度去规定,那些案件不能引用这种制度,那些能够引用,以及如何去选人,选多少人。”   张斐点点头道:“这是当然,而且这事也不着急,可以慢慢来,毕竟咱们才刚刚在这里立足。”   苏辙稍稍松得一口气,他还真怕张斐脑门一热,直接制定这种庭审制度。   显然他还不够了解张斐,张斐每一步看似大胆,但其实他稳健的一笔。   虽说不管是大陆法系,还是海洋法系,其实都有陪审团制度,只是说这作用不一样。   但张斐从不考虑这些派系,来到这里之后,是从未想过到底是大陆,还是海洋,因为这是一个封建社会,是有很多限制的,是不能生搬硬套的,只能说不断去尝试,不管是大陆,还是海洋,哪怕是杂交出来的,只要能用,都是一种进步。   而关于引入陪审制度,是张斐早就想好的,但目的还真不是为了公正和监督,那都是次要的,主要还是为了普法和立法。   因为目前有些法律是极具封建性的,以及涉及儒家礼法问题,如方才提到的主仆互杀,张斐要自己去改的话,会树敌太多,而且压力太大,这得拐着弯,借别人的嘴说出来,然后拿去试探一下,行则行,不行则罢。   在这个封建社会,他不会去坚持太多,毕竟脑袋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今日这场官司,对于河中府的百姓,也是别开生面的一课。   虽然河中府也有珥笔,但是也跟以前的开封府一样,珥笔一般不上公堂,只写状纸,其实还远不如之前的开封府。   他们今儿才知道,原来还能够这么审案。   意犹未尽!   同时这司法关乎所有人的,包括那些官员,士大夫。   河中府今儿的酒楼几乎都是爆满,好友们相聚在一起,议论这场审判的每个细节。   当然,夸赞的还是比较多。   哪怕是毛笔侠,理中客,也得等到吹嘘到一定地步时,他们才会冒头,提出不同的意见,来彰显自己的才华、深度。   河中府最大的酒楼,水云阁。   三楼的一间雅座内,韦应方听到楼下的议论声,喝了一口闷酒,叹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原本还想借此官司去刁难张斐,哪知道借此一案,这公检法名声大噪,且深入人心,令他很是无语。   曹奕忙道:“韦通判现在应该相信,我堂兄所言非虚,此人手段了得,尤其是在律法上面。”   韦应方没好气道:“那岂不是更加糟糕。”   “那也不尽然。”曹奕笑道。   韦应方忙问道:“你有何应对之策?”   曹奕道:“我堂兄说,他们拿张三没有办法,乃是因为他当时就只是一个珥笔,而非是官员,再加上他又是当时判大理的女婿,一时拿他没有办法。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他可是官员,他肩负责任的,许多手段就能使得上了。”   “例如?”   “例如盐利。”   “盐利?”   “不错!”   曹奕道:“此案归根结底,还只是涉及到孝道,只要张三在这一点上不犯糊涂,自然能够得到大家的支持,但若事关利益,那可就不一定了。   之前已经有不少官员证明,谁若想动盐利,必然会引来无穷无尽的报复,无一人可避免得了。你看那薛向,虽政绩不错,如今又有王学士支持,但也一直都被人弹劾,不是因为新法,而是因为这盐利。   这盐政可就是一潭浑水,谁都知道违法与否,但谁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盐利关乎着财政,这是不容有失啊!”   “不错。”   韦应方笑着点点头:“咱们可选一些案子让他去审,究竟是得罪官员,还是得罪百姓,由他自己去选。呵呵!” 第四百九十一章 麻烦来了   这场官司的影响,其实并不在于这场官司的本身,在此案之后,没有太多人谈论吴张氏,其实大家都在谈论公检法,而且由于皇家警察已经开始接管城内治安,关于公检法的议论,还在持续不断地发酵。   这日清晨,在一个包子摊位上,坐着两个身着中年男子,他们听着百姓对公检法的赞不绝口,这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其中一人道:“李兄,百姓都对这公检法推崇备至,这么下去,哼,只怕用不了多久,咱们连饭碗可都保不住了。”   另一人道:“你担心甚么,咱们要是保不住饭碗,上面那些人可就会丢了权力,咱们现在要团结起来,只要咱们能够团结,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谁来咱也不怕。”   “嗯。这倒也是。不过,咱们也得跟上面去闹,可不能由他们公检法说了算。”   “走吧,回衙里去跟兄弟们商量一下,坐在这里,真是难受。”   “请。”   二人扔下两个铜板,便准备起身离去。   “李押司,段都头。”   那摊主的婆娘突然走了过来,拾起桌上的两枚铜板,是一脸为难地看着二人。   段都头当即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那妇人哆哆嗦嗦地,不敢张嘴,但手中的铜钱还是比划在二人的面前。   “你。”   “哎!”   李押司抬手拦住段都头,又拿出六文钱扔在桌上,然后朝着那摊主笑道:“祝伱们以后都能生意兴隆。”   言罢,便拉着不愿罢休的段都头离开了。   那妇人拾起桌上的六个铜板,小声嘀咕道:“又不是没钱,就连这几个铜板都吝啬,活该你们被皇家警察取代。”   这时,那摊主又走了过来,低声责怪道:“你干什么?”   那妇人道:“他们每回来咱这,不管多少人,要不就给一个铜板,要么给两个,咱每天辛辛苦苦就赚这点钱,全都让他们给吃了。如今皇家警察来了,咱犯不着怕他们。”   怨气滔天,似乎忍了许久了。   “哎呦!你这妇人可真是不懂事,天知道那皇家警察能在这里待多久。”   “老娘这回就豁出去了,皇家警察要是走了,咱也不干了。”   而在街道对面的茶棚下,坐着几个年轻人,一直注视着他们。   中间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问道:“方才那两个人是什么人?”   边上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道:“那穿长衫的名叫李江,是衙里面的押司,管得街边税务,而另一个叫段达,是个都头,以前专管这一代的治安问题。”   “这河中府的押司和都头都这么穷吗?”   “穷?他们可不穷,隔壁街的水仙楼,可就是段达家开的,西城的赌坊,就是李江姐夫开是的,其实也是他的。他们就是吃习惯了。”   “哼!这跟无赖泼皮有何区别。下回你们要是遇到这种不付钱的,直接就给俺逮回去。”   这黝黑小子正是马小义。   目前警署的一波招人已经结束,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训练这些刚刚加入的辅警,而根据警署的传统,都是一边执行任务,一边教导辅警该如何工作。   关键衙前役都是出身富农家庭,又经受过一些训练,这文武都会一些,上手非常快。   正当这时,一个鞋拔子的脸的中年男人突然凑上前来,拱手道:“请问阁下可是警署的马队长。”   马小义点点头道:“是的,有事么?”   那中年男人左右瞄了瞄,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马小义一瞅,有事可干,立刻打起精神来,扔下一小吊钱,便带着两名皇家警察起身跟着那中年男人来到角落里面。   “什么事?”马小义又问道。   那中年男人道:“我知道有一人正在城里贩卖私盐。”   马小义道:“当真?”   “千真万确。”   那中年男人点点头,又道:“他们待会就会交易。”   “带!”   刚说了一个字,旁边一个辅警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一下马小义。   马小义瞧那辅警一眼,又向中年男人道:“你且稍等一下。”   言罢,他又与那辅警去到一边。   那辅警道:“马队!你可能有所不知,前些年那些盐户闹了一回,都引起了朝廷的重视,后来蔡知府来了之后,对那些盐户比较宽容,只要量不大,一般不会去抓他们的。”   马小义道:“俺平时是如何教你们的,只要违法,就得抓人,否则的话,那就是俺们失职,至于判不判他们有罪,那都是检察院和皇庭的事,跟俺们无关,你们怕甚么?”   说到这里,他眼眸一转,“不过待会可得小心行事,莫要让那厮给骗了,待会你负责盯住他。”   “我知道了。”   “走!”   与此同时,检察院正在进行第一轮招人,不过是被迫的。   检察院是要招人,但还没有去宣传,都还在筹备中。   可是在那场官司之后,不少年轻的书生主动来到检察院,谋求检察员一职,原来那日苏辙在庭上的表现,引得不少年轻文人的注意。   这文人最好什么?   无疑就是嘴炮啊!   而在整个朝廷中,唯有检控官的职责就是嘴炮,关键还能够升职,还能够拿俸禄,还不用参加科考。   因为皇家警察和检察员,其实都不属于官员,警司和检控官、检察长才属官员,故此严格来说,应该是鉴于官与吏之间,虽然没有品阶,但是有稳定的俸禄,还能够直升官员,这又是吏所不具备的。   而在宋朝,是文人遍地,可惜朝廷也面临着冗官之祸,其余行当,文人又不愿意去做。   这直接导致宋朝教育发达,文人只能干这活,但也远远不够。   然而,根据宋朝官员制度,律法是必学之课,但凡书生都对《宋刑统》非常熟悉,许多人都能够做到倒背如流。   而检察员这个职位简直就是为文人量身订做的。   完美!   “九十八份?”   苏辙接过那一沓厚厚地文案,不免是惊讶地看着陈琪。   陈琪苦笑道:“要以这趋势下去,估计河中府的书生都得上门求职。”   “这倒也不是坏事。”苏辙稍一沉吟,“既然人这么多的话,那咱们就出一份试卷考考他们,择优录之。”   陈琪问道:“不知录取多少人?”   苏辙道:“先不设名额。”   陈琪惊讶道:“咱们需要这么多人吗?”   苏辙笑道:“将来公检法还得推广至全国,这需要大量的人才,目前来说,倒也不嫌多,只要是人才就行。”   陈琪稍一沉吟,犹豫道:“但是目前朝廷本就有冗官之祸,咱们这又补充大量的检察员,岂不是会增添朝廷的负担。”   这些人可是要拿工钱的呀!   苏辙思忖少许,问道:“可有旧吏前来?”   陈琪摇摇头道:“暂时没有。”   “看来咱们还有很多场硬仗要打啊!”苏辙不禁叹了口气。   在京城的话,旧吏转为皇家警察、检察员已经是非常常见的,就是因为在京城有皇帝和司马光的加持,大家都看好公检法。   如今没有人来,那无疑是从侧面说明,河中府的旧吏暂时还不太看好公检法,亦或者说在观望中,他们这些老油条可不像街边那些小摊主,他们还是知道许多内情的。   但是,观望的只是少数,大多数旧吏是不愿意加入公检法的,这本是属于他们的权力啊!   思索一会儿,苏辙又道:“虽朝廷有冗官之祸,但我们检察院可不收那些懒散、没有志向之人,不管他们,直接招人。”   正当这时,王申突然跑了进来,微微喘气道:“苏检察长,下官方才听闻警署抓到一个贩卖私盐的人。”   苏辙愣了下,好奇道:“警察抓贩卖私盐的人,这不是很正常吗?”   王申道:“但这可能是一个阴谋。”   “阴谋?”   苏辙微微一惊。   “据说是有人向马队长通风报信,而且贩卖私盐之人不是一个商贩,乃是一个盐户。”   妫乡。   在一个小农院门前,一对夫妇泪流满面地跪地拜谢一位五十来岁的老者,老者身旁两个仆人,立刻上前,将这对夫妇扶起。   这周边还有着不少村民。   这对夫妇正是吴雷夫妇,自从他们回到妫乡后,不但没有引人鄙视,反而得到不少善人的帮助。   此时,一辆马车悄悄从不远处的道路经过。   车内坐着一男两女,正是张斐与他的两位娇妻。   忙完那场官司后,张斐今儿带着两位娇妻,来这野外游玩,顺便来妫乡看看吴雷夫妇。   “看来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高文茵神色动容地说道。   张斐笑道:“若是好人多的话,夫人也就不会被这一幕所感动。”   许芷倩立刻道:“虽然他们此番相助,可能另有目的,但也不少乡绅是大善人,尤其是那些从朝中退下来的大官。”   张斐问道:“是吗?”   许芷倩直点头道:“一般乡里的大地主,往往都只是装模作样,因为他们都是靠着放贷,兼并乡民土地而成为大地主,又如何会大发善心去帮助别人,可是告老还乡的官员就不一定了,他们的家财,都是来自俸禄,故而在乡里都是乐于助人。”   张斐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   车外的李四突然道:“三哥,前面那人好像是蔡知府。”   “是吗?”   张斐立刻掀开车帘,但见河边站着四人,正是蔡延庆、卓群,以及两个仆从。   张斐与许芷倩下得马车,走了过来。   见到彼此,双方似乎都不觉意外。   一番行礼后,蔡延庆笑呵呵道:“张庭长果真是名不虚传,此番判决,不但令人心服口服,更为关键的是,还给予吴张氏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要知道之前此案是有争议的,有支持吴张氏的,也有不支持的。   即便当时蔡延庆给出同样的判决,只怕吴张氏回到家,也会遭人非议,甚至难以在此地生存下去,而绝不会向如今这样。   这一点令蔡延庆尤为叹服。   “蔡知府过奖了。”   张斐谦虚一笑,又道:“其实我之所以重审此案!”   蔡延庆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我也不怕实话与你说,在此之前,我也认为你是在针对蔡某,若是审得不好,我自也不会善罢甘休,而如今只能说蔡某技不如人,也令蔡某明白,为何朝廷推崇这公检法,蔡某心中并无任何不快,张庭长也莫要多想。”   张斐拱手道:“蔡知府海涵,张三佩服。”   “哪里!哪里!”蔡延庆又问道:“但是有一个问题,蔡某还未想明白,不知张庭长可愿解蔡某心中所惑?”   张斐忙道:“蔡知府请说。”   蔡延庆道:“这般审案,虽有诸多好处,也远胜于之前,但是这也需要花费不少人力物力,财政上恐怕难以为继。”   张斐笑道:“蔡知府无须为此担忧,有道是,船到桥头自然直。”   蔡延庆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沉吟少许,道:“听闻当年蔡知府是临危受命,来到这河中府的。”   蔡延庆只是抚须一笑。   张斐又道:“当时河中府的财政一定不太好吧?”   蔡延庆点了点头。   张斐又问道:“敢问蔡知府,又是什么原因,使得河中府的财政渐渐有起色的?”   “那是因为!”   话一出口,蔡延庆似乎明白了什么。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不是先有财政,才有安定的,而是先有安定,才会有财政的,如果公检法能够良好的执行,那么州府所得财政,必然是要胜于以往,公检法所增加的支出,将迎刃而解,无须太多担忧。”   蔡延庆点点头,“你所言虽有道理,但河中府的情况就如同一团乱麻,是剪不断,理还乱。”   张斐笑道:“我们公检法追求的不是快刀剪乱麻,而是慢慢去梳理,就如同我们的审理一样,充满着耐心。”   正聊着,但见一人快步往这边行来,牛北庆立刻护着张斐身旁。   如今张斐出门,是一定带着龙五和牛北庆,同时还有几个高手。   蔡延庆忙道:“阁下勿慌,是我的人。”   但见那人在蔡延庆耳边嘀咕了几句。   蔡延庆听得眉头一皱。   张斐心中好奇,但也安耐住没有过问。   “我知道!”   蔡延庆点点头,使退那人,又向张斐道:“这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来了。” 第四百九十二章 韭菜也不是这么割的呀!   不是什么大麻烦,蔡延庆也不过是三言两语,便道出整件事情原委。   再多的意见,他也没法给。   他能做的,也只有像如今这样。   如果不是在这里遇到张斐,他兴许都不会跟张斐说。   “难啊!”   蔡延庆望着张斐远去的马车,不禁感慨一声,又微微皱眉道:“想不到他们出手这么快。”   卓群苦笑道:“如此类事,比比皆是,毫不费力,也许喝杯茶的工夫就能够安排好。但是对于皇庭而言,处理这种案件,只会让自己左右不是人。他们何乐不为。如这种斗法,皇庭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车内。   之前吴雷夫妇带来的开心和感动,此刻已是荡然无存。   张斐见许芷倩是愁绪满面,一语不发,而她的情绪也影响到高文茵,弄得高文茵也是忐忑不安。他轻轻握住许芷倩的玉手,“如这种事,都在我们的意料之中,不是吗?”   许芷倩一怔,眼帘稍抬,瞧他一眼,道:“我知道,我只是觉得也许也许司马学士才是对的。”   张斐饶有兴趣地问道:“怎讲?”   许芷倩道:“为什么不管是王学士,还是我们,总是会觉得寸步难行,就是有财政这一座大山压在我们身上,以至于牵一发而动全身。   就拿盐户来说,其实蔡知府也想减轻他们的负担,但是若减轻他们的负担,就会使得财政收入减少,上面就会怪罪,他也能用这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方法。   所以,所以我觉得哪怕王学士要变法,也应该先减少财政支出,减轻百姓的负担,如此才能够变法成功。”   说到这里,她又努了下嘴,“但是这又不可能,范公当初就是这般想的,结果也是失败了。”   张斐笑道:“但是你忽略了一点。”   许芷倩瞥他一眼:“你说得不会是咱们吧。”   “对啊!”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道:“贪官污吏,咱们可以抓,但此事的原因并不完全在那些贪官污吏,而是朝廷,我们若是置若罔闻,那就是渎职之罪,可若严格之法,那就是助纣。”   说到这里,她赶紧闭嘴。   张斐呵呵一笑道:“你难道忘记,咱们也可以判定朝廷违法么。”   “啊?”   “伱不会忘记,咱们第一次夫妻档,就是状告朝廷么。”   “但是这不一样,这会影响到财政。”   “那是财政的问题,又不是我们的问题,我们是司法问题,朝廷养那么多官,是干嘛用的。”   “?”   许芷倩道:“但是若严格执法,也应该判处盐户死刑。”   张斐笑道:“无论是判死刑,还是判无罪,这都得审过才知道,这就是咱们来这里的目的。”   许芷倩笑着点点头。   警署。   但见一个妇人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抓住一个皇家警察的袖子,哭喊道:“皇家警察,我求求你了,你就饶过我夫君一回,我们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了。”   那皇家警察道:“真是抱歉,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到底是否放人,也不是咱们说了算,这得到时等到皇庭判决。”   那妇人忙道:“那那能不能先放我夫君回去制盐,要是到时交不了盐,我我这一家老小可全都完了啊!”   那皇家警察是一阵无语,要能放,他们早就放了。   屋内。   曹栋栋来回踱步,道:“我说小马,你到底抓了个什么人回来,这哭哭啼啼的,没完没了了。”   马小义绕着头,悔不当初道:“俺也不知道。”   说着,他又偏头看向站在前面的一个皇家警察道:“欧俊,你没有告诉那妇人么,现在他夫君还不一定有罪,还得等皇庭的判决,要哭等那时候在哭啊!”   欧俊道:“马队,你有所不知,这盐户每年都得交十二万斤盐给朝廷,要是交不足的话,那可能就会倾家荡产的。”   马小义一惊,“这么严重吗?”   欧俊点点头,“欠谁的也不能欠朝廷的啊!”   马小义觉得这又过分了,向曹栋栋道:“衙内!要不咱们先放了那盐户回去制盐。”   符世春道:“这可不行,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是放了,他跑了,这责任就是咱们的。”   “你说咋办?”   曹栋栋和马小义同时看向符世春。   符世春稍一沉吟,向欧俊道:“欧俊,你去告诉那妇人,这人暂时不能放,但是我们会跟皇庭说明他们家的情况,皇庭也一定酌情考量的,让她们相信皇庭,若是不知道皇庭,就让他们去打听打听。”   曹栋栋立刻反应过来,“对对对,就这么说,记住,别说得太明显,要暗示。你跟了我这么久,这点机灵应该有吧。”   欧俊心领神会,道:“警司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欧俊走后,曹栋栋又向马小义,道:“此案人赃并获,赶紧交给检察院,要吵上那吵去。”   马小义点点头道:“知道了。”   这案子,令他很憋屈,他当皇家警察,求得是正义感,但他觉得这案子毫无正义感可言。   检察院。   “我就说了,警署一群愣头青,他们懂什么,如今人赃并获,这不是成心刁难我们吗?”   陈琪很是气愤地说道。   苏辙拿着那盐户的供词仔细看完之后,问道:“你们先去调查一下,看看这个黄桐供词是不是真的,如果不贩卖私盐,他们就活不下去吗?”   陈琪叹道:“我之前就去询问过,十有八九不会有错的,朝廷给他们的盐本钱本就不多,还得雁过拔毛,再加上其中损耗也摊在他们头上,要不卖点私盐,根本就养不活一家老小。”   苏辙道:“先去查证,这是规矩。”   王申突然道:“如果是的,是否该起诉,这咱们可得先想好啊!”   苏辙皱眉沉思一会儿,道:“警署方面是人赃并获,无论是与不是,都必须起诉,否则的话,必然会私盐泛滥。”   陈琪道:“但许多盐户都是依靠私盐谋生,如果咱们断了他们这条生路,可能又会引发盐户的不满。”   苏辙紧锁眉头,道:“但是咱们要是无所作为,他们必然会变本加厉,这么遮遮掩掩并非长久之计,到底怎么处理这种事务,这皇庭得给一个说法。”   陈琪和王申相视一眼,眼中透着一丝沮丧。   其实此案的关键是在于皇庭,而非警署和检察院,因为是人赃并获,都不需要控诉,光面上的证据,就足以判处死刑。   就看皇庭怎么判。   其实张斐来之前,就已经做好准备,只不过他设计的是先审种谔和陆诜一案,来为自己立威。   如此再来面对此类案件,就能够更加游刃有余。   可是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两人至今都还未赶到,关键他们都不是罪犯,催也催不来,你想拿他们立威,结果他们还是试探一下你,看看你是什么货色。   这搞得张斐也真是非常无语。   好在他事先就安排李豹命人来这里查探这里盐政的情况。   大狗很快就为他送来资料。   “一年的盐本钱四十五贯,交十二万斤盐,哇这算下来这一斤盐可连半文钱都不到啊!”   张斐算了算,朝廷从盐户手中收盐,才0.4文一斤,但是官盐的价格是四十五文一斤,利润是一百多倍,扣除商人的利润,也有几十倍啊!   难怪朝廷会这么紧张盐政,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就是一只下金蛋的鸡啊!   大狗道:“一年四十五贯钱,其实也够养活一家人,但大多数时候,这盐本钱还发不全。”   张斐惊讶道:“真的假的?”   大狗道:“这种事是司空见惯,庭长方才算得利润,那是朝廷的,盐官不得从中捞一些么。”   张斐纳闷道:“要是这盐户都活不下去,人家也不愿意干啊!”   大狗道:“一直以来都有盐户逃跑。”   张斐问道:“那留下来的盐户,是凭何谋生?”   大狗道:“盐户每年都得缴纳十二万斤给朝廷,即便有剩余的也不能卖给别人,只能卖给朝廷,若遇到恶吏,就直接以更低的价格收了,甚至于不给钱,但盐户一旦闹起来,他们也头疼。   许多聪明的盐官,就克扣部分盐本钱,然后对盐户藏着私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多产的盐,朝廷也不知道有多少,多报少报那就看盐官,图钱者就这么干,但是图政绩者,就还是会以极低的价格买下盐户手中的盐,充盈府库,换取政绩。”   如今河中府的盐政,简单来说,就是民产官收商销,制盐是属于私营行为,只不过盐户的盐只能卖给朝廷,那边商人先拿钱去边境购买盐钞,然后拿钞来这里官府换盐,再贩卖到各地。   不过这盐政基本上是几年一变,没有固定,主要原因就在于西夏,一旦跟西夏打仗,朝廷就直接全部收回,用劳役去免费制盐,运盐,争取将盐利最大化。   和平时期再放开一点。   “真是会玩啊!”   张斐不禁都笑了,这哪是在割韭菜根,这是要将土给都给掀了,“韭菜也不是这么割的呀!”   “庭长此话何意?”   “没什么。”   张斐一怔,又向大狗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大狗道:“此事绝非意外,十有八九是有人安排的,如今大家都捂着私盐,就看皇庭怎么判,如果皇庭判盐户有罪,他们可能就会煽动盐户闹事,但如果判盐户无罪,就会放出大量私盐,以此来抵制官盐,这财政一旦有问题,朝廷必然会怪罪下来。” 第四百九十三章 吾乃司法慕容复。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妫乡弑母一案还未冷却,刚刚抵达河中府不久的公检法,再度成为当地人们的关注焦点。   而这一回的关注度是远胜于之前,因为这不仅仅是一个社会问题,同样也是一个涉及到所有人的利益问题,它还是一个非常敏感的政治问题。   尤其是在河中府,只要事关盐利,那就无小事。   不过基于弑母一案,公检法赢得不少百姓的好感,这舆论还未躁动起来,因为许多百姓相信皇庭会给予一个公平的判决。   可越是如此,皇庭的压力就越大。   因为贩卖私盐,本就是违法,这国家法律,是明文规定的。   百姓却抱有这种心理,可以说是在无形中在干预司法。   皇庭。   苏辙将一份起诉状亲手交予张斐,但神情却显得很是疲惫。   张斐接过起诉状,正准备询问一二,忽听得苏辙又言道:“解决问题的办法,不止一个。”   “嗯?”   张斐好奇地看向苏辙,“苏小先生此话是何意?”   苏辙紧锁眉头道:“这公检法虽好,法制之法也引人向往,但也许出现的并不是时候,反而会使得许多问题更加尖锐。”   张斐愣了愣,笑道:“没有想到这小小一案,竟然让苏小先生恁地沮丧。”   苏辙道:“正是此乃常见的小案,才令人感到沮丧。不瞒你说,如果我不是检察长,我是绝不会起诉这盐户的,因为罪不在他,可他却要面临死刑。可惜我是检察长,我必须要依法行事,这令我感到非常无奈。”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继续言道:“然而,如这种事却又是稀松平常,比比皆是,且千奇百怪,那些人可以找各种问题来刁难我们。在我看来,政法清明之前,司法也难以有所作为。”   他虽然担任检察长,但骨子里还是儒家思想,他认为错是在朝廷的政策,而不是在盐户,如果他是知府,他肯定会采取另外的手段去解决这个问题,就如同蔡延庆一样,根据不同情况,给出不同的应对方式。   但是身为检察长,就没有操作空间。   明文规定,人赃并获,这要不起诉,那检察院还不如关门。   要知道这种事,对方信手拈来,算不得什么,但是却让整个公检法如坐针毡,双方的斗争成本不成正比,是毫无胜算可言。   这令苏辙对于整个公检法都产生质疑,他也跟许芷倩一样,认为政法若不清明,执法就是助纣为虐。   盐政剥削百姓,律法对百姓赶尽杀绝。   在如此苛刻的盐政下,百信只能贩卖私盐为生,但律法又给予重刑,十斤就是死罪。   这不合理。   但要改,得从盐政改起。   盐政不改,这法就成了恶法,执行恶法,是毫无快感可言。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又道:“解决问题的办法的确不止一个,没有道理一条道走到黑,但是大刀不可能当绣花针用,绣花针虽小,但也是必不可少的,不可能人人手上都拿着大刀,总要有人去拿绣花针。”   苏辙想想也是,司法也是必不可少的,瞧他一眼,道:“那你打算如何应对?”   “我还得评估。”   张斐扬起手中的起诉状,“这份起诉状在我手中还没有超过一炷香工夫。”   苏辙突然想起什么似得,“你不是有判例权吗?你能否改变盐法,十斤私盐,就得判以死刑,这实在是太过严重,也难以执行。”   用最严厉的法,判最平常的事。   这显然是不对的。   其实宋朝在这方面已经有所改进,以前是五斤,如今已经提升至十斤。   可十斤也就四百五十文钱,扣除成本这些,对于那些盐户而言,是远远不够的。   张斐问道:“不知苏小先生认为该给予怎样的刑罚?”   苏辙思忖半响,不禁苦笑道:“就以盐户当下的状况,一点风吹草动就有可能让他们家破人亡。”   就说那黄桐,在警署里面,关上个一两个月,不给予任何处罚,也有可能倾家荡产。因为他得交十二万斤盐给朝廷。   张斐笑道:“我先看看再说。”   苏辙点点头,又道:“但是这份起诉状没有什么值得看的。”   “那就是你们检察院不够努力。”张斐半开玩笑道。   苏辙苦笑地点点头,“但愿如此。”   送走苏辙后,张斐立刻召集他们的智囊团,也就是蔡京、蔡卞、上官均、叶祖恰这四小金刚,以及许芷倩这个狗头军师。   “这显然是一个阴谋。”   蔡京道:“在学生看来,只要开庭,无论如何,都属吃力不讨好,正好朝廷不是派了元大学士来主管盐政么,我们何不将此事转到那边去。”   上官均点点头道:“这盐户着实可怜,判他死刑,着实不妥,而原因是在于盐政的腐败,以及盐法苛刻,这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如果事事都其它官署推,那还要我们公检法作甚。”   叶祖恰哼道:“这就是违法之事,理应由我们皇庭来判决,盐政腐败也是违法行为,我们何不顺藤摸瓜,将此案扩大化,趁机整顿盐政,看他们还敢拿这种事来刁难我们不。”   蔡卞点头道:“我赞成叶兄所言,若是每家盐户都能够拿到四十五贯钱,同时朝廷又以合理的价格收购他们手中剩余的盐,他们也不会去贩卖私盐。”   “万万不可。”   蔡京忙道:“咱们初来乍到,实力孱弱,而那些盐官、盐吏权势滔天,如果顺腾摸瓜查下去,可能是没有尽头的,甚至可能查到京城去,到时肯定判不下来,朝廷只能判我们有罪。自古以来,这种事是比比皆是。”   蔡卞哼道:“如果事事都瞻前顾后,那咱们来这里作甚?”   蔡京当即反驳道:“凡事都得徐徐渐渐,急于求成,往往只会溃不成军。”   叶祖恰道:“但委曲求全,换来的只会是得寸进尺。”   上官均道:“韬光养晦,厚积薄发,总比不自量力要好吧。”   这四小金刚立刻分成两派,是争吵不休。   许芷倩面露挣扎,觉得他们说得都有道理,一种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痛苦油然而生,不免看向张斐,只见张斐还是上课时那个招牌动作,背靠着桌子,双手抱胸,沉吟不语。   过得好一会儿,四小金刚争得是口干舌燥,不免又同时望向张斐。   “老师,你打算如何应对?”上官均问道。   张斐一怔,抬头看向他们,过得一会儿,他才道:“你说得都是法外之话,我们是司法人员,手里拿着的是《宋刑统》,而不是《孙子兵法》,这律法都还未说明白,你们讲那些有的没的,是不是想得过于长远。”   说到这里,他侧身拿起桌上的起诉状,扬了扬,“我问你们,这份起诉状有没有问题?”   四人同时摇摇头。   “有没有问题?”张斐再问道。   四人忐忑地望着张斐。   张斐长长叹了口气,“你们平时在干什么?”   四人委屈地瘪了瘪嘴。   上官均问道:“老师认为这起诉状有问题吗?”   张斐道:“当然有问题,我从未见过如此粗糙的起诉状。”   “啊?”   几人同时诧异地看向张斐。   张斐道:“这份起诉状上并未有明确说明,黄桐所卖之盐,乃是私盐。”   “???”   几人听得是一头雾水。   许芷倩道:“黄桐自己都承认了。”   张斐道:“黄桐承认有什么用,这得看证据。”   “这这就是私盐。”   蔡卞道:“国家法律规定,盐户的盐,只能买给朝廷,不能私下卖给别人。”   “但如果是朝廷不收呢?”   “这不大可能吧?”   “我说得是如果。政令是规定,盐户手中的盐必须出售给朝廷,朝廷必须收购这些盐,反过来说,如果朝廷不收购这些盐,这些盐是不是也将不适用于必须出售给朝廷,不可能一句话,还分两部分算。那这还算不算私盐?”   “?”   四小金刚听得头都是大,还能这么算吗?   张斐又问道:“起诉状上面有没有说明这些?”   “呃没有。”   “还有!万一是官府允许黄桐出售这些盐,你们要记住一点,这是政令,不是法律,律法是贩卖私盐违法,但是什么是私盐,根据目前的条例,官府所允许的就是官盐,不允许的就是私盐。”   “啊?”   “你啊什么?这是不是要去查明?”   “是。”   “另外,朝廷有没有规定,以多少价格从盐户手中收购这多产的盐?”   “好像是没有具体说明,但这跟此案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朝廷规定盐户多产的盐,是必须要卖给朝廷的,朝廷也必须要收购这些盐,这不是义务上缴,那么就要遵循买卖原则,理应是要付钱的,多少都要支付。   但如果朝廷不愿意支付一文钱,这等同于朝廷主动放弃这些盐,那么又回到之前那个问题上面,当朝廷主动放弃的盐,怎么判定属于私盐,还是官盐。”   “这么查的话,岂不是会将此案扩大化。”   蔡京疑虑道。   “不会,我只是要判定这些盐到底是官盐,还是私盐。”   说着,张斐将那份起诉状,扔给蔡京,道:“退回给检察院,并且告诉他们,这是我们皇庭见过最粗糙的起诉状。顺便再送点笔墨纸砚给他们,这账就记在我个人名下,告诉他们,别太吝啬笔墨纸张。”   “是是。”   蔡京讪讪点了下头。   现在难道不应该一致对外吗?   怎么还窝里斗了。   他们走后,许芷倩便问道:“你想干什么?”   张斐笑道:“我要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他们也寝食难安。” 第四百九十四章 雷声大雨点小   身为律政人士,张斐还是有自己的一套原则。   同样一件事,如果他认为你出发点是没有恶意的,只是无意为之,甚至于出发点是为他好,哪怕是吃了个大亏,他可能会生气,但也不太去计较。   但如果说,他认为你这么做,是怀有恶意的,就是再小的事,他绝对会铭记于心,然后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小亏也不能吃。   张斐来河中府之前的计划,就是先要主动出击,新官上任三把火,缺一把也不行,只是说这计划赶不上变化,但也这不能说一上来就被对方给镇住。   这不是他的作风。   关键他此番来,还就带着整顿盐政的任务,对方既然那这事来试探他,还不如将计就计,也借此来来摸摸底。   检察院。   “这是何意?”   陈琪指着桌上的笔墨纸砚,嘴都快气歪了,“莫不是讽刺我们的起诉状写得太过简单。”   文人玩这种讽刺游戏,那绝对是专业中的专业,都还未等蔡京张口,他们就已经反应过来。   蔡京为人比较圆滑,赶忙道:“陈检察莫要误会,我们绝无此意,只不过刚好我们那里还有一些剩余,就给你们检察院送来。”   陈琪又问道:“那这起诉状又是怎么回事?”   蔡京讪讪道:“我们皇庭经过审查,发现这些证据还不足以达到开庭的标准。”   苏辙突然问道:“这还不够?”   蔡京点点头道:“因为这里面缺乏一项很关键的证据,就是这盐到底是不是私盐。”   苏辙和陈琪相视一眼,皆是一头雾水。   陈琪甚至还拿起那起诉状看了看,是不是当时苏辙拿错了,过得一会儿,他抖着起诉状,向蔡京问道:“这这还不能证明黄桐贩卖的是私盐。”   “不能,完全证明。”   蔡京都有些底气不足。   苏辙问道:“你此话怎讲?”   蔡京道:“因为上面没有写清楚此盐的来历,是不是黄桐多产所得,还是说是别人委托黄桐出售;又是否得到官府的允许,根据盐政来说,只要官府允许出售的,就是属于合法的。”   陈琪气得已经是七窍冒烟,“要不是的话,黄桐为何要承认?”   蔡京道:“黄桐承认,不代表就是他的,这还应该进行一番调查。”   苏辙问道:“你们皇庭打算将此案扩大化?”   陈琪一怔,也是狐疑地看着蔡京。   蔡京赶忙道:“我们绝无此意,我们只是认为,这证据确实不够,上面只有十二斤盐,以及黄桐的供词,至少也应该有相关盐官、胥吏,以及其他盐户的供词,才能使的这份证据更加完善。”   苏辙审视一番蔡京后,点点头道:“我们明白了,这是我们的疏忽,我们都会调查清楚的。”   “见谅!见谅!”   蔡京起身连连拱手,道:“若无其它事,下官就先告退了。”   “嗯。”   蔡京走后,陈琪立刻便道:“检察长,他们这分明就是想将此案扩大化,但是咱们可还没有这实力。”   苏辙沉吟半响,又拿起那份起诉状看了一会儿,道:“其实皇庭的要求也并非是吹毛求疵,目前河中府的盐政并非是官产官收,而是民产官收商销,这卖盐的都是商人,也不一定就是私盐,故此我们还得去确定一番。”   陈琪郁闷道:“要皇庭单单只是为了确定一番,这不是瞎折腾人吗?”   苏辙道:“这官司还是越缜密越好,你亲自去一趟警署,那曹警司再派人去问问。”   警署。   “啥?”   曹栋栋睁大眼睛问道:“证据不足?”   马小义和符世春同样也是震惊地看着陈琪。   神尼玛证据不足啊!   搞笑吗?   陈琪皮笑肉不笑道:“这不能怪我们,是皇庭方面要求的。”   说着,他将一份文案递过去,“皇庭需要这些方面的证据。”   曹栋栋头一甩。   符世春先是瞪他一眼,然后起身,双手接过,仔细看了起来。   过得片刻,符世春向曹栋栋点点头。   曹栋栋便道:“行,我们会派人去调查的。”   “那就有劳了。”   陈琪拱手一礼,便离开了。   他一走,曹栋栋立刻问道:“咋说?”   符世春道:“倒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只不过对象都是那些盐官盐吏,如此也好,让他们认识一下咱们皇家警察。”   曹栋栋问道:“他们还不认识咱们皇家警察么?”   符世春啧了一声:“这你还不明白么,以前是知府下令,自然是可以管这些官吏,但如今政法分离,你这警司下令,他们会不会配合,这还得试试才知道啊!”   曹栋栋眨了眨眼,立刻道:“多去找一些官员问问。”   这要多找的话,可真是再多都有。   北宋最臃肿的官僚机构可就在于财政,尤其是盐、茶、酒、铁、马,不然的话,这税怎么收得上去。   警署立刻派遣三十二个识数认字的皇家警察前去盘问。   这黄桐就是属于河东县东南盐池的盐户,而第一线掌握实权的官员,就是监当官,是属于差遣官,握有实权的,这管盐的就叫做盐监。   这河中府的盐监,虽官职不大,但权力也不可小觑。   “皇家警察欧俊见过何盐监。”   “什么事?”   何春林稍稍不安地打量着欧俊。   欧俊忙道:“在下是奉命前来,调查黄桐贩卖私盐一案。”   何春林听罢,倏然起身道:“岂有此理,此案与我何干,你们莫要想诬蔑本官。”   “不不不!”   欧俊赶忙解释道:“何盐监误会了,我们只是来照例询问,黄桐是否属于河中府的盐户?他是否可以向外人贩盐?为何官府不收购他手中的盐?他的盐又是来自于哪里?”   何春林激动道:“他当然不可以向外人贩盐,盐户的盐就只能卖给官府,这可是规矩,为什么官府不收购他们的盐,当然是他们藏着不卖,至于他们的盐,是来自何处,这本官怎么知道,你问他去,你们是嫌本官太清闲么。”   “是是是是!”   欧俊一边听着,一边拿着一支短笔记着。   何春林问道:“你在写什么?”   欧俊忙道:“方才何盐监所言,都属此案的佐证,我们必须记录下来。”   说话时,就已经写好了,然后他又递给何春林,“何盐监请过目,看看是否有疏漏,若无疏漏,就还请何盐监签个名。”   何春林第一回 与皇家警察打交道,之前可不是这个模式,这人都有些晕,呆呆地看了看,就寥寥数语,真是气得他半死,这欧俊将“你是嫌本官太清闲”都给写了进去,当即骂道:“你这呆子,你怎么后面那句话也写了上去。”   转念一想,这几个问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别弄得他们认为自己做贼心虚,“行行行,本官好好回答你,重新写,重新写。”   “是。”   盐仓司。   “什么?你想查看账目?”   押司李永济惊愕地看着面前的皇家警察周佳。   你谁啊?   这盐的账目,岂是随便让人看的。   就凭你这小小皇家警察。   周佳忙解释道:“李押司勿怪,在下之所以要查看有关账目,就是要确认一点,官府有定期向盐户收购他们多产的盐。”   这还用确认?李永济都觉不可思议,怕里面有陷阱,谨慎地问道:“为什么?那黄桐不是都已经认罪了吗?”   周佳道:“但是我们要查明他的口供是否真实,如果是官府先拒收他们多产的盐,这也会影响到皇庭的判决。”   李永济立刻道:“这怎么可能,他们交盐上来,我们必然是会收的,怎么可能会拒绝。”   周佳抱歉道:“就还请李押司让我们查阅今年官府收盐户多产的盐的有关账目。”   李永济问道:“你们有这权力吗?”   周佳道:“在下只是奉命行事,这是皇庭下达的命令。”   说实在,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这权力。   李永济沉吟少许,道:“你稍等一下,我找找。”   “是。”   这皇家警察突然出动,都快将河中府当地的盐官找了个遍,绝对是大动作呀,令整个河中府官场为之一震。   这是要干嘛?   怎么冲着我们来了,莫不是一个阴谋?   这哪里还睡得着。   大大小小的盐官,立刻跑到府衙来找韦应方。   “韦通判,他们这是要干什么?黄桐都已经招供,还上我们这里来问什么?”   “我活了这么久,就没有见过这么查案的,让我去证明那私盐是私盐,可真是岂有此理。”   “你们先别说了。”   韦应方听得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们都问了你们什么问题?”   何春林道:“问题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哎呦,你看我,都被那皇家警察给弄糊涂了,那些问题倒还好,跟此案就还有点关系,但也就沾点边。”   又将那些问题大致讲了讲。   “我这边也差不多,之前说要查看账目,可么将我给吓着,结果还真就是看看咱们仓司那边有没有收购盐户的盐,就仅此而已。”   “我这里就更离谱了,他们要查黄桐有没有能力多产盐,弄得我都不知道如何回答。”   又是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韦应方更是糊里糊涂,这些问题还真就是无关紧要,雷声大雨点小,不禁看向曹奕。   曹奕问道:“他们就没有问别得?”   “没有!”   大家心领神会,赶紧摇头,表示多余话,自己可是一句没说。   曹奕道:“难道他们是想敲山震虎?”   韦应方都笑了,“这就想吓唬到咱们?那未免也太看不起咱们了。”   由于问题实在是太简单,不到几日工夫,警署就全部问完了,然后将证据递交给检察院,检察院方面马上就写好一份起诉状。   皇庭。   “这才像似起诉状啊!”   张斐拿着那一沓厚厚的起诉状,掂量了下,那分量实在,让人放心。   “张庭长满意就好。”   苏辙呵呵一笑,又问道:“不知张庭长为何要这么做?”   张斐笑道:“他们想要以小博大,那我就给他们来一个狮子搏兔。”   “狮子搏兔?”   苏辙皱眉道:“我们立足尚稳!”   不等他说完,张斐就道:“苏小先生请放心,就仅限于此案,绝不会扩大化。”   苏辙也不是第一回 跟张斐打交道,知道这人办事向来缜密,不太会过于激进,也就不再多问,起身告辞了。   此案对于检察院而言,没有可说的,就看皇庭怎么判。   “你打算怎么办?”   苏辙走后,许芷倩上前来问道。   张斐将起诉状递给她,笑道:“你将上面的证人列出来,然后命人挨个去发传票,让他们三日后出庭作证。” 第四百九十五章 吓死你们   原本韦应方他们是希望借着盐户贩卖私盐,去折腾一下公检法,反正是以小博大,不管公检法怎么判,他又不会损失什么。   但是没有想到,竟然折腾到自己头上。   之前询问口供,就已经是弄得人心惶惶,毕竟大家屁股都不干净,原本以为也就到此为止,哪知道这胸口悬着的大石头还未落下,这皇庭的传票又来了。   传,传票?   什么鬼?   他们可没有听过张斐上课,不大清楚法制之法的理念,对于司法的印象还是停留在以前的阶段。   这就糟糕了。   因为根据以前的司法制度,要么不上堂,上堂准没好事。   不是嫌疑犯,很少上堂做供的。   堂上就是主审官针对犯人的询问。   不会说让两个人上堂打嘴仗。   一时间,真是风声鹤唳。   这套路太熟悉了,就是要将案件扩大化啊!   不能去!   绝对不能去啊!   但是不去行不行啊?   “蔡知府,皇庭这显然是要罗织冤狱,那些官员都已经极力配合他们,可是却还收到皇庭的传票,他们与此案毫无关系,这这是何道理?”   韦应方立刻找到蔡延庆抱怨。   此时,他隐隐有些懊悔,这火怎么越烧越大了。   这不都是你们搞出来的吗?蔡延庆心里嘀咕一句,但嘴上却问道:“他们可有弄清楚,为何要传他们上庭。”   韦应方道:“皇庭的解释就只是说上庭作证。”   蔡延庆皱眉道:“既然是作证,那那就谈不上罗织冤狱。”   “可谁又知道庭上会是怎样的情况?据说那张三乃是珥笔出身,这冤枉人的本事自是了得。”   说着,韦应方又道:“而且,若是收到皇庭的传票,我们这些官员就必须得去,那这河中府到底是谁说了算。”   蔡延庆沉吟少许,点点头道:“行吧。我让卓主簿去问问看,这传票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些官员都是属行政,以前是政法不分,谁官大,就听谁的,简单明了,但如今政法分离,到底以谁为主导,这个就不太明了。   身为一府长官,下属被传,他自然也得去问问清楚,不然的话,他以后怎么管下面的官员。   水云阁。   “衙内,符公子,马队,我们这河中府美味如何?”   秦义杰朝着曹栋栋他们问道。   曹栋栋道:“虽比不上咱白矾楼的美食,但也算不错,今儿多谢秦兄和各位的款待,我敬各位一杯。”   一杯落肚后,秦义杰突然问道:“对了!衙内是否有听说,皇庭发了许多什么传票。”   此话一出,秦义杰身边几名小将官立刻放下筷子来,神色略显紧张地看着曹栋栋。   符世春都看在眼里,心道,果然是为此事而来。   “这事我知道。”   曹栋栋一边吃着,一边含糊不清地点点头。   秦义杰又问道:“不知这传票到底是什么意思?”   符世春正准备开口解释,马小义突然抢先道:“这很简单,就是上堂做供,俺一直都想去,一直没有机会,这回俺有可能会上堂做供。”   符世春瞧了眼马小义,是哭笑不得,赶紧喝杯酒。   秦义杰惊讶地看着马小义,“马队很想上堂做供吗?”   马小义直点头道:“对啊!那多有趣。”   “,有趣?”   秦义杰开始有些怀疑人生。   “秦兄莫听小马胡言。”   曹栋栋道:“哪有什么趣,当初那王大学士、司马大学士上堂做供时,个个可都觉得枯燥无聊,我记得有一回王学士差点睡着了,都在那里闭目养神。”   “王王大学士,司马大学士?”   秦义杰不敢置信道:“可是那王介甫和司马君实。”   “对啊!”   “他们怎么也要上堂做供吗?”   “这有什么稀奇的,若涉及到案子,当然是要上堂做供的。”曹栋栋反而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   “?”   秦义杰与一干同伴是面面相觑。   这皇庭真是深不可测啊!   符世春瞅着这两个满嘴是油的家伙,心想,这两个家伙究竟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啊!   皇庭。   “人心惶惶?”   张斐不明所以地看着卓群,“这有什么可人心惶惶的?”   卓群忙道:“你有所不知,这可是关系到官员的仕途。”   “啊?”   张斐震惊道:“这跟仕途有何关系?”   卓群不禁审视着张斐。   张斐似乎读懂了他的眼神,道:“抱歉!我是真不知道。”   卓群道:“这官员若是惹上官司,必然会影响到仕途。”   “官司?”   张斐忙道:“不不不,卓主簿,你真的是误会了,我们皇庭之所以跟他们发传票,只是让他们上庭作证,不是说他们惹上官司,这可以理解为给皇庭提供帮助,这反而是有利于仕途的,当初司马学士、王学士,都曾上堂作证,这没什么的。”   卓群惊讶道:“连司马学士和王学士都必须上堂作证?”   张斐点点头道:“是的,卓主簿若是不信,可以找一个近日从开封府调来这里的官员问问,他应该是知道的。若无正当理由,还是必须要出庭的,除非说有紧急公务,那就可以来说明一下。”   看来这皇庭比之前的提点刑狱司还要厉害的多啊!卓群心里也有些打鼓,瞧了眼张斐,是欲言又止。   张斐心如明镜,笑道:“卓主簿大可放心,我们就只是针对此案,不涉及到其它问题,而且皇庭也绝不会突然判决证人是否有罪,若非主动来皇庭告状的,通常也都是检察院方面先起诉,我们才会开审。   整个公检法是相互监督的,试想一下,就一个贩卖私盐的嫌疑犯,我们都会如此细致的调查证据,那又如何会随意动用司法权。”   卓群道:“可是如此审案,会不会太过繁琐。”   张斐笑道:“这是规矩,目的就是防止冤假错案,我也以为,我们这么做,会使得大家更加放心,而不是人心惶惶。”   说到这里,他呵呵笑道:“当然,我也能够理解,毕竟第一回 ,以后就会慢慢习惯的。”   慢慢就会习惯?   卓群听到这句话,可真的是五味杂陈。   但既然那王安石、司马光都必须要出庭,那就没有办法了呀。   也只能先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送走卓群后,张斐又来到庭院,只见里面有着十余个工匠正在里面敲敲打打。   “张庭长来了。”   大狗立刻走了过来,弯腰、驼背,一脸谄媚,装的挺像,是个人才。   张斐笑问道:“能否赶在后天开庭前完工?”   大狗立刻道:“张庭长放心,保证准时完工。”   “嗯!”   张斐点点头,来到廊道上,看着那一排排靠背长椅,坐在上面,“不错,还挺舒适的。”   说到这里,他左右看了看,又低声问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大狗忙道:“可真是人心惶惶,他们根本没有想到,此案会闹得这么大,都认为张庭长是要来借此案,彻查盐政,最近那些官员都在相互走动,外面就连一粒私盐就见不到。”   张斐又问道:“没有人要狗急跳墙吧。”   大狗道:“那倒是没有,因为目前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还不至于要狗急跳墙。”   “那就好!”   张斐点点头,呵呵笑道:“还想来整我,看我不吓死你们。哈哈!”   这确实还将那些盐官吓得够呛,他们对上庭这种事,还是非常恐惧的,他自己就是官员,哪能不知此中深浅,但问题是皇庭又说得是轻描淡写,就出庭做个证,也不好拒绝,岂不是证明自己心里有鬼。   蔡延庆也不好对此多说什么,毕竟盐户是盐官在管,还是那么一丝丝关系的。   皇庭也保证,一案归一案。   也只能去看看情况。   但这觉是肯定没法睡了。   今日清晨,便是开庭之日,时辰定在上午辰时。   这天还未亮,皇庭门前就已经是乌泱泱的一片,比上回的人还要多。   “是谁在挤,别挤啊!”   “啊呀!你这后生想占老娘的便宜。”   “是你往我这边挤得好么。”   “陆茶婆,上回你已经过了一番瘾,这回也该轮到我们了,你站后面去。”   “凭什么,老娘可是先到的。”   门前挤得是一塌糊涂,基于上回,大家对于皇庭并不是那么害怕,同时大家都想站在前面,待会进去过过瘾。   “别挤了!别挤了!”   一个皇家警察走了过来,道:“这回是不会找人进去的。”   “为何?”   陆茶婆惊讶道:“莫不是上回我们说错话了。”   “这我也不知道,但上面是这么说的,你们好好站着就是了,要是挤的话,那我们就会将你们都驱逐出皇庭。”   大家一听不找人进去陪审,顿时也就老老实实站着,但谁也没有离开,如私盐这种事,可真是全面关注。   而且,大家对皇庭审案倒是非常感兴趣。   庭院里面也是人满为患。   这回来的人可比上回多出一倍,可见这利益还是重于道德的。   然而,上回廊道放着的一把把椅子,这回全是靠背长椅,是可以全部容纳,只是说大家要挤着一块坐,不过此时此刻,大家心思都在官司上面,也并不在意这些细节。   此时,几乎就没有一个人坐着得,哪里还坐的安,都是三三两两围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说话时,这眼珠子还到处乱瞟。   “欧警,我也坐在这里?”   何春林来到廊道上,稍显诧异地看着欧俊。   欧俊点点头道:“是的。”   何春林又问道:“我不是证人么?怎么也坐这里。”   欧俊解释道:“根据皇庭的规矩,只有一些重大案件的关键证人,才会去那里面的证人屋坐着,这普通证人就坐在这里。”   “普通证人?”   何春林惊诧道:“我是普通证人。”   “是的。”   欧俊忙道:“但这并无羞辱之意!”   “我知道。”   何春林忙道:“我不介意。呵呵。”   他喜欢这个普通证人,这心里还稍稍松得一口气。   欧俊又道:“待会庭长有可能会传何盐监上堂作证,但也有可能不会传,如果没有传的话,还望何盐监,也不要介意。”   “不会!不会!”   何春林巴不得你不传他。   正说着,只见苏辙与陈琪入得厅内,比上回还少两位,因为这个案子,他们检察院就是出个庭,没啥要说的。   苏辙也不想浪费人力,如今检察院正在筹备招人的事宜。   而那边皇庭四小金刚也入得堂内,整理自己的文案,他们目前是实习阶段,每次开庭都得全部出席。   大家见罢,立刻纷纷入座。   过得一会儿,就见张斐与许芷倩、李四从左侧入得堂来。   这回大家都识趣,见四小金刚和苏辙他们起身,也纷纷站起身来。   来到庭长台上的张斐,微微颔首,然后道:“大家请坐。”   自己便坐了下来。   其余人也纷纷坐下,个个脸上都是各种不爽,只要来到这里,地位就好像矮了半截。   许芷倩将几分文案,放到桌上,然后退到后面的小桌子前坐下。   上回她可站着的,一般审案,主簿都是站在主审官边上的,但是张斐怎么可能忍心让她受累,特地要求大狗在后面安排一个小桌子。   一切准备妥当后,张斐向蔡京道:“开始吧。”   蔡京立刻站起身,朗声道:“今日本庭审理是雪女乡盐户黄桐贩卖私盐一案。现在正式开庭。” 第四百九十六章 盐吃人   相比起弑母一案,张斐今日也表现的更为轻松,直接就让检方陈诉。   但由于此案着实太简单,真心没什么可说的,苏辙也没有表现的欲望,当即要求传马小义上堂做供。   只见马小义今儿穿了一件崭新的警察制服,是激动地上得庭来。   旁观的秦义杰见罢,真的认为马小义没有骗他们,他是真的很想上庭,这种激动、喜悦是装不出来的。   张斐瞧了眼这小子,心中一叹,如今那些辅警都还没有制服的,这厮却还弄套新得来,就不怕被打么。   苏辙问道:“马警长,请你将这个月十二日早晨发生的事陈述一遍。”   “是。”   马小义用力地点点头,然后道:“当天早上俺与辅警徐坤鹏和辅警霍鸿在北城永济坊吃早餐,吃到一半时,突然有一人前来告状,说是有人贩卖私盐。”   此话一出,庭外顿时响起一阵议论声。   隐隐听到不少脏话。   显然是不爽那报信之人,百姓也喜欢那物美价廉的私盐。   庭内反而非常安静,只是瞟了瞟别人。   这到底是谁安排的?   这一听就知道是一个阴谋。   “肃静!”   张斐敲了下木槌,等到庭外安静下来,他又向马小义道:“马警长可以继续了。”   “哎!”   马小义点点头,又继续道:“于是我们跟着那人去到隔壁街的一条小巷内,见到有个人正在贩盐。”   张斐问道:“马警长是如何确定,那人正在贩盐?”   马小义道:“因为当时正在有人数钱给那盐贩,且提盐准备离开,于是我们上前准备询问。结果那盐贩还问我们是不是来买盐的。”   “哈哈!”   院外立刻响起零星地几声笑声。   他们一笑,马小义更是来劲,也跟着嘿嘿笑。   “咳咳!”   张斐给了一个警告的眼神。   马小义立刻闭嘴。   张斐又问道:“接下来了。”   马小义道:“俺就顺口问那盐贩,‘多少钱一斤’,他就说,‘二十文钱’,俺就又问他‘你这盐卖得咋这么便宜’,他说他的盐是私盐。俺就将他给抓了。”   院外笑声更甚。   这真是没救了!   旁听的官员听得是直摇头。   这都已经不能说是人赃并获,简直就是不打自招,这种情况,你张三都要搞得这么盛大,如果不是你爱出风头,那么就是你要此案扩大化。   张斐问道:“你抓的盐贩可有在场?”   马小义先是一愣,旋即张望了一下,指着对面道:“就是他。”   大家偏头看去,但见犯人席上站着一个男子,是满脸褶子,那腰背已经弯曲的如同一个小老头,任谁也不知道这黄桐也就比苏辙大四五岁,也才三十四五。   方才大家注意力都集中在马小义身上,没有注意到嫌疑人已经被带上堂来。   “嗯。”   张斐点点头,又偏头看向那中年男子,道:“黄桐。”   “小民在。”   黄桐哆嗦着身子,点了点头,都不敢直视张斐。   张斐问道:“方才这位马警长所言,可否属实?”   黄桐畏惧地瞟了眼马小义,又偷偷瞄了眼张斐,点了下头。   张斐又问道:“你是否知道,这贩卖私盐是属于违法行为,而且根据警署提供的证据,你所贩卖的私盐已经达到十二斤,是足以判处你死刑?”   黄桐垂着头,沉默不语。   可正当这时,忽闻一声哭喊:“咱家也没有办法,这个要不卖点盐,咱家老小都会饿死的,求官人饶他一命啊!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黄桐猛地转过头去,但见一个妇人挤上前来,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夫人!”   黄桐哽咽一声,当即也落下泪来。   张斐敲得几下木槌,但那妇人仍旧跪地不起,甚至还向张斐磕头。   张斐赶紧示意庭警将妇人带走。   “莫要伤我夫人。”   黄桐突然抬起头来,朝着向张斐喊道。   张斐道:“放心,不会伤害你夫人的,只是她现在情绪不稳定,留在这里,会影响到庭审,警察会带她到边上的小屋歇息,让她先平复情绪。”   黄桐见那些庭警是比较温和地将他夫人给搀扶下去,这才放下心来,又见这庭长语气温和,与其他官员不太一样,脸上的畏惧也少得几分。想到自己若是被处死,这一家老小恐怕也难以生存下去,这横竖都是一死,他也豁出去了,神情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小民也不想贩卖私盐,但但是小民是被逼无奈,这要不卖点盐,小民一家老小全都活不下去了。”   他也委屈,哪家盐户不卖点私盐,不然的话,他也不敢这么大胆,直接告诉别人,我卖得是私盐。   “是吗?”   张斐问道:“可是据本庭长所知,你们盐户只要每年缴足十二万斤盐,就能够拿到四十五贯的盐本钱,虽然这钱不算多,但养活一家应该不成问题吧。”   这回都不用敲槌,庭院内外是鸦雀无声。   黄桐仅存那一丝理智,使得他还是愣了下,但很快便言道:“那也得有四十五贯,我今年才拿到八贯钱,再去制备一些制盐工具,可就所剩无几了。”   “八贯钱?”   张斐低头瞧了眼文案,“根据朝廷法度,盐本钱会分两次发给你们,第一次是发十八贯钱给你们,等到缴足盐后,再发二十七贯钱给你们。”   黄桐道:“但是咱们每年去交盐,受潮、损耗,可全都算咱的,这就得扣钱,而且是以四十文钱的盐价去算,这弄不好,盐本钱一文都拿不到,咱还会欠官府的钱,咱今年只拿到八贯钱,就是因为去年欠了二十贯,去年扣十贯,今年再扣十贯,年末还得扣十贯。”   这一番话下来,庭外百姓顿时是群情激愤。   “真是岂有此理,官府收盐才一斤才不到一文钱,但是扣钱就算一斤四十文钱,这不是在抢钱么。”   “难怪人家宁可落草为寇,也不当这盐户。”   “要还不让人买点私盐,这不是要将人活活逼死么。”   其实这些百姓哪里不知道这情况,只是平时不敢说而已,如今这么多人,只要有人开头,立刻就喧哗起来。   而庭院内坐着的官员,则是个个面色铁青。   上当了!   这小子摆明是要整我们啊!   “肃静!肃静!”   张斐敲了几下木槌,见没有用,当即叱喝道:“谁人再敢喧哗,本庭长将治他蔑视皇庭之罪。”   如此威吓,门前才渐渐安静下来。   张斐瞧了眼桌上的供词,道:“根据你的供词,你所贩卖的盐,都属多产所得,不知是否?”   黄桐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而你方才说,你之所以拿不到足额的盐本钱,是因为盐受潮,或者缴纳过程中的损耗,那你为何不将多产所得的盐补上?你卖私盐的价格才二十文钱,但若你补上,将会得到四十文钱的盐本钱。”   黄桐道:“这是补不上的,补上的盐又会受潮,又会损耗,这么算下来,可能就等同于没补。”   张斐点点头,又道:“那你也可以出售给官府,如此做法,亦不违法,又能获利。”   黄桐道:“如果我拿出这些盐来,官府就回让我补上损耗,可能到头来就连一文钱也拿不到,还欠官府得钱。”   张斐皱了下眉头,道:“你说得可都属实?”   黄桐道:“小民所言,句句属实。”   张斐点点头,又回头看向许芷倩,“收盐一事,是谁在管?”   许芷倩小声道:“押司李永济。”   张斐又向蔡京道:“传押司李永济。”   蔡京立刻起身朗声道:“传押司李永济上庭。”   话音未落,就听得一声跺脚声。   不是李永济是谁,只见他一脸懊恼之色,犹如中了大奖一般。   这种情况,谁第一个上庭,谁倒霉。   因为谁也不清楚张斐的路数。   来到庭上,李永济拱手一礼,“押司李永济见过张庭长。”   他就是一个小吏,张斐比他高N级。   张斐笑道:“李押司请坐。”   “多谢!”   李永济战战兢兢坐了下来,真是如坐针毡。   张斐问道:“方才黄铜之言,李押司可有听到。”   李永济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不知是否属实?”   李永济讪讪道:“我我也不大清楚,这么多盐户,我不太记得。”   之前录口供时,可没有问这些问题。   越看越像似一个陷阱。   张斐也没有勉强他,只是问道:“官府收盐是以不到一文钱的价格,但算损耗却是按四十文的价格,这是否属实?”   李永济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   这种事,只要问出来,那就没得瞒,毕竟这又不是秘密。   张斐又问道:“这是为何?”   李永济也是老油条,立刻道:“因为这盐不是交给我们的,我们是得如数上缴朝廷,朝廷又得卖给盐商,这钱是一文都不能少,我们仓司也没有办法。”   直接甩给朝廷,他们不补,就得我们来补,那我们傻么。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朝廷可有规定损耗的折算价?”   李永济摇摇头道:“这我不清楚,上面是怎么吩咐的,那我们就怎么算。”   张斐问道:“不知你们这损耗又是怎么算的?”   李永济道:“由于人手不足,也难以清点出具体损耗多少,故此我们只能平均来算,就是一囊算一斤损耗。”   一囊就是三百斤,一大引就是两百斤。   张斐问道:“这是朝廷规定的?”   李永济摇头道:“我不知道,反正是上面定的。”   本职之外的问题,他一概往上面推,这种问题,能不答则不答。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李押司应该清楚这交盐的过程吧。”   李永济点了下头,这是他的本职工作,没法说不知道。   张斐笑道:“那好!能否劳烦李押司为我等演示一遍,这盐户交盐的流程。”   李永济愣了下,道:“冒昧问一句,为何要这么做?”   张斐解释道:“我只是想确切的知道,这黄桐之言是否属实。不过不需要李押司亲自动手,我的人会演示,李押司只要点出他们不对的地方。”   李永济抹了抹脑门上的汗,点了点头。   张斐朝着一旁的庭警的点了下头。   一张长桌摆上,桌上放着一些官府专门用来盛盐的工具。   张斐问道:“李押司,可与你们的工具一样?”   李永济瞅了瞅,然后点点头。   “那就好!”   张斐点点头,“待会若有不对的地方,还请李押司立刻点出,毕竟这事关人命,可不能有任何草率。”   李永济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得到张斐的指示后,但见一个老汉扛着一袋盐上前来,将盐倒入专门容器中。   盛满之后,但见桌后那人用木片一刮,使得盐与容器口平齐,刮下来的盐就落到一张布上。   然后再将容器里面的盐倒入专门的木框里面。   演示之后,张斐问道:“李押司,他们演示的可有问题?”   李永济摇摇头,“没问题。”   何止没有问题,简直太细节了,尤其是刮的那一下,绝逼是有练过的。   张斐问道:“这布上的盐是算损耗吗?”   李永济已经是满头大汗,点点头道:“是是的。”   张斐瞧了眼,点点头道:“那倒是有这么多。”   上官均嘀咕道:“兴许还算少了。”   他都忍不住,观审的百姓如何忍得住,嘴里嘀嘀咕咕骂了起来,这何止损耗,简直太损了。   这真的是没有损耗,也要制造损耗。   十二万斤,就得损耗四百斤,再折价四十文,就是十六贯钱,就是盐本钱的三分之一。   张斐又问道:“潮湿的盐是算在损耗里面,还是另算?”   李永济道:“每个人情况不同,潮湿的盐是要另算。”   张斐又问道:“不知如何判断潮湿?”   李永济被问得很是不爽,道:“用眼睛看,用手摸,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张斐继续问道:“旁边可有人监督?”   李永济点头道:“有的。”   何春林当即打了个摆子,下一个就是我了吗?   张斐点点头,道:“多谢李押司出庭作证。” 第四百九十七章 就是开不了口让他知道   “呼。”   终于结束了吗?   李永济不禁是松得一口气,短短几个问题,便让他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等到站起身来,才发现这自己的屁股早已经湿透了。   他在这河中府官场混迹多年,是什么勾心斗角,阴谋诡计没有见过,但这种感觉还是第一回 出现在他身上。   他感觉不到张斐是在针对他,是要定他的罪,但内心又感到非常不安,甚至觉得赤裸在别人面前,每个问题都令他感到尴尬,这脑中都是一片空白。   等到回到座位坐下时,悬着的心,才慢慢沉了下来。   眼神偷偷往旁瞧了瞧,但见不少官员都是铁青着脸,沉默不语。   明明是炎炎夏日,坐在这里却感到一股逼人的寒气。   就连蔡延庆神情都显得有些忐忑,众目睽睽之下,你说这些就真的好吗?   你这是要扒掉朝廷的底裤啊!   对此,内心也是充满着担忧。   唯独张斐还是神态自若,仿佛就只是问了几个无足轻重的问题,喝了半杯茶水,才让蔡京传下一位证人上堂。   何春林料想的没有错,正是他。   来到庭上,这双腿都微微有些发颤,李永济那是身在局中,自然觉得有些迷茫,他在一旁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这小子就不按套路出牌,什么尴尬问什么,完全猜不到他会问什么问题。   纯纯一个愣头青,这种官员,是官场中最为可怕的。   但要真说是愣头青,他似乎并没有针对个人,只是说让你感到羞于启齿,但又没有让你感到生命受到威胁。   “何盐监请坐。”   张斐微笑地伸手示意。   “多谢。”   何春林稍稍拱手,便坐了下去。   张斐翻阅了下文案,笑问道:“根据本庭长的了解,何盐监掌管着雪女池大小盐务,应该是非常了解吧。”   何春林犹豫了一会儿,才无奈地点点头。   事务是他管,上面没得推。   张斐问道:“此案涉及到盐,是黄桐多产所得,也就是说除去上交给朝廷的十二万斤盐,额外所制得,这种行为是朝廷所允许的吗?”   何春林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问道:“那么这部分盐应该是属于谁的?”   何春林很谨慎想了想,才答道:“当然是属于盐户的,但是他们必须得出售给朝廷。”   “必须出售给朝廷。”   张斐饶有兴致地问道:“如果出售给非朝廷以外的人,那算是什么?”   何春林道:“那就算贩卖私盐。”   张斐道:“是否有规定,朝廷也必须得收购盐户额外生产的盐?”   何春林稍一沉吟,道:“朝廷所规定的,是盐户额外所产之盐,必须出售给朝廷,倒是没有明文规定,朝廷必须要收购,但是我们从未拒绝过。”   此话一出,庭院外不少百姓顿时是嗤之以鼻。   何春林都不敢去看那边,当做不知道。   由于百姓也只是用眼神和唇语表达不满,张斐也没有敲槌,继续问道:“但不知你们盐监是如何收购盐户手中的盐,是有规定的日期,规定的价钱,然后统一收购,还是说盐户上门主动出售,来几户收几户,出售多少,就收多少,价格面议。”   这一连串问题下来,何春林都开始冒汗了。   坐在边上的官员,很多也都在扭动着身子,摆动着衣襟。   好热!   何春林想了半天,道:“这个,咳咳是这样的,一般来说,由于由于每户制盐多少不一,日期也不定,官府无法统一收购,一般,一般都是盐户上门出售,价格的话,是不一定的。”   “是吗?”   张斐道:“但是根据检察院方面提供的证据,表明盐监只会在某一时段向盐户收盐,而且这个是日期是不定的。”   何春林迟疑道:“是是的,因为盐监也得看仓库的情况,如果仓库是满的,自然就不能收,又比如说账目没有钱,也没法收。”   张斐道:“所以什么时候收,就是你们根据仓库的情况来决定的,并没有明确的规矩。”   “是的。”   何春林点点头。   张斐问道:“何盐监应该对盐非常了解吧。”   何春林点了下头。   张斐道:“盐是需要很好的保存,而据我这边所了解,盐户是没有能力保存大量的盐,一旦官府收购盐的日期定在冬季,或者来年的春季,那么盐户手中的盐,将会受潮,将会生霉,将会挥发,这部分损失,该有谁来承担?”   百姓一听这个问题,十分激动,个个睁大双眼看着何春林。   原来官府时常押着那些盐不收,盐户又无法保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盐受潮、生霉,官府再来收,就可以各种刁难。   最终逼得盐户没有办法,只能全部拿去讨好官员。   何春林犹豫半响,“由盐户来承担。”   张斐问道:“之前可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何春林轻轻点了下头。   张斐道:“在这种情况下,盐户可否对外出售即将要损坏的盐?”   “不能!”   何春林眼睛都闭上了,就有一种掩耳盗铃的感觉。   观审的百姓早已是面容狰狞,咬牙切齿。   官员们则是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这种事不是秘密,盐户又不是哑巴,但是百姓也就是私下说说,不会拿到台面上来讲。   讲出来就多余了。   今后还怎么办事。   这小子是个傻缺吧?   张斐问得似乎非常投入,道:“方才说到朝廷收购盐的价格,何盐监说不一定,是每户的价格不同,还是每一年的价格不同。”   何春林想了好一会儿,才不太确定道:“应该是每年的价格不同吧?”   两害相权取其轻,总不能每户价格不一样,那问题大条了。   张斐问道:“那么去年的价格是多少?”   何春林低着头,含糊不清道:“也也是不到一文吧。”   他都没脸说了,那些官员哪里还有脸看,都想直接起身走人了。   陈琪小声道:“检察长,皇庭到底想干什么?”   苏辙一怔,“我也不清楚,不过,不过这几个问题倒是问得不错。”   张斐又问道:“何盐监所知道的最高价格是多少?”   何春林想了好一会儿,“差不多。”   “不到一文?”   “嗯。”   “这个价格是谁来定,还是说由官府和盐户共同商定?”   “当然是官府定的。”   “朝廷可否有明确的规定,还是说由你们盐监来定?”   “朝廷并无明确规定,一般都是由我们盐监来定,也有可能是上面来定。”   “不知你们是基于什么来定价的?”   “?”   这你还用问吗?当然是基于越少越好来定,最好是白送,甚至于倒欠我们。何春林被问得头昏脑涨,但他也是久经沙场,道:“是根据边军需求来定。”   来来来!   老子也不遮掩了,你问,有本事你就都抓了。   秦忠寿等一干武将听到这话,心里开始打鼓,不会让我们出庭作证吧。   张斐却如同一个好奇宝宝一样,道:“也就是说边军需求大,收购的价格就低,边境若无战事,盐价就定得高?”   何春林点头道:“正是如此。”   张斐道:“可是何盐监适才表示收购的价格都差不多,都还不到一文钱。”   “!”   何春林当即就傻眼了。   苏辙抿着唇,尽量让自己别笑出声来。   那边曹栋栋很是激动道:“秦叔叔,这可是张三的拿手绝技,回答他的问题,可一定要小心。”   秦忠寿他们哪里还有心情说这些,耳边自己的心跳声。   过得一会儿,何春林才解释道:“那是因为最最近边境财政缺失不少,都定得很低。”   张斐又问道:“根据何盐监的观察,盐户大概每年能够多产多少盐?”   何春林道:“少则数百斤,多则数千斤也是有得。”   张斐点点头,又翻开一份文案看了看,道:“根据官府的记录来看,目前河中府共有五百户左右的盐户,若以每户每年多产一千斤来算得话,五百户就是五十万斤,且不算官府卖给商人的价钱,就以四十文的价格来算,那就是两万贯钱。可有算错?”   观审的百姓听得是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何春林却听出那弦外之音,当即是生无可恋地看着张斐。   你就连一条底裤都不给我们留?   张斐问道:“我算错了吗?”   何春林摇摇头道:“没有。”   张斐笑道:“可见西北边境财政确实缺失很大,就连两万贯都必须得要精打细算,这盐官也真是不好当啊!”   百姓们顿时恍然大悟,心里暗自称赞。   你说得那么严重,关系到西北战事,结果以最高价格来算,也就两万贯。   何春林冷笑道:“张庭长有话不妨直说,何必含沙射影。”   他不同于李永济,他是中央派来的,是一个非常有实权的官员,说得上几句硬气的话。   “我只是体会到何盐监难处,没有别的意思。”   张斐歉意一笑,又道:“非常感谢何盐监上庭作证。”   “哼!”   何春林站起身来,便气冲冲地离开了。   “传河东县县尉上庭。”   “传河东县县尉刘大兴。”   只见坐在末端的一个身形较为魁梧,留着络腮胡,穿着儒衫的中年男子上得庭来。   一看就是文武双全的标配。   县尉就相当于公安局局长,警署来到这里,县尉也是主要受害者之一。   请刘大兴坐下后,张斐就问道:“本庭长之所以传刘县尉上庭,主要就是想问一个问题。”   说着,他低头看了眼文案,然后抬头问道:“方才马警长的陈述,刘县尉应该也听到了。”   刘大兴点点头。   张斐问道:“根据当时黄桐的反应,本庭长完全感受不到,他是在干一件要被判处死刑的违法之事。这令本庭长感到非常困惑,刘县尉可知道其中原因?”   刘大兴摇头道:“我不知道。”   张斐不禁尴尬一笑,又问道:“那不知之前河中府贩卖私盐的情况多不多?”   之前河中府的卷宗都已经送给他了,他应该非常清楚。刘大兴思量半响,道:“不不算太多。”   张斐问道:“刘县尉是指贩卖私盐的情况不算太多吗?”   刘大兴沉默不语。   张斐又问道:“刘县尉不清楚吗?”   刘大兴道:“不不大清楚。”   张斐问道:“但是根据检察院调查所得,盐户贩卖私盐,在河中府是非常常见的,黄桐的供词上面也说了,他一直都有贩卖,但却还是第一回 被抓。”   “这咳咳!”   刘大兴忽觉嗓子有些堵。   张斐贴心地问道:“要不要给刘县尉斟上一杯茶?”   “不不用!”   刘大兴脑门上全是汗,又是答道:“也也许吧。”   张斐道:“那么涉及到贩卖私盐的案子多吗?”   刘大兴一抹脑门上的汗,结结巴巴道:“不不算很多。”   张斐道:“是因为捕捉这些贩卖私盐的盐户很困难吗?”   刘大兴跟李永济、何春林一样,挡不住了,直接道:“那倒不是,只是我们也知道那些盐户也比较困难,故而只要数量不多,我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躺平了!   你问吧。   张斐问道:“所以刘县尉也赞成黄桐之言,若不私下贩盐,他们一家难以生活下去。”   刘大兴点点头。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劳烦了。” 第四百九十八章 一塌糊涂   热!   好热!   在坐的官员们,个个都是满头大汗。   其实这里还算是比较阴凉的。   “蔡知府,还要让他继续审下去吗?”   韦应方稍显激动地向蔡延庆道。   周边官员的脸上尴尬的都在滴油了。   其实官员们也都看清楚明白,张斐并不是要针对某一个官员,而是要针对官府和盐政。   这也是为什么所有人都心惊胆颤,要是针对某一个官员,那他们反而不会太过害怕,以前又不是没有查过。   但问题是将官府的底裤都给扒了,那么将来百姓还会信官府吗?   这严重危及到官府的威信。   周边的官员也都看向蔡延庆,仿佛等他一声令下,就要扑上去,将张斐生吞活剥了。   蔡延庆却是叹了口气,道:“韦通判莫不是忘记,我们可是管不了皇庭。”   “!”   韦应方顿时是目瞪口呆。   他似乎还活在以前的世界,政法一体,如今政法分离,他们除了在这里傻傻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啊!   而张斐此时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还在专注审理,接下来他又传召一个名家陈旭的催监官。   询问有关黄桐家里的财物状况,以及黄桐上缴盐和获得盐本钱的具体过程。   过程一样。   陈旭也是支支吾吾,说得不清不楚,实在说不通的,就往上面甩。   张斐也没有跟他计较,又接连传召盐政中个个环节的一些职事官。   盐政里面猫腻,不需要深究,都是摆在明面上的,问题大家都心里都有数,就如同那衙前役一样。   只是说从未在这种场合说出来。   起初愤怒的百姓,神情都开始有些麻木。   给他们的感觉就是这个国家都没得救了。   很颓废!   很沮丧!   这跟谋财害命没有任何区别,只不过一个是合法的,而一个是违法的。   身为检察员的陈琪就如同一个观众一样,坐在中间,也着实无聊,他们就准备那么几张供词,因为检察院认定,这足以判定黄桐贩卖私盐,不禁小声向苏辙问道:“他到底是干什么?”   苏辙瞧了眼张斐,沉吟少许,“其实这样也好啊!”   陈琪好奇道:“此话怎讲?”   苏辙不答反问道:“都说蔡知府精明强干,可为何还有这么多问题?”   陈琪叹道:“这盐政之事,是剪不断,理还乱,且又是国家财政的重要来源,就是再有本事,自也不敢轻举妄动。”   苏辙点点头道:“之所以剪不断,理还乱,就是这些问题,都是难以启齿的,这也是因为以前政法一体,知府也得依靠下面的官员办事,故此一直以来,就是再有能力的官员来到河中府,也终究只是治标不治本。   可如今政法分离,皇庭是不需要考虑那些官员会不会服从他的命令,将这些问题大大方方说出来,也便于今后的梳理和矫正。”   陈琪小声道:“但是这会引起当地官员的狗急跳墙?”   苏辙笑道:“他们不是都将责任推给朝廷了么,张三也没有去跟他们斤斤计较,直接判他们有罪,应该还不至于。”   “这倒也是。”   陈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听着是心惊胆跳,但是张三从未去追问某一个证人的问题,主要谈得是盐法和盐政,官员一旦往上甩锅,张斐也没有去计较。   那些官员自然也不会狗急跳墙。   这不知不觉中,炎日高照,虽然这里非常阴凉,但架不住人太多了,这门外观审的百姓已经是汗流浃背,但无一人选择离开。   这种审理方式,实在是太带劲了,都可以当成娱乐节目了。   这要不看个结果,今晚肯定是睡不着。   待一个证人下去之后,张斐突然向苏辙问道:“检察院可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苏辙摇摇头道:“我们没有要补充的。”   要结束了吗?   可算是要结束了!   太不容易了!   官员们立刻打起精神来。   “那好!”   咚咚咚!   张斐敲了三下木槌,“暂时先休庭,由于此案比较复杂,本庭长要与几位助审商量一下。”   休,休庭?   不管是百姓,还是官员都快将眼珠子跟瞪了出来。   那满腔脏话,恨不得是对着张斐的脸来喷。   赶紧判啊!   你这是要活活熬死我们吗?   许多武将都站起身来,准备抗议了。   可张斐却无视大家的愤怒,与许芷倩、蔡京等人回到后面的大堂里面。   里面茶杯、糕点都已经备好。   原本蔡京他们还很含蓄,可见老师是狼吞虎咽,自也顾不得形象,也是一顿猛吃。   “老师,你打算怎么判?”   上官均嘴里含着糕点,含糊不清地问道。   张斐问道:“你们怎么看?”   咕噜一声,上官均囫囵吞下,然后摇头道:“学生不知。”   蔡卞也道:“方才审问的那些证人,好好像与此案没有多大关系。”   蔡京、叶祖恰也是纷纷点头,就连许芷倩都是好奇地看着张斐。   张斐哀叹道:“你们真是一点也不努力啊!”   上官均委屈道:“老师,学生已经很努力了。”   “你们努力什么?”   张斐道:“你们连河中府的盐法都不看。”   上官均立刻道:“学生看了,都能倒背如流。”   说着,他直接翻出一份文案来,“老师请看,这是学生对盐法做得笔记。”   “别给我看。”   张斐一挥手,道:“你们自己拿着盐法跟方才他们的供词对比一下,黄桐卖的是私盐啊!”   四人面面相觑,也顾不得吃喝,立刻拿着方才的供词与盐法对比起来。   可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门道来。   蔡卞尴尬道:“老师,请恕学生愚钝,实在是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张斐仰天长叹一声,“你们还学什么律法,回家种田去吧。”   “!”   外面更是人声鼎沸,大家都议论,到底会怎么判。   要知道河中府的律法人才可都在这里。   只见韦应方等官员都在郭孝法身前。   “依我之见,肯定还是死刑。”   “死刑?”   “不错。”   郭孝法道:“张三纯属是在故弄玄虚,根据何盐监他们的供词,只能证明黄桐值得同情,但并不能为他贩卖私盐开脱。   之前那场官司,吴张氏也只是减刑,并没有说完无罪。且当时是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吴母是自己跳河,而非是吴张氏推她下去的。   但目前此案,所有的证据都证明,黄桐确确实实贩卖私盐,依律就得判处死刑。”   韦应方哼道:“如此说来,他大费周章,就只是想令我们难堪?”   “十有八九是如此。”   说到这里,大家心里都有些数,肯定就是张斐知道此案是故意刁难的,于是将计就计,顺便报复他们,让他们也难受。   确实难受啊!   皇庭的权力未免太大了一点,他们必须要出庭作证。   过得半个时辰,张斐才与蔡京等人从后堂出来,这个个都是精神抖擞,信心满满。   陈琪一看就知道他们几个在里面是吃饱喝足,小声道:“检察长,咱们也得要一间专门的屋子,供咱们休息。”   苏辙愣了下,旋即笑着点点头,“是该如此。”   贵宾席上无人坐着,全部站着,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张斐身上。   “各位请坐。”   张斐伸手示意,然后坐了下去,忽然发现,无一个人坐下,全都是站着的,倒也由着他们。   许芷倩将一份文案细心放在张斐面前。   “谢谢!”   张斐稍稍颔首,拿起木槌敲了下,“继续开庭审理。”   说着,他看了看面前的文案,然后抬起头来,环顾一眼,朗声道:“根据本庭长方才的审理,发现这官府盐法是一塌糊涂,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   官员们不禁猛地一怔。   百姓们则是使劲地点头,说得太对了,根据方才的审理,确实是一塌糊涂。   “首先!”   张斐瞧了眼文案,又抬头言道:“朝廷规定盐户多产的盐,必须出售给朝廷,但并没有明文规定,何时收,又以什么价格收。本庭查遍所有证据,都未有发现官府到底是以什么价格在收购盐户手中多产的盐,以及盐户又得按照什么规定去出售手中的盐。   其次,朝廷只规定盐户必须出售给官府多产的盐,但没有规定,官府必须收购盐户手中的盐,这导致官府是可以拒收的,这显然也是不合理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朝廷与盐户的约定是盐户每年上缴十二万斤,可获得盐本钱四十五贯,以及米每日二升,这并非是一个很高的价钱,但是证据显示黄桐并未收到所约定的盐本钱。   而之所以他没有拿到所约定的盐本钱,完全是出于官府混乱管理制度,官府要承担主要责任,故此本庭判定,是由于官府违约在先,导致黄桐面临生存危机,只能贩盐求生,其行为不构成贩卖私盐罪,当庭释放,并且警署要立刻归还其收缴的盐和钱。”   “好!”   “判得好!”   “不愧是张庭长。”   百姓们犹如在烈日之下,饮得甘露,十分畅快,激动地振臂高呼。   而那些官员则是目瞪口呆,还能这么判吗?   判官府责任?   你难道不是,好像他还真不是。   政法已经不是一家人。   这!   “我反对!”   正当这时,苏辙突然站起身来,“根据律法而言,黄桐贩卖私盐,是证据确凿,即便官府有责任,皇庭也应该依法判决,而不是应该擅自改变律法,张庭长应该没有这权力吧。”   张斐的权力根据一些案件补充条例,同时可以酌情给出判罚,但不能说随意修改条例。而且盐法事关重大,更是不能修改。   “本庭没有改变任何律法。”   张斐道:“根据盐法,贩卖私盐十斤就要判处死刑,不是贩盐者判死刑,那么首先要确定一点,黄桐所贩之盐是否属于私盐。   而在朝廷的最新的盐法中是这么解释的,朝廷以盐本钱四十五贯,米二升,换取盐户必须每年上缴十二万斤盐,以及盐户必须将多产之盐出售给朝廷。苏检察长,本庭长可有说错。”   苏辙点点头道:“没错。”   张斐又道:“可所有的证据证明,黄桐并未拿到足够的盐本钱,以及每日所得米二升,且造成这一切的原因,责任并不在他,方才所有的证人都是含糊其辞,回答的不清不楚,关键是没有白纸黑字记录下这些扣罚原因和金额。   所以,没有充分证据可以证明,黄桐不应得到约定的盐本钱和米,那么换而言之,就是官府先没有遵守之前的约定。   同时在这条盐法中,也并未说明,在朝廷不遵守约定时,盐户还得履行之后的职责。那么根据契约法原则,当一方不遵守约定时,另一方自然也是不需要遵守的。   所以,黄桐所贩卖的不是私盐。”   陈琪长大嘴巴,崇拜地看着张斐,这样也行?   不亏张大珥笔。   “我没意见了。”苏辙坐了下去。   其他官员也都憋着不做声。   要辩吗?   那就来啊!   看看你们是不是合法克扣盐户得盐本钱。   拿证据出来。   这肯定会将自己给辩进去。   因为官府账目上的支出,是足额的,一文钱都不少,这一点张斐没有说。   可是张斐突然瞧向他们,道:“另外,本庭长也要奉劝官府一句,最好是将规定清清楚楚写在纸上,盖上官印,如此才能有法可依,而不要放在嘴上,相信你们也都知道,君无戏言,指得官家,而不是在坐的各位。” 第四百九十九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这是在教我们做事吗?   一众官员是呆若木鸡地看着张斐。   顾不得愤怒!   不敢去质疑!   来不及阻止!   这个判决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且不说此次判决是否有理。   可以肯定的是,此次判决将会打破现有的权力结构,因为他们突然明白,这皇庭竟然能够判决官府失责,官府违约。   这简直就是不敢想象的。   这绝对是历史性的判决。   即便在开封府,也未有发生过。   张斐只是告过官府,而告官府,这个在北宋并不少见,但结果最多也就是为起诉人平反,然后皇帝对官员进行惩罚,但不会说判官府违反法令。   原因就在于政法一体,总不能说法判法有罪,这个是毫无逻辑的。   而如今是政法分离,自然就可以这么判。   此次判决也好似在向那些官员们招手,欢迎来到政法分离的时代。   “这个张三还真是手段了得。”   已经退庭了,但陈琪兀自坐在桌上,看着文案上的盐法,是不敢置信道:“在我们看来,此乃法令,应该是必须的执行的,但如果将其视作一份契约,那么这番判决,还真是合情合理。   难怪他之前找何盐监他们出庭作证,原来他是要证明,朝廷存有违约的情况,如果此法都不作数,黄桐所售之盐,自然也算不得私盐。厉害!厉害!”   苏辙笑道:“其实此案之所以难判,在于盐政不容有失,如此判决,并没有破坏盐法,反而能够促使朝廷完善制度,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陈琪顿时恍然大悟。   这一点才是最难的。   张斐的判决,不是破坏盐法,反而是遵循盐法,盐本钱和米得如数给盐户,要是给了的话,再贩盐,那就是属于贩卖私盐。   苏辙又道:“不过我们得好好检讨一下,此番诉讼我们又失败了,而这本也是我们该考虑的问题。”   他确实也没有料到,这个思维一时半会转不过来,就常理而言,这法令是必须执行的,他们就觉得不管怎么样,黄桐绝对是贩卖私盐,证据确凿。   以往这种情况,一些正直、仁义的知府,就是凭借权力,免除盐户死刑,采取小惩大诫。   不会从法律方面去解释。   但皇庭不同于官府,是纯粹的执法者,必须要给出法律解释。   然而,这条盐法里面又涉及到交易问题,是具有契约属性的。   只要能够证明官府没有履行契约在先,那么黄桐就不算违法。   而官府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应该扣罚黄桐的盐本钱,那些都是不被记录在案的,因为钱都发下来了,只不过是没有到黄桐手里,这个就没法去记。   只能嘴上说。   这就是为什么张斐最后说那番话,扣钱扣盐都不记录的,你叫我怎么去相信你们?   陈琪挠着头道:“这可需要很大的勇气。”   说着,他又看向面前匆匆走过的官员,“而且不一定所有人都信服。”   苏辙抬头看去,只见韦应方、何春林等人是直接追了过去。   在公堂之上,韦应方他们不敢言语,因为他们屁股不干净,但不代表他们会认同这个判决,你判我们失责,那我们以后还怎么工作。   这等于是制约了他们的权力。   这怎么能行。   当即就怒气冲冲地跑去找张斐。   可一见到张斐,韦应方顿时脸上神色大变,满脸堆满了友善的笑意,还拱手道:“张庭长果真是名不虚传,此番判决,令我等大开眼界。”   一旁的何春林,是面无表情,目光中夹带着一丝愤怒。   “哪里!哪里!韦通判过奖了。”   张斐说着,又是重重叹了口气,“不瞒各位,其实我自己对这个判决非常不满,此乃下下之策,亦属无奈之法。”   我信你个鬼!   韦应方才不相信,但还是故作好奇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因为根据我们皇庭所查,贩卖私盐者,比比皆是,方才刘县尉也说明了这一点,相信各位也都清楚。”   韦应方他们沉默以对。   “所以呢。”   张斐道:“如果皇庭判黄桐死罪的话,那么就有可能要判所有盐户死罪,如此一来,谁还愿意去制盐,这将会极大破坏盐政。”   韦应方捋了捋胡须,稍稍点头,又道:“但你判黄桐贩盐合法,这也会导致私盐泛滥,盐政也会遭到很大的破坏。”   张斐苦笑道:“韦通判所言,正是此案最难之处,我深知盐政对于财政的重要性,我不能使得盐法作废,故此我并没有判定贩卖私盐合法,我只是判定官府违约在先,故此黄桐所售之盐不算私盐。但如果官府没有违约的话,那么黄桐所为就属贩卖私盐,此次判决并没有改变什么。”   韦应方顿时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这他早就想到了,故此他才导演了这么一出戏,让是皇庭判也不对,不判也不对。   可结果却砸在了自己脚背上。   想哭!   难受!   一旁的何春林就忍不住了,气氛道:“张庭长说得倒是轻巧,但是张庭长可知道管理盐政之难,这盐不管存在哪里,都会有损耗的,我们交不了差,就得我们自己补上,你这不是成心刁难我们吗?”   他是最恼火的,这等于是司法干涉盐政,今后干什么都得小心翼翼,关键那些盐户今后也不一定会听他们的,这边有皇庭撑腰,就不是要剥削、压榨。   工作的困难大大增加。   张斐赶忙解释道:“我当然知道何盐监的难处,故此我才让官府写清楚明白,将责任都划分清楚,现在的问题是,许多盐和钱都无法追踪。”   何春林冷冷一笑,“张庭长认为是本官贪了吗?”   张斐突然神色一变,淡淡道:“首先,本庭长只看证据,从不去揣测,目前没有证据证明何盐监有贪污受贿的行为。其次,何盐监这是在威胁本庭长吗?”   “不敢!”   何春林道:“何某又怎敢威胁张庭长,只是这盐到时收不上来,朝廷怪罪下来!”   “这一点何盐监大可放心。”   张斐笑道:“是绝不会怪罪到我头上的。”   何春林错愕道:“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张斐呵呵道:“我又不管理盐政,这收不上来盐,跟我有什么关系,这好比说,皇庭误判一个案子,朝廷怎么也不会怪罪到何盐监头上去。”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此外!我本不想来这里当庭长的,是官家和那些参知政事非得让我来,因为没有第二个合适的人选。   但是盐监这种职位,我相信很多人都会抢着来干,何盐监要是收不来盐,朝廷换个人就是了,也没什么好怪罪的,有道是,能者居之。”   言外之意,你要不爽,你可以不干,你这种人,随便一抓一大把,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   何春林倏然起身。   “二位稍安勿躁!”   韦应方也赶忙起身,拦在二人中间,又道:“张庭长勿怪,其实许多事并非张庭长想象得那么简单,这个判决的确会给何盐监带来一些麻烦。”   张斐也委屈道:“韦通判,其实我已经很体谅盐官们的不容易,我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我不想去计较之前的事,只有这么判决,才能够继续维持盐政的良好运转,不至于改变当下的一切。   但是体谅是要相互的,如果我的善意换来仅仅是责问,下回那我就不会费尽心思,绞尽脑汁,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何春林眼中闪过一抹惧色。   韦应方赶忙道:“是是是,多谢张庭长的一番良苦用心,我们会想办法去完善制度,尽量不给张庭长添麻烦。”   “多谢韦通判体谅。”   张斐拱拱手,又是叹道:“真是不知道哪个死妈的王八蛋搞的鬼。”   韦应方嘴角抽搐了下,这个庭长真是不一般,出口成脏,而且直接骂父母,真不愧是珥笔出身。嘴上却试探道:“张庭长认为这是有人蓄意为之?”   张斐点点头道:“肯定是的,那些盐户贩卖私盐,又不是一天两天,也没有看他们去官府通风报信,我一来就遇到这事,肯定有人故意要离间我们皇庭与盐官的关系。”   韦应方忙问道:“既然如此,张庭长为何不调查那些通风报信之人。”   张斐道:“这没法调查,理论上来说,他是在帮助警署执法,即便是有人蓄意为之,那也不算是违法。”   韦应方稍稍点头,“如此想来,还真是如此,看来这只是一个误会。”   张斐笑道:“韦通判能这么想,那是最好了。”   “好在如今误会已经说清楚了。”韦应方笑着点点头,又拱手道:“那我们就不再打扰张庭长,告辞了。”   “慢走!”   他们走后,许芷倩便走上前来,哼道:“想不到他们还能如此理直气壮,早知如此,当时就应该打破砂锅问到底。”   张斐瞧她一眼,苦笑道:“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真是撕破脸,那只会是两败俱伤。”   正当这时,李四突然走了过来,道:“三哥,元大学士来了。”   张斐笑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渔翁来了。”   后堂。   夫妻两来到后堂,只见一个五十来岁,身着朴素,气度非凡的文士坐在里面,“下官张三见过元大学士。”   这文士正是元绛。   元绛赶忙起身,拱手回得一礼,呵呵道:“我这一来,张庭长就为元某送上这么一份大礼,元某真是感激不尽啊!多谢!多谢!”   这乐得是嘴都合不拢了。   张斐笑道:“也许元学士不应该感谢我,毕竟此案的始作俑者,是另有他人。”   元绛听罢,不禁抚须大笑,“但他们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第五百章 牛鬼蛇神   其实此番审判,皇庭也并非是受益的一方,毕竟这番判决必定会引来更多人的敌视,要知道之前弑母一案,皇庭还是赢得不少士绅的赞许。   毕竟那件案子无关利益。   如今公检法都立足未稳,这也是为何张斐要对他们全都网开一面,没有去深究,就是防止他们团结一心,狗急跳墙。   这可是很麻烦的事。   还是得留有余地,虽然这争斗是不可避免,但也尽量不要玉石俱焚,这对谁都不好。   但毋庸置疑,元绛绝对是此番审判的最大受益者。   他就是来主持盐法的,可过往的经历,已经告诉他,这事可不好干,也是一个得罪人的活。   如那范祥,虽然得到包拯的支持,将这盐法给执行下来,但最终也因为一点事被贬,原因就是这些人都会记在心里,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你犯一点事,他们就会疯狂弹劾。   薛向现在也在走范祥的老路,经常被弹劾,他们这些处理财政的官员,是很难做到白璧无瑕。   现在好了,此番审判,张斐是将人都给得罪了,同时又给了元绛一个整顿盐法的绝佳机会。   现在这情况,即便元绛不来,盐政肯定也得做出整顿。   不能再像之前那般肆无忌惮。   毕竟政法分离。   元绛真是开心地要命。   这么大的一份厚礼,简直!   “抛开盐政不谈,张庭长的此番判决,可真是令人拍案叫绝,元某是自愧不如啊!”元绛是由衷地赞许道。   张斐微微笑道:“元学士过奖了。”   元绛见张斐脸上并无喜色,只是礼貌性的微笑,立刻解释道:“我绝非因为这个判决有利于我,故而在此恭维张庭长。不瞒张庭长,其实我也曾遇到类似的案子,但我也只能是法外开恩,略失惩戒,是既难以让人信服,且又伤害了盐户。”   以前他在海门当知县的时候,当地也有很多盐户,也是被逼地贩卖私盐,他其实也知道那些盐户很难,但如果不惩戒的话,这私盐就会泛滥,财政就会出问题。   可见他在这个问题上,是跟张斐有着同样的理念。   张斐笑道:“但是我只能判定一个盐户合法与否,而不能判他们衣食无忧,这种情况能否得到改善,还得看元学士。”   盐户过得这么苦,制度也有很大的原因。   “张庭长切莫这般说。”   元绛手一抬,道:“当年那范祥来此主持盐法,第一回 是以转运副使的身份进行变法,但很快就功亏一篑。第二回则是以提点刑狱司的身份来此变法,以司法大权来主持盐法,虽也因此受到弹劾,但到底是成功了,可见这政令和司法是缺一不可啊!”   那小眼神,恨不得直接告诉张斐,咱们还是要继续合作。   这元绛是比较开明的一个人,他也是非常支持王安石变法。   张斐是心如明镜,而且他如今也需要帮手,点点头道:“在我职权之内,我也会尽量配合元学士的。”   “好好好!”   元绛点点头。   张斐又道:“元学士定是刚到不久吧,正好我为元学士接风洗尘。”   元绛稍显迟疑,低声道:“张庭长,我们暂时还是不能走得太近。”   张斐愣了下,点头笑道:“是是是,那!”   元绛立刻起身道:“元某就先告辞了。”   “元学士慢走。”   “侧门在哪?”   “啊?哦元学士这边请。”   张斐与许芷倩送至门前,看着元绛那轻快的步伐,张斐不禁道:“这恶人我来做,好人你来当,可真是精打细算啊!”   许芷倩问道:“那你为何还答应?”   张斐苦笑道:“因为我们没法当这好人。”   “那可不是。”许芷倩喜笑颜开道:“对于黄桐而言,咱们可就好人啊!”   这个判决,她很是赞同,满意到不能再满意了。   张斐一手揽着她那纤细、柔软的腰肢,“夫人这般开心,今晚应该不会让我一个人睡了吧。”   许芷倩白他一眼,又稍显忐忑地问道:“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   张斐笑道:“夫人到底也是为了好!”   许芷倩轻轻哼道:“你尽管讽刺好了,我真的是为你好。”   张斐摇摇头,情真意切道:“这一句不是。”   “真的?”   许芷倩斜目瞥向他。   她自认识张斐一来,彼此都是各种阴阳怪气,都已经习惯了。   张斐点点头道:“我本胸无大志,只想小富即安,若没有夫人的鞭策,我可能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许芷倩微微蹙眉,狐疑道:“真的吗?”   张斐点点头。   他一个实习律师,这眼中就只有房子,钱,女人,为富人打官司,也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在他看来,这都是很正常啊!   就没有太多家国天下的情怀,因为在那个时代,就轮不到他来操这心,过好自己的生活,就是对国家最好的贡献。   真的是许芷倩当初天天念叨,虽然他一度也很抵触,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也开始克制这种欲望,当初李国忠抢这些官司的时候,他也没有去争。   许芷倩瞧他不像似说谎,开心地抱着张斐的胳膊,满心欢喜道:“有你这一番话足以。”   张斐笑吟吟道:“那是不是得给一些奖励。”   许芷倩瞧他一眼,嗔道:“你想怎样?”   张斐扭动了身子,道:“你看我这一身汗不太舒服,陪我洗个澡。”   许芷倩顿时两颊生晕,松开张斐,往前走去。   张斐郁闷道:“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许芷倩回头瞪他一眼,“我让青梅去烧水。”   警署。   “你们点点清楚,看有没有少?”   马小义将一袋子盐和百余钱放在桌上,又向黄桐一家人言道。   黄桐夫妇与妻弟,定目瞧了瞧那钱和盐,又瞧了瞧马小义等一干皇家警察,呆呆不语。   落到官府里面的财物,还能够拿回来?   黄桐夫妇是真心不敢相信。   对于他们而言,其实能活着就算不错,虽然庭上张斐那么一说,但他们对此都没有抱任何希望,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啊!   哪里知道,皇家警察直接带他过来取。   不取的话,警署这边就不能结案。   马小义道:“你别光看着俺们,赶紧点清楚,若是没有问题,就在这上面摁一个手印,你们就可以拿上你的钱和盐离开了。”   还是黄桐的妻子先反应过来,双臂一张,将这钱和盐紧紧抱在怀里,喜极而泣道:“没少!没少!一点没少。”   马小义道:“那就在这里摁个手印吧。”   “哎!”   黄桐在一张单子上摁下一个手印。   而此时,在警署外面,站着百余人之多,个个都是翘首以盼。   一个白面公子上前来,“你们在看什么?”   一个大叔道:“在看那黄桐能否从警署拿回钱和盐来。”   “这有什么可看的,肯定是能够拿回来的。”白面公子挠挠鼻子,不以为意道。   那大叔道:“你咋知道?能活着就算不错了,还能将钱退回来,我可不信了。”   旁边一个小哥道:“就算能退,最多也只能退个三成,不可能全退。”   那白面公子哼道:“这你们就不懂了吧。皇家警察可是不同于之前那些衙差的,皇家警察是为官家保护百姓的,既然黄桐无罪,必然是全退,敢赌么,一赔十,少一文钱,就当我输。”   “当真?”   那白面公子也不废话,亮出钱袋来,一大看,全是银子,“赔得起么。”   “行!我押十文。”   “我押一文。”   “我押五文。”   大家纷纷掏钱出来,白面公子一摆手,“先别忙着掏钱,待会一块算。”   “行。”   大家见他这么说,自也不怕他赖账。   过得片刻,只见黄桐一家人从警署出来,一边后退着,一边向那皇家警察拱手道谢。   待皇家警察进去后,那些百姓立刻围上去。   “黄哥,皇家警察真的将钱都还给你了?”   “嗯!”   黄铜夫妇一边点着头,一边哽咽。   “一文都没有少么?”   “没有!”   黄桐很傲娇地将一包盐拿出来,“瞧!就连盐都没少咱的。”   那白面公子呵呵道:“瞧,我都说了是不会少的,皇家警察可是保护咱百姓的。”   “公子说得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等愿赌服输。”   方才下注的几人,纷纷将钱递给那白面公子。   这钱他们输得都开心。   白面公子却道:“罢了!罢了!这钱脏兮兮的,本公子才不稀罕,只是不爽他人说皇家警察的坏话。”   黄桐忙道:“这位公子所言不错,虽然是皇家警察把我抓紧去的,但也从未对我用刑,每日还给我送两餐,可是好了。”   大家立刻对皇家警察赞不绝口。   这时,一个年轻人道:“黄哥,你这盐还卖不卖?我家正好没盐了。”   那白面公子神情一滞,道:“这不大好吧!在警署面前贩卖私盐?”   “啥私盐?大庭长都说了,这合法的盐。”   “对对对,黄哥,要是二十文钱,俺也买些回去。”   白面公子挠着头道:“这倒也是。”   黄桐的妻弟道:“姐夫,要不卖了吧,这盐拿回去,咱也吃不了这么多啊!”   黄桐点点头道:“好吧。”   瞬间,这六七斤盐被抢购一空。   正当这时,两个辅警走了过来,向那白面公子抱拳道:“曹警司。”   “嗯?”   曹警司?   所有人都小退一步,惊惧地看着那白面公子。   这白面公子正是曹栋栋。   原来曹栋栋心想,抓人是咱们警署,放人的却是皇庭,这可不行,可得捞点名声,于是他特地派人赶紧将黄桐大张旗鼓的请到警署来,将盐和钱还给他。   黄桐是被马小义抓进来,也没有见过这曹栋栋。   曹栋栋先是郁闷地瞧了眼那两个不识趣的辅警,旋即笑呵呵道:“各位乡亲莫怕,我方才只是跟各位开个玩笑,我们皇家警察只抓违法之人,保护守法之人,只要你们不犯法,就不需要害怕。”   黄桐夫妇也非常识趣赶紧向曹栋栋道谢。   周边的人也赶紧跟上,对着曹栋栋就是一通马屁乱拍。   而不在远处的角落里面,站着几个身着绸缎长衫的中年人。   其中一人道:“这公检法果真不一般啊!”   又听一人道:“保护百姓!咱们这些盐商可也是百姓,也需要公检法的保护啊!”   “段兄有何想法?”   “此案皇庭判得可是官府违约在先,故而黄桐不算贩卖私盐,可是官府违约的可不止这一次,当初官府承诺盐钞是两百斤,但如今这盐钞就只能换得一百二十斤。”   “段兄,你是疯了么?这能一样吗。此案到底是黄桐贩卖私盐在先,皇庭只是网开一面。可咱们要告的话,就只能告官府违约,那些官员会放过咱们吗?”   “过些时候,可能就告不了了,但此时此刻,还是有机会的。”   “此话怎讲?”   “皇庭让那些盐官颜面尽失,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报复的。而这盐钞与那些盐官倒是没有什么关系,这都是当初那薛副使弄得,即便算足额的量,那也是朝廷亏损,到时朝廷问责,那些盐官就能将责任推给皇庭,他们肯定乐于见到咱们这么干。   各位若是不信的话,咱们直接去找何盐监问问,他若允许,咱们就去告,如何?”   “行,咱们先去问问。”   “不错,说到底这事咱们没错,是朝廷不讲信用在先,咱们怕什么。” 第五百零一章 要让司法变得廉价   这高文茵与许芷倩的性格,基本上是截然相反的,好在也是一弱一强,故此能够形成互补,而不会发生冲突。   但是有一点二女是非常像似的,就是生物钟那是相当准时。   不管昨夜是几度鏖战,早上必然是准时睁开眼。   此时,天还是微微亮。   躺在张斐怀里的高文茵,便缓缓睁开眼来,双眸偷偷往上瞧了眼还在熟睡的爱郎,嘴角扬起两个幸福的小酒窝,是破天荒地又合上眼来,还轻轻往张斐怀里蹭了下。   又过得一会儿,她再度睁开眼来,轻轻将张斐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拿了下去,正准备坐起时,忽然一只手将她又搂到怀里。   又听得张斐喃喃自语道:“再睡一会儿。”   抱着高文茵这妙曼柔软的胴体,无疑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总是让人不大愿意起床。   高文茵抬手主动抱着张斐,微微仰头,轻声道:“可今儿我得去花园照看那些花儿。”   竟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张斐被那两团大棉花轻轻压着,当即就酥了,是完全招架不住高文茵这一招,睁开眼来,“那我陪你一块去。”   高文茵忙道:“不用了,你这些天可是很累的,昨晚又你就多睡一会儿吧。”   张斐立刻睁开眼俩,一本正经道:“昨晚怎么?哎可是伱求饶在先的,我可是一点也不累。”   昨天中午跟许芷倩来了一个鸳鸯浴,晚上自然得陪陪高文茵。   要舆论均沾啊!   高文茵登时霞飞双颊,嗔道:“你就别贫了,你再睡一会儿,我去花园那边看看。”   “没有你的床,可不值得留念。”   张斐摇摇头,道:“我也跟你一块去花园转转吧。”   高文茵当然愿意,双眸含喜,嗔道:“那你还不起来。”   “来来来!夫君帮你穿衣。”   “呀!你干什么,不是穿衣么,你怎么!”   “对对对,是穿衣,我怎么想到脱衣去了。”   陪着高文茵在花园里面转了转,度过一个美妙的早上后,张斐又与许芷倩便去到大堂,与蔡京等人开会。   他们两个女人,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对于张斐而言,真是完美的补充,令他可以专心于事业,完全不需要为琐事操心。   “都吃过了吗?”   张斐坐了下来,向他们问道。   这般体贴、温柔的老师,令蔡京等人不免一愣。   过得片刻,蔡京才答道:“多谢老师关心,我们都已经吃,吃过了。”   张斐又问道:“在哪吃的?”   “上上城里吃的。”   四人心里都非常好奇,怎么今儿老师对这早餐话题恁地感兴趣。   就连许芷倩都好奇地看着张斐。   张斐笑道:“是去吃饭的,还是去出风头的?”   四人脸上同时露出尴尬的笑容。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老师。”叶祖恰尴尬地挠着脑门道。   张斐呵呵道:“你们害什么羞,此乃人之常情,那么民间是怎么看的。”   四人立刻打起精神来。   你一言,我一语。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到处都洋溢着对皇庭和大庭长的赞美之言。   这两场官司下来,百姓切身体会皇庭审案与之前官府审案不一样的地方。   张斐对此只是微微一笑,“可能用不了多久,百姓就会主动走进咱们皇庭,希望我们能够帮他们主持公道。故此我们皇庭必须赶紧建设好,而这就是我们今日会议的主题。对此,你们有什么想法?”   其实皇庭一直都是处于半开张的状态,处于一个雏形状态,还未形成完全体,如果突然出现大量诉讼,皇庭是根本应付不来的,张斐也得赶紧将皇庭建设起来。   四人先是用眼神交流了一番,上官均就道:“学生以为可以将皇庭分为大中小,用于处理大小不同的案子。”   蔡卞、叶祖恰也纷纷点头。   开封府就是这么设定的,有左右厅、使院、府院、左右军巡院、左右厢公。   蔡京眼珠转了转,道:“记得老师在课堂上曾说过,百姓之所以不敢上官府诉讼,就是因为官府只有惩罚,而缺乏保护,学生以为可以以刑罚来分类,涉及到刑罚的归为一类,不涉及刑罚是归为一类。”   张斐当即就给了蔡京一个赞许的眼神,道:“看来只有蔡京在认真上课,在认真思考。”   “!”   其余三人顿时一脸尴尬。   张斐道:“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天赋也是有限的,除此之外,还要靠熟能生巧,也就是依靠经验。若跟开封府一样,纯粹的以大小来划分,那么对于庭长的要求是极高的,比如说,二人斗殴和欠钱不还,同属小案,但性质是完全不一样的。”   说到这里,他想四人问道:“你们又能否处理不同类的小案?还是说,你认为这些小案随便处理就行了。”   四人皆是沉默不答。   他们虽有自信,但到底自己初出茅庐,也不太敢嚣张。   张斐又继续言道:“可见以案件的性质来划分皇庭,是更加专业的安排,而专业将会事半功倍,蔡京方才提到的刑罚,就非常值得参考。   我们可以将皇庭分为民事和刑事,这么划分有一个好处,就是当百姓进入民事皇庭时,他们不会感到任何恐惧,因为他们知道,这里是不涉及刑罚的。如果都混在一起,那么百姓还是会感到恐惧的。”   几人同时点点头,都觉得这么安排,是能够推动法制之法的建设。   张斐又继续道:“而在此两大类中,可再以大小来分,只不过咱们目前人手不足,不还能分得那么细,但是我们也可以用不同的庭长来审理不同类的案件,审理自己擅长审理的案件。你们现在初出茅庐,不要去想到大包大揽,先选择自己最感兴趣,最熟悉的条例,专攻一门。   样样都会,样样都不精,可不是我们皇庭需要的人才,因为一个案子可能就涉及到两个,甚至更多人的一生,故此你们必须要找准方向。”   四人点点头。   “多谢老师指点,学生明白了。”   “主簿例外!”   张斐偏头看向许芷倩,“主簿不需要样样都精,但是必须要样样都会。”   许芷倩笑道:“知道了,张庭长。”   她就还真是样样都不精,但样样都会。   张斐又问道:“那么问题来了,关于种将军一案,你们认为这是属于刑事,还是民事。”   “刑事。”   四人异口同声道。   张斐道:“根据法制之法的理念,应该是属于刑事,因为这绝对会危及到国家和君主的利益,而非是二人之间的利益关系。”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道:“但这与普通的谋杀案不同,此案是将直接涉及到君主和国家的核心利益,任何一丝马虎,就有可能令国家遭受重创,此乃重中之重,故此此类案件,必须给予更为专业的审理,故此要单独为此设立一个皇庭,可命名为军事皇庭,专门审理与军队有关案件。”   上官均道:“但是宋刑统上对于这方面的条例都非常简单,一般来说,都是由官家和政事堂来决定,恐怕不好审理。”   张斐点点头道:“我特地看过有关军法的条例,是比较笼统,但也比较全面,基本上是有照顾到的,我们是有权力给予细节方面的补充。   除此之外,还有官员的贪腐案,这也必须设有专门的皇庭来审理,但这毕竟不是天天发生的,不需要常设,遇到案情,可以临时再设立,如此也可以节省成本。   对了,说到成本,你们对于皇庭该怎么收费,有何看法?”   许芷倩率先道:“我觉得穷人的官司,可以少收一点,甚至于不收,富人的官司就可以多收一点。”   蔡京立刻道:“许主簿言之有理,我们可以设定一个最低收费标准,在此基础上,按所涉及到的金钱来收取一成或者两成的费用。而关于谋杀案这些案件,我们可以以对凶手的罚金来收取相关费用。”   张斐又看向上官均和叶祖恰。   二人也都点点头,表示赞成。   张斐笑问道:“怎么?你们认为自己可以凭此赚钱了?”   蔡京讪讪道:“学生不敢,但是收取诉讼费,也是合情合理之事,毕竟咱们开庭也需要花费的,只要这费用合理就行了。”   张斐摇摇头,道:“无论大小案件,一律免费。”   许芷倩都睁大眼睛,看向张斐。   什么时候,张斐比自己都要仁义了。   蔡京等人更是惊讶地看着张斐。   诉讼费一直都有,开封府的诉讼费可是非常高的,而且还没有一个具体标准,总而言之,就看着收,这也是百姓不愿意去告状的原因之一。   张斐道:“任谁都喜欢物美价廉的东西,但如果司法变得昂贵,那就只有少数人可以用得起,而打官司又不是买粮食,可几千斤的卖,收个几文钱,就还不如全部免费,让百姓来告状,是没有任何门槛的。”   叶祖恰立刻道:“可如此一来,百姓可能什么事都跑来皇庭告状,这,这也不合适吧。”   张斐笑道:“故此我们皇庭还得专门设立一个调解庭,一些达不到开庭标准的纠纷,就由调解庭来处理,以此来节省成本。   你们要明白一点,对于我们而言,最缺的就是人才和经验,那么处理大量的案件,有利于补充经验,也有利于培养人才,更有利于百姓习惯通过诉讼来解决问题。”   他们都在成长阶段,这个阶段就得吃苦,法官其实没有诀窍的,就是经验,全部免费,在这个阶段,是非常有利于公检法的发展。   蔡卞道:“但这也会给财政造成负担。”   张斐道:“一个司法公正的州府,财政是肯定要好于司法腐败的州府,我们给国家带来得利益,只是表面上看不见的,实际上朝廷很快就能够感受到,并且愿意拨款给我们。”   蔡卞点点头道:“老师说得对,那免役税,就是依靠司法公正地审判所得,相比起来皇庭当时的支出,不过是九牛一毛。”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如果我们能够让每个人都遵守税法,朝廷肯定不会对我们吝啬的。但是有一点,皇庭支出也必须要有详细的规定,且一定要合理,要能够促进司法的发展,这是最关键的。   比如说证人的出庭费,以前是没有的,但这并不合适,因为这会使得证人不愿意出庭,我凭什么为别人的事情,耽误自己的生计,故此我们必须要给证人提供一些车马食住费。”   大家是既觉兴奋,又觉得亚历山大。   公平的让人交税,这无疑是最难之事啊!   张斐笑呵呵道:“是不是觉得很有压力?”   四人同时点点头。   张斐道:“让百姓交诉讼费,这算不得什么本事,让朝廷心甘情愿的拨款才算是真正的本事,才能够证明,公检法是绝对正确的。” 第五百零二章 继续!不要停!   张斐刚到这里,就遇上吴张氏一案,紧接着又是私盐案,可真是一口气未歇,虽然检察员和皇家警察都在此案中得到锻炼,但是制度的建设还是给耽搁了。   这可得赶紧跟上,这司法官署,若无制度的话,岂不是让人笑话。   在得到张斐的指导思想后,蔡京他们也立刻忙碌起来,因为根据张斐的要求,是要分好几个庭的,那不用想,他们就是未来的庭长,这他们能不努力吗?   与此同时,警署和检察院也都在扩张自己的势力。   检察院方面是加紧筹备律学和讼学的考试,而警署则是加紧在各个街道建设立分署,岗亭,准备全面接管。   而面对公检法的咄咄逼人,对面则是郁闷不已。   没有办法,这两场官司,不但没有阻碍公检法的建设,反倒是让公检法一鸣惊人,至少许多百姓都是非常支持公检法的。   可谓是站稳了脚跟。   这令他们就有些被动,而同时又有一位中央来的大佬,是空降河中府。   陕西路转运使,解盐使,翰林院学士元绛。   这权力可真是不小,基本上可以掌控制盐、运盐,等大权。   这一般来说解盐使是跟提点刑狱司放在一起的,当初就是范祥用事实告诉朝廷,要执行好盐法,就必须要有刑狱权力,否则的话,就没法去管,而如今公检法来了,这两个职位就分开,王安石又将转运使与之合并。   因为马上均输法就会来这里,陕西路的转运使对于王安石也是不容有失的。   府衙。   “蔡知府,元学士,他们这公检法的权力未免也太大了一点,是什么都能管,如此下去,河中府全都由他们说了算,这如何能行?这也有违我大宋祖宗之法。”   何春林是既委屈,又愤怒,见到元绛这位顶头上司,立刻是大倒苦水。   上场官司令他饱受羞辱,他心里可是记着的。   郭孝法叹了口气道:“这公检法来了,我这提点刑狱司也没有必要存在了。”   韦应方道:“其实这场官司,皇庭判得倒是没有问题,只不过无人能够制衡他们公检法,这着实令人感到不安。”   蔡延庆没有做声,只是看向元绛。   元绛抚须呵呵笑了起来。   何春林问道:“元学士为何发笑?”   元绛道:“你们啊!都还蒙在鼓里的呀!”   “蒙在鼓里?”   在坐的官员都是面面相觑。   “可不是么。”   元绛问道:“你们可否知道,为何公检法会突然来到河中府?”   韦应方谨慎道:“我们听闻,这是因为司马学士的司法改革。”   “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元绛笑着摇摇头。   韦应方赶忙问道:“元学士此话怎讲?”   元绛道:“就是因为这公检法加上张三在开封府将京城那些皇亲国戚、宰相御史折腾的够呛,故此他们才想尽办法将张斐和公检法送走,正好当时又遇到许州私盐一案,于是他们就建议在河中府推行这公检法,主要是将那张三给送过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   韦应方顿时是恍然大悟。   其余官员都明白过来,难怪那些官员拼命地给他们写信,小心提防,原来是你们防不住啊。   妈的!   这当官的可真是一个好人都没有。   元绛又道:“所以啊!你们这些抱怨,我在翰林院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这话说得很巧,他心里是支持公检法的,但也不能说出来,他将这事说出来,其实就是暗示,那些宰相都拿张三没有办法,我又怎么治得了他啊!   何春林委屈道:“但公检法什么都能管,咱们还怎么为朝廷效命,什么都干不了了。”   “哎!”   元绛摆摆手道:“何盐监此言倒也言过其实,皇庭只能判定是否违法,而无权干预我们的职权,这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何春林道:“元学士,其实许多事,我们也是有苦难言。就拿盐户来说,谁也不想那些盐户活活饿死,但是咱们也没有办法,朝廷每年所要之钱,都在增加,可解州的盐产量就那么多,咱要不多拿一点,朝廷就会怪罪咱们。   还有那些盐吏也要吃饭,他们又没有俸禄,这要不喂饱他们,这盐也收不上来,咱们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才让那些盐户偷偷贩一点盐。”   “说得对,张三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收获人心,咱们来挨骂,他若有能耐,就将这财政给补上,咱们都不管,让他一个人管。”   “诸位都是经验丰富的官员,这等意气之言,还是少说为妙。”元绛摆摆手道。   蔡延庆点头道:“元学士所言甚是,这话也吓唬不了谁,只会给自己添麻烦。”   何春林等人也都不做声。   他们也知道,吓唬不了张斐,张斐都说的非常明确,朝廷冗官这么严重,还非你们不可呢,笑话,多少人盯着你们的职位。   韦应方道:“但是这问题该如何解决,这钱就这么多,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以前政就是法,大家可以私下商量,许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今不一样,违法真的会被告的,可盐政里面是一滩浑水,违法的事可是不少啊!   元绛先是向蔡延庆问道:“蔡知府对此有何看法?”   蔡延庆故作一番沉吟,然后摇头道:“这事,蔡某暂时也不知道怎么办。”   他知道元绛礼貌性地问问,这毕竟是盐政。   元绛沉吟少许,又道:“其实之前我在海门县担任知县时,也遇到过类似的问题,一直未有想到办法,倒是这场官司给了我一些想法。”   蔡延庆忙问道:“元学士有何妙策?”   “妙策倒是谈不上。”   元绛摆摆手,又道:“适才何盐监说得很有道理,这盐吏若是拿不到合理的报酬,这盐也收不上来,他们也只能想办法从盐户那里索要,也怨不得他们。”   此话一出,大家稍稍松得一口气。   皇庭没有判,但解盐使是有权力整治那些盐吏的,这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们来此之前,心里都很虚,好死不死,元绛这时候来,想掩都掩不住啊!   元绛这么一说,就是表明既往不咎了。   元绛又道:“而目前解盐所得利润,几乎是全部都是送去边境,以至于河中府的盐价的与汴京都相差无几。   而之前那场官司,讲得就是那些盐户多产之言,而这一部分盐,朝廷就只是规定必须出售给官府,但多少并未规定,甚至没有,也无关紧要,朝廷要求的就是十二万斤盐。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将这部分盐作为地方财政,我们与盐户合作制盐,再由我们官府负责出售这部分盐,所得之利,用于发放盐吏的酬劳。如此既能够激励盐户多产,也能够给予他们一个好的价钱,还能打击私盐,诸位以为如何?”   蔡延庆听得眼中一亮。   这一招高啊!   真是一石数鸟。   直接将这部分盐官营,利润算大家的报酬,这么一来的话,大家都会努力去干活,给盐户一个好的价钱,他们多努点力,自己得到的更多。   而且,盐户也分大户小户的,之前那些大户贩卖私盐,可比小户多多了,这么一改,大户的私盐,也必须收回来。   这又能打击私盐的,这部分利益都是官吏的,贩卖私盐就是跟他们争利。   这肯定不行。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心知这新来的老大,绝非善类,是个厉害的角色。   但凡支持王安石的官员,在经济方面,都有两把刷子,因为王安石就是要理财,不懂理财的,肯定就不会支持他,元绛这个玩法,就是将之前那部分私盐,直接国有化,套路还是一样,只不过这利润,算地方不算中央的,同时跟官吏的报酬直接挂钩。   何春林小声问道:“朝廷能答应吗?”   这可能会影响到军队的财政。   元绛笑道:“这你们不用担心,朝廷方面,我自会解释的。”   老大这么给力,那他们也不可能反对啊!   大家都表示赞成。   元绛点点头道:“行,那就这么定了,到时你们将盐产量的账目给我看看。”   “是。”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   韦应方突然道:“就是皇家警察一来,许多衙差都显得多余,怎么安置这些衙差?”   元绛忙道:“这就得看蔡知府怎么安排了。”   蔡延庆瞧了眼韦应方,道:“韦通判对此有何想法?”   韦应方道:“目前警署方面也都缺人,不如将他们调去警署。”   蔡延庆点点头道:“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他们自个愿不愿意去?”   韦应方道:“不愿意的,只能让他们回家。”   蔡延庆道:“那这事你去安排吧。”   “是。”   出得府衙,何春林便找到韦应方,“韦通判,你不会就认输了吧?”   韦应方道:“我怎么可能认输。”   何春林立刻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将那些衙差调去警署。”   韦应方叹了口气道:“如今看着情况,这一时半会,咱们也赶不走他们,而如今警署的什么辅警,全都是之前的衙前役,就没有一个咱们的人,反而对咱们都怀有敌意。而府里那些衙差,可都是那些富绅之子,他们怎么可能跟警署一条心,将他们安置进去,咱们里面也有人啊!”   何春林眼中一亮,道:“这倒是是个好主意。”   说着,他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得,“对了,之前有些盐商、钞商找到我,说要去皇庭告状。”   韦应方愣了下,道:“他们要告什么?”   何春林道:“不就是那盐钞么。之前算得是两百斤,这几年多发了一些盐钞,如今最多只能领到一百二十斤,他们想去状告官府。”   韦应方愣得半响,道:“你傻么?他们不就是要告你们盐官吗?”   何春林呵呵道:“韦通判,增发盐钞,可不是咱的主意,是当年薛副使的主意,如今不少很多官员都想找薛副使的事么,这事就是闹得再大,也不可能怪到咱们头上。   此外,皇庭要判他们赢,就得朝廷赔钱,公检法一来,朝廷就赔钱,朝廷心里能舒坦么。”   韦应方想了想,道:“可元学士刚到这里,就闹这事,不太好吧。”   何春林道:“那些商人能跑来问问咱们,其实也就是心里还敬畏咱几分,咱也不一定阻止得了,商人视钱如命,他们能罢休吗。这要怪就得怪皇庭,谁让他判官府违约,这才让那些商人想到状告咱们官府。”   韦应方倒是想冷静一下,这官司越打,皇庭的权力越大,吃力不讨好,但他也明白,这还真不一定拦得住,关键这案子也会令皇庭感到难受的,要是没有前面的私盐案,他绝不会犹豫的,左思右想后,摆摆手道:“由他们去吧,咱们先将自己的事做好。”   皇庭。   “这一片土地,都是属于咱们皇庭的。”   一个小吏指着皇庭大门外,一大片土地言道。   “都是咱们的吗?”   张斐激动地问道。   那小吏点点头。   “那就行!”   张斐笑着点点头。   一旁随行的蔡卞问道:“老师,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事来?”   张斐道:“一旦咱们免诉讼费,打官司的人是会增多,还是变少啊?”   蔡卞道:“当然是增多啊!”   张斐笑道:“所以用不了多久,这里将是整个河中府的司法中心,所有的书铺都会建在这里,所有的珥笔、茶食人也都会蹲在这里。”   蔡京立刻道:“老师是打算将这些地方建成店铺,然后出租给那些茶食人?”   张斐道:“还有酒楼,旅店,你们应该发现了,前两场官司结束后,城内酒楼都是人满为患,又何必去那里,就近不更好。到时咱们就可以收一点租金,贴补一下咱们皇庭的支出。”   上官均、蔡卞都有些疑虑,咱们可都是庭长,怎么干起买卖来了。   唯独蔡京点头道:“这主意好,有了这一笔钱,咱们也不会因财政而受到官府的制衡。”   要知道这公检法的财政可是属地方啊!   “聪明!”   张斐一笑,道:“此事全权交予蔡京处理。”   在京城,有皇帝在,公检法的拨款自然少不了,但是在这里,可就不一定了,还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以备不时之需。   蔡京拱手道:“老师请放心,学生一定会竭尽全力。”   “张三!张三!”   听得一声叫喊。   只见曹栋栋和符世春骑马往这边行来。   片刻间,便来到身前。   “你们怎么来了?”   张斐诧异道。   曹栋栋下得马来,一点也不见外地将那些小吏给使退,然后才道:“方才那韦通判来咱们警署,说要将那些衙差调到咱们警署来。”   符世春道:“他们可能是想借机安插一些细作来咱们警署。”   张斐眉头一皱,道:“你答应了吗?”   曹栋栋摇摇头道:“倒是没有,但咱也不好去拒绝,不然的话,那些人怎么安置。”   张斐思忖半响,点点头道:“这确实不好拒绝,如今警署的财政,也要依靠官府,这样,既然要来,那就都来,你们警署按照自己规划招人,同时留一半名额给军队。”   曹栋栋眼中一亮,“这主意不错,这军队可也算是咱老曹家的娘家,是属于自己人。”   一旁的蔡卞突然道:“老师,苏检察长来了。”   张斐抬头看去,纳闷道:“今儿可真是热闹啊!”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苏辙走了过来,发现曹栋栋他们也在,不免也感到有些诧异。   张斐只是大概说了下,又问道:“苏小先生又是因何事而来?”   苏辙是长长叹了口气,将一份文案递过去,“这不是我们检察院的起诉状,只是说那些商人认为告状,得先找检察院起诉。”   张斐打开一看,皱眉道:“这还真是没完没了了。”   苏辙笑道:“看来他们是想活活将你累死。”   张斐苦笑道:“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蔡卞问道:“老师,什么案子?”   张斐将那文案递给他。   蔡京、上官均也都围过来。   “盐钞?”   二人同时惊呼一声。   苏辙道:“看来他们已经从上一场官司得到启发,皇庭是可以判官府违约的。” 第五百零三章 直击心脏   就事论事,这还真是张斐没有想到的。   他认为经私盐一案后,对方怎么也应该消停一下,准备好再来,这种莽夫式的横冲直撞,这不就是在皇庭送人头吗。   他还准备利用这个空档,将公检法的制度建设好,然后等种谔他们的到来,站稳脚跟在慢慢扩张司法。   哪里知道,这才几天,对方又开始发难。   这可真的是没完没了啊!   殊不知,这跟那些官员还真没关系,商人可也是非常精明的,一看你皇庭在树人设,得赶紧讨回这钱来,错过这村,可能就没这店了。   “小春,你干嘛急着拉我走,这不是有热闹看吗?警署又有小马看着,你担心甚么。”   曹栋栋很是纳闷地向符世春言道。   符世春道:“这是什么热闹,这分明就是麻烦,好在此麻烦与咱们警署无关,你瞎凑什么热闹。”   曹栋栋不满道:“你可真是怂蛋一个,咱们警署若要立威,必然是不能怕麻烦,你看那税务司,人人畏惧,不就是因为他们敢抓人么。”   “税务司那是为朝廷敛财的,这与咱们警署可不一样,这能比吗?”   符世春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咱们警署若想要在当地立足,就不能与皇庭走得太近,如今他们反而会更加顾忌咱们,如果他们将咱们跟皇庭视作一个阵营的,可能也会无所不用其极的来对付咱们,咱们皇家警察不比皇庭,是要去执行危险的任务,可就咱们那点人,哪里够看,你可别忘记,咱们在来的路上被刺杀一事。”   曹栋栋迟疑少许,又道:“本衙内可不是打算当皇庭的跟屁虫,但也不能怕这怕那,那本衙内来此作甚?”   符世春啧了一声:“你怎还不理解,我可不是让你瞻前顾后,只是要独立行事,做自己职权范围内的事,而不要去参与他们那些争斗,那事与咱们有何关系?”   曹栋栋想了想,叮嘱道:“不过此事,你可千万别跟小马说,否则的话,那小子定又骂我不讲义气。”   符世春一翻白眼,心中暗自一叹,我怎么会跟这两个蠢货为伍,当时真应该将樊大也给叫来,我一个人真是照顾不来啊!   他家在这里也有买卖,知道盐钞这事涉及到太多利益,可不是那么好处理。   而那边张斐则是与苏辙来到大堂商议。   “张庭长,如这种案件,我们检察院能否参与?”   苏辙先是询问道。   其实他也是个雏鸟,而检察院的职权,是存在模糊区域的,这方面也只能请教张斐。   张斐沉吟少许,道:“检察院必须得参与。”   “是吗?”   苏辙诧异道。   张斐点点头道:“检察院的主要职责是监督,包括监督警署和皇庭,任何危及到国家和君主利益的案件,检察院都必须行使自己的监督权,怎么可能作壁上观。   至于是否要作为起诉一方,这个就得看具体案件,倘若是贪官污吏导致此案,同时又涉及到很多百姓的利益,检察院当然是可以直接介入,在查到足够证据的情况下,必然是可以提起诉讼。   但如果这是朝廷的政策导致,而且这里面其实并不存在违法行为,检察院最好还是行使监督权,尤其是监督我们皇庭的审判。”   苏辙皱眉道:“盐政本就是一滩浑水,其中贪污受贿,固然是有的,但真正使得盐钞不能换到等价的盐,肯定还是朝廷政策所致,与腐败没有太多关系。”   张斐点点头,道:“如今大多数人将我们公检法视为一体,认为我们权力太大,缺乏制衡,这显然是不对的,公检法是相互监督的,咱们正好借此案,也让他们知晓,公检法的各自职权,且是相互监督的。”   苏辙点点头,他也认为检察院代表商人去起诉朝廷,这影响不太好,否则的话,以他的性格,不大可能会过来询问张斐的意见,他又问道:“那你们皇庭打算如何应对?”   张斐叹了口气道:“哪怕抛开所有的腐败不说,这也是一桩契约纠纷案,只要商人提起诉讼,皇庭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但是具体怎么审,我暂时还未想好,还要考虑一下。”   苏辙见张斐面露疑虑,自也不便多问,毕竟检察院也无权干预皇庭的内部事务,便道:“那我让那些商人来皇庭起诉?”   张斐点点头,又道:“最好是找茶食人、珥笔写状纸。”   苏辙笑着点点头:“我会跟他们提的。若无其它事,苏某就先告辞了。”   送走苏辙后,张斐回到堂内,许芷倩与四小金刚纷纷望着他。   张斐坐了下来,问道:“你们谁知道盐钞到底是什么情况?”   许芷倩立刻道:“在嘉祐之前,西北盐政一直都是采取官榷法,由官府控制一切,但是由于滋生腐败,滥用民力,私盐盛行,财政凋敝,导致西北地区民不聊生,于是朝廷又实行入中制。   就是由商人运送边境军队所需物资,换取盐引,然后用盐引去产盐地换盐。但也是由于腐败,官商勾结,商人常以廉价货物换取大量盐引,从而获取巨额利润,以至于国家损失惨重。   后就是范祥改革盐法,商人直接去边境交钱,规定以四千八百文换取一张盐钞,可换两百斤盐,军队则是用钱去购买所需物资,如此一来,为财政赚得上百万贯的利润,便一直持续到如今。   之后薛向掌管盐政,一来,当时边境西夏战事紧张,导致军费增加,二来,他又采取盐马制度,用盐利去换马,以及发行面值较小的盐钞,以至于每年盐钞不断增发,从范祥时期的一百六十六万贯盐钞,增发如今的二百三十万贯盐钞。”   四小金刚不约而同地看向许芷倩。   知道的这么清楚吗?   殊不知许芷倩就是张斐的硬盘,在来之前,司马光都将盐政资料交给张斐,张斐是懒得看,全都是许芷倩在看,而且由于之前她与张斐打官司,也练就了这超强的记忆力。   张斐对此并不意外,否则的话,他也不会选许芷倩当他的主簿,问道:“发钞权是在谁手里?”   许芷倩道:“一般都是在解盐使手中,而解盐使又是朝廷派来的,故此也是在朝廷手中,朝廷一直都是希望尽量可能拿陕西路的财政去养西北军,这种超发行为,也定是朝廷默许的。”   叶祖恰道:“老师,盐钞的超发,都是当初的薛副使导致的,而薛副使还因此得到升迁,现在正在担任发运使这等要职,如果咱们判决商人胜诉,朝中必然会有大臣弹劾薛副使,只怕又会影响到王学士变法。”   人家薛向就是凭借这一出上位的,这要是判朝廷违约,那等于就是在打皇帝和王安石的脸啊!   上官均道:“但人家都已经起诉,若是咱们皇庭置之不理,这会影响我们皇庭的权威。”   叶祖恰又道:“可是方才许主簿也说了,朝廷希望尽量用陕西路的财政养西北军,如果咱们判定商人胜诉,就得减少盐钞的发行,军费又怎么办?若西北出问题,咱们就得负首要责任。”   上官均不禁皱眉不语。   问题就在这里。   这倒不是朝廷吝啬,而是如果要拿中央财政来贴补西北军的军费,中间损耗是巨大的,这是不划算,财政本就不富裕,也负担不起。   为什么盐法总是变,也是这个原因,朝廷屡屡派能臣干吏来,目的都是一样,就是要将军费搞定。   盐钞滥发,直接就跟西北军军费挂钩,如果西北无战事,盐政压力就小很多,商人的活动空间就大,但如果西北战事频发,那么朝廷就会加强管控,将商人的利润也拿了。   就事论事,其实薛向干得是非常不错,虽然他滥发盐钞,但是他也减轻百姓的负担,他拿着盐利去换马,将之前的牧场改为耕地,然后租给百姓,促进陕西路经济发展,其它方面的财政都在上涨,但有得必有失,盐钞就多发了一点点。   他又发行小面值盐钞,一方面就是想赖账,但另一方面,就是希望见到出现专门的钞商,于此想将盐钞货币化。   总体来说,整个财政是向好的,就是割了商人的韭菜。   但是要判商人胜诉的话,原先的支出怎么办?   这跟黄桐私盐案,还不一样,对盐户的压榨,也就那么个两三万贯,不影响大局,但盐钞是上百万贯,这真的会伤筋动骨啊!   张斐也是苦恼地挠挠头,喃喃自语道:“来的有点快啊!”   对方这么干,他还真有些难受。   因为凡事都得徐徐渐渐,法制也得一步一个脚印,这一上来,就直接拿心脏开刀,这谁受得了啊。   他是要整顿盐政,但不是马上。   蔡京见张斐犯难,于是道:“老师,根据法制之法还是得以国家和君主的利益为先,几个商人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张斐偏头看向他。   蔡京赶忙又道:“之前老师不也说过么,咱们不清算旧账,这是当初薛副使留下来的,如今再来补,也说不过去,咱也没法去管。依学生之见,何不与解盐使商量一下,以后还是的慎重一点,不可再超发盐钞,如此一来,那些商人也不会认为咱们无所作为。”   在他看来,钱就这么多,想要更多的钱,就得去割,割商人算是比较合适的,他们能怎么样。   张斐只是稍稍点头,道:“这也是一个办法。不过我还得再考虑考虑,而且这也不着急,等到他们正式起诉再说吧。” 第五百零四章 钞与债   傍晚时分。   高文茵来到湖边,向亭内的张斐和许芷倩喊道:“三郎,芷倩,要吃饭了。”   许芷倩回道:“高姐姐,我们。”   张斐抢先答道:“我们马上就来了。”   高文茵见桌上都是文案,知道他们在忙公务,也就没有过去打扰,站在路口道:“那我先回去准备了,你们也可以晚些过来,不打紧的。”   “好的。”   张斐放下手中的文案,双手揉了揉双目,又看向许芷倩,“这工作是永远都干不完的。”   “那你可有想到如何应对?”许芷倩一边说着,一边整理着桌上的文案。   张斐微微皱了下眉头,“其实关于盐钞,我来之前,就有想过这个问题,也算是有备而来,并不算是意料之外。”   许芷倩激动道:“那你为何还生愁?”   张斐叹道:“我这不是担心皇庭太过强势,可以决断太多人的利益,这会迫使越来越多的人站在我们的对面,我现在考虑的是,到底要不要开庭审理。”   他在京城能够玩得转,就在于他吃三家饭,可以左右横跳,原本他来到这里,也是有打算的,拉一波打一波,但对方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他。   不能一开始,就将人都给得罪了。   许芷倩好奇道:“若不开庭审理,该如何解决?”   张斐道:“私下和解,到底这也只是契约纠纷,不属于刑事案,私下和解是很正常的。”   许芷倩道:“商人与官府私下和解,必然是商人吃亏,商人又如何愿意。”   张斐道:“私下和解,并不是我们不管,而是由我们来调解。”   许芷倩沉吟少许,道:“我倒是觉得,咱们是不能退后半步,否则的话,对面必然会认为我们心有忌惮,一定会咄咄逼人,要知道这事可是对方先挑起的,你若有办法,就不如先压制住他们,让他们有所忌惮。”   张斐道:“他们之所以敢挑起这事,就是知道,此事如果判商人赢,是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利益,可能会引发财政问题,以至于西北军方拿不到足够的军费,导致军方也站在他们那边,这可是我最不愿意见到的。   关键这事要想处理好,必须还得跟他们合作,如果我们判了,他们又拿不出办法,这就很糟糕了,故此我还得先跟他们商量如何处理这盐钞,如果我们直接开庭审理,那对方还会否愿意跟我合作吗?”   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依法肯定是商人胜诉,让张斐来打这官司,他都能够打成欺诈罪。   但皇庭只能判合法与否,不能教盐官做事。   肯定就还是要改革盐钞。   如果你判了,但对方又拿不出弥补的政策,亦或者说,不愿意改,这就会变得非常麻烦,会影响到西北军事。   所以必须得先跟对面商量,皇庭才能有后续的动作。   “你说的很对!”   许芷倩突然站起身来。   张斐抬头看向她。   “先吃饭吧。”许芷倩是一脸郁闷道:“听你这一说,这事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张斐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要怪就怪种谔那个王八蛋,人都不知道在那里,要是先审了那案,我就是军中情人,何至于此啊。”   最令人生气的是,还不给能对方暗示,必须要公正处理。   只能等他们啊!   好在检察院是不能代替商人提起诉讼,只能告诉他们可以自己发起诉讼,亦或者请珥笔和茶食人,目前还得等商人自己来诉讼。   张斐也是赶紧让大狗去暗中调查此事。   但没过两日,大狗就屁颠屁颠地来了。   “这么快就查到了吗?”   张斐惊讶地看着大狗。   大狗嘿嘿一笑:“张庭长应该也猜到了吧?”   张斐愣了下,“我猜到什么?”   大狗神情一滞,又讪讪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幕后人操纵的,那咱们肯定不能这么快得到消息,所以,所以这事其实是那些商人要起诉。”   “商人?”   “不会有错的。”   大狗道:“其实这事他们也没有隐瞒,很多盐商都是知道的。就是有那么几个盐商、钞商不打算干了,认为朝廷不守信用,这盐钞是越发越多,正好又遇到此案,他们见到皇庭还能够判官府违约,于是就打算搏一搏,捞这最后一笔。”   “难怪。”   张斐点点头道:“我就说他们也应该冷静一下,不应该这么着急,真的是一点都不怕么。这些个商人也真是够精明的。”   大狗道:“这些盐商可以说是天下最聪明的商人,真也不怪朝廷总是防着他们,不让他们做大,否则的话,必然会成隐患的。”   说到这里,他又小声道:“其实真正的大盐商,全都是有大靠山的,他们也在暗中支持那些盐商告状,不管皇庭怎么判,他们都会得利的。”   张斐只是微微一笑,心里却想,天下乌鸦一般黑,谁也别说谁。   但奇怪的是,连着过了三四天,商人那边丝毫动静都没有。   不管是许芷倩,还是蔡京等人,都猜测,定是商人见检察院不为他们做主,他们心里害怕,故而不敢来起诉。   张斐当然是乐于见到。   大哥们,晚点来!   先让我喘口气。   别急啊!   然而,还,还真就只是晚了一点点。   “李敏见过张庭长。”   这李敏也是李国忠的义子,当初张斐向李国忠他们发出邀约,让他们来开分店,他们嘴上说考虑考虑,身体还是非常诚实的。   派几个人来,花不了几个钱,万一成了呢。   “什么时候来的?”   张斐笑问道。   李敏讪讪道:“有几个月了。”   张斐哦了一声:“比我还先到啊!”   李敏一脸憨厚地点点头。   他早就来了,一直没敢声张,李国忠千叮万嘱,让他们必须等到皇庭站位脚跟再开始运作。   没有张斐,他们很快就会让人生吞活剥。   张斐心里当然清楚,邱征文估计也到了,只是他有吩咐过,要跟他保持距离,问道:“那你今日来找我有什么事?”   李敏讪讪道:“是这样的,最近有一群盐商想要找人打官司,告官府违约,他们手中的盐钞未能兑换足量的盐。”   张斐眉头一皱,“你都没有声张,他们怎么会找到你。”   李敏赶忙道:“哎呦!张庭长切莫误会,我还未跟他们交涉过,可目前这河中府的茶食人都不敢接,那我寻思着。”   张斐恍然大悟,难怪那些盐商迟迟不上门,原来找不到人写状纸,当地的茶食人、珥笔都没有见过世面,去状告官府违约,谁敢接,不想混了么。   但李敏在开封府待过,见过世面的,知道是可以告的。   他就寻思着,接下来这个官司,一鸣惊人,顺势将这店给开起来,这官司要真是公正处理,他是有把握来赢,但问题对面是官府,他也没有把握,他来找张斐,就是希望确定这官司能不能赢。   要是不能赢的话,那他可不会接,开门第一桩买卖就输了,那谁还敢来找他。   张斐心里也是非常清楚,他思忖好一会儿,突然笑道:“你还想来贿赂我?”   “不不不!”   李敏赶忙道:“我我就是想知道,状告官府,这,这能不能告?”   张斐道:“若有实证,当然是可以的,本庭长也一定会公正处理的。”   李敏心中一喜,只要公正处理,这官司输得可能性很小,抱拳道:“是,在下明白了。”   “等会!”   张斐道:“如果让你来打,你会追求什么结果?”   李敏道:“当然是追求官府按照盐钞约定的量换盐。”   张斐笑问道:“那李行首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   李敏一愣,忙道:“还望张庭长点拨在下一二。”   张斐道:“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会根据情况,向朝廷索要利息,这钱拿去做别得买卖,多少也得赚一点啊!帮客户追回本就是属于客户的,这算不得什么本事,要向官府要回利息,这才算本事,才能够一鸣惊人。”   李敏眨了眨眼,人都是傻得。   不愧是张大珥笔,果然够狠。   这个,李国忠就真心交不了了。   张斐笑问道:“不敢?”   “不!”   李敏一怔,“多谢张庭长指点,在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李国忠能够派他来,他必然有些胆量的,不然的话,谁敢上这河中府来打官司。   李敏走后,张斐立刻喊道:“李四。”   门前立刻出现一道身影,正是许芷倩。   张斐愣了愣,“你偷听?”   “我凑巧经过。”许芷倩狡辩一句,又急急问道:“你想干什么?”   张斐皱眉道:“此案是肯定躲不掉,你是知道得,我可不喜欢被动,我要主动出击。”   正说着,李四屁颠屁颠的上门来,“三哥,你叫我。”   张斐道:“去请元学士明日来一趟。”   “哎!”   可哪里知道,这元绛没有等到明日,直接跟着李四就来了。   “元学士,我!”   “正好我今儿有空。”   元绛摆摆手,笑眯眯道。   这老头精明的很。张斐呵呵笑得两声,“恐怕元学士已经猜到我为何请你来此。”   元绛道:“盐钞。”   张斐点点头,道:“正是。这事如果闹上皇庭,我必然是要判官府违约,但是我也不想显得咄咄逼人,我希望你们能与商人私下和解。”   在得知不是对方在挑事,那他如果再开庭审理,对方就会感觉他在咄咄逼人。   元绛叹道:“怎么和解?我也拿不出这么多盐啊!”   张斐笑道:“元学士满腹经纶,区区小事,又岂能难得到元学士。”   元绛道:“我的办法就是拖着,朝廷派我来,是要改善盐政,使得财政变好,这一来就拿这么多盐出来,我也不好交差啊!关键这还会影响到边州军费,不好动啊!”   说得是唉声叹气。   张斐沉吟少许,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元绛精神一振,忙问道:“张庭长有何妙策?”   我说你怎么这么急着来,原来是吃定我了。张斐明知如此,但也没有办法,如果官府搞不定,他就不敢判,稍一沉吟,道:“其实我的办法,只是在元学士的办法上,稍稍改变一下。”   元绛错愕道:“我的办法?”   “拖!”   “?”   元绛疑惑地看着张斐。   我那是办法吗?   明显就是敷衍啊!   张斐道:“没有技巧的拖,那就叫做泼皮无赖,俗称老赖。”   不愧是张大珥笔,这嘴可真是厉害得很啊!元绛问道:“那何谓有技巧的拖?”   张斐道:“就是将他们现在持有的盐钞变成债务,每年给他们算利息,然后约定哪一年归还本金。” 第五百零五章 变本加利   不但补上,还要支付利息?   张斐的此番高论,愣是把元绛给惊的目瞪口呆。   原来元绛来河中府之前,也做了功课,意识到这盐钞超发,是一个隐患,这么玩下去,商人肯定就不干了,范祥那套就很难维持下去,他觉得也应该想办法弥补,但是这财政又吃紧,他为此也很伤脑筋。   而他此番前来,真是满怀期待,因为他也知道,张斐也曾在京城玩过一把盐钞,而且非常成功,他认为张斐必然是想到办法,可哪里知道,张斐的办法竟然是要反其道而行,变本加利。   这。   “张庭长。”   元绛咳得两声,“这财政本就困难,还要支付利息,岂不是雪上加霜,朝廷也不可嫩个会答应的。”   张斐不答反问道:“元学士以为超发盐钞的行为,是否妥当?”   元绛摇摇头道:“当然不妥,若是盐钞换不到所承诺的盐,这久而久之,盐法必将败坏,朝廷又只能重新回到老路上,徭役百姓来制盐、运盐。”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可见这信用才是最重要的,如今朝廷已经是理亏在前,就情理而言,也理应给予补偿,如此才能够重新换取那些商人的信任,才能够继续维持西北军费。   至于说,这雪上加霜么,其实也是不见得,至少不用马上拿出一大笔钱来,目前只需要支付利息,本金是一两年,或者三四年才还。”   元绛立刻道:“这就是寅吃卯粮,亦非长久之计。”   张斐道:“寅吃卯粮的前提,是在于我们的财政一直都得不到好转,如果我们的财政能够持续增长,那这点点利息也就算不得什么。买卖人借钱周转,不也是这么回事么,我们虽然支付了利息,但我们却赢得光阴。”   元绛问道:“可是你有把握未来财政能够得到好转吗?”   张斐摇摇头道:“这与把握无关,而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我们奉命来此,不就是为了扭转财政上的颓势么?如果我们没有信心,那我们来此作甚,但如果有信心,又为何担忧。”   元绛可也是久经沙场,岂会被张斐这么给糊弄住,他捋了捋胡须,“话虽如此,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张斐道:“可是据我所知,若遇横祸,朝廷也就只能增税、徭役,然后就变成官逼民反,又得出兵镇压,这才是真正的雪上加霜,屋漏偏逢连夜雨。如汉朝、隋朝、唐朝可都有这种情况,难道这会比借债更好吗?”   元绛当即无言以对。   儒家思想有一个很重要的观点,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话放在平时也就是口嗨一下,拍拍马屁,但真的要命的时刻,这句话就立刻会变成律法。   这个思想就是支持暴政的基础。   全都是我的。   太平盛世,我可以分给你们一些,可当我有困难时,我就能够全部收回来,这就有了增税,摊派,等等苛捐杂税。   但事实已经证明,这就是一个恶性循环,十家有九家都是倒在这上面的,还有那么一家,必然是遇到天选之人。   张斐又趁热打铁道:“元学士,这信用要比金钱更为可贵,也更难获取,可一旦建立信用来,不管是国家,还是个人,都将受益无穷。   一旦百姓相信这盐钞能够获取利息,能够增长财富,他们会不会去急于兑换本金?铜钱放在家里,是不会增长的,也会就会变成长久持有。并且还能够用于交易,这比拿着一大箱铜钱去支付,可是要轻松得多啊!   其次,如今我们发的盐钞,是随时能够兑换盐,以至于超发之后,他们都来兑换,而官府根本就拿不出足够多的盐来,以至于盐钞的价值不断下降。   但是这债务不同,债务是具有时效性,官府就可以给予合理安排,每年支付一批,如此就不会面对现在的窘境。   最后,如今盐钞超发,主要是因为财政困难,然而,超发盐钞,至少比颁布苛捐杂税法要好,谁还没个应急之需,通常也就是借钱,人可以借,朝廷当然也可以借,一旦我们建立起信用来,便在可急需钱时,发放债务,等度过难关,再慢慢还钱。   这话说回来,其实债务也不算是坏事,至少能够促使朝廷去节省开支,而不是说,有了钱就肆意挥霍,等没钱的时候,就想尽办法增税,此才非长久之计。”   元绛听得稍稍点头,开始有些心动了。   他可是翰林院为数不多支持王安石的大学士,可见他也是非常信任理财学问的,他是很快就能够领悟其中奥妙。   张斐打量着元绛的神情,又道:“当然,这只是一次尝试,用于重新建立官府的信用,目前所超发的盐钞,其实并不是很多,如果分摊到三年之内,这并不会给官府造成很大的负担。”   元绛瞧他一眼,不禁问道:“那不知张庭长打算怎么做?”   张斐道:“目前据我所知,那些商人可能会找茶食人起诉官府,并且会索要利息,就司法而言,这也是属于契约纠纷。我的想法由皇庭出面调解此案,让你们双方私下达成和解。”   “私下?”   “对。元学士认为不妥吗?”   张斐谨慎地问道。   元绛目光闪了闪,突然问道:“为何不直接开庭审理?”   张斐讪讪一笑,道:“上回我就已经判官府违约,如果这马上又判官府违约,这不但会给官府造成不太好的影响,同时也会得罪更多人,给人一种河中府就是我皇庭说了算的错觉。   而且,根据我的调查,此次诉讼并非是有人蓄意借此来刁难我的,我也不想让皇庭显得咄咄逼人,毕竟我不是来与他们作对的。”   元绛听罢,是思忖不语,过得半响,他才道:“可是依我之见,如果只是和解的话,是不可能得逞的,因为他们一定不会答应支付利息的。   虽然我也有权力这么决定,但是他们不会懂得其中道理的,他们只会认为我是在支持你们公检法的,甚至认为我们是狼狈为奸。”   张斐闻言,不禁皱了下眉头,问道:“那依元学士之见,该当如何?”   元绛讪讪笑了笑,道:“依元某人之见,还是得开庭审理,你先判决官府违约,我才好拿出这个办法来,如此一来,他自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哎呦!我草!这话听着怎么似曾相识啊!对了,这不就是我在开封府玩得套路吗?吃两家饭,没有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同行了。   张斐心里微微有些不爽,这办法是我出的,锅还得我来背,你个白嫖怪。   元绛偷偷瞄了一眼张斐,又道:“此外,那些盐商目前来说,是不信任官府,显然是要更信任皇庭,若有皇庭的判决,大家也会更相信这盐债。而一旦这债务与皇庭绑定在一起,那些盐商也会更加支持你们皇庭的。于你于我,可都有好处啊!”   忽悠,N他妈接着忽悠!张斐郁闷死了,这个局不是我忽悠他的么,怎么变成他忽悠我了,不过他说得还真是有些道理。张斐权衡半响,不禁挤出一丝笑意来,“元学士真是满腹经纶,心思缜密,张三自愧不如。”   元绛赶忙拱手道:“不敢!不敢!元某也不过是借花献佛,远不及张庭长高瞻远瞩,运筹帷幄,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便宜占尽,马屁免费。   “你们谈得怎么样?”   元绛刚走,许芷倩便走了过来,又见张斐呆呆不语,不禁道:“没有谈拢么?”   张斐摇头叹道,“已经谈妥了。”   许芷倩问道:“那你为何不高兴?”   张斐皱眉道:“遇到同行了。”   “同行?”   “嗯。”   张斐点点头,“这老头可真是精明的很,左右横跳,两家通吃。”   “啊?”   许芷倩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他不愿意私下和解,要求皇庭开庭审理。”   “为何?”   许芷倩惊讶道。   张斐道:“因为这么一来的话,责任就全在我们皇庭,而且这事在朝中肯定会被人弹劾的。”   许芷倩不禁蹙眉道:“这个元学士真是狡猾。还真是你的同行。”   “嗯?”   “对了,你答应了吗?”   “嗯。”   张斐点点头,“只要我们玩得好,我们皇庭还是能够从中受益匪浅的。”   他肯定会答应的。   这盐债是他来之前就已经想好的。   因为范祥的盐钞体系,确实是能够为国家省不少钱来,暂时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   可是现实就是朝廷非常缺钱,有些钱就是不能动得,他又不是神仙,也变不出钱来,而如今的办法,就是巧立名目,各种苛捐杂税,要不就直接赖账。   这显然是行不通的。   事不过三,哪个傻子会天天上当。   发行盐债,同时配合公检法,这其实非常适合当下宋朝的境况,如果玩得好,是可以用于应急之需,这不抢就只有去借,咱们就赌明天要更好。   但如果明天更加糟糕的话。   反正横竖也都是死。 第五百零六章 他们竟然还敢要利息?   这出来混的总要还。   靠着横跳起家的张三,这回可真是被人直接跳脸了。   难过的是,他还得用脸接住。   此时,他突然体会到当初司马光、王安石那种极度郁闷感。   其实这么做,对于张斐而言,也算是一件好事,但就觉得不爽。   不过话说回来,元绛也真是出于无奈。   他是不能跟张斐站在一起,因为如今政法分离,张斐不能直接支持他的工作,他还是得依仗官府这个体系,就不像张斐一样,直接空降一套体系。   他寻思着,公检法落地,必然是得罪人,不如就利用这公检法来引导盐政。   你来挑错,我来改。   咱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这元绛回到官署时,这天都已经黑了,但是入得堂来,发现韦应方、何春林等两三个官员都坐在这里。   “你们怎么来了?”   元绛诧异道。   何春林立刻上前,先是行得一礼,旋即问道:“听说方才张三派人请元学士去皇庭议事?”   消息还挺灵通的呀!元绛愣了下,然后点点头,又坐了下来,故作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何春林又上前两小步,见元绛沉默不语,又道:“下官冒昧问一句,可是关于盐钞一事?”   元绛抬头瞧他们一眼道:“看来你们都知道了。”   一旁的韦应方苦笑一声:“那盐商到处嚷嚷,谁都知道啊。”   “确实是因为此事。”元绛点点头,又道:“张庭长希望我们能够根据盐钞的面值补足商人。”   韦应方问道:“元学士答应了?”   “这怎么可能。”   元绛哼道:“增发盐钞,可不是我所为,凭什么让我来承担这一切,到时这财政缺失,朝廷就只会怪罪于我。”   何春林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他又怎么说?”   元绛叹道:“当时谈得是不欢而散,但我看皇庭多半是会开庭审理此案。”   何春林眼中闪过一抹喜色,立刻道:“那就让他判吧。到时财政若出问题,让朝廷找他去算账,咱可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元绛瞧他一眼,笑问道:“要是朝廷真怪罪下来,你们认为,是先找他麻烦,还是先找咱们麻烦?”   大家都不做声了。   要真出问题,元绛肯定是要被问责的。   发行盐钞的从来就不是地方决定的,一直都是中央委派官员去干这事,因为这涉及到很多州县,如果交给地方干,那肯定就是一团糟,具体是由提举解盐司发行,而这头头就是解盐使。   元绛瞧他们一眼,问道:“你们对这盐钞问题,有何看法?”   韦应方身为通判,虽也有权力干预盐政,但具体还是得他们说了算。   何春林是硬着皮头道:“依下官愚见,超发盐钞,自是不,不太好的,但咱们也没有办法,朝廷将边州大部分军费支出,可都算在咱们河中府。”   元绛也是演技派,眉头紧锁,愁容满面,“你们去将往年盐钞的账簿拿来,咱们也得及早想好应对之策。”   何春林就问道:“如果皇庭判了,咱们就必须得执行吗?”   元绛道:“根据规章制度,咱们若是觉得不公,也可以进行上诉,甚至可以告到大理寺和审刑院去。”   何春林又道:“就就仅是如此吗?”   元绛神情一滞,道:“如果诸位都不想理会,其实,其实我也并不会反对的,只是目前尚不知道拒绝执行的后果是什么?”   言下之意,我不反对你们这么干,但我也不会带这头。   就跟那蔡延庆一个德行。   这何春林他们又觉得没有必要。   盐钞超发又不是他们的错,补也是财政去补,他们要站出来闹,不是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这事还不至于直接来硬的。   他们主要是想挑拨元绛上去跟张斐对抗。   这大家都是官署,凭什么我要听你的,是不是可以拒绝执行?   目前制度,还没有说非常完善。   王安石也不会答应让公检法去决定一切。   韦应方赶忙道:“目前一切尚无定数,还是等看看再说吧。”   那边李敏在得到张斐的暗示后,立刻竖起李家书铺的大旗来。   其实这小子也是有野心的,在开封府他一直被李磊压着,大官司向来就轮不到他,他是非常期望来河中府。   “啥?还还能索要利息?”   段朝北与身旁的几个盐商、钞商是面面相觑。   这还真是他们一直没有想到的。   能够要回本钱,就算是不错的了,还要利息。   这开封府来的珥笔,可就是不一样啊!   当地的珥笔都不敢写状纸,人家不但敢接,还提出这么合理的要求。   这!   李敏道:“这是理所当然的,要不是朝廷违法契约,诸位早就换得盐,售出各地,将钱赚了回来,然后又去做其它的买卖,怎会窝在这河中府,彷徨不定。”   “是是是!李小哥言之有理,要是当初能够换得足量的盐,那咱们早就发财了,这理应算利息。”   “可是这告得是官府,咱们凭什么?”   “这倒也是,索要本钱,那是在情理之中,咱也是有委屈的,可要说利息,只怕会引发官府的不满,说不定还会得不偿失。”   “哎!”   李敏摆摆手道:“高大哥是有所不知,这打官司其实也跟做买卖一样,讲究一个讨价还价,也不是说,咱要多少,那皇庭就会判多少,但官府方面肯定是希望少给一些,咱要的多一点,就算皇庭减一点,咱也是不会亏的。”   这道理,盐商可太懂了,是频频点点头。   “我看行。”   “李小哥不愧是京城来的,这眼界就是与咱们就是不一样啊!”   “对!就这么告。”   他们都已经闹起来了,也不打算干这一行,没有忌惮的,现在往后退,官员肯定也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不如就干到底。   双方立刻签订一份雇佣契约,然后将一些证据交给李敏。   李敏也马上写上一份状纸,上呈皇庭。   还被蒙在鼓里的四小金刚,当看到这份起诉状后,不禁也都惊呆了。   “他们竟然还敢索要利息?”   “这个李敏好像是那李国忠的义子。”   “原来是开封府来的珥笔,难怪这么狠。”   说着,四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张斐。   这不都是张大珥笔起的头么。   张斐眉头一皱,“我让你们审这案子,你们看我作甚?”   蔡京一怔,忙道:“此案若是从司法来看,那是证据确凿,必然是达到开庭的标准。”   张斐好奇道:“除司法之外,咱们还能从哪个角度去看?”   蔡京讪讪道:“此案明显不利于官府,若是咱们判了,要是官府拿不出盐来,那该怎么办?”   张斐道:“所以你们认为,我们该给予驳回?”   上官均忙道:“那可不行,对方已经提供充分的证据,我们也无理驳回。”   “那怎么办?”   “学生愚钝,不知也如何是好。”   “废物!”   “!”   “学生不才,未能为老师分忧。”   四个人红着脸,垂着头。   其实他们四个都不傻,故此才不知所措,因为他们就是考虑到大局,判了以后,事情可能会更麻烦,而且是无法预料的。   官府可是干了不少这种事。   张斐道:“你们要记住一点,我们公平判决的每个案子,都不会对国家和君主有害,只会对国家和君主有利。   你们只看到眼前的利益,而不顾长远,盐钞如此滥发,再过几年,还会有商人愿意为国家筹集军费,为国家贩盐吗?到时又该怎么办?   至于你们的担心,我就更加费解,朝廷每年支付官员那么多俸禄,难道只是让他们来这里游山玩水的吗。   我不相信,普天之下,就没有人能够让一件事能够公平的进行,非得去依靠偷蒙拐骗,才能进行下去。”   四人听罢,满面通红,羞愧不已,站起身来,拱手一礼:“学生令老师失望了。”   “哇你们的羞愧,让我觉得,好像你们是第一次让我失望,难道你不知道我早已经习惯了。”   “!”   其实他们也已经习惯了。   “去官府那边取证之事,就交给你们四个了。”   “学生遵命。”   四人立刻溜之大吉。   但其实真没有什么可查的,官府就是公开赖账,也没有要遮遮掩掩,古往今来,皆是如此,试问谁人会想到,会空降一个公检法,导致这政法分离,以至于许多事情就变得非常诡异。   取证之后,皇庭立刻对外宣布,将开庭审理此案。   这个消息传出去后。   顿时是全城震惊。   虽然之前张斐就已经判过一次官府违约,但那个判决是源于黄桐贩卖私盐一案。   这一回可是不同,这是直接告官府违约。   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百姓就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变得非常亢奋,是奔走相告,口口相传。   这一天功夫,就传得满城皆知。   几乎所有百姓全都支持盐商。   虽然他们也知道这些盐商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盐卖得那么贵,他们也是有一份功劳,但相比较起来,他们被官府压迫的更加厉害。   这官府赖账,他们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如今总算有一个皇庭能够为他们出头。   他们能不兴奋吗?   “岂有此理,他们是疯了吗?竟然还跟问朝廷索要利息?”   何春林得知对方的起诉状后,顿时是气得七窍冒烟。   这难道都已经到了墙倒众人推的地步。   曹奕笑道:“何盐监勿要动怒,这可是好事啊!”   “好事?”   何春林惊愕地看着曹奕。   曹奕道:“皇庭越是强势,就越会引来更多人的害怕,到时大家就会抱团取暖,光那些百姓支持皇庭,又有什么用。”   韦应方呵呵道:“今儿我可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做初生牛犊不怕虎。等到时判了以后,咱们再来看好戏。”   检察院!   “其实我们早就应该想到,皇庭是肯定会接的。”   陈琪笑道:“那张三还只是一个珥笔的时候,就敢去状告朝廷,相比起来,此案也算不得什么。”   王申道:“可这麻烦也会接踵而来,官府违约的事,可是不少,这么搞下去,只怕这公检法会成为官员们眼中的眼中钉,肉中刺。”   陈琪也是愁容满面:“如今此事闹得这么大,不大好收场啊!”   说到这里,他突然看向苏辙,“检察长检察长?”   “啊?”   苏辙似在想什么事,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陈琪道:“我们检察院该做些什么?”   苏辙道:“负责检验证据,以及监督审判过错。”   “仅是如此吗?”   “嗯。”   苏辙点点头,又道:“不过,我觉得我们其实也能做些什么。”   陈琪和王申相觑一眼,二人心想,最好不要。   王申小心翼翼地问道:“检察长有何想法?”   苏辙不答反问道:“你们认为就只是朝廷违约吗?”   二人不明所以。   苏辙道:“盐钞一事,的确是朝廷违约,但是据我所知,其中也有不少商人弄虚作假,蒙骗官府,以求获取大量利益。”   王申道:“但是一般这么干的商人,都是有靠山的。”   苏辙反问道:“谁的靠山大过官府。”   见二人不语,苏辙又道:“以往的咱们就不查了,但是今后我们可得注意这些情况,一旦有发现,定要严惩不贷。如果不这么做的话,这财政也是好不起来的。”   王申、陈琪都是一脑门子汗。 第五百零七章 盐钞纠纷(上)   夕阳西下。   明日就得开庭审理此案,但张斐与许芷倩仍坐在湖边,一边审查着相关证据,一边商量着,不知疲倦。   这法律方面的工作,其实没有什么诀窍,就是勤奋、细致,外人就只看到他们的风光的一面,好像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殊不知张斐可比任何一个珥笔都要努力。   不然的话,在庭上,他也拿不出那么多令人惊讶的证据来。   可是这一招,至今也无人学会。   哪怕范纯仁、苏辙他们都意识到,这张斐打官司,玩得就是一个“细”字,但他们始终也做不到如张斐一般细。   倒也不是他们不够努力,这可能与当代文章风格有关,因为如今一句话就是那么寥寥数字,讲究的是一个简短精致,追求的是意境,但法律偏偏追求的是冗长、细致,看着就让人昏昏欲睡的那种。   可能这种思维也在干扰着他们。   “明天就要开庭了,官府那边好像是真不打算请珥笔。”张斐放下手中的文案,轻柔着双目。。   许芷倩一边贴着标签,一边点点头,“他们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这珥笔的重要性。”   张斐道:“征文他们已经到了,你说要不要。”   “那可不行。”   许芷倩立刻反对道:“法援署就那么一点人力,主要是帮那些穷人打官司,官府又不是没钱,他们自己不请又能怪谁。”   张斐犹豫道:“但是根据制度来说,我们皇庭是可以指派法援署的珥笔为其中一方诉讼的。”   他还是希望追求更为公正的审判,他知道官府不找,不是吝啬钱,而是没有意识到珥笔在当今这种审判中的重要性。   许芷倩却非常坚持道:“但是征文他们可不是普通的珥笔,也不比那李敏差,如果让人发现这免费的比收费的还要厉害,不都会争取法援署的帮助,到时穷人可就找不到人打官司,我觉得这规矩得改,法援署只能帮助那些生活贫困的百姓争讼。”   张斐觉得许芷倩说得也有些道理,目前来说,这穷人真是太多太多,但法援署的资源就这么多。   许芷倩见张斐还有一些犹豫,于是又道:“再说,官府不主动请珥笔,咱们皇庭要是帮他们指派,输了可能还会怨咱们,这纯属吃力不讨好。咱们已经告诉过他们,可以请珥笔,是他们自己不愿意,显然他们也期望能够胜诉。”   张斐点点头道:“行吧,你来定这规矩。”   许芷倩是欣然接受,法律援助一直都是她在管,又道:“我听说许多人去检察院那边投考检察员,何不让苏小先生帮法援署宣传一番,考不上的可以来法援署做事,积累经验。”   张斐道:“如此也行,但是我以为暂时可能来得人不多,检察员毕竟是能够当官的,但是法援署目前还不算是正式的官署。”   许芷倩道:“如果李敏赢得这场官司,必然会改变河中府百姓对于珥笔的看法,说不定能够吸引不少人来,在开封府不就是这样的么。”   张斐点点头。   正当这时,李四突然小跑过来,微微喘气道:“三哥,外面的盐钞价格又上涨了一百文,目前已经达到四贯钱。”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许芷倩好奇道:“你为何对这盐钞的价格感兴趣,难道这与此案有关?”   张斐摇摇头,又道:“我就是想知道这盐钞在民间是否比较活跃,毕竟官府将来还得继续用,目前看来还算不错,反应也比较快。”   许芷倩道:“可是盐钞的本价是在四贯八百文,如今才涨到四贯钱,看来还是有不少人认为那些盐商不一定能赢得了那场官司。”   张斐又向李四问道:“交易的多不多?”   李四摇摇头道:“我只是打听有人出价,但是还未听说有人真的出售手中的盐钞。”   张斐点点头,又向许芷倩道:“目前是有价无市,双方也都只是吆喝罢了,这个价格是比较虚的,但至少可以反应出,坊间商人还是比较热衷于炒卖盐钞。”   许芷倩问道:“那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张斐笑道:“当然是好事,将盐钞赋予利息,为得也是让盐钞拥有更好的流通性,任何商品必须流通起来,还是能够具有价值,如果坊间都不认可盐钞,那这就真的只是一场官司,影响不了太多。”   翌日。   天还只是蒙蒙亮,那皇庭门前就已经是人山人海,即便庭院内都已经是座无虚席,原来皇庭将开庭时间从之前的辰时三刻提前到卯时三刻,整整提前了一个时辰。   这是因为最近天气太热,上回就审到正午,严重破坏观审者的体验。   但不管再早,那些官员也会提前赶到的,这场官司看似简单,但这个判决的意义,可是非常重大的。   官员们对此都非常忐忑。   “要是皇庭真判了官府违约,需要补偿给那些盐商,官府真得会补偿吗?”   河东县县尉刘大兴好奇地问道。   周边官员也都是左右看着。   别说没有亲眼见过,就连史书上可都没有记载,真是无迹可寻,他们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这我也不清楚。”   韦应方摇摇头,又瞟向旁边的秦忠寿道:“要是官府真要补偿几十万贯出去,秦指挥使啊,今年伱们的军费肯定是要减少不少啊!”   秦忠寿哼道:“几十万贯的军费?行,要是这军队乱了,你来负责吧。”   韦应方忙道:“秦指挥使,我不过是好心提醒一番,你怎还怨起我来了,当初增发盐钞不就是为了军费,如果要补上这一笔钱,也只能从军费里面扣。”   秦忠寿道:“他们公检法不也算在河中府的财政里面么,为什么不扣他们的钱,案子就是他们判的。”   曹奕笑道:“他们的支出全部加上也就那么多,要扣肯定是从军费里面扣。”   秦忠寿不爽道:“我随便你们,反正到时出事,你们负责就行。”   刘大兴突然道:“朝廷是说咱们互不统属,凭什么皇庭能够干预咱们的政务。”   秦忠寿立刻道:“就是!你们不理会他就行了。”   韦应方呵呵道:“咱也不想理会,可惜蔡知府和元学士都比较畏惧这公检法,他们不带头,咱们上有什么用。”   “咳咳!”   曹奕突然咳得两声,眼神又往旁边瞄了瞄。   只见蔡延庆与元绛入得庭来。   秦忠寿立刻走过去,问道:“蔡知府,元学士,要是皇庭真判了要补偿给那些盐商,可也不能从军费里面扣啊!”   蔡延庆皱眉道:“这是谁在造谣?”   秦忠寿神色一变,呵呵道:“没有谁造谣,就就是士兵们都非常担心。”   元绛道:“秦指挥使放心,这该给的军费,一文也不会少的。”   秦忠寿顿时松了口气,笑道:“那就行。”   这事,刘大兴也上前来,“蔡知府,元学士,相比起军中,咱们衙里更是人心惶惶,公检法一来,他们本就怕丢了活计,如今就更担心了。”   蔡延庆道:“此案都还未有判决,你们在瞎担心什么?”   元绛点点头道:“蔡知府言之有理,这都还没有判,你们也先别急,我相信张庭长也是识大体的人,不会刻意去刁难官府的。”   刘大兴讪讪道:“但愿如此吧。”   但是他们心里都知道,这官司你要么就别审,只要开庭审理,必然是官府输,他都不抱着能赢的心态,请珥笔都嫌碍事。   然而,这财政本就不富裕,这要补这一笔钱的话,几十万贯是肯定的,就肯定要减少开支,各方都很担心,会削减到自己头上来。   尤其是军队,他们可是吃财政大户。   韦应方他们也是吃准各方的这种心态,故意在旁边煽风点火,制造恐慌。   过得一会儿,苏辙、蔡京等人入得庭来。   而这一回,在苏辙旁边那一条长廊终于造好了,迎来它的第一个使用者,只见李敏带着三个副手也入得那条长廊。   他们一进来,庭院外面顿时是议论纷纷。   最近李敏可真是风头正劲,这个索要利息,可真是太劲爆了,太刺激了。   还能这么操作吗。   又过得一会儿,张斐与许芷倩上得庭长台,庭院内外渐渐安静下来。   稍作准备后,张斐瞧了眼天色,环顾一眼,朗声道:“因为最近天气非常炎热,为了能够在更舒适的环境下进行审理,故此本庭长决定将开庭时辰提前至卯时三刻,今后开庭时辰也会根据天气不同而变化,诸位若想来听审的,需要及时关注皇庭贴出的告示。”   体贴!   这个帅气的庭长,还是那么体贴入微。   百姓对张斐的好感真是爆棚。   蔡京又站起身来,道:“今日我们皇庭审理的是关于盐商起诉提举解盐司盐钞违约纠纷一案。”   他坐下之后,张斐便敲了一下木槌,“正式开庭。由原告代表珥笔先发言。”   李敏站起身来,行得一礼,道:“在下恳请庭长传原告段朝北出庭作证。”   “传。”   他这一起身,四周顿时响起了议论声。   这在河中府,可以第一回 见到珥笔上庭,之前都是检察院发挥,今日检察院只是来监督的。   这珥笔不但与检察长平起平坐,看着二者好像也没啥区别。   地位就这么高吗?   那河中府的珥笔几乎也都来了,看到这一幕,眼眶都湿润了,只觉自己的春天终于要到了。   过得一会儿,段朝北来到庭上,这大清早的,凉风嗖嗖,这厮却是满头大汗,坐立不安,如在那酷暑之下,虽然他们也见识过这皇庭审案,但真坐在这上面来,那感觉还是完全不一样。   李敏问道:“段朝北,你是哪里人?”   段朝北答道:“我是洛阳人士。”   李敏又问道:“为何会在这河中府。”   段朝北道:“我一直从事贩盐买卖,故此经常待在河中府。”   “请问你你贩盐有多少年月了?”   “十余年,准确来说,是十二年。”   “但是我听说你最近要改行?”   “对!”   张斐听到这里,身子微微后倾,低声道:“这李敏看着还不错啊!”   许芷倩低声道:“他别看他年纪小,他曾在法援署打过上百场官司,其实也不比那李磊差。”   张斐笑道:“这只能看出他有经验,但具体手段,还不好说,毕竟对方没有珥笔,他是占得很大的便宜啊!”   又听那李敏道:“是吗?你都已经从事十二年,为何要突然改行?”   段朝北道:“那是因为最近这盐买卖越来越不好做了。”   “这是为何?”   “根据官府制定的规则,我们盐商是将钱运送到边境,从那里购买盐钞,然后再去到指定的盐池,用盐钞换取盐,可是近四年来,这盐钞换的盐是越来越少,许多时候甚至换不到盐。”   “你能否说具体一点,盐钞本来能够换多少盐,如今又能换多少盐?”   “原本一张盐钞是能够换两百斤盐,但如今一百一十斤或者一百二十斤。”   “盐钞能够换两百斤盐,这是不成文的规定,还是官府明文规定的。”   “是官府明文规定的。”   段朝北激动道:“官府当初是出了明文通告,之前一直都能够兑换两百斤,是近几年才慢慢变少的。”   李敏又问道:“那官府是怎么说得?”   段朝北道:“官府只是说盐池没那么多盐,故此一张盐钞只能换一百一十斤或者一百二十斤斤,许多时候官府直接以没盐拒绝给我们换。   后来官府又发行一种值六十斤盐的盐钞,但是原先的盐钞就只能兑换两张,算起来还是一百二十斤盐。”   李敏问道:“那会不会是官府中间改了规定,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   “不可能!”   段朝北道:“官府从未出过这方面的通告,而且我们与官府也是签订契约的。”   李敏点点头,又拿起一份证据,向张斐道:“庭长,这是段朝北与官府的契约,以及,官府当初发的告示,是能够证明,官府所发行的盐钞,一张价值两百斤盐,并且中间从未更改过盐钞的价值。”   “呈上。”   “他都拿着证据,那他还问什么?直接呈上不就行了么,真是故弄玄虚啊!”   秦忠寿一脸鄙夷道。   一旁的符世春笑道:“秦叔叔此,这你有所不知,这珥笔打官司,目的是要说服庭长,说服检察院,他们只会问对自己有利的问题。”   曹栋栋着急道:“不过这官府怎么不清珥笔?”   秦忠寿道:“这官司请了也赢不了。”   曹栋栋道:“那可不是,要是请得张三,这官司也是能够赢得。”   秦忠寿惊诧道:“是吗?”   曹栋栋点点头,好心提醒道:“要是秦叔叔将来犯事,可一定得请珥笔,这钱可是不能省的。当年又给教头告我强奸,小春,你捅我干嘛?”   符世春一翻白眼,“好汉不提当年勇。”   曹栋栋突然清醒过来,坐直身体,认真观审起来。   一旁的武官们纷纷看向曹栋栋。   “衙内,你还没说完?”   “嗯这个李敏还是有些手段啊!”   “?”   那边李敏将证据呈上之后,又继续向段朝北问道:“那你可有将盐钞兑换成盐?”   段朝北摇头道:“当然没有,要是只给我算一百二十斤,那那我会亏得血本无归。”   “此话怎讲?”   “我们换一张盐钞,需要四千八百钱,每斤在二十四钱,再算上运费,如果卖去京东路,我们至少得卖四十文一斤,才能够盈利。但如果一百二十斤,成本就是四十文一斤,再加上运费,至少要卖五六十文钱才能够盈利,可是五六十文钱,又根本就卖不出去,而且还有可能被官府惩罚。”   说着说着,段朝北是满面委屈,哽咽道:“所以咱一直都待在河中府,就盼着官府能够如数给咱们盐。这两三年,我的钱全都在这盐钞里面,什么都干不了,只能坐吃山空,甚至有时候,还靠着借钱度日。”   演技不错,说得是感人肺腑,但相比起之前吴张氏和黄桐,这回观审的百姓倒是非常淡定,虽然他们盼着盐商赢,但那只是针对官府,他们也不傻,自己都吃不饱,谁还会去同情这些大盐商。   官员们更是嗤之以鼻,恨不得亲自下场,谁不认识你们这些人,还需要借钱度日,当我们傻么。   李敏又问道:“那你现在手中有多少盐钞?”   段朝北道:“共一万二千贯。”   百姓听得是直摇头,你能拿出来这么多钱来,你还哭穷?   李敏道:“这是一次换得的吗?”   段朝北摇摇头道:“不是!分了三次,因为当时官府一再承诺只要咱们继续贩盐,就会给咱们足够的盐,结果到现在都没有兑现。”   李敏点点头,又问道:“那如果当初能够如数换得盐,你的生活会有所不同吗?”   段朝北立刻道:“那肯定比现在好得多,近几年我天天待在河中府,是日盼夜盼,一文钱都没有赚。”   “我问完了。”   李敏向张斐行得一礼,然后坐了下去。   “他说谎。”   “我不信他一文钱都没赚。”   “他腰缠万贯,岂会借钱度日?”   周边顿时响起不满之声。   “肃静!”   张斐直接一木槌下去。   许芷倩低声道:“这盐商肯定没说实话。”   张斐笑道:“谁让官府不请珥笔。”   许芷倩道:“你就不打算戳破他们的谎言吗?”   张斐道:“我现在是庭长,不是珥笔,只要他们拿出证据证明他们所言就行了,证明不了的,就直接忽略,关键这些卖惨的话,也不会对此案造成什么影响,他们甚至连百姓都没有打动。”   说着,他又向李敏道:“由于对方并未请珥笔,原告代表珥笔,可以继续传证。”   李敏眼中闪过一抹喜色,这可真是天胡开局!   他又接连传证剩余六名原告。   各种委屈,各种卖惨,各种暗示官府不信守承诺。   气得那些官员吹胡子瞪眼,但又无可奈何。   “启禀庭长,我的证人已经全部出庭。”   “嗯。”   张斐点点头,朗声道:“传何盐监出庭。”   李敏没有传证一个官员,全是自己这边的,但按理来说,询问官员才是关键,这一点李敏跟张斐也商量过,他初来乍到,还是有些不敢,因为你要询问官员,肯定是往死里问。   但这滩浑水,谁敢去往死里挖,李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会问出什么事来。   再加上对方也没有请珥笔,故此官府这边,由张斐亲自来询问。 第五百零八章 盐钞纠纷(中)   “奇怪!”   陈琪偏头向苏辙小声道:“检察长,怎么对方不询问那些官员,莫不是这张三当得庭长,便限制了珥笔的权力?”   你当珥笔时,在庭上简直就是目中无人,要问谁就问谁,现在轮到你当庭长,这珥笔就变得这般低调。   真是太过分了呀!   苏辙道:“你别多想,此事张三与我谈过,是那李敏初来乍到,不太敢刁难那些盐官,再加上官府方面也没有请珥笔争讼,这才交由张三来问。”   陈琪点点头:“原来如此。”   他们这些京城来的,就觉得李敏太低调,但是在河中府官员眼里,这珥笔简直是要上天啊!   在询问的时候,是各种暗示朝廷不公。   就连蔡延庆都不禁略感惊讶,“看上去,在这庭上,那珥笔与检察长也并无区别。”   元绛抚须呵呵笑道:“在开封府的话,二者在庭上并未高低之分,只是各为其主,检察院多半是代表朝廷,充当起诉方,珥笔是代表辩护方。”   蔡延庆点点头:“原来如此”   心里却想,原来他是知道的,但他却未有请珥笔来为官府争讼,看来他又是借机整顿盐政,这算盘打得可真是精明啊!   元绛偷偷瞄了眼蔡延庆,心想,他不会是在试探我吧。罢了,由他去想,反正我也问过他们的意见,是他们不相信珥笔,怪不得我。   私语之时,何春林已经来到庭上,已经是第二次出庭的他,远没有第一回 那么紧张,而且相比起私盐一案,这个案子跟他关系还真是不大,他就是一个执行者,监督者,而非是决策者。   “又劳烦何盐监百忙之中,出庭作证,张某真是万分抱歉。”   张斐非常愧疚地言道。   这伸手不打笑脸人,何春林也是微微笑道:“张庭长真是客气了,协助司法,也是在下分内之事。”   “何盐监深明大义,令人钦佩。”   张斐笑着点点头,正准备询问时,何春林突然道:“在下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哎呦!就学会抢答了。张斐一愣,很是期待道:“若与此案有关,何盐监但说无妨。”   何春林立刻道:“方才那些盐商全都在说谎,他们个个腰缠万贯,又怎么可能借钱度日,张庭长切莫要信他们,还应治他们的罪。”   就坐在下面的盐商们,顿时心中一凛,纷纷看向李敏,李敏给了他们一个淡定的眼神。   不要慌。   都在掌握中。   “多谢何盐监相告。”   张斐笑着点点头,“我们皇庭主要是看证据的,而并不是他们说什么,我们皇庭都会采纳。”   何春林道:“他们在皇庭之上,睁着眼说瞎话,张庭长理应治他们的罪,这种行为决不能姑息。”   坐在下面的四小金刚,均想,上回开庭,你说得瞎话也不少啊!   张斐耐心地解释道:“是这样的,如果皇庭因为证人的一句话不实之言,就将其定罪,这会导致无人愿意来出庭作证,毕竟珥笔的问题,也不是那么好回答。   只要不是那种类似栽赃嫁祸,情节非常恶劣的谎言和伪证,我们皇庭一般不会与证人计较,我们皇庭也会根据证据辨明真假。”   百姓们听得是频频点头。   对皇庭的好感继续上升,同时畏惧在急剧减少。   又听张斐继续言道:“此外,关于何盐监提到这个问题,其实对于此案的影响并不是很大,我们主要关注的是,盐钞规定的价值和此时的价值,是否发生变化。毕竟我们皇庭是追求公平公正,依法办事,而不是要劫富济贫,不能因为对方是富商,就给予不同的对待。何盐监认为我说得可对?”   何春林轻轻点了下头,“张庭长言之有理。”   但语气显然是不服,这么温和的司法,可真是头回见啊!   张斐微微一笑,然后低头仔细看了看桌上的文案,抬头问道:“根据我们所查得知,原告所指控盐钞价值发生变化的这一段时日,正好何盐监在主管此事,不知是否?”   何春林点点头。   张斐突然将一张盐钞递给李四。   李四立刻将盐钞送到何春林手中。   张斐问道:“何盐监方才也应该听到对方地询问,本庭长现在想知道的是,何盐监手中的盐钞,目前能够从盐池中换取多少盐?”   何春林瞅了眼那盐钞,稍显尴尬道:“一百二十斤左右。”   虽然与他关系不大,但回答这种问题,还是有些难受的。   张斐又问道:“不知官府所定的量是多少?”   何春林道:“两百斤。”   “也就是说根据官府的规定,你手中的盐钞应该是可以换取两百斤盐。”   “是是的。”   “一直都是如此吗?官府可有发表告示,重新规定这盐钞所兑换盐量。”   “没有!”   何春林摇摇头。   张斐问道:“请问何盐监,本庭长应该如何理解这个问题,既然朝廷没有更改盐钞的换盐量,为什么会出现原本价值两百斤的盐钞,只能兑换一百二十斤。”   何春林道:“我们也是根据上面的吩咐办事。”   张斐道:“上面的吩咐是指?”   何春林道:“就是上一任解盐使,也就是如今薛发运使。”   张斐道:“但是我方才问何盐监,朝廷可有下过公文,何盐监说没有,如今何盐监又说这是薛发运使的吩咐,本庭长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是薛发运使个人的命令。”   何春林点点头。   张斐问道:“解盐使有这个权力吗?”   何春林摇摇头道:“这我也不大清楚。”   张斐沉吟少许,又问道:“那在之前也是这般做的吗?”   何春林道:“此法是源于嘉佑年间,乃当时的河中府提刑范祥所创,只那之后,每年所发行的盐钞一直都维持在一百六十六万贯左右,是后来薛发运使来了之后,每年所发行的盐钞,才开始超出这个数额。”   其实他在薛向手下做事多年,这交情是有得,但他不敢为薛向隐瞒这事,因为边上还坐着监察御史的,这些官员到处在找薛向的把柄。   张斐道:“所以盐钞面值的变化,是因为超发盐钞所导致的。”   何春林点点头。   张斐问道:“不知当时为何要打破范提刑所定下的规则?”   何春林立刻道:“这其实也与那些商人有关。”   他这回也是有备而来的。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何春林道:“最初的时候,商人一般在边州用钱换得盐钞,然后就会去到解州的盐池兑换盐,然后出售到各地,但是后来有商人喜欢囤积盐钞,待价而沽。   这盐钞不换盐,导致这盐池的盐积累的越来越多,等到薛发运使来了之后,很快就发现了这个现象,于是就开始超发盐钞,出售掉盐池所存的盐。   后来薛发运使又将盐政和马政结合在一起,用盐利去买马,将之前的牧场租给那些无地农夫,同时又免除涉及养马、制盐等上千人得劳役,以及为朝廷节省十余万贯的养马支出,只不过租地这部分财政是算在地方官府里面,因为当时河中府的财政也非常缺钱。”   听到这里,百姓皆是神情动容。   原来是委屈了盐商,让咱们获利,那那到底是件好事。   可,可是别改回去了呀!   念及至此,这心里又是忐忑不安。   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支持谁。   张斐点点头,道:“何盐监请继续。”   何春林道:“在盐池的库存消耗之后,又开始承担买马的费用,盐钞的超发就并没有减少,反而由于当时西北发生战事,盐钞发行量还在进一步增加。   导致三年前,盐池一度兑换不出盐来,许多钞商则是低价出售盐钞,而当时最低价格到两贯五百钱,故此薛发运使吩咐我们,一张盐钞只能兑换一百二十斤左右。”   苏辙听得眉头一皱,低声向陈琪道:“方才那段朝北说盐钞若只能兑换一百二十斤盐,将会赔得血本无归。”   陈琪道:“那倒也不至于血本无归。”   苏辙道:“你还没有听出来么,有些盐商愿意低价出售,但也有盐商不愿意。”   陈琪眉头一皱,道:“检察长的意思是,有人获取盐钞的成本非常低。”   苏辙点点头道:“正是如此,虽然朝廷有非常完善的发行制度,但也不是说完美无缺,盐钞到底只是一张纸,这比获取两百斤盐可是要简单得多,肯定有人能够轻易得到盐钞,我们今后可得要盯紧此事。”   陈琪道:“这还得派人去边州调查。”   苏辙道:“只要在陕西路的范围内,我们检察院都有检察权。”   又听张斐问道:“既然薛发运使吩咐你们一张盐钞只能兑换一百二十斤左右的盐,那么他为什么不直接下达政令,公告百姓。”   “这个,这个我也不大清楚。”何春林摇摇头道。   官府也是要脸面的,直接规定的话,这个显然是说不过去,最好的方式,就是印发小钞,替代旧钞,从这里让钞贬值。   当时薛向本是打算直接规定只认小钞,但由于遇到一些阻力,同时盐商闹得也厉害,暂时官府也需要商人贩盐,故此薛向给他们一些时日去换。   在坐的不少官员都是嗤之以鼻,他们都属于保守派的,非常不支持薛向这种玩法。   这摆明就是抢钱,与民争利。   但真正会理财的,一旦外面出现钞商,其实是可以超发,但一定要避免引发恐慌,发生挤兑就糟糕了。   薛向也是没有办法,这朝廷逼着他拿钱,而下面一批官员又不爽他,私下放风出去,上下夹击,他就只能拖着。   后来他一调任,立刻暴雷,盐钞的问题是越滚越大。   在历史上,神宗皇帝为了保护这个盐法,还是出钱兜底,但那也是因为王安石变法,令国库变得充盈。   张斐也没有追问,这在以前是正常的,瞧了眼文案,又问道:“不知如今官府每年发行多少盐钞?”   何春林是迟疑不语。   张斐问道:“这不是公开的吗?”   何春林摇摇头。   张斐道:“所以除官府之外,无人知道到底印发了多少盐钞?”   何春林点点头。   这个印发量,只往上报,不对外公开。   朝廷还是能够查到具体账目的。   但是大多数盐商都不知晓,百姓就更加一无所知。   张斐又低头瞧了眼,道:“根据我们皇庭所查,去年官府印发价值两百三十万贯的盐钞。不知是否?”   何春林点了点头。   张斐又道:“目前这盐钞发行的数量是谁来定?”   何春林思忖少许,道:“原本是根据盐池的产量来定,但是目前应该是根据西北军费需求来定。”   其实目前没有一个规定,就是解盐使自己看着办,但这玩意容易上瘾,只会不断增加,而不会减少,因为花钱的人由奢入俭难。   何春林当然是往军费上面引,将军方都给拉进来。   你判赔钱,就减少军费。   “最后一个问题。”   张斐问道:“官府目前是否有能力,以规定的量去兑换那些盐钞。”   何春林想都没有想,直接摇头道:“没有!”   张斐笑问道:“何盐监为何回答的恁地笃定,莫不是知道外面到底有多少盐钞?”   何春林忙道:“具体我也不知道,但我估计至少也有上百万贯的盐钞在外面,关键目前河中府的财政也是比较拮据,同时还肩负军费和马政,去年都还有向朝廷汇报这情况,希望朝廷给予一些补助,故此是肯定拿不出多余的钱来。”   “我知道了!”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抬头看去,“原告和检察院有问题要问吗?”   李敏直接摇摇头。   对方并没有狡辩什么,摆明就是赖。   苏辙却站起来道:“我们检察院需要何盐监提供相关证据,证明他方才说过的话。”   “这是应该的。”张斐点点头,又向何春林道:“因为这事关朝廷利益,检察院必须要检察相关证据,以免朝廷利益受损,到时就劳烦何盐监向检察院提供相关证据。”   何春林点了点头,暗想,这检察院似乎比皇庭更加麻烦。 第五百零九章 盐钞纠纷(下)   当何春林下去之后,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问得也差不多了,因为何春林并没有去辩驳,已经是证据确凿,可以直接宣判。   砰!   张斐突然敲了一下木槌,“传傅文贤傅老先生。”   在场的人皆是一惊,他们不约而同地偏头看向坐在靠前的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   只见这位老者来到庭上,正准备向张斐拱手行礼。   张斐赶忙先伸手示意道:“老先生无须多礼,请坐。”   “多谢!”   傅文贤坐了下来。   苏辙稍显尴尬地问道:“这老先生是谁?”   陈琪是摇摇头。   意外也不是意外,因为张斐当珥笔的时候,就喜欢传召一些令意外的证人。   张斐笑问道:“冒昧问一句,老先生今年高寿?”   傅文贤拱手道:“已到古稀之年。”   张斐惊讶道:“但是老先生看上去,还是非常精神,真是令吾辈汗颜。”   傅文贤呵呵道:“张庭长恁地年纪,就已经贵为河中府大庭长,老拙才应该汗颜。”   “过奖!过奖!”   周边宾客见二人互相吹捧,人人都冒得一头冷汗。   嘿!   这是在审案,你们在干什么,寒暄吗?   太不正经了。   张斐轻咳一声,又道:“今日非常感谢老先生能够出庭作证,能否请老先生先介绍一下自己的履历。”   傅文贤点点头道:“老拙乃是河东县人士,非进士出身,年轻时因服衙前役,入得县衙担任押司,后又一直在河中府各县辗转,大概在三十年前,官府破格提拔老拙为解州主簿,之后又担任河东县县尉,再后来又担任河中府通判。”   一听履历,他不是一般的出身,否则的话,衙前役不可能直接担任押司,而且,吏升官是很难的,得有背景。   张斐点点头,又道:“那老先生一定对河中府这几十年的变化非常了解吧。”   傅文贤点点头道:“算是比较清楚。”   张斐低头瞧了眼文案,又问道:“老先生可还记得,在哪一年担任河中府通判?”   傅文贤想了想,道:“应该是嘉佑元年。”   张斐道:“当时河中府是怎样一个状况?尤其是在财政方面。”   傅文贤抚须一叹,摇头道:“当时河中府的财政真是非常糟糕。”   张斐问道:“为何?”   傅文贤道:“因为在嘉佑之前,西北战事接连不断,而当时解州盐政又极其腐败,私盐泛滥,成千上万的百姓被迫服役,唉。”   话说至此,他重重叹了口气,真是不堪回首。   张斐又问道:“之后朝廷又是如何应对的?”   傅文贤精神一振道:“在与西夏的战事停歇后,朝廷立刻派人来整顿盐政,但效果不佳,直到范提刑来此主持盐法,才彻底扭转河中府困局。”   “范祥?”   “是的。”   张斐问道:“范提刑的盐法,可是方才提到的盐钞,也就是商人拿着钱前去边州换取盐钞,又拿盐钞回到解州换盐,最后出售到各地。”   傅文贤点点头。   张斐问道:“老先生能否具体说说这盐法让朝廷获利多少?”   傅文贤道:“当时由于老拙正好担任河中府通判,知道还算是比较清楚,经范提刑主持盐法后,盐政从亏损,到获利增加四百多万贯,同时又为朝廷节省开支八百余万贯的支出,前前后后为朝廷获利上千万贯。”   为什么朝廷总是希望河中府能够尽量解决西北军费开支,就是之前跟西夏李元昊打的时候,河中府盐政败坏,无法提供更多支持,只能中央拨钱,那其中损耗是非常惊人的。   同时这八百万贯的支出节省,也包括劳役百姓,当时全都是劳役百姓去运送军粮,这百姓天天在路上,又不能种田交税,陕西地方财政是直接崩盘。   王安石就是范祥的坚定支持者,这就是理财啊!   可搞笑的是,这恰恰也是司马光反对王安石理由,之前盐政那么腐败,不就是因为官榷法,官产、官销、官运,结果是一塌糊涂,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朝廷又看不到一分钱。   张斐震惊道:“这么多吗?”   傅文贤呵呵道:“若非如此,此法又岂会延续至今,要知道之前这盐法是三年一变,别说百姓,就连我等官员时常也不知道,这到底该尊何法。”   张斐问道:“根据老先生的看法,超发盐钞会否破坏范提刑定下的盐法?”   “绝对会。”   傅文贤道:“范提刑在任时,是再三叮嘱,决不能超发盐钞,甚至范提刑还采用常平法,来平衡盐钞的价格,制止他们囤积炒卖。”   张斐问道:“老先生认为,当今有没有一种新法可取代旧法?”   “没有。”   傅文贤摇摇头,“反正老拙是没有发现。”   张斐继续问道:“以老先生的经验来看,如果范提刑的盐法遭受破坏,国家的利益会否遭到伤害。”   傅文贤点点头道:“一定会的。”   张斐问道:“傅老先生为何恁地笃定?”   傅文贤道:“因为在范提刑调走后,继任者曾一度推翻范提刑的盐法,结果财政立刻又回到从前,被迫才又回到范提刑的盐法,到如今再也没有改过。”   “我知道了!”   张斐点点头,道:“多谢老先生出庭作证。”   “应该的,应该的。”   一个皇家警察上前来,傅文贤却是摆摆手,然后自己站起身来,微微拱手便下得庭去。   大家望着傅文贤,脸上尽是困惑,这与此案有什么关系?   许芷倩悄悄来到张斐身旁,将一份文案放上去。   “多谢!”张斐点点头,低目凝视文案半响,突然一敲木槌,抬头朗声道:“传河中府通判韦应方。”   韦应方并未感到诧异,因为在之前,张斐就已经派人告知他,可能会要求他出庭作证,毕竟河中府通判,涉及到财政和刑狱权,立刻起身来到庭上。   “韦通判请坐。”   “多谢。”   等到韦应方坐下之后,张斐道:“非常抱歉,由于傅老先生未能提供当下河中府的财政状况,只能劳烦韦通判。”   韦应方点点头道:“张庭长莫要客气,这也是我等分内之事。”   “多谢谅解。”   张斐问道:“不知韦通判是何时来到河中府担任通判的?”   韦应方道:“熙宁元年。”   张斐道:“当时薛发运使还是在这里担任解盐使。”   “对。”   “在当时河中府的财政如何?”   “非常不错。”   韦应方点点头,如实道:“官府财政是年年在增加,并且百姓的劳役赋税是大为减轻。”   张斐问道:“但不知薛发运使用得是何妙法?”   韦应方道:“其实薛发运使一直都是坚定的支持范提刑的盐法,只不过将盐政与马政结合,正如方才何盐监所言,节省了十余万贯的养马费,同时还免除上千百姓的劳役之苦,在薛发运使担任期间,河中府获利上百万贯。”   张斐问道:“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薛发运使之法,只是将这十余万贯的养马费和上千百姓的劳役,转移到盐商头上。”   韦应方想了想,道:“或许是有部分,但主要还是因为西北军费开支增大,才导致官府年年增发盐钞。”   张斐道:“方才傅老先生说,超发盐钞,一定会破坏盐法,不知韦通判是否认同?”   韦应方犹豫一会儿,点点头道:“我认同。”   张斐问道:“不知韦通判有何凭据?”   韦应方道:“近两年来,朝廷贩卖的盐钞在不断减少,愿意去边州购买盐钞的商人也在减少。”   张斐问道:“韦通判认为这会影响到国家财政吗?”   韦应方点点头。   “影响大吗?”   “还算大。”   韦应方道:“如果商人不去的话,朝廷只能运送军粮军费过去,这又必然会增加百姓的劳役,以及增加损耗。”   张斐问道:“朝廷目前有应对之策吗?”   韦应方摇摇头道:“据我所知,没有。”   “多谢韦通判。”   韦应方下去后,张斐没有再传召证人,而是言道:“如果原告没有别的诉求,可以做结案陈词了。”   “我们没有其它诉求。”   李敏站起身来,“因为事实证据都已经证明,是官府无故违反契约,并且之后没有给出合理的解释,反而是一直拖延和利用发行小钞的手段,来逼迫我的几位当事人承担官府违约所带来的损失。   由于这几年我的几位当事人将所有本钱都投入这盐钞当中,又不甘于承担这些损失,以至于这些年颗粒无收,坐吃山空。如果朝廷履行契约,根据以往年月的计算,这两年内,我的几位当事人共能获取大概一万贯的利润。   故此,我恳请张庭长判决我方胜诉,官府以契约所规定的盐量兑换我当事人手中的盐钞,以及以盐钞总价值的两成补偿给我的几位当事人。”   周边的官员就如同看傻子一般看着李敏。   他在说什么?   指责官府吗?   飘了!   这个珥笔是真的飘了!   他还能活过明天吗?   要是苏辙这么说,那是很正常的,检察院本就是监督的职权,他就是来指责官府不是的。   但是问题是李敏只是一个珥笔,他怎么能这么说?   然而,见识张斐打官司的元绛、苏辙倒不觉任何诧异,相比起来,这可真是太温柔了。   一句讽刺之语都没有。   张斐敲了下木槌,“暂先休庭。”   然后起身与许芷倩,蔡卞等人入得后堂。   一些老头子赶紧站起身来,活动一下胫骨,他们真是将这官司当成一种娱乐活动,看得极其入迷,结果发现是腰酸背痛。   元绛也站起身来,却是皱眉看向韦应方,“韦通判方才之言,真是有欠妥当啊!”   韦应方愣了下,赶忙问道:“元学士此话怎讲?”   蔡延庆突然道:“看来他多半是会判赔偿。”   此话一出,周边官员立刻围聚过来。   蔡延庆解释道:“方才傅老先生的供词和韦通判的供词,都已经充分说明,想要继续维持现有的盐法,就不能超发盐钞,否则的话,国家财政将会受到更大的损失,那么解决之法,自然是补偿那些盐商。”   元绛道:“蔡知府说得是,如今这情况,他即便判决官府赔偿,各位又能够这么办?”   周边官员顿时恍然大悟。   终于明白为何张斐要传傅文贤出庭作证。   他们之前认为这个非常不好判,如果张斐敢判官府赔偿,那到时财政出问题,你们皇庭来负责,但如今他们的供词都证明,如果不判官府赔偿,这问题可能会更大。   这还怎么去跟朝廷闹啊!   韦应方顿时是懊恼不已,暗骂,这臭小子,可真是防不胜防啊!嘴上又辩解道:“傅老先生之前都那么说了,我要不那么说,我又能这么说。”   如果意识到这一点,他可能会改变一下说辞,但他也不敢改变事实,这些事情都是有证据可查,如今盐钞卖得不好,大家都知道。   原因就是盐钞贬值太厉害了。   何春林眼巴巴道:“那可如何是好啊?”   蔡延庆直接看向元绛。   元绛是眉头紧锁,“且看看再说吧。”   然而,官员们的忧愁,被那些盐商都看在眼里,这心里是激动不已,对于他们而言,这过程其实并不重要,因为肯定是官府违约,关键就在于皇庭会怎么判,官府是否又会执行。   官员们的表情,比这过程要更加重要。   过得好半响,张斐等人从后堂行得出来,与以往一样,大家都是站着的,翘首以盼。   张斐敲了下木槌,忽见周边是鸦雀无声,不禁莞尔,又朗声道:“根据本庭长对此案的审理,判定是官府违约在先,必须要以契约所约定的盐量,去兑换相应的盐钞,同时官府还需以每年百分之六的利息去补偿原告的损失。”   立刻响起一阵哗然之声。   段朝北等一干盐商,都是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张斐。   判了!   还真判了赔偿。   虽然不是他们要求的是两成,但是以每年百分之六来补偿,如果是三年的话,那就是百分之十八,接近两成。   其实关键不是多少的问题,哪怕是百分之零点一,那都是破天荒的。   因为在以前的司法,官府是绝对的优势地位,能够足额赔偿给你,那就已经是非常非常罕见的,还给利息,你特么在想桃子。   但皇庭还真就判了赔偿。   “肃静!肃静!”   张斐狠狠敲了几下木槌,等到四周安静下来后,他又道:“但是鉴于这些盐钞已经积累两三年之久,而河中府目前财政拮据,一时间恐难以拿出那么多盐来。   而一府财政又关系到一府百姓,同时还涉及到边军的补给,为了避免此案给百姓带来负担,本庭长允许官府延缓补偿,但必须尽快拿出一份详细的补偿方案,并且要征得盐商们的同意。”   此话一出,那些盐商又是一愣,不是立刻赔偿吗?   这又得拖啊!   拖着拖着可就没了啊!   韦应方他们也有些郁闷,他们反倒是期待张斐判立刻赔偿,都到这一步,你还搞什么缓兵之计,你坚决一点不行吗?   “此外!”   张斐道:“往后官府必须公布发行盐钞量,不得对此有任何隐瞒。”   “我反对!”   苏辙立刻起身道:“皇庭无权干预盐政,张庭长凭什么要求官府必须公布发行盐钞量。”   何春林都纳闷道:“这检察院与皇庭到底是不是一边的?”   几次苏辙都企图驳回张斐的判决。   元绛低声道:“根据制度来说,检察院主要就是监督皇庭的审判,故此检察长的品级与庭长是一样的,不分上下。”   那边张斐也解释道:“皇庭没有干预盐政,也从未想过要干预盐政,但是皇庭必须要维护百姓的正当利益,因为盐钞是由官府出售给百姓的,百姓对盐钞自然拥有知情权。方才的供词和证据都可以证明,盐钞发行的数量,将会直接影响到百姓购买盐钞的意愿。   另外,官府的此番作为,还将涉嫌违反我朝祖宗之法。检察长认为当今发行盐钞的决策,是否遵守了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的执政原则。”   百姓们听得不禁是喜极而泣,必须要维护我们的利益,你说得是真的吗?   但是苏辙却是呆若木鸡。   什么鬼?   祖宗之法?   陈琪、王申也都傻眼了。   张斐等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方才所有官员的供词,都未有给出解决方案,显然他们都没有考虑到超发盐钞的后果,这在表面上看来,与我朝祖宗之法是背道而驰。本庭长也希望检察院方面能够在这方面有所监督。”   苏辙顿时心中一喜,看来他与我想到一块去了,点点头道:“我们检察院会调查此事的。”   他本来就想调查此事的,结果张斐还送给他一个祖宗之法,这更是名正言顺。   而韦应方、何春林、曹奕、秦忠寿等官员不禁是大汗淋漓。   这帽子扣得,大家都懵了!   蔡延庆都是一脸纳闷道:“元学士,皇庭还能判决是否违反祖宗之法吗?”   从未有官府判决哪个案子违法祖宗之法,因为没有这条法律,祖宗之法就只是限制皇帝的理由。   一般官员哪里承受得起这顶帽子。   元绛道:“蔡知府莫不是还不知道,那新一版的《宋刑统》,第一页上面就写着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并且是由官家亲笔所写。”   以前祖宗之法不是成文规定,但是经过那场官司后,赵顼亲笔将祖宗之法写入《宋刑统》,因为赵顼认为,不成文,你们天天拿各种祖宗制度来约束我,这可不公平,老子直接写到《宋刑统》里面去,大家都受约束。   而且有得一辩。   朕有张大珥笔,朕怕谁。   张斐环目四顾,道:“双方若对此判决有异议,可拿出相应证据提出上诉,今日审理到此为止,退庭。” 第五百一十章 针尖对麦芒   这张斐刚刚起身,庭外的议论声就是直接原地爆炸。   “这么看来,皇庭可真是为保护我们百姓,今后咱们可再也不用害怕了。”   “那以后官府让咱们多缴税,是不是咱们也能来告皇庭。”   “应该可以吧!律法规定咱们缴多少,那咱们就交多少,多一文咱也不交。”   “这可是说不准,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时候赔偿,拖到后面,也可能不了了之。”   “就算是真赔了,咱们可也别学着,到底是皇庭厉害,还是张庭长厉害,目前可还说不准的,张庭长万一调走了,那可怎么办?那些人不得报复咱们。”   “也是,也是,官员干几年就走了,咱们可是一直住在这里的。这还是不靠谱啊!”   ……   这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更何况他们是十年被蛇咬,这可想而知。   百姓们虽然激动,但他们还是比较稳健的,毕竟在他们看来,张斐也是一个官,好官他们也是遇到过的,但是这人走政息,张斐又没有三头六臂,也照看不过来。   “李小哥,这……这咱们赢了没赢?”   段朝北等一干盐商,顾不得那么多,直接跑到长廊上,向李敏询问道。   李敏道:“当然是赢了,你们方才没有听张庭长的判决吗?”   段朝北道:“听是听见了,但也没有什么时候补偿啊!可不能一直都拖着,咱也拖不起啊!”   有道是夜长梦多,这钱不到手,心里总是忐忑不安,尤其是对面还是官府。   李敏笑道:“这你们放心,皇庭判决不同于以前的官府,必须是尽快给个答复,不可能拖太久。”   正聊着,只见一个个官员气冲冲的往后堂行去。   李敏见罢,倒是有些担心,皇庭要是撑不住,这里就没得玩了。   反倒是段朝北他们并不担心,因为他们这么做,是得到不少人的暗中支持,人家就是借他们来对付皇庭的,而他们只是要钱,双方表面上是敌对关系,但其实是各取所需。   ……   其实对于这些官员们而言,也不是说不能补偿,但这得是上级命令,或者是官家做主,不能是你判决我赔偿。   这涉及到权力问题。   在官场中,这个是最为敏感的。   因为朝廷是明确表示,公检法和行政是互不统属。   但你这个判决,是明显促使我要改变当下的政令。   而且,这已经是第二回 ,甚至比上回还要更加严重。   真的是咄咄逼人。   元绛、蔡延庆、韦应方、曹奕等官员直接就追了上去。   后堂!   元绛气愤道:“张庭长,你这分明就是独断专行,滥用职权,这本是元某人的职权,如今就变得,我若做得好,那是你的功劳,我若不做,那我还违法了,可真是岂有此理。”   蔡延庆一看元绛演得这么过分,心想,既然你们都已经商量好了,那我怎么也得说上两句。也皱眉道:“我也认为此事你们皇庭做得确实过分,你出尽风头,但令我们官府权威丧尽,到时谁还会听从我们的政令,我们还如何管理这河中府。”   韦应方、曹奕等官员见这两个老大终于坐不住了,不禁心中暗喜。   面对他们的咆孝,张斐面无表情,语气坚决道:“首先,不是我成心要令官府颜面尽失,是有人上门告状,且拿出充分的证据,皇庭必须得受理,但我也有跟元学士商量过,你们双方能不能私下和解,是元学士不答应,那我能有什么办法?”   蔡延庆瞧了眼元绛。   元绛没有做声。   张斐又看向元绛,“元学士适才说,做得好,就是我的功劳,做的不好,自己还违法。那我也能说,我判了,得罪人,要不判的话,那我就是失职之罪,我职责就是审判,大家各司其职,又何来的滥用职权一说。”   说着,他又回头看向蔡延庆,“蔡知府说谁还会听从官府的政令,官府也可以来起诉,若是有商人赖账,亦或者侵占官田,官盐,官府也可以来起诉,只要证据确凿,皇庭也会为官府主持公道的。”   蔡延庆眼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光芒,心想,是呀!今后我们也能够借皇庭处理一些棘手的事务。   韦应方心里咯噔一下,好小子,你让我们自相残杀啊。立刻道:“如果我们官府都还需要皇庭来为我们做主,呵呵……如此一来,整个河中府那不就是你们皇庭说了算。”   上面两位老大都撕破脸,他也不需要顾忌太多。   张斐笑道:“我指的仅仅是违法之事,亦或者是财务纠纷,这当然是我们公检法说了算,不知韦通判认为,是谁说了算?”   蔡延庆道:“但是你们也得考虑大局,考虑到这财政的难处,你这么武断的判决,会使得官府进退维谷。”   张斐道:“我已经考虑的非常充分。首先,我私下有问过元学士,庭上也问过韦通判,但是得到的答案就是没有办法解决超发盐钞的问题。   其次,你们又都说,超发盐钞,会使得盐法遭遇破坏,其伤害是远胜于补偿给盐商。   最后,我是几番确定,你们是否要改革盐法,你们又说没有,我又询问,新旧法之别,任谁都说旧法不可用也。   你们说说,到底还要我怎么去考虑大局?”   这一番话下来,蔡延庆是无言以对,其实他早就知道,张斐在庭上问那么多,就是为了堵他们的嘴。   元绛冷笑一声:“这边是军费,那边是要赔偿,你何不好人做到底,教教我们,该如何赔偿?”   张斐道:“如果我这么做,那我就真的是滥用职权。”   元绛立刻道:“那你就是在成心刁难本官。”   张斐都给气笑了道:“如果一个公正判决,元学士认为是在刁难自己,那我也只能承认。另外,撒谎、掠夺、赖账,如果这一类手段可以来改善财政,那我上我也行,朝廷又何必派元学士前来。   当初范提刑所面对的困境比现在应该要难得多吧,可范提刑也未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元绛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咬着牙道:“朝廷可没有规定,官府必须要执行皇庭的判决,若是本官不执行,你又能怎样。”   张斐道:“官家可并未告诉我,在咱们大宋,有哪个官员可以不遵守法律。”   “你……”   元绛怒瞪他一眼,“咱们就走着瞧。”   说着,他便袍袖一震,愤然离去。   蔡延庆、韦应方等官员也都跟着离开了。   “这回可好了!”   蔡京挠着头,头疼道:“咱们将人都给得罪了。”   张斐瞧他一眼,“蔡京,你知道上司最喜欢听什么话吗?”   蔡京一怔,木讷地摇摇头。   张斐道:“就是那种具有建设性的话,而最讨厌的就是你方才说得那种废话。你告诉我,我们如何做到在维持司法公正的前提下,又不得罪他们。”   蔡京赶忙改口道:“学生也只是为老师感到担心。”   “这还像句话。”   张斐点点头,又道:“其实我也不想得罪他们,但我已经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是他们屡屡刁难我们,根本就没有将我们放在眼里,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可谈的,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要顾忌太多。”   “是。学生知道了。”   蔡卞、上官均两个愣头青拱手道。   蔡京和叶祖恰这两个小滑头,则是满脸担忧。   ……   这当然张斐与元绛商量好的,既然元绛要吃两家饭,那么张斐必然是要跟官府发生矛盾,给元绛创造这个条件。   只不过张斐面对是司马光和王安石,这二人都是正人君子,道德模范,且都是心系社稷,张斐是可以光明正大的吃,咱就是左右逢源。   而元绛面对的全都不是君子,都是毒蛇猛兽一般的人物,跟这些人没法讲道理,只能将利益,那只能是一明一暗。   虽然这与张斐的计划不一样,但是张斐认为这对于他而言,也是有利有弊,他现在无须委曲求全,考虑太多,可以去维持司法公正。   元绛也不会做得太绝。   ……   而那边元绛等一干官员回到官署后,真是士气高昂,大家是团结一心,拼命在元绛和蔡延庆面前拱火。   干!   往死里干!   “元学士,咱们根本不用理会他,瞧他也奈何不了咱们。”何春林道。   刘大兴不屑道:“咱也不信,他还能将咱们都给抓了,就警署那点人?”   韦应方却道:“你们莫要忘记,这百姓和商人可都是支持皇庭的,此事在道理和法律上,咱们可都不占优势。要我说啊,咱们就如数赔偿,到时西北将军来催军费,那咱们就说没钱,让他们去找皇庭要。”   蔡延庆瞧他一眼,皱眉道:“真要将西北军拉进来,万一边境出了事,你以为咱们谁能幸免吗?当今圣上可是非常看重西北战事的。”   韦应方挤出一丝笑容,“蔡知府勿怪,我也是被气昏头了。”   郭孝法道:“不如上奏弹劾张三。”   元绛听罢,当即苦笑道:“郭提刑有所不知,那小子在京城时,干过比这更混账的事,朝中弹劾他的大臣,都能够从开封府排到大名府去,可最终的结果,也只是将他送来这里。你若上奏弹劾,恐怕还会适得其反,万一官家真的下旨支持他,咱们又该怎么办?另外,我想已经有人已经上书朝廷,弹劾张三。”   何春林着急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咱们就仍由皇庭欺负?”   元绛皱眉道:“在司法上面,我们是斗不过他的,我们必须得扬长避短,从长计议,可不能再莽撞行事,但无论怎么样,先要扣住皇庭的经费,不给他们钱,一文钱都别给。”   何春林道:“那检察院和警署?”   元绛反问道:“你是打算将他们都给得罪吗?苏辙与张三在开封府斗了好几回,他们就不是一块的,反倒是那曹衙内与他关系不错,但是曹家又是外戚,在西北还颇有实力,先别牵连到他们。”   蔡延庆突然道:“此事可容后再说,关键当下这盐钞一事,该如何解决?”   元绛举目看向他们,“你们可有解决办法?”   无一人做声。   除了赔钱之外,完全没有办法。   元绛深吸一口气,“那小子有句话说得对,靠骗、靠耍赖,确实也算不得什么本事,这事就是闹到朝廷去,我也颜面无光,毕竟这超发盐钞,确实是个问题,朝廷也已经知晓,而官家这回委派我来,也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韦应方道:“但是这根本就无法解决,钱就这么多,要是赔偿的话,其它地方必须要减少开支,而且以后发多少盐钞?若是每年少发几十万贯的盐钞,这也不好去弥补啊!”   蔡延庆不禁看向元绛。   元绛紧锁眉头道:“这本就是属于我们的职权,如果我们无法解决,那只会让张三笑话咱们无能,若是能够完美解决,也能提升咱们的士气,以及赢得百姓的认可。” 第五百一十二章 政、法之争   吵闹一日的皇庭,迎来了一个宁静的早晨。   与许芷倩缠绵一夜的张斐,兀自是精神奕奕的与两位娇妻坐在湖边,享受着这美味的早餐。   不得不说,在这里吃早餐,感觉真是非常美妙的,这里环境非常好,比汴梁城可是要好太多。   虽同为工作狂人,但是相比起习惯粗茶淡饭的许芷倩,张斐对于生活品质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要求的,因为在他以前的思想中,努力的工作,也是为了更好的享受,而没有太多远大志向。   该享受,还是得享受呗。   “对了!有一个问题,我一直都想问问你。”   许芷倩突然放下筷子来,满是期待地看着对面的张斐。   “什么问题?”   张斐一边专注地吃着高文茵给他添的美食,一边随口问道。   许芷倩道:“昨日那个官司,如果你是帮官府辩护的,你能赢么?”   张斐笑道:“记得我早与你说过,这世上没有绝对能赢的官司,但也没有绝对输的官司。”   “你会怎么打?”许芷倩好奇道。   张斐都没有细想,就道:“据我所知,那些盐商也不是什么守法之人,如果能够查到其中一张盐钞是存有问题的,就可以以此为由,将所有的盐钞证据作废,而盐钞就是双方契约的关键凭证,如果凭证本身就有问题,自然就无法索赔,这至少能够拖很久。”   许芷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在辩护宗室一案时,你好像就用过这一招。”   张斐笑道:“但可惜你没有学会,更别说融会贯通。”   许芷倩幽幽道:“这我早已经放弃了,打官司是肯定打不过你的。”   张斐呵呵道:“你心中的正义始终都是要大于法律,又如何能赢得了我啊。”   高文茵突然问道:“这法律与正义不是一回事吗?”   张斐道:“当然不是,比如说,见死不救,这显然是不道义的,但在多半情况下这并不违法,但如果你去踩上一脚,哪怕有没有你这一脚,他都会死,但你也是属于谋杀。   反过来说,当你选择见义勇为,也有可能会触犯律法,受到惩罚。”   高文茵惊诧地问道:“这又是为何?”   张斐笑道:“比如说,你看到有人被踹到在地,结果你出手见义勇为,不小心打死了对方,也可能会被判误杀罪。”   许芷倩立刻质疑道:“如果真的都这么判,那往后谁还敢见义勇为。”   张斐苦笑道:“我是说可能,而不是说全部。”   高文茵却道:“我倒是觉得三郎言之有理,看到别人打架,应该是去拉开他们,而不应去帮一方打另一方,这只会火上浇油。”   “正确!”   张斐道:“见义勇为不应是本着伤害他人为初衷,而是去保护受害者,最正确的做法,就是先拉开双方,然后叫皇家警察来。一旦你动手,整个事件的性质就变了。   当然,在某些情急情况下,也是可以的。”   许芷倩道:“但这会使得他人有所忌惮,情急之下,恐怕也无人敢出手相助。”   张斐点点头道:“完全有可能,但如果不这么规定,所引发后果可能会更为严重,这就是正义必须屈居于律法之下的原因,此外,忌惮与否,主要还是看大家对司法的信任。”   “三哥!三哥!”   李四突然跑了过来,大口喘着气,“三哥不好了,那那城门给关上了。”   张斐一头雾水道:“什么城门关上了?你说清楚一点。”   李四深吸两口气,“是这样的,之前我本打算跟小桃去城里买些菜回来,哪知道,哪知道当我们去到直通咱们皇庭的那道城门时,发现那城门并没有开,我立刻去打听了一番,说是官府下令,今后那道城门都不开了,现在要来咱们皇庭,就得从北门那边绕一个很大的弯,路程可是多了好几倍。”   许芷倩蹙眉道:“看来他们是要报复咱们。”   哇操!这出手未免太快了一点吧。张斐问道:“城门不归警署管吗?”   许芷倩道:“当然不归,城门可是属于城防,怎么可能会归警署管,平时都是官府和军方在管,战时则是由统帅掌管。”   张斐稍显尴尬地叹了口气道:“这公正之路,本就是曲折的,这样更能够显得公正的可贵性,我相信百姓会愿意多走这几步路的,之前可是连路都没有。”   许芷倩抿唇一笑,“你这话听得怎么像似在自我安慰。”   张斐道:“不然我能怎么办。”   许芷倩道:“但是他们既然已经展开报复,就不可能仅是如此,我们得尽早想办法应对。”   高文茵小声道:“三郎,这为人处世,还是该以和为贵,争争斗斗,终究是不好的。”   张斐苦笑道:“夫人或许不知道,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他们在刁难我。”   “是吗?”高文茵还真不知道,她一般不过问这些公事,而这事看上去确实像似张斐在咄咄逼人,问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斐拿起筷子从她碗中夹起一块糕点,“因为我让他们碗里少了一块糕点,他们能不恨我吗?”   许芷倩道:“故此他们会想尽办法将我们的筷子给折了。”   张斐道:“故此我们得保护好手中的筷子。”   吃过早饭后,张斐与许芷倩来到大堂。   “老师!方才官府里面来人了。”   蔡卞和上官均立刻迎了上去。   张斐心里咯噔一下,道:“什么事?”   “目前尚不得知。”   蔡卞道:“好像是关于我们在前面建商铺的事,我哥正在与那人交涉。”   张斐皱眉道:“岂有此理,他们关城门也就罢了,毕竟城门确实不归咱们管,那里可都是我们皇庭的地盘,他们凭什么干预。他们在哪里?”   蔡卞道:“就在前厅。”   “走!”   张斐道:“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想搞什么鬼。”   还未出得前厅,就蔡京一脸郁闷地回来了。   张斐问道:“蔡京,什么情况?”   蔡京道:“关于在外面兴建商铺一事,官府要求我们先递交申请说明,官府批了之后,才能够允许我们在这里建造商铺。”   张斐道:“他们凭什么?你就没有告诉他们,那些地方都是属于我们皇庭的地盘吗?不,这都是属于官家的地盘,只是官家赐给我们改为皇庭,他们是无权干预的,地契都还在官家手里。”   蔡京道:“他们说这里都是属于城防地区,若是要大规模兴建房屋,是必须要得到官府和军方的审批。”   张斐眨了眨眼,偏头看向许芷倩,“有这法吗?”   许芷倩点点头道:“当然有,尤其在临近城墙的地方,不管是建造任何房屋,都必须要经过官府的批准,即便是官家,也必须通过政事堂和枢密院的审批,更何况河中府还是属于军事重地,就更是如此。”   蔡京道:“我想这申请递上去,多半是石沉大海,官府只要不拒绝,我们就束手无策。”   张斐眨了眨眼,轻咳一声:“那就先放着吧。”   叶祖恰道:“老师,但是他们这么做的话,我们也很难受,因为除去司法之外,全都归他们管。”   张斐皱眉道:“记得来之前,我就告诉过你们,我们不是来委曲求全的,这是一场硬仗,现在轮到咱们防守的时候了,只有先坚持住吧。”   正当这时,李四又来到门前,“三哥,李敏和征文有急事求见。”   蔡京道:“肯定官府那边也在调查他们。”   张斐是一阵头疼。   过得片刻,邱征文和李敏入得堂来。   邱征文道:“三哥,官府那边要查咱们法援署,说是河中府与开封府的争讼规矩不一样,在没有得到官府允许前,法援署不能为人争讼的。”   李敏也是郁闷道:“张庭长,方才官府那边也派人来找我,说是要审查我的公文。”   张斐立刻问道:“你不会没有公文吧?”   李敏道:“我当然是的有得,但是他们说我的公文是开封县发的,目前还没有规定说,开封县发得公文,是能够在河中府争讼,他们得先向上面问清楚,在此之前,官府不准我再打官司。”   许芷倩道:“法援署是得到政事堂和审刑院的允许,有政事堂的公文,河中府是无权阻拦的。但是珥笔的公文,这确实是归地方管,虽然也没有规定说不准跨府争讼,但目前朝廷还未有说要统一,非但如此,上回还因为你和王文善的官司,朝廷还在不断收紧珥笔公文的审查。”   张斐问道:“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他对于朝廷制度,还真是不太了解。   许芷倩沉吟少许,道:“唯一的办法,就是向朝廷说明这个问题,督促朝廷,制定出统一的规定。”   蔡卞突然道:“如果李敏的资格受到质疑,那前面那场官司?”   李敏直点头道:“方才官府的人就暗示过这一点。”   张斐道:“既然没有制度说不允许,而李敏已经参与此案,成为此案的一部分,若无绝对的正当理由,他们是无权剥离,这我能够做主。”   说到这里,他稍稍迟疑了下,又向李敏道:“但是暂时你还是先别接官司,要不你先加入法援署,毕竟向朝廷申请,也需要一些时日。”   身为庭长,更得守法,既然目前是归地方管,且朝廷又没有相关规定,那当然是地方说了算。   李敏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张斐又向邱征文道:“征文,你马上拿着朝廷给予的公文,去检察院,起诉官府。”   “我知道了。”   他们两个走后,张斐不禁叹了口气,“这真是一步乱,步步乱,我都还未有考虑到这公文制度是否完善。”   关于公检法的建设,他是有一定的权力,但他只是拥有执行权,制度的制定,肯定是属于行政,司法改革就是政事堂和审刑院制定的。   这公文的审批肯定是属于行政。   说着,张斐又转身向蔡京等人吩咐道:“我们现在得赶紧上书朝廷,建议朝廷,立刻完善有关公文的制度。”   上官均道:“那城门和商铺建设一事,是否也一块上书朝廷?”   蔡京道:“我认为还是不要,因为这事关城防,在朝廷也是归三衙和枢密院管,他们自然不会愿意为公检法的方便而做出让步,这必然会在朝中引起争议,可能会使得整件事都拖很久。”   宋朝朝廷的效率,狗都知道,你要将城防拉进去谈,他们都能够谈到金兵南下。   许芷倩点点头道:“蔡大郎言之有理,这反而会给人抓住把柄。”   张斐道:“那就先不提这些事吧。” 第五百一十二章 水火不容   官府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可真是又快又急,打得张斐唯有自我安慰,这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   在庭上讲司法,他们或许不是张斐的对手。   但要说到整人,那他们可真全都是专业级别的。   这些招数,那真的是信手拈来。   目前都还只是热身阶段。   只不过在最初的阶段,他们也不太想跟张斐去撕破脸,毕竟公检法的背后是司马光,就是想试探一下,看看这个公检法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结果就是不看僧面,他妈的连佛面也不看。   而张斐所释放的善意,那对于他们而言,可真是连施舍都谈不上,直接就是羞辱。   三番两次判官府违约。   官府就不要面子了吗?   再加上这个官司又直接惹怒了元绛,甚至令蔡延庆都开始松口,只要是在规则范围内,一些行为是被允许的。   他们自然也就没有太多顾忌,直接就向张斐宣战。   咱也别好了!   就是干!   官府。   “呵呵,苏检察长,冒昧问一句,这开封府的人,就这么喜欢起诉吗?”   韦应方笑呵呵地向苏辙问道。   苏辙微笑道:“那倒也不是,只是这法援署就是专门帮穷人打官司的,他们也是非常擅于起诉。”   “原来如此。”   韦应方笑着点点头,又道:“不过这法援署既非官署,又非商铺,胆子倒是不小,刚到来这里,就要起诉咱们府衙,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苏辙道:“韦通判何不这么想,许多事情,咱们当官的也是左右为难,不如就争讼解决,岂不是更加省心。”   都靠皇庭解决,那还要咱们府衙作甚。韦应方笑了笑,“苏检察长所言,也不无道理。但是这事,只是一个误会,主要是我们府衙也不清楚这法援署到底是做什么的,故此派人过去询问一番,让他们先别忙着帮人打官司,不曾想他们这般心急。”   说到这里,他点点头,“行!既然是有政事堂和审刑院的政令,那我们府衙自然也不会阻拦他们。”   苏辙笑道:“韦通判海涵,莫要与他们一般见识。”   “这我哪敢啊!”   韦应方呵呵一笑,突然想起什么似得,道:“对了!你们检察院最近是在招人吧?”   苏辙点点头,心中一叹,我这真是送上门来让他们宰啊。   韦应方道:“不知你们打算招多少人?”   苏辙道:“第一批打算招五十人。”   “这么多?”   韦应方惊呼道。   苏辙道:“因为到时还得去其它州县建设检察院,就打算多招一点,慢慢培养。”   韦应方道:“你们先别忙着招人,因为目前府衙的财政十分拮据,那边元学士还在考虑该如何补偿给那些盐商,这可能还要削减一些开支。这样,劳烦苏检察长先将你们具体招人的条件、规则,送到府衙来,我与蔡知府先商量一下,等到时元学士那边出了政策,咱们再做决定。”   苏辙点点头道:“好的。”   官府还是控制着财政大权和行政大权,虽然公检法都可以自己招人,但是肯定要去官府登记的,否则的话,官府哪知拨多少钱给检察院,还是要受制于他们。   苏辙临出门时,正好见到曹奕,二人礼貌性地拱手一礼,并未多言。   曹奕来到堂内,向韦应方问道:“韦通判,那苏子由来此作甚?”   韦应方道:“法援署向检察院起诉我们官府。”   曹奕心里咯噔一下,“又起诉?”   他真不想上皇庭了。   韦应方道:“我已经答应不管法援署,检察院也就不会起诉了。”   曹奕又道:“若是他们起诉,咱们就退让,那怎么能行。”   韦应方没好气道:“这法援署虽不是官署,但是却有着政事堂和审刑院的政令,你去拦吧,我可没这胆子。”   “政事堂和审刑院?”   曹奕震惊道。   那宰相的官署,就不怕琼州当通判?   韦应方点点头,又道:“不过这也不打紧,放过一个法援署,他们还有得是手段对付他们。对了!林都头那边怎么说?”   曹奕道:“他们虽然也非常不满皇庭的作为,但是他们也得考虑到种家,如今种将军和陆知府的案子还未审,他们不太好去得罪皇庭。”   韦应方冷笑一声:“他们莫不是幻想有了皇庭,他们武将还能骑在文官头上,真是异想天开。”   曹奕笑道:“他们倒不会这么想,只是这不看僧面看佛面,后面肯定人跟他们谈过,不过韦通判大可放心,不管文武怎么争,皇庭这般咄咄逼人,是文是武可都不会喜欢的。”   那边苏辙离开府衙后,立刻去到皇庭。   “他们表示法援署不需要官府的审批。”   苏辙叹了口气,道:“但是我们检察院招人,可能就不是那么顺利了。”   张斐愣了下,立刻道:“检察院招人,是可以自行做主的,不需要通过官府。”   建设公检法,可是他的权力。   苏辙道:“但是这财政在他们手里,而且河中府的检察员亦属于河中府官吏,这也是在记录在案的。”   其实韦应方本不打算立刻针对检察院的,擒贼先擒王,确实是检察院主动送上门去,韦应方觉得有必要也得敲打一下检察院。   说着,苏辙见张斐沉吟不语,不禁问道:“你打算如何应对?”   张斐瞧他一眼,问道:“苏小先生想听实话吗?”   苏辙点点头。   张斐苦笑道:“实话就是我真的没有应对的办法,我都还想问问苏小先生的看法?”   苏辙沉吟少许,好心劝解道:“如今双方都在气头上,而这种你一拳,我一脚的争斗方式,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我觉得我们还是得沉住气,秉公执法,不能受这些事情所影响,毕竟他们这些动作暂时无法真正影响到我们。”   张斐点点头笑道:“与我想得一样。”   苏辙突然左右看了看,“曹警司他们没有来吗?”   你这话题转移的可真是生硬啊!张斐也知道苏辙的性格,这一是一,二是二,只要查到证据,肯定是会起诉的,摇摇头道:“没有,估计是没啥事。”   苏辙不明所以地看着张斐。   张斐笑道:“以衙内的性格,要是他被针对了,不早上门喊打喊杀了。毕竟曹家在这里还是有些势力的,且又是外戚,他们也会顾忌一下的。”   “倒也是的。”   其实张斐也有意与警署保持距离,因为警署是第一线,是最危险的,也最容易被针对的,当初官府要求将一些衙差调到警署,他也没有拒绝。   这苏辙走后,张斐不禁一拍桌子,气愤道:“下回老子不当这庭长了,老子要当检察长。”   许芷倩问道:“为什么?”   张斐道:“当庭长真是太被动了,无人告状,我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要是我是检察长,他们敢这么做,那我要察死他们。”   话是这么说,但他也没有办法,他还得兼顾立法,只能来当庭长。   许芷倩抿唇一笑,道:“你先消消气,我倒是觉得苏小先生说得有道理,这种报复行为,只会让我们陷入与他们的缠斗中,而忘记我们皇庭原本的职权,再说,这两场官司下来,他们损失的可不止这么一点点。”   “但怎么也得表示表示愤怒,否则的话,我担心他们会误以为我怂了。”   张斐突然向外喊道:“李四!李四!”   李四嗖地一声,出现在门前,“三哥!啥事?”   张斐道:“你去把蔡卞找来。”   “是。”   许芷倩忙问道:“你想干什么?”   张斐道:“放心,只是回应一下,表示我还活着。”   过得片刻,蔡卞来到屋内,“老师,你找我。”   张斐道:“你立刻去一趟解盐司,催他们一下,人家还等着官府的补偿方案,拖下去也不是一回事啊!另外,明确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是想要拖着,皇庭将会增加他们的罚金。”   蔡卞也是年轻气盛,当然知道张斐为什么这么做,道:“是,学生立刻就去。”   这蔡卞走后,许芷倩小声道:“你不是与元学士已经商量好了么,这又是何必。”   张斐郁闷道:“就是商量好了的,我才是这么干,我这么一逼,元学士就可以顺势拿出盐债方案来。”   许芷倩白他一眼,“原来你是装的。”   “那可不是。”   张斐道:“这仇我必然会报的。”   许芷倩赶忙道:“你现在庭长,不是珥笔。”   “我知道。”   张斐点点头道:“所以我现在会忍着的,但他们也得保佑自己别落在我手里。”   蔡卞一去,看似在回应官府的动作,实则是在帮助元绛。   如今双方态势是水火不容,我们要是不早点拿出解决之策来,皇庭肯定会从这里着手来对付我们的。   果不其然,当韦应方等官员知道张斐催促元绛,心里还真有些着急。   这得赶紧想办法解决啊!   元绛顺势拿出自己盐债的方案来。   “将旧盐钞全部转为盐债?”   何春林是一头雾水地看着元绛。   元绛点点头道:“这是效仿商人还债的做法,将这些债务平摊到今后的几年,每年再给予一些利息,如此一来,是能够缓解财政上面的负担。”   韦应方道:“这不是寅吃卯粮吗?”   元绛笑道:“但如果河中府的财政增长,多过所支付的利息,那就不算是寅吃卯粮。怎么?你们对本官一点信心都没有吗?”   “不不不!”   韦应方忙道:“我倒是觉得这是一个好法子。”   他心想,皇庭能不能撑那么久,还是一个未知数,到时候皇庭不在,呵呵!   元绛心如明镜,但也没有点破,而是向一旁正在仔细研究盐债方案的蔡延庆问道:“蔡知府以为如何?”   蔡延庆问道:“这盐债只是为了这场官司吗?”   “当然不是。”元绛摇摇头,道:“我还打算用这盐债打击那些囤积盐钞的商人。那些商人囤积盐钞,使得盐池的盐滞销,甚至导致盐价上涨,这也是一个问题。   如果有盐债的话,同样可以换盐,只是要等一两年,同时每年还能够拿到利息,那些商人必然会去炒卖盐债,这就不会影响到盐的销售。   这还只是其次,如果我们能够建立起盐债的信用,真到急需用钱时,我们也可以发放盐债,度过难关,今后再慢慢还。”   蔡延庆不禁面露喜色,连连点头道:“元学士此法真是妙不可言!”   元绛冷笑一声:“咱可不能让那臭小子给看扁了。”   蔡延庆心里是一清二楚,论演技,他现在是自愧不如,笑着点点头道:“那是,咱们不能让一个珥笔出身的官员给比了下去。”   元绛又看向韦应方等人,“诸位要是没有意见,那咱们明日去皇庭与他们了结此事。”   韦应方等官员都表示没有意见。   这办法好。   他们完全不损失什么,各方利益都将得到保障,同时还能多一门盐债敛财,是百利而无一害。   纷纷表示支持。   臭小子,还想刁难我们,等此事过后,你就等着挨揍吧。 第五百一十三章 终于是来了   然而,官府的反击,尤其阻止李敏争讼,这也使得段朝北等一干盐商、钞商感到不安。   因为就常理而言,双方都已经撕破脸,那官府还会遵守皇庭的判决吗?   由此可见,他们所信任的并非是律法,还是权力。   于是他们立刻找到李敏。   其实李敏心里也在打鼓,但他还是强装镇定,安慰众人。   “诸位还请放心,之前我曾去询问过张庭长,张庭长表示由于之前官府并未就我的公文一事,提出任何质疑,我现在已是本案的一部分,若无绝对正当的理由,是不可将我与此案轻易剥离的。”   而这一番说辞,段朝北等人听得是一头雾水。   于是李敏又解释道:“总之,这场官司我可以诉讼到底。”   段朝北道:“但是官府调查李小哥,显然是不愿意服从皇庭的判决,那那如果官府不服,可如何是好?”   李敏稍显迟疑,毕竟他也没有把握,官府方面就一定会服从,从目前的态势来看,也不太像似要认罚,只道:“虽然对方是官府,但也得遵守律法,我想他们应该不会轻易的违抗律法。”   正当这时,一人走了进来,在李敏耳边嘀咕了几句。   李敏闻之一喜,立刻向段朝北他们道:“方才皇庭那边送信过来,在皇庭的催促下,元学士他们明儿会来皇庭,商量如何赔偿的细节。”   段朝北等人不禁是喜出望外。   李敏又问道:“那明儿是你们与我一块去,还是先由我去听从官府的补偿计划,然后再与你们商量?”   段朝北一干等又面面相觑。   很快,他们就表示,由李敏代表他们去。   他们要坐在上面,哪里敢去讲条件,虽然他们的此番行动,是得到许多官员的支持,但不代表他们真的敢直面冲撞那些官员。   尤其是在目前这个局势下。   华阴县,也就是潼关所在之地,而且就在河中府西南边,这两地相距不过百余里,若骑快马,一日之内便可赶到。   其实早在两月前,那种谔就已经秘密赶到华阴县。   因为这里乃是军事重地,军方力量非常强势,同时又不属于河中府,是属于京兆府(长安),种谔躲在里面,既可以秘密打探河中府的情况,又可以随时抵达。   “父亲,秦叔父送来一封密函。”   一个身形高大,仪表堂堂的年轻人入得屋内,将一封密函递给坐在椅子上那位豹头鹰目,身形魁梧的中年人。   这中年人正是种谔,而那年轻人则是他的长子种朴。   种谔接过密函后,立刻拆开,看了起来,渐渐的,脸上愁绪是越来越浓。   种朴不禁担心道:“父亲,信上说了什么?”   种谔叹了口气,道:“如今府衙与盐司那边已经彻底与皇庭撕破脸了,看来我们得赶紧过去。”   种朴错愕道:“既然那些文官与皇庭已经斗了起来,那对于父亲而言,是一件好事啊!”   种谔叹道:“你秦叔叔说,军中不满皇庭的,更是大有人在,只是因为看在我的份上,故而暂且隐忍,但局势已经不太好控制。”   说着,便将手中的信函递给种朴。   种朴看罢,脸上尽是迷茫,“这皇庭左右都不讨好,那他到底会偏向哪边?”   “为父也看不出啊!但从整件事来看,估计还是会偏向对方的,否则的话,也没有必要重审此案。”   种谔是摇头直叹,“我宁可在战场上面对十万敌军,也不愿意在堂上面对一个文官。”   因为要求重审此案的,全都是支持陆诜的官员,那么就官场里面的潜规则而言,这肯定是对他不利的。   武将就非常怕这个,因为这都是文官的专业,怎么玩得过对方。   种谔对此是非常悲观的,唯独这个公检法,令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故此他特地早早赶来这华阴县,就是想看看这公检法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瞅了半天,也没有瞅明白,这公检法到底是偏向哪边的。   甚至中立到将两边都得罪了。   那秦忠寿还赶紧来信让他去河中府,目前军方压住的,并没有与皇庭发生直接冲突,倒是文官方面与皇庭开始缠斗起来。   他哪里想得到,他就是一个配角,主角是张斐,目的根本就不是文武之争,而是改革变法。   种朴问道:“爹爹打算怎么办?”   “这必须得去了。”   种谔又问道:“陆知府现在在哪里?”   种朴道:“陆知府之前在出蜀的途中生了一场病,耽搁了一些时日,算起来,应该也到了京兆府。”   原来陆诜倒不是说忌惮这公检法,他为官也是刚正不阿,非常正直,身正不怕影子斜,是拼了老命在赶路,结果适得其反,直接累病了。   种谔道:“你去准备一下,明儿就出发,我们必须要赶在陆知府之前抵达河中府,免得有人认为咱们心虚。”   “是。”   今日上午,蔡延庆、韦应方、元绛、何春林四人来到皇庭,提出官府方面的补偿方案。   较比起以往,今日的气氛连表面上的寒暄夹带着一丝丝寒意。   “但愿我们没有让张庭长久等。”   元绛皮笑肉不笑道。   张斐道:“其实我们皇庭也不是要催促你们,我们知道盐政之难,故此我们也只是希望你们能够给一个准确的日期。”   夹在中间的李敏,见他们面色不善,忐忑不安,哪里还敢说话,是如坐针毡的静坐在一旁。   元绛道:“在这些日子,本官仔细审查过之前的盐钞发行量和盐钞价格,大概是在三年多前,官府才逐渐以低于两百斤的盐量兑换盐钞。   在这期间所发行的盐钞,我们解盐司愿意承担责任,并且给予补偿。”   张斐皱眉道:“但是盐钞并没有规定对方必须在有限的时日内,去兑换盐。”   元绛道:“但也正是因为钞商炒卖行为,从而导致,盐池囤积不少的盐,以至于必须要再发放盐钞,将滞销的盐出售,商人也是有一定责任的,不能全怪官府。”   张斐点点头,偏头看向李敏。   我是坐在中间,不能老是我帮你来说啊!   李敏鼓起勇气,道:“元学士此言差矣,这是官府制定规则时的疏漏,不能怪罪于商人,商人炒卖盐钞,这并不违法,凭什么要承担责任。”   何春林怒斥道:“你们商人囤积居奇,谋取暴利,竟还有脸推卸责任。”   李敏道:“小民没有推卸责任,小民只是就事论事,即便商人行为有所不道德的,但是皇庭是讲律法的,而不是讲道德的。”   元绛突然看向张斐,道:“记得张庭长在国子监授课时,曾也说道,道德是可以作为出罪的理由,这盐关乎百姓的生命,而钞商却不顾百姓,只求利益,迫使官府超发盐钞,将盐池的盐,销售出去,满足百姓所需,他们若是一点责任都不用承担,那未免也说不过去。”   张斐沉吟少许,点点头道:“他们的确要承担部分责任,但是官府一直未有出台政令,禁止这种行为,或者弥补这些漏洞,而且他们也确确实实是花了真金白银买得盐钞,官府就不能以此为由,不承认这盐钞合法性。也许持有盐钞的商人有道德上的缺陷,但不能因为持有人的一些行为,而判定盐钞违法,也许今日持有盐钞的人,并非是那些囤积居奇的钞商,这个我们皇庭也无法去判定。”   元绛与蔡延庆对了对眼神,又道:“适才我说盐钞面兑换盐量是从三年前逐步下降的,那就这样,之前所发的所有盐钞,全部都算在这年,官府也是以熙宁元年开始算,分三年进行补偿。”   “三年?”   李敏错愕道。   蔡延庆不理会他,而是向张斐言道:“张庭长,目前河中府的财政十分拮据,且尚不知外面具体有多少盐钞,根据我们的计算,最快也得在三年之内才能全部还清,否则的话,将会影响到官府运作和西北军费。”   张斐思忖半响,又问道:“不知如何分摊到三年。”   元绛道:“我们会将之前面值两百斤的盐钞全部转化官府的债务,适才我说了,以熙宁元年开始算,这一年所发的盐钞,以及之前所发,就算成第一年的,我们今年会补偿前两年的利息,明年将会发放第三年的利息,以及本金,之后发的也以此类推。”   李敏立刻道:“明年不是第四年吗?”   元绛道:“第一年怎么能算利息,因为第一年是售卖,大多数盐商,从边境换得盐钞,也应该是在第二年才去盐池兑换盐,照此来算的话,利息应该算在熙宁二年年末。到明年年末才是第三年。”   张斐点点头道:“倒也合理。”   李敏又问道:“这利息是怎么算?”   元绛道:“以购买盐钞的本金来算,一张盐钞价值四千八百钱,每年的利息是百中取六,两百八十八文钱。”   李敏质疑道:“冒昧问一句,这盐钞是盐,为何不以盐来算利息?”   如果是以两百斤盐来算,每年的利息,就是十二斤盐,以四十文钱的价格来算,就是四百八十文钱,足足少了两百文左右。   何春林道:“若以钱来算,官府可以直接补偿给你们,但若以盐来算,你们就自己去指定的盐池领。要知道盐池的盐是不稳定的,如果指定盐池偏了一点,你们就不去领,那就只能怪你们,可怪不得我们官府。”   偏一点的盐池,光路费可能都支付不起。李敏心想,这些当官可真是厉害,这账算得比商人还要精明一些。   他总不能说,以卖价来定利息,官府给你们的四千八百文,怎么可能以卖家来算利息。   张斐看向李敏。   李敏道:“这我还得去跟我的雇主商量一下。”   张斐点点头,“那你就先去吧。”   “是。”   这李敏走后,张斐突然向蔡延庆道:“蔡知府,我这官署改建的费用,你们什么时候拨给我们?”   此话一出,四人惊讶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这不会应该非常过分的要求吧?还是说,诸位认为我可以跟官家住在一个规格的房子里面。”   蔡延庆稍显迟疑,韦应方立刻道:“真是抱歉,当时我们未有考虑周详,朝廷又没有说明这一点,皇庭的改建,也都是张庭长自己决定的,并未事先统治我们府衙,故此我们府衙并没有计划到这一笔支出。”   张斐笑道:“你们府衙的财政支出这么有计划吗?这才多少钱。”   韦应方呵呵道:“我们河中府的财政还要承担西北军费,若不计划周详一点,又怎么可以,再加上元学士已经与我们商量过,由于要补偿给那些盐商,今年交给我们府衙的盐利可能会少一些,我们也是很为难的。”   张斐道:“所以本庭长的俸禄也不再官府的计划支出内?”   韦应方道:“这当然是在的,但是我们没有想到警署和检察院会招那么多人,并且给那么高的职俸,故此我们府衙还得仔细斟酌一下,是该将这钱先拨给检察院、警署,还是你们皇庭。”   正当这时,蔡京入得屋内,“禀告大庭长,种将军到了。”   好家伙,你可算是来了。张斐眼眸一转,吩咐道:“让种将军先在这里住一些日子,皇庭目前财政十分困难,暂时无力开庭审理此案。” 第五百一十四章 谁怂谁孙子   “等等!”   蔡延庆当即叫住蔡京,又向张斐道:“张庭长,你这未免也有些太儿戏了吧?”   张斐错愕道:“蔡知府此话从何说起?”   蔡延庆真心纳闷道:“你这审案要什么钱?”   张斐愣了一会儿,反问道:“难道蔡知府以前审案,是不需要花钱吗?”   蔡延庆都被问懵了,还仔细想了想,摇摇头,又反问道:“你审案要花钱吗?”   一旁的韦应方、何春林则是冷冷地看着张斐。   装!   你给我们继续装!   审案还得花钱,这简直就是个笑话。   “要!”   张斐点点头。   蔡延庆问道:“例如?”   张斐道:“例如那些证人住宿和饮食费。”   “?”   韦应方呵呵笑道:“官府传证,还得需要知府住宿和饮食费用?”   以前审案,官府让你来作证,你不来你试试看。   张斐点点头道:“各位也都见识过我们皇庭你的审理,是需要询问大量的证人,人家是好心出庭作证,为皇庭提供帮助,若有必要,我们当然得支付所需的费用。   而此案更是涉及到非常非常多的证人,这方面支出可是不少啊!”   蔡延庆道:“若是你们皇庭审一个案子,就得花费这么多钱,我们官府也负担不起啊!”   张斐点点头道:“我也明白蔡知府的难处,故此我本不打算找官府要这一笔支出的,毕竟之前审案是不需要花费这钱的。   我就打算在外面修建一些店铺,租给商人们,用这租金来支持这部分的支出。”   蔡延庆还欲再说,韦应方便抢先道:“你们皇庭的事,我们无权干预,审与不审在于你们皇庭。”   威胁我们吗?   前不久那财政问题上,你是怎么说,财政又不归你管,你只管司法。   真是风水轮流转。   司法问题,又不是咱们的职权,你爱审不审,你威胁谁啊!   蔡延庆瞧了眼韦应方,心里也知道他们的盘算,没有做声,只是瞧了眼元绛。   元绛拱手道:“若无其它事,我们就先告辞了。”   张斐微微笑道:“各位慢走。”   “免送。”   其实张斐也没有打算送,就只是站起身来,表示一下。   “呵呵。”   等到他们出门后,张斐便是笑道:“这可真是天助我也,来的好!来的可真是太好了。”   蔡京略显担忧道:“老师,这能行吗?毕竟审理此案可是咱们的职责,这要是拖下去的话,他们也不会害怕的。”   张斐笑道:“如果咱们是额外索要费用,那咱们是不占理的,但是,自从咱们来到这里后,他们还未拨给我们一文钱,你说谁占理?”   “一文钱都没给过咱们吗?”   蔡京诧异道:“那最近的支出。”   张斐没好气道:“全都是我的钱。”   蔡京顿时是心领神会,“那可真是天赐良机啊!”   张斐呵呵一笑,道:“你先通知种将军那边,让他等等,他妈咳咳,他让我等这么久,甚至我的全盘计划都给他弄乱了,我也得让他多等一会儿。”   “学生明白。”蔡京点点头,毕竟他们都知道,这老师表面笑嘻嘻,实际上可真是非常小心眼。   当初给他们上课时,他们的不屑,至今老师可都还记着的,时不时就得讽刺他们几句。   难受!   在跟张斐交涉时,他们是非常谨慎。   张斐又道:“另外,在与官府打交道时,一定要硬气一点,如果他们愿意给钱,咱们就狮子大开口,逼着他们允许我们在这附近建造商铺,若是咱们一点财政都没有,今后会非常难过。”   蔡京点点头道:“学生记住了。”   张斐点点头,“今后与官府的交涉,以及皇庭财政的收支,就全都由你来负责。”   蔡京面色一喜,激动地拱手道:“老师恁地器重学生,学生一定不会辜负老师的期望。”   这就是权力啊!   张斐偏头诧异地瞧他一眼,“我只是看你对律法不是那么感兴趣。”   “!”   蔡京满脸喜色,逐渐僵硬。   蔡京以为张斐也只是照例揶揄他,但这其实是张斐的一句大实话,他发现蔡京对于审案并无多大的兴趣,反倒是对于官场方面的事,非常感兴趣。   说实在的,这恰恰也是张斐的弱项。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他也需要培养一个这方面的人才,至于说心术不正,呵呵,要是心术太正,反而干不来这些事。   你让苏轼来试试,保管出事。   “不行!”   段朝北激动道:“官府这显然是缓兵之计,要是拖到明年,他们还能给咱们钱吗?”   “是呀!是呀!李小哥,这你也能答应?”   “我就知道官府不可能这么爽快的。”   那些盐钞一听到官府的赔偿计划,顿时非常不满,这种套路,官府以前是经常玩,为了安抚民心,是各种承诺,结果到期之后,马上就变脸。   谁信官府,谁倒霉。   李敏道:“各位不相信官府,也应该相信皇庭,到时官府会出政令,而皇庭也会给出判决公文,这可是具有法律效力的,如果他们不履行的话,那就是属于违法,到时皇庭还得判处他们罚金的。”   段朝北立刻道:“我们当然相信皇庭,但!”   他又小声道:“但目前的态势,李小哥,你也非常清楚,皇庭能不能撑上三年,还不一定了。”   李敏笑道:“你们未免也太小瞧张庭长,他恁地年纪,就能在短短三年之内,从登州的阶下囚,成为咱河中府的大庭长,这能是一般人吗。”   几个盐商面面相觑。   李敏又道:“另外,我也不是没有帮你们争取过,但是官府的理由也非常正当,要是在一时间全部进行赔偿,这可能会影响到军费。将盐钞转变为债务,这等于是官府与你们签订欠债契约,并且每年还都支付利息,这真的已经是非常不错了。”   段朝北疑虑道:“要是能给,那当然是不错。”   李敏道:“退一万步说,他们要是就不给,你们能怎么样?你们也只有相信皇庭,相信司法。”   此话一出,这一众人顿时都焉了。   你们喊打喊杀,真不给,你们又能怎么办?   只有相信皇庭啊!   其实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   与他们商量过后,李敏立刻回到皇庭,表示接受官府的赔偿计划。   双方很快就签下一份和解书。   这是人是鬼都在秀,只有元绛在笑嘻嘻。   这对于他而言,可真是一个天胡开局。   在来之前,他哪里敢奢望这种开局。   这真是赚翻了。   他立刻放下与皇庭的争斗,着手于盐政改革,而且是大刀阔斧,因为完全没有任何阻力。   咱都是被皇庭给逼的。   没有办法呀!   先是对外宣布,旧盐钞全部转为盐债,从熙宁元年算起,熙宁元年,以及之前的盐钞,都可以来解盐司先收两年的利息,每年百分之六的利息,但是之前薛向所发小钞,则是充当旧盐钞职责,不含利息,但立刻可以换盐。   那薛向也是个理财狂人,能力非常强悍,他发小钞,为了赖账是一方面,但更多的是他发现在河中府,这盐钞是具有货币属性,只是说这面值太大,用起来还是有着诸多不便,故此他才发小钞,方便大家使用。   要是用习惯了,那就是货币。   元绛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也决定继续发小钞,只不过要严格控制,多余的财政支出,则是放到盐债里面去。   同时,元绛还对内进行改革,规定盐户今后多产之盐,官府将以每斤十文的价格收,由官府进行运营和出售,而这部分收入,则是用于支付一些小盐官、盐吏的职俸。   皇庭。   “你们可还记得,我在上课时,曾举过借钱不还的例子。”   “记得!”   “学生当然记得。”   张斐点点头,“而此案就是一个典型的钱财纠纷案,但是我们有没有用刑罚去惩罚官府?”   “没有。”   上官均摇摇头,又道:“对方是官府啊!”   张斐笑道:“这就更具有代表性,今后若有官员敢对此类案件饶舌,咱们就可以拿此案去反驳。   故此我打算将此案做一个经典判例,今后遇到此类案件,应该要以保护受害者的利益为先,同时也得考虑偿还人的困难,尽量促使双方达成和解。   法律只是保护正当得权益,而不是要伤害任何人的利益,这份判决书是非常关键,我们不但要写出结果,还得给出判决的理由和原则、思想,这极有可能会写入《宋刑统》。”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许芷倩,“芷倩,这份判决书就交给你了。”   许芷倩点点头。   叶祖恰咳得两声,“老师!这点事就不劳烦师母动笔了,学生愿意代劳。”   蔡卞也立刻道:“就交给我们来做吧。”   写入《宋刑统》,这个嗯,必然会青史留名啊!   张斐瞧他一眼,笑道:“你们以为我想劳烦我夫人,都怪你们不争气,文笔不太行,只能让芷倩代劳。”   叶祖恰微微有些不满,咱比不上老师,那咱认。但要说这文笔不如师母,这就就睁着眼说瞎话了。   许芷倩的文章,他们可都是看过的。   真的就很一般。   叶祖恰鼓起勇气道:“老师,学生的文笔哪里有问题?”   张斐道:“你们写得那些东西,晦涩难懂,矫揉造作,百姓能看得懂吗?法律的条文是要求以最简朴的词语来写,如此才能表达的清清楚楚,不会模棱两可,什么时候,你们文笔能练得跟老师一样,什么时候让你们来写。”   “啊?”   叶祖恰、蔡卞都傻眼了。   这种反向操作,真是头回遇见。   张斐问道:“不懂?”   叶祖恰忙道:“学生明白了。”   仔细想想,还真是有道理,其实看张斐的堂录,是可以发现,张斐的问话,不是那么流畅,且有些冗长,但仔细一看,他的话所表达的意思,却是清清楚楚,没有什么歧义。   张斐道:“怎么?你们认为老师的文笔,是因为天赋所至吗?笑话,老师就是因为学律法,才学成这样,等你们师母写出来后,你们都给我好好研究一下,再将之前的两件案子判决书给我重写一遍,算你们作业。”   “是,学生知道了。”   这时,蔡京突然走了进来,“老师,陆知府也到了。”   蔡卞激动道:“老师,两位当事人已经到了,可以开庭审理了。”   张斐道:“你们急什么,这钱不到位,绝不开庭,看谁耗得过谁。”   许芷倩劝说道:“庭长,咱们还是要以公事为主。”   张斐道:“士兵们都还饿着肚子,这就是当务之急。”   之前蔡京告诉种谔,审期未定,种谔以为是陆诜还未到,也就没有在意,正好他也抽空去应酬一下,还跟曹栋栋痛饮了一番。   饮完之后,可真是忧心忡忡。   曹栋栋给他的感觉,就是这公检法真不靠谱。   如今陆诜来了,种谔赶紧派人去询问皇庭,什么时候开庭。   悬在这里,大家可都睡不好啊。   然而,皇庭这回是给他们一个非常明确的答案。   “没钱?”   种谔瞪大双眼,望着种朴,“你你有没有问清楚?”   种朴道:“孩儿起初也不敢相信,于是又再三询问,皇庭给的答复就是没钱,无法开庭审理。”   种谔人都傻了,“偌大的河中府,连审一个案子的钱都没有吗?”   种朴道:“据说皇庭来到河中府后,官府方面是一文钱未拨。”   种谔愣得半响,突然狠狠跺了一下脚,“官家身边有奸佞小人啊!”   种朴诧异道:“父亲为何这般说?”   种谔道:“否则的话,官家怎么可能会派这些人来来河中府,这公检法可真是太离谱了。”   武将在屋里跺脚,那些文官可没有这么低调,听说皇庭竟然以没钱为理由,拒绝开庭审理。   好家伙!   老子要不往死里弹劾你,老子就跟你姓张。   这河中府到处都是御史、巡检。   你这太离谱了。   更甚者直接跑来皇庭质问,你们皇庭分明就是挟皇命而令官员。   是皇帝亲自命令张斐来审理此案,同时大家心里也都清楚是怎么回事。   就是要官府斗。   张斐就是不开庭,你们去上奏弹劾,去闹啊。   谁怂谁孙子。 第五百一十五章 狂人张三   望西楼。   两个酒保弯着腰,搀扶着门边,微微喘着气,听着里面的人声鼎沸。   其中一个酒保回头看去,瞅着那座无虚席场面,不禁又回过头来,“今儿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   “你方才没有听见没,他们可都在聊着皇庭。”   “皇庭干啥了?”   “好像是关于什么大案子。”   正聊着,但见一个虎背熊腰,身着简朴的中年男子,是风尘仆仆往楼里面行来。   一个酒保立刻上前去,“客官,真是抱歉,今儿客满了。”   话音未落,后脑勺就被人重重拍了下,酒保猛地回过头去,但见是掌柜,顿时就怂了,垂首退到一边。   可那掌柜也不搭理那两个酒保,而是冲着那中年人拱手道:“种钤辖里面请,里面请,折将军他们都在二楼。”   “有劳了!”那中年人点点头,便是径自上得二楼。   请那中年人上得二楼后,那掌柜回到门前,将那两酒保拉到门外的角落里面,训斥道:“你们是瞎了眼,连种钤辖都不认识。”   原来那中年人名叫种诂,乃是名将种世衡的长子,种谔的长兄,目前担任泾原路钤辖,知原州。   那两个酒保很是委屈,是真不认识啊!   那掌柜的又道:“你们记住了,今儿不管是谁,不管里面有没有座位,一律先往里面请。”   “是,小人记住了。”   说着,那酒保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掌柜的,今儿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掌柜的道:“你们难道没有听说,关于小种将军的案子,要在咱们河中府的皇庭审理。这些将军们全都是为了此案而来。”   “原来如此,难怪他们都在谈论什么官司。”   “这几天都得给我打起精神来,这来的可全都是贵客。”   “知道了。知道了。”   种诂上得二楼,便立刻见到一人起身喊道:“种兄,这边。”   种诂立刻走了过去,向酒桌前为首的二人拱手道:“折世兄,姚贤弟。”   年长的那位名叫折继祖,乃是府州知州,也就是目前折家军的掌门人。   年纪稍小的那位名叫姚兕,其父姚宝在仁宗时期战死定川,目前担任环庆路都监。   二人身后还站着几人,也都是西北将领,也包括那秦忠寿。   一番寒暄后,几人坐了下来,种诂先是举杯道:“多谢各位百忙之中,特地赶来给予我三弟支持。”   折继祖摆摆手道:“大质也勿要见外,此案不仅仅是种三郎一人之事,也与我们每个人都息息相关。为兄听闻此非特例,今后咱们武将的案子,多半也都会交予公检法审理。”   “这事我也听说了。”   种诂点点头,又道:“不过这公检法到底是怎么回事?”   几人纷纷看向秦忠寿。   秦忠寿赶忙将这期间所发生的事,跟种诂说了一遍。   种诂稍稍点头,“如此看来,这皇庭的审判,也算是公正啊。”   折继祖道:“若是仅仅是在于公正,而不论成败,令弟的案子,可就不妙了。”   无论如何,种谔就是没有听从命令,擅自出兵,只不过他赢了。   公正不一定就是好事啊!   陆诜为官可也非常正直。   种诂又是愁眉难展。   秦忠寿也是连连点头,道:“目前尚看不出,这皇庭到底是倾向于哪边的,虽然他目前与文官斗得不亦说乎,但是赔偿盐商一事上面,他也完全没有考虑到咱们的军费,最终还是人家元学士想出盐债的办法,这才避免军费未有被削减。”   姚兕道:“听说至今未定审期,也是因为皇庭不满官府不拨经费给他们。”   秦忠寿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种诂听罢,忙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秦忠寿又此事解释了一遍。   种诂听得心都悬起来了,“这简直是将皇命视作儿戏,这两件事根本就不沾边。”   秦忠寿道:“在下还特地将那张庭长好友,也就是现任河中府警司曹栋栋打听了一番,据曹栋栋所言,这张三心眼特别小,睚眦必报,这都是他一贯作风。”   听到这里,种诂不禁是满脸大汗,心里拔凉拔凉的。   皇庭。   “张庭长,你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过火了。”   苏辙是焦头烂额地向张斐言道。   “过火?”   张斐一脸诧异道:“此话怎讲?”   苏辙道:“这一事归一事,官府未拨款给你们,那是官府的不对,这事咱们可以向朝廷禀报,但你也不能拿此案去威胁官府啊!你可是奉皇命来审理此案的。”   一旁的许芷倩,也是非常担忧地看着张斐。   张斐立刻道:“检察长说话可得讲凭据,我什么时候威胁官府了,这没有钱,证人都不出席,我能有什么办法。”   这妥妥的借口。   苏辙不禁是苦口婆心道:“但你这么闹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目前这河中府的文官武将全都来到这里,他们都已经表示不满,甚至还有人来我检察院,表示要起诉你们皇庭。”   张斐道:“如果你们有证据的话,是可以起诉的,只不过你不能向我起诉我,这不合规矩,你应该是先提交给京城的检察院,由那边检察院向大理寺提起诉讼。”   苏辙当即就傻眼了,困惑道:“可是你们这么做,也会影响到皇庭的权威。”   “什么权威?”   张斐道:“本庭长都来了这么久,他们两个当事人才姗姗来迟,如今他们来了,我就要立刻开审,我皇庭就不要面子么。”   见张斐油盐不进,苏辙也是头疼的厉害,不禁看向许芷倩。   许芷倩小声道:“张庭长!”   “闭嘴!”   张斐当即训斥她一句,又向苏辙道:“苏小先生,这里没有外人,我也就跟你明说了,哪怕是官家来了,这要不拨钱,我就是不审,检察院也可以起诉我们,这是你们的职责,如果是我,我也可能会选择起诉的,这确实有渎职之嫌。”   “我明白了。”   苏辙点点头,站起身来,“苏某告辞了。”   官家来了都没用,那没得可劝了。   张斐道:“我送苏小先生。”   “不必了!”   苏辙拱手一礼,便出得门去。   张斐还是送他至门前,可回过身来,就见到许芷倩那冰冷的目光,立刻道:“在这间屋里面,你可是主簿,我是庭长,我不能训斥你么,你这样看着上司,是很不专业的行为。”   许芷倩神色微微一变,又委屈道:“但但你也得讲道理,苏小先生到底也是为了你着想,你这么下去,会将文武都给得罪的,听闻这西北几大将门世家的人全都来了,要是惹火了他们,咱们在这里也是寸步难行啊!”   原本她也不反对张斐这么干,只是有一些担忧,但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这河中府各路文官,西北各大将门世家的人全都来了,这些人在大宋的地位是举足轻重,眼看这事情越闹越大,这真的让人感到非常害怕。   别说他爹,王安石也不敢这么玩啊!   张斐笑道:“我是庭长,讲究的是以法服人,我现在就是再百般讨好他们,一旦判决不公,此时的讨好是毫无意义的,但如果我判得好,我现在就是晾着他们,到时一切也都会变得和颜悦色,给予我尊重。”   许芷倩道:“哪有你说得这般轻巧,你别忘记,你的仇家可也不少,那些官员肯定会上奏弹劾你的。”   张斐呵呵道:“弹劾我什么?垫钱加班么?要是那些官员都跟我一样,我大宋根本就不需要变法。”   府衙!   “你说什么?”   韦应方震惊地看着主簿卓群,“检察院打算向京城起诉皇庭?”   卓群点点头道:“是的,好像苏子由也去皇庭劝说过张三,但张三仍不愿意开审,检察院也只能起诉。”   “疯子!”   韦应方当即坡口大骂道:“这就是一个疯子啊!”   为了这点钱,你至于吗?   这简直就是要玉石俱焚啊!   蔡延庆瞧他一眼,“你也不差啊!”   “我!”   韦应方忐忑地瞧了眼蔡延庆。   蔡延庆都懒得开口,你继续耗着呗,到时咱们就抱着一块死。   那元绛脱身之后,他本也不想继续找事去闹,但是韦应方他们强烈要求,一定要给予反击,否则的话,府衙太没面子了。   河东县知县薛直道:“这么下去的话,可是不行的呀,外面已经人说咱们府衙扣押皇庭的经费,意欲干预皇庭审理。”   因为这事看着就不太政学,张斐为什么会为了这点钱而不顾皇命,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干,这里面可能有猫腻。   于是乎,就有人猜想,府衙扣着经费,可能是想威胁皇庭,左右皇庭的判决,而张斐刚正不阿,坚决不从,故此不愿开庭审理。   这个阴谋论立刻赢得百姓的支持,因为在百姓看来,皇庭是非常公正的。   “胡说八道。”   韦应方激动道:“是那小子不仁在先,我们才不义的。”   薛直道:“可若闹到京城去,咱们都难辞其咎。”   最痛恨张斐的何春林、刘大兴,不禁都直点头,现在他们个个都是心惊胆颤。   他们都感觉自己已经是站在悬崖边上,还是因为这河中府的文官武将,仿佛全都来了,也全都知道这事,他们要是一起发难的,朝廷必然是会重视的。   但皇庭那边就是油盐不进。   要真闹到京城去,不管张斐是什么罪,但他们也确实押着经费不给。   这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得,就是再耿直的官员,也不至于这么狠,为了这一点点钱,连性命都不要了。   这只能用“疯子”来形容。   韦应方郁闷死了,狠狠一跺脚,“行行行,我拨给他们,拨给他们还不行么。”   说完,就气冲冲地走了。   生气归生气,但更多的是害怕,这事眼看就无法收场,而他可是元凶,全都是他下得命令。   于是赶紧将蔡京叫来。   见到蔡京时,韦应方是强装镇定,端着一杯,吹了吹,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审理此案,要多少经费?”   说罢,轻呷一口香茗。   “一万贯。”蔡京轻描淡写道。   “噗!”   韦应方没法淡定了,一抹嘴,惊讶地看着蔡京,“多少?”   蔡京也是漫不经心地答道:“一万贯。”   他一直都在处理这事,对于当下的局势,判断的是非常清楚,知道自己才是优势的一方,有本事你们不给啊!   咱就耗着呗。   看谁先死。   韦应方怒不可遏道:“你们皇庭是在侮辱我们么?这审理一个案子,就要一万贯经费,你们这就是在敲诈勒索,我要向朝廷弹劾你们。”   蔡京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回韦通判的话,这都是我们皇庭的规矩,由于此案案情复杂,又相隔数年,涉及到证人众多,故而所需经费非常多。   不够我们庭长本也不想劳烦府衙的,故而打算建一些商铺用来贴补这些经费,但可惜至今商铺建造计划未有得到官府的审批。”   韦应方立刻明白过来,心想,原来你们是想要建商铺,我还偏偏不如你们所愿。道:“我给你们一万贯,不过我会向朝廷禀明的。”   蔡京拱手道:“多谢韦通判,另外,还有我们的俸禄,以及之前的改建费用,供一万七千贯。”   韦应方又傻眼,问道:“这一万贯还不包括俸禄吗?”   蔡京道:“适才韦通判问得只是审理此案的费用。”   行啊!行啊!等此案过后,我再来教训你们,岂有此理。韦应方一咬牙道:“行,到时我会命人一块拨给你们的。”   “多谢韦通判。”   蔡京又是拱手一礼,“若无其它事,下官先告辞了。”   韦应方点点头,可一看蔡京还真的要走,一时还真吃不准,他们到底是要钱,还是要铺啊,赶忙又叫住他,“等等会,你先回来。”   蔡京又回过身来,问道:“韦通判还有其它事吩咐吗?”   “不敢!”   韦应方哼了一声,又道:“这样,府衙一时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而且我哪知道你们审案到底需要多少经费,为了不耽误此案的审理,官府会允许在那里建造商铺,前两个月的经费,我会让人拨给你们的。”   蔡京面无表情,“多谢韦通判。” 第五百一十六章 文武与法(一)   其实韦应方他们也不是想着活活饿死皇庭,这怎么可能,无非也就是咽不下那口气,也得恶心一下张斐,找回一些颜面,同时也是做给别人看得。   咱们官府还是老大,可不是什么皇庭。   就只是这么简单。   不是想跟张斐玩命,还没有到那个地步,可哪里知道碰到一个二愣子,这么大的事,他竟然意气用事,完全就不按常理出牌。   只能说你比较狠。   怂了!   真的没有必要,为了这点事,就赌上自己的仕途,甚至生命。   那边蔡京刚刚回到皇庭,那蔡卞、上官均他们立刻就迎了上来。   “哥,府衙那边怎么说?”   “相信很快,府衙那边就会批准我们在这里建造商铺。”   蔡京笑着点点头。   但是蔡卞他们脸上却无喜色,只是松得一口气。   “可这真的值得吗?”上官均不禁质疑道。   蔡卞道:“虽然最终我们逼迫府衙低头,但是此事已经对我们皇庭的名誉造成很大的伤害,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都对我们皇庭非常不信任,尤其是对老师,那更是。”   虽然他们都是雏鸟,但毕竟熟读史书,这事皇庭其实付出了政治成本,府衙的确是有不对的地方,但你可是皇庭,你为了这点小事,去跟别人斗气,还拿我们来做要挟,这怎么能够让人信服。   蔡京没有做声,只是问道:“对了,老师在吗?”   上官均道:“在后院。”   蔡京点点头道:“那我先去跟老师说一声。”   方才蔡京要求一万贯,韦应方认为这是敲诈勒索,但其实还真不是,虽然不至于一万贯那么多,但是光证人费用,也花了数千贯之多,只不过不是皇庭出钱,而是赵顼出钱,而且是由皇城司秘密派人去找的。   是没有几个人知道。   对于赵顼而言,这场官司其实是非常重要的,因为他也知道以文驭武的问题所在,而他偏偏是想要对外扩张,他是既想继续保持对于军队的控制,同时又希望军队能够发挥战斗力。   但这个在此之前,是无解的。   有得必有失。   放手就可能出现节度使,不放手就错失很多机会。   这回赵顼是要尝试,利用公检法来平衡二者。   所以关于此案,全都是赵顼在背后给予张斐支持。   关于此事,整个河中府除张斐外,就只有大狗知晓。   今日大狗来到皇庭,向张斐禀告此事。   “张庭长,那些证人已经全部送到这山后面的猎场里面,随时都可以出庭作证。”   “很好!”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相信府衙那边很快就会认怂了。”   大狗瞄了眼张斐,欲言又止。   张斐问道:“伱想问什么?”   大狗嘿嘿道::“其实有个问题,我一直都很好奇。”   张斐笑道:“说吧!”   大狗道:“其实那些证人也都非常普通,直接传来不就行了么,为何弄得这么神秘。”   张斐笑道:“惊喜!”   “惊喜?”   “对,惊喜。”   张斐点了下头。“如果让他们知道,我都找了一些什么证人,那他们一定能够猜出一些什么,不会像现在这样,完全不知道我会怎么审,这样才会令整场审判处处充满着惊喜。”   大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是惊喜!   那这又是为了哪般?   张斐也没有细说,又问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大狗道:“不管文官,还是武将,对于张庭长都颇有微词。”   张斐郁闷道:“只是颇有微词吗?”   大狗怪异地瞧了他一眼,讪讪道:“可能不止是颇有微词,大多数人都十分不满张庭长的这番作为。”   “很好!”   张斐笑着点点头。   大狗是一头雾水,这很好吗?   正当这时,李四走了过来,“三哥,蔡大郎从府衙回来了。”   “让他去湖边的亭子里等我。”   “是。”   李四走后,张斐又看向大狗道:“你往侧门走。”   “是。”   大狗拱手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别过大狗后,张斐来湖边的亭内。   在此等候的蔡京,立刻行得一礼,“学生见过老师。”   “怎么样?”   “府衙已经答应我们的要求。”   “很好!”   张斐又伸手道:“坐吧。”   “是。”   师生二人坐了下来。   张斐问道:“你二弟他们知道了吗?”   蔡京点点头道:“方才已经将这事告诉了他们。”   张斐道:“他们怎么看?”   蔡京迟疑了下,“他们还是认为老师有些意气用事。”   张斐笑问道:“你又怎么看?”   蔡京沉吟少许,道:“学生倒是认为老师做得对。”   张斐笑问道:“为何”   蔡京道:“首先,如今整个河中府全都在议论咱们皇庭,而这正是我们皇庭所需的。”   张斐道:“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学生以为这倒是一件好事。”   “哦?”   “此案在学生看来,就如同那吴张氏弑母一案,怎么判好像都不对,都难以让所有人信服,甚至比吴张氏一案要更为难判。   那吴张氏到底只是一个村妇,老师可以给她一个罪名,同时又不给予刑罚,她不会太计较的,但是对于种将军而言,这罪名也是不能随便给的。   可如今经此事一闹,文武官员都对老师十分不信任,甚至于感到害怕,生怕老师错判,冤枉自己所支持的一方,而到时老师给出一个公正判罚,他们都会心满意足,多数人是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聪明,不愧是大!”   “???”   蔡京疑惑地看着张斐。   不对,现在他可是我的学生,即便是大奸,那也是大忠啊。张斐咳得一声,“其实府衙给不给咱们经费,这都不重要,大活人还能被他们活活饿死不成。   这场官司才是最重要的,我们皇庭能否在此立足,就看这一场官司,故此我们要做足宣传,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但这也有利弊,要审得好,就能一鸣惊人,审得不好,那就会成为一个经典的笑话。   然而,这场官司不是那么好审,否则的话,也不会吵到今日。如果他们都对我给予很高的期待,那无论我怎么判,他们可能都会有些失望的,因为他们都觉得自己十分委屈,都想要讨回公道。   但如果之前就对我不抱有太多希望,那么我将能够给他们惊喜,同时让他们更加信服。”   蔡京点点头:“学生明白。”   张斐笑道:“但是有一点你不明白。”   蔡京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就是那些商铺的重要性,这绝对是值得的,根据府衙的应对方式和那些盐商态度来看,他们更在乎是谁得权力最大,而不是司法,若是不能扭转这个现象,那么我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到时我们一走,事情又会回到原样。   我们需要建立起一个律法中心,我不但将书铺放在这里,我还要在这里建设律法学院,出版律法书籍,建办律法报刊,如此才能让这一切变得更有意义,这些事还是都交由你负责。”   他不是来秉公执法的,要只是说秉公执法,这宋朝铁面无私的官员多了去,何必让他过来,他是来建设法制之法的,他的主要任务是要宣传这种思想,建设这种制度。   蔡京点头道:“学生不会令老师失望的。”   张斐又道:“还有,此次审判,涉及到国家机密,是不会公开审理,要想来观审的,必须向皇庭递交申请书,这事也交给你去办吧。”   蔡京闻言,不禁喜出望外,这可是一个美差啊,那些将军、经略使不都得来找自己,立刻起身,拱手道:“学生遵命。”   那边官府批了皇庭的申请之后,张斐立刻派人通知种谔和陆诜,将在七日之后,开庭审理此案。   是的!   就是这么现实。   他完全没有隐藏自己的目的。   但不管是苏辙,还是元绛、蔡延庆等人,都是长出一口气,可算是解决了。   但为何要在七日之后,都已经等了这么久,还要准备什么吗?   很简单,就是要给予大家申请观审席位的时间。   皇庭正式对外宣布,由于此案涉及到部分国家机密,不会对外公审,将会移到军事皇庭,由大庭长亲自审理。   这也是军事皇庭头回出现在正式公文中。   外行就看个名头,觉得这名字很特别,但内行看得是门道,都设了军事皇庭,换而言之,今后此类的案子,都将会放在军事皇庭审理。   当看到这一则消息,无论是武将,还是文官,都是五味杂陈,忐忑不安。   武将心想,好家伙,这又多一个监督我们武将的官署,我们武将真难啊。   他们肯定是将皇庭视作文官那边的。   武将怎么会去当庭长。   关键这庭长忒不靠谱了。   可文官却认为,皇庭是来制衡他们的,今后要打武将的小报告,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文官也从未将皇庭视作自己这一边的。   张斐什么出身,珥笔出身,文章写成那样也就算了,关键那字也跟狗扒似得一样,说他是文人,那不是对天下文人的侮辱吗?   那么军事皇庭将会怎么审理此案,这对于双方而言都是至关重要的。   这涉及到各方权力。   必然是要去看看的。   第二天,皇庭就收到上百份申请书,全都是各府长官,各路长官,各军统帅。   蔡京这回真是爽歪歪了!   官场上讨个脸熟,是非常重要的。   况且,这是对方有求于自己。   “韦通判,你你去申请了吗?”   何春林眼巴巴地看着韦应方。   韦应方郁闷道:“什么申请席位,皇庭就是在故弄玄虚,抬高自己,本来我是不打算申请的,在河中府这地界,他皇庭凭什么不让我去,但是但是种钤辖他们都去申请了,我也只能派人去申请。”   说到后面,还有些不好意思。   何春林立刻问道:“申请通过了吗?”   韦应方摇摇头道:“目前还不知道。”   何春林郁闷道:“我没过。”   韦应方震惊道:“真的吗?”   言下之意,皇庭还真拒绝了,他以为就是一个形式主义,认为自己去申请很丢人。   何春林点点头道:“我上午派人去申请,结果当场就给拒绝了,说是席位不够,而且此案跟咱们盐司没啥关系,哎呦,可真是丢死人了。”   他权力其实不小,毕竟他管盐,武将遇到他,也得说几句客套话。   韦应方一拍大腿,“报复!皇庭是肯定想借此报复咱们。哎呦,早知这样,我就不去申请,要是堂堂河中府通判,被皇庭拒绝了,那我!”   虽然张斐没有跟蔡京明言,但是蔡京心里有数,这是要将皇庭的逼格给拉上去,审理这种案件,要是没有足够的逼格,是撑不起场面的。   蔡京是真的直接拒绝了一大批官员,但不带有任何报复的意思,完全就看职位来的。   那么能够进入军事皇庭的,自然就不是一般人,这也是一种身份的认可。 第五百一十七章 文武与法(二)   经过蔡京数日的赛选,最终确定二百名官员可是入庭观审。   就这个人数而言,可见皇庭方面也是渴望拉高逼格的同时,又给予更多人观审的机会,因为这场官司对于皇庭而言,是一次非常重要的宣传。   但是这种宣传得找准对象,一定要是那些与此案有着切身利益相关的官员,如何春林这样的官员,来观审的话,只是占个名额,意义不大。   他又不在这范围之内,他不会在乎你判得怎么样。   而在这期间,张斐也没有闲着,与许芷倩、蔡卞他们一直都在准备资料,从这件事上,皇庭也分成了内外,蔡京就专门负责外事,不再天天跟着他们一块研究律法。   不过话说回来,对于张斐,对于文武官员而言,这场官司真的是几经波折。   跟大家预想的都不一样。   张斐原本也不是这么打算的,在他的计划中,早就该审了,也是被逼到这份上。   这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   终于。   终于在今日迎来了开庭。   但不是在苦苦期待中,而是在惶恐不安中。   其实苏辙、蔡卞等人所忧,也并无道理,皇庭在此番斗争中,确实也是付出了政治成本。   无论文官,还是武官,都对皇庭充满了不信任。   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宁可再吵下去,也不愿意在皇庭分一个黑白。   但是没有办法,这是皇帝和政事堂的指令。   虽然有官员已经快马将弹劾张斐的奏章,送去京城,但是目前,朝廷方面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双方都只能硬着头皮赴审。   那扇直通皇庭大门,在四更时分,又再度打开来。   今日要去听审的,全都是河中府的扛把子,都是惹不起的,韦应方认为反正都已经怂了,那不如怂到底。   关键,你将那扇门关着,该去的还是会去,人家又不会怨张斐,肯定是怨他们。   纯属吃力不讨好。   而今日开庭的时间,还是定在辰时,这也是考虑今日赴审的贵宾有许多老人,若是开庭太早,还是怕他们休息不够。   但从结果来看,这完全是多虑了。   天才刚亮不久,皇庭的庭院里面就已经是人满为患,什么经略使、宣抚使、知府、知县、钤辖、指挥使,等等。   犹如一场盛宴。   咋一看,也没有想象的文武两大阵营,大家是其乐融融。   要知道这些官员几乎都是老司机,虽然此案涉及到文武之争,他们暗地里也在较劲,但是在表面上,大家见面还是交谈甚欢。   完全看不出一丝敌意。   “王经略。”   蔡延庆来到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背后,冷不丁喊道。   那人回过头来,爽朗地笑道:“我还当是谁,原来是仲远兄,有礼,有礼。”   此人名叫王韶,目前担任秦凤路经略使,但是权力可不仅限于秦凤路,他可以算是西北战局的总参谋长,因为在熙宁元年的时候,他就向神宗提出《平戎策》,是朝中妥妥地主战派,自然深得赵顼器重。   目前他就是负责河湟地区,也就是最前线的战局布置。   蔡延庆呵呵道:“想不到连你也来了。”   “今后难免要与这皇庭打交道,能不见识一下么。”   王韶轻描淡写的一笑,但旋即又是道:“不过这回还真是幸亏有仲远兄,不然的话,我可能就赶不及了。”   蔡延庆笑吟吟道:“伱这是在讽刺我啊!”   王韶低声道:“我倒是很好奇,那小子是用了何手段,能够将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仲远兄激怒到如此境地。”   蔡延庆叹道:“这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啊!”   王韶目光当即就瞟向韦应方,笑道:“原来如此。”   蔡延庆突然小声问道:“对了,你是如何看这皇庭?”   王韶左右看了看,小声道:“仲远兄应该想想,为何官家要让这皇庭来审理此案。”   蔡延庆眯了眯眼,不确定道:“为了种将军?”   王韶嘴角露出诡异一笑:“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当我得知这期间所发生的事,便意识到可能不止如此,不管是为了种将军,还是为了陆知府,官家派个与自己想法一致的官员来审就是了,情况绝对比现在要好,又何必大费周章,引得怨声载道。”   蔡延庆道:“所以官家是要改变当下的文武制度?”   王韶点点头。   蔡延庆不禁疑虑道:“但这能成功吗?”   王韶笑道:“那就得问仲远兄了,我刚来这里,都还没有见过那张庭长。”   蔡延庆叹道:“不好说啊!虽说前面那场官司,都是别开生面,精彩纷呈,但张庭长这人的性格,又着实怪异,行事作风,与所有官员都不一样,让人不太好琢磨,而这文武之间的关系,又是异常复杂,可不是那么好判呀。”   王韶点点头道:“官家既然派他来,必然是过人之处,但真正又能否处理文武间复杂的关系,我相信普天之下,任何一个人都不敢保证。”   “韦通判,你为官这么年,怎么还跟一个小子去斗气。”   一个五十来岁,须发黑白掺杂的老者,笑呵呵地向韦应方道。   韦应方讪讪道:“让吕知府见笑了,其实韦某也不想,实在是那张庭长!”   “欺人太甚?”那老者呵呵道。   韦应方错愕道:“吕知府已经知晓此事?”   那老者笑道:“你就别抱怨了,那开封府通判李开,都被那小子逼得去烧香祈福。”   韦应方惊愕道:“真的吗?”   那老者呵呵道:“我三哥也差点要去烧香了。”   “!”   韦应方当即是目瞪口呆。   这老者名叫吕公孺,目前担任京兆府知府(京兆府就是长安,北宋还是延续唐朝的叫法),而他三哥是谁,就是当今计相吕公著。   当时吕公著也非常头疼张斐,在跟弟弟的写信的时候,这么大的趣事,总得跟弟弟分享。   这时,元绛走了过来,喊道:“吕稚卿。”   “厚之兄。”   吕公孺赶紧拱手一礼。   元绛笑道:“想不到连你也特意赶来观审。”   吕公孺呵呵道:“没有办法,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公检法就会去到京兆府,我是讨教经验的。”   元绛笑道:“经验就是苦不堪言啊!”   吕公孺道:“但也难不倒厚之兄,那盐债之法,可真是妙不可言。”   元绛脸上微微一红,“哪里!哪里!”   而在廊道上站着五六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正是种诂、姚兕、折继祖、秦忠寿等人。   此时,他们正围着一个老者抱怨。   “郭相公,此案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他们却还不愿意罢休,如此下去,军心不稳,又怎能去打胜仗。”   种诂叹道。   那老者抚须笑道:“诸位何不这么想,正是因为如此下去,不利军心,故而官家才决定设这军事皇庭,专门负责审理此案。”   这老者名叫郭逵,是北宋大名鼎鼎的统帅,可是能与那狄青齐名,目前担任陕西宣抚使,在这一代名望非常高,人称郭相公。   折继祖道:“可看着不大像,就那张庭长所作所为,十分离谱,如此官员,又怎能做到公正审理此案,只怕会越审越糟啊!”   郭逵笑着点点头道:“关于皇庭与官府的争斗,我倒也听说,但是前面两场官司,据说还判的不错,故此你们也别想太多,且看看再说吧。”   姚兕突然道:“咱们站在这里也有小半个时辰,可是这主人的影子都没有见着,真的是目中无人啊!”   郭逵微微皱了下眉头,没有做声。   这个好像是有点过分了。   此时此刻,这主人张斐正悠闲地坐在湖边,与两位娇妻品尝美味的早餐。   当然,只有他悠闲。   许芷倩真是坐立不安,道:“张三,听闻吕小相公,郭相公,王经略他们全都来了,你不用出去招待一下吗。”   张斐笑呵呵道:“芷倩,你当主簿才几日,怎么就学坏了,这官场应酬,可真是信手拈来啊!”   许芷倩没好气道:“这不是基本礼仪吗?”   张斐哼道:“这可是打官司,又不是宴会,关键还不是我请他们来的,是他们自己来申请观审的。”   许芷倩道:“你忘记咱们在开封府争讼时,那吕知府也得出面款待。”   其实她也不太懂这些,说句不好听的话,许遵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盛况,一场官司,将整个陕西路的官员都给引来了。   她也没有经验,但是这官场礼制是非常重要的,在她记忆中,吕公著当时也是主审官,也出面招呼了宾客。   如今外面一群相公,你坐在这里吃早餐。   亏你还吃得下。   是哦!当初老吕也出面招待了。张斐愣了下,却是摇头笑道:“那不一样,吕知府跟他们关系都不错,我跟他们都不认识,中间又发生这么多事,要出去的话,除了尴尬,还是尴尬,可能会更糟糕。”   许芷倩立刻点点头,张斐这张嘴太令人害怕了,道:“你说得也对,还是别去了。”   悠哉悠哉吃完早餐,张斐见时辰也差不多,于是吩咐李四,去告知蔡京,让蔡京将宾客们请到军事皇庭去。   许芷倩则是准备张斐所需的文案。   而他则是继续坐在这里,跟高文茵聊天,但高文茵也受到许芷倩的感染,也是心不在焉。   那边蔡京将这一众文官武将请到皇庭西北面的一处山谷里面,都还能听到泉水击石之声,真是山清水秀,风景宜人。   但见谷口处设好庭长台,两边摆放着一排排长椅、长桌。   “哦这里就是军事皇庭?”   王韶震惊道。   环境虽然不错,但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庄严感。   蔡京回答道:“回王经略的话,这是由于最近天气炎热,若在屋里审,过于闷热,且也容不下这么多人,故此选择在此处审理。”   “原来如此。”   王韶点点头,又问道:“你们庭长现在在哪?”   蔡京当然不会说张斐在湖边吃早餐,道:“我们庭长正在准备相关文案。”   吕公孺呵呵道:“我听说你们庭长不管是打官司,还是审官司,都一定是最后一个到。”   蔡京讪讪不语。   老师名声在外,遮都遮不住。   王韶呵呵两声,“年纪不大,这排场倒是不小啊!”   但也不得不说,在这里审确实非常舒服,这里完全就晒不到太阳,且时有清风拂过,非常凉爽,不少老者刚刚坐下,就舒服的开始打瞌睡了。   又过得好一会儿,一拨人走了过来,闭目养神的宾客们,立刻睁开眼来,都在互相询问,谁是张三?   都不是。   来者正是苏辙、蔡卞等人。   张斐必须是最后一个到。   等到他们准备好之后,张斐和许芷倩、李四三人是姗姗来迟,其实也不迟,规定是辰时开庭,是他们早到。   张斐一出现,两边立刻响起议论声。   这么年轻吗?   他身边怎么还有一个女人。   可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这一目看去,但凡穿官服,全都是年轻人。   这太离谱了。   郭逵、王韶都觉得难以接受,这么大的案子,让这么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来审,这怎么能让人信服。   朝廷怎么会做这种决定。   费解!   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内心都是崩溃的。   苏辙、蔡卞等人立刻起身。   蔡延庆下意识地准备起身,可一看大家都还坐着的,也就罢了。   张斐也是一个较真的人,左右看了看,朗声解释道:“此时的起立,只是为了表示对皇庭和律法的尊敬。”   这谷口的声音效果也非常好,听着很舒服,但看着就很刺眼。   你一个小子站在这里,而且方才也不出来打个招呼,这怎么去尊敬啊!   大家都有看着彼此。   张斐也不再多言,就是站在这里。   嘿!你小子还跟我们耗上了。   就他这表情,令许多人都不爽。   那咱就耗着呗。   一刻钟过去了。   张斐还是站着的。   两百多号人坐在这里,就只听见泉水滴滴答答的声音。   气氛都已经凝固了。   许芷倩心都跳到嗓子眼了,这里坐着的可不是一般人,小声道:“庭长!”   张斐道:“不用担心,咱们都年轻,站得住,到时辰咱们就下班。”   苏辙也很无奈,跟张斐打过数次交道的他,也知道,今儿要是不行这礼,肯定就没法审了,他真的会站到下班的。   而蔡卞他们更是习惯了,也没什么害怕的,当初在课堂上,下面听课得,比这波人强多了,那又怎样,不还得遵守纪律吗。   呵呵此人真是如三哥说得一模一样啊。吕公孺心里嘀咕一句,率先站起身来。   他们一看,也都陆陆续续起身。   其实他们也难受。   要知道这小子会这么较真,方才直接起身就好了,弄成这样,尴尬的是自己。   一直等到他们全部站起身来,张斐才道:“诸位请坐。”   不过这回他就没有说,说完自己直接坐下,也是等到他们都坐下之后,自己才坐下。   苏辙、蔡卞等人才相继坐下。   张斐没有直接敲槌,而是朗声道:“在开庭之前,本庭长先说明一下这军事皇庭,军事皇庭,顾名思义,是专门审判军职犯罪案件,但不是常设官署,只有遇到相关案件,才会临时组建。”   种诂、秦忠寿等武将默契的相视一眼,稍稍松得一口气。   军中有军中的规矩,如果是常设机构,是不是军中一切违法事务,都得交给皇庭审理。   不是的话,就肯定有选择性的。   又听张斐言道:“今日要审理的治平四年绥州一案,是由河中府皇庭大庭长,也就是本人张斐主审,助理由主簿许芷倩担任,四位助审官分别是蔡京、蔡卞、上官均、叶祖恰。且有检察院检察长苏辙,以及两位检察员陈琪、王申负责监督审理。”   说到这里,他又将手引向旁边那个皮肤黝黑的小子,“维持庭上治安的则是河中府警署警长马小义。   若是双方对人选没有意见的话,我们就正式开庭审理。”   “我有意见。”   听得右边有人说道。   大家寻声望去,正是那成都知府陆诜。 第五百一十八章 文武与法(三)   但见这陆诜是白发苍苍,身材消瘦,双目凹陷,但却是炯炯有神,目光锐利,一袭灰衫,腰板笔直。   而坐在另一边的种谔与之刚好相反,身材高大,虎背熊腰,但目光却有些飘忽不定,神色不安。   从外表来看,二人代表文武,是再适合不过了。   他们两人其实早就到了,只是没有出现在庭院,而是在专门的屋子待着,刚刚才过来的。   张斐偏头瞧向陆诜,微笑地问道:“陆知府有何意见?”   陆诜直视张斐,“陆某对张庭长有些意见。”   这一声质疑,令在场的文官,是屏住呼吸。   他们也都知道陆诜要质疑什么,但是这是官家钦点的,你质疑也改变不了什么,还会得罪他。   “对我有意见?”张斐不禁愕然,旋即问道:“陆知府请说。”   陆诜道:“我认为张庭长德不配位。”   “德不配位?”张斐愣得片刻,旋即道:“我道德方面一直就不怎么样,这一点已经不止一个人说过,我只是一个奉公守法的大宋百姓,就仅此而已,跟陆知府这等谦谦君子是没法比。”   “噗!”   身后的许芷倩万万没有想到张斐会来这么一句,一时没有忍住,赶紧低下头去,好在宾客们也都听懵了,并没有注意到。   陆诜也是目瞪口呆。   哪有你这么回答的,我这还怎么问下去。   张斐又道:“我指得是‘意见’是,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与此案是否有利益关系,而不是指道德方面,我们都这么年轻,肯定不是凭借道德坐在这上面的,而是凭借本事。”   苏辙、上官均都觉得自己有些被冒犯。   我们还是很讲道德。   陆诜质问道:“你以此案去威胁府衙拨经费伱们皇庭,这算不算是利益关系?”   张斐皱眉道:“谁说的?”   陆诜道:“这还用说么,你之前故意推迟开庭,不就是为了要挟府衙么。虽然我也不赞成府衙的行为,但张庭长是理应向朝廷告发,而不应该以公务要挟,这何尝又不是徇私枉法,要人人如此,何谈朝廷制度。”   他也是律学达人,而且他非常在意道德的问题,他有错,你可以去告发他,但不能玩这手段。   这口气他一直憋着的。   张斐往后一靠,郁闷地搓着额头,“陆知府,我很坦白的告诉你,你已经给我留下非常不好的印象,因为你讲话完全就是张口就来,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   陆诜一身清廉,刚正不阿,堂堂成都府知府,家中也就只有两亩菜地,跟司马光一个德行,是从未有人给过他这种评价,自己都乐了,笑问道:“张庭长凭何这么说?”   张斐问道:“敢问陆知府,有规定开庭时日吗?”   陆诜稍一思量,“那倒是没有。”   “既然没有,那何来的推迟开庭。其次。”   张斐道:“什么叫做要挟府衙?明明就是我们皇庭等着经费开庭,这府衙要不拨钱,诸位相公、将军,就得坐在石头上面,而那些要出庭的证人就得住在山洞里面打猎为生。士兵们等着武器上战场,这是要挟吗?我还以为这是常理。”   坐在下面的蔡延庆,尴尬地无地自容。   韦应方则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真是睁着眼说下去,我给你的经费也不包括这些啊!   陆诜稍稍有些疑虑,又道:“你”   “驳回!”   张斐不耐地拿起木槌一敲,砰地一声,陆诜被吓得差点咬到舌头,是呆若木鸡。   张斐目光扫视全场道:“还有别的意见吗?如果有,自己也先好好想想,审理人员与此案是否存有利益关系,如果有,拿出证据,不要在这里浪费大家的时间,若有与此案无关的疑问,可在审完之后再来找本庭长询问,天气这么热,本庭长不想加班到正午。”   哇!   好大的官威啊!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皇庭吗?   王韶、郭逵、吕公孺等扛把子们皆是目瞪口呆。   好歹人家是知府,品阶比你高,年纪也比你大。   你就就,果然是道德不怎么样!   种谔本也想硬气一下,那边都质疑了,自己也不能缩着,张了张嘴,可这心里莫名的有些发虚,想想还是算了吧。   张斐就只是等了片刻,便敲了下槌,道:“开庭。”   行行行!老夫倒要看看你有何本事。陆诜将这口气硬憋了下去,他暂时也没有证据,证明皇庭就是等着府衙的经费揭锅。   但很快张斐就给了他张嘴的机会。   没有过多的介绍,直接传陆诜上庭。   陆诜一直都是主审官,从未被人审过,更没有见识过皇庭是如何审案的,是茫然四顾,我我不就在庭上吗?   还是一个庭警过来,引他到中间的位子上坐下。   周边的文官就有些不满,这个位子一般都是犯人站得,虽然陆诜是坐着的,但看着却像似在受审。   在他们看来,种谔才是被告。   但陆诜却不觉任何不妥,坐在上面,是泰然自若,古井不波。   是完美阐述,何谓身正不怕影子斜。   张斐道:“陆知府,本庭长希望你先将方才的事放到一边,因为你的供词对此案是至关重要的,还请你想清楚再回答。”   陆诜一听,这心里更是窝火,你这分明就是讽刺我。因为方才张斐曾说他张口就来,故也不理会张斐。   张斐倒也没有在意,翻阅了下文案,道:“根据本庭长所得知的消息,陆知府是参与了绥州一战的全部过程。劳烦陆知府将此战的过程,大致说一遍。”   坐都坐上来了,陆诜自然不会急着跟张斐斗气,这事等会再说,于是道:“此事发生在治平四年,当时。”   “几月几日?”   张斐问道。   陆诜一愣,又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大致在九月中旬,具体哪日,我记不大清楚,这也不太好算。。”   张斐点点头道:“请继续。”   陆诜又继续言道:“当时陆某担任知延州,而种子正则是掌管青涧城。”   张斐又问道:“此二者是何关系?”   陆诜诧异地看着张斐。   你连这都不知道,你在审什么?   张斐则是诧异地看着他,好似在问,我这问得有什么问题吗?   算了他就一个黄口小儿,我与他生什么气。陆诜是深吸一口气,道:“青涧城是属延州,位于延州东北二百里。”   张斐道:“所以当时的种将军乃是陆知府的下属。”   陆诜点点头道:“正是。”   张斐等了片刻,见他没有继续说,于是又看了眼文案,“据本庭长所查,当年正是陆知府推荐种将军掌管青涧城的,不知是否属实?”   陆诜点点头。   张斐道:“为何陆知府要推荐种将军,是因为两家有渊源吗?”   “当然不是。”   陆诜事正气凛然道:“本官举荐他人,从来只是看起能力,而非其家世,当时本官认为种子正有勇有谋,可胜任防卫青涧城的重任。”   坐在下面的种谔,这脸上微微有些郁闷。   虽然以他的家世和能力,迟早是会上位的,但这临门一脚,也确实是陆诜拉了他一把,给予他立功的机会,不然的话,可能还得晚几年。   但是许多支持陆诜的知府、知县则是直摇头。   都恨不得喊出“狼心狗肺”的口号。   张斐点点头道:“陆知府请继续。”   陆诜又道:“而当时盘踞绥州的是西夏的嵬名山、嵬名夷山两兄弟,及其部族。而经过我军策反,那嵬名夷山已经暗中归附我大宋。   而种子正又利用嵬名夷山去游说其兄嵬名山,意图一举夺回绥州,并且还将此计划上报朝廷。   可是未等朝廷诏令,也没有上报于我,他就率领青涧城全军出击,且一举占领了绥州。   由于我军尚未准备与西夏开战,而当今官家也是刚刚即位,于是我以无诏之名,要求种子正立刻回来,但是种子正拒不从命,并且与西夏军发生冲突,虽然最终赢得胜利,但也险些酿成大祸,幸亏当时西夏首领李谅祚病逝,故而才没有继续打下去,这便是整件事的经过。”   张斐点点头,问道:“根据陆知府所言,种子正事先有将计划上报朝廷。”   “是的。”   陆诜点点头。   张斐道:“这是否遵守了朝廷法度。”   陆诜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陆知府说未有等到朝廷的诏令,那么当时朝廷是否有下诏令。”   “有。”   陆诜点点头。   张斐道:“诏令上是如何说的?”   陆诜道:“朝廷当时是下令让陆某和当时的转运使薛向负责谋划此事,再由种子正出面诱降敌军统帅嵬名山。”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又道:“但是根据后来所查,种子正是因贪功,而谎报军情。事实上他的诱降并没有成功,他此番出兵是非常冒险。”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陆诜道:“当时种子正只是借嵬名夷山贿赂嵬名山手下一名唤作李文喜的亲信,让李文喜假传嵬名山之令,表示愿意归降我军,但是嵬名山对此事是毫不知情,直到后来种子正杀到,嵬名山才知道弟弟已经投降我军,于是才放下武器,与其一块归降。但是种子正却在呈给朝廷的奏章说,嵬名山已经答应投降。”   张斐问道:“陆知府此番说法,可有凭证?”   “当然有。”   陆诜道:“当时有士兵见到嵬名山提枪上马准备与我军作战,是其弟嵬名夷山拦住了他,如果嵬名山已经准备投降,那为何还要提枪上马?   而且,种子正当时出击,并非是去接纳嵬名山归降的,因为他是选择突袭的方式,这足以证明,其实他是知道嵬名山并未投降。”   张斐点点头,问道:“且先不论种子正是否知道,之后我军已经占领绥州,即便他是无诏出师,不应该是将他问罪。陆知府召回他,那就代表着要放弃绥州。”   陆诜道:“原因方才我已经说过,由于当时官家刚刚即位,而我军也尚未做好与西夏战争的准备,我国与西夏的战争不是一时胜负,而是从长远打算,若要开战,至少要部署军队,筹备粮草。   当时局势是非常危险的,西夏已经派军前来,而之后朝廷经过商量,也是决定焚烧后放弃绥州,并没有要求我军坚守绥州。”   “是吗?可是陆知府所言的焚烧弃城,并没有发生。”张斐不禁好奇道。   “这一点你可以去问郭相公,他是最清楚的。”   陆诜偏头看向一旁的郭逵。 第五百一十九章 文武与法(四)   这郭逵在西北的名望,可真是不一般,要知道他可是接连受到范仲淹、韩琦两代大宰相的提拔。   这是要拉他下水的节奏吗?   因为如这种案件,可就怕这种事啊!   而面对大家的目光,郭逵只是微笑以对,毕竟人家是见过大场面的,官场里面的血雨腥风,可也见识过不少。   “陆知府请放心,郭相公也是今日的证人之一,待会我自会询问他相关事宜。”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低头翻阅起文案来。   而此时坐在这里的宾客,多数还都是第一次见到皇庭审案,见张斐恁地磨蹭,问两个问题,就翻看一下文案,不禁也是直摇头。   这就是所谓的凭能力上位。   你到底有没有准备?   在这临时抱佛脚。   如包拯、范仲淹他们审案,都是之前就将所有证据,背的滚瓜烂熟,如此才能够应对庭上的意外事件。   不能在争辩的时候,跑去翻书,这在文人看来,是非常尴尬的。   在认真审阅一番文案后,张斐抬起头来,看向陆诜道:“在治平四年初,西夏部落酋长令希望归附我朝,而当时主管此事的,好像也是陆知府。”   陆诜微微一愣,旋即点点头。   不少文官内心揪起。   他们中不少人也知道此事,但这与绥州一战,其实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张斐突然提到这件事,显然是要抓陆诜的软肋。   果然!   这小子是偏向种谔的。   反之,种谔那边的武将,则是暗自窃喜。   张斐问道:“不知当时陆知府是如何抉择的?”   陆诜道:“起初我是拒绝的。”   张斐问道:“为何?”   陆诜道:“因为我担心会引发两国交战。”   我要是个珥笔,他若这么回答,那他就完了,唉,可惜我是一个庭长。张斐安耐住内心的骚动,点点头,“之后呢?”   陆诜道:“之后种子正劝说我接纳其归降,而我也答应了。记得没过多久,西夏方面就来要人,也是种子正给我出得主意,让西夏方面用景询来交换,对方没有答应,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在此案中,他从不否认种谔的军事才能和远见,但他也认为种谔为人傲慢自大,不听军令。   张斐问道:“这景询是何人?”   陆诜道:“景询本是延州将领,后来因犯事,而逃亡西夏,对于我们延州地势非常清楚。”   张斐点点头,“在面对敌将归降时,陆知府似乎表现的都是异常谨慎,陆知府可否解释一下,自己对外事的主张吗?”   陆诜道:“我对外一直主张和谈,而非是战争。因为事实已经证明,在和平时期,我大宋将会获得长远的优势,此乃我国之长处,也正是因为如此,对方总是希望挑起祸事,打断我国的繁荣,同时稳定对方国内的不安局势。而我大宋每次发动战争,无论胜败,百姓必将是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说到这里,他稍稍停顿了下,看向张斐道:“张庭长可有见识过战后的景象?”   张斐愣了下,摇摇头道:“没有。”   陆诜道:“换子而食,食草啃树,方圆百里是寸草不生,不是天灾,而是饥饿所至,你就会知道为何我希望极力避免对外的战争。”   不少官员是神色动容,频频点头。   在西北的官员,都知道陆诜所言非虚。   但也有一部分官员,是嗤之以鼻,嘴里嘀嘀咕咕絮叨着,仿佛想要上去与陆诜争辩。   张斐点点头道:“虽然我没有见识过陆知府口中的生灵涂炭,我也希望有生之年都不要见到。而且我看过陆知府在邕州的政绩,在面对当地部族的骚扰,陆知府是选择整治当地吏治,加强军备,以武功威慑,不战而屈人之兵,最终也迫使南交遣使入贡,使得两地百姓得以安宁。”   陆诜不禁愣了愣,似乎有些不太习惯,在他心里,张斐就是敌对方,但这一番话,显然是有利于他的。   这是捧杀战术吗?   两边宾客也是一脸懵逼。   你到底是向着那边的。   陆诜在邕州的政绩确实是可以证明,他在延州的主张是有一定道理的,而且他的主张是一贯的,他在延州也是整顿吏治,建筑要塞,加强军备,迫使对方不敢来进攻,他只是不主张发动战争。   他就是一个标准的鸽派,鸽派可不是投降派,鸽派只是认为,战争是无法达到政治目的,结果就只是两败俱伤,反而平和对己方是有利的。   其实一个成熟的政治制度,必然是要有鸽派和鹰派,因为战争只是政治的延续,如果只有鹰派的话,结果就是必须打,不管这国家内部已经出现什么问题,即便这场战争不能带来一丝好处,都要打到底,而统治阶层也会被架在上面,下不了台,打着打着,这国家就没了。   如果只有鸽派,那就是人有板砖,我有脸,拿着天灵盖去接狼牙棒,那就更加糟糕,至少鹰派还会还手。   只有两派都存在的时候,统治阶层才能够根据当下的情况,去选择重用鸽派,还是鹰派。   比如说现在,赵顼现在就开始陆续重用鹰派,但他没有舍弃朝中的鸽派,万一打不过,就还得转回来。   这外事必须要灵活,该勇的时候勇,该怂的时候必须怂,但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他会怂得非常漂亮,至少表面上不能让人看出来。   但不灵活的外交,肯定是死路一条。   然而,陆诜自己都没有想到,拿自己在邕州证据来给自己的主张提供支持。   阴谋!   这里面一定有阴谋!   肯定会有转折。   而正当大家打起精神,期待转折时,张斐却道:“本庭长暂时没有问题了,陆知府可先下去歇息一下”   这就没了?   陆诜一脸错愕。   这是什么审法。   两边宾客,也都是面面相觑。   也没问出个结果来。   这一连串问题下来,是无人看出,张斐到底是倾向哪边的。   要知道这里在坐的,全都是官场老司机,察言观色的功夫,那可都是当下一流的,毕竟他们每天遇到的人和事,都是非常复杂的。   愣神间,一个庭警已经上前来。   陆诜站起身来,突然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就还想继续聊下去。   因为这种半公开式的,直来直去的聊天,在官场可是极为罕见的,没有那些虚伪的恭维和阴狠的算计。   反正张斐是直接问,他也是如实答,大家都不避讳。   下来之后,他才觉得这皇庭还真是不太一般。   张斐趁机喝了一杯茶,然后敲槌道:“传种谔种副使。”   种谔是很自觉地上得庭来,但是相比起陆诜的泰然自若,他的神情就有些复杂,其实他坐在下面时,是跃跃欲试,恨不得当庭与陆诜争辩,但真到他出庭,又是忐忑不安,如坐针毡。   等到种谔坐下之后,张斐便是问道:“种副使,方才陆知府的供词,你也应该听见了。”   种谔点点头。   张斐低头瞧了眼文案,又抬头言道:“根据我们所得的证据,在你当初上报给朝廷的内容中,是明确表示,已经成功诱降嵬名山。   但是陆知府方才说,你只是为求朝廷允许你出兵,故而谎报军情,对此你有何解释?”   种谔突然神情激动道:“我没有谎报,我只是据实已报。”   原来方才这一句话就一直憋在他心里的。   张斐好奇道:“但是有士兵见到当时嵬名山提枪上马,准备与我军争斗,不知这是否属实?”   种谔犹豫片刻,道:“这这也是事实,但我也是事后才知道,嵬名山并没有答应归降。”   张斐问道:“事后才知道?”   种谔道:“因为我是通过已经归降的嵬名夷山去劝降其兄嵬名山,并非是我直接与嵬名山接触。而嵬名夷山又是通过嵬名山身边的亲信李文喜去劝降,可谁能想到那李文喜会从中作梗,为贪取钱财,谎称嵬名山已经答应归降。   如果我真的只是想要贪功冒进,那我根本也无须花钱去诱降,这也是有可能会失败的。”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当时是如何去接纳嵬名山的归降?”   种谔沉吟片刻,道:“正如陆知府所言,我是全军出击,以突袭的方式,包围了嵬名山的族账。但这在战场上是非常正常的。”   张斐问道:“是吗?”   种谔点点头道:“首先,即便嵬名山答应归降,但也有可能其中有诈,我必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无论对方是否真实归降,我都会选择这种方式,如此才能够确保万一。   我也是向朝廷据实上报,未有笃定其中就不会意外。故此在后来朝廷下达的诏令中,也是命令让陆知府和当时的薛转运使来谋划此事,由我来与对方接洽,可见朝廷也没有认为我军已经拿下绥州,只是支持我军诱降对方。   其次,在过往的诱降的事例中,不少部族首领答应归降,但其下属却不愿意归降,导致我军接纳他们归降时,其部下临阵倒戈,导致整个计划失败,我不能给对方这个机会。   这也是为何我未等朝廷的诏令,便直接出兵,因为这种事,一旦走漏风声,多半是会功亏一篑,当时是千钧一发。”   张斐道:“所以种副使当时考虑到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也是经过周密的部署。”   种谔点点头道:“在出兵之前,我是非常清楚的知道对方主力在何处,以及其兵马的数量和部署,故此当时即便嵬名山没有归降之意,但我军才能做到不费一兵一卒,俘获其酋长首领三百人,百姓一万五千户,兵士一万人。”   张斐道:“但是种副使有没有考虑到,这会使得我国与西夏发生大战,而当时官家才刚刚即位,我方并未做好与西夏开战的准备。”   种谔道:“我从未认为当时我大宋与西夏是和平共处的,西北边境的战事从未停歇过,那绥州乃是我中原故土,却还被西夏占着,这和平又从何谈起。” 第五百二十章 文武与法(五)   坐在下面的陆诜,听到种谔之言,是深感着急,几度张嘴,但旋即瞧了眼身边的庭警,还是作罢。   因为事先就告诉过他一些规矩,除非庭长允许,否则的话,他是不能轻易发言的,之前种谔也未有打断他的话,他自也不能去打断种谔的话。   只是说他们都习惯于庭辩,就是你一句,我一句。   而当时双方是处于战争,还是和平,这也是此案一个非常关键的论点。   如果是战争状态,将军是可以见机行事,出兵的影响也就不是那么大。   这到底是否出兵绥州,所担忧的也就是爆发战争。   张斐翻阅了下文案,然后道:“根据本庭长所知,在庆历之时,我朝曾与西夏议和,并且签订契约,依此约来看,不应是处于战争状态。”   不少官员是频频点头。   种谔立刻道:“庆历和议,确实给西北带来二十年的和平,但也仅仅二十年,在嘉佑年间,西夏便擅自毁约,出兵犯境,而我朝也立刻停止岁币,之后也是时战时和。”   张斐又问道:“那么庆历之约,是否也因此作废?”   种谔皱眉道:“朝廷对此并没有明言,我也不大清楚。”   张斐点点头,也就不问了,转而问道:“种副使之所以能够掌管青涧城,是因为陆知府的举荐?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种谔先是一愣,这话题跳跃的有些快,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又问道:“在这期间,种副使与陆知府的关系如何?”   种谔道:“我非常尊重陆知府,视其为长辈。”   张斐道:“那陆知府对你?”   种谔略显惭愧道:“可以说有知遇之恩,而且比较信任。”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难怪之前关于西夏部落酋长令归降,陆知府曾有些疑虑,还是种副使的一番劝解,才让陆知府接纳了他们。”   种谔有些疑惑,木讷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在绥州一战之前,你与陆知府可有发生矛盾?”   种谔摇摇头,“没有。”   眼中满是困惑。   不禁是他,就连旁观的宾客也感十分纳闷,如这种许多人都知道的问题,你还需要再确认一遍?   这种事陆诜也不可能会撒谎啊。   可真是太水了。   就没有别的问题问了吗?   但是苏辙却稍稍皱了下眉,“是呀!这一点,我怎么没有想到。”   陈琪小声问道:“什么?”   苏辙一怔,正欲回答时,又听张斐问道:“嵬名夷山是事先就已经暗中归降我朝,当时陆知府可知此事?”   种谔点点头道:“知晓。”   张斐又问道:“陆知府可有制止?”   种谔迟疑少许,道:“陆知府还是比较慎重,并未有制止。”   张斐继续问道:“种副使当时从青涧城出兵时,可有告知陆知府?”   “没。”   刚说一个字,种谔突然惊醒过来,忐忑地看着张斐。   郭逵皱眉道:“这小子果真有些手段啊!”   种诂忙问道:“郭相公何出此言?”   郭逵叹道:“待会你就知道了。”   张斐问道:“有没有?”   种谔额头上微微有些冒汗,犹犹豫豫地摇了摇头。   张斐非常好奇道:“既然你曾成功劝解过陆知府接纳令等人的归降,且在这期间你与他也未有发生任何矛盾,就常理而言,你不应该冒着违法军令的风险,去隐瞒一个非常信任你的上司,但事实上你并未将出兵的计划告知陆知府。”   陆诜听罢,不禁都是疑惑地看着种谔,心想,是呀!他他当时为什么要隐瞒我,我是如此的信任他。   就连陆诜都没明白,更何况其他人。   所有人的目光就望着种谔。   种诂、折继祖等武将,是忧心忡忡。   完了完了!   这小子是对面的。   就是说吗,这庭长怎么可能支持我们武将。   而另一边的文官们则是大大放下对张斐的成见,虽然这小子行事比较古怪,但还算得上公正,没有偏袒种谔。   种谔似乎没有想到,对方会问这么个问题,眉头紧锁,思忖好半响,才道:“那是因为我知道陆知府绝不可能答应的。”   陆诜顿时吹胡子瞪眼。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种谔道:“令那次归降,是对方主动来到我城门下,我们只需要抉择是否接纳,而这一回诱降,其中有着更多的风险,故而需要出兵应对,但是陆知府向来就反对主动出兵。   再加上当时诏令还未到,以陆知府的性格,他也一定等到朝廷的允许,才会做出抉择,当时的局势瞬息万变,这稍有迟疑,可能就错过了这大好良机,以及我也不想连累陆知府。”   陆诜一听,急得嘴皮子都在哆嗦,是唾沫直喷,我都被你害得这么惨了,你还怕连累我?   忽听得有人直接开口道:“他分明就是在说谎。”   “肃静!”   张斐一敲木槌,朗声道:“在坐的全都这陕西路有头有脸之人,我也不愿驱逐任何一人,但各位必须要遵守这皇庭的规矩,不得干扰任何证人作答。”   立刻安静下来。   因为他们相信这庭长真的干得出这种事来。   为了那点经费,这小子打死不开庭。   别跟他较劲。   这是一个二愣子。   张斐又向种谔道:“种副使,你切莫要受方才言语所影响。”   种谔是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心想,我倒没有受他们影响,我就只受了你影响,年纪轻轻一肚子坏水,问个问题,你还得先绕几个弯,可真是防不胜防。   张斐又继续问道:“根据陆知府的供词,在你成功占据绥州之后,他以你无诏出师之名,让你速回青涧城,可有此事?”   种谔先是谨慎地想了想,旋即点头道:“是的。”   张斐问道:“种副使又是如何应对的?”   种谔道:“我我没有回。”   “为何?”   张斐问道。   种谔道:“因为绥州对于我朝而言,实在是太过重要,为何西夏能够屡屡犯我延州,就是因为他们占据着绥州,从而使得横山屏障荡然无存,另外,横山延袤千里,多马宜稼,又有盐铁之利,若得绥州,延州再无又忧矣,如此延州百姓方得安宁。   家父驻扎延州时,曾也穷尽计谋,希望能能够收复绥州,可惜这天不遂人愿,一直未能如愿,临去世时,都还心心念念,如今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收复绥州,从而扭转我军在延州的被动局面,我,我实在是不甘心就此放弃。”   此番话说得亦是情真意切,说到后面,他都不尽是双目湿润。   为什么陆诜举荐他去掌管青涧城,就是因为当年他父亲种世衡常年驻扎在青涧城,与西夏交战,种家在青涧城的地位,是无人可比的。   当然,由此可见,陆诜用人也是有一套的。   而种世衡也是一代名帅,他有着一套完整灭亡西夏的战略,而攻占绥州就是第一步。   可当时西夏出了个战争狂人李元昊,而宋朝这边又是仁义无双宋仁宗。   结果可想而知。   种谔急于拿下绥州,也是要继承父亲的遗愿。   张斐回头向许芷倩,道:“地图。”   许芷倩听得都入迷了,不审不知道,一审,才发现有着很多令人没有想到的事,找了一会儿,才将地图递给张斐。   张斐拿着地图向许芷倩笑道:“是我们的默契退步了吗?”   许芷倩稍稍瞪他一眼,道:“这时候就别贫了,专心审案。”   说罢,他还心虚的瞟了瞟大家,的确不少人都神色怪异的打量他们两个,不禁将张斐埋怨了个半死。   张斐可不在意,这庭长也是人,呵呵一笑,拿着地图一看,“哇!这地图真是好精致啊!完全就看不出这绥州有多么重要。算了。”   他将地图往桌上一扔,一边揉着眼,一边向蔡卞他们低声问道:“喂!你们四个有什么要提醒我的吗?”   四人先是一愣。   蔡卞道:“学生以为方才那个关于种副使未有事先告知陆知府的问题还可以继续问下去。”   张斐问道:“怎么问?”   “呃学生不知,但学生以为他没有说实话。”   “审案不是看感觉,而是要看证据。”   张斐叹了口气,道:“他回答的逻辑是没有大问题,关键他的这些理由,只是他所认为,咱们是难以从他身上得到真正答案。当然,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没有其它证据的情况下,这番话是不足以充当他无诏出兵的理由,那么就没有必要在他身上去纠结这个问题。   但是你们的怀疑可以留着,待会其他证人上来,可以再问问看。”   “是,学生记住了。”   与他们交谈片刻,张斐又向种谔道:“种副使,我暂时没有别的问题,你可以先下去休息。”   种谔是忍不住地长出一口气,点点头,站起身来,屁股上带着一块湿印走了下去。   苏辙他们都看在眼里,不禁也是若有所思。   张斐环目四顾,嘴上道:“方才陆知府曾提到郭逵郭相公,不知郭相公可在?”   他真不认识郭逵。   “老夫在此!”   只见郭逵站起身来。   张斐笑道:“劳烦郭相公出庭作证。”   郭逵上得庭来,一看那椅子上都有汗印,不禁都呵呵一笑,但也没有在意,直接坐了下去。   张斐问道:“方才陆知府之言,郭相公也听见了。”   郭逵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为何陆知府说,关于之后朝廷要焚城退守一事,要问郭相公?”   郭逵道:“在种副使占据绥州后,西夏方面的确有出兵,欲夺回绥州,且杀死我朝大将杨定,因此朝廷确有争论,最终也是决定要焚城退守,但是我并没有及时拿出官家的诏书来,随后西夏在一番试探,被种副使打败后,便没有出兵,因而也未有焚城退守。”   “是吗?”   张斐不禁道:“这隐匿诏书,可判死罪。”   郭逵立刻道:“张庭长此言差矣,老夫只是没有及时拿出诏书来,之后老夫还是拿出来了,只因西夏方面突然提出拿出两地来交换绥州,那老夫自然先要与之商谈,这能算是隐匿诏书吗?” 第五百二十一章 文武与法(六)   包括陆诜在内的不少文官,都对郭逵的这番说辞,是嗤之以鼻。   但也仅是如此。   对此大家并不意外。   因为大家都知道这郭逵本就是武官出身,且绝对是属于主战派,肯定是支持种谔的。   关键,当时皇帝对于郭逵的这番行为是给予极高的褒奖,甚至当庭表示,“若有卿在,朕无西顾之忧”。   同时郭逵在朝中也有着许多支持者,之前范仲淹、韩琦可都提携过他。   张斐对此是微微一笑,未做过多评价,毕竟他也不是要复审此事,只是问道:“那不知郭相公当时为何没有及时拿出诏令来?”   郭逵回答道:“那是因为官家之所以下达此诏令,也是考虑到,我军准备不足,应避免与西夏爆发大战。   但如这种情况,其实在近几年中,也是常有发生,时常攻取对方一城,若对方兴兵来讨,则是立刻回防,若对方没有大军压境,则立刻在当地修建要塞、堡垒,巩固防御。”   在那庆历条约中,有一条是明确指出,双方可在自己领地上自由修建要塞,是不受限制的。   原因很简单,谁也不信谁。   而在和平的二十年,双方都在边境修建大规模的防御工事,尤其是宋朝这边,当二十年和平时期过去之后,随之而来的则是冲突。   但由于这些防御工事的存在,以及两国内部的问题,导致这期间的战事,都只是在试探性进攻。   宋朝不敢打,西夏其实也不太敢。   郭逵又继续言道:“而在当时我发现,西夏方面已经开始发动战争,但是我朝大将折继世数次击退西夏的进攻,我军士气高昂,只是其中受到对方和谈欺诈,损失两员大将。   如果我立刻拿出诏令来,反而会使得我军军心散乱,于是我打算先等等看。但随着西夏首领李谅祚突然去世,此番冲突便到此为止。”   张斐点点头,问道:“以郭相公所见,如果当时李谅祚没有去世,西夏会否与我国爆发大战?”   郭逵思忖少许,点点头道:“以当时的态势来看,是有可能会爆发大战,因为绥州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太过关键,故此即便到了今年,西夏方面也一直都在想尽一切办法向我国索要绥州。”   “是吗?”张斐又问道:“适才种副使也曾提到绥州的重要性,郭相公可否具体说说,这绥州到底有多么重要?”   郭逵道:“当年我军在三川口之败,虽有诸多原因导致,但是绥州在整个战役是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当时西夏军队便是从绥州的土门出兵,先佯攻保安军,然而却转向攻打金明寨,再直扑延州城。   其原因就在于,西夏军若从绥州出发,可以在三日之内赶抵延州城下,让我方援军根本来不及救援,以至于丧失主动。因此,只要绥州掌握在西夏手中,延州便无法高枕无忧。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年种副使的父亲,种世衡老将军在延州两百外,不顾敌军骚扰,不顾地势险要,不惜代价,修建了这青涧城,为得就是保护延州。这一点,相信陆知府也是非常清楚的,否则的话,陆知府当初也不会派种副使驻守青涧城。   而如今我军收复绥州,便可以横山为屏障,延州就再无忧矣,也可减轻其余诸路的负担,同时在北线占据主动权,只要我军西出横山,便可进攻西夏,是进可攻,退可守。”   “原来如此。”   张斐点了点,继续问道:“那么郭相公以为,在治平四年那个时段,我国与西夏是处于什么状态?”   郭逵思忖半响,道:“不得不承认,当年的庆历之约还在发挥作用,并未废止,也谈不上名存实亡,不过自嘉佑年间起,西夏方面擅自违约,出兵进犯,我朝也立刻停止岁币,之后我朝也是根据西夏的言行来判定是否履行契约。   正如我之前所言,占领对方城池,在此期间,也是常有发生的之事,两国边界也在不断的调整,但并没有爆发大规模战争,且往往在冲突后,双方还是会和谈,保证庆历之约,得以执行,只不过绥州尤为重要。”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故此在我个人看来,在治平四年,双方是处于和大于战的状态,但不可争议的是,冲突也是在与日俱增。”   张斐稍稍点头,又道:“根据郭相公的说法,我是不是可以认为,种副使当初出兵的行为,其实在当时是非常常见的,只不过由于这绥州地理位置,是极为重要,故而确实有引发双方大战的可能。”   郭逵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那么根据郭相公的判断,我军方面当时是否有应对大战的准备?”   郭逵道:“我认为是有得,因为在诱降嵬名山期间,折继世折将军已经在大理河部署,阻止对方派兵前来阻降,并且之后接连取得大胜。”   张斐微笑地点点头道:“多谢郭相公出庭作证。”   随着郭逵下得庭去,别说旁观的宾客们,就连种谔、陆诜两个当事人,都是一脸茫然。   完全看不出这番话下来,到底是哪方占据优势。   虽然郭逵表示,当时的贸然出击,是有可能引发大战的,但同时也阐述这绥州地理位置是至关重要。   张斐稍作休息后,道:“翰林院学士郑獬。”   陆诜听得此人,不禁面露惊喜之色。   不少文官也是举目四顾,是惊喜道:“郑毅夫也来了。”   关于大部分证人,目前谁也不清楚。   然而,这个郑獬在当时,一直在京城翰林院,他的出现,使得许多人感到惊讶,他有什么可以作证的。   但见一个近知天命的老者,挥着大袖,上得庭来,虽已是白发苍苍,但却气度非凡,穿扮也是极为朴素,跟陆诜极为像似。   此人名叫郑獬,乃是状元出身,也是一个文化素养极高,清廉正直的官员,能够在宋朝当状元的,这文采自然是不用多言,在士林中也是拥有极高的名望。   无论如何,郑獬的出现,令文官们觉得不错,还算是公正。   郭逵是武将出身,一直都是主战派,是肯定支持种谔的,而这郑獬是妥妥的文官,是主和派,且与陆诜关系非常好,在此案中,他一直以来都在陆诜说话,认为陆诜遭遇不公,而此番重审,他也是功不可没。   这至少证明到目前为止,张斐还是很公平的,没有说专门找一些主战派来作证。   张斐微微伸手示意,“郑学士请坐。”   其实按礼法来说,张斐理应起身行礼,但郑獬知道张斐,在礼法上,不应对他有过多期待,他还是拱手道谢,然后才坐了下去。   张斐道:“在此之前,我还是要多谢郑学士能够不辞万里,来此出庭作证。”   “张庭长言重了,其实应该是老夫感谢张庭长,给予老夫一个出庭作证的机会啊。”   说着,郑獬又立刻言道:“不过方才老夫在旁听了许久,有一个问题,一直不得其解。”   这些翰林院学士,可都是非常厉害的,上来就反客为主。   张斐微笑道:“郑学士请说。”   郑獬道:“方才就连种谔自己都承认,他是在未有诏令的情况出兵,同时朝廷的诏令,是让陆知府和薛转运使来主持此事,然而,当陆知府下令召回种谔,种谔仍然不从,这难道不是违抗诏令吗?   也许这在政事堂,此事可论得失成败,但皇庭是要讲法律的,老夫虽不及张庭长精通律法,但也能熟背《宋刑统》,实不知这还有什么可审的。”   此话一出,在场不少人仿佛猛然惊醒一般,都是纷纷点头。   你在这里故弄玄虚,问七问八,可事实就是铁证如山,连种谔自己都承认了,依法必然是有罪。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张斐身上。   种谔更是忐忑不安,他知道这郑獬,当时郑獬极力建议官家直接将他咔嚓了,以儆效尤,故此见到此人,顿时是心生不妙啊!   张斐从容不迫地解释道:“这主要是因为,在战场上局势是瞬息万变,而诏令来回,是要长达数日之久,许多时候,将军们必须要当机立断,也无法做到事事都请教朝廷,而这也是军法所允许的。”   郑獬立刻道:“张庭长所言,老夫自也明白,但此非战场,而是战与不战,此必须要得到朝廷的允许,否则的话,武将为求立功,可不顾国之大计,肆意掀起兵祸,此乃亡国之兆。”   张斐点点头道:“郑学士言之有理,这也是本庭长请郑学士来此作证的原因。”   郑獬微微一愣:“老夫不知庭长此话何意?”   张斐道:“在本庭长看来,从诱降开始,到最终的收复绥州,这是一件事情,因为既然决定诱降对方将领,那么朝廷就是希望能够收复绥州,那么种副使的行为,就值得商榷。   而种副使最终选择出兵,只是整件事情的其中一步,并非是一个单独事件,毕竟之前就已经招降了嵬名夷山。   这就如同在一场战役中,将军根据前线情况变化,要及时做出判断,当然,种副使的这个判断,是否是局势所迫,这都还需要审理。   但是,在此之前,我们必须要确定一点,就是当时朝廷是如何看待诱降嵬名山的。如果一开始就是否定诱降,那么种副使行为,是必然构成违抗诏令罪,那就不需要再审。   然而,根据之前他们的供词,朝廷似乎并没有阻止这种行为。而根据我们所查,郑学士是全权参与了此事的决策,这也是我请郑学士来的原因。”   这一番话下来,几乎所有人都对张斐是另眼相待。   包括种谔、种诂、折继祖等武将。   之前他们感到冤枉,那是从战略角度,以及结果论,事实就是收复绥州,这将扭转北线的被动局面,怎么说也是功大于过。但他们从来不敢从司法中,去跟对方辩论。   因为他们也觉得这没得辩的。   但是经过张斐这么一分析,完全是有得一辩啊!   厉害啊!   这都能找到漏洞。 第五百二十二章 文武与法(七)   诡辩!   这小子跟其岳父可真是一丘之貉,就好卖弄学问。   相比较武将的激动,一些文官就有些不太认同。   因为这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它从来就不是律法,其实也没有法令来判断。   但是,张斐说得,也没有错,将军在战场的一些随机应变,当然是被允许的,不可能敌人都打到门前来了,将军还是先征求皇帝的同意,再来决定是否反击。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如果是从种谔出兵这一刻算起,必然是违抗诏令,但是若算在最初的诱降,这就不一定了,种谔之前的供词是否真实,就非常关键。   这也是那些文官不满的理由,认为张斐是在为种谔开脱。   同时,他们也理解为什么郑獬会出现在这里。   郑獬也觉得张斐有些偏袒种谔,但也不得不承认,张斐说得更有道理,按理来说,这本就是一件事情,只是揶揄道:“张庭长,你如今可是庭长,亦非珥笔。”   张斐呵呵道:“我没有偏袒任何一方,此案既然存有争议,就得审理清楚这些争议,适才郑学士应该听到了,种副使不断强调当时是处于千钧一发之际,迟则生变,故而他选择果断出兵,故此我需要弄清楚此事。”   郑獬点点头,“我明白了。”   张斐轻咳一声,问道:“依郑学士之见,当时朝廷对于诱降嵬名山兄弟,是怎样的态度?”   郑獬道:“我并不赞成这么做。”   张斐稍稍一愣,立刻问道:“郑学士的意见是否可作为朝廷的决定。”   “那不能。”   郑獬赶忙解释道。   张斐笑道:“我问的是,朝廷的态度。”   郑獬点点头,思忖片刻,才回答道:“朝廷最初的态度,也只是让延州方面试试看,并没有明确反对,但此事在朝中引发不小的争论,且大多数大臣都反对此事。”   张斐颇为无奈地点点头。“这我也听说了,但是那些大臣们的意见,并不在此案的考虑范围内,正如郑学士方才所言,皇庭是讲律法的,而不是讲政见。”   郑獬纳闷道:“但是方才郭相公也阐述过自己的政见。”   不阐述政见,这如何能行。   张斐道:“那只是为了了解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至于他的那些政见,不会对最终的判决产生丝毫影响。”   郭逵听得面色一沉,敢情我都白说了呀!你这个臭小子。   张斐稍一沉吟,又问道:“那么最初种副使诱降嵬名夷山,依法来看,是否有违抗诏令?”   郑獬思索半响,然后摇摇头:“没有。”   要是不被允许,陆诜早就阻止种谔,而且后面也不会下一道诏令,让陆诜和薛向谋划。   张斐问道:“朝廷为何不从一开始就拒绝。”   郑獬道:“因为朝廷也不清楚具体情况,为防止边将贪功冒进,故才下令,由陆知府和薛转运使来主持此事。”   说到这里,他又立刻补充道:“在这时候,朝廷尚在犹豫之中,而并没有决心收复绥州,毕竟当时官家才刚刚即位,且面临十分严峻的财政困难,此事若爆发大战,可能百年社稷,都将会毁于一旦,但谁也没有想到,种副使会不等诏令,擅自出兵。”   张斐问道:“假设种副使是等到诏令,且陆知府和薛转运使,认为可以继续下去,那么种副使的行为,算不算的上违抗诏令?”   郑獬反问道:“不知张庭长这么问?”   张斐道:“因为我要确定一点,朝廷在当时的决策是否明确反对收复绥州。”   郑獬犹豫半响,摇摇头,“那倒没有。”   张斐问道:“方才郭相公所言,郑学士也应该是听见了,他认为绥州地势极为关键,以至于西夏到现在都纠缠不休,朝廷当时又是否知道,无论过程是怎样,只要收复绥州,西夏必定会出兵来夺?”   郑獬点点头道:“当然知道。”   张斐道:“既然明知这么做,会引发战争,朝廷为何不从一开始就拒绝招降,到底犹豫什么。”   郑獬纠结半响,道:“在最初官家是想要收复绥州的,但是包括我在内的不少大臣,都觉得此举会引发与西夏的战争,并且力劝官家,放弃招降,故此最终才决定让陆诜和薛转运使来负责此事。”   张斐道:“但是你们的劝解,并没有让官家完全改变心意?”   郑獬点点头。   张斐道:“如果我说,在此期间种副使的诱降行为,具体来说,就是通过嵬名夷山去劝降嵬名山,这也是被朝廷允许的。”   郑獬点点头,如实道:“种副使在诱降成功后,又上报给朝廷,虽有引发争论,但当时他并不算是违抗诏令。”   张斐道:“所以朝廷认为种副使违抗诏令,是在于种副使未等到诏令,就是擅自出兵,以及,他并没有陆知府的命令,立刻回青涧城。”   郑獬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又继续问道:“适才郑学士一再强调,此举将会引发兵祸,那么当时在朝廷看来,我国与西夏是处于一种怎样的状态。”   郑獬道:“这一点我也赞成方才郭相公所言,非战非和,尽管屡次发生冲突,但是双方依旧保持使臣来往,且都是以和谈结束冲突,在大局上,不管是我国,还是西夏都不愿意爆发大战。”   其实这句话,并没有说透,为什么都不愿意爆发大战,就是因为这边上还有一个辽国,双方在没有把握之前,都不敢轻易动手,否则的话,那定是两败俱伤,渔翁得利。   不过这话不能明说,但在坐的人,心里都非常清楚。   张斐又问道:“相比起嘉佑年间到治平四年这期间,我国与西夏爆发的冲突,此次收复绥州,有何不同吗?亦或者说,此举是否比之前任何一次冲突,都要严重许多。”   郑獬不禁微微皱眉,摇摇头道:“那倒不是。”   之前李谅祚几次兴兵来攻,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咱先出兵就非常严重,对方先出兵就不严重。   这不是低人一等,在面对西夏,宋朝大臣还是自觉高人一等,这正是如此,李谅祚才希望通过武力,获取大宋的尊重,这也是嘉佑年间主要冲突的根本原因所在。   西夏认为你得平等对待我和辽国。   但在大宋看来,你祖先是我朝旧臣,是属于叛臣,只能跟石敬瑭一个级别。   张斐问道:“如果本庭长认为,种副使出兵绥州,只是两国之间,数次冲突中的其中一回,并无特殊之处,郑学士是否认同?”   “老夫老夫认同。”   郑獬虽是有备而来,但也被问的开始冒汗,心想,这不公平,凭什么只准你问我。于是反问道:“不过老夫并不明白,这与此案有何关系。”   张斐道:“因为我得判定,这到底是属于特殊事件,还是平常事件。假设两国相对和平,那么种副使的行为,必然是会直接影响到两国关系,那么他的行为就极有可能是贪功冒进,而不顾大局。   但如果双方本就是处于尔虞我诈,相互攻伐的阶段,那么种副使的行为,就不一定是贪功冒进,有可能就只是一种应对措施,亦或者自我保护的措施,方才郭相公已经言明,拿下绥州,可以令延州高枕无忧。   而这也将会影响到我的判决,因为如果是特殊事件,就是类似于开战与否的决策,这必然是武将不能做主的,无论成败,都是违抗诏令。   但是,如果只是平常事件,那么武将将拥有部分的决策权力,而当时两国的状态,也是我判定种副使出兵动机的一个关键因素。”   郑獬道:“就算这只是一个平常事件,就算他之前出兵是应对措施,那么之后陆知府下令让他回来,他并没有执行,这又作何解释?”   张斐笑道:“郑学士,我请来你,不是与我辩论的,也不是来教我审案的,我只是希望你能够给我提供证据,讲清楚当时朝廷对于诱降嵬名山兄弟的态度,以及根据你的观察,当时两国是处于怎样的态势。你只需要据实告诉我就行了。”   郑獬质疑道:“但是你的问题有所偏袒。”   张斐立刻问道:“比如说。”   郑獬道:“你只选择对种副使有利的问题,而对种副使不利的问题,却避而不谈,如种副使为何不听从命令,回青涧城。”   张斐立刻问道:“请问郑学士,为什么种副使不听从命令,回青涧城。”   “?”   郑獬当即一脸错愕。   张斐微笑道:“郑学士,其实我并不需要跟你解释一切的,只是因为你们对皇庭的审案不甚了解,故而我才解释。   我请郑学士来此,不是来跟我辩论的,也不是让郑学士来阐述自己的主张,而是提供相关证据的,就仅此而已。   郑学士之所以认为我的问题不公,其实不在于我,而是在于郑学士心中已有判决,且容不得一丝质疑,真正带有偏见的不是我,恰恰是郑学士,郑学士不妨扪心自问,是否如此。”   他语气温和,始终面带微笑。   郑獬可没有方才的泰然自若,一张老脸涨的通红,过得半响,拱手道:“真是抱歉,郑某未能给庭长提供太多帮助。”   张斐忙道:“不不不,郑学士不辞辛苦来此,我是感激万分,其实也帮助到我很多,而且郑学士有自己的主张和想法,这都是非常正常的,只要郑学士没有做伪证,其它方面,都是可以的,无须致歉。   不过暂时我没有别的问题,还请郑学士先下去休息。”   郑獬叹了口气,郁闷地走了下去。   陆诜见罢,内心也是极为难过。   种诂却是激动道:“这小子还真是有些手段。”   折继祖也是连连点头。   目前形势而言,对他们显然是更有利的。   张斐又朗声道:“此案还有一个关键证人,就是当今的发运使薛向,当时朝廷下达的诏令,是由陆知府和薛发运使共同主持,但是由于薛发运使目前正在东南六路忙于执行新政,无法抽空来此作证,不过薛发运使派遣他身边的主簿丁翔来此作证。不知检察院对此可有异议?”   不少官员眉头一皱。   苏辙起身道:“检察院没有异议。”   张斐便立刻传丁翔上庭作证。   丁翔来到中间先是行得一礼,然后才做到椅子上。   张斐道:“丁翔,治平四年,你在何处?”   丁翔回答道:“当时我正在解州,协助薛发运使处理盐钞一事。”   张斐道:“你在薛发运使身边,平常是做些什么?”   丁翔道:“我协助薛发运使起草文案,以及为薛发运使出谋划策。”   张斐又问道:“你是否知道,当时朝廷下诏让薛发运使和陆知府处理招降嵬名山一事。”   丁翔点点头道:“知道,就是我将那道诏令,交给薛发运使的。”   张斐道:“当时种副使可有占据绥州?”   丁翔点点头道:“已经占据了绥州。”   张斐道:“薛发运使可有指使种副使这么做?”   丁翔摇摇头道:“没有。因为我们在收到诏令时,种副使已经占据了绥州。”   张斐道:“薛发运使又是何时知道此事?”   丁翔道:“是在收到诏令之前,相隔应该不到五日。”   张斐又问道:“之后陆知府下令,让种副使回青涧城,薛发运使可知晓?”   丁翔道:“这是后来才知晓的,最初是不知道的。”   张斐问道:“陆知府没有就此事与薛发运使商量吗?”   丁翔摇摇头道:“当时我们并不在延州,故此陆知府并未与我们商量。”   张斐道:“那么薛发运使在得知种副使占领绥州一事后,又是什么态度?”   丁翔道:“薛发运使是非常支持种副使占据绥州的。”   张斐道:“薛发运使可有将自己的想法告知种副使?”   “没有。”   “为何?”   “因为薛发运使认为,种副使乃是陆知府的部下,该以陆知府为主,而且薛发运使也未有想到陆知府会要求种副使回青涧城。在此之后薛发运使曾为种副使争辩,并且表示愿意代其受罚。”   “结果呢?”   “结果就被贬去绛州。”   “哈哈!”   突然听得有人哈哈大笑。   寻声看去,真是曹栋栋那蠢货。   曹栋栋见大家都看过来,赶紧闭嘴,低头。   张斐只是无奈地摇摇头,又继续问道:“根据朝廷的那份诏令,你认为陆知府是否需要与薛发运使商量。”   丁翔犹豫片刻,道:“若能与薛发运使商量,固然最好的,但是没有商量,也没有任何不妥。薛发运使认为,种副使是在未通知陆知府的情况下,就出兵占据绥州,而当时情况非常紧急,薛发运使又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即便没有那道诏令,陆知府依旧有权下令种副使回青涧城。” 第五百二十三章 文武与法(八)   有句话说得好,千万别较真,一旦较真,就会发生这一切是多么的可笑。   丁翔的出现,就让之前的判决,成为一个大笑话。   因为当时朝廷是授意陆诜和薛向共同主持此事,陆诜是反对出兵,但薛向却是支持的,但正是因为薛向是支持种谔的,导致他也被贬了。   从法律层面来说,当时朝廷并未给出最终的决策,就只是让陆诜、薛向、种谔三人来定夺此事,陆诜、薛向是谋划者,种谔是执行者。   薛向当然是有支持的权力。   从这一点来看,这显然就是一个政治判决。   只是鸽派取得最后的胜利。   不过从丁翔的供词来看,薛向显然是不想再去纠结此事,只是表达自己在当时的看法,并没有说要去怪罪陆诜。   这也不奇怪,薛向如今正在执行新政,本就是一堆麻烦事,而这事对他而言,已经是往事,不想节外生枝,给自己添麻烦,影响自己现在的职责。   张斐对此也是心如明镜,也未有在丁翔身上去深挖,就只是问明薛向当时的态度和动作,便让丁翔下得庭去。   这时,许芷倩上前来,为张斐斟上一杯茶,同时悄悄将一张小纸条放在桌面上。   张斐低头一看,十分疑惑地看着许芷倩。   许芷倩只是微微摇头。   “我知道了。”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便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张斐沉吟少许,突然瞧了眼天空,旋即敲槌,朗声道:“这上午的审理先就到此为止,正午过后,再继续审。”   此话一出,所有的贵宾都是一脸愕然。   这审得正如火如荼,你这戛然而止,不是成心吊着咱们的胃口吗。   可一看天色,确实已是午时,只不过他们身处在这山谷中,并没有感到非常炎热。   就算不休息,也得吃饭啊!   饭?   呵呵!   他们想多了。   只见张斐站起身来,正准备离开时,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又回过身来,是充满愧疚地眼道:“诸位贵宾,真是抱歉,由于我们皇庭暂时经费不足,未能给各位提供午宴,所以还请各位自便。”   言下之意,就是自行解决。   “!”   所有的贵宾都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张斐。   嘿!   我们可都是河中府的扛把子,有头有脸的人物,这头回上你皇庭做客,那是让你皇庭蓬荜生辉,伱特么连顿便饭都不给准备。   这岂是待客之道?   你们这么干,那会没朋友的。   但张斐才不管这么多,直接起身离开了,将他们晾在那里。   许芷倩、蔡卞等人则是憋着笑意,低头收拾着文案,不敢贵宾们的愤怒目光触碰。   “这个张三当了庭长,性格也真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小心眼,睚眦必报。”   陈琪一边收拾着文案,一边向苏辙抱怨道。   苏辙唯有苦笑。   这时,李四突然上前来,小声啊:“苏检察长,我们皇庭有为你们检察院和证人准备午饭。”   苏辙愣了下,旋即点头道:“多谢。”   果然是精准报复。   “岂有此理!”   韦应方怒不可遏道:“下回他来府衙,若给他一杯茶喝,我韦应方就不得好死。”   蔡延庆道:“你小声一点,可别咱们下午来的时候,就只能站着听审而来。”   韦应方一怔,心虚地左右看了眼,嘴上还是硬气道:“他他敢。”   “这个张庭长还真是如传言一般,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折继祖缓缓站起身来,是怫然不悦道。   这顿午饭倒是其次,关键你这么做,太侮辱人了呀!   种诂却是笑道:“罢了!罢了!只要他能够公正审理此案,那就足以,一顿饭而已,上哪不能吃。”   率先离开的张斐,并没有去到后院休息,而是去到山谷侧面的一间休息室。   他刚到不久,李四便请得一人入得屋来。   此人正是王韶。   “张三见过王经略。”   “张庭长有礼。”   王韶也是拱手一礼。   “王经略请坐。”   “多谢。”   二人坐下之后,张斐便问道:“冒昧问一句,王经略为何突然决定,不想出庭作证?”   原本下一个证人,就是王韶出庭,而许芷倩突然告知王韶不愿意出庭,这令张斐十分困惑,再加上当时已经到了正午,他索性就选择退庭。   王韶稍一沉吟,却是不答反问道:“我与此案关系不大,为何张庭长希望我能够出庭作证?”   张斐道:“因为据我所知,王经略早年就游历整个西北地区,如今又担任西北经略使,对于西北的情况是了如指掌,且与此案并无关系,王经略的看法,会更有说服力。故此我希望王经略提供一些专业意见,比如说,我国与西夏的状态,又比如说,绥州的地理位置。”   王韶是文官出身,但又担任总参谋长,是相对中立的,且他早年便览西北风光,对西北风土人情,是非常清楚,于是张斐就打算让王韶以专家的身份出庭,给予一些专业性的意见。   王韶也头回见识到皇庭的审理方式,不是很了解,对于张斐的解释,还是不太理解,又问道:“我的供词,对于此案而言重要吗?”   张斐迟疑少许,道:“那也不是非常重要,如果王经略没有来,我也不会特意去劳烦王经略。”   王韶出庭的作用,纯粹是为一些理论加强说服力。   王韶道:“那我就还是不出庭作证。”   “王经略若是不愿意,那我自然也不会勉强。”张斐又好奇道:“不过王经略可否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王韶迟疑半响,很是为难道:“因为我与此案,是有直接的利益关系,故不方便作证。”   张斐惊讶道:“王经略与此案有利益关系?”   王韶点点头。   张斐道:“什么利益关系?”   这里却万分疑惑,认为这不大可能。   因为他已经收集了很多资料,如果真有直接的利益关系,事先他就会派人去请王韶,而不是说王韶来了之后,再去请他来出庭作证。   王韶犹豫一会儿,才道:“你方才说,打算问我,这绥州的重要性。”   张斐点点头。   王韶又问道:“那你对绥州的问题,又知道多少?”   张斐想了一下,道:“绥州本是我中原故土,不过在唐末时期,被党项人占据,可是由于当时党项人在名义上一直依附中原,绥州自也是算在唐朝领土,可在我朝立国初期,党项首领李继迁叛变,绥州就被党项所据,而在之后的数十年间,也成为我国与西夏攻防争夺的要地。”   王韶点点头,道:“也正是因为如此,绥州在西夏看来,是属于他们的领土,这也是为何,这些年来,西夏一直在想尽各种办法,想要回绥州,而我军在绥州任何举动,都会使得西夏惶恐不安,且不断派兵骚扰,而在外事方面,也不断施加压力,导致绥州一直未有得到良好的建设。   如果将来西夏要出兵,绥州必然是他们的借口,从这一点来说,郑獬说得也不无道理,绥州恐成兵祸之源。   但是你应该也清楚,目前来说,国家财政十分困难,且王学士又在颁布新法,我们还需要时日,不宜在此时与西夏发生冲突。   故此,我曾向官家建议,经略河湟,以河湟为基点,形成对西夏东线和南线包夹之势。而河湟地区一直都属于我大宋领土,根据庆历之约,我们双方都有权在领土上驻军,修建防御工事,互相不得干涉,经略河湟,不宜引发西夏的干涉和冲突。”   张斐道:“也就是说,王经略不愿意强调绥州的战略属性,因为这与王经略的战略有所冲突。”   王韶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但其实绥州地理位置是极为关键的,不管是种副使,还是郭相公他们说得都很对,但是西夏方面同样也不愿意就此放弃绥州,从大局来说,经略绥州,不管是国内的阻力和外面的阻力,其难度是要远胜于经略河湟,而我们现在需要时日准备。”   “我明白了。”张斐点点头道:“多谢王经略告知。”   王韶呵呵道:“这其实也不是什么机密,郭相公他们也都知道,只是非常抱歉,我不能给张庭长提供帮助。”   “王经略千万别这么说。”张斐摆摆手,“基于这一层利益关系,王经略确实不太适合出庭作证。”   张斐还真没有想到,此案的背后竟然还牵扯到,北宋针对西夏的两个大战略。   在熙宁元年之前,在宋朝的军事战略家眼里,北线绥州一直都属于消灭西夏的战略要地,这一派就是以范仲淹、种世衡为主的。   最初赵顼也是这么认为的,因为这个战略一直都在执行中。   他是非常想得到绥州的。   但也正是因为此案,使得赵顼改变战略,选择王韶的河湟战略。   原因就在于,在种谔拿下绥州后,西夏方面是纠缠不休,用尽各种手段,来干扰绥州的发展,外交也频频施压,天天与宋朝交涉,拿各种要塞给宋朝交换,宋朝还上过两回当。   这也导致绥州一直未得到发展,如果要以绥州为基点,就必须开辟运输线,在前线屯田,等等,如果这些都发展不起来,你就不可能以此作为进攻西夏的大本营。   同时国内保守派对于收回绥州,是非常担忧的,确实,这宋朝的财政是糟糕透顶,如果再爆发大战,可能就再也恢复不过来。   在他们看来,绥州就是一个随时爆炸的火药桶。   是得不偿失。   关键西夏那片领土,是重在国家安全,而无法为宋朝的财政带来任何补偿。   就是在这个时机,王韶向上面提出《平戎策》,立刻就赢得赵顼、王安石的支持,这全都是因为绥州闹得赵顼头都是大的,朝堂也不得安宁,最终他选择河湟战略,同时也一直都在降低绥州的关注,避免去激怒西夏,那边慢慢开辟河湟战线。   但是种谔、折继世、郭逵这批武将,始终是支持北线绥州战略。   之前王韶不知道会是这么个审法,他当时坐在下面,那是不知所措,因为种谔、郭逵都在强调绥州在战略的重要性。   让他上去,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讲,因为他是非常清楚绥州的重要性,但他又是河湟战略的总参谋长和制定者,以宋朝目前的财力,是不可能同时启动这两个大战略的,只能分主次。   他如果去强调绥州的战略属性,这会对他的计划造成影响。   故此,他临时决定不出庭作证。 第五百二十四章 文武与法(九)   这出得山谷,老爷们顿觉一股汹涌澎湃的热浪袭来,有些老者是头晕目眩,他们今儿可是一早就赶来这里,方才全神贯注地听审时,倒也不觉什么,此时回过神来,顿觉饥肠辘辘,这心里满满都是对张斐的问候。   不过当务之急,不是扎小人,诅咒张斐,而是找地方吃饭。   “韦通判,这附近可有正店歇脚?”   “这附近好像没有,还得回城里去!”   “还得回城里去?”   “哎呦,那个臭小子,可真是折磨人啊!”   “老夫就不信,他连一顿便饭都提供不了。”   听说还要回城里去,老爷们是各种心绞痛,在正午时分,顶着酷暑的烈日,这多走一步,那都是折磨啊!   可是刚刚出得大门,忽闻一股香味扑面而来。   这来的有些突然,以至于蔡延庆、韦应方都觉得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寻香望去,但见门前的小河边,大树下,支着几个非常简易的大木棚,那香味便是从木棚下传来的。   “这里不是有吃的吗?”   “不过早上来的时候,好像还未看见这些木棚啊!”   “行行行,有吃的就行,老夫可是走不动,虽然这里离城里也比较近,但来回一趟,哪里还有休息的工夫。”   “是是是,咱们在这里随便吃一点,待会再到里面休息一下,那里还是挺凉快的。”   一群文官武将立刻是蜂拥而至。   但见木棚虽然简易,但是非常宽大,且每个棚下都有三五伙计,好像就是为他们准备的。   见他们来了,伙计们不禁快步迎上去,招呼他们坐下来。   韦应方十分好奇,这木棚啥时候建起的,不禁向那伙计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敢在这里摆摊?”   那伙计是诚惶诚恐道:“小人不知。”   韦应方皱眉道:“叫你们摊主过来。”   “是。”   那伙计走后,蔡延庆问道:“韦通判,你为何这般动怒?”   韦应方回答道:“蔡知府,我怀疑着这摊位就是张三弄的。”   此话一出,方才坐下的老爷们,听到这话,不禁是吹胡子瞪眼,不给我们准备便饭,还要赚我们的钱。   可真是杀人诛心啊!   “这位大官人有何吩咐?”   片刻过后,但见一个汉子走了过来。   韦应方问道:“你就是这摊主?”   “是。”   “是谁允许你在这里摆摊的?”   “是张庭长。”   “张庭长为何允许你们在这里摆摊?”   “呃。”   “快说。”   “是。是因为张庭长欠小人的钱,故此拿这摊位来抵债。”   哎呦!   这可是一个惊天大八卦啊!   所有官员都竖起耳朵来。   “张庭长为何欠你们钱?”韦应方也是急急问道。   那汉子道:“因为张庭长前些时候,请小人们帮他去建造这皇庭,欠咱们一些工钱,故此将这摊位抵给咱们。”   “!”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韦应方。   原来张三那小子说得是真的,你们还真是一文钱不给啊!   难怪他这么对咱们。   你才是那个罪魁祸首啊!   韦应方也是面露尴尬之色,咳得一声,摆摆手道:“你去忙你的吧。”   蔡延庆赶紧走远一点,心想,你也真是着了魔,这都摆在门前的事,还能让你抓到把柄么。   这个摊主不是别人,正是大狗。   表面上,还真是抵债,但实际上,是为了让大狗常驻于此,随时给他提供情报。   而相比起早上文武其乐融融,此时文武开始有意的保持距离,阵营是非常明确,因为他们还得私下议论早上的审理。   除元绛他们这些最近从京城调来的官员,其余所有人还都是第一回 见到这种审理方式。   这与之前最大的不同,也就是典型的政法分离。   关于这一点,在郑獬和薛向身上,体现的是淋漓尽致。   这令许多人没有弄明白。   他们暂时也无暇估计张斐到底偏向哪边的,更多是探讨这种审问制度。   其实别说他们,就连蔡卞等四个助审官,对此也有许多疑惑。   不过此时,他们比这些老爷们可是要舒服的多,就坐在山谷旁边的廊道,吹着山谷微风,吃着美味佳肴,脸上是毫无疲倦,这哪是上班,简直就是度假啊!   “老师,学生有一个问题,想请教老师。”   刚刚吃完,蔡卞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张斐道:“什么问题?”   蔡卞问道:“根据上午的审理,无论如何,种副使是接连违抗诏令,除非老师亲自为他争讼,否则的话,这罪只怕是逃不掉的。”   上官均他们也都是好奇地看着张斐。   张斐笑道:“你是暗示我有偏袒种副使?”   “学生不敢。”   话虽如此,但其实他们都有这种感觉。   “其实你有这种感觉,也是正确的。”张斐笑道:“因为我确实是有偏袒。”   “啊?”   包括许芷倩在内,都震惊地看着张斐。   张斐微微往后一靠,笑问道:“你们认为战争的原罪是什么?”   蔡京道:“失败。”   “不错。”   张斐笑道:“就是失败。如果种谔的行动没有成功,那今日我肯定是另外一种审法。”   许芷倩蹙眉道:“但你可是庭长,不应公正处理吗?”   张斐笑问道:“法制之法的第一要点是什么?”   “捍卫国家和君主的利益。”叶祖恰抢答道。   张斐点点头道:“你们要记住,在涉及到国家和君主的时候,就是要以利益为先,只要国家和公正得利,这就是最为公正的审判。”   许芷倩一怔,似乎明白了什么。   蔡卞听得是连连点头,又是若有所思道:“难怪之前在课堂上,老师一直强调国家和君主利益,学生始终有困惑之处,但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就是这公正和利益。”   上官均也是稍稍点头,“老师提到百姓的时候,都是强调正当权益,但是在涉及到国家和君主的时候,却不谈正当权益,而是只强调纯粹的利益,而省略了有正当二字,原来如此。”   几人顿时是豁然开朗,之前课堂上所学,也是涌入脑海,均想,老师的法制之法的可真是博大精深,   对此,他们也都是赞同的。   他们在此案中,也有纠结的点,就是他们认为这收复绥州,不应该有罪,但是他们还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公正处理。   张斐的这一番话,令他们是轻松许多。   蔡京问道:“依老师之意,是要判种副使无罪?”   张斐神色一变,道:“当然不是,我只是说他的胜利,会赢得我在审理时候,稍稍偏向他,但是到底是否有罪,就还得看他的举止,是否为得是国家和君主的利益,这就是此次审判的重点所在。”   蔡卞纳闷道:“种副使收复绥州,自然是对国家和君主有利的。”   张斐没好气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审?”   蔡卞是诚惶诚恐道:“学生一直都非常专注。”   “那你就是光顾着听,而没有动脑子。”   张斐摇摇头,又道:“在上午的审理中,我最为关注的是三个问题,其一,朝廷的决策;其二,两国当时的状态;其三,也就是绥州的战略地位。”   几人同时点点头,但眼中却是充满着疑惑。   确实!   除了陆诜、种谔对过程的阐述外,其余审理,都是围绕着这三个问题在进行。   但他们也疑惑,这三个问题,到底又能说明什么。   张斐又继续解释道:“首先,朝廷的决策,这是最为关键的,你们之后若遇到此类案件,一定要先确定这一点。   因为打与不打,是绝对不能让武将来决定,必然是由朝廷决策,如果让武将来决定,他们会给你打到天荒地老,因为武将考虑的只有胜负,且仅限于局部。但是国家需要考虑的是财政,是民生,以及考虑全局,而不是某一个战场,或者某一个敌人。   如果朝廷从一开始就是否决整个诱降任务,此案就没有审得必要,再大的胜利,也是不允许的,因为这肯定会伤害君主的利益,同时也有可能会伤害到国家利益。   但是目前来说,这一点尚不明确,故此就需要引入第二点,也就是两国当时的状态,这是一个相对客观的证据,因为在这一点上,是很难去隐瞒的,方才无论文武,都是认为处于非战非和的状态,如果两国是处于和平状态,就必须要朝廷绝对明确的决策,才能够出兵。   但目前来说,这一点也尚不明确。   至于绥州的战略地位,主要就是考量此战利益,对于国家利益越大,必然是会影响到最终判决。以及这也是从侧面去判断,种副使的行为,图得到底是什么?武将渴望立功,这是人之常情,但贪功显然就是指不顾全大局。   种副使此番出兵,究竟是立功为先,还是以国家利益为先,这也是我们必须要查证的,这也是今天下午,主要要涉及到问题。”   这一番解释下来,蔡卞等人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上午那番看似零散的审问,在他们的脑海中开始汇聚在一起,思路突然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学生受教了,多谢老师。”   四人是激动地向张斐拱手道。   内心是澎湃的,因为在此之前,他们对于这种案件,是完全没有头绪,也不知道该如何审理。   就不知道该如何去判断对与错,判决的关键因素又是什么。   之前他们只是从司法公正的角度去看此案,但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现在,他们明白,该如何去思考这一类案件,以及该考虑到那些关键因素。   张斐笑道:“你们虽然懂得法制之法的理念,但还不懂如何将法制之法理念融入具体案例中,这也是带来你们来此的原因,也是你们重点要学习的内容。” 第五百二十五章 文武与法(十)   草草填了填肚子,贵宾们又回到皇庭里面去休息,便饭不给就罢了,要是还不让休息,那就真心说不过去了。   张斐当然也不敢做得这么绝,休息可不要什么经费。   不过也没有谁在午睡,毕竟这些官员也难得齐聚一堂,自然得抓紧时间叙叙旧,不过话题还是围绕着这场官司。   这种审理方式,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以前如这种案子,说白了,也就是权力上的角力,当初为何要处罚种谔,不就是如郑獬所言,朝中官员对于种谔的行为,非常愤怒,而赵顼又只是刚刚上位,也不敢得罪大臣,于是下令罢免种谔的官职,连带薛向也一同受到惩罚。   但之后为什么种谔又能官复原职,其原因也在于赵顼执意提拔,没有任何理由,就是凭借皇权。   本质上,还是皇权与臣权之争。   但是今日不同,至少目前为止,完完全全是以此案过程、背景为主,没有涉及到任何权力。   不管是郭逵,还是郑獬,都只是在上面阐述事实,与他们的地位和权力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他们的主张,张斐是直接表示,毫无意义。   故此审到这里,他们甚至都看不出,到底哪方占据优势。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对此都是感到忧心忡忡,还是那句话,未知是最令人不安的。   正午过后,庭审继续。   贵宾们在庭警的邀请下,再度来到山谷中,经过短暂的休息,他们脸上倒是没有太多疲倦,唯独见到张斐上得庭长台时,每个人的脸上,多多少少是有些怨气的。   府衙不拨钱,那是府衙的不对,但是你可以做得更好,你可以提供一顿便饭,那我们自然会偏向你,而不是采用这种方式,让我们去记恨府衙。   我们怨得还是你。   真是一只菜鸟!   连这个为官之道都不知道。   张斐并不在意,要是有下回的话,你们还是会来,我还是不会提供便饭,只是轻轻一敲槌,“我们继续审理绥州一案。”   语气比较随意,就没有上午那些庄重的仪式。   言罢,张斐突然左右一看,贵宾们也随着他的目光左右看了看,发现较比起上午,种谔、陆诜位子更加向中间靠拢,都能算是直接坐到庭上。   只听张斐朗声道:“经过上午的审问,我们大致清楚,收复绥州的过程,朝廷的决策,以及当时的环境和背景。而下午我们将会审理此案的具体过程。故此,我将陆知府和种副使的位子安置在庭上,这是为了方便本庭长更清楚了解整个过程。”   说着,他看向种谔和陆诜道:“不过规矩还是一样,我希望不管是陆知府,还是种副使,不要打断证人的做供,以及用任何眼神、动作,影响证人做供,如果发生这种事,不但会影响到本庭长的判决,同时也会令检察院介入其中,对于你们双方都是非常不利的。如果有疑惑之处,本庭长会自向二位提出询问,二位是否已经清楚?”   种谔、陆诜同时点点头,但这种完全陌生的方式,令他们有一种莫名的紧张,就如同小学生第一天上课。   而那些贵宾,只是觉得别开生面。   你这是在审案,还是在讲课。   不过蔡延庆、韦应方等河中府官员,倒是已经习惯了这种说明。   在说明之后,张斐轻轻敲槌,朗声道:“传秦州武山县李水李主簿出庭。”   听到此人的名字,种谔不禁皱了下眉头,而陆诜则是面露惊喜之色,似乎没有想到李水也被找来当证人。   而不少贵宾也是交头接耳,询问这李水到底是何人?   但到底是个主簿,此种案子,还需要一个主簿来出庭作证吗?   过得片刻,但见一个身形瘦弱的中年人上得庭来。   请他坐下之后,张斐便问道:“李主簿,你是何时去到武山县担任主簿的?”   李水道:“熙宁元年六月。”   张斐低头看了眼文案,道:“据我所知,我朝县主簿是不常调动,这是为了让知县能够更好的了解当地的情况,不知朝廷为何要调你去秦州武山县?”   李水回答道:“具体我也不清楚,但也许是因为绥州一战,因为当时我是与陆知府一块调去秦州的。”   说到这里,他还瞧了一眼陆诜。   张斐问道:“你说得也许是因为绥州一战,可是治平四年,种副使收复绥州一战。”   “是的。”   “为何你认为这与你调任有关系?”   “当时我是在青涧城担任主簿,而在种副使出兵的前一天,我曾质疑过,并且想要阻止种副使出兵。”   “你在质疑什么?”   “因为当时种副使是说,他已经得到朝廷的诏令,允许他出兵,但是我认为这很可疑,因为如果真的下达诏令,我身为主簿,不可能对此毫不知情。”   “之后呢?”   “之后种副使并未理会我,凭借其种家在青涧城的威望,统帅全部兵力出击。于是我赶紧书信陆知府。”   “嗯。”   张斐先是偏头看向陆诜,“陆知府,可有此事?”   陆诜点点头,道:“确有此事,李主簿的那份书信,我至今都还保存着。”   “可有带来。”   “有。”   陆诜立刻掏出一份保存完好的书信。   他一直认为此事,遭遇到不公对待,以他资历和功劳,如果没有这事,多半是进入中央的,故此他非常渴望有一天,讨回公道来,这些证据,他都小心翼翼的保护着。   而当时的审理,可没有在乎这些证据。   信件呈上之后,张斐仔细看了看,然后递给蔡卞,旋即又偏头看向种谔,“种副使,李主簿之言,是否真实?”   种谔稍显心虚地瞧了眼张斐,点点头道:“是有此事。”   张斐又问道:“那你到底有没有接到朝廷的诏令?”   种谔迟疑不语。   全场是鸦雀无声,大家都在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看着种谔。   “种副使?”   张斐又再问道。   种谔摇头道:“没有。”   此话一出,文武官员的脸色,瞬间调换。   上午的审判,文官方面都认为张斐有些偏袒种谔,局势是对种谔有利的,而种诂、折继祖等一干武将,也是这么认为的,稍稍有些放心。   不曾想,这下半场刚开始,是风云变幻啊!   种诂的心都直接跳到嗓子眼了。   这才刚刚开始,要不要这么刺激。   张斐道:“种副使是否又知道,这可属矫诏之罪,依律可判死刑。”   种谔点点头道:“我知道。”   张斐问道:“你明知这是死罪,为何还要这么做。”   种谔道:“正如我上午所言,当时嵬名夷山已经传信于我,其兄长已经答应归降,而朝廷的诏令迟迟未到,若让西夏知道此事,可能会生变数,也会使得嵬名夷山身处险境,但如果我没有命令,我是不能统帅兵马出击的,当时已经不容我多想,我只能告诉士兵们,朝廷已经下达诏令。”   张斐又问道:“不知种副使可有保存嵬名夷山的书信?”   种谔摇摇头道:“嵬名夷山并不会写汉字,他只是传了口信。”   张斐不禁又向陆诜问道:“陆知府,种副使所言可属实,他必须要得到朝廷的诏令,才能够出兵。”   陆诜点点头道:“这是当然。”   支持陆诜的文官们,是长出一口气,你早这么问,不就完了,上午还得废这么多功夫。   他们并不知道张斐是皇帝的人,他们只知道张斐与王安石和司马光的关系都非常不错,而且更多是偏向司马光,要知道司法改革,就是出自司马光,也是司马光举荐他来的。   他们就一直琢磨不透张斐。   如果知道张斐就是皇帝的人,估计就是另外一种心情。   张斐又向李水问道:“李主簿,当时你可有参与诱降嵬名兄弟一事?”   李水点点头道:“有的。”   张斐又问道:“那你是否知道,嵬名夷山那道口信的事?”   李水点点头道:“知道。”   张斐道:“种副使所言,是否属实,当时他确实有收到嵬名夷山的口信,表示嵬名山已经答应归降?”   李水犹豫了一会儿,道:“我并未亲耳听见,但,但是应该是真的。”   张斐问道:“既然你没有亲耳听见,那你为何认为这是真的?”   李水道:“因为当时种副使的部署,是基于对对方兵力部署了如指掌,之后出击也是非常顺利,故此我猜测应该是有传口信给种副使。”   “原来如此。”张斐又继续问道:“当你书信给陆知府后,陆知府可有回应?”   李水点点头道:“在种副使刚刚占据绥州,陆知府就传令种副使,让其率部返回青涧城。”   张斐继续问道:“种副使可有回去?”   “没有!”   李水立刻言道。   张斐道:“种副使是置之不理,还是直接回绝?”   李水摇摇头道:“都不是,种副使是采取拖延之策,他是回信陆知府,询问如何安置嵬名山所部。”   张斐道:“你为何认为此乃拖延之策,这个理由有何不妥之处吗?”   李水道:“这个理由倒没有什么不妥,但是种副使一边在回信陆知府,但另一边却在排兵布阵,并且将军队布置绥州前线,显然是不打算立刻回青涧城。”   张斐点点头,又向陆诜问道:“陆知府,李主簿所言,可否属实?”   陆诜点点头道:“全部属实。”   张斐道:“那你在接到种副使的回信后,又采取何种措施?”   陆诜不禁叹了口气,才道:“虽然种副使是无诏,甚至于矫诏出兵,但是我认为事已至此,必须要妥善安排,因为这已经可能会导致战争爆发,到底该如何安置嵬名山所部,这需要等到朝廷的诏令。”   “为何?”   “如果朝廷决心要收复绥州,且做好与西夏开战的准备,自然是不能放弃绥州,同时也得收下嵬名山所部,但若朝廷没有下定决心,那那就得再根据具体情况,仔细商榷。   故此,我是在等到朝廷的诏令后,再度传信给种副使,让其率领所有兵马回青涧城,至于嵬名山所部,则尤他自行决定。”   “朝廷的诏令可有明确这一点?”   “没有。”   陆诜摇摇头,“但是根据朝廷的诏令来看,显然是没有做好与西夏开战的准备,但是我认为嵬名山兄弟的归降,也不至于会引发与西夏的战争,同时我也并不清楚,前线的具体情况,于是让我种副使自行决定。”   他虽然是根正苗红的鸽派,但他可是有着丰富的统帅经验,当时的情况,怎么安置嵬名山所部,确实是个问题。   如果说轻易抛弃,今后谁还敢归降大宋。   虽然鸽,但处理方案,还算是比较成熟,并没有急得乱来。   张斐继续问道:“这回种副使可有听从?”   陆诜摇头道:“没有。”   张斐问道:“为何?”   陆诜道:“种副使是以敌军来袭为由,表示无法撤军。”   他话音刚落,那李水便激动道:“当时是有足够时日,容我军撤军的。”   面对李水的打断,张斐却表现的非常宽容,顺势就问道:“是吗?”   李水点点头道:“因为西夏军是在陆知府的信传到绥州后的第七日才到达,以当时我军的兵力,是可以从容回退青涧城,然后进行部署。”   种谔立刻道:“他根本!”   “种副使,莫要打断证人做供。”张斐直接喝止道。   种谔不禁一愣,那张坚毅的脸庞,是万般委屈,他方才插话,你不说他,我插话就不行。   我是个罪人吗?   不公平啊!   张斐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于是解释道:“种副使,你要明白,此案由你而起,而现在与李主簿并无太多关系,他愿意赶来出庭作证,我们皇庭都应该对此表现感激和尊重,而且他方才所言,本也是我打算问的,故此我才没有警告他,但是你是当事人,且地位远高于李主簿,你的任何打断,都会被本庭长,主审官,检察员视为干扰证人,故此还请你严格遵守规则。” 第五百二十六章 文武与法(十一)   张斐这一番看似非常合理的解释,落在那些贵宾们的眼里,却是使得一些人惶恐不安。   发生了甚么事?   这个午餐中间,一定是有故事发生的。   因为上午的审问,多半人都认为张斐确实有偏袒种谔,但是下午一开始,这几个问题,便令案情急转直下。   尤其是还坐实了种谔矫诏一事。   再加上张斐对种谔的态度转变,这难免会令人浮想联翩。   种谔自然是非常愤怒,但他也只能忍着,这时候他若跟张斐发飙,绝逼就是死路一条,只要张斐判他有罪,那些文官绝对会全力支持张斐的,然后将他往死里整。   张斐倒是没有在乎他们的感受,而是继续向李水问道:“李主簿,你无须在乎种副使所言,你只管回答本庭长的问题,将你的所见所闻说出来。”   “是。”   李水刚上庭时,还是非常忐忑的,如今见这庭长挺好的,对他还充满着感激和尊重,而他本就是向着陆诜,自然就更加不害怕。   张斐又问道:“就方才那个问题,你还有何补充的吗?”   李水本是说完了,竟种谔这么一打岔,他还真补充道:“当时据我所知,种副使在绥州部署,都是准备迎战,而没有任何撤退的迹象,可见他本就不打算撤军。”   张斐点点头,又偏头看向种谔,“种副使,在你占据绥州后,可有接到陆知府的诏令。”   种谔心里还有点怨气,只是稍稍点头。   张斐道:“那你当时可有听从?”   种谔摇摇头,心想,我不能与之斗气,这可是我吃亏。又赶紧补充道:“但我之所以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张斐问道。   种谔道:“正如李主簿所言,陆知府的第一道传令,并未涉及到嵬名山所部,故此我回信询问清楚。至于第二道传令,我是有考虑到折将军等其它军队的部署,绝非是李主簿所言那么简单,就只是将兵马撤回青涧城。”   张斐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种谔道:“在最初的诱降,周边各军统帅都知道此事,因为我们也有想到,一旦收复绥州,西夏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如折继世将军他们都是提前部署好的。   如果我在没有与他们商量的情况下,就选择突然撤兵,这会使得他们非常被动,我必须也得与他们先沟通。   其次,当时来的是敌军,也都是在我们的计划之中,我是有备而战,胜算非常大,即便不撤,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张斐点点头,又向李水道:“李主簿,我暂时没有别的问题,你可先下去休息,若有需要,我会找请你上来。”   “是。”   李水站起身来,拱手行得一礼,然后退了下去。   张斐突然看向一旁,“郭相公,又得劳烦你上庭,帮助本庭长,弄清楚一个问题。”   郭逵愣了愣,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张斐又让他出庭,但他还是上得庭来。   张斐解释道:“方才李主簿的供词,郭相公可有在听。”   郭逵点点头。   张斐道:“那郭相公也应该听到,种副使还涉及到矫诏的问题,郭相公带兵多年,经验丰富,可否告诉我,在种副使那种情况下,应该要怎么处理,才是最为妥当的。”   郭逵先是郁闷地瞧了张斐,你这个问题问得忒也难为人了吧。   他思忖好一会儿,才道:“在一般情况下,还是要应该严格遵守命令,不应擅自出兵,更不应该矫诏出兵。”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犹豫片刻后,又道:“但若在特殊情况下,这种事也是有发生过的,不仅仅局限于武将,一些文官也有过类似的行为,就是在军情紧急之下,又无法联系到上司,亦或者未有等到上司的命令,自己又没有做主权,面对危机来临,只能编造命令,先统帅兵马作战。”   张斐点点头,道:“那么面对这种情况,朝廷一般是如何处置的?”   郭逵道:“不一定,还得看具体情况。”   张斐又问道:“那么以郭相公的经验,认为当时是否处于军情紧急的状况。”   郭逵刚上来就开始冒汗,哪有你这么问问题的,就不会含蓄一点么,比我这武将还要直接一点,这怎么回答好像都不对。犹犹豫豫半响,才道:“我私以为算是比较突然,但是最好的处理方式,还是应该与陆知府商量。”   这老司机就不一样,尽量两边不得罪。   张斐又继续问道:“如果陆知府不答应,郭相公又会如何处理。”   郭逵直接道:“我当时不在延州,无法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不敢妄言。”   “没事!”   张斐又道:“再次感谢郭相公相助。”   郭逵讪讪点了下头,又略带抱歉地瞧了眼种谔。   种谔还是表示感激地点点头。   苏辙突然眉头一皱,低声道:“说来也真是奇怪,即便种副使知道陆知府会拒绝,他也可以传信,先告知一声,这么一来,即便他不等陆知府的回信,就立刻出兵,也不会惹陆知府这般气愤。”   王申小声道:“其实这事一直有一个传言。”   苏辙问道:“什么传言?”   王申道:“就是当时种谔其实有官家的密诏在手,才果断出兵的。”   苏辙惊诧道:“真的?”   王申道:“我之前在韩相公手下担任司理时,就曾听到过这个传言。”   陈琪皱眉道:“但是根据我们的调查,种副使可从未承认有这密诏,当时卷宗上面,也未有提到此事,官家也从未提过此事,再加上,当时官家刚刚即位,怎么可能会下密诏给种副使。”   王申道:“所以这才是传言,我也只是道听途说来的。”   苏辙却是微微皱眉。   忽听得张斐道:“传陈小武。”   陈小武?   是谁?   在场的人又是一脸懵逼。   陈琪苦笑道:“这张三不管是当庭长,还是当珥笔,传得的证人,总是会让人感到迷惑。”   但见一个二十来岁,身着短褐的汉子走上前来,这一站住,双腿就在止不住的在发抖,彷徨无措,也不知道干嘛。   陆诜瞧这人打扮,不禁偷偷瞄向对面的种谔,发现种谔也在打量着这人,似乎也不认识,心里也是万分好奇。   张斐笑道:“陈小武,请坐。”   “哦哦哦!”   陈小武点着头,搀扶着椅背,缓缓坐下。   张斐又问道:“你是不是有些渴?”   陈小武愣了下,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张斐吩咐道:“拿杯茶给他。”   这茶送来,陈小武双手捧着,喝了一口,心里稍稍淡定一些。   张斐等了片刻,才微笑地问道:“陈小武,你是干什么的?”   陈小武抬起头来,道:“我是当兵的。”   张斐道:“在哪里当兵?”   陈小武道:“目前是在永兴军。”   “你当兵多少年了?”   “八年。”   “八年?你看着跟我一般大,岂不是很早就当兵了。”   “嘿嘿。”   陈小武挠着头,憨厚一笑,“算是挺早的,不过我应该比官人大一些。”   张斐道:“是吗?你今年多大?”   “我二十七。”   “那确实大两三岁,那我还得叫你一声陈大哥。”   “哎呦!不敢!不敢!”   陈小武不好意思地挥舞着双手。   旁边的人看得眼睛都掉出来了,你们这是在审案,还是在称兄道弟?   你这庭长当得未免忒也随和了吧。   可是可是你为什么对咱们就不随和。   种谔也有很大的意见,刚才训我训的很有官威,对他又怎么好。   难道在皇庭之上,证人才是地位最高的吗?   张斐又问道:“在治平四年时,你在哪里当兵?”   “我在青涧城。”陈小武立刻道。   方才那般闲聊,使得他觉得这个庭长跟其他所有官员都不一样,倒也不害怕了。   种谔神情一惊,我的兵?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张斐问道:“你是担任什么职位。”   “火夫。”陈小武道。   “!”   种谔顿时面露郁闷之色,我就说我的兵,我怎么会不认识,原来是个杂役。   其余贵宾也都是一脸纳闷。   火夫?   半柱香前,坐在这里的可是宣抚使,人称相公级别的人物,转眼就来了一个火夫坐在那里。   这落差大的,大家都已经无言以对了。   张斐却问道:“你既然当时在青涧城担任火夫,那你可有参与绥州一战。”   陈小武是直点头,“我有去!我有去!”   张斐笑问道:“你为何这般激动?”   陈小武嘿嘿道:“因为我是火夫,一般来说,出兵绥州,我们都是跟在后面跑,但是那回,我是直接跟着队伍杀了过去,原本我还以为自己立了功,可没想到,啥也没有发生。”   张斐好奇道:“是吗?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陈小武道:“最初我也不清楚,反正上面是这么说的,让咱们跟着一块走,是到后来才知道,对方已经答应归降,大伙过去,又不用打仗,就得马上生火做饭,那咱们这些火夫自然得一直跟着。”   张斐道:“当时有没有打起来?”   陈小武摇摇头道:“没有,对面站岗的士兵,看到咱们来了,立刻就放下武器,还给咱们带路。”   张斐问道:“一点抵抗都没有遇到吗?”   “没有!”   说着,陈小武又道:“也不能这么说,当时我们包围敌军营帐时,我看到有些人还拿着武器对着咱们,但过了一会儿,他们首领就出来,然后他们就放下了武器。”   张斐问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前面的人见到你们来了,立刻就放下武器,但是后面的人却拿上了武器。”   陈小武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可能是吓到了他们吧,咱们当时可是突然杀到的,一下子就将他们给包围了。”   种谔一手托着脸,不太想言语,你这回答的真是粗糙,难怪你就是个杂役。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多谢陈大哥能够出庭作证。”   陈小武忙道:“应该的,应该的。”   张斐道:“你暂且先下去休息,若有需要,我会再传你的。”   “唉!那我就先下去了。”   “请。”   陈小武下去之后,张斐马上又道:“传土润。”   又见一个身着短褐的汉子上得庭来。   等到他坐下之后,张斐便问道:“土润,是你哪里人?”   土润回答道:“我是绥州人,但是我父母都是延州人,是在十多年前,被掳到绥州去的。”   张斐问道:“那你是干什么的?”   土润答道:“我之前是在小嵬名将军手下当兵。”   张斐道:“嵬名夷山?”   “嗯。”   “治平四年时,你也是在嵬名夷山手下当兵?”   “嗯。”   “那你当时可知道嵬名夷山,已经归降大宋?”   “知道。就是我拿着那些金器去贿赂李文喜的。”   “是吗?为什么嵬名夷山会派你去?”   “因为李文喜祖辈也是延州人,与我的关系,还算不错。”   “结果如何?”   “当时以为是很顺利,那李文明可是非常贪财好色,见到那些金器,很快就答应下来。”   “当时以为?此话怎讲?”   “后来我才知道,李文喜根本就没有去劝嵬名山归降,而是吞了那些金器。”   “你为何这么说。”   “当时种将军他们来的时候,大嵬名将军还拿着武器准备上马作战,小嵬名将军都感到疑惑,于是问大嵬名将军,‘兄长不是已经答应归降,为何还要这般’,大嵬名将军这才知道,小嵬名将军已经归降,又见军心溃散,于是也就没有反抗,与小嵬名将军一块投降了。”   “你为何知道的这般清楚?”   “因为当时我就在小嵬名将军身边。”   “就只有你跟小嵬名将军吗?”   “不是的,当时大家都围着大嵬名将军,准备出营应战,很多人都见到了。”   “如今那李文喜身在何处?”   “李文喜当时带着大嵬名将军的一名小妾趁乱跑了,至今都还未找到他。”   那李文喜既然要贪那笔财富,肯定不会留下来,否则的话,两边都会找他算账。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多谢你能出庭作证,你先下去休息一会儿。”   “是。”   土润走后,张斐接连传唤十余名士兵出庭作证,但问得都是差不多的问题。   弄得一部分贵宾们都是昏昏欲睡!   至于吗?   这一个过程,你找十几个人来说,是我们傻么,要听十多遍才能够记得住。   那韦应方更是心想,你这么个求证,要是证人还得给车马住宿费,你审一个案子的成本可真是不小啊!不对,难道这小子是要借此敛财?   但也有一部分人是听得非常入神,时不时还频频点头,目光中还夹带一丝嘉许。   郭逵就抚须笑道:“看来这小子没有说谎,他能够当上这大庭长,还真是凭本事啊。”   种诂好奇道:“郭相公何出此言?此事找一个小将官,便可知道整件事情来龙去脉,何许找一些小兵来问。”   “妙就妙在这里。”   郭逵笑道:“如果只是找一个小将官来问,不足以令人信服,毕竟他们都曾是令弟的旧部啊。”   种诂先是一愣,旋即道:“那些士兵也是我三弟的旧部。”   郭逵道:“故此这是很难做到令人信服的。但是相比起将官而言,士兵们对于此事是完全不知情的,他们也只能看到整件事情的一面,但将这些的供词合在一起,就是整件事情的过程,除非他们都是事先就商量好的,否则的话,不可能拼出整件事的过程,这足以令人感到信服。”   种诂连连点头,“原来如此。”   折继祖又问道:“这些供词就恁地重要吗?”   “当然非常重要。”   郭逵道:“你还没有听出来么,这些供词说明两个问题,其一,种副使实不知中间是都是李文喜在搞鬼。如果事先种副使就知道,并且以谎言上报朝廷,那就糟了,证明种副使所为,正如郑学士所言,乃是为了贪功,不顾大局。   其二,就是说明种副使筹备完善,是胜券在握,而非是在冒险。这也能证明种副使并没有说谎,当时的机会是稍纵即逝。”   种诂喜道:“也就是说,这些供词对我三弟是有利的。”   郭逵点点头。   正当这时,忽听得砰地一声响,又听张斐朗声道:“传河北四路宣抚使,魏国公出庭作证。”   郭逵差点没有咬着舌头。   不是吧!   连韩琦都来出庭作证了。   其余人也都是大惊失色,甚至包括蔡卞、蔡京等人,手中的笔都掉了,苏辙也是呆若木鸡。   这是什么惊天大案。   竟然让韩琦赶来作证。   论名望,论地位,韩琦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富弼都不如他。   说句不好听的,出皇帝外,谁能请得动韩琦。   种谔、陆诜都觉得受宠若惊。   纷纷举目看去。   但见一个三十岁出头的雅士上得庭来,未见韩琦的身影。   “这哪是魏国公?”   “此人是谁?”   “这你们都不认识么,此乃魏国公的长子,当今永宁军通判韩忠彦。” 第五百二十七章 文武与法(十二)   这可真是吓死人了!之前全都是一些小兵、火夫,要是突然来个韩琦,这个转折,可真是要人老命啊!   赶紧喝口茶,压压惊。喘息间,那韩忠彦已经来到庭上,他稍稍拱手一礼,道:“张庭长,真是非常抱歉,家父在收到张庭长的邀请,是非常想来此为皇庭提供帮助,但是由于家父年事已高,无力长途跋涉,故吩咐在下代其前来作证。”张斐一视同仁,未有说起身还礼,还是稳坐钓鱼台,只是笑道:“其实我也不想打扰韩相公,实在是韩相公是深入参与绥州一战,有许多证据,必须得由韩相公来提供,其中或许由考虑不周,还望韩判官代我向韩相公转告歉意。”韩忠彦道:“哪里,哪里,此乃吾等分内之事。”   “韩判官请坐。”   “多谢!”韩忠彦坐了下来。张斐问道:“照例我还得询问一句,接下来韩判官的供词,是否能够全权代表韩相公。”韩忠彦点点头道:“可以,因为家父已经将其所见所闻所知所思全部告诉在下,在下说得每一句话,都是可以代表家父的。”在场贵宾听罢,不禁又是目瞪口呆。   虽然韩琦没有来,震撼感或有欠缺,但是韩忠彦这一番话,是足以表示韩琦对于皇庭的尊重,这不禁让大家都对这皇庭是刮目相看啊!   哇……这皇庭到底是什么逼格?如果连韩琦都必须配合皇庭,那谁又能不配合,可能也就出皇帝之外。   在京城送来的书信中,只是告知他们,张斐与司马光、王安石、许遵的关系,从没有一封书信中提到韩琦。   如果没有关系的话,开封府都不一定能够请韩琦去作证。这真的很离谱啊!   那韦应方都微微有些冒汗。张斐却还是跟之前一样,专注于审案,旁边的许芷倩,适时将一份文案展开,放在张斐面前。   张斐低头仔细瞧了瞧,然后抬头向韩忠彦问道:“韩判官,根据我所知,在朝廷得知种副使占据绥州之后,是火速派遣韩相公经略陕西,不知是否?”   “是的。”韩忠彦点点头,道:“其实家父当时正准备离京,前往淮南赴任,是在离京的前一日,朝廷突然收到消息,种副使已经收复绥州,故官家临时又下旨,让家父改判永兴军,兼陕西四路经略使。”为什么此案比较复杂,其实有一个很关键的原因,就是当时宋英宗刚去世,赵顼刚刚即位,皇权的交接,永远是封建王朝最为敏感的时刻。   当时就有御史弹劾韩琦专权跋扈,而韩琦也自知位高权重,继续留在中书,那会影响到皇权的,于是在赵顼即位之后,他就打死都不入中书办公,坚决要求调任外地。   赵顼也不知道是真心,还是虚情假意,反正挽留一番后,便任命他为淮南节度使,哪知道这出门前,又刚好遇到这事。   赵顼又马上调韩琦去陕西,处理绥州一事。韩琦一直以来都对边境非常关注,也是临危受命,立刻赶往绥州。   故此,在出兵之前,陆诜和薛向都是关键证人,在中间的过程,那些小兵则是关键证人,但是在收复绥州之后,韩琦就是最为关键的证人,因为他就是后续事宜的执行者。   张斐又问道:“当时官家调任韩相公经略陕西,是让韩相公全权做主,还是朝廷已有决策?”这回所有人都打起精神来。   韩琦所涉及的决策,那绝对就是当时的最高机密,是代表朝廷当时真正的打算,如今在场所有人,可都没有资格参与的。   郑獬虽然全程参与,但他也只是谋士,不是决策者,真正决策肯定还是皇帝和宰相们。   当时朝廷的决策,到底是什么,韩琦的供词就是最具权威。韩忠彦谨慎地思忖片刻,才道:“根据家父所言,其实当时朝廷内部,并没有一个十分明确的决策,但是基本上是打算放弃绥州。”张斐问道:“韩判官此言,我不是很理解。”韩忠彦解释道:“当时家父在得知此事后,最初是认为既然已经拿下绥州,就不应该再退回去,且不说绥州地理位置关键,关键这会令西夏认为我大宋过于软弱,可能会得寸进尺。但是朝中一些大臣都认为绥州孤绝难守,主张放弃,后来家父也答应放弃绥州,但这不是最终决策,官家还是让家父先前往陕西,查明情况再做最后的定夺。”这与郑獬的供词,就有明显的区别,可见权力不同,若看见的也是不同。   当时商议的结果,就是主张放弃的一方,占得优势。但是郑獬所看到的是,财政困难,不应与西夏爆发大战,此乃非常冒险的。   然而,韩琦所看到则是,则是争议在战略上能否守得住,这足以证明,郑獬并没有参与到最高决策圈。   张斐低头看了眼文案,道:“但结果朝廷并未弃守绥州。”韩忠彦点点头,道:“那是因为家父来到永兴军后。”说到这里,他又看向坐在旁边的郭逵,   “郭相公认为不应弃守,极力主张经略绥州,而在郭相公的劝说下,以及家父对当时战局的观察,认为绥州是能守住的,故而决定采纳郭相公的建议,并且调集粮草支援绥州。”张斐问道:“韩相公观察到了什么?”韩忠彦道:“首先,是在于折继世将军提前部署精锐于大理河,数败从银州前来救援的敌军,这使得延州的右翼无忧,并且当时种将军已经重创敌军主力,抵达晋祠,占据险要地势。基于这些情况,家父判定折将军在我军右翼的部署,是足以为绥州赢得时日,只要加驻绥州城,巩固横山天险,那便无忧矣,同时还能够确保延州的安全。”张斐问道:“韩相公可知之前发生的事情,也就是陆知府传令种副使退守青涧城?”韩忠彦点点头道:“知道。”张斐道:“依韩相公的判断,在当时的情况,如果种将军退守青涧城,会否对折将军造成影响。”韩忠彦道:“家父认为,可能会造成影响。”张斐道:“可否仔细说说。”韩忠彦道:“如果说敌军夺回绥州就立刻停止攻势,那么就不会影响到折将军方面,但如果敌军顺势发动,对延州的进攻,那么折将军就可能会面临腹背受敌,情况将会非常不妙。”张斐又问道:“根据韩相公对当时局势的判断,如果西夏首领李谅祚没有去世,会否引发我国与西夏的大战?”韩忠彦点点头道:“极有可能,而且家父也不赞成在当时与西夏爆发战争,不过家父也认为,当时的局势还是可控的,毕竟我们与西夏一直都有使臣来往。即便爆发战争,只要加筑绥州天险,西夏方面也无法轻松突破我军防线,最终还是要谈判,而若绥州在我们手里,在谈判上,我们是能够占据优势的。退一步说,即便要弃守,家父也认为当时绝不是弃守的最佳时机,因为当时西夏方面已经发动攻势,一旦弃守,我们无法判定,西夏会就此罢手,还是会趁势发动进攻,而这也会严重影响到我军士气。”张斐继续问道:“韩相公认为之前种副使收复绥州是否部署完善,还是冒险之举?”韩忠彦沉吟少许,道:“家父认为从战略上,种副使此举,是比较冒险的,因为当时确实不适宜与西夏开战。但是从战术的部署来看,是非常完善,种将军和折将军他们准备的也是非常充分。”听到这里,王韶、郭逵、元绛等人,不禁是心生崇拜。   不愧是韩琦,回答的真是滴水不漏。真是不偏不倚,两边都支持,两边都不得罪,你还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依他的意思,弃守绥州,也不是不行,只是当时时机不对。其实事实也是如此,你都已经拿下,然后直接退回去,谁能保证西夏会就此罢手,看你们这么怂,怎么也得去你家里意思一下,万一打开一个缺口呢?   韩琦也是经验丰富的外交家,选择坚守绥州,如果真的要爆发大战,他认为西夏方面肯定也会考量的,中间肯定还是也会进行一番外交谈判,再来商量弃与不弃,也还是来得及,绥州还是一个重要筹码。   这个判断,别说武将,稍微有点远见的文官,也都表示赞成。   “最后一个问题。”张斐问道:“不知韩相公来到陕西后,对于陆知府的政务有何评价?”此话一出,不少人皆是一惊。   就连种谔、陆诜都愣了愣。这是要将矛头对准陆诜吗?这个话题转变,真是令人始料未及啊!   因为之前所有的问题,都是针对种谔的,这是第一个直接针对陆诜的问题。   但是之前没有任何供词,是指向陆诜的。难道……难道他是倾向种谔的?   隐藏的够深啊!就连韩忠彦都不禁稍显迟疑,心道,幸亏父亲对此有所交代,不然的话,这个问题,我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谨慎地问道:“不知张庭长问得是哪方面?”张斐却是坦然问道:“在韩相公抵达延州时,对于延州部署,有何看法?”韩忠彦道:“根据家父观察,当时延州也做好作战的准备。”张斐又问道:“可有为种副使提供帮助?”不对劲!   不对劲!郑獬都开始在冒汗了,为老友忧心忡忡。陆诜自己也是面色凝重。   韩忠彦摇摇头道:“那倒也没有,因为没有朝廷的诏令,其实陆知府所能做得也是非常有限,这还需要家父来统筹调动。”张斐突然偏头看向种谔,问道:“种副使在收复绥州后,可有向延州方面寻求协助?”种谔还在愣神,这问题问得太诡异,怎么突然就将矛头对向陆诜。   张斐问道:“种副使?”   “哦。”种谔回过神来,摇头道:“没……没有。”他当时巴不得陆诜别来打扰他,哪里还敢主动跟陆诜联系。   张斐又向韩忠彦问道:“那在韩相公决定坚守绥州后,延州方面是否有全力配合?”韩忠彦想了想,道:“在家父抵达延州时,陆知府的确有向家父抱怨种副使所为,但陆知府还是遵从家父的命令,并未有不配合。”   “非常感谢韩判官能够不辞辛苦,来此作证。”张斐笑着点点头,又朗声道:“今日审理就到此为止,由于此案比较复杂,本庭长还得仔细审阅今日供词,若需补充,会择日开庭,若不需要,将会择日宣判。”说到这里,他轻轻一敲槌,   “退庭。”起身微微颔首,然后便离开了,留下一群呆若木鸡的贵宾。就这? 第五百二十八章 文武与法(终)   在场所有的老爷们的心中,全都是一万头草泥马奔驰而过,是不带减速的那种。   甚至包括种谔和陆诜两位当事人。   因为审到这里为止,他们是完全理不清这头绪,到底这些证据是更偏向哪一方的。   但是张斐临走前那番话,又好似已经审完了,因为张斐是说,如果有需要的话,再开庭补充。   换而言之,就是从目前来看,是不需要的。   这甚至弄得不少官员,对自己引以为傲的律学都已经产生质疑。   还有最后那几个问题,摆明就是针对陆诜的,这是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这也令整件案子都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故此这退庭之后,老爷们也没有急着离去,而是围聚在一起,彼此询问着,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还真的是自己太蠢?   “蔡知府,郭提刑,你们怎么看?”   那蔡延庆、郭孝法相视一眼,均是摇摇头。   郭孝法轻蔑地呵呵两声:“老拙愚钝,着实看不明白这玄机在哪。审了半天,就只是让所有人都陈述一遍事实,而对于种副使的质疑,是少之又少,在我看来,方才种副使很多回答,都可以继续审问的。”   以前的审问,是有一个主攻目标,主审官去不断地质问,质疑,逼得对方露出马脚。   当然,也不是说当日就要判,可即便当日不判,在场的人,大概也能判断出,结果会是偏向哪边的,除非有权力的干预。   但张斐不一样,他没有主攻谁,而是雨露均沾,语气慈祥如同邻居家的长辈,那种谔说得话,似乎都还没有郭逵、韩忠彦他们说得多。   而且,种谔回答什么,他也很少去质疑,尤其是种谔的内心想法,他最多问两句。   韦应方哼道:“我看他就是在故弄玄虚。”   蔡延庆摆摆手道:“是不是故弄玄虚,这倒只是其次,关键那张庭长心中定有计较。”   郭孝法不服道:“什么计较,我看都没有必要审,反正就是他说了算么。”   韦应方道:“我就是这意思,如果他判种副使无罪,那根本就毫无依据,我们可都没有看明白,从哪一点来说,那种副使是无罪的。如果他判种副使有罪,那就是在故弄玄虚,浪费财政,这都是明摆着的事,哪需要审得这么复杂。”   其余人也是纷纷点头。   而身为当事人的陆诜,也是一头雾水,下得庭来,他赶紧找到郑獬等几位好友询问,“毅夫,你怎么看?”   郑獬皱眉道:“不瞒陆兄,我没有看明白这其中的玄机。”   陆诜问道:“你之前不是见识过张三手段,还有这公检法吗?”   郑獬点点头:“皇庭审案,我的确是见识过的,但那都是刑事案,主要看得是证据,与此类案件还是不大一样。至于张三么,他在汴梁,就只是一个珥笔,主要为人辩护,是有着明确的目的,我也是头回见他审案。”   旁边一人问道:“郑学士,这张三到底是谁得人?”   古代官场,还是挺讲究关系的,根据关系一般也可以判断出,他会倾向于哪边。   郑獬微微皱眉,“还真不好说,张三来此担任庭长,确实是司马君实举荐的。”   “司马学士应该是支持陆知府的吧。”   “那是当然,在朝中,司马学士可不止一次为陆兄说话。”郑獬点点头,但旋即又道:“但是这张三与王介甫的关系也不错。”   陆诜摆摆手道:“我看伱们是想多了,从方才的审理来看,这个张庭长明显更看重事实经过,而非是什么关系。”   郑獬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若真是如此的话,他没有理由不判种副使有罪,虽然其中涉及到能够为种副使开脱的理由,但那最多也只能减轻罪名,而不能判无罪。”   “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最后张庭长的几个问题,摆明就是在针对陆知府,这又令人感到一些不安。”   而那边种谔就更是如此,真心比没审之前更加忐忑不安,因为这审得太细致,扒得脸底裤都不剩,几乎所有与此案有关的事情,都问了一边,而且还有郭相公、韩判官来此作证。   这要判有罪的话,感觉就好像没得救了。   “韩贤侄。”   “忠彦见过郭叔父。”   韩忠彦见郭逵走来,急忙拱手一礼。   “贤侄无须多礼。”   郭逵笑道:“韩相公身体可还好?”   韩忠彦道:“蒙郭叔父关心,家父身体尚可,只是这年纪大了,难免会有一些小病。”   “还是要多注意一下身子。”郭逵关心了一句,又试探道:“方才我还真以为韩相公亲自来了,可没有将我吓一跳。”   韩忠彦道:“其实家父还真是打算亲自过来的,是晚辈担心家父的身体受不了这舟车劳顿,故而劝住了他。”   “这点小事,哪能劳烦韩相公。”王韶突然走了过来,一脸好奇道。   周边顿时安静了不少,官员纷纷竖起耳朵来。   韩忠彦先是向王韶拱手一礼,旋即也是面露疑惑之色,“不瞒二位,其实晚辈也不明白,为什么家父恁地看重此次审判,家父不但再三叮嘱我,还让我尽可能抄录一份庭录和判决书回去。”   郭逵、王韶这两老狐狸一听,登时明白其中玄机。   以韩琦的地位不大可能非常紧张这桩官司到底会怎么判,为什么要庭录和判决书,可见主角是皇庭,而不是种谔和陆诜。   可见一点,皇庭不会只审理这一桩案,也不会只在河中府。   韩琦才会要一份回去,研究一下皇庭的审理方式。   那他们可也得好好研究一下啊!   还在有条不紊收拾文案的叶祖恰,眼神瞄着那些窃窃私语的官员们,低声向蔡卞问道:“元度,你说他们猜得到老师会怎么判么?”   蔡卞笑道:“怎么猜得到,老师的判决,可是基于法制之法,若对此理念不了解,十有八九是没有头绪。”   说着,他将手中的文案,递到蔡京面前,“哥,这是要给检察院的证据和庭录。”   蔡京接过来,立刻抬头看去,见苏辙他们还在,便赶紧走了过去。   “苏检察长,这是庭录和有关的证据。”   “有劳了。”   苏辙接了过来,检察院方面不但监督审判,还得对证据继续审查。   一旁的陈琪突然打听道:“元长,你们会怎么判?”   蔡京苦笑道:“这种案件,对于我们而言,可真是难了一点,我们也就能打打下手,就看老师怎么判了。”   说着,他又道:“若无其它事,在下告辞了。”   苏辙点头笑道:“慢走。”   他一走,陈琪又苏辙问道:“检察长,你怎么看?”   苏辙笑道:“蔡京不都说了么。”   “说了什么?”   “就看他老师怎么判。”   “啊?”   “既然设立这军事皇庭,定是与之前的审理方式不一样,这完全就是张庭长说了算么,所以你们也别瞎想,到时看张庭长会怎么判吧。而我们所要做的,则是监督其判决是否合理。”   其实苏辙想得非常明白,这军事皇庭就是一个未知领域,在判决没有出来之前,你就没法去想。   只能先看张斐的判决,再反推这过程合不合理。   许芷倩只对张斐负责,她收拾完张斐桌上的文案,便捧文案回去了,可刚刚来到路口,就遇到张斐,不免好奇道:“你站这作甚?”   “等你,还能作甚。”张斐一翻白眼道。   许芷倩道:“那你为何方才走那么急。”   “为了帅,你第一回 跟我合作啊。”   张斐又见她捧着一沓文案,道:“要不要我帮你。”   许芷倩小嘴一撇:“免了!别耽误了你的帅。”   张斐也没有强求,其实许芷倩能自己搞定的,他一般都不会伸手。   许芷倩从小就非常独立,也不太愿意让张斐帮这些小忙,她更多工作感兴趣,好奇道:“你想好怎么判了么?”   张斐点点头道:“但是得组织一下语言,让我的判决变得更加有条理,毕竟这将是一次范例,而且涉及到诸多审判原则。”   出得皇庭,好友之间立刻相约一块吃晚饭,毋庸置疑,聊得全是这场官司,但是越聊越慌。   原因就在于,之前这种案件,大家心里还是有底的,一般判重罪的,必然是引发皇帝的猜忌。   但是这回完全不一样,皇帝好像就没参与一样。   此番庭审,就只是问事件的本身,不涉及到权力、官位,等等。   郭逵坐在上面跟那土润一个标准。   他们完全摸不着头绪。   如果以证据来判,种谔百分之一万是有罪,没有一个证据,可以为种谔开脱这罪名的。   除非你将律法改了。   好在,这回张斐并没有让他们煎熬太久,仅仅过得两日,张斐便发出通知,将在明日进行宣判。   这令种谔等一干武将,感到大事不妙。   因为有不少专业人士分析,如果完全看证据的话,只能是判种谔有罪,因此他们就断定,假设继续开庭审理,那么多半就是有铁证来为种谔洗脱罪名,但如果直接宣判,估计就是要判种谔有罪。   种谔顿时慌得一批。   第三日。   天才蒙蒙亮,山谷间就已经是座无虚席,反正大家也都睡不着,还不如早点来这里,打探消息。   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皇庭的保密工作是做的相当好,真的密不透风,依旧是无人知晓,比之三日前,大家的猜测,也没有什么进展。   辰时,张斐终于出现了,这回大家是赶紧起身,一刻都不愿耽搁,在张斐没有宣判之前,你想怎样就怎样。   可真是太折磨人了。   你知道我们这里两天是怎么过来的吗?   “诸位请坐。”   张斐伸手示意,然后坐了下来,见大家都坐下之后,他才朗声道:“经过本庭长和许主簿,以及四位助审官的商议,都觉得无须再开庭审理,故而今日将会对此案做出宣判。”   说到这里,他先是看向陆诜,“首先,是关于陆知府的判决。”   此话一出,在场不少人皆是一惊。   陆诜不是原告吗?   怎么还有对他的判决?   搞什么鬼?   陆诜自己也懵了。   原来我是来这里接受审判的啊!   张斐无暇理会他们震惊的目光,低头仔细再审视一遍判决文案,然后又看向陆诜,道:“关于陆知府,官家曾以协助不力,而将其调去秦州。但是根据证据显示,关于这个指控,显然是与真实情况有所出入的。”   所有人皆是屏住呼吸。   这一上来就否定官家?   玩得这么大吗?   郭逵、王韶都开始抹汗了。   而郑獬等一干正直文官则是激动不已,暗自为张斐叫好。   原来我们是一路人,就喜欢驳回官家的圣裁。   好小子,有胆量。   但其实这不是一个罪名,只是皇帝的找个理由将陆诜贬走,所表达的意思,就是皇帝不爽,你跟我没有想到一块去。   但是陆诜在朝中的支持者,就总是拿这个指控去找赵顼的麻烦。   这一句话,恰恰就是他们想要的。   张斐对于他们的表情,似乎在意料之中,一边看着文案,一边条不紊地继续说道:“在诱降之初,陆知府给予种副使的支持,以及在坚持等朝廷的诏令一事上,陆知府所作所为,不存在任何问题,可谓是恪尽职守,知人善任。   而其中唯一存在争议的就是,在种副使占据绥州之后,敌军来犯,陆知府并未提供任何帮助,只是再三要求种副使回守青涧城。”   陆诜眉头一皱,满是困惑地看着张斐。   这有什么争议?   难道我还得支持一个不遵守诏令的人?   方才还感到鼓舞的郑獬等人也是充满疑惑地看着张斐。   又听张斐言道:“盖因种副使在这期间并未向陆知府提出任何建议和求援,以及陆知府还在延州城附近加强防卫,故此本庭长判定,陆知府并没有协助不力。”   “等等!”   陆诜忍不住了,道:“假设种副使求援于我,我未有接受,难不成我还有罪不成,是他先不听从命令的。”   种谔也好奇地看着张斐,当时我还有向陆知府提要求的资格。   这他都不好意思啊!   张斐笑道:“陆知府莫要着急,我会解释清楚这一切的,因为这是我们军事皇庭审理的第一个案子,故此我会非常仔细的解释,因为我每一个判定的原因,将来都会适用于类似的案件。”   陆诜拱手道:“抱歉。”心里却在想,适用于类似的案件,你这是在判案吗?   张斐露出原谅的微笑,然后继续道:“我们皇庭的最高原则,就是捍卫国家和君主的利益。基于这一原则,如果当敌军来犯时,种副使向陆知府求助,而陆知府置之不理,且消极应对,本庭长将会判他渎职之罪,以及革职查办。”   陆诜当即哆嗦了一下,我当时走在革职查办的边缘吗?   幸亏种谔到时没有跟他联系,不然的话。   方才还在为张斐判决叫好的郑獬,这回是彻底懵逼了。   张斐环视一眼,朗声道:“这番话不仅仅是对陆知府说得,也是跟在坐的各位说得,你们要记住一点,当面对外敌时,无论之前发生了什么事,都应该以共同御敌为先。因为这将涉及到国家和君主的根本利益,如果查明有消极应对,亦或者置之不理,很抱歉,无论你受到再大的委屈,你都将会受到严格的惩罚。   不过我也要再说明一点,我不是要求陆知府必须前去救援,而是要以御敌为先,至于怎么应对,皇庭是无权干预,但如果上得皇庭,你就必须要给一个合理的理由,也许不是对的,但必须要让人信服。   而在此事中,陆知府有一点做的非常好,就是他立刻有书信朝廷,讲明此事。在此,我建议各位今后若遇到此类事情,也都应该向陆知府学习,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只要有外敌来犯,先要以御敌为先,并且立刻书信朝廷,讲明部下或者上司所犯之问题。   等到战事结束后,皇庭自会针对此事进行审理,而这在庭上,这将对你们会有着莫大的帮助,本庭长也不建议你们选择其它任何一种方式。”   这时,下面有一人起身愤怒地质问道:“你这是在教我们做事吗?此乃军政,你凭什么干预。”   张斐摇头道:“我不是在教你们做事,皇庭也无权干预军政,我只是在给你们的建议,你们可以不听,不予理会。只不过,假设有朝一日,你们不幸坐在这庭上,那就不是军政,而是司法,在那时候,我的这个建议就会变得至关重要。”   蔡卞他们也都是一脸微笑地看着他们。   简单来说,你别来啊!你来了的话,那可能就为时已晚。   下面不少人心想,要是可以的话,谁想来啊!   但他们也没法反驳,人家都说了,你可以不听,你现在就可以起身走人,谁也没拦着你。   也并没有人走,这个建议也都默默记住了。   目前谁也不清楚这军事皇庭的前景,但从此案来看,还是很强势的,韩琦大老远都得派儿子过来作证。   张斐又看向陆诜,“陆知府,你做得其实已经是非常好了,但其实你可以做得更好一些,尤其是在敌军来犯之时,无论如何,这事情已经发生,我知道陆知府也有大局着想,避免与西夏开战。   但是根据韩相公和郭相公他们供词来看,在当时,如果你想要避免与西夏开战,第一步就是挡住敌人,一旦战败,那就不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   而且,如果种将军和折将军兵败,延州将会岌岌可危,而在这一点上,你并没有做到深谋远虑,尽忠职守,只是比较幸运而已,官家当初对你的指控,也就是没有考虑你的幸运。”   一生清廉正直的陆诜,此时脸红的就如昭阳一般。   他会较真,但不会说谎,扪心自问,他当时只是愤怒,以及担忧会跟西夏打起来,还真没有怎么顾忌前线战事。   张斐又抬目四顾,又道:“我之所以给各位这个建议,因为我们皇庭也就是这么做的,而且效果还不错。”   说着,他指着旁边几个庭录员,“这几位辛苦的庭录员,一位是官家派来的,一位是审刑院派来的,还有一位政事堂派来的。”   什么?   这几个庭录员这么有来头吗?   大家不禁侧目看向那几名庭录员,顿时为张斐觉得委屈。   试问哪个官员能有你这般殊荣,皇帝、政事堂、审刑院同时派人监督。   大哥,你是稳的。   小弟甘拜下风。   而如蔡延庆、王韶这些老狐狸,则是对张斐另眼相待,皇帝、宰相一块监督,那他的权力得有多大。   要只是一个知府,皇帝还会这么干吗?   “关于陆知府的判决,就到这里。接下来就是关于对种谔种副使的判决。”   种谔一听,整个人都绷紧了,豆大的汗珠,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   公然推翻官家的指控,这要判下来,是真心没得救了。   张斐喝了一口茶,然后道:“关于擅兴律,共有9门24条律例,涉及擅发兵、给发兵符、大集校阅、主将不固守城、巧诈避征役、出给戎仗条、兴造料请工、私有禁兵器、役功力采取不任用等方面。《武经总要罚条》共有72条处罚规定,涉及行军宿营、侦察报警、作战行动、军器保管等。”   说到这里,他道:“本庭长将会给擅兴律添加一条指导思想,以便于大家理解,就是战争不是文武的博弈,而是政治的延续。”   “政治的延续?”   蔡延庆听得是连连点头,“妙啊!”   不少文官也是频频点头,说得真好,当然不是什么文武博弈,我们文官本就应该在上面的,这就是理所当然的。   郭逵抚须笑道:“这小子果真不一般。”说着,他向一旁的韩忠彦问道:“贤侄,他有添加指导思想的权力吗?”   韩忠彦摇摇头道:“这晚辈也不清楚,但既然他这么说了,估计是有的。”   张斐又道:“朝廷的决策,是政治的决策,而不是文官的决策,为得是国家利益。违反这个决策,就是伤害国家利益,这是必然违法的。”   种谔身子突然摇晃了几下。   完了!   死定了!   “基于所有的证据来看,种副使的确有矫诏、擅兴的嫌疑。”   说到这里,张斐话锋一转,“但是这嫌疑还不足以将其定罪,然而,因为朝廷在决策方面的不明,这是更有利于种副使,故此本庭长并不认为他有犯下矫诏和擅兴罪。”   种谔双手捂住胸口,犹如从地狱直接上升到天堂。   刺激!   真是太刺激了!   而郑獬等人,却是睁大双目,不敢置信地看着张斐。   你这简直是睁着眼说瞎话啊!   不等他们张口开喷,张斐就赶紧言道:“首先。就是关于擅发兵的嫌疑。而关于这一点,本庭长也在审理的时候提到过一些判定标准。   这不是一个独立的事件,整个招降才是一个独立的事件,而种副使出兵绥州,只是事件中的一个行为。   在招降一事上,所有证据都显示,朝廷是默许的,根据我们所调查的证据来看,边境上招降对方敌将,也是一件很常见的事,在整个治平年间,我所知道的就有十六例。   而根据所有证人的供词来看,种副使并不知道嵬名山实则是没有答应归降,他是认为对方已经归降。   而根据郭相公的供词,以及以往的事例来看。在归降这个过程中,一旦走漏风声,十有八九都是失败告终。而基于绥州地理位置重要性,以及朝廷并没有明确否决,那么种副使当机立断,选择出兵,这属于一个统帅该有的职权。   并且,所有供词都表示,种副使是做了非常妥善的部署,这一点尤为重要,一个武将想立功,这是很正常的,谁又不想。我们要看得就是他是否有贪功冒进,而关于这一点,我主要看得是过程,而非是结果,而根据参与者的供词来看,他是有做充分的准备,确保万无一失,此非幸运。”   这回轮到种诂、折继祖等一干武将们,暗自为张斐叫好。   早就应该这么判了啊!   对比起来,以前的判决,那简直就是粗糙的一逼。   郑獬他们则是有些此意,如果判定出兵只是整场战争的一个行为,那么朝廷的决策,不在于出兵与否,而是在于招降与否,只要朝廷允许招降,那么出兵不需要朝廷的诏令来支持,那确实有很多先例可以给予张斐支持。   战争已经打响,武将不可能动用一兵一卒,都得请示朝廷。   折继世与大理河的部署,也没有请示朝廷。   “而其中最具争议的就是种副使在出兵之时,并未告知陆知府。”   张斐又道:“而种副使的理由有二,其一,他认为陆知府不会答应;其二,他不想连累种副使。这两个理由,都只是种副使自说自话,没有证据证明这一点,故此我们皇庭并没有采纳。”   种谔是一脸尴尬。   那么问题来,你要都不采纳,那不是我有罪吗。   张斐又继续言道:“在这一点上,本庭长认为这的确是属于种副使的过失,无可争议,但不足以定罪。原因就在于陆知府并没有反对诱降。”   陆诜郁闷道:“我不反对,他就可以不征求我的同意吗?”   张斐道:“必须是要的,故此我说这是他的过失,他理应要告知你一声。但是基于我们皇庭对于此类案件判定原则,我们更倾向给予最前线战斗人员更多的宽容。   因为战机是稍纵即逝的,第一线战斗人员,不可能事事都向后方请示。在招降一事上面,青涧城就是第一线,虽然我也知道,当时种副使其实是有充裕向陆知府做出请示,但为了确保这个原则不被破坏,鼓励最前线的武将在战场能够当机立断,抓住战机,故此我们这判定它是一个过失,只给予警告,而不给予惩罚。”   苏辙问道:“那你这不是鼓励武将违抗军令。”   张斐道:“这个原则只适用于最先前线的战斗人员,如果种副使当时是处于后方,以及未有亲自带兵前往,那么他的所为就不适用于这个原则。因为我相信,他们用自己生命的做出决断,绝大部分应该是明智的。”   苏辙一怔,不禁沉吟起来。   这律法还能这么思考吗。   武将们自然是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说得可真是太好了。   继续!   继续说!   这咱们爱听。   此时,他们甚至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   张斐又道:“当然,这个原则之下,只是宽容,而不是判定无罪,具体有没有罪,还得根据具体情况来断定,而在此案中,种副使是做了充分的准备,并且不费一兵一卒,就收复绥州城。”   种诂激动地问道:“这个原则是律法么?”   这个原则实在是有利于武将了,应该写成律法。   张斐道:“当你来到军事皇庭申诉时,它将适用于所有人。”   武将们一听,立刻是心领神会,若有皇庭在,将来就不用害怕文官们的口舌笔墨了,至少你们冤枉不了我们。   文官当然也想到这一点,但他们也在考虑,这皇庭到底还是文官们在掌控,那么就不至于失控。   并且第一原则是战争只是政治的延续,武将必然是处于文官之下的。   “最后!”   张斐道:“就是关于种副使未有听从陆知府的命令,在收复绥州后,并没有立刻回撤。基于方才那个原则,我们会给予第一线战斗人员的判断,更多的宽容。   而根据目前证据显示,种副使的判决,是非常正确的,因为他当时已经与折继世将军形成互倚之势,他若突然撤兵,可能会导致折继世将军腹背受敌。   在这一点上,我们皇庭认为这属于陆知府过失。”   陆诜又抑郁了,我还有过失?   你这是各打五十大板吗?   你这不叫公平,而是叫做平均啊!   张斐解释道:“正如我之前说得,事已至此,该以抵御外敌为先,而陆知府只考虑到战略层面不应与西夏发生战争,而未有考虑战术层面,也就是折继世将军的处境,这显然是他的一个过失。   至于陆知府并未跟薛发运使进行商量,这一点我们认为,并无任何不妥,因为当时陆知府身处更前线,更清楚状况,而当时敌军已经进犯,他应该当机立断,而非是等着与薛发运使商量,只是陆知府未有考虑周详,做出最为合适的部署。”   说到这里,他稍稍停了下,端起茶杯,喝了两大口。   他这一停,大家是如梦初醒,那郑獬突然反应过来,不禁质疑道:“张庭长的判决,大有为种副使开脱之意。”   根据律法,种谔肯定有罪,但是张斐所言的几个原则,全部有利于种谔,而原则就是张斐自己弄得,这如何叫人信服。   张斐放下茶杯来,道:“首先,我的这个判决,将会作为判例,从而适用于所有人,暂时是有一个前提,就是只在皇庭。   其次,我承认我的确是有一些偏袒种副使,这种说法并不完全是错。”   “????”   大家又傻了,包括苏辙在内。   这么嚣张的主审官,可真是头回见啊!   就算是,你也不应该承认啊!   说你道德低,你承认也就罢了,毕竟道德低也不违法,但是说你偏袒,你也承认,这可就是徇私枉法啊!   如郭孝法,以及一些御史们,听到这话,不禁都双目放光。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你小子着实飘了!   等着吧!   张斐笑着解释道:“这里是军事皇庭,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皇庭,涉及的多半都是与战争有关。   而战争是不讲道德,不讲公平,不讲仁义,故而判决原则是与其他官司不一样。战争的意图是国家和君主的利益,而战争的原罪就是失败,一旦确定此次战争的意图是为了国家和君主的利益,那么胜败必然会影响到庭长的判决。   这也是我们皇庭的另一个原则。身为军事皇庭的庭长,我无法用仁义和道德去判定一个手握上千条人命的将军,这反而是一种不公平。”   不少人听得沉思不语。   咋一听,觉得这话太直接,太露骨了。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好像是这么个道理,这是军事皇庭,从军事角度来看,胜败当然是非常关键的,以往那些败军之将,纵无过失,也得受罚。   失败真的就是原罪。   张斐又继续说道:“这就好比之前我们常说的戴罪立功,只不过在这军事皇庭,这将会成为一种成文的判决指导原则。   假设种副使是失败了,我现在无法断定会怎么判,那十有八九是另一个判决,但事实就是他赢了,而皇庭会给予一个为国家和君主夺得利益的将军,更多的宽容。   而之前提到的擅兴律,也都将会给予这些判决指导原则之下,律例是不会变的,只是说可以根据具体情况,引用判决指导原则,当然,这些原则,必须要依靠大量的证据来支持。”   武将们全都激动地站起身来,不禁是热泪盈眶,感觉就好像打了一场大胜仗,有人甚至还捂着脑袋。   这就是我们想要的。   文官们则是一脸郁闷,你这是判决吗?你这分明就是在立法啊!   郭孝法当即质问道:“你有这权力吗?”   张斐回答道:“在这里,我有。”   折继祖立刻问道:“非河中府的官员,能否来军事皇庭申诉?”   张斐道:“暂时就只适用于我职权范围内,也就是这陕西四路。”   二合一大章,九千多字。   昨天预想是码到两点,结果愣是码到四点多,已经没有精力去修改了,只能今天起来之后,再慢慢修改。   对此,贴心的小希感到万分的抱歉。   这一段剧情写得真是很累,因为这是本就存在的案件,得查很多资料,还得借此交代与西夏大体情况,为以后的剧情埋下伏笔。   以及,要借此案将一些指导原则铺垫好。   其实我也很想一口气写完,但确实似乎写不完,情节本就设计好了,但是在写对话的过程中,总会察觉一些细节,然后又得进行修改,这期间就没有准时发过,我也很无奈。   这一觉醒来,感觉身子都快被掏空了,腰背手臂都很酸,明天可能的小请半天,约个老师傅,去放松放松。。。。。 第五百二十九章 第三者   判了!   终于是判了!   苦苦等待数日的老爷们,终于迎来了最终的判决。   但这滋味却变了。   是馊了吗?   还是这道菜本就是如此滋味。   他们不是没有想过,最终判决并不是自己所期待的,就过程来说,谁也没有看出会怎么判。   但是他们都认为,这场官司的主旋律还是文武。   但是这最终判决下来之后,他们渐渐发现,这文武都不是主角,特么皇庭才是真正的主角。   就说此时此刻,他们都无暇顾忌种谔,亦或者陆诜,完全视作路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张斐身上,而所有人心中都在思考那一个个判决指导原则。   是。   他的确没有改变任何律例。   但他有一句话,可是令所有人都心生警惕,就是所有涉及军法的律例,都必须要基于他的指导原则。   等于这些原则,将会成为整个军法的总纲领。   这可比什么文武之争,要来的更加刺激啊,也更令人担忧。   他真的有这权力吗?   这些原则又会否打破,以文驭武的格局。   只要这人不傻,都知道,这些原则,多半都是有利于武将的,是给予武将更多的权力。   虽说张斐也强调,什么战争也是政治的延续,这也只是给予文官再多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只能说是锦上添花,毕竟这宋朝的祖宗之法,有各种限制武将的制度。   “张庭长,可否容老夫说上几句。”   郑獬突然站出来言道。   张斐微笑道:“郑学士请说。”   郑獬道:“张庭长适才说《擅兴律》和《武要总经》都要基于,嗯……就是张庭长方才所言的那些什么指导原则。”   张斐点点头。   郑獬立刻道:“首先,老夫不知张庭长是否真有这权力。其次,张庭长的指导原则,听似有那么一些道理,但在老夫看来,却是过于笼统,是难以得到良好的执行,只怕将来武将会以此为擅兵专权的理由,又重蹈前朝覆辙,这也有违祖宗之法。”   不少文臣也是频频点头,也包括苏辙在内。   虽然历史上普遍认为,宋朝的武将确实比较窝囊的,但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对许多文官而言,支持以文驭武,也不是狭隘到只想着要拔高自己的地位,拔高读书人的地位,往死里去贬低武将,其实许多武将也是读书人出身。   这其中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真的害怕武将。   刀必须在武将手里,若不严加控制,他们要不听命令,那绝对是天下之祸。   这是历史的教训,不是文人编造出来的。   如唐末那些节度使,十个有七个真是如同畜生一般,这要活在他们的统治之下,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对武将严加控制,这道理其实是没错的。   但是怎么去控制,这还真是一门非常深奥的学问。   就好比现在,种谔他们一听郑獬之言,顿时是怒目相向,偏向我们就难以执行,偏向你们就容易执行。   这种狗屁道理,我们也会讲啊!   他们认为这判决十分公平。   张斐笑道:“我是奉命来此建设皇庭的,其中就包括建设军事皇庭,这个‘建设’指得当然不是对于这房屋的改造,而是针对这个制度的建设,故此,我是有权力这么做的。这一点,郑学士回京后,可去问明白。”   郑獬点点头道:“老夫定会去弄清楚的。”   话虽如此,但他估计也知道张斐是有得,这皇帝、政事堂、审刑院的人全都坐在那里,估计他还没有回京,判决书早就已经传到京城。   他留个话在这里,只是为了回去争辩的,因为他觉得张斐权力太大了一点。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道:“至于说方才那些指导原则难以执行,我当然是会写明,适用于什么情况,不会只是笼统的一句话。”   郑獬摇摇头道:“即便写明,老夫以为也很难去判定的。就比如说对于最前线战斗将士的宽容,这到底有多宽,又能容多少,张庭长也是很难写明这一点,那么将来必然会有人借此来脱罪。”   张斐笑道:“看来郑学士对我的这个判决,很是不满啊!”   郑獬微微皱眉,思索半响后,才道:“不瞒张庭长,我确有不认同之处,但是张庭长到底也给出自己的解释,不可否认,也是有一定道理,但这与我所担忧的,并无关系。张庭长能够审清楚,但别人可不一定。”   他上国张斐的课,知道这人在律学上面造诣,那是独树一帜,他也是自愧不如。   但他所担忧的并非是这个判决,而是这个判决对今后的影响。   张斐笑道:“故此目前军事庭长只有一个庭长,那就是我张斐,别人也审不了。”   说到这里,他环目四顾,笑道:“相信在审案的过程,有不少人都感到不耐烦,认为同样一件事,为什么要请这么多人来作证,其实随便找一个当时参与此案的将军,便能问明,我这纯属是在故弄玄虚,故意制造悬念。”   顿时不少人咳得一声,微微避开张斐的目光。   张斐笑道:“也不用不好意思,这是很正常的,可能在场所有人都有过这种想法。”   “谁不好意思了。”   郭孝法哼了一声:“难道不是吗?”   张斐瞧他一眼,不禁微微一笑,“但凡有这种想法的人,往往自身的律学造诣,可能不是很高。”   你这口气忒大了一点吧!   河中府的官员都惊讶地看着张斐。   要知道律学是宋朝官员必修课,那些进士及第的,在律法方面的造诣都是非常不错。   蔡卞、叶祖恰他们则是一副看热闹的神态,这些官员脸上的神情,可是像极了当初的自己。   郑獬倒是没所谓,张三说这话,他还是认得,只是说,张斐不是一个谦虚的人。   但是郭孝法一听这话,顿时胡子就气歪了,他可是郭提刑,道:“张庭长凭何这么说?”   张斐解释道:“因为你们一直在等到结果,你们心中也只有结果,但在司法审理中,其实结果并不重要。我随便给一个判决,它也是一个结果。   而你们对于司法监督,往往是从结果,去倒推过程,一旦认为结果不合理,才会去从过程里面找原因。   但这简直就是本末倒置,且是司法大忌,万一这结果是你们所认同的,就比如说,我随便审审,然后判定种副使有罪,也许你们就不会觉得审得有什么问题,你们笃定就应该如此”   此话一出,种谔、折继祖等武将,是频频点头。   说得好!   就是这么回事,他们的公平,就只属于他们要的结果。   而吕公孺、元绛、蔡延庆等官员,不禁暗自皱了下眉头。   张斐要不说,他们还不觉得,张斐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只有当结果是他们不认同的,他们才会去看过程,如果结果是他们所认同的,他们真不会管你用了什么手段。   无论白猫,黑猫,能抓住老鼠的才是好猫。   但在结合皇庭的审理方式,好像这么做,确实不太对。   张斐扫视他们一眼,又笑道:“但你们所认同的,也不一定就是对的。这种方式,才是由人来改变司法,你们不担忧这一点,却担忧我的指导原则,着实有些舍本逐末啊!   其实从司法层面来说,过程是远胜于结果的。一个公平的过程,推出来的结果,不一定是正义的,但一定是公平、公正的,司法追求的是正义,但是不具有公平、公正的司法,本身就是错误的。”   这个理念,张斐跟许芷倩、蔡卞他们都说过。   但还是在公开场合第一次说。   立刻引起不少人深思。   确实!   在整个审理的过程中,他们一直都在期待结果,而没有去在意这个过程公不公平,才会导致他们对于整个审理都感到不耐烦。   “在回到郑学士方才那个问题。”   张斐又继续言道:“郑学士以为那些指导原则虽有一定道理,但是过于笼统,这会让人有机可乘,而这个有机可乘,恰恰就是指审理的过程,而不是结果。”   郑獬听得都是频频点头,然后,就陷入了自我矛盾中。   他确实是看重结果,但他担忧的还真就是过程。   这……   他可是状元出身,他尚且如此,其他人就不用多说了。   又听张斐言道:“如之前那种审理过程,确实会让人有机可乘,郑学士的担忧,绝对是深谋远虑。但是,这跟我的指导原则没有任何关系,而是之前的审理制度有关,若非如此,朝廷也不会派我来建设这军事皇庭,也不会要重审此案。”   这一句话是直接点中郑獬的死穴,也令在场大多数人都变得哑巴了。   因为不管是陆诜,还是种谔,还是他们的支持者,都觉得之前的判决不公,都觉得这审判制度有问题,这才有了这场官司。   担忧的是过程,但这过程,不是皇庭的过程,而是之前的审理过程。   皇庭带来的是一种新过程啊!   蔡卞他们瞅着他们怀疑人生的样子,不禁暗笑,你们也没有比我们强多少啊!   “所以!”   张斐道:“是为了彻底清除之前的弊政,故而朝廷才决定命我来此建设军事皇庭,这不是违反祖宗之法,而是遵从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的祖宗之法。   而那些指导原则,是基于军事皇庭的审理制度,故此我是一再强调,那些原则也只适用于军事皇庭。”   种谔他们倒是没有想太多,他们只明白一点,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张斐又环视一眼,“此案到此结束,若有认为不公者,可拿着证据去检察院,亦或者直接来皇庭提起上诉。   这都是可以的,正如我方才所言,我们皇庭只追求过程公平、公正、公开,至于结果是什么就是什么,而证据、证人是过程最为重要的一环。   如果各位手中有足以推翻我判决的证据,是可以随时上诉,我是很乐于推翻自己的判决,这也是属于我们皇庭的制度,还不仅限于军事皇庭,我们不会觉得这是什么丢人的事,也不是认为这是皇庭的过失,只要过程公平、公正、公开就行。退庭。”   这回可没有人再叫住张斐。   虽然他们中有人不服张斐的判决,但是张斐每个判决前面,都有根据某某人供词,这就没法去讲道理,他要是拿不出足够的证据来,那就立不住脚。   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就是在文武之间,又多了第三者。   这一下子,就打破了现有的规则。   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一时半会都有些懵。   但是相比起三日前,这回没有窃窃私语,大家似乎非常有默契的快速离开皇庭。   “他们这是急着上哪?”   陈琪见他们一个个不动声色,快步离开,心里都有些慌。   苏辙笑道:“他们是去研究对策了,这可不能在大庭广众下说了。”   陈琪恍然大悟。   王申突然道:“还是苏检察长说得对,这结果咱们根本就想不到。”   结果是基于那些判定原则,而那些原则都是张斐想得,在不知道这些原则的情况,无法去推算结果。   苏辙道:“其实我也没有猜中,之前我认为他会改变律例,不曾想,他并没有改变律例,而是添加这判决指导原则。这一招确实非常妙,令我们都难以去反对。”   如果张斐擅自改条例,他是要反对的,因为宋刑统是适用于每个人,除非张斐能够拿出无懈可击的条例来,谁能想到张斐会弄个指导原则,他就很难去反对了。   “哦。”王申一怔,“他这一招不会是在防我们吧?”   “我想他肯定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苏辙眯了眯眼,道:“张庭长方才说得很对,过程才是最重要的,制度才是关键,故此,他才是我们检察院最应该防范的人,因为他对律学的见解,是远胜于其他人,他要作怪的话,咱们就是一直盯着,都不一定能抓住他的把柄。只要能够防住张庭长,那我们检察院就算是成功了。”   正说着,蔡京便拿着那份判决书递给苏辙。   陈琪当即笑道:“检察长言之有理啊。”   蔡京一愣,“各位在说什么?”   三人只是笑而不语。   蔡京从他们的笑意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友善。   ……   马车内。   王韶随着马车微微摇晃着身子,呵呵道:“仲远兄最近可得认真一点,这河中府的财政,将会变得至关重要。”   蔡延庆抚须笑道:“原来你也已经看出来了。”   王韶道:“官家突然派这张三过来建设皇庭,并且给予他这么大的权力,必然不仅仅是为了调和文武相斗,再加上今日判决,足以说明一点,官家是已经下定决心要与西夏开战,目前应该就是在等财政恢复过来。”   他们这些心有抱负的人,看得就不仅仅是公检法的制度,而是借此捕捉皇帝的想法。   就那些原则,哪怕是你说得再合理,有一点是母庸置疑的,就是鼓励武将去战斗,去打胜仗。   肯定是要为打仗做准备。   那么河中府的财政,也将变得至关重要。   蔡延庆却是笑道:“我现在也在指望张庭长。”   王韶诧异地看着蔡延庆。   蔡延庆呵呵道:“治国先治吏,如果皇庭能够为河中府带来公正的司法,我就是什么都不做,这财政也会与日俱增的。”   二人殊不知,张斐此时正在路旁的小山丘上,注视着他们的马车,从面前经过,而身旁还站着他的三个损友。   曹栋栋、符世春、马小义。   “衙内!这回你可得花点钱请我上回青楼,好好感激我一番。”   张斐笑呵呵道。   “凭啥?”   曹栋栋道:“虽然你的判决是有利于咱们将门世家的,但我曹家可不稀罕,我曹家世代忠良,不会犯种副使这种错误的。”   符世春立刻道:“你曾祖父不也因弹劾被贬过吗?”   “什么被贬,那是正常调任,你不懂就别瞎说。”曹栋栋哼道。   张斐没好气道:“谁跟你说这个了。”   曹栋栋问道:“那你指的是啥?”   张斐道:“我说的是,经此一判,你们警署才是最大的赢家。”   马小义激动道:“三哥为何这么说?”   曹栋栋也是睁大眼睛,期待地看着他,“啥最大的赢家,你快些说。”   饶是符世春都不禁微微皱眉,他也从未想过,这跟警署有什么关系,更别说最大的赢家。   张斐笑道:“从今日起,那些武将们,必然会非常看重公检法,而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想办法渗透其中,否则的话,公检法迟早被文官把持,那你们说,在公检法中,哪个部门,便于他们渗透。”   三人异口同声道:“警署。”   “正是如此。”张斐点点头道:“故此你们警署要做好准备,马上要迎来一次大规模的扩充。”   符世春恍然大悟,望着张斐,“难怪你之前抱怨种副使他们没能比你早到,原来是你想借此扩充警署。若没有警署,你们皇庭和检察院,还是难以立足。”   张斐笑道:“还有税务司。”   符世春当即到吸一口冷气。   税务司也要来吗?   那……他符家的买卖。   头疼啊!   等到税务司一来,河中府的官员,就会知道,其实公检法是大善人,真正的禽兽是税务司。   曹栋栋眼眸一转,“这回我能不能调去税务司。”   马小义忙道:“我也去,我也去。”   当初京城一战,税务司可是牛逼坏了,达官显贵,那是闻风丧胆,这两货可羡慕死了。   张斐道:“如果你调去税务司,我敢保证,你爹一定你的将双腿给打断。”   曹栋栋眼眸一转,道:“你可是我的大耳笔,我花这么多钱雇你,你就不能帮我搞定我爹么?”   张斐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跟你说这番话,而不等着你爹去把你的腿打断,不就是因为我是你的大耳笔么。” 第五百三十章 有利分裂   公检法!   如果真的有参透这三个字,其实也能够猜透张斐的计划。   其中玄机就已经写在里面。   为什么是公检法,而不是法检公,原因很简单,要是没有“公”,这“检法”也就无从谈起。   如果拿以前的衙差,来为现在的皇庭做事,这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必然是会失败。   因为整个执法程序可能都是错误的,而皇庭审理方式,又非常看重于过程,到时衙差天天成被告人。   这也是为什么,来到河中府后,张斐是尽量将得罪人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而警署方面则是选择更圆滑的应对方式,韦应方要求警署接受衙役,张斐也让警署不要拒绝,不要去得罪他们。   如果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警署,那整个公检法都会寸步难行。   警署就如同皇庭的触手,警署尚未涉及到的地方,皇庭也只是鞭长莫及。   虽然这场官司是极具政治意义的,但是张斐也在利用这场官司,为警署创造更有利的建设环境。   从目前看来,显然是比较成功的。   此时,无人在乎警署,仿佛皇庭就是整个公检法的具体化身。   此次判决,颠覆文武对于司法的认知,他们都是第一时间赶回去,好好研究一下,该如何看待这皇庭。   “你们这简直就是本末倒置!”   种谔是神情激动的冲着秦忠寿道:“你们要明白一点,我们武将到底是要凭借军功来获取荣华富贵的,而不是靠贩盐。   退一步说,若是没有军功的话,你可连贩盐的资格都没有。   皇庭显然有助于我们立军功的,这才是最重要的,谁若不满皇庭,让他来找我。”   秦忠寿很是委屈道:“种副使,你别对着我撒气,我只是说军中有不少人因为盐钞那场官司,对皇庭心存忌惮,毕竟这盐钞之利对于许多将军是非常重要的。”   “你怎么!”   “三弟。”   种诂叫住种谔,又道:“你先稍安勿躁,秦指挥使所忧,也并非是毫无道理,这天下熙然,皆为利往,皇庭若断了人家的财路,那自会引起人家的不满,这亦是人之常情。”   他突然话锋一转,又向秦忠寿道:“但是这么想的人,不过也是鼠目寸光罢了,我们武将到底是要凭借军功立足,而从此次审判来看,皇庭显然是支持我们武将的,且可令我们在战场上,无后顾之忧,这对于我们而言,可是非常重要的。”   秦忠寿点点头,叹道:“这道理我也懂,但是但是下面的人,可不会想着拿军功来发财。而且,光这一场审判,也不足以让底下那些人放弃这手中的利益。”   种氏兄弟相视一眼,这眼中满满是无奈。   还是那句话,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这北宋军政是非常腐败的,其中就涉及到大量的灰色利益,之前高文茵他们那场官司,幕后的主使者,也都跟军方有关。   这里面的水太浑了,而之前那场盐钞官司,已经令军中不少人恼羞成怒,实在是看在种谔的面子上,才忍住没有声张。   虽然最终的判决,是有利于种谔的,肯定也会令不少人感到害怕,你这么个审法,那是毫无潜规则可言,我们的财路都会给你们断了。   折继祖突然开口道:“忠寿啊!那你选择站在哪一边?”   秦忠寿一怔,震惊地看着折继祖。   折继祖非常直接道:“我们折家、种家、姚家的子弟们,在边境用性命搏杀,可不是为了让那些人贪污受贿。”   秦忠寿不禁心想,你们折家军是有府州做基地,再加上皇室的恩宠,自然不用担心荣华富贵,但其他人可不同。嘴上却道:“诸位将军,我当然是站在你们这一边的,但是光凭这一场审判,就断定皇庭是支持咱们武将的,未免为时过早吧。   再者说,皇庭里面,除张三是出身珥笔,其余人可都是正儿八经的文官出身,等于这还是让文官把持着。”   此话一出,种诂他们脸上微微有些犹豫。   姚兕突然道:“虽然皇庭、检察院定还是由文官把持,但是警署可是由曹家掌控的。”   秦忠寿点点头道:“这倒是的,警署的确是更偏向咱们军方,听说总警署中,大部分皇家警察,也都是上四军调去的,前不久曹警司还说要在咱们军中招人。”   姚兕又问道:“这警署有多大的权力?”   秦忠寿道:“根据曹衙内所言,他们的权力可是不小,是能够制衡检察院和皇庭,但暂时还看不出来。”   几人默契的对视一眼。   折继祖又道:“虽然只是一场判决,但就目前而言,我们无论如何,也都不会与皇庭作对的。”   秦忠寿道:“但我以为,也不能太张扬的支持皇庭,毕竟咱们与西夏作战,还得需要各路军队合作。”   折继祖、种谔等人也是稍稍点头。   不可否认的是,他们折家其实就是军阀,因为他们在府州是世袭的,财政都非常独立,这也是折家军战斗力强的一个原因。   但即便抛开这一点不说,皇庭依旧符合他们折家的利益。   他们还是非常忠于这个政权,也渴望建功立业,他们可不怕拿不到军功,而军中那些浑水摸鱼的将官,反而会伤害到折家的利益,抢夺他们的功劳。   对于种谔他们而言,同样也是如此。   “还请诸位放心,待我回去之后,定会就皇庭的权力问明清楚。”   说着,郑獬又向陆诜道:“陆兄,你对此有何看法?”   陆诜一怔,又环视众人一眼,然后拱手道:“多谢各位特地前来支持陆某。”   紧接着,他又言道:“不过我倒是支持皇庭。”   “陆兄此话怎讲?”   几个好友均感诧异。   陆诜叹道:“我朝虽是以文驭武,但事实也不尽然是如此,如那种谔所为,甚至比之更为恶劣之事,也是常有发生,而我们文官往往也无能为力,这才是此案的源头。那么我们也能够在许多事上面,凭借着皇庭去制衡那些武将。”   对面一人道:“但是皇庭显然是偏向武将的。”   陆诜道:“那得看以后。”   “看以后?”   “不错!”   陆诜点点头道:“我对这场审判最为不满的,不是那些原则偏向种谔,而是他事先就没有拿出来,往后判决,他时不时引出几个原则来,那就是在徇私枉法啊!”   郑獬直点头,道:“不错!这确实是一个问题。陆兄可有应对之策。”   陆诜道:“很简单,让张庭长先公布原则,可不能随意添加。”   这场官司,最有趣的,就是无论种谔,还是陆诜都觉得自己是受害者,也都觉得非常委屈。   种谔认为我立下这么大功劳,不但没有奖赏,结果还被罢职,并且天天拿出来说,有完没完。   但陆诜认为,事实上是种谔他没有听从命令,我是按照朝廷法度办事的,结果我还成了个协助不力,这还有没有王法。   但如这种事,在宋朝是很常见的,皇帝常常凭借一己好恶,来断定赏罚。   张斐说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但皇帝选择以文驭武,主要为得皇权,这个理念之差,会导致执行中,出现很多问题。   有些时候武将违法乱纪,只要皇帝认为他是忠心的,就不与他计较。   这个其实文官也没有太多的办法,只能去跟皇帝闹,故此就让人觉得,这些文官天天在针对武将。   可见如这种事情,其实是有很多面的,只能说具体案件具体分析,不能以偏概全。   虽然这个判决,陆诜也有一些不满,但他觉得这至少比皇帝闭着眼睛判要好。   正如张斐所言,至少这个过程相对是公平、公正、公开的。   这也导致这两拨人都更倾向于皇庭。   但他们只是代表部分文官武将。   由此可见,这第三者的出现,是必然会引来分裂的。   “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   韦应方侧目看向曹奕。   曹奕道:“我就知道张三会偏袒武将。”   何春林急急问道:“此话怎讲?”   曹奕道:“这你还不明白么,张三就要拿此案,来笼络武将,然后再来对付我们,经此一判,种副使他们必然会对皇庭感恩戴德,如此一来,再想要跟皇庭作对,可就不是那么容易。”   “是这么回事。”   韦应方也是稍稍点头。   他在场的,是亲眼见到种谔他们当时有多么激动。   何春林焦虑道:“那咱们该如何应对?”   曹奕道:“我们必须要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   何春林问道:“如何破坏?”   曹奕瞧了他们一眼,道:“军队里面那摊水,可比咱们还要浑得多。”   韦应方惊讶道:“你不会是想去告密吧?”   曹奕道:“未尝不可。”   韦应方立刻道:“当然不可,此时正在风口浪尖上,若是出现这种事,种副使他们一定知道,是有人在搞鬼,如果他们采取报复,也向皇庭告密,这等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大家屁股可都不干净啊!   这种行为就是在玉石俱焚。   何春林也是点头道:“韦通判说得对,这可使不得,在这些事上面,咱们可是有着共同的利益,咱们可以告密,他们也可以告密。”   曹奕笑道:“无须我们去告密,我们可以借一小案,去引诱皇庭去调查,到时大家的仇恨就都会集中在皇庭,不但不会相互告密,反而会使得我们变得更加团结。”   皇庭。   “官家那边已经安排妥当,只要警署将人招过去,财政方面是没有问题的。”   大狗低声言道。   张斐点点头,道:“官家可有说招多少人吗?”   大狗道:“不超过三万人。”   “不超过三万人?”   张斐一惊,道:“这想要超过也很难啊!要是警署一下扩张三万人,那会将他们尿都给吓出来的。”   大狗道:“官家说,张庭长可以自行看着办。”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关于人手方面?”   大狗立刻递上一张纸条,又道:“官家还说让张庭长看着一点曹衙内他们。”   张斐接过纸条看了眼,没有别的,就只有几个名字,苦笑道:“我这真是又当爹,又当妈。”   其实扩招警署,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赵顼希望借警署,来整顿禁军,其实宋朝不愿意跟西夏开战,财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大家也都知道这禁军战斗力非常堪忧,不一定打得过。   可别说得冲过去就会赢似得。   许多文官怂,也是输出来的,要跟唐初一样,只怕文官比武将还嚣张一些。   打输了怎么办,谁来负责。   之前也不是没有派官员来整顿,但结果都是治标不治本。   赵顼已经下定决心要打,必须要去办法,他就借警署尝试一下,另起炉灶。   但这必须小心,决计不能让人看出来,否则的话,这就不好收场。   因为这会引发边军统帅的忌惮,你皇帝另起炉灶,这到底是针对西夏,还是针对我们这些西北将军。 第五百三十一章 抱歉!吾乃缔造者!   虽然在此之前,皇庭已经开庭过两回,但其实那还是处于一个筹备阶段,临时应付一下,这制度是完全没有建设起来,基本上张斐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这怎么能行,皇庭的规矩必须要明确。   而原因就是在等这场官司。   唯有审理完这场官司,皇庭才算是真正在这里立足。   因为这一场官司是能够让皇庭的权力得到伸张,让所有人都重新认识到皇庭的权力。   是能够一锤定音的。   谁也不在其外。   故此,这场官司后,张斐他们没有得到片刻休息,反而是迎来了最为忙碌的时期。   这早饭过后,张斐便与许芷倩来到会议室,主持会议。   “老师,关于绥州一案的供词、庭录,以及我们皇庭的工作日志,我们已经全部整理好了,还请老师过目。”   蔡卞将一沓厚厚的文案,递给张斐。   他在这里做到所有一切,都必须记录下来,然后送到京城,给审刑院、立法会研究,因为张斐到底没有三头六臂,制度的建立,还得由行政去推动。   他只是一个例子,其它地方就按照这个例子去做。   “很好!”   张斐接过来,直接甩给身边的许芷倩,又道:“等到许主簿看过之后,没有问题的话,就交给蔡京,由蔡京整理成公文,寄给朝廷。”   蔡京点点头道:“学生知道了。”   张斐又道:“从今日起,由蔡京出任副庭长一职。”   此话一出,除蔡京是一脸惊喜外,蔡卞、上官均、叶祖恰三人皆是一脸惊愕。   这。   我们哪里不如蔡京?   这不公平啊!   他们四人,这表面和气,私下却在竞争,是谁也不服谁。   而他们的表情,也在张斐的意料之中,解释道:“之所以安排蔡京担任此职,是因为我身边需要一个人,全权协助我,跟各官署协调,以及掌管我们皇庭得财政。   此职位跟庭审无关,有关司法、庭审方面的事宜,还是由我来做主,其余其它方面,责由蔡京负责,但若不给予副庭长的职位,他是难以做到统筹的。”   三人听罢,面色这才缓和不少。   原来让蔡京去跟各官署扯皮,那那倒是可以。   其实张斐到河中府,这些事一直都是安排蔡京在处理,也不得不承认,蔡京处理的非常出色,但若不给他一个高职位,他是管不了的。   蔡京内心却是欣喜不已,这是他渴望已久的,他的志向不在皇庭,而是在是政事堂,权力才是他所追求的,立刻起身道:“多谢老师栽培,学生定会全力以赴。”   张斐微微点头笑道:“这是你应得的。”   蔡卞瞧着哥哥激动的神情,这一方面也为他开心,但另一方面又有些担忧。   他知道这是哥哥野心,这无可厚非,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但是他对哥哥的人品还是有所担忧的。   却不知张斐对于蔡京了解,不比他少,但他需要的不是一个碌碌无为之辈,他要的是人才,是人才就会有野心,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就看自己怎么去权衡。   张斐显然更看重蔡京的办事能力,又道:“另外,就是我们皇庭的建设,从今日起,我们皇庭将会正式设三个常设皇庭,分别是民事皇庭,刑事皇庭和大皇庭。这个相信不用我多说了吧,如果你们还记住法制之法的理念。”   几人纷纷点头。   张斐又问道:“那你们说,这三个皇庭中,哪个皇庭最为关键?”   上官均道:“学生以为是民事皇庭。”   张斐问道:“为什么?”   上官均道:“因为这就是法制之法和法家之法最大不同之处,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叶祖恰又急急补充道:“而且民事案件肯定是最多,最为繁琐的。”   “正确!”   张斐点点头,道:“所以民事皇庭将是我们皇庭的重中之重,是全年开设,时时刻刻都会常驻一名庭长。另外,我再告诫伱们一句,如果你们想要升官,那就要多花精力处理这民事案件,因为关于刑事案件,朝中是有很多人才,论资排辈,你们都很难上位,但是懂得处理民事案件的,目前可能也就你们几个,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   叶祖恰激动道:“我们也能够审案了吗?”   张斐笑道:“我会暂时升你们为审判员,让你们具有资格审理,但是目前你们火候还不够,没有太多经验,我会先带你们审理一段时日,然后再慢慢交给你们。”   三人激动地点点头。   张斐又道:“除此之外,我们皇庭下面还会建设三大机构,分别是法援署,法学院和法学报。”   几人皆是一愣,我们皇庭还经营这么多业务吗?   张斐继续道:“你们应该知晓,汴京的法援署,最初是由朝廷派遣官员担任,不在公检法之内,但是在这里,情况不太一样,官府对此不太热衷,而检察院可能是法援署的对手,故而不便管理法援署,暂且只能由我们皇庭管辖,这方面将由许主簿亲自负责。”   四人瞧了眼许芷倩,也未有异议。   因为最初的法院援助,就是许芷倩在安排,他们对此了解的甚少,毕竟他们可不是珥笔出身。   张斐又道:“至于法学院,首先这名字是为了与国子监得律学馆区分开来,这是我们皇庭财政出钱支持的。至于为什么?”   他目光一扫,“瞧瞧我们这空旷的会议室,相信不用我多说,我们现在需要更多的法学人才。与检察院一样,我们会招收一些有律学或者讼学基础的人才,相关教材由我来定,但是上课就由你们去上。”   上官均忐忑道:“我们能跟别人上课吗?”   张斐反问道:“我都能够给你们上课,你们为何不能给别人上课。”   “?”   张斐又笑道:“你们也别给自己负担,能够来法学院的,一定是有法学基础的,你们就当做是交流。”   “学生知道了。”   “至于法学报么。”   张斐道:“这主要是为了宣传我们皇庭和法制之法,我们会将大多数案子的审理过程公布于众,以便于百姓能够更加清楚的了解,我们皇庭的审理方式,以及律学。   关于法学报,将由我亲自负责。而你们也可以写写你们的见解,若是出彩的话,我也不介意将你们的文章刊登上去。”   正当这时,李四走了进来,“三哥,郑学士和苏检察长来了。”   许芷倩不禁诧异道:“他们怎么会一块来?”   张斐微微耸肩,表示我也不知道,又站起身来道:“待会由许主簿代我主持会议,你们按照她的吩咐去执行。蔡京,你跟我一块去。”   “是。”   张斐与蔡京来到前厅,双方一番简单的寒暄之后。   郑獬便道明自己的来意,“老夫回去之后,又仔细研究了一番张庭长的判决,虽然张庭长解释的非常清楚,也有其合理之处,但是关于张庭长的那几个指导原则,老夫还是有所疑虑。”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道:“其实在同一类案件,主审官会根据案件具体的不同,给出宽容或者严厉的判决,这都是常有发生的,但是从未有人将自己的判决原因,凌驾于律例之上。”   张斐道:“关于这一点!”   不等他说完,郑獬就点头道:“我知道张庭长或许有这权力,但是如这等大事,张庭长一面之词,还是难以令人信服。”   张斐笑道:“郑学士回京之后,可询问司马学士,亦或者富公。”   郑獬点点头道:“老夫今日就是为此事而来,老夫希望张庭长能够给老夫一份完整的指导原则,由老夫带回京去,与司马学士他们商议。”   张斐错愕道:“完整的指导原则?”   郑獬反问道:“莫不是涉及到军法的,就只有这几个指导原则?”   蔡京立刻明白郑獬来此的目的,张了张嘴,但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稍显担忧地看了眼张斐。   张斐当然也明白过来,摇摇头道:“这个不好说,暂时就这么几条,今后会不会增加,我也不敢保证。”   苏辙立刻道:“关于这指导原则,我们检察院方面也有所疑虑,如这种指导原则,虽有其道理,但可以在许多案件发挥关键的作用,使得最终得判决偏向一方。   如果事先没有成文的规定,那么张庭长随时可以编造指导原则,左右一件案子的判决,那就不是司法,而是张庭长个人的权威,这显然是不行的。”   毕竟郑獬没有监督权,他此番只是作为证人出席,而他又与苏辙相识,而检察院方面是有制衡皇庭的权力,于是他就请求苏辙与他一块来,将此事说明白。   恰恰好,苏辙也有这方面的担忧。   就拿此案来说,只要张斐将这指导原则稍加改动,同样也能说得非常有道理,但可能就是另一个判决。   这简直就是一个bug。   张斐点点头道:“我非常理解二位的担忧,而这也确实一个极大的隐患,我确实可以用指导原则去左右判决,但我也没有办法,我也是被逼的。”   郑獬、苏辙二人相视一眼,又同时疑惑地看着张斐。   这还被逼?   那你来逼逼我好了。   张斐解释道:“正如我在庭上所言,我是奉命来建设军事法庭的,原因就是之前的此类案件法律还不够完善,而且司法常常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这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而我又是一个缔造者,我不给指导原则,那就是我失职,我给了又成我刚愎自用。   这也是我为什么非常注重于审理过程,尽量做到让大家信服,但我不给指导原则是不行的,我就是来做这事的,我来这里,又不仅仅是为此案而来。”   苏辙道:“但是张庭长可以先写明一切,在今后的审理中,大家都遵循这指导原则,也不会让人感到疑虑。”   张斐摇摇头道:“这我做不到,因为之前我从未涉及有关案例,我无法凭空去想出一些指导原则,我也得从具体案例中去思考,故此我拿不出一份完整指导原则给二位。”   郑獬质疑道:“张庭长口口声声追求公平、公正、公开,那么张庭长认为,这公平吗?”   张斐道:“公不公平,那得看郑学士如何看待此事。”   郑獬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问道:“当年李悝编写《法经》时,里面的刑罚,多多少少都涉及到他个人的主张和思想,郑学士认为这公平吗?”   郑獬兀自不明所以。   张斐无奈道:“我是一个法制之法的缔造者,不是个执法者。如果郑学士将我视作一个执法者,那确实不公平,但如果将我视作一个缔造者,这就是非常公平的,因为这些原则不是一次性的,当我给出指导原则后,京城的皇庭也必须遵循,那么大家就开始在同一个原则下了。”   郑獬震惊道:“你有这么大的权力吗?”   “若无这权力,我也不敢这么做。”   张斐点点头,又解释道:“当然,这也是受到限制的,到时这份案例会送到京城,由审刑院、大理寺、刑部、立法会进行最终评估。   而他们当初建议我来这里建设军事皇庭,也就是希望我能够在具体案例中,完善军法,如果我能够凭空就想出来,那我就不需要来这里。” 第五百三十二章 兵之殇   “打扰了!二位免送。”   “郑学士,苏检察长慢走。”   见他们走后远,蔡京突然道:“老师,这苏检察长跟咱们好像不是一条心的,他们提这个要求,分明就是想限制老师的权力。”   张斐瞧他一眼,微微笑道:“这是好事。”   蔡京一愣,不禁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如果苏检察长以皇庭马首是瞻,那么我们在这里也待不了太久了,苏检察长越是与我们作对,这反而对我们越有利。”   蔡京微微皱眉,道:“但是学生以为也得分什么事?”   张斐哦了一声,“你有何见解?”   蔡京道:“学生以为这场官司若是要追根溯源,其实不在于孰对孰错,而是在于打与不打,而老师的判决显然是有利于武将的。   那么郑学士回京之后,一定会就这一点提出疑虑的,这在朝中肯定会引起许多人反对的。而且,如果在这个主张上,苏检察长与老师的理念不合,到时我们与检察院的矛盾,也不是在于司法,而是战与不战。”   他这番话就是在提醒张斐,在法制之法,你是绝对的权威,但人家看得可不是法,他们在乎战与和。   这个主张,在他们眼里,是凌驾于律法之上。   你的这个主张,可能会导致,朝中那些支持你的人,也开始反对你。   张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那你可有应对之策?”   蔡京道:“学生私以为,无论老师怎么做,都无法改变那些人的主张。既然如此,老师就该标榜出自己的主张,这能够争取到更多人的支持。   如果老师不显露自己的主张,那些主和派也会根据老师的判决,来笃定老师是主战派,而同时老师又不得主战派的全力支持。”   张斐苦笑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我并不是什么主战派。”   蔡京惊诧地看着张斐。   你那几个判决,还不算主战派?   张斐笑道:“你之所以认为,我是主战派,那是因为,在很长一段时日内,主和是派一直占据着绝对优势,哪怕我是中立的,在别人看来也是主战派。”   蔡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老师说得对,的确是如此。”   “所以!”   张斐无奈地笑道:“你虽然说得很对,但是我们其实也没得选,因为我们皇庭就是站在中间的,如果我们站偏了,那我们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   蔡京低眉思索一会儿,道:“老师言之有理,故此即便我们是站在中间的,但还是让武将得利,也应该让他们知晓这一点,换取他们对我们的支持。”   张斐点点头,“其实我也想过这一点,但是军中的腐败情况,要更为严重,想要赢得他们的支持,同时还是站稳中间这条线,也不是那么容易啊!”   蔡京道:“我们可以先将责任甩给文官,此能够便与我们皇庭审判。”   张斐瞧他一眼,思索片刻,笑着点点头道:“这倒是可行,他们要是一团和气,咱们可就不好混了。”   “子由!你怎么看?”   从前厅出来后,郑獬一直沉默着,直到来到皇庭大门前,他才停下脚步,偏头神情复杂地看着苏辙。   苏辙似也在思索什么,转头一看,愣得片刻,不禁面色尴尬之色,又叹了口气:“晚辈技不如人,也不知如何说是好。”   很无奈!   只有张斐懂,而张斐说得也是合情合理,他也得从审理中,去积累经验,去完善律法,不能凭空想象。   关键,这是不可替代的。   你能拿他怎么办。   只能是他说了算。   郑獬点点头,“但越是如此,就越要监督好,而这重任就落在你检察院头上。”   苏辙道:“还请郑学士放心,学生一定时时刻刻会监督着皇庭。”   郑獬道:“我回京后,也会跟君实他们商议此事,问明这皇庭的职权,不,应该是张庭长的职权,那吕嘉问可没有这般权力啊!”   苏辙不禁好奇道:“郑学士为何恁地看重此事?”   郑獬突然抬头看向远处,忧虑道:“因为我得弄明白,这河中府的皇庭,到底是为何而设,是司法,还是为其它事。”   苏辙稍稍一愣,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但见几人在树下绑马绳,正是种诂、种谔、折继祖三人,不禁道:“郑学士的意思是,此乃战前准备?”   郑獬摇摇头道:“不好说,但目前来看,是有这个可能的。”   说罢,郑獬似乎不想与种谔他们照面,于是与苏辙悄悄走到一边,等到种谔他们进去后,二人才上得马车,离开了皇庭。   此番审判,直接打破现有的规则,郑獬这些文官是疑虑,而种谔等一干武将肯定是拥护,自然得来拜访一下,打好关系。   他们三人见到张斐,气氛跟之前接见郑獬、苏辙是完全不一样。   大名如雷贯耳。   闻名不如见面。   少年英才。   国之栋梁。   真是不吝夸赞之言。   但是张斐确实显得闷闷不语。   三人相互眼神交流了一番,这张庭长恁地年纪,就已经刚正不阿到这种地步了吗?   随便几句恭维之语,都令他如此不爽。   这可真是糟糕了!   折继祖小心试探道:“张庭长,是不是我等说错话了。”   张斐一怔,如刚回过神来一样,拱手道:“多谢各位的美誉,张三真是愧不敢当。而且各位越是这么说,就越令我为难啊!”   种谔问道:“张庭长此话从何说起?”   张斐叹道:“我自问此次判决,无愧于心,但也还是有人对此感到不满。”   种谔当即哼道:“张庭长何许在乎那些文人之语,想让他们满意,可比登天还难。”   张斐道:“我倒是不在乎他们说些什么,我就是担心他们会做些什么。”   种诂微微皱眉,道:“张庭长有话不妨直言,若是力所能及,我等必然会给予张庭长支持的。”   折继祖、种谔也纷纷点头。   他们是绝对支持皇庭的。   张斐摆摆手道:“支持就不敢奢望了,只要你们别怪我就行。”   怪你?   这话说得,种谔他们心里发毛,我特么才刚刚出来,不会又将我拉进去吧。   种诂问道:“张庭长这话又从何说起?”   张斐一脸为难,是摇头不语,   他越是如此,种谔等人就越慌啊!   一旁的蔡京突然道:“各位将军,那些对此判决不满的人,肯定不会就此罢休,到时定会想办法挑拨我们皇庭与军队的关系。”   种谔直点头道:“蔡小哥言之有理,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蔡京叹道:“到时我们皇庭依法判决,自然会引起各位将军的不满,可若不依法判决,又会坐实他们所言,认为我们皇庭是在偏袒军方。”   折继祖立刻道:“这一点,我们也想到了,张庭长无须感到为难,其实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只要是贪官污吏,我们也是深恶痛绝,他们若是贪污军饷,受累的可是我们这些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啊!”   张斐闻言,当即惊喜道:“几位将军如此深明大义,张三真是感激不尽啊!”   种诂突然道:“但是张庭长,有些事情,我们武将也是被逼无奈。”   人都是贪婪的,他们渴望皇庭能够尽量给他们好处,至于另一方面,则是希望皇庭给予更多的理解。   张斐道:“其实此番官家让我来此建设军事皇庭,就是为了解决武将们的无奈,让将士们能够专心打仗。”   种谔激动道:“是吗?”   张斐点点头道:“从此案来说,官家也知道诸位将军,有许多难以说出口的无奈,而这就是成立军事皇庭的主要原因。”   虽然没有点破,但种谔他们都知道张斐指得是什么,不禁是喜出望外。   折继祖道:“若有皇庭为我们武将鸣不平,那可真是太好了。”   说到这里,他稍稍迟疑了下,“只是我们几个读书甚少,不知这皇庭具体的制度,若有冤屈,该如何上门伸冤,以及什么情况下,我们可以来皇庭申诉。”   张斐拱手道:“这是我们皇庭做得不够细致,过些时候,我们将会公布皇庭的具体制度,现在我也非常乐意为三位将军解答这一切。”   这才是种谔他们来此的原因,既然他们认为皇庭有利于他们的,而且张斐说皇庭是非常重视证据的,自然得将这玩法弄清楚,遇到什么情况,该留下什么证据,以便于有利于自己。   张斐还是要拉拢这些武将,纯粹的刚正不阿,那是走不长久的,如果每个人都不喜欢你,那就是你的错。   还是要尽可能展现皇庭对大家有利的一面。   “苏检察长,你终于回来了,我还打算派人去找你。”   苏辙刚刚回到检察院,陈琪就快步迎上前来。   陈琪道:“有人来告状。”   苏辙精神一振,“在哪?”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个哭喊声,“小官人,求求你为我做主,我真是冤枉啊!”   但见一个断臂男子与一个拉着小孩的妇人走上前来,齐齐跪下,一家三口双目都已经哭得红肿。   苏辙赶紧道:“你们这是作甚,快些起来,你们若有冤屈,可与我说,我定会为你们伸冤,此乃我们检察院的职责。”   陈琪也道:“我与你们说了,我们检察院可不兴这一套,你们快些站起来。”   二人说着,索性直接将他们搀扶起来。   苏辙又问道:“到底什么事?”   可这对夫妇哭地已经是说不出话来。   苏辙心里着急,不禁看向陈琪。   陈琪道:“他叫陈光,是河中府人,之前在鄜州当兵,后来身负重伤回到家里,结果发现官府未有将他的饷钱足额给他妻子,使得他们孤儿寡母只能变卖田地为生,甚至还欠下一些钱。   此外,他在战场负伤回来,朝廷也理应给予他一些田地和钱财作为抚恤,可结果官府是一拖再拖,至今也没有给。近日他听到皇庭能为军人做主,便来此询问如何去皇庭告状,我就告诉他,这事理应来我们检察院告状。”   他话刚说完,陈光又是哭喊道:“小官人,你可一定要为我做主,我不想卖妻卖儿啊!我,呜呜呜!”   堂堂七尺男儿,竟哭得跟个泪人似得,他身边的妻子也一直在落泪,那小孩虽然没有哭,但也是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满是心疼地看着父母。   陈琪低声道:“如今那债主逼着他卖妻儿。”   苏辙点点头,然后向陈光道:“你且放心,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言,我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第五百三十三章 青苗之争   在安抚好陈光一家人后,陈琪便小声向苏辙道:“苏检察长,此事要不要与皇庭那边商量一下。”   苏辙稍稍一愣,不禁问道:“为何要与皇庭商量?”   陈琪道:“此案看似不大,但真如陈光所言,所涉及的人和官署可也不少,再说那皇庭审理的方式,可能会一发不可收拾。”   苏辙沉吟少许,道:“你说得虽有道理,但是我们检察院与皇庭是各司其职,并无上下之分,如今此案理应由我们检察院负责,待找到足够的证据后,再向皇庭提起诉讼,等到那时,皇庭才能够介入。如果我们现在就去找皇庭商量,那无异于我们将受到皇庭的统管,这更不合规矩。”   陈琪只是稍稍点头,苏辙所言,与他所忧,似乎并不是指得同一件事。   苏辙也知其所想,于是又道:“这公检法最为精妙之处,就在于三者互不统属,且相互制衡,那么责任也是相互分担,即便是要得罪人,对方也不知该算在谁头上。如果我们沆瀣一气,这反而会使得我们都束手束脚,不攻自破。”   这番话倒是打动了陈琪,相互制衡,这责任也是可以相互推的。   “此外!”   苏辙又继续道:“你方才说,陈光来此是询问如何去皇庭告状,可见这河中府的百姓,只有皇庭,而无我们检察院,这对于整个公检法的建设,也是极为不利的,如此下去,百姓只认皇庭,这也将迫使我们检察院和警署屈居于皇庭之下,相互之间的制衡,也将会被打破,我们检察院该做些事情,以便于百姓了解我们整个公检法。”   他是非常清楚自己的职权到底是什么,在京城的检察院时,他就是盯着皇庭和警署,同时也包括税务司。   而经过绥州一案,他对于皇庭更有戒备之心,他也怀疑,这个军事皇庭,是另有目的的。   其实赵顼重用王安石变法,以司马光为首的这一帮人,就有所猜忌,因为王安石的改革,就是财政,要说为国敛财,一点也不过分,难免会让人猜想,你皇帝这么急着捞钱,为得是什么?   修建宫殿,这个,可能性不大,赵顼付出这么大的政治代价,就为修个宫殿。   只能是为打仗做准备。   对此,苏辙也是深感担忧,关键他都认为张斐的权力太大,不但拥有判例权,还拥有司法解释权。   要不再看着一点,这皇庭不得上天啊!   检察院想要监督皇庭,就必须要有匹配皇庭的权威,如果二者相差太大,检察院也难以制衡皇庭。   而此时,身在汴京的赵顼,尚不知最终的判决,但是已经收到张斐的来信,得知官府利用财政去刁难公检法,以及河中府下令审核珥笔公文,阻碍公检法的建设,于是立刻召开枢要会议。   “既然公检法要独立在官府之外,这财政也就不应该交由地方,否则的话,公检法也必将会受到官府的制衡。”   富弼是稍显忧虑地说道。   文彦博道:“可是若让公检法直接干预财政,这官府又会呈现弱势,二者也是难以相互制衡。”   富弼点点头道:“这倒也是。”   王安石道:“既然如此,不如由内库来直接负责公检法的财政。”   “这如何能行。”   司马光当即反对道:“公检法统管着国家司法,且隶属审刑院、刑部、大理寺,财政若由内库负责,这是毫无理由可言,且国家制度都会乱成一团。”   富弼赶紧道:“司马学士言之有理,这确实不合朝廷制度。”   公检法可以直接对皇帝负责,毕竟皇帝是最高领导者,但如果公检法的财政要由皇帝的内库负责,那么司法就等于是皇帝私人拥有,这些宰相是肯定不会答应,这完全就是破坏国家制度。   赵顼不露声色,“那诸位以为该当如何是好?”   司马光沉吟少许,道:“其实皇庭和检察院的支出,并非很多,可由中央直接负责,从交到中央的税收里面支出,算在审刑院、刑部、大理寺的财政支出上。   其中支出最多的其实是警署,这警署的财政,就还是交由地方来负责,如此也能减轻国库的负担,而如今在汴京,开封府的许多政令,也需要警署的配合。”   文彦博点点头道:“臣认为司马学士的安排,要更为合理。”   王安石他们也没有反对。   赵顼道:“此事就交由三司、枢密院、审刑院来统筹。”   为什么要枢密院参与,首先,警署的部分财政,是算在军队里面的。其次,枢密使陈升之,目前在制置二府条例司担任长官,王安石也能借此参与其中。   “臣遵命。”   赵顼又问道:“关于珥笔公文一事,诸位以为该如何处理?”   司马光道:“关于珥笔,臣以为朝廷还是应该非常慎重,因为珥笔是必然会增加官府的负担,在公检法尚未成熟之前,朝廷还是应对珥笔有所限制。   臣建议将茶食人和珥笔分开来算,茶食人的公文就还是由地方负责,毕竟许多百姓不识字,必须得找人代写状纸。   同时收回地方发放珥笔公文的权力,若想得此公文,就必须来汴京参加考试,而这方面则可以交由刑部和律学馆来负责。   并且朝廷还能在公文上指定珥笔能够在那些地方进行诉讼,在没有公检法的地方,臣以为还是不能轻易变动,以免当地官府难以应付。”   他的这个建议,立刻得到所有参知政事的支持。   他们虽然支持公检法,但是对于珥笔,还是相当慎重的,他们可是见识过那些大珥笔的能力,如果官员在这方面能力不足,那就完全会被珥笔左右,这会影响到官府的权威,而且根据他们的了解,这方面能力不足的官员,是大有人在。   赵顼对此倒是没有太多想法,见他们都赞成,于是也就答应了。   会议结束之后,等到富弼、文彦博、吕公著他们离开后,王安石突然一把拉住司马光,道:“司马君实,咱们天天见面,有话为何不当面说,还非得写封信给我,若是让人知晓,非得以为咱们在密谋什么。”   “我呸!”   司马光当即手一扬,挣脱开来,“我写信给你,那是因为我不想与你吵架,你若不修改那青苗法,我是绝不会让你得逞的。”   王安石笑道:“司马君实,当年咱们在论那高利贷,你对此也是深恶痛绝,如今我要改革,制止高利贷,你却要反对,这是何道理?”   司马光笑了,“你这是制止高利贷,还是在放高利贷,这青苗法出自唐末藩镇割据时期,为得就是敛财,你还好意思问我是何道理?”   王安石立刻道:“我之青苗,比之唐末,可是大不一样。如今那些地主至少都是收取一倍的利息,而我建议朝廷就只收两成利息,这难道不是天下百姓之福?”   司马光一脸惊讶道:“你收取利息,那这就是买卖,你还说造福百姓,你这是哪来的脸皮啊!那平仓法,才是真的造福百姓,为百姓着想之法。   还有,你应该也知道,那些百姓被逼的家破人亡,可不全是一倍利息导致的,就是两成他们也不一定还得上,到时官府胡乱将钱借出去,这收不上来又怎么办?”   王安石道:“若想向朝廷借钱者,需找人担保,如此可确保万无一失。”   司马光就在这等着的,立刻道:“官府是万无一失,但是百姓呢?谁会愿意为人担保借钱,到时必然就会变成,官府强制让人担保,甚至借此剥削那些上等户,这比那衙前役更为可怕。”   王安石都给气笑了,“你简直就是无理取闹,如此我也可以说,公检法也存有很多弊病,若是庭长与检察长、警司狼狈为奸,这必然是会导致法纪败坏,甚至于架空官府,你不能拿某些贪官污吏,来断此法好坏。”   司马光哼道:“你才强词夺理,司法改革目的让司法变得更加公正,官员自然会忌惮这一点,而你此法,为得是敛财,官员也必然也会敛财为重,而不顾百姓死活。”   王安石道:“你这是以偏概全,我此法是为两全其美,国家得利的同时,也能减轻百姓的负担,以及避免土地兼并,如今那些绝户,十有八九都是被高利贷给逼得,长此下去,这国家必生动乱,是不能不改。”   司马光道:“但你有没有想过,民间高利贷,官府尚能去调解、阻止,但若官府放贷,谁来监督,你说是两成,下面若放两倍,你怎么办?”   王安石道:“那我自会严惩。”   司马光道:“你可还记得那王鸿,最初朝廷为何对他网开一面,不就是因为他收得上税来吗?如果那些官员能够为朝廷聚敛巨额财富,我还就不信你会去严惩,就算你要严惩,只怕其他人又会说,要以大局为先,这钱都花了,谁好意思去惩罚那些为朝廷敛财之人。   当初汉武帝之时,就已经发生过这种事,汉武帝明知那些官员用各种手段,盘剥百姓,为朝廷敛财,可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面对司马光的质问,王安石只是微微一笑,“你天天研究史书,不顾现实,以至于你做事总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我非桑弘羊,官家亦非汉武帝,怎能一概而论,我曾在地方上实行过此法,并且取得很好的效果,你却拿着史书来质疑我,这简直就是可笑。”   司马光道:“若论治理州县的经验,我是不如你。但是天下熙攘,皆为利往,此乃亘古不变之理,这以史为镜,可知兴替,此更是至理名言,你拿一县之法,治全国之事,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王安石也开始上头了,怒哼道:“那怎么也比你坐以待毙要好!有能耐,你倒是拿出一个办法来制止这高利贷。办法拿不出,却又不准他人革除弊政,如此臣子,要来何用。”   “你说甚么?”   司马光怒瞪双目。   “告辞!”   王安石挥袖而去。   气得司马光是咬牙切齿,垂首顿足。   “若知听劝,那可就不是王介甫了。”   文彦博突然走了过来。   司马光瞧他一眼,叹道:“若非顾及到张三,这朝廷我是真不想待了。”   文彦博道:“既然顾及张三,就应该让张三发挥作用。”   司马光一愣,问道:“文公此话怎讲?”   文彦博道:“之所以许多人还是支持着公检法的,都是寄望于公检法能够制衡新法,如果我们挡不住这青苗法,那不如就让张三去挡。”   司马光问道:“文公的意思是,让青苗法先在河中府试行。”   文彦博点点头。   司马光担忧道:“但是如今张三在河中府的日子也不好过,不应再给他添麻烦啊!”   文彦博道:“如今许多大臣都反对这青苗法,就连陈升之,都对此是三缄其口,如果公检法能够发挥作用,这必然会赢得更多人支持。”   司马光真如王安石所言,事事都是瞻前顾后,沉吟少许,道:“现在还不急,制置二府条例司还未正式颁布,我先书信一封给张三,看看他是否能应付。” 第五百三十四章 先礼后兵   其实文彦博不是建议司马光,而是在提醒司马光,让他要做好准备。   这文彦博看得是非常透彻,王安石的新法,那是国家需求,而司马光的司法改革,更多是政治斗争需求。   如果没有新法,不会有人认为咱们大宋还需要司法改革。   这个司法改革,纯粹是出于对抗新法。   仅此而已。   也就是为什么,司法改革明明已经触犯到既得利益者,但所遇到的阻力还不是非常大。   原因就在于,以司马光为首的保守派中坚力量,都已经集结在司法改革的大旗上,包括富弼后来都参与进来。   他们就担心如果将司法改革干掉,会间接伤害富弼、司马光等人,这等于是在削弱阻止王安石的力量,将会使得王安石一家独大。   有趣的是,这同时也减轻王安石变法的压力,因为还是大臣是更受不了司法改革,两害相权取其轻,于是果断站在王安石这边。   还有些人,则是认为如果将新法干掉,司马光也是一家独大,司法改革也无人制衡。   这些既得利益者,他们更喜欢见到新法和司法改革玉石俱焚,两败俱伤。   所以,他们肯定会要求司马光利用司法改革阻止青苗法。   要知道当大家得知王安石准备出台青苗法,反对新法的声音也是达到高潮,尤其是保守的骨干力量是坚决反对,如刘述、齐恢等人。   如果司法改革做不到这一点,那么大家支持司法改革的理由是什么,那我们还不如去支持新法。   因为财政是有真困难,是真的需要改变。   而司法在宋朝的政治体系中,还算是表现的非常不错。   司马光也明白过来,这得赶紧写信给张斐,让他做好准备,可能最终还是会落到他头上的。   而此时张斐也才刚刚在河中府站稳脚跟,至少他已经获得西北几大将门世家的支持,这可是非常关键的。   他得赶紧将皇庭建设起来,多展现皇庭的好处。   如法援署、法学报、法学院这都是当务之急。   此时皇庭大门前的空地上,正有着上百号工匠敲敲打打。   “我们这里会录事巷不一样,不会将所有书铺都放在一起,而是会相隔开来,这,这,还有那里,都是未来的书铺,给李行首的一个面子,让你们先选。”   张斐一边向李敏说着,一边指了指好几处。   李敏讪讪道:“张庭长,这这朝廷的政令还未下来,咱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如今就开始兴建店铺,万一不成,那那可如何是好。”   他现在连争讼的权力都没有,还得窝在法援署,他哪里敢要店铺。   张斐呵呵道:“你不会以为你能买得起这里的店铺吧?这都是皇庭出钱建的,暂时与你们无关,到时我们建好,再出租给你们,你们可以不租,这都无所谓的,但是这租金定然是不便宜,你们也得做好准备。”   李敏一听,稍稍松得一口气,又打探道:“会比录事巷还贵么?”   张斐笑道:“一定的。”   李敏惊讶道:“比京城还贵?”   张斐笑道:“京城贵的那是地段,汴京城内是寸土寸金,但这里贵的是价值。在京城,珥笔还是要受到诸多限制,但是在这里珥笔所能发挥的作用,是远胜于京城,而且,所涉及到的官司数额,肯定也远超京城。   要知道这河中府可是交通要塞,包括盐在内的大量货物都会在这里交易,所产生的财产纠纷,肯定也是要多过京城的,且法制之法是更有利于处理这些纠纷。   到时这里必然是寸土寸金。你最好是赶紧选好,否则的话,可能到时连店铺都找不到而来。”   李敏偷偷瞄了眼张斐,心里也在犯嘀咕。   租金倒是好说,但关键你得给我争讼的权力啊!   “张三!”   “三哥!”   听得两声叫喊,张斐回头一看,只见曹栋栋、马小义、符世春这警署三巨头下得马来,将马鞭让涛子他们身上一扔,便往这边走来。   李敏也识趣的告辞了。   张斐立刻将李四叫来,在他耳边吩咐几句。   “哎!”   李四点点头,立刻往皇庭里面跑去。   “张三,你这里会见勾栏瓦舍么?”   来到面前,曹栋栋便是期待地问道。   张斐一翻白眼,道:“你开什么玩笑,我这里寸土寸金,要弄勾栏瓦舍,不得将底裤都给赔了。”   马小义好奇道:“三哥,这勾栏瓦舍都得赔钱,那你这里打算卖啥?”   张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人头?”   曹栋栋惊呼道。   “我去你的。”   张斐瞪他一眼,“你在想什么,是智慧。”   “?”   曹栋栋打量着张斐,“你疯了吧,这能有勾栏瓦舍挣钱?”   符世春笑道:“那也不尽然,白矾楼做了数十年的买卖,才有今日的规模,可你看汴京律师事务所才多年,所挣的钱已经不比白矾楼少了。”   “还是小春哥聪明。”张斐呵呵一笑,“没有什么货物比智慧更值钱。”   “我才不信。”   曹栋栋哼了一声,见没有勾栏瓦舍,但也兴致缺缺,又问道:“对了,你找咱们来作甚?”   张斐道:“走,我们去那边说。”   他们来到一个大柳树下,只见这里放着几张方桌,一旁棚下的伙计,立刻端来一壶凉茶,给他们斟上一杯。   等那伙计离开后,张斐便问道:“你们警署现在筹备的怎么样?”   符世春道:“非常顺利,就如你预计的那般,永兴军方面给予我们警署极大的支持,无论是人,还是钱,他们都是满口答应。”   曹栋栋得意地呵呵道:“我老曹家在河中府还是有些人脉的。”   张斐只是笑了笑。   还真不是曹栋栋吹牛皮,原来那赵顼是通过曹评,让军方尽量配合警署,警署招多少人,就转移多少军饷过去。   符世春问道:“我们先招多少人?”   张斐道:“五千。”   “才这么一点?”马小义立刻道。   张斐道:“才这么一点?小马,你想要多少?”   马小义大咧咧道:“至少也得上万,咱们在汴京可都是这么干的。”   “那是特殊情况,在这里可不一样。”   张斐没好气道。   正说着,李四突然跑了够来,喘着气地将一本小册子递给张斐。   张斐接过来,扔到曹栋栋面前,“给。”   “这是啥?”   曹栋栋忙不跌地拾起。   张斐道:“这是皇家警察的执法手册,里面是规范皇家警察在执法时的一些行为准则,毕竟你们皇家警察是冲在第一线的,且人又是最多的,若有人要对付我们公检法,你们警署肯定是首当其冲,必须要严格遵守纪律,得有一个行为规范,若是发生纠纷,自也不用担心。”   既然要将这皇家警察打造出一支能够征战的精锐之师,在张斐看来,纪律是重中之重,这本执法手册,是他亲自为皇家警察的量身打造的。   符世春听得眉头一皱,半开玩笑道:“张三,你这算不算干涉我们警署?”   张斐神情一滞,忙解释道:“这是我给衙内的,又不是给你们警署的,我可是衙内的大珥笔,理应为其服务,这手册也是根据衙内平时训练皇家警察而制定的。”   “是吗?”   曹栋栋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你是我的大珥笔,又是根据我的训练法写得,那这小册子可就应该算我的,警署若是要的话,可也得付版权费。”   “啊?”   三人同时惊讶地看着曹栋栋。   这思维跳跃的,就连张斐都有些跟不上。   曹栋栋又道:“不过本衙内不在乎这点钱,就免费赠予警署吧。”   说着,他嘿嘿一笑,如获至宝般地抚摸手中那本小册子,“下回记得写上我的名字。”   想到将来那些皇家警察都得看自己署名的小册,心里那叫一个美滋滋,是捂住嘴着笑。   张斐呵呵两声:“我倒是无所谓,但我觉得衙内还是应该慎重,到时写了衙内的名字,衙内自己要不遵守,那岂不是更加糟糕。”   曹栋栋哼道:“你可真是太小瞧人了,有涛子在,本衙内怎么可能不遵守。”   张斐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招是谁教你得?”   “你啊!”   三人异口同声道。   张斐嘴角抽搐了下,看来我还是更适合当珥笔,咳得一声:“我还是跟你们讲解一下,这手册的内容吧。”   “等等会!”   小马一本正经道:“三哥,其实其实平时都是俺在训练皇家警察,是不是也得写上俺的大名。”   “!”   这好不容易打发掉三人,都已经快傍晚时分,张斐正准备起身离去时,大狗突然走了过来,“张庭长,我们的人发现检察院最近再调查一桩案子。”   张斐稍稍一愣,问道:“什么案子?”   大狗道:“是关于一个伤残士兵抚恤金的案子。此案倒也算是稀松平常,但是可能会牵扯到不少官员。”   张斐眉头一皱,立刻问道:“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大狗摇摇头道:“确实有这可能,但目前还未查到。”   张斐叹了口气,道:“不管是与不是,我们都要面对,你将此案有关消息整理好,及早交给我。”   大狗点点头,旋即问道:“检察院方面不会给张庭长商量么?”   张斐道:“根据制度,除非他们决定起诉,否则的话,不需要跟我商量。”   苏辙一开始没有找他,肯定是要按照规矩办事,他估计在起诉之前,不大可能会找他商量。   经过这三场官司,大家对于公检法的权力,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也知道这公检法绝非朋友,这公检法的一举一动,也都大家的注视中。   检察院稍有动作,韦应方立刻得知消息。   “听说检察院正在调查一桩有关伤残士兵的抚恤金?”   韦应方向曹奕言道。   曹奕道:“我也是刚刚得知。”   “刚刚得知?”   韦应方问道:“这不是你所为?”   曹奕赶忙解释道:“这真不是我干得,我也没有那么傻,这时候出手,那谁都会怀疑的。”   韦应方眉头一皱,“难道只是一个巧合。”   “我看巧合也谈不上。”   曹奕摇摇头,道:“韦通判可以去军中看看,那些士兵可都在夸赞皇庭,此时有士兵去找检察院伸冤,也是很正常的。”   韦应方审视了一番曹奕,又问道:“那你说,咱们该如何应对?”   曹奕道:“此事可与韦通判有关?”   韦应方立刻道:“我与此事没有半点关系。”   曹奕道:“既然与韦通判无关,那不如就由着他们去查,咱们静观其变,他们得罪的人越多,那对咱们就越有利。”   检察院。   苏辙拿着一块松松垮垮的棉布,“这是他们用过多年的吧?”   陈琪摇摇头道:“这是没有用过的。”   苏辙又问道:“这布能做甚么?”   “这这我也不大清楚?”陈琪道:“他们那边是说,官府财政困难,只用这布帛来当做军饷,发给士兵的家属。”   苏辙眉头一皱,又问道:“那关于抚恤金方面呢?”   陈琪道:“恤养司那边说,由于财政困难,他们得优先给与那些阵亡士兵的抚恤金,陈光是属伤残,故而没有及时发给他,但是他们也找郎中为陈光治疗残肢。”   “这手都已经断了,还能接回去不成。”   苏辙听得都笑了,“这每年财政十有七八都是用在军费上面,他们竟然还以此为理由,可真是岂有此理。”   陈琪道:“但是现在的情况是,他们每月都以布帛充当军饷,这未有违反我朝制度,我朝有明文规定,若有钱粮不足,可用盐、布代替,只是这布帛真是粗制滥造,根本无法换钱。至于抚恤金方面,他们说要先照顾阵亡者,咱们也没有办法,因为根据朝廷制度,抚恤制度也是阵亡者为先。”   王申道:“要不咱们去找他们说说,让他们先补足陈光的军饷,否则的话,我们就将起诉他们。”   陈琪皱眉道:“他们不见得就会答应。”   苏辙叹道:“就是答应,这也很难办。因为就是补足这一笔钱,陈光也难以还债,到头来还得卖妻卖儿。”   王申道:“总不能让官府帮他还债,然后再给他一笔钱,这官府是不可能答应的。”   苏辙沉吟半响,道:“既然他们表面上并没有违反制度,那我们也不要显得咄咄逼人,你先去找他们谈谈,看能否想个办法解决此事,若他们不答应,咱们再做打算。” 第五百三十五章 一笔糊涂账   这苏辙不比苏轼,他还是比较稳健的,虽然他认为目前皇庭权威太大,检察院也需要增加存在感,但他也会看到底是什么事,不会像苏轼那个浪漫主义一样,仗着自己聪明绝顶,以为就能够为所欲为。   其实真正的智者,就是要懂得对现实妥协,如富弼、韩琦、文彦博、王安石、司马光他们。   别看王安石抝,但其实他的新法就是一种妥协,他知道暂时无法解决三冗,范仲淹已经亲自示范过一次,唯一的办法就是去赚钱。   苏辙认为还查清楚这事情始末,然后再做定夺。   “大哥,折兄,你们这是要回去了么?”   见到种诂、折继祖入得屋来,种谔不免问道。   这官司审完之后,种谔与陆诜还得留在河中府,等候朝廷的安排,但是不少官员已经离开河中府。   种诂、折继祖本也打算近日回去的。   “可能还得晚几日啊。”种诂道。   种谔立刻问道:“莫不是因为那关于士兵抚恤的案子。”   种诂诧异道:“你也知晓了。”   种谔点点头。   折继祖道:“此案虽小,也属稀松平常,但这一回是公检法亲自调查,我们还得看看,这公检法又会如何应对此事。”   种谔小声问道:“此案与忠寿他们没有关系吧?”   折继祖叹了口气道:“他说这与他无关,但他也担心这会牵连到他头上,毕竟这军费向来就是一笔糊涂账,如今军中亦是人心惶惶啊!”   种诂道:“我们担心这是一个阴谋,如果真的要查到底,谁也不知道能够牵扯到多少人。”   “其实我也有这种担忧。”种谔点点头,“要不咱们去提醒一下张庭长。”   折继祖道:“这我去打听过了,目前是检察院要调查,与皇庭暂时还无关系,说是要等到检察院查到证据,然后检察院才会向皇庭提起诉讼。   那张庭长是偏向咱们的,可是那苏检察长不一定了,此事到底与咱们无关,咱们还是静观其变吧。”   种诂道:“其实如此也好,咱们也能从此案,进一步了解这公检法。”   转运司。   “哦,是蔡知府来了。”   元绛起身拱拱手,“失礼,失礼。”   蔡延庆拱手道:“延庆冒昧而来,打扰之处,还望转运使海涵。”   “哪里!哪里!”   元绛伸手道:“蔡知府请坐。”   “多谢。”   等到蔡延庆坐下后,元绛似笑非笑道:“蔡知府今日前来,可是为检察院调查一事?”   蔡延庆笑着点点头,“看来检察院的人已经来过了。”   元绛点点头道:“早就来了,但凡涉及军费,咱们转运司可是脱不了干系啊。”   这转运使可谓是一省财政部长,地方官府负责税收的征集、输纳,这些收上来的钱物,一旦进入县仓或者州仓,那就归转运使,转运使再根据中央定额,以及地方所需,进行调配。   从这个安排来看,就知道在北宋,这地方是很难割据的,大部分财政全都收归中央。   转运使代表的就是中央,且都是临时任命。   蔡延庆又问道:“不知转运使如何看待此事?”   元绛云淡风轻道:“这是前任的事,与我无关,我也犯不着与他们较劲,他们也只是要查阅一些账目,我就由他们去查了。”   蔡延庆立刻明白过来,看似随意,实则是相当配合。却是叹道:“依我之见,查也没用,这就是一笔糊涂账啊。”   元绛立刻问道:“此话怎讲?”   蔡延庆道:“这军费一无定额,中间损耗巨大,又是有各种杂物折算给士兵,且牵扯到诸多官署,光凭检察院想要查清楚这一笔账目,那真是如同大海捞针一般。”   元绛不禁眉头一皱,道:“就事论事,从此案来看,这方面确实存在着诸多问题。”   蔡延庆道:“在我看来,其实真正的问题还是在于三冗,军政腐败,亦是因此而生,养着如此庞大禁军数量,光凭一地财政,是肯定承担不起的,这中间就得需要中央拨款,其它州县的财政支持,账目亦是非常复杂,如此才会给人有机可乘,这三冗不解决,一切都无从谈起。”   元绛听罢,不禁是沉吟不语。   蔡延庆偷偷瞄他一眼,又瞧了眼外面,然后笑道:“看来这苏检察长还是不如张庭长稳重,他这回只怕是要无功而返,我听说不少官员,要借此事,好生教训一下这公检法。”   元绛瞧他一眼,笑着点点头道:“也是该让他们吃点苦头。”   话虽如此,眼中却透着一丝担忧。   其实蔡延庆就是来告诉元绛,别看着案子小,但这里面就是一个大坑,一旦公检法跳进去,可能就出不来了呀!   他也寄望于公检法能够发挥作用,但你别一开始往这里面去跳,就你那点点人,跳进去恐怕连自己都找不到了。   皇庭。   “唉这对夫妇真是可怜,丈夫为国浴血奋战,以致伤残,但回到家却要面临卖妻卖儿,这着实令人心寒啊!”   向来不问公事的高文茵,此时却也坐在桌旁,还发表自己的意见,显然她对此案是感同身受。   看着就真的憋气。   张斐道:“所以你现在知道,你夫君的工作,是多么有意义了吧。”   高文茵急切地问道:“三郎会为他们讨回公道吗?”   张斐迟疑了下,道:“那就还得看具体证据。”   许芷倩突然道:“如果只看证据,我估计这是很难的。”   张斐疑惑地看向她。   许芷倩道:“其实我朝对于将士的抚恤还是非常优厚的,虽然有些大将军与士兵待遇有相差到数百倍之多,但大多数士兵还是能够保障衣食无忧。   禁军士兵每年所得,折算大概在五十贯,厢兵每年所得大概在三十贯。根据庆历时的规定,若士兵在边境作战,军饷将一分为二,一半给予士兵,一半给予家属,而因战事至伤残,且不能继续留在军中者,亦有两种选择,给平日一半钱粮,终其一生,亦或者一次性给予三十贯。”   张斐道:“既然如此朝廷规定,显然是官府没有按照规定发放钱粮给陈光。”   许芷倩道:“根据规定,官府是可以发布帛代替钱粮的,因为官府收上来的,货币只是少数,多数都是布匹、粮食、酒、盐、茶,酱菜,官府也是有什么就发什么,至于这布帛的好坏,那可就没有具体一说。故此还有专门的牙人,负责帮助这些士兵家属,将这些发现来的货物换成钱粮,以供日常所需。”   张斐笑道:“是吗?还有专门的牙人干这事?”   许芷倩点点头,“因为许多士兵的家属,不懂得去贩卖手中物资,故有专门的牙人帮忙,但他们也是要看货的,如盐茶酒就好卖,但如这些布帛就很难卖,牙人还得收一笔钱走,这番折算下来,士兵家属往往得到要比实际少不少。   而官府既然每月都有发放布帛给陈光的妻子,那就不算是违反政令。   至于拖欠抚恤金,也是常有之事,因为每年抚恤金额是没有定数的,如果财政充足,仓库有剩余,那自然是好说,可如果财政不足,可能就要延缓,毕竟陕西的部分军费,还得从京城调拨。”   高文茵道:“那也不至于发不了这点钱啊!”   许芷倩道:“官府一般是优先前线战事的支出,其次文官武将的俸禄、抚恤,最后才会轮到士兵。”   说到这里,她稍稍一顿,“而且这可不是一点钱,如这种情况可能是很常见的,如果陈光讨回钱粮,那么其余士兵也都会来讨。”   张斐苦笑道:“难怪我都找来此案的具体消息,检察院那边还是没点声音,看来他们也是遇到难处了。”   许芷倩问道:“张三,你有办法吗?”   高文茵也是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期期艾艾地看着张斐。   张斐思索半响,道:“此事我们得非常慎重,如果我们判定官府要赔偿,但官府却以财政不足拖延,亦或者以烂布充数,这将会影响到我们皇庭的权威。”   高文茵道:“可是上回三郎不也让官府赔偿给了那些盐商。”   张斐道:“那才多少钱,而且发放盐债,能帮助解盐司得到更多。如果只是陈光,那倒也好解决,但就怕会引来更多人,官府可能真的赔不起。唉谈到钱,朝廷也有可能是另外一副嘴脸了。”   许芷倩问道:“你赚钱的手段,恁地厉害,不如再帮朝廷想个办法。”   张斐苦笑道:“这跟盐债不是一回事,这办法可不是那么好想的!先不说这些,还是看看检察院方面会怎么做,说不定苏检察长会有办法的。”   他之前不想来西北,也是这个原因,盐政、军政,都是一滩浑水,其中必然是有违法行为,皇庭又是要讲法律,如果司法无法去纠正,这反而会得不偿失。   关于盐债,他是有备而来,但这事他是真没有准备。   苏检察长?   苏检察长现在头都是大的。   苏辙本想看看具体情况,如果对方愿意息事宁人,他也会愿意的,毕竟他也知道,这里面的利益关系,可是非常复杂,检察院目前还没有能力去追根溯源。   可是哪里知道,各官署就没有一个给面子的,你们要查就查,反正我们也是按照规矩办事,到时就由皇庭去判吧。   可查着查着,他们就发现有些不太对了。   “检察长,这这就没法查啊!”   陈琪看着满屋子的账目,不禁道:“要调查清楚,官府确实是按照规矩办事,当时只有那些布帛,这简直是难于上青天啊!”   王申也道:“而且他们恤养司、军资库、转运司、仓司,粮料院,各个官署是相互推卸责任,最终也一定是查到三司头上去,因为到底是由转运使根据三司的命令,来分配河中府各州县的存粮,这其中就包括军费在内,这可能一年都查不完,那些人明显就是在玩弄我们。”   管理军饷的官署,是有很多个官署组成的,要证明当时仓库里面只有那种烂布帛,其余的钱粮是有具体规划的,那是要查很多官署的账目。   无论是司马光,还是王安石,都对公检法的繁琐,提出过一些质疑。   因为查证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   苏辙紧紧握拳,一拳捶在桌子上,怒不可遏道:“若非担心引发更多人前来告状,给国家财政增负,我又岂会给他们机会。真的要查,不出三日,我便能够找到证据,向皇庭提起诉讼。既然他们如此不知好歹,那咱们也犯不着给他们留有颜面。”   可说到这里,他握紧的拳头又慢慢松开来,“但如果要起诉,恐怕还是得跟皇庭商量一下,毕竟可能引发很多士兵前来告状,所引发的后果,可能也是不可估量的。” 第五百三十六章 直接梭哈?   蔡府。   “卓主簿,可有查清楚?”   蔡延庆向刚刚入得屋来的卓群问道。   卓群道:“下官去打听了一番,虽无具体证据,但看上去,真不像似有人在背后谋划。”   蔡延庆好奇道:“那就奇怪了,为了这一个小兵,去引检察院调查,只会得不偿失啊!”   卓群道:“这军费各司转来转去,雁过拔毛,多少都是有些问题的,要是蔡知府你亲自过问,估计也就给了,但问题这是检察院过问,如今谁也不相信检察院,各司都担心,如果由自己来承担,会引来检察院的调查。   这还只是其一,其二,他们也对检察院的行为,感到极为不满,认为检察院是在干预他们的政务。   其三,如果检察院一查,他们就补上,可能会引发更多人去检察院告状,这么下去,各司的问题也都会暴露出来。”   蔡延庆叹了口气,“是呀!这是避免不了的呀!”   原本这个权力结构已经非常稳定,其中套路,大家已经玩了几十年,你这一来,直接打破之前的权力结构,你们又这么强势,事事讲法律,这谁不害怕啊!   其实从这一点,也能够看出王安石的无奈。   他为什么不先去整顿吏治,原因也在这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徒手去凿,这得凿到何年何月去。   只怕这里还只是刚刚凿一个洞,那边财政已经先垮了。   而张斐那边,虽然也有些担忧,但他非常清楚苏辙的性格,以及苏辙现在心思。   绥州一案,定是让苏辙心生警惕,这心里肯定在盘算着,该如何来制衡皇庭。   故此,检察院肯定是想要主导此案。   但张斐对此也非常放心,因为他也知道,苏辙不是苏轼,他一定不会去搞什么骚操作的,而且苏辙也不是一个蠢货,他既然敢染指此事,必然是会想到应对之策,而不会给他添加麻烦。   再加上,目前这皇庭内外的事务也都非常繁琐,张斐也是忙得头昏脑涨,无暇顾及。   近日,京城的第二波援兵已经赶到。   正是那洪中、白班两个老师傅,以及十多个学徒。   这活字印刷术最大的优势,就是能够更快的宣传知识,而法制之法的建设,恰恰非常需要普及基本的法律知识,想要公检法在这河中府长足发展,是离不开这活字印刷术的。   “二位师傅,觉得这里如何?”   “好。”   洪中刚说一个字,又面露迟疑之色,“但是。”   张斐笑道:“这才多久没见,洪师傅还跟我讲起这客套来了。”   “没没有!”   洪中咧嘴一笑,“就是俺认为这里环境太好,不太适合将作坊建到这里。”   白班也点头道:“是呀!不管是制作活字,还是印刷,这又是泥土,又是墨水,可会糟蹋这环境的。”   这古代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也是有环境保护的意识,尤其是看到这么美丽的环境,自然是不忍破坏。   张斐稍稍点头。   洪中道:“俺们来的路上,发现有一处的河边的泥土,可是非常适合制作活字,俺以为何不在那边建造作坊,运送几张纸,倒也不是那么费劲,不一定非得建在这里。”   张斐点点头,“行,这事你们商量着办,但是你们要记住一点,看好地方,可别说出去,先来告诉我。”   “哎!俺们知道了。”   如今这里处处是敌人,仅仅是在这一亩三分地,他能说了算,出了这地,要干点啥,都会有人来阻拦的。   要官府批地给他们,那简直是白日做梦啊!   还得偷偷摸摸进行。   正当这时,李四又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三哥,苏检察长来了。”   比我想象中的要早啊!张斐面露诧异之色,忽然想起什么似得,“他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几个人?”   “一个人。”李四回答道。   张斐又问道:“可有带文案来?”   李四摇摇头,“就是空手来的。”   “空手?”   张斐不禁心想,那他就不是来起诉得,他不会搞不定,来向我求救得吗?靠,我还真是高估他了。   他让李四带着洪中、白班熟悉一下这里,自己则是回去了。   来到前厅,稍稍拱手一礼,张斐便故作诧异左右看了眼,“苏小先生一个人来的?”   苏辙微笑道:“张庭长以为我是来起诉的?”   张斐也不否认,“我认为若是苏小先生过来,定是为起诉而来。”   苏辙迟疑片刻,“其实你猜对了一半。”   “一半?”   张斐疑惑地看着苏辙。   苏辙道:“我的确是决定起诉,但是我觉得,此事若不跟张庭长商量一下,未免太自私了一点。”   你兄长就肯定不会跟我商量的。张斐暗道一声,又问道:“苏小先生但说无妨。”   苏辙瞧了眼张斐,“相信张庭长已经对此案有所了解?”   张斐笑道:“你们检察院这么大动作,连查好几个官署,声势可是不小,听说那些原本要走的官员,都没有动身。”   苏辙道:“不满张庭长,原本我也有打算息事宁人,只要他们答应如数补偿给陈光,那我们就不起诉。毕竟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光审此案,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徒增消耗,除非朝廷下决心要整顿军政,如此才有意义。   但是他们却不愿意配合,反而是相互推卸责任,含糊其辞,刻意刁难我们。而他们所依仗的就是他们认为,以我们检察院,想要将此事调查清楚,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涉及到诸多官署,甚至还涉及到三司。   以及,如果我们将此案闹大,必然会引来更多人起诉朝廷,这不但会得罪许多人,同时,还可能一发不可收拾,使得朝廷也是进退维谷。”   张斐点点头,“这我也想到了,他们就是赌你检察院不敢闹大,这会牵扯到许多文官武将,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好奇道:“既然如此,苏检察长为何还决定起诉?不会是意气用事吧?”   “如果我意气用事,就不会事先来这里与你商量。”   苏辙道:“其实关于这军政的问题,很早之前,我就与我兄长,以及诸多好友谈论过,事实就是如他们所想的一样,是剪不断,理还乱,不管朝廷派多少官员前来这里,都只是治标不治本,除非朝廷下定决心,否则的话,此案是永远解决不了的。”   原来我不是高估了他,而是低估了他啊!张斐稍稍皱眉,沉吟一会儿,又瞧他一眼,不太确定道:“你的意思是,干脆就将此案闹大,逼迫朝廷来下决心来整顿军政。”   “正是如此。”   苏辙点点头,“如果我们检察院发起起诉,我们就必须要闹大的准备,既然如此,何不我们就直接查到底,将此事彻底闹大,逼着朝廷给个说法。”   这其实也符合张斐的风格,他可不喜欢被动,要么就别干,要干就得先发制人,此时却有些疑虑道:“决心是一回事,办法又是另一回事,万一真没有办法解决,如何是好。”   “其实办法很简单,那就是裁军。”   苏辙道:“以目前国家的财政,是根本无法负担这么庞大的军费开支,况且依我之见,也不需要养这么多士兵。   记得在太祖时期,我朝可是拥有上万细作,将敌军动向打听的一清二楚,如此便能针对性防守,亦或者进攻,根本不需要这么多兵力,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张斐问道:“裁军可不是小事,这是我们能决定的吗?”   “但裁军遇到的阻力,远比裁官要小得多。”   苏辙道:“你或许有所不知,在熙宁元年时,曾就此有过争议,文公和司马学士都是赞成裁军,只是当时官家更渴望在边境有所建树,再加上当时陈升之和韩绛都表示不应裁军,故此未能成功,但是在我看来,即便想要在边境有所建树,也必须得裁军。   就拿陈光一案来说,他如此勇猛,在边境浴血奋战,结果还不如留在河中府,成天游手好闲的士兵,这战斗力如何打胜仗。”   那些官员可能万万没有想到,这小小检察院长可是有宰相之才,并且他是偏向司马光的思想,但是有一点他比司马光强,司马光虽有建议,但畏首畏尾,怕自己处理不好,没有太多担当。   苏辙就比较有魄力,这艺高人胆大,你拿这威慑他,他还真敢跟你梭哈一把。   张斐道:“但是苏小先生有没有考虑过,这些裁掉的兵,该如何安置?”   苏辙道:“当年文公就曾裁军八万,而此之前,不少人也都怕这些人聚集为贼,可事实并未有发生。”   说着,他稍稍一顿,“当然,我也希望张庭长能够想办法,给予他们安置,因为我知道张庭长在财政方面,也是挺有手段的。”   “过奖!我可没有这本事”   张斐一笑,又道:“这事我还得慎重考虑考虑,如果真的闹大了,一旦朝廷没有下定决心,那我们整个公检法可能都会玩完。”   苏辙道:“关于此事,我也有考虑过,由我检察院来做此事,假如失败,我来承担全部责任,以目前皇庭的威望,不太可能会影响到皇庭。”   张斐沉吟少许,道:“再让我想想。” 第五百三十七章 稳如老狗   “张庭长,免送!”   “苏小先生慢走。”   张斐停步门前,看着苏辙离去的背影,不禁一笑,“这真是艺高人胆大,没有想到,他竟然想着用法令去逼迫朝廷进行改革。”   说到这里,他眉头一皱,“但是这么干的风险着实太大了,我可不敢陪你这么玩。”   嘀咕一番,他便转身回去了。   来到湖边,只见两位娇妻正坐在小亭内,于是悄悄走了过去,踮起脚尖,往里面一瞧,但见亭内的石桌上,摆放着一堆文案,不禁一笑,悄悄来到许芷倩的背后,弯下身来,快速地在她脸颊上亲吻。   “呀!”   当即吓得许芷倩一惊,偏头见是张斐,登时给他一个恶狠狠的白眼,“都已经是大庭长,还是这么不正经,要是让人看见,对你的威信多么不好。”   “我就这风格,看我不爽,他们可以换人啊!谁稀罕当这大庭长。”   张斐轻轻一哼,又道:“你这工作狂,自己茶饭不思也就罢了,还拉着夫人陪着你一块疯。”   高文茵忙道:“与芷倩无关,是,是我闲着无事,过来帮芷倩整理一下。”   “是吗?”   张斐一笑,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文案一瞧,果然是关于军费腐败的律例,以及相关的军费管理制度。   高文茵自知瞒不过,不禁轻咬朱唇,心虚地低下头去。   对于此案,她确实有着不一样的关心,因为她曾经历过这种事,知道其中的酸楚,于是也想出一份力。   许芷倩则是深知张斐不太爱看这些,于是想着帮他整理出来相关文案,之前他们合作也是这么做的。   这也是为什么张斐指定许芷倩当他主簿,这工作上,配合的亲密无间。   张斐瞧她们两一眼,突然十分感激道:“有贤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我只是尽我主簿的职责。”   许芷倩傲娇地撇了下小嘴,又问道:“对了!听说苏小先生来了。”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道:“可是来起诉的?”   “不是!”   张斐摇摇头,紧接着又道:“但比这更可怕。”   “更可怕?”   许芷倩急急问道:“什么意思?”   高文茵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忐忑地看着张斐。   张斐对她们自不会隐瞒,便将苏辙的打算,告知二女。   许芷倩眼中闪过一抹喜色,但见张斐面露疑虑之色,于是道:“你答应了么?”   毋庸置疑,她肯定是想为陈光讨回公道,但是她也懂得深浅,她以前帮人也都是尽力而为,比如李四,当初她也只是帮李四找寺庙,安顿好他,而并没有傻乎乎地去找那陈裕腾算账,她一般不会给许遵添加额外的麻烦。   张斐摇摇头道:“没有。”   许芷倩失望地瘪了下小嘴,又问道:“为何?”   “因为我跟他苏小先生的目的不一样。”   张斐道:“他想着的是清除国家弊政,而不是以公检法为先,故此他敢这么一搏,但我的目的是公检法。   此时此刻,若是给出一个最终让朝廷驳回的判决,那么所有人都会认为,政令始终是高于法令,而这也会令我们皇庭权威大损。   故此。”   他微微耸肩,“我不可能会答应他的要求。”   许芷倩道:“但是司法改革,到底也是为了清除弊政。”   “错!”张斐笑道:“司法改革只是为了让别人去清除弊政,公检法并没有这个权力。”   许芷倩立刻道:“故此苏小先生所想也没有错,他也想借由法令,去迫使朝廷清除弊政。”   张斐无奈地道:“我没有说他有错,我只是认为这其中风险太高,根据他的想法是,我们先要将此案闹大,吸引更多人来告状,然后判定官府要给出巨额赔款,对方肯定会以财政问题,向朝廷施压,从而让朝廷意识到这其中的问题,逼迫朝廷做出更改。但是。”   他摇摇头道:“这些问题朝廷并不是不知道,也曾有过商议,但最终未有做出任何改变,也就是说,官家和那些宰相,心中还是诸多顾虑的,他们是完全有可能,驳回我们的最终判决。   一旦朝廷驳回,这会使得我们得不偿失。不但帮不到陈光,反而可能会杜绝更多陈光上诉的机会,以及让那些贪官污吏更加有恃无恐。”   许芷倩听罢,也不再多言,只是与高文茵郁闷地对视一眼。   入夜不久。   刚刚洗完澡的许芷倩,身着一件玉白色绸缎睡衣,露出那雪白、修长的玉颈,冷艳中,平添一丝高贵。   来到卧房,见张斐又半躺在那大长椅上,夹着腿,轻轻摇晃着光溜溜的脚尖,手拿着一份文案,看得十分入神。   她走上前去,一把从张斐手中夺过文案来,“就不怕把自己给看瞎么。”   张斐瞧她一眼,诧异道:“你这工作狂竟然好意思说我。”   许芷倩一本正经道:“若非特殊情况,我可也是尽量在白天将事情做完,不会像你这般躺着看,烛火离你这么远,能看的清楚么。”   张斐竟不知如何辩驳,伸手将她拉到怀里来,嘻嘻笑道:“洗完澡了。”   许芷倩轻轻拍了一下他那作怪的大手,倒也由着他,余光突然瞟了眼那文案,美眸一转,“你不是说,苏小先生的办法风险太大,不能这么干么,那你为何方才还看得这么入神。”   张斐笑道:“所以能够将风险降低,那么就能这么干了。”   许芷倩期待道:“那你可有想到办法。”   张斐朝着她手中的文案勾了勾手指。   许芷倩下意识便想将文案递给张斐,可转念一想,不行,我若给他,那,那岂不是显得我很虚伪。她还是强忍着好奇,一本正经道:“算了!明,明儿再看吧,要,要注意休息。”   张斐岂不知她的性格,瞧她那纠结的神态,当即没有忍住笑出声来,一把将她抱住,“你这小妮子。”   便是亲吻了上去!   一个时辰后。   许芷倩整个人趴在张斐身上,薄薄的丝被经受不住那玉背的嫩滑,稍稍向下滑落少许,露出那性感香肩。   “张三,你到底有没有想到办法?”   “不是说明儿再说么?”   “闲聊呗,反正现在也没事。”   许芷倩撅着红唇,娇滴滴道。   “好吧。”   张斐点点头,“看你方才还算是比较配合的情况,我就与你说说。”   许芷倩登时脸红入血,娇艳欲滴,啐了一声,又道:“还不快说。”   张斐一手曲臂枕头,一手轻轻抚摸着许芷倩,“你可还记得,你曾与我说过,这军费虽然是固定的,但是钱币只占少数,一般是仓库里面积压了什么就发什么,然后折算成相等的货币价值就成了。”   许芷倩好奇道:“你这与之前说得风险有何关系?”   “先别急,听我说完。”   张斐笑着瞧她一眼,又继续道:“你还说,有专门的牙人干这事,将这些货物,兑换成钱粮。”   我有说过这事吗?好像是有说过。许芷倩自己都有些不太记得,因为这只是中间很不起眼的一个环节,眼神变得更加困惑,她不明白,张斐为什么看重这一点。   又听张斐言道:“而我方才看过你整理过的文案,发现朝廷规定的军饷,禁军每年大概在五十贯左右,而厢兵则是在三十贯左右,其中货币占比并不高,禁军士兵每年最高是拿十二贯,普通一点的是拿七八贯,最差地厢兵每年是拿五六贯。   占比大概在五分之一。”   许芷倩点点头,嘴上却道:“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张斐笑道:“根据苏小先生所言,对于裁军,朝中大致分为两派,文公和司马学士是赞成裁军的。   官家、王学士、陈枢密是不赞成的。故此我们得想办法先说服官家和王学士,如此朝廷才会支持我的判决。   而他们不愿意裁军大致原因可分为两类,其一,就是渴望在边境有所作为,裁军显然是不合他们的主张。   其二,就是担忧裁军会引发这些被裁掉的士兵聚集为贼。”   许芷倩道:“故此我们需对症下药,说服他们。”   “当然不是。”   张斐摇摇头道:“对症下药,哪里还轮得到咱们,只怕文公他们都已经说得十分透彻。我们得抛出一个更大的诱惑,去影响整个平衡。”   “更大的诱惑?”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就是我们方才提到的军费问题,如今这种军费结构,看似不少,但实则是令士兵们苦不堪言,因为只要涉及到折算问题,必然会令百姓有巨大损失。   既然牙人可以将那些货物兑换成钱粮,那朝廷何不直接开一个质铺,再配合王学士的均输法,将这些货物变现成钱粮,由士兵自己来领。   如此,便还可以杜绝一些吃空饷的情况。”   其实目前宋朝吃空饷还算是比较少,但是是在增加的趋势。   “更主要的是。”张斐笑道:“王学士正在筹备青苗法,所谓青苗法,就是想要对百姓放贷,那就需要本钱,需要一个理财机构去干这些事。不仅如此,根据你所整理的文案来看,目前的军费管理,简直就是一塌糊涂。   三司就连地方的舟船修葺所需之料,也都要记录在案,这也必然会使得账目庞杂无序,给予那些贪官污吏,更多便利。   其实中央只需要控制钱、粮、布、盐、茶、马,等相关财政就行了,如柴碳、驿料、修造、竹木、车马,这些可交由地方财政,那么也可以归入其中,再配合均输法和青苗法,如此便能够形成一个超级庞大的理财机构,这就足以打动王学士,令他支持苏小先生的计划,借着我的判决,去迫使朝廷做出改革,以便于自己的新法。   而公检法和新法,统统属于官家的核心利益,而裁军又能够减轻财政负担,诸多利益之下,官家必然也是会动心的。”   许芷倩这才彻底明白过来,突然又问道:“那如何安置那些被裁掉的士兵?”   张斐道:“这一点我还没有细想,不过想要支撑这个庞大的理财机构,也是需要不少人力的,再加上警署那边也需要不少人力,应该能够消化大部分。” 第五百三十八章 故技重施   苏辙说自己扛下一切,且不说他能否扛下,即便能,这对于他的政治仕途而言,也只是一个小坎,以他的能力和才智,以及他在朝中的人脉,将来还是能够东山再起的。   很轻松!   这都不用去怀疑。   但是对于张斐而言,整个公检法都是他的心血,检察院也是他的,他可没有将检察院看成是别人家的。   你拿我家的家业去赌,你当然说得是义不容辞。   但话又说回来,这都是公检法必须要面对的,如今苏辙主动提起,这倒是一个好机会。   所谓风险有多高,这利润就有多大,张斐得认真去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于是,他让蔡卞他们,认真查阅相关律例和相关制度,自己则是与许芷倩,讨论制度改革方面的事宜。   目前来说,他不能只考虑判决的快感,他还得考虑到政治后果,要知道如今公检法的强势,它就不是一种共识,不是一种制度,而是皇帝加上一众大佬的支持。   他必须要说服这些大佬,继续给他提供支持,他才敢玩大一点。   然而,就在他为此案蓄力期间,关于绥州的一案,以及河中府各种官员的弹劾奏章,如雪片一般传到京城。   全都是加急快马。   要知道此案引发许多文官们的不满,只不过他们也知道,跟张斐较劲没啥意义,这最终做主还是朝廷。   要说到写奏章弹劾,那可是他们的强项。   他们不再谈论这种谔的对错,因为相比较起来,种谔已经不够看的,他们主要是针对那几个指导原则。   这明显是偏向武将的。   他们知道,这么写,在朝中一定能够获得很多支持。   果不其然。   这消息一传到朝廷,立刻引发轩然大波。   朝廷里面毋庸置疑,绝对是文官的天下,直接屋顶盖都骂翻了。   这是谁给他的权力?   富弼顿时感觉亚历山大,我特么就提了一句,不曾想那小子竟然玩得这么大。   与此同时,详细的庭录也送到汴京。   张斐也不傻,当时审完,他就马上将庭录整理好,且是一式三份,给皇帝、政事堂、审刑院送去。   而以王安石为首的革新派,则是强烈支持此次判决。   垂拱殿。   “陛下,那些质疑此次审判的人,真是非愚则诬。根据庭录来看,张庭长是带有偏袒,但他不是偏袒武将,而是偏袒那些为国立功之人,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   在庭录的最后,张庭长也说得非常明确,如果种谔当时出击失败,肯定就不是这么一番判决。而理由则是国家和君主利益,此乃法制之法的最高原则,难道这也有错。”   王安石是神情激动,口沫横飞。   为什么赵顼会如此看重王安石,就是因为他们的最终目的是完全一致,就是要收复旧地,开疆辟土,成就霸业。   王安石为人是走儒家路线,但政治主张,则是更偏法家。   法家就是讲究霸业。   庭录上每一个字,他都是非常支持。   赵顼听得是连连点头,嘴角都微微上扬。   陈升之、韩绛一看赵顼的态度非常明确,赶紧站出来表示支持。   反观富弼、司马光,则是犹豫不定。   这人是司马光安排去的,权力又是富弼支持的,这要站出来反对,不是自打嘴脸吗?   文彦博心如明镜,于是站出来道:“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此法不能令我军常胜,且会破坏军法,到时前线将士,不听命令,一味贪取战功,所造成的后果,是不可估量的。”   王安石立刻道:“文公此言有以偏概全之嫌,张庭长未有破坏国法,而给予判决指导,也就是说,违法还是要接受审理的,但可以根据其此战胜败,以及对国家和君主利益得失,给予不同的判决。   战争不就是为此吗?张庭长有句话说得好,战争的原罪就是失败。   这也是非常合理的,且自古有之,听取命令,战败者,依然是要受到惩罚,而未听命令者,且立大功者,往往会给予奖赏。   而且,张庭长考虑的是面面俱到,且更加遵从国法,而不是破坏国法,故而他首先强调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这充分说明,无论如何,违反国家决策者,必定是违法的,且只适用于最前线的战斗人员。   另外,我以为这几个指导原则,不但对国法无害,还弥补了制度上的一些缺陷。我国向来是以文驭武,文官可以在战略可以给予建议,但往往前线的战事,许多文官都难以给准确的判断,这还是需要经验丰富的武将来做主。   以往我朝与西夏和辽国许多的战争,都是因此而败,这些指导原则,将会改善这一现象。   同时,武将若不听命令,因而坏事,在我朝也是常有现象,如今必然是要接受审判,这反而能够让武将在一些决策方面,听从命令。”   这一番话下来,文彦博是无言以对,他只是站出来,帮助司马光和富弼意思意思。   因为他其实也赞成给予武将在战场上更多的决断权,战术和战略是要分开算得,这几个指导原则,是能够在战后给分开来算,那这必然会使得文官武将必然有所忌惮。   赵顼跟王安石一样,这百分之一万支持这个判决,立刻道:“朕也认为河中府皇庭的判决,是非常公正,而且张庭长的几个指导判决,不但完善制度,确实也非常符合朕与国家的利益。”   说到这里,他才向富弼问道:“富公对此有何看法?”   你都这么说了,富弼还能说什么,这口锅是背定了,点点头道:“臣觉得没有太多问题,只是张庭长的权力,确实!”   不等他说完,赵顼就摆摆手道:“这最终判决权,还在朝廷的,能不能成为最终的律法,到底还得经过朕与诸卿的商议,总不能张庭长每个案子,都得先请示朝廷,那还派他去作甚。   不过这几条指导原则,朕以为非常好,在未有改变律例的情况,给予了完善。不过此事还是交予立法会。”   他别有深意地瞧了眼富弼。   富弼只能拱手遵命。   他知道,这要是没有绝对的理由,这几个指导原则,必然是要写入军法中的。   赵顼又道:“在此案上面,朕当初也是有所疏忽,不应再未调查清楚之前,就给予陆知府指责,对此朕也是十分后悔,这也是设立军事皇庭的原因,要避免此类事情再度发生。朕也决定任命陆诜为判大理寺事。”   这说得多好啊!   妥妥一枚圣君啊!   要知道庭录也记录下,张斐对于赵顼的指控,人家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反省自己。   由此可见,这个判决也是不可能改变的。   “陛下圣明。”   一众参知政事只能见好就收,立刻拱手言道。   赵顼马上又道:“另外,擢升种谔为知绥州。”   “!”   “陛下圣明。”王安石赶紧道。   司马光他们也附和着说道。   会议结束后,赵顼立刻向蓝元震道:“赶紧将此两份诏令传去河中府给陆诜和种谔。”   这两份诏令,表面上是给陆诜和种谔的,跟皇庭没什么关系,但实则是对皇庭最大支持。   你怎么判,我怎么做。   还有比这更好的支持吗?   那边司马光、文彦博、富弼回到政事堂。   “错了!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司马光坐在椅子上,嘴里是喃喃自语。   文彦博问道:“什么错了?”   司马光捂着额头一叹,“那小子只是一个珥笔时,就敢状告朝廷,他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住,不管咱们怎么嘱咐,他一定不会按照规矩办事,故此在他去之前,我们就应该想办法给予他各种限制,他就不会做的太过分。   可咱们不但没有给予限制,反而给予很大的支持,他要不上天,可真就有鬼了。”   张斐去之前,他们是各种愧疚,那就是龙潭虎穴,果不其然,半道上就被刺杀,现在还没有找出凶手,故此他们就给予张斐很多便宜行事的权力。   结果那小子还真是不客气啊!   富弼苦笑道:“你现在才说这话,已经晚了。”   “怪我!怪我!怪我!”   司马光是拍着脑门,极其懊恼地说道。   富弼却道:“这话说回来,张三这三次判决,都是可圈可点,若是基于公检法的制度,他几个指导原则是完全可行的。但没有公检法,就绝对不能这么干。”   “可是其他人不会这么想!”   文彦博瞧向司马光,“如今看来,无论如何,必须得让青苗法现在河中府试行。”   司马光无奈地点了点头。   此次判决,可是令保守派内部很多人不满,如果公检法事事都跟王安石一条心,那大家凭什么去支持公检法。   这得发挥作用啊!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的是,一个更大的计划,正在河中府酝酿着。   今日张斐又将元绛,请来皇庭,说是询问执行结果,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你你又想故技重施?”   元绛得知张斐的计划后,不免也是大吃一惊。   张斐笑道:“这都是当初元学士给我的灵感。”   “哎!”   元绛赶忙道:“这事可与我没有关系。”   张斐呵呵道:“那元学士为何说故技重施?”   “呃!”   元绛咳得一声,“但这事关军政,我,我也做不了主啊!”   张斐道:“是事关军费,我查过,这就是转运使的职权。而且,发放盐债,也是需要利息的,若将盐债也放入其中,这样一来,大家对于盐债的信心也会更加充足,不怕拿不出利息来。   同时,组成一个庞大财政执行官署,这既方便转运使调拨经费,而且这完全符合王学士的理财理念。   拥有这么多财富在手中,不但可以轻松生财,同时还可以加强对地方的掌控,甚至于控制针对西夏的贸易。   最为关键的是,一旦裁军成功,极大减轻元学士的负担,拥有更多的回旋余地,是百利而无一害。”   元绛听着很是动心,但这个计划太大了,他沉思半响,再三权衡后,又问道:“那我具体需要做些什么?”   张斐呵呵笑道:“就是故技重施,检察院只要提起诉讼,此案必然会越闹越大,然后由我判决,这将会给朝廷出一个很大难题,那么再由元学士来提出应对之策。”   此事他必须先跟元绛沟通好,因为政法分离,他不可能上奏去跟朝廷说这事,这得借元绛之口去说。   元绛紧锁眉头道:“那也得朝廷答应啊!”   张斐道:“若我没有把握,我也不敢这么做。” 第五百三十九章 放手去干   元绛见张斐恁地有把握,那他自然也不会拒绝。   虽然这不是什么小事,但毕竟是公检法来制造问题,他只是帮忙提出解决之策,就是朝廷否决了他的提议,他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的。   他之前反而是担心公检法会不会陷到这坑里面去。   与元绛通气之后,张斐才让大狗快马传信给皇帝,他只写了两封,一封是给赵顼的,还有一封是给王安石的。   但是两封都是传给皇帝,再由皇帝将信转送给王安石。   因为他知道,赵顼非常渴望消灭西夏,这时候裁军,是一个消极行为,如果他不接受,也就没有必要给王安石写信。   当然,这也是为了表露忠心,让赵顼知道自己的全盘计划。   但张斐没有写信给司马光,因为他知道,司马光过于谨慎,要不将他逼到那份上,他是不可能答应的,都不用去猜,但他不答应的理由,不是可行与否,而是考虑风险。   所以对付司马光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先斩后奏,等到结果出来之后,如果是好结果,那司马光也就发发牢骚。   但是赵顼和王安石,可都是有魄力的,且愿意冒险。   传信给他们,就会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就不答应,而答应与否,都不会是因为犹豫不决。   如果赵顼和王安石不答应,那他也不会为此冒险。   他表面上跟个愣头青似得,但是心里还是非常谨慎得,因为他非常清楚一点,说是政法分离,但是司法到底是要为政治服务的,也是要妥协的。   在讲授法制之法时,他时常提到国家和君主利益,就是在为自己留后路,到时妥协,就可以拿这个原则说事。   基于这一点,肯定还是要以政治为先。   故此,他还是要等到获得政治支持,才能够决定如何去审理此案。   他不给答复,检察院方面也只能按兵不动。   但是此事早就传出去了,大家都在关注,一看迟迟没有动静,这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了。   河中府,水云阁。   一间包间门内,盐仓押司李永济,透过门缝瞅了瞅外面,然后将门关上,来到桌前坐下。   这桌旁还坐着韦应方、何春林、曹奕,以及都头樊猛。   “这都已经半月过去了,怎么检察院那边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何春林疑惑道。   李永济也是一脸疑惑道:“最初陈光前去检察院告状,百姓们也都是议论纷纷,可如今百姓都不再谈这事了。”   樊猛却是呵呵笑道:“没有动静,才是正常的,若是为了一个小兵,与这么多官署为敌,我看苏子由也就不过如此呀。”   曹奕摆摆手道:“话虽如此,但咱们还是得小心一点,毕竟陈光现在还在检察院待着,这足以说明,检察院并没有放弃此案。”   韦应方纳闷道:“此案到底只是一个小案,这要告就告了,不告就不告,拖拖拉拉又是为那般。”   曹奕皱眉沉吟半响,道:“依我之见,他们考虑可能也不是此案,而是此案所会引发的后果,如果失败,他们检察院是颜面尽失。   但如果成功,可能又会引发更多人前去告状,整个陕西路可是有二三十万禁军,哪怕就来个两三千人,这动静也是不小啊。”   何春林突然机灵一动:“既然如此,那咱们何不逼着他们去审,目前朝廷最紧张的就是财政,要是赔的多,朝廷还能支持这公检法么。”   此话一出,几人是面面相觑,都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韦应方突然咳得一声,“还是算了,之前我就向蔡知府保证过,此事与我们无关,如果让蔡知府他们知道,这是有人在后面搞鬼,只怕又会怪罪到咱们头上来,再加上目前王经略、种将军他们可还没有离开,咱们还是别轻举妄动。”   樊猛点头道:“韦通判说得对,此事到底还是有些危险的,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将咱们也都给牵连进去了,那可如何是好。秦指挥使可也不会放过我的。”   正当这时,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大家立刻禁声。   韦应方问道:“谁?”   “韦通判,是我。”   “进来。”   吱呀一声,门打开来,但见一个胥吏快步入得屋内,他径自来到韦应方身边,低声在其耳边嘀咕了一番。   “这么快?”   韦应方微微一惊。   曹奕问道:“什么事?”   韦应方先挥挥手,等到那胥吏出门之后,他才向几人言道:“朝廷的诏令来了。”   “说什么?”   几人立刻紧张地看着韦应方。   “官家亲自下令,擢升陆诜为判大理寺事,同时还升种谔为知绥州。”   他话说完,在坐的人,面色变得相当凝重。   虽然里面没有提到半句皇庭,但他们都知道,朝廷是非常肯定皇庭的判决,关键还来得如此之快,这不禁令他们亚历山大啊!   韦应方瞧了几人一眼,叹道:“看来我们还是低估了这皇庭啊!”   何春林道:“不如就借此案,再搏一搏,反正闹到最后,这难受的是朝廷,到时看朝廷还如何支持这公检法。”   韦应方还是犹豫不决。   曹奕突然道:“何不这样,且先看检察院会不会出手,他若不出手,那咱们等些时日,以此制造舆论,去抨击公检法。若是检察院出手,那就是他们成心不让咱们好过,那咱们就在火上浇油,如此一来,蔡知府他们也不好说些什么。”   韦应方稍稍点头,“如此倒是可行。”   赵顼是年轻气盛,既然这个判决,如此符合他的心意,他自也不会顾忌太多,是快马加急,将两道诏令传到河中府。   而如今不少文官武将可都还留在河中府的,看检察院会否提前诉讼,得知此事,不免也是大吃一惊。   这是我大宋的效率吗?   要知道这么多官员上奏弹劾,结果诏令下达的比他预计中要早两三个月,因为这并非是紧急情况,且有得一辩。   哪里知道,这不到一月,诏令就来了。   这令不少人对皇庭是刮目相看。   种谔他们是非常庆幸当时选择了相信皇庭。   而郑獬等文士,则是目瞪口呆。   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到底陆诜还是因此得到升迁,直接进入中央。   但这是谁带来的?   皇庭。   这要换个官员,给出同样的判决,即便朝廷接受,也很难说,这么快就会得到升迁,除非是如范仲淹、韩琦这样的大宰相,而不是一个简单的判决。   这皇庭的权威,直接又上得一个台阶。   但这也在河中府的官场中,造成极大的恐慌。   如果是韩琦、富弼来此,整顿吏治,即便更狠,他们也不会感到这么恐慌的,因为这也是比较常见的,到底是关上门,大家商量着办。   但是皇庭是另一类官署,就不是一家人,这才是大家感到不安的原因。   而不是说皇庭要清查腐败。   这恐慌就进一步令他们需求抱团取暖,而在他们眼里,公检法又是一体的,原本慢慢沉寂的陈光一案,又是被人重视起来。   皇庭这么大的权威,要真调查起来,是真会出事的。   但目前为止,皇庭似乎与此案还没有任何联系,陈光一家人,至今都还待在检察院。   检察院直接就处在风口浪尖上。   这令陈琪、王申他们都深感不满。   风头全然皇庭抢走,烂事尽归自己所有。   不公平啊!   “苏检察长,你一直都说咱们检察院与皇庭互不统属,那又何须等皇庭的答复,以目前的证据来看,咱们要起诉也行,不起诉也说得过去,这样耗着,对咱们检察院可真是太不利了。”   陈琪抱怨道。   王申也道:“检察长,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今此案愈演愈烈,如果我们再不做决断,到时可能会进退维谷,告也不是,不告也不是。”   面对他们的抱怨,苏辙却面如止水道:“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应该更加慎重对待,仓促行事,只会授人把柄,得不偿失。”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虽然我们检察院与皇庭互不统属,但这到底涉及到军国大事,不可轻举妄动。这并非是我们受制于皇庭,而是我们必须对国家和君主负责。   我相信皇庭那边也在认真权衡此事,也有哪条法令,规定我们此时必须做出决断,你们也莫要受人影响。”   他倒是理解张斐迟迟不给回应,他的计划不是小事,这必须要深思熟虑,包括他自己,他一点不在乎再等些时日。   殊不知,张斐也在等,而且在等待的过程,他也有让蔡京等人先认真研究此案。   “你们在吵什么?”   张斐来到会议室,发现蔡卞等四人吵得是面红耳赤。   上官均立刻道:“老师,你来的正好,你帮我们评评理,看看谁才是对的。”   张斐一脸懵逼道:“什么事?”   蔡京道:“是这样的,陈光一案不是涉及到高利贷么,我二弟和上官,就认为朝廷应该颁布法令,禁止高利贷。但是学生与敦礼则是认为,这是无法禁止的,自前朝起,就有严禁高利贷的法令,我朝也是继承前朝的律法,但这根本无法禁止。”   蔡卞争执道:“那是以前,老师在课堂上说过这一点,之前之所以管不到,那是因为官有政法,民从私契,如这种事,百姓都不愿意闹到官府去。但如今有我们公检法,自然是可以禁止的。”   叶祖恰笑道:“蔡二,你未免想得有些太简单了,百姓借钱的时候,就不知道这是高利贷么,又不是说那些大地主、大财富骗着他们来借,这不是没有办法么,难道就活活饿死不成,如果朝廷明文禁止,大家都不借钱,岂不是害了那些需要借钱活命的人。”   蔡卞道:“借了高利贷,更是家破人亡,这早死与晚死,又有何区别。”   上官均又向张斐问道:“老师,你怎么看?”   张斐笑道:“我们觉得你们说得都有很有道理,禁,是肯定要禁的,但肯定也是禁不了的,这种事自古有之,皇帝都意识到这高利贷的危害性,要是能够解决,早就解决了。要想减少这种情况,就只能给百姓提供更多的生计,没有太多的办法。   而我们要做的是,打击那些带有欺骗性质的,比如说,欺负百姓不识字,利用契约诈骗百姓。   另外,方才蔡京说得也对,百姓要活命,再高的利息,他也得借,借钱这个问题上,我们其实很难有所作为。   故此我们要在还钱这问题上下功夫,在合法的情况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要制定严格的法律,强制他们还钱,但是我们又要确保不会导致借钱者家破人亡。”   这一番话,真是如醍醐灌顶一般,令他们茅塞顿开。   他们一直都在想着,如何在借钱方面禁止高利贷,因为高利贷是在借钱的时候发生的,还钱只是履行结果。   如果不卡在第一道手续,等于是放任高利贷。   但问题也出在这里,大多数去借钱,都是借活命之钱,纯粹是你情我愿,你是卡不住的。   然而,他们痛恨高利贷的原因,是高利贷害得百姓家破人亡,而这个家破人亡,其实是发生在结果,如果是奔着这个目的去的,是可以在结果这个程序上,有所作为的。   法律是无法禁止百姓去借高利贷的,但法律给予百姓最起码的生命保护。   当然,保护的理由,必然也是你要将钱还了。   “学生受教了!”   四人同时拱手道。   对于老师的话,他们总是心悦臣服。   正当这时,李四突然走了进来,在张斐耳边小声道:“三哥,大狗那边来信了。”   说着,他将一封密信递给张斐。   张斐接过来,拆开一看,上面就写了四个字——放手去干。   上官均好奇道:“老师,什么事?”   张斐一怔,瞪他一眼:“少关闲事。”   说着,他又向四人道:“就为师方才说得,你们四个好好再讨论讨论,我有点事要处理。”   他急急出得门去,立刻向李四吩咐道:“请苏小先生过来一趟。”   “是。” 第五百四十章 运筹帷幄   其实对于赵顼这一道密令,张斐并不觉太意外。   他在给赵顼的信中,并未有去过分去强调那精兵战略,因为就北宋的地理环境而言,确实需要更多的驻守军队,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张斐在信中是强调皇家警察。   这套路依旧,与其去整顿军政,费劲心思,将这摊浑水去肃清,就还不如另起炉灶,这个炉灶就是警署。   赵顼一直也是这么做的,只不过之前做法,是警署从禁军招多少人,就转移多少财政过去。   若是直接裁军,就可给予警署更多的财政。   另外,张斐还将苏辙的建议,告知赵顼,而这也符合赵顼与张斐的计划,那真正税务司就是潜伏在暗中的。   这个间谍计划,也是得到赵顼的极大认可。   当然,苏辙对此是一无所知啊!   而张斐也不打算告诉他。   “不知张庭长考虑的怎么样?”苏辙来了之后,语气平淡地问道。   张斐稍稍审视他一眼,“冒昧问一句,苏小先生似乎也不是很着急。”   苏辙如实道:“说到底这也只是一个小案,将心比心,如果陈光是先到你们皇庭,张庭长来找我说,我也会慎重考虑的。”   这就是他与苏轼最大的不同,他更懂得去妥协。   张斐点点头,又道:“那如果我不答应了?”   苏辙也未露出一丝失望,仿佛是在预计之中,“那我们也得想个办法,为陈光讨回公道,如果我们检察院毫无作为,就算我们掩耳盗铃,那也会贻人口实,那些对公检法充满敌视的人,定会就此制造舆论。”   “苏检察长言之有理。”   张斐点点头,“光凭这一点,我们也必须要受理这场官司,争取为陈光讨回公道来。”   苏辙诧异道:“张庭长答应那么干?”   “不!”   张斐摇摇头道:“我只是答应为陈光讨回公道,而并非是答应苏小先生的整个计划。之前绥州一案,已经显得我们咄咄逼人,不少官员对此是感到非常不满,认为朝廷有偏袒我们。   如果再制造这么大的风波,只怕真的会引起众怒,无法收场,而且裁军会影响到诸多边州,我们却只管河中府,许多情况是我们无法掌控的。”   苏辙点点头,心里也认同张斐的担忧,但问题是这不是一个个例,这是一个广泛存在的现象,一旦为陈光讨回公道,那引来不少人,于是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道:“首先,我还是希望苏小先生与他们商量一下,看看能否和解?尽量低调处理。   其次,如果闹上公堂,也仅限于为陈光讨回公道,不要去深究,我最担心的就是那些官员认为我们会要清算旧账,如此一来,可就没有余地周旋,可能会逼得他们狗急跳墙。   总之,我们还是尽量做到,不要去将事情闹大。”   在政治中,一旦开始清算旧账,那就是没完没了。   苏辙皱眉道:“但是这可能也由不得我们做主,如果我们坚持起诉,他们就可能会将此事闹大,否则的话,我也不会前来与你商量。”   张斐笑道:“苏小先生可知我为何此时做出决断吗?”   苏辙疑惑地看向他。   张斐道:“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朝廷那两道诏令。”   苏辙似乎想到了什么。   “在此之前,我也跟苏小先生一样的看法,认为此事一旦上庭,是很难压得住,但这两道诏令,充分说明朝廷对于我们公检法的支持,我对此有些担忧,相信他们对此也会有所忌惮的,如果我们愿意跟他们谈,他们有接受的可能性。”   说到这里,张斐又话锋一转,“但是,如果他们一定要将事情闹大,我们再启动苏小先生之前的计划。到时苏小先生可能得书信一封给朝廷,或者给司马学士,讲明缘由,争取朝廷的支持,咱们尽人事,听天命。”   言外之意,咱们尽量就事论事,不论人,但如果走到那一步,还得你苏辙去扛,你上书朝廷。   苏辙思索半响后,点点头:“好吧!就依张庭长所言,我亲自去找他们谈谈。”   张斐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得,道:“如果此事真的闹到庭上,检察院只能说起诉军资库等官署,但是不能去帮忙处理,陈光欠下高利贷一事,毕竟这属于民事纠纷,而检察院代表的是官府。如果不能解决此事,那总归是不完美。”   苏辙立刻问道:“张庭长有何建议?”   张斐道:“这可能需要检察院与法援署合作。”   苏辙稍稍点头,“是呀!差点将这法援署给忘了。”   与苏辙交涉过后,张斐来到湖边的小亭内,将方才与苏辙的交谈结果,告知许芷倩和高文茵。   别说高文茵听得不是很明白,许芷倩也有些困惑。   “你为何不告诉苏小先生?”   “怎么告诉?”   张斐没好气道:“他只是要求裁军,精兵,可光凭这一点,是不足以打动王学士的,故此我提出利用这场官司,来王学士的均输法和青苗法打下基础,如此才征得王学士的统一,但苏小先生不一定会认同的,让他知晓,事情只会变得更加复杂。”   “这倒也是。”   许芷倩点点头,又问道:“若是官府那边答应低调处理此事?”   张斐笑道:“这样我们也不亏,毕竟我们公检法还是为陈光讨回公道,但我认为此时此刻,想要说服他们也是非常困难的。   因为耽搁了这么久,他们肯定认为我们对这官司是所有所担心的,再加上苏小先生主动去示好,他们不会答应的可能性要更高。   对于他们而言,这事闹大一点,后果也是由朝廷来承担,而起因却是我们公检法造成的,这会影响到朝廷对我们的信任。”   许芷倩狡黠地笑道:“故此你就将计就计,先礼后兵,让他们来将此案闹大,从而逼迫朝廷做出改革。”   “聪明!”   张斐一笑,道:“还有,苏小先生也能够帮助我去说服司马学士。”   许芷倩眼中一亮,“司马学士遇到你,可也真是劫数难逃。”   “会不会说话,这叫做三生有幸。”张斐没好气道。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   高文茵瞧了眼他们两个,一脸呆萌地问道。   张斐瞧了眼她,笑道:“夫人,这种糟心事,你还是别懂为妙,免得你天天睡不着,如今我们已经决定为陈光讨回公道,你也可以放心,安心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高文茵激动道:“是吗?”   张斐和许芷倩同时点点头。   “那就好!”   高文茵终于是松得一口气。   张斐笑道:“这回夫人可以安心去照顾那些花花朵朵了。”   高文茵羞赧地瞧他一眼,似乎想起什么,“对了!三郎,我打算在这小湖里面养一些鱼,你看如何?”   张斐愣了下,道:“这湖水不是供我们吃的么,还能养鱼吗?”   高文茵道:“我们喝的水是来自后面的山泉,这湖里的水是来自那边的小河里,一般都是用来洗衣。”   张斐瞧了眼那波光粼粼的湖面,目光急闪。   高文茵见他不语,道:“你看如何?”   “啊?哦,养,必须要养,只不过要养一条君子鱼。”   “君子鱼?有这种鱼吗?”   说到一半,高文茵见张斐直接脱起衣服来,下意识地捂眼。   “又不是没有见过,你捂什么眼。”张斐笑呵呵道。   许芷倩瞪他一眼,“你做甚么?”   “游水!”   “噗嗤!”   许芷倩当即笑出声来。   张斐侧目看向她,很是诧异道:“你笑什么?”   许芷倩咯咯笑道:“你游什么水,是嫌命不够长么,上回就差点淹死在登州那条小河里面,还是人家阿云一个弱女子将你救上来的。”   高文茵一听,忙道:“是呀!三郎,你可别冲动呀!”   “我!”   张斐差点没有一口老血喷出,是有苦难言,“我不跟你们争,这行动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鞋子一脱,穿着高文茵亲手为他缝制的雄鹰大短裤,便往湖边走去。   “哎!”   许芷倩见他来真的,不免担心的站起身来,也知其要强的性格,心念一动,喊道:“这里人来人往,你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扑通一声,这就是最好的回应。   张斐一头栽入湖里,一个仰泳,嘴里开始高唱道:“我爱洗澡,乌龟跌倒,噢噢噢!”   他其实很喜欢运动的,羽毛球、篮球、足球,包括这游泳,但是前三项运动,这里没啥条件,这里要是当个泳池,那倒是挺不错的。   许芷倩、高文茵都已经来到湖边,可见这厮非常畅快的哼着小曲,倒也松了口气。   忽听得“哎呦”一声。   高文茵心中一凛,“三郎,怎么了?”   “草!忘记做下水前准备,腿有些抽筋。”   张斐一边说着,一边焦急地往岸边游来。   这可将高文茵急坏了,“快些来人啊!”   许芷倩直接就准备湖里跳。   “别喊!”   张斐是死要面子,赶紧制止高文茵,“我还稳得住。”   这湖不是很深,张斐一手掰着脚背,尽量拉伸,凭借一手一脚,半游半走,堪堪回到岸边。   高文茵似乎很有经验,立刻蹲在他脚前,抓住他的脚掌往前一摁。   “呼!”   张斐当即一声呻吟。   “都说别让你下水了。”   说完之后,许芷倩再也忍不住了,噗地一声,咯咯笑了起来,“真是行动就是最好的证明。”   高文茵也忍不住了,二女笑得是前俯后仰。   “笑笑笑,不怕呛着。”   张斐嘀咕了一句,尴尬地爬起来,一瘸一拐的来到亭内,拿着外衣裹在身上,手往旁边一伸,高文茵立刻上前来,本想轻轻搀扶着张斐,哪知张斐狠狠将她那丰腴柔软的身子往怀里一搂,嘻嘻笑道:“因祸得福啊!”   高文茵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当即给了他一个妩媚的白眼,“我看还是养鱼吧。”   “不!”   张斐道:“除君子鱼,什么鱼也不能养。”   身后的许芷倩道:“你也不是君子,要不叫珥笔鱼。”   而那边苏辙并未看破张斐的全盘计划,毕竟张斐说得是合情合理,刚好那诏令一到,皇庭权威大涨,这的确是有谈判的机会。   他也不可能想到,张斐会直接去说服皇帝,且比他玩得大得多。   他认为张斐还真不想惹这麻烦,故此他也认为,尽量低调解决,他思考一宿后,决定去游说蔡延庆。   “若是陈光是来找蔡知府的,相信蔡知府也不会置若罔闻的。”   苏辙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说据我们所查,陈光之所以受伤致残,乃是因为他战场上非常勇猛,如此将士,朝廷若还这般对待,只怕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蔡延庆点点头,道:“本知府能帮到你们什么吗?”   他其实也不愿意将此事闹大,这确实比较麻烦。   苏辙道:“我希望蔡知府接受我们的调解,给予陈光一些补助和奖赏,不要闹到皇庭去。”   蔡延庆略显犹豫道:“但是如陈光并非是个例,这也是许多人所担心的。”   苏辙道:“关于这一点,我已经想过了,首先,布帛的事,我们就不追究了,官府将抚恤金给予陈光,同时官府以表彰陈光功劳为由,再给他一笔钱,让他还债,如此一来,自也不会引发太大的动静。”   蔡延庆沉吟少许,点点头道:“好吧!我去帮你说说看,但这里面还涉及到转运司,我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那就多谢了。”   苏辙拱手道。 第五百四十一章 决不妥协   蔡延庆身为河中府知府,其实这权力并不小,这河中府的军政也是要归他管的,只不过这中间还有巡检、御史、钤辖等官员在旁制衡他,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但是他的话,肯定是举足轻重。   为什么韦应方他们还是避免将与皇庭的矛盾放在明面上,就是因为蔡延庆没有明确表态。   当然,蔡延庆心里也非常清楚,自己要管好这个州府,还是要恩威并施,他若与下面所有人离心离德,那他也难以有所建树。   毕竟他不能将所有的人全都给换了。   根据宋朝的制度,即便是主簿,也都是中央调派,这极大削弱地方长官的权力。   双方都还是有一定的默契在,尽量都别做得过火。   但是这个情况,在渐渐失控,因为大家对于公检法的忌惮是越来越大,并且还有很多河中府之外的官员,在里面煽风点火,包括一些京官,以及京兆府的官员。   蔡延庆其实也有些担忧,他一方面希望借助公检法,来帮助自己整顿吏治,他无法去整顿吏治,包括之前范祥、薛向这些顶级人才,也都不敢触碰这条线。   因为你触碰到这条线,你的政务也干不好,到底你得依靠他们,但是公检法是非常特殊的,他们都不管政务,他们就只管司法。   但另一方面,他又不敢将鸡蛋都放在这一个篮子里面,公检法最终能不能成功,是真不一定,这需要智慧,而非蛮力。   “蔡知府,听闻之前苏检察长来找过你?”   韦应方试探性地问道。   蔡延庆点点头道:“这也是我今日找你过来的原因。”   韦应方立刻问道:“他说了什么?”   这检察院方面没有丝毫的动静,他们也有些忐忑不安,就怕公检法又在酝酿什么阴谋诡计。   “自是为陈光一事来的。”   蔡延庆道:“苏检察长表示不希望将此事闹大,故而希望由他们检察院从中调解,让官府将抚恤金发给陈光,同时再以他立功为由,给予陈光一笔奖金,让他偿还债务,至于布帛之事,他们也不追究。”   原来是来求饶的。韦应方心中稍稍松得一口气,这与他们预计的一样,瞧了眼蔡延庆,“不知蔡知府怎么看?”   蔡延庆道:“我觉得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苏检察长到底是进士出身,他还是懂得轻重缓急的,但如果闹上皇庭,可就不一定了。”   他认为此时此刻,皇庭的强势,已经是不可逆转,张斐再低调,人家也害怕,他希望将检察院塑造成中间派,用于缓和皇庭与官府只见的矛盾。   因为他知道苏辙跟郑獬他们的关系都不错,身上有着传统官员的气质,跟张斐还是不一样,张斐就是属于另一类官员。   韦应方问道:“蔡知府认为检察院与皇庭不是一条心的吗?”   蔡延庆道:“根据制度而言,公检法是不分上下,而且我也打听过那苏辙,他与张庭长绝不是一条心的,之前在汴京的时候,就曾屡屡在庭上与张庭长争讼,根据郑学士所言,朝廷之所以派苏辙前来,主要也是为了制衡张庭长。”   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又道:“就事论事,这事闹大了,谁的脸上都不好看,而且这只是小事,就没有必要。”   韦应方沉吟片刻,点头道:“蔡知府,我与此事是真的没有关系,既然蔡知府希望息事宁人,那我自会跟他们说说的。”   蔡延庆微笑地点点头。   按理来说,这点小事,一府长官都开口了,怎么可能解决不了。   但也正是因为这是小事,故而变得非常复杂。   下面那些官员得知,检察院方面主动示好,这跟他们所预计的可真是一模一样,也就是说检察院方面也意识到,如果闹上皇庭,此事反而会变得非常难办。   到底是让朝廷吐钱出来,而不是为朝廷敛财。   如果这个钱,会非常多的话,那么这个性质就变了。   其实他们并不在乎给陈光多一些抚恤金和奖赏,但是他们希望以此来对抗公检法。   你判了,却无法执行。   这就是攻击公检法最好的武器。   各官署的底层官员,全部反对,理由就是检察院干预官府政务,说好互不统管的,结果你还来教我做事。   我们并没有违法,每月都给布帛,抚恤金得各种审批,得看财政情况,不能你来要,我就要给。   但蔡延庆到底开了这口,他是一府长官,要是这点事还做不了主,那还得了。   然而,此事牵扯到财政问题。   官府只管收税和输纳,一旦这钱进入仓库,那就是归转运使管,军费也是经过转运使分拨出来的。   这绝对涉及到转运司。   而元绛因为盐钞一案,表面上是跟张斐闹得很僵。   于是,以韦应方为首的府衙官员,表面上都遵从蔡延庆的命令,但是私下他们却撺掇仓司部门的官员,向元绛去抱怨,通过元绛来制衡蔡延庆。   却不知,元绛早就与张斐串通好,知道整个计划,再加上他现在要笼络人心,于是他亲自跑来找蔡延庆谈。   “这这只是一桩小事,若闹上皇庭,可能会节外生枝,一发不可收拾。”   蔡延庆一边打量着元绛,一边说道。   “蔡知府所忧,我也明白。”元绛点点头,又道:“我也愿意给予陈光抚恤金和奖金,但是我不会答应检察院从中调解。   因为检察院只针对违法之事,如果检察院参与此事,那就证明我们转运司有违法情况,这若传出去,会对我们转运司的名誉会造成影响。   而且,这也算是检察院干涉我们转运司的政务,并且有可能为我们转运司带来更严重的后果。故此,只要检察院参与,我们就不会理会此事,除非检察院先放弃这个官司,等此事的风波完全过去后,我们会给予陈光一些帮助的。”   他可是老司机,说话亦是滴水不漏,这种情况,在北宋是非常常见的。   为什么说北宋效率慢,就是因为相互制衡,互不听从,为职权扯皮的事,多不胜数。   你没有权力管我,我凭什么听你的。   其实通判都可以不听知府的,只是韦应方确实也没有参与这事,他也不愿意为这点事,去跟蔡延庆吵架,通判与知府斗,对大家的仕途都不利。   但蔡延庆听得可不是元绛的理由,上回盐钞一事,他就笃定元绛与张斐私下肯定有联系,如今这事,我都已经开口,你却要反对。   这背后肯定又有阴谋。   皇庭。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一“条”君子鱼正在里面畅泳,不是张斐是谁。   经过上回抽筋一事,被许芷倩笑了大半天,这面子必须找回来,张斐每天都保持半个时辰游水。   让那些女人瞻仰一下自己健美的身姿。   一个满脸络腮胡,皮肤黝黑的大汉,站在湖边,眸子随着张斐的位置徐徐移动着,目光中微微透着一丝嫉妒。   哗啦一声。   只见张斐冲出水面,双手搭在湖边的大石头上,朝着那大汉道:“大牛,你该干嘛干嘛去,别守在这里,我绰号浪里白嫖,这小湖焉能困得住我。”   “三郎,这夫人吩咐的,俺可不难违命。”   说着,牛北庆那对大眸子滴溜溜一转,“要不这样,俺也下水跟着三郎一块游,这样,就不会有辱三郎的绰号。”   这大热天,他也很想下水凉快凉快。   张斐想都自己跟着一个黝黑猛汉在这小湖里戏水,当即哆嗦了一下,赶紧道:“你还站在上面看着吧,如果你真的想游水,去外面随便找条河游水。”   “哦!”   牛北庆郁闷的挠挠头。   “张三!张三!”   忽见许芷倩快步往这边行来,“你快些出来。”   张斐问道:“什么事?”   许芷倩急得跺脚,“苏小先生来了。”   张斐纳闷道:“那又怎样?又不是苏小妹来了。”   许芷倩急切道:“你如此样子,如何见客。”   张斐一翻白眼道:“我是庭长,又不是面首,见客还得打扮一下么?”   许芷倩恨不得一脚将这张脸踹下去,“谁要你打扮了,但你好歹也得衣冠整洁,此乃待客之道。你看看你的头发,还有你的衣快快,快些上来。”   张斐大咧咧道:“没事的,那苏小先生自小跟苏先生长大得,就不会在意这些的,将他请到这里来就行了。”   许芷倩就纳闷道:“你平时不是很在乎你的外貌吗?”   张斐道:“那只是工作,我私下何时穿得那般风骚,不,俊美。”   许芷倩立刻道:“第一次去白矾楼的时候。”   女人啊!这些事真是记得比谁都清楚。   张斐一个闷子就溜了。   “哎!哎!张三!”   许芷倩气得是直跺脚。   牛北庆道:“许娘子,三郎一直都是这般洒脱的俺,俺看门去了。”   没有办法,许芷倩也只能将苏辙请到这里来了。   直到苏辙出现在湖边,张斐才从湖里出来,裹上一件外衣,头发随意往后一拨。   “真是抱歉,不知苏小先生今日回来,方才正在游水,但又不好让苏小先生久等,冒犯之处,还望苏小先生见谅。”   说话时,张斐还有意避开许芷倩那杀人的目光。   “游水?”   苏辙惊诧道。   游水在古代可不是一个全民的锻炼项目。   “是的,锻炼身体。”   “哦。”   苏辙点点头,又拱手道:“是苏某冒昧打扰,还望张庭长包涵。”   “哪里!哪里!苏小先生请坐。”   待苏辙坐下走,张斐先是打量了下苏辙,“看来不是一个好消息。”   苏辙叹道:“我已经说服蔡知府,但可惜转运司那边却不答应,他们的要求是,要让我们检察院先放弃此案,等风波过去之后,他们会根据具体情况,给予陈光补偿。”   张斐微微皱眉,又向苏辙问道:“那苏小先生如何打算的?”   苏辙非常果决道:“这我们检察院做不到,事实就是他们有错,我们检察院只是秉公执法,如今却变成我们干预他们的政务,这简直就是恶人先告状,我们检察院打算起诉。”   张斐听罢,显得有些犹豫。   一旁的许芷倩,悄悄翻了个白眼,演的跟真的似得。   但苏辙不知实情,不过他也是有备而来,想好如何说服张斐,于是道:“那陈光本就是打算来你们皇庭告状的,是我们从中拦截下来,如果我们放弃起诉,那陈光极有可能还是会来找皇庭。   张庭长不是顾虑皇庭最近风头太盛,如果陈光直接上皇庭,这有可能令你们皇庭左右为难,如果由我们检察院提起起诉,这反而会令你们皇庭减轻不少负担。”   不得不说,苏辙的口才也是非常不错,是一个谈判高手,这个理由确实令张斐难以拒绝。   张斐瞧他一眼,似权衡了一番后,问道:“苏小先生可有把握?”   苏辙点点头,道:“我们打算联合法援署,一块起诉转运司,而其中不会涉及到具体官员,只是为陈光讨回公道,张庭长也不用担心,我们不会去清算他们的旧账。”   张斐点点头道:“好吧。” 第五百四十二章 轻装上阵   当初苏辙拦下这场官司,就是希望能够伸张检察院的权力,避免被皇庭给压下去,当时皇庭风头太劲,检察院压力很大。   原本是一定要起诉的。   但后来在调查期间,发现官府并不配合,愤怒之余,苏辙倒也没有冲动,反而是深思熟虑,觉得要起诉,就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他去找张斐商量时候,也是奔着最坏的结果去的。   故此,张斐的疑虑,其实他也理解,最后他又去努力息事宁人,但是对方仍旧拒绝,这反而是将他给逼到悬崖边。   如果他退一步,那今后谁也不会将检察院当回事,这必然是要起诉的。   可见无论张斐答应与否,他都会发起起诉,只不过他认为还是应该与张斐商量一下,最好是能够相互谅解。   可能会给你带来一些麻烦,但是我也没有办法。   在得到张斐的答复后,苏辙回到检察院,立刻以拖欠、克扣军饷的罪名,正式向皇庭递交起诉书,而对象则是转运司。   此消息爆出之后,身在河中府的官员,皆是大吃一惊。   关于陈光告状一事,闹了这么久,这谁都知道,但是没有人能够想到,检察院方面竟然会直接起诉转运司。   这转运司真不是一般的官署。   这一路财政、运输、盐铁等战略物资,全都是归转运司管,其实以前就连司法他们都管。   这转运使其实就是相当于高官,只不过都是临时的,没有任期,随时可以撤换。   就说那些武将,得罪谁,也不敢得罪转运司,你们还要不要粮草。   关键这还事关军饷,军饷一直是宋朝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不禁涉及到边境战事,同时还是财政困难的罪魁祸首。   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都认为这远比之前绥州一案,还要恐怖的多。   在利益面前,那文武之争就是个屁啊!   文武官员经常为利益相互合作。   “这是真的吗?”   种诂震惊地看着秦忠寿问道。   秦忠寿点点头:“千真万确。”   种谔也是目瞪口呆道:“难道这皇庭还在转运司之上?”   秦忠寿道:“我从曹警司那里打探来的消息,此事倒是与皇庭无关,是检察院做的。”   种谔立刻问道:“皇庭不是头头吗?”   秦忠寿道:“还真不是的,反正那曹警司是说,他们公检法互不统属,检察院方面要起诉,皇庭也只能根据证据来判断,是否达到起诉的标准,如果皇庭不作为,检察院可直接起诉皇庭。”   “起诉皇庭?”   折继祖也蒙了,“皇庭自个审自个么?”   秦忠寿摇摇头道:“要起诉河中府皇庭,要么就去大理寺,要么就去审刑院。现在的情况是,检察院向皇庭起诉,但是皇庭还未决定是否开庭审理。”   几人是面面相觑。   以前他们认为公检法是一体的,那就是一个大恶人,如果不是一体的,可就是三个大恶人。   光跟皇庭打好关系还不能够的。   还得跟检察院打好关系。   这。   真是太难了!   “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郭逵都不禁感慨一声,又看向好友吕公孺,见他怔怔不语,于是打趣道:“稚卿为何不语,莫不是被吓坏了。”   吕公孺一怔,抚须呵呵道:“恰恰相反。”   “哦?”郭逵好奇道:“此话怎讲?”   吕公孺笑呵呵道:“郭兄之所以那般说,是不是认为公检法将来去到京兆府,让我也焦头烂额。”   郭逵点点头。   吕公孺道:“这河中府的利益纠葛,可真是比我京兆府要复杂的多,若是河中府最终也得受制于公检法,那我还挣扎什么。   若公检法镇不住,那也不会去京兆府,故此这场官司,对于我而言,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郭逵笑道:“难道你们都不愿意走。”   “你不也是吗?”   “哈哈!”   转运司。   砰!   “岂有此理!”   元绛狠狠将一个茶杯摔在地上,狠狠骂道:“上回盐钞一事,老夫尚未与之算账,这才过了多久,他又来找事,张三小儿,真是欺人太甚。”   曹奕赶忙道:“好像这会听说是检察院的主意,皇庭暂时还未有决定受理!”   “就是说他们公检法轮流欺负咱们,那更加可恶。”何春林打断了他的话。   其余转运司的官员一听这话,也纷纷吆喝起来。   “咱们转运司凭什么听从他们公检法。”   “是!让他们去审,咱们不去就是。”   “不错!咱们不去,让他们去自娱自乐。”   韦应方突然意识到,是呀,咱们可以不配合,于是向元绛问道:“元学士,你对公检法最为了解,咱们若不配合,会怎么样?”   元绛叹道:“你要知道,这司法改革可是司马学士主持的,他心思缜密,怎会想不到这一点,皇庭只看证据,证据足够,无论证人是否出席,都可以判决。   这也导致,大部分被告,都愿意出庭作证,否则的话,吃亏只会是自己。”   何春林激动道:“判决咱们也可以不认啊!”   元绛又是一声叹气:“不认也行,但必须得向大理寺、审刑院上诉,总不能说咱们不受司法管辖吧。”   曹奕道:“各位先听我一言,适才我说,此事乃是检察院挑起的,皇庭尚未决定,我们何不借此挑拨检察院与皇庭的关系,如今主动去与皇庭商量,看能否和解。   如此一来,检察院方面,必然会大为不满。”   元绛不免瞧他一眼,心道,这厮真是有些谋略啊!   何春林哼道:“那岂不是促长皇庭的威风,那我宁可与检察院和解,皇庭才是罪魁祸首。”   “咳咳!”   元绛警告他一眼,“你骂张三可以,但不能骂皇庭,注意下自己的严词。”   何春林身子一颤,“是是是!下官都被气糊涂了。”   曹奕见罢,知道大家更痛恨皇庭,也只能放弃。   韦应方笑吟吟道:“检察院起诉,咱也不一定会输,就算输了,可能引来更多人告状,到时就让他们皇庭去收场。”   “不错!咱们担心什么,让他们去告,到时财政被他们弄坏了,朝廷怪罪下来,就让朝廷去找皇庭要钱。”   “是呀!咱们这么做,到底也是为了财政着想,朝廷还派检察院来告咱们,可真是岂有此理,今后谁还敢为朝廷卖命。”   这河中府可是西北各路军队的后勤,这里驻扎大量军队,士兵们比官员们要更加关心此案,因为这直接关乎他们的切身利益。   此时,大街小巷,全都在议论此事。   街边的一家茶棚下。   “那陈光也是够狠的,直接起诉转运司,是不想活了么?”   “可要不到钱,他也是死啊!”   “此时可不同以往,有皇庭在,要是敢公报私仇,可以去皇庭告状。”   “哼!你未免太天真了,官府要整你,还能给你机会去告状?”   “那咱也不管,如果转运司真的赔了钱,那咱们一块去告,咱也领过那些发霉的酱菜和烂布。”   隔壁桌的一个年轻人听得大家的议论,是愁眉难展,唉声叹气,“如今人人都在议论皇庭和检察院,全当咱警署不存在似得,真是岂有此理。”   正是曹栋栋。   失落!   相当失落!   自从来到河中府后,他们警署是毫无存在感。   在京城,税务司没有出来前,警署的存在感是远胜于皇庭和检察院的。   符世春笑道:“衙内,你就知足,这对咱们警署而言,可是大好事一件啊!”   曹栋栋鄙视他一眼:“你这怂蛋,胆小怕事,咱们争着来这里,不就是想干点什么吗?在京城,咱爹在上面,影响本衙内的发挥。”   马小义直点头道:“就是,就是,这我支持哥哥。”   “你才怂蛋!”   符世春瞪他一眼,“在公检法中,最麻烦的就是咱们警署,咱们可是专门管人的,那些官员、衙差,谁想被咱们管着?到时咱们给他们发给门牌,他们都得念叨几句。   还有你曹栋栋,你不还得顾忌秦指挥使他们的关系。   如今好了,皇庭和检察院又是告解盐司,又是告转运司,将风头都抢了,那到时咱们干点事,大家反而不会在意,咱们功劳拿了,还不会得罪人,岂不一举两得,到时被朝廷夸奖的,肯定是咱们警署。”   曹栋栋眼眸滴溜溜一转,道:“对呀!到时他们都上赶着去弹劾皇庭和检察院,没有人弹劾咱们,那咱们岂不是表现最好的。”   符世春点点头道:“正是此理,咱们这时候先按兵不动,由着他们去闹,等到时机成熟,咱们再出手,保管是一帆风顺。”   “有理!”   曹栋栋登时转忧为喜,“咱们就再等等看,嘿嘿。”   相比起前两回,这回皇庭可算是轻装上阵。   “老师,外面怎么那么快就知道,此事与我们皇庭无关,是他们检察院要起诉转运司的?”   蔡京小声眼道。   张斐瞧他一眼,笑道:“那还用说么,肯定是检察院放出去的消息,告诉大家,眼里可别就只有我们皇庭,还有他们检察院在。”   蔡京尴尬一笑。   苏辙也不傻,不可能责任由我来扛,功劳是你们的,既然责任是我在扛,如果成功,功劳也应该属检察院。   这些消息都是检察院放出去的,营造出一种,他们检察院一定为陈光讨回公道的架势。   尽量把皇庭撇除在外。   “这不是重点。”   张斐摇摇头,道:“我们现在所要关注的事,关于检察院提起的诉讼,能否达到开庭的标准。”   蔡卞道:“目前检察院主要是控诉两点,其一!”   他拿起桌上的一卷布帛,“就是这布匹,确实,这布匹比丝线还不值钱,根本就换不到什么,但是根据我朝的折算的制度,也没有明确说,这算是违法。   其二,就是抚恤金,这个官府确实没有给陈光,也未有说不给,只是说目前财政困难,要优先阵亡者,这也说得过去。”   张斐耸耸肩,道:“也就是说,没有达到起诉标准?”   上官均道:“那倒不是,毕竟是没有给抚恤金,且陈光面临倾家荡产,卖妻卖儿,同时官府那边又不愿和解,只有来告状,我们皇庭怎能置之不理。”   蔡卞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是我认为,检察院方面,不一定能赢。”   叶祖恰道:“我倒是觉得检察院方面肯定还藏了证据,否则的话,苏检察长不可能这么果断的起诉。”   蔡卞道:“这我也有想过,但这并不好证明,事实就是河中府财政一直都是不够用,转运司那边是很容易证明,他们确实没钱,优先阵亡者这并没有错,关键那检察院要的账目也都是他们提供的,可能都没有什么破绽。至于这布帛,更加难以证明是否合理。”   上官均问道:“老师,你可是大珥笔,应该能够猜到吧?”   蔡卞他们也都好奇地看着张斐。   张斐笑道:“我们手中一点证据都没有,难道去凭空想象啊!”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不过我倒是想问你们一个问题,布帛的事先不算,咱们就只论抚恤金,假设财政确实困难,应该怎么判?”   上官均道:“陈光这般可怜,而官府再没钱,也不可能这点钱也拿不出。”   叶祖恰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法制之法是以国家利益为先的,我们也要考虑到,这可能会引发更多人来告状,到时我们怎么判都不对。”   张斐叹了口气。   上官均问道:“老师为何叹气?”   张斐没好气道:“我教你们的,你们又全还给我了。尽量在还钱的时候,设立规矩。你们说得都很对,那怎么办?   我们首先要确保财政,同时又要确保陈光的安危,这不是不可以两全其美的。朝廷欠陈光钱,陈光欠地主钱,就得找他们三方谈,看看怎么还钱,将三方的损失,降到最低。”   四个人开始挠头了,还真是一下子就将这事给忘了。   张斐哀其不争地摇摇头,道:“行了,既然达到起诉标准,那就是开庭审理,先给相关证人发传令,我看多半都是官员,挑个放假时候开庭。”   蔡京笑道:“老师,选在假期开庭,只怕会引得他们不满。”   张斐呵呵道:“国家利益为先,这该干活的时候,还得让他们干。” 第五百四十三章 法中取利(一)   在皇庭宣布将公开审理此案后,整个河中府的目光又全都集中在皇庭。   从表面上看,好像公检法咄咄逼人,但其实真不是。   目前为止,公检法是完全处于被动的局面。   因为就常理而言,此案本不应该闹到皇庭上去,如果没有公检法,那蔡延庆一句话,就能够解决了。   可见,不是公检法去刁难官府,而是官府在刁难公检法。   但是这也都在张斐的预计之中。   一个新势力的崛起,必然是会引来旧势力的群攻。   这是不可避免的。   因为权力就这么多,新势力的崛起,必然是要以牺牲旧势力为代价。   旧势力会想尽办法给你添乱,他们之间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且兵强马壮,你哪怕干掉我一波官员,补上来的,也还是咱们的人。   这官员几乎都是属于旧势力的。   但你们公检法输不起,只要你们输了一回,你们就会元气大伤。   这些官员个个都是人精,他们认为这场官司,对于自己是百利而无一害,能赢,固然最好。   可即便是输了,也只会给本就入不敷出的财政,雪上加霜。   对抗司法最好武器,就是财政。   对于朝廷而言,肯定是财政胜于司法。   所以他们也是有恃无恐。   天公作美。   昨夜一场暴雨,冲刷掉大地表面上那炎热的气息,为第二天的观审,提供了更好的体验。   大清早的,官员们便陆陆续续地赶到皇庭。   嘴上虽然是各种不满,但来还是得来,这国家财政的十之六七,都集中在军费上面,要知道宋朝的国家财政,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目。   这里面关乎多少人的利益,可以说,与河中府每个官员都息息相关,再加上朝廷对于皇庭的支持,他们要不亲自来,这心里能够安稳吗?   霎时间,整个皇庭都充斥着抱怨声。   官员们都向王韶、郭逵、元绛这些各种“遣使”抱怨,这些人都是代表朝廷的。   你们看,这公检法一来,整个河中府都不得安生,使得我们这些官员都束手束脚,都不敢努力干活了。   言下之意,我们这么干为得是什么?   还不是为国家财政。   公检法这么搞,谁还敢为国家敛财。   如这种事,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那王鸿,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国家现在急缺钱,那么谁能捞到钱,谁就是好官。   这边让我们想尽办法捞钱,那边又搞什么公检法来给我们使绊子。   你这不是在耍我们吗?   王韶、郭逵他们心里都非常清楚,也都表示,一定会跟朝廷说明大家的难处。   没钱,大家都得玩完。   还是得哄着一点。   其实这些老狐狸,都已经看出来,公检法到底还没有彻底撕破脸皮,告得是转运司,而非是转运使,这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既然你告得是官署,那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涉及到官员。   这其中肯定也是有这方面的考量。   辰时将近,大门前,已经被挤得是水泄不通,与以往不同的是,这回站在前面的,全都是身材高大,魁梧的年轻人,而不再是街边卖茶的大婶,市民完全就挤不进来。   这场官司,与士兵们的利益,是息息相关。   他们渴望陈光能够赢得这场官司,因为多多少少,他们也都受到过类似的待遇,这口怨气也憋在很久。   官员们不觉有压力,这些烂事都给捅出来,引发兵变,那公检法可就彻底完了。   与以往一样,还是蔡京、蔡卞、上官均、叶祖恰四人,以及检察院方面的苏辙,陈琪、王申,先后陆续入得庭来,开始整理所需文案。   不过这回皇庭在检察院的后面,还增加一个座位,有两个年轻人径自来到那座位上,整理自己的文案。   其中一人大家都很熟悉,就是上回帮盐商打官司的珥笔李敏,另一人则是邱征文。   然而,这回大家并没有焦急地等待张斐,目光都锁定在苏辙身上。   已经证明,此案就是检察院强行要起诉,之前皇庭还比较犹豫,可见检察院还真不归皇庭管。   “这回咱们将人都给得罪了。”   陈琪是如芒在背,小声嘀咕道。   苏辙颇感无奈道:“但我们已经给过他们机会了,是他们要借此案来对付我们,我们别无选择。”   说着他回头瞥了眼邱征文和李敏,又偏头瞧向另一边空空如也的座位,道:“他们还是没有请珥笔。”   陈琪道:“今日出庭的可都是官员,他们又怎会相信那小小珥笔。”   “这倒也是。”   苏辙稍稍点头。   就事论事,论口才,论才华,论对律学的理解,那些珥笔又岂能跟官员相比,这天下最聪明的人全都在当官,当不了官的,肯定就是不够聪明,官员不可能让珥笔来帮自己打官司。   等到他们准备的差不多时,张斐才与许芷倩姗姗来迟。   不管愿不愿意,皇庭那简单粗糙的礼仪,可谓是深入人心,这回没有人再自找不痛快,如今皇庭威望大涨,稍稍起身,然后就坐了下去。   砰!   张斐敲了下木槌,“肃静!”   皇庭门前顿时安静了下来。   张斐环顾周边,朗声道:“在开庭之前,本庭要先说明一下,今日皇庭审理的是一次联合诉讼案。”   说着,他伸手引向苏辙那边,“检察院方面是起诉转运司拖欠军饷,这是属于刑事案件。此外,诉讼人陈光,还委托法援署,向转运司提起赔偿诉讼。”   大家听得是一脸懵逼。   什么意思?   这不是一回事吗?   就连那些官员都有些看不懂。   张斐又解释道:“将来我们皇庭会设立民事皇庭和刑事皇庭,其中具体解释,皇庭会发布告示。本庭长在这里先简单的说明一下。   最好理解的就是,刑事案件,必然会触动刑罚,比如偷盗,又比如杀人,贪污腐败,克扣军饷,此类案件,一旦证据确凿,朝廷必然会给予刑罚,检察院必然是会介入的。   而民事案件,通常是指,人与人之间的利益纠纷,比如说欠债,遗产,婚姻等等纠纷,此类案件是不会涉及到刑罚问题。   这里本庭长还要特别说明一下,根据之前的规矩,借钱不还者,官府会动用苔刑,最高可达到六十苔,但是在皇庭这是不会发生的,因为这属于民事案件,就不会动用刑罚。同时此类案件,检察院通常就只是负责监督,而不会介入其中,代表任何一方。   克扣、拖欠军饷,是属于检察院职权范围内的,但是原告陈光所提出的赔偿诉讼,就属于债务纠纷,这是属于民事案件,检察院不便介入,故此原告陈光只能委托法援署,进行诉讼。”   这一番话下来,百姓们听得是都是目瞪口呆,这么复杂吗?   但是不少官员们则是想,这公检法还真是严谨,且听着也觉得很有道理。   不过,他们都认为这是司马光的功劳。   当然,也有些人认为,这是在故弄玄虚,浪费人力物力。   “这里我就再介绍一下法援署。”   张斐道:“顾名思义,法援署就是向百姓提供法律帮助,这是考虑到许多百姓不识字,不懂法,故而在诉讼方面,常常因此吃亏,为求公平,故而朝廷决定设法援署,但此非官署,法援署里面没有一个官吏,法援署的珥笔,全都是自愿加入的,行得是善举,他们会免费帮百姓写状纸,且不收取任何费用。   当然,本庭会酌情考虑,根据具体情况,指派法援署的珥笔,为百姓进行诉讼,同样也是免费的。而此次本庭长就是考虑到陈光诉讼的复杂,故而指派法援署署长邱征文,以及其助手李敏为其争讼。”   邱征文、李敏立刻站起身来,向四周行得一礼,混个脸熟。   这张斐都是有嘱咐过的,正好这是一桩联合诉讼案,且涉及到法援署,必须得宣传一番。   门前百姓听罢,不禁是欣喜若狂,之前的担忧,荡然无存。   复杂是复杂,但如果专门人士帮忙,那就当然没话说。   体贴!   真是太体贴了!   不亏是我们敬爱的皇庭。   要知道如今找人写张状纸,可得几十文钱,更别说免费帮人争讼,这可真是太好了。   在坐的不少官员,则是冷眼相待。   他们都是一眼看出这法援署的目的,不就是鼓励大家去争讼么。   以前官府都是尽量减少百姓争讼,因为老爷们是白天日理万机,晚上也得日理万机,还得游山玩水,写词谱曲,如果天天都来处理官司,那不得累死。   但是皇庭就是干这事的,要是没人来诉讼,那皇庭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他们当然是鼓励的。   必然是要百姓提供争讼便利的。   解释完这一切后,张斐便一敲槌,宣布正式开庭审理。   苏辙立刻请求传原告陈光上庭。   只见一个断臂男人忐忑不安地来到庭上,顿时引来门前一阵唏嘘,为国奋战,以致身残,然而回到家里第一件事,竟然就是要跟官府对簿公堂,讨回自己的抚恤金。   简直就是,唉!   如郭逵、王韶、元绛等渴望建功立业的官员,不禁是愁容满面。   如此军政,又怎能打胜仗。   在苏辙指示下,陈光才坐在原告席上面,但也是如坐针毡一般。   苏辙起身问道:“陈光,你是哪里人?”   “哦,我,我是河东县人。”   “那你之前是凭何为生?”   “之前我是一名农夫,大概四年前我家乡遇到水患,几乎是颗粒无收,家里又无余粮,只能卖得一些土地,才能勉强度日,可也无力缴税,正好治平四年,官府在招募士兵,说是应伍者可免税赋,那我想着,这总比去借高利贷要好,于是我就去当兵了。”   又是治平四年。   种谔他们心里清楚,这肯定是跟绥州一战有关。   那是大战一触即发,河中府必然是要招募新兵,以防万一。   苏辙又问道:“之后你又在哪里当兵?”   陈光回答道:“之后我随几名乡亲一块去到鄜州戍守。”   苏辙问道:“是否顺利?”   陈光摇摇头道:“在熙宁二年年初时,有一支敌军前来进犯,在交战中,我我的手臂被敌人给砍断了,还险些丧命。”   说到后面,他神情显得极其落寞。   苏辙又问道:“之后呢?”   陈光道:“之后我鄜州养病大半年,总算是捡回一条命来,在去年年底我便回到河中府。”   苏辙问道:“鄜州军营那边可有跟你说过,回来之后,该如何生活吗?”   陈光点点头道:“我们军营的虞侯给了我一道公文,让我凭此公文去河中府领取抚恤金。”   苏辙问道:“那虞侯可说明,领取多少抚恤金,具体又是去哪个官署领取。”   陈光道:“鄜州军营那边会先将我调回河中府,我再将公文交给军营,军营自会发抚恤金给我。他还说按照规定,大致是可以领到三十贯钱,另外,他还说咱们击退敌军有功,应该还能要一些奖赏,这些公文上都是有说的。”   苏辙问道:“那你可有按照上面说得去做?”   陈光点点头。   “可有领到抚恤金?”   “没有。”   陈光摇摇头道:“已经递上去大半年了,可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苏辙问道:“军营方面是怎么说得?”   陈光道:“管这事的虞侯是说,目前财政困难,军资库那边暂时拨不出太多钱来,让我回家再等一等,还说这都是很正常的。”   苏辙道:“既然是正常的,你为何要来告状?”   陈光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当初我入伍时,军营那边可说的好好的,咱的酬劳,一分为二,每月会给我妻子米三十升,酱菜十五斤,两百五十文,四季各一套衣衫。   可是我回来之后,才知道,原来他们每月就给我妻子一匹烂布,以及十斤快要发霉的酱菜,就逢年过节给个三十文钱,至于衣衫,每年就给了一件。   可是那些烂布就不能还钱,这就不够我妻儿活命,逼得我妻子只能将家里剩下的那几亩田地也都给卖掉,换取活命的钱,还借了不少钱。如今债主逼得我卖妻卖儿,我是走投无路才来告状的。”   说到后面,他双目噙泪,但也许是因为这周边人太多,他始终强忍着没有掉下来。   苏辙问道:“那在你告状之前,可否再去军营询问?”   “去了。”   陈光哽咽道:“但是,但是他们还嫌我啰嗦,说到时钱拨下来了,自会来让我过去领钱的,然后就将我赶了出去,还让我没事别来军营,我已经不是士兵。”   门前观审的士兵们,几乎人人都在蠕动着嘴唇,各种脏话在唇齿之间流动,但无一人发声。   向官府要钱,真是要命一般,人人是感同身受,只是他们目前尚在军中,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第五百四十四章 法中取利(二)   在询问一番后,苏辙便表示自己没有问题。   张斐又向邱征文问道:“法援署可有要问的?”   邱征文摇摇头道:“没有。”   门前观审的士兵们不约而同地看着邱征文和李敏。   就这?   之前审案,主要就是原告阐述,这两三句就问完了?   还有这法援署,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果然是免费的。   但是在场的官员,并不这么看,经过前几回官司,他们对于这全新争讼制度,也有了一个比较深入的了解。   不管是珥笔,还是检察院,都喜欢从第三人嘴中去证明自己的观点。   这也不难理解,第三人的口供肯定是更有说服力的。   他们是要说服庭长。   关键这场官司,重点也不在于陈光,因为陈光说得,官府这边自己都认可,最关键是在于官府有没有故意拖欠、克扣军饷。   还是真的财政困难。   陈光下去后,苏辙又起身道:“正好当时与陈光同处一营的都头雷虎最近也回到河中府,陈光正是其手下的兵,我恳请庭长传雷虎出庭作证。”   “传雷虎。”   在坐的不少官员,立刻瞟了眼坐在对面的折继祖等人。   而那些武将们则是神情专注。   此案不涉及到文武之争,照理来说,文官武将都应该是一条心,你们要出庭帮检察院作证,转运司能够给你们好果子吃吗?   这个名叫雷虎的都头敢出庭作证,必然后面是有人在支持他,否则的话,他绝无可能为了一个小兵,而影响自己的官途。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种谔他们投桃报李。   鄜州可也是他们的地盘。   过得一会儿,但见一个膀大腰圆的大汉上得庭来。   苏辙立刻起身问道:“雷都头,从治平四年到如今,不知你何处任职?”   雷虎大咧咧道:“老,我之前一直鄜州担任都头,今年才调职来河中府。”   苏辙又问道:“那你可认识河东县陈光?”   “认识。”   雷虎道:“那小子咳咳,陈光来到咱营里后,作战一直都是非常勇猛,当时咱们的杨指挥使可都非常看好他,还打算让他将妻儿叫去鄜州,让他一直在鄜州当兵。”   这鄜州可就是那杨业杨家的大本营,他们会选取一些骁勇善战的士兵,编入自己的杨家将。   “可惜,唉。”   雷虎惋惜地叹了口气。   张斐微笑道:“看来这汉子还真是一个性情中人。”   许芷倩低声道:“人家那么悲伤,你还笑。”   张斐赶紧收敛几分。   好在也没有人关注他。   苏辙道:“雷都头,你可知道,如陈光这种情况,军营方面会怎么处理?”   雷虎道:“虽然这事不归咱管,但咱也知道,如陈光这种情况,军营会给一些粮食和一纸公文,让他回乡里,然后凭借公文从府县获得抚恤金。”   苏辙问道:“军营不会给抚恤金吗?”   “一般不给。”   雷虎摇摇头道:“边境粮食一直紧缺,如陈光这些放停回乡的士兵,反正都要回来,自然是从地方上领抚恤金比较好,但是军营的公文,会讲述士兵在营里的情况,府县就凭借这公文给抚恤金。”   放停是遣返,不是退伍的意思,退伍是要交了公文,公文如果是写消除兵籍,就会给一笔抚恤金,消除其兵籍。   前线是不可能发抚恤金的,全都是归地方管,毕竟军费很大的支出,就是将粮草运到前线。   苏辙又继续问道:“你们军营给予陈光的评价如何?”   雷虎道:“可是非常好,他回来的时候,杨指挥使特地从鄜州要了十石粮食给他。据说他还可以拿到本就该给的三十贯抚恤金,还有部分赏金,但具体多少可就不一定了,得看着府县会怎么算。”   “那你是否听说过,英勇负伤回来的士兵,拿不到抚恤金?”   “呃听,听过一些,但具体为啥,我可就不知道了。”   看似大咧咧的雷虎,提到这事,还是有些结巴。   可见这是非常常见的事,故此他才深知其中利害。   “多谢雷都头愿意上庭作证。”   “不谢!不谢!”   雷虎还为自己辩解一句,“我也就是实话实说。”   苏辙笑着点点头,又向张斐道:“我没有问题了。”   张斐照例问道:“法援署可有问题?”   “没有!”   邱征文又摇摇头。   观审士兵都是一脸怪异地看着那两个哑巴。   你们两个是来搞笑的吗?   怎么一个问题都不问。   这雷虎下去后,苏辙便要求传转运使元绛出庭作证。   众人立刻打起精神来。   重头戏终于来了。   元绛来到庭上,神情相当严肃,完全没有往日的谈笑风生。   张斐看在眼里,心里暗笑,这老头的演技,可真是影帝级别的。   苏辙起身先拱手一礼,道:“元学士,下官得罪了,虽然这回我们检察院是起诉转运司,但下官也知道,此事与元学士毫无关系,毕竟去年的军费,并非是经元学士之手。”   元绛冷冷一笑,道:“此案本官也认真调查过,转运司方面并没有任何问题。”   苏辙笑问道:“以元学士之见,那应该谁的问题。”   元绛道:“这财政困难,你们不知晓吗?”   苏辙道:“这我当然知晓,但是这点钱,对于官府而言,不至于拨不出来吧?”   元绛怒斥道:“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官府又未说不给,但也不能因为你们检察院介入,官府就要给予陈光优待,不如你们检察院来管这财政好了。”   说得好!   好!   一旁的官员,是人人握拳,神情激动。   这才是咱们官员上庭作证的样子。   蔡卞他们则是表示同情看向苏辙。   陈琪、王申是一脸不爽,凭什么呀!张三问的时候,你们就这么老实,欺负我们检察院是吧。   邱征文、李敏坐在后面是瑟瑟发抖。   苏辙倒是并不在意,微笑道:“既然如此,元学士不妨与我们说说转运司是如何拨军费的,以及转运司的难处。”   元绛道:“这军费主要是靠地方征税,具体各州县征多少税,这并非是我们转运司管,而是地方州县管。等到这税征上来,进入仓司,才归我们转运司管。   但不是每年地方州县征多少税上来,我们转运司就有多少钱调拨。具体还得先听从三司的指令,我们转运司先将账目上报朝廷,三司再下达指令,调拨多少钱财进国库,剩余的再由我们转运司分配给各州县,其中就以驻军为主。   然而,这军饷还是不确定的,因为三司只是根据往年的经费,确定留有多少钱粮给地方,应发突发情况,只能向朝廷申报,由国库在拨钱过来。   这一时半会发不出抚恤金来,这都是很正常的。”   苏辙问道:“敢问元学士,主管发放军费的是哪几个官署?”   元绛道:“主要是军资库和粮料院,恤养司的经费,也是从军资库支出,转运司不会直接拨钱给恤养司。”   抚恤金这个是完全不确定的,一般都是申报之后,军资库再拨给恤养司。   苏辙点点头,又道:“故此,转运司是每年将剩余之钱中军费支出,拨入这两个官署。”   元绛点点头。   “可有定数?”   “当然是有的。”   元绛道:“如本官之前所言,转运司会根据往年的支出,划分各官署的钱粮。”   苏辙点点头道:“多谢元学士出庭作证,我没有问题了。”   元绛一愣,道:“问完了?”   “是的。”   苏辙点点头,又回头看向邱征文。   “我们没有问题。”   邱征文抢先说道。   张斐一笑,又向元绛道:“多谢元学士出庭作证。”   元绛瞪他一眼,起身下去了,但却是满脸疑惑。   两边的贵宾席上也响起了窃窃私语声。   就这?   他们认为既然起诉的是转运司,肯定是从元绛这里突破,哪知道就是问了一些军费发放的规矩。   就连许芷倩都小声问道:“庭长,你可看出什么来?”   张斐摇摇头,道:“他不亮出证据,我也看不出什么来。”   苏辙又要求传军资库长官司理参军唐仲文出庭作证。   “唐司理,关于负伤放停士兵的抚恤金,是不是你们军资库负责?”   “是的。”   唐仲文点点头,底气十足地说道:“多半都是由我们军资库拨钱给恤养司,还有部分可能是粮料院发。”   苏辙又道:“关于将士们家属每月所得之钱,是否也是你们军资库负责?”   唐仲文点点头道:“这一笔钱我们会发给军营,军营再发给士兵家属。”   苏辙拿起一卷布来,“此布可是出自你们军资库?”   王申立刻将布拿给唐仲文看。   唐仲文草草看得一眼,道:“我不知道这布是不是出自我们军资库,但前两年由于财政困难,我们的确发出一批这样的布。”   苏辙问道:“唐司理此布值多少钱?”   唐仲文叹道:“此布是在仓库里面积压许久的,我们也知道这布不大好,但是我们也没有办法,治平四年,绥州突发战事,我们仓里的钱粮都先供应前线,实在是拿不出钱粮来,只能以此布折算成军饷发给士兵的家属们。”   苏辙点点头,道:“陈光在回来后,便立刻去军营申请抚恤金,你可知道此事?”   唐仲文道:“我是后来才知道的,不过军营报上来的名字,确实是有他的名字,但是我们库里所剩余的钱粮,都是有备用的,但是抚恤这边支出也不少,只能先优先阵亡者,我们军资库的账目,你们也是有看过的。”   苏辙点点头,道:“但是唐司理可还记得,在今年二月初五,你曾拨出一笔钱,大概是一千贯左右。”   一千贯?   众人为之一惊。   这么小的数目,你也有要问?   你比张三还细啊!   “二月初五?一千贯?”   唐仲文念叨一句,突然神色一变,惊讶地看着苏辙。   “怎么回事?”   何春林激动地直接站起身来。   其余官员脸上也微微露出紧张之色。   苏辙又问道:“唐司理可还记得?”   唐仲文皱眉道:“你怎么?”   苏辙笑道:“我们检察院调查过公使院的账目。”   唐仲文闻言,心虚地瞧他一眼,“记记得。是是拨给公使院的。”   此话一出,官员们的脸顿时怒气上涌,就如看杀父仇人一般,看待苏辙。   张斐也注意到了,心中也是万分好奇,这是什么情况?   苏辙又问道:“为何拨给公使院?”   唐仲文道:“嗯好像是,是,是用来给李浩御史践行的。”   苏辙又问道:“唐司理可还记得,同月二十三,你又拨了两千贯,以及三百二十石粮食给公使院。”   唐仲文轻微地点了下头。   苏辙又问道:“又是为何?”   唐仲文开始头疼了,一手捂着脑门,“我也不清楚,反正是公使院那边要的。”   一旁的官员,也是纷纷抹汗。   苏辙道:“适才元学士说得很清楚,每个官署所得经费是有定数的,而且根据制度而言,一般是公使院贴补军资库,为何账目上一直都是军资库去贴补公使院。”   唐仲文含糊不清道:“我不大清楚,反正一直以来就是如此。”   “等会!”   张斐突然问道:“苏检察长,本庭长有些不大理解,这公使院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他这一问,所有官员都愣住了。   不会吧!   你,你连公使院都不知道?   许芷倩一脸尴尬了,深深自责,自己很是失职啊!   苏辙连忙解释道:“公使院主要给接待送往官员提供经费,但是根据我朝传统,若遇到突发状况,公使院的钱可挪为军费使用。”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他来的经费,都是自己掏的钱,他才懒得为了点钱,跑去跟官府打交道,来到河中府后,也没有官员请他潇洒,差点连俸禄都不给他,对此他是一无所知啊!   目光左右一看,难怪提到公使院,这些官员都要杀人似得,原来是专门供他们公款消费的部门,这回你们可完了。   蔡延庆恍然大悟,“原来他是从公使院着手。”   一旁的王韶道:“他若不是官员,定不知此中玄机。” 第五百四十五章 法中取利(三)   没有想到!   这可真是万万没有想到!   谁也没有想到,苏辙会在公使院的账目上,去调查军资库的经费问题。   当时他们都认为,检察院光要查清这些账目,都要查上数月之久,故此对于苏辙这么快起诉,他们都有一些诧异。   殊不知,苏辙压根就没有看那些账目,直接就调查公使院的账目,因为公使院也与军费有一些关系,尤其是在犒赏和抚恤这方面,检察院也只是照例去拿了一些账目回来。   而公使院为证清白,非常配合,表示自己的经费也是入不敷出。   可哪里知道,这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是当时苏辙为何能够立刻想到公使院,确确实实,就是因为他是官员。   这还真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不是官员,还真不知道这事。   而当时根据各方出示的账目,河中府的财政的确是非常拮据,本就是入不敷出,财政赤字,怎么可能会有盈余。   这也是千真万确的,公使院再能花钱,也无法将河中府的财政花成赤字。   之前包括张斐在内,也一直都在想苏辙会去怎么证明,这财政是有盈余的。   不能说财政账目只要还有钱,那就应该拨给陈光。   这也是不合理的。   毕竟每年的支出都是规划好的,这是不能轻易破坏的,这事情也分轻重缓急,关键官府也没有说不给这笔钱,只是说先欠着。   在当下这个制度下,这也算是合情合理的。   而苏辙控诉的是拖欠和克扣军饷,那么就势必得证明,军资库是有富余的,只是他不给而已。   但众所周知,这财政赤字,怎么可能还会有富余,确确实实都还需要中央拨款,来贴补军费。   哪知苏辙直接从公使院这个不起眼的官署进行突破。   这公使院可不是一般官署,关乎到每个官员的切身利益,这公款吃喝,全靠公使院的经费啊!   这也是为什么,一般公使院要钱,各官署都会积极配合,他们也是官,这钱等于也是拨给自己用的,至少也能去蹭一顿酒席。   急了!   这一下官员们是彻底急了!   “他他怎么能拿公使院说事,难道他就没有用过公使院的钱么。”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没有想到,这小子比张三还要可恶。”   “他们检察院是要与所有的官员为敌么?”   两边的贵宾席上,低语骂声不断。   自河中府皇庭开庭以来,也出现过许多令人不愉快的时刻,但从未如今天这般,两边官员都是直接骂出声来。   就如同捅了马蜂窝一样。   气氛顿时变得相当暴躁。   陈琪、王申皆是低着头,可见这是在他们的预计之中。   但他们心想,让你们和解,你们不愿意,还想方设法来刁难我们,这能怪得了我们吗?   搞笑的是,那门前观审的士兵们也在骂。   原来你们是将我们的军饷,拿起给官员公费吃喝,真是欺人太甚啊!   唯独武将们是沉默,神情相当纠结。   这公使院的钱,他们也用,但是拖欠军饷,显然也不利于他们。   真是左右为难啊!   一时间,这皇庭内外,是嗡嗡作响。   “肃静!”   张斐狠狠敲了几下槌子,“肃静!肃静!谁若再喧哗,本庭长便会将其逐出皇庭,并且三月之内,不得进入皇庭观审。”   如何威吓之下,庭院内外,这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张斐这才向苏辙道:“苏检察长,你可以继续了。”   “是。”   苏辙微微拱手一礼,旋即又看向唐仲文。   此时唐仲文是低着头,满头大汗,如坐针毡。   “咳咳!”   贵宾席上,传来两声重重地咳嗽声。   任谁都听出,这语音中夹带着浓浓的威胁之意。   张斐只是瞧了一眼,但也没有做声。   苏辙既然决定要走这一步,必然也是充分考虑过后果,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不继续下去,如何能行。他也是无路可退,于是又向唐仲文问道:“唐司理方才说一直都是如此,不知此话是何意思?”   过得片刻,唐仲文兀自不语。   张斐开口道:“唐司理,请你回答苏检察长的问题。”   唐仲文抬起头来,双目睁圆,狠狠瞪向苏辙,突然发狠道:“这是当初范公定下的规矩。”   此话一出,张斐一怔,插口问道:“唐司理所言的范公,可是范仲淹宰相?”   “正是。”   唐仲文突然腰板一直。   哇,这个瓜不小啊!张斐也惊到了,回头瞧了眼许芷倩。   许芷倩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   他们都没有料到苏辙会从公使院突破,并不掌握这一手资料。   张斐又很是八卦地向前面的四小金刚问道:“你们可知?”   四人均是摇头。   然而,苏辙听到范仲淹时,神情显得有些犹豫,显然他是知道这事的。   唐仲文也看在眼里,当即主动说道:“在庆历四年,曾有御史弹劾知渭州张亢过度使用公使钱,其中还包括以公使钱资助游谒文士,而当时范公就为其辩护。   之后仁宗皇帝便颁布了《赐陕西四路沿边经略招讨都部署司敕》,确定只要公使钱若非自用便可从宽。”   张斐听罢,又问道:“有这条敕令吗?”   上官均不太确定道:“应该是有得,因为据我所知,这公使钱确实开销比较大。”   叶祖恰低声道:“这可是属于咱们官员自己的福利啊!”   张斐苦笑道:“原来我不是个官啊!”   “!”   叶祖恰一听,也对哦,我们皇庭是一点都没有享受到啊!   岂有此理!   不提还好,一提生气啊!   此时,庭院外面也响起窃窃私语声。   郑獬突然起身道:“一派胡言!范公只是针对这公使钱的使用,许多清廉正直的官员,赴京任命之钱都拿不出,只能求助公使院,关键,范公当时所言,与军费是毫无关系。”   张斐侧目看向郑獬,“郑学士,希望你不要干扰审问,若有需要,我们会让郑学士出庭作证的。”   郑獬道:“我只是帮忙解释清楚这一点。”   “多谢郑学士的好意。”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朗声向四小金刚,庭录官员道:“郑学士所言,只是庭外之言,不予理会。”   几人点点头。   郑獬尴尬地脸都红了,气愤地坐了下去。   张斐又向苏辙道:“苏检察长,你可以继续了。”   苏辙微微颔首,又面无表情向唐仲文问道:“我问的不是公使钱如何使用,而是你们军资库。可有规定,军资库将会承担公使院的支出。”   “!”   唐仲文愣了愣,突然意识到,自己管得是军资库,不是公使院,讪讪道:“公使院那边开销大,我,我能有什么办法。”   他只能将责任往公使院那边推,不然就得军资库扛下所有,他扛不起啊!   苏辙又再问道:“有没有制度规定?”   唐仲文尴尬地摇摇头。   苏辙继续问道:“不知是否有明文规定,公使院和军资库的经费不可相互借助?”   唐仲文听得眼中一亮,忙道:“不对!不对!我方才说得不对。其实我们军资库和公使院的钱是可以相互借助的,这可都是有明文规定的。”   张斐闻言一笑,嘀咕道:“看来他进步不小啊!”   许芷倩低声问道:“怎说?”   张斐身子微微后侧,笑道:“待会你就知道了。”   又见那苏辙继续问道:“适才唐司理说,之所以军资库拨经费给公使院,乃是因为公使院开销太大。”   唐仲文点点头。   苏辙道:“这是早有计划的,还是临时的支出。”   唐仲文立刻道:“这当然是临时的。”   苏辙点点头,道:“据我所知,在军资库拨出这两笔钱之前,关于抚恤的申请名单,就已经送到了军资库。”   哎呦!完了!这厮真是太狡猾了,竟然阴我。唐仲文心中一凛,又开始装糊涂,漫不经心道:“我不记得了。”   苏辙拿起一份文案来,向张斐道:“这是军营递给军资库的抚恤名单,上面清楚的记载,是在去年十二月十六递上去的。”   张斐道:“呈上。”   文案呈上之后,张斐看过,然后点点头道:“关于陈光的抚恤申请,确实是在去年的十二月十六日送达军资库的。”   又递给蔡京他们。   苏辙又向唐仲文问道:“唐司理,方才你说,当时军资库没有富裕的钱,账目上的军费,都是有计划的,如优先拨给阵亡士兵,但是拨给公使院的钱,却又是没有计划的,不知唐司理对此要作何解释。”   唐仲文心虚地眨了眨眼,又道:“好像又是有计划的,我,我不太记得了。”   苏辙问道:“唐司理可知道李御史为何调任?”   唐仲文眉角一个劲的跳,过得半响,他才挠着头,低声道:“我想起来了,是临时拨的。”   原来那御史李浩是因为上奏弹劾薛向,然后就被王安石给调走了,不是说常规调任,这怎么可能有计划。   他自己都不相信啊!   苏辙问道:“但不知这些钱原本是计划用来做什么的?”   唐仲文结结巴巴道:“没没有计划,这是富余的钱。”   苏辙又问道:“可是方才转运使元学士说目前财政困难,转运司的分拨经费,也是根据往年的经费分拨的。而唐司理也同样强调着一点,财政困难,没有富裕的钱,故此只能将陈光他们的抚恤金拖到明年。”   “我。”   唐仲文张了张嘴,眼神中带着一丝求饶地看着苏辙。   苏辙却是疑惑地看着他,目光中闪烁着一丝火花。   来!   来啊!   刁难我们啊!   给我们脸色看啊!   你们不是很嚣张吗?   其实苏辙对此事非常恼火,当初他是掌握到公使院的证据,才去找他们谈判的,他也不想将这遮羞布给扒下来,你们一定要逼我到这个地步,真是岂有此理。   唐仲文见求饶无果,只能道:“这是富裕的钱,因为我们军资库得留一部分钱,应对突发情况,而我们知道,士兵们放停,军营那边会给一笔粮食,故此一般都是来年再算。”   他就两个选择,要么承认挪用军费,因为军资库的钱,如果是在计划之内,肯定是军费支出,若是支出给公使院,供官员吃喝,不就是擅自挪用军费,要么就承认故意拖欠军饷,我有钱我不发。   前者罪名是要命的,拖欠军饷,这个惩罚相对要很轻很多。   苏辙问道:“故此为李御史践行,算是军资库所要面对的突发情况?”   唐仲文也是破罐子破摔,“之前都是这么做的,我也是照例办事。” 第五百四十六章 法中取利(四)   记得在刚刚上庭时,那唐仲文真是信心满满,只是气势上稍微比元绛弱那么一点点。   这也不奇怪。   如唐仲文这些财政部官员,虽然没有那些宰相、大将军那般威风,但权力几乎都是控制在他们手中的。   要经费,你就得求他。   而且唐仲文也不傻,他也分析过检察院要去的账目,基本上每一个字眼都透着那浓浓的赤字风味。   包括公使院的财政也是处在如履薄冰的阶段。   话说回来,这现实也是如此,主要就是中央财政不好,更多希望河中府来支出西北军费。   唐仲文所准备结案陈词就是,麻烦你们检察院帮我们向中央多要一点点钱。   可是梦想是丰满的,但现实是很骨感的。   此时此刻,唐仲文坐在椅子上是面如死灰,就是一副问啥,啥不知道的表情。   自我麻木!   苏辙并非张斐,一瞧唐仲文就这状态了,他就没有再多问,“我问完了。”   陈琪低声道:“咱们今后的日子,只怕比皇庭要难过的多了。”   苏辙都不用看,就已经察觉到一道道饱含怨恨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这真是踢了大家的饭碗,他颇为无奈道:“我们已经努力尝试过了。”   不得不说,此战确实打出了检察院的威风,也令那些官员突然明白过来,相对而言,检察院更是那条毒蛇。   皇庭是不具备进攻性的,他们也只能说皇庭在最终的判决上,是具有偏袒的,但没有人从过程中去挑毛病。   确实也挑不出。   但是检察院不同,检察院是极具进攻性的,他会找你的弱点去进攻,皇庭则多半不会。   但是这在许芷倩看来,却觉得苏辙还是太过宽容,撇了下小嘴,低声道:“看来苏小先生,还是留有余地。”   她对此很不满,都问到这份上,不如将这军费问题问清楚,人家为国而战,手臂都断了,区区三四十贯,你们拿不出来,为一个御史践行,却花一千多贯。   这真是令人心寒。   不如直接搞清楚这个问题,既能为国家省钱,又能给予士兵应有的待遇。   她的立场向来明确,就是永远站在弱势一边的,也改不过来,这也是为什么她的律师生涯是非常短暂的。   张斐回头瞧他一眼,笑道:“再问下去,那就是令一个案子了。”   说着,他又看向邱征文,“法援署可有问题?”   邱征文直摇头道:“没有。”   “!”   观审的士兵门,都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叫什么法援署,不如叫“没有署”,就会说“没有”,不会说些别得么。   唐仲文顿时如泄气一般,瘫倒在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还险些跌倒,幸得一旁的庭警搀扶住他,是喘着气,下得庭去,哪里还有方才那般淡定从容。   张斐又看向苏辙,“检察院方面,还有证人吗?”   苏辙摇摇头道:“我们没有证人了。”   一旁的官员同时松了一口气。   这故意拖欠军饷都是板上钉钉的了,再问那就多余了。   张斐又看向邱征文道:“法援署有什么要说得吗?”   邱征文这才站起身来,道:“我们主要针对的是转运司方面故意克扣陈光的军费。根据陈光与军营的契约。   军营每月要支出三十升米,十五斤酱菜,两百五十文钱,以及四季各一套衣衫。根据熙宁元年到熙宁二年的米价来说,每升米在十文钱左右,三十升米,也就是三百文钱,当时的酱菜的价格在于一斤十文钱左右,十五斤就是一百五十文钱。   四套衣衫,根据我们请专门的牙人评估,总价值大概是在一千二百钱左右,分摊到每月,大概是一百文钱,再加上一些零碎的补助,官府每月应该支付陈光妻子一千三百五十钱。   但是正如之前陈光所言,朝廷每月就只给陈光妻子一匹布帛,十斤酱菜,一套衣服。”   说到这里,他低头仔细看了眼文案,这都是数据,他不敢拖大,才道:“根据朝廷制度,官府是可以用布帛、钱粮折算给士兵家属。   虽然在这条规定中,朝廷确实没有写明,具体的折算标准,但是我们在朝廷收税和发放官员俸禄的规定中,找到了具体的折算标准,根据这个折算制度来看,是以物的好坏来进行具体折算。”   官员们顿时睁圆双目,看着邱征文。   既然没有明写,那就官府说了算,怎么能够按照别得折算规定来算,你懂不懂规矩。   张斐直接提他们问出心中疑惑,道:“这能混为一谈吗?”   邱征文道:“将军与士兵所得军费,都是出自军资库,且都是处于军饷制度下,在朝廷没有明文区分开来,理应用同一个标准来算。”   许芷倩适时递上一份文案。   张斐看过之后,点点头:“不错,在军饷制度中,确实是有明确的折算规定,有分上等布帛,下等布帛,上等米,下等米,既然是在同一制度下,又未另加说明,这折算应该同处于一个标准。你继续吧。”   那些官员有苦难言,他们真不敢争论标准不一样,因为这里面涉及到一个收税折算,要是争辩这个折算问题,可能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士兵这个折算,是支出,而这个支出,朝廷是认得,你就是如数发,也不会影响政绩。   而收税那个折算,是财政收入。   财政支出,不一定影响政绩,但是这财政收入是一定影响政绩的,收入减少,那政绩就可以用一塌糊涂来形容。   他们只能认。   “是。”   邱征文点了下头,又端起一个木托盘来,“这上面是陈光妻子每月所得的布帛,方才唐司理也承认,军资库却是发出一批这样的布帛,充当军饷。   而我们寻找了四个牙人,五家布铺进行询问和调查,他们认定的结果都是相差无几,在这些布帛中,最便宜的一匹只值七十文钱,而最贵的也就值一百文钱,我们折中算下来,平均一匹布帛也就值八十五文钱,再加上每月的十斤酱菜,虽然是快要发霉的,但我们还是以十文来算,也就是一百文钱,以及那件衣衫和逢年过节所得补助,那么陈光妻子每月实际所得在两百三十文钱左右,差不多只有所约定的五分之一。   对此,我们这里有相关的折算证据,其中还包括当年米铺卖出米的账簿,牙人、布铺对于这些布帛的议价,等等。”   李敏立刻起身将一沓厚厚的文案递给蔡京。   那些观审的士兵一方面是咬牙切齿,他们也受过折算剥削,但他们算不明白,到底亏了多少,如今一听五分之一,这真是人神共愤,这未免也太狠了一点吧。   另一方面,又对这法援署另眼相看,原来这法援署不是“没有署”,查得这么细致。   之前这种纠纷案,就是一句话的事,哪里还会找当年米铺卖米的账目来当证据。   许多官员们不禁都是大开眼界。   这就是皇庭强调的过程吗?   果真是言出法随啊!   那蔡京非常懂事,将拿到的文案,分给蔡卞他们,而不是递交给张斐。   这等粗糙的活,怎能让老师来做,老师坐在上面喝茶就行了。   张斐还真在喝茶,放下茶杯来,又向邱征文道:“你继续说。”   邱征文继续言道:“很明显官府发给陈光妻子的酬劳,是远低于官府与陈光所约定的。而且苏检察长方才提到军资库拨款给公使院,并非是个例。   而我们所查,在去年军资库至少向公使院拨款五万贯,以及六千五百石头粮食,分布在全年的十二个月,可见军资库的仓库里面,从来就不仅仅只有那些布帛,是有相当一部分在计划之外的钱粮。   这足以说明,军资库就是故意以次充好,因为根据朝廷的规定来看,这种布帛,是属于下下等布,但是官府却以一贯的价钱折算,这是属于上等布的价钱,可见官府用一种折算的方式,去克扣军饷。   且此案是极为特殊,因为陈光随军出征,家中就只有妻儿,再无任何保障,只能凭借这一份酬劳来勉强维持生计。   而这份保障,也是这份契约中的关键所在,朝廷立此规矩的初衷,也是为了士兵们能够安心在前线杀敌立功。如果官府无法确保陈光妻儿的生计,陈光是绝不会答应随军出征的。   然而,众所周知,两百三十文钱是完全不能维持陈光妻儿的生计,而当时陈光又不在身边,陈光的妻儿只能卖田借钱度日,别无其他选择。   在这期间,陈光妻子一共向乡亲们,借取十六贯钱,如今连本带利,已经达到八十二贯钱。”   全场一阵哗然。   最多也就两年,这已经是差不多百分之两百的利息。   但是张斐却很平静,并没有对这个利息,提出异议。   邱征文又继续说道:“但这一切都是因为朝廷克扣军饷所造成的,故此,理应由朝廷来承担这一切债务,以及偿还这期间陈光妻子所卖出的六亩土地和已经支付的利息钱,同时,支付三十贯的抚恤金和以及部分赏金。我说完了。”   张斐又看向苏辙。   苏辙起身道:“我没有太多要说的,因为根据目前的证据,以及唐司理的供词,足以证明,转运司是故意拖欠军费。   因为在陈光那份申请抚恤名单递交到军资库后,军资库对公使院还有三笔至五笔的支出,而且公使院向军资库借助经费的公文,都是在那份抚恤名单之后。   而根据转运使元学士所言,每年各官署所得经费是根据往年的经费分拨的,公使院财和军资库的财政是相对独立的,其中军资库的财政就是用来支付军费的,那么陈光抚恤金也应该算在其内的。   但是军资库拖欠陈光抚恤金的理由却是要等待朝廷拨款,同时又将仓库里面的钱粮拨出给公使院,显然这是故意拖欠抚恤金。”   他只是很平静的阐述,但是在场所有官员的心脏都直接挤到嗓子眼了。   你这不就是暗示,军资库将军费挪给公使院,用于公款吃喝,然后以抚恤的名义,又向朝廷请求更多军费支出。   整个河中府的官员都开始焦虑了。   你真是冤枉人了,军费是真的紧张,公使院只是在这紧张上面,稍稍的锦上添花。   如果削减军费,这真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啊!   张斐突然侧目看向坐在贵宾席上的元绛,“元学士有什么要说得吗?”   元绛激动地张了张嘴,旋即沉默不语。   他总不能说,我们公款吃喝只是在紧张的军费上锦上添花。   那真是不打自招。   尽量当做没有听明白。   哇!这演技真是炉火纯青。张斐暗自一赞。   这时,蔡京又将经过审阅,且整理好的证据递给张斐,道:“这些证据都没有问题。”   张斐点点头,也懒得看了,直接敲了下木槌,道:“经过本庭长审理,转运司拖欠、克扣陈光军饷罪名成立,转运司将承担陈光妻子在陈光前往鄜州戍守期间,为求生计,所借的一切债务,并且赔偿其在这期间所卖六亩田地,以及在这期间其已经支付的相关利息,同时,在本月之内,必须支付其抚恤金三十贯给陈光,至于犒赏方面,这是军营方面的考量,本庭暂不予理会。” 第五百四十七章 法中取利(五)   砰!   “退庭!”   言罢,张斐便起身离去,一如既往地潇洒。   而这一次宣判,也真是干净利落,都不带一丝迟疑的。   有些事是不能较真,一旦较真,就会发现如此简单。   关键还有一点,就是当苏辙谈到公使院后,官员们就开始直接躺平,不愿意做过多地挣扎,你爱怎么判,就怎么判。   因为官府的论点就是一点,财政困难。   事实也真是如此。   但是军资库对于公使院的支出,就令这个论点就站不住脚了。   如果再争下去,只会令他们更加难堪,同时牵扯到更多人进来。   毕竟目前还是局限于转运司,不针对任何官员。   与以往不一样的是,张斐起身的同时,那些官员们也是立刻起身,走的比张斐还快,且非常沉默,人人都是阴沉着脸,一语不发的走了出去。   陈琪、王申是倍感压力,暗自一叹,心里均在想,往后还能不能在这官场中混下去啊!   苏辙只是默默收拾着文案,因为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这场战争才是刚刚开始。   有趣的事,门前观审的士兵们也都是异常安静,但是他们没有急着离去,而是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张庭长!”   许芷倩抱着一沓文案,快步追上张斐,问道:“你说他们会根据服从判决吗?”   张斐嘴角一扬,“一定会!而且非常快,绝对打破你对官府效率的认知。”   许芷倩抿了下唇,道:“那只是为了让更多士兵前来告状。”   张斐点点头,“那些士兵肯定还会继续观望,看看官府会不会执行判决,如果执行,他们一定会来告的,而这恰恰是官员们所期望的,在这这一个时刻,我们与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许芷倩稍稍点了下头,又赶忙道:“我不知道检察院会从公使院着手,故此没有准备这方面的文案。”   张斐笑道:“今儿的主角是检察院,我们听听就行了,也不需要太努力。不过话说回来,你对公使院了解多少?”   许芷倩道:“关于公使院,司马学士倒是没有给我们提供相关文案,不过我之前听爹爹提及过,公使院近年来确实是有着大量铺张浪费的行为,但是公使院也确实帮助了许多清廉官员。记得有个知县,就连葬母的钱都拿不出,最终还是公使院出得钱。”   说着,她又偏头看向张斐,“怎么?你想打公使院的主意?”   张斐摇头道:“没有!我只是在盘算,这公使院欠我多少钱,我可是一文钱都没有用过啊!”   许芷倩当即翻了个白眼。   张斐笑道:“为何人人都在寻求公道,都为公道而哭泣,就是因为物以稀为贵啊!许多事情听着是让人生气,但这又是必然的结果,是无法阻止的,只要别过分就行了。   从唐司理他们的态度来看,目前还不算很过分,否则的话,他们不可能忽略了这个破绽。”   许芷倩哼道:“拿一千贯去践行,还不过分么?”   张斐道:“要是没有这种福利,谁愿意为了官家,东奔西跑,日晒雨淋,这一笔账,官家比我们算得清楚啊。不过此案过后,他们暂时应该也会收敛一点,除非他们将我们公检法赶走。”   正说话时,蔡京突然追过来,“老师!种副使求见。”   许芷倩蹙眉道:“种副使为何要急着见你。”   张斐笑道:“他现在跟我是一条船上的,我有隐患,他可是最着急的。”   于是他又折返回到前厅。   “种副使急于见我,不知有何指教?”   “哪里!哪里!”   种谔抱拳一礼,旋即道:“种某此番前来,主要是想提醒张庭长,此番判决,可能会引来大祸的。”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种谔道:“军营里面的情况,我还算是比较了解的,公使院所花之钱,相比较整个西北军费开支来说,那不过是九牛一毛。   真实情况,还就是财政不足,以至于那些官员是绞尽脑汁,将这财政的缺失给补上。   换而言之,如陈光这类现象,其实是普遍存在的,尤其是在厢兵军营里面,绝大多数士兵都是需要自营生路,不能光凭那点微薄军饷谋生。”   张斐叹了口气道:“不瞒种副使,其实关于这一点,我也是知晓一些的。”   种谔愣了下,“既然张庭长知晓,为何还要这么判?”   张斐苦笑道:“因为我无权干预检察院,此案是由检察院发起的,事先我也与检察院谈论过,是转运司那边不肯和解。而检察院提供了充分的证据,我也只能开庭审理,而其中过程,种副使也看见了,我只能这么判,别无选择。”   “原来是这么回事。”   种谔眉头紧锁,道:“但这也有可能是一个陷阱,如果他们煽动士兵都来告状,到时张庭长该如何处理?”   张斐道:“如果都如今日一般,证据确凿,我也只能秉公处理。”   种谔诧异道:“难道张庭长不怕朝廷怪罪吗?到底这会令朝廷非常难做的。”   他非常焦虑,因为目前来说,他跟皇庭是进行一定程度的捆绑,如果皇庭完了,那些官员说不定就会来清算他。   张斐笑道:“多谢种副使的关心,但是话说回来,如果我不这么判,那就是我的失职,我必然会招人弹劾,但如果我这么判,那就是宰相们和转运使失职。   即便朝廷要怪罪,也怪不到我头上来。”   种谔听得是一愣一愣的,听着好像有些道理,但朝廷真的会怪罪宰相和转运使吗?   而那些官员离开皇庭后,直接去到府衙的大堂。   来到自己的地盘,唐仲文可没有在皇庭那般颓废,整个人都变得龙精虎猛,嚷嚷道:“他们这是要我们所有官员宣战呀!他检察院算什么东西,那苏子由也不过是一个雏鸟,他怎敢如此。咱们不用理会那什么狗屁判决,瞧他们又能怎样。”   “难道咱们就不想给那些士兵发足军饷么,朝廷养这么多兵,又不给足够的钱粮,咱们陕西路的田税可远不比上东南六路,咱们只能想尽办法,弥补这缺失。   这龌蹉事留给咱们干,也就罢了,可干完之后,还要惩罚咱们,卸磨杀驴也不是个杀法,就是闹到朝廷去,我也不怕。”   这回可真是将他们给气着了,个个都是破口大骂。   你朝廷不给足钱,你让我们怎么办,我总不能亏待自己吧,不只有去亏待那些士兵。   既然已经亏待了,多亏待一点又有何妨。   韦应方突然道:“诸位说得极是,如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咱们不能再这么继续干下去了。故此,咱们得坚决服从皇庭的判决,如数赔偿给那陈光。”   唐仲文惊诧道:“韦通判此话怎讲?”   韦应方只是笑了笑。   唐仲文愣了下,只拍脑门,“哎呦!你看,我这都被气糊涂了,对对对,该如数赔偿,一文都不能少。”   一直沉默的蔡延庆突然看向元绛,“元学士怎么看?”   此话一出,众人全部看向这两位大佬。   元绛点点头道:“我认为韦通判说得极为有理,咱就事论事,皇庭也是依法判决,其判决并无过错。既然要依法,那咱们也得依法向朝廷讨要足够的军饷,军饷的额度是朝廷定的,募兵的数量,也是朝廷定的,这军费自然也是一文都不能少。”   韦应方激动道:“元学士说得极是,一文都不能少。”   其余官员也是纷纷点头。   此案要追根溯源,就必须先让朝廷将这钱都给补足,朝廷不给足钱,那咱们也就不管了。   让公检法去找钱吧!   元绛又道:“但话说回来,咱们也不能任人欺负。”   何春林好奇道:“元学士此话怎讲?”   元绛道:“根据皇庭的判决,那陈光的债务都得由我们来承担,但并没有说,咱们该给多少,那几十贯的利息,到底是怎么算出来的。我们必须派个人去跟他们谈谈。”   此话一出,大家皆是一愣。   这。   你竟然还能记得这事?   韦应方讪讪道:“元学士,这不过是小事。”   元绛皱眉道:“这可不是小事,将来可能还会有更多人索要赔偿,而我们是要将账目拿给朝廷看的,以此为咱们讨回公道。   如果朝廷发现,每个人都是几十贯的利息,而且又不是皇庭要求赔这么多得,你们想想看,到时朝廷会怎么想,定会认为我们从中浑水摸鱼,侵占公财,到时朝廷借此怪罪于我们,可就得不偿失啊!”   大家听得又是连连点头。   “还是元学士考虑的周到,这事咱们还真不能不防啊!”   “那张三可真是够阴险的,竟然也不提具体赔偿数目,说不定这就是一个陷阱。”   “关键那利息确实不合法,朝廷要这么个赔法,朝廷肯定会怪罪咱们的,咱们最多也只能承担法定利息。”   “元学士请放心,此事我会派人去谈的,绝不会有人问题的。”   “就有劳韦通判了。”   蔡延庆瞧了眼元绛,心想,难道他们还想借此案,解决高利贷的问题?又是一石数鸟吗?   第二日。   仅仅过去一夜。   朝廷就先将三十贯抚恤金,十贯赏金,五贯利息钱,供四十五贯,以及六亩田地的地契送到皇庭来。   “李押司,其实犯不着这么着急的。”   张斐笑着向李永济言道。   李永济道:“此事是我们转运司的疏忽,我们转运使也希望早点解决。”   张斐拱手道:“那就代我跟元学士说一声谢谢。”   李永济又道:“至于陈光的债务问题,我们也愿意承担,但是对方的利息显然是违法的,如这种情况,张庭长认为我们该如何解决?”   张斐道:“可以提起上诉,也可以约对方来皇庭,商量着解决。”   李永济点点头道:“我们知道了,打扰了。告辞!”   张斐道:“蔡京,代我送送李押司。”   “免送!”   李永济拱手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蔡京也没打算去送,望着那些钱币,道:“老师,这看着像似毒药啊!”   “但也有可能是治病良药。”   张斐一笑,又道:“你去一趟检察院,让检察院将钱给陈光,这是他们的功劳,咱们不稀罕。” 第五百四十八章 三冗第一战(一)   其实此案中还暗藏一桩纠纷,也就是陈光妻子所借的高利贷,只因法援署是追求,将陈光家的债务,全部转给官府,故而就没有去强调这个问题。   如今官府要追究这个问题,张斐当然也很乐意当这中间人。   这都是他早就计划好的,不然的话,元绛哪会想得那么细,公检法迟早要面临高利贷的,不如就拿此案来做个范例。   那大财主吴天福来到皇庭,真的是如丧考妣,他当天也在场,得知这债务要转给转运司,郁闷的几天没有睡着。   原本他是强势的一方,如今却成为弱势的一方。   一对小眼珠子时而瞟向张斐,时而瞟向李永济,幽怨的眼神,配上那一脸横肉,真是我见犹怜啊!   张斐怕自己笑出声来,赶紧端起茶杯,喝口茶,放下茶杯来,看向吴天福,语气温和地问道:“吴员外,今日只是让你来转运司协商的,你有何想法,大可直接说,不用担心。”   吴天福其实更怕张斐,因为李永济也就是一个押司,见张斐这么说,他便道:“我这契约又没有违法,那法援署的人简直就是在胡说八道,什么八十几贯,根本就没有的事。”   说着,他掏出几份契约来,递给张斐,“张庭长请过目,这上面根本没有就提钱,当时那陈胡氏是来我家借粮食,约定换得是盐、布、茶,这个八十几贯可真不知从何谈起。”   根据宋朝律法,年息最高不能超过百分之六十,至多也不能超过一倍,有些财主身后有人,不在乎,照样放几倍利息,但也有些财主,使用“借甲还乙”的套路。   陈光妻子借的都是粮食,但约定换得是布、盐、茶,这利息都是按照斤两、匹尺来折算,这一般百姓根本算不清自己到底付了多少利息,总之,还不清就对了。   张斐接过来契约来,先没有急着看,而是看向李永济。   李永济道:“张庭长,你不会不知道,朝廷明文规定,以粟麦出举还为粟麦者,任依私契,官不为理。”   吴天福道:“陈胡氏第一次来我这借粮,约定是还粮食,之后她却要求以布帛来还利息,她说朝廷只给他布帛,我见她可怜才答应她的,之后就约定以布帛、盐、茶来还。   这是陈胡氏自己要求的,我也没有办法,我也想要粮食,但是她拿不出来。之前官府也处理此类案件,也是允许的。”   这些地主在借钱这事上面,手段可是非常厉害的,防得是面面俱到。   张斐仔细看过第一份和第二份契约后,又递给李永济。   李永济草草看得一眼,便向张斐问道:“张庭长认为这合理吗?”   又不是要他赔钱,是转运司赔,如果你皇庭规定要这么赔,转运司一定会这么赔的。   张斐道:“现在我的意见并不重要,而且一方是转运司,在私下商量时,我也不便发表任何意见。关键还是你们双方能否达成和解,故此李押司认为这合理与否更为重要?”   李永济道:“我当然认为非常不合理。”   张斐又问道:“李押司又是否愿意接受?”   李永济果断道:“肯定不愿意。”   张斐道:“既然你们双方是各执一词,又不愿意和解,那就不如开庭审理此案。”   李永济道:“好啊!”   临门一脚,吴天福倒是有些发怵,众目睽睽,他都能够想到会是个怎么状况,自己名声都会臭,主要对方还是转运司,得到整个转运司,这才能有好日过吗,将来还想偷税漏税吗。当即神色一变,笑道:“那那倒不至于,既然转运司承接这些债务,好说,好说。不知李押司愿意给多少?”   李永济道:“连本带利,三十贯亦或者三十石粮食,不能再多了。”   吴天福顿觉一阵肉疼,这一下就少了五十多贯,但他只能认栽,毕竟他也知道,其实自己跟李永济他们是一边的,点头道:“行!三十贯就三十贯,但是我要钱,不要粮食。”   他可精明,要粮食,天知道官府会给什么粮食,玩折算,玩得赢官府?   张斐笑道:“那就这么定了。”   三方立刻签订一份和解书。   送走他们后,张斐来到前厅,刚到门前,就听到一阵哽咽声,“多谢官人,多谢官人为我们做主,我!”   当即收住脚步,偏头往里面看去,但见那陈光夫妇作势就要给苏辙跪下,而苏辙赶忙拦住。   “哎哎哎!你们这是作甚,都说了,这是你们应得,不需要感谢我。快拿着钱和地契回去吧,好好过日子。”   看得出,苏辙的表情有些复杂。   为了这桩案子,他将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啊!   等到陈光夫妇走后,张斐才走了出来,苦笑道:“想不到你这边比我那边还要慢一些。”   苏辙苦笑道:“他们夫妇都不识字,我得跟他们将一切解释清楚。”   顿了顿,他又道:“你那边谈完了。”   张斐笑道:“稍稍纠结了一下,转运司提议三十贯,原本那吴天福还不答应,要求如数偿还,转运司肯定是不答应,故此我建议他们上庭审理,最终吴天福还是答应下来。”   苏辙微微皱眉道:“这摆明是高利贷,吴天福还敢争执?”   张斐道:“始约缗钱而偿谷粟,始约粮稻而偿布缕,这种路数的确比较复杂,陈胡氏的债务是由茶、盐、布组成的,我这一时半会都理不清这利息到底是多少。”   苏辙问道:“那如果上庭的话,你会怎么判?”   张斐笑问道:“你又会怎么打?”   苏辙沉吟半响,道:“上场官司已经判定朝廷的折算标准,故此可以用同一个标准来计算。”   “如果你这么打,那你赢的可能性很大。”   张斐一笑,道:“因为我也打算借这场官司,颁布一个以货币为中心的折算法令,专门用于借贷。”   苏辙斜目一瞥,问道:“这是你早就打算好的?”   张斐笑道:“我总也要捞点好处啊!”   苏辙微笑道:“你要捞这好处,我倒是不反对。”   拿这个官司来做判例,绝对是非常完美得,因为一方是官府,官府以身作则,更具有说服力啊!   张斐突然抬头往外面看去,“外面好像有不少人。”   苏辙头疼道:“他们是来看陈光能否拿到足额的赔偿。”   张斐笑道:“接下来你们检察院有得忙了,要不要我让蔡京他们过去帮忙?”   苏辙道:“暂时先别要,我已经跟法援署那边谈好了,他们会来帮我。”   “那就。”   张斐拱手道:“祝苏小先生好运。”   苏辙拱手回礼道:“但愿不会连累到张庭长。”   张斐苦笑道:“但愿吧!”   之前那场官司,只是导火索,真正战役此时才刚刚打响。   当苏辙回到检察院时,却发现这大门进不去了。   整个官署的大门,被一群汉子给挤得是水泄不通,隐隐听得里面传来陈琪那无奈地叫喊声,“你们别往里面挤,一个个来,一个个来,别挤,听见没有。”   天呐!来的这么快。苏辙人都是晕的。   士兵们一看陈光能够拿到这么补偿,关键还不用还债,这简直就是!   马上!   立刻!   以免迟则生变。   苏辙看到这场面,少说都有上百人,都不敢露面,直接就跑去警署,调来五十多个辅警维持治安。   好不容易,才将检察院的治安给维持住。   苏辙这才出现大厅前,朝着下面那茫茫多的士兵道:“你们先别着急,只要有冤情,有证据,我们检察院一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来的。   你们先排好队,一个个来,跟检察员讲述你们的冤情,以及你们的家庭住址,到时候我们检察院会评估,如果证据确凿,我们便向皇庭提起诉讼,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一阵齐声高呼,震得那屋顶都在抖动。   士气相当高。   苏辙都不禁抹了一把冷汗,稍稍点头,“听明白就行了。”   言罢,略显疲态的转身回到大厅中去。   陈琪急忙跟上,叹道:“这回咱们可真是捅了马蜂窝了。”   苏辙抬头看着屋顶,“这马蜂窝若是生在自家的屋顶上,不捅也得捅啊!”   官府。   “接了!接了!”   何春林激动地跑入厅堂,“检察院接了。”   韦应方惊喜道:“全都接了吗?”   何春林道:“反正是说,只要拥有足够的证据,那检察院一定会为他们讨回公道的。”   曹奕皱眉道:“那些士兵手中有证据吗?”   韦应方笑道:“只要军营方面配合那些士兵,就不会缺证据。”   曹奕眼中一亮道:“也对!证据全在军营里面。”   何春林问道:“军营方面,会愿意配合吗?”   韦应方呵呵笑道:“此事要是闹不出一个结果来,哼,那些武将头上也都悬着一把剑。”   秦府。   “诸位将军,这我可拦不住了。”   秦忠寿道:“检察院如此彻查军费,引起许多将军的不满,他们现在都在鼓励士兵前去告状,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那将士们还会服我么。”   折继祖皱眉道:“难道他们都是清白得吗?”   秦忠寿讪讪道:“谁都不清白,故此他们此时才会抱团取暖,如今此事闹得这么大,朝廷也不敢一下惩罚这么多文官武将,若是今日不闹,将来一个个查,他们可就回天乏术。现在他们都想借此事,一举遏制住公检法。   他们甚至还要为那些士兵提供军资库拖欠、克扣军饷的证据。诸位将军应该也都知道,克扣和拖欠军饷的真正原因,还是因为朝廷财政不足。”   折继祖、种诂瞧向种谔,然后均表示无奈地摇摇头。   这不可能拦得住。   而且,你要拦,说不定还会被人告一状,是得不偿失啊!   种谔叹了口气,又叮嘱道:“你也得看紧一点,可别闹成了兵变。”   秦忠寿连连点头道:“故此我才得跟他们站在一边,如此才能够叮嘱他们。” 第五百四十九章 三冗第一战(二)   官府、军方,再加上士兵们自己的意愿,在这三方的助力下,直接将这场控诉风波,给推向高潮。   前去检察院的士兵们,从最初的兄弟好友,到现在一个营一个营的去,他们手中还拿着由军营、官府提供的丰富证据。   毋庸置疑,检察院已经成为整个大宋最为忙碌的部门,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为此,皇庭、警署都纷纷调派人员过去帮忙。   而这其实也是地方官府对抗重要朝廷的一个关键且又是常用手段。   如果要对这一手段追根溯源,那就是皇帝统治国家的目的。   封建社会从来就不是追求发展发展再发展,而是追求稳定稳定再稳定,这也是封建社会与现代社会最大的区别。   基于这一点,再加上管理技术的落后,那么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皇帝与地方势力合作,我给你权力,你给我安定。   皇权不下县,也就是基于这一点。   至于百姓是不是越过越好,皇帝是完全不在意的。   每每听到皇帝谈民生,永远是谈饿死与否,而不是谈大鱼大肉。只要百姓还活得下去,就不会闹事,就不会影响到皇帝的政权统治。   对于古代盛世,最合理的评价,还就是国富民安,百姓是安定,而不是富裕,这是最基本的,国库再充盈,那就是盛世。   甚至可以理解为,只要国家不将百姓口中最后一口饭给挖出来,那就是一个还不错的政权。   既然如此,那么地方对中央最有效的措施,就是去制造动乱。   只要动乱,皇帝就会着急,双方就必须要去商量,然后双方做出妥协。   这也是为什么古代改革非常困难的根本原因所在,改革往往是图富图强,当然,为得是中央政权的富强。   但是守住安定这一点,又是皇帝的底线,然而,这又不是宰相的底线。   这个出入,往往是改革失败的根本原因。   你一改革,我地方就乱,一乱,皇帝就急了,往往就会后退,因为皇权始终是第一位的。   为什么明朝张居正能够成功,就是因为他将皇帝都给拿捏住了。   但是在大多数改革事件中,面对地方动乱,皇帝和宰相往往是两种态度,宰相往往是要硬刚到底,但是随着动乱进一步增加,皇帝就会选择往后退。   就是因为他们的切身利益是不一致的。   只要封建社会统治的目的不变,那么这一招必然是屡试不爽。   天子脚下,他们都敢这么玩,地方上就更不用多说了。   你只想点一把小火借光,他就直接给你烧一把大火烤肉。   检察院斜对面的一家酒馆二楼。   “唉。”   王韶看到检察院门前那乌泱泱的一片,不禁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啊!”   在陈光上检察院告状那一刻起,他就已经遇见到这一幕。   因为发不足军饷,根本原因还不真是贪污受贿,而是因为财政赤字,官员们肯定揪着这一点发难。   因为哪怕一切都是公平行事,我们官员分毫不贪,甚至都不公款吃喝,你也发不起军饷啊!   查到最后面,一定查到朝廷头上。   王韶又看向坐在对面,沉眉思索的蔡延庆,问道:“仲远兄,如果真的要依法行事,河中府的财政可否应对?”   蔡延庆摇摇头道:“绝对无法承担,除非。”   王韶问道:“除非什么?”   蔡延庆道:“除非解盐司那边发盐债,来补偿这部分军费。”   王韶皱眉道:“这不大可能吧!元学士与皇庭闹成这样,不可能还会愿意为公检法来承担这么大一笔债务,盐债到底也是要还的。”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   “裁军?”   “正是如此。”   蔡延庆点点头道:“众所周知,军饷不足的根本原因,还是国家养不起这么多兵。”   “其实这一点我也想到了。”   王韶点点头,道:“但是裁军这个问题,朝中一直都有争论,且其中关系十分复杂,甚至直接会影响到官家,可不是添加几个法律原则那么简单。   我不相信公检法能够用法令去逼迫朝廷裁军,这是绝无可能的。”   裁军绝对属于国家头等大事,哪能说皇庭迫使朝廷裁军,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蔡延庆道:“这一点我也认同,故此我才会想到会不会用盐债来承担这部分债务。”   王韶问道:“你就没有想过,公检法会失败吗?”   “当然有。”   蔡延庆叹了口气:“最初那苏子由曾来找过我商量,可见他也意识到这方面的问题,故此才希望能够私下解决,但可惜转运司那边都不答应。   在我看来,检察院也是被逼到死角上,他也只能这么做,否则的话,百姓将来只认皇庭,不认检察院。”   “这苏子由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一点啊!”   王韶叹了口气,道:“如今局势十分复杂,咱们可都得看紧一点,这闹归闹,但决计不能出乱子,否则的话,我们谁都逃不了干系。”   蔡延庆点点头,但心里始终抱有一丝希望,因为他笃定元绛跟张斐是关系的,若无把握,元绛绝无可能拒绝检察院的诉求。   习惯了高文茵的贴心服侍,张斐一般不在外面吃饭,是尽量回家吃,无论多晚。   但是今日早晨,张斐却来到门前大狗店里面吃早餐。   “大狗,你店里的饭菜,味道是越来越好了。”   “那是因为咱最近请了一位火夫。”   “是吗?”   “这火夫张庭长可也认识。”   大狗说着便往棚里喊道,“小武!小武!”   “哎!”   只见陈小武从棚里窜了出来,一见张斐,激动道:“张庭长来了。”   张斐诧异道:“陈小武?”   这陈小武正是上回出庭为种谔作证的火夫。   “张庭长还记得小人啊!”   “你怎么在这里?”   张斐好奇道。   陈小武嘿嘿道:“我早就不太想在军里干了,正好今年我服役到期,那日上庭之后,我见这里再招火夫,就来试试,狗哥还真要了我。”   大狗笑道:“那你手艺好啊!方才张庭长可夸你做得好。”   “真的么?”   陈小武惊喜道。   张斐点点头道:“确实非常不错,这饼做得很是地道。”   “张庭长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陈小武聊得两句,便回到棚里做事了。   张斐指着旁边的凳子道:“坐吧。”   “哎!”   大狗坐下之后,张斐左右看了两眼,低声道:“税务司发展的怎么样?”   大狗忙道:“还算比较顺利,因为这河中府走歪门邪道的人不少,与这种人是好搭上关系,而且他们消息都很灵通。”   张斐问道:“在这歪门邪道中,哪一门行当最红火,势力最容易发展。”   “贩卖私盐。”大狗小声道。   张斐道:“记得我来之前,就有安排盐贩。”   大狗点点头道:“是有,也就是这一门行当发展的最好。”   张斐道:“但是这还远远不够,事情发展的比我想象中的要快,可能明年年初税务司就得降临河中府。”   “明年年初?”   大狗皱眉道:“这恐怕不够啊!”   张斐道:“想想办法。”   大狗瞧了眼张斐,“除非。”   张斐鼓励道:“说。”   大狗道:“目前我们贩卖私盐主要是集中在内陆,但利润最高的是贩卖西夏的私盐,如果咱们能够渗透进去,并且能够逃过官府的监察,那很快就能发展起来,但是朝廷是严禁贩卖西夏盐的。”   “没有但是,就这么定了。”   张斐道:“正好我们最近要想办法渗透西夏,找几个机灵点的去走私西夏盐,我保证他们在两年之内,就成为最大的走私盐贩。”   大狗点点头道:“是。”   张斐道:“我满足你的要求,明年税务司来的时候,可别丢豹哥的脸。”   大狗瞧了眼张斐,嘿嘿道:“我怎感觉,张庭长是设了个一套,让我往里面跳啊!”   贩卖西夏私盐,就是给西夏送钱粮,这是朝廷最恨的,哪能这么轻易的决定,肯定是已经决定的。   “里面有肉有酒,跳进去又何妨。”   张斐呵呵一笑,扔下一小吊铜钱,“我去做事了,你忙吧。”   虽然张斐看似玩世不恭,但也不得否认,他卡点打卡的功夫也确实是一流的,只有最后压轴,但很少很少迟到。   今儿,他又是在最后一秒来到会议室。   四小金刚已经在里面聊得热乎,见到张斐进来了,他们立刻站起身来行礼。   “都坐吧。”   张斐笑问道:“你们在谈什么?”   蔡卞道:“我们在聊检察院那边的事,如今府衙、转运司,军营,都在怂恿那些士兵前去告状,这人数是一天比一天多,这么下去,恐会出乱子的。”   张斐道:“这是检察院方面的事,只要检察院方面没有起诉,与我们的关系就不大。”   上官均忧虑道:“但是我们公检法是一体的,如果检察院出问题,必然也会影响到我们皇庭的。”   张斐笑道:“苏检察长是一个成年人,他理应懂得为自己做的事负责。此外,就算我们想帮,我所能做的,也只有借人给检察院。我们不能教检察院做事,更不能干预检察院的工作,否则的话,公检法就真的完了。”   四人稍稍点头,但显然不太认同。   虽说是相互制衡,但出门在外,还是的抱团取暖啊!   不过张斐也没管,“关于如何协助检察院,都由蔡京来负责。而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整理方才结束的那场官司,探讨律法上面的不足,然后做出弥补和修改。你们有什么看法?”   上官均率先道:“我们应该给出更明确的折算的标准。”   蔡卞道:“还有高利贷的问题,朝廷不断出台法令,严禁高利贷,但屡禁不止,这也加速土地兼并,于国于民都是非常不利。如那陈胡氏债务,其中利息不但利滚利,还达到两倍之多,简直瞠目结束,依法是该惩罚的,但最终还是吴天福还是拿走了一倍的利息。”   叶祖恰道:“关于这桩纠纷,我们也商量过,幸亏吴天福选择与转运司和解,要是真打官司的话,还没有条例能够治得了他。”   张斐笑道:“如果我帮吴天福打官司,输得可能性很小,而这又是一个广泛存在的现象,将来我们皇庭会涉及到许多这方面的关系,可能会导致百姓对我们皇庭不满,故此我们必须要做出应对措施,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目前地主常用的招数,就是借布换米,借米还钱,且用尺寸、斤两来计算利息,如此计算,我们皇庭是很难去评估。   然而,禁止这么做,吃苦的还是百姓,因为百姓手中没有多少钱币,只能去借物还物。   故此我决定,以所借之物当时的市场价值来评估利息,如果你借一石米,而当时的米价,一石是一千文,那么利息就得按照这个一千文本金来计算。”   蔡卞点头道:“理应如此。”   叶祖恰道:“但是这么做,只怕会引来不满。假设约定借一石米,还一匹布,且利息按布来算,等到还钱之时,若是这期间布价在持续上涨,富户显然吃了大亏。”   蔡卞道:“若是布价下跌,富户可就占了便宜。说到底,富户肯定还是能赚的。”   叶祖恰道:“我们不能只考虑农夫与地主,还得考虑商人间的借贷,许多商人借贷,赌得就是布价会上涨。”   张斐点点头道:“你们说得都有很道理,那么就想想办法,看看如何评估这高利贷,更为适合。”   蔡京却道:“老师,学生以为现在不合时宜。”   张斐看向蔡京,道:“此话怎讲?”   蔡京道:“无论咱们怎么规定这高利贷,只要是趋于公平,必然会引来那些大地主的不满,如今检察院那边已经引得军方的不满,如果咱们再得罪那些大地主,只怕他们会抱团取暖,这对我们非常不利。”   张斐思索片刻,然后笑着点点头道:“蔡京说得也有道理,那你们就暂时秘密商量,不要公开,以免节外生枝。行,今日会议就到此为止。”   等到张斐出门之后。   蔡京他们是面面相觑。   “今儿老师有些不太对劲。”上官均率先说道。   蔡卞点点头道:“我也有这种感觉,但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   “讽刺!”   叶祖恰道:“今儿老师一句讽刺咱们的话都没有。”   “不错!正是如此。”蔡卞点点头道:“以往咱们提出质疑,老师多多少少会讽刺咱们几句。”   蔡京道:“而且老师还会询问我们的想法,如果我们拿不出办法来,又会被挖苦几句。”   “老师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什么?”   “莫不是抛砖引玉?”   “老师向咱们抛砖引玉,这不可能,老师从未这么做过。”   “难道是有意锻炼我们?”   “这倒是有可能,咱们可得仔细斟酌斟酌。” 第五百五十章 三冗第一战(三)   河中府作为西北军的后勤基地,这里的军事氛围可是非常浓烈的。   关于士兵向检察院讨要军饷一事,早就传得是沸沸扬扬,热度是居高不下。   傍晚时分,劳累一日的街坊们,并没有早早回屋休息,而是三五围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着讨要军费一事。   “这闹得是凶,但能要回这钱吗?”   “咋不能,陈光都要着了,其他人肯定也要得到,只要有证据。”   “陈光就一个人,如今有成千上万的人去要,真的能够要得着吗?”   “不错!朝廷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吧。”   正聊着,忽听得一人喊道:“刘老七。”   “在!”   一个高瘦的中年男人立刻往自家门前跑去,只见门前站着两个皇家警察。   “我说刘老七,就这点功夫,你也得跑过去聊两句。”   其中一个皇家警察沉眉不悦道。   刘老七赶忙腆着脸笑道:“哎呀!这点事,咱还不相信你们皇家警察么。”   “你倒是挺会说话得。”   那皇家警察将户籍递给他,“收好你的户籍,记住,你现在门牌号是357,认清这几个符号。”   “哎哎哎!”   那刘老七直点头,又一脸八卦道:“对了!二位警察可知士兵讨要军饷一事吗?”   那皇家警察笑道:“如果你家有冤情,也可以跟我们说,但若是与你们无关,那就别多问了。告辞。”   河东县,妫乡。   在一个大棚下,但见三五皇家警察坐在里面喝茶闲聊。   “衙内,这点小事,咱们是不会出错的,你犯不着亲自来。”   欧俊很是心疼地向曹栋栋说道。   曹栋栋没好气地瞧他一眼:“你跟本衙内这么久,还看不出来,本衙内是闲着无聊,出门来透透气。”   欧俊愣了下,旋即点点头。   正聊着,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请问几位大哥是皇家警察么?”   曹栋栋当即偏头看去,见是一个妙龄小少妇,当即一把摁住准备起身的欧俊,“我来!”   他立刻起身上前,用浑厚的声音,“小娘子,吾乃是皇家警司曹栋栋,你看,皇!”   说着,他秀了下肩膀上的“皇”字,目前来说,整个河中府穿这种绣“皇”字制服可真是凤毛麟角。   那小少妇忙屈膝行礼道:“民女岑氏见过!”   “哎!”   曹栋栋立刻伸出双手准备去搀扶岑氏,这刚一碰到,令佳人一惊,曹栋栋赶忙缩回双手,“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你也不用行礼。”   岑氏两颊生晕,颔首轻声道:“不,是民女唐突了。”   “没事!没事!”   曹栋栋又问道:“对了,你有什么事?”   岑氏道:“我是想来为我夫君讨回公道的,听乡亲们说,可以来这里请求皇家警察写状纸。”   “夫君?”   曹栋栋眼眸一转,问道:“你夫君为何不自己来?”   岑氏哽咽道:“我夫君他,他已经阵亡了。”   曹栋栋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忙道:“小娘子,请这边坐,你有何冤情,可与本警司说,本警司一定会帮你讨回公道的。”   他殷勤的将岑氏请到椅子上,突然对着欧俊就是一脚,“都愣着作甚,还不倒茶。”   “倒,倒茶?哦,是是是。”   这糕点和茶立刻奉上。   然后欧俊就带着其余两个皇家警察出得棚外,别碍着衙内的大事。   “高手!”   欧俊不禁感慨道:“衙内不愧是这方面的行家,真是料事如神啊!”   “俊哥儿,咋说?”   “你还看不明白么,衙内今儿过来不是来透气的,而是来看寡妇的。”   “是呀!咱们来这里帮放停士兵讨公道,肯定会遇到寡妇的。”   “高!真是高啊!”   “你们两个还未成婚,多向衙内讨教讨教。”   “哎哎哎!”   已是傍晚时分,但检察院门外兀自是人满为患。   “今日就到此为止只,我们检察院要关门,还有要申诉的,请明日再来。”   王申一边吆喝着,那些维持秩序的皇家警察是推着人群往外面挤。   “这还早啊,先让我将证据交了吧,我可是都等了一日。”   “还早?这天都快黑了。”   “俺带了蜡烛。”   一个汉子掏出一根蜡烛来。   王申差点没有爆粗口,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各位壮士,你们别着急,我们检察院肯定是统计好再一块上诉,早来晚来没有多大区别,诸位可以有空之时再来,无须在挤在这里排队,可别耽误了自个活计。”   话虽如此,但王申也知道,明儿他们还是会扎堆来,因为军营那边完全是纵容的,为这事请假,是一定批的。   好不容易清场,天色也暗了下来,当苏辙来到前院时,只见那些检察院直接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着。   “都吃了饭没?”   “还没!”   王申摇摇头道:“这才刚刚将人赶走,他们立刻趴着睡着了。”   “这几日辛苦大家了。”苏辙道:“将他们叫醒,让他们赶紧吃了,回家休息。”   “哎!”   吩咐完后,苏辙便去到后堂,但见陈琪带着二十余个还在实习期的检察员审阅着,今日记录下来的证据。   见到苏辙来了,陈琪立刻起身走了过来。   “有多少份了?”苏辙问道。   “一千八百多份。”   说着,陈琪又忍不住抱怨道:“最可恶的是警署,不抽调人手上咱们这里帮忙,还去周边县里帮那些放停的士兵申诉,这不是成心折磨我们检察院吗?”   苏辙微微一笑:“倒不是折磨我们,而是为他们自己打算。”   陈琪叹道:“这我倒也想到了,咱们检察院承担所有的责任,且每天都是起早贪黑,累死累活,他们警署到时在旁闷声发大财,可真是岂有此理。”   “警署好,对咱们都好,而且,我们不需要将所有人的情况记录下来。”   苏辙笑着点点头,又道:“这样,你将其中证据确凿,且涉及数额比较大的整理出来。”   “我知道了!”   陈琪点点头。   相比起检察院的累死累活,没日没夜,九九八,皇庭和警署相对而言,那就要轻松许多。   今儿马小义和符世春还跑来皇庭蹭酒喝。   张斐来到屋内,见马小义和符世春两个坐在酒桌前,已经吃了起来,尤其是马小义,抱着一个羊肘子啃,满嘴是油。   符世春倒是一如既往的优雅、从容,即便这里就马小义一个狐朋狗友。   “咦?衙内怎么没来?”   “他最近认识一个小寡妇,跑去献殷勤了。”符世春笑道。   张斐愣了下,坐了下来道:“不是吧!我们让你们去乡里帮那些士兵申诉,不是让你们去找寡妇的。”   马小义叼着一块肉,摇头晃脑,含糊不清道:“俺们都没有去,就哥哥一人去找了。”   “!”   张斐一阵无语。   符世春道:“其实衙内越是表现这般放荡不羁,别人对咱们的忌惮就越少,反正这事他也帮不了什么忙,不如借他来迷惑大家。”   张斐稍稍点头,又道:“但你也得看着一点,可别让他着了别人的道。”   符世春道:“这就是你们逼着我来的原因吧。”   “咳咳!”   张斐正色地问道:“你们警署发展的怎么样?”   马小义一抹嘴,“三哥,这河中府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难搞,可别说多么顺利,周边各乡的分署,都已经建起来,比起当初俺在京城时,可是要轻松太多了,当初俺带队出门,干个啥都被那些乡绅给念叨,憋屈的很。”   张斐笑道:“那就再努把力,赶紧将场面给铺开,尽心尽力为那些乡亲们服务,让他们习惯找皇家警察,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马小义直点头道:“哎!俺知道了。”   符世春呵呵笑道:“张三,咱们这是不是有些不厚道,脏活累活得罪人的活,都让检察院干,咱们却趁机壮大。”   张斐笑道:“事已至此,能捞多少是多少啊!来来来!为了警署的明天,干一杯。”   “干干干!”   马小义正吃得油腻,立刻举杯饮尽。   到此为止,毋庸置疑,警署绝对是最大最大的赢家。   真的是闷声发大财。   赚疯了!   不但借着普及门牌号,重新普查城内百姓的户籍,同时借着帮助那些已经放停士兵之名,主动去乡里,帮助他们伸冤。   这一下就将分署开起来。   要是平时,警署去乡里,那些乡绅、地主肯定都会阻扰的,所以这警署想要成长起来其实是最难的。   因为皇权不下县,这个权力是皇帝给不了的。   但是这回由于大家齐心协力要搞检察院,警署这么干,等于是在变相拱火,大家对此是非常宽容,有些乡绅还鼓励乡亲们去找皇家警察。   当然,这一切都是张斐安排的,也是早就计划好的。   既然玩得这么大,这风险有多高,利益就得多大啊!   当然,检察院也不会等到查明所有士兵的军饷情况,那估计一两年都是搞不定,永远不要低估宋朝的士兵的数量。   而且这军费钱币只占少部分,多半是粮食、布帛、茶盐,账目也是非常复杂,难以统计。   今日,蔡延庆、元绛、韦应方、唐仲文、秦忠寿他们受邀来到检察院。   “不知苏检察长请我们来此,有何吩咐?”   唐仲文是阴阳怪气地问道。   苏辙将门微微打开一条缝,瞅着外面那乌泱泱的一片,道:“诸位也都看见了。”   秦忠寿立刻道:“这可不能怪我们,是他们自个要来的,咱们要是劝阻,就怕你们检察院还会告咱们徇私枉法。”   苏辙点头笑道:“他们来此,自然被允许的。但是根据我们这几日调查的证据来看,在军营中存有大量克扣、拖欠军费的现象,你们难道都不知道吗?”   秦忠寿还愣了下,忽觉苏辙这话有些不对劲,立刻道:“这与我们可没有关系。”   唐仲文突然也反应过来,激动地站起身来,“苏检察长,你可别想冤枉人。”   之前检察院告得是转运司,他们才有恃无恐,方才苏辙这么问,他们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突然想到,他们不会掉转枪头,直接冲着这人来吧。   还是元绛格局大,摆摆手道:“你们都稍安勿躁,苏检察长为官清廉,怎会轻易诬蔑他人,这么多军饷,让你们贪,你们也贪不了啊!坐坐坐!”   唐仲文突然想到,对呀!这事你要冲着人去,可能将河中府九成官吏都牵扯进去。   当即自信坐了下去。   苏辙微笑道:“我们检察院主要是看证据的,问题也在这里,事实证明,确实存在大规模拖欠、克扣军饷的行为,各位不应该不知情啊!”   蔡延庆张了下嘴,余光瞟向元绛,忍着没有做声,他怕自己多嘴,打乱元绛他们的计划。   元绛道:“唐司理,你最清楚是怎么回事,你与苏检察长说说。”   唐仲文立刻道:“我们当然知情,但这是因为朝廷财政不足,没有拨给我们足够的军费,咱们也要不到足够的钱,故而只能拖欠。”   苏辙道:“这空口无凭,不知你们转运司是否有这方面的证据?”   唐仲文道:“当然有。”   苏辙道:“能否劳烦你们转运司将这方面的证据送来,因为目前证据已经足够,但是我们首先要确定,我们该起诉谁。”   唐仲文底气十足地说道:“可以啊!”   他为什么这么自信,就是因为军费缺口确实不小,尤其是在河中府,因为他们首先要满足边州的军费,后备军自然得到的比较少。   相比起来,这克扣、贪污军饷,都是皮毛。   很快!   仅仅相隔三日,转运司就将具体账目给检察院送来。   其实在此之前,他们都已经准备好了,因为这个账目是对他们最有利的证据,也是最关键的证明,确实是军费不足,而不是被人贪了。   皇庭。   湖边。   “张庭长又在!”   苏辙见张斐又是头发湿漉漉的,裹着一件外衣,不禁都郁闷了。   张斐拱手道:“这是不巧,还望苏小先生多多见谅。”   “无妨!是我来得不是时候。”   “不知苏小先生来此有何事?”   “我今日过来,是想告诉你,我已经要到转运司的账目。”   “是吗?”   张斐问道:“缺口多大?”   苏辙叹道:“折算下来,光河中府的军费缺失,就在三十万贯以上。”   张斐闻言不禁吸得一口凉气,“光河中府的军费就差这么多。”   苏辙点点头道:“整个陕西路可能会达到一百多万贯,但这只是账目上的缺失,实际上并未缺这么多。”   张斐惊讶道:“敢情还有人往里面垫钱?”   “那倒不是。”   苏辙道:“这是因为蔡知府,还有薛发运使他们的努力,增补了一些军费。由此可见,咱们真的想要告他们贪污受贿,还真有可能告不下来。”   官府拼命敛财,就是贪了,也没有贪朝廷的。   张斐问道:“不知苏小先生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苏辙道:“如果你没有问题,我就打算上奏朝廷,请求裁减士兵。”   张斐摇摇头道:“我没有问题。”   苏辙点点头,目光却在打量着张斐,突然问道:“警署那边的事,是你安排得吧。”   张斐一愣,笑着点点头道:“是我建议的。”   苏辙又问道:“是你早就计划好的吧?”   张斐稍稍迟疑了下,道:“也不算早,是检察院决定起诉,我才想到的。”   苏辙笑问道:“不知张庭长还有什么计划。”   张斐摇摇头道:“没有了!你知道我跟曹衙内的关系,这警署方面,我也一直在帮他出谋划策。”   苏辙叹道:“要是张庭长还藏着计划,我可能要睡得踏实一些。”   张斐忙道:“真的没有。” 第五百五十一章 三冗第一战(四)   “苏小先生走了?”   苏辙刚走不久,许芷倩便走了过来。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问道:“他决定上奏朝廷裁军了?”   “嗯。”   张斐笑道:“他已经拿到转运司所提供的账目,账目上缺失上百万贯,他已经有足够的理由上奏朝廷,建议裁军。”   许芷倩蹙眉道:“他没有看出什么来吧?”   张斐道:“可能是有些怀疑,毕竟他是知道我与王学士的关系,但他绝对猜不透我的整个计划。”   “这我也知道。”   许芷倩担忧道:“你的这个计划如此复杂,我都感到有些担忧。”   “只是看似复杂而已。”   张斐笑道:“到时这过程将会变得非常简单粗暴,一派支持,一派反对,然后官家最终选择雨露均沾,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许芷倩抿唇笑道:“有你说得这么简单吗。”   张斐耸耸肩道:“人性如此,我也没有办法。”   许芷倩又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张斐道:“我们的活早就干完了,如今只需要置身事外,建设皇庭,顺便静观其变,此时战场已经不在这里了。”   其实苏辙想要的不是那些士兵们手中的证据,那些证据只能证明有许多士兵被拖欠、克扣军饷。   然而,苏辙的目的是要裁军,光凭这些证据,是不具备说服力的,他要的是朝廷确实无法支付足额军饷的证据。   这话又说回来,朝廷一直也都知道这事,因为目前财政赤字,那是人尽皆知之事,这年头又没有国债,发不出就是发不出。   那么就只能发挥官员的作用,其实这种克扣、拖欠,以及许多敛财手段,也都是朝廷默许的。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官员都是有恃无恐。   你就给我这一点钱,又要我养这么多人,我要不玩点歪门邪道,怎么养得起。   而苏辙就是要将此案闹大,然后扒掉这块遮羞布,逼迫朝廷做出改变。   当然,他也不是莽夫!   他还是有一定的把握。   就是因为他也看出来,这赵顼和王安石的野心,就是要开疆扩土,要打仗,而朝中保守派对此是忧心忡忡,甚至于坚决反对。   在这种氛围下,裁军显然就是扼制皇帝野心的一个明确信号。   他就是要利用这一点,去达到裁军目的。   在与张斐商量过后,苏辙就立刻将所有的证据,以及自己对于西北军队的状况和解决方案,全部打包,快马秘密送去京城。   接受一方是谁?   当然是司马光。   司马光是苏辙在京城最信得过的一人。   毕竟司马光道德人品摆在那里的。   至少至少也不可能会出卖他的。   这是最关键的。   而司马光的治国思想是什么,节流。   那么裁军是非常符合司马光的主张,但是司马光又真的是将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给融入骨髓之中。   一看到这封信,头都是大的。   你们玩得这么大吗?   于是乎,他赶紧去找到富弼、文彦博商量对策。   “果然公检法此去,不得安生啊!”   富弼看罢,不禁感慨一句。   虽然信中是讲裁军一事,但通过背景不难看出,公检法在那边是如履薄冰。   陈光这种案子,全国上下,随手一抓,都有上百例,为什么会闹得这么大,不就是因为河中府地方官府在针对公检法么。   司马光也是一清二楚,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如今咱们该如何应对?”   文彦博立刻道:“我认为子由在信中说得极有道理,冗兵对于国家而言是百害而无一利,看似兵多将广,实则是乌合之众,一触即溃。   非我汉儿不善战矣,正是陈光现象广泛存在,令士兵们丧失保家卫国之心,就是上得战场,亦是丢盔弃甲,不堪重用。   而在非战之时,又拖累财政,当今财政十之六七,都用于军费上面,如此负担,又间接转嫁于百姓,以至于百姓弃土而遁,使得财政雪上加霜。   此病已积累许久,当及时医治啊!”   在裁军这一点上,他的态度,向来都是比较果断的,这几年他一直都建议裁军,背着三冗这一座大山去改革,无异于饮鸩止渴,这也是他反对王安石的一个原因。   你节流都未完成,就直接去开源,属于本末倒置。   而苏辙一封信,真是深合其意。   关键一点,裁军是三冗中阻力最小的。   司马光又是忧心忡忡道:“话虽如此,但若是追根溯源,还是在于土地兼并,且工商亦不能治,以至于百姓无从寻觅生计,故而只能入伍求生。   若是裁军,只怕他们无处求生,聚集为贼,祸乱天下,得不偿失。   此外,此案还是生于官府与公检法搏斗,更会有人从中作祟,后果不堪设想啊!”   他其实也赞成裁军的,但是他考虑的又很多,关键他脑子还很好使,为什么会这么多人当兵,就是因为土地兼并严重,工商规模又养不起这么多人。   要治冗兵之病,且先要治土地兼并。   如果朝廷没有足够的土地,裁掉士兵如何安置?   这么多人突然没了生计,后果也是很可怕的。   司马光在裁军这个问题上,是非常纠结的存在,可以理解为,他主张裁军,但反对这么做。   富弼抚须道:“若是执行得当,倒也不会引发太严重的后果。目前我朝规定六十一才可退伍,若降低到五十岁,由此可裁掉一部分人。   另外,其实不少人心里并不愿意当兵,可由这些自由选择去留,便可再裁掉部分人。   而这两部分,都不会引发动乱。基于这一点,然后再裁掉部分在营里混吃混喝的士兵,便可将风险降到最低。”   “富公言之有理!”   文彦博点点头,又向司马光道:“君实,关键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上回绥州一案的官司,令朝中不少官员感到不满,且许多有识之士,认为官家是有意纵容皇庭,其目的则是要发动战争。   如果此时我们提出裁军,必然是能够获得不少人的支持,也能够重新凝聚人心。”   司马光神色稍显动容,旋即又道:“但是这其中还涉及到公检法与地方官府之争,只怕。”   文彦博都急了,道:“君实啊!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若不这么做,那检察院怎么办?”   富弼赶紧趁热打铁道:“子由在信上写得非常清楚,此事皆由检察院而起,与皇庭、警署无关,若有责任,也是他们检察院一力承担。   而朝中反对公检法的,多半是反对皇庭,检察院本是为监督皇庭而设,如果丢了检察院,皇庭将会一家独大,此乃他们更不想见到的,咱们也可以就此去说服他们。”   司马光顿时哑口无言。   是啊!   他还得考虑检察院。   事情闹到这一步,退都不好退。   在富弼和文彦博的劝说下,司马光终于还是被他们给说服了。   事已至此,他并无太多选择余地。   如果朝廷没有作为,检察院也只能向皇庭提起诉讼,到时朝廷补不补,补是肯定没钱补,那该怎么办?   还是一个死局啊!   三人一番合计后,司马光便将苏辙的奏章上呈皇帝,并且表示支持苏辙的建议,也就是支持裁军。   制置二府条例司。   吕惠卿快步来到王安石的屋内,禀报道:“恩师,司马学士已经上奏官家,要求裁军了。”   “好!”   王安石闻之大喜,一拍桌子道:“这老狐狸可算是上钩了,你立刻让人上奏反对此事。记住,以二点为先,其一,国防。其二,如何安置那些被裁掉的士兵。此外,再上奏攻击检察院干预军政。”   “学生知道了。”   王安石此番操作,无异于指路明灯。   原本司马光苏辙的裁军计划呈上后,朝中反对声音不小,很多官员暗地里已经知晓此事,他们原本在盼着,军饷一案,闹上京城,然后以此来攻击公检法。   这本是行政与司法之争。   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苏辙会直接上奏,建议朝廷裁军,而不是去皇庭上诉。   这令他们始料未及。   事情也因此变得异常复杂,因为很多反对公检法的大臣,也是支持裁军的,还有主和派和主战派,他们也都在考量,到底怎么做,是更符合自己的主张。   然而,以陈升之、韩绛为首的革新派,上奏反对裁军,这令一切又变得明朗起来,不用考虑那么多,直接就选边站。   原因就在于,目前这青苗法将出不出,而差役法、均输法又在全国普及中,这暗地里,革新和保守斗得是难解难分。   目前来说是革新派更占优势,因为皇帝是支持王安石的,不少保守派官员,都被王安石调出京城。   这也令双方斗争变得更加激烈。   此时此刻,双方旗帜是异常鲜明。   你王安石支持的,我必然是要反对。   反之亦然,你司马光支持,我王安石必然反对。   此外,王安石显然是主战派,他敛财就是为了打仗,而司马光是妥妥主和派,这主和派也不需要考量,直接就站在司马光这一边。   河中府到底只是一府,里面利益再纠葛,也无法跟天下大局相比。   双方开始展开激烈的争辩。   只要进入到党争的循环中,一切问题就看胜负,而不看问题本质。   裁军就变成一个堡垒。   革新派变成防守一方,坚决表示不能裁军,而保守派则是转变为进攻一方,是坚决要裁。 第五百五十二章 三冗第一战(五)   关于裁军,自仁宗朝来,就一直存在,并且也一直伴随着极大的争议。   文彦博就曾因建议裁军,遭到弹劾,而被贬出京城,不过他的建议最终还是通过了,当时共裁军八万。   可自那之后,就是雷声大,雨点小。   然而,这回与往常不一样,其中有了党争的加持,双方的态度就变得非常坚决。   导致此事是迅速发酵。   朝廷各部门的官员都参与进来。   关键河中府还在针对此案的进行调查,朝廷必须要立刻做出决断,否则的话,河中府的皇庭一旦给出判决,可能会事情变得更加尖锐,没有回旋的余地。   故此,司马光对此是非常着急,这中间还关系到他的司法改革,希望能够早点召开会议,给出决策。   因为关于这事,真心是要看皇帝态度。   裁军与否,皇帝的疑虑是最大的,因为皇帝不但要考虑边境威胁,还得考虑京师的安全。   而赵顼之前对此的态度,就是左右不定。   司马光也没有把握。   然而,王安石并不着急,他瞅着司马光上蹿下跳的模样,他就更不着急了,反正是找各种理由,避而不见,自己对此也是避而不谈。   同时,他又授意吕惠卿他们坚决反对。   气得司马光够呛。   最终还是富弼、曾公亮、赵抃,文彦博这几位老宰相站出来,以西北安危为理由,要求皇帝赶紧召开枢要会议商议此事。   王安石毕竟是副宰相,还是得给些薄面。   垂拱殿。   刚刚上来,吕惠卿便率先发难,表示检察院严重干预军政、财政,理应问责。   “一派胡言!”   司马光当即怒斥道:“简直就是一派胡言!检察院调查的拖欠、克扣军饷一案,只是在调查之中,苏检察长发现河中府军费缺失巨大,但他也并未利用自己的职权,去干预此事,而是立刻上报朝廷,这干预军政,从何说起。”   吕惠卿道:“难道军费缺失,事先司马学士不知晓吗?诸位都不知晓吗?”   众人皆是沉默不语。   吕惠卿又继续道:“这本是众所周知之事,苏检察长理应也知晓,可是他却故作不知,借此事在河中府兴风作浪,然后又先斩后奏,令朝廷陷入被动,这不是干预又是什么?”   司马光笑道:“众所周知之事,就不能说了是吗?”   吕惠卿道:“倒不是不能说,只是苏检察长的目的,十分可疑啊!”   司马光道:“苏检察长一心为国,无任何可疑。陈光一案,是人神共愤,不能不查。难道陛下希望自己的士兵为国捐躯,杀敌建功,却得到如此待遇吗?”   说到后面,他拱手朝向赵顼。   赵顼点点头道:“关于陈光一案,朕也了解清楚,此案检察院做得非常不错,这也是朕在河中府设立皇庭的主要目的。”   司马光又马上道:“然而,根据苏检察长所提供的证据来看,如陈光一案,在河中府比比皆是,闻之,令人寒心,士兵遭受如此待遇,又怎会尽心为国建功立业。”   赵顼叹道:“每年国库收入,有十之六七,皆用于军费,为何还会出现这种现象。”   司马光立刻道:“这就是因为国库收入,已经养不起这么多兵,若不裁军,士兵、百姓皆受其苦。”   赵顼听得是频频点头。   韩绛突然道:“可是裁军乃是国家头等大事,目前朝廷毫无准备,这贸然裁军,只怕会促长敌军犯境之心。此外,被裁掉的士兵,又无安置,万一聚集为贼,到时内忧外患,岂不是更加糟糕,臣以为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赵顼又点点头。   不少大臣站出来,纷纷附议。   司马光其实也想从长计议,但问题是现实不容许他这么说,道:“但是目前已经因发不足军饷,引发混乱,若是朝廷置若罔闻,这后果更不堪设想。”   吕惠卿道:“若无检察院,此事绝无可能发生。”   司马光冷哼道:“你这纯属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幸亏检察院发现的早,若是往后拖下去,士兵的怨气越积越多,到时再爆发出来,可能就是一场兵变,而不是围绕着司法进行诉讼。”   王安石呵呵笑了几声。   你可算是愿意出声了。司马光冷冷看他一眼,“王学士为何发笑?”   王安石道:“如果我没有记错,早在熙宁元年,司马学士就提出冗兵之祸,但同时又表示贸然裁军,亦不可取,该从长计议,今儿怎么变得如此激进。”   我也不想,我是被逼到这份上的。司马光老脸微微一红,嘴上却道:“我只是针对河中府军费不足一事,依王学士之意,就应该放任不管吗?”   王安石道:“朝廷当然不能放任不管,但也得考虑到裁军所会带来的风险。”   赵顼问道:“王学士可有应对之策。”   王安石立刻向赵顼拱手道:“回禀陛下,关于裁军一事,司马学士曾有过非常独到的见解。但又表示非一朝一夕之事。   因为冗兵之祸,源于土地兼并,百姓只能入伍为生,若是贸然裁军,士兵失去生计,恐聚集为贼,故此要解决冗兵之祸,首先要解决土地兼并。”   司马光铁青着脸,大概也猜到王安石要说什么。   赵顼急急问道:“如今解决土地兼并一事?”   王安石立刻道:“百姓失去土地,十有八九是因为天灾,亦或者青黄不接之时,只能借钱度日,可是民间高利泛滥。那陈光之所以前去告状,不是因为拖欠、克扣军饷,而是被高利贷逼得无路可走。   若要从根源解决此事,必然是先遏制住高利贷,如此才能使得百姓保住田地。而朝廷之前颁布诸多法令,欲求扼制,但仍然无济于事,证明司法是难以扼制高利贷,臣建议朝廷设立一个官署,专门低息放贷给青黄不接的百姓。   如此一来,是既可以帮助百姓,又能够增加国库收入。到底此案是源于财政,而非是军政,若因财政,而贸然裁军,可能会舍本逐末,如果财政得以恢复,便可一举两得,此乃治本之法。”   赵顼听得是频频点头道:“卿言之有理。”   吕惠卿等人也是纷纷附议。   此话一出,保守派的脸色瞬间充满怒气。   就知道这厮要借题发挥。   虽然关于青苗法,私下已经争辩无数回,但是王安石还是第一次在这种大会,正式提出青苗法。   文彦博一看双方又都蠢蠢欲动,担心话题又转移到青苗法头上,于是抢先道:“且不论此法是否可行,但恢复财政非一朝一夕之事,这河中府的局势,岌岌可危,这远水解不了近渴。”   王安石反驳道:“但也不能病急乱投医,而是要对症下药,财政问题,就应该解决财政,而不是头疼医脚。”   文彦博当即反驳道:“这怎是头疼医脚,目前财政负担不起,就理应削减支出,百姓尚知其理。至于说裁军风险,仁宗朝时期的裁军,亦有人担忧士兵聚集为贼,但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   王安石道:“虽然当时没有发生,但不代表此时不会发生,再者说,为何会形成冗兵之祸,不就是因为土地兼并所至吗?若不解决土地兼并,只怕募兵之快要胜于裁军啊!”   富弼突然站出来道:“陛下,依老臣之见,王学士与文中丞都言之有理,且二者并不冲突,何不双管齐下,二法并用。”   此话一出,一个惊人的现象发生了,只见后面十余个大臣站出来,纷纷表示支持富弼之言。   其中不但有保守派,还有革新派,甚至还包括陈升之、曾公亮。   不管是保守派中,还是革新派中,都有既不喜欢公检法,又不喜欢青苗法,他是要求不变,只是目前混在两派中搞破坏,他们最想见到的就是公检法VS新法,让你们玉石俱焚。   富弼这个想法,就非常符合他们的主张,将他们都塞在一个地方,让他们去狗咬狗。   “富公言之有理啊!”   赵顼点点头,又沉吟半响,道:“这样吧!暂时先委任王经略和郭宣抚使主持裁军一事,至于财政方面,由解盐使和河中知府来负责。”   “陛下圣明。”   “今日会议就到此吧。”   言罢,赵顼便起身往外面行去,刚刚出得门,便吩咐身边的内侍,“你派人密信张三,让他不要令朕失望。”   “小人遵命。”   “哈哈!”   赵顼终于抑制不住上扬着的嘴角,笑哈哈地大步离开了垂拱殿。   那边王安石与吕惠卿上得马车,当即就忍不住了,乐得是哈哈大笑。   “这回可真是赚大了,既裁军,又推行了青苗法。哈哈!”   他其实也是支持裁军的,只是嘴上没这么说,他哪不知这三冗之祸,只是他认同司马光的看法,解决三冗,非一朝一夕之事,范仲淹就打了个样。   他才决定选择开源,坚决不搞节流,从而赢得不少既得利益者的支持。   “司马学士至今还蒙在鼓里。”   吕惠卿呵呵一笑。   王安石想到司马光可能睡不着觉,更是哈哈大笑。   司马光确实蒙在鼓里,因为张斐没有给他写信,此时还在那里反复纠结。   “算了,君实。”   富弼不禁安慰道:“王介甫的意思非常明确,你若阻止他的青苗法,他必然会阻止裁军,从未破坏司法改革。”   文彦博笑道:“反正咱们早就决定,让青苗法去河中府试行,由公检法来盯着它,如今顺水推舟,咱也不亏啊!”   虽然他们一直挡着青苗法,但是皇帝的态度,让他们知道,挡是肯定挡不住的,只能拖着,他们已经想好对策。   司马光哀叹一声:“亏与不亏,到底是在于成功与否,这裁军和青苗法放在一起,想想都令人感到害怕啊!”   他是既不支持青苗法,又对裁军忧心忡忡,这他能够安心么。   完全是被逼到这份上的。 第五百五十三章 三冗第一战(六)   这可真是阴差阳错。   原本这节流和开源是死活走不到一块去。   但是这场会议的决策,实际上就是节流和开源双管齐下。   一方面裁军节流,一方面放贷开源。   从表面上看,这似乎是两派的一场政治交易。   就是王安石以阻挡裁军为由,换取青苗法的颁布。   因为,一旦裁军没有通过,那么检察院就要面临很大的责任,整个司法改革都会面临困境。   你那边要告,但朝廷却赔不出钱来,这就会非常尴尬。   但其实并非是如此。   因为如果只是单纯的交易,保守派方面是肯定不会答应的。   裁军与否,在保守派内部本就存有很大的争议,有支持,也有反对的,并非他们一直以来都非常坚持的,更别提拿裁军去交换他们极力反对的青苗法。   这其实都是第三股力量所推动的,而这第三股力量不是公检法,但却形成于公检法。   原本的问题非常简单,就是革新和保守。   但是张斐的到来,引发保守派推出的司法改革,但这个司法改革也不受人爱戴,导致朝中局势变得更加复杂。   大多数既得利益者,是都不喜欢,都想消灭。   但也有部分有识之士,是支持公检法,亦或者支持新法,甚至都支持。   这就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   这也导致,光凭第三股力量,是不足以同时干掉两方,于是,他们就一直在推动,公检法与新法的对抗。   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因为最初司法改革,就是诞生于要扼制新法。   这也是司马光给予保守派的承诺,从换取他们的支持。   之前在京城,他们就想推动二法相争,但是税务司横空出现,导致公检法和新法都有些懵。   甚至公检法还在一定程度上,还保护了他们这些既得利益者。   但也引发不少人对于司法改革的怀疑。   而在河中府,就不存在这些情况,如今青苗法也要空降河中府,那你司马光的诺言可是要兑现啊!   这青苗法还不同于差役法,因为当初颁布差役法时,再经过立法会颁布一些法律,其实当时保守派中很多有识之士是支持的,司马光自己都没有说很反对。   但是保守派中,几乎所有有识之士都是极度反对这青苗法,包括司马光自己。   富弼、文彦博统统都不赞成。   这也是为什么,青苗法筹备大半年,迟迟未有颁布。   其实目前青苗法遇到的阻碍,比历史上还要大,历史上富弼、司马光见劝说无果,直接撂摊子走人了。   但现在有司法改革拉着他们,他们没法走,只能去阻止。   这回保守派认为必须得向司马光他们施压,如果司法改革挡不住青苗法,那我们为何要支持你。   然而,其实都不需要他们施压,司马光自己已经开始焦虑不安。   如果这只是一笔政治交易,司马光是绝不会答应的,他宁可不裁军,也不会点头答应青苗法颁布,虽然他也知道,最终是阻止不了,但他也会想尽办法去扼制青苗法的。   故此,当刘述、齐恢他们这些骨干成员来到审刑院,想与司马光商量时,司马光连信都已经写好了。   “诸位大可放心,我绝不会让王介甫胡来的。”   司马光道:“我立刻就会传信给河中府皇庭,让他们针对青苗法立法。”   刘述问道:“不知司马学士,打算如何阻止?”   司马光回答道:“首先,我会让张三以祖宗之法为名,不能常平仓并入青苗法。这常平仓乃是朝廷唯一可以救济贫苦百姓的官署,是决不能让常平仓沦为朝廷敛财之器。”   青苗法虽然未有正式颁布,但是关于青苗法的条例,大家已经是非常清楚。   王安石就是希望利用常平仓为本钱,去针对百姓放贷。   但这一点,司马光、文彦博、富弼他们都是坚决反对。   常平仓是具有广泛性的,而且针对是市场调解,而青苗法到底是要针对那些有还款能力的农夫,二法可以并行,但不能取代。   其他官员更是举双手双脚赞成,如果能够制止这一点,青苗法的本钱都没有。   “其次!”   司马光又继续道:“必须立法规定,任何人都不得强迫他人借贷,包括官府在内。”   齐恢听得是连连点头,道:“不错!王介甫总是说高利贷害人,可就是将河中府的高利贷加在一起,每年又能得多少钱?王介甫要为国敛财,必然是会强迫借贷的。”   刘述道:“还有一点要说明,就是灾荒年间,应当以救济为主,而不能趁火打劫,迫使百姓向朝廷借贷,因为在那中情况下,官府若求能够收回利息,肯定会强迫他人担保,这是万万不行的。”   司马光连连点头,“说得对,这一点也得写上,不准强迫他人担保。最后还有,要抑制官府借贷利息。”   富弼当即就懵了,“君实啊!这恐怕很难吧。王介甫所规定的利息,到底是要低于民间放贷,而且也未有超过朝廷规定的,皇庭恐怕很难对此立法。”   司马光却道:“皇庭是很难,但是张三肯定是有办法。”   下面一群官员,小鸡啄米般点头。   对对对!   张三肯定有办法。   他们就希望让张斐去硬刚王安石。   而司马光的这番强硬表态,也令保守派变得空前团结,其实之前很多人对于司马光的一些行为,感到非常怀疑的。   你到底是不是反对新法的?你的司法改革能不能起到作用?   但是从今日来看,司马光显然是要利用司法改革,全力阻止青苗法,这几点是王安石绝不可能答应的,这要全面扼制住,青苗法还玩个屁啊!   但不管怎么说,可见司马光没有背信弃义,司法改革就是用来对付新法的。   而这期间,是一匹匹快马,赶在夕阳落下之前,从西门疾驰而去,直奔河中府。   朝野上下,都在拼命传信给河中府,告诉他们朝中的情况,做好一切应对准备。   而此时,整个河中府完全处于不知情的状态,都还在全心全力对付公检法,整个观察都在焦虑之中。   眼看这高潮降至,但就是不!   检察院都已经收到几千份状纸。   但,但检察院就是不起诉。   气人不?   大家都在问,你到底告不告?   别光打雷不下雨啊!   检察院给的理由是,这一直都有人来告状,我们的人还得不断去查证,根本抽调不出人来起诉。   官府得知此事后,立刻下令扼制住那些士兵去告状。   大家别急!   一批一批来。   检察院死活不起诉,告也没有用啊!   相对而言,皇庭方面就轻松惬意多了,一直忙于建立皇庭,不问世事。   门前的酒馆、学院也已经初见规模。   今日一早,张斐又来到大狗的店里吃早点。   大狗亲自为张斐端上早点,低声道:“豹哥那边传了一封口信过来,让张庭长莫要让官家失望。”   张斐一笑:“看来那青苗法马上就要来了,你立刻派人传信出去,皇庭准备对高利贷修法,将会出台最为严格且完善的法律。”   大狗道:“还有别的吩咐吗?”   “没有了!”   张斐摇摇头,又道:“哦,就是你那税务司得赶紧一点。”   大狗点点头道:“我们已经加紧筹备,但是这种事急不来的,否则的话,会被人看出来的。”   张斐点点头道:“反正,在保证不出错的情况下,你们得加快行动。”   “知道了苏检察长来了。”   大狗突然抬头看去。   张斐抬头一看,只见苏辙往这边行来,他立刻起身迎过来,拱手一礼,又是问道:“苏小先生这么早赶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那倒也没有。”苏辙笑道:“只是怕来晚了,又遇到你在游水锻炼身体。”   “呃,呵呵,苏小先生请坐。”   “多谢。”   “大狗,你再去弄一份早点来。”   “哎!二位贵客请稍等。”   大狗走后,苏辙问道:“今儿你怎上这里吃早餐。”   张斐回头看了眼,然后道:“主要是来这里视察,顺便吃个早餐。”   苏辙点点头,也没有多疑,又道:“京城方面已经传信给我,表示朝廷已经决定裁军,相信过不了两天,诏令就会来到河中府。”   张斐故作惊喜道:“看来一切都在苏小先生的预计之中。”   “在你面前,我可不敢这么说。”   苏辙微微一笑,又正色道:“不过正好,我检察院那边也要快撑不住了,那些官员借士兵之嘴,向我们检察院施压,督促我们检察院向皇庭起诉。”   张斐问道:“那你们检察院准备的怎么样?”   苏辙道:“目前我们已经查证有五百名士兵,确实遭到严重的克扣和拖欠军费。”   张斐诧异道:“才这么一点?”   苏辙道:“这是证据确凿的,还有很多,暂时证据不足。我们检察院就那么一点人,还得一步步来啊!但如果能够起诉成功,这剩下的,他们也不会太过焦虑。”   张斐稍稍点头,道:“如果我们真的能够为他们讨回军饷,那我们公检法才算是真正在河中府立足。”   苏辙笑道:“那就得看张庭长了。”   张斐笑道:“跟我可没有关系,那得看那些宰相的财政手段。” 第五百五十四章 三冗第一战(七)   与此同时,蔡延庆、韦应方他们也都收到来自京城的消息,但目前只是得知检察院秘密上奏朝廷,以军费不足的原因,建议裁军。   还并不知道朝廷的决策。   蔡延庆的感觉是恍然大悟,原来这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心里更加笃定这又是张斐与元绛唱得双簧。   其目的就是要裁军。   这一招玩得可真是够玄乎的,谁也没有想到,以军饷撬动裁军。   但其他人则是有些惊慌失措。   “原来他们是打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实则是为裁军而来。”韦应方略显惊慌地说道。   话说回来,他也只是为这个意外而慌,而不是说,裁军跟他有多大的利益关系。   “好呀!好呀!原来是这么回事,一旦裁军,检察院所遇困境,则不攻自破。”   何春林是咬着后牙槽道。   曹奕却皱眉道:“这不像似早就设计好的。毕竟陈光去检察院告状,不像似有人安排的,而之后发生的事,也是因为!”   虽未说完,但意思也非常明显,之后发生的事情,都是咱们鼓励的,除非对方预判了咱们的预判。   蔡延庆见他们如着魔一般,摆摆手道:“你们先别急着慌,裁军对于咱们而言,倒也不是坏事。”   韦应方他们一怔,神色怪异。   不是坏事,难道是好事吗?   咱们就是靠着军费向朝廷施压,然后打垮公检法,如此裁军的话,那公检法又赢了呀!   但要从河中府的财政角度来看,这的确还真不是一件坏事,不然的话,他们的压力也大啊!   捞归捞,任务还是得完成的,否则的话,可就没得捞了。   元绛突然道:“蔡知府此言差矣,这是一个阴谋。”   蔡延庆惊诧道:“元学士这话又从何说起?”   其余人也纷纷看向元绛。   元绛立刻道:“裁军在朝中已经闹得二三十年,但要是这般容易,早就裁了,岂会等到今日。   谁又不知道这军费不足,皆因冗兵之祸。可为何会形容冗兵之祸,不就是百姓没有土地谋生么?   裁完之后怎么办?他们公检法就只管违法与否,安置退下来的士兵,可就全落在咱们头上。”   众人皆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对对对!   定是如此。   元绛又向蔡延庆问道:“蔡知府,可有解法?”   蔡延庆捋了捋胡须,然后摇摇头。   没有土地,怎么安置?   但心中却在想,难道这还不够?他们还要图什么?   何春林连连点头道:“元学士言之有理,但不知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元绛沉吟少许,道:“告还是要继续告下去,就是裁军,这笔账就能一笔勾销吗?到时还得由他们检察院负责。同时还要将这消息告诉士兵,检察院的目的是让他们失去生计,而不是为他们讨回军饷。”   蔡延庆听得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你们是不是在演双簧,这计谋够狠的。赶忙道:“元学士,万不可这么做,万一闹成兵变,那可就不妙了。”   韦应方立刻道:“我倒是认为元学士说得很对,此事肯定是瞒不足的,如果我们事先不跟士兵说,到时候士兵可能会来怪罪我们。   而且,裁军可不会由公检法负责,肯定是由我们来做,如果不鼓励士兵继续告状,这笔账可能由我们来承担。   此事本就是检察院闹出来的,理应由他们去负责。而且由我们来为士兵们做主,反而不易会闹出兵变。”   元绛点点头,道:“韦通判可有信心,不让士兵闹出兵变?”   韦应方道:“这一点还请元学士放心,我必然会看住那些士兵的。”   元绛又看向蔡延庆道:“蔡知府可还有疑虑?”   蔡延庆瞧了眼元绛,点点头道:“那就依元学士之意吧。”   正当这时,主簿卓群入得屋来,“启禀蔡知府,方才检察院那边传来消息,检察院正式就五百名士兵的军饷问题,向皇庭提起诉讼。”   众人都觉一阵诧异。   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吗?   为何还要正式起诉?   玩得到底是哪出戏码?   卓群等了片刻,见众人无言,又道:“另外,皇庭方面也传出消息,说是要修改放贷利息法。”   “放贷利息法?”   “???”   众人晕了。   这事好像是越来越复杂了。   公检法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但不管怎么样,必须得让公检法为此负责,这祸是他们闯出来的,不可能这锅就咱们来背。   皇庭。   “老师,此事真不是我传出去的。”   “也不是我。”   四小金刚,是忐忑不安地望着张斐。   关于放贷一事,事先张斐就叮嘱过他们,别传出去,以免又激怒那些地主,导致自己四面楚歌。   这可不是小事,但问题是就他们几个知道。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这与你们无关。”   蔡卞错愕道:“老师怎知道?”   “因为。”   张斐笑道:“是我传出去的。”   “?”   四人困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笑问道:“这些天我们都在商量此事,你们得出的结论是什么?”   蔡卞叹道:“学生无能,好像怎么立此法都不太对。”   上官均也道:“其实这三十年来,朝廷屡屡立法禁止,但收获甚微。”   “不错!”   张斐笑着点点头,“但你们是否有考虑过,为何我们商量不出一个结果来。”   “还望老师指点一二。”   “很简单,因为我们心里都清楚,无论怎么立法,那些大财主、大地主都不会满意的,他们也一定会想尽各种办法,来破坏此法。”   四人同时点点头。   上官均道:“此外,许多百姓都有急需钱的时候,如果他们不借,就会使得百姓陷入绝境,很有可能选择铤而走险,落草为寇,增加治安方面的风险。”   张斐笑着点点头:“那么问题就简单多了,我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不管,要么就严管,因为除非我们不管,否则的话,不管我们怎么做,都会使得他们不满的。   你们认为我们该不该管?”   蔡卞道:“当然应该管,地主兼并土地,百姓无处为生,这无疑是在增加朝廷的负担,越往后拖,对于国家愈发不利。”   叶祖恰道:“但是此法若定得太严格,也难以执行。”   张斐笑道:“你呀!可真是太实诚了一点。这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手段,你都不会吗?外面的流言蜚语,我们是不需要负责任的。   最后出台的律法,肯定不会太过严格的,还是会遵从《宋刑统》上面的法令,我们修改的只是利息折算问题,以及在签订契约和讨要债务方面的规定,这些规定都将有利于我们皇庭的审判。   否则的话,这会使得我们在面临此类案时,会进退维谷。不过这方面的条例,我来搞定,你们还是集中精力,先处理军饷一案。”   蔡京立刻道:“听说检察院方面上奏朝廷,要求裁军。”   张斐反问道:“但是裁军就能够一笔勾销吗?”   正当这时,李四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三哥,外面外面来了许多士兵。”   “啊?”   四人立刻吓得站起身来。   我们是被包围了吗?   这种敏感时刻,出这种事可是非常恐怖的。   皇庭门前。   只见牛北庆张开那天赋异禀的臂展,钢铁一般的胳膊,推着面前禁军士兵往后退。   “别挤!别挤!俺们庭长马上就会出来。”   “哎哟!你这大汉好生不讲理,我们没挤,是你一直在推我们。”   “谁让你们站得恁地近,这会吓到俺们庭长的。”   “你说一声,咱们站远一点就是了。”   “大牛!”   听得一声喝止,只见张斐带着四小金刚走了出来,龙五默默地护在张斐身前。   “怎么回事?”   “哦!他们说要见你,俺见他们气势汹汹,就将他们推远一点。”   牛北庆道。   “你这黑厮莫要冤枉人,我们什么时候气势汹汹了,我们只是来向张庭长求救的。”   一个士兵嚷嚷道。   “求救?”   张斐问道:“求救什么?”   那些士兵一听,立刻就向张斐围了过来。   牛北庆当即冲上前去,张开双臂,又将他们给推开,“别站太近。”   张斐瞧了眼牛北庆,倒也没有做声。   不得不说,这是一名非常合格保镖。   那些士兵这回倒是没有在意,站在远远的,七嘴八舌地向张斐诉苦起来。   原来他们已经得知朝廷裁军方面的事,告个状,这钱没拿着,工作还可能没了,这真是祸不单行。同时,他们都认为这是检察院欺骗了他们,但他们还是非常相信皇庭的,于是过来找张斐讨个公道。   “关于此事,我也知道一二。”   张斐道:“但是这不能怪检察院,因为检察院这么做,只是为你们讨回军饷。因为检察院方面发现,目前转运司方面的账目,是根本不可能发足你们军饷。   而军费又一直都是归朝廷管,检察院若要为你们讨回军饷,必然是将这情况上报朝廷的。”   一人激动道:“可是我们听说检察院建议朝廷裁军。”   张斐笑道:“那你可能只听到半句,检察院上报朝廷的奏章中,首先是提到军费不足,希望朝廷增拨军费,这也是最简单和公正解决方案。   如果朝廷补不足,就应该裁掉部分士兵,如此一来,每个士兵才能够得到相应的军饷。这个道理,大家应该都明白吧。”   “但要是咱们被裁了,生计都没了,那我们咋办?”   “早知这样,咱就不会来告状了。”   士兵们皆是觉得非常委屈,少归少,怎么也比没有要好啊!   可见这种事,怎么算,都是底层吃亏啊!   张斐朗声道:“首先一点,此事不归我管,我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其次,关于是否裁军一事,我暂时还未收到朝廷的诏令,这不一定是真的。   最后,即便是真的,我相信朝廷也会做出相应的措施,不至于让各位都没了生计,这是不可能的。   故此,你们暂时先别恐慌,等到具体结果出来再说。”   “要是,要是官府不管咱们了,皇庭能够为咱们做主吗?”   “如果你们有恰当的理由,我们皇庭当然会介入的,给你们提供保护。”   张斐笑道:“但是目前为止,我们应该相信朝廷的决策,绝不会这般草率的。”   “若是有张庭长为我们做主,那那我们就不怕了。”   “不错!我们相信皇庭,相信张庭长。”   这些士兵们也都非常聪明,赶紧恭维张斐几句,先将张斐给架上去再说。   等到这些士兵散去后,蔡卞顿时满怀忧虑道:“老师,这裁军最大的麻烦,就是如何安置这些被裁掉士兵。”   上官均也道:“关键这事也不在咱们职权之内。”   言下之意,就是这事超级麻烦,如果揽到自己身上来,那会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蔡京小声提醒道:“他们这么快得知消息,并且赶来皇庭,这事也可疑的。”   “没什么可疑的,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张斐呵呵一笑:“但他们这是在给自己找麻烦。正如上官所言,这事又不归咱们管,是他们的事。我们的责任就是监督他们妥善处理,如果处理不好,这治安肯定会出问题,这绝不会是朝廷的初衷。所以啊,呵呵,他们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四人一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我们的责任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第五百五十五章 三冗第一战(八)   “出了什么事?”   刚刚回到后院,许芷倩便快步迎了过来。   “好事!”   张斐微笑道。   “好事?”   许芷倩错愕地看着张斐,“我听说外面来了许多士兵?”   张斐点点头道:“他们已经知道裁军的消息,但他们不相信检察院,故此希望我们皇庭能为他们做主。”   许芷倩眸光闪动片刻,笑吟吟地瞧他一眼,“如此一来,正中你下怀,完成与士兵利益的绑定。”   张斐点点头,“正如我们来之前商量的那般,我们首先就要降服这些士兵,赢得他们的信任,否则的话,我们是没有能力去对抗那些地头蛇的。”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只不过这比我想象中的要顺利的多。”   “话可不能说得太满。”许芷倩将一封密信递给张斐。   张斐愣了下,“谁的信?”   许芷倩道:“司马学士的,你猜猜看,里面说得是什么?”   张斐笑道:“这还用猜么,定是让我针对青苗法。”   许芷倩诧异道:“你如何猜到的?”   “因为这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啊。”   张斐拿过信来,拆开看了起来,眼中一亮,“完美!跟我预想的是一模一样。”   许芷倩道:“但是咱们这么做,会不会阻碍到王学士的新法。”   张斐道:“一个不合法的新法,是难以持久的,也不是王学士所追求的,如果是,那也没有办法。”   正说着,李四跑了过来,“三哥,苏小先生来了。”   “苏小先生真是君子也。”   “嗯?”   “他肯定是来道歉的。”   不出张斐所料,当苏辙见到他时,立刻拱手道:“抱歉!还是给你们皇庭添麻烦了。”   张斐笑道:“但愿我们的口供是一致的。”   苏辙愣了下,旋即笑道:“事实只有一个,只要我们都没有撒谎,那就应该是一样的。”   张斐道:“我这边会尽快给出判决,稳定住军心。”   苏辙问道:“你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官府那边是否能够拿出这么多钱来,以及能否稳定住那些士兵。”   张斐笑道:“因为我会帮他们稳定的。苏小先生也应该听说,我们皇庭正在商量对高利贷修法一事。”   苏辙皱眉地问道:“这两件事有何关系?”   张斐道:“其中就有一点,就是当对方还不起的时候,应该怎么办。此与这个军饷官司有像似之处。   我不会强迫官府立刻拿出这么多钱来补足那些士兵的军饷,因为这会影响到朝廷的运转,故此我们会让官府进行财政和债务评估,每年还一点,确保不会影响到官府正常运转。   如果这个判例成功,那么同样也适用于民事纠纷,我们不能让那些富户、地主轻易的拿走农夫的田地和儿女,但同时也要确保那些富户、地主的利益。”   “原来如此。”   苏辙稍稍点头,又道:“这么一来,士兵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军饷,就必须依靠皇庭。”   “错!”   张斐道:“是整个公检法。”   苏辙一笑,又道:“之前我还以为你突然要针对高利贷修法,是为了帮助青苗法。”   张斐稍稍一愣,并未正面回答,是笑问道:“不知苏小先生如何看青苗法?”   苏辙非常坚决道:“我并不赞成。你看那些被高利贷逼得家破人亡的百姓,是因为利息高达一倍吗?即便是两分,他们大多数也还不起。   而官府为求稳定,官员为求仕途,必然是不会借给这些风险太大的贫民,唯独借给富户才是最安全的,这只会变成另一个衙前役法,既帮助不了真正需要的百姓,同时又会使得那些富户家破人亡。”   只要官府目的是捞钱,那就万变不离其宗。   为什么衙前役成为一颗毒瘤,就一个原因,朝廷不能亏啊!   只能找那些赔得起的富户去押送货物,反正要是出事故,无论什么原因,朝廷就直接没收。   既然朝廷是这么打算得,官员肯定也会这么打算。   那史挺俊就是一个典型的案例,官员将朝廷的货物掉包,然后制造事故,朝廷再将史挺俊的家财没收,朝廷没有亏,官员又赚了。   皆大欢喜。   张斐道:“故此我们皇庭才得赶紧修法,确保即便百姓还不起,也不能逼得百姓家破人亡,同时,也得让百姓想办法将钱还上。”   苏辙一怔,面露疑惑之色。   原来他刚刚也受到司马光的信,得知青苗法将会降临河中府,在联想到皇庭对于高利贷修法一事。   可想而知,一旦皇庭出台更为严格的律法,打击民间高利贷,青苗法简直就是躺赢啊!   故此苏辙怀疑,这就是张斐的阴谋。   但是张斐这一番话,也令他意识到这是一把双刃剑,既然能限制住大地主放贷,同样也限制住官府放贷。   还真不好说。   只能看后续。   然而,随着京城不断传来消息。   虽然诏令还未抵达,但十有八九是不会有错的。   这又是青苗法,又是裁军,又是高利贷,使得整个河中府都处于动荡不安中。   韦应方他们都已经懵逼了。   变得好复杂啊!   这怎么搞!   这一下子,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而就在这时,皇庭突然宣布将对检察院的起诉,进行判决。   这更如同一记闷棍,使得所有人都是晕乎晕乎的。   他们之前判断,这军饷只是一个幌子,目的在于裁军,如今朝廷都已经决定裁军,你还要判决吗?   这到底是不是一回事?   今日所有官员都带着困惑来观审,他们心里真的不知道皇庭会怎么判决。   门前更是黑压压的一片,有着上万士兵赶来皇庭,直接就打破皇庭的观审记录。   虽然大多数人都看不到具体的审理过程,毕竟场地有限啊!   但他们也都希望,第一时间得知判决,他们现在也是忐忑不安。   是不是朝廷用裁军来威胁我们的索赔军饷?   如果你判了朝廷赔偿,朝廷会不会赔?我们又会不会被裁?   当张斐来到庭上,庭院内是鸦雀无声,内心的忐忑,让他们无心窃窃私语,就看你怎么判。   刚开始,还是苏辙对于他们的起诉进行一番阐述,以及对于具体证据的展示。   旋即,皇庭便将元绛传上庭来。   “元学士,你对于苏检察长可有异议?”张斐是语气温和地问道。   元绛只是摇摇头。   张斐又继续问道:“元学士摇头,是不是代表着,检察院方面展示的证据,都是事实,官府的确拖欠、克扣这五百名士兵的军饷。”   说到这里,他低头看了眼,对着念道:“其数额达到九千四百三十七贯六百九十一钱。”   元绛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又问道:“元学士初到河中府,对这情况真的了解吗?”   元绛道:“本官也有查过,这个数目没有错。”   这些数目当然不会有错,且证据非常齐全,因为这就是军营和转运司提供的,这是不可能出错的。   官府就是要皇庭判,你敢让朝廷出血吗?   张斐又问道:“那元学士可有查过,为什么官府要拖欠、克扣士兵们的军饷?”   元绛道:“因为朝廷财政困哪,难以支付这么多军饷。”   张斐问道:“不知朝廷可有偿还的计划?”   元绛摇摇头道:“没有。”   张斐问道:“所以朝廷打算赖账?”   此话一出,庭院内外都傻了。   你不代表朝廷吗?   这政法分离,真的就这么彻底吗?   元绛道:“这本官也不知道,因为拨多少军费,都是三司决定的。”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这我也知道。但是可有人将克扣、拖欠军饷的事,上报给三司?”   元绛当即神情一滞,旋即又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据我所知,没,没有。”   张斐又问道:“是因为大家都认为三司一定会赖账吗?”   元绛摇摇头道:“当然不是。”   张斐继续问道:“那为什么不上报?”   “?”   “元学士认为这算不算是一种失职行为?”   “?”   随你怎么问,老子不说了。   这天就没法聊了。   自古以来,不都是如此吗?   要将钱都给了他们,公款吃喝上哪报销?   张斐等了半响,见元绛已经入定了,也不勉强,笑道:“多谢元学士出庭作证。”   元绛赶紧起身溜了。   庭院外适时响起一阵嘘声。   砰砰砰!   张斐连敲几下木槌,等到安静下来后,他才朗声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律法是如此规定的,道德亦是如此规定的。   圣人云,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国无信则衰。故此千万别小看,这只是区区几千贯,一旦国家失去信誉,这必然是一个国家衰败的开始。   本庭长非常理解目前朝廷财政的困难之处,也非常清楚,朝廷暂时确实无法支出这么多军费。   其实这都是很稀松平常之事,谁家还没个难事。但是令本庭长非常不满的是,官府方面竟然对此毫无应对。本庭长所看到的就是官府不以为意,不当回事,就是想要赖账。   这好像也不是儒家思想所提倡的啊!本庭长不知儒家思想是否宽容到这种地步,但是律法是绝对不允许的。   故此,经本庭长审查,此案证据确凿,官府必须补足这五百名士兵所拖欠、克扣的军饷,并且每人还要支付一贯钱的利息,以及针对官府的消极行为,罚其五百贯。”   话音未落,庭院内外就响起一阵哗然之声。   官老爷们不禁睁大双眼,震惊地看着张斐。   大哥!这特么是一个陷阱啊!   你至于这么用力去踩吗?   他鼓舞士兵去告状,就是笃定皇庭不敢判,因为朝廷是不会赔的呀。   但是他们没有想到,皇庭不但敢判,还判了利息和罚金。   这。   我们官府就不要面子吗?   硬气之后,张斐话锋一转:“不过鉴于朝廷目前财政困难,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钱来,故此本庭长允许朝廷暂不支付赔偿,但必须要在一个月内,给出一个赔偿计划。”   “你凭什么。”   但见一个老夫子站起身来,“你不过就是一个珥笔,凭什么对官府进行判决,这是谁给你的权力。要赔你自个去赔,我们才不会搭理你。”   说完,那老夫子拂袖朝着大门走去。   “等会!”   张斐突然喊道。   立刻两名庭警拦住那老夫子的去路。   老夫子回过头去,怒视着张斐,“怎么?你还敢抓老夫不成?你知不知道!”   “我不需要知道。”   张斐道:“我只知道你现在藐视皇庭,本庭长判你收监七日,可交赎铜五十贯抵偿。”   “你。”   “拿下!”   那两名庭警立刻上去,轻轻擒住那老夫子。   老夫子都呆了。   在河中府的地界,还有人敢抓老夫?   “张庭长。”   “怎么?你也想进去作伴吗?”   张斐偏头看向韦应方。   韦应方顿时瞳孔聚缩。   我特么是一个通判,你你也敢抓?   其他官员也都是目瞪口呆。   一直以来,张斐虽然可恨,但也从未针对过他们,且是非常宽容的,今日张斐突然发狠,令他们都吓到了。   张斐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环目四顾,“我奉劝各位,不要尝试在皇庭里面挑战律法,因为你们都不够资格。”   说罢,他拿起木槌来,但就是不敲。   给你们挑衅的机会。   来啊!   试试啊!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都凝固了。   蔡卞、陈琪他们都是异常紧张,这不是预计之中。   等了好半响,始终没有人出声,张斐这才落槌,“退庭。” 第五百五十六章 三冗第一战(九)   话说回来,张斐还真不认识这老夫子是谁,反正要么就是退休的官员,要么就是担任一些闲职。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这老头太将自己当回事,也不把张斐当回事了。   然而,对于张斐的突然强势,许多官员真是一时无法适应,等到张斐走后,他们才回过神来。   “真是无法无天,连梁老都敢抓。”   “这小子可算是露出真面目。”   “吕知府,难道你就任由这一切发生吗?”   “他都已经判决朝廷罚金,你们难道认为他还会怕这点事吗?”   “呃!”   吕公孺一句话,就令在场的官员都哑口无言。   是啊!   他都敢这么判,试问他还会在乎你一个老夫子吗?   这时候去挑衅他。   无异于拿着火把去找一个提一桶汽油的人叫嚣。   可别说他们,陈琪都有些傻眼,刚刚回过神来,不可置信道:“他这是疯了吗?”   苏辙呵呵两声:“他才没有疯,至少比咱们要清醒的多,既然朝廷决定裁军,那么这个判决,是更有利于裁军的。”   说到这里,他回头瞧了眼那些神色激动的士兵们,“同时,他又为士兵们寻求更多的赔偿,这上下都被他笼络住了,他根本无须忌惮太多,反倒是要展现自己的权威,给予士兵更多的信心,他现在越强势,反而越安全。”   王申道:“可是朝廷能赔这么多钱吗?”   苏辙道:“赔不了就先欠着。”   “张三,你知不知道那老夫子是何人?”   许芷倩追上前来,气喘吁吁道。   “不知道。”   张斐摇摇头。   许芷倩道:“不知道,你就敢抓人?”   张斐道:“如果知道,我反而不敢抓了,毕竟我认识这么大年纪的,都是富公、文公韩相公这些人,就事论事,他们要叫嚣,我还真不敢,但我估计,他们也不会这么傻。”   “!”   好像没有毛病。   许芷倩道:“此人名叫梁友义,河中府人,曾还担任过大名府知府。”   张斐皱眉问道:“真的假的?”   “真的。”   许芷倩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一点也不像。”   张斐笑道:“这种时候来挑衅我,还真不像似当过大名府知府的人,他难道没有看见,我的一个判决,朝廷就要裁军么?”   许芷倩眨了眨眼,道:“这倒也是,反正咱们都已经豁出去了。”   “谁说的。”   张斐呵呵笑道:“现在是我们收网得时刻,而这个梁友义不过是在整个计划中的锦上添花,明确的告诉那些人,如果他们真违法,咱们还真的敢抓。”   许芷倩道:“也就是说,待会有人求情,你也不会放人的。”   张斐道:“五十贯,一文都不能少。”   其实也没有人来求情。   都已经是敌我双方,还求个屁啊!   下午时分,那梁友义的孙子就带着五十贯来到皇庭。   “告诉你们庭长,这事绝不算完。”   梁友义从屋里出来,老脸都给气得白头透红,指着蔡京,是吹胡子瞪眼道:“老夫一定要上奏弹劾你们皇庭。”   蔡京微微笑道:“老先生当然可以弹劾我们皇庭,但晚辈要奉劝老先生一句,千万别因一时冲动,而使出不合规矩的手段。   晚辈听闻当年判司农寺事王文善,开封知县王鸿,以及判太府寺事谷济,都说过与老先生一样的话,且选择不折手段去报复我们老师,而如今他们一个在江州,一个在琼州,还有一个在蜀州。”   说到这里,他抬头瞧了眼梁友义,“听说老先生已经致仕许多年了。”   “?”   言下之意,那些正值壮年的官员,尚且都这下场,你退休这么久,就还是消停一点吧。   只能说,时代变了!   此次判决,可以说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他们确实打算逼着皇庭判朝廷赔偿,但真的没有想到皇庭会这么狠。   关键还有梁友义锦上添花,是的此次判决变得更加权威。   官员们个个是暴跳如雷。   可是军营里面,确实欢欣鼓舞,士兵们是彻底放下心来,有皇庭在,我们何许担心。   然而,这时候朝廷的诏令是姗姗来迟。   命令王韶、郭逵主持裁军,而蔡延庆、元绛则负责财政。   这四人顿觉是亚历山大。   今日陕西路最强阵容齐聚转运司。   其中包括王韶、郭逵、元绛、吕公孺、蔡延庆,等等。   唐仲文嘴角抽搐着,委屈地看着王韶,“王王经略,让,让我们与皇庭合作?”   王韶闭目抚须一叹,然后突然睁开眼,激动道:“你们难道还看不明白吗?皇庭一个判决,就让朝廷命令本官与郭宣抚使主持裁军,让元学士与蔡知府负责赔偿。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皇庭的判决,就如同官家的敕令一般。你们若是不信,可再去试试,拿着公使院的账目再去告状,再逼着皇庭判决,你试试看,看看他敢不敢判你们有罪。”   唐仲文当即吓得一跳,手都在哆嗦。   拿自己去拼,那自然不行啊!   韦应方战战兢兢道:“这皇庭怎么怎么会有这么大权力?”   要得到朝廷的支持,光官家支持还不行,还得要那些宰相点头,一般官署还真不到这一点。   好像也没有哪个官署做到这一点。   朝中两派水火不容,一派支持,另一派肯定反对啊!   离谱!   王韶也有些摸不清头脑,道:“这我也不清楚,但事实就是如此。如果我们不跟皇庭合作,不事先商量好,那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因为现在无论我们做什么,都要考虑到,会不会有人去皇庭、检察院告状。”   坐在末端的曹奕道:“那那岂不是说,咱们做什么,都要受到皇庭的管制?”   郭逵道:“你们自己要将把柄送到皇庭手中,那当然要受他管,这不就是你们所愿吗?”   “!”   这话说得,他们确实很想扇自己两个耳光。   送上门去,让人宰,这得多愚蠢才干得出这种事来。   但他们真没有想到,朝廷竟然因为这个判决,而决定裁军。   夸张了一点啊!   郭逵又道:“关于裁军可不是小事,在坐的各位,都负不起这责任,我们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言下之意,如今责任全部集中在我们头上,这要出错的话,皇庭要不要负责,咱不肯定,但我们的仕途,可就到此为止了。   元绛长叹一声:“好吧!请他们来吧。”   他现在对抗皇庭的扛把子,他这么一说,其他官员自然也就不敢多说。   隔日,王韶就以自己的名义请公检法三巨头来到转运司。   曹栋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然后一手托腮,意思很明显,这事跟我没有关系,我不掺合,这么严肃的场合,我甚至都不知道,你们为何请我来。   他们警署闷声大财,与各方关系都还不错,这两边都不太好得罪。   王韶也直接无视他,率先问道:“张庭长,苏检察长,在你们判决之时,可有考虑过,朝廷也许是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张斐先是看向苏辙。   苏辙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张斐道:“我们皇庭是有着充分的考虑。其一,拖欠、克扣军饷,本就违法,我不认为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可值得争议的。   其二,我考虑过财政问题,所以我不是判决朝廷要立刻赔偿,但要求官府给出一份赔偿计划,这也是合情合理的。   其三,各位每年的俸禄至少都在上千贯以上,这个俸禄所匹配的能力绝不是赖账解决问题,那谁上都谁都行。”   在坐的官员们,脸都变绿了。   这真是赤裸裸的讽刺啊!   韦应方争辩道:“三司拨多少钱,可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苏辙道:“但是你却决定将军资库的钱拨给公使院。”   “!”   你要说公使院,这天就没法聊了。   蔡延庆摆摆手道:“这些就先别说了,如今是要裁军和赔偿一事弄清楚。”   张斐立刻道:“这是你们的责任,我们皇庭无权干预。”   这话说得,王韶差点没有咬着舌头。   你就光捅,捅完之后就不负责了。   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元绛激动道:“但你们已经干预了。”   张斐道:“克扣、拖欠军饷是属于违法行为,违法治国,是会严重伤害到国家和君主的利益。   如果我们皇庭判决,没有任何问题,那么我只能给各位一个建议,要么,想办法给出一份赔偿计划。   要么,上奏朝廷,表示自己无能为力。我真的非常不理解的是,这明明是一件错事,却还让别人来通融你们,帮你们隐瞒这些事,甚至更离谱的是,认为违法是理所当然的。你们要是做不到,为何不能跟朝廷明说。”   在坐的老爷们都要忍不住了,你这是来商量得吗?   你在来讽刺我们的呀!   王韶皱眉道:“看来今日请你们过来,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绝对是错误的。”   张斐双手一摊,道:“我们皇庭、检察院是不能干预行政的。而我们要求的也不是让各位去摘月亮。这本就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也是各位的职责,各位只需做到理所当然就行。   各位总不能说,我们现在没有办法,能不能先违一下法,各位难道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大家明白了,他还真不是来商量的。   郭逵冷冷道:“打扰了。”   “是我们打扰了。”   张斐站起身来,“告辞。”   苏辙也起身来,拱手一礼。   “啊!这就走了?”   曹栋栋如梦初醒。   张斐道:“你也可以多待一下。”   “署里还有一点事,我我也先告辞了。”   曹栋栋赶忙起身,毕恭毕敬地向叔叔伯伯们行得一礼,公检法三巨头中,还就属这小子最懂礼貌。   他们一出门,韦应方就拱火道:“诸位也都看见了,这小子油盐不进,是成心与我们作对。”   元绛眉头一皱:“故此我们更不能让他瞧不起,得想办法,完成朝廷给予我们的任务。”   蔡延庆一听这话,顿时轻松下来了。   王韶点点头道:“元学士言之有理,这事如果要闹到朝廷,那我们首先就得递上辞呈,表示我们做不到让每名士兵拿到规定的军饷。” 第五百五十七章 三冗第一战(十)   “苏小先生在想什么?”   出得转运司,张斐见苏辙沉默不语,不禁问道。   苏辙微微一怔,偏头瞧他一眼,道:“我在想,方才你说的话,咋一听,确实是非常刺耳,但仔细想一想,其实很有道理啊。”   说着,他是若有所思,“其实我们做的并不是很过分,只是纠正他们的错误,但为何却如此之难。”   张斐反问道:“那苏小先生怎么看?”   苏辙沉吟少许,道:“我认为是担当。问题谁都知道,只是大家都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故而无人敢担起这份责任,只能是得过且过,小修小补,以自己的仕途为先。”   张斐笑道:“在王学士之前,可以这么说。”   苏辙笑了一声,道:“王学士也并未直面问题,而是另辟蹊径。”   王安石确实是玩了个迂回,要真说起来,司马光的节流政策,确实是治本之法,问题是三冗,怎么也得去裁,但司马光也只是嘴上切中要害,他认为此非朝夕之事,那赵顼能搭理他吗。   张斐道:“另辟蹊径,也只是解决问题的手段。”   苏辙笑道:“但是王学士的手段,也只是看上去很美罢了。就说那青苗法,官府出钱,贷给百姓,可即便是良民,也难免会乱用,到时逾期还款者,定有很多。州县衙门,又得耗费人力物力,催租逼债,若都依法行事,只会得不偿失。”   他为何离开制置二府条例司,就是因为他坚决青苗法,天天跟吕惠卿吵架,王安石也看他不爽,只是他是皇帝安排过去的,不然的话,早就将他赶出去。   张斐道:“我倒是认为,这些问题之所以解决不了,就是因为人人都在指责,但却无人站出来,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   苏辙又怎听不出他的讽刺之意,不服道:“真正的解决之法,乃是常平仓法,贵时抛售,贱时收购,稳定物价,在平时之事,给予百姓帮助,如此百姓才能获得安定,才能够有效的减少高利贷现象。   我跟王学士提过几次,应该更重视仓平常法,而不是用青苗法取代,但他却置之不理,因为他的目的是要为国敛财,而不是真心为民。”   张斐道:“王学士所求,会不会是一举两得。”   苏辙瞧他一眼,不与之争论,反正他绝不支持的,转而道:“不过如今看来,司法改革,倒是可以更好的解决问题。就此事来看,我们公检法是能够督促那些官员直面问题,而那些官员也能够借我们公检法,放开手去做,而不用再害怕担一些不必要的责任,毕竟到时可以将这些责任推卸给我们。”   其实最初他调去检察院,也只是无奈,因为他跟王安石无法共事,这道不同,不相为谋。   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个过渡。   但是经过此事,他发现司法改革,是能够很好的解决,司马光所忧。   其实朝廷不缺乏能臣干吏,如范祥,如薛向,他们都很能力,但问题是,这影响到太多人利益,他们承担不起这人事责任,天天被人弹劾,这谁受得了。   如今公检法可以将这问题给指出来,逼着官府去解决,有能力官员也就不需要害怕被人弹劾,我们也是被逼的。   如今他对于这份工作,是越来越感兴趣。   虽然政法分离,但可以相互影响。   然而,许多官员暂时还未领悟到这一层,在他们看来,公检法的这种行为,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   无耻!   真的说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知道这么有多么难吗?   谁不知道拖欠、克扣军饷不好,但是要容易解决的话,还会等到你们来说,就是因为这不好解决啊!   你们就光指出问题,又不提供解决之法。   不是无耻又是什么。   更无耻的是,张斐还真就是这么个意思。   这是你们的职责,又不是我的职责,你们要是不能解决,就跟朝廷说,换个人来解决。   话说回来,王韶、郭逵他们肯定不愿意。   总不能跟皇帝说,我无能,连最最最基本的要求都做不到。   这么说的话,仕途肯定就到此为止。   那么他们面前就只有一个选择。   去解决问题。   韦府。   “什么?”   梁友义怒睁双目,“你们拿着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还被人嫌弃,如此你们还能忍得住?”   他本来早就颐养天年,这回被张斐气得好几宿睡不着觉,视为奇耻大辱。   但他还不太敢自己跑去跟张斐硬刚,他也想着背后去拱火。   可如今听闻官府打算与皇庭合作,结果又被张斐给讽刺一遍,差点没有昏厥过去。   报仇是遥遥无期啊!   何春林忐忑道:“连王经略他们都拿那小子没有办法吗?”   韦应方摆摆手道:“你们先都冷静一下,我们之前是远远低估朝廷对于公检法的支持,裁军一事闹了十几年,尚未有动静,那检察院一道奏章呈上,朝廷立刻决定裁军。   如果咱们再这么横冲直撞,可能到时真的会被被皇庭抓去坐牢。”   经过王韶的一番训斥,他们也意识到公检法的强大。   梁友义老脸都涨红了,“难道我们就任由一个黄口小儿欺凌?”   韦应方道:“且再看看吧,但在此事上面,我们切不可再妄动心思,如今我们得先将事情做好,否则的话,朝廷只会怪罪咱们无能,而不会怪罪张三、苏子由。”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咱们千不该,万不该,拿着违法之事去威胁公检法,这可是他们的职权,唉这真是送上门让人宰啊!”   一向主张与皇庭的对抗的曹奕,此时不免也感到有些害怕,“我比各位更加愤怒,但此时此刻,我们必须得审时度势,这再斗下去,这受伤的一定是咱们。”   这回真是吓到他们了。   他们都已经放下身段,主动请张斐过来商量,而且还是王韶、郭逵主持的会议,结果张斐一顿无差别输出,令他们颜面尽失。   要还看不清形势,那不是傻么。   要这回裁军之事,弄砸了,看看死得是谁。   关键,人家王韶、郭逵也不会跟他们一块去疯,人家在官场平步青云,不会拿自己的仕途,去跟公检法赌一把。   正当这时,一个刀笔吏入得屋来,将一张告示递给韦应方。   韦应方见罢,不禁大吃一惊,“他们是要来真的呀!”   “什么来真的?”唐仲文如同惊弓之鸟一般。   韦应方道:“皇庭刚刚颁布告示,完善了放贷条例。”   “这么快?”   大家激动地纷纷起身,围聚过来。   要知道在坐的不少都是河中府大地主,他们现在之所以坐在这里,就是听说皇庭要完善放贷条例。   大致上来说,皇庭并未改变《宋刑统》的条例。   只是将之前的一些冲突条例、敕令统一化。   如在《宋刑统》的杂令中,规定的是“诸公私以财物出举者,任依私契,官不为理。每月取利不得过六分,积日虽多,不得过一倍。”   也就是每年百分之七十二的利息,再久,也不能超过一倍。   但是后来真宗、仁宗都有发敕令,四分、五分的都有。   这回皇庭定在五分利。   又引用真宗时期颁布的敕令,“民负息钱,无得逼取其庄土、牛畜以偿。”   不能以利息钱,去夺取农夫的田地和牛畜。   还有就是,完善《宋刑统》追债的条例,确定一点,严禁债权人私自强牵债务人财物和以身代当。   在这一点上,是官为理。   面对不偿还着,必须得告官解决,皇庭有责任为债权人索要合法利息。   另外,担保法不变,但不准强迫他人担保,亦或者强迫他人借贷。   这些都是不打紧的。   他们都知道这些条例。   最最最关键的是其中一个条例和一个放贷原则。   条例就是,利息必须按照借出物以当时的市场价格,计算利息,不管还什么,都得按照这个价来计算。   至于后一个原则,就是官私一致原则。   之前你欠官府和欠私人,惩罚条例是不一样的。   欠官府的,可能就是直接没收,但你欠私人的,官府惩罚手段就是苔刑,不还打你一顿,再不还再大,你要是还是不还,那,那你们就自己解决。   但是欠官府的,可能直接没收,甚至有可能坐牢。   现在就是一模一样。   这可是将那些大士绅给气疯了。   不能妥协啊!   咱们必须得干啊!   地主发展的唯一途径,就是土地兼并,最常用的方式,还就是放贷。   虽然这些条例以前都有,但是目前来看,这皇庭是真会抓人的,不太可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这不是杜绝我们发展的道路吗?   “果然如此。”   郭孝法突然抚须言道。   韦应方问道:“郭提刑何出此言?”   郭孝法道:“你们可有听说过,那王介甫将要颁布的青苗法?”   一些人点点头。   但也有一些人不明所以。   曹奕立刻跟他们解释了一遍。   郭孝法又道:“据传朝中不少大臣支持公检法,就是希望公检法能够对抗青苗法,如今看来,果真如此啊!”   “不是吧。”   何春林疑惑道:“我看着怎么像似,公检法在为青苗法打基础。”   郭孝法道:“那都无足轻重,公私一致才是最关键的。也就是说,官府也不得逼迫他们人担保、借贷,亦不能随意没收百姓家财。而王介甫变法的目的,是要为国敛财,在如此条例下,青苗法还能赚到钱吗?”   曹奕闻言,灵机一动:“既然如此,咱们何不添一把火。”   韦应方问道:“怎么添?”   曹奕道:“咱们以更低的利息放贷,反正公私一致,咱们只要不违法就行,到时候,咱们可将矛盾引向皇庭,让王介甫去找皇庭问责。”   一个士绅哼道:“你说得倒是轻巧,放贷就没有风险吗?你们以为讨债很容易吗?这么低的利息,谁愿意放。”   青苗法的月息两分,一年百分之二十四的利息,他们现在放贷,最低都是一倍。   差距太大了。   曹奕却道:“咱们不敢放的,官府也不敢放,咱们的低息只为那些有能力偿还的人放。只要官府找咱们的麻烦,那咱们就去皇庭申诉,若是王介甫变法失败,他定不会饶了张三的。”   韦应方听得频频点头,道:“我看此法可行。咱们不能拿违法的事去跟皇庭斗,但这事绝对合法,那咱们就不需要害怕。让他们两方去斗,等到他们两败俱伤,到时又全都是咱们说了算。” 第五百五十八章 三冗第一战(十一)   司法改革本就因新法而生,如果没有新法,司法改革不可能存在。   甚至可以这么说,司马光都不一定会给予这么大的支持,甚至于就不支持。   既然如此,就应该想办法,让事情回到正轨上来,有道是,这一山不容二虎。   就让二虎斗得你死我活。   因为皇庭定下的基调,必然也会影响到新法的执行。   他们这些官员可都不傻,王安石新法是要追求超级集权的,以权力去垄断,然后去敛财。   这也是为什么官员们始终给予公检法一定的生存空间,因为公检法是可以制衡这种权力。   如今官府都被公检法折腾的死去活来,你要不去折腾新法,你说得过去吗?   当然,这也是基于官员们在军费一事上面,惨败收场。   输得非常彻底。   他设计的是,用财政去向朝廷施压。   然而,却没有想到,朝廷反过来向他们施压,让他们去搞定这事。   这真的很让人无语。   他们暂时真没有勇气,跟皇庭作对,而且,与其自己冲锋陷阵,与公检法去斗,不如在中间挑拨离间。   这跟那些朝中大臣的思想是一模一样。   当然,到底是不是降利息,这个他们说了也不算,还得去游说那些大地主。   检察院!   “这皇庭到底是支持新法,还是反对新法?”   陈琪犹如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原本他们得知皇庭要完善高利贷的消息,也以为是在为青苗法铺路,但今日得知具体内容,又觉得是在限制青苗法。   官私一致,这是很要命的。   苏辙皱眉盯着那告示,沉眉不语,心里也在思索,他到底是哪边的?怎么每回都像似他在各打五十大板,也不对,差役法在汴京大获成功,可全是他的功劳啊!这么立法,对青苗法真的有利吗?而且,他并没有提及常平仓法?   “检察长检察长?”   “啊?”   苏辙微微一怔,瞧了眼陈琪,随口敷衍道:“你们瞎猜什么,他现在可是皇庭庭长,他当然只是支持公检法。”   话一出口,他也愣住了,是呀!或许,或许他是自成一派?   而此时皇庭里面,真是处于一片祥和、轻松的氛围中。   经过此战之后,皇庭算是彻底在河中府站稳脚跟,没有人再敢轻视皇庭,主要是那些老爷们。   这军都能裁,办你一个地方官员,还会很难么?   最最最关键的一点,皇庭笼络了士兵们,张斐在来之前,就怕对方用兵变来对付他。   这是皇庭最忌讳的,也是法律最忌讳的。   故此在没有审种谔一案时,他还是非常低调,对事不对人,明知那些盐官在里面动手脚,但他没有说要惩罚他们,更别提完善放贷条例,若是放在平常,那无疑就是要跟大地主们撕破脸。   这是他们的核心利益啊!   “蔡京!外面是什么情况?”   张斐很随意地斜靠在办公桌上,双手抱胸,向蔡京问道。   蔡京笑道:“学生不知他们私下是怎么说得,反正学生是没有听到什么反对的声音。”   叶祖恰得意道:“此时此刻,谁还敢违抗咱们的皇庭的法令。”   张斐瞧他一眼,“你切莫这么想,不是我们的法令,而是我们皇庭的依法判决。其实在宋刑统中有着完善的放贷条例,只是平时没有人将这些条例当回事。”   上官均道:“老师,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们是否该见好就收。”   叶祖恰激动道:“你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当然是得趁胜追击。”   这二人性格也是迥然不同,叶祖恰有些傲娇,比较重得失,上官均性格内敛,比较重道德。   “你们两个就别争了!”   张斐道:“其实你们两个说得都对,既然要趁胜追击,又要见好就收。”   二人听罢,同时一愣。   “此二者可同时进行吗?”   “那得看是何事?”   蔡京突然道。   张斐偏头看向蔡京,“比如说?”   蔡京道:“马上就到了收秋税的季节。”   张斐笑道:“继续说!”   蔡京知道自己猜对了,立刻道:“这收税里面可是有着不少猫腻,我们可以偷偷放出消息,如折算法也适用于秋税,估计许多人就不敢乱来了。”   蔡卞眼中一亮,“兄长言之有理,这倒是一件利国利民之事,既能增加国库收入,又能减轻百姓负担,还能为我们皇庭博取百姓的好感。”   “放消息的话,就太过明显。”   张斐笑道:“只需要让警署方面,去官府问问,要不要帮忙,毕竟之前许多衙差都转到警署里面,收税是需要人手的。”   蔡京道:“看来老师早已经想到了。”   张斐呵呵一笑,“此事交给你负责,今年秋税能不能丰收,可就全看你的了。”   蔡京拱手道:“学生绝不会让老师失望的。”   张斐又向其余三人道:“你们三个也都别闲着,如今我们皇庭风头正劲,给我将法学院的人招满。”   “是。”   这时,一旁的许芷倩突然递上几份文案。   张斐接过来,往桌上一甩,“招生纲领。自己好好看看。”   便与许芷倩出得门去。   上官均拿起一份文案,小声道:“若单看老师的行为举止,可真不像似一个老师,咱们没那能力,可就别去学了,别到时在法学院里面闹了笑话。”   其余三人齐齐点头。   突然一道人影照进来,四人一惊,偏头看去,只见张斐又出现在门口。   “上官,忘记跟你说了,今天打扫的大娘身体有点不舒服,这会议室就交给你了。”   “是,老师。”   上官均急忙起身应道。   “有劳了!”   张斐点点头,然后再度离开了。   静了半响,确定张斐真的走了,四人才同时松了口气。   上官均道:“老师是不是听到了。”   “这还用说。”   叶祖恰哈哈道:“我方才还见到大娘在前厅擦桌子。”   上官均狠狠扇了嘴一下,“我这张嘴啊!”   “咯咯!”   出得会议室的小院,许芷倩便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呀!可真是小心眼!”   张斐一手揽着他:“我以为你会夸我听觉灵敏。”   “去!”   许芷倩扭开他的手,“上官均说得没错,你这人哪里像个老师。”   张斐耸耸肩道:“所以我也没说他有错啊!”   许芷倩偷偷翻了个白眼,又道:“不过这蔡京还真是有些谋略,竟然能猜到你下一步的打算。”   张斐笑道:“开玩笑,我的学生能是什么好人吗。”   “这倒也是。”许芷倩抿唇一笑,又道:“不过你这法子,能否真的让他们有所忌惮,不敢剥削百姓,以及让那些大地主交税吗?”   张斐道:“多多少少会有些效果吧。毕竟他们心里也在盘算,我们明年还在不在,都犹未可知,犯不着这个风口浪尖上被我们逮住。这就当是我送给元学士他们的一份小礼物,毕竟现在官府确实缺钱。”   忽听前面一人道:“你怎么就回来了?”   抬头看去,只见高文茵捧着一个小盆子,站在边上的小道上。   “放假!”   张斐走上前去,轻轻揽着高文茵,“故此早点回来陪陪你。”   许芷倩翻着白眼道:“什么放假,偷懒才是。”   高文茵立刻道:“那你可别说陪我,我可担不起这责任。”   张斐诧异道:“夫人何时变得这般幽默了。”   许芷倩笑吟吟道:“这不都是跟你学得吗?你的学生没个好人,那你的夫人!”   话说至此,她当即闭嘴不语。   张斐呵呵道:“你对自己有很清醒的认识啊!”   相比起皇庭的清闲,转运司则是人人忙得头昏脑涨。   如今压力却在转运司头上。   几乎所有人,包括蔡延庆,都指望着元绛。   他们是束手无策。   这军费是非常复杂的,这边要进,那边要出,这边要省,那边要支出。   要命啊!   “看来唯有故技重施了。”   元绛叹了口气,道:“将债务分成每月支出部分给那些士兵,如此一来,也能减轻裁军的负担,如果被裁士兵,恰恰又在索赔之中,至少每月还能领到相应偿还金,不至于一下断了生计。”   蔡延庆听得不禁眼中一亮,心想,就知道你们早就打算好了。   唐仲文道:“目前只是五百人,但以后可说不定了,咱们每年财政收入就这么多,除非朝廷拨款,否则的话,也难以应付啊!”   元绛道:“故此,我们还得想办法省钱和赚钱。”   “省钱?”   一干官员心中一凛,这是要减少我们官员的支出吗?   元绛直接道:“放心,不会减少你们的俸禄和待遇。”   大家立刻松得一口气。   元绛道:“我仔细看过近年来三司的账目,发现其中混乱不堪,从而导致,转运司无法清楚的知道,仓库里面的情况。   之前那些发给士兵们的烂布,便是因此而生。   故此,首先,我们要重新规划整个转运司的账目统计,如钱帛盐铁茶粮,必须向转运司申报。但如,驿料、作院欠负、修造、竹木、杂物、舟船、柴炭、修河物料、施利桥船物料、车驴草,则无须向转运司通报,归为地方财政。”   韦应方问道:“这这咱们能做主吗?”   财政大权,朝廷非常看重的,咱小小转运司能做主吗?   元绛突然爆发道:“那朝廷就换人来啊!”   韦应方吓得一惊,这才想到,元学士还憋着一口怨气啊!   事到如今,你还要演吗?蔡延庆赶紧出来打个圆场,“元学士,稍稍气。”   “我没事!”元绛懊恼摆摆手,又深吸一口气,才道:“如此一来,三司就能够准确知晓量比较大的货物的具体情况,正好朝廷刚刚颁布均输法,我们也能借此法,贱买贵卖,这其中不但会有利润,还能减少支出和消耗。”   在坐官员是纷纷点头。   为什么那些布会积累那么多,就是因为转运司也不清楚具体情况,账目太庞杂,很难清楚的知晓,如果就是那些大宗商品,那很快就做出调整,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元绛又道:“此外,之前我们决定发放盐债,还有盐钞,再加上朝廷让我掌管常平仓,主持青苗法,我打算将这些整合在一起,以盐钞、盐债、常平仓为本金,用于放贷、货物买卖,从而赚取利润,用于支付所欠之款项和盐债所要支付的利息。”   这回蔡延庆先傻了,如果将这一切都合在一起,简直超级财政系统。   这真的能行吗?   他尚且如此,韦应方就更是傻眼,这比方才那个账目还恐怖一些,呆呆地问道:“元学士,这这能行吗?”   元绛又激动起来了,“那就让朝廷换人,我就只有这个办法,我刚刚上任,就给我如此庞大的债务,要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不如回家养老去。”   蔡延庆猛然醒悟过来,心道,这一招可真是妙啊!先利用拖欠军费,让朝廷下令对我们施压,然后再用此事,反过来威胁朝廷。真是高手啊!   他激动差点开口叫好!   韦应方也反应过来了,但是在他们看来,元绛这借力打力,你扔给这么大的债务给我,那我就要权力啊!   你不给你换人,看看谁敢接盘。   高!   他们甚至都忘记,他们打算利用公检法去对付青苗法!   韦应方他们拱手道:“元学士此招,可真是高明啊!” 第五百五十九章 三冗第一战(十二)   别看元绛嘴上叫嚣的厉害,动不动就要让朝廷换人。   但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在与蔡延庆定下转运司的财政改革计划后,他马上命人快马将计划送去京城。   这宋朝中央集权还是比较强大的,尤其是对财政和军政,都看得非常重,这么大的计划,不可能由地方来决定,首先一点,就还是需要告知朝廷的,必须要得到朝廷批准,才能够执行。   然而,元绛知晓,实际上就只是走一个过场而已。   因为事先张斐已经密信将整个计划都告知赵顼和王安石,只是为了掩盖整个计划,故此当时就设计,由元绛在这个时候,将整个计划提出来。   这就显得更为合情合理。   是朝廷让我们想办法的,这就是我的办法。   这元绛和蔡延庆就只是负责财政改革,裁军方面是由王韶和郭逵负责的。   但这涉及到国防,得确保裁完之后,不会影响到边防。   可别裁军将国家都给裁没了。   他们二人自也不敢托大,于是又将种谔、种诂、折继祖、姚兕等一干经验丰富的武将找来商议。   然而,这些武将坐在屋里,却无人敢开口。   王韶等了半响,又问道:“难道诸位将军都认为不应该裁军吗?”   武将们是直摇头。   郭逵看不下去,嚷嚷道:“你们怎么跟一群娘们似得,有话就说。”   众人面面相觑,折继祖率先言道:“并非我等不认同裁军,只是,只是我们害怕,万一边境生事,一旦兵败,定会有人将责任归咎于裁军,进而牵连到我们。”   其余人是直点头。   这绝对是有可能的,西夏至今还对绥州念念不忘,如果看到大宋裁军,他们有可能会动一动,可裁不裁军,都无人敢保证稳赢。   万一输了,就肯定会有人弹劾他们。   无论文官武将,都非常熟悉这套路,这也是为什么,问题大家都知道,但就没有人敢担此责任。   王韶这才恍然大悟,“既然是朝廷派我与郭宣抚使主持此事,即便出事,也是由我们负责,与你们无关。”   郭逵忙道:“王经略,此言差矣。”   王韶疑惑地看着郭逵。   郭逵道:“是咱们的责任,那咱们肯定承担,但要不是呢?如今不是有军事皇庭在么,万一真出问题,到时可去军事皇庭审理清楚,该谁负责,谁就负责,咱们主动承担,那只会包庇那罪魁祸首。”   王韶一怔,旋即点点头笑道:“宣抚使言之有理啊!”   种谔等一干武将,也猛然反应过来,对呀!如今有军事皇庭在,咱们可不需要那么害怕了。   经此一事,他们这些武将对于皇庭是深信不疑,也暗自庆幸,当时站对了边,没有傻乎乎的为了军营里面那一点点利益,跑去跟皇庭叫板。   郭逵就道:“你们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折继祖立刻道:“如今并非太平盛世,这西、北两边各有强敌所在,如果要裁军,必然是要提升军队的战斗力。我认为那更戍法是必然要改。   此法规定每三年内外一次轮换,不但徒增军费,且士兵也因此劳累不堪,关键那戎狄亦知,敌方若要大规模犯境,必然是选择更戍的第一年发动进攻,因为新来的士兵,还未有敌人更熟悉我军阵地的地势,这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占,又如何能够打胜仗。”   这更戍法是赵普定下的规矩,将禁军一分为二,驻京师与边州,内外轮换,定期回驻京师,但将领不随之调动,以求“兵无常帅,帅无常师”。   主要就是防止对将领专权有利。   这确实非常有效,但也严重损害了军队的战斗力,如今轮换可不是坐火车飞机,半日就能抵达。   来回一次几个月,刚到前线,士兵们经常是水土不服,就只剩下半条命,要恢复过来,熟悉当地战事,至少也得一两年,可刚刚熟悉了,又被调走了。   西夏方面也不傻,都是掐着手指头,算着宋军的更戍来打。   将军们对此是苦不堪言,要是打败了,他们可得负责,但明明就不是他们的锅啊。   关键折继祖说这话,是比较有说服力的,因为他们折家军是不更换的,多半都是府州子弟,对他们的影响不是很大,他是可以不说的。   王韶亦是知兵之人,他早就看到这问题,也想借此机会,废除这更戍法,点点头道:“此事我们会奏请官家,要求废除更戍法的。”   “啊?”   一干武将震惊地看着王韶。   这在之前,也可算是祖宗之法啊!   没几个人敢拿这个说事,因为这里面涉及到皇权。   但王韶却说得是青苗担心。   王韶与郭逵这两只老狐狸相视一笑。   他们也都知道元绛财政改革的计划,那元绛都敢奏请朝廷,组建一个超级财政机构,那相比起来,我们这又算什么。   不行,你换人来。   看谁敢接这个锅。   如今是他们向朝廷施压的时候,这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郭逵又问道:“你们可还有什么建议?”   那些武将见罢,顿时放下心来。种谔立刻道:“兵源也是一个问题,我军虽众,但由于制度过于死板,一旦与戎狄战事增多,战损必然随之增多,而这兵源往往就补充不上。   故此,我建议加强对于乡民的训练,要求在关键时刻,能够及时补充兵源,如此也能减轻裁军所给边事带来的麻烦。”   这其实也是借鉴了这些方面军的一些经验,为什么折将军强大,就是因为府州子弟,骁勇善战,能够及时补充。   而其他军队方面,要补充兵源就两条路,等京师调拨,或者等朝廷募兵。   但不管是那种,这速度都要慢的惊人。   王韶突然问道:“朝廷有制度根据军籍缺额补充兵源,若是发现军籍出现巨大的缺失,应该会及时补充的。”   一众武将是面面相觑。   折继祖说道:“军籍制度也非常死板、繁琐,朝廷很难及时知道边境的具体情况。”   王韶道:“但是军费却没有少给。”   “是是的。”   “那你们有什么建议吗?”   那些武将纷纷摇头。   这军籍问题,主要还是因为技术性原因,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弥补。   王韶与郭逵用眼神交流片刻,皆是一个头两个大,随便聊聊就这么多问题。   可见此非一朝一夕之事啊!   府衙门前。   “符主簿慢走。”   “免送!”   符世春出得府衙大门,然后直接上得在门前等候的马车,但见马车里面还坐着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笑吟吟地看着符世春,“情况如何?”   符世春从袖中掏出一小吊铜钱,扔给那年轻人。   “多谢了!”   年轻人将一小吊铜钱没入袖中。   此人正是蔡京。   符世春问道:“你是如何猜到,府衙这边会主动要求我们警署介入?”   蔡京笑道:“不用想也知道,这秋税里面定然是藏着许多猫腻,你信不信,哪怕是让那些旧吏去合法收税,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因为许多土地都是鉴于合法与违法之间。   以前大家都有默契,自不用担心,可如今有皇庭在,这万一被告到皇庭,可能就会得不偿失,而且还会得罪许多人,不如就与你们皇家警察合作,如此一来,责任就不用他们来承担。”   符世春点点头,面露担忧之色。   蔡京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警署一直在猥琐发育,突然让他们跳到前线来,符世春当然会有所不愿意。   二人乘坐马车来到皇庭。   “你们谁赢了?”   张斐见到他们,不禁笑问道。   符世春道:“你们赢了。”   张斐瞧了眼蔡京,笑道:“不瞒你说,此事我也琢磨不定,是蔡京认定府衙一定会让警署参与的。”   让不让警署参与,完全就是府衙说了算。   因为税务司还未到,警署也没有征税权力的。   而官府是否选择让警署介入,也是各有利弊,关键这权力怎么可能轻易让,故此张斐更偏向于,官府不会让警署参与,他们自己收敛一点,度过今年再说。   但是蔡京笃定官府一定会让警署介入的,因为蔡京认为,就是让官府想要合法去征税,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去征,这个风险太大了,很有可能会被告上皇庭,这又可能会牵扯出往年的一些腐败之事。   显然,蔡京猜对了。   符世春问道:“现在怎么办?”   张斐思索半响,道:“官府尚不清楚该怎么合法征税,你们警署就更不用多说,如果你们遵循旧法去征税,极有可能会被人陷害,而且也会得罪许多人,不管是地主,还是百姓。   就还得用自主申报这一招,先与官府合作,让他们提供地籍册,然后让百姓都拿着地契去报税,如此一来,警署方面就不会与他们直接爆发矛盾。”   符世春道:“若是遇到偷税漏税的情况,又该怎么办?”   张斐道:“你们也只是协助,权力还是在官府手中的,就看比往年,这税是增多还是减少,如果是减少了,可能就是因为我们的自主申报导致的,自主申报就必须进入第二个步骤,也就是抽查。如果差不多,亦或者增多了,那就没有什么可疑的。”   这税务司未到,他还不敢太嚣张,首先警署没有这方面的权力,其次,他们难以查到具体证据,就只能吓唬一下。   因为这么一来,地主肯定是要多缴税,凭借地契交税,那农夫真就那一张小地契,他们是无法去帮那些无税田地分摊。   地主就肯定要补上。   这个就要讲默契,账目好看一点,大家都能交差,否则的话,这个自主申报法就得为此负责啊!   那就得进行调查了。 第五百六十章 三冗第一战(十三)   在历史上,就是在王安石推出青苗法后,这革新派和保守派的矛盾,直接被推向高潮。   先是刘述等人因反对王安石,被贬出京。   司马光是再三劝阻后,见反对无果,以及好友被贬,便递上辞呈,即便赵顼希望留司马光在朝中,平衡党争,但他仍旧拒绝,跑去洛阳写书了。   很快,富弼、文彦博、赵抃等保守派的骨干也都相继离开朝廷。   自那之后,两派再无回旋余地。   朝中只能存有一派。   但是在张斐的蝴蝶翅膀下,青苗法虽然还是颁布了,但是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只是变得相对比较复杂。   历史上,是保守派要阻止新法,既然阻止不了,那在司马光他们看来,继续留在朝中,就等于是助纣为虐,于是他们都选择离开。   而如今是二法相争。   目前还没有分出输赢,他们还是寄望于司法改革能够阻止新法。   再加上司马光也不可能抛下人家张斐,自己拍拍屁股溜了,他还在稳住保守派的骨干,让他们先别冲动,跑去跟王安石硬刚,咱们到底还没有输,还有机会将新法给压下去。   当元绛的奏章快马送到京城后,革新派和保守派又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辩论。   保守派这边,虽然支持元绛对账目的改革,就只记录大宗商品,其余归地方财政,但是他们对于将常平仓法、青苗法、均输法,以及盐法、军费全部合一的操作,而感到质疑。   这个权力真是太大了呀!   但是革新派是坚决支持元绛,他们认为这权力其实没有变多少,因为这些账目本也是归转运司统管的,只不过多出许多职权。   比如说还利,比如说放贷,又比如说贱买贵卖。   但这些不就是王安石的新法么。   如果将这些职权全部剥夺,那新法就没了呀!   这跟之前双方妥协的结果完全不一样。   关键一点,如果不这么干,这些多出来的债务怎么办?   克扣、拖欠那么多军饷,你们之前是振振有词支持检察院,这债务就不还了吗?   还是想办法赖掉?   我们新法是在为检察院擦屁股啊!   你们还在这里叽叽歪歪。   最终,保守派是真心没有争过,而且皇帝也是偏向王安石的,元绛的奏章是顺利通过。   将这部分职权,划入提举常平司,暂时由元绛负责。   “哈哈,痛快!真是痛快!”   王安石上得马车,便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真是想不到会如此顺利,张三那小子的脑子真是好使。”   当初他在收到张斐的计划后,是狂喜不已,他觉得这个机构就是他梦想中的理财机构,拥有雄厚的本金,且职权是非常完善的,能够操作的空间,简直就是充满想象。   “等这里的事忙完之后,我一定要亲自去河中府看看。呵呵!”   他都迫不急地想去操作一番,实验一下自己的理财手段,说着说着,他见吕惠卿竟无动静,不禁道:“吉甫,你为何不做声?”   吕惠卿道:“恩师,虽然此番咱们大获成功,但是,但是我们准备已久的保甲法可能会因此夭折。”   王安石眉头一皱,“你指的是警署?”   吕惠卿点点头:“方才学生有意暗示,结果官家好像更倾向于扩张警署,而且这保甲法的部分职权与警署确实也重叠了。”   保甲法其实跟唐朝的府兵制有些像似,就是要训练民兵,因为根据王安石的观察,禁军战斗力是远不如边境的民兵。   他就想既然如此,就不如减少禁军,多训练民兵,一来可以减少军费,二来又能够提升战斗力。   从此可见,王安石想得都很美,任何一条新法条例,都是要一举两得。   但是怎么可能?   府兵制强大之处,在于人家唐朝地域辽阔,朝廷手中是有足够的田地,你宋朝多少官田,心里就没点逼数吗?   同时这个保甲法还要负责地方治安问题。   这个跟警署重合了,当时司马光就以此为由给反驳了,关键赵顼的态度,明显也偏向司马光。   司马光反驳,吕惠卿不在意,但是皇帝的态度,令他深感忧虑。   “言之有理!”   王安石点点头,又问道:“那你有何打算?”   吕惠卿道:“学生以为,官家对于皇家警察非常青睐,这保甲法极有可能过不了,我们得藏着保甲法,绝不会拿出来议论,如果官家驳回保甲法,对于新法的打击,将是不可估量的,因为官家也许只是青睐于皇家警察,但在别人看来,可能会认为官家更倾向于司法改革。”   光凭“皇家警司”这四个字,就很难扭转赵顼的念头,再加上皇家警察目前来说,表现的非常出色,帮赵顼赚足人心,那么吕惠卿的担忧,就极有可能成为现实。   新法条例被皇帝驳回,这连王安石都承担不起,连连点头道:“你所忧甚是,暂时先别提保甲法,还有保马法,也暂时别说出去,且等到这一轮裁军尘埃落定之后,咱们再见机行事。”   王安石这么兴奋,可想而知,司马光得有多么郁闷。   政事堂。   “此感觉似曾相似啊!”   文彦博抚须言道。   富弼道:“你也感觉到了。”   文彦博忙道:“富公早有察觉?”   司马光问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似曾相识?”   文彦博道:“河中府发生的一切,你不觉得里面暗藏着一股熟悉的味道吗?”   “熟悉的味道?”   司马光凝目思索半响,突然猛地一拍桌子,“张三。这与当初差役法执行之初,十分像似。”   富弼道:“也谈不上十分像似,只不过我们都有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定是那臭小子干得,不会有错的。”   司马光咬着后牙槽道:“但凡让他参与,总会令我纠结的要命。他定与王介甫事先就商量好了,这就是一个阴谋。”   富弼道:“这可能是一个阴谋,他也有可能与王介甫暗中商量过,但不见得张三是在王介甫卖命。”   文彦博点点头道:“因为此事最大的获益者,不是王介甫,而是公检法。”   司马光完全没有在听,气得吹胡子瞪眼,嘴里念叨着:“是那小子干得,是那小子干得。”   虽然张斐不在身边,但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富弼突然道:“君实啊!你也别怪他,他此去九死一生,能在河中府站稳脚跟,就已是非常不易,经此一事,以皇庭的威望,是能够压制住青苗法。”   司马光郁闷道:“富公有所不知,我恨就恨这一点,被蒙在鼓里,却又不能教训他一顿,这口恶气憋了很久了,不行,我得再写一封信给他,得夸夸他。”   此时此刻,张斐真心无暇顾忌自己的计划,有没有被司马光看破。   因为皇庭火了!   是彻底火了的那种。   前面几个案子,虽然赢得百姓的认可,但百姓还是不太敢来皇庭告状,因为大家就还是比较畏惧官府。   但是陈光一案,告得就是官府,并且检察院还在为大量的士兵申诉,追讨军饷。   百姓一看,自然没什么可担心的。   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   就如同做买卖一样,此时皇庭外面是门庭若市,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而要进入皇庭的第一步步骤,不是敲鼓,而是寻找法援署写状纸。   可惜的是,外面的店铺都没有建好,法援署现在只能在一个简易的棚子下面办公。   此时棚前是人山人海。   “行了!你先回去吧。”   邱征文放下笔来,朝着面前的市民言道。   那市民又急急问道:“啥时候能开庭?”   邱征文道:“什么时候开庭,我也不知道,到时皇庭会按照门牌号送传票给你。”   “要是我不在家咋办?”   “呃这你不用担心,会送到你手里的。”   好不容易打发这个市民,邱征文不禁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偏头看向一旁的李敏,见他写得飞起,激情十足,小声问道:“李兄,你不觉得累吗?”   李敏嘿嘿道:“累是累了一点,但我在这也干不了多久,到时我还得去店里做事。”   邱征文这才明白过来,这么多人来争讼,当珥笔那不得赚疯了吗?心想,过不了多久,我也得店里干计税的活,也累不了几日,但是现在得招人了,不然的话,这人才都被他们给招去了。   念及至此,他微微瞄了眼李敏,正好李敏也看来,又同时回避对方。   想到一块去了。   皇庭,会议室。   叶祖恰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状纸,不禁吞咽一口,又向张斐道:“老师!这么多状纸,都都得开庭审理吗?”   张斐道:“首先,还是得看证据,如果证据足够,就必须开庭审理。”   叶祖恰道:“这些案子多半都涉及到钱物纠纷,不如直接判,岂不是要快许多。”   张斐没好气道:“我们皇庭追求的不是轻松,而是公正,看看我们皇庭的陈设,不就是为公开审理设计的么。”   蔡卞突然道:“但是这些状纸许多都是一面之词,证据还得去查问。”   “这就是庭警的作用。”   张斐道:“不过你们也不用太焦虑,直接上咱们这里告状的,肯定不是什么刑事案件,没有必要着急,也不期待一日就要做完,每天就正常做事,证据足够,就定开庭时期,而这就是我们今后的日常事务,习惯了就好。”   “学生明白了。”   “三哥,苏小先生来了。”   李四突然出现在门前。   “你们先看着。”   来到湖边的小亭内。   “你们皇庭的买卖不错啊!”   苏辙见到张斐,不免打趣道。   张斐反问道:“你们检察院难道比较清闲吗?”   苏辙道:“倒也不清闲,有许多人上我们检察院告状,但没有达到我们检察院的起诉标准,故而我让他们直接上皇庭来告。”   “原来你们是帮凶啊!”张斐呵呵道。   “我们是帮凶,但你可是元凶。”苏辙微微笑道。   张斐一愣,旋即哈哈笑了起来。   这规矩就是张斐定的,检察院只负责刑事案件,以及特殊的民事案件。   一番调侃后,苏辙又道:“我今日过来,还是为了军饷一事。我们发现一些禁军士兵,浑水摸鱼,他们天天在军营里面混吃混喝,如今还跑来告状,追讨军饷。”   张斐文道:“可有证据?”   苏辙道:“我们只掌握了一两个士兵的证据,但是由于这人数太多,我们检察院也难以每个都调查清楚。可一想到我帮军营里面那些害群之马,向国家讨要军饷,我就感到很是不舒服。在这方面,你是高手,我想来问问你的意见。”   张斐沉吟半响,道:“混吃混喝,检察院也只能以证据不足,不予理会,而不能反过来起诉他们,这不合规矩。”   苏辙道:“就算合规矩,我们也查不到太多,肯定会有大量的漏网之鱼。”   张斐点点头道:“如果抛开政治斗争不说,单说此案,这本应是转运司来进行辩诉时,一个很有利的条件,可惜转运司之前在鼓励那些士兵来告状。”   “是呀!这对转运司有利,他们是可以少支付赔偿。”   苏辙一怔,似乎想到什么,他皱眉思索半响,道:“我有办法了。”   张斐忙问道:“什么办法?”   苏辙道:“虽然转运司也是此案的始作俑者之一,但是我可去找王经略他们,王经略、郭宣抚使可与此案没有关系。而他们如今肯定也面临裁军的困扰,那么他们也可借此清除军中的害群之马,从而减轻这裁军的负担。”   “此计甚妙!”   张斐眼中一亮,道:“其实转运司方面也不太清楚军营里面的情况,但王经略和郭宣抚使是有权力调查具体情况。”   苏辙笑道:“另外,他们可以去找转运司联手,由转运司出面辩诉,他们也不用承担太多压力。”   张斐点点头道:“那就这么办吧。”   苏辙突然道:“可是你们皇庭如今忙得过来吗?”   张斐笑道:“这又不是打仗,明天就得出兵,我们已经将诉讼期规定在半年,半年之内审完就行了,也不需要很着急,时日比较充裕。”   苏辙道:“半年未免也太久了一点吧。”   张斐笑呵呵道:“慢工出细活吗。” 第五百六十一章 三冗第一战(十四)   这世上没有完美的制度,但是任何制度的建设,都如同建造房屋一般,唯有底子打得厚,这房屋才会牢固。   尤其是法制的建设,这是万不可急于求成的。   任何一条急于求成的律例,都有可能对国家,造成一种永久性损害。   夏末初秋,蝉蜕不啾。   在空中飞舞蝴蝶,变成了缓缓飘落的落叶。   一切都显得静美,安逸。一切,又都是那么的诗情画意。   随着夏日的几番激烈斗争,皇庭终于在河中府站稳脚跟,公检法也慢慢步入正轨。   公务也随之,变得异常繁忙。   四小金刚也从起初的哀怨,变成此时的全身心投入,法律的气息伴随着纸墨的芳香弥漫在皇庭的每个角落里面。   刚刚从小湖中出来的张斐,此时正裹着一件外衣,坐在亭内,仔细查阅着蔡卞他们递上来的状纸。   他是吩咐蔡卞他们先看,写出自己的判决思想,然后再递上来。   这也算是他们的功课。   “你觉得他们判得如何?”   许芷倩略显八卦地问道。   但张斐的回答,兀自令人郁闷。   “刚刚超过你吧!”   “?”   许芷倩撇了下小嘴,道:“你此话何意?”   张斐瞧她一眼,笑道:“之前他们跟你差不多,经常不顾客观的条例,就只以自己主观正邪来断,完全是跟着自己的感觉走,这回倒是有些进步。”   许芷倩道:“我就没有进步吗?”   张斐笑道:“更加妩媚动人,算不算进步?”   许芷倩当即剜了他一眼,“油嘴滑舌。”   稍稍一顿,又问道:“对了!转运司那边好像许久没有消息,也不知道进展如何?”   张斐呵呵道:“那都是大事,是急不来的。”   许芷倩道:“正是因为此乃大事,而这个计划,你也有份参与,你就不打算去帮帮忙么?”   张斐眉头微微一皱,放下手中的状纸,心生感慨道:“若是以前,我估计会去想办法帮帮忙。”   “你现在七老八十了么?”许芷倩见他老气横秋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   张斐笑道:“我虽然没有七老八十,但所经历的事,是许多老人都未经历过的。自从为官以来,我发现,这凡事都有两面,仍你能说得天花乱坠,完美无缺,可结果可能与你想象中恰恰相反。   还是那古人说得好,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这世上就没有绝对正确的声音。我只能给他们提供一些技术上的支持,但具体怎么做,他们所考量的,一定会比我更加细致。”   许芷倩想了一会儿,“你是指王学士和司马学士么?”   张斐点点头道:“他们是给我很大的启发,故此,我还是尽量做自己所擅长的。”   他又拿起一张状纸抖了抖。   他虽然有着更为开阔的视野,更为先进的政策,但王安石和司马光的争斗,让他明白一点,你认为的完美,不但不一定完美,反而有可能是漏洞百出。   在非司法的政策上,他就只出一些点子,但具体怎么去做,他一般不去干预,只是司法来给予制衡,确保改革变法不会突破这条底线。   许芷倩点点头,又问道:“那你打算何时开庭?”   张斐道:“如今正是农忙之时,等秋收之后,再开庭审理,争取在寒冬到来之前,将这些案子都给处理了。”   正当这时,李四走了过来,“三哥,司马学士送来一封信。”   张斐、许芷倩心中同时咯噔一下。   司马光怎么突然传信来了?   难道是。   李四又将一个四四方方小木盒递过去。   不会里面藏着暗器吧?张斐小心翼翼地将木盒打开来,但见里面就放着一封信,拆开一看,不禁稍稍松得一口气。   许芷倩忙问道:“信上说了什么?”   张斐道:“司马学士应该没有看破,信上都是在夸我的。”   说着,他将信递给许芷倩,然后又拿起那个小木盒来,端详片刻,笑道:“送封信还拿个木盒装着,可真是讲究啊。”   许芷倩听罢,微微蹙眉,“里面就一封信么?”   张斐点点头,又在里面敲了敲,“没有暗盒,应该就只有一封信,奢望司马学士送礼,我还不如想办法去摘天上的余粮。”   许芷倩不禁嘀咕道:“可文人之间的书信来往,也没有这讲究啊!更何况,司马学士是出了名的简朴!”   张斐道:“这木盒看着就很廉价、粗糙,还没有白矾楼送餐的木盒好,非常符合司马学士的风格。”   许芷倩放下信来,“你拿给我瞧瞧。”   张斐立刻将木盒递给许芷倩。   许芷倩仔细看了看,道:“看来司马学士已经看破了你的计划。”   张斐面色一惊,“此话怎讲?”   许芷倩指着木盒上面雕文,“你看,这是什么?”   张斐仔细一看,“一扇开着窗户。”   许芷倩笑道:“司马学士是在暗讽你八面玲珑。”   张斐道:“真的假的?这跟八面玲珑有何关系?不应送给我一个玉玲珑吗?”   许芷倩一翻白眼,道:“让你多读一些书你又不听,八面玲珑出自唐朝诗人卢纶的《赋得彭祖楼送杨德宗归徐州幕》,四户八窗明,玲珑逼上清。意为窗户明亮轩敞。虽此图案中无四户八窗,但仔细看这窗户共四格八页,漆面又涂得很亮,意思已然是非常明显。”   “原来是这么回事。”   张斐恍然大悟,旋即又问道:“那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芷倩又瞧了眼那封信,道:“这信上的内容,是夸你这么快就在河中府站稳脚跟,也就是说,他也知道此事公检法是最大的获益者,我看就只是想讽刺你一声,也暗示其知道你的整个计划。”   “是他的风格。”   张斐稍稍放下心来,其实他也想过,会破司马光看破,毕竟那几个都不是好惹的,但他也不是第一回 这么干,没有非常害怕,只要能瞒过其他人就行,突然道:“谁让你读这么多书,否则的话,咱都看不懂,那能气死他,你信不。”   “不知羞耻。”   许芷倩啐了一声,深深鄙视了他一眼。   “谁说的。”   张斐哼道:“这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得写封信去讽刺他一下。”   许芷倩当即吓到了,道:“你那文笔,还是免了吧。”   “不是有你在么。”张斐道:“你帮我想想看,什么诗句文章,亦或者礼物,可用来隐喻便秘的。马桶?这表达可能不清楚,要不上面再盖个盖子?”   “????”   确实如张斐所言那般,他不是第一回 这么干,司马光也就是愤怒,但也不会因此将张斐弃之不用,在张斐出发之前,他是非常担心的,张斐能够这么快站稳脚跟,他也知道很不容易。   关键公检法要没有权威,也遏制不住新法,而且青苗法是肯定会通过的。   但司马光也不想装作蒙在鼓里,这必须得讽刺张斐几句。   而此时,司马光也没有心思再想张斐,这元绛的奏章刚刚被批准,那王韶、郭逵的奏章,又是马不停蹄,接踵而至。   军政这种事,若想变动,必然是属于朝廷的最高决策。   而且这回王韶要动的可是祖宗之法,也就是那更戍法。   这可以说是北宋军制的核心内容之一。   “此一时,彼一时。”   这回王安石可没有让吕惠卿出来打头阵,当司马光表达完自己忧虑之后,他是当机立断站出来,“更戍法成于建国之初,那时当以国内安定为先,革除前朝弊病,故而推行更戍法,但如今国内已经安定下来,且最大的威胁,源于外敌。   而更戍法使我军战斗力锐减,内耗极大,实在是不适用于当前的局势,朝廷应该及时做出调整。   而若想革除冗兵之祸,就必须裁军,但贸然裁军又有可能被敌军趁虚而入,这就必须要提升我军战斗力,那么就必须改变更戍法,否则的话,我军战斗力是无法得到提升,裁军自也无从谈起。   此中弊端,王经略的奏章,说得已经是非常清楚。”   这回面对王安石的强势,文彦博、富弼他们都未吭声。   这真的是事实。   更戍法完全是对内的,但是如今边境战事连连,两面受敌,又由于战斗力堪忧,从而又间接影响到国家财政、行政,甚至百姓的生计。   可谓是万恶之源。   赵顼点点头,问道:“不知卿有何法,来革除此弊?”   王安石立刻道:“首先,缩减我军编制,将之前禁军的厢、军、营、都四级编制,改为将、部、队三级编制,一来,可使将知其兵,兵知其将。二来,亦可在军营并入的过程中,淘汰那些弱者。   其次,每将可设正、副二职,挑选经验丰富的将领专门训练士兵,其所属州县且不能干预军政。   最后,应以礼义奖养,而不应使其不乐。故应废除刺青制,给与士兵更多尊重,确保军饷奖赏足额且及时发放。”   他侃侃而道,显然是早就想好的,这倒是跟张斐没有什么关系,张斐对于裁军是一窍不通。   这本就是王安石变法中,非常重要的一法,也就是将兵法。原本这前后还会接着保甲法和保马法,是一整套的强兵策略,但如今警署与保甲法、保马法矛盾,故此他决定暂时先不说,且看看警署是否满足自己的要求。   司马光质疑道:“如此一来,又如何防止地方将领专权?”   王安石急切道:“哪有那么容易专权?唐朝节度使能够割据一方,那是因为他们手握财政、军政、行政三大权。   而我们只是将军政归还给将军,行政不能干预军政,但是军政亦不能干预行政,同时财政还是在三司手中,若能给足军饷,士兵怎么可能会随那些将军谋逆,你们可莫要忘记,根据元学士的改革计划,士兵家属都是到提举常平司领取军饷。   军饷不再进入军营,士兵只需听从军令,将军要扣罚士兵军饷,也需要向提举常平司说明,士兵不需要依仗将军鼻息而存,同时又有军事皇庭从中制衡,其利是远胜于其害。”   富弼微微点头。   其实他本就反对这个,因为这个思想的根源,跟庆历之时,他与范仲淹设想的军政改革是有着很多相似之处的。   再加上如今是双管齐下,虽然将军的权力是有所提升的,但是仅限于军政,而掌管财政的转运司,权力也变得更加强大,同时还有军事皇庭掌管军法,这似乎能够更好的限制。   文彦博道:“王学士言之有理,更戍法终于内,而王学士之法是重于外,那么可先西北、北边实行此法,毕竟那边是以外敌为重,南方则不动,如此亦能使得后方稳定。”   他也赞成,但他也觉得应该变中求稳,粮仓是在南方,那里可乱不得,关键公检法也还未彻底站稳脚跟。   而相比起宋仁宗,赵顼显然是更具有魄力,他甚至比王安石更渴望强兵,其实也是因为这一点,才令他们君臣能够“一见倾心”,最终的诉求,是完全一致的,当即拍板道:“就依文公所言,暂且在西北、北方实行,此事全权交予制置二府条例司。”   王安石拱手道:“臣领命。” 第五百六十二章 三冗第一战(完)   其实就制度而言,这北宋的军制,只能用离谱来形容,至今没有崩溃,可真算是奇迹了。   募兵制再加上动辄百万数量的禁军,就别说王安石,财神爷来了,也都满足不了啊!   哪怕是现代社会,也没法这么干。   这王安石嘴上说是开源,但你若仔细看他的新法,裁军其实也是势在必行的。   他最初不提这事,就是为减少阻碍。   可见,裁军一事,其实是保守派和革新派的共识。   可为什么之前一直办不下来。   就是因为这冗官还挡在前面的,冗官不但给财政增加负担,而且使得执行力也是一塌糊涂。   这么大的手术,若不精确,极有可能会出大乱子的。   这个责任,大家都怕。   如那司马光是一针见血,给赵顼挑明这冗兵之害,但随后他马上就明说,此非朝夕之事。   言下之意,我知其害,但基于我朝现状,现在肯定办不到。   这回为什么如此顺利,倒不是说达到司马光的要求,只是因为皇庭的出现,是拿着鞭子,逼着朝廷去改。   当然,这其中还是有皇帝和王安石暗中支持。   那么接下来,就要看河中府的执行。   从此足以看出,这北宋第一文官天团,也绝非浪得虚名,他们都是很有智慧的天才,只是很多问题积重难返,若不先肃清吏治,也是难以有所作为。   河中府。   那元绛在收到朝廷的诏令后,兴奋的如同一个孩子一般,立刻借与张斐商量赔偿一事,急急跑来皇庭。   “好小子,如此年纪就有谋国之智。”   见到张斐,元绛便是狠狠地夸赞。   在最初得知这个计划时,他其实很是忐忑的,这真是太复杂,他从没有这么玩过,因为其中涉及诸多利益,以及朝中还有党争,要是失败,这责任扛不住啊!   张斐是荣辱不惊,拱手道:“元学士真是过奖了,在我看来,真正的考验其实才刚刚开始,有道是这伴君如伴虎,官家给予这么大的支持,若是失败了,这后果不堪设想啊!”   “这倒是的。”   元绛点点头,那还是难掩兴奋之色,至少他能有所作为,身为文官,又是这把年纪,此时不搏,更待何时,坐了下来道:“近一个月,我仔细研究过转运司的账目,如果从明年开始赔偿,以每人每月每贯钱来算的话,只要裁军达到三成,财政就毫无压力。   即便裁军未能这么快,也不打紧,只要规划道下半年,可以达到三成,现有财政也是足以支持。哪怕下半年没有达到,也就只需要发放三十万盐债,便可补足。   可见只要裁军,是百利无一害啊!”   说到后面,他语气又激动起来。   裁军等于是轻装上阵,他能不激动么。   张斐笑道:“看来元学士已经做好准备。”   元绛道:“若是秋税不减,我们转运司还是比较轻松的。”   转运司的钱,全都是税钱。   张斐道:“河中府的秋税是没有问题的,至少是不会减少,至于增多多少,我也不敢保证。”   “那就行了。”元绛稍稍点头,“那么接下来最为关键的就是,如何安置那些被裁的士兵。”   张斐稍稍一愣,道:“关于这一点,我之前也有向元学士建议过,如今的提举常平司就是要用钱生钱,那么其它方面就可以利用商业,转运司只需要支付钱财,再加上警署和差役法的到来,可以吸纳大量的劳动力。”   元绛皱眉道:“但是商人不一定会非常配合我们,去及时吸纳那些被裁的士兵,防止他们因怨作乱。而我们提举常平司也需要贱买贵卖,其中就不乏大量的货物,我们是否也可以雇一些工匠,那军营里面可是有不少能工巧匠。   此外,若要强军,这军备也是一大问题,这里又可以留一部分人生产军备。”   张斐摇摇头道:“我不赞成自产自销,因为事实已经证明,这种做法,就极容易产生腐败,以及压迫、剥削,那些盐户下场,元学士应该比我更加清楚。”   别得他不太懂,但是有一点他很懂,就是法制的强势,商业是必然会走向繁荣的。   如今商人就是被压着的,很多商贩若无背景,只会被官府剥削,若有公检法,商人将会得到一定程度的解放。   利用裁军再拱火一波,一定发展迅速。   他给提举常平司设计的,就是纯金融机构,放债、放贷、收利,玩得就是这钱生钱,如果再加上生产自作,以目前的技术,很难防止其中的腐败。   元绛又问道:“那军备生产也交给商人?”   张斐也有些纠结,这军备生产交给商人,好像是有些不太好,但是不交给商人,官方生产,腐败、次品,是可想而知,道:“军备生产,可以不交给商人,但是也不由转运司自己做。   要不这样,交由地方官府来管,亦或者建议朝廷在地方设专门官署,往后由军营向转运司申报所需军备,转运司再负责向那官署购买,如此一来,便可相互掣肘,能够杜绝一些腐败的现象。”   他说得有些犹豫,这个相互掣肘,不是那么容易,因为到底是三个官署在转,这只能依靠他们公检法和税务司在旁监督。   元绛点点头道:“如此也行,最好还是算作地方财政,西北地区常年战乱,土地肥沃亦不如江南各路,地方财政是捉襟见肘,若将军备生产放在西北,可使其繁荣,给当地百姓带来福泽。这融我再考虑一番。”   稍稍一顿,他又道:“另外,我们还要负责青苗法,这放贷收利,可不是一个轻松的活。”   张斐道:“我的建议就是还能借则借,不能借也不能勉强,不要局限于农夫,亦可以放商贷,纯粹视为一门买卖,我们公检法会协助你们,断定是否延缓百姓的还款期限,避免官民矛盾。”   元绛点点头,道:“但是我还有一个想法。”   张斐道:“什么想法。”   元绛道:“就是将青苗钱与裁军联系上,比如说,普通农户若申请兵役,平时接受一定的训练,并且在战时,有义务赶赴战场,可优先在困难时,申请这青苗钱,这么一来,就能够裁掉更多的士兵。”   张斐摇摇头道:“这我不赞成,如果这么做的话,在讨债的时期,就会遇到很多问题,因为这里面存在这兵役的义务,这也会影响到我们皇庭的判决。而且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军饷充足,必然能够随时招募到士兵。”   有皇家警察在,搞这个是很多余的,因为公检法若要成型,就需要不少皇家警察,如果增加一点点皇家警察,又能够在战时发挥作用,这其实是很赚的。   元绛稍稍点头,但并未给答复。   因为这不是他的想法,而是王安石的想法,那保甲法没了,王安石就想着借青苗法来暗中发展保甲法。   他还是比较信任自己的办法,警署是什么鬼。   张斐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得,“对了!转运司可以尽量用小面值的盐钞来赔付士兵。”   元绛问道:“这是为何?”   张斐道:“那些士兵拿到盐钞,必然是去购买粮食等货物,这极大推动盐钞交易中的作用。”   元绛道:“但是这也有可能导致滥发盐钞,尤其是朝廷急需的钱的时候。”   张斐道:“我们皇庭可以制止这一点。”   其实这才公检法的真正的作用和价值,公正审几个案子,影响是很小的。   真正价值,都是在无形中的。   比如说商业,其中盐钞、盐债,这些在公检法的加持,这威力是无穷无尽的。   而就在元绛与张斐商议之时,那边苏辙也在暗中与王韶、郭逵沟通,军营中那些害群之马,还有脸来申请赔偿,这留着何用。   你们裁军的时候,得注意一点,可别裁完之后,尽留一些害群之马。   这对于郭逵、王韶而言,真是锦上添花。   他们立刻在永兴军大本营,召开会议。   基本上河中府的将领全部到齐,其中还包括种谔、种诂、折继祖等边境统帅。   郭逵坐在上座,面容严肃,目光一扫,气氛顿时变得肃然。   “诸位可知,本官今日为何要找你们来?”   “下官不知。”   秦忠寿略显忐忑道。   郭逵不怒自威地说道:“检察院那边查到一些在军营里面混吃混喝之人,竟然还腆着脸去检察院申请索赔。”   此话一出,一些将领就已经开始冒汗了。   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他们的亲戚多多少少都有在军营里面挂个名,白领军费。   郭逵又道:“原本检察院是打算要起诉那些人。”   去皇庭起诉?   一些将领甚至都已经开始在发抖。   就皇庭那审问流程,不可能给他们留底裤的,虽然皇庭不清算旧账,但他们官途肯定也到此为止。   真是要命啊!   郭逵瞧了那些人一眼,又道:“不过被我给劝阻了,毕竟如今裁军在即,检察院也没有必要大费周章,我也向检察院保证,会将这些人全部清除。”   说到这里,他又扫视一眼:“我不想让大家都难堪,到时我会宣布士兵们可以自主申请退伍,我给你们一个月的时日,将那些混吃混喝的害群之马,全部清除军营,让他们自己收拾包袱走人。   另外,你们要明白一点,裁军不仅仅是涉及到士兵,还包括将官在内,你们别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   如果一个月后,还让检察院查到有害群之马,藏于军营,那就休怪我不讲情面,都听明白了吗?”   “末将听明白了。”   几个将官下意识回答道。   秦忠寿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否包括那些年老体弱者?”   郭逵道:“这些人我会另有打算的,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将那些害群之马给清除掉。”   那些年老体弱者,一眼就看得出,是很好清除的,关键就是这些混子,都很年轻,哪里看得出。   这对于郭逵、王韶而言,真是一个不错的理由。   试想一下,如果这些将官将自己的亲戚都清除军营,他们还会容许别人混吗?   我不占这便宜,你们也休想占。   “是。”   这些武将们,是挤着冲出大本营,如果因为这点事,就将自己的职位给丢了,那真是得不偿失啊!   就在当天,不少混子兵,是打着飞腿赶到检察院,抱着大腿,要求退回自己的诉讼。   不告了!   咱不告了!   这些人全都是关系户,其实他们都是有门路的赚钱的,就只是在这里挂个名,等于是白捡钱,不捡是傻子。   如果被告上皇庭,一家人都会受到牵连。   个个怕得要命。   检察院都还没有去刁难他们,只是说要找找,让他们过些时候再来,但他们死活不肯,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你们今天要是不将状纸退给我们,那我们回去就会被打死的。   你们不给,我们就不走了。   此时,苏辙倒是没有功夫搭理他们,因为那边元绛与张斐暗中商量好之后,正式向之前那五百名士兵的索赔,提出自己赔付方案。   首先,不计利息,一个月一贯钱,以钱币和盐钞为主,粮食为辅,从下个月开始发放,凭借兵籍从提举常平司领取。   并且,确保盐钞能换取等量的盐。   那些士兵当然答应,因为他们之前就没有想过这钱,只是瞅着陈光眼馋,能给就真的不错,分期就分期。   最终,在皇庭的主持下,转运司与检察院、法援署达成和解,并且签订一份赔偿契约。   而这份契约,将为今后索赔提供判例。   因为转运司不是拿不出这么多钱来,毕竟目前才五百名,一万贯左右,但转运司的理由,是会影响到官府正常运作,故而选择分期赔偿,而且不计利息。   官府可以这么干,百姓欠官府的钱,也能这么干,如果百姓欠官府的钱,都可以分期偿还,欠地主的钱呢?   当然,最最最最关键的是,士兵将与公检法绑定。   既然是分期赔偿,士兵肯定还得依仗公检法,单凭他们肯定是斗不过官府的。   那他们必然会拥护公检法的。   这将为公检法在西北全面推广,铺平道路。 第五百六十三章 藏不住了   检察院。   “检察长回来了。”   见到苏辙入得屋来,陈琪、王申等人立刻放下手中的活。   “检察长,谈得怎么样?”   “已经全部谈妥了。”   苏辙点点头,又道:“我与张庭长也商量过,今后咱们只需将名单和证据递上,皇庭方面会询问转运司的意见,若无问题,就直接照此例判决,无特殊情况,则无须再开庭审理。”   陈琪道:“但是往后官府那边可能不会给士兵提供太多证据。”   之前那五百名士兵之所以非常顺利,就是因为军营、军资库主动将证据交给他们。   苏辙笑道:“往后我们可以直接去军资库那边调查即可。”   说得是云淡风轻。   今时不同往日。   公检法已经彻底站起来,官府那边暂时肯定不敢再刁难他们检察院,也不太可能会在账目上做手脚,因为之前那些账目,多多少少也都涉及到一些贪污腐败,但是公检法都没有去追究。   若还在账目上做手脚,岂不是犯傻么。   皇庭只是不清算旧账,但你若动手脚,那可就是新账。   陈琪、王申等人是同时松得一口气。   可算是度过这最难的阶段。   苏辙突然问道:“对了!有多少人来放弃起诉?”   陈琪、王申相觑一眼。   “检察长不妨猜猜看。”陈琪高深一笑道。   苏辙沉吟少许,“一千人左右。”   陈琪苦笑道:“要翻上一番。”   “两千人?”   苏辙震惊道。   目前他们收获状纸只有五千份,这可是将近一半了。   王申急忙解释道:“倒不是说五千份状纸中,就有两千个关系户,挂名军籍的关系户大概是一百人左右。其余的都是那些心虚之人,他们平时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务正业,见到那些关系户恁地紧张,他们也都感到害怕。”   苏辙都笑了,“也就是说,五千人中,就有两千多个害群之马?”   陈琪点点头,“真正能够打仗的,多半都集中在边走,河中府的禁军,确实!”   苏辙是喃喃自语道:“没错!咱们做得没错啊!若不裁军,国将危矣。”   这真是太可怕了。   其实早已经有势力说明了这一点,庆历时期,在宋朝与西夏一战中,当时禁军是屡战屡败,战绩最好的竟然从边境招募来的民兵。   这就是王安石要推保甲法的原因,保甲法其实就一个核心,大规模动用民兵。   傍晚时分。   几个喝得微醺的汉子,踉踉跄跄从一家酒馆中出来。   “哎哎哎!几位客官,你们还没有付钱?”   一个酒保从里面追出来。   “什么?”   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猛地回过头去,怒目瞪向那伙计,“老子今儿心情不好,你这雏鸟可别惹怒了老子,小心老子将你的手给折了?”   那酒保吓得一怔,那泪水已经在眼眶里面打转,哆哆嗦嗦道:“小小人只是提醒一下各位大哥,这,这酒钱!”   那汉子当即一把揪住那酒保,抡起左臂,握着砂锅般大的拳头。   “大哥饶命啊!”   那酒保吓得双目紧闭,尖叫一声。   可片刻过后,这拳头却没有挥下来,他微微睁开眼来,但见一个皮肤黝黑的小哥,一把握住那大汉的手腕,当即惊喜道:“马警长。”   来者正是马小义。   “皇家警察?”   那大汉一双朦胧的醉眼中,充满着不屑。   马小义很享受那酒保激动的眼神,轻描淡写道:“放开他,俺来陪你练几招。”   那大汉闻言,突然将那酒保往前一推,飞脚踢向马小义,马小义一个侧身,当即就一个过肩摔,直接将那大汉扔出两三米远,重重摔倒在地上。   周边三人见势不对,便是转身想逃,直接被周佳他们给拦住,三下五除二就全部放倒在地。   “皇家警察打人了!”   “哎呦!我的手断了。”   “哎呦!皇家警察打人了。”   这几个醉汉似乎是老司机来的,反应极其快,立刻是声嘶力竭地哭喊道。   马小义与周佳等五名皇家警察均往后退一步,默默地在一旁看着。   那几个醉汉以为他们怕了,立刻满地打滚,继续叫喊着。   片刻间,酒馆里面的人,街坊邻居纷纷围过来,他们也不明情况,当即对马小义他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这人多壮怂人胆。   一个醉汉突然站起身来,马小义直接一脚踢在他膝盖上,啪地一声,那醉汉当即跪了下去。   马小义道:“给我蹲着,继续喊救命。”   围观群众们,当即是惊惧地看着皇家警察。   一个书生挺身而言,“你们皇家警察怎能动手行凶。”   但马小义偏头看他一眼,那书生吓得退得一步。   马小义没有搭理他,是面无表情盯着那几个醉汉,继续喊,让更多人来为你们声张,你看老子怕不怕。   那几名醉汉见皇家警察完全不惧人言,出手比他们都狠,当即又哭喊道:“警察饶命啊!饶命啊!”   “没出息!”   马小义头一偏,道:“全部带回去。”   几名皇家警察立刻上前,将他们全部摁在地上,然后麻利地用一根套索,将他们全部套在一起,牵着向警署方向行去。   任凭吃瓜群众,人云亦云。   而在酒柜斜对面的二楼,但见开着一扇窗户,几道身影挤在窗前,注视着对面的动静。   一直等到马小义他们离开后,这窗户才关上。   但见里面坐着三五人,除韦应方、曹奕、何春林,都头樊猛外,还有一个身着辅警制服的年轻人。   此人名叫李坤,本是府衙里面的衙差,是韦应方的心腹,后来特意将他调去警署。   樊猛喝了一口酒,嘴里骂咧咧道:“这一群没出息的家伙,连个毛头小子都打不过。”   李坤忙道:“都头息怒,其实这与他们倒是无关,那些皇家警察全都是从军营里面挑的好手,武艺都很不错。”   曹奕皱眉道:“我们之前似乎忽略了这警署。”   李坤道:“曹判官说得是,如今警署已经扩充到三千人的规模,咱们河中府衙差最多的时候,也不足三分之一。”   何春林惊讶道:“他们招了这么多人?”   李坤点点头道:“光城里就已经安排了七个警署,而如今城外各乡都至少有一个分署。”   此话一出,众人是面色一变。   他们一直都盯着检察院和皇庭,却没有想到,警署已经扩张到这种规模。   樊猛突然向何春林道:“这警署招这么多人,你们转运司有这么多钱给他们吗?”   何春林道:“只有最初的两三百号人,是从衙前役招来的,其余的全都是从府衙、军营里面招的,朝廷规定,这警署招多少人,就将这些人的军饷、俸禄给划到警署去,这可是官家下得命令,咱不敢不从啊!”   樊猛挠着头道:“如今公检法文武具备,是越来越难对付了。”   韦应方忧虑道:“看来想要对付这公检法,还得利用朝廷的斗争来做文章。”   曹奕点头道:“韦通判言之有理,王学士的新法,其目的还是要为国敛财,敛财就必然会与民争利,我们可以围绕这一点,利用皇庭去阻止新法。”   韦应方问道:“如今有多少地主可愿降低利息,去阻挡青苗法。”   曹奕摇摇头道:“暂时还未有多少,他们还想看看形势再说,毕竟如今那青苗法还未正式执行。另外,他们现在更多是在考虑秋税之事,故此我们也可以通过秋税,令他们对公检法心生芥蒂,以此来游说他们联合起来对付青苗法。”   韦应方点点头。   何春林道:“等会,咱们也不能再放同样的错误,完全任由公检法发展自己的势力,尤其是警署,几千个皇家警察,你们就不担心么。”   韦应方问道:“那你有何应对之策?”   何春林道:“方才那几个醉汉在下面喊救命,虽然没起到作用,但可以让他们去皇庭喊救命,之前不是说了么,他们公检法是相互制衡的,那些醉汉理应也能够起诉警署。”   樊猛直点头道:“老何说得对,皇家警察这般嚣张,也是不行的。”   那边马小义牵着那几个醉汉,来到警署,只见里面是灯火通明,哀声此起彼伏。   那几个醉汉定目一瞧,只见五六十号人,被绑在一起,扔在角落里面,个个面色通红,但头发又都是湿漉漉的。   更要命的是,这五六十号人里面,他们竟然认得大半。   这都是刚从营里出来的兄弟们啊!   刚出军营,就入警署。   这人生境遇简直没谁了。   “小春哥,哥哥不在么?”   马小义来到厅堂,瞅着愁眉难展的符世春问道。   符世春瞧他一眼,“那厮见今日生意这么好,也出门去找买卖了。”   马小义叹道:“其实也不得劲,这些人看似牛高马大,但全都是一群酒囊饭袋,连三招都过不了。”   符世春道:“所以那厮才出得门去,要真有危险的话,哼,他能去得那么快么。不过你们逮这么多人,我怎么安排?那几间的牢房早就给塞满了,如今这院里也都快放不下了。”   马小义眨了眨眼,“那那咋办?”   这两个蠢货,就只管自己威风,也不管后果,真是气死我了。不过,看来咱们警署是藏不住了。符世春思索半响,道:“录完口供,一块扔给皇庭吧。”   翌日。   “哇又来了这么多状纸?”   “回老师的话,这都是警署今早送来的。”   叶祖恰有气无力道。   他们自己手里还有很多案子没有处理,这里又来这么多,可真是要命啊!   张斐心中一凛,皱眉问道:“怎么治安一下变得这么乱?”   他害怕有人在暗中搞事。   蔡京似乎瞧出老师所忧,忙道:“老师,并非你想得那么样,只是最近军营里面裁掉许多混吃混喝的士兵,这些士兵就与那泼皮无赖无异,他们中不少人离开军营后,心情烦闷,就到处惹是生非。”   张斐道:“你确定背后没有人搞鬼?”   蔡京立刻道:“我特地询问警署,当时的案发过程,不像似有人在后面怂恿他们惹是生非。”   “做得好!”张斐夸赞了蔡京一句,又拿着一份口供看了看。   上官均道:“老师,符主簿特地交代过,他们警署快要装不下,希望咱们皇庭尽快审理判决。”   叶祖恰道:“其实如此类案件,微不足道,可由他们警署自己决定,不需要全部来找我们皇庭。”   张斐摇摇头道:“你说得虽有道理,但是暂时还不行,唯有经过公开审理,警署才能够放开手去执法,同时百姓也不会过于畏惧皇家警察。”   叶祖恰郁闷道:“但是咱们本就有很多棘手的官司要处理,这里又来这么多,咱们能处理的完吗?”   张斐道:“这只是看着多而已,明天一天就能搞定,也不需要准备什么,你们还是继续看其它的官司。上官均,你先拟定好明日开庭审理的时辰安排,然后蔡京再去警署通知他们一声。”   “是。”   “另外!”   张斐道:“我只审明日,而将来此类案件,都由你们来审,给予你们练练手,不能全部都依赖我这大庭长。”   除蔡京外,其余三人顿时面色喜色。   可算是轮到咱们上场了。 第五百六十四章 外不犯警察,内不犯庭长   这天都还未亮,梁伟便从从床上爬起来。   “官人,你怎就起来了?”   身边的妇人被动静惊醒,一手曲臂撑着上半身,一手揉着眼问道。   “我出门有点事。”   梁伟一边穿着衣物,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妇人眨了眨眼,瞧了眼窗外,“这天都还未亮。”   话一出口,他突然一手抓着梁伟的手臂,“官人,这天都没亮,你出门干嘛。我大哥不是说,让你最近老实在家待着,可别出门惹是生非。”   “你这妇人懂什么。”   梁伟稍稍抖臂,挣脱开来,“谁赶早起来去惹是生非,今儿是老许他们要被皇庭审理,我去看看,这皇家警察有啥手段,往后也好躲着一点。”   妇人听罢,稍稍松口气,又道:“那那你可得小心一点,切莫冲动。”   “行了!行了!”   梁伟穿上衣服,洗漱后,便急急出得门去。   此时,天已经微微亮,梁伟正准备去到街边的摊子上吃点早餐,忽听后面有人喊道:“梁兄。”   梁伟回头一看,见是营里的兄弟任虎。   “梁兄,你这么早起来,是打算去皇庭观审么?”   “嗯。”   梁伟点点头道:“你也是么?”   “前两日幸亏咱家有事,咱没有出门跟他们一块喝酒,否则的话,估计也进去了。”   任虎又哼了一声:“这警署可真是翻脸不认人,之前还说跟咱们一条心的,结果这一下,就将人都给抓进去了。早知如此,咱们就应该听樊都头他们的,找人给警署添乱,搞得他们鸡犬不宁。”   梁伟叹道:“现在说这些都没用,我家内兄是再三叮嘱我,千万别惹事,到时他也救不了咱。咱们先吃点东西,待会过去瞅瞅,看看他们有何手段,往后躲着一点。”   “咱直接去那边吃就是了。”   “皇庭那边就几个棚,今儿估计很多人都会去看。”   “现在那里热闹的很,不怕没吃的。”   在一月前,那官府可就不敢再将那城门给关上,一直都是开着的。   当梁伟与任虎出得那扇城门时,眼前的景象令梁伟是目瞪口呆,但见从城门到皇庭的这条道路的两旁,摆满了摊位,各种早餐、水果青菜,是琳琅满目,如同市集一般。   原来自从皇庭赢得百姓信任后,越来越多的百姓上皇庭告状,但就只有这一条路,这边渐渐变得热闹起来,因为许多街坊将这观审视作一门娱乐,故此许多百姓就上这附近来摆摊。   忽闻一阵敲打声,任虎寻声看去,“咦?那不是阿水么?”   梁伟偏头看去,但见一个高个子在帮人建造木棚。二人立刻走了过去。   “阿水!”   “阿伟哥,虎哥。”   那汉子见得二人,赶忙停下手中的活,向二人打招呼。   任虎道:“你小子怎上这来了?”   阿水讪讪道:“其实我早就不想在营里待着,这回营里正好批准可以申请退伍,咱就自己申请退了,上这来帮人搭棚子,待会还能在皇庭那边接点活干。”   “皇庭?”   任虎问道:“什么活?”   阿水道:“就是建屋子。”   任虎、梁伟相视一眼,眼中尽是郁闷。   这个阿水以前在军营里面,就是干杂活的,顺便帮他们跑跑腿。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出得军营,他们两个是过得战战兢兢,人家阿水却凭借在军营练出来的手艺,过得十分滋润,到处接活干,小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   又听得一个大婶道:“哎哎哎!吴妈,你买完了没,买完早点过去,这人多不好抢位子。”   “来了!来了!”   又见一个大婶提着一篮子菜追了过去,两个大婶各提着一篮子菜,一边聊着,一边往皇庭那边行去,不难发觉,这人群都在往皇庭那边移动。   梁伟、任虎也赶紧买点包子,跟了过去。   沿着大陆来到皇庭区域,但见路前立着一木牌,上面画着两个图案,一个看似男人,一个看似女人。   木牌下站着一个皇庭警察。   “警察,这是啥意思?”   “你们若是来观审的,男人往这边去,女人往这边去。”   “哎呦!张庭长想得可真是周到。”   大娘们不由得欣喜道。   其实北宋礼教是重于孝,男女方面倒不是非常森严,普通百姓家的大婶大娘完全就不在乎,照样去挤。   但张斐为求更多女人来观审,还是给女人划了一片专门的区域。   又有一个汉子道:“可这里不是去庭院的路啊!”   “今儿是在左边的民事皇庭审理,不在主院审。”   众人依言来到民事皇庭,顿时是欣喜不已,原来这个民事皇庭,就仅仅是用木棍围出来的,但上面却有屋檐,等于是三面都能够观审,是防晒防雨,可真是太体贴了。   这是张斐亲自设计的,不用多说,就为了给予观审者更好的体验,因为张斐心里非常清楚,要真正竖立起法制,他再能耐,也都是无济于事,得百姓自己有这个观念。   才不至于说人走法息。   但他又不能让所有人都去读书,只能从观审中去学习。   这外面虽然看似简陋,但是里面是非常精致的,是由好些个亭台、廊道建成的。   这辰时刚到,不少中年妇人的偶像,张庭长是准时来到庭长台上,今儿他是穿着一件崭新的灰白色的官袍。   “老师,今儿你怎穿这色的官服?”   叶祖恰好奇道。   张斐道:“你们还好意思问,这本是该你们来审的,而不是我大庭长,你们不争气,不只有我来做出改变。”   叶祖恰心想,我多这句嘴干嘛。   四人闷头不语。   一旁的许芷倩,掩唇偷笑。   张斐瞧了眼文案,然后喊道:“蔡京。”   蔡京立刻起身道:“传马小义警长上庭作证。”   但见马小义又是一身崭新的制服,威风凛凛的来到庭上,他就喜欢上庭,非常好这一口,每回出庭,穿得都是人模狗样。   张斐道:“今儿马警长是代表警署作证。”说着,他往旁边的位子上指着,“站在那里就行了。”   “哎!”   马小义屁颠屁颠地去到那最佳观审位。   张斐又偏头看向右边,“哟!苏检察长亲自来了。”   你还“哟”?庄重一点好么。   苏辙点点头,无奈地笑道:“我不能来么?”   张斐忙道:“这等小案,苏检察长犯不着亲自来,派手下来监督就行了,听说你们检察院最近也很忙。”   苏辙微笑道:“我也来学习一下。”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向马小义道:“马警长,你得好好表现,苏检察长在这里。”   马小义道:“三庭长放心,俺一定不会丢警署的脸。”   张斐呵呵道:“丢脸倒是不打紧,可别让检察院抓到把柄。”   许芷倩轻轻用脚尖踢了下他的椅脚,低声道:“瞎说甚么”   四小金刚也是偷偷瞄着他,老师,这虽然不是什么大案,但你这也太随意了吧。   “夫人发话了,那就开始吧。”张斐很是随意道:“传嫌犯。”   蔡京立刻起身道:“传嫌犯许景天,鲁十二,刘发、郑槐出庭。”   许芷倩立刻将一份文案摆在张斐面前。   过得片刻,四个彪形大汉来庭上。   张斐抬起头来,道:“如今警署告你们寻衅滋事,喝酒赖账,你们有何要说的?”   许景天立刻道:“庭长,冤!”   “打住!”   张斐道:“先别急着喊冤,本庭长这都还没有判,若觉不公,就指出来哪里不公。”   许景天立刻道:“张庭长,事情是这样的,前日傍晚,我们几兄弟相约上陈家酒馆喝酒,当时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就,就没给酒钱,其实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通常咱们第二日清醒过来,还是会将酒钱给上的。巧的是,那酒保也是新来的,不懂咱的规矩,就拉着咱,咱就揪了他一把,哪知突然来了几个皇家警察,就对咱们拳打脚踢,你瞅瞅,这都是他们打的。”   说着,几人开始撸袖子,撸裤子,各种卖惨,确实有很多青紫的地方。   他们这些兵痞,以往跟衙差就没少发生冲突,个个都是油嘴滑舌,虽然改成皇庭,但万变不离其宗。   关键后面还有人撑着,同时还有警署内奸,告诉他们该怎么说。   围观的百姓顿时议论起来,此案真相,与他们并无太多关系,但是皇家警察揍人揍得这么惨,这令大家都心生惧意。   张斐凝目瞧了瞧,道:“这打得还真是不轻啊。”   说着,他看向马小义道:“你一个人打得?”   马小义道:“俺就打了许景天,其他人,可不是俺打的,不过就他们这花拳绣腿,俺也打得过。”   许景天傻眼了,大哥,这,这是重点吗?   “是吗?”   张斐笑问道:“那你为何要动手打他们?”   马小义道:“俺见到那许景天揪着一个小酒保的衣服,准备动手打人,便上前去制止。”   “胡说。”   许景天立刻叫道:“张庭长,他说谎,我是揪着那酒保衣襟,但也只是吓唬一下,没想着真打。但是这警察上来根本没有制止我,而是擒住我的手腕,说要跟我过几招,这那时制止,分明就是挑衅?”   张斐看向马小义,道:“他说得可是真的?”   “是的,俺有说过这话。”   马小义点点头,“当时俺见他情绪又激动,关键还擒住那酒保的,为保那酒保的安全,故此俺才这么说,希望他先放开酒保。但是俺并没有想到,他会推开酒保,就直接向俺动手。”   说完之后,那小眼神很是嘚瑟,其实他当时哪里想了那么多,但天天看张斐打官司,他也想过,对方可能会提到这一点,事先就想好说法,如今见对方果然这么说,不禁很是得意。   张斐又向许景天道:“是你先动的手吗?”   许景天道:“当时我喝了酒,他又出言挑选,我这一时冲动,就,就跟他打了起来,但如果他是来制止的,我就根本不会动手。”   “是吗?”张斐问道:“所以你就揪着那酒保的衣襟,举起拳头?”   “?”   旁边的郑槐突然嚷嚷道:“当时许哥都已经被打在地上求饶,这黑厮却还踢许哥一脚,现在都还瘸着的。”   张斐看向马小义。   马小义道:“他们在地上打滚耍无赖时,俺和周佳他们可是退在一旁,很多人都看见了,俺是见他起身准备冲向俺,俺才踢他的,让他蹲着。”   许景天委屈道:“我只是站起来,可没想冲着他去。”   张斐问道:“那你为什么要站起来?”   “啊?”   许景天被问傻了。   张斐道:“皇家警察在执法,你们要做的就是配合,而不是反抗,若受到任何委屈,可以来这里讲给我听,如果他们确实滥用职权,我自会判他们有罪。”   苏辙突然问道:“此案发生时,有许多证人,但若是在没有证人的情况下,皇家警察诬蔑百姓动手在先,进而殴打百姓,亦或者反过来,诬陷皇家警察,皇庭又该如何取证?”   张斐道:“皇庭只看证据,而不会做出假设性判断,以免被人误会,但是在皇家警察行为手册中,他们是有保护自己的权力。   故此我是建议任何人,无论你是官员,还是百姓,都必须配合皇家警察,有问题可以事后直接起诉,亦或者寻求法援署的帮助。   我无法确保我的每次判决都是准确的,我们只能尽我们所能,利用规定,将苏检察长所言的那种情况的可能性,降低到最小。”   苏辙是若有所思。   张斐又朗声道:“而在此案中,是许景天等人先动的手,虽然马警长有言语上的挑衅,无论他是不是为了保护那位酒保,但他也仅限于言语上的挑衅,并且是有先前条件,也就是许景天揪住那酒保的衣领。而事实就是许景天先动的手。   而至于后面马警长踢许景天的那一脚,也基于双方搏斗之后,才发生的,而在那种情况下,你最好是老实蹲着,因为换成任何人,你们当时的一举一动,都是对对方的威胁。   故此马警长、周佳等几名警员,在此案的过程中,并无任何过失。至于许景天等人么。”   说到这里,他看向许景天他们,“根据你们方才的供词,可见你们已经习惯于喝完酒不付钱,但你们并没有习惯先跟店主说明明日会送钱,且得到店主的允许,至于你们明天会不会将酒钱送来,这都不重要,也不能作为你们脱罪的证据。   那酒保的行为是完全合法的,依法你们本是要受到监禁,但念在你们在我们皇庭是初犯,且又喝了酒,本庭长酌情判你们劳役七日,待会你们下去之后,会有人给你们安排的。”   “庭长,我们是冤枉的啊!”   “明明就是他们打我们,你们皇庭竟然还包庇这些皇家警察。”   “你们公检法狼狈为奸,老子不服。”   背后有人,喊话都充满底气啊!   “等等!”张斐赶忙叫住上前来的庭警,道:“我收回刚才的判决,将他们劳役增至半月,并且每人罚两百文钱。记得,将酒钱付了。”   霎时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第五百六十五章 危   自张斐来到河中府后,已经有过许多次判决,虽然只有第一次,也就是关于妫乡弑母一案,得到满堂喝彩。   当时许多士大夫都非常认同张斐的审理过程和判决的。   而之后的公开审判,虽然没有再得到庭院内的贵宾们的支持,但也无一例外,都到门前百姓们的喝彩声。   然而,就是这个微不足道的小案,却令外面的喝彩声中,夹带着一丝丝嘘声。   这甚是令许芷倩都感到非常惊讶,不禁侧目瞧向木墙外的百姓们。   就此案本身而言,显然就是许景天他们的不对,为什么有些百姓却不支持,难道是有人特意安排的?   但事实并非如此,以前衙差名声都不太好,这其中还包括许景天等人,因为根据北宋制度,以前禁军士兵也负责治安问题,只是如今被皇家警察取代。   这风水轮流转,此时的许景天等人,却代表的是百姓。   故此许景天最后叫冤的那几句,也令一些百姓感到共鸣,虽然他们几个是活该,但是在一些百姓看来,这打人的皇家警察也很可恶,他们认为皇庭也该给予皇家警察一些惩罚,这个判决显然是有些偏袒。   “都说让你做点准备,你又不听,你看看,许多人都不认同。”   许芷倩小声言道。   她一直跟着张斐做事,以前任何一个案子,他们都是做足功课,这回是真的例外,张斐几乎没有怎么看,就急着开庭审理。   故此许芷倩认为这就是因为过于草率,才令一些百姓不满。   她当然还是希望,张斐的每次判决都能够获得好人的满堂喝彩,然后同时令坏人咬牙切齿。   张斐道:“我是庭长,我不是歌妓,我没有义务让所有人满意。”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你忘记我曾跟你说过得话么?公检法中,警署才是最难的,也一定产生许多纠纷,因为相对而言,我们皇庭和检察院是追求的公平、公正,而皇家警察还要负责管制,但是没有人希望被管制,你越严格,他们越讨厌你,无论你是好,还是坏,此乃人性,必然会有人对皇家警察不满。   而我们现在做的就是,既然保证皇家警察的权威,又要确保百姓有一个公正申诉的机会。这嘘声是来自于人性,而非是这次判决的对错,故此不用太去在意。”   许芷倩沉吟少许,“故此你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张斐点点头,“接下来还会继续发生。”   接下来几桩官司,与许景天他们非常类似,就是他们这些兵痞,丢了铁饭碗,心情烦闷,到处喝酒惹事,关键的是,他们也都是有武艺的人,而皇家警察并没有完全压制他们的武器。   基本上都有动手互殴的情况。   皇庭的判决,也无一例外,全都是支持皇家警察,但也都是给予那些人劳役惩罚。   喝彩声不断,但嘘声也是此起彼伏。   然而,张斐丝毫不受影响。   这就连陈琪都看不下去,低声道:“检察长,这个张三还是稍显稚嫩,不懂这为官之道,虽然他的判决,并无太多问题,他也可以不惩罚那些皇家警察,但至少也得训斥几句,如此便可平息那些百姓的不满。”   就好比自家孩子虽无过错,但别人都已经找上门来,怎么也得训斥几句,双方都给彼此台阶下,就能大事化小。   你这太护犊子,即便你是对的,人家也会不爽。   做人是如此,为官亦是如此。   古代也是非常看重扰民的,之前的官员,也会多多少少当面教训一下衙差,即便衙差没有错,但这是一种默契。   苏辙却是笑道:“之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你没有发现,其实张庭长是在跟百姓上课么。”   “上课?”   陈琪错愕道。   苏辙点点头道:“经过此番审理后,百姓在面对皇家警察时,就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以及懂得,如何捍卫自己的利益,也能够减少百姓与皇家警察之间的冲突。”   陈琪稍稍回忆一下,那什么皇家警察的行为手册,顿时在脑中变得非常清晰,原来张斐在方才审案的时候,不断地在强调皇家警察的行为手册,在这不经意间,就记得非常清楚。   再加上皇庭的判决,都是支持皇家警察的,那么百姓在遇到类似的情况,自然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哦?接下来这桩官司与曹警司有关?”   张斐抬起头来,十分诧异地说道。   马小义立刻道:“张庭长,此案俺也非常清楚,俺可以代哥哥,不,曹警司作证。”   他站在这里作证上瘾了,就想着全包了。   张斐环目四顾,“如果曹警司。”   话未开口,就听得一个十分嚣张的声音,“小马,你给我下来。”   张斐微微翻了个白眼,“马警长也不用下去,继续站在这里,提供警署方面的调查,协助本庭长作证,今后也是如此。”   “是。”   马小义激动道。   不愧是俺的三哥,就是讲义气。   张斐又看向蔡京。   蔡京立刻起身道:“传证人曹栋栋,嫌犯孔泰,孙晟。”   只见曹栋栋与两个年轻汉子一块上得堂来,但看着就好似他压着两个犯人上庭,迈着六亲不认的步子。   来到庭上之后,曹栋栋一屁股坐在马小义旁边,而孔泰和孙晟则是站在另一边。   这事,一个庭警上前来,小声道:“庭长,孔泰和孙晟请得一名珥笔为其他们辩护。”   张斐微微皱眉,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妙,问道:“这珥笔叫什么名字,可有朝廷公文?”   那庭警道:“此珥笔唤作陆邦兴,东京汴梁人士,是有官府的公文。”   许芷倩小声道:“这陆邦兴乃是费家书铺的珥笔。”   关于珥笔的公文问题,事先朝廷就已经给出决议,李敏他们这些在汴梁获得公文的珥笔,都是能够在河中府争讼的。   那李敏只是想等到书铺建好之后,再开张营业,现在还在法援署帮忙,也想着为自己累一点名声,来个厚积薄发。   蔡京回过头来,小声提醒道:“老师,陆邦兴应该也是刚刚抵达河中府,而孔泰、孙晟之前不过是营里的士兵,这才不过一日,他们怎么可能联系到陆邦兴。”   张斐道:“你认为后面有人帮忙?”   蔡京点点头道:“而且目标就是曹警司,据学生所知,方才下去的那个名叫邱江的士兵,背景比这二人还大,但也未有请得珥笔争讼。”   “就算是,那也没有办法,这是符合规定的。”   张斐无奈地摇摇头,又向曹栋栋道:“曹警司,如今对方请了珥笔争讼,你需不需要法援署的帮助?”   目前法援署多半都是提供状纸,除非一方请了珥笔,另一方没有请,那庭长就会询问没有请的一方,需不需要法律援助,如果需要就指派法援署。   当然,在一些复杂的案例下,也能争取法援署的支持,就比如陈光一案。   曹栋栋大咧咧道:“我的大珥笔今儿没空,其他的珥笔我也都信不过,不用了,我自个就可以。”   你这蠢货,这可能是一个阴谋啊!张斐嘴角抽搐了几下,点点头:“那行吧。”又朗声道:“传陆邦兴出庭。”   趁机认真看看警署方面的供词。   许芷倩是直翻白眼,这临时抱佛脚,还能管用吗?   她认为张斐还是托大了。   但见一个二十来岁,尖嘴猴腮的文弱书生上得庭来。   这陆邦兴当然见过张斐,可不敢在张斐面前太过嚣张,毕恭毕敬地行得一礼。   张斐指着边上亭台道:“陆邦兴,你是第一个坐这亭台的珥笔,希望你能好好表现。”   “多谢庭长!”   陆邦兴来到亭中坐下。   张斐又向曹栋栋道:“曹警司,劳烦你讲述案发当日的过程。”   曹栋栋立刻道:“前日傍晚,我与家仆去到南街,准备上酒楼吃饭,突然听到一个女子的训斥生,待我看去时,就见到这二人正拦着一个女子,嬉皮笑脸,甚至还动手动脚。”   说话时,他手指孔泰和孙晟。   紧接着,曹栋栋又道:“于是我立刻出声喝止,并且冲了过去,那二人见我上前来,不但不认错,竟然还对我出口不逊,甚至意图推开我,结果就被我打倒在地上,然后我便其二人带回警署,这就是整件事的过程。”   张斐点点头,又看向陆邦兴道:“你们可认罪?”   陆邦兴起身道:“我代表孔泰和孙晟拒绝认罪,并且我们将起诉曹警司有见色起意,为求博的那女子好感,滥用职权,殴打无辜百姓。”   许芷倩听罢,当即愁上心头。   蔡卞等人也是面泛担忧。   曹栋栋这厮,怎么看,怎么就不靠谱,他们真不知道,为什么张斐喜欢跟这种人合作,他就是咱们公检法最大的软肋啊!   曹栋栋当即怒指陆邦兴,骂道:“你这珥笔胆敢诬蔑本警司。”   张斐怒斥道:“曹警司,请注意你的态度,你若再这般干扰对方做供,本庭长将判你藐视皇庭之罪。”   曹栋栋瞪了陆邦兴一眼,哼了一声。   张斐暗自皱了下眉头,妈的,只要这厮跟女人沾上边,必然有麻烦。还是我的小马好,喜欢跟男人混在一起。 第五百六十六章 英雄救美?   陆邦兴的一番话,不但引得曹栋栋抓狂,许芷倩他们皱眉,也使得院外百姓议论纷纷。   自古以来,弱者加“受害者”,再加上对面又是统治阶层,那总是能够平白获得五成的信任。   哪怕最终真相大白,一些人也会从各种角度去为弱者开脱。   “之前咱们到底在忙活甚么?”   身着便服悄悄来此旁听的韦应方听得身后百姓的议论,不免心生感慨,“对付公检法最好的办法,其实就是皇庭所提倡的公正、公平、公开。   这世上只有清官,但从未有过一个清廉的官署。亏得咱们事先还老用违法的事,去跟公检法较劲,真不怪接连惨败。”   身旁的曹奕,不免有些尴尬,之前可都是他在出谋划策,但此时他也反应过来,之前的谋划,确实错得离谱,以至于让公检法在这么短暂的市场内,成长起来。   如果他们什么都不干,公检法肯定是没有现在风光,得到这么多百姓的拥护。   曹奕点点头道:“韦通判言之有理,之前咱们确实做错了。好在这一切都不算晚,如今我们可以利用律法去对付公检法,动摇他们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同时又可以利用公检法去对付青苗法,从而动摇朝廷对公检法的支持。”   韦应方点点头,笑道:“如此才是解决之策啊!”   而在庭上,既然对方珥笔反对一切指控,自然得进入到珥笔反驳环节。   陆邦兴是来自东京汴梁,对这套规则自然是非常熟悉的,只见他站起身来,向曹栋栋询问道:“听闻曹警司的父亲,乃是警署的总警司,以及侍卫步副都指挥使。”   张斐闻言,差点敲槌,得亏一旁的许芷倩提醒道:“你现在可是庭长。”   张斐放下木槌来,又郁闷地瞧了眼曹栋栋,心道,让你请珥笔,你不请,现在连个喊反对得都没有。   曹栋栋却还是一脸傲娇道:“不错。”   这难道不知道傲娇么,我特么这么会投胎,就问你们羡慕不。   但却惹来不少鄙夷的目光。   现在人人都知,这小子就是凭借父亲,才这么年轻就当上总警司。   陆邦兴又问道:“听闻曹警司家中妻妾成群,不知是否?”   曹栋栋嘿嘿道:“没错。”   这一下,外面的观众们可就忍不住了,议论声立刻沸腾起来。   “看吧!看吧!我就没有估错,如这种衙内,向来都贪财好色,定又是为抢夺民女,伤及无辜之人,然后倒打一耙,那两人才是真正见义勇为的好人。”   “幸亏他们两个请了珥笔,前面那几个可真是傻,不请珥笔。”   “兴许是没钱。”   “张庭长就应该让法援署帮忙啊!”   “看来皇庭还真是有些偏袒皇家警察。”   “都是皇家的,能不相互包庇么。”   曹栋栋性情中人,听到那些议论声,当即回身反驳道:“你们不知情,就休得胡说,我的妾侍虽多,但全都是合法买得。”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的公检法的相关人员,全部低下头。   四周也是嘘声四起。   陈琪也意识到,这小子可能是公检法最大的漏洞,郁闷道:“当时朝廷怎么会让他来当这警司,这不是成心害我们么?”   苏辙也是满面忧虑,但又却无奈道:“如果不是他的身份,警署的发展,哪能一帆风顺,必然是寸步难行啊。”   要是随便换个人来,当初军方会给警署面子么,让他们尽情去营里招人。   许芷倩低声道:“他跟你这么久,怎么一点也没有学到。”   张斐叹道:“如果他愿意学,还会愿意大价钱请我么?”   说着,他赶紧一敲槌,“肃静!肃静!”   等到院外安静后,张斐又向陆邦兴道:“陆珥笔,你问得这些,与此案有何关系?”   “抱歉!”   陆邦兴立刻是见好就收,他心里非常清楚,如果张斐是坐在对面的,是一个字都不会让他问出来,如今张斐也是给足面子,让他达到了自己要想的目的,就是将曹栋栋塑造成一个好色之徒。   他又转而向曹栋栋问道:“曹警司,请问你在案发当日,上南街的目的是什么?”   曹栋栋哪里还有方才那从容,很是不爽地回答道:“傍晚时分上南街,除了吃饭,还能为啥?”   只听一人高喊道:“吃饭谁上南街那烟花之地,多半是为了寻欢作乐。”   闲着无事的张斐,开始拿着丝帕擦起手来,脑子在飞快运转,怎么帮这小子一把,这么下去,全完了呀!   曹栋栋回过头去,是一脸不屑道:“是又如何,犯法么,你们有钱你们也可以去啊!”   砰!   张斐重重一敲槌,“曹警司,你专业一点好么?”   曹栋栋哼了一声,偏头头去,是一脸委屈。   你特么还委屈,我我待会再找你算账。张斐又沉眉看向陆邦兴,暗示道,你够了!欺负对方没有珥笔,就搞这种歪门邪道,你这是在刁难我好么。   陆邦兴赶忙解释道:“庭长勿怪,在下询问这个问题,与此案有很大的关系。”   张斐眼中闪过一抹担忧,道:“那你继续问吧,但待会你必须说明这一点。”   “是。”   陆邦兴拱手一礼,又继续道:“曹警司应该也是经常去那烟花之地吧?”   “是啊!去不得么?”曹栋栋点点头,大大方方承认。   陆邦兴道:“敢问曹警司,在这烟花之地,嬉嬉笑笑,动手动脚,是很罕见,还是很常见?”   曹栋栋激动道:“但那是在屋里,而不是在街边。”   陆邦兴道:“曹警司请回答我的问题。”   曹栋栋道:“在屋里是比较常见的。”   陆邦兴又继续问道:“曹警司说见到孔泰、孙晟在街边拦住一位女子,嬉皮笑脸,还动手动脚,那不知曹警司当时可有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吗?”   曹栋栋摇摇头道:“他们是站在街对面,我倒是没有听见。”   陆邦兴问道:“你什么都没有听见,为何断定他们是在调戏那女子?”   曹栋栋道:“我虽然没有听见,但是我看见了,这还能有错不成。”   陆邦兴道:“那曹警司是否知道,那女子乃是南街万花楼的一名歌妓。”   此话一出,庭院内外皆是一阵哗然。   饶是蔡京、蔡京等人都是满脸震惊。   张斐回过头去,看向许芷倩。   许芷倩低声道:“那女子的口供,并没有说她是干什么的。”   张斐又沉眉看向马小义,稍稍抖了下手中的文案,好似在问,这么关键的问题,你们都没有问?   马小义是一脸无辜。   苏辙不禁都皱眉道:“这下可糟糕了。”   曹栋栋挠着头道:“这这我倒是不知道。”   陆邦兴道:“曹警司当时没有问吗?”   曹栋栋摇摇头,道:“当时我上去,就跟他们两个打了起来,哪有功夫问。”   陆邦兴又问道:“方才我听张庭长审案时,几番强调皇家警察的行为手册,其中就包括,皇家警察执法的第一步,就必须先亮明身份,曹警司当时可有亮明身份?”   “没有!”   曹栋栋心虚地摇摇头。   陆邦兴眼中闪过一抹喜色,问道:“难道身为警司,就可以不遵守皇家警察的行为手册吗?”   曹栋栋偷偷瞄了一眼张斐。   张斐气得直接将头偏过去,吐血的心都有了,大哥,我这番审理,就是在给百姓上课,推广皇家警察的行为手册,你给我来这一出,你还是警司,你这是来砸场子的吧?   曹栋栋眼珠子一转,道:“当时已经放衙了,我又是在休息,不是在执勤,我连警服都没有穿,我就只是本着见义勇为的去的,为什么要亮明身份。”   张斐眼中一亮,暗自松了口气,还算是学了一点皮毛。   陆邦兴微微皱了下眉头,“曹警司没有亮明身份,又未知实情,就大声喝止,且直接出言诬蔑孔泰和孙晟,难道曹警司就没有想到,这可能会引发误会,从而发生冲突。”   曹栋栋眨了眨眼,道:“本警司做好事,可从不畏惧,也不会想那么多。本警司可不是怪他们还手,警署也不是要告他们袭警,而是告他们调戏妇女,寻衅滋事。”   陆邦兴道:“如果他们本就相识,只是在街边嬉闹,却白白挨了曹警司一顿打,曹警司认为该如何处理?”   曹栋栋哇哇叫嚷道:“你这厮休在这里胡说八道,调戏和嬉闹,本警司还看不出来么?要是他们当时只是在嬉闹,本警司就立刻辞职。”   “曹警司。”   张斐赶紧制止道:“这是皇庭,不是赌坊,你休得乱言。”   陆邦兴立刻道:“恳请张庭长传受害人韩冬娘。”   张斐不禁眉头一皱。   曹栋栋还叫嚣道:“传就传,本警司行得正,坐得直,还怕你不成,他们要是没有调戏那女子,我头都不要了。”   你个蠢货,受害者成被告人的证人,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张斐暗骂一声,但也没有办法,只能传韩冬娘上庭。   苏辙不禁向陈琪、王申道:“我们还是任重道远啊!”   二人点点头。   他们可以稳住,但不代表其余人就不会被对方抓住把柄。   过得片刻,但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带着面纱,上得庭来。   张斐道:“韩冬娘,如果方便的话,请你摘下面纱。”   “是。”   韩冬娘摘下面纱来,柳眉凤目,樱桃小嘴,这模样倒也算是中上,但在北宋,决不能凭借样貌取人,因为北宋才子更喜欢才艺上佳歌妓,样貌反而只是其次。   陆邦兴问道:“韩冬娘,请问你可有嫁人?”   韩冬娘摇摇头。   陆邦兴又问道:“那你凭何谋生?”   韩冬娘道:“我是万花楼的一名歌妓。”   “你可识得他们二人?”   陆邦兴伸手引向孔泰和孙晟。   韩冬娘弯弯的睫毛微微颤抖下,瞧了眼孔泰和孙晟一眼,孔、孙二人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心虚。   “认识。”韩冬娘轻轻点了下头。   陆邦兴又问道:“不知你怎么认识他们二人的?”   韩冬娘迟疑片刻,道:“前日我因身体不舒服,本想回家休息,可是刚来到街上,就被这二人拦着,还非得让我陪他们喝酒,甚至言语轻薄于我,还想用手拉住我,幸亏幸亏。”   说着,她瞄了一眼曹栋栋,“幸亏这位好汉出手相助。”   曹栋栋嘿嘿道:“应该的,应该的,我就说吗,调戏和嬉闹,我还分不清么。”   什么情况?张斐双目一睁,又看向陆邦兴。   只见陆邦兴是一脸错愕,过得片刻,他突然激动道:“你你之前不认识他们二人吗?”   韩冬娘摇摇头,“我并不认识他们。”   陆邦兴忙道:“但他们可是去过万花楼,你怎会不认识。”   语气仿佛是在提醒。   韩冬娘却是冷冷道:“小女子只是弹琴唱曲的,每天店里这么多客人,小女子又怎么可能个个都认识,不过他们似乎识得小女子,当时拦住我时,我记得那人还叫出我的名字。”   说着,她手指向孔泰。 第五百六十七章 法与现实   韩冬娘的果断,使得院外响起一阵哗然之声。   之前陆邦兴言之凿凿,使得他们都认为,定是曹栋栋抢占民女,殴打百姓。   哪知来了一个惊天逆转?   一时间全都傻眼了!   韦应方偏头惊讶地看着曹奕。   曹奕困惑地摇摇头。   韦应方又皱眉地看着曹奕。   曹奕点点头,好似让韦应方放心。   “唉!”   李敏叹了口气,“这老陆的性格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就是喜欢搞一些歪门邪道,可他也不想想,这衙内和小马他们可也是身经百战,尤其是跟青楼有关的,他们啥没有见过,这回他可算是栽了呀!”   邱征文偏头看向他,“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你怎还不开心?”   李敏哼道:“我开心甚么,打官司我可不怕他,反倒是我们珥笔的脸,全都让他给丢了,那今后谁还愿意请珥笔。”   邱征文不禁也微微皱眉。   “你你之前不是这么。”   陆邦兴双目睁大,震惊地看着韩冬娘。   马小义斜靠在护栏上,一脸纯真道:“韩娘子之前在警署的口供,可就是这么说的呀!”   韩冬娘坚定地点点头。   方才还淡定从容的陆邦兴,不到片刻,便已是满脸大汗,嗫嚅着,神情显得很是挣扎。   张斐见罢,不禁又瞧向曹栋栋,只见那厮双眸朝上,嘚瑟的很。又回头看向许芷倩,小声道:“这三个臭皮匠,可抵一个诸葛亮啊!”   许芷倩也看出有些门道来,低声道:“但也只是因为他是衙内,如果换做其他人,也就不是这个结果了,我们皇庭会很被动的。”   张斐道:“但衙内也是皇家警察,他们手中掌控着侦查权。”   许芷倩轻轻点了下头。   而那边陆邦兴挣扎半响后,突然道:“张庭长,我没有问题了。”   张斐微笑地点点头,又看向韩冬娘,“韩娘子,你可还有什么要说得吗?”   陆邦兴登时是忐忑不安地望着韩冬娘。   韩冬娘沉默少许,摇摇头道:“没有。”   马小义突然道:“张庭长,我们警署也找到三个目击证人,可以证明韩娘子所言非虚。”   你们玩得可真是花啊!都将我都给吓到了。张斐冷冷瞧了眼马小义,然后道:“传!”   三位证人,全都是书生。   读书人的话,必然是比普通百姓的话更具有可信性。   而且他们是从不同的角度目击,但他们的供词,与曹栋栋、韩冬娘几乎是一致的。   同时,三个书生都强调一点,那就是曹栋栋若不出手,他们也都会出手相助。   三个书生做完供,这院外的舆论也发生惊天逆转,纷纷开始夸赞皇家警察。   堂堂衙内,堂堂警司,竟然不顾自身危险,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真乃英雄救美也。   各种赞美是如潮水一般钻进的曹栋栋的耳朵里,惹得这厮笑得眼睛都没了。   但这与方才指责曹栋栋的也并非一拨人。   这也是人性,本身就有不少人是支持皇家警察的,只是之前曹栋栋那般嚣张,引得不少百姓不满,出言指责,同时令支持皇家警察的也不好出声。   有道是,压迫有多强,反弹时就有多厉害。   如今场面上,明显是皇家警察占据绝对上风,同时经过陆邦兴这个珥笔的渲染,导致大家都还对曹栋栋抱有一丝同情。   这好人总是被冤枉啊!   “肃静!”   张斐让曹栋栋爽了一会儿,才敲了下木槌,制止外面的舆论声后,又向陆邦兴道:“被告一方可还有证人?”   陆邦兴张了下嘴,旋即摇摇头。   张斐又问道:“可还有问题要询问?”   陆邦兴兀自摇摇头,“没有。”   张斐道:“那就作结案陈词吧!”   “是。”   陆邦兴再度站起身来,深吸两口气,突然朗声道:“庭长,四位助审官,以及各位检察员,在下希望各位能够明白一点,在此案中,孔泰、孙晟是处于喝醉的状态,而韩冬娘是万花楼的一名歌妓,虽然她说自己卖艺不卖身,但是这与陪酒、陪欢是没有关系的。   许多比韩冬娘更有名气,且也是卖艺不卖身的歌妓,都经常陪客人喝酒,我敢断定,韩冬娘定也陪过顾客喝酒。   而孔泰、孙晟乃是万花楼的顾客,他们都识得韩冬娘,这一点万花楼的店主,是可以证明的。虽然韩冬娘说在此之前,并不认识他们二人,但是她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并不认识这两位万花楼的顾客。”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道:“歌妓最擅长的就是取悦男人,一颦一笑,都足以令人神魂颠倒。那么当一个歌妓走在烟花之地,一个眼神,一个举止,都有可能令过往的行人误会。更何况,当时孔泰、孙晟是喝醉了酒。   我们无从得知,韩冬娘当时是否有暗示孔、孙二人,亦或者是她的一个举动令二者误会。但我想要说的是,如果皇庭判孔泰、孙晟有罪,那么其她歌妓很有可能会如法炮制,以此来勒索顾客或者路边的行人。”   许芷倩狠狠骂道:“无耻至极!”   院外也响起一些嘘声,但比方才嘘曹栋栋要小得多。   有不少人是沉默的,甚至有些那么几个人还是点头支持的。   虽说北宋的歌妓,地位不是非常卑微,主要是因为这些文人非常推崇歌妓,此时的嘘声都是来自于读书人。   但是也有很多普通百姓,这心里想得跟陆邦兴说得也差不多,也都认为歌妓就擅于勾引男人,取悦男人。   你一个女人走在烟花之地,这能不招蜂引蝶吗?   尤其面对还是两个醉汉。   “此外!”   陆邦兴又看向曹栋栋,“我认为曹警司的处理手段严重违反皇家警察的行为手册,虽然他当时是在放衙中,但是他最终又将孔泰、孙晟押回警署,显然这放衙中的警司,身份是没有变化的,如果他当时亮明身份,兴许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故此在此案中,韩冬娘和曹警司也要负很大的责任。我说完了。”   张斐点点头,又看向马小义,问道:“马警长,有什么要说得么?”   马小义道:“俺以为曹警司并未违反行行为手册,因为当时曹警司离他们的距离还很远,如果早早就亮明身份,那他们跑了咋办,亦或者狗急跳墙,挟持韩冬娘,又咋办?我们皇家警察在执法的过程中,许多时候都是在有把握控制犯人后,再去亮明身份,以求保护无辜者。”   张斐点点头,笑道:“多谢马警长相助。”   “不谢!不谢!”   马小义嘿嘿笑道。   张斐又看向蔡卞等人,“你们可有结果?”   四人相觑一眼,上官均道:“还是只能引用杂律中第四百三十二条,诸在市及人众中,故相惊动,令扰乱者,杖八十。也就是老师说得寻衅滋事来判,且由于并没有惊扰众乱,未达到杖八十的标准,故也只能用劳役来惩罚。”   其实《宋刑统》中并没有寻衅滋事的罪名,只有这么一句话,是张斐自己概括为寻衅滋事。   那劳役惩罚,当然也是张斐自己定得。   这也是为了遵循法制之法的原则。   张斐微微皱眉,问道:“那调戏妇女呢?”   四人又是面面相觑。   那蔡卞讪讪道:“回老师的话,这目前还没有因言语调戏入赘的条例,最低的入罪要求,都必须是女子受害身体上的伤害。不过我知道曾经也有过一个判例,就是一个女子受到言语轻薄,而选择轻生,官府之后便追究那男子强奸未遂罪,但显然也不适用于这种情况。”   这个判例,其实是在遵循礼法中贞德,女子不堪受辱,选择自尽,这就是一种贞德表现,那么官府就有权追究责任嫌犯责任。   简单来说,言语轻薄,这并不犯罪,但如果导致对方自杀,你就可能会被判重罪,因为律法中有规定,强奸未遂,至伤者,至死者,是要判故杀或者过失杀罪名的。   言语轻薄是不是一种伤害,就得看最终的结果。   如果女子因为你的言语,自杀,那可能就是一种伤害。   许芷倩道:“但是庭长可以给予判例。”   蔡京立刻道:“目前朝中、民间皆是狎妓成风,且大小酒馆都有陪酒女子,如果给予此判例,只怕会引发轩然大波,那陆邦兴所言,也并非是恐吓之语。”   因为这种事,在当下的环境下,是太容易发生,若是给予判例,那双方都把握不住。   也不好去断定这到底算不算轻薄。   张斐点点头:“若从刑事入罪,的确是过于严格,也与当下环境不合,那么就只能从民事方面入罪。”   蔡卞道:“老师是说让他们赔偿韩冬娘?”   张斐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许芷倩补充道:“必须让他们赔礼道歉。”   张斐瞧她一眼,沉吟少许,点了下头,拿着木槌一敲,朗声道:“经过本庭长和极为助审官的商量,首先,曹警司所为,是完全合法合规的,且秉承皇家警察的精神,也就是为陛下捍卫子民的权益。   而被告孔泰、孙晟二人在街边寻衅滋事,惊扰市集罪名成立,但由于他们的举动未有引起多数人恐慌,属情节较轻,故判处其二人劳役七日,以示惩戒。   此外,虽然韩冬娘是一名歌妓,哪怕在她的工作当中,可能需要陪酒,但她亦有捍卫自己尊严的权力,尤其是当时案发地点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而孔泰、孙晟二人的行为,已经严重威胁到韩冬娘,以及可能会给韩冬娘今后的生活带来困扰,故此二人必须向韩冬娘公开道歉,澄清此事,以及赔偿此案给韩冬娘带来的一切损失。”   他还是强调了地点,是在街边,而不是在万花楼里面,在青楼里面,拉拉扯扯,这根本就无法判罪,宋刑统对于歌妓的保护,也是要到伤害和陪睡这个地步上。   孔泰当即叫嚷道:“士可杀不可辱,老子绝不会向一个歌妓道歉。”   张斐瞧他一眼,微微皱眉,心想,明明是你侮辱别人在先,你还能理直气壮?   可也正是这个疑惑,令他突然想到,这可是古代社会,他的这一句话,可能也会赢得不少人的支持,到最后可能还真的难以执行,沉吟少许,道:“虽然你是被告,但是你的意愿,皇庭亦会给予充分考虑,如果你实在是不愿意公开道歉,也可再以七日劳役代替。”   孔泰道:“我宁可再劳役七日。”   孙晟立刻道:“我也是。”   “那好!”   张斐道:“基于二位被告的强烈意愿,本庭长改判他们去南街倒粪半月,以及赔偿韩冬娘因此所受到的损失。”   “什么?去,去南街倒粪?”   “庭长,我!”   “退庭!” 第五百六十八章 欲加之罪,其无词乎?   “张庭长,我错了,我愿意道歉,我愿意道歉,求求你,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张庭长,我们真的知道错了。”   方才还振振有词地喊出“士可杀不可辱”的孔泰,此时是痛哭流涕,声嘶力竭地朝着张斐喊道。   他们两个以前是禁军,也常去那烟花之地,岂不知在那里倒粪的都是一些什么人,简直就是贱人中的贱人,甚至都是那种白天无法见人的人。   那,那你还是羞辱我吧!   尊严?   都去倒粪了,还谈个屁的尊严。   然并卵!   想要张庭长加班,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反而激起围观群众们的莫名爽点,一时间叫好声不断,要知道未判之前,不少人倾向于陆邦兴的辩诉。   但现在,是一致叫好。   看来古往今来,快乐都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其中最欢乐的莫过于曹栋栋和马小义,二人狠狠一击掌,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这嘴脸尽显无疑!   你们惹谁不好,去惹张三,你让他难堪,他那小心眼,非得整死你!陆邦兴暗自一叹,走上前去道:“行了!行了!你们别叫了,待会我去跟张庭长商量一下。”   “陆珥,先生,拜托你了。”   “是啊!先生,我们宁可道歉,也不想去那里倒粪啊!”   二人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悔不当初!   “知道了!你们千万别再乱说话了。”   陆邦兴扔下这句话,便径自离开了。   韦应方、曹奕等人也默默地起身,低调地往侧门出的皇庭。   “真是可惜啊!”韦应方感慨道。   曹奕笑道:“咱们也没有奢望这个小案,能够给皇庭添加多大的麻烦,这不过是投石问路。”   韦应方点点头道:“不错,此次试探,倒也算是非常成功,公检法这么多人,就不可能无懈可击,他张三再有能耐又如何。”   说着,说着,他见曹奕不语,偏头瞧了曹奕一眼,见曹奕呆呆看着左前方,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得一怔。   只见韩冬娘与一个俊美公子站在柳树下,是交谈甚欢。   那俊美公子正是符世春。   正好,那符世春也看向他们来,还微笑地点点头。   老远都能感受到,那挑衅的意味。   小样!   跟哥在烟花之地玩歪门邪道,你难道不知道哥可是那风月报的创始人。   韦应方不禁叹道:“是呀!就他们这些富家子弟,玩这些把戏,那还不是信手拈来。”   那边许芷倩也是快速收拾完,然后追了过去,“张三,我觉得关于调戏妇女方面的律法,还不够完善!”   “还不够完善?”   张斐翻了下白眼,道:“别说得之前就好像很完善似得,是一直不完善好么,我为了找条罪名来定罪,都废了半天劲。”   许芷倩道:“既然你知道,那你就应该想办法给予完善。”   张斐叹了口气,“这你放心吧,要不完善,我也难受,定罪定罚都得去绞尽脑汁,我可不想这年少秃头啊。”   说着,他抹了一把自己那粗壮的发髻。   夫妻两一边做着这庭后检讨,一边往后院行去,可是刚刚来到那个小湖边,那李四就来通报,苏辙求见。   于是,张斐便让李四将苏辙请到这里来。   “张庭长,张夫人。”   “苏小先生请坐。”   张斐与苏辙坐了下来,许芷倩则是默默站在张斐身后。   “苏小先生急于来找我,莫不是觉得我方才的判决,有不公之处?”   张斐半开玩笑似得问道。   “倒也不是。”   苏辙摇摇头:“张庭长的判决,还是非常公允的,但也令我感到有一些忧虑。”   张斐问道:“苏小先生所忧莫不是皇家警察的职权问题?”   “是,但也不尽是。”   苏辙道:“我真正所忧虑的,是张庭长方才所引用的这个罪名再加上皇家警察的职权,以及张庭长所给予的惩罚。   其实方才所审理的那几桩案子,在市集中是见惯不怪,而在之前,也是处于可罚可不罚之间,往往都是看对方是何人,如果对方是显贵,且未有致人受伤,可能也就是息事宁人,甚至于那些衙差是视若无睹,避而不及,但如果是百姓,就有可能会被抓去衙里敲上一笔。   而如今张庭长几番引用的那条罪名,是可以引用很多纠纷上面,那些皇家警察同样也可以抓人,这就使得皇家警察的权力变得非常可怕。   那唐朝大宰相魏征就曾言过,‘法无定科,任情以轻重;欲加之罪,其无词乎?’。”   这话里话外,还是对张斐的判罚是有所不满的。   虽然张斐引用的罪名,也就是“诸在市及人众中,故相惊动,令扰乱者。”本就涵盖许多,但大体都是泛指,引发众人恐慌,要更进一步地说,主要就是针对谎称猛兽入城,引发恐慌。   很少引用到斗殴上面。   更别说几个案子都引用这一条罪名。   此外,宋刑统上对这个罪名的判罚,最低标准是杖八十,可没有什么劳役的惩罚。   虽然苏辙也知道张斐是有这方面的权力,但是这个罪名本就模糊,惩罚还是你说了算,肯定是不行的。   庭长是可以看人来判,不爽的就重判,顺眼的就轻判。   更为关键的是,皇家警察的职权加上这条罪名,再加上张斐的判罚,这三者合一,皇家警察的权力是很难被监督的。   二人吵架,也有可能被抓。   因为你没法断定,吵架会不会扰乱市集,但既然打架可以,那么吵架当然也可以。   这会皇家警察有很多操作的空间。   张斐点点头道:“苏检察长言之有理,其实在此之前,我就研究过相关律例和案例,在这方面,我朝的律法是非常严厉的。   如果我当时依律判决,如许景天他们那种行为,其实都可以判到斗讼律,最轻要徒刑三年,但这显然是不合理的。那么如果我不引用这条罪名,那我就只能引用杂律第二十七卷 ,最后一条,诸不应得为而为之者。”   苏辙道:“方才魏征那句话,便是指得这条罪名。”   张斐笑道:“其罪疏议为,杂犯轻罪,触类弘多,金科玉条,包罗难尽。如果我引用这条罪名,那我是怎么判都不为过,而且这条罪名甚至允许我判处死刑,故此我不想引用这条罪名。   而我之所以引用杂律第四百三十二条,诸在市及人众中,故相惊动,令扰乱者。就是希望将这一类案件,全部归于这条罪名之下,然后拟写出非常详细的条例,而惩罚统一用劳役,从一个时辰到两个月,根据情节轻重来设定。   以此来跟斗讼律和贼盗律做出区分,亦是补充,比如互殴,严重者,可划到斗讼律,只是一些轻微的那就划到这条律例下。”   苏辙这才反应过来,道:“原来张庭长早就考虑到这一点。”   张斐双手一摊,“我也没有办法,我找不到相关律例。”   这个“不应得为罪”,顾名思义,就是为杂律兜底,这人与人之间的纠纷太多,律例不可能写得面面俱到。   那么官府怎么去依律管制,如果找不到适合的律例,就可以引用这条律法,来做出判决。   如果没有律例,且情节非常严重,可引用此律,判处死刑。   当然,就唐宋而言,如果判死刑,是要经过很严格的审查,且必须是要通过皇帝的。   官员一般也不喜欢判死刑,因为要是错判,皇帝是肯定知道的。   就张斐的认知而言,他当然认为,这类口袋罪名还是尽量少一点为妙,正如魏征所言:法无定科,任情以轻重;欲加之罪,其无词乎?   一旦官员引用这条罪名,官司都没法打。   但张斐也有考虑到,这不是一个法制时代,律法也不完善,如果不给于官府这种权力,可能会遇到更多的问题,那富人可以随便欺压穷人。   这也是为什么司马光他们一直强调,要重视官员的品德问题,一个好官引用律例,多半是为扬善惩恶,这里面是有着时代的局限性。   张斐就不打算动这条律例。   故此,张斐只能将这种治安罪,划到另一条罪名上,因为这个“不应得为罪”是在找不到对应律例的情况,可以引用。   疏议就解释的非常清楚,杂犯轻罪,触类弘多,金科玉条,包罗难尽。   但如果你有相关律例,那就无法引用这条罪名。   当法律条文越发细致,可进一步去缩小这口袋罪。   苏辙道:“但不知张庭长打算如何弥补这漏洞?”   张斐道:“这事我一个人做不到,我建议是由皇庭、检察院、警署共同拟定相关罪名,以及具体惩罚。如果苏小先生愿意的话,可以由苏小先生来主持。”   苏辙忙道:“不敢,不敢,这主意是张庭长出的,自当由张庭长来主持。”   张斐摇摇头道:“我不行,我很忙,我有很多事好做。”   身后许芷倩不由得鄙视了一眼张斐,什么忙,他就是懒。   但苏辙不这么看,他认为张斐是暗指,他还得兼顾裁军、财政,等等法令,无暇处理。于是道:“那那好吧,如果张庭长最近抽不出空来,我可以暂替张庭长主持。”   张斐立刻拱手道:“那就有劳了。”   苏辙道:“那关于皇家警察。”   张斐道:“暂时就只能依靠你我来监督,让皇家警察知道,他们抓的每一个嫌犯,都有上诉皇庭的权力。除此之外,暂无更好的办法,如果给予皇家警察太多限制,那只会适得其反。” 第五百六十九章 扮虎吃猪   其实张斐也不是因为懒,不想看书,宋刑统他也是经常看的,只是他在这方面的天赋也确实比不上司马光、苏辙他们,就不可能做到倒背如流。   既然如此,他就只看重点,至于那些繁杂的任务,则统统交给那些天赋更高的人去做。   而担任庭长以来,他最关注《宋刑统》的一个重点,就是这个口袋罪。   所以他对这个“不应得而为罪”的疏议,是记得非常清楚,都不需要照着念。   可见他是有研究过的。   虽然就他学到的法律知识,以及法律思想,他肯定是不赞成口袋罪的,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一点,目前的口袋罪,是他建设法制之法的重要基础所在。   什么是口袋罪,就是你的什么行为,就能往里面扔,然后变成一种罪名,给予惩罚。   当然,不可能你吃个饭,也会违法,通常口袋罪还是应用于,你确实有些不当行为,但可怕之处就在于,你的不当行为,所带来的惩罚,是不确定的,你都还没法反驳。   也就是重罪轻判,轻罪重判。   苏辙所忧,也是指这一点,这个罪名本就模糊,惩罚要还你说了算,那我们检察院怎么去监督。   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然而,塑造口袋罪,就是张斐的目的。   将口袋罪实质化,变成具体条例,这么一来,就更容易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就好比,将一坨泥巴变成一个杯子,显然是要比将一个杯子改变形状容易的多。   张斐很少去改变现有的条文,在军法中,他是添加指导原则。   而在民事法中,他就是寻找口袋罪,将里面填满,塑造成自己想要的形状,顺便就将这口袋罪给取消了。   今日的判罚,为得就是将杂律中这条口袋罪,变成治安管理处罚条例。   而这类条例,恰恰是宋朝非常欠缺的。   其实宋刑统对这方面也有着非常详细的规定,但那都是奔着死刑去的,最轻也是徒刑,因为古代追求的就不是发展,而是稳定。   对这方面,惩罚是很严的。   当然,官员往往也会根据情节轻重给予轻判,但轻判也都是打几十板。   可就法律专业来说,这里面是存在着很大一片空白。   显然不利于法制发展的。   正如苏辙所言,同样一个行为,有些人会被抓,有些就不会,如果这种情况,是大量的存在,百姓心中就没有律法,只有阶级。   这对于推广法制之法是极为不利的。   今日的审判,就只是一个引子,目的就是要引出治安管理条例处罚法,只是过程远比张斐想象中的来的更为惊心动魄。   苏辙前脚刚走,那元凶就跟马小义勾肩搭背,哼着柳三变的小曲,来到湖边。   他们几个来这里,很少通报的,直接往里面闯。   “你们两个还敢来这里?”   张斐是极其愤怒地看着曹栋栋和马小义。   一旁的许芷倩,也是极其不悦瞪了二人一眼。   方才确实将他们夫妻给吓到了。   这曹栋栋是不容有失,要知道张斐之前做了很多事情,将麻烦都吸引到自己身上,就是为了让警署能够闷声发大财。   “为啥不敢来?”   曹栋栋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酒,美美喝上一杯。   要是打得过,张斐必定将他的酒杯给打掉。   马小义则是凑上来,惊奇道:“三哥,你当真没有看出,我们方才都是演的么?”   “没有!”   张斐咆哮道。   马小义挠着头,“这不应该啊!”   曹栋栋呵呵道:“有啥不应该的,本衙内演技恁地精湛,他看不出来,也是很正常的?”   马小义道:“但是这个招数,就是三哥教的。三哥,你没有道理看不出啊!”   许芷倩当即看向张斐。   张斐登时是一脸冤枉道:“小马!你可别乱说么,我什么时候教了你们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马小义道:“当初哥哥和林教头的官司,三哥用的不就是这一招么?先将哥哥塑造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然后在庭上来一个逆转,使得太后和曹伯父都对哥哥心存内疚,俺们也不过是再来一遍。”   气氛瞬间凝固。   张斐是呆若木鸡。   许芷倩淡淡道:“还真是你教的。”   “咳咳!”   张斐挠了挠脖子,坐了下来,从曹栋栋手中夺过酒壶来,给自己斟上一杯,憋了半天才道:“但我可没有教你,大肆宣扬自己妻妾成群,放荡不羁,你现在是警司,不是衙内,要注意自己的形象,你难道没有看见,不是所有百姓都支持你。   你可还记得,当时我用这一招的时候,对你都是有所隐瞒的,以至于你在堂上会表现出一种委屈、愤怒、受冤枉的感觉,这才是此招的精妙之处。”   曹栋栋立刻道:“这我怎会不知,你的这一招,我可是研究了很长时日,其实我方才也有表现出愤怒,但是小春让我再表现出一种放荡不羁来。”   “这都是因为你自个本性难移。”   只见符世春走了过来。   许芷倩嘀咕道:“好了!犯罪嫌疑人已经全都到齐了。”   张斐问道:“小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符世春坐了下来,将整件事情的大致都说了一遍。   原来那几日因为裁军一事,导致那些兵痞四处闹事,可是把马小义激动坏了,到处抓人,坐在办公室的曹栋栋看着很是手痒,于是也出门找活。   其实他并不是因为放衙,跑去南街寻欢,而是特地跑去南街看能否英雄救美,因为他知道那种烟花之地,发生事故的几率非常高。   而且,他还借用汴京便衣警察的思想,故意穿着便服去。   结果还真给他逮着一个机会。   符世春来此目的,就是盯着曹栋栋的,对于曹栋栋带来的犯人,是格外小心,当时符世春就有防备,害怕别人会利用这一点,来对付曹栋栋。   果然,当符世春偷偷接洽韩冬娘时,就发现韩冬娘已经被人威胁过,于是他利用韩冬娘想离开万花楼的心思,又将韩冬娘拉到自己这一边来,让她如实做供。   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幕。   许芷倩当即质问道:“既然你明知韩冬娘受人威胁,为何不让她在庭上说出此事来。”   符世春道:“那是因为对方只是利用万花楼老鸨的嘴去威胁韩冬娘,如果在庭上,老鸨不承认,我们也没有证据,将他们治罪。那我寻思着,就不如借利用这一点,去迫使老鸨解除与韩冬娘的契约。”   许芷倩蹙眉问道:“那你可知真凶是谁?”   符世春摇摇头道:“那老鸨死也不肯说出幕后主使者。”   张斐叹了口气,“想必他们也因此发现这个问题,其实可以利用法律来对付公检法,且如今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今后你们可得万分小心。”   符世春道:“这也是我让衙内在庭上那么说的原因,这厮本性难改,我认为与其掩盖他的那些喜好,就还不如借此案,大大方方说出来,毕竟此案是对他是非常有利的。”   这厮在捣鼓风月报时,就已经非常熟练的帮歌妓竖立各种人设,将这些风月新闻充满趣味。   张斐点点头,偷偷瞄了眼曹栋栋,但见这厮摇头晃脑,自顾喝酒,一点也不在意,暗自一笑,是呀!这厮从不在乎百姓到底会如何看他,他最在乎的是曹太后的看法。又道:“目前还只是仅限于城内,便与控制,但是接下来的秋税,可就要覆盖整个河中府,而如今对方发现这个攻击点,在秋税一事上面,你们一定要万分小心。   记住一点,皇家警察只负责被动计税,而不要主动去盘查百姓,一切问题都等到事后,再做打算。”   在古代,收税永远是矛盾的根源所在,且涉及面太广。   曹栋栋大咧咧道:“这你放心便是,咱干过一次,知道怎么干,不会出错的。”   马小义一手托腮,趴在桌上,“三哥,你都还没有评价俺今儿表现如何,那些回答,可都是俺自己琢磨出来的。”   张斐愣了下,旋即笑道:“非常不错。今后马警长可长期代表警署来庭上作证,协助皇庭审案。”   马小义顿时精神一振,坐直身体,“真的么?”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我会帮你好好在打造一下那个席位的。”   马小义激动道:“多谢三哥。”   张斐又看向符世春道:“小春哥,你最近可能会比较忙。”   符世春立刻道:“我现在已经很忙了。”   说着,他偷偷瞄了一眼曹栋栋。   张斐道:“但是没有办法,我们皇庭准备与检察院、警署合作,拟定治安管理处罚条例,你们警署在第一线,有着充分的经验!”   “我没有多少经验。”符世春直摇头道。   张斐道:“你只是代表,具体可以和小马他们商议,但你必须要参与,否则的话,你们警署若不知道具体条例,会给警署带来非常多的麻烦。”   符世春顿时是生无可恋。   张斐可不管他这么多,他就是来干这活的,之后又向他们具体解释,这劳役到底指得是什么,又该如何执行。   这方面就由曹栋栋和马小义来执行。   他们好这一口。   虽说目前这治安管理处罚条例还在筹备阶段,但实际上已经在执行。   这就是张斐的权力,他的判例,就是一种建议,是他先判,然后再改,这也是为了保障立法会的权力,庭长是没有立法权的。   翌日。   许景天、鲁十二等人早早扛着锄头、提着扫帚来到警署报到。   昨日判决的人,都没有被监禁。   原因很简单,没这条件。   皇庭的牢房,都还不知道在哪里。   “跟我来吧!”   签完名后,马小义一甩头,与几个皇家警察,带着他们一群人出得警署。   但见门口挤满了吃瓜群众,全都是一些公子哥或者士兵,他们也特地赶来看看这劳役,到底是怎么回事。   泱泱一大群人就跟着他们一块走。   许景天不爽地叫嚣道:“你们这些人真是奇怪,就没自个的事干么,跟着我们作甚,滚滚滚!”   一个公子回应道:“这街上就只让你走,不让咱走么,咱们又不违法,你管得着我么。”   许景天幽怨地瞧了一眼马小义,可马小义丝毫不在意,带着他们来到案发地得附近,也就是东街后面得一条小巷。   这条小巷,许景天他们都知道,晚上这酒楼里面的客人,都往这里撒尿,甚至于拉屎,可真是臭名昭著啊!   毕竟这年头上茅房不太方便,而且东街又是酒楼区,只要天气炎热,这里必臭。   他们自己也都是常客之一啊!   马小义拿着丝帕捂住嘴鼻,“你们今天的任务,就是将这里清扫干净。”   “马警长,咱们罪不至此啊!”许景天泪眼汪汪道。   马小义道:“谁让你们得罪了张庭长,快进去扫吧,否则的话,后果只会更加严重。”   没有办法!   许景天他们只能含泪走了进去。   天呐!   围观群众,此时是一阵心悸,不断地提醒自己,千万别闹事,千万别闹事。   这太可怕了!   傍晚时分。   万花楼!   “哇今儿怎么客人这么多?”   “是呀!都满了呀!”   两个书生来到万花楼,但见里面是人声鼎沸,不免感到诧异。   就近来到一张酒桌前,一个书生询问道:“阁下,今儿这里生意为何这么好?”   “因为待会有一个精彩表演。”   “来了!来了!”   只听得一声叫嚷,大家都抬头看去,但见一个女子从楼上走了下来。   正是韩冬娘。   又见两个汉子走了上去,正是那孔泰和孙晟。   原来经过陆邦兴的一番周旋,最终张斐还是给他们一次机会,如果他们愿意诚心向韩冬娘道歉,那就不让他们倒粪。   毕竟道歉的意义,是远胜于让他们倒粪的。   观众们顿时高呼:“士可杀不可辱!”   “士可杀不可辱!”   “哈哈-——!”   必须为他们打气啊!   孔泰、孙晟脸都红得给猴子屁股似得。   但他们宁可道歉,也不想去倒粪。   “咳咳!”   孔泰咳得两声。   场面立刻安静下来。   孔泰张了张嘴,又瞧了眼身边的皇家警察欧俊。   欧俊低声道:“尊敬的各位宾客。”   孔泰点点头,朗声道:“尊敬的各位宾客!”   这一开呛,就引得宾客们捧腹大笑。   孔泰垂着头,继续念道:“本人孔泰,曾是永兴军的一名士兵,曾还在河中府维护过治安,缉捕贼盗,本应该比寻常百姓更懂得遵纪守法!”   他一边念,台下关中就一边笑。   原来这都是张斐亲自写得,因为他嫌许芷倩写得还不够深刻。   洋洋洒洒念得一大段后,孔泰、孙晟举起茶杯,递向韩冬娘,“在此,我孔泰(孙晟),恳请韩冬娘原谅我们酒后的失礼之举,我们保证下回绝不会再犯。”   “哈哈!”   宾客们看到这一幕,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韩冬娘抿着唇,拼命地憋住笑意,摆摆手道:“你这茶你们自个喝罢,我我原谅你们了。” 第五百七十章 收获的季节   秋池渐长,叶子从墨绿变成褐黄,在秋风的吹拂下,飘然落下,潜入丛中。   其实相比起那生机勃勃的春夏,张斐更喜欢这秀逸、孤傲,处处充满凄楚之美的秋季。   在秋日的阳光下,眼前的一切景色,都仿佛变得清澈透亮,这种美更令人刻骨铭心。   此时张斐正坐在那露天的餐桌旁,身边还坐着两位楚楚动人的娇妻。   “啊——!”   张斐伸了个懒腰,看向两位娇妻,“今日天高气爽,二位美人可愿与我去城里逛逛?”   高文茵诧异道:“去城里逛?如此季节,这城里的人都会出城游玩。”   张斐迟疑了下,“那那就不去城里,去郊外游玩。”   高文茵又道:“若说郊外,还有哪处的景色比咱们这里更加迷人,我听小桃说,许多文人就上咱们这附近游玩。”   “?”   “噗嗤!”   许芷倩见到张斐吃瘪的神情,不免笑出声来。   张斐偏头瞧她一眼,可怜兮兮道:“许大美女?”   许芷倩急急摇头道:“我们现在还有许多事要忙,本来就还有之前百姓地上来的状纸,现在有多一个治安管理处罚条例,这哪有闲功夫出门游玩。”   “上吊也得喘口气。”   张斐道:“要知道这秋日可是收获的季节,可能会遇到惊喜哦。”   “惊喜?”   许芷倩斜目好奇地瞧了他一眼。   “嗯。”   张斐高深一笑。   正如高文茵所言,这般季节,郊外遍地都是文人墨客,驻足游览,登高望远。   南郊外,只见两位身着朴素,年纪偏大的文士来到路边的一家茶肆歇脚。   “呼。”   身着蓝色长衫的文士,坐了下来,轻轻出得一口气,又向身旁那灰衫文士道:“如今转运司的公务这般繁忙,元兄还有兴致约我来此登山游玩。”   此二位文士正是蔡延庆和元绛。   “总得出门喘口气吧!”元绛呵呵道:“再者说,这闭门造车,那只会适得其反。”   蔡延庆听他似乎话里有话,仔细一琢磨,却是毫无头绪,左右张望着,却也没有什么可给人灵感的景色。   正当这时,那店主端着一些酒菜上来,“二位客官请慢用。”   “有劳了!”   元绛微笑地点点头,又道:“店主,你这店里生意不错啊!”   “还行!还行!”   店主乐得直点头。   元绛道:“你乐得嘴都合不拢了,不知还行吧!”   店主嘿嘿一笑:“客官有所不知,我这乐,倒不是因为这生意不错,平时这季节,生意都还不错。”   元绛哦了一声:“那是因为什么?”   店主激动道:“是因为咱河中府有了公检法。”   蔡延庆眉头一皱,“公检法?这与你做买卖有何关系。”   “关系可大了。”   那店主道:“以往咱们这开小铺的,每年赚得钱,至少十有三四得打点出去,运气不好,多来几个咱不敢要钱的客人,这一天的买卖可就白做了。   但现在不一样,现在有了公检法,咱做买卖可就踏实了,谁若敢不给钱,那咱就去皇庭告他。做买卖生意不好,那是咱没本事,咱认,可是,很多店铺关门,都不是因为没本事,而是因为没办法。”   蔡延庆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正好那屋里有客人叫唤,店主招呼两声,便又回到店里去了。   蔡延庆看向元绛道:“想必这就是元兄今日约我来此的原因吧。”   元绛点点头:“这公检法更有利于商人行商,都是显而易见的,自从上回警署抓捕一些人后,不但这治安变好了,那些小商贩也是来去轻松。”   蔡延庆道:“而提举常平司就是以钱生钱,钱可引商,元兄是打算今后更多利用商人。”   元绛点头道:“正是如此。就从盐法来说,最开始我朝是实行榷盐法,其中腐败,简直是触目惊心,最终闹得朝廷都还得拿钱来补助这榷盐法,于是就有了通商法,但是商人又与边境将军狼狈为奸,以次充好,从中渔利。   最后范祥来此,又改用盐钞法,如此才渐渐回到正轨,虽也有弊端,但总体来说,依赖商人,反而比劳役百姓,更能够节约朝廷的消耗。   而如今公检法又对商人非常有利,我们何不借此东风,选择花钱雇佣商人。”   蔡延庆沉吟少许,道:“的确!每年贩盐,途中遇难之船,多则三成,少则一成,其中多半都是故意为之。故而之前薛向就已经采用商船运输,又或将商船、官船合并,让他们相互监督。   如此,的确减少不少损耗,但是商人始终为求逐利,他们也会想尽办法,从中获取更大的利润。   而且,这也只适用于太平时期,若是战争时期,商人还是没有官兵运输更加可靠。”   元绛立刻道:“商人运输没有官兵好使,那只是钱不够,若是钱够的话,商人必然更好用。而且,官兵运输,只是凭借沿途劳役大量百姓,但是在战后,即便未造战火蹂躏的内陆县城,都往往需要恢复数年,导致税收锐减,这其中的损失,远比雇佣商人低得多啊!”   “这倒也是。”   蔡延庆点点头,又问道:“不知元兄打算怎么做?”   元绛道:“提举转运司就只管货进钱出,货出钱进,其余一律不管,到时转运司拨给官府,都是以钱币为主,之前我们不是说到,许多财政交予地方么,官府需要什么,也都花钱购买,而不再劳役或者雇百姓自己做。   如此一来,账目简单,可防止腐败,亦可很好的节省损耗。”   蔡延庆道:“可河中府也没有这么多钱币啊!”   元绛道:“不是有盐钞吗。而且,我也会建议朝廷,增加河中府的铸币。”   蔡延庆道:“但之前从未有人这么做过,具体是否能够省钱,还是会增加支出,可不一定啊!”   元绛道:“不瞒你说,到底会怎样,我也不敢妄言,但当下正好在进行改革,不仅仅是财政,还有军营里面裁人,此时选择雇佣商人的话,正好也可以裁掉更多的人,试行的话,成本相对是要低很多的。”   而那边张斐到底还是将许芷倩给忽悠了出来,并且夫妻二人选择骑马出行。   二人是纵马在郊外奔驰,好不快活。   其实许芷倩可不是宅女,在家待不住的,只是她更爱工作。   当然,成本也很大,后面还跟着龙五、牛北庆,以及四名高手。   一行人在沿途的脚店歇息片刻,便又骑马向南行去,游览周边风光。   “哦你所言的惊喜,就是这商人。”   许芷倩恍然大悟地看着张斐。   张斐点点头道:“正是,公检法当然不止是为商人提供帮助,但是要看公检法实行的怎么样,最好还是从商人身上找答案。   因为公检法纵使再公正,也难以去改变寻常百姓的生活,但是却能够振兴商业,因为商人无权无势,唯有依靠契约,这一点与公检法非常吻合。”   许芷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惜那些商人也是唯利是图,见利忘义,对于国家而言,并无大用。”   张斐笑道:“对公检法有益,算不算对国家有利呢?”   许芷倩道:“对公检法有益?”   “当然。”   张斐道:“商人若是依靠公检法而变得壮大,自然就会成为公检法的坚定支持者,而那些大地主可是绝不会支持公检法的。   因为公检法不但会剥夺他们部分权力,同时还会抑制他们发展。”   许芷倩欣喜道:“我明白了,你是想利用商人的力量,去与那些大地主周旋。”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忽闻前面传来一阵嘈杂声,抬头看去,只见街边的一个木棚外围满了百姓。   “发生了什么事?”   许芷倩立刻踱马上去。   “喂。”   一匹快马突然从后面追上,正是龙五。   张斐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心想,这女人真是胆子大。立刻也骑马跟上。   刚来到木棚附近,但见一个男人从旁边行出,“张张庭长。”   张斐偏头一看,“欧俊?怎么是你。”   欧俊指着那木棚,“这是我们皇家警察的分署。”   “啊?”   张斐一愣,旋即想到,当时这分署是借着为士兵登记军饷一事,向附近的乡村推广,又为了不让人察觉到这些分署会永久存在,于是并没有直接买房或者建房,就是临时搭了个木棚子。   许芷倩问道:“欧警察,怎么有那么多百姓?”   欧俊道:“他们都是附近的农夫,特地赶来这里缴税的。”   “交税?”   许芷倩诧异道:“如今离收秋税,好像还有半个月吧。”   欧俊道:“我们已经告诉他们,到时再来交,他们不肯,非得现在交,后来蔡知府允许后,我们才让他们来交税的。”   许芷倩听得是一头雾水,上赶着交税的事,还真是没有遇见过。不禁问道:“难道以前河中府收很重的税吗?”   欧俊道:“并非如此,只不过以前是里正、户长、衙差,拿着税钞挨家挨户去收,多少都是看税钞,但如今是自主申报,看得地契,发的是税钞,这对那些自耕农非常有利,他们害怕到时官府又改主意,故此是急着来交税。”   张斐道:“所以现在来的都是自耕农。”   欧俊点点头道:“全都是自耕农,就没有一个地主和佃农。”   张斐道:“那你们可有打听,乡里具体是什么情况?”   欧俊左右看了看,又小声道:“如今他们都在走动,好像都不愿意按照田契交税。”   许芷倩担忧道:“张三,要是他们都耍花招,咱们该如何应对?”   张斐笑道:“那就只能活着一个走出来。” 第五百七十一章 阳谋   只能有一个活着出来。   身为律师的张斐,是很少凭空放狠话,所以这一句话也绝不是在开玩笑。   如果税收真的呈现断崖式下跌,那么中央必然是会问责的,而且一定是要严查,因为中央会担心这引发连锁反应,那么到时公检法是要负主要责任的。   因为就是警署选择自主申报的,你们不来,一点事都没有。   这就会直接导致公检法必定是要与地主开战。   那么双方就只能拼命。   虽然张斐认为,还不至于会走到这一步,但是许芷倩仍旧感到非常担忧。   她常年跟随许遵去各地当官,但不管是知县,知府,首要责任,就是收税。   她对于这里面情况是非常清楚。   如果说自耕农都凭借地契交税,同时总税额还不能下降,那么无异于打破现有的税收系统。   因为往往大地主是不交税的,他们有权有势,可以用各种办法规避税收,但官府又必须收到足够的地税,不然的话,没法想上面交差,故此这部分税收,将会由那些二等户、三等户、四等户分摊。   这么多人分摊少部分人的税,若在丰收年,百姓暂时也活得下去,关键也没有办法反对。   可一旦凭借地契交税,情况就逆转过来,税收开始集中往上流。   大地主可能就要拿出比平时多很多倍的税。   可要从大地主嘴里多扣出一文钱,那都是难于上青天啊!   在回去的路上,许芷倩就很是担忧道:“那些大地主在当地势力非常强大,如果都瞒报、谎报,我们真的斗得过吗?”   这不同于在京城,京城有皇帝和王安石的支持,那当然不用担心。   张斐笑道:“这种可能性不大。”   许芷倩问道:“为何?”   张斐道:“其实那些地主也非是法外之人,他们也是要守法的,而他们对付朝廷往往就一招,那就是煽动百姓闹事。但凡史书记载,有关地方闹事,民怨沸腾,理由都是惊人的像似,”   许芷倩道:“增税。”   张斐点点头道:“在太平盛世之际,地主与官府勾结,利用特权避税,百姓也能帮他们负担,只要财政没有问题,那么朝廷也不会严查,大家都是得过且过,以安定为重。   可是一旦财政有问题,朝廷就必然会选择增税,同时也会加大督查,地主只要不傻,就一定会利用增税,去挑拨百姓与朝廷矛盾,掀起民怨,从而迫使朝廷让步。   可见这问题的根源,从来不在地主身上,而是朝廷自己身上,因为朝廷永远都喜欢将查税与增税捆绑在一起执行,简单来说,那就是立法抢钱,这谁受得了。”   许芷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错,听说当初包相公担任转运使时,就查过税,很多地主都还是老实交税,这回朝廷也并没有要增税。”   张斐笑道:“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在减税,在这种情况去查税,地主就难以去制造动乱,那就只能用合法手段来规避。”   许芷倩笑道:“如果以法斗法,他们又岂是我们公检法的对手。”   张斐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公检法的专业性,也是其中一个关键原因,之前那些官吏都很腐败,自己都不尊法,就是没有问题,他们都能在收税的过程中制造问题出来。   故此我给警署的建议,就是来多少,收多少,他们说多少,那就是多少。咱们秋后算账,这都是为了防止他们煽动民怨。”   许芷倩道:“如果他们煽动百姓瞒报、谎报呢?”   地主不想交税,百姓也不想交啊!   张斐笑道:“那无所谓,因为我们就只抓他们,这鱼都是捡大的杀,不用去管那些百姓,这是司法问题,又不是行政问题,我们爱查谁就查谁,没有查到的,那只能说他们走运啊!   不过我预计他们不会去赌这一把,毕竟税权不在公检法手里,还是官府手里,那就不会做得太过分,他们现在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多半是会选择暗中蛰伏,等待机会反击。”   事实也正如张斐所预料的那般,其实地主们一直在暗中阻扰自耕农去申报,反正各种吓唬,但由于之前皇家警察帮助退伍士兵登记,赢得百姓的信任。   再加上自耕农非常清楚,这种自主申报,自己要少缴很多税,所以不但不迟疑,反倒是提前跑去缴税。   他们一旦跑出去,就等于地主全都裸露在外面。   那些大地主就只能先去找官府联手。   广济寺。   但见一间大厢房内,坐着十余人,个个都是大腹便便,锦衣华服。   他们全都是河中府有头有脸的大地主,大财主。   “这自主申报简直如同儿戏,我已经派人去试过,那皇家警察根本就不问,只看你出示的地契,地契上标多少,他们就收多少税。”   “我在警署里面也识得一些人,他们都说从未见过这般轻松的收税法,警署是收多少,就往上报多少。”   “肯定没有这么简单,要只是如此,官府还能收得上税么?这里面定有阴谋。”   “韦通判,你可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讨论至此,众人不禁看向坐在正上方的韦应方。   韦应方正端着杯子,似沉浸在香茗之中,见众人看过来,缓缓放下茶杯,道:“关于这自主申报,我早已经打听清楚,并非阴谋,而是阳谋。”   “阳谋?”   众人为之一愣。   “正是。”   韦应方道:“你们兴许都还不知道,自主申报诞生于免役税,曾在汴梁城执行过,并且取得巨大的成功,缴纳上百贯的大地主,都不在话下。”   “上百贯?”   众人不由得猛抽一口冷气。   一个名叫柳长青大地主道:“这怎么可能?”   韦应方道:“这自主申报与之前的收税制度恰好相反,之前是在收税前先查明一切,然后再去收税。   而自主申报,是先将税收上来,然后再去抽查。此中区别就在于,前者违法的可能性小,因为你若不交税,马上就会被抓到官府去,故此大家都会交税。   但是后者,难免会有人选择投机取巧,可一旦被查到,那就是违法,就要处以刑罚和罚金。在汴梁一些大地主直接被判的倾家荡产。”   那些大地主只觉背脊发凉。   之前那种方式,衙差上门催税,双方可以进行博弈,什么都可以谈得,一般来说,是不会触犯法律的。   实在不行,那就交呗。   但是自主申报,极有可能会违法。   因为自主申报是税后再查,那就已经成定局,一旦抓到,那就是偷税漏税,必然是要受到处罚的。   一旁的曹奕道:“据说此法就是专门为诸位这种大地主准备的。首先,一般百姓就一张地契,就是想要隐瞒,也难瞒得住。   其次,如果我是警司,我也会选择先抽查大地主,只有地主才有钱罚。”   众人听罢,无不恨得咬牙切齿。   “岂有此理!这公检法真是狠毒啊!”   “我就知道,他们肯定没安好心。”   “不行!咱们决不能束手就擒。”   谈到金钱,那就没啥可说的。   就是刻骨铭心的仇恨。   必然是不能妥协的。   干!   “韦通判。这收税一事,向来就是官府管,他们公检法又凭什么介入?”   “还有,那些分署又是怎么回事?军饷一事调查的差不多,为何他们还不离开,是不是往后这里正、户长都得取消,就由他们警署管?”   “各位稍安勿躁。”   韦应方摆摆手,“不错,是我们答应,让警署协助官府收税的,警署并无此权。”   “为何?”   “之前那几桩官司,你们难道都不知晓吗?”   韦应方语气稍显激动道:“你们害怕被告,我们也害怕,如今政法分离,我们也有可能被告。若寻旧法收税,万一被检察院查到,可能就会被告上皇庭,基于这一点,那些刀笔吏可都不敢去收税。此外,府衙的许多衙差都转到警署去了,我们府衙哪有这么多人手去收税。”   柳长青道:“如此说来,韦通判是让我们束手就擒。”   韦应方闭目叹了口气,“好在那恐怖的税务司还未来河中府,目前来说,警署方面并无收税和查税权。   这部分权力,目前还在我们府衙手里,但是你们必须要保证,今年的秋税不比去年少,如此一来,我们自也不会仔细调查,否则的话,这检察院可能因此介入调查,而检察院和皇庭,是有权力判决偷税漏税的。”   一众人是望着韦应方。   好似说,就这?   那你还不如不说。   自耕农将税一交,剩下的可全都是我们的了。   韦应方道:“我能帮就只能到这一步,你们若不愿意,那也由着你们,但若出事的话,可别来找我。”   一人突然道:“皇庭和检察院也得讲法,只要咱们能够合法避税,他们也奈何不了咱们。”   韦应方立刻道:“正是如此,只要你们能够合法避税,我保证公检法拿你们束手无策。”   曹奕道:“但是各位能够做到所有田地都能合法避税吗?那检察院的调查方式和皇庭的审理方式,你们都是见识过得,当真就查不出吗?”   众人是面面相觑,彼此眼中尽是心虚。   寺庙是可以避税,官员也有特权,但都是有限制的,小官大概也就免个二十来亩。   平时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真查的话,能查不出吗?   土地是藏不住的呀!   柳长青突然道:“韦通判,曹判官,这公检法令大家都很难受,咱们不是应该相互帮助吗?”   他们也都清楚,韦应方他们也都非常恨公检法,咱们可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啊!   此时此刻,应该同舟共济啊!   “这是当然。”   韦应方道:“之前我们已经试过各种方式,得到的教训,就是利用违法之事去公检法较劲,只能是自讨苦吃,故此我们只能另辟蹊径。”   一人道:“阻击青苗法?”   “正是。”韦应方点点头。   众人不禁又面露犹豫之色。   之前就谈过,但他们并不情愿,一直含糊其辞。   韦应方道:“各位应该也都有听说,司法改革是司马学士主持的,新法是王学士主持的,而朝中大多数人都希望利用司法改革去对付新法。”   不等他说完,就有人道:“但是以低息去对付青苗法,那等于是咱们对付新法,这不是又惹上一个劲敌。”   韦应方道:“平时诸位敢这么做吗?明目张胆的去对付朝廷法令。”   “现在我们也不敢啊!”   “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是政法分离,只要咱们不违法,他们凭什么不准我们低息放贷,我们可以利用公检法来保障我们的权力,如此一来,不就是公检法对抗青苗法么。”   众人相互用眼神交流了一番。   “可据说青苗法就是为打击民间的高利贷,咱们要是都低息放贷,青苗法就是成功的。”   “哈哈!”   曹奕听得是哈哈大笑。   “曹判官为何发笑?”   “你们真是太天真了。”曹奕道:“青苗法在朝中引发的争议,已长达数月之久,若只是为打击高利贷,至于如此吗?   王学士的青苗法,目的是要为国敛财。为何官家要启用王学士变法,可不是为了高利贷,而是朝廷财政缺失非常大,一旦青苗法赚不到钱,新法就将成为笑话,王学士变法将失败,王学士又如何会甘愿失败,他们双方一定会斗起来的。”   “朝廷就只看到高利贷,却没有想到,讨债多么艰难,甚至还得专门派个人去盯着,朝廷定得月息为二,每年也就两成出头,咱们要是再低,可也挣不到什么钱。”   “你这是挣不到什么钱,可公检法的存在,是要让你们每年多出数倍的钱,你们自己再好好盘算一下。”   这些大地主个个面露纠结之色。   他妈的!   横竖都是亏啊!   让他们吐钱,好难!   最终他们也没有给个答复。   出得广济寺,上得马车,韦应方便问道:“你说他们这回会答应吗?”   曹奕道:“他们没得选择,等到秋税割他们一块肉走,他们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的。”   他们现在也意识到,公检法在朝中有着广泛的支持,他们是斗不过的,只能联合大地主,在河中府挑起新法与司法的斗争,如此一来,他们就能赢得朝中大臣的全力支持。 第五百七十二章 职业走钢丝   关于今年的秋税,还真不是张斐特意去谋划的,他其实还想让警署再苟一年,明年再开始发力。   真正的谋划者,就是韦应方、曹奕、何春林等人。   完全就是他们在推动。   要不然的话,警署也没有权力去收税。   因为在这事上面,河中府的高级官员与河中府的地主所看到的是不一样的,如韦应方他们非常清楚朝廷的具体情况。   无论如何,他们必须要推动司法改革对抗青苗法。   唯有如此,他们才能够获得朝廷大臣们的支持。   因为这么一来,大家的利益就相同了。   这秋税对于他们而言,就只是一个引子,其目的就是要借此绑定那些大地主,集中粮食,与新政斗法。   因为之前,大地主们是在旁观望,看着他们官员之间相互斗法。   如今,他们也终于入局了。   可回过头来,他们是猛然醒悟,不声不响中,警署已经抵达乡村。   基本上这大乡村外面,全都有分署。   为什么秋税会提前开始增,原因很简单,就是这分署开得多,全部到位。   其实之前只是安排皇家警察推广自主申报,宣传一下。   哪里知道这条件过于成熟,自耕农直接就捧着粮食来交税。   竟然还有这种好事。   凭借地契交税的。   交完之后,大家又发现,中间竟然没有折算。   以前交税,一般是多交几斗,其中损耗也得百姓去分摊。   但这个损耗钱,多半都是给这些收税的官吏,官吏只需要如数上缴,剩余的就是他们的。   因吏不拿俸禄的,就只有一点点福利。   但皇家警察不同,皇家警察是拿固定工资的。   这对于深受各种剥削的自耕农,包括那些二三等户,简直就是福音,全都是上赶着去交税,有些二等户,田比较多,粮食还未收税,就直接拿着余粮去交税。   生怕错过这村,没有这点。   税钞拿到手里,真是稳稳当当又是一年。   但见那乡间小道上,一个个农夫,就如同蚂蚁一样,扛着一袋米,亦或者推着一辆小车,向分署进军。   而一棵大树下,但见一个年轻人瞅着坡下,赶着去送粮食的乡亲,急得是满头大汗,原地乱转,这嘴里念念叨叨,“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小云!小云!”   这时,一个大娘招着手,往这边走来。   “三婶!”   “小云!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干什么?那边有富户招人送粮食去交税,你去那边找点活干呀。”   “三婶,俺交不了税!俺交不了税啊!”   年轻人急得直跺脚。   大娘纳闷道:“你在说什么?”   年轻人急得是直跺脚:“俺家都没有地契,俺咋去交税。”   大娘也懵了,“对呀!你家没地契,你咋交税啊!”   “就是!就是!”   年轻人哽咽道:“三婶,官府会不会派人来抓俺。”   正当这时,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子,身着一身破烂衣服,兴冲冲跑来,“云哥!云哥!”   来到坡上,“婶子也在啊!”   那大娘道:“小破儿,你今儿咋这般高兴?”   那小子道:“婶子,你知道么,俺家今年不用交税。”   那年轻人震惊道:“破儿,你咋不用交税?”   “俺们家没地契,俺爹之前都还拿着一小卷布去了,看能不能碰碰运气,混过去,哪知道皇家警察不收,说没地契就不要交税。”   “咋?送上门的都不收?”   “是啊!人家只看地契。”   “哎呦!”   那大娘开心的一拍大腿,“小云,这么说来,你家也不用交税。”   年轻人激动道:“是呀!我家也没有地契,也不用交税啊!”   说着说着,三人顿时抱在一起是相拥而泣。   以前他们都是要交税的,对于官府而言,他们不是无地主,只是他们自己将土地卖了,他们还是要交税的。   先前那小云就是看到乡亲们兴高采烈的去交税,这简直就是白占便宜,但得有地契,才能够交税,急得这小云,是如热锅上的蚂蚁,瞅着便宜没法去占,这多难受。   如今听到,竟然不要交,这开心的。   正当这时,隐隐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叫骂声。   那小破儿咦了一声,“好像那徐大财主的声音,这是在骂谁。”   大娘道:“谁敢得罪他,他是想阻止咱们去交税,可没人搭理他,他往年收税,经常是看谁不顺眼,就恨不得将人家的米缸都给拿走,瞅着顺眼的,那就少收一点。”   小云哼了一声:“如今有皇家警察,咱们今后可不搭理他。”   但见一个大农庄前,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站在门口叫嚷道:“你们这些傻子,那是骗你们的,哪有这么好的事,你们等着好了,到时还会再来向你们征税的。哎呦!哎呦!”   “老爷,老爷,先喝口水吧。”   旁边的管家,赶紧递上一杯茶。   中年人一口饮尽,是喘着气道:“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   管家道:“老爷!他们要要犯傻,由着他们去就是了,到时又是他们后悔,不干咱的事。”   “不干咱的事?那你猜猜看,这些税最后该由谁来缴啊?”   其实就别说他们,就连此事的幕后推动者韦应方等人,也都给看懵逼了。   大哥!   你也不能这么玩呀!   这窟窿捅的好像有那么亿点点大。   那些地主还能愿意补上这税吗?   他们是希望公检法能够狠一点,让那些地主铁了心跟他们走,但这未免就有些过火,好家伙,这没有地契,连税都不用缴。   地主可能真的就不愿意补。   这使得河中府许多官员,这小心肝也是扑通扑通地跳。   你这么个收税法,能收上来多少税,到时这财政会崩了的,还谈什么改革!   如今对于他们官府而言,可是处于一个急转弯的状态,虽然在裁军,在减轻负担,但是前提是要平稳度过这个转型期,因为另一方面是要补偿士兵的,那边提举平常司完全是要依靠这秋税来做本钱。   这财政支出还是相当大。   原本都打算跟着好友郑獬上京赴任的陆诜,见到这一幕,当即就选择留下来。   “郑兄,这,这么收税,能能收得上吗?”   “呵呵!”   郑獬先是笑得两声,然后道:“要是两年前,你这般问我,我一定会回答你,这根本不可能。但是今日的话,你就放心,这税是一定收得上来的。”   他是见识过这自主申报,一看就是张三手笔,狠招都在后面留着的。   陆诜问道:“此话怎讲?”   郑獬叹了口气:“当初就是这自主申报,将朝中一干大员给打得是晕头转向,这才让他们下定决心,将张三赶到这河中府来。”   “这么厉害?”   “嗯现在税务司还未到,不,说不准那税务司已经到了,这税务司可能是如今最令官员胆寒的官署。你去到京城后就会知道,只要谈到税务司,一定是闻之色变。”   陆诜不敢置信地望着郑獬。   难道是蜀中三日,世上千年,我错过了什么。   秦府。   秦义杰问道:“衙内,你们最近收了多少税上来?”   “可是不少。”   曹栋栋得意洋洋道:“秦兄若是不信,可去那些分署看看,大家都是上赶着交税,到处都是人山人海。”   坐在上面的秦忠寿道:“那都是些穷人,能交都少税。”   曹栋栋道:“现在不是提前征收么,等到了收税的时候,那些富户就会上门交税。”   秦忠寿道:“衙内,你还是涉事未深,让那些大地主交税,秦叔叔还真是不信。”   曹栋栋立刻道:“秦叔叔,你可以不信,但秦叔叔,你千万不能犯糊涂,去偷税漏税。”   秦忠寿立刻道:“你小子胡说甚么,我怎会做这种事。”   曹栋栋道:“那就行,小侄就怕秦叔叔一不留神,就栽了进去,那可能就出不来了。”   这么邪乎吗?秦忠寿眼中闪过一抹心虚,偷偷向儿子使了个眼色。   秦义杰问道:“要是不交会怎样?”   曹栋栋道:“那就得依法处置,其实也就是罚些钱。”   秦忠寿当即松了口气,“我还当是什么。”   曹栋栋道:“秦叔叔万不可大意,咱汴京有一个地主,就是因为故意瞒报,结果被折腾的,这一夜苍老了几十岁,小侄看着都觉得可怜。”   “就罚点钱,至于如此吗?”   “秦叔叔有所不知,这做贼心虚,一旦被发现,那晚上能睡得安稳么。到时还得上皇庭审理,可就每一寸土地都得检查一遍,要是这里面还有猫腻,那,那可就说不定了。”   秦忠寿听得是直冒汗,心里寻思着,咱还是先偷偷将税交了,且看看,是否真的这么可怕。   而那边蔡延庆也有些坐不住了,因为目前来说,这税权还是在他们官府手里,收不上税,他也得负责人,直接就跑去找张斐。   “张庭长,你这般收税法,能收上来多少税啊?”蔡延庆焦虑道:“你不能只看地契,还得看户籍啊!”   张斐忙道:“蔡知府,这是警署的事,不,这不是你们官府要求警署协助的么,你,你怎么还跑来问我。”   “要不要我将你与元学士那些勾当说出来。”蔡延庆是真心憋不住了,也猜累了,直接就摊牌了。   关键你们这频率也太快了一点,一事接一事,猜得心累啊!   张斐心里咯噔一下,眨了眨眼,错愕道:“什么勾当,蔡知府,你在说什么?”   蔡延庆道:“我早就看出来,不管是盐钞,还是军饷,都是你与元学士暗中商量好的,由你出题,他来解题,你就是利用这种方式来干预财政的,我只是不想说罢了,你们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张斐一脸懵懂道:“蔡知府,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行!”   蔡延庆站起身来,“我待会就让人去查查,看看你们皇庭是否有在暗中在干预财政。”   言罢,便往外面走去。   他是在诈唬我吗?还是说他真的早已经看出来。张斐神情也稍稍有些焦虑,这事可真不能捅出去,不然的话,元绛那边就会很难开展工作。   要知道元绛来到河中府后,立刻就如鱼得水,完全就是因为他坚决对抗皇庭,这才赢得大家的支持。   可转念一想,蔡延庆其实也不需要来诈唬自己,他只需要将他的想法透露出去,自然就会引来不少人的怀疑。   而且,就算他此时承认了,出了这门,他也是可以否认的。   既然蔡延庆一直帮着隐瞒,而且根据蔡延庆之前的抉择来看,他应该是支持自己的。   念及至此,张斐赶忙叫住已经走到门口的蔡延庆,“蔡知府请稍等。”   蔡延庆回头冷冷看他一眼。   张斐赶紧起身将他请回来坐下,然后道:“方才蔡知府是问自主申报一事。”   那个话题,自然得避开。   蔡延庆不做声。   张斐讪讪道:“其实我也真的有些不知道,蔡知府到底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什么?”   蔡延庆道:“其实我倒也不想去强征那些穷人的税,但是这税要收不上来,那是会出大问题的,如今警署那边已经放出话,只凭借地契征税,但你是否知道,这秋税里面有多少门道。”   张斐点点头道:“我都知道,毕竟这又不是什么秘密,许多官田、士绅的田地,都是平摊到百姓头上,其中就包括那些无地百姓。”   蔡延庆道:“既然你知道,那你还这么做?我也不妨坦白告诉你,我为官数十年之久,但今日是真估不到到底能够收多少税上来,那些地主即便愿意补,也不可能全部补上。   而明年河中府是急需财政支持,如果这财政不好,你们之前所有的计划,可能都会失败,到时肯定会有人从中作梗,这可能引发极大的混乱。”   张斐道:“我相信每个人都会做到合法交税的,是多少就是多少,如果少一点,那咱们就少用一点。总不能让皇家警察去违法去收税吧。”   蔡延庆笑道:“如果个个都合法交税,这税是绝不会少的,但你未免有些想当然了。”   张斐摇摇头道:“我没有想当然,我会脚踏实地的秉公执法,反正事情都到这一步,何不借此,将地契这团乱麻给梳理清楚,顺便普查一下河中府有多少田地,反正以后也要梳理的。”   蔡延庆道:“那你知不知道,那些大士绅可都是有背景的。”   张斐反问道:“不知道是哪位王爷?”   “???” 第五百七十三章 少数人的斗争   也真不怪这蔡延庆庸人自扰,他的性格一向比较沉稳,非常沉得住气,只是他发现这个自主申报有一个技术上的漏洞。   那就是地契。   秋税简单来说,就是每亩地收一斗,北宋绝大部分地区是没有丁税的,完全看土地收税,但其中还伴随着许多杂税。   而河中府最恐怖的杂税,就是支移。   在战争时期,甚至有让河中府的百姓,将税送到延州去,许多百姓直接就跑了,如今就是折算成钱。   这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若只看地契收税的话。   你想地主兜底,这是非常非常困难的呀!   然而,张斐的回答,就让蔡延庆觉得自己是一个傻逼。   那真心没啥可说得了。   你都这么横了,那那就静待你的表演吧!   但与其说静待张斐的表演,还不如说静待那些大地主的表演。   因为只有那些大地主表演完之后,张斐才有资格出来表演。   直白一点的说,就是得有人违法,张斐才有露脸的机会,否则的话,张斐只能在家跟夫人玩,   而此时,这田里的农作物多半都已经被收割完,放眼望去,就只有一堆堆的稻草,这也预示着,已经正式进入缴纳秋收的时段。   一般来说,夏税只收一个月,但秋税是要收三个月,从九月中旬到次年正月中旬。   由此可见,收税是一个非常繁杂的公务,而且这也是官员最重要的政绩。   但凡收不上的税的官员,基本是得不到升迁的。   但是与往年不同的是,这都还未进入正式收税期,多半自耕农已经缴税完,税钞都已经拿在手里。   原因也很简单,他们比往年要少缴纳近三分之二税。   这能不积极吗?   而那分署也随之渐渐变得清闲,都开始打苍蝇了。   府库!   “库里现在收了多少粮食?”   韦应方向此库房的主管孟成问道。   孟成拿着账本念道:“目前我们仓库一共收了两千三百六十一石粮食。”   韦应方吃惊道:“才这么一点?我听说河东县南部的税已经收的差不多了。”   孟成点点头道:“是的,地籍册上的百姓,已经有七成百姓已经交了税。”   “七成。”   韦应方稍稍点头道:“那倒是还好。”   孟成忙道:“韦通判,就我们估算,其实只有不足一成的人尚未交税。”   韦应方错愕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孟成道:“因为这回是按照地契收税的,而不是按照地籍册收税,这剩余的三成中,其实有两成多的百姓是没有地契的。”   韦应方又问道:“那比起往年,还差多少?”   孟成道:“我们仓库就还差四千多石。”   韦应方眨了眨眼,“也就是说河东县南部,剩余不足一成的人要补上四千多石的税?”   孟成左右看了两眼,低声道:“韦通判,咱们河东县可全都是一些大士绅,地契几乎都在他们手里,他们要不交税,今年咱们的俸禄恐怕都成问题。”   韦应方一边抹着汗,心想,他们能补上吗?不管了,就是补不上,也不是我们的责任,是警署那边要搞这自主申报的。   这潮水退去,那些暗礁也都慢慢浮现出来。   是可以清楚的知道,这些田地全都在谁手里。   而那些大地主,大士绅,自是不想这么裸露的站在大家面前,当然,他们更不愿意出这一笔钱。   由奢入俭难啊!   然而,关于这自主申报在京城的战绩,也渐渐传开来。   大地主们也都很慌,他们开始到处想办法,甚至都跑到陆邦兴这里来打听。   也就是,他们都已经开始寻求司法手段来解决问题。   “陆先生,官府免除那些支移、折变等税,这难道不违法吗?”   柳长青的这个问题,直接将陆邦兴给问懵了。   “不知柳员外为何这么问?”陆邦兴问道。   柳长青道:“如果官府违法,咱们就可以去皇庭告状啊!”   其实之前,他们也有些动心,补一点就补一点,这新官上任三把火,怎么也得给几分面子,将账目弄得漂亮一点。   但渐渐地,他们发现这窟窿也太大了一点吧。   陆邦兴讪讪道:“柳员外,就我朝税法,可没有明确规定支移、折变,若真从司法来说,他们收这钱,倒是可能会被告。”   “哎呀!”   一个肥头大耳的地主挤过来,“甭说那么多,我们就想知道,怎么才能不缴这么多税。”   陆邦兴思忖半响,“其实办法有很多,各位心里也都清楚,但都是充满风险的,公检法的查税手段,比那些衙差要强上百倍不止。   而且,目前谁也不知道,到底税务司有没有来,如果税务司来了,那我给你们的建议,就是合法交税,一旦被税务司逮住,至少要花两倍到三倍的钱,而且,多半会被逮住。”   “如今税务司连个影子都没有看见,肯定是没有来。”   “诸位有所不知,京城的税务司就是警署调一拨人过去,便是一鸣惊人,至今都未有人弄明白,税务司为何能够查到那么多证据。”   皇庭。   “哎呦!张庭长要出门啊!”   在店门口的大狗,忽然见到张斐行了出来,不免走了过去,打了声招呼。   张斐点头笑道:“出门走走,否则的话,很多人都认为我躲在里面捣鼓什么阴谋诡计。”   大狗听得呵呵直笑。   张斐又小声问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大狗神色一变:“十分复杂。”   张斐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大狗道:“就目前的局势来看,那些大士绅、官员都在想办法,应对这自主申报,暂时还看不出他们会如数缴税。   而我们在牙行的兄弟,告诉我们,最近他们店里的地契交易,比往年这时候,翻了一百三十多倍。”   张斐震惊道:“一百三十多倍?”   大狗点点头道:“这里面主要分两种情况,一种是将大地契拆分开来,变成几亩地的小地契,如此一来方便他们看情况缴税,也更加能够规避官府的调查。   还有一种,则是大地主兼并五等户的田地。因为很多五等户只有几亩田地,亦或者十几亩,如果是以地契缴税,他们将土地卖了,找点别的活干,还要更加安稳一些,有些大地主,就借此事,唆使那些自耕农卖地。”   张斐笑道:“我就知道,他们才是最难的对付的人,不管朝廷怎么做,他们都能想到办法去兼并土地。而且,他们将地契化整为零,这可能会增加税务司调查的难度。”   大狗嘿嘿一笑:“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张斐斜目看向他。   大狗道:“最近半月,我们在乡村扩张的非常快,而原因就在于,很多百姓都在想办法去告密。”   张斐错愕道:“告密?”   大狗点点头:“许多自耕农交了税,他们若知道有人没交,一定会想办法去告密的,我们借此,也找到不少眼线。再加上我们早就在牙行安排了一些人,他们这么频繁的交易地契,故此我们对周边那些大地主的土地情况,是非常清楚。”   “还能这样。”   张斐自己都乐了。   这事真不是他谋划的,并没有安排,不曾想,竟还有意外的惊喜。   大狗是信心满满道:“如果要查的话,我们手里也有一些证据。”   这时,李四龙五驾着马车来到张斐身旁。   张斐低声向大狗道:“暂时先别轻举妄动,稍微盯着一点,但愿这回不要动用你们税务司,如今还不是彻底撕破脸的时候。我先走了。”   “张庭长慢走。”   其实张斐今日是受符世春所邀,去军营那边逛逛。   来到永兴军大本营,刚下马车,符世春便迎了过来,“有劳张庭长亲自前来监督。”   “我就是纯属来见见世面的。”   张斐摇头一笑,又问道:“你们最近税收得怎么样?”   符世春道:“已经接近尾声,其中有八九成百姓已经交完税,其中主要是三四五等户,以及少部分二等户,但,但也就只收到三成的税。”   张斐笑道:“这并不奇怪。”   符世春道:“但接下来就是针锋相对,我们警署可是没有一点把握的,要知道他们避税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啊。虽然最近有不少人告密,但那也只是小片土地,而且缺乏证据。”   这个自主申报最大的特点,就是合法。   士绅、大地主都有特权,但特权中不包括违法。   所以在汴梁一战,他们的办法就是拿钱去砸,你抓到我就认罚,再大的官也不敢说,我可以违法。   话又说回来,你得拿到铁证。   张斐笑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符世春点点头,也不再多问,转而道:“但他们肯定也会拖到最后,这期间我们警署没有什么事可干,如果你也没有别的安排,我就准备将一些皇家警察调去其它州县,负责去军营招收皇家警察,如今各军营都在裁军,是我们皇家警察扩张的好机会。”   张斐想了一下,“只要能够确保警署对于乡村控制,那就可以了。”   “我知道了。”   符世春道:“但这肯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那些士绅可不会轻易将乡村拱手相让。”   张斐笑道:“谁也没说这会很容易啊。”   说话时,他们来到军营里面,突然听到一人喝道:“站直,站直一点。”   张斐偏头看去,“他们在干什么?”   “在量身高。”   符世春道:“身高要达到五尺五才能够达到进入下一轮筛选。”   “哇这么严格吗?”   “你不知道吗?”   符世春道:“这军饷都与身高有着很大的关系,身高越高,军饷就能拿的越多。”   张斐道:“岂不是进入警署都是矮个子。”   符世春点点头,又是笑道:“但是有些人想要进警署,故意站不直。”   “是吗?”   “虽然这辅警的酬劳没有禁军高,但是我们警署远比这军营清廉,而且发工钱也准时。”   “那目前裁军的情况怎么样?”   “还算不错。”   符世春又道:“自从得知今年是以地契交税,又有一批士兵主动申请离开军营。因为如果没有地契就不用承担税收,那出门找点活干,也不怕养不活自己。”   忽听得一人道:“哎呦!咱没有看错吧,张大庭长。”   张斐偏头看去,只见秦忠寿与一个虞侯和一个都头走了过来,赶忙拱手道:“秦指挥使。”   “稀客!真是稀客啊!”秦忠寿笑道:“张大庭长今儿怎有空上这来?”   张斐轻松笑道:“我们皇庭最近比较清闲,正好符主簿又约我过来逛逛,我就过来看看。”   秦忠寿故作惊讶道:“不是吧!张大庭长最近比较清闲?”   张斐点点头道:“目前农务繁忙,我们也没有打算开庭。”   秦忠寿道:“我听说今年农税只收上来三成左右。”   张斐笑道:“这跟我们皇庭有什么关系?”   秦忠寿呵呵道:“这自主申报不就是你弄出来的吗?”   张斐道:“比如说,这刀是我发明的,但不代表用刀的人都跟我有关系。这是他们官府的事,跟我没有一点关系。”   说到这里,他手引向一旁的符世春,“其实跟警署也没有直接关系,警署也只是听从命令,协助官府收税。”   符世春点点头。   秦忠寿问道:“是吗?那如果收不上这税来,你们皇庭也无动于衷。”   张斐道:“理论来说,是的。除非官府向我们提起控诉,否则的话,官府就是不收税,那都跟我们皇庭没有关系。”   身旁那虞侯道:“税务司不也在你们手里吗?”   谈到自主申报,必然就要说到这税务司,没有税务司,自主申报就是一个屁。   京城来到官员,早就将税务司的消息给放了出去。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张斐道:“公检法是公检法,税务司是税务司,税务司直接隶属官家,跟我们公检法没有一丝关系。我也没有听到过有关任何税务司的消息,我不知道为什么人人都在谈论税务司。”   秦忠寿与那虞侯相视一眼,好似说,我信你个鬼。   是!   税政在官府手里,要是官府收不上税来,他们能不告吗?   不告的话,他们就得回家养老了。   至于这税务司么,反正京城来的官员,都认为税务司已经在暗中潜伏,只要皇帝一道诏令,马上就能够开张营业。   否则的话,你们怎么敢自主申报,这可是需要大量技术来支持的。   人家大地主偷税漏税,玩得也是技术活,不是光明正大的不交。   正当这时,只见一批快马疾驰入得军营,“小春哥,你看谁来了。呀!三哥也在啊!”   正是马小义。   但随后只见一个年轻人入得军营。   符世春激动道:“樊大。”   来人正是樊正。   昨天晚上不小心,将手指头跟烫伤了,起了个大泡,这码字真是要命啊!   晚上那章,大家先别等了。 第五百七十四章 金融之利   这樊正的突然到来,可真是令符世春喜出望外。   天天面对曹栋栋和马小义,时不时还得帮他们擦屁股,可想而知,这心得有多累啊!   但是张斐心里却是咯噔一下,樊正突然亲自跑来,毫无征兆,难道是京城出事了。   好在,是他多虑了。   原来樊正是押纲来此,但是由于慈善基金会纲局的保密制度,不便于先派人来此通信。   由于这军营里面不是说话的地方,张斐只能提前结束今日的行程,四人又回到皇庭。   “十万贯钱币?”   “嗯。”   樊正点点头。   张斐问道:“送去哪里?”   樊正道:“解盐司。据说是用于从解盐司购买十万贯盐钞。”   符世春好奇道:“朝廷从解盐司购买盐钞?”   张斐却是心如明镜,这摆明就是王安石给提举常平司提供支持,毕竟这是一个金融系统,虽然有盐钞,但这货币也得到位。转而问道:“此纲赚多少?”   难道他不好奇吗?符世春见张斐竟然转移话题,不禁稍稍一愣,但马上就反应过来,便也不再多问。   樊正道:“八千贯。”   张斐惊讶道:“扣除路途费,还能净赚八千贯?”   樊正点点头道:“朝廷给的是八千贯,但还有不少商人和官员托我们押送了一些货物过来,他们支付的费用,就足够我们路途上的损耗。”   符世春道:“一趟就八千贯,想不到这押纲恁地赚钱。”   樊正有意识的压低声音道:“当初我在跟朝廷谈的时候,要价是百中取五,但是那吕校勘却给我八千贯的酬金。”   张斐笑道:“抛砖引玉。”   樊正点点头道:“正是如此。朝廷也不希望我们慈善基金会垄断这一切,现在给我们的价格都非常高。我来之前,已经听说,相国寺也打算成立自己押纲队伍,主要是用于这飞钱来往。”   这王安石当政后,朝廷里面,全都是一些理财高手,个个都是会算账的,只要这押纲队伍多起来,价钱马上就能打下来,这才是对朝廷最有利的。   要是换成司马光,这价钱可能会压倒百分之三。   这可以说是开源和节流,两种玩法。   没有结果之前,还真说不准谁对谁错。   马小义对赚钱倒是没有兴趣,只是好奇地问道:“樊大,押纲好玩么?”   这问得樊正是心有余悸,“可真是要命啊!因为这一旦被劫,我们就要赔付十万贯给朝廷啊!好在那杨哥经验丰富,并且朝廷给予我们公文,路上过税也交得少,反正这一路上也算是无惊无险。”   张斐笑问道:“后悔了?”   樊正神色一变,正色道:“那倒也没有,经过几回短途押送,以及这回长途运送,我们发现只要安排适当,正如三哥当初所言,这一笔买卖能令我们所有人的买卖都如虎添翼,更上一层楼。”   其实钱只是次要的,当你掌控着运输,那就能够获得广阔的人脉,就比如说,你要拜托慈善基金会运送货物,必然也会去樊楼吃饭啊!   这又必然会增加他们的社会影响力。   这隐形的利益是巨大的。   马小义突然抬头看去,“哥哥来了。”   张斐偏头看去,只见曹栋栋耷拉的脑袋,往这走来。   “衙内!”   樊正主动招手道。   曹栋栋抬头瞧了眼,“樊大,你来了。”   樊正神情一滞,“衙内似乎不欢迎我。”   “唉。”   曹栋栋来到坐下来,就是一声长叹。   张斐一看他这德行就问道:“又为情所困?”   曹栋栋惊呼道:“你咋知道?”   张斐道:“除了曹太后,唯有情才能够令衙内如此伤神!”   “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张三也。”   曹栋栋又是一声长叹,“这回真是收之桑榆,失之东隅。”   符世春皱眉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张斐也有类似的感觉,这出口成章,落在衙内嘴里,真特么就是胡话。   曹栋栋瞪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这都怪你,当时让我在庭上表现的放荡不羁,你知道么,曾娘子也来观审了,今儿我去找她,她连门都没开。”   “?”   符世春一阵无语。   马小义却是一拍桌子:“正好,反正我们今儿也要为樊大接风洗尘,这又可陪哥哥借酒消愁,一举两得!”   樊正和曹栋栋不约而同地看向马小义,神情是极为复杂。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难受。   三更时分。   跟在京城一模一样,曹栋栋、马小义,以及过来帮张斐挡酒的牛北庆全部趴在狼藉的酒桌上。   而张斐、符世春、樊正则是去到外屋,又泡上一壶上等香茗。   “对了!”   樊正突然掏出两封信来,“这是许相公和符叔父托我给你们送来的。”   “多谢!”   二人接过来,道了一声谢。   张斐没有急着看,问道:“京城买卖怎么样?”   樊正带着一丝崇拜地看着张斐,“三哥真是深谋远虑,如今东京最赚钱的买卖,莫过于足球联盟,可真是日进斗金,不但我们赚得多,就连步马两军都凭借着租售店铺,赚得是盆满钵满,如今大名府等地都在积极组建足球联盟。”   符世春忙问道:“那我的风月报呢?”   樊正道:“自三哥走后,风月报马上就成为东京第一报,已经是名士报、新闻报两倍多。”   符世春道:“就算张三在,也卖不过我风月报。”   张斐一翻白眼道:“我要弄个小黄文连载,能打你十个风月报。”   符世春问道:“何谓小黄文?”   “呃算了,我不与你争,我们正版书铺现在卖书赚钱。”张斐摆摆手道。   其实他也知道,名士报加新闻报,肯定是卖不过风月报,他在也没有意义,娱乐报就是更大众化的。   “那倒是的,正版书铺的书籍,现在都还处于供不应求。”樊正笑着点点头,突然又问道:“三哥,听闻你们在河中府也开始实行自主申报?”   张斐道:“你这才刚到就知道这消息了。”   樊正忙道:“如今这大街小巷都在谈论此事。”   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又道:“那那会成功吗?”   他可是经历过上回京城免役税一战,那段时期,可真是风声鹤唳,惊心动魄,至今都让人记忆犹新。   张斐道:“应该不会出现京城那种情况,京城之所以闹得那么凶,是因为上面有一帮大臣顶着,帮他们分摊罚款,以及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用人海战术,去挑战税务司和公检法,但是在这里,应该不会有人这么干。”   当时在京城打得那么激烈,不就是上面有做主的,任何罚款大家都来分摊,在这里的话,让韦应方他们帮地主分摊,他们纵使想,也没有这财力。   樊正又问道:“三哥到底有没有把握?”   符世春好奇道:“樊大,你怎对这事感兴趣,莫不是你家也在这里有田地?”   “不不不!”   樊正忙道:“我都是第一回 来河中府,哪有什么田地。只是!”   张斐也是好奇地看着他。   樊正道:“只是马叔叔希望与我们慈善基金会合作,在这里开一间解库铺,但前提是能够得到公检法的庇佑。”   这解库铺就是典当铺。   张斐皱眉道:“打算经营什么买卖?”   樊正道:“主要是用于经营借贷,飞钱,以及房贷等买卖。因为马叔叔认为,在公检法之下,商人是能够得到更多的保障。   这或许是因为马叔叔见到这近一年来,东京商业发展的非常快,再加上我们押纲买卖的成功,是非常有利于飞钱等买卖的。   另外马叔叔之前也是在三衙,来过这里戍边,他知道许多士兵都需要将钱寄回家中,如果提供飞钱买卖,是能够赚很多钱的。”   因为宋朝完全不抑制商业,并且官府还带头做买卖,导致宋朝什么业务都有,商人是极具金融智慧,纸币就是宋朝商人弄出来的,甚至还有类似于银行的存储借贷业务,不过一般是跟飞钱绑定在一块的。   而张斐带来的房贷,使得东京金融业是更上一层楼。   马天豪又是这方面的佼佼者,他发现只要公检法站稳脚跟,河中府是有着巨大的金融潜力,因为河中府不但涉及到解盐,还涉及到军费。   动辄几十数百万贯。   张斐笑道:“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主意,但不幸的是,出现在一个非常不好的时机。青苗法刚刚来到河中府,到时也都会提供借贷、飞钱等买卖。”   樊正道:“这我也知道,但是这做买卖不是各凭本事吗。”   符世春道:“青苗法来到河中府,这必然是要成功的,否则的话,这会直接影响到王学士新政,你这时候开个解库铺,那就是成心要与王学士为敌,无论你们是否这么想的。”   张斐点点头道:“小春哥说得对,这就是一个糟糕透顶的时机。”   樊正惋惜道:“那好吧。就当我没有说。”   三人秉烛夜谈,一直到深夜,才各自回屋休息。   当然,张斐是很自觉地去书房休息,倒不是说家里是两只母老虎,只是因为他自己就不太喜欢去给人添麻烦,能避免则避免,这一身酒气,又有可能会打呼噜。   翌日。   当张斐起来后,已是日上三竿,在高文茵的服侍下,张斐几乎是闭着眼洗漱完的。   懒懒散散来到那露天餐厅,许芷倩还是十年如一日的在工作者。   张斐顺便将许遵的信递给了许芷倩。   “岳父大人信上说了什么?”   张斐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向许芷倩问道。   许芷倩道:“爹爹信上就是说,这家里一切都好,让我们照顾好自己,还有就是,你的判决已经在立法会进行讨论,富公他们都是很支持你的,但是如何对此立法,可能还需要仔细斟酌。”   张斐点点头道:“这是应该的,一个判决针对只是一个案子,但是一条成文的法规,却是涉及到天下人,必须要考虑到方方面面。”   许芷倩突然问道:“对了!那些地主可以交税?”   张斐摇头道:“让他们交税,是非常不容易得事,他们现在正在想各种办法,比如说,合法规避税收,估计是会拖到最后一刻。”   许芷倩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先开庭审理,毕竟普通百姓的事,已经忙完了,要是等到寒冬之际,可能就没有多少人来观审。”   张斐问道:“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许芷倩点点头。   张斐沉吟少许,道:“早点开审也好,也让那些地主知晓,我们皇庭根本就不在乎他们交与不交,待会我让蔡京贴出告示,七日之后,开庭审理之前递上来的案子。”   昨晚忍不住,戳破了那泡泡,今天码字,可真是有一种悬梁刺股的快感,是越码越有精神,就是有点费汗。得多喝水。 第五百七十五章 强制执行   果不其然,当皇庭贴出告示,表示在七日后,将会开庭审理之前所积压的案子,这里引来各方的揣测。   如今整个河中府都还沉浸在秋税当中。   而目光却都集中在皇庭。   因为他们都认为,此事肯定与公检法有关。   要知道目前官府才收上去三成的税,虽然时间还很长,但那些大地主态度,以及他们的举动,是让人感到担忧的。   这收不上来,就会出大问题。   其实就以前的制度而言,整个秋税期间,府衙是不接受诉讼的。   结果如今情况这么严重,你竟然还有闲情开庭审理?   这么有信心?   这是笃定我们不敢不交么?   顿时引来各方猜测和打探。   如蔡京、苏辙他们都表示,秋税是属于财政,跟皇庭和检察院没有直接关系,而警署本就要服务于行政,也是听命于行政。   这言外之意,跟我们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你们要找,就找官府去。   而在这期间,樊正还得去解盐司等官署办理相关手续,张斐基本上都跟四小金刚在一起,研究案子。   今日,便是皇庭重新开庭之日。   观审的百姓变得更多了,因为许多乡村里自耕农都赶了过来。   有道是,这无税一身轻,很多人活这么大,头一回不用交税,因为手里没有地契啊!   感觉真是爽歪歪。   而他们也都认为,这是皇庭带来的,于是都迫切的希望,能够更了解皇庭,皇庭越威武,他们心里就越踏实。   当然,地主们也都来了,他们也希望从中找寻一丝蛛丝马迹,看看这皇庭是不是在吓唬人的。   而蔡延庆、郭孝法等一干官员也都来了。   他们都知道这所积压的案件,全都是民事诉讼,财物纠纷。   而且,这也是头一回,如此大规模审理此类案件。   因为以前都是官有政法,民从私契,一般不会闹到官府去,官府其实也很难处理这些纠纷。   他们都来看看,皇庭会如何审理。   检察院方面这回出庭的人数是直接翻了三倍,共九人出席,但其实这跟他们都没有太多关系,因为不是刑事案件,只是这打破传统,他们也得来学习学习,其中有六人全都是刚刚招上来的实习检察员。   “想不到三哥不管是审案,还是争讼,都有这么多人来看。”   看到这一幕,樊正不由得想到,当年张斐在开封府争讼时,每回门前都是黑压压的一片。   符世春道:“皇庭审案,都已经成为百姓的娱乐,你看那城角处都是车水马龙。”   樊正点点头道:“这真是令人期待。”   而那边蔡延庆一出现,就被一干大士绅给团团围住。   “蔡知府,你们这突然改制度,我们是毫无准备,如今弄得我们是手忙脚乱。”   “是呀!之前咱们都是凭借税钞交税,是多少,我们就交多少,现在我们得自己根据地契去算,要是遗漏了,官府也得通融一下吧。”   蔡延庆哪能听不出他们这话外之音。   即便我们不缴,你们也不能认为我违法,最多我们补上就是了。   现在他们最担心的,就是不缴的后果是什么。   如果后果只是补上,那肯定是要赌一把。   因为他们也在盘算,这么多土地,你们能查得清楚吗?   纵使我交这钱,也得让你们脱一层皮,事关利益,必然寸土必争。   这当然不能答应,要答应的话,肯定就没人交了。蔡延庆是直点头道:“各位所言,我也觉得合情合理,我可以答应你们,给予你们通融,只要及时补上就行。但偷税漏税到底是属于司法,检察院会不会通融,这我就不敢保证,我可指挥不动他们。”   卓群突然道:“我听说有人在推广一种计税买卖,各位若实在是算不清,可找那些人帮忙。”   那些士绅自讨没趣,只能散去。   过得一会儿,四小金刚入得庭内,大家也都纷纷入座。   又过得好一会儿,张斐才姗姗来迟,还是一件白袍。   由于是民事诉讼,程序没有那么多。   今日第一桩官司,是一桩关于借钱不还的债务纠纷。   但这种纠纷,恰恰是官民都非常关注的。   因为这种纠纷,又多又难处理。   张斐仔细看过借据后,突然偏头看向原告李志,“李志,你与被告罗大伍是什么关系?”   李志回答道:“就是普通街坊的关系。”   张斐道:“普通街坊关系?”   “嗯。”   李志忐忑地点点头。   张斐道:“如果是普通关系,那为什么你借十五贯给他,却不用罗大伍提供任何抵押物,亦或者担保人?”   右边一个瘦子立刻叫嚷道:“张庭长,他是看中我的妻子。”   李志立刻反驳道:“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一上来就这么劲爆吗?   百姓们立刻开始指指点点。   樊正、符世春则是看向曹栋栋。   曹栋栋怒道:“你们看我作甚,我又不是这种人。”   “肃静!”   张斐一敲木槌,制止喧哗后,又向罗大伍道:“罗大伍,你为何这么说?”   罗大伍道:“我向他借钱的时候,他之前是不肯借的,后来是我说,要是实在没钱还,就将我妻子抵押给他,他这才答应借我十五贯。”   张斐偏头看向李志。   李志红着脸,不做声。   抵押妻儿,一般是不会写到借据上的,因为这是不合法的,通常是追债的时候,完成这一项操作的,那官府就不太好管了。   张斐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又没有将妻子抵押给他?”   罗大伍眨了眨眼,显得有些心虚。   李志激动道:“那是因为他偷偷将妻子卖给了别人。”   此话一出,不少人纷纷唾骂罗大伍。   没有办法,将妻子抵押出去,那就也罢了,你还搞这种骚操作。   简直就是禽兽不如啊!   虽然这很常见,但遇到了,要不骂两句,这心里是憋得慌啊!   许芷倩他们也都是直摇头。   “肃静!”   张斐又敲了下木槌,等到安静下来后,又向罗大伍问道:“罗大伍,你为什么这么需要钱,又是借钱,又是卖妻?”   罗大伍可怜兮兮道:“我这不是做买卖亏了么。”   李志马上道:“张庭长,他说谎,这人嗜赌如命,连妻子和房子都输了,那些街坊邻居都知道。”   罗大伍反驳道:“我也是做买卖不顺利,才想着去搏一搏,你以为我想输么。”   “行了!”   张斐懒得听这烂赌鬼解释,又向李志道:“李志,你身为他的街坊,应该比较清楚罗大伍的财务状况,你希望他怎么去还你钱。”   李志委屈道:“小民不知道,故此小民才希望皇庭能够为小民做主,小民不奢望那利息,将十五贯还给小民就行。”   蔡卞小声道:“老师,这罗大伍将能卖的都给卖了,确实拿不出一文钱了。”   张斐又看向罗大伍道:“罗大伍,你可有还钱的打算?”   罗大伍道:“我现在啥也没有,怎么还,当初这厮已经告诉官府,还打了我板子。”   蔡延庆闻言,不禁看向卓群。   卓群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县衙审得。”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道:“其实如此类案子,根本没有必要审,纯属浪费人力物力,如这种人,就是打死他,也还不上钱。”   蔡延庆稍稍点头,又道:“但是张庭长既然开庭审理,必然是有应对手段。”   又听得那李志道:“张庭长,莫要听他胡说,要是他什么真的都没有,他早就饿死了,他是挣点钱就去赌,根本就没有想过还钱。”   张斐道:“你可有证据?”   李志道:“这一年来,有不少人在赌坊见过他。”   蔡卞回过头来,低声道:“我们也去问两三个人,他们确实都见到过罗大伍,并且有拿钱赌。”   张斐点点头,又向罗大伍道:“罗大伍,你有没有把握,在一个月内找到一份活计,在保证自己最基本的食住,剩余的钱,全都还给李志。”   李志急了,忙道:“张庭长,他根本不会还钱的。”   张斐道:“你且稍安勿躁,一旦他找到活计,我们会跟雇主商量好,将约定好的工钱直接给你。”   罗大伍双手一摊,“张庭长,你看咱这德行,谁敢雇咱,咱已经在外乞讨好些日子了。”   一看就是那种老去官府的,是神情无惧。   张斐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们皇庭就只能采取劳力强制执行。”   此话一出,全场是鸦雀无声,人人都是困惑的看着张斐。   劳力强制执行,这是什么东西?   张斐又解释道:“我们皇庭会将你的劳力拿去扑卖,若有服役者而不想服役,可以花钱竞价,让你去代其服役。而扑卖所得之钱,则用于偿还原告李志,直到还清为止。”   蔡延庆等官员不禁是眼中一亮。   还能这么操作吗?   李志激动道:“好好好!就这样,这样行。”   院外也是一阵激动地叫好声。   他们都知道,这肯定是卖得出,很多人都不愿意服役,尤其是那种苦役,包括厢军士兵,也经常花钱雇人代自己干活,但私下找人代役是有风险的,其中若出现问题,责任还是自己的。   但如果官府主动扑卖,那风险几乎没有。   罗大伍神色大变,“不公平!这不公平!我之前在官衙挨了板子,现在又来罚我,太不公平了。”   以前官府追债就是打板子,最多打到六十,但如罗大伍这种人,官府都懒得去打,就打了两回,共二十苔,然后就不理了。   张斐解释道:“根据《宋刑统》规定,官府的苔刑,只是略失惩戒,希望你能够还钱,而不能抵偿债务。我们皇庭不会将刑罚用于民事诉讼,我们的目的是要确保债权人和债务人的利益。   对于李志而言,他确确实实借了你十五贯钱,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如今他都已经不追究你的利息,故此你应该归还,同时我们也会确保你生活的基本需求,不至于让你以命来抵偿。”   罗大伍双腿开始发颤,服役不等于还是拿命去还么,只是说得好听罢了,忙道:“张庭长,你再给小民一次机会,小民保证一个月内,一定要找到一份活计,工,工钱都给李志。”   一旁助审的马小义突然道:“张庭长,俺认为应该强制执行,不应给他机会。”   如今马小义是常驻皇庭,专门以皇家警察的角度,来协助皇庭审理一些案子,尤其是民事诉讼。   张斐问道:“为何?”   马小义大咧咧道:“庭长应该清楚,俺家可也是放咳咳,反正如这种烂赌鬼,俺可是见得多了,是好吃懒做,为求钱财,经常去偷蒙拐骗。   你要给他一次机会,他万一跑了,又或者去干违法的事,那不是折磨俺们皇家警察么。”   张斐显得有些犹豫。   上官均也道:“老师,学生以为马警长说得对,这种人没有必要给他机会。”   而那边罗大伍已经是痛哭流涕,“庭长,大庭长,求求你,再给小民一次机会,小民一定会努力还钱的。”   张斐瞧他一眼,犹豫半响后,点点头道:“好吧!本庭长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但这不是说,我不认同马警长方才所言,只是担心将来会有人滥用这强制执行,故此只要你没有违法行为,我们皇庭都会给一次机会的。”   这一番话下来,顿时赢得苏辙等官员,以及方才不少观审者的认同。   如果直接执行,那可能会引导官员,滥用这种惩罚措施,因为这种方式,对于政绩是有很大的支持。   张斐又道:“在债务没有还清之前,你不能离开河中府,若有特别需求,也必须向皇庭申报,若期间有违法,亦或者想偷跑,一旦被抓住,将会立刻强制执行,同时惩罚将会翻一倍。听清楚了吗?”   “是是是,小民听清楚了,多谢庭长饶命,多谢庭长饶命。”   罗大伍吓得是连连弯腰,脸色都是苍白的。   “带他们下去!”   说着,张斐又问道:“服役有这么可怕吗?”   许芷倩、四小金刚,包括一旁的李四,同时点了点头。 第五百七十六章 别无选择   啪啪啪!   “好!”   “判得好!”   这观审的百姓们,是用掌声和助威声,将那罗大伍给送下庭去。   连杠精都未出现,看来这古往今来,都是非常痛恨这种老赖。   罗大伍本就郁闷死了,听得那些叫好声,不禁骂道:“干你们鸟事,老子又没欠你们的钱。”   “你还骂人,你这厮往后休想逃,我们都会盯着你的。”   “对,我们都会盯着你的。”   罗大伍吓得一哆嗦,当即不敢言语,埋头快步离开。   然而,这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趁着这间隙,那官员们也都在窃窃私语。   一个实习检察员向苏辙小声问道:“检察长,《宋刑统》好像并没有此惩罚条例?”   又有一个问道:“是不是这张庭长弄错了,根据《宋刑统》杂律规定,诸公私以财物出举者、任依私契、官为不理,家资尽者役身折酬、役通取户内男口。   可这役身折酬与和扑卖劳力可不是一回事。”   苏辙道:“张庭长有更改部分条例刑罚的权力,且也不太可能是弄错了,因为他身边还有许主簿,以及四个助审官。”   说到这里,他回过头去,向那六个实习官道:“但他这项权力,将受到我们检察院的监督,故此你们也要好好想想,这二者区别是什么,哪种惩罚更好?”   检察员面面相觑,似乎一时并未太多头绪。   古代学习律法的人,多半还是死记硬背,故此许遵才会成为法律界的奇葩,他在这方面非常灵活,擅于思考。   “劳力强制执行?”   陆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这张庭长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身旁的郑獬道:“介夫兄为何这么说?”   一旁的好友也问道:“此与役身折酬有何区别?”   陆诜面色严肃道:“这役身折酬,其实就是变相让欠债者卖身为奴,但通常也因此受尽剥削,所还之力,是远多于所欠之债。甚至不少债主趁机霸占其妻女,但也有些人,就如罗大伍这种泼皮无赖,反客为主,又使得债主是苦不堪言,故此近年来,但凡那些公正廉明官员,一般是不会这么判的。   相比起来,这扑卖劳力,显然是更好的选择,双方就还是契约关系,出钱的和监督的并非是一个人,这也避免了役身折酬的弊端。”   他常年在外地当县官,对此是非常清楚的,判役身折酬,百姓承担的后果更苦,索性打顿板子,意思意思,然后你们自己解决,许多百姓烂命一条,还有跟地主博弈的空间。   这也是司马光他们反对青苗法的一个重要依据,百姓跟富户是有博弈的空间,官府下场,百姓和富户都成鱼肉。   郑獬捋须点点头:“言之有理。”   卓群道:“要说二者谁更优,那自然扑卖劳力更优。但这也会给皇庭带来更多麻烦,还得监督,还有扑卖,役身折酬,就比较简单,后续也与官府没有太多关系,还是仅限于百姓之间的交易,更符合民从私契,官为不理。”   役身折酬,到底是将事情局限于债权人和债务人之间,官府只是做出判决,但是劳力扑卖,官府是需要参与的。   蔡延庆笑道:“这就是为何要政法分离,以前官府事务庞杂,难以顾全,如今皇庭专事司法,他们公检法是有能力做到的。”   卓群听得直点头,“这确实是政法分离一大优势。”   其实宋朝律法规定的很好,既然不能强制卖妻儿,又不能强制卖田卖牛。   但问题依旧,效力差。   说白了,就是执行力。   稍作休息后,第二桩官司很快就开始审理,如这种民事诉讼案,皇庭也是追求一点点效率的,如果在这种纠纷案,花费过多精力,到时遇到大案,根本就忙不过来。   同样也是债务纠纷。   是一个名叫卫方城的地主状告一个名叫陈六根的农夫。   这是一桩典型的高利贷官司。   导致外面围观的群众们,立刻是阵营明确,普通百姓当然希望能够轻判农夫,因为他们也都有可能借高利贷。   而柳长青等一干地主、士绅们,则是相对比较忐忑,他们当然希望重判,但是他们对于张斐这个人已经不太信任。   至于官员们则是相当期待。   其实如这种案子,真是太稀松平常,也正是因为如此,导致阶级矛盾是日益加深,这其实也是青苗法出来的一个原因。   换而言之,其实官府处理的并不好,才会变得越发严重,如果司法能够很好的管控,王安石也没理由推出青苗法。   由此可见,熙宁党争,就是宋朝社会基本面貌。   从王安石的新法条例中,可以看出各种问题,从司马光他们反驳理论,也能看出各种问题。   这种问题不一定矛盾,可能是同时存在的,解决一部分问题,可能会使得另一部分问题放大。   张斐再一次仔细审查过状纸后,抬头喊道:“卫方城。”   “在。”   但见中年胖子挺着独自大肚子应道。   张斐道:“根据你之前递上来的状纸和借据来看,你借据上的利息,若以我们皇庭规定的利息法来折算,我们估算肯定是要超过一倍,但是你也在状纸上说明,可以将利息降一半,那你现在是否还愿意保留这一点。”   卫方城听得是连连点头道:“保留!我愿意保留!此借据是在皇庭针对利息立法之前所立,不过小民也非常尊重皇庭,故此小民愿意主动将利息降到皇庭规定之内。”   舔狗!   大舔狗啊!   一些地主对此很是不爽啊!   你这不是主动投降吗?   简直就是地主界的败类!   官员们也相当不爽,你这是欺软怕硬啊!   我们就不要面子吗?   今后别落在我们手里。   张斐笑着点点头:“非常感谢你的支持,其实我们皇庭也不会追究以前的契约是否合规,但利息是决不能这么算的。”   此话一出,许多百姓不禁是面露喜色。   这充分说明,皇庭的法令,是必须严格执行的。   以前官府也有诸多限制,但没卵用,许多官员几乎都不管这事,让百姓自行解决,那不等于没立一样。   张斐又偏头看向右边那个二十八九岁,垂着头,惶恐不安的汉子,“陈六根。”   “小小民在。”   陈六根整个都剧烈地抖动了下。   张斐笑道:“你别害怕,我们皇庭是不打板子的。”   陈六根木讷地点点头。   官员们则是不爽地瞧了眼张斐,你在暗示谁呢。   张斐问道:“根据借据上来看,中间还有一个名叫武氽的担保人,为什么他今天没有来?”   陈六根忙道:“是我不让他来的这,这不管武兄的事,当时武兄也是为了帮我,如今他家里还有很多活要干,我,我不想再连累武兄,我会承担这一切的。”   这债务人对官府还是有着天然的恐惧,上官府定不是什么好事。   这皇庭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   张斐笑道:“这皇庭传票是不能由你来决定的,收到传票的人,若无特别情况,还是尽量出席,不过这一次就算了,若有需要,我们会再传武氽。”   “多谢庭长,多谢庭长。”陈六根是连连道谢。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问道:“根据借据上来看,你前后向卫方城共借了三笔钱,供十五贯。本庭长好奇的是,你为什么借要这么钱?”   陈六根道:“是为小儿治病。”   “是吗?”张斐比较关心地问道:“不知令郎的病,可有治好?”   “好了!已经好了!”陈六根是受宠若惊地点点头。   “那就好!”   张斐松得一口气,别借了钱,病还没有治好,那真是一出悲剧,但如这种悲剧是有很多的,又问道:“那你可有想过还钱?”   “有。”   陈六根直点头道:“其实小民一直都有在还,除了一家人的吃喝,剩余的,小民全拿去还钱了,但这钱是越还越多,小民实在是,实在是还不起了。”   “是吗?”   张斐道:“那你还了多少?”   陈六根挠着头道:“具体小民也算不清,小民种得一些青菜,还养的母鸡,以及干零碎活赚得一些钱,都马上给他们卫家送去。”   张斐看向卫方城,“他说得是真的吗?”   卫方城忙道:“大庭长,我这三份借据,都是三个月到期,如今早就到期了,他却一直拖着不还,那钱只能算是拖延的利息,要不是小民见他们家可怜,小民还不会要那些。”   许芷倩小声道:“关于此事,我让李四去打听过,陈六根实在还不起,故此有点余钱就给卫方城送过去,喜欢他能够缓几日,究竟能不能算利息,还真不好鉴别,关键他们并没有立字据。”   “我知道了。”   张斐点点头,又向卫方城问道:“那为什么这回你要将陈六根告上皇庭,是你家急需用钱么?”   卫方城道:“那倒不是,只是当初说好,陈家和武家用田地来抵押借钱,如今他们拿不出钱来还,我都没有逼他们立刻将地契交给我,只是说,在他们还钱之前,就当他们是我家的佃农,这田里的粮食,打击六四分,我拿六成,他们拿四成,他们却还不愿意,天天跟上门跟我胡搅蛮缠,我这没有办法,只能来皇庭告状。”   蔡京嘀咕道:“此人真是挺精明的。”   叶祖恰问道:“蔡大何处此言?”   蔡京道:“如今是按地契收税,而之前朝廷已经规定佃农不承担地税,若依他的说法,这田是他的,但税不用缴,且陈六根永远都还不上。”   “原来如此。”叶祖恰叹道:“这些自耕农如何是这些狡猾富户的对手。”   官员们则是都看向张斐,他们都不需要思考这个问题,遇到太多太多,但往往没有太多解决办法。   张斐却只是点点头,又看向陈六根,“卫方城所言,可属实?”   陈六根哀求道:“大庭长,如果我将六成的粮食都给了他,那那我一家老小根本就挨不到明年,而且我也不是说不给,我想先还一石粮食给他,让他通融一下。”   卫方城哼道:“你现在欠我二十几贯,一石才值个几百文钱,你这是想还到何年去?”   张斐又向陈六根问道:“陈六根,你家里还有多少田地?”   陈六根一听这话,当即就哭了起来,“庭长饶命啊!我家就只剩下十亩田地,如今全家老小五口人都靠十亩田地活着。”   “你先别哭。”   张斐道:“这些我都得问清楚,我才能够做出判决。你说你家只有十亩田地,却要养活五口人?”   陈六根抽泣了几下,“小民,小民还从村里的富户家租了二十亩田地耕种。”   张斐又继续问道:“那你妻子呢?”   陈六根道:“小民妻子还得在家照顾两个孩子和年迈的母亲,平时也只能缝缝补补,干一些零碎的活,挣点小钱。”   张斐又问道:“你两个孩子多大了。”   陈六根道:“女儿已经有十岁了,儿子才五岁。”   “母亲呢?”   “家母四十六。”   “四十六?”   张斐想了下,这四十六在宋朝几乎都是奶奶级别的人物,当然算是上有老,又继续问道:“那你妻子平时又要照顾孩子和老人,哪有空干零碎活。”   陈六根道:“我家女儿挺懂事的,能帮忙带带弟弟,家母若身体无恙,也帮忙做做饭,就是一些重活,得小民的妻子做。”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你妻子的针线活怎么样?”   “小民的妻子还算是手巧的。”   陈六根回答之后,又是困惑地看着张斐。   这旁边的卫方城,也是犹如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审案,还是在唠家常啊!   铁证如山,你直接判不就行了吗?   田地给我,再强制他劳力扑卖,那就差不多了。   “嗯。”   张斐点点头,思忖少许,又看向卫方城道:“卫方城,你希望陈六根如何偿还你的债务。”   卫方城道:“小民知道他家也困难,也不想逼他将地契抵押给我,反正在他没有还清之前,就当那些土地是他租我家,而且我也愿意给张庭长一份面子,每年收获可五五分。”   张斐笑着点点头:“非常感谢你能够给本庭长一分薄面,但是你认为,这么偿还,他们一家人能活得下去吗?”   卫方城迟疑片刻,“张庭长,我当初可也是一番好心,才借钱给他儿子治病,总不能,总不能让我不要这钱啊。”   “当然不是。”   张斐道:“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故此我们皇庭首先一定保障你们的权益,尽量确保你们能够拿到合法利息和本金。”   “多谢庭长,多谢庭长。”卫方城激动地连连点头。   张斐又瞧了眼状纸,“你现在诉讼是,连本带利一共二十五贯钱。”   卫方城点点头:“是的。”   张斐道:“那好!就以这个数额为准,不再增加任何利息,在一年半之内,陈六根必须还清所有的债务,也就是二十五贯。”   其实这个利息还是高了,如果卫方城不自主动降一半利息,张斐肯定不会给这么多,但是没有办法,这份借据是立在皇庭到来之前,里面又是各种折算,这新法管旧事,还是要给予一定的通融。   不能完全将利息限制死。   卫方城主动退让一步,皇庭也得退让一步。   但他这一番话说完,那卫方城都已经傻眼了。   关键陈六根也是惶恐不安,这一年半怎么可能还得清啊!   除非他们一家人两天吃一顿。   卫方城讪讪道:“大庭长,这这这一年半未免太久了一点吧。当时契约上是抵押土地,如今早已经到期,不应该是将那些土地判给小民么。”   “你说得不错,也理应如此。”   张斐点点头,但旋即又道:“如果你能够证明,陈六根将这些土地抵押给你,还能够维持他们家基本的生活保障,那我一定会将这些土地判给你的。”   卫方城不语,但显然也不满。   这关我屁事。   张斐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道:“正如我方才所言,在债务纠纷中,我们皇庭首先是要保证你们债权人的合法权益,如果陈六根家有多余钱,而不还给你,我们皇庭自然强制执行。   但是我们必须也要确保债务人的基本生活保障,因为这里面涉及到国家和君主的利益,如果他们一家人都失去生计,可能会饿死在路边,也有可能会做出违法行为,这都会破坏地方的安定,而捍卫国家和君主的利益,也是我们皇庭判决的最高原则,同样,也是律法所不允许的。”   这听着就吓人,卫方城哪里敢说话。   张斐又继续道:“我知道你可能不满,毕竟长达一年半,而中间是没有利息的,但是首先这一点,你不是急需钱,这不会影响到你的生活。   可如果让他们今日就还清,那可能会使得他们一家人都活活饿死。   所以,这其实是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也许这并不完美,但别无选择。”   卫方城鼓起勇气道:“但是前面那个官司,庭长可不是这么判的。”   这个问题,恰恰问出不少人心中的困惑。   张斐笑道:“你问得很好,这两个官司就是钱债纠纷,但是本庭长判决标准是有些不一样的,这是因为,之前的罗大伍是完全没有还钱的意识,期间是一文钱都没有还,而且他也不是没挣到钱,只是拿去赌了。   而陈六根是在努力还钱,他借钱是源于无奈,还不上也是源于无奈,我们的判决不同,也是基于这一点,对于我们皇庭而言,诚信是非常重要的。然而,之前本庭长也给予了罗大伍一次机会。   相比较起来,陈六根更应该得到这个机会。”   卫方城偷偷瞟了眼陈六根,见他神情慌张,灵机一动,是呀!一年半他也还不上啊!于是道:“既然庭长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会遵从的,但若他再还不上,那又怎么办?”   张斐道:“我们皇庭会确保除他们家人生活保障外的所有余钱,都用于还债,如果还是还不上,那就只能延期。”   卫方城是彻底无语了。   张斐话锋一转道:“不过既然是本庭长定下这日期,那么是能确保他还上的。”   陈六根突然道:“张庭长,小民!”   不等他说完,张斐指着旁边的马小义笑道:“快叫声马警长好。”   陈六根愣了下,行礼道:“马警长好。”   张斐道:“正好警署方面有一批制服要做,你可以请求马警长将一些制服给你妻子做,到时就应该能够还上这钱。”   陈六根顿时喜出望外,“马警长!”   他才刚刚开口,马小义便豪爽道:“小事!小事。”   张斐笑问道:“马警长,他们乡村那边有分署吗?”   马小义道:“应该是有得。”   张斐道:“马警长到时吩咐一下,让陈六根去分署联系。”   马小义点点头,又向陈六根道:“老陈,你交了税么?”   “交了!交了!”   “你到时就去你交税的地方询问,他们就会告诉你怎么做的。”   “多谢马警长,多谢张庭长,多谢,多谢。”   “多谢大庭长!”   “多谢大庭长!”   这时,院外突然响起阵阵高呼声。   但见那些百姓们是欢欣鼓舞,打心里为陈六根感到高兴,或许也是为自己而感到高兴。   张斐却是毫不留情地一敲木槌,“肃静!肃静!”   欢呼声,戈然而止。   但是一些百姓眼中,还是闪烁着激动的泪光。   以往要是这种情况,卖妻卖田是必然的,不可能给你再拖一年半,还特么找活计给你干。   相比起来,之前的官府,那就是一个屁。   张斐又向卫方城道:“卫方城,如果你没有意见,待会下去,可与陈六根签订一份还钱契约。”   卫方城一脸不爽,“既然张庭长判了,那小民也只能遵从,但是小民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张斐问道:“但说无妨。”   卫方城道:“张庭长这么判,只怕今后少有人敢借钱给别人。”   “这个借钱是你情我愿之事,不借也不违法。”   说到这里,他环目四顾,朗声道:“不过据我所知,最近官府将会执行青苗法,提举常平司会以每月两分的利,放贷给有需要的百姓,具体我不大清楚,若有需求者,可自己去那边问问看。”   这两天可能都是一章,因为只能用九根指头码,但我尽量会多码一点。   大家多多见谅! 第五百七十七章 很矛盾……   广告来的非常顺滑,一点也不生硬,有理有据,就有那么一丝自然,故而打了在场官员们一个措手不及。   仅仅片刻,整个庭院内外,顿时就陷入了这冰与火的旋律之中。   在场的官员中,不乏支持新政的,但也不乏反对新政的。   广告一出,仿佛人人脸上都贴上了一面旗帜,是阵营明确。   然而,短暂的愤怒和惊喜过后,大家又陷入了新的沉思中   因为他们发现一个非常尖锐的矛盾。   那就是,这小子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身为庭长的张斐,无疑是司法改革的代表人物,而司法改革是出自于司马光,司马光又是反对青苗法的代表人物,保守派的领军人物。   这。   于是乎,大家纷纷向元绛、郑獬这些京官询问。   元绛是偏向王安石的,郑獬是坚定的保守派。   但是二人给出的说法,却是惊人的一致。   那就是,不知道!   但他们也不觉其中有任何诧异,因为在京城的张斐,既曾为新法做过辩护,为王安石打赢差役法的第一枪,同时又曾为司马光的司法改革出谋划策,提供了司法改革的理论依据,也就是——法制之法。   你问我,他是哪边的,我特么也想知道。   这可将众人给整抑郁了。   这小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而张斐对于他们的窃窃私语,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是稍作歇息后,又开始审理下一桩官司。   这种审案速度,在古代而言,简直就是堪称神速。   之前县衙是很多天才公审一桩案子,一般来说,都是这状纸递到官府后,先由刀笔吏审理,写上自己的意见,再上交由主簿审查,在主簿认为没有问题后,再上交给县老爷,县老爷哪天有空,就直接给判了。   毕竟对于县老爷而言,财政才是关键。   虽然治安也很重要,但这种民事诉讼小案,县衙不会花太多精力去公审。   而接下来这一桩官司,是雇主起诉自己的佃农,但与陈六根的案子也差不多,也是佃农为母治病,为母办丧事,问雇主借了些钱。   这就是自耕农、佃农的悲剧所在,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稍有不顺,就得去借钱。   但也有一点点区别,就是这雇主现在是急需钱,要求佃农立刻还钱。   “李念慈。”   “小民在。”   站在原告席上的年轻人立刻拱手道。   张斐问道:“你能否说说,你为什么急需这一笔钱,因为从你的家庭状况来看,应该不会缺这十一贯钱。”   李念慈立刻道:“回庭长的话,小民乃是大名府人,早先年随父来此贩盐,又将贩盐之利在河中府买了些田地,而如今家父年事已高,希望能回大名府,故而小民得赶紧将这些债务清除。”   这宋朝商人,是极具理财思想的,他们也更倾向于土地理财,而不是钱币,因为宋朝是不抑制土地兼并,如果长期在一地行商,一般就会将手头上闲着的钱,置于田地,租给自耕农耕种,自己拿其中五成收入。   等到自己要走的时候,然后就出售田地,相比起那一点点契税来说,每年田地的收获显然是更多的。   张斐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李念慈又拿出一些契据来,“这是小民近三个月来,所出售手中田地的契据,还请庭长过目。”   “呈上。”   一旁的官员、地主们,皆是翘首以盼。   这回你总不能不将那佃农的田地判给李念慈了,人家都要离开了,难不成你还要启用飞钱偿还吗?   张斐仔细看了看那些出售田地的契据,又向蔡京等人问道:“顾水流家有多少田地?”   上官均道:“二十一亩田地。”   张斐又问道:“市值多少?”   “?”   上官均有些傻眼,“这个关于顾水流家的田地,肥贫不一,学生一时也不清楚到底值多少。”   蔡京道:“学生估摸着,再怎么也应该值个十七八贯吧。”   张斐瞧他们不确定的眼神,“这也怪不得你们,毕竟这不是我们所擅长的,我们也没有这么多精力。蔡京,你明天去牙行那边挖点这方面的专业人才过来。”   蔡京点点头道:“是。”   张斐又抬头看向李念慈道:“既然你们父子要急于离开,那顾家应该立刻偿还所有债务。而且,你给予顾水流的利息,也是略低于朝廷所规定的合法利息,顾水流也应该如数偿还。”   “多谢张庭长。”   李念慈欣喜地拱手道。   那些大地主见罢,个个都是眼珠子乱转,这里面还是有操作的空间啊!   只要能够证明我急需钱就行了。   张斐又看向右边那个中年汉子,“顾水流。”   “小民在!”   顾水流垂着头,低声应道。   张斐道:“你是一个非常勤劳和诚实的农夫,借钱也是出于无奈,本庭长也愿意帮你一次。”   顾水流猛地抬起头来,激动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你先拿着地契去提举常平司抵押贷款,用于偿还李念慈的债务,因为提举常平司的利息是两分,远低于市面的借贷利息。而你适才说你还会一些木工活,我可以介绍你去分署帮忙,同时我会让马警长将一些制服的交给你妻子来做,你努点力,一年之内应该也是能够还清的。”   此话一出,在场的大地主和官员们又都傻眼了。   还能这么操作吗?   相比起之前那番话,这番宣传,简直就是超级硬核啊!   借低息贷款,偿还高息债务。   用不了多久,市面上所有的贷款就都是出自提举常平司啊!   顾水流不禁也是激动地泪流满面,“多谢大庭长,多谢大庭长。”   “谢谢马警长才是。”   张斐指着旁边的马小义笑道。   “多谢马警长,多谢马警长。”   顾水流又激动地向马小义道谢。   马小义嘿嘿道:“小事一桩,你跟陈六根一样,到时去你们附近的警署询问,他们会告诉你怎么做的。”   “是是是,多谢,多谢。”   曹栋栋低声向符世春道:“小春哥,下回再审的时候,将小马调走,本衙内要亲自出庭协助张三。”   符世春和樊正一脸问号地看着曹栋栋。   你什么有着雅兴了?   曹栋栋道:“上回出庭,害得本衙内名誉受损,本衙内得想办法找回来。”   符世春一阵无语,道:“你难道没有看见么,人家心里真正感谢的是张三,而不是小马。你若真想提高自己的名声,那不如亲自去给他们安排活计,发工钱给他们,到时他们肯定会感谢你的。”   曹栋栋眼眸一转,“这法子不错。”   经此判决,虽不知他是新是旧,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皇庭对于大地主是极度不友好的。   接下来的几桩官司,也全都是有关于借贷纠纷的。   而张斐的判决,路数依旧,基本上都是停止利息增长,将还款期限拉长,并且针对债务人的诚信问题,是给予不同的帮助。   对于诚信优良的百姓,会主动给予他们活计,让他们去挣钱还款。   而对于那些老赖,则是要求他们尽快找到工作,提供还款方案,否则的话,将会强制扑卖劳力。   这使得大多数地主的脸色是非常难看。   因为他们的诉求是土地兼并,而不是那一点点利息钱,地主发展,必然是追求土地兼并,不然的话,怎么成为地主?   但是皇庭的判决,往往是要坚守百姓生活的基本保障。   如果是富户之间的官司,那皇庭会判决土地归属,但这些官司全都是自耕农与地主的官司。   自耕农就那点点土地,也就是保障基本生活。   这么一算的话,到时土地兼并将会变得非常困难。   当然,也有些富户为此感到高兴,因为这几个判决,首先还都是确保债权人的利益,这对于一些社会地位不高,且没有背景的富户,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毕竟世事无绝对,有心肠恶毒的地主,但也有无赖的升斗小民,这是能够让许多以放贷为生钱民得到最基本的保护。   还是那句话,这屁股决定脑袋。   这转眼间临近正午,从不加班的张斐,是当机立断道:“今日上午的审理就到此为止。”   “就结束了?”   “时辰还早,离吃晚饭都还有一个下午的功夫。”   “下午还审不审?”   百姓们看得正是起劲,这种判决对于他们而言,真是犹如爽文剧情,不愿意停下来,要是饿了,你们边吃边审也行啊!   当然,张斐不会理会他们,这种审案,看着是很轻松,但其实非常累,他得审查很多相关资料,脑子有时候转不过来,会忽略一些细节,又看向苏辙,“检察院方面对于方才的判决,可有异议?”   苏辙站起身来道:“我们对于大庭长的判决,是没有任何异议,只是对于判定尺度有所困惑。基于方才几桩官司,大庭长不断强调一点,那就是百姓生活的基本保障,并且说明,超出这部分的,应该归还债主,但不知这基本保障有何具体规定。”   “没有!”   张斐简单明确地回答道。   “?”   苏辙有些懵。   张斐又解释道:“因为这很难去规定的,比如说,两户都有父母,但一户父母身体健康,还能帮忙干活,而另一户父母则是卧病在床,如果给予同一个标准,显然是不对的,这还得具体情况,具体判断。   在此,我重申一遍,我的判决不一定是准确的,因为我所掌握的证据也是有限的,不管是被告、原告,还是检察院,若拥有证据,可以立刻提出来,也可以在规定时日内进行上诉。”   说到这里,他看向苏辙,“你们检察院的监督,可不仅仅是在庭长盯着我,而应该去针对性的调查相关证据。”   言外之意,检察院不是御史台,得拿证据说话,若觉得值得怀疑的地方,理应展开调查,而不应质问庭长,如这种案子,庭长也只能就现有双方提供的证据做出判决。   “这一点还请大庭长放心,我们检察院也会给予检察的,而我所问的是,这皇庭对此判定标准,毕竟这是法律尚未规定的。不过大庭长说得亦有道理,这确实不太好做出详细的规定。”   苏辙旋即又道:“此外,还有就是关于提举常平司的,适才大庭长也几度提到提举常平司,但是据我所知,提举常平司也是要收取利息,每月两分其实也并不低,而借新债还旧债,也非明智之举,虽然另一方面大庭长也为他们提供了生计,供于偿还债务,但如果他们出了意外,到时还不清提举常平司的债务,皇庭又该怎么办?”   张斐道:“本庭长只是建议,而不是强制,如果他们有别得办法,他们是可以不去的。如果去了,却又还不上,那就是另一桩官司,只能到时再审。”   苏辙立刻道:“提举常平司乃是官署,并非是私人,不知道皇庭的判决尺度,会否一样,因为据我所知,皇庭的最高判罚原则,是要捍卫国家和君主利息。”   随着张斐不断强调,法制之法的理念,已经刻在脑海里面,苏辙也是吸取教训,不管问什么问题,都尽量给予法制之法理念,以免到时张斐以此来为自己辩驳。   张斐笑道:“本庭长的判决,是充分保障债权人的利益,也是尽可能帮他们讨回自己的合法债务。这判定标准,当然也适用于提举常平司,而且这也并不违反皇庭的最高原则。”   苏辙拱手道:“多谢大庭长解惑,苏某没有其它问题了。”   他是绝对反对青苗法的,而他反对的理由,跟司马光一样,青苗法终究会变成国家的敛财机器,而不是为民着想。   他这番提问,就是要借张斐的嘴,给检察院提供扼制青苗法的理由。   “退庭!”   张斐一敲槌,起身离开了。   他这一走,顿时院内院外是议论纷纷。   外面谈论的是判罚标准。   而里面谈得更多时青苗法。   “元学士,你你不觉奇怪么?”   何春林是茫然地看着元绛。   元绛问道:“有何奇怪的?”   何春林道:“这皇庭跟咱们转运司是水火不容,而提举常平司可是属于咱们转运司,他为何还帮咱们说话?”   元绛哼道:“你真是糊涂呀!他这哪是帮咱们说话,他这是挖个坑,推着咱们往里面跳,你想想看,到时咱们提举常平司借钱要债,可都受到他们皇庭的制衡,这你都看不出来吗?”   他方才没有想别的,就在想怎么去解释。   他当然知道张斐这是为了推动青苗法。   但是表面上他跟张斐是针锋相对,而他又是提举常平司的管理者,这必然会引来他们的质疑。   何春林猛然反应过来,觉得元绛解释的很有道理,“原来是这样,这人的坏心眼可真是多。但借与不借,可是咱们决定的,咱们就不借,且看他如何收场。”   元绛哼道:“要是不借,上面怪罪下来,你担着?朝廷是让我们执行青苗法,而不是让我们去跟皇庭斗法。你也不想想,那小子恁地精明,他敢当众这么说,就是笃定我们不敢不借。”   何春林顿时迷茫了。 第五百七十八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   迷茫!   其实诸多官员,都如同何春林一样,对此感到一丝迷茫。   这说好的水火不容呢?   为什么张斐还会为青苗法做宣传?   要知道他们都还打算利用司法改革去对付青苗法。   故此,张斐对青苗法的态度,对于他们而言,也是非常重要的。   然而,他们就只是考虑到新旧之争,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司法改革与新法其实是相互依存的。   不!   更准确的来说,是司法改革完全依附于新法。   反过来说,如果没有新法,那谁还会支持司法改革?   在大臣们的心中,司法改革真的有存在的必要吗?   故此,无论如何,张斐是必须要支持新法的,给新法提供最大的支持,一来,还是可以争取到王安石的支持,二来,唯有新法愈发强势,这司法改革才能继续发展下去。   可见这二者一点也不矛盾。   至于说青苗法的利弊,读过历史课本的张斐怎么可能不知道,但还是那个原因,如果新法没有弊病,那还要公检法作甚?   至少别人是这么看的。   “看来今后我们皇庭会变得非常忙碌。”   蔡京一边收拾的文案,一边用眼神瞟了瞟那些围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百姓们。   今日审判,对于大部分债务人和小部分债权人都是非常有利的,可想而知,到时一定会有更多人来皇庭进行诉讼。   叶祖恰却问道:“你说老师会让我们审吗?”   蔡京点点头道:“我觉得有这可能。”   上官均忐忑道:“但咱们能行吗?每回看老师审,好像都很轻松,但每回讨论的时候,咱们还是考虑的不太细致。”   叶祖恰道:“总得试试看,不然的话,我们又怎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进步。”   蔡卞也是稍稍点头。   说真的,他们现在也有些手痒。   这庭长不同于县官,挺带劲的。   那边韦应方等人,也注意到百姓们的神情变化,要知道很多佃农、自耕农都是处于负债的状态,如果仅仅是拉长还款期限,他们都不见得还得上,但偏偏张斐还给予他们活计。   这是非常关键的。   这也是还债的最好时机,肯定会有不少人主动来皇庭诉讼。   “你怎么看?”   来到庭外,韦应方看向曹奕,小声问道。   曹奕道:“不见得是坏事,此番判决,显然对那些大地主不利,他们肯定想方设法反击的。”   韦应方点点头,又问道:“但这张三到底是支持新法还是反对新法?”   曹奕沉眉不语,对此他一时也没有头绪。   正当这时,何春林走了过来。   韦应方赶忙问道:“元学士怎么说?”   何春林便将元绛的猜测告知二人。   曹奕点点头:“这倒是有可能,据说目前王学士深得官家的信任,想要阻止青苗法,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张三主动让百姓去提举常平司借贷,亦可借此干预青苗法。”   韦应方道:“那我们之前的计划会不会逼迫皇庭与转运司联合?”   曹奕道:“这不可能,皇庭与转运司的关系,可不是张三能够决定的,而是司马学士他们,之前张三能够来此当庭长,可也是司马学士力荐的,如果张三与青苗法勾结在一起,司马学士断然不会再让他在此担任庭长。”   韦应方点点头:“这倒也是。”   曹奕又道:“我反倒是认为,今日的判决,是更有利于我们的计划,如果那些大地主能够低息放贷给百姓,首先,不用再担心百姓还不上,到时亦可借皇庭来追债,其次,能够争取到民心,又能够打击到青苗法,这些对于那些大地主而言,是变得更加有利。   同时,公检法势必会与转运司产生矛盾,那元学士岂容皇庭任意干预转运司。”   韦应方叹道:“可是那些大地主个个都是鼠目寸光,他们未必会答应这么干。”   张斐离开后堂上,是直接去到湖边的小亭子,过得片刻,那符世春便来到这里。   “小春哥可知我为何邀你前来?”张斐笑问道。   符世春没好气道:“八成是让我们少休假,多干活。”   “正是如此。”   张斐哈哈一笑,旋即正色道:“乡村是皇家警察最难攻破的,虽然之前我们凭借军饷和收税,将分署开到乡村门前,但到底还没有完全渗入进去。   而要想完全取代乡绅,就必须给乡民带去好处,让他们习惯于有困难找警署,而不是找乡绅决断,否则的话,他们为什么更相信皇家警察。”   符世春道:“而高利贷本就是乡民与地主的矛盾,皇家警察由此介入,此消彼长,必然是事半功倍。”   张斐点点头道:“正是如此,但是由于警署扩张太快,里面也是鱼龙混杂,故此你们可得看紧一点。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容有失啊!”   符世春无奈:“我只是主簿。”   张斐却道:“难道这不比卖风月报刺激吗?”   “!”   符世春沉默片刻,突然笑道:“是刺激一些。”   下午时分。   “你们可有准备好?”   张斐与许芷倩来到会议室,便直接问道。   四小金刚先是相视一眼,激动的眼神中,又带着一丝忐忑。   “嗯?”   张斐疑惑德看着他们。   上官均问道:“老师指得是?”   “不是吧?”   张斐道:“难道你们连这点远见都没有,经此判决,未来数日,必然会有大量的自耕农、佃农来此诉讼,你们不会奢望全都由我来审吧?还是说你们今儿上午在梦游,并未总结出,我判决的依据?”   叶祖恰激动道:“老师,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很好!”   张斐点点头。   上官均却问道:“老师,关于今天上午的判决,学生有点还是不太清楚?”   “说。”   “就是这个诚信的问题,泼皮无赖和忠厚老实,这我们倒是知道该如何判决,但是一些介于中间的,这个尺度,学生还是有些拿捏不准?”   “这知人知面不知心,老师又不是神,又岂能精准的算出来,他们到底有多少诚信。”张斐没好气道。   上官均诧异道:“那不知老师是以何为标准?”   蔡京突然道:“莫不是偿还能力?”   “蔡京说得对。”   张斐道:“诚信当然是非常关键,但是要判断一个人有多少诚信,这需要做大量的调查,故此这就不是唯一的判决因素。   最重要的因素,还是要权衡,他们是有多少偿还能力。针对这一点,来决定给予他们怎样的帮助。当然,一个没有诚信的人,不值得给我们实质性的帮助,因为风险太大,只能先给予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就好比那罗大伍,如果让警署将布交给他,估计晚上就输掉了。总而言之,诚信是一个非常关键的因素,但是我们只需要关注那条及格线,只要遵守基本诚信,那就足够了。   剩余的,就要看他们偿还能力,然后再给出最终的判决。”   蔡卞道:“难怪老师每回都询问一边他们家里的具体情况。”   “正是如此。”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看向他们,“不要太畏惧,你们只要记住一点,捍卫个人正当权益。这句话里面是没有佃农和地主之分,故此一定要用平等的目光,去看待地主和佃农,如此你们才不容易犯错。”   许芷倩突然道:“弱者不是更应该得到帮助,如此才能够公平。”   张斐没有回头看她,而是立刻笑着向蔡京等人,“千万不要跟许主簿一样,眼里就只有弱者,故此她只能当主簿,而你们可是要当大庭长的人。”   四小金刚同时低下头去,一个师父,一个师母,都得罪不起啊!   许芷倩冲着张斐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蔡卞突然道:“可是,可是学生觉得许主簿说得也有些道理。”   “这不叫道理,而叫做理想。”   张斐道:“道理是要基于现实的。现实就是地主非常强大,佃农非常弱小,如果按照许主簿的公平来说,很简单,就是将地主的钱平均给佃农。   但是这是否符合法制之法的原则?”   四人同时摇摇头。   “当然不符合。”   张斐道:“捍卫每个人的正当权益,地主有没有正当权益?当然是有得。法制之法的公平不是一种理想,而是一种现实,甚至可以说是最后的底线。   而在上午的审判当中,我们的底线是什么?”   “百姓生活的基本保障。”叶祖恰答道。   “不错。”   张斐点点头,“但其实单就契约而言,我们就应该将土地判给地主,用于抵偿债务,但如果这么做,后果可能会导致债务人活活饿死,因为这不但会损耗国家和君主的利益,同时也是道德所不允许的。   你们可还记得我在课堂上跟你们教过,在法制之法中,道德是影响到出罪,还是入罪?”   “出罪。”   “不错。”   张斐点点头,“你们一定要记住一点,到此为止,我们的目的是要守住这一条底线,而不是要拔高这条底线,许主簿方才那个理论,从某种意义来说,就是要拔高这条底线?   我们能不能这么做?”   几人顿时迷糊了。   难道不应该去追求更高的境界吗?   “嗯?”   张斐又看向他们。   “不能,吗?”   “把‘吗’去掉。”   “不能。”   “当然不能,这还用想。”   张斐郁闷道:“你们又将我教你们的,全部都还给了我。许主簿的主张,是属于法制之法,还是属于儒家之法?”   “儒家之法。”   “肯定是属于儒家之法。”   张斐道:“给百姓带去更好的生活,让大家的财富,悬殊变小,这都是属于儒家之法。   比如说,我们皇庭是无权规定富人多缴税,穷人少缴税,但是政事堂是有权决定。而我们能决定什么?就是这个税不能将人逼死,这适用于高利贷,适用于军饷,也适用于税法。明白了吗?”   四人同时点点头。   张斐道:“身为庭长,一定要用平等的目光去去看待原被告双方,如果你们现在无法理解,那就死记硬背。”   “是,学生知道了。”   “另外,我们会招一批牙人和账房来协助你们,帮你们制定赔偿计划,这会减轻你们的负担。所以。”   张斐笑道:“将来老师能不能在家多陪夫人,可就全看你们的表现了。”   “嘿嘿!”   今日审判过后,几乎谁都预见到,这河中府将会掀起一波诉讼浪潮。   因为目前高利贷剥削的非常狠,而且涉及面非常广,百姓对此是苦不堪言,关键一般情况下,是永远还不完的,无论他们再怎么努力,这是一种绝望。   而今日判决,虽然还是依靠他们自己努力,但至少是有希望偿还完所有的债务。   大家肯定会来诉讼啊!   果不其然。   第二日,皇庭就迎来了一波人流高峰。   要知道昨日来此观审,有着许多自耕农,他们很快就将今日的判决,告诉其他乡民。   之前的诉讼,全都是地主告佃农,而今日完全颠倒过来,变成佃农告地主。   这令法援署是苦不堪言。   地主告佃农,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状纸非常容易写。   但是佃农反告地主,这就得找角度,找理由。   好在当今的地契,九成九都有问题,这个理由倒也好找,只是说法援署得更细致的去了解情况。   当然,这也使得那些大地主怒不可遏。   那边税收一事,都还未解决,这边又打击我们发展道路。   要多收我们的钱,还要断我们的财路。   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一时间,河中府是暗流汹涌啊!   对抗已经是在所难免。   因为大地主是绝不可能忍受这一切啊!   蔡延庆他们也都很紧张,他们深知这些大地主的实力,不可大意,于是也在暗中派人,到处在打听消息。   “蔡知府,可有消息?”   元绛入得屋来,便向蔡延庆问道。   蔡延庆点点头道:“已经有些眉目。”   元绛忙问道:“什么情况?”   蔡延庆道:“原本那些大地主之间是分为两派,一派表示要与皇庭硬碰硬,就是拒不知执行,同时停止一些借贷,让百姓去找皇庭借钱。   还有一派则是表示针对青苗法,以更低利息去放贷。”   元绛一怔,忙问道:“那目前哪派占得上风?”   蔡延庆道:“针对青苗法这一派,因为大多数地主认为此时民心不向着他们的,再加上许多士兵还得依仗皇庭追讨赔偿,与皇庭硬碰硬,他们是没有多少把握的。   而针对青苗法,以更低利息放贷,既可以赢得民心,又能够依仗皇庭,去赚得一些利息。”   元绛道:“针对他们的是皇庭,又不是转运司。”   蔡延庆道:“我估摸着,他们也是想借此,挑拨皇庭与转运司的矛盾。”   元绛沉思少许,突然问道:“官府能不能禁止他们这么做?”   蔡延庆微微皱眉,“为何?”   元绛叹道:“我也知道低息放贷,更利于百姓,但是如果青苗法因此失败,这将会严重影响到王学士的新政,我们得以大局着想,而且一旦新法失败,他们必然会将利息又抬高。”   赵顼要的是改善财政,而不是真的一门心思打击高利贷,均输法的几百万贯的本金,全都是向皇帝借的,这是要给利息的。   如果王安石赚不到钱,他是很难向皇帝交差的。   元绛还真没有想到,对方会将枪口直接调转,对准新法,明明就是皇庭在折磨他们。   他计划跟警署一样,猥琐发育,让皇庭去前面跟他们斗。   蔡延庆道:“以前不是没有办法,但是如今政法分离,元学士恐怕得去找张庭长请教应对之策。”   元绛愣了下,心虚地瞧了眼蔡延庆。   蔡延庆抚须笑道:“元学士亦可当我不知。”   明天恢复两更了! 第五百七十九章 难以攻破的堡垒   能够在河中府担任知府,这蔡延庆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但他却一直都非常低调,虽然他已经知道张斐与元绛的勾当,他并不知道这二人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   所以他还是更愿意做一个旁观者,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毕竟目前事情发展的方向,是向好的方面,他也是乐享其成。   而就在蔡延庆赶去转运司将此消息告知元绛的同时,那曹奕也急急来到府衙。   “到底怎么回事?”   韦应方见到曹奕,也是非常疑惑道:“为什么他们会突然下定决心,采纳我们的建议?”   曹奕道:“这是因为各县乡绅都站了出来,如此才促使那些大地主选择采纳我们的建议。”   韦应方先是微微皱眉,突然呵呵一笑:“糊涂!糊涂啊!我们就只想着利益,而未有想到,当百姓去找皇家警察交税,这对于乡绅的伤害是最大的。”   “正是如此。”   曹奕点点头:“许多乡绅对于警署的行动,且未有跟他们商量,是感到怒不可遏,同时,之前那番审判,使得乡民们遇到纠纷,就更愿意去找皇庭,甚至皇家警察,这使得乡绅们感受到莫大的威胁。   如今那些乡绅们,也借着打击高利贷的名义,表示任何人在自己乡里放贷,是最高不能超过一分五,否则的话,得以宗法处置。”   韦应方笑道:“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妙计,如此一来,乡绅又将成为乡民的最为倚重的人。”   曹奕点头:“不错,相比起皇庭和官府,乡民们也更习惯于追随那些德高望重的乡绅。最为关键的是,他们立此宗法,不但能够削弱公检法的,而且还能够重创青苗法。”   检察院。   “在我们公检法未来之前,也没有见他们这么做,这分明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王申稍显激动道。   陈琪咳得一声:“话也不能这么说,那些乡绅一直都很反对青苗法,他们这么做,倒也无可厚非。”   王申道:“但他们这么做,并非是要对付青苗法,而是要对付我们公检法,他们将利息写到宗法里面,这用意是非常明显,今后到底是以宗法为主,还是以律法为主?”   陈琪皱了下眉头,这也确实也对公检法不利,不禁看向一旁沉吟不语的苏辙道:“苏检察长,咱们该如何应对?”   苏辙正在查阅军饷有关资料,稍稍一怔,瞧了二人一眼,问道:“他们违法了没有?”   王申、陈琪相视一眼,均是摇摇头。   当宗法并没有与律法发生冲突时,那当然是被允许的。   一分五的利息,是远低于朝廷所规定的。   朝廷纵使不愿,也很难厚着脸皮说,你不能定这么低的利息,会破坏市场规律。   关键现在也没这个说法。   “那我们就管不着。”   苏辙摇摇头,笑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张庭长一直都在强调一点,司法不干预行政,在我理解,也许就是当我们想管的越多,我们也将失去的越多。若凭官职大小、权力大小,我们又凭什么让知府、转运使出庭作证。”   王申又问道:“那那青苗法?”   苏辙沉吟少许,“在我看来,这远比青苗法要好啊。其它的,咱们先不说,如果朝廷凭借青苗法赚得钱,试问朝廷还会否愿意将钱粮放在常平仓,无息贷款给百姓?   反正我认为,这两分息是解决不了百姓的问题,百姓真正需要的是常平仓,在他们遇到灾难时,能够给予他们援助。”   他还是更推崇常平仓,认为朝廷针对那些有困难的百姓,就应该给予无息贷款,如此才能够制止土地兼并,才能够让社会安定。   至于乡绅出来接管此事,他也并不反对。   皇庭。   “那些乡民会相信那些乡绅的鬼话吗?”   张斐皱眉看向蔡京,又道:“这其中会不会存有强迫性质。”   蔡京道:“据说此次站出来的乡绅,并非那些户长、里正所能比的,他们都是朝中退下来的官员,在乡里是德高望重。”   张斐问道:“是真德高,还是假德高?”   蔡京点点道:“多半都是真的,很多官员告老还乡,也都会造福于乡,给与乡民一些帮助。而且,一分五的息在乡里也并不罕见,他们这些乡绅放贷,其中也有放一分五,甚至更低,因为他们有着优厚的待遇,不大会缺钱。”   张斐讥笑道:“可之前高利贷泛滥,也未见他们站出来说句话。”   蔡京迟疑片刻,道:“这乡里的事情并非这么简单,他们肯定也帮助过一些人,但毕竟这不是他们的职务,而且那些大地主身后肯定也有人,也是有权之人,没有人可以做到一呼百应。但这回由于诸多原因,他们团结在一起。”   张斐冷笑道:“故此这就是他们站出来抵触青苗法的原因?”   蔡京道:“青苗法不被许多乡绅所推崇,但他们这回急于站出来,并非是因为青苗法,而是因为我们公检法,他们认为公检法已经破坏乡村管理和宗法,会使得乡里变得不团结。”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这里面也涉及到权力之争,这些退休官员,并非是完全不理政务,他们许多人还是凭借在地方上影响力,还是干预政务,同时又与朝廷官员保持着联系。许多知府、县官,来到地方上任,都与他们关系不错。”   “说到底,还是利益和权力,而非是善心。”张斐呵呵笑道。   蔡京点点头:“学生也这么认为。”   张斐又问道:“你认为他们宗法能够起到多大的作用?”   他毕竟是个外来客,也没在村里待过,对于乡里那些更深层次的权力结构,他其实并不清楚。   但蔡京却非常清楚,都是乡里出来的,道:“学生估计,大多数百姓还是会选择相信那些乡绅。相比较起来,皇家警察是外人,而乡亲是自己人,他们世世代代居住在一起。”   这个世世代代,令张斐很是郁闷,叹道:“我还真是小觑了他们,以为能够一蹴而就。”   其实青苗法只是其次,关键还是利用皇家警察攻破乡村这个堡垒的计划。   如果乡绅成功了,那等于是在乡里筑造了一个更为坚实的堡垒。   他的计划肯定是要搁浅。   蔡京道:“他们虽然实际上是对付我们,但表面上还是针对青苗法,老师何不将这消息告知王学士,让王学士用政令来制止他们。”   张斐道:“如果政令能够解决一切,那还要我们公检法作甚。”   蔡京又道:“如果老师是这么打算的,到时可再用法令来挡住官府的政令。官府的政令是压制宗法,而老师的法令是为宗法做主,届时我们的法令将可进一步管控宗法。”   张斐眼中一亮,旋即道:“但是我们公检法是相对被动的,得有人发起诉讼。”   蔡京简单明了道:“学生以为很多人都乐于见到公检法与青苗法之争。”   张斐瞧他一眼,心道,真不愧是蔡大奸臣,果然是这有这方面的天赋。   不过他还是显得有些犹豫,其实这一招,他之前也用过,但是他所考虑的,与蔡京到底不一样。   正当这时,门外响起上官均的声音,“老师,你在里面吗?”   “进来吧。”   吱呀一声,上官均推开门入得屋来,面色严肃道:“老师,方才有一个自耕农来此主动撤回诉讼。”   “真快!”   张斐不禁感慨一声。   上官均不禁瞧了眼蔡京。   蔡京稍稍点了下头,暗示,老师这其中缘由。   于是上官均又道:“我听说是他们乡里的乡绅已经调解了此人与地主之间的纠纷。”   张斐问道:“那你知道他们是如何调解的吗?”   上官均道:“据说是免掉剩余所有的利息,并且借用了老师的手段,将他的债务分摊至两年。”   张斐惊讶道:“是吗?那些地主有恁地大气?”   上官均道:“对于这些大地主而言,他们主要还是希望兼并土地,而不是在乎那几个利息钱。就算他们不和解,我们皇庭也不会将土地判给他的,再加上这位自耕农之前已经给了不少利息,即便免除剩余的利息,大地主也并没有亏。”   蔡京道:“这其实就是老师的招数,之前他们追求的利益,而如今争取的是权力,债务期限越长,百姓依赖他们时日就越长,不但可以阻止我们公检法进入乡村,还能够将青苗法拖死。”   张斐问道:“这是我的招数吗?我怎么不知道?”   蔡京猛地反应过来,忙道:“抱歉,老师,学生说错了。”   “身为司法人员,说话还是得注意一点,要将凭据的。”   张斐又向上官均道:“上官,你去告诉他们,我们皇庭非常鼓励他们能够私下和解,并且高度赞成乡绅为那些乡民做得一切,希望他们不忘初心,在方方面面帮助乡民解决困难,如果有需求,我们皇庭也愿意为他们提供帮助。”   上官均抿了下嘴,“老师,他们都是致仕官员,可能不太稀罕我们的高度赞赏。”   张斐啧了一声:“客套话而已,你需要这么认真吗?”   “是。”   上官均道:“学生这就吩咐下去。” 第五百八十章 看谁先犯错   其实张斐对于警署的扩张,一直都非常小心谨慎,甚至都不惜让皇庭去冲锋陷阵,掩护警署的扩张。   他也顺利的借用退伍士兵追讨军饷一事,将分署开到乡村门前,又利用自主申报,加深乡民与警署的联系。   千方百计,隐藏自己的企图心,让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然而,他只分析了地主对于利益的渴求,而忽略了乡村里面还隐藏一批聪明的士大夫团体。   之前地主一直都没有答应韦应方他们的建议,甚至要求与皇庭硬碰硬,但是那些从朝中退下来的士大夫们,却隐隐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   一旦这么下去,那么自古以来的宗法制度,将会得到毁灭性的打击,公检法将会直接接管乡村的管理。   这是要挖士大夫的根。   因为士大夫这个群体,真正势力不在朝中,而是在乡里,否则的话,几千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大夫,又凭什么去跟皇帝叫板。   是疯了吗?   根本原因就在于,皇帝需要依靠士大夫去管理乡村。如收税、征兵,这些全都是乡绅在帮助朝廷。   同时士大夫入朝为官,也是代表着各个地方,而不单单是他一个人。   这也是为什么,往往宰相致仕,都不愿意留在繁华的汴京,而是要回归故乡,造福乡民。   可以想象的是,一旦皇家警察就能够收税、征兵,那,那还要乡绅干嘛?   其实有些士大夫早就洞悉到张斐的目的,他们也在等待时机,因为大地主也属统治阶级,而他们又不像士大夫,有着丰厚的待遇,不愁没钱花,这双方诉求不一样,又怎么去团结他们。   等!   等到公检法将比地主也逼向绝境,他们乡绅便可站出来,以此团结大家。   这一下就在乡村建立起一个非常坚固的堡垒。   好在张斐也不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见对方已经识破自己的计划,赶紧彰显自己的格局。   鼓励他们私下和解。   单就律法思想而言,如这种官司,和解其实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常言道,这清官难断家务事!   这番诉讼浪潮,就如同潮汐一般,是来的快,去的也快。   随着乡绅的介入,以及地主妥协,许多乡民又来到皇庭,要求撤回自己的诉讼。   这法援署又得向皇庭申请,将递上去的状纸给要回来。   可是将那些珥笔给累坏了!   “唉真是白忙活一场啊!”   李敏一边收拾着资料,一边感慨道。   邱征文笑道:“李哥也可以认为咱们这是在及时止损,这到底也没有忙活几日,如果不出现这种情况,那咱们可能得忙上好几个月。”   “这倒也是。”   李敏点点头,旋即又道:“可你确定,他们以后就不会来了么?”   “!”   邱征文还真不敢确定,毕竟他们并不清楚上面角力。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符世春向张斐问道。   “好消息吧。”   张斐笑道:“因为坏消息肯定是咱们之前所布置的计划,已经全部作废了。”   符世春笑着点点头道:“经过那些乡绅们的调解,地主愿意给出更优厚的条件,故此诸多自耕农不需要依靠我们警署的制服,来谋取生计还钱。”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而好消息就是,那些大地主已经开始如数申报秋税。”   张斐道:“这还真是一个好消息。”   符世春笑道:“但是,这方式有所不同。”   张斐诧异道:“方式有所不同?”   符世春道:“他们是以一个乡来做申报。”   张斐愣了下,不明所以道:“什么意思?”   符世春道:“就是他们乡里先做好统计,根据官府定下的规矩,凭借地契算出需要交纳多少谁,然后再上报给我们。”   “他们也真是入魔了。”   张斐都笑了,“那行啊!你让人去问问他们,如果查到偷税漏税,谁来负这责任,是他们乡绅吗?”   符世春道:“对此他们已经给出解释。”   “是是吗?”张斐疑惑地看着符世春。   符世春道:“他们对此是这么说的,百姓上报给皇家警察,皇家警察上缴给官府,那如果中间有偷税漏税的行为,皇家警察又是否要负责?倘若无须负责,那他们自然也不需要负责,谁偷税就抓谁。”   张斐眨了眨眼,“他们都这么厉害吗?”   这个解释,其实讲得就是权力。   皇家警察当然不需要负责,因为他们职权就只是负责接纳申报,然后上报,不涉及到调查偷税漏税的行为。   同理而言,乡绅也只是干着皇家警察一样的活。   他们负责统计、收税,然后送去分署,如果有人偷税漏税,那你找他们去。   问题就在于,他们是否有此权力?   他们这么解释,当然是认为自己有这收税的权力,其实事实上也是有得。   到底朝廷目前没有明文规定,皇家警察全面接管乡村,皇帝也不敢这么说。   而以往就是官府依靠乡绅去收税。   符世春笑道:“大多数乡绅都是致仕的官员,他们可比咱们更清楚每一个规定。但是这么一来的话,我们皇家警察就难以接触到乡民,这又回到与之前一样,我们与乡绅对接。”   张斐皱眉问道:“那他们是强迫乡民去他们那里报税,还是由乡民自己选择。”   符世春道:“听说官府方面已经在与他们洽谈,十有八九,官府会将这权力交给他们的。你莫不是忘了,咱们暂时可没有收税权。”   张斐郁闷道:“所以你认为这算是一个好消息?”   此举真的是将大门都给关上,你皇家警察休想进乡村。   符世春笑道:“我这不是在安慰你吗。”   “非常感谢你的安慰。”   张斐自嘲地笑道:“也许是一开始过于顺利,导致我都有些难以接受这点小小挫折。”   符世春呵呵笑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张斐瞧他一眼,“我看你好像很开心。”   符世春笑吟吟道:“当初我被逼着来河中府时,你不也在幸灾乐祸。”   张斐道:“但现在我们要同舟共济。”   符世春立刻道:“这你放心,我公私分明,我这番来告诉你这些消息,幸灾乐祸只是其次,主要是与你商议对策?”   “对策你都说了,公私分明。”   张斐叹了口气,道:“谨守原则,一切都按照规矩办事,官府怎么安排就怎么做,这是我们公检法在河中府的立足之本。”   打不下,就只能后退,修炼好内功,等着对方先犯错。   巧了的是,对方也是这么想的,其实那些乡绅也知道,这狗改不了吃屎,地主之所以愿意妥协,完全是在于公检法的咄咄逼人。   他们所追求的也是在自己犯错前,先干掉对方。   当然,也不能否认,有些正直的乡绅,也想着利用皇庭,来整顿乡村存有的弊病。   社会是非常复杂,切记不能以偏概全,否则的话,就会出大问题的。   而他们认为对方会先犯错,就是因为青苗法的存在。   符世春前脚刚走,那元绛便借着夜色来到皇庭。   “乡民本就习惯于依赖乡绅,如今他们以宗法规定一分五的利息,乡民们肯定会选择向他们借贷的。”   “我知道。”   张斐点点头。   元绛道:“那你可有办法出台法令禁止他们这么做?”   张斐摇摇头道:“这恐怕很难。”   元绛道:“在仁宗时期,朝廷曾针对牙人垄断市场交易,出台法令,严厉打击欺行霸市的做法。可否借用此条法令来禁止他们。”   张斐思索片刻,“如果我只是一个珥笔,我会认为这官司可以打,但胜诉不高,因为我们首先得证明一点,就是他们这做,确确实实是要维护高利贷,打击青苗法。   可如今他们对外是说,协助朝廷打击高利贷,这本也是乡绅职权,再没有查到他们罪证前,胜诉的可能性是非常低。”   元绛皱眉道:“其实这事本是属于官府的权力,官府可以下达命令,禁止他们这么做。”   因为宋朝有官榷制度,是可以以行政命令来垄断某一行。   张斐道:“如果单凭一纸命令,就能够解决这个问题,那么朝廷也不需要出台青苗法,青苗法本质,就是以低息打击高利贷。”   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又道:“元学士,其实乡绅这么做,受益的是百姓,那咱们何不乐享其成。”   元绛叹道:“哪有这么简单。首先,他们这么做,就是为了扼杀青苗法,待此法废除之后,高利贷必将又会卷土重来。   其次,王学士刚刚拨了十万贯息钱,要是青苗法无所作为,你可知道王学士在朝中会面临多大的压力吗?整个新政都有可能会因此岌岌可危。”   张斐笑道:“元学士可真是多虑了。那王学士一心为民,青苗法完全就是为了打击高利贷,如今青苗法显身之后,效果斐然,王学士必然会非常欣慰的。”   元绛斜目瞧他一眼,“你是真不懂,还是在这里给老夫装不懂。”   张斐摇摇头道:“我是真不懂。”   元绛道:“若是青苗法的作用,仅仅是为了打击高利贷,那又何必算利息,两分利息可也不低,直接采用常平仓法,以无息放贷,岂不更好。”   张斐道:“所以青苗法还是要为国赚钱?”   元绛道:“这还用说?哪条新法不是追求一举两得。如那均输法,不也是一方面打击商人囤积居奇,另一方面为国挣钱。”   张斐笑道:“要是这样的话,那就好办了。”   元绛问道:“此话何意?”   张斐道:“目前乡绅所为,无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至少也能抑制住高利贷,这就完成一半目标。而剩下的就只是挣钱了,只要我们再将钱挣到了,不就是一举两得吗?   而提举常平司,可不仅仅是为青苗法所设,其中还包括盐钞、盐债,等等。说实在的,青苗法若不采取强制行为,是赚不到什么钱的。   因为青苗法是真丢穷人,可大部分穷人是没有抵押物的,借他们钱,是需要承担极高的风险,而稍微富裕一点的,一般来说,是不会轻易去借钱的,这上不借,下没能力借,每年又能赚多少钱?”   元绛道:“光凭河中府一地,可能没有多少钱,但可积少成多。”   张斐笑道:“那官府讨债的成本,估计都能够抵消利息所得。”   元绛道:“根据青苗法,若无抵押者,则需上等户担保,官府可以凭借上等户去追债。”   张斐笑道:“可若不强制,又有几个上等户愿意做这担保?”   元绛不做声了。   张斐又道:“盐钞、盐债、以及放贷给商人,这些成本低,利益却非常高,为何不走这康庄大道。” 第五百八十一章 退一步,海阔天空   “康庄大道?”   元绛闻言不禁苦笑道:“可此道之名,唤作青苗道,若无青苗,这道可能也将不复存在啊!”   这青苗法是王安石顶着巨大的压力颁布的,要是无人来借青苗钱,那对于新政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   如今新旧两党斗得那么凶狠,是不容有失啊!   关于这个问题,张斐自然也是有考虑过的,而且心中早已有打算,道:“我倒是认为,这个问题,并非元学士想象的那么严重,有道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元绛疑惑地看着他。   张斐道:“元学士应该知晓,河中府许多人都希望挑拨新政与司法改革的争斗,而在朝中也有不少人寄望于司法改革能够制衡新政,这其中也就包括司马学士、文公、富公。   如果让他们知道,司法改革的确可以制衡新法,尤其是消除他们对新法的担忧,那么他们反而会对新法更加放心。”   元绛似乎猜到了什么,但又不太敢确定,“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斐道:“由转运司先迫使官府下达政令,禁止他们这么做,我估摸着他们一定会利用皇庭去否定这条政令,然后我们皇庭就驳回转运司下达的政令。”   果然如此。元绛当即打断他的话,“你在说甚么?”   你公检法莫不是要踩着新法上位?   这也太赤裸裸了吧!   “元学士且听我说完。”张斐笑道:“单就此事来说,对方显然是有意为之,就是针对青苗法,而不是青苗法本身存有问题,那么王学士也是可以在朝中抱怨的。   虽然司马学士他们一定不会让官府禁止那些大地主低息放贷,但也绝不会因此去攻击青苗法,事实就是王学士是受委屈的一方,可一旦成功阻止,这会使得那些参知政事们更加放心,反而会减轻往后新法颁布的阻力,王学士反而会更加轻松。   可到底成功与否,不在于颁布之初,而是在于结果如何,那么到时我们就可以暗中进行调整,将青苗法重心放在赚钱上面,其实对于官家而言,只要能够赚钱,那就足以。”   在张斐看来,一个完善国家制度,会使得政策具有韧性,不能遇到一点阻碍,就直接作废,那这个国家就完了。   而目前新法是有这个趋势,在元绛他们看来,都是不容有失。   可往往退后一步,这脸皮厚点,反而会令新政更加坚韧。   元绛沉吟少许,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是你忽略了一点。”   “王学士的性格。”张斐笑道。   元绛一怔,“你已经想到这一点。”   以王安石那么强硬的个性,怎么可能容许任何人明目张胆的阻击新法。   张斐点点头,又道:“这我会写信说服王学士的。”   元绛狐疑道:“你能说服王学士?”   堂堂拗相公绝非浪得虚名啊!   他能听劝吗?   张斐却是自信地笑道:“以前我倒是不敢肯定,但是现在王学士看重的不仅仅是青苗法,而是整个提举常平司,青苗法只是其中之一,而如今乡绅已经将钱贷给贫农,朝廷就更有理由将更多钱贷给商人,从中赚取跟多的钱,这提举常平司好,才是真的好啊。”   元绛点点头。   这提举常平司的宏大计划,可就是他们三人设计出来的,元绛对此也是充满着激情。   此一时彼一时,王安石确实有理由,更偏向提举常平司,而不是单单只看到一个青苗法。   其实他也不想用政令制止他们,不准人家低息贷款,这也说不过去,但是他估计王安石会这么干,这哪有百姓公然跟朝廷作对的道理。   这要不打压,那还得了。   元绛又问道:“如果这钱不放给自耕农,那应该放给谁?”   “一些有能力可以赚取更多钱的人。”   “商人。”   “其中之一。”   张斐道:“但如今对方咄咄逼人,提举常平司还是应该小心行事。”   元绛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不答反问道:“元学士可知近日那白矾楼的大公子樊正来了河中府。”   元绛点点头,他当然知道,樊正就是给他送钱来的,但眼中却闪烁着困惑,这樊正应该不需要借钱吧。   张斐道:“樊正此行,其实还有另一个目的,他希望在河中府开设一家解库铺,专门从事飞钱、借贷等买卖,而其中以飞钱为主,元学士应该也知晓,慈善基金会目前有一支押纲队伍。”   元绛皱眉问道:“你是让提举常平司借钱给他们?且不说他们不需要这钱,即便需要,也是不能借的,因为这和提举常平司冲突了。”   张斐道:“故此当时樊正向我质询时,我是拒绝的。但此一时,彼一时,对方既然可以用低息贷款来针对青苗法,也可以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提举常平司其它的业务,故此我建议元学士与樊正合作,开设一家解库铺,将借贷和飞钱等业务下放到解库铺,提举常平司只做盐钞、盐债、钱币等一些他们无法针对的买卖。”   说到这里,他猛地一怔,是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利用商人去攻破他们的堡垒。   元绛思忖少许,犹豫道:“与商人合作?”   张斐回过神来,忙道:“不错,与商人合作,虽然这需要分一杯羹出去,但是元学士却能够得到更灵活的操作余地。   元学士如今之所以感到为难,不是因为没有办法,而是因为上有政策,但这会给提举常平司带来阻碍,商人只是为求逐利,相对而言,就比较灵活一些,即便受人针对,也能够纵横捭阖,那只是纯粹的买卖,而元学士还是要顾及朝廷的颜面,顾及一些政治目的。”   这一番话倒是打动了元绛。   确实!   其实对方低息放贷,只是一个非常常见的手段,不是办法应对,而是他是官员,要顾及很多很多事情,就有些束手束脚。   越想越觉得可行,元绛瞧向张斐道:“你真的有把握能够说服王学士。”   张斐自信地点点头。   元绛点点头道:“如果你能够说服王学士,我倒也不反对这么做。”   张斐笑道:“王学士挺通情达理的。”   元绛呵呵笑了起来。   记得当初那王安石推出免役法时,张斐曾还给过一些建议。   但是青苗法的话,张斐是只字未提。   这原因就在于,免役法的理念是对的,增收免役税,然后雇人押送货物,这是一项很正常的行政命令。   国家就应该这么运转。   免役法的问题只是出于执行方面,只要执行到位,那么免役法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而公检法是可以解决执行力的问题。   可这青苗法,在张斐看来,伟大之处是在于创新,也就是金融技术方面的革新,国家大规模投入货币放贷,是货币,这在自给自足的小农社会下,是从未有过的。   这也是今后金融系统常用的手段。   然而,理念是好,但目的从根本上就是错的,即便执行到位,其实也难以成功。   一个很简单的数学题。   青苗法主要是针对青黄不接之际,用于帮助百姓。   可要知道青黄不接,并非是天灾人祸,而只是一个正常状态。   在一个正常时节下,都还需要救济的百姓,你给他两分的利?   那来年青黄不接时怎么办?   毕竟青黄不接年年都会出现。   如果自耕农的财富无法增长,那么他们的负担就会与日俱增。   更不用说天灾人祸。   司马光说这利息高,一点都没有错,因为司马光所指的不是高利贷,而是借贷对象。   而王安石认为自己利息低,其实也没有错,他指的是相对高利贷。   二人争得其实不是一回事。   对于这种自耕农而言,只能是救济,用无息放贷,去维持他们在交税的水平上,国家就是赚了,放贷应该针对那些有能力赚更多钱的百姓。   比如说承包土地,承包鱼塘。   放贷给这种人,才有意义,才是符合市场经济的。   更要命的是,王安石还妄想拿这法来为国赚钱,这真的是火上浇油。   很多人认为青苗法失败是在于吏治腐败,但其实吏治腐败,只是将青苗法的致命缺点,无限放大化,而并非根本原因。   要想借此法去改善财政,必然是要强迫上等户担保,即便法令是要求自愿,但这是不可能的,借钱给穷人,还必须连本带利收回来,肯定是要有人担保,这跟吏治腐败没什么关系。   也必然会逼得一些百姓家破人亡。   放贷的对象加上放贷的目的,就一种致命的毒药。   古往今来,但凡顶着大义的帽子去赚钱的人,基本上是会失败的。   这也是为何张斐根本就不在乎他们是否针对青苗法,因为他已经做好准备,将这些反对派当做手术刀,为青苗法进行修补。   他的忧虑是在于公检法最终还是被挡在了乡村门口。   与元绛谈完之后,已是三更天,张斐寻思着许芷倩、高文茵可能早已经睡下,也不想去打扰她们休息,打算睡自己的小屋去。   “张三!”   刚到后院,就被一道倩影叫住。   “芷倩?”   张斐立刻走了过去,“你怎么还没有睡?”   许芷倩道:“如此外面那么多事,怎睡得着觉。你与元学士谈得怎么样?”   张斐点点头,“谈得差不多了。”   许芷倩忐忑地问道:“那你可有想到办法应对?”   张斐嘿嘿道:“原本是没有想到,但是在帮忙解决青苗法的问题上,我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去攻破乡绅这一道堡垒。”   许芷倩忙问道:“什么办法?”   张斐道:“那些大地主躲在里面,我们确实也没有什么办法,但是我们可以将他们勾引出来,只要他们出得堡垒,那我就能够将他们吊起来揍。” 第五百八十二章 坐山观虎斗   官府。   “梁老先生请坐。”   蔡延庆是非常客气地请梁友义坐下,但这心里可是郁闷极了。   这梁友义可是河中府有名的士大夫,但上回却被张斐当庭拘留,在此次事件中,他可是忙上忙下,势要将公检法赶出河中府。   他此时上门,定不是什么好事。   “多谢。”   梁友义拱手一礼,坐了下来,又故作关心道:“近日蔡知府是鲜有露面,这外面不少人都猜测蔡知府是否抱恙在身。”   我前些天都还去了皇庭观审啊!蔡延庆暗自嘀咕一句,嘴上却道:“多谢梁老先生关心,蔡某身体无恙,只是近日也无事发生,故蔡某在家修身养性。”   “是呀!”   梁友义点点头:“那公检法将事情都做了,蔡知府倒也乐得清闲。”   蔡延庆对此只是微微一笑。   梁友义又接着说道:“如今咱河中府的百姓,无论遇到大小事,总是会先想到去找公检法,而不是先想到去官府,请求蔡知府做主。”   蔡延庆叹道:“那能有什么办法,这是朝廷的规定。”   梁友义道:“我深知蔡知府为人随和,也不喜与人争斗,可是这会使得许多百姓,都不知道该听谁得,甚至都有乡民跑来询问我,就比如说当下的秋税,他们真不知道到底这税是交给公检法,还是交给官府。”   蔡延庆立刻回答道:“这当然是交给官府,皇家警察也只是协助官府,这一点我们官府说得非常明确。”   梁友义道:“可是一直以来,都是有户长、里正在协助官府交税,如今官府有了皇家警察协助,是不是要废除这些差役?”   “当然不是。”   蔡延庆道:“以往收税,官府也会差人前去的,只是由于之前官府调了不少人去警署,这人手不足,只能让皇家警察协助。”   说到这里,他突然反问道:“莫不是有皇家警察在乡里闹事?”   “那倒没有。”   梁友义摇摇头,但旋即又道:“只是如今蔡知府让皇家警察协助收税,这令许多户长认为皇家警察已经接管乡里的一切事务,都变得束手束脚,生怕稍有疏漏,被告上皇庭,以至于许多乡村的管理都变得非常混乱。”   蔡延庆哦了一声:“竟有这种事?”   梁友义忙道:“我句句属实,绝无虚言,蔡知府若是不信,可去派人去查问。不瞒蔡知府,我今日就是受托前来询问此中缘由。”   蔡延庆点点头道:“这是我未有考虑周详,但也确实是因为这人手不足。”   梁友义点点头道:“这我也知晓,但我认为如今是自主申报,其实也不需要太多人手,那些户长、里正们会将乡里的税收上去,然后交给官府,若有问题,官府亦可派人去调查。”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道:“当然,官府也可以下命令,让皇家警察直接接管乡村,这两拨人管一件事,百姓也不知道该听谁的,此非治理之道,蔡知府以为呢?”   蔡延庆自然听出这弦外之音。   就是让他二选一。   要么就废除户长、里正这一套旧班子,要么就将皇家警察从乡门前赶出去。   而蔡延庆一直都在平衡二者,因为从他的角度来看,公检法目前只是试行,而原来那套制度,已经沿用数百年之久。   在没有确定之前,他是不敢轻易废除旧制度。   万一公检法一走,那就彻底完了,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治理。   一番思量后,蔡延庆道:“多谢梁老先生前来告知,蔡某会派人去询查,若真是如此,自会做出调整。”   梁友义忙拱手道:“那就有劳了。”   等到梁友义一走,蔡延庆便将卓群叫来,“你去警署跑一趟,就说最近这期间辛苦他们了,如今秋税已经收得差不多,他们还是得以治安为先,剩余的事,就交给我们官府的人处理吧。”   卓群愣了下,“可是梁老要求的?”   蔡延庆点点头:“看来他们已经打算交税了,只是不愿意将税交到皇家警察手中,同时也想将皇家警察驱逐出去。”   卓群问道:“不知知府是如何打算的?”   蔡延庆愁眉难展道:“目前我们还是需要与他们双方都保持好关系。”   他深刻知晓自己的作用,就是维稳,无论哪方胜利,河中府是肯定不能乱的。   卓群道:“下官明白了。”   韦府。   “蔡知府已经要求皇家警察撤离。”   韦应方笑呵呵道。   “是吗?”   曹奕、何春林、樊猛等人皆是激动不已。   “嗯。”   韦应方点点头道:“据说是梁老先生亲自上门要求的,看他们是想彻底将皇家警察从乡村赶出来。”   曹奕道:“但这还远远不够,我们必须得将公检法从河中府赶出去。”   “现在我们得走第二步。”   韦应方看向何春林道:“何盐监,现在就看你们的了。”   何春林信心满满道:“诸位请放心,元学士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因为前几日王学士才想方设法为提举常平司送来十万贯新铸的钱币,这要是一文钱都借不出去,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据说这一趟运费就得数千贯,王学士在朝中也会天天被同僚嘲笑的。   所以,只要梁老他们不妥协,坚持这一分五的税,那么元学士必然是会采取手段的。”   曹奕道:“这回许多士大夫都出来了,甚至有人已经上书朝廷,是绝不可能轻易妥协的。”   韦应方呵呵道:“那咱们这回就坐山观虎斗。”   “哈哈!”   皇庭门前。   “小武,你坐在这里作甚?”   大狗快步从店里出来,发现火夫陈小武坐在门前的竹椅上,怔怔发愁,不禁问道。   “狗哥!”   陈小武赶紧起身,又是叹道:“唉前几日生意好的时候,咱都还嫌累,这几日倒是清闲不少,可咱这心里又是空荡荡的。”   这几日前来皇庭诉讼的人是肉眼可见的变少,这店里的生意自然也会受到影响。   大狗笑道:“你记住一点就行。”   陈小武忙道:“哪一点?”   大狗道:“只要你的厨艺愈发精湛,我保证你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是,是。”陈小武点点头,又道:“我立刻回去磨刀。”   “这都什么时辰了。”   大狗道:“赶紧去收拾一下,将店关了。”   “是。”   陈小武点了下头,又见大狗急匆匆地往皇庭那边走去,不禁问道:“狗哥,你去干吗?”   大狗道:“我去找张庭长结账。”   他当然不是去找张斐结账的,而是张斐有两封密信要他赶紧送去京城给皇帝和王安石。   这张斐送给王安石的信,基本上也都是委托皇帝的人,就是要确保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对赵顼保持着透明。   “要快点。”   张斐将两封密信递到大狗手里,“我这边急着要答复。”   大狗点头道:“张庭长放心,七日之内,保管送到。”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现在那些乡绅有什么动静?”   大狗道:“他们现在频繁利用宗祠宗法来调解乡里的纠纷,尽量确保乡民不向皇庭告状,似乎想将公检法困在城里。”   “这么大年纪了,还出来管事,就不嫌累么?”张斐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又问道:“那些大地主掌控这么多粮食,他们一般是怎么处理?”   大狗道:“酿酒、贩卖、放贷,多半就是这几种处理的方式。”   张斐道:“他就只放贷给乡民么?”   大狗摇头道:“那倒不是,就乡里的百姓又能借多少粮食,那些大地主们,在城里可都是有解库铺的,专门经营自己的钱物。”   张斐点点头,又道:“这几日你派人去将他们解库铺的情况调查清楚。”   大狗点头道:“张庭长请放心,在这些行业中,咱们都有人,我们很快就能够调查清楚。”   “很好!”   这大狗刚走,符世春后脚便来到皇庭。   张斐皱眉道:“蔡知府是让皇家警察从撤离回城里吗?”   “是这么个意思,但没有这么说。”符世春回答道:“那卓主簿只是说,秋收已经差不多,官府希望皇家警察还是治安为主,其实就是让我们皇家警察不再干预税务。”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难道他们就不怕皇家警察一走,这税收就出问题,到时他们官府可得承担全部责任。”   符世春道:“我听说那梁友义曾去找过蔡知府。”   “这个名字很熟悉。”张斐稍稍一愣。   符世春无语道:“就是上回被你抓的那个老夫子。”   “对对对,是他。”张斐轻轻拍了几下脑门。   符世春道:“故此我想他们之间肯定达成某种协议,今年的税收一定不会出问题的,否则的话,官府可就被他们坑了,咱们是白捡一个大便宜。”   皇家警察一走,就出问题,只能说明少了皇家警察不行,那些乡绅是绝不会允许出现这种情况的。   张斐思忖一会儿,突然问道:“我听说现在收税的地点,都是属于警署的。”   符世春点点头道:“是的,一个很简陋的木棚。”   张斐道:“我们不介意衙门的借用这个地方继续收税,但是皇家警察还得帮忙处理军饷一事,此事尚未完结。”   符世春道:“所以你是让我们赖着不走,然后将官府的人赶走?”   张斐笑道:“我们有权在那里执法,官府也管不着。”   符世春叹道:“但现在乡里都非常团结,也不再接受我们的执法,皇家警察留在那里也没意思。”   “坚持就是胜利。”   张斐道:“这是一场持久战,但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先坚持不住的。”   符世春好奇道:“你凭什么笃定?”   张斐笑道:“因为那些大地主很快就会发现,低息放贷给那些自耕农,是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   符世春道:“但是青苗法?”   张斐道:“对于青苗法而言,这同样也是一个愚蠢的决定。” 第五百八十三章 借商杀人   早晨。   高文茵是一如既往身着的一件丝质的睡袍,一头浓密黑亮的秀发瀑布般垂直地落在腰间,手持木梳,站在张斐身后,细心地帮他束发。   “三郎。”   高文茵突然轻声喊道。   “嗯。”   “你今儿早上在家吃么?”   “当然。”   张斐点点头。   高文茵又轻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这家里饭菜吃腻了?”   张斐一怔,不禁转过身来,轻轻将高文茵揽如怀里,神色凝重地问道:“夫人为何这般问?”   在元绛他们谈事的时候,他可都没有这般认真,因为他知道高文茵可是非常在乎他生活中的一切。   这话是非常严重的,必须得正经交涉。   高文茵低声道:“我只是看你最近经常在外面吃。”   张斐有事没事,就跑去大狗的店里吃饭,就在门前,高文茵认为张斐不太喜欢自己为他准备的饭菜。   “原来是这事。”   张斐呵呵一笑:“我那只是为了公务,吃饭也只是为了跟一些人交谈。”   高文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是是我多想了,不过三郎若是有什么想吃的,也一定要告诉我。”   张斐眼眸一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吃一样东西。”   “是什么?”   高文茵殷切地看着张斐,却没有注意到,一只大手悄悄从衣缝伸入。   张斐嘻嘻笑道:“大白馒头!”   “呀!”   高文茵突然一手摁住张斐那作怪的大手,嗔道:“你少作怪!昨晚还没我这才刚刚帮你梳妆好。”   张斐一本正经道:“保证发型不乱。”   高文茵瞧他严肃的神态,差点没有笑出声来。   不得不说,高文茵这清纯的眼神,成熟妩媚的脸蛋,丰满浑圆的身材,随时随地都能令张斐毫无招架之力。   得亏他制止力比较强,否则的话,不可能起这么早。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张大庭长,你起来了么?”   天呐!这个工作狂。   张斐当即一阵蛋疼。   高文茵也赶紧站起身来,稍稍拉了下衣襟,顺带白了张斐一眼,然后走上前去,将门打开,“芷倩,早。”   “高姐姐早!”   许芷倩又偏头看向趴在梳妆桌上,思考人生的张斐,“你怎还在这里坐着,快些准备一下,待会要开庭了。”   “开庭?”   张斐惊讶道:“什么案子?我怎么不知道?”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最近也没有喝酒喝到断片啊!   许芷倩没好气道:“你忘记啦,今儿是上官均他们第一回 开庭审案。”   虽然前几日有很多人前来撤回诉讼,但不是所有,蔡卞他们也并不缺乏历练的机会。   张斐双手一摊,“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   许芷倩道:“你不去看着一点么。”   “当然不去。”   张斐站起身来。   贴心的高文茵,立刻拿上外套,帮着张斐穿了起来。   许芷倩走上前来,“为什么?你就这么放心他们吗?”   张斐笑道:“那几个小子,是才华横溢,有勇有谋,且极富主张,但唯独怕我,我若坐在那里,他们根本就发挥不出来,我不在的话,反倒是不会出什么问题。”   许芷倩蹙眉一想,“你说得好像也有些道理。”   “我是他们的老师,还能看错不成。”   张斐一手揽过许芷倩,“今日的行程我已经安排好了,先陪着两位夫人享用美味的早餐,聊上一会儿,然后我约了樊大,要带他出门逛逛,下午呢,咱们就找点娱乐活动,玩玩蹴鞠,或者荡秋千,我听说这季节,你们女人可喜欢荡秋千了。”   许芷倩白他一眼,“如今外面那么多事,你还有心思蹴鞠。”   张斐笑道:“现在他们针对的是青苗法,跟我们公检法是毫无关系。而且芷倩,你要懂得劳逸结合,平时没事的时候,就多休息,积蓄精力,等遇到大案的时候,才有精力去处理。”   许芷倩如今二十岁都不到,这精力是过于旺盛,眼中大亮,“什么大案?”   “你真心没救了!”   张斐无奈地摇摇头。   在张斐还在与两位娇妻嬉闹时,蔡卞他们已经来到办公室准备。   “怎,怎样?衣服穿好了没?”   “帮我也看看,我的发髻有没有乱?”   身为单身狗的他们,只能相互帮对方整理。   “呼。”   叶祖恰激动道:“终于轮到我们上场了。”   上官均道:“记住,谁审谁说了算,其余人就只能给予建议,而不能干预。”   “一言为定。”   几人同时点点头。   叶祖恰瞧了眼天色,道:“天色差不多,这第一场是我的,你们先去准备,我待会就来。”   蔡京笑道:“原来你急着争着第一场,就是要学老师,最后一个登场。”   “哪哪有,这不是皇庭的规矩么。”   “什么皇庭的规矩,这就是老师的规矩。一块去。”   三人拉着叶祖恰就出得门去。   还想借咱们摆谱,你小子想多了。   不过到了庭院门前,三人还是给了叶祖恰一丝丝面子,他们三人先进去,然后叶祖恰才缓缓入得庭来,直接坐在庭长的位子上。   他往这一坐,顿时引来院外买菜大妈的惊呼。   “哎今儿怎不是张大庭长审?”   “张大庭长是病了么?”   一时间外面是各种八卦。   就连检察员们都感到好奇。   “今儿不是张庭长审理?”   “嗯。”   苏辙点点头。   陈琪道:“既然如此,检察长又何须亲自到场监督。”   苏辙笑道:“如今我们检察院都缺乏经验,故此是不能放过任何一场庭审。”   说到这里,他回过头去,向那些实习检察员道:“你们可也别小看他们,这天底下可没有几个比他们几个更懂得公检法。”   一干检察员认真地点点头。   叶祖恰他们丝毫不受影响,他们几个都不怯场,原本是天不怕,地不怕,谁都敢怼,如今唯独怕张斐。   可眼看开庭在即,张斐兀自没有出现。   上官均左右张望着,“老师不会来了么?”   叶祖恰四处瞄了瞄:“老师不会是在暗中观察吧?”   蔡京笑道:“我想老师不会来。”   其余三人立刻看向蔡京。   蔡京道:“如果老师在这里,反而会影响到我们发挥,而这庭审一旦开始,老师也无法及时给予我们建议。”   蔡卞点点头道:“兄长说得是,我想老师是不会来。”   “其实来了也不会影响我。”   叶祖恰哼了一声,然后抓起面前的小木槌,大拇指还狠狠搓了搓,梦寐以求的木槌可算是握到手里。   砰地一声。   “开庭。”   正好此时外面有两个年轻人从旁经过,正是樊正和张斐。   “今儿要开庭,三哥为何还约我来此?”   樊正好奇地看着张斐。   张斐笑道:“今儿是要开庭,但我放假。”   樊正道:“三哥不用去盯着么?”   张斐呵呵道:“你头回出远门做买卖,你爹会盯着你么。”   樊正呵呵一笑。   张斐道:“我盯着,那就是我在审,我已经带了他们这么久,也该他们独立审案了。”   樊正点点头。   张斐突然指着前方一块空地,“这块地怎么样?”   樊正稍稍一怔,举目看去,这附近那块地都是景色迷人,“傍山依水,是快好地。”   “留给你的。”   “留给我?”   樊正诧异地看着张斐。   张斐点点头道:“那马老四不是托你来河中府看看行情,想与我们慈善基金会在这里开一间解库铺。”   樊正道:“但是三哥不是拒绝我了吗?”   张斐道:“但你走运,有人帮你开了头。”   樊正哦了一声:“三哥所指,可是低息放贷?”   张斐点点头:“你没有因此胆怯吧?”   樊正沉吟少许道:“如果我们决定在这里开解库铺,这根本就影响不到我们,我们又不会借钱给那些自耕农。马叔叔的计划,还是利用飞钱、押送、放贷,来赚大钱。我就担心一点。”   说罢,他看向张斐。   张斐笑道:“所以我给你了找了一座大靠山,保你无忧矣。”   樊正好奇道:“大靠山?”   张斐道:“提举常平司。”   樊正面色一惊,“提提!”   张斐点点头道:“提举常平司会暗中与你们合作,也就是投钱在你们的解库铺,并且将放贷买卖下放给你们做。而提举常平司隶属于转运司,而转运司又涉及到一路财政,这与你们的计划是绝配。”   樊正心思缜密,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转运司希望利用我们去对付那些大地主?”   “不!”   张斐道:“转运司希望你们将借你们商业的手段赚钱。”   樊正有些心动,“如果仅仅是为了赚钱,那到是值得考虑。”   得到转运司的支持,那在陕西路是可以横着走,他们都不缺商业头脑,他们缺得是保障。   “就只是赚钱。”张斐再度肯定道。   樊正道:“我好好考虑一下。”   张斐道:“不过切记,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晓,暂时也不要书信给马老四,以免走漏风声,目前这消息决不能透露出去。”   樊正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张斐突然又问道:“有道是,这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不要求你去对付那些大地主,但他们可能会来对付你。”   樊正稍一沉吟,笑道:“这商业若想繁荣,必然需要依靠公检法,他们得罪了三哥,又凭什么与我们竞争。”   张斐哈哈一笑,“所以我们也根本不需要要求你去对付他们,即便是顺其自然,也能将他们都给干死。得罪了公检法,还想挣钱?呵呵!”   此时此刻,樊正未来的大靠山正在衙里大发雷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元绛一拍桌子,勃然大怒道:“他们斗不过公检法,就拿我们转运司出气,本官定饶不了他们。”   何春林赶忙拱火道:“元学士,这再过几个月,咱们就要发放青苗钱,到时若是一个人都没有来,且不说赚不到钱,无法支付赔偿的军饷,关键咱们也不好向王学士交代。”   元绛是越听越气,突然看向蔡延庆和韦应方,“蔡知府,韦通判,你们难道就无话可说吗?”   蔡延庆一看元绛又发脾气了,知道他肯定与张斐有商量妥当了,含糊其辞道:“这是不好办啊!”   “此事很容易办。”   元绛道:“官府可以下令,禁止他们这么做。”   蔡延庆惊讶道:“这恐怕不行吧?他们是低息贷款,这并不违法啊!”   元绛道:“青苗法刚刚要执行,他们就以一分五息放贷,傻子都知道,他们是在针对青苗法,等到青苗法废止,他们的高利息又会卷土重来,难道我们又拿青苗法出来吗?这简直是拿朝廷政策视同儿戏。而他们此举,又与牙人倒卖货物,欺行霸市有何区别?为何管不得?”   其实蔡延庆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宗法随时可以调整,不受约束,但是新政可不能去而复返。   他们这么玩,朝廷还真玩不过他们。   蔡延庆瞧了眼元绛,试探道:“这样吧,我先去问问,看看其中是否有误会。”   元绛立刻点点头道:“也行,这也算是先礼后兵。但蔡知府要明确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听,官府必将禁止他们这么做,到时撕破脸皮,对谁都不好。”   蔡延庆点点头。   出得门去,蔡延庆便立刻向韦应方道:“韦通判,此事就交给你了。”   韦应方稍稍一愣,旋即拱手道:“下官遵命。” 第五百八十四章 一触即发   韦应方对于蔡延庆安排自己去交涉,并没有丝毫意外,因为从头至尾,蔡延庆的态度就是,随便你们去折腾,只要不阻碍河中府正常公务,那老子就不管。   当然,韦应方也是欣然接受。   因为他们的整个计划,就是要让新法和司法改革玉石俱焚。   目前来看,这是对付司法改革的最佳办法。   若是无法动摇皇帝、大臣对司法改革的支持,那他们拿公检法是毫无办法。   而那边张斐完全没有管外面的纷纷扰扰,此时正一门心思在组织第一回 家庭运动大会。   但见牛北庆、李四他们在空地上搭建其一个高高木架,中间吊着一个秋千。   “等等!”   张斐当即拉住正准备上秋千的许芷倩,又向站在木架边上的大牛质问道:“大牛,你家秋千吊这么高?”   牛北庆眨了眨他那双铜铃般大小的牛眼,“这秋千不都如此吗?”   高文茵也是一脸疑惑地看着张斐。   “当我没有见过许家秋千么,就这么一点点高。”   张斐拿手比划了一下,又道:“你吊这么高,那会摔死人的。”   牛北庆被训得是一脸懵逼。   许芷倩忙道:“我家的秋千就只是平时给我坐坐,要荡秋千的话,至少也得这么高。”   “你不懂就别瞎说。”   张斐道:“荡个什么荡,这能荡得起么。”   “我不懂?”   许芷倩急了,这女人会玩的游戏,她都是非常精通,“那你倒是说说,何谓荡秋千。”   高文茵也轻声问道:“还有别得荡法?”   “有!且只有一种。”   张斐道:“就是葡萄棚下,小小秋千,泼水嬉闹,吃葡萄。如此才叫荡,秋千只是载体。懂?”   心里补充一句,电视里面可都是这么演的,你们跟我玩这么一出,谁跟你们玩,这会死人的呀。   二女相视一眼,眼中尽是困惑。   “不懂也没有关系,改日夫君我亲自给你们演示一番。”   说着,张斐又指着那秋千道:“但是这秋千是决不能玩,真是太危险了,走走走,我们还是蹴鞠去。”   许芷倩一翻白眼,“就你事多。”   张斐也不甘示弱道:“彼此!彼此!”   二人立刻将这嘴角上的恩怨,放在了蹴鞠上面,技不如人的张斐,被许芷倩整的是上蹿下跳,好在有高文茵默默助攻他,不至于完全被碾压,但后来青梅也加入战场,形成二対二。   也不知道是不是来到河中府后,大家都忙于工作,鲜有组织三人运动,今儿几人都玩得都非常尽兴。   完全忘记,那民事皇庭正在如火如荼的审理中。   蔡卞他们一直都渴望自己能够坐在上面审案,又怎么可能会向张斐一样,就只审理半天,必然是全天候的。   夕阳西下。   这一日的审理终于完结。   但是四人依旧是意犹未尽,一边激烈地辩论着,一边往宿舍行去。   此时他们有多么激动、开心,第二日就会有多么的忐忑。   尤其是当张斐与许芷倩入得屋来时,四人就如同小学生一般,昂首挺胸,乖乖坐着。   张斐只是好奇地打量了他们一眼,但也并未多说什么,坐在位子上,随便拿起桌上的一些文案,“这就是你昨日的堂录?”   “是是的。”   蔡卞点点头,又小心问道:“老师昨日怎么没有来?”   “昨日我放假。”   张斐随意回应了一句,然后低头审阅了起来。   叶祖恰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老师对我们就这么放心吗?其实老师不在,我们还是有些不知所措,担心自己审错了。”   蔡卞他们也纷纷点头符合。   这明显是恭维,昨日他们不知道多么活泼,早就将张斐抛到脑后。   张斐抬头看他们一眼,突然问道:“你们知不知道,你们昨天审得案子,是属于什么类型吗?”   “民事诉讼。”叶祖恰急忙答道。   张斐又问道:“民事诉讼会否涉及到刑罚?”   上官均立刻答道:“根据法制之法,多半是不会涉及的,除非极为特殊的情况。”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如果其中一方不满判决,根据我们皇庭的制度,又应该怎么办?”   蔡卞立刻道:“他们可以进行上诉,每次判决完,我们都有告诉他们。”   张斐点点头道:“你们若是审错了,那对方定会上诉,且又不会涉及刑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那我为什么要担心你们,到时重审就是了。”   “!”   原来是这样,好像也没毛病。   四人尴尬地低下头去。   张斐拿着那些堂录随便翻了翻,然后便道:“中规中矩,继续努力。”   对于四小金刚而言,张斐一句中规中矩,可以说是非常不错赞美。   但是   这过程有点快!   蔡卞诧异道:“老师,你这就看完了。”   张斐点点头。   上官均道:“可是老师,你方才就只是随便看了看。”   张斐笑道:“下回你们可以故意留下一个错误,看老师能否发现。”   “学生不敢!”   上官均忙道。   张斐回头看向许芷倩,许芷倩立刻将几份文案递给他。   张斐接过,便扔给蔡卞,“继续努力。”   “是,老师。”   当张斐与许芷倩出门后。   四人立刻议论起来。   “老师真的这么神么?随便看两眼,就知道没有问题。”   “这不大可能吧。或许老师昨日在偷偷观审。”   “可是我听说老师昨日上午在招待樊公子,下午则是陪着两位师母在玩蹴鞠,根本就不可能来观审。”   “要不咱们下回故意留个错误?”   “你留?”   “!”   且不说他们,许芷倩都感到非常好奇,出得门去,便问道:“你不是一直都说,司法在于细致么,可对于他们的堂录,你却只是草草看上两眼。”   张斐笑道:“那几个案子都是我精心挑选给他们的,与我之前审过的类似,只是有几个细节上不同,但我平时也教他们,以他们的才智,要犯错,只会在这几个细节上放错,故此我方才只看看那几个细节就行。”   “原来如此。”许芷倩点点头,旋即又道:“就算如此,你也应该仔细看看,你可是老师,这上梁不正下梁歪。”   张斐道:“教书育人,得因材施教,他们几个不需要我这么去做,反倒是弄点玄乎,更能够令他们心生敬畏,更叫小心谨慎。”   许芷倩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张斐言行举止,完全就不像个老师,但他们也没有学,又问道:“那我们今儿做什么?”   张斐道:“继续养精蓄锐。”   “养精蓄锐?”许芷倩又激动地问道:“难道真的有一个大案子?”   张斐笑道:“目前还不清楚,但有可能。”   许芷倩好奇道:“到底是什么类型的大案子?”   张斐道:“司法改革大战新法。”   许芷倩面色一惊。   这听着都可怕啊!   在外跑得几日的韦应方,回到了衙里。   “蔡知府,我已经与梁老先生他们交涉过了。”   “怎么样?”   蔡延庆立刻问道。   韦应方道:“他们都说这么做,只是为求造福乡民,实在是不理解为何官府禁止他们这么做。并且表示,如果官府真的禁止他们低息放贷,他们将会上诉朝廷。”   蔡延庆点点头,又问道:“秋税收得怎么样?”   韦应方道:“那些大地主们都已经陆续在交税,从目前的数额来看,至少不会比去年少。”   蔡延庆点头道:“那就行了。”   韦应方愣了下,这是重点吗?又问道:“这么一来,元学士可能会要求我们下令,禁止他们低息放贷。”   蔡延庆叹了口气:“那能有什么办法,他们这么做,青苗法将无法执行,元学士也必然就此罢休的。”   韦应方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忽见蔡延庆瞧来,那锐利的目光,似乎将他看穿一般,赶忙神情一敛,“要不我再去跟他们说说。”   蔡延庆道:“不必了!这事你也少掺合,先将秋税一事处理好,不要出任何差错。”   韦应方点头道:“蔡知府请放心,秋税绝不可能出问题的。”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的工作都已经干完了,现在只需摆好小板凳,然后看他们双方厮杀。   而元绛此时也是很煎熬,虽然狠话已经放出去,但他目前还真不敢下这一道禁令,因为这必须得到王安石的同意。   因为这是极具政治意义的。   东京汴梁。   王府。   王安石神情显得很挣扎,一点也不像平时雷厉风行的他,而这普天之下,也唯有张斐能够令他这般纠结。   过得片刻,他见旁边的吕惠卿放下手中的信来,“你怎么看?”   吕惠卿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首先,青苗法到底不止是在河中府执行,同时,也不是每个地方都能放发盐债、盐钞。如果我们允许那些乡绅这么做,别得地方也一定会效仿。   其次,即便整件事的过程都如同张三所言一般,但也等同于告知所有人,我们的新政,将受到公检法的约束。”   王安石面色严肃地问道:“你就只是担忧这两点。”   吕惠卿点点头。   王安石道:“你认为提举常平司能够赚到钱吗?”   吕惠卿稍稍一愣,旋即道:“张三赚钱的手段,至今都还未令人失望过,他在信中说得也很有道理,提举常平司凭借盐钞、盐债、均输法和商人,可控制住所有的货物、钱币来往,同时还掌控盐、酒、茶、马等交易,这必然是比放贷给那些穷人要更加赚钱。”   王安石思忖一会儿,道:“那就按照这个计划行事吧。”   吕惠卿诧异道:“老师就只担忧这一点吗?”   王安石点点头:“而你所担忧的,恰恰是为师最不担忧的。你说担忧其它地方会效仿,但这可不好效仿,因为还得去团结几乎所有的大地主,而且河中府的大地主这么团结,不是因为青苗法,而是因为公检法,故此这不会给青苗法带来麻烦。   相反,乡绅低息放贷给自耕农,这刚好可以给我们提供经验,为以后全国推行青苗法做好更充分的准备。至于第二点么。”   他微微一笑,“这新法哪能完美无缺,在执行时,一定会遇到各种问题,但重要是能够及时改正。我都已经做好被那些地方官员弹劾的准备,与其被他们弹劾,就还不如被皇庭审查。”   吕惠卿道:“但是司法改革是司马学士主持的,这会不会影响到恩师的权威。”   王安石笑道:“不会!这只会为为师赢得同情,这回我可得好好调侃司马君实一番。呵呵。” 第五百八十五章 禁令   虽然这拗相公绝非是浪得虚名。   但是王安石拗的是自己主张,也就是他的理财政策。   他认为唯有理财,才可挽救现在大宋,因为范仲淹已经尝试过节流。   但不是说他就认为自己的新法条例是完美无缺,要知道他在制置二府条例司设相度利害官,就是专门负责监察新法在各地执行情况。   而在历史上,他也在根据具体情况,不断地调整新法条例。   若是让他撤回青苗法,那是绝无可能的,但是做出相应调整,只要你说得有道理,他也不会固执己见的。   而如今河中府的现状,令他觉得,张斐的计划无疑是最妥当的。   皇宫。   “陛下,就在今儿早上,王学士派出一匹快马,看路线,应该去河中府的。”   内侍田贵来到书房,向赵顼禀报道。   赵顼稍稍点头,“先生这么快就派人回信,应该也是采纳了张三的建议。”   说罢,他却是长长叹了口气。   内侍田贵不禁道:“陛下一夜未眠,不就是在等王学士的回应么,如今王学士已经派人送信去河中府,陛下何故还叹气?”   赵顼瞧他一眼,问道:“田贵,你何时入得宫?”   田贵忙道:“回禀陛下,奴婢十岁入得宫。”   赵顼又问道:“也是因家境贫寒吗?”   田贵木讷地点点头:“是的。”   赵顼继续问道:“若当时有人借钱给你家,就只收一分利息,你家可度过难关?”   田贵思索片刻,“估计也是不能,这无风无雨,咱家都过不下去,哪还得上利息。”   “是啊!”   赵顼点点头:“如此简单的道理,朕竟然没有想到。唉这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想要帮助百姓的同时,又从百姓身上赚得钱物,改善国家财政,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难怪之前张三对新法总是避而不谈,其实他早已看出新法之弊。”   张斐写给王安石和赵顼的信,当然是不一样的,他跟王安石谈得主要是应对政策,对于青苗法弊端,并未多谈。   但是在给赵顼的信中,不但交代应对之策,同时还将青苗法的弊端如数告知。   这令赵顼一宿未眠。   就这一道非常简单的数学题,令他无可回避。   田贵道:“那也不是,百姓得到帮助,生活过得好,不就可以帮助国家改善财政。”   赵顼笑道:“那朕方才问你,你又说不行。”   田贵道:“咱家不一样,借钱给咱家,也只能度过一时难关,来年还是还不上前。”   赵顼叹道:“可天下百姓,十有八九,皆如你家。”   田贵也糊涂了,不禁道:“那那可如何是好?”   赵顼沉吟良久,嘴里缓缓说出四个字,“潜龙勿用。”   而目前河中府的局势,变得是异常诡异,明明就是暗流汹涌,且人人自危,仿佛已经到了暴风雨的前夜,但表面上又都还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尤其是在裁军方面,那边斗得是不可开交,但是裁军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并未受到太多干扰,也没有造成什么混乱。   其实有很多人对此不满,但是介于目前的复杂局势,大家也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自己去引爆了火药桶,那不得粉身碎骨。   似乎这回轮到王韶和郭逵闷声发大财,二人也异常低调,成天装出一副很忙的样子,对于外面争斗,是不闻不问。   “今儿天气不错,我们要不先走走。”   从军营出来的王韶瞧了眼天,又向郭逵道。   郭逵道:“请。”   二人沿着小道往城内的方向行去。   “想不到此番裁军会如此顺利。”郭逵轻松地笑道。   王韶却道:“暂不可大意啊!”   忽闻一阵铜铃声从远处传来。   二人举目看去,但见远处的山道上,行来一支粮队。   王韶瞧着押粮的人是身着制服的衙差,不禁道:“这些应该都是那些大地主交上来的税粮。”   郭逵呵呵笑道:“看来今年的税钱比之去年,是只多不少啊!”   以前哪里看得到这场面。   王韶叹道:“要是那些大地主年年如此,又何愁财政不善。”   郭逵道:“但是明年河中府肯定要轻松许多,如果裁军能够达到预期,能够裁去近一半,再加上税粮充足,这一进一出,日子可是要好过的很啊!”   王韶愁容满面道:“你别看目前一切都非常顺利,但其实是危机四伏,你想想看,如今河中府得有多少事,这转运司与大地主之争,宗法与律法之争,警署与官衙之争,这稍不留神,咱们今日所做一切,可能都会付诸东流啊!”   郭逵却是大咧咧道:“想这么多又有甚么用,咱们做好分内的事就行。是成是败,也非你我可掌控的。”   别看他是武将出身,但心里清楚的很,说到底这还是新旧之争,他们难以左右这场争斗的走向。   王韶瞧他一眼,沉吟少许,点头笑道:“你说得很对,这多想无益,咱们应该集中精力,稳住军中,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的争斗,影响到裁军。”   三冗之害,才是问题根本所在。   而裁军就是对症下药,就事论事,这比新政要更为重要,更能够立刻改善国家财政。   今日皇庭的发展,也与河中府的诡异局势,是极为相似,这表面上欣欣向荣,随着四小金刚渐渐站稳脚跟,民事皇庭几乎是天天开审,成为一个日常机构,也成为卖菜大妈大叔的日常休闲娱乐。   外面也是一栋栋建筑物得以完工,那大狗的酒馆终于从大棚搬到屋内。   法援署,各书铺,以及法学院也都建设起来,在寒冬到来之前,应该都可以交付。   但实则也是危机四伏。   其中就包括一直在建设的法学院,之前张斐一番威风过后,不少年轻书生满怀憧憬地报名法学院。   但跟前方诉讼浪潮一样,这来得快,去得也快。   “走了多少人?”   张斐面色郁闷地向蔡京问道。   蔡京却道:“就只剩下八人。”   张斐皱眉道:“他们就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吗?”   蔡京道:“学生以为这与他们的影响力倒是没有太多关系,只是这人人都盼望着将来可以落叶归根。故此他们借宗祠暗中威胁,那些书生自然不敢来法学院报名。这仅剩的八人,全都是商人之子,而且没有一个是河中府本土人士。”   这北宋可是以孝为先,谁敢冒着被去除宗籍的风险去读书。   可见那些乡绅虽然表面上是在于青苗法斗争,暗地里还是在全方面围剿这公检法,而且他们的影响力是无处不在。   这倒是令张斐有些头疼,毕竟他不可能在河中府一直待下去,而且公检法也得向着整个陕西路扩张,这法学院直接关乎公检法现在的扩张,以及将来能否在河中府持续发展。   但他对此也没有办法,道:“既然只剩下八人,那你们四个就先各自挑选两个做自己的助手,让他们先熟悉皇庭的公务,等法学院建成再说吧。”   “学生知道了。”   蔡京点点头,又道:“对了,学生听警署那边说,警署在乡村门前的分署,近日来,也受到乡里一些泼皮的骚扰,好似希望能够挑起与警署的事端。”   张斐眼中闪过一抹怒火,“看来他们都已经是穷图匕见,都用上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不过暂时还得忍一忍,不能与他们发生争执,他们这种团结是不可长久的。你去警署跑一趟,告诉符主簿,要是实在不行,就先调回来休整一段时日,万不可与他们发生矛盾。”   蔡京沉吟道:“既然要撤,那我们不妨将计就计。”   张斐瞧他一眼,“怎么说?”   蔡京犹豫了片刻,道:“根据我对乡里那些差役了解,他们多半都是在混日子,并非是在尽力维护乡里的治安,如果皇家警察撤离后,这乡里贼盗等事件越来越多,那乡民必然会倒戈。”   张斐道:“我们是司法官员。”   蔡京愣了下,忙道:“是,学生知道错了。”   “这也不怪你。”   张斐语气轻松道:“是他们咄咄逼人。不过你得明白一点,这是他们的地盘,玩这种招数,咱们不见得能够玩得过他们。”   蔡京见张斐也没有怪他,稍稍松得一口气,“老师的教诲,学生定当铭记于心。”   张斐笑着点点头。   他并不会介意,蔡京玩些歪门邪道,因为他让蔡京主管外事,就是要发挥他这方面的才能。   韦府!   “何盐监,你最近一直都跟在元学士身边,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韦应方略显焦急地向何春林问道。   元绛得狠话早就放了出去,而对方也是毫不留情面的拒绝,结果过去数日,元绛都不做声了。   这。   何春林叹道:“我问了,元学士是说,得想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否则的话,不能让人信服。”   韦应方激动道:“他们摆明就是针对青苗法,这个理由还不够正当么。”   何春林不太确定道:“或许是因为对方也没有明说吧。”   就在这时,一个刀笔吏来到屋内,在韦应方耳边嘀咕了几句。   “当真?”   韦应方喜道。   那刀笔吏点点头。   曹奕急忙问道:“韦通判,什么事?”   韦应方呵呵道:“这大鱼可算是上钩了,方才元学士去找过蔡知府,决定以宗法无权规定利息为由,禁止他们低息放贷。”   曹奕激动地问道:“确定了吗?”   韦应方点点头道:“蔡知府已经答应了,并且派人在拟定相关政令,相信过得一会儿,就会找我过去商量。”   何春林长长松得一口气,哆嗦着嘴唇,“打起来了!可算是打起来了!” 第五百八十六章 三角关系   这一令激起千层浪。   官府的这一道禁令,立刻乡间引发轩然大波。   因为这一道禁令,可以说是非常罕见,但也可以说是非常常见。   乡绅与皇帝的关系,不仅仅是君民关系,中间还有合作关系。   一般来说,乡绅都会配合朝廷的工作,甚至也执行过许多他们内心并不支持的政令,可见乡绅还是服从政令的。   但往往朝廷只是颁布政策,就说这低息放贷,如果是以往,直接就是明令禁止,不准你们这么做,而不会说,宗法无权。   因为宗法是乡绅维护乡村安定的唯一制度,也乡村自治的依据。   皇帝对宗法是非常宽容,只要不影响到我的政权,你们爱这么弄,就这么弄,就是浸猪笼,朝廷也不太会过问的,官员要管,那也是官员的事。   因为国家这么大,各地习俗不一,就无法做到一法断之,宗法是对大统一王朝一个非常好的补充。   双方是有高度默契的。   但这一回不同,这一回是官府是直接下令,明示宗法无权这么做。   这就是极为罕见的。   那些乡绅已经做好应对的准备,毕竟元绛已经放出狠话,他们也准备好斗争,但没有想到元绛会这么狠,直接对宗法下达禁令。   这是反守为攻的节奏啊!   这令乡村内部变得是空前团结。   三十余名乡绅直接赶到府衙来。   “元厚之,你凭什么这么做?”   梁友义对着元绛就是吹胡子瞪眼,愤怒地质问道。   一个须发苍白,名叫许邦生的老者也道:“元学士,你这么做,着实过分了。”   他们纷纷将目光都锁定在元绛头上,权当一旁的蔡延庆不存在。   但其实这一道禁令是府衙下达,而不是转运司。   可是大家都知道,这是转运司迫使府衙下达的这道禁令的。   蔡延庆是肯定不会这么做。   “过分?”   元绛突然抬手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吓得在场的老者一惊,“到底是谁过分?高利贷泛滥已久,你们都不管,可朝廷刚刚宣布在河中府执行青苗法,而你们明知青苗法规定的是两分的利息,就立刻规定一分五的利息,是不是朝廷去你们乡里放贷,都违反你们的宗法,你们这是想干什么?造反么?”   我两分的利息,你宗法规定一分五的利息,那我去你乡里放贷,不还得违法啊!   一个面容红润,身材微胖的老者赶忙道:“厚之,你这是误会了,咱们的宗法只是规定乡里那几户人家,这外面的人去乡里放贷,我们宗法可是管不着的,更别说朝廷。”   他们这些人可以说是律法专业人士。   他们在定这条宗法时,也是考虑过各种问题,可不能让官府抓到把柄,他们在条例上,只是禁止乡里人,没有说外人不准在乡里放高利贷。   但是乡民都认为,任何人都不准来乡里放高利贷。   其实也是不准。   “没有误会。”   元绛道:“大家心里都清楚的很,我元某人也不是什么黄口小儿,你们可千万别说,这么做是为了协助朝廷打击高利贷。”   “协助朝廷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我们也早就对高利贷盘剥乡民感到不满,我们实在是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有何不妥?”梁友义厚颜无耻道。   元绛冷笑一声:“那官府这么做,也没有什么不妥。”   “你这是强词夺理。”许邦生皱眉道:“这是谁给你的权力?”   元绛拱手朝天道:“自然是官家?”   “是吗?这是官家下达的敕令?”许邦生立刻问道。   元绛道:“这点小事又何须劳烦官家,但是官府绝对有这权力。否则的话,各位也可以在你们乡里宗法中允许私自酿酒、制盐的条例。”   “你这简直就是胡搅蛮缠。”梁友义道:“这能是一回事吗?酿酒、制盐,朝廷是有明文规定,但是朝廷对于利息的规定是在五六分之间,在此之下,应该都是被允许的。至于青苗法,那只是朝廷政策或者说买卖,可不是什么法令。”   他们可都是官场老司机,说起话来,可是条理清晰。   元绛也不是善茬,笑道:“你也说了,朝廷规定是五六分的利息,而你们却规定一分五的利息,到时百姓会怎么想?朝廷不如你们仁义?你们这般急于收买人心是为何那般?”   “你这纯属血口喷人。”   梁友义道:“人人皆知,这一分五的利息,是能够惠及乡民,朝廷却为私利,禁止我们低息放贷,朝廷就不怕失尽民心吗?”   元绛笑道:“我的禁令可不是不让你们低息放贷,你们当然可以这么做,官府也非常鼓励,我只是不允许你们将此利息,加入宗法中。你们这般大张旗鼓,我能不怀疑你们是别有用心吗?”   “朝廷从未规定,我们不能这么做。”   “现在规定了。”   “你你没有这权力?”   “诸位更没有违抗政令的权力。”   “我们是没有,但是我们有权上书朝廷,问个明白。”   “请便。但请各位尽快将此条例从宗法中去除。”   “你休想得逞。告辞。”   这些士大夫们可不会惧怕元绛,直接起身离去。   这一回蔡延庆并没有起身打个圆场,他知道这毫无意义,因为对方摆明就是要针对青苗法,如果他们不肯退让,元绛自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皇庭。   “老师!”   当张斐、许芷倩入得会议室,蔡卞他们都直接站起身来。   张斐被他们吓得一跳,“哇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懂礼貌了?”   四人同时惊讶地看着张斐。   要说言行举止,我们可是比老师强多了呀!   别得不敢说,但这礼仪问题,他们扪心自问,是绝对可以秒杀张斐,张斐作为老师,那可真是站没站样,坐没坐样。   但他们现在无暇顾忌那么多,那叶祖恰神情激动道:“老师,你听说了吗?”   “什么?”   张斐问道。   叶祖恰道:“就是官府下令,禁止宗法规定放贷利息一事。”   张斐点点头道:“听说了,这违法了吗?”   四人相觑一眼,同时摇摇头。   蔡卞道:“这我们倒不清楚。”   张斐道:“不清楚就是不违法,不违法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蔡京突然道:“但是学生认为,他们可能会来咱们皇庭打官司。”   张斐瞧他一眼,“此话怎讲?”   蔡京道:“他们现在只有两个办法,要么上诉朝廷,要么上诉咱们皇庭,但是学生认为上诉朝廷,希望并不大,因为朝廷前不久才确定颁布青苗法,他们这时候上诉,可能还会遭到朝廷的痛斥,但从司法层面来看,他们却更占优势,故此学生以为他们多半会来咱们皇庭上诉。”   其余人三人也是频频点头。   要将这事的来龙去脉上诉到朝廷,别说王安石,赵顼都得骂娘,你们这不是成心跟朝廷作对。   “非常不错的分析。”   张斐笑着点点头,“那就来了再说吧。”   叶祖恰道:“如果他们真的上诉皇庭,起诉转运司,那可真是大案子啊!咱们是不是得及早准备?”   许芷倩微微抿了下唇,心想,你们的老师,都已经养精蓄锐多日。   张斐突然问道:“你们现在拿俸禄了吗?”   四人皆是一愣,旋即点点头。   来到河中府,一直都有拿,你不知道吗?   张斐道:“那么你们的任务就是做好现在的事,而不是为将来有可能发生的事做准备,这又不是什么天灾人祸,还要提前预防。   如今皇庭还一堆事没有处理完,你们竟然还有心情去想别的事,如果你们这么有精力的话,可以门口帮帮忙,盖盖屋子,大家都赶着完工。”   “这是学生昨日的判决,还请老师过目。”   叶祖恰直接将自己的“作业”递了上去。   蔡卞也赶忙转移话题,道:“老师,我们最近审得全都是有关于债务纠纷的官司,庭里不是还挤压着许多扰民、侵占等官司么?”   张斐道:“每一类官司,都会由为师先审一遍,然后再会交给你们审。而且你们现在审得只是半成品,毕竟双方都还没有珥笔辩护,你们可别好高骛远。”   “是,老师。”   “对了!你们的助手都安排好了吗?”   “已经安排好了。”   “那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真闲得慌,就教教人家,跟他们讲讲法制之法,他们办事精练,你们也轻松啊!”   “是。”   接下来,张斐又认真地跟他们总结他们最近审过案子,真是心无旁骛。   倒是他们四个,却还对那官府的禁令念念不忘。   其实起诉官府,现在已经是非常常见,但如果这件事闹到皇庭来,那绝对是有史以来头一遭。   因为这里面涉及到宗法、政令和司法。   以前就只是政令和司法之争,相对还是比较简单的,大家各司其职,但是宗法的加入,成为一个三者游戏,这就会变得非常复杂。   因为宗法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东西,既然有政令属性,又有司法属性。   关键宗法与朝廷制度是凭借默契维系,而没有明文规定。   蔡卞他们是毫无头绪,故此很希望跟张斐探讨一下,哪知道张斐压根就没有理会他们。   在会议结束后,张斐与许芷倩是他们在失望目光中,离开会议室的。   “如果这事真的闹到皇庭上来,好像没有胜算可言。”   许芷倩好奇地说道。   张斐问道:“你是站在谁的立场说得?”   许芷倩道:“当然是转运司,若是高息放贷,那这道禁令倒是没有问题,可对方如今是低息放贷,这禁令是既不得人心,也没有道理可言。”   张斐笑道:“还是有得打,这世上就没有打不了的官司。”   许芷倩问道:“如果让你打,你有几成胜算?”   张斐道:“那得看对手是谁,以及主审官是谁,但至少至少也有五成胜算。”   “这么高?”   许芷倩惊讶道。   她因为最多一成,这个禁令在他看来,是毫无道理的,根本就站不住脚。   尤其青苗法还是打着惠民的旗帜。   这不是自打嘴脸吗?   张斐笑道:“因为没有明文规定这二者的关系,之前都是凭借官员的主观判断来平衡,但皇庭是讲证据的,双方都有操作的余地,就看他们会怎么打。”   正当这时,李四走了过来,“三哥,那苏小先生来了。”   许芷倩愣了下,道:“苏小先生定也是为此事而来。”   张斐呵呵道:“或许他已经摩拳擦掌多时。” 第五百八十七章 三法之争(一)   其实自从乡绅们决定联合起来,抵制青苗法,苏辙就已经预料到这一日。   正如蔡京所言的那般,如果没有公检法,那些乡绅是决计不敢这么莽撞的,因为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仁义无双,但人人也都清楚,你们这么干,就是针对要青苗法。   而青苗法就是要敛财,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啊!   关键,青苗法能够颁布,就是因为革新派得势啊!   王安石就不要面子吗?   赵顼就不要面子吗?   要是以往,这肯定是行不通的。   但是如今有公检法在,如果从司法来看此事,对于乡绅而言,就是非常有利的。   毕竟他们还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   此外,之前保守派总是吹嘘,司法改革能够限制新政。   这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溜溜吧。   看看这是不是真的。   无论如何,只要告上皇庭,保守派必然是全力支持他们的。   然而,苏辙可是坚决反对青苗法的,当初就是因为此法,他跟吕惠卿彻底闹掰了,被迫申请调去检察院,那可想而知,他来找张斐为得是什么。   就要对官府的这条禁令提起诉讼。   故此见到张斐,苏辙就立刻询问其可知禁令一事。   “前不久听说了。”   张斐点点头。   苏辙一边打量着张斐的神情变化,一边问道:“那不知张庭长怎么看?”   张斐摇摇头道:“没有太多看法,这是他们行政方面的事务,咱只能看看热闹。”   看热闹?苏辙不可思议地问道:“张庭长认为官府有这权力?”   张斐沉吟少许,“不满苏小先生,对此我是真不太了解,但是从司法的角度来看,宗法只是一种民间契约,朝廷并没有明文给予宗法太多权力,那么官府当然有权力去约束这种民间契约的。”   苏辙似乎并不认同,“宗法涉及到礼法制度,这就好比政令不能擅自剥夺任何的父子关系,这是有法可循的。”   张斐耸耸肩,很随意道:“也许吧。”   “也许吧?”   苏辙诧异道:“难道张庭长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张斐见苏辙这般纠缠,不禁苦笑道:“虽然苏小先生言之有理,但这并不是一种明显违法,只能说是存有争议的,故此不在我们皇庭的直接管辖范围内,皇庭直接下令说官府违法。”   苏辙道:“但是我们检察院可以提起诉讼,我认为官府这么做是绝对不合理的。”   张斐迟疑少许,“根据制度而言,如果你们检察院有充分的证据,我们皇庭必然是会受理的,无论你们要起诉什么。但就个人关系而言,我其实并不建议苏小先生这么做。”   苏辙狐疑道:“为何?”   他可是知道张斐与王安石的关系,他也想试探一下,张斐对于此事的看法,是不是偏向新政的。   皇庭对此事的看法,是至关重要啊!   张斐轻咳一声,道:“这么说吧,如果官府雇佣我来争讼,遇到任何人,我可能只有五成胜算,但是如果遇到苏小先生,我基本上能有九成胜算。”   苏辙听得都傻了,你这也太侮辱人了,“张庭长就如此看不起苏某吗?”   “苏小先生误会了。”张斐摇摇头,然后道:“我听闻苏小先生就是因为青苗法,而被调去检察院的,并且在很多场合,发表了反对青苗法的言论,甚至发表了文章。”   苏辙点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但这与此案有何关系?”   张斐不答反问道:“我个人私以为乡绅们此举就是在针对青苗法,苏小先生是否认同?”   苏辙点点头。   “这就是了。”   张斐笑道:“如果检察院单方面发起诉讼的话,苏小先生之前所作所为,肯定是我进攻的一个点,我会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控诉苏小先生假公济私,利用检察院的权力,去针对自己的政敌。”   苏辙激动道:“我可没有这么想。”   张斐道:“可谁知道呢?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苏辙一时错愕不语。   “所以我一定这么控诉的。”   张斐笑道:“此外,官府到底有没有权力这么做,或许是具有争议,但也是各种理论上争议,只能到时就事论事。只要我能够找到争议点,在场面上不被你压制,那我就可以将乡绅们的动机和苏小先生之前对青苗法的态度联系在一起,以此来打动主审官,使得主审官认定你们检察院是有以公谋私嫌疑,而检察院又是官署,代表的是朝廷,而不是珥笔,必须公正地对待双方,这就足以使得主审官驳回检察院的诉讼。”   苏辙皱眉沉吟半响,“也许在青苗法之上,我的主张会令人怀疑我是否公正,但是如果我无所作为,岂不是失职,官府绝对无权这么做。”   张斐道:“我并不能阻止苏小先生起诉,但是我建议检察院在此事上面,最好是处于中立,因为此事并无明显违法行为。   那些乡绅作为当事人,当然可以进行诉讼,他们要捍卫自己的权益,这无可厚非,但是检察院还是得遵循制度,而不是受到自己的主观干扰。   如果苏小先生一定要起诉,那也至少去调查一番,当初你兄长可就是因为缺乏取证、调查,而被调离京城。因为检察院的主要职责是检察,而不是争讼。”   提到苏轼,苏辙神情微微一变,心想,是呀!当初兄长就是麻痹大意,而没有履行职责,便提起诉讼,以至于功败垂成,我不能犯同样的错误。   念及至此,他知道张斐不是在吓唬他的,如果就此事跟张斐争讼,他真的可能会一败涂地,因为他完全没有想到张斐会拿自己以前的主张去攻击他。   思索一会儿,他心悦诚服地拱手道:“多谢张庭长告知,苏某感激不尽。”   张斐笑道:“我知道苏小先生心里肯定也在揣摩,我对于青苗法的态度,无论我是什么态度,但这与我跟苏小先生说这一番话,是毫无关系的,因为我知道,乡绅们也一定会提起诉讼的,我只是不想检察院因此受到打击。”   苏辙问道:“那张庭长对于青苗法究竟是什么态度?”   张斐呵呵道:“我已经强迫自己忘记自己的主张,因为我现在是大庭长,我的职权让我必须处于中立的位子上。”   苏辙一怔,思忖一会儿,突然拱手道:“苏某汗颜。”   张斐笑道:“苏小先生只是不熟练罢了。”   苏辙讪讪一笑。   苏辙到底还是采纳了张斐的建议,并没有贸然提起诉讼,而是亲自前往官府调查此事。   然而,元绛所为,也彻底激怒了那些乡绅、地主。   他们开始发动舆论攻势。   目前来说,舆论是完全掌控在士大夫手中的,他们可以通过文章、争论,然后利用那些年轻的书生、学生,为他们宣传。   一时间,针对青苗法的不利言乱,是铺天盖地。   这些士大夫中,多半都是一些保守派,他们本就认为新政目的是为国敛财,而并非是为民着想,他们便以此事为由,大肆抨击青苗法,以此来证明保守派的观点。   很快,百姓便站在了乡绅这边。   百姓可不懂什么宗法、律法、行政法,他们只知道一点,就是官府不准民间低息放贷。   解释再多,也就是这么回事。   再加上宋朝廷的官榷制度,百姓很自然得就想到,官府又要垄断利息。   好家伙!   你们官府敛财都不要脸了吗?   民间舆论机会是一边倒,尤其是乡民,对此十分震怒,原本宗法这么规定,他们认为好日子来了,结果官府来这么一出。   美梦要破碎吗?   官府也在拼命的解释,官府没有禁止低息放贷,只是禁止宗法规定利息,这可是两回事。   但官府才几张嘴。   根据旧制度,官府还得依靠乡绅去宣传政策,结果现在乡绅倒戈相向,舆论方面,官府完全被碾压。   府衙!   “元学士,这下如何是好,现在百姓纷纷都是质疑青苗法?”   韦应方假装惶恐道。   心里是乐开花了,斗吧!斗吧!最好你们都死。   元绛冷笑一声:“这都在我的预计之中,我也有法子能够恶心他们。”   “什么法子?”   何春林好奇地问道。   正当这时,卓群入得屋内,“启禀知府,曹警司和符主簿求见。”   “他们来此作甚?”韦应方诧异道。   元绛道:“是我请他们来的。”   过得片刻,曹栋栋和符世春便入得堂内。   “这么多人?”   曹栋栋见蔡延庆、韦应方、曹奕何春林、刘大兴等人都在,不禁吓了一跳。   符世春拱手行得一礼。   曹栋栋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抱拳一礼。   元绛先是请他们坐下,然后问道:“曹警司、符主簿可知道关于官府下令禁止宗法规定利息一事?”   曹栋栋和符世春同时点点头。   元绛道:“我希望警署能够协助官府,执行这一命令。”   曹栋栋错愕道:“咋执行?”   元绛道:“在各乡村附近的分署增派人手,并且告诉他们,任何人即便是在自己乡里,只要以低于五分的利息放贷,任何宗法都不得处置他们,否则的话,就以滥用私刑的罪名,逮捕他们。”   韦应方等人面色一惊。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元绛会跟警署联手。   曹栋栋讪讪道:“我们警署当然有义务协助转运司,但是增派人手的话,唉那木棚子也容不下几个人,如今这天气怪冷的。”   元绛道:“我们会拨款给你们的。”   “遵命。”   曹栋栋立刻抱拳道。   蔡延庆瞧了眼元绛又瞧了眼曹栋栋,心道,还是你们会玩啊! 第五百八十八章 三法之争(二)   不对!   这似乎跟预想中的有那么亿点点不同。   韦应方他们原本设计的是,让公检法与新法争斗,可不曾想,这一上来,元绛直接跑去跟警署合作。   这尼玛真是毫无下限啊!   在曹栋栋和符世春走后,韦应方就朝着何春林使了个眼色。   何春林是心领意会,立刻道:“元学士,这警署与皇庭关系甚密,不可信也,此举无异于引虎驱狼。”   转运司与皇庭的矛盾那是公开化的,双方都已经交手过数回,何春林自然也不用避讳,公检法也是咱们的敌人啊!   元绛哼道:“就算这是引虎驱狼,那也都是被他们逼得,如果青苗法执行不了,那老夫就得立刻收拾包袱走人。他们不是想将皇家警察赶出乡村么,我还就要将皇家警察给送进去,让他们去斗。”   何春林听罢,瞧了眼韦应方,便不再多言。   对于元绛而言,这青苗法可是重中之重,不容有失的,那些乡绅们是要挖他的命根子,那他还管什么公检法,什么招数都得用上。   关键,这还能挑拨公检法与乡绅的斗争。   这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故此出得屋内,那何春林就是直接了当道:“不得不说,元学士这一招还真是高明。”   韦应方皱眉道:“看来的催促梁老先生那边得赶紧上诉,这继续拖下去的话,又白白让警署捡一个大便宜。”   他也意识到,警署老是躲在后面闷声发大财,这令他非常不爽。   而且他们也都畏惧警署,毕竟皇家警察才是拿刀的人啊!   曹奕道:“好像他们内部意见尚未统一,有些老夫子认为皇庭都无权干预他们的宗法,去皇庭上诉,也等同于引狼入室,间接使得皇庭有权管制宗法。”   韦应方激动道:“难道他们还打算去朝廷上诉,这傻子都知道他们立此宗法,就是针对青苗法,朝廷能给他们好果子吃吗?   还有,他们是起诉官府,输赢也只是证明,官府是否有权这么做,无论如何,皇庭也是管不到宗法的。”   曹奕苦笑道:“那些老夫子向来就是各有主张,目前他们还是寄望于,用舆论迫使官府做出让步,不过元学士这么做,也将会打破他们的幻想,再等等吧,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韦应方无奈地摇摇头。   那些乡绅本来也是各自都有矛盾,如今也就是抱团取暖,执行力也可想而知,也不可能说指哪打哪。   皇庭。   “你们找我什么事?”   张斐好奇地看着李敏和邱征文。   李敏忙道:“其实是我有事想找张庭长商议。”   张斐问道:“什么事?”   李敏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就是,就是我们的店铺也建的差不多了,刚好法援署最近也没什么事,所以。”   张斐不太确定地问道:“你是想离开法援署?”   李敏点点头。   他本酒是在这里开店的,可不是来这里做慈善的。   张斐笑着点点头:“这当然可以,也感谢你最近为法援署做出的贡献,希望你今后在庭上有很好的表现。”   李敏见张斐这么爽快地答应下来,似乎也没有介意,当即松得一口气,“多谢张庭长一路来的照顾,李敏自当继续努力。”   他早就想走,但又怕得罪张斐,一直是拖着的。   张斐微笑地点点头。   李敏走后,邱征文便道:“三哥,我觉得李敏可能接到一个大官司。”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邱征文道:“之前我与他交谈时,他原本是打算明年再离开法援署,可前两日,他突然请求回到店里去,我估摸着肯定是接到大买卖了。”   “我知道了。”   张斐只是笑着点点头,旋即又问道:“对了!咱们的店铺发展的怎么样?”   邱征文道:“这人都已经招齐了,就是最近那些乡民不太待见咱们。”   张斐笑道:“明年这情况将会得到改善,故此你得赶紧在法援署培养出接班人,明年你也要回到店里去。”   邱征文面色一喜,“是,我知道了。”   其实他也不想待在法援署,为人民服务,太辛苦了。   “张三!张三!”   忽闻两声叫嚷,张斐偏头看去,只见曹栋栋和符世春往这边走来,也只有他们,是不会通报的,回回就是硬闯,权当来自个家里一样。   张斐让邱征文先回去,然后朝着这二人问道:“怎么样?”   曹栋栋嘿嘿道:“真不愧是张大珥笔,可真是料事如神,元学士果真支持我们增派警力去分署,还说要拨钱给我们。”   张斐笑道:“这并不难以猜到,如今局势这么乱,这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符世春笑道:“但是你之前让我们撤回大部分辅警,可真是一招妙棋,此番再回去,那些乡绅们肯定会将一切责任都算在官府头上。”   张斐耸耸肩道:“我那也只是将计就计。”   “可是说好了。”   曹栋栋道:“咱们不能在这么窝囊下去,要是那些泼皮无赖还敢来闹事,咱就是见过一个逮一个。”   张斐笑着点点头:“只要你们皇家警察遵守行为手册,你们想怎么干都行,反正这账都会记在官府头上。”   曹栋栋嘿嘿道:“那就行。这口气可真是憋死我了。”   “不过你也是有自己任务,就是要借此一举部署到尾,可不能再当做一个临时官署。”   张斐道:“反正有官府的支持,也别再去兴建官署,那真是太慢了,让元学士直接将一些属于官府的物业交给警署,这样就能快速将人马部署到位。”   曹栋栋道:“这你放心,我已经让小马在准备了。”   常言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在舆论上被士大夫碾压的官府,立刻动用行政命令,要求警署增派警力到分署,确保他们宗法不能执行。   并且在三日之内,就将所有的分署物业,全部安排到位。   而目前警署是根本不缺人,立刻每个分署增派六名皇家警察,三十六名辅警,其中还包括一名署长和五名文职人员。   这一切都是在七日之内完成的,可见钱到位,干什么都快。   这脚跟都没有站稳,皇家警察就开始对外宣传,表示宗法无权约束利息,一切以律法为准。而宗法不得轻易处罚那些低于五分利放贷之人。   恨不得将脸伸过来,你们来打我呀!   乡绅们一看这情况,顿觉有些不妙。   根据旧制,宗法和律法大多数时候是出于平行状态,而皇家警察代表的是律法,如果只是在城里面,那什么都好说,大家也可以分工明确,就跟以前一样。   但警署在家门口扎旗,乡绅们也无法确保,乡民不去找皇家警察。   那如果说违反宗法,但不违反律法,宗法是否还有处罚权?   在利息这一事上面,是肯定没有,皇家警察就直接说了,你们敢罚,我就敢抓。   他们真是没有想到元绛会这么狠,直接就来硬的。   这若不制止,对于宗法的冲击就是相当大。   那些乡绅们也没有想到,元绛会这么狠,直接来硬的。   乡里那些泼皮可就不敢去骚扰了。   之前他们敢去碰瓷,那是因为官府已经下令,让皇家警察不管税务,大家就都认为皇家警察没有理由再待在这里。   但这回皇家警察是执行官府的命令,就没有那么多担忧,反正上面是有老大罩着,你们来碰碰看。   那些乡绅们也赶紧叮嘱大家,千万别去闹事,本来这事,他们是占理的一方,可别闹着闹着他们成没礼的一方。   因为即便发生冲突,朝廷也不会怪罪皇家警察的,要怪也是怪官府,皇家警察肯定不会怂。   然而,对付官府也没有必要走到这一步。   乡绅们的意见也迅速得到统一,就还是那个大计划,就是利用司法改革去对抗新法,将矛盾转移到他们之间去,让他们自相残杀。   检察院。   “检察长,检察长,方才皇庭那边传来消息,河中府二十八乡,向皇庭正式起诉官府擅弄职权,盘剥百姓,聚敛财富。”   一个名叫李会的检察员,慌慌张张跑入屋内,向苏辙禀报道。   “什么?”   苏辙惊呼一声,“他们自己去上诉的?”   李会摇摇头道:“目前尚不清楚。”   陈琪喜忧参半道:“看来他们并不相信我们检察院。”   最初苏辙是打算检察院直接起诉,但与张斐谈过之后,他也认为还是得按部就班去调查,但他并没有就此放弃,他预计乡绅们会来找他的,如果是乡绅来检察院求助,那无论他的主张是什么,检察院都属于秉公执法。   而且他不同于张斐,他对青苗法的主张,那些乡绅也是知道的。   哪里知道,人家根本就没有鸟检察院。   苏辙不由得叹了口气,“打了这么多场官司,他们还不明白,有无珥笔,差别可是非常大,这么复杂的官司,如果官府那边请了珥笔,他们可就是凶多吉少啊!”   说着,他又道:“我去皇庭那边打探一下消息。”   可刚出得屋门,就见到一位须发苍白,身着绿衫,气度非凡的老者入得院内。   二人见到彼此,皆是面色一喜。   苏辙快步走过去,拱手一礼,“苏辙见过范学士。”   这老者名叫范镇,也是北宋大名鼎鼎的史学家,与范祖禹、范冲,并称为三范。   “无须多礼。”   范镇摆摆手,道:“我现在已经从朝中致仕,不过是民间一个珥笔罢了。”   “珥珥笔?”   苏辙当即就傻眼了。   这直接从翰林院学士、户部侍郎沦落到珥笔。   大哥,你这是经历甚么?   “是的。”   范镇拱手道:“故此老拙还得尊称你一声苏检察长。”   “不敢!不敢!”   苏辙是诚惶诚恐,突然想到什么,“难道,难道范学士就是那个代表河中府二十八乡,向官府提起诉讼之人?”   范镇抚须哈哈一笑,“正是老拙。” 第五百八十九章 三法之争(三)   范镇乃是仁宗朝进士,而且还是状元,与苏辙可是差着辈的,但问题是这苏家兄弟天赋惊人,同辈中,鲜有几个人,能够达到他们的境界,故此他们在朝中结交了许多忘年之交,与范镇的关系就相当不错。   虽然范镇是一脸轻松,但苏辙对此是既好奇,又是担忧,于是将范镇请入屋内,询问这具体缘由。   这缘由就是青苗法。   在王安石正式提出青苗法后,范镇便是极力反对青苗法,甚至直接跟皇帝说,此乃残民之术。   这当然就激怒了王安石,他在得到赵顼的默许后,是亲自拟写诏书痛斥范镇。   范镇也是硬骨头,可不吃王安石这一套,就直接上诉请求致仕。   老子不干了!   然而,司马光与范镇的关系非常要好,可以说是心心相惜,知己一般,他们的执政理念也非常相近。   但司马光又要顾全大局,不便跟皇帝撕破脸,是好说歹说,给拦了下来,后来又让范镇去检察院待着。   然而,许遵在政治主张中,也是支持王安石的,范镇跟许遵也处不来,再加上当时青苗法最终得以颁布,于是他又请求致仕,以此来表示抗议。   司马光也没有办法。   可临出京时,范镇又听到朝中在讨论,如何利用司法改革去压制青苗法。   这老头灵机一动,在朝中阻止不了,那我不如直接去河中府阻止,其实保守派的计划,也是要在地方上阻击新法,而不是在朝中,因为赵顼完全是偏向王安石,他们阻止不了,于是这范镇要得一纸公文,就跑来河中府当珥笔。   结果一来就遇到这事,当即就开心坏了,自己没有来错地,立刻毛遂自荐。   这范镇也是陕西人,而且在河中府是颇有名气,有诸多好友,都知其才华,关键他还是刚从京城来的,是非常清楚整件事,立刻深得乡绅们的信任,并答应让他们担任此番诉讼的珥笔。   “原来如此。”   苏辙点点头,又道:“其实,其实范学士犯不着致仕,可直接调来咱们检察院。”   “那不一样。”   范镇摆摆手,“我在检察院待过,其实检察院的主要职责还是检察司法,不应以争讼为主,只有在检察院认为皇庭判决不公时,再提起诉讼。   此外,检察院代表的是朝廷,就比如说在此事上面,若以检察院之名去起诉,反而是名不正,言不顺。相对而言,这珥笔就自由许多。”   苏辙听罢,不禁自尴尬道:“惭愧,惭愧,不瞒范学士,之前我还都在想方设法起诉官府。”   范镇一愣,“是吗?你也!”   话说至此,他连连摆手,“如今你是检察长,而我又是代表一方的珥笔,不便谈及此事。不过,我今日前来,是另有一事相求。”   苏辙连忙问道:“范学士请说。”   范镇道:“就是关于这张庭长。在京城时,我见识过其争讼的手段,也见识他讲课的本事,但还从未见过他审案,听说他有判例权,可不依律判决,那他判决的主要依据是什么?”   这庭长的习惯,主张,思想,都是争讼的细节之一,因为争讼的目的就是要说服庭长相信自己。   苏辙沉吟半响,道:“其实张庭长并非不依律判决,他暂时还未有改变任何律例,不过在惩罚上面,他常常不依律惩罚,但也都符合法制之法的原则,主要还是针对民事诉讼,不涉及到国家和君主的利息。   他更多是在律例添加解释和原则来进行补充。范学士大可依律去争讼,这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范镇点点头:“原来如此。”   那边皇庭刚刚收到范镇的状纸,四小金刚可算是激动坏了,他们早就料到,乡绅们一定会提起诉讼。   而他们之所以激动,不完全是因为诉讼一方代表着河中府二十八乡,是一个超级打官司。   而是因为这将是司法改革和新法的一次正面对决,同时又涉及到宗法,三法交织在一起,这能不让人激动么。   最终会是什么结果,这真是太令人期待了。   此次判决甚至可能会影响到京城的格局,当然也有可能,让皇庭自己也栽进去。   于是他们赶紧拿去给张斐过目。   整份状纸就一张纸。   不到半柱香,张斐便看完了,放了下来,向四小金刚问道:“你们怎么看?”   蔡卞立刻道:“我认为这张状纸并未达到开庭的标准。”   张斐问道:“为什么?”   蔡卞立刻道:“因为这状纸上主要是针对青苗法,他们只是认为官府这么做,只是为聚敛财富,而并没有提供任何证据,证明官府不能禁止宗法,也没有证明宗法有权力这么做。”   蔡京道:“我听闻这位范学士在京城就反对新法,可见他只是想借这场官司,来打击青苗法。”   上官均道:“就算是又怎么样,我们只看证据,不管他们的初衷是什么,只要证据充足就行。”   张斐问道:“那你认为证据是否充足?”   上官均立刻道:“学生以为这证据足以开庭,因为官府如今确实要执行青苗法,而青苗法规定的利息是两分,那么官府禁止一分五的利息,这显然是有利于青苗法的,光凭这一点,就足以令我们开庭审理。”   蔡卞反驳道:“但这有先后之分,是青苗法先规定两分利息,乡绅才规定一个更低的利息,对方这么做明显是针对青苗法,这状纸简直就是倒打一耙。”   上官均道:“就算是如此,但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乡绅们不可以这么做,关键乡绅这么做,他们是不是受益的一方,这并不好说。但官府这么做,青苗法肯定是受益的一方。”   “上官说得很对。”   张斐突然点点头,“你们要记住一点,这状纸的作用,就只是让我们开庭审理,不会是全部。基于这一点,证明宗法有权这么做,或者证明官府无权禁止宗法,这显然是非常难的,基本上很难找到直接证据去证明。   但是,官府现在已经确定要放两分的利息,同时又禁止民间一分五的利息,至少可以从中确认两点,第一,这么做的结果,青苗法肯定是大为受益,也就是官府大为受益。   第二,民间肯定是被允许放一分五的利息。这就足以达到开庭的标准,因为官府是不能轻易禁止律法所允许的事,来为自己谋取利息。”   蔡卞道:“但是青苗法也是朝廷的政令。”   张斐点点头道:“如果青苗法中,有规定不准他人低息放贷,那张状纸就是废纸一张,任凭状纸上说得再合情合理,但青苗法中没有这项规定,且没有任何涉及到约束百姓的规定。”   说到这里,张斐拿起这张状纸来,笑道:“其实这张状纸写得是非常巧妙,看似简单,也有可能是倒打一耙,但至少我们无法拒绝,试想一下,如果官府拥有这项权利,那么会导致什么情况,官府想要卖粮食,只需强制性让民间粮价涨上去,想要收粮食,则可以强制规定粮价低于市价,那就全乱套了,这不但涉及到百姓的利益,也涉及到国家和君主的利息,我们皇庭对此不能置之不理,必须要审理清楚。蔡京。”   “学生在。”   “你去官府跑一趟,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能提供的充分证据,证明自己这么做,不是为青苗法受益,那我们皇庭将会开庭审理此案。”   “是。”   四小金刚一听,知道这场官司必然会开庭审理。   因为官府不可能能够提供充分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事实就是为青苗法能够顺利执行。   就是这么简单。   那边官府在得到蔡京的告知后,也立刻召开会议,商议对策。   “看来他们已经狗急跳墙了。”   元绛冷笑一声,蔑视道:“都不惜跑去皇庭,让皇庭为他们做主,这真是可笑。”   韦应方他们心想,这不是你开的头吗?你先跟警署合作的。   元绛又韦应方道:“韦通判,你去跟对方说一声,我们官府并不怕去皇庭争讼,只不过我们不想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韦应方着实忍不住了,讪讪道:“但是事先咱们也通过皇家警察去!”   “警署跟皇庭不一样。”   元绛道:“皇家警察只是执行人员,官府也是有权调动他们,可皇庭在河中府是不受任何人控制的,但如果他们冥顽不灵,那我们往后也不会跟他们去商量,也将会通过皇庭去控诉他们,让他们都小心一点。”   韦应方不禁暗自皱了下眉头,这都是狠人啊!他们渴望挑拨新法与司法之争,确实,新法也可以挑拨司法与旧制之争。   三者游戏,果真是最难玩得局。   但韦应方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跑去跟对方商量。   这不去还好,去了,那些乡绅个个都气得是暴跳如雷,是你先跟警署合作的,如今见到我们上诉皇庭,就开始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真是特么双标狗。   当然,气归气,即便是利益的角度出发,他们也不可能放弃此次诉讼的。   因为这里有一个很纠结的点,就是司法改革是司马光提出来的,是保守派的方案,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之前上书朝廷,控诉皇庭,也没有卵用。   他们只有三个选择,要么跟新法合作,去对方司法改革,要么跟司法改革合作,去对付新法,要么就挑拨司法改革和新法斗争。   基于他们也都非常反对新法,就只有第三个选择。   而且他们相信,元绛只是吓唬人的,一旦皇庭否定官府的禁令,王安石在朝中绝不会罢休,只要不禁,青苗法一定流产,他们一定会为此打起来的。   断然拒绝韦应方的提议。   官府那边也立刻决定应诉。 第五百九十章 三法之争(四)   在官府应诉后,整个河中府是彻底轰动了。   因为在这场官司中,几乎牵扯到每个人的利益,是无一例外。   高息、低息这与百姓是息息相关。   而范镇与元绛又分别是保守派和革新派的代表。   关键这里面还暗藏着司法改革和新法的对决,当皇庭判决之后,能否得以执行,这也是一个未解之谜。   假设范镇赢得官司,允许低息,青苗法就等于是彻底废了,王安石是肯定不会答应的,其中必然会有一番博弈。   这甚至是不少宰相都相当期待的。   因为目前来说,富弼、司马光、文彦博他们都挡不住新法。   正好如今已经到了秋末,这百姓的农活都已经忙得差不多了,大街小巷,城里乡里,人人皆在议论这个官司。   甚至还催生了一定的经济效应,酒馆、茶肆的买卖,较之去年,可是要好不少啊!   转运司。   元绛瞧了眼边上的李敏,问道:“关于这场官司,你怎么看?”   李敏沉吟少许,道:“小民已经是去皇庭打听过了,小民认为对方只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表面上只是针对官府的禁令,但在庭上,他们可能会借此禁令去攻击青苗法,这才是他们主要目的。”   元绛不露声色,继续问道:“那你可有把握,破坏他们的意图?”   李敏立刻道:“元学士请放心,小民保证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元绛这才微笑地点点头,“老夫果真没有选错人啊!”   正当这时,门吏在外道:“启禀元学士,韦通判、何盐监求见。”   “请他们进来吧。”   元绛又向李敏道:“你先回去准备,若有需要,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是,小民告辞。”   李敏刚刚出门,正好见到韦应方和何春林二人入得屋来。   这一照面,韦应方他们脸上闪过一抹疑惑。   入得堂来,二人先是向元绛行得一礼,韦应方便问道:“难道元学士真的打算请这小珥笔代表官府争讼?”   元绛点点头,“正是。”   何春林忙道:“元学士,对方可是请了范学士。”   元绛呵呵道:“我来此之前,便与范景仁在翰林院共事,他虽学识渊博,才智过人,但这与争讼是毫无关系的,你看那张三,连一篇文章都写不顺畅,但是他却能将范纯仁、苏轼、苏辙这些才华横溢的官员给比下去。争讼靠得是经验、手段,学识只是次要的。”   二人面面相觑。   是这样吗?   说实在是的,他们从来不相信珥笔,之前他们打官司,从来不清珥笔,因为在官员看来,珥笔就是那些连参加考试资格都没有的读书人,岂能跟进士相提并论,请珥笔辩诉,还不如官员自辩。   对方请了范镇,那是在情理之中。   翰林院大学士,绝对是天才中的天才。   故此,他们对于元绛雇佣李敏应诉,是大吃一惊啊!   李敏VS范镇。   这优劣过于明显。   其实他们是希望官府输的,只是元绛突然来这一出,令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故此想来打探一番,看看这葫芦里面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以便于通风报信。   皇庭。   经过上回高文茵那么一说,张斐最近都是尽量在家吃早餐。   只不过由于天气转凉,张斐只能暂时将他非常钟意露天餐厅搬到廊道上去。   今儿早上,张斐搂着高文茵一边低声絮叨着,惹得娇妻咯咯轻笑,一边慢悠悠地向餐桌这边行来。   早就在此等候的许芷倩,是直翻白眼,她倒不是因为吃醋,而且因为他觉得张斐愈发不务正业,这都什么时候了,他才刚刚起来。   “芷倩早!”   “还早?”   许芷倩当即瞪他一眼,“如今官府那边已经应诉,你怎还在养精蓄锐。”   之前张斐放松自己,养精蓄锐,说得过去,如今官司已经定下,应该恢复到她期待已久的加班状态。   “没养。”   张斐坐了下来,委屈道:“这几日一直都在输出啊!”   “什么输出?”   许芷倩疑惑地瞧了眼张斐,也懒得猜这哑谜,又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庭?”   张斐道:“最早七天,最晚半个月后,看他们准备的怎么样?”   许芷倩急急问道:“那你准备的怎么样?”   张斐呵呵笑道:“芷倩,咱们现在不是珥笔,而是庭长和主簿,既然他们双方都已经请了珥笔,那咱们还用准备什么,看他们准备的怎么样,我们是被动的,他们谁能打动我,那就是谁赢。”   许芷倩微一沉吟,“那你自个就没有主见么?”   张斐道:“若有主见,那怎还说公平。我们的工作是在他们打完之后,之前我们不需要准备太多东西,因为我们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打,也没法去准备。”   许芷倩稍稍点头,“也是如此。”   他们当珥笔时候,是有很明确的目标,他们可以朝着这个目标去努力,但如今要还有明确的目标,那就是徇私枉法啊!   许芷倩又问道:“那你认为他们谁会赢?”   正当这时,李四和小桃走了过来,将早餐呈上。   李四顺手递了一本书给张斐,“三哥,这是你要的书。”   “多谢!”   张斐接了过来,“你们吃了没有?”   李四忙道:“俺们早就吃了,要是没啥事,俺就去忙了。”   “你去吧。”   等到李四走后,许芷倩问道:“什么书?”   张斐道:“礼记。”   “?”   许芷倩目瞪口呆地看着张斐,“你看礼记?”   “对啊!”   张斐纳闷道:“我不能看么?”   许芷倩道:“可你平时从来不看这些书的。”   张斐叹道:“我只是想了解一下这宗法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芷倩不禁莞尔道:“礼记只能告诉你宗法的起源和起因,而无法解释当下的宗法体制。”   “是吗?”   张斐将书本放下,问道:“那你倒是说说看。”   许芷倩道:“礼记上所记载的宗法制度,早就秦汉之后就已经不复存在,如今已经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宗法制度,只有士绅,他们往往是凭借名望、财富来管理乡村。   就如同范公,他致仕之后,在家乡所创的义庄制度,最近在全国各乡就非常受人追捧,纷纷都建立起这种义庄来。平时叫人读书,遇到天灾时,接济一下乡民,以此来获取乡民的支持。   此外,这种义庄,也渐渐受到朝廷的支持,遇到灾荒,官府有时候准备不足,就需要靠义庄先接济,但随后朝廷也会给予义庄支持的。   然后他们又从教育中,去建立和维护乡村的秩序。官府哪有这么多人去管理,虽说如今有皇家警察,但一些偏僻的乡村,也是管理不到的,这就需要士绅。”   张斐稍稍点头,突然看向正在帮他盛美食的高文茵,“夫人,你好像就是出身乡绅家庭。”   高文茵愣了下,“我爹爹只是一个教书的,在乡里也只是小有名望,但家里田地不多,也难以去接济百姓。”   张斐道:“也就是必须得名望加财富,才有资格管理乡村。”   许芷倩和高文茵同时点点头。   张斐道:“那司马学士将来回乡,岂不是都无法管理乡村,听说他至今在乡里是一亩地都没有。”   许芷倩忙道:“司马学士不一样,他就算致仕,他在朝中也会有很大的影响力,乡里一些富户、大地主,甚至于当地官员,多半也会听从他的建议。   其实乡村管理,并没有一套非常具体规则,往往就是自然形成,而且一般都是乡里大族做主,这种人多半都是朝中有人,家里有田。”   张斐点点头。   正当这时,李四又走了过来,“三哥,征文来了。”   “这么早,他来干什么?”张斐愣了下。   许芷倩没好气道:“现在已经不早了。”   “咳咳!”张斐权当没听见,向李四道:“让他过来吧。”   过得片刻,邱征文便走了过来,向三人行得一礼。   “什么事?”   “三哥,那李敏已经接了下官府的官司,还打算请我、陆邦兴等人过去帮忙。”   “你是什么打算?”张斐问道。   邱征文讪讪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过去帮帮忙。”   张斐笑问道:“因为对方是翰林院学士?”   邱征文嘿嘿一笑。   张斐呵呵道:“你若想去就去,但一定好好表现,可不要丢咱们珥笔的脸,最好是给他们这些翰林院学士一点教训。”   “哎!”   邱征文激动地点点头。   这邱征文走后,高文茵好奇道:“征文他们能赢得过翰林院学士?”   张斐道:“夫人啊!实在是司马学士、王学士不敢下场,严重影响了我的战绩,目前最高战绩就只是击败一个小小谏官范纯仁,虽然是多次击败,但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高文茵抿唇一笑,“是是是,谁人都比不上你。”   “这是事实。”   张斐得意一笑。   许芷倩道:“可你还没有说,这番官司谁能赢?”   张斐道:“皇庭啊。无论谁赢,我们都是最大的赢家。”   “?”   许芷倩稍稍一翻白眼,道:“我问的是他们两方。”   张斐摇摇头道:“那我是真不知道,这个官司其实双方都有得打,即便我下场,也不敢说稳赢,因为这里面牵扯到太多问题,哪怕就是从正邪来论,也是说不清楚的,就看他们谁发挥的更好。”   吃过早餐之后,张斐便让蔡京去询问双方,是七天以后开庭,还是半个月后,亦或者一个月后,这都是可以的。   但双方似乎都信心满满,均表示七天之后开庭。   在之前的官司中,几乎都是庭长和检察院主导,双方都不信任珥笔,但这一回,就不是珥笔这么简单,而是珥笔团。   那边范镇自不用多说,十几个智囊帮他分析。   这边李敏也邀请京城来的所有珥笔,来打这个官司。   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要干这群老夫子,踩着他们上位。   因为李敏他们也心里也清楚,为什么河中府的百姓,不大愿意请珥笔,就是因为他们认为珥笔不如官。   如果能够干掉翰林院大学士与致仕士大夫组成的天团,那大家都会来请珥笔的。   要知道明年他们的书铺就会陆续开张,此战他们是非常看重的,也是全力以赴。   这也真是太有噱头了。   别说百姓,这期间申请庭内观审的官员,也是多如牛毛。   蔡京就非常喜欢这种时刻,怎么安排,可是展现他能力的时候了。   七日,眨眼即过。   今日便是开审之日,尤其天气已经转凉,开庭时间是安排在辰时三刻,但不到辰时,皇庭内外就已经是人山人海。   那些二十八乡的乡绅都得站在外面观审。   而当范镇出现时,不少官员,士大夫都围了过来。   “杀鸡焉用牛刀,小小珥笔,怎劳得景仁兄出手。”   “不敢!不敢!”   范镇连连摇头,“诸位有所不知,这些珥笔都不是好惹的,就说这大庭长张三,便是珥笔出身。”   “珥笔就只会投机取巧,在真才实学面前,自会原形毕露。”   面对大家的不屑一顾,范镇也不知说些什么好,悄悄四顾,打量着皇庭的布局,忽见左上角一排位子都是空的,不禁道:“今儿还有什么贵客要来吗?”   “不知道,景仁兄为何这么问?”   “你们看,那边座位,是一个人都没有。”   众人偏头看去,一人惊呼道:“助审团?” 第五百九十一章 三法之争(五)   “助审团?”   范镇心中一慌,没听过这玩意,是什么东东。   由于这助审团只出现过一次,就是妫乡弑母一案,虽然张斐当时就有说,这种安排,以后还会有的,但是再也没有出现过,所以大家都认为那只是一次性的,就只是为了解决弑母一案,之前连苏辙都没有跟范镇提及过此事。   郭孝法立刻即上前,解释道:“范学士有所不知,这助审团的意思,就是从门外观审者中选出一些人来,来帮助庭长审理。”   范镇头回听过这种操作,“怎么选?”   “随便选。”   郭孝法蔑视道:“上回连茶婆、屠夫都加入进来。”   “茶婆?屠夫?”范镇惊讶道:“这岂不是将审理视作儿戏。”   郭孝法道:“我也是这般认为的,但是张三说,这清官难断家务事,律法不外乎人情,许多隐情,他自是难以体会,故而请得百姓加入审判中来,提供一些意见。”   范镇捋了捋胡须,又问道:“那这助审团的作用大不大?”   郭孝法道:“上回张三是采纳了助审团的建议,不过我们都认为,他本也是打算那么判的,这回可就不知道了。”   范镇瞧了眼那一片座位,不禁沉思不语。   那边苏辙等十多个检察员也从专门的通道入得检察院的专属长廊。   他们一来,也看到那排空空的座位。   “难道张庭长要此案中安排助审团?”   陈琪惊诧道:“这么大的案子,为何要组建这助审团?”   王申疑惑道:“这个助审团到底有何规定,什么案才会用到这助审团?”   苏辙沉思片刻,道:“此案关乎高利贷,与天下百姓都息息相关,安排助审团,也是在情理之中。”   说着,他却回过头去,看着范镇他们,面露忧虑之色。   而在他们右边,有一群人非常低调,正是以李敏为首的珥笔团,毕竟他们身份低贱,不开庭,不太敢声张,他们此时也在小声议论这助审团。   “这助审团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邦兴来得晚,没有赶上那场官司,不太了解。   李敏道:“就是随便找一群百姓来这里坐着,然后向庭长提供他们的看法。”   邱征文道:“我们也要考虑到这助审,尽量问一些大地主的坏事,外面那么多人,不可能选一群地主坐在上面去。”   几人立刻埋头商量起来。   如范镇这样大学士,有极强的原则,但是这些珥笔,毫无原则,更容易变通。   而郭逵、王韶等一干实干派悄悄躲在一个角落里面,他们现在很忐忑,就不愿意跟别人聊天,因为得罪哪一边,都会影响到他们的政务,他们也想闷声发大财啊!   蔡延庆也悄悄凑过去,是厚着脸皮笑道:“诸位在聊什么?”   眼神却好似在说,大哥,收留一下,外面无我容身之处啊!   王韶笑道:“蔡知府还有心情上我们来,看来是胜券在握啊!”   蔡延庆忙道:“哎呦!衙里事务繁杂,这事我都没有管,全都是元学士在安排。”   他们一听,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是同道中人。   王韶便又问道:“对了,今年秋税的账目可有出来?”   蔡延庆道:“暂时还未计算出来,不过预计,应该比往年要多三成。”   郭逵听得眉头一皱,“警署也没干别的,就只是一个自主申报,这秋税便能多得三成,可真是笑话。”   王韶不禁感慨道:“变法变法,就还不如做到秉公执法啊!任凭这新法再好,要是无人执行,亦或者阳奉阴违,那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几人也都纷纷点头。   秋税没变,只是说让大家如数缴税,结果就多出三成来。   郭逵道:“但愿今日的审判,能够结束这场动荡,为明年迎来一个好的开始。”   他们这群人如今对于未来是充满憧憬,这税收增加,同时支出减少,可大有作为啊!   交谈间,四小金刚入得庭内,大家立刻纷纷入座。   又过得一会儿,张斐与许芷倩、李四才入得庭内。   只听得门外一个观审者大声喊道:“张庭长,好久不见。”   张斐抬头看去,见识一个小哥,笑道:“好久不见。”   这期间一直都是四小金刚在审案,张斐很少出现,虽然四小金刚也赢得一定的认可,但是大家还是更喜欢看张斐审案,主要是因为四小金刚的行为举止,还是比较严肃的,可不敢随便开玩笑,也就没有张斐的亲和力。   等到张斐来到庭上,大家立刻起身,这都已经形成一种条件反应。   “诸位请坐。”   张斐伸手示意了下,然后与他们一同坐下,稍作整理后,张斐拿起久违的木槌重重一敲,朗声道:“今日本庭要审理的是,河中府二十八乡控诉府衙和转运司擅弄职权,非法赋敛,聚敛财富。   但由于此案关乎到河中府的百姓,本庭长仔细斟酌之后,认为也应该给予百姓一席之地,故此本庭长决定从门外的观众中,挑选出十五男五女作为助审团,加入到审理当中来。”   “我来!”   “选我!”   “张庭长,选我。”   门外观众们顿时变得拥挤起来,就没有一个怯场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张斐坐在上面的。   早就门口等候的马小义,嚷嚷道:“别挤!别挤!谁要再挤,我就偏不选他。”   当即无人敢动。   马小义当即跳上边上的长椅,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半响,手在人群中点着,不一会儿,就选出十五男,五女出来。   范镇、李敏、苏辙纷纷注视着这二十人。   这一看打扮,又是各种职业组合,屠夫、书生、货郎、农夫、木匠、以及这手里还提着菜,肩膀上还搭着抹布的大娘们。   真是相当随意。   门前站着一个老夫子便质疑:“张庭长,你这选得全都是市井之民,他又怎懂得大道理,你应该选一些读书人进去。” 第一回 挑选助审团,门口确实没几个读书人,但这回不一样,门前站着许多乡绅,但一个也没有选到,这令他们乡绅感到很没面子啊!   张斐瞧了那人一眼,笑道:“尊者未见,这读书人不全坐在里面的吗?”   说着,他指了指范镇、苏辙等人。   那老者顿时尴尬不语。   等到那二十人入座后,张斐又向他们道:“今儿可能要耽误大家一些时辰,非常抱歉,不过在审完之后,我们皇庭将会每人给予两百钱,当做出庭费用。”   还有钱拿?   一个大娘激动拍着大腿,咧开嘴笑道:“张庭长哪用得着抱歉,是我们该感谢张庭长。”   “不谢!这是应该的。”   张斐又道:“但是在这审问期间,如果我没有问你们话,你们切不可大声说话,知道吗?”   “省得!省得!俺不说,俺不说。”   “很好!”   张斐又拿起木槌轻轻一敲,“正式开庭,先由二十八乡的雇佣珥笔范先生发问。”   毕竟年纪和地位摆在这里,他还不太好直呼范珥笔。   范镇缓缓站起身来,拱手一礼,又道:“张庭长,老,我想请转运使元绛出庭作证。”   张斐点点头,立刻传转运使元绛出庭。   过得片刻,元绛来到庭上。   虽然谈不上知己老友,但也算是共事过,二人简单寒暄一两句,范镇便开始发问。   “元学士,根据我们所查,关于那道针对宗法规定利息的禁令,虽然是以官府的名义下达的,但却是在你们转运司的强烈建议下,不知是否?”   元绛点点头道:“是的。”   范镇又问道:“敢问元学士入仕至今已有多少年?”   元绛想了想,道:“四十年左右。”   范镇道:“听闻元学士曾辗转多地担任判官、知县、知府,不知是否?”   元绛点点头。   范镇又问道:“不知在这期间元学士可有明文禁止过任何宗法,亦或者建议他人禁止任何宗法?”   元绛不禁有些迟疑。   张斐小声道:“看不出这老头挺厉害的。”   蔡京回过头来,小声道:“学生打听过了,这范学士因触怒王学士,又被调往检察院待了一个多月。”   “一个月,那也很厉害了。”张斐点点头道。   许芷倩小声道:“范学士当年可是进士第一名入仕,当然厉害。”   张斐释然道:“原来是状元。”   那边元绛犹豫半响,摇头道:“没有。”   范镇微微一笑,道:“本人与元学士一样,之前为官数差不多四十年,也是从未见到官府明令禁止宗法之事,甚至都很少去过问,毕竟这国有国法,家有家法。故此范某非常好奇,不知元学士是出于何种原因,要去禁止这条宗法?”   元绛答道:“首先,我认为他们无权这么做。”   范镇等了片刻,才道:“听闻元学士曾在广东担任转运使!”   不等他说完,元绛就马上道:“其次是他们的动机,将会对国家造成非常不好的影响。”   范镇瞧他一眼,抚须微笑。   元绛目光移至别处。   其实各地很多习俗都是愚昧无知,甚至于与律法冲突,如那南蛮之地,擅用私刑者,比比皆是,那些宗法就更说不通,更应该禁止,你怎么又不去禁止。   元绛心里也清楚,对方就是要问到青苗法上面来,他本还想周旋一下,结果瞬间破功,这也是因为,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官,而政治本就是妥协的艺术,要较真的话,就有太多漏洞让对方攻击。   范镇问道:“元学士此话从何说起?”   元绛立刻道:“因为我认为那些人规定利息,乃是妖言惑众,意图抵制朝廷的政策,为己谋利。” 第五百九十二章 三法之争(六)   上庭之前,元绛也未有奢望过,能够避开青苗法之利。   因为对方告得就是这一条罪名,一定想方设法会证明元绛就是为利益禁止这条宗法的。   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三言两语,就将他逼到这份上。   也不得不承认,北宋这些天才,要转职为珥笔,确实是非常快,首先,天赋异禀,其次,律学是他们必修之课,最后,他们都有着担任判官经验,也有庭辩的经验。   他唯一要学的就是庭上的审问技巧,这跟官员审案有着很大的区别,范镇也是看着张斐一个个官司打出来,其中脉络早已经是烂熟于心。   “意图抵制朝廷政策?”   范镇不紧不慢道:“元学士可否详细说说。”   元绛如实道:“高利贷泛滥已不是一年两年之事,也未见他们修订过任何宗法去禁止这高利贷,如今朝廷刚刚颁布青苗法,规定是两分的利息,他们立刻就以宗法约定一分五的利息,这显然是抵制青苗法。”   此话一出,不少百姓皆是面露疑虑之色。   高利贷害人,已不是一天两天之事,如今朝廷要改革,你们就给这么低的利息。   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啊!   范镇问道:“那么依元学士之言,如果这条宗法是出自青苗法之前,那元学士是否还会禁止?”   “我反对。”   李敏突然站起身来,“此乃假设性的问题,证人的回答也毫无意义。”   范镇立刻道:“此非假设性问题,而源于元学士方才的回答,而且这也关乎宗法是否有权这么做,这也是此案的关键问题。”   “反对无效!”   张斐看向元绛道:“还请元学士回答范先生的问题。”   李敏郁闷地坐了下去。   元绛微微有些冒汗,心道,这真是不公平,只能他问我答,要是平时争辩,我岂会这般轻易的输给他。犹豫半响后,他还是答道:“应该不会。”   范镇笑问道:“依元学士所答,也就是说,乡里是有权这么规定在乡里放贷的利息。”   元绛微微有些尴尬。   范镇则是耐心地等候答案。   过得半响,元绛才道:“我只是说我应该不会制止,但不代表他们就有权这么做。”   范镇又问道:“那元学士是否有权允许他们这么做?”   元绛又思索半响,点点头,“我认为有。”   四小金刚不禁是微微摇头,自己回答的都毫无底气,真是毫无招架之力啊!   而那些乡绅们则是露出得意地笑意来,仿佛胜利已经在向他们招手。   就这?   “我暂时没有问题了。”   范镇非常君子的将发问权,让给李敏,虽然皇庭没有明确规定,但大家还是有默契,每个问题,都得给对方询问的机会。   李敏站起身来,“我这里有一份借贷契约,上面约定的是五分息,且并没有违反律法,如果乡里以此契约立下规矩,约定在乡里放贷,不得低于此利息,元学士会否支持?”   立刻便有一名庭警上来,将这这一式三份的契约,分别交给张斐、元绛和范镇。   元绛看过之后,摇摇头道:“这我定然不会支持。”   李敏问道:“为何?”   元绛回答道:“这份契约虽然约定的是五分息,但其中还涉及到折算,偿还者可能要还将近一倍的利息。”   李敏又问道:“那元学士否会禁止?”   元绛点点头,“如果让我知道,我肯定会禁止他们这么做。”   李敏道:“可这契约并不违法。”   元绛道:“我也可以使用政令禁止他们,因为这会严重影响到官府治理,毕竟那些为富不仁的大地主可不会管那些流落街头的百姓,这都需要官府来承担。”   李敏道:“但是针对方才范先生的问题,元学士又说不会,这我等该如何理解。”   元绛道:“这其实并不矛盾,在官府看来,是要以百姓为主,方才范先生强调的是一分五的利息,这既不违反律法,又有利于百姓,官府当然乐于见到,但是这份契约显然更有利于大地主盘剥百姓,这官府自然会明令禁止。”   李敏道:“这我是否能够理解为,官府是有权禁止,只不过是根据对方的行为来判定。”   元绛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是欣慰一笑,还可以,没有丢咱们珥笔的脸。   范镇问得是,乡绅是否有权这么做?   而李敏问的是,官府是有权禁止他们这么做?   即便二者同时成立,自然还是得以官府为主。   李敏又再问道:“适才元学士曾说自己为官已有四十年,在这期间,元学士可有下令,亦或者亲眼见到其他官员下令禁止百姓被律法所允许的行为。”   元绛点头道:“见过,也有下令禁止过。毕竟律法与政令所涉及之事是不一样的。”   李敏又继续问道:“那么这回元学士为何要禁止这二十八乡所约定的利息。”   元绛回答道:“这一点我方才已经说过,因为他们这么做,乃是为了抵制朝廷的政策,而非是为百姓着想。”   “不知元学士有何依据?”   “其实这就是商人常用垄断之术。”元绛道:“先以低息使得青苗法无法执行,等到朝廷废除青苗法后,他们再回到之前的高利息,官府自然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不少百姓听得是紧锁眉头,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些大地主真是狡猾啊!   “多谢元学士的回答。”   李敏拱手一礼,又向张斐道:“大庭长,我问完了。”   张斐又看向范镇。   范镇站起身来道:“关于李珥笔方才提到的一个问题,我倒是想向张庭长请教一下。”   张斐愣了下,道:“什么问题?”   范镇道:“就是官府是否有权禁止律法所允许的行为,这个问题涉及到司法权力,故此我想请教一下张庭长怎么看。”   张斐思索半响,道:“一般来说,官府是无权禁止法律所允许的行为,除非是有特殊情况。而这也是朝廷设立公检法的原因之一,如果官府这么做了,就必须给予充分的理由,否则的话,也必将接受公检法的调查。   不过我也要说明一点,就是方才李敏那个问题,其实问得也不够细致,他所问的问题,律法中其实并没有明文规定,虽然这个利息是被律法允许的,但这个宗法规定利息,约束乡民的这个行为,律法中是没有说明的。   当然,本庭长这么说,也不是偏袒被告一方,只是希望大家能够清楚的知晓,我们皇庭之所以开庭审理此案,不是在审理一个被律法允许的行为是否合法,而是一个没有禁止,但也没有允许的行为是否合法,因为这里面确实存在着争议,故此皇庭才会开庭审理。”   李敏、邱征文、陆邦兴三人顿时是一脸尴尬。   虽然张斐自我解释了一番,阐述开庭的理由,但到底还是帮他们补上了这个漏洞,明显就是帮他们一把。   这封建社会的司法原则,对于公权力而言,是法无禁止即可为,而对于私权而言,法无授权即禁止。   故此张斐强调,这个利息是绝对被允许的,因为法律是有授权的,但是宗法约束乡民的这个行为,法无授权,那么公权力当然也是有权禁止。   这一点是有利于元绛的。   “多谢张庭长的回答。”   范镇拱手一礼。   张斐点头笑道:“不谢!若无其它问题,范先生可继续发问。”   范镇虽不露声色,但心里微微有些后悔,他原本想借此理,去挑战一下张斐,结果是得不偿失,不过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即便他就这一点发难,对方马上也能弥补回来,因为元绛禁止的也是宗法,而非利息,这一点官府事先说得非常明确。   范镇又向元绛问道:“就方才元学士的回答来看,这一切都是源于青苗法,可否请元学士解释一番这青苗法。”   “当然可以。”   元绛立刻解释道:“青苗法,顾名思义,针对的就是百姓在青黄不接时,需要依靠借贷来度日的这段时期。也正是因为如此,许多为富不仁的大地主,常在这时候,利用高利贷去盘剥百姓,利息常常高达一倍,甚至于三倍,使得许多百姓偿还不起,只能贱卖土地,颠沛流离。   朝廷正是考虑到这个原因,故此才颁布青苗法,以两分的利息放贷给百姓,避免他们受到高利贷的盘剥。”   范镇笑问道:“所以此法皆因济民而生。”   元绛很谨慎地瞧了眼范镇,又思索片刻,才点头道:“是的。”   心里还是有些法虚。   范镇道:“适才元学士又提到,之所禁止宗法规定利息,乃是因为他们用的是垄断之术,先以低息抵制青苗法,然后等到青苗法被朝廷废止之后,便又会继续放高利贷。”   元绛点点头。   范镇道:“那我们假设官府最终允许他们他规定一分五的利息,百姓是否会因此受益。”   元绛道:“这只是一时的。”   范镇道:“但我想问的是,在百姓受益的情况下,朝廷为何要急于废除青苗法?” 第五百九十三章 三法之争(七)   范镇的这个问题,使得在场不少官员的脸色微微一变,这神情中透着一丝紧张的意味。   元绛只是淡定地摇摇头道:“抱歉,元某不大清楚范先生为何这么问?”   范镇稍一沉吟,又问道:“适才元学士口口声声说朝廷会因此废除青苗法?但不知元学士因何断定?”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元绛身上。   其实答案大家都知道,就是赚不到钱呗。   关于这一点,司马光、文彦博他们在朝中嚷嚷很久了,但是这窝里吵归窝里吵,他们也不会去外面大肆宣扬,到底这只是属于统治阶级内部的斗争,可如今这外面可全是百姓,所以,这能说吗?   院外的百姓倒还是处于雾里看花,有些懵逼,但是官员们却是神情紧张、忐忑不安。   这窗户纸都快要捅破了呀!   陈琪不禁都小声道:“这么问下去的话,朝廷的威严将会荡然无存。”   苏辙却是看了眼张斐,笑道:“这都是学习张庭长的。”   陈琪一愣,心道,这确实是张三的风格。   以前张斐经常在庭上拔官府的底裤,问一些官员无法回答的问题。   王申瞧了眼苏辙,好奇道:“检察院长似乎一点也不担心?”   苏辙只是笑道:“事已至此,担心又有何用。”   打之前,他就已经料到这一幕。   范镇告得可不是官府有没有权力去禁止他们约定利息,因为他心里清楚,官府当然是有权禁止的,在这一点上打,是打不过的。   他是起诉官府擅弄职权,聚敛财富,肯定就是要爆对方的黑料,将官府的行为往有罪方面引导。   反之,李敏他们必须要证明这条禁令的合法合理,既然己方是合法合理的,那对方就一定是错的,他也一定要攻击对方。   这场官司必然就是要互相伤害。   元绛瞧了眼范镇,见他面色坚决,心知这一关不太好过。   其实在此之前,他就已经预想到,范镇可能会就这一点发难,就是看问得深浅,如今看来,他就是要捅破这窗户纸。   元绛也只能如实回答道:“因为青苗法的作用,不仅仅是为惠民,同时也希望能够改善国家财政,实乃一举两得的上上之策,关于这一点,朝廷说得是非常清楚,范先生应该也是知晓的。”   范镇继续追问道:“也就是说只要朝廷未能盈利,即便能够惠民,也必然会被废除?”   元绛沉吟少许,解释道:“朝廷颁布青苗法,主要是为解决高利之害,但又吸取了常平仓法之弊,之前常平仓法是有提供无息借贷,可是一旦官府财政吃紧,就变得难以为继,而青苗法提供有息借贷,这样就能够确保一直运行下去。   那如果民间真的有更低的利息借给百姓,高利贷不再泛滥,那么对于朝廷而言,青苗法自然也没有存在的必要,这也是朝廷乐于希望见到的。   但是对方以宗法约定利息,其目的就不是为了帮助百姓,而是为了破坏青苗法,只要青苗法不存在,那就无法制衡高利贷,他们如此猖獗,公然与官府为敌,官府怎能无动于衷。”   他这一番回应是条理清晰,简单明了,显然也是早有准备的,毕竟他事先就想到对方会就此发难。   这立刻也打动了不少百姓,只见院外许多人都是情不自禁地点着头。   毕竟之前放高利贷的可不是朝廷,而是那些大地主们。   而那些乡绅不禁是大失所望,这都没有将他给问倒。   但范镇并不气馁,兀自微笑道:“元学士不断强调,那些乡绅以宗法约定利息,乃是使用垄断之术,目的就是为了破坏青苗法。那如果最终如愿禁止了乡绅们以宗法约定利息,那么提举常平司会否因此受益?或者说,会有更多人的来提举常平司借钱?”   元绛点头道:“青苗法当然会得到更好的执行。”   范镇又问道:“提举常平司会否从中受益?”   元绛稍稍犹豫片刻,点头道:“会。”   范镇道:“既然官府会因此受益,那么元学士又如何说明,官府这么做,就不是在采取那垄断之术,在限制民间低息后,官府便会将利息调到到五分,甚至更高,以此来聚敛财富?”   不少官员当即吓出一身冷汗来。   天呐!这也能问吗?   苏辙却是眼中一亮,心想,不亏是范学士,原来之前只是虚晃一枪,这才是杀招,问得好啊!   他在制置二府条例司曾就以这个问题,与吕惠卿争论过,你可以约定两分,但也可以约定二十分,关键谁也管不着,这比高利贷要更加可怕。   而且他预计肯定会出现这种情况,因为王安石根本目的是敛财,如果正常借贷,赚不到多少钱,就肯定会用手段的。   “我反对。”   李敏立刻站起身来道:“这完全是对方一厢情愿的猜想,。”   范镇立刻道:“我此问就是源于元学士禁止宗法低息借贷的理由,而不是什么猜想,如果我的问题不成立,那么官府也禁止的理由,也将不成立。”   张斐思索半响,道:“反对无效。证人必须对此作答。”   这个问题,还真是打了个元绛一个措手不及,因为官府垄断是完全合法的,没有道理可讲,但是在这里说出来,好像又有些不太妥,毕竟他们现在是在争夺这道德制高点,沉吟少许,只能避重就轻道:“官府并没有禁止低息,只是禁止宗法约定的利息。”   范镇道:“但是乡绅们也只是约束自己乡里的地主,并没有约束百姓只准在乡里借钱,但官府却也容不下,而且官府认为乡绅们这么做,是在玩弄垄断之术,只是根据青苗法的二分利在先,他们约定的一分五在后,但是在此禁令中,官府可是深受其益,那么官府如何保证,此番禁止,就不是垄断之术?”   元绛道:“因为朝廷可是有明文规定的。”   此话一出,院外突然响起了嘘声。   元绛很是尴尬。   这事百姓可是非常非常清楚,要说垄断之术,谁玩的过朝廷,那规定有个毛用。   直娘贼的,老子交的钱,从来就比规定上的要多得多。   你跟我讲规定?   此时,他们也已经恍然大悟,你说乡绅们是玩垄断之术,伱怎么能证明,你不是在玩垄断之术?   你比他们更狠啊!   “肃静!”   张斐一敲木槌,喝止住百姓,然后又向范镇道:“范先生,你可以继续了。”   “多谢!”   范镇微微颔首,又向元绛道:“听闻元学士刚刚来到河中府,就打了一场关于盐钞的官司?”   元绛一听就晕了。   “我反对。”   李敏又起身道:“此问与本案无关?”   范镇不紧不慢道:“我稍后会证明此问与本案有着密切的关系。”   张斐道:“反对无效。”   李敏郁闷地坐了下去。   元绛无奈之下,只能稍稍点了下头。   范镇道:“请问每年发售多少盐钞,每张盐钞换多少盐,朝廷可有明文规定?”   元绛点点头。   范镇道:“但是据我所知,相信元学士也知道,其实各地盐池都未有按照规定,这又是为什么?”   在场不少盐官心中一凛,这真是也躺着中枪啊!   他们心虚地偷偷瞄了眼张斐,见张斐面无表情,稍稍放下心来。   “呃咳咳。”元绛含糊不清道:“这里面有着诸多原因,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   这就没法解释。   范镇道:“但事实就是官府也并没有遵守规定,对吗?”   元绛犹豫片刻,旋即还是点点头。   这事百姓心里都明白,再怎么解释都是狡辩。   范镇又问道:“那不知元学士凭何保证,当官府禁止民间低息借贷后,官府就不会抬高利息?”   元绛不做声了。   过得一会儿,张斐看向元绛道:“还请证人对此作答。”   元绛被逼的没有办法,也只能道:“这我的确无法保证。”   他如果说自己能保证,范镇就能找出一万个事实,来证明他根本保证不了。   因为元绛当了这么多年官,什么县官、知府、转运使,等等,难道那些地方就没有这种现象?   他也没法制止。   事实就是制止不了。   四小金刚听得是直摇头啊!   这就尴尬了呀!   范镇道:“我问完了。”   元绛嘴角抽搐了几下,此时此刻,他也明白为什么当初王安石打死都不愿意坐在这里上面。   真是煎熬啊!   同时院外嘘声四起。   许多乡绅见百姓个个是满脸愠色,不禁暗自激动,默默为范镇叫好。   但如蔡延庆等官员,则是倍感焦虑,你们这么搞,且不说朝廷的名誉,其它的垄断项目,也都有可能会受到攻击啊!   还要继续审下去吗?   而韦应方他们则是暗自激动,他们倒是非常乐于见到这一幕,虽然他们也是官员,但唯有如此,才会激起革新派地猛烈反击,他们的最终目的是要挑起司法改革和新法之争,而不是这场官司的胜负。   邱征文小声道:“这大学士挺厉害的。”   陆邦兴道:“你这不是废话么,翰林院大学士能是一般人么。”   李敏道:“看来我们不能再继续问元学士,否则的话,太容易被对方抓到把柄,我们得以攻代守。”   邱征文、陆邦兴同时点点头。   这窗户纸都已经捅破了,继续问元绛的话,太容易被对方打反击了,官府屁股上的屎比任何人都要多,这是辩不赢的。   忽听砰砰砰几声,只见张斐沉眉喝道:“肃静!肃静!”   等到院外安静下来后,张斐才看向李敏,“辩方还有问题吗?”   李敏道:“我们暂时没有问题。”   张斐又看向范镇,见范镇也是摇摇头,表示没有问题,便向元绛道:“多谢元学士出庭作证,现在元学士可先下去休息一下。”   元绛缓缓站起身来,可这身子还微微晃了下,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下,是步履阑珊的下得庭去。   接下来,由李敏传召证人。   也是一个老熟人,正是那梁友义。   这老头上来,只是偷偷瞄了眼张斐,尽量不正眼看,生怕自己又忍不住,跟他怼上了,在这庭上跟张斐较劲,那无异于茅房里点灯。   李敏站起身来,先是向梁友义拱手一礼。   梁友义就只是微微瞧他一眼。   李敏也并不在意,毕竟阶级相差太多,装模作样地瞧了眼文案,然后才问道:“据我们所查,关于在各乡里以宗法规定利息一事,梁老先生是出钱出力,且出谋划策,不知是否?”   梁友义点点头道:“你这么说,倒也没错。”   邱征文小声提醒道:“他这种模棱两可的语气可不利于咱们后面的问题。”   李敏轻轻点了下头,又温和地问道:“还请梁老先生用肯定的语气回答,是,还是不是。”   梁友义稍稍不满地瞧他一眼,然后自信满满道:“是的。”   一副坦荡荡,为国为民的模样。   李敏问道:“不知梁老先生这么劳心劳力,又是出于何目的?”   梁友义当即是正气凛然道:“自然是为造福乡民,这还用问吗?”   李敏问道:“看来梁老先生在乡里也经常是乐善好施?”   范镇眉头一皱,正欲起身,喊声反对,给梁友义一点提醒。哪知梁友义根本不给他这机会,直接道:“乐善好施谈不上,但平时也效仿先人,接济一下上门求助的乡民。”   李敏点点头,问道:“接济乡民,亦需财富支持,不知梁老先生家中有多少田地?”   “我反对。”   范镇毕竟知天命之年,这起身比较缓慢,没有李敏那么敏捷,这回他赶紧先喊,然后才缓缓站起身来,“对方所问,与此案毫无关系。”   张斐点点头,又向李敏道:“辩方,此问涉及到证人的私人财产,除非你们能够拿出足够的理由,否则的话,证人可以不用回答。”   陆邦兴低声道:“先别问这些,直接问高利贷,这老头是很好对付的,可别轻易放过他。”   李敏点点头,向张斐道:“我收回方才的问题。”   随后,他又颇为严肃地向梁友义道:“方才梁老先生说之所以以宗法约定利息,乃是为了造福乡民,想必也是反对高利贷吧。”   梁友义点点头道:“那是自然。”   李敏拿出一份契约来,“这是你们梁家与乡里一户百姓签订的借债契约,还请梁老先生过目。”   立刻上来一个庭警,将一式四份的契约,分别交给张斐、范镇、苏辙和梁友义。   范镇一看,不禁神色微微一变,瞧了眼梁友义,暗自摇摇头。   这上面的利息,目测折算,达到百分之两百。   梁友义看罢,神色一慌,当即问道:“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李敏没有理会他,继续问道:“上面的章印可是你们梁家的?”   梁友义目光略显躲闪,“老夫不,不大清楚。”   李敏立刻向张斐道:“大庭长,想要证实这份契约的真伪非常简单,只需要拿他们梁家的章印和之前他们梁家之前签订的契约一对比,便可知真伪。甚至皇庭可以调查契约上的土地,目前是在谁家手里。”   “我反对。”范镇立刻道:“不知这个问题与此案有何关系?”   李敏忙道:“他们以宗法规定利息的初衷到底是什么,乃是此案的关键所在。”   “反对无效!”   张斐看向梁友义,“梁老先生,麻烦仔细确认一下,这是否出自你们梁家的契约?”   梁友义又装模作样地看了看,点点头道:“是是出自老夫家里。但老夫并不清楚,因为家中事务,都是犬子在管。”   李敏道:“在这份契约中,所约定的利息,经过我们计算,已经达到本金两倍多,绝对是属于高利贷。敢问梁老先生可否认同这种做法?”   院外顿时一阵哗然。   梁友义立刻道:“老夫当然不认同,但老夫年迈,这精力有限,管不了那么多事,不过今日回家之后,老夫会立刻查明此事。”   说到后面,又是一副大义灭亲的样子。   李敏又问道:“据我们所知,梁家去年凭借高息放贷至少获得三百五十六亩土地,梁老先生可否知道?”   梁友义显得很不耐烦道:“老夫都说了,这家里的事,老夫没有在管,又如何得知,你莫要冤枉老夫。”   李敏对此也不气馁,继续问道:“那梁老先生可知自己有多少妾侍?”   范镇刚想喊反对,梁友义却抢先道:“混账!这是老夫的私事,与你何干?你们这是要公报私仇。”   公报私仇?张斐愣了下,他不会是在含沙射影我吧?那我可真就要公报私仇了。   范镇急忙喊道:“我反对。”   张斐不禁又皱眉看向李敏,“辩方,这问题与本案有何关系?”   李敏忙向张斐解释道:“回张庭长的话,据我调查所知,梁老先生共有十二位妾侍,其中七名就是凭借发放高利贷,抵债来的,故此我们认为梁老先生并非对此一无所知。”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是吗?”张斐问道:“你可有证据?”   “有的。”   李敏立刻将拿出一式四份的证据,上呈给他们。   张斐看过之后,又向梁友义问道:“梁老先生,你是否知晓这一切?”   梁友义老脸通红,暗道,这些混蛋是从哪里弄来这些证据,难道家里出了内奸。这下他不好赖了,总不能说那都是犬子的妾侍,老夫也就只是偶尔睡睡,是避重就轻道:“老夫不明白这与此案有何关系?”   李敏道:“适才梁老先生说,之所以用宗法来约定利息,乃是为了反对高利贷,造福乡民,但从事实来看,你们梁家曾多次从高利贷中受益,包括梁老先生自己。不知梁老先生如何解释一切?”   梁友义已经是满头大汗,嘴角一个劲地抽搐着,他哪里知道对方会从这种角度来攻击他。   以前之前审案,珥笔出场次数非常少,他没有见识过这种拔剑就要见血的场面。   既然无法解释,那就装聋作哑!   李敏见梁友义赖不掉,又开始装死,于是道:“梁老先生之所以热衷于以宗法约定利息,就是因为青苗法将会严重伤害梁家利益,故此梁老先生才想到此法,来破坏青苗法,这就是你们真是的目的。”   “我反对。”范镇赶忙举手喊道。   李敏坐了下去,“我问完了。”   装死?   这在皇庭上,是一点屁用都没有,毕竟打官司不是辩论,而是要说服法官,李敏的目的已经达到。   这一点从边上助审团的神态也不难看出来,只见他们都是一脸鄙夷地看着梁友义。   张斐又看向范镇道:“范先生可有问题要问?”   范镇瞧了眼仿佛又苍老十岁的梁友义,不禁暗自叹了口气,然后摇摇头道:“我没有要问的。”   正当这时,马小义突然来到庭上道:“启禀张庭长,有一位证人突然晕厥了过去。”   张斐问道:“谁?”   马小义道:“徐庆年。”   张斐闻言,不禁瞧了眼范镇,范镇神情稍显尴尬。   但也没有办法,你们出手这么狠,转挑软肋捶,这谁还敢上来啊!   稍作思索后,张斐又瞧了眼天色,“天色也不早了,上午就暂时先审到这里,下午再继续审,休庭。” 第五百九十四章 三法之争(八)   “呼这案子审得可真是刺激!”   叶祖恰一边收拾着文案,一边小声嘀咕道。   上官均却显得很是担忧:“这么审下去不会出问题么?”   目前双方都是毫无底线,将统治阶层最为丑陋的一面给展现出来,听得都让人心惊胆跳啊!   蔡卞道:“那也没有办法,这话是他们自个说得,咱们可没有逼着他们说,这与咱们无关。”   蔡京问道:“你们认为谁会赢?”   上官均瞧他一眼,道:“两个烂果子,你会选择吃哪个?”   蔡京愣了愣,呵呵笑道:“我还是选择回休息室吃糕点。”   四人捧着文案相继离开了。   可他们的离开,却引来院外百姓的抱怨。   休庭?   不是吧?   我们正看得过瘾,况且现在都还没有到吃午饭的时辰啊!   百姓听得很是带劲,因为无论那边受到对方的伤害,他们都有一种非常爽快的感觉。   相反,这院内的官员们,则是长出一口气,一些人用哆嗦的手,拿着丝帕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一些人则是瘫在椅子上,目光呆滞着。   这种场面在封建社会下,那可是极其罕见的。   就没经历过啊!   这心里能不害怕吗?方才他们看得都已经快要窒息了。   过得一会儿,他们才站起身来,但很快又三三两两围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人人脸上皆是忧心忡忡。   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官员与乡绅互拔底裤,这这真的可以吗?   这么下去,会不会影响到君主和士大夫的统治?   而与此同时,院外那更是舆论大噪。   两边的支持者也都在争论,谁更有理,可是这争来争去,彼此都被对方给说服了,都觉得对方说得很有道理,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这简直就是双倍的伤害啊,争着争着,百姓也渐渐感到有些绝望。   这都不是什么好鸟。   那咱们岂不是横竖都是死。   这,   悲剧啊!   事实就是如此,控辩双方本来就是一伙的,都是属于统治阶层,干得就是同一件事。   是,不少百姓被地主弄得家破人亡,但更多百姓被官府弄得家破人亡。   只能是越争越绝望啊。   忽然间,他们仿佛感觉一道亮光照来,纷纷抬头看去,但见大门前挂着两个硕大的字——皇庭。   不错!   还有皇庭。   百姓猛然醒悟过来,唯独皇庭没有这么干过,皇庭一直在捍卫我们的利益,所以,他们不由自主地将希望寄托在皇庭。   而那边张斐与许芷倩刚刚回到办公室,尚未来得及喘一口气,那王韶、郭逵便来了。   “二位急于见我,是有何急事?”   张斐揣着明白装糊涂道。   王韶是开门见山道:“张庭长,我们觉得不能再这么审下去,因为这将会影响到朝廷的统治。”   这玩得太大了,弄得他们这些务实派都是心惊胆颤。   一旦引发动荡,他们的活也就没法干了。   他们劳心劳力,一直在想办法处理应对西夏的战事,可不能因为一场官司,而导致一切都付诸东流。   这是他们都无法接受的。   张斐先是一愣,旋即苦笑道:“二位,我只是秉公执法,如果他们要选择和解,那我也会答应的。但如果没有特殊理由,我就终止此次审判,那就是我的失职,这会给我带来风险的。”   王韶、郭逵相视一眼。   郭逵退而求其次道:“能不能改为闭门审理?就好像上回审理绥州一案。”   如果都是自家人的,那就随便你们怎么说。   对这里面的弯弯道道,他们心里清楚的很。   张斐摇头一叹:“其实我也有想过,但是这不同于军事审判,这事关河中府所有的百姓,如果闭门审理,我们皇庭就要承担很大的风险,因为最终的判决,不一定会令所有人都满意。   到时许多官员、乡绅、百姓可能都会将责任归咎到我头上。但二位都知道,这事与我无关,我也没有必要为此承担任何风险,公开审理,这就是最为稳妥的方式。”   二人听罢,还真不好多说什么,因为最终判决是在皇庭手里的,突然改为闭门审,不管到底怎么判,都会引发很多质疑。   问题来了。   皇庭为何要为此承担任何风险?这事跟皇庭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最终,二人也只能悻悻离开。   他们前脚刚走,张斐便是呵呵一笑,“竟然跑来游说我,看他们都没有反应过来,谁才是此案最大的赢家。”   一旁的许芷倩突然道:“但是他们双方都已经杀红了眼,再这么继续斗下去,会不会真的引发动荡。”   “不会。”   张斐非常坚决地说道。   许芷倩好奇道:“你为何这么自信?”   “因为最终的决定权是在我的手里,而我也代表着朝廷。”   张斐嘴角一扬,云淡风轻道:“是,也许百姓会对乡绅、官府产生一些质疑,但同时也会将曾今对乡绅、官府的信任,转移到我们皇庭头上,从而相信被皇庭掌控的司法。”   而此时皇庭外面是热闹非凡,如今门外的商业区已经建设的差不多了,大小商铺林立,不但有专门为富人准备阁楼、包间,雅座,也有为穷人准备茶棚、酒馆,而且价格也都是非常亲民的。   “哎呦!苏检察长来了,各位里面请,里面请。”   大狗见到苏辙等一干检察员向自己的酒楼行来,是立刻迎了上去。   陈琪瞧店外那廊道上都已经坐满了,不禁问道:“还有位子吗?”   “有得!有得!”   大狗直点头,“张庭长早就定下靠近湖边的位子,供各位休息。”   陈琪顿觉有些受宠若惊。   一干检察员来到河边的大树下坐下后,但目光并未投向河边那美丽的风景,而是望着酒楼那窗台前闪过的一道道人影,只见不少乡绅正在与官府的官员进行交涉。   “看来他们已经意识到,这官司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王申小声道。   陈琪道:“或许下午不会再开庭审理。”   “不可能。”   苏辙道:“此事要能够谈成,就不会闹到皇庭上去,咱们还是早点吃完,早点去休息,下午可能还有很多事要做。”   陈琪、王申同时看向苏辙,似乎有些怀疑。   因为目前看来,他们都已经意识到这是一场两败俱伤的官司。   那么,还要再继续互相伤害吗?   但凡是个聪明人,也不会干这种蠢事。   可事实却正如苏辙所言,下午的审理是如期而至。   这也正说明,中午那些官员、乡绅的合纵连横彻底宣告失败。   原因也很简单,就是青苗法。   元绛是肯定拥护青苗法的,这是不能退让的,而范镇是肯定反对的,为求阻止青苗法,他是翰林学士,户部侍郎都不当了,怎么可能会就此妥协,他来这里就是为求阻止青苗法。   然而,如果范镇他们不选择在皇庭上诉,那他们就没有别得办法,因为朝中也是革新派得势。   这是目前最有效的方法。   这中间的根本矛盾都无法解决,还合纵连横个勾八。   关键还有相当一大部分官员在暗中拱火。   这怎么谈得成,只能忍着痛苦继续打下去。   “诸位下午好。”   张斐来到庭台上,又看向助审席上面的百姓,“诸位助审员中午休息的怎么样?”   “非常好!非常好!”   “多谢张庭长的盛情款待。”   “哎呦!咱其实都有些不好意思。”   这二十个人笑得是嘴都合不拢,他们是安排在皇庭里面用餐,并且在湖边休息,这绝对是他们人生中吃最美味的一顿,事先他们可从未想到,当这助审员有这么多优待。   当然,他们并没有想到,皇庭这么安排,也是担心有人与他们暗通款曲,左右他们的判决。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毕竟是我请你们来帮忙的。”   与助审团交谈少许,张斐又向范镇、李敏等人道:“如果控辩双方都已经准备好了,那我们可以继续审理。”   双方都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那就开始吧。”   张斐轻轻敲了一下木槌。   接下来是由范镇传召证人,是一位鹤发童颜,慈眉善目的老者。   许芷倩立刻将此人的资料悄悄递给张斐。   此人名叫陆晓生,也是进士出身,曾礼部担任官职,但对当官没什么兴趣,四十岁就致仕回乡,为人非常正直,没有什么污点。   范镇问道:“陆先生,听说在此次以宗法约定利息中,其中这一分五的利息,就是陆先生你定的。”   “是的,这是老拙建议的。”   陆晓生点点头。   范镇又继续问道:“为何定在一分五?”   陆晓生道:“首先,是因为老拙的乡里一直以来就是规定一分五的息。”   范镇问道:“敢问陆先生你的家乡是在?”   陆晓生道:“河东县隐泉乡。”   范镇点点头,又问道:“为何贵乡会有此规定?”   陆晓生道:“因为我们乡的宗法中是提倡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惠及乡民,同时乡里长老见到许多乡村因为高利贷,而导致大量的乡民逃亡,为求乡里保持人丁兴旺,同时执行好宗法,故而规定借贷乡民,只能放一分五的利息。”   “原来如此。”   范镇点点头,又拿起一份文案来,向张斐道:“张庭长,这是有关隐泉乡低息放贷的具体证据,足以证明,这一分五的息其实早就存在的,而并非是大家特地想来针对青苗法的。”   “呈上。”   张斐看过之后,稍稍点了下头,又道:“范先生可继续询问。”   “是。”   范镇又道:“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原因吗?”   陆晓生点点头,道:“还有就是,虽然目前各乡村是高利贷泛滥,但多半都是集中青黄不接和天灾之时,平时乡里放贷,其实也就是一分五到两分,约定这个利息,我觉得大家都还是能接受的。”   范镇问道:“平时乡里放贷,就只有一分五和两分?”   陆晓生点点头道:“一分五和两分也能得不少钱,你若不借,自有别人会借。而在天灾之时,借钱的人变多了,一些大地主就会坐地起价,趁火打劫。”   其实民间交易,不管是借钱,还是交易,都还是会遵循一个市场规则,平时百姓缺点钱,但又不是那种救命钱,这一分五息,到处都是。   不可能说,我借个应个小急,去借百分之两百的利息。   而富户也是图钱,所以他也知道,平时利息太高,百姓也不会来借。   百姓和地主之间还是有一个博弈的,只是说如果遇到天灾,那普通百姓就完全没有应对能力,这才给了那些地主可趁之机。   导致高利贷泛滥的根本原因,并不是地主穷凶极恶,而是百姓抗风险能力太差,国家又没有太多救助政策,这才给高利贷创造出一个巨大的需求市场。   范镇问道:“所以陆先生定此利息,并非是为了破坏青苗法。”   陆晓生摇摇头道:“不是。老拙是希望减少高利贷。”   “我问完了。”   范镇坐了下去。   这回那边站起来的不是李敏,而是邱征文,到底他们不同于范镇,对于朝廷制度,乡间制度都非常熟悉,了如指掌,故此他们只能每人研究部分内容。   邱征文道:“陆先生,关于隐泉乡的利息规定,在下也是有所听闻的,据说是通过乡里的义庄来进行放贷。”   陆晓生点点头:“是的。”   邱征文道:“而最初隐泉乡的义庄就是由你们陆家组织建立起来的,不知是否?”   陆晓生点点头:“是的。”   邱征文笑问道:“如此大善之事,相比也为陆先生带来乡民们的尊重和敬爱吧?”   陆晓生不太好意思道:“也也可以这么说。”   邱征文继续问道:“另外,听说官府也有拨粮食给你们的义庄,不知是否?”   陆晓生点点头道:“是的,若遇灾荒,官府通常会先将粮食拨给义庄,再由义庄分发给乡亲们。”   邱征文道:“那如果我说义庄借贷的钱粮中,也包括官府拨给义庄的粮食,陆先生是否认同?”   陆晓生犹豫一会儿,才道:“官府拨粮主要还是在灾荒之时,平时不常拨粮给义庄,但我也不敢说,用于借贷钱粮中,就没有官府的接济,但是义庄所有的钱,都是用于帮助乡民,决不能挪为私用,官府也会派人来监管账目的。”   邱征文点点头,又问道:“陆先生,可支持青苗法?”   陆晓生愣了下,思忖半响,“不瞒阁下,老拙并不支持。”   邱征文道:“但是陆先生难道没有发现,其实义庄这种借贷方式,跟青苗法是有些类似吗?”   陆晓生迟疑片刻,道:“是有些类似。”   邱征文故作惊奇道:“这就奇怪了。当官府拨钱给义庄进行放贷时,陆先生不但不反对,反而是非常支持,甚至为之感到骄傲,认为这能救济乡民。   可是当官府要自己进行放贷,目的也是为救济乡民,且利息不过是高了半分,但陆先生却又明确表示不赞成。”   陆晓生道:“这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邱征文立刻问道。   “这。”   陆晓生很是挣扎。   他是有苦难言。   他总不能说,我们义庄是真心为乡民着想,而你们青苗法则是要为国敛财,关键如今青苗法还未开始执行,他这么说,也没有任何证据。   邱征文笑道:“此二者区别就仅仅在于,义庄是由乡绅掌控,而青苗法则是由官府掌控。而这就是陆先生反对青苗法的原因。”   “老拙。”   陆晓生面露讪讪之色,他不大会说谎,这还真是主要原因。   如果不是官府要进行放贷,换个人来,谁会反对。   他们这一派就是反对官府亲自下场。   邱征文等了片刻,才道:“由此可见,真正原因是陆先生害怕乡绅失去对于乡村的掌控,而非是什么高息或者低息。其实只要在你们乡绅的控制之中,高息能够使得乡民成为你们的佃农,亦或者方便你们兼并土地,而低息也可为自己获得名望。   你们害怕青苗法的出现,会使得乡民脱离你们的控制,更多地依赖官府,故此才以这拙劣垄断之术,来破坏青苗法。”   这一番话下来,不少乡绅都情不自禁的哆嗦了一下,望着邱征文是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你小子这是要挖我们的根啊!   陆晓生是个慢性子,又不善与人争论,很委屈地看着邱征文,摊手道:“老拙绝无此意。”   院外的一位乡绅突然忍不住了,直接叫嚷道:“陆先生一生清廉,德高望重,岂容得了你这小珥笔在此造谣诬蔑,真是岂有此理。”   张斐瞧了一眼,一瞧木槌道:“院外何人喧哗?”   那人立刻抬头望天。   毕竟梁友义已经做过示范,他们再生气,也不敢公然跟张斐叫板,真的会被抓的,这小子一点也不尊老爱幼。   “我问完了。”   邱征文也坐了下去。   一旁的元绛激动坏了,差点没有忍住,起身为邱征文摇旗呐喊,上午他可是憋了一肚子气啊。   官府这边也是士气大振。   许芷倩见罢,小声道:“张三,你这是教得吧?”   张斐回头皱眉看她一眼,“我会教这种拙劣的招数?”   许芷倩愣了下,“怎么?他问得不好么?”   张斐道:“还欠缺一点火候啊!反倒是范学士的表现,超出我的预计,看来他在检察院学了很多。” 第五百九十五章 三法之争(九)   当陆晓生站起身时,范镇是立刻投以歉意的目光,陆晓生却是羞愧地瞧他一眼,叹了口气,缓缓下得庭去。   这陆晓生乃是范镇的知己好友,为人非常正直,一生高风亮节,故此范镇才第一个传他上来作证,意图借他展现他们乡绅的风范,扭转上午造成的恶劣影响。   可哪里知道还是被对方找到破绽,还连累了老友受罪。   这在乡绅们看来,可真是很伤士气。   不过范镇还是一副胸有成竹,运筹帷幄的神态,丝毫不慌。   接下来又轮到辩方传召证人,而这回则是由陆邦兴来负责,他直接传召对方一位名叫徐庆年的乡绅,也就是上午那位以身体抱恙,拒绝出庭作证的乡绅。   不过在中午的时候,经过范镇的一番劝说,他才答应出庭。   毕竟他是属于原告之一,身为原告,要都不愿意出庭作证,这也太没说服力了。   这老头上的庭来,完全没有方才梁友义那般嚣张,是规规矩矩地坐着,那委屈的眼神,宛如一只待宰的羔羊。   这些乡绅也有今日?陆邦兴差点笑出声来,站起身来,就直接问道:“听闻徐老先生在城里开了一家解库铺,专门从事放贷。”   徐庆年点点头道:“是的。”   陆邦兴又问道:“不知徐老先生的解库铺一般都是收多少利息?”   “有高有低。”   说罢,徐庆年立刻补充道:“我承认其中有些利息是比较高的,如果以皇庭的折算方法,也有超过一倍的。”   我全都承认,你别问了。   陆邦兴微微一笑,又道:“不知此次宗法所约定的利息,是否约束徐老先生的解库铺?”   徐庆年摇摇头道:“并不约束,因为那规定只是针对我槐树乡的乡亲,解库铺在城里,这两边是毫无关系的。”   陆邦兴道:“也就是说,徐老先生不会将解库铺的利息调到一分五。”   徐庆年道:“不会。”   陆邦兴又问道:“如此说来,徐老先生并非是真心实意地支持那一分五的利息?”   徐庆年道:“那也不是,为乡民做一点事,我是很乐意的,而我在城里的解库铺,就只是买卖,不违法就行。”   陆邦兴低头瞧了眼文案,道:“可是据我所查,你们徐家在约莫五年前的灾荒时期,也就是乡民最困难的时期,曾向乡民们借出高达两倍,甚至于三倍的利息,并且兼并了数十户百姓的土地。那时候徐老先生似乎没有想到为百姓做点事?”   徐庆年瞧他一眼,我都已经这么老实,你还要这么做,真是杀人诛心,当即是生无可恋地回答道:“当时许多人都这么干。”   平时他可不是这么说话的,也是跟梁友义一样,满口仁义道德,但是他知道在这里说些,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堪,索性就舍弃儒家的外衣,直接讲利益。   院外顿时嘘声四起。   “肃静!肃静!”   张斐立刻敲了敲木槌,好像这就是他唯一的工作。   等到院外的百姓安静下来后,陆邦兴又继续问道:“听闻此次约定利息的草约,正是徐老先生拟定的。”   “是是的。”   徐庆年稍稍点头。   陆邦兴问道:“为何找徐老先生来拟定?”   徐庆年道:“因为我家开解库铺的,对此比较了解。”   陆邦兴又问道:“我听说在草约中规定,谁若违反此规定,则将其革除乡籍?”   徐庆年愣了下,犹豫片刻后,才答道:“在最初的草约中,是这么拟定的,但后来将这一条给删除了。”   陆邦兴道:“为何?”   徐庆年道:“这是因为官府下令禁止,我们担心这么写,会触犯到律法。”   陆邦兴问道:“可是据我所查,你们槐树乡宗法中规定女子若未婚先孕,将会被革除乡籍。不知是否?”   徐庆年皱了下眉头,点点头:“是的。”   陆邦兴问道:“如今可有删除?”   徐庆年摇摇头道:“那倒是没有。”   陆邦兴问道:“所以徐老先生就不怕违反律法吗?”   徐庆年讪讪不语。   陆邦兴等了片刻,便道:“会不会因为此条规定,所约束都是你们这些大地主、乡绅,故而只定下规定,却不定惩罚。”   徐庆年忙道:“那当然不是。”   陆邦兴问道:“那为何不定惩罚?”   徐庆年思索片刻,才道:“那是因为这事最终还未定下来,等打完这场官司,我们自会考虑惩罚问题的。”   陆邦兴听罢,又问道:“也就是说这条规定,是可以进行修改的。”   徐庆年眼中闪过一抹后悔,心里也纳闷,这些珥笔脑子都转得这么快吗?堵住一个洞,又来一个洞,没完没了,只能是无奈地点点头。   陆邦兴又问道:“利息也是能够修改的?”   “这这我不大清楚。”徐庆年讪讪道。   陆邦兴不依不饶地问道:“宗法中可有规定不能修改利息?”   徐庆年摇摇头道:“那倒是没有。”   “也就是可以。”   “是是的。”   陆邦兴道:“不知你们如果修改这条规定,需要征求所有乡民的同意吗?”   徐庆年如实道:“这不需要,一般来说乡里的规矩,都是乡里的长老来做决定。”   陆邦兴道:“也就是说,只要乡里的几位长老点头,就可以随意将这利息改了。”   徐庆年讪讪道:“乡里的长老,也会考虑到乡民的态度。”   陆邦兴问道:“怎么考虑?”   “呃。”   徐庆年道:“乡里的长老还是会为乡民着想的。”   陆邦兴道:“就仅此而已,没有监管吗?”   徐庆年摇摇头。   陆邦兴道:“如果我说,在半年或者一年以后,乡里的长老都认为这利息不妥,便可直接修改,是也不是?”   徐庆年纠结片刻,最终还是点点头。   “我问完了。”   陆邦兴直接坐了下去。   徐庆年不由得稍稍松得一口气。   这真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   范镇缓缓站起身来,问道:“徐先生,在这条规定中,可有约束乡民只能向乡里借贷,而不能找外人借贷?”   徐庆年摇头道:“没有。我们只约定在乡民在乡里放贷,利息不能高于一分五。”   范镇点点头,又道:“适才徐先生说自己在城里开了一家解库铺,用于放贷。不知你们店里的利息是多少?”   徐庆年道:“这是不一定的,有一分的利息,也有五分的利息,甚至更高,这是根据客人的抵押物和借贷时长来定的。”   范镇问道:“如今乡里定一分五的利息,会不会影响到你店里的生意?”   徐庆年摇摇头道:“不会的,因为一分五的利息,也不是最低的,如果你有很贵重的抵押物,一分的利息也是借的到钱,但如果你什么都没有,又无人为你担保,你在乡里也不一定能够借的到。”   范镇道:“所以即便乡里定下一分五的利息,也无法做到垄断。”   徐庆年摇摇头道:“不可能。我也从未见过有哪个商人可以以低息垄断这一行,除非是朝廷。”   范镇问道:“此话怎讲?”   徐庆年道:“就拿那交子来说,当年交子就是由我们解库铺来发行,但是之后有些解库铺因经营不善,滥发交子,害得一些百姓血本无归,于是朝廷就专设交子务,用于发行交子,同时禁止民间解库铺发行交子,很快交子就被朝廷垄断。”   范镇道:“这是好事。”   徐庆年道:“但朝廷发的更多,以至于最近百姓又用回铜币和铁币。”   院外的百姓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徐庆年没有说谎,交子在陕西短暂的发行后,便是一落千丈,而原因就是朝廷大量用交子去支付军饷,是远远超出官府的准备金,结果就是交子立刻贬值。   商人也有滥发的现象,但范围有限,不可能造成这么恶劣的影响。   原因就在于,商人滥发,百姓立刻就会找上门闹事,很快就能够控制住,官府也会出手的,但朝廷要滥发,百姓只能尽量不用,别无他法。   “多谢!”   范镇点点头,又向张斐道:“我问完了,我的证人也已经全部出庭。”   言下之意,我现在就可以开始结案陈词。   这令不少人略感惊讶,因为场面上好像还是五五开。   唯独张斐轻轻点了下头,表示理解。   李敏诧异道:“难道他认为已经分出胜负?”   邱征文问道:“那咱们还问不问?”   李敏思索片刻,又瞧了眼文案,道:“其实我们要问的,也已经问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几个证人,也是可问可不问。”   陆邦兴道:“那就还是别问了,如果就咱们一方问,又问不出什么新问题,那可是会得罪很多人的。”   他们到底只是珥笔,求得也是财,如果是互相伤害,大家又各为其主,那就无所谓,但如今对方已经放弃提问,他们还一个劲的往死里爆料,继续揭露乡绅丑陋的一面,那会引发很多人不爽的。   李敏稍稍点头。   这时,张斐又向他们问道:“辩方可还有证人出庭?”   李敏立刻回答道:“没有了。”   他一开口,在场所有官员、乡绅同时松得一口气,可算是结束了。   可真是要命啊!   张斐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们双方准备一下,待会进行结案陈词。”   过得好一会儿,来到了结案陈词的阶段。   范镇先站起身来,道:“关于官府对于乡间以宗法约定利息一事的一切指责,其实都是毫无根据的,他们唯一的理由,就是青苗法的两分息在先,而宗法的一分五息在后,就仅此而已,但这显然是站不住脚的。   因为之前一分五的利息,就比比皆是,并非是乡绅们突然想出来的。   至于对方言之凿凿的垄断之术,那更是可笑至极,因为以宗法约定利息,是不可能达到垄断,事实已经证明,就没有哪个商人或者地主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反倒是官府可以通过禁令达到垄断。   而他们之所以要禁止以宗法约定利息,目的也就是为求垄断,让更多人去借贷青苗钱,此无关惠民,只关乎利益。   更为重要的是,这二十八乡的所作所为,并不违法,无论他们的初衷是什么。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皇庭判定官府胜诉,这将会造成非常恶劣的后果,因为到时官府可以为求钱财,可以禁止更多民间的约定俗成,垄断一切生财之道,即便这些行为统统合法,此外,这更不符合法制之法原则。我说完了。”   不少人听得是频频点头,也都面露担忧之色。   张斐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然后又看向李敏,“辩方可以开始结案陈词。”   “多谢。”   李敏站起身来,“首先,我要说明的一点,官府是绝对有权禁止乡绅以宗法约定低息,方才对方也不敢对此提出任何质疑。”   范镇没有做声。   是不敢!   在法理上,是争不过的,如今是皇帝集权制度,官府当然有权这么干。   他告得也是官员擅弄职权,非法赋敛,聚敛财富,可没有说官府无权这么干。   李敏又继续言道:“但是,官府也并非粗暴的禁止他们,而是事先不断派人去跟他们沟通,在沟通无果的情况,才被迫下令禁止,而禁止的原因也并非为求聚敛财富,而是为民着想,非与民争利。   朝廷之所以颁布青苗法,完全是因为民间高利贷泛滥,使得百姓苦不堪言。而民间的高利贷多半就是出自他们这些乡绅和大地主们。他们凭借高利贷肆意兼并百姓土地,剥削百姓,甚至迫使百姓离开家乡,颠沛流离,或沿途乞讨,或落草为寇,给国家安定造成极坏的影响,而最终站出来弥补这一切的却是朝廷。   这显然是不公平的,如果他们真的是为民着想,之前他们又在做什么?也正是因为朝廷对他们的耐心渐渐散失,才决心颁布青苗法,以此来扼制他们的所作所为。   他们显然也清楚青苗法将会延缓他们兼并土地的意图,故此想出此策,来破坏青苗法,故此我恳请大庭长判我方胜诉。”   又有不少人听得是频频点头,觉得李敏说得也很有道理。   到底是因为高利贷泛滥,朝廷才颁布青苗法的,不是平白无故,如果朝廷不做些什么,那也是不行的呀!   霎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张斐身上。   官司打到这里,在场没有几个人,看得出场面上谁更占优势,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人,同时两方说得又都有道理,好像不管判谁赢,都是不对的,也都是对的。   张斐点点头,低头瞧了眼文案,才道:“适才双方的辩论,都是围绕着高利贷对国家、百姓所造成的伤害,也都是希望百姓能够过得更好,且都说得非常有道理,故此本庭长认为在此事上面,百姓是更有发言权。”   说到这里,他看向助审席,只见那二十个助审员,也跟外面的百姓一样,都显得是无比沮丧,但他还是询问道:“诸位助审员,如今心中可有答案?”   只见他们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又摇头,脸上都是很迷茫。   都是坏人,我特么选谁啊!   张斐见罢,于是又道:“此案关乎到河中府每个百姓的利益,本庭长也希望你们能够慎重考虑,所以本庭长再给你们一些时辰思考。”   “多多谢大庭长。”   此时的助审员仿佛已经没了最初的激动和兴奋,有得只有无限的压力。   张斐端起一杯茶,轻轻呷了一口,身子突然往前探,小声道:“你们四个认为谁会胜诉?”   蔡卞道:“学生认为官府这边说得更在理,毕竟官府是为大局着想,而那些乡绅只是为一己私利。”   上官均道:“皇庭是看证据,不是大局的,显然他们这么做,并不违法。”   张斐摇头叹了口气,“你们呀!可真是一点也不专业,事到如今,竟然还无法给出准确的判断。”   四人不禁是面面相觑。   难道胜负已分?   不会吧!   张斐似乎都懒得再搭理他们,身子往后一靠,又拿起看他们方才递上来的一些证据,审视了起来。   又过得好半响,张斐抬起头来,再度向助审席那边问道:“你们可有思考清楚?”   二十名助审员同时点点头,但是脸上还是显得有一些犹豫。   张斐便道:“认为二十八乡应该胜诉的请举手。”   那屠夫是第一个举手,又有人举起手来,三个,四个,五个!   最终全部举手。   这一幕可真是令不少人大跌眼镜啊。   因为在他们看来,场面上就是五五开,双方黑料都不少,百姓也都是两边嘘,可不曾想这一表决,竟然全部倒向原告。   这?   他们是被收买了吗?   饶是知情的元绛,此时都有些彷徨,他没有想到,在这种情况下,百姓竟然会义无反顾的选择相信乡绅,而非是官府。   乡绅们则是倍感欣慰,到底百姓还是更相信他们。   李敏、邱征文、陆邦兴差点将自己的眼珠子给瞪了出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他们这么坏,你们竟然还选他们,你们是了疯了吗?   唯有范镇、苏辙他们露出微笑,仿佛一切都在预计之中。   张斐也问道:“你们可说说原因吗?”   一个大娘鼓起勇气道:“俺也不想支持那啥原告,但俺更怕将来只能上官府借钱。”   真是一言以蔽之。   院外多数百姓也都纷纷点头。   欠地主的钱到底是可以拖下去的,最多也就是挨上一顿板子,大家还是可以谈的,之前皇庭处理那么多高利贷案,最终双方达成和解。   你欠官府的钱你试试看?   一定就是倾家荡产。   也不是说官员要特意整死百姓,而是因为这钱也不是官员的,是朝廷的,这钱要是少了,他们就没法交差,肯定得自己补上,那自然是一分也不能少啊!   衙前役不就是血一般的教训,衙前役稍有疏漏,损耗公家之物,立刻就罚得倾家荡产,反正只多不少。   有道是,这两害相权取其轻。   百姓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是哪种方法更痛,他们比谁都清楚。   就利益而言,多个一分五的息,也不是坏事啊!   “原来如此。”   张斐微笑地点点头,又低声向四人道:“你们羞不羞愧,百姓都比你们看得明白。”   四小金刚低头专注证据,权当没有听见。   张斐又环目四顾,朗声道:“适才助审员已经给出自己的判决,本庭长再从司法层面,来对此次诉讼进行审理。   首先,乡里以宗法约定利息,这个利息是远低于法律所规定的最高利息,且不存在强迫行为,所以这里面是不存在任何违法的行为。   其次,控方拿出的证据,是足以证明禁止宗法约定利息,官府将直接从中受益,甚至于达到垄断的效果。而辩方并没有提供有力的证据,证明他们这么做是意图破坏青苗法。   虽然辩方拿出许多证据,证明原告中有不少人表里不一,证明他们之前从高利贷中获益,证明他们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但是在司法中,人品是连佐证都算不上,而且以合法利息去获益,无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这都将得到司法保障的。   辩方花费大量的精力,试图去证明对方全都是坏人,但是就司法而言,坏人不代表有罪。”   坏人不代表有罪?   蔡卞他们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   李敏他们则是又尴尬,又迷茫地看着张斐,觉得这话有道理,但又觉得怪怪的。   又见张斐继续说道:“其中本庭长最看重的,就是辩方所提到的垄断之术,因为真宗皇帝、仁宗皇帝,都曾下达禁止类似行为的敕令。   这种行为的确会对国家、百姓造成伤害,但辩方并没有拿出足够证明来证明这一点,反倒是控方拿出了有力的证明,证明想要以一分五的利息达到垄断,并且操纵利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因为别说一分五,就是一分的利息,这都是可以赚到不少钱的,且人人都可以借钱出去,是没有门槛的,所以这是不可能达到垄断。退一步说,哪怕他们真的是为针对青苗法,那也只是一种合理的竞争,而不是一种破坏行为。”   大家听得是频频点头。   陆邦兴道:“难道这垄断之术才是我们取胜的关键?”   邱征文道:“那法制之法的最高原则,不就是国家和君主利益么?”   李敏郁闷道:“你早不说。”   “我。”   邱征文尴尬一笑。   又听张斐继续说道:“至于官府所忧,认为乡绅会以宗法来盘剥百姓,其实也没有必要过于担忧,因为乡民的利益若在宗法中受到伤害,他们是可以来皇庭进行上诉的,乡里的宗法只是一种约定,而不是一种政令或者法令,约定的两方是平等关系,而不是服从关系。   最后,本庭长对官府也给予充分的谅解,因为官府放贷与民间不一样,利益不能随意规定,得通过不断商议才能够决定,但是这在商业竞争中,是处于不利的位子。故此官府认为乡间所约定的利息,会破坏青苗法的执行,这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但是官府做法显然是不合理的,官府应该优化自己的青苗法,使得青苗法变得更具竞争力,而不应该去禁止他人的合法竞争行为,以求让自己的买卖变得更好做,这显然不是一个正常的行为,而且引发的后果也是非常严重的,之前的盐政就已经充分说明这一点,官府垄断一切后,情况只是变得更加糟糕,最终还是要施行通商法。   这将不利于我国商业发展,也势必会使得商税减少,损害到国家利益,同时也违反了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本庭长并没有在这条禁令中,看到任何深思熟虑。   基于这一切,本庭长在此判定官府的禁令无效。”   “好!”   “判得好!”   “大庭长说得太对了。”   院外顿时响起阵阵喝彩声,渐渐地,竟然变得有些歇斯底里。   这也是此次官司中,百姓唯一喝彩。   之前他们都已经听得快抑郁了,甚至于绝望!   这导致他们不由自主地将希望都寄托在皇庭,而张斐的这番话,不但充分考虑百姓的权益,关键他还是非常认同助审团的建议,要知道助审团代表的可就是他们,这令他们有一种久旱逢甘霖的感觉。 第五百九十六章 趁胜追击   由于整场官司都比较压抑,此时百姓们是毫不吝啬自己的掌声、喝彩声,是久久不息。   然而,就站在他们身边的乡绅们却丝毫不觉快感,只是掏出丝帕擦着额头上的汗粒。   虽然是他们赢得了官司,但是他们心里也非常清楚,这掌声、喝彩声与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人家都是在支持皇庭。   如果再给他们一次机会,也许他们会更加慎重地考虑,到底打不打这场官司。   这实在是太煎熬了。   差点将他们乡绅的底裤都给拔了。   好在是一个更烂的做参照物。   有趣的是,那些官员脸上的表情也与他们极为相似,也顾不得失败的沮丧,脸上透着一种解脱后的精疲力尽。   范镇脸上倒是流露出一丝胜利的喜悦,因为他心里就是支持司法改革,要知道他的主张跟司马光的主张可是非常像似。   然而,这一回张斐并没有在掌声潇洒地离开,而是从庭台上下来,径直走向范镇。   这一幕令不少准备离开的官员、乡绅们立刻停下了脚步,纷纷侧目望去。   “恭喜范学士赢得官司。”   来到范镇面前,张斐是拱手道:“方才的辩诉,真是精彩至极。”   范镇竟有些受宠若惊,拱手回得一礼,“哪里,哪里,在张庭长面前打官司,我这不过是班门弄斧。”   眼神中却透着一丝疑惑,似乎在询问张斐,你有什么事?   张斐倒也没有卖关子,寒暄两句后,便道:“不知范学士接下来是会留在河中府,还是要去往其它地方?”   范镇疑惑道:“最近应该不会离开,不知张庭长为何有此一问?”   张斐道:“是这样的,正好法援署缺少一位主事,我希望邀请范学士加入法援署。”   “法援署?”   范镇愣了下,这显然是他没有想到的。   张斐问道:“不知范学士意下如何?”   范镇一怔,应付道:“我先考虑一下。”   “好。”张斐点点头,又道:“若无其它事,张三就先告辞了。”   范镇突然抬手道:“张庭长请留步。”   张斐问道:“范学士还有事吗?”   范镇问道:“如果让张庭长来打这场官司,不知张庭长有多少胜算?”   “不多。”   张斐认真思索半响,道:“五成吧。”   范镇暗自皱了下眉头,道:“张庭长可愿告知范某,如果是张庭长,又会怎样打这官司。”   张斐倒也不吝啬,只道:“大概是两个方向,其一,证明宗法对于乡民是具有强迫性的;其二,证明乡绅此番所为,会对国家利益造成巨大的伤害。”   范镇问道:“但这些都没有具体证据。”   张斐笑道:“很多宗法都是有问题的,我会找很多乡民来帮我证明这一点的,因为你们的决策,并没有征求每个乡民的同意,这是非常有希望证明的。   至于第二点么,我会结合第一点的强迫性,然后从造反的角度来打,以此来证明,这种行为也将会对国家和君主造成巨大的伤害。”   范镇双目一睁,这可是他从未设想过的领域,“你伱这纯属诬蔑。”   张斐呵呵道:“我是堂堂正正拿出证据来证明,如果你拿不出证据反驳,那就不是诬蔑。”   范镇不禁一阵后怕,道:“真不愧是张大珥笔,手段果然够狠。”   张斐呵呵道:“打官司只是在规则内取得胜利,就是这么简单。不过我认为范学士已经领悟到这一点,毕竟范学士明知道他们这么做,就是针对青苗法。”   范镇讪讪一笑,做不得声。   张斐又道:“若无其它事,我先告辞了。”   范镇道:“张庭长慢走。”   “告辞。”   说着,张斐便返回到庭台上去。   旁边李敏、陆邦兴、邱征文三个臭皮匠,方才一直在正竖起耳朵,偷听他们的谈话。   等到张斐离开后,他们皆是面露沮丧。   “错了!错了!从开始就错了,我们被对方的破绽给迷惑了,就顾着与对方好勇斗狠,以至于忽略了我们对这场官司的诉求。”   “可是我们似乎也没有具体证据。”   “所以我们之前准备也不足,我们应该多找一些乡民来作证,这样就更具有说服力。”   说着,李敏不免忐忑地瞧了眼贵宾席上,正好见到那元绛挥袖气冲冲地离开。   “元学士!元学士!”   那何春林见元绛怒气冲冲地离开,装模作样地喊得几句,眼中闪过一抹诡异地目光。   这时韦应方走了过来,低声道:“看来元学士定不会罢休的。”   何春林道:“庭上那么难堪,最终还输了官司,他如何会轻易罢休。”   曹奕低声道:“但是他目前拿皇庭也没有办法,只能写信给王介甫,而目前王介甫在朝中可谓是风头正盛,也只有他有权力制衡这司法改革。”   韦应方瞧了眼庭长台,虽然张斐已经离开,冷笑道:“且看他还能得意多久。”   检察院方面,由于有大量的实习检察员,陈琪、王申也不需要收拾这些文案,都是交给那些实习检察员去做,而此时他们与苏辙站到一旁交谈着。   “苏检察长,这个结果是不是你早就料到的?”   陈琪好奇地问道。   之前打官司,苏辙一般都是非常认真地研究,但这一回他相对比较轻松。   苏辙笑道:“单就司法而言,这次官司,明显是乡绅那边更占优势,只要范学士不犯下明显的错误,这场官司输得可能性很小。但是问题在于,皇庭会否判决乡绅那边赢得胜诉。这才是关键所在。”   陈琪顿时恍然大悟,“是呀!这个判决使得新法将会受到很大地阻碍,如果不制止这种情况,那么今后许多人都会借用皇庭来阻击新法。”   王申道:“但是王学士肯定不会就此罢休的。”   苏辙点点头道:“所以说,这场官司就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困难是在后面。”   其实最初大家的目光也是聚焦在这一点上。   就是皇庭是否敢驳回官府的禁令,因为这不是一条普通的禁令,而是事关青苗法,这青苗法已经成为新法一个标志。   在司法中,你可以说没有证据直接证明对方是在针对青苗法,但是在政治中,这摆明挑衅。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你判决禁令无效,极有可能会引来政治报复。   那皇庭能否抵挡得住?   回到庭台上的张斐,帮着许芷倩一块收拾了下,夫妻二人又一块沿着廊道,往休息室那边行去。   “你打算邀请范学士去法援署?”   “嗯。”   张斐点点头,“因为他在这场官司中,表现的非常不错,是有着清晰的脉络,他的每一次问话,其实都是有效的,反倒是征文那边有着很多无效的问话,即便是有效的,他们也没有揪住,表现不尽如人意啊。”   许芷倩点点头,道:“你事先并未提醒征文。”   张斐道:“我是庭长,要秉公执法。”   许芷倩瞄了眼张斐,心想,你在我面前装什么装,你以前又不是没干过这事。轻笑道:“只怕你根本就不希望征文他们能赢。”   张斐啧了一声:“你别说得好像我在作弊似得,是他们自己没用,打不赢,那怪得了谁。”   许芷倩道:“但是你更希望能够否定官府的政令,如此一来,皇庭的权力将得到伸张。”   “嘘!”   交谈间,他们入得休息室。许芷倩放下文案来,又给了张斐一个白眼道:“你现在还嘘甚么,我想他们很快就会反应过来,这官司最大的赢家,就是咱们皇庭。”   张斐拿起一块糕点一边吃着,一边含糊不清地回答道:“但也许这是许多人所期望的。”   “嗯?”   许芷倩疑惑地看着他。   张斐道:“你没有听过这一句话么,欲让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他们就是希望将我们推向河中府权力制高点,以此来挑拨朝中那些大臣与司法改革的关系。”   许芷倩道:“可你似乎一点也不担忧?”   张斐呵呵道:“官家支持我,王学士支持我,司马学士支持我,富公支持我,我需要担心什么?担心我还不够嚣张吗?”   许芷倩瞅他一脸嘚瑟,稍稍翻了个白眼,“说来也真是奇怪,王学士与司马学士在朝中是水火不容,但他们又同时支持你。”   张斐道:“原因很简单,治国先治吏,这是他们共同的诉求。此次的废除禁令,只是为以后新法能够得到更好的执行。”   许芷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忽听得门外蔡京道:“老师,你在里面吗?”   张斐先是拿出丝帕抹了下嘴,然后才道:“进来吧。”   只见四小金刚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   “学生见过老师。”   “我对你们今日的表现,是感到非常失望。”张斐是毫不留情地说道。   四小金刚皆是尴尬不语。   张斐又问道:“你们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上官均讪讪道:“还望老师能够指点一二。”   张斐哀其不争地叹了口气:“我们是司法人员,我们要关注的就只有一点,那就是证据、证据、证据,只有在证据的基础上,我们才可以去考虑道德方面的问题,我记得我在课堂上注重讲过这一点。   而你们的犹豫不决,是因为你们更多在考虑对与错,得与失,这些全都是基于你们的主观判断,你们完全被辩方带到沟里去了。   辩方只是在打击对方的私德和利益得失,从而去推断,控方这么做,是充满极度恶意的,但他们没有那么具体证据支持他们的论点,他们甚至都无法证明,对方这么做,就是在针对青苗法。   对于辩方的供词,我们只需要着重考虑一点,那就是这个低利息,能否达到垄断,以及是否可以操纵市场,能不能?”   四人同时摇摇头。   张斐道:“既然不能,同时辩方没有提供具体证据,那这场官司他们就没有赢的可能性,你们要记住一点,针对青苗法,这不是一个违法的行为,不能因为对方是官府,就能扭曲司法审判。”   这么劈头盖脸的一番教训,四小金刚只能是唯唯若若地点头。   的确!   他们方才对于梁友义他们的供词非常看重,你自己凭借高利贷发财,这边又说要打击高利贷,这谁信你啊!   这就还是以前的审判思维,这在以前的审案过程中,这是非常关键的,但在皇庭上其实是并无卵用。   我今天放高利贷,我明天打击高利贷,不可以吗?   这只能去质疑他的动机,但不能当做实证,除非有证人证明他们开会商量过这个问题,那就必须要认真考虑。   许芷倩瞧他们四个也可怜,于是道:“他们也是第一回 审这种案子,难免有些不知所措。”   张斐瞧了眼许芷倩,神色缓和了几分,道:“其实与这个案子毫无关系,关键是双方都有珥笔,导致你们的思路完全是在跟着珥笔在走,你们的表现更像似一个观众,而不是一个庭长,没有展现出你们的专业性。”   “学生明白了,老师的教诲,学生定当铭记于心。”   “光记还不够,还得懂得灵活运用。”   “是,学生记学生。”   正当这时,门外又传来李四的声音,“三哥,曹衙内、符主簿他们来了。”   “你们再好好看看双方的辩词,认真的考虑一下,辩方具体缺乏什么证据。蔡京,你跟我过去一趟。”   “是。”   吩咐完之后,张斐便带着蔡京、许芷倩出得门去。   来到湖边的小亭内,只见警署三驾马车,正在那里吃着熟羊肉,喝着美酒,好不轻松惬意。   见到张斐来了,曹栋栋酸溜溜道:“方才你可真是威风,百姓都在为你叫好、喝彩。”   张斐笑道:“这威风给你,你要不要?”   “免了!”   符世春赶紧道:“咱们胆小,可不敢要这威风。”   曹栋栋深深鄙视了一眼符世春,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不要也不行。”   张斐坐了下来,道:“我今儿找你们过来,还就是来给你们送威风的。”   “三哥,耍啥威风?”   马小义直接蹲在石凳上,很是期待地看着张斐。   张斐手往旁边一伸,蔡京立刻将一沓厚厚的文案递给张斐。张斐拿着文案将桌上一放。   曹栋栋他们三人立刻拿起一份看了起来。   过得一会儿,马小义突然道:“三哥,这好像都是一些欺民霸市的案子?”   符世春皱眉道:“而且还都是与商业有关的。”   “不但如此。”张斐道:“被告者的背后几乎都是河中府的官吏。”   马小义嘿嘿道:“俺可就喜欢这锄强扶弱,在京城俺都不太敢这么做。”   符世春郁闷地瞧了眼马小义,又向张斐道:“这一下处理这么多,会不会使得他们狗急跳墙,从而引发混乱,要知道州县的治理可是离不开他们的。”   张斐正色道:“我们已经怕了很久,也准备了很久,但这些问题终将是要面对的。而眼下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刚刚驳回转运司的禁令,这士气正盛,那些贪官恶吏必然会畏惧我们,同时乡村势力则还会需要依靠我们抵制新政。   如果皇家警察不能有效压制住他们这些人,那么就无法赢得百姓的信任,以及振兴司法,如今你们警署已经闷声发财大半年,也该亮出自己的獠牙了。”   “好一句亮出獠牙!”曹栋栋一拍桌子,“咱等这一天可都快等得睡着了,也该咱们警署威风威风了。行,这活咱们接了。”   马小义也是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符世春见罢,也只能点点头。   别看警署发展的好,但他们也很憋屈,因为人家更多是敬畏皇庭,而不是皇家警察,前不久他们还被赶回来。   权力就是一个零和游戏,你要伸张权力,必然就会有人受到伤害。   关键,你已经扎下一面旗,你必须说到做到,百姓遇到不公之事,你就要去摆平,否则的话,也没有人会相信皇庭。   张斐没好气道:“衙内,我们这是公务,不是组织去打劫。”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道:“另外,我会派蔡京协助你们,给你们提供法律上面的建议。”   转运司。   “下官早就看出来了,他们就是一伙的,咱们是真不应该应讼,让他们去自娱自乐,瞧他们能这么样。”   何春林在元绛的面前,是拼命地拱火。   元绛瞪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说得,我怎不记得了。”   何春林尴尬一笑。   元绛又道:“还有,你们以为老夫想去应讼吗?这不是没有办法么,如今衙役都转为皇家警察,一旦皇庭判决了,皇家警察必然不会再执行我们的命令,到时这禁令也会成一纸笑话。”   韦应方故作忧虑道:“那可怎么办?再过几个月,就到了青黄不接之际,到时可能一个借钱的都没有,这也会让青苗法成为一个笑话。”   元绛哼道:“我会马上书信王学士,将这里的情况告知他,如果这司法改革有这么大的权力,那这新法也就没法执行了。”   何春林他们听罢,心中狂喜,这正是他们所期待的。   可是这得意还未上头,元绛突然又道:“光告皇庭一状,还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恨,还有那些地主、乡绅,他们竟然公然与朝廷作对,那朝廷也不应再给他们面子。”   韦应方问道:“不知元学士打算怎么做?”   元绛道:“我还要奏请朝廷,早点派税务司过来。”   “税务司?”   韦应方、何春林同时惊呼道。   元绛冷冷一笑,“这税务司可是他们这些大地主的天敌。”   何春林忙道:“元学士请息怒,请息怒,此事该从长计议啊!”   元绛瞧他一眼,“你又不要交税,你怕什么?”   “我。”   何春林差点没有咬着舌头,我不用交税,我家里要交啊!大哥,你这是整他们,还是在整我们啊!   万能的病友们,请问这鼻塞、味觉、嗅觉、咳嗽要多少天才能恢复,我怎么感觉这两天一点改善都没有。。。。。。 第五百九十七章 天下熙然,皆为利往   元绛最后这一句话,真心将韦应方等人给整无语了。   这公检法都还未送走,又来税务司,可真是没完没了啊!   但其实这是元绛和张斐的贯通套路,要知道整个公检法就是在他们的斗争中,一步步建立起来的。   因为只要有斗争,利益将会流动起来,他们就能够将更多的利益都塞入其中。   原本张斐就设计,明年让税务司来到河中府,但也得找一个合适的理由,而此案就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完美的理由。   对此,韦应方他们是头疼的很。   虽然他们还未亲眼见识过税务司,但是上回自主申报一事,已经让他们对税务司有着非常深刻的了解。   这就不是一个好东西。   但他们仍然认为,时间是在自己这一边,因为这个官司传到京城,新旧一定会就青苗法进行斗争,在这事没有争明白之前,税务司也是不可能来到河中府的。   他们需要耐心等到京城的结果。   他们预判,只要这事传到京城,一定会大闹特闹的,绝不会轻易消停的。   然而,此次判决对于整个河中府的政治格局也是有着极大的冲击,因为彻底改变官府一家独大的局面。   虽然这皇庭也是朝廷官署,亦属统治阶级,但由于其职权的特殊性,导致百姓也参与进来,即便没有助审团,百姓也都站在外面看着,再加上争讼这种模式,这就形成了一种新得制衡,只是这个变化是比较微妙的。   此外,整个审理的过程,也令不少官员是心有余悸,当晚是彻夜难眠。   因为这暴露了统治阶级丑陋的一面,这是在以前从未有过的,他们害怕这会引发动荡。   在判决完的第四日,这王韶、郭逵、蔡延庆他们就坐着马车,偷偷前往各地乡村去视察,如果有苗头,可得及时想办法给摁住。   他们这一波官员,对于双方争斗,就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别把河中府给弄乱了,这也是他们的底线,因为他们清楚,自己是无力阻止他们的斗争,就只能设立一道护栏,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   但结果却令他们大为震惊。   乡民们不但没有去抱怨,没有去争吵,反而变得更加积极起来,都在找活干,都在寻求交易,四处走动,以及进城的百姓都比往年要多得多,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原来如此。”   蔡延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郭逵问道:“蔡知府为何这么说?”   蔡延庆回答道:“我们只看到百姓对于乡绅、官府的不满,但忽略了百姓对于皇庭的信任,昨日的审判给百姓带去的是信心,而非是绝望啊!”   王韶点点头:“昨日元学士、梁友义他们在庭上的供词,也不是最近才发生的,一直以来,皆是如此,百姓心里哪能不知,而他们之前他们对此是毫无办法,如今皇庭却给他们提供了帮助,也使得百姓不再畏惧官吏、地主、乡绅,他们敢于做更多事,因为他们认为皇庭是能够为他们做主。”   总结一句话,就是安全感。   之前百姓是很消极的,就赚那么一点点,活着就行,你要赚得多,可能交出去更多。   如那些二三等户,就是宁可破产,宁可自残,也要躲避衙前役,坚决不便宜朝廷,因为朝廷的做法,就是杀鸡取卵,一旦你没卵,那朝廷就不会杀你。   就是这么个思想。   郭逵是恍然大悟,“如此说来,这最大的赢家,其实是皇庭。”   说着,他又呵呵一笑,“那些人处心积虑的对付皇庭,结果反倒是帮了皇庭一把。”   王韶摇摇头道:“目前还不好说,因为他们是要借刀杀人,还得看京城对此判决的态度。”   蔡延庆也是轻轻点了下头。   那些官员可是不傻,会主动送份大礼给皇庭,其实这个官司根本就不复杂,难就难在你敢不敢这么判。   判了的后果,你是否能够承担得起。   这也是目前对付皇庭的最佳办法,因为他们已经多番尝试过,得出的结果就是,在没有打倒皇庭背后的大靠山之前,是无法动摇皇庭在河中府的基础。   而今日皇庭也迎来了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   大量书生、文人赶到皇庭,报名法学院,四小金刚都被迫出来帮忙,因为这人太多了。   其中很多人前不久才刚刚退学。   但那都是被士大夫给逼迫的,可是经过昨日的审判,他们突然发现,你们自己也找皇庭申诉,那凭什么不准我们来报名。   而且,如果你们敢借此事,将我们革除乡籍,那我们就来皇庭告状。   昨日大庭长可是说得非常明确,宗法就只是民间约定,关系是平等的,如有压迫,可来皇庭诉讼。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年轻的读书人看到了一个攫取声望的机会。   就目前皇庭那八个实习生,全都是商人子弟,家庭也没有任何背景,但就有因为他们在皇庭做事,就能得到百姓的尊重,许多坊间纠纷,邻居们更愿意找他们去评理,而不是找那些德高望重的士大夫。   这对于年轻人而言,可是一个绝佳的上位机会。   而在不远处的山坡上,站着一对璧人,正是张斐与许芷倩。   望着门前茫茫多的读书人,许芷倩却是有些忐忑:“不会过几日,他们又跑来退学吧?”   张斐笑道:“这回你大可放心,在青苗法还继续存在的情况下,他们是不会轻易再针对皇庭,因为他们的杀招,并不在这里。”   许芷倩听罢,稍稍点了下头,“想不到这一切会这么顺利。”   张斐呵呵两声:“美女,我们真正考验尚未开始啊!”   “啊?”   许芷倩一愣,道:“你不是说,京城那边不会问题吗?”   张斐道:“我指得不是京城那边,也不是这件事。”   “那你指得是?”许芷倩好奇道。   张斐嘴角扬起一抹无奈的笑意,“其实公平、正义并非是大家内心中真正所追求的,只是说着好听罢了。你想想看,古往今来多少铁面无私之臣,但只有极少数得到重用,公检法若指望凭借公平、正义来立足,十有八九还是会失败的。”   许芷倩道:“那得凭借什么才能立足?”   张斐感慨道:“天下熙然,皆为利往。”   “利益?”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大家为何追求公平、正义,本质还是希望能够保护自己的利益。如果公检法无法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利益,那也是绝对无法长存。   因为国家的根本问题,就不在公平、正义方面,而是在财政方面,这才是重中之重,如果河中府的财政得不到改善,这些问题马上又会接踵而来,公检法根本就无法处理,毕竟公平、正义是填不饱肚子的,很快就会失去朝廷的支持,到时候就是墙倒众人推。”   许芷倩不由自主地吓出一身冷汗来,虽然在她心目中,公平、正义显然更为重要,但是她也清楚,如果财政得不到改善,那就没有人会在意这些。   因为归根结底,朝廷还是要钱。   如果公平、正义挡住恢复财政,那死得一定是公检法。   这就是为什么,每回关键时候,张斐必须跟元绛先商量好,怎样才能在斗争中,让财政获益。   许芷倩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忙道:“记得你曾说过,公检法能够使得商业变得繁荣。”   “你竟然没有忘记。”   张斐欣慰一笑,旋即正色道:“不错,河中府的农业本就不太行,这农税还不及江南州县的三分之一,这唯一能够发展的就是商业,因为河中府有盐马茶贸易,同时又是西北战事的后勤基地,这就是河中府的优势。”   许芷倩道:“难怪你审判完后,立刻让警署展开行动。”   张斐点点头道:“当今天下商人最需求的就是公平的法律,同时商人又能产生利益,是我们公检法天然盟友。而目前河中府的商业,基本上还是被那些官吏给把持着,我们必须要打破这一点,让更多商人能够得以发展,再配合上税务司,追求更多的商税。”   许芷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过得片刻,她突然又看向张斐,“我原以为我们只需要振兴司法,想不到还要做这么多事。”   张斐笑道:“若真的只是追求公平、正义,也犯不着派我来,朝中刚正不阿的官员那么多,他们照样能做得很好。”   为什么赵顼一如既往的支持张斐,不为所动,就是张斐曾给他制定出一整套完整的计划,而这个计划的关键是商税,可不是公检法,公检法只是收取商税的工具。   这农税实在是太难收,里面利益是盘根错节,那就不如将重心放到商业上来,而公检法就是为商税而生,同时还能肃清吏治。   他可从未跟赵顼吹嘘什么公平、正义,因为他知道,这东西吸引不了赵顼。   难道以前赵顼就不知道公平、正义的可贵性吗?   他当然知道。   但朝廷没钱,朕啥也干不了,你还跟我讲公平、正义?   然而,这场官司为公检法创造出一个绝佳的机会,因为在地方上,显然保守派的势力更加强大,但是现在他们都寄望于公检法对抗新法,那么在胜负未分之际,他们自然不敢公然再与公检法作对。   但要创造出一个更好的经商环境,这就需要依靠皇家警察。   自他们来到河中府,张斐都在想尽办法为警署创造和平环境,如今他们得站出来,发挥他们的作用。   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此时已经入夜,但是在城北一间大屋内,还是灯火通明,里面传出的嘈杂声,足以周边的邻居难以入睡。   这时,一队人马突然杀至门前。   砰地一声!   但见带头一人,直接踹开大门。   “什么人?”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来此闹事,知道这是谁得地盘吗?”   人影晃动间,见到三五闲汉立刻手持木棒冲将出来。   这人都未有看清,就是一顿叫嚣。   但见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走上前去,“我们是皇家警察,叫你们东主出来。”   不是马小义是谁。   “皇皇家警察?”   那三五闲汉开始往后退去,因为他们发现,对方的装备显然更加精良,且人手也比他们多一些。   这时,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人走上前来,“什么事?”   其中一个闲汉立刻道:“大哥,皇家警察。”   那中年人瞧了眼马小义,立刻上前来,“原来是马警长大驾光临,失敬失敬,在下蒙盛,是这赌坊的东主,不知马警长有何指教。”   马小义天天在皇庭露面,城里大部分可都认识他。   马小义道:“有人去皇庭投诉你们赌坊扰民,并且还使得周边贼盗增多,故此你们必须先关门停止营业,然后接受我们的调查。”   蒙盛小声道:“马警长,我这停业一日,可就要损失不少钱,我叔叔在永兴军当差,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说着,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些碎银子来。   河中府都这么穷么,拿这点钱出来贿赂。马小义情不自已鄙夷了他一眼,在他们马家,这点钱那都是用来打发下人的,一本正经道:“现在立刻停止营业,然后跟俺去一趟警署,接受调查。如果你做不到,那本警长可以命人帮你。”   他身后的皇家警察立刻变得蠢蠢欲动。   “别别别!”   蒙盛吓得赶忙挥手道:“关门,我立刻让人关门。”   说着,他又朝着身边的闲汉吼道:“还不快去。”   “是。”   过得片刻,就见一众赌徒是鱼贯而出。   城南。   在一间勾栏瓦舍内,客人们正搂着妙人儿,摇头晃脑,沉浸在那美妙的琴音中时,一群不速之客的到来,打断了他们的美妙时刻,琴音也在这一刻戈然而止。   但见曹栋栋领着二十余个皇家警察,闯入舍内,这厮双手叉腰,十分骚气地站在门前,那威严的目光从一扫而过。   在坐的全都是河中府的权贵,一看到这么多皇家警察,不禁都有些慌,均是暗想,不会是来抓我的吧?   甚至不少人直接捂住脸,掩耳盗铃。   “诸位警察,有什么事?”   一个管事的立刻上前来询问。   曹栋栋斜目一瞥:“让你们的东主出来。”   “我我在这里。”   但见一个四十来岁,留着山羊胡中年人快步走了过来,拱手道:“曹警司有何贵干?”   曹栋栋打量了他片刻,道:“你就是这瓦舍的东主林绍维?”   “是,小民就是林绍维。”   “你涉嫌霸占民屋,现在跟本警司回警署接受调查。”   曹栋栋掏出一张逮捕令,直接抖在林绍维脸上。   “霸霸占民屋?”林绍维不禁惊慌道。   这时,又走来一人,正是那转运判官曹奕,“什么事?”   “哟,曹判官也在?”   “这位是我姐夫。”曹奕纳闷道:“不知他犯了什么事?”   曹栋栋道:“他涉嫌霸占民屋。”   曹奕稍稍皱眉,又道:“我想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还望曹警司能够网开一面。”   言下之意,给个面子。   曹栋栋道:“这我不大清楚,但是人家都已经告到皇庭去了,这可是皇庭下达的逮捕令。”   说罢,他又将逮捕令送到曹奕面前。   曹奕一看是皇庭下达的逮捕令,这头都是大的,故作焦虑道:“哎呦!这,这可如何是好?我姐夫这一家老小,可可全指望着他一人养活。”   曹栋栋道:“曹判官也别焦急,目前还只是在审理阶段,具体会不会有罪,还得看到时的审判,不过曹判官可请得珥笔为你姐夫诉讼。”   “是是是。”   曹奕点点头,又向林绍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跟着去。   清晨时分,肉巷。   但见一个满脸凶相的屠夫正拿起杀猪刀,毫无感情地将案板上的羊肉剁成一块一块的。   这时,两个皇家警察走了过来,正是周佳和欧俊。   “你就是蒋屠?”   “俺就是,二位有什么事吗?”   蒋屠手握杀猪刀,斜目看着周、欧二人。   周佳掏出逮捕令,道:“你涉嫌欺民霸市,强买强卖,偷税漏税,请跟我们去一趟警局接受调查。”   蒋屠突然挥刀,只听得砰地一声响,那锋利的屠刀当即立在案板上。   旁边的四五张肉案的屠夫也拿着屠刀慢慢往这边走来。   蒋屠坐了下去,拿起边上的一壶酒,喝得一大口,又昂着脸,望着他们两个,“你们有何证据?”   周佳无视旁边围着的几个屠夫,直盯盯地看着蒋屠,“麻烦你立刻跟我们走一趟,否则的话,我们将会增加你拒捕的罪名。”   蒋屠冷冷一笑,“要有能耐,你们就抓我回去?”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破空之音,但见一支冷箭直接射到肉案上。   咚地一声响。   又听得一阵嗡嗡之声。   旁边那慢慢靠近的几个屠夫立刻当无视发生,快步回到肉案旁,装成很忙碌的样子。   蒋屠也傻眼了,激动地跳了起来,“二位警察,俺就一个屠夫,你们至于放冷箭吗?”   就没见过这场面,以前的衙差哪会放箭,刀都握不好。   欧俊沉眉指着他道:“如果你再不从里面出来,那就休怪我们动用武力。”   蒋屠连忙从肉案里面出来,委屈巴巴道:“皇家警察,我是被冤枉的。”   “少废话,走!”   这时,旁边的百姓竟纷纷为之叫好。   “好好好,这恶霸早就该抓了。”   “这恶霸总是强迫着咱们买他家肉,可他家的肉又贵又不好。”   南郊外,但见二十余个皇家警察,将一家正店给团团包围住,十几个手持棍棒的闲汉,迈着哆嗦的步子慢慢往后退。   “各位皇家警察,这,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弄这么大的阵仗?”   但见一个头戴小帽,身材矮小的中年人站在门前,惧怕地向面前的皇家警察说道。   “你就是周正?”   “是,小民正是。”   “你涉嫌强买强卖,敲诈勒索,现在立刻跟我们回去调查。”   “误会!这肯定是误会!我家小叔是在府狱里面当差。”   “是不是施茂才?”   “你认识我家小叔?”   “他已经在警署了。”   “???”   在通往京兆府的一条官道上,但见三十余条野狗在路上狂奔,汪汪汪地狂吠不停,片刻间,它们来到一个转角处,突然停了下来,然后一边后退,一边冲着前面狂吠。   只见一队身着制服的人马慢慢行来。   “马警长,就是这些野狗,根据那商人所言,这附近这恶霸在这里养了几十条野狗,逼迫他们走山那边的独木桥,从而收取过路费。”   一个皇家警察向马小义道。   马小义手一伸,“拿我弓箭来。”   立刻一副弓箭递上,马小义张弓搭箭,就是一箭射死其中一条野狗。   只听的呜咽一声,野狗疯狂往后跑去。   马小义带着皇家警察趁胜追击,奔驰间,还在不断猎杀这些野狗。   “住手!”   忽听得一声大喝。   但见七八乡民手持武器,从田野间冲了上来。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杀我家的狗。”一个络腮胡,挡住了马小义的去路。   马小义道:“你们谁是李松?”   络腮胡愣了下,“我就是。”   马小义笑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吾乃皇家警察马小义,你涉嫌故意纵容疯狗咬人,以及霸占道路,敲诈勒索,现在跟我回警署接受调查。”   “放你娘的屁!这道路是我乡里的,我在这里养狗,谁也管不着。”   “你若有冤情,可以去跟庭长说,现在必须跟我们回去调查。”   “老子不去,你能怎样?”   马小义道:“你们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上!”   便是纵马冲了过去。   身后的三十余名皇家警察也纷纷扑上,他们可都是军营里面的高手,三下五除二,便将这些七八乡民给五花大绑起来。   那些乡民们都傻了,以前的衙差,从来不会跟乡民们动武,一般都是要点喝茶钱,这些皇家警察上来就动手,一点情面都不讲啊!   “就这点本事,也敢收过路费。”   马小义鄙视了李松,又道:“你现在还涉嫌拒捕,以及殴打皇家警察。” 第五百九十八章 不破不立   自公检法来到河中府后,大家的目光就一直聚焦在皇庭,皇家警察对于他们而言,就只是一群工具人而已。   有道是,这擒贼先擒王,他们认为只要干掉皇庭,那皇家警察将不攻自破,关键也没有必要去跟一群匹夫较劲。   浑然不觉,此时的警署已经成长为一个拥有五千警力,且由于自身强大的执行力,甚至都可以与军方抗衡的庞然大物。   他们现在都还沉浸在青苗法与司法改革之争中,可不曾想,这警署会突然出动,两日之间,就抓捕了数十人之多。   关键这些人要么就是当地的恶霸,要么就在官府里面有关系,且全都是亲戚关系。   这还真是打了个官员们一个措手不及,一时间也摸不清头脑。   这又是要唱哪出?   你们公检法就不按套路出牌么?   可有趣的是,身在体制外的百姓对此却一点也不觉意外,反而认为这是很正常的,甚至有人扬言自己早已料到。   这是因为百姓看到的表面现象,那么之前在庭上,双方来回攻击,将彼此的底裤都扒得是一干二净,这皇庭看在眼里,难道就不管吗?   现在出警,打击这些违法行为,这不是很正常吗?   而那些常年被压迫的百姓,见警署果然出手,立刻上警署、检察院、皇庭告状,这无异于火上浇油,使得整件事情瞬间发酵,直接就奔向高潮。   未等那些官吏反应过来,皇家警察就已经出动三千余人,抓捕了三百六十七人,查封五十六家商铺,摧毁了六道路障。   这直接打破扫黑除恶的记录,之前一直是由汴京保持,但一共也就出动一千余人。   这一出手,犹如雷霆万钧,令人窒息。   警署也因此赢来了属于他们的高光时刻,只见警署总部门前真是车水马龙,进进出出,且是十二个时辰都不间断,而警署里面那更是哭爹喊娘,争吵声不断。   “公子,我们到了。”   秦义杰急忙忙从马车上下来,抬头看去,但见警署里面已经是人满为患,都已经挤到院子里面来了。   只见一张张熟悉面孔正坐在椅子上,被皇家警察训话。   “警察,冤枉啊!俺真是被冤枉的呀!俺就是一个卖肉的能犯什么事,定是其他屠夫眼红我家买卖好,故此来冤枉俺。”   “是不是被冤枉的,我们自会调查,还有,在没抓你之前,就只有一个屠夫状告你霸占他的肉案,强买强卖,可抓了你之后,又有十多人上门告你强买强卖,难道大家都闲着没事,跑来冤枉你吗?”   “俺俺!”   “哎呦喂!警察,我们真是被逼的,咱们村里全都是一毛不拔的贫瘠之地,可就指望着收点路费活着,我之前也是帮村民们出头。”   “为村民出头?你当我们是瞎子么,你家的农庄都快将整个村子都围了,你们村共五十六户,光去年上街乞讨过的就有二十一户,你就只是在心里为村民着想吧。过路费你可是一点没给啊!”   “警察,大家都是自己人,你这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啊!”   “谁跟你是自己人,你哥是谁,跟此案没有关系,还要老子说多少遍?”   “抱歉,警察,我是周员外雇佣来的珥笔。”   “过来这边录口供。”   “是是是。”   “哟,秦公子。”   终于,有一个皇家警察发现站在门口发呆的秦义杰,立刻迎了过来。   秦义杰吞咽一口,“你你们曹警司在么?”   “我们警司在后堂。”   那皇家警察小声道:“秦公子,你是来保谁的?”   秦义杰吓得一怔,“什么保谁,我只是刚好来这里找曹警司有点事。”   “省得!省得!”   那皇家警察连连点头,但眼神是分明不信,这时候上警署的,百分之一万是自家有亲戚牵扯在内,又道:“秦公子,里面请,里面请。”   “有劳了。”   来到后堂,老远就闻到一股子火锅味,入得院门,就见那曹栋栋正一边吃着涮羊肉,一边跟符世春聊着天,再想想外面那状况,宛如两个世界,怎么看怎么不靠谱啊!   “秦兄,你来得正好,陪我喝上两杯。”   那曹栋栋见得他来了,一把便将他拉了过去。   “衙内,你,你怎还有功夫喝酒?”秦义杰纳闷道。   “我就是憋了好几日,今日好不容歇息小半天,赶紧喝上两杯,只是那小马要出警,小春又要管事,就只能我一个人喝。”   曹栋栋一派纨绔作风。   秦义杰不禁看向一旁的符世春,后者只是无奈地摇摇头,他又向曹栋栋问道:“衙内,听说你们警署最近可是抓了不少人啊!”   曹栋栋大咧咧道:“这是皇庭的命令,有人去皇庭告状,是证据确凿,皇庭就下令让咱们抓人。”   “原来是这么回事。”   秦义杰点点头,眸光闪躲了几下,旋即又小声道:“衙内或许不知,你们这回抓得不少人,都是营里那些叔叔伯伯的亲戚,这大水冲了龙王庙,你看能不能。”   要知道曹栋栋来河中府后,可是一直得到军方的支持,这里面不少人都在军营有关系,那些人对此可是非常不爽,于是派秦义杰过来打听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做人可不能忘恩负义啊!   曹栋栋摆摆手道:“秦兄大可放心,没啥事的,让那些叔叔伯伯找个人来担保,我就将人放了。”   “担保?”   秦义杰嘴角不禁抽搐了下,这谁敢来担保,是不要命了么,毕竟这年头还是有连坐罪的,这时过来担保,那不就是自投罗网么。寻思着,还是先打听清楚再说,“衙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事也不是一天两天,怎么警署会突然抓人?”   曹栋栋往外面瞄了一眼,然后道:“这还真怪不得咱不讲情面,实在是那些人做得着实过分,咱是不能不管。不过秦兄请放心,我曹栋栋是不会出卖那些叔叔伯伯的,让他们将人担保出去,只要这人不跑,那就没事的,最多也就是交点罚金,该还人家的还人家,就这点事,咱也是做做样子。”   做做样子?秦义杰心想,难道他们是要找政绩?问道:“真的?”   “真的。”   曹栋栋点点头,“不过这事,秦兄可别去外面说。”   秦义杰忙不迭地点头:“这我省得,这我省得。”   曹栋栋又拉着秦义杰的手,顶着大舌头:“秦贤兄,咱也是三衙里面出来的,这里面财路,咱都非常清楚,什么贩盐、卖酒、买马,这么多财路,犯得着去霸占人家的屋子,去强迫人家买自家的货物么。”   谁能与你家相比。秦义杰嘴上叹道:“有些不知趣的亲戚,那也是在所难免的。”   其实并非如此,如今抓的人,许多都是一些小官小吏的亲戚,人家就是靠这外快过日子的,高大上的买卖,可轮不到他们来做。   曹栋栋又道:“这回我曹栋栋可以担保下来,保证不会出什么事,更不会连累到那些叔叔伯伯,但下回我可就保不住,边上可还有检察院和皇庭。劳烦秦兄跟那些叔叔伯伯说一声,这种活今后还是别干了,钱不多,还容易让人抓住把柄。”   秦义杰赶忙拱手道:“多谢衙内的一番好意,这我会跟那些叔叔伯伯说得。”   如今很多人就怕被牵连进去,如果只是花点钱,是否妥协另外再说,至少这心里有底。   一旁的符世春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曹栋栋这人看着不靠谱,但不靠谱也有不靠谱的好处,有些话,他们都不好说,但曹栋栋就可以随便说,反正你们去猜呗。   韦府。   “我当初让你进警署,就是希望你能够在里面打探消息,你竟然还当上瘾了,莫不是傍上了那曹衙内,这翅膀硬了,使唤不动了。”   韦应方冲着面前一个年轻人训斥道。   那年轻人一脸委屈道:“韦通判明鉴,小人可从未忘记韦通判的叮嘱。”   韦应方道:“那为何警署这么大的动作,你事先提都没有提一句。”   那年轻人道:“这不能怪小人,小人当时也是突然接到命令,然后立刻就展开行动,甚至抓捕之前,小人都不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根本来不及通知韦通判。”   “你!”   “韦通判请息怒。”   曹奕站出来,拦住韦应方,道:“这或许真怪不得他们,很多人都没有收到消息,警署此次行动,显然是有备而来,自然不会事先走漏风声。”   韦应方道:“那现在怎么办?我家婆娘得知其弟被抓了,天天在家跟我吵。”   曹奕叹道:“我姐夫也被抓进去了,最初我也很担心,不过如今看来,反倒是比较安全。”   韦应方问道:“此话怎讲?”   曹奕道:“警署一下抓了这么多人,那些人背后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全部处罚,那不得将河中府所有的官员都给得罪。”   韦应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他们敢惩罚这么多人吗?”   曹奕道:“所以我们还会先静观其变,且看看他们到底是何用意,若是太冲动,反而会被皇庭抓住把柄,而且,这事自然会有人跟他们去闹。”   毫不夸张地说,此次警署的行动,给整个河中府营造出一种地动山摇的感觉,如果只是说,抓一些小偷,甚至于端了几窝草寇,都不会有这种效果。   原因就在于此次皇家警察逮捕的全都是关系户,都是在官府有各种背景。   官员们全都傻眼了,他们甚至都不敢去担保,即便警署允许他们这么做,只要他们愿意担保,交了一点保证金,那就可以将人领回去。   官员们都在揣测,此番行动背后的用意。   是不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目的是要抓他们。   这其中甚至还包括检察院,这个行动是毫无预兆的,检察院事先也是毫不知情,但是根据职权来说,这些人中许多都已经触犯刑事案件,检察院必须介入。   然而,一下起诉这么多关系户,就真的就没有问题吗?   苏辙可不是苏轼,完全凭性情来的,他还是比较谨慎,立刻来到皇庭。   因为他知道曹栋栋跟张斐的关系,如果没有张斐的命令,曹栋栋不会这么莽撞的。   “不错!”   张斐坦荡荡地承认道:“此番行动,就是我安排的。”   苏辙问道:“不知你此举有何目的?”   张斐道:“整顿吏治。”   苏辙愣了下,旋即笑道:“此番整顿吏治,还真是别开生面啊!”   整顿吏治,是一个大事情,你就这么草率,还都不跟我们商量一下。   张斐却道:“苏小先生是不是突然又认为,其实我的手段,还算是比较温和的。”   苏辙眉头微微一皱,思忖起来。   要从整顿吏治的角度来看,这就算不得什么,以往整顿吏治,都是直接针对官员动刀,而这回张斐查的都是他们的亲戚,就没有一个官员被抓。   张斐道:“其实最近我们皇庭接到不少密讼,全都针对河中府那些恶霸,而这些恶霸基本上在衙里都有关系。   这吏治腐败大致分两种,其一,是利用职务之便,直接向百姓索要钱财,这种方式其实是很好禁止的。   关键就是这第二种,利用职权,霸占一些营生,形成垄断性质,以此来剥削百姓,他们没有什么本事,完全就是凭借自己的姐夫或者舅舅。   就好比南郊外的周家正店,他凭借自己在府狱里面的关系,竟然招来一群囚徒,强迫过往商人上他们店居住,可他店里酒菜的价格,简直比白矾楼的还贵。   这种行为对国家造成的伤害,是远胜于直接利用职务之便向百姓索要钱财,因为在衙里当差的,到底还得注意一下,而他们这些人,则是肆无忌惮。”   苏辙稍稍点头,又道:“但是我们刚来之时,就曾对外暗示过,我们是不会清算旧账,否则的话,这过程也不会这么顺利。不瞒你说,我也不赞成清算旧账,那会逼得他们狗急跳墙,这不利于河中府的安定。”   张斐道:“我没有打算清算旧账,我只是想告诉他们,到此为止,我们皇庭是绝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再这么继续下去。   凭本事赚钱,你赚多少都是应该的,但是若还想凭借关系,且靠蛮横手段去聚敛财富,那等待他们的必然是牢狱之灾。”   苏辙稍稍点头,这种行为肯定要禁止,不然的话,也没法去执法,道:“那现在这一批人该如何处理?”   张斐道:“由你们检察院全权接管,负责调查,然后与他们商量,给予他们一次和解的机会,但是该赔偿的必须赔偿,该罚必须得罚,若不给教训,他们是不会意识到我们的决心。最多只是让他们免于刑罚,但具体还是由你们检察院来决定。”   苏辙笑道:“看来今日我不来找你,你也会去找我。”   张斐点点头,道:“最近风头都让我们皇庭出了,也该让你们检察院和警署威风一下。”   “真是多谢了!”   苏辙呵呵两声,又道:“行,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虽然他也清楚,这不是什么好活计,但心里还有些小激动,因为之前许多案例,都是民事诉讼,他们检察院就只是负责监督皇庭的审判,但这一回不同,全都是刑事案例,也该轮到他们检察院大展身手。   张斐给予赵顼的建议,就是将重心转移到商税上面,来弥补财政方面的欠缺,也避免与地主直接开战,那么首先一步,就是要振兴商业,而这些关系户,是整个计划中的拦路虎,必须得全部铲除。   只有在商人利益能够得到基本保障的前提,商业才能变得繁荣,商税才会增多。   与此同时,关于青苗法的关系,以及元绛的书信,也已经快马传到京城。   这在京城立刻掀起轩然大波。   王安石是直接爆发,在朝堂上,怒喷他们公检法与地主狼狈为奸,革新派也就针对司法改革展开攻击。   老子的行政命令,你们也能否定,这是谁给你们的权力?   关键这事他们整个变法都觉得委屈,明明就是那些乡绅搞事,堂录上都写得非常明确,他们个个以前都放高利贷,结果朝廷弄个两分利息,他们马上就来一个一分五,这不就是公然与朝廷作对吗?   甚至有人直接煽风点火,表示皇庭判令甚至要高于官家的圣令。   到底新政都是由官家批准的。   然而,司马光这回可就没有让着王安石,是立刻跳出来,与王安石正面硬刚,坚决捍卫皇庭的判决。   要知道司马光之前一直忍着没有离开,就是因为司法改革,如今王安石直接对司法改革进行攻击,他就不会忍了,否则的话,待在朝廷也没啥意义。   而且,张斐的这个判决,可是令以司马光为首的保守派,士气大振,真是否定得太漂亮了。   同时这涉及到乡绅权力,而保守派与乡绅的关系是非常密切。   再加上司马光这回带头,这保守派是空前得团结,拼死捍卫这个判决。   其中富弼、文彦博、赵抃这一干大宰相,也都没有藏着掖着,直接站出来,表示这个判决没有问题。   之前他们虽然反对青苗法,但说得都很委婉,原因就在于,赵顼是铁了心要支持新法,继续反对,只能是逼着赵顼跟他们决裂。   但这回不一样,这回他们是在保护司法改革,而不是要攻击青苗法,是不会跟皇帝产生直接矛盾的,那也不需要再委婉。   双方是大吵特吵,在司法部门,行政部门,展开激烈的辩论,其中一个关键就是皇庭是否有权否定行政命令。   王安石可以将范镇赶出朝廷,但没有办法直接干掉富弼、文彦博、司马光、赵抃这些大宰相,最终还是吵到皇帝面前来。   还得皇帝拍板。   赵顼看完之后,向司马光道:“司马学士,单从这堂录来看,那些乡绅地主分明就是针对青苗法,朕一眼就能够看出来,难道诸位卿看不出来吗?”   语气明显就是偏向王安石的。   司马光立刻道:“陛下,关于这一点,张庭长的判决上说得非常详细,一分五的利息,早就存于乡村之间,可不是因为青苗法才出现的,只是陛下你身在宫中,能够传到陛下耳里就一定是高利贷,其实民间还是存有不少低息借贷。   此外,官府方面也没有提供具体证据,证明他们就是在针对青苗法。即便是,那也只是一种竞争,合理竞争并不违法。   而且,皇庭对此也给出解释,官府当然是有权禁止一种不违法的行为,但此番禁止是不利于国家和君主的利益,故此才否决这条禁令的。”   “一派胡言!”王安石怒斥道:“他们这是公然抵制朝廷的政策,皇庭更是为虎作伥,若是不管,将来人人都会与朝廷作对,那我们这些大臣,还如何治理国家,这怎么就不影响国家和君主的利益。”   赵顼是直点头。   文彦博反驳道:“此言差矣,朝廷的政策是青苗法,他们并没有反对青苗法,他们只是针对河中府突然下达的禁令,进行诉讼,并且是堂堂正正地赢得官司。在我看来,这将有效杜绝一些有违民心的政策,防止地方官员肆意妄为。”   赵顼又稍稍点了下头。   王安石听到这话,不但不恼,反而是心中一喜。   文彦博以前是绝对反对青苗法的,但他的这一番话,有一个潜在意思,那就是反对青苗法是不对的,皇庭驳回的也不是青苗法,而是那条禁令。   等于是变相承认了青苗法。   司马光突然道:“王介甫啊!你以前常常吹嘘你的理财之术,可结果人家只需减半分利息,你这青苗法就不堪一击,还只能用权力来压制,你这就是披着理财外衣的法家之术,就还不如下旨增税来得轻松。”   富弼偷偷瞄了眼司马光,嘴角稍稍抽搐了下。   激怒王安石,司马光可真是专业的。   “司马君实。”   王安石当即就是火冒三丈,你侮辱我没有关系,你不能侮辱我的理财之术,指着司马光,咬牙切齿,“行,我就让他们放一分五的利息,我倒要看看那些口蜜腹剑,贪如饕餮的地主能够撑多久,我话放在这里,不到一年,他们就会原形毕露,到时再看看,谁才是真正为民着想。”   司马光呵呵道:“你的青苗法能支持一年吗?”   “你。”   王安石瞪他一眼,突然又向赵顼道:“陛下,光看着堂录,是说明不了问题的,臣建议再派一名官员前去监察此案。”   司马光心中一凛,立刻道:“那边有检察院负责监督,何须再派人去?”   王安石道:“我不相信检察院,河中府传来不少案子,但检察院就没有否决过一条,我现在怀疑检察院跟皇庭已经勾结上了,中间缺乏监督。”   文彦博皱眉道:“你无凭无据,凭什么这么说?”   王安石道:“故此我才建议朝廷派人前去调查,到底公检法是在试行期,检察院也在其中,朝廷派人去监察,是合情合理。”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道:“陛下,元学士还提到有关今年河中府税收的问题,警署只是让他们自主申报,结果今年秋税就至少多了五成,可见河中府偷税漏税的情况多么严重,同时河中府还有滥用役力的现象,故此元学士恳请朝廷在河中府设立税务司,同时将免役法在河中府推行,不如就让韩寺事前去监察公检法,同时推行免役法。”   赵顼抿着唇,是连连点头,但其实他现在有些憋得慌,因为整个计划,他都是知情的,对于王安石的演技,他很是打心里佩服!   那边河中府的官员希望他们能斗起来,王安石怎么都得给一点反应,给予行政支持,这必然是要派人去的。   但也就是做做样子。   只不过这王安石演技太精湛,司马光都完全被蒙在鼓里。   司马光认为王安石这么做就是要报复那些乡绅,这税务司的手段,京城权贵可都怕得要命,真是无孔不入,关键税务司背后就是皇帝,再派韩绛去监督公检法,那不就是全方位围剿么,于是道:“陛下,河中府的事务最近都已经忙不过来,依臣之见,还应该再等等。”   王安石哼道:“这事都是你司法改革搞出来的,凭什么让我的新法等,你怎么不让他们消停一点。”   司马光道:“你讲点道理好么,是本就有冤情,才会去皇庭打官司,这证明公检法去得恰到好处。”   王安石道:“所以税务司就去不得。”   “?”   司马光当即无言以对。   赵顼见火候也差不多,终于开口道:“王学士言之有理,公检法到底是在试行的阶段,理应受到监察。至于税务司和免役法么,在京畿地取得不俗的成效,同时陕西路年年有官员谈及差役之苦,也应该在河中府推行,早点革除弊政。”   富弼突然道:“陛下,公检法是自成一系,本就有着层层监督,如果再派人去监察,恐怕会破坏司法。”   宋朝的这个使臣就是政令不通达的一个关键原因,因为太多使臣,下面官吏都不知道听谁的。   为什么公检法成功,就是因为自成一派,谁也管不着。   若是再派人去监督公检法审判,只会左右司法,得不偿失。   赵顼道:“韩寺事只是去调查此案的缘由,不会干预司法审判,若是皇庭的审判无错,自也不怕他人调查。” 第五百九十九章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改革变法之所以在封建社会难以成功,不仅仅是因为改革变法会触犯到既得利益者,还有一点非常关键,那就是也必然会触犯到皇权。   因为在面临庞大的既得利益者时,改革大臣必须要拥有无上权力,才能够贯彻执行,而这一项权力,唯有皇帝能够给予。   在变法之初,皇帝一般还是会给予极大支持,如若像宋仁宗那样,最初就不愿意放权,那结果只能是百日新政。   不过通常在最初阶段,皇帝往往会给予改革大臣权力,但问题在于随着变法的深入,改革大臣手中的权力,将会变得越发膨胀,这又将会对皇帝造成威胁。   对于皇帝而言,可没有什么比皇权更加重要。   这几乎就是一个死结。   赵顼身为皇帝,自然也不能免俗,他也害怕大权旁落,但他也深知不能跟仁宗一样,要想成功,必须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所以在变法最初之际,他一直都希望留下司马光、文彦博、富弼等一干宰相,其目的就是为制衡王安石。   但很可惜,司马光他们是坚决反对新法,随着青苗法的颁布,他们就纷纷离开京城,从而导致朝中力量失衡,新党变成一家独大,后来赵顼就直接废掉王安石,然后自己亲自接管新法。   可惜他独木难支,最终也是郁郁而终。   然而,张斐的出现,却巧妙地维持住了朝中的平衡,司马光、富弼、文彦博他们也都没有要求离开,现在就变成行政归革新派管,而司法则归保守派管,各司其职。   这就是赵顼梦寐以求的局面。   他肯定不会自己去打破这个僵局,而且尽量是一碗水端平,既维持皇庭的判决,但同时更彻底的执行新法,将免役法和税务司打包给河中府送去。   不管怎么样,到底这皇帝没有驳回皇庭的判决,这个判决明显是有利于保守派的,而且这一回富弼、文彦博、司马光他们都是身先士卒,这给予保守派极大的鼓舞,也令他们放下对司马光的成见。   因为之前他们认为司马光无所作为,只是嘴上告诉他们,司法改革可制衡新政,可也没看怎么制衡,反倒是还帮了新政几手,对此是有怀疑的。   但这一回,让他们稍稍安心,司马光并没有欺骗他们。   制置二府条例司。   “如今对方可真是士气高昂,他们现在都认为公检法真的就能够挡住我们的新政,这里面那范景仁是功不可没,他在朝中未能阻止我们的青苗法,但是却以珥笔的身份,在河中府有效地阻止了青苗法的执行,使得大家都认为这是公检法的功劳。”   “这是好事啊!”   王安石抚须呵呵一笑:“这公检法讲究后发制人,如果他们集中精力,选择后发制人,那这先发优势,可就全在咱们手里,我们的政令将会变得通达,而不会遇到太多阻碍。”   之前保守派阻拦新政,全都是在颁布之初,这令王安石其实很是头疼,每颁布一条新法,都得吵一架,将一批大臣给赶出京城,这弄得王安石自己都是心力交瘁。   这些人真是死脑筋,怎么说都不明白。   如今好了,我先执行新法,若有问题,咱们再去皇庭打官司,至少最初新政是可以执行下去,好与不好,咱用事实说话。   这还真不是坏事。   这也是王安石接受张斐计划的原因之一。   “恩师所言极是。”吕惠卿对此也是深表认同,又道:“而且皇庭这一纸判令,也使得更多官员支持我们,因为他们认为司法改革将会夺取他们的权力,而相比之下,新政对于他们伤害也就算不得什么。”   可说到这里,他突然话锋一转:“现在的问题就在于,青苗法还能否得到良好的执行。”   用事实说话,这个事实万一不尽如人意怎么办?   如果青苗法赚不到钱,改善不了财政,那还是不行的,赵顼也没有理由再支持他们!   王安石却是自信满满道:“这是最不用担心的,那些乡绅不过是一群唯利是图的乌合之众,他们是撑不了多久,到时他们原形毕露,那百姓反而会更相信青苗法。再加上目前提举常平司可以发行盐钞、盐债,未来三年河中府的财政,肯定是变得更好。”   撇开张斐的超级财政机构不说,他压根不相信那些地主可以一直维持一分五的利息。   正当这时,门外突然有人道:“启禀王学士,韩寺事来了。”   王安石赶忙道:“快快有请。”   自己更是快步来到门前,还未出门,韩绛就走了进来。   “子华兄来了,快快请进。”王安石表现的非常殷勤。   可韩绛却毫不领情,只是冷冷瞧他一眼,“介甫,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你告诉我,我向你赔不是还不成么。”   王安石心如明镜,嘴上却道:“子华兄何出此言?”   韩绛哼道:“上回自主申报一事,就已经弄得我心力交瘁,这才过了多久,你又让我去河中府推行免役法,又得与张三那小子合作,关键还要调查禁令一案,这可不是一个美差,那些乡绅,我可也不想得罪。”   “原来是这事。”   王安石拉着韩绛的衣袖,来到座位上坐下,“子华兄勿恼,且听我解释。”   韩绛没好气道:“不瞒你说,我真不想听你解释。”   王安石陪着笑脸道:“误会!真的是误会!”   韩绛瞧他一眼,“什么误会?”   王安石朝着吕惠卿使了个眼色,吕惠卿立刻拱手告辞,出门时,顺手将门紧紧关上,又使退在外候命的下人。   王安石这才向韩绛解释道:“子华兄根本不需非常仔细地去调查,只需要装模作样问问就行,结果是什么,根本不重要。”   韩绛愣了愣,“既然如此,那你还让我去?”   王安石道:“我推荐你去,原因有三,其一,推行免役法。其二,给予元学士他们一些支持,消除他们心中的怨气。其三,利用这个官司,拖住他们,免得他们再找事情,如此也是为让青苗法更好的执行。”   韩绛道:“所以你不打算推翻皇庭的判决?”   王安石叹道:“我倒是想,但若无铁证,官家是不会答应的。”   此话一出,韩绛顿时明白过来。   皇帝要平衡两派。   王安石又道:“而且我估计,那些乡绅支持不了多久,你只需要拖着,他们将不攻自破,青苗法将得以更好的执行。”   经过王安石的一番解释,韩绛这才勉强答应下来。   不过说真的,他很不愿意跟张斐合作,可真是心惊肉跳,稍有不慎,可能就是粉身碎骨。   而那边保守派在得到极大的鼓舞后,打算趁胜追击,赶紧将在各地推广公检法,以此来抗衡新法。   但他们深知司马光的性格,磨磨蹭蹭,于是又托刘述、齐恢来游说司马光。   “不行。”   司马光果断拒绝道:“司法改革可不同于其它改革,一定得按部就班,有道是,这欲速则不达啊!”   齐恢讪讪道:“但是许多人认为,司马学士的按部就班,完全是依赖张三个人的能力,可张三到底也只是一个人,他分身乏术,总不能每个地方都等着他去推广公检法吧。”   旁边的文彦博、富弼默契地对视一眼,心里是恍然大悟。   推广公检法只是其次,关键是要边缘化张斐。   其实他们心里一直都非常清楚,那些人之所以支持司法改革,目的就是要对付王安石,不代表他们都认同司法改革的理念,尤其是张斐的理念,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司法改革被张斐控制着,也不愿意让司法改革与张斐捆绑在一起。   如果全面推广司法改革,那张斐就不过是一个庭长,随时可以撤换的,不会影响到整个司法改革。   “这是谁说得。”   司马光恼羞成怒道:“最初我可是派范存仁和苏轼前往登州、扬州推行公检法,张三去河中府,那都是事出突然,怎么落在他们嘴里,就成了依赖张三,真是可笑至极。”   刘述道:“可是司马学士给予范存仁、苏轼的支持,是远不及给予张三的支持。”   他们是早去,但他们一定动静都没有,可当张斐去到河中府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河中府。   司马光神情一滞,扪心自问了一番,又解释道:“我可是一碗水端平,之所以范存入和苏轼那边进展缓慢,可能是因为张三比他们更懂得公检法的理念和规则。由此可见,如果让一些不懂之人去推广,那只会被王介甫逐个击破,到时得不偿失。”   刘述还欲再说,富弼突然点头道:“确实!这方面的确是人才匮乏,我们还得加紧培养这方面的人才,我看可以挑选一些年富力强、道德上佳的年轻官员去往河中府学习,为将来后发制人做好准备。”   司马光愣了下,“后发制人?”   富弼点点头道:“以王介甫的个性,他绝对会马不停蹄的在全国推行新法,而不会等着公检法,但是他的新法,一定会出问题,等出了问题,我们再派推行公检法去解决问题,如此既收获民心,又能让官家知道,新法的弊病所在。”   刘述、齐恢眼中一亮,是齐齐点头。   “富公言之有理。”   “还是富公深谋远虑。”   之前他们一直怀疑司法改革,这也是原因之一,因为司法改革能很好帮助新法得以执行,可新法若是获得成功,那证明他们就是错的。   故此不能让司法改革和新法同时去,得错开,如此才能暴露出新法的弊病,突显司法改革的优势。   这都是打压革新派的理由。   司马光瞧了眼刘述、齐恢,点点头道:“就依富公之言,我们再挑选一批年轻官员去河中府学习公检法。”   几人又开始就培养人才,进行讨论,张三这个话题就糊弄了过去。   放衙后,司马光、文彦博、富弼慢悠悠地往城外走去。   文彦博见司马光垂首不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免问道:“君实,你在想什么?”   “他们这是不信任张三啊!”司马光突然感慨道。   保守派的反应,令他很是忧虑,他是打算提携张斐的,但是从大家态度来看,这估计很难,张斐才刚刚否定禁令,立下大功,就已经有人在考虑,要将张斐边缘化,不能让他得势。   可见在保守派内部看来,张斐从来就不是自己人,甚至更像似敌人。   这令他就很为难。   文彦博道:“任何改革变法都会得罪人,其实朝中很多官员更不喜司法改革,目前张三已经将人得罪,是难以服众,你得及早另做打算,我看那苏子由就不错。”   司马光立刻道:“这如何能行,那张三岂不是成了替罪羔羊。”   文彦博道:“但是张三是不可能赢得他们的支持,随着公检法推行开来,若你还想政令通达,就必须安排一个能否服众之人主持公检法,否则的话,这定会引人群起攻之,于大局不利。”   朝中还是讲究德高望重,张斐的那套理念,是不可能赢得朝中大臣的信服,即便张斐说得再有道理,他们也不会认同的,因为这会伤害到他们的利益。   文彦博认为,一味推张斐上位,那只会令保守派内部分裂。   若以大局着想,就还得做好抛弃他的准备。   司马光摆摆手道:“这可不行,当初是我逼着张三来接手的,不能说他完成任务,我就找人换了他。”   文彦博道:“但他只是个将才,可管一地,可冲锋陷阵,而非帅才,管不了全国。”   “呵呵!”   富弼突然抚须笑了起来。   司马光问道:“富公何故发笑?”   富弼笑道:“我看你们是有些自作多情,张三那小子未必想跟你们一边,他可是一代宗师啊。”   他看得比较透彻,张斐可从未将自己与保守派绑定,他只是跟司马光的关系不错,跟其他人,他都是保持距离的,从未刻意去垄断他们,同时跟王安石的关系也非常不错,并且皇帝都很看好他,要知道目前全国就一个大庭长,京城可都没有大庭长。   你们说边缘就边缘。   文彦博稍稍点头,心想,富公言之有理,张三对于我们而言,只有支持,或者不支持,我们也不一定能够使唤得动。   正当他们两派还在围绕着这个判决进行布局之时,那河中府早已经翻过这一页,正在开启新的一番厮杀。   虽然这河中府并没有京城那么多权贵,但河中府却有着一个庞大的地头蛇群体,也就是那些扎根于民间的吏。   因为这北宋的官员的待遇实在是太好了,政治风险又非常低,而且他们也就三年任期,到期就得调走,如果不是那种背负皇命的官员,如转运使,宣抚使这一类的,正常调任的官员多半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那么是谁在管事,其实就是那些吏。   所以北宋的吏是非常厉害的,甚至可以说他们掌控着地方州县的一切。   官员就只下达命令,执行方面,全都得依靠这些吏。   而此次皇家警察出击,主要就是打击这些小官小吏的势力,这其实也算是河中府第二难啃的一块骨头。   最难啃的当然是军方。   下面那些吏,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立刻认罚,他是有资本在手的,他们开始向上面施压,那些官员自然也就坐不住了。   检察院。   “当初你们公检法来到河中府时,口口声声说不清算旧账,可如今你们却不信守承诺,到时若是引发混乱,那你们就自个去收拾,我们是绝不会管的。”   河东县县尉刘大兴是极其愤怒地朝着苏辙怒喷道。   韦应方、樊猛等人也都是怒视着苏辙。   且不说我们的亲戚也都在里面,关键你们这一搞,底下的刀笔吏开始闹事,我们的政绩也都受到影响啊。   苏辙据理以争道:“我们并未有清算旧账,只是那些人做得太过分,牢狱里面的罪犯,不在牢里待着,竟然就在城外开黑店,这简直就离谱。   还有,那通往京兆府的商道,竟然被二三十条恶犬给堵塞,迫使商旅只能走山后独木桥,并且还要缴纳昂贵的过税,如此行为竟然存在二十余年之久。   诸位说说,这难道不应该管吗?”   “这当然不应该管。”   韦应方站起来,驳斥道。   苏辙当即就傻了,呆呆地看着韦应方,“韦通判,你你说什么?”   你不管就不管,还这么明目张胆说出来,真不知你是哪来的底气。   韦应方却是言之凿凿道:“我说这当然不应该管。牢狱里面的罪犯,为何会提前释放,跑去店里找活计干,不就是因为当年朝廷将河中府的钱粮全都拿去打仗,是分文不留,官府还怎么去管理那么多囚犯,只能让一些惩罚较轻的囚犯提前刑满释放。   还有商道一事,不错,那后面收钱的就是转运司的吏,但那也都是因为朝廷不拨钱,但又要人管事收税,只能让他们去收过税,其中部分钱粮也是上缴给官府,如这种现象,全国上下比比皆是,朝廷若是将钱给足了,谁会愿意干那些活。   你们这么做,就等同于卸磨杀驴,只会寒了大家的心,到时没人干活,你们来负责吗?”   违法违的如此理直气壮,苏辙也真是醉了。   但话又说回来,这还真的是朝廷默许,因为朝廷没钱,但又要招人来管理州县,以及收税,只能给予他们谋财之路,比如说收取过税,这得找人去收,但是朝廷又不想给工钱,怎么办呢,让他们多收一点,然后大家平分。   这种强盗逻辑,导致这里面是没有规则可言,那些贪官污吏,自然就会钻这漏洞,尽量去多收税,满足上面的胃口,剩余的就全都是自己的。   苏辙哪能不知,谁还没遇见过这种事,语气顿时缓和不少,道:“我们检察院可以网开一面,不追究他们的惩罚,只要求罚金作为惩戒,你们可别说,他们捞的每一文钱,全都是朝廷所迫,我们检察院目前掌控着足够的证据。”   韦应方道:“苏检察长,问题就不在于他们是否违法,而是在于朝廷能否支付他们俸禄,这不给马儿吃草,又想马儿跑,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你涉世未深,不懂其中利害。”   苏辙道:“我只知道无规矩不成方圆,朝廷理应支付他们相应的俸禄,而不是让他们随意利用职权谋取财路,如果他们得不到相应的俸禄,大可以来我检察院起诉,我们公检法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苏检察长。”   曹奕立刻起身道:“你这是在为难我们转运司,如今转运司还得支付士兵们的赔偿,哪有这么多钱?”   苏辙道:“转运司没钱,照实说便可,我们会要求朝廷拨钱给河中府。”   这么狠吗?   朝廷莫不是你家开的?   你说拨钱就拨钱。   可话说到这份上,他们还真不好反驳苏辙。   苏辙又是态度坚决道:“之前的旧账我可以不算,只要合法,他们的买卖,也可以继续做下去,但如这种违法行为,我们检察院是决不能容忍的。”   面对如此强势的苏辙,此番谈判,自然是无疾而终。   但可将蔡延庆给急坏了,因为下面那些胥吏开始接连罢工,河中府的秩序立刻变得岌岌可危。   因为全都是他们这些吏在管事,他们要是不管,那肯定会大乱的。   这可是蔡延庆的底线。   “张庭长,你们的争争斗斗,我是尽量不参与,而且我的要求也不是很高,就是要确保河中府不乱,可你此番贸然行动,已经让河中府陷入混乱的边缘。”   蔡延庆是面色严肃地向张斐说道。   言下之意,你要这么搞的话,那我也不能坐视不理。   张斐叹道:“蔡知府,我也不想,但我也没有办法,那些恶霸仗着在衙里的关系,是欺民霸市,这种现象已经是非常严重,自从我开庭以来,就一直收到各方的密讼,我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这么做的。”   蔡延庆道:“这我能不知道吗?但是你得先拿出解决之法,目前官府运作,全依靠那些胥吏,如果他们都不干了,那我们还怎么去治理。”   他们就三年任期,没有能力去培养自己的班子,就只能用现有的吏,他们是最熟悉州府事务,经验丰富,知道怎么去管理。   张斐道:“我们不是要至他们于死地,我们只是打击这种犯罪行为,同时我们也会为他们争取到合理的报酬。   目前这种方式是绝不可行的,因为这必然会引发行政和司法的冲突。道理很简单,放权让他们去收过税,多收的就算是补助,那不用想也知道,这吃亏的肯定是商人,这就是一种敲诈行为,而我们公检法是要捍卫百姓的正当权益,一旦商人来我们这里提起诉讼,我们是不可能不理会。”   蔡延庆听得是眉头紧锁。   以前是政法一体,那大家可以有默契,而如今政法分离,官府继续放权给他们,让他们为朝廷敛财,但这显然与司法冲突。   商人肯定也会上皇庭告状。   那怎么办?   这种默契是必然维持不下去了。   过得片刻,蔡延庆道:“那你怎么能保证,不会引发混乱?”   张斐道:“这我还是有些把握的,我有调查过,大多数官吏已经聚敛了不少财富,他们可不是亡命之徒,他们也会有所忌惮的,只要我们不给于太重的惩罚,他们应该不会铤而走险。   而下面那些没有吃饱小吏,他们通常是没有背景的,亦或者是新加入的,给他们一份丰厚的报酬,是他们更加需要的。   此外,就是皇庭刚刚判决乡绅胜诉,那些大地主、乡绅多半不会选择立刻与皇庭作对,至少不会公然反对,他们已经得罪官府,不会再得罪我们,这些人会帮我稳住乡村,如此一来,大局可控也。”   蔡延庆沉吟少许,道:“但前提是,官府得拿出足够的财政给他们发放俸禄?那边军费还未弄清楚,这边又给官吏增加俸禄,官府能够负担得起吗?”   张斐道:“收税。”   蔡延庆道:“你们打算增税?”   “不!”   张斐摇摇头道:“就只是依法税收,同时打击偷税漏税,如此一来,是能够补上这部分财政的。”   蔡延庆恍然大悟,这羊毛到底还是出在羊身上。   只不过这只羊不是百姓,而是那些大地主。   张斐道:“蔡知府,一个国家是否能够良好运转,就是看这个国家能否依法收税,尽量做到收支平衡,就是这么简单。而如今这种行为,那就是一种强盗行为,朝廷与恶吏,利用权力去剥削百姓,然后大家五五分账,那税法就如一纸空文,这绝不是长久之计,也是我们公检法所不能容忍的。有道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第六百章 拨乱反正   这宋朝可以说是封建王朝中的一个奇葩,因为它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商税大规模超过农税的封建王朝。   根据统计,这北宋的商税是后面那明朝的数十倍之多。   而这一切首先是得益于宋太祖最初颁布的《商税则例》,这是中国第一部 由政府颁布的商业税务法规。《商税则例》规定了征税商品的种类、税种、税率,以及对偷税、逃税的处理等内容。   这不但结束了五代十国的商税乱象,同时还将北宋的商业发展,推向了一个未曾想象过的高峰。   由此也可见,这法制的重要性。   然而,随着宋王朝财政危机的爆发,这商税也出现各种问题。   在古代收商税是非常难的,没有谁会傻乎乎的会将钱送到你面前来,这必须得花钱请人去收税,这属于必要支出。   可是在面对财政危机时,国家想得就是既要减少支出,同时又要增加收入,但这两者是非常矛盾的,因为目前国家的收入,主要是收税,而主要得支出,则是战争军费和官吏俸禄,军费是没法减的,那么要减少支出,就得裁人,可一旦裁人,收税的人就会变少,这税就收不上来。   目前很多大臣批评王安石的新政,其中也涉及这个问题,王安石要开源,开源就需要招人,招人就会增加财政负担。   比如说青苗法,要执行好青苗法,必须得请一批人去催债,这显然就会增加财政负担,这与司马光的节流政策,是非常矛盾的。   但地球是圆的,只要你够贪婪,总会想到办法的。   如何做到这一点,很简单,就是以奖励、抽成去代替固定的俸禄支出。   其实以奖励和抽成,去激励工作人员收税,也是一种很合理做法,但是去代替固定支出,这一定会出问题的。   朝廷的钱是不能少,就只能默许他们不按照税法去收税。   一旦没了法,那就是拳头说话。   比如说过税,根据《商税则例》,全国过税规定就是百分之二,但是目前河中府很多地方的过税,已经达到百分之二十。   他们甚至于直接封闭那宽阔,不好收税的商道,迫使商旅过桥,或者走狭隘的道路,然后在那里设立关卡,盘剥商旅。   直白来说,这就是一种强盗逻辑取代法律原则,以求能快速获得财富。   这就是为什么当检察院控诉他们的时候,他们是理直气壮的反驳,是朝廷允许我们这么干的,你们现在这么做,反而是在卸磨杀驴,极其不厚道。   但这种情况显然是不利于商业发展的,而且张斐是要振兴司法,他怎么可能允许这种情况继续发生下去。   此外,王安石也意识到这个问题非常严重,因为官员不管事,真正管事的是吏,但他们都不拿俸禄,就只有一点点福利,他们有权,但无钱,你说他们会怎么干?   王安石治吏的第一步,也是要给吏发工钱,只是说他没有单独拧出来说,而是放在免役税里面一块执行。   可见王安石在宣传方面,可真是一塌糊涂。   这一条法令其实应该大书特书,青苗法反而应该低调宣传,因为一个是发钱,一个是收利息,当然是该侧重于发钱,如此才能收获民心。   或许王安石对此也没有太多信心,毕竟他的主要目的,还是要为国敛财。   但不管怎么说,张斐与王安石在给吏增发俸禄这一点上,是有着共识,故此张斐才有底气让苏辙去跟他们谈判,表示愿意为吏争取俸禄。   因为破坏司法的根本原因,就是不发俸禄,一定要将俸禄给补上。   但是财政可不归公检法管,而是转运司的职权。   目前官府还在与检察院交涉中,但双方都不肯让步。   下面那些吏见检察院不让步,是闹得更凶,但他们也非常狡猾,专门在一些涉及到收税的事务上面,选择罢工,目的让官府收不到钱,看咱们谁耗得更久。   目前整个河中府的过税,都是处于瘫痪的状态。   这些官吏心里非常清楚,只要朝廷收不到钱,就会妥协的。   这也是为什么蔡延庆会这么着急。   但检察院方面还是非常强势,只是表示可以不清算之前的旧账,但是这种行为是决不允许继续存在,如果朝廷拖欠俸禄,你们可以来告,但不能用这种方式去敛财。   你们罢工就罢工,跟老子没有关系,非但如此,检察院见对方不肯妥协,似乎也渐渐失去耐心,开始针对那些被逮捕的人进行起诉。   外面的官吏还在负隅顽抗,但里面的人顶不住,因为检察院谅解协议中,惩罚是非常轻的,只是将霸占别人的还给别人,然后再罚点钱,就不会涉及到刑罚。   他们现在都是有钱人,不愿意冒这风险。   再加上那些珥笔也在游说他们,检察院方面是证据确凿,打官司是肯定打不赢,闹到皇庭上去,必然是要受到刑罚的。   与此同时,警署方面也没有消停,突然又以府狱缺乏管理为由,直接派人过去,接管了河中府的牢狱。   就那几个牢头,根本就挡不住数百名装备精良的皇家警察。   这在官府又引发极大的震动,你们这是要将我们都给替代了吗?   府衙。   “卓主簿,他们怎么说?”   见到卓群入得堂来,韦应方立刻问道。   卓群道:“警署方面表示,目前检察院正准备起诉,到时犯人的数量会增加,但是府狱方面一直不配合他们,并且近日还以人手不足,将府狱给关了,迫于无奈,他们才选择这么做的。   同时他们还出示了朝廷的公文,根据朝廷的规定来看,这警署中本就包含狱警,到时警署将会分离出一个专门管理牢狱的官署。   而且,他们还决定关闭府狱,将府狱的物业改为警署的临时监司,用于关押那些还未被审判的嫌疑人,同时会在城外建立一座牢狱,专门用于关押囚犯。”   这一番话下来,韦应方他们是目瞪口呆。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警署原来有这么大的权力。   警署招这么多人,不完全是为治安,到时就会分家,税警、狱警、庭警,以及部分检察员,都会从警署里面分出来。   刘大兴突然站起身来,“蔡知府,元学士,你们也都看见了,如今这警署也要骑在咱们头上,到时整个河中府都将听从他们公检法的,谁还会将我们放在眼里?”   他身为县尉,相当于公安局局长,在面对警署的咄咄逼人,他是最为着急的,一旦警署彻底接管治安方面的公务,那他就失业了啊!   “这是一个阴谋。”   元绛突然言道。   蔡延庆立刻看向他,你终于开口了,看你这回又怎么圆。   “阴谋?”   众人一怔,惊讶地看着元绛。   元绛扫视他们一眼:“你们难道就不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吗?”   似曾相识?   是吗?   卓群突然道:“元学士所指,莫不是裁军?”   “正是。”   元绛道:“当初裁军不就是这么来的么?公检法制造财政问题,我们上书朝廷告状,然后他们就劝朝廷裁军。   彼时正是此时,他们又想故技重施,不断向官府施加压力,迫使我们上诉朝廷,然后他们再以冗官为由,迫使朝廷裁官。”   “不错!不错!”   何春林登时是面色苍白,不住地点头:“元学士说得极是,他们的目的就是要裁官,咱们可不能再让他们得逞啊!”   裁军,他们无所谓,但裁官的话,那可不行啊!   就那一点点补偿,对于士兵而言,是不少,但是对于他们这些当官的,那就是打发乞丐都不够啊!   在坐的官员,不禁是汗毛竖立。   真是好手段。蔡延庆暗自感慨一句,立刻接下捧哏这活,问道:“依元学士之见,我们该如何应对?”   所有人都看向元绛。   元绛一番深思熟虑后,才道:“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不错。”   元绛点点头道:“他们的目的是迫使我们上诉朝廷,顺势建议朝廷裁官,我们就偏偏不上诉,我们还就按照他们说得去做,给每一个吏发放足额的俸禄,是一文都不少。”   韦应方不免道:“咱们有这么多钱吗?”   元绛道:“这我们可以发放盐债和盐钞,来弥补这方面的财政。”   曹奕皱眉道:“但是这盐债、盐钞也得拿盐去还。”   元绛笑道:“到时还得时候再说,实在还不上,朝廷问罪下来,咱们再将责任推给公检法。如果咱们现在上诉,就法理而言,到底也是咱们理亏,只有让朝廷明白咱们真正的难处,朝廷才会谅解咱们,而且发钱也能安抚下面那些吏。”   大家听得是频频点头。   这还真是一条妙计啊!   目前检察院掌握着证据,闹到朝廷去,也占不到便宜,如今他们先寅吃卯粮,到时还不上,将责任推给公检法,那朝廷自然就会惦记着他们的好,就会默许他们去为国捞钱的。   一切又会回到原样。   关键能够给大家发钱,这可也是收买人心的好事啊!   可真是一本万利啊!   韦应方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元绛道:“你们现在立刻统计一下河中府有多少吏,根据他们的公务,来为他们制定一份要足以他们养家糊口的俸禄,到时每月都直接提举常平司领取俸禄。   但是你们也要记住一点,不要在里面弄虚作假,因为检察院一定会在旁边盯着的,一旦被他们抓住把柄,他们肯定请求朝廷裁官。”   说到裁官,大家都非常紧张。   这绝对不是一句玩笑话,因为朝中很多大臣都想裁官,冗官之祸,是年年在喊。   谁也不想丢了官职,这必须得认真对待。   蔡延庆突然问道:“与检察院那边该如何处理?”   元绛叹道:“只能与他们达成和解,大家散财消灾,到底那些人在里面也顶不住了。”   他的建议,很快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同。   会议结束后,韦应方他们就去跟那些吏商量,确保公检法不会追究他们的责任,同时还给足他们俸禄,如果给少了,你们再去闹。   大多数吏都愿意接受这个条件,因为大多数还是捞不到太多油水的,日子过得也是紧巴巴的,跟百姓要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话,得心够狠,发俸禄稳多了,他们认为这是因祸得福。   而那少数恶吏,也没有办法,因为他们的人现在都被关押在警署的,他们也不愿意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到底检察院方面也保证,他们买卖可以继续做,只是不能再违法。   官府方面又派珥笔去跟检察院方面谈和解协议,一桩的一桩谈,看怎么去赔偿和惩罚。   在此期间,检察院可谓是出尽风头,将自己的职权体现的淋漓尽致,这些人猛然发现,检察院不但拥有侦查权,竟然还有是否起诉的决定权。   不是说违法就必须被起诉,检察院是可以根据具体情况,实施具体方案的。   这个权力很要命,皇庭是可怕,但前提是得被起诉到皇庭,但你可以选择不去,可以去跟检察院交涉。   检察院和警署将一切事务都拦了下来,皇庭相对而言,就比较轻松,最近一直在忙法学院和法援署的事。   张斐是打算将那些通过律法考试的学生,一律先在法援署帮忙,正好法援署那边缺人,就当作课业,给一点点生活费补贴就行,因为目前法学院也没法做到天天上课,暂时还没有职业教授。   四小金刚还是得以公务为先,再加上这些学生多半都是有律学功底的,更多是要教他们法制之法的理念,以及公检法的运转模式。   不过今日由于樊正的到来,张斐只能放下手中的活,与樊正来到大狗的酒楼里面商谈。   “考虑的怎么样?”   张斐笑问道。   随着局势的变化,慈善基金会和马家是否决定在河中府开解库铺,就变得非常重要。   因为他们将承担一部分青苗法的责任。   但谨慎小心的樊正一直没有给出准确的答复。   樊正微微一笑:“目前河中府的情况的确是欣欣向荣,也变得更有利我们商人,但是这能维持多久?”   张斐道:“关于这一点,我的保证,你也不会尽信的。风险是肯定有的,但是我们也得看看利益。   如果你答应的话,马老四的计划是一定能够成功的,你们将会垄断士兵们的军饷来往,这种有规律且数目庞大的业务,不但能够减轻你们的运输成本,同时,还能够让你们的买卖,触及到陕西的每个角落。   除此之外,陕西路与汴京的来往是非常密切的。”   樊正道:“但是我们并未设想过,与官府合作。”   张斐道:“如果你们不与官府合作,你们就不可能拿到这些买卖,但如果你们愿意合作,我们公检法会保证你们权益不会被官府随意侵占。   而且,除飞钱、借贷、存储等业务之外,还有一项买卖,可能是你们没有想到的,但是有可能将来也会交给你们。”   樊正问道:“什么买卖?”   “交子。”   张斐道:“官府在交子方面的信用,是每况愈下,但是随着商业发展,钱币会进一步匮乏,盐钞又是固定的,可能还需要交子,如有公检法在,到时官府可能会放宽私人商铺对交子的发放。”   樊正眉头一皱,“但是我们是与官府合作,如果发行交子,是官府说了算,还是我们说了算?如果是官府说了算,那官府就只是借我们敛财,我们宁可不发。”   张斐道:“在交子方面,如果你们不愿意与官府合作,你们可以分出去,单独发售,我也不建议你们跟官府合作。”   樊正道:“官府会愿意吗?”   张斐道:“如果河中府需要发行交子,那只能说明河中府商业是在欣欣向荣,官府在得到好处的同时,为什么不愿意你们发行交子,促使商业更上一层楼。”   樊正沉眉思忖起来,这交子对他倒是诱惑不小,不是交子的货币属性,而是交子比较方便他们的业务往来,如他这种大规模的飞钱、借贷交易,如果完全依靠铁币、铜币,交易起来是非常麻烦,光数都能数上一天,如果可以发行交子,来充当一个依据,这将会方便许多。   过得一会儿,樊正道:“不瞒三哥,其实四叔已经派人送来一封口信,四叔认为,即便不与官府合作,也将受到官府的监管,他对此倒是没有太多意见。”   那马天豪一直都与相国寺有合作,而相国寺跟朝廷也有着密切的合作,所以马天豪并不排斥与朝廷合作,他反倒是认为,要想赚大钱,就必须跟朝廷合作。   张斐笑着点点头:“还是马老四想得更加透彻啊。”   樊正尴尬一笑,道:“四叔乃是前辈,自然比我更加深谋远虑,但是四叔也说了,这首先需要得到公检法的保证。”   京城的商人,都已经意识到,公检法对于商人的好处。   张斐立刻道:“我现在代表公检法给予你们保证。”   樊正一愣,似乎没有想到张斐会答应的恁地果断,呵呵道:“三哥似乎也很迫切地希望我们来此开店。”   张斐如实道:“如果河中府的财政得不到改善,反而因为公检法而增加财政上面的负担,那朝中大臣谁还会支持公检法,谁还有理由支持公检法,所以如果你们放弃的话,我们还会找其他的商人合作。”   樊正稍稍点头,心想若是公检法不成,那对我们商人也是非常不利。他稍作思索,便点头答应下来,“好吧,我们可以答应来此开店,但是与官府的谈判!”   张斐掏出一张纸来,放在桌上,“按照这上面写得去交涉。”   樊正愣了下,“看来三哥已经猜到我们的决定。”   张斐呵呵道:“这对于商人而言,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们没有道理会拒绝。”   樊正莞尔一笑,拿起那张文案,仔细研究起来。   等到樊正走后,大狗便提着一壶茶走了过来,一边帮张斐倒茶,一边说道:“京兆府那边传来消息,有不少人正在想办法制止公检法去到京兆府。”   “意料之中,谁会喜欢我们。”   张斐端起杯中的茶,呷了一口,又问道:“京兆府的裁军进行的怎么样?”   大狗道:“有折家、种家、姚家他们的支持,再加上王宣抚使和郭经略坐镇,还算是比较顺利。”   张斐道:“一点问题都没有吗?”   大狗愣了下,问道:“问题当然也是有得,主要是在补偿方面,许多士兵感到不满。”   张斐道:“你让我们在营里的人,告诉其他士兵,如果他们受到不公待遇,是可以来河中府的皇庭进行诉讼,并且放出消息,公检法明年将会去到京兆府。”   大狗惊诧道:“明年公检法就要去京兆府吗?”   如果真的要去,他也得做准备。   张斐摇摇头道:“只是说说而已,目前河中府还是一团乱麻,哪有能力去京兆府,不过我要借此一事,先捆绑住整个西军的士兵,只要稳住军政,再加上整个陕西路的财政是集中河中府,那他们就难以对我们构成太大的阻碍。先让各地的军民躁动起来,期待我们公检法的到来,等到时机成熟后,一切都将事半功倍。”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大狗点点头,又道:“对了,之前我还受到消息,税务司的人已经在来河中府的路上,明年税务司出现在河中府应该没有问题。”   张斐道:“让他们快点,明年很多事情都得依靠税务司,我也得交代他们一些事。”   “我知道了。”   平陆县。   也就是三门峡所在的位置。   这里乃是河中府的交通枢纽,尤其是水运方面,这里是收过税的绝佳地点。   由于检察院与官府还在洽谈中,这里的税吏也处于罢工中。   他们现在也不敢收,万一被告,可能就会去警署里面待着。   这一条商道旁,有着一个茶肆,只见里面坐着三五汉子。   “拦头!现在咋办?”   一个年轻汉子向坐在中间的络腮胡道:“官府只是说给吏发钱,可没说给咱们发钱,那些官员肯定不会管咱们的,那咱们咋办?”   这吏也分好几种,在官府里面当差的,都是有编制的,而如他们这种专门坐在路边收过税的,叫做拦头,是没有编制的,连福利都没有,他们就是拿提成的。   依照现在官府与检察院的谈判去世,官府是肯定不会给他们发钱的。   “你问我,我问谁。”   那络腮胡闻言,就是一杯热酒落肚,张着嘴道:“都怪那狗娘养的公检法,他们没来之前,咱河中府是天下太平,他们这一来,大家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吆喝两句,都怕被抓。”   “那也不一定,给吏发俸禄,那也得找人来收税,说不定还得靠咱们。”   “你会不会算账,咱们得的钱,那可都是多收出来的,要是不能多少钱,官府还能将那点点税钱分给咱们么。”   “这倒也是,那咱们岂不是没活干了。”   突然间,一个人坐了下来。   拦头吓得一跳,偏头看去,见此人非常陌生,“阁下是?”   那人扫视他们一眼,一本正经道:“你们现在丢了生计,今后就跟着我谋生吧。”   几人听得莫名其妙。   那拦头问道:“不知阁下是干什么的?”   砰!   那人将一块令牌拍在桌上。   这令牌他们都认识,是出自官府,虽然他们都没有读过书,但是巧了的事,这令牌上面的字,他们也都认识-——税。   又听那人道:“税务司。”   洛阳!   府狱。   哐当一声,铁链松开,牢房的大门缓缓打开来。只见一个年轻人激动地入得牢内,目光在一个个蓬头乌面的囚犯面前搜索着。   突然,他停在一间牢房门前,但见里面的角落里面坐在一个瘦弱的男子,与别的犯人不一样,这人得双手被麻绳紧紧捆绑着。   “哥!哥!”   年轻人激动喊得两声。   那男子甩了甩头,将挡在眼前的头发甩开,又狠狠眨了眨眼。   “哥,是我,小蔺。”   “小蔺?”   那男子惊慌道:“你怎么也进来了?”   “不,不是的,哥,我是来救你的。”   年轻人说着,立刻招呼身边的狱头,“这位大哥,他就是我要找的人,快快快快,将他放出来吧。”   “确定是他?”   “就是他,不会有错的。”   狱头立刻将牢门打开来,冲着那男子道:“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那囚犯郁闷道:“差哥,我这手还绑着的。”   那年轻人立刻冲入牢房,麻利地将麻绳解开来,“哥,你被关在里面,怎还被绑着的?”   那囚犯道:“不怪差哥,这都怪我自己不好,以前老是自己开锁溜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   洛阳南郊外的一家旅店内。   刚刚被放出来的男子,将埋头在餐桌上,狼吞虎咽,都顾不得说话。   过得一会儿,男子是满意地望着桌上那几个空盘,是长出一口气,“舒坦,可真是舒坦啊!”   他又向身边的年轻人问道:“小蔺,这到底是咋回事?你咋能让他们将我放出来,是花了钱么。”   年轻人道:“谁敢从这府狱捞人,就算可以花钱赎人,那得花多少钱,才能将哥你赎出来,你自己有多少罪名在身,你不清楚么。”   “那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男子很是困惑道。   叫做小蔺的年轻人突然嘿嘿一笑:“哥,你有所不知,一个月前,咱去盗官府,结果一不小心失手被擒,幸得一位贵人相助,这位贵人可真是神通广大,不管是什么囚犯,他一句话,官府就得放人。”   “那他为啥要救你?”   “就是看中咱的这手段。”   说着,小蔺做出一个偷盗的手势。   “他让咱们偷啥?”   “具体偷啥,咱也不知道,他只是让我偷过一富户的地契,后来又让我将地契给放回去。”   “地契?还给放回去?”   “嗯。”   “那那咱们兄弟现在干嘛去?”   “他只是吩咐我们先去河中府,到时自会安排任务给我们。”   说着,那年轻人又拿出一个包袱来,这一打开,但见里面有着两本户籍,以及一些银两。然后又拿出一本户籍递给那男人,“哥,这是你的。往后你就叫做富迁,咱就叫富临。洛阳人士。”   “这户籍是真的还是假的,怎么看着就跟真的一样。”   “不是跟真的一样,这就是真的。”   “真的?”   那男人眉头一皱,“你说这人会不会是?”   “哥,人家没说,咱就别瞎猜了,如今有这位贵人帮着咱兄弟,咱兄弟再也不用害怕了,而且还能得不少钱。” 第六百零一章 商税则例   其实对于张斐的计划而言,这税务司还是来晚了一点,导致张斐对于一些财政问题,也不敢过于强势,还是处处得迁就官府,就是因为税务司没有到,很多工作都无法展开,他也无法通过税务司去控制财政,也无法确保这税到底能收多少上来。   这花钱容易,赚钱难啊!   但这不是他的失误,而是司马光的原因,因为最初是安排张斐去江南,导致史挺秀、冯南希他们都被调去江南那边。   结果张斐却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转向,那么税务司也得重新部署,不过目前已经在渗入河中府,正在到处招兵买马。   然而,河中府的官员们,尚未察觉到,税务司已经悄然来袭,一场针对税务的改革,已经是在酝酿之中。   此时此刻,大家的目光都还是全都聚焦在检察院和官府的谈判中。   这真的是自太祖太宗后,一次非常罕见的扫黑除恶行动。   关键还是在于,打击的全都是关系户。   而百姓对这些关系户那真是深恶痛绝,因为这些关系户不但可以垄断资源,同时还拥有法外之权,如果你不是关系户,根本就无法与他们竞争,甚至还要被他们剥削。   但这不是凭借他们的本事,是很难让人信服。   随着官府的屈服,又经过数日的谈判,以及官员们从中斡旋,检察院终于与那些关系户达成和解,共撤销了九十八条罪名,可以说是所有的起诉,全部撤销,释放三百二十余人,罚金共六百余贯,另外,共赔偿受害者一千二百余贯。   皇庭。   张斐与苏辙走在被秋霜打湿的石板道上。   “这一切可还顺利?”   张斐问道。   苏辙笑道:“比想象中的要顺利的多,正如你所料,他们中许多人害怕牢狱之灾,一早就想妥协,后来与官府那边谈妥之后,其余人也就纷纷认罚。”   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但是外面有许多百姓,对此表达不满,到底我们检察院并没有起诉他们任何一个人,只是罚了他们一点钱。   可是他们哪里知道,一旦清算旧账,河中府立刻会陷入混乱之中,付出的成本将是几百倍,甚至于几千倍。”   对方之所以愿意妥协,是基于检察院不起诉,如果检察院要起诉,这事绝不可能这么简单就了解,到底对方也是有实力的人。   张斐笑道:“所以我们还需要宣传,这可是非常重要的。”   “报刊?”   苏辙立刻道。   张斐点点头道:“这边的活字印刷作坊都已经建成,我打算立刻推出检察报、警报和法报,尽量将整个司法程序全部都公开化,先定下这个基调,如此一来,即便将来我们离开了,也不会人走政息,亦不会轻易被人破坏。”   “这倒是一个好法子。”   苏辙点点头,对此是深表认同,旋即又道:“话说回来,这秉公执法,确实令人有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但是混乱之源,还是在于财政。   听说元学士从明年开始将会足额发放吏的俸禄,应该不会比皇家警察低,那么针对每个吏每年的支出可能将达到五十贯钱,再加上给予士兵们的赔偿,以及我们公检法的支出,这河中府的财政能够负担得起吗?”   很多官员都期待这种公正的快感,但前提是你能够承担这其中的后果啊!   张斐道:“这就得看元学士的手段。”   苏辙皱眉道:“但是钱就这么多,官多则民少,为何官府之前对于那些人的行为视而不见,就是他们背后的人是能够为朝廷敛财。   元学士也只能是换个手段去敛财,满足官府的支出,这钱还是得从百姓身上收刮,到时公检法也只能为此妥协,事情最终还是会回到原样。”   张斐笑道:“看来苏小先生不信任王学士的理财之术。”   苏辙摇摇头道:“理财只是分配财富,而不能做到增多财富,我也并不反对理财,但自古以来,所有的理财之术,全都是将民间更多的财富,分配给朝廷,亦非是将朝廷和富人的财富分配给穷人,因为分配财富的人就是朝廷。   王学士也就只是嘴上说得好听罢了,但如果你仔细研究过他的新法条例,是不难发现这一点的,这种分配,只是竭泽而渔,就还不如不分。”   张斐道:“苏小先生所言的分配,那是在没有公检法的情况下,一旦有公检法,情况就不一样了。那青苗法的官司就很好的说明这一点。”   苏辙点点头道:“不瞒你说,那场官司,的确是消除了一些我对青苗法的担忧,但不代表我会支持新法,我是宁可支持税务司那种行为,也不愿意支持新法,总之,朝廷都已经收了税上去,就不应再与民争利。”   这个主张,他跟他哥哥苏轼是非常一致的,他们是非常反对官榷制度,朝廷就应该只负责收税,其余的都应该交给百姓。   但是王安石认为,将这些财富下放,不会流到百姓手里,会强人垄断,从而形成对百姓,对朝廷的威胁,既然不可能到百姓手里,就不如全部由朝廷垄断。   张斐心里非常清楚,说实在的,他也无法去判断,孰对孰错,只是笑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苏辙问道:“什么办法?”   “借钱啊!”   张斐呵呵道:“谁还没个应急之时,人是如此朝廷亦是如此,可以通过借钱来应急。”   苏辙愣得半响,苦笑道:“这谁敢借?因为谁也不敢保证朝廷会还钱。”   借钱给朝廷,疯了么,朝廷能还你吗?   朝廷不来抢钱,那就是万幸,你还将钱送上门去。   张斐一本正经道:“公检法可以保证。如今河中府不就是深陷债务之中么,但苏小先生认为这形成了一种危机吗?”   苏辙听得眉头一皱,沉吟不语。   回过头一想,目前河中府真的是负债累累,前面要支付盐债的利息,后面又要支付拖欠的军饷,现在还要增多吏的开支。   要是换作以前,不管是哪个官府,早就爆发财政危机,而官府是铁定会想办法赖账的,但如今好像也没有人将这当回事。   官府现在还在加大支出。   这原因就在于,大家都认为官府会还钱,而这份信任不是来自于官府,而是来自于他们公检法。   “但是这种寅吃卯粮又能维持多久?”苏辙不禁又问道。   张斐道:“这只是应急之需,目的就是花钱重新建立起官府的信用,如果大家都不信任官府,很多问题都无法解决。那么在这期间,我们能够想办法消除弊政,解决三冗之祸,令财政得到喘息,那么朝廷很快就还清旧账。   从理财之术来说,寅吃卯粮并不是一种错误的战略,我们赌得只是一个更好的未来,如果未来百姓更够更加富裕,那么税收就会增长,那我们就是赢了。”   苏辙道:“但是赌博总有输赢,我们不一定赢,那如果输了怎么办?”   张斐呵呵笑道:“那就早点去死吧,还能怎么办?”   苏辙惊愕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难道苏小先生想继续这样的得过且过吗?其实这治国就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们没得选。”   苏辙陷入沉思之中。   他虽然才华横溢,但跟大多数人一样,内心还是保守的,他理想社会,就是儒家的太平盛世,轻徭薄赋,大家都省着过,存点钱应对天灾。   这其实也是大宋文臣天团的一大缺陷,虽然其中天才无数,但极度缺乏这种经济头脑,并且他们还反对这种头脑。   别说王安石,如那薛向,可就是朝中为数不多的理财高手,但是在他们看来,薛向就是投机取巧,唯利是图的小人,不堪大用。   这是王安石新法失败的一个深层次的原因,就宋朝的经济结构而言,必然是需要理财的,因为有着太多的经济交流,但这种思想始终被视作一种旁门左道,那么就很难将政治力量注入其中,不管你是选择国有经济,还是私有经济,都需要政治上的支持。   元绛也是为数不多拥有这种智慧的官员,所以他跟张斐就非常合拍,张斐的一些经济战略,元绛就是很认同的。   比如发行盐债和盐钞的策略,元绛就非常支持,并且也将此视作为官府应对这期间支出的主要手段。   因为目前青苗法、免役税都还没有正式执行,要想盈利的话,还得等到一段时期,但是官府支出却在与日俱增,那边军饷债务,这边的胥吏支出,这怎么解决?   就只能发行盐债和盐钞,来度过这个难关。   这重组后的提举常平司,第一个项目,不是执行青苗法,而是对外发放盐债。   转运司决定发行一批价值一百万贯,为期三年的盐债,利息是每年百分之六或者百分之五,如果是到期本金利息一块结算,则可以拿到百分之六的利息,但如果需要每年结算利息,则是百分之五,可以粮食和钱币来购买盐债。   此外,这个到期本金,客户可以在购买的时候,就可以选择是要盐,还是要钱币。   官府上下也都寄望于这一笔盐债,能够解燃眉之急。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一消息放出去后,那真是雷声大,雨点小。   大家都在议论此事,但就是没有一个人去购买。   虽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批盐债,但是第一批盐债,是盐商们迫于贬值的盐钞,无奈之下,才将盐钞转为盐债。   如今让大家直接花钱去购买,这个大家心里还是不太敢。   三年啊!   这个就太没谱了!   这令蔡延庆等一干官员感到忧心忡忡,如果不借到这一笔钱,就必须减少上缴朝廷的税,甚至会影响到军饷。   财政本就赤字,朝廷会答应吗?   如果不答应,官府许下的承诺,又该如何实现?   事情到了最后一步,再也避不开金钱。   此乃万恶之源。   而就在这时,警署发布第一期警报,阐述这期间,警署扫黑除恶的整个行动,一一公布于众。   公检法随后也发布第一期检察报,将整个和解谈判原因和理由也都公布于众。   这两份报对于百姓而言,可真是非常劲爆。   之前官府一般只公布他们想要公布的结果,如果存在暗箱操作,官府一般不说,都是一些小道消息在外面说。   如今警报已经先纰漏那些恶霸的罪名。   检察报却直接告诉百姓,经过谈判,撤销九十八条起诉,只是为受害者要来赔偿,以及一些罚金,同时将他们全部释放。   这两报放在一起看,一眼就能够看出问题来。   罪名已定,你们却不治罪?   然而,事实却是得到百姓一致认同,为警署和检察院高唱赞歌。   检察报上的这篇文章是苏辙亲自写得,他就是直接告诉百姓,公检法不清算公检法来之前的旧账,因为其中很多百姓有被迫违法的嫌疑,比如说偷税逃税,比如说私自酿酒,又比如说贩卖私盐,等等。   单单这一句话,就彻底扭转百姓对此事的看法。   因为苏辙说得都是事实,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违法行为,清算旧账,可能很多人都面临清算,不仅仅是那些关系户。   经此一事,检察院和警署是名声大噪,首先,警署是彻底站稳脚跟,百姓已经有意识,遇到问题,就找皇家警察。   皇家警察连那些恶霸都能轻易除掉,当然能够为他们做主。   同时官僚集团、地主阶级,则是重新审视检察院,这个部门的权力可不比皇庭的权力小,而且更值得他们去研究。   但凡涉及到刑事案件,皇庭所能决定的是轻判,还是重判,这是不能谈判的,是要看证据,但检察院可以,你可以跟检察院进行交涉,这里面是有操作空间的。   等到他们风头出尽后,皇庭才发表属于自己的法报。   皇庭到底是皇庭。   这份法报一出,大家立刻清晰的认识到,爸爸还是爸爸,无人可替代。   这份法报的内容非常简单,一言以蔽之,就是重申太祖时期颁布的《商税则列》,过税百分之二,住税百分之三。   此报一出,全城震惊。   因为这里面存在这很多问题,比如说许多农作物和农具商税,若依《商税则例》,这些都是属于免税产品,但如今这些也是要收税的。   还有很多苛捐杂税,比如船靠岸税,也就是力钱,这都是《商税则例》所没有的。   这些税还收不收?   这搞得官府很乱。   官府立刻将张斐给找去。   我们这里钱都还没有借到钱,你这里又要断我们的财路,你们公检法是在给我们官府上凌迟,这一刀一刀的刮肉,真是没完没了。   “我也没有办法。”   张斐是双手一摊,“我也非常希望官府能够多收一点税,多给我们发奖金,但如今已经有商人来皇庭告状,他们所缴纳的税,是无法可依。   而目前我朝的商税法,只有太祖定下的《商税则例》,朝廷目前没有对此做出任何修改,人家若以太祖之法,来打这种官司,那到时皇庭怎么判?难道让我们皇庭不遵守太祖定下的律法么?”   官员们没有一个做声的。   这谁敢声?   这《商税则例》可以说是太祖太宗修订完成的,你可以不遵守,但你不能说出来,说出来这个问题就非常大条,处理不好,死罪都有可能啊!   皇庭要依《商税则例》判决,你能说什么。   可是财政又怎么办?   张斐又道:“我们皇庭无意干预财政,但是官府若想多收税,必须得先修改条例,否则的话,我们皇庭无法可依,那只能判官府输。”   元绛吹胡子瞪眼道:“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张斐苦笑道:“是不腰疼,但是头疼啊!”   人人都是冷漠地看着张斐,好似在说,你是觉得自己很幽默吗?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事还在交涉中,那苏辙突然带着几名检察员来了。   “张庭长也在?”   苏辙见到张斐,不禁一愣。   张斐道:“我来这里跟蔡知府、元学士他们谈点事。”   韦应方见他们不是约好的,心里更是忐忑不安,这又出什么事了,于是主动问道:“苏大检察长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苏辙道:“是这样得,我们听说提举常平司将要发行一百万贯的盐债,故此来此调查,你们发行一百万贯盐债的依据是什么?为何要发行?”   元绛听罢,那更是勃然大怒,“我们转运司发行盐债,与你们检察院何干?你们别欺人太甚。”   张斐赶忙起身撇清关系道:“这事可跟我们皇庭没有关系,你们谈,我先走了。”   “你先坐着。”   元绛指着张斐道。   张斐吓得一怔,讪讪坐了回去,一副受委屈的样子。   苏辙回答道:“对于官府突然发行这么一大笔债务,我们检察院当然要行使检察权,毕竟还钱的不是各位,而是国库,这涉及到国家利益。”   “我们为何发行盐债,还不都是让你们给逼的么?你们要查是吧,你们去查,去查,老子不管了,到时发不出俸禄,你们来承担。”   说罢,元绛一挥袖,便气冲冲地离开了。   何春林、曹奕等转运司官员也纷纷起身离去,就只剩下蔡延庆、韦应方等府衙官员。   张斐摸了摸鼻子,嘀咕道:“让我坐下,自己跑了,可真是不厚道啊!”   蔡延庆知道该自己出马了,他先请苏辙坐下,然后道:“苏检察长,我们发行盐债,实属无奈之举,官府现在确实非常缺钱。”   苏辙点点头道:“这我如何不知?”   不等他说完,韦应方便气冲冲道:“那你还来调查?”   苏辙道:“我也只是照例行事,官府发放盐债这当然是被允许的,但是为何发行这么多,可有凭据,以及官府是否做好偿还的计划,根据我朝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任何一项制度,都必须考虑周详。”   韦应方顿时无言以对,不禁又瞧了眼张斐。   你们两个是商量好的吧,一个是太祖的《商税则例》,另一个就是祖宗之法。   大家往后还能好好聊天吗?   那些不成文的规定,还有没有用?   没有办法,蔡延庆只能拿出相关账目,交予苏辙,并且表示他们的借债是基于最近增多的支出,而整个偿还计划,就是基于裁军。   只是因为裁军也不是马上见效的,而且还要付一笔钱出去,但是预计在后年财政支出将会大规模减少,到时就足以还清这一笔钱。   是有理有据。   但苏辙还是照例将相关账目拿回检察院进行研究。   然而,这极大触怒了官府。   口口声声说政法互不相干,结果你们公检法是处处干预行政。   检察院这么一查,那么有多少吏,他们该拿多少钱,这些官府就得相当慎重,可不能随便乱定俸禄,关系户进一步受到监督。   就在此事,京城那边突然传来消息,朝廷将委任韩绛为陕西路观察使,负责来此调查青苗法禁令一案。   官府顿时士气大振啊!   因为根据宋朝的制度,使臣才是权力最大的,既然韩绛是来调查此案的,那他的权力肯定是要凌驾于公检法之上的。   “好好好!”   元绛很是激动道:“咱们现在就再忍忍,不与他们计较,待韩相公来此,咱们就要他们好看。”   韦应方、曹奕、何春林等人不禁相视一眼,皆是面露喜色。   他们的计划终于得逞了。   韩绛是王安石的人,他肯定是要来翻案的,只要能够废除皇庭的判决,公检法的权威必然大减。   这胳膊肘肯定是拧不过大腿的。   正当这时,卓群突然快步来到堂内,“启禀蔡知府,元学士,今儿有一些商人购买盐债。”   “当真?”   蔡延庆欣喜道。   卓群点点头道:“千真万确,提举常平司那边已经出售了一万贯盐债。”   这么多吗?   众人闻言,不禁喜出望外啊!   这可真是否极泰来,双喜临门啊!   韦应方突然好奇地问道:“之前一直都无人问津,就连一文钱的盐债都没有卖出,怎么今儿这么多人上门购买?”   “这是因为,因为。”   卓群似有难言之隐,结结巴巴的。   蔡延庆也是非常好奇,焦急地问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你倒是说啊!”   卓群道:“据说是因为他们得知检察院调查过盐债的发行,这才放下心来购买盐债。”   “?”   整个大厅瞬间是充满了尴尬。   月末最后一天,如果还有剩余的票票,可以投给小希,别浪费了,多谢。。。。 第六百零二章 种税得税   尴尬!   这真的是非常尴尬啊。   当初检察院的介入,令他们这些官员可是感到怒不可遏,只觉这尊严受辱,自己的权力也受到打压。   但是,却给他们带来了财运。   让滞销的盐债开始动了起来。   这是多么的讽刺啊。   话说回来,其实国家赚钱无非就是两手,权力和诚信。   当然,这权力始终是根基,国家任何赚钱的手段,都是要基于权力,但是诚信将是这个政权能够延续多久的指标。   诚信度越高的政权,就能够延续更久。   而一个没有诚信的政权,其实跟草寇也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因为当你失去诚信后,你只能用刀枪去敛财,无法依靠其它手段。   而这就是张斐的公检法经济理论,也是他说服赵顼推广公检法的一个重要理由,其实赵顼也是要财政,那么要打动他,必须还是得从这经济着手。   公检法虽然不涉财政,但是却能给这个国家带来信誉,而信誉可以转化为更多利益。   此时此刻在河中府就正在上演着这一幕。   不过韦应方他们还是不大相信,也不愿意去相信,于是纷纷乘坐马车赶往提举常平司。   这提举常平司简称仓司,其实就是将之前的常平仓给升级成为一个超级财政官署,而目的也就是服务于新政。   这新政的主要内容,其实就是要介入民间买卖,加强国营经济,用理财之术,为朝廷聚敛更多的财富。   故此,之前元绛还对这个官署进行过一番改造,使得提举常平司更像似一个商铺,而非是一个官署。   此时此刻,这番改造终于派上用场,至少可以同时应付多位客户,其效率也大大提高。   当韦应方他们赶到提举常平司时,见到里面坐着不少人,全都是河中府有名的富商,其中又以盐商和钞商为主,同时还有大量的胥吏在那进进出出。   这些官员可以对天发誓,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勤劳的吏。   难道是因为官府决定给他们发俸禄?   不应该啊!   发放俸禄的代价,是减少他们的额外收入,甚至与减小他们的职权,这不满官吏是大有人在,不应该为此而更加努力。   而卓群的一番话,令他们恍然大悟。   他们将得到其中千分之五的提成。   也就是说,一百万贯的盐债,其中五千贯是属于他们的。   关键,没有多少人与他们竞争,只能是不断地内卷。   他们能不努力吗?   能不殷勤吗?   就连那些商人都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尊重,谈着谈着,他们都不觉得自己是在一个官署,更像似在一个商铺里面。   “这这是一份契约吗?”   一个胖墩墩地中年男人,掂了掂了那份厚厚的契约,不可思议地说道。   旁边一个胥吏道:“这就是一份契约,是咱们元学士从京城带来的,听说京城那边都已经是采用这种契约,目的也是为了迎合公检法。”   “公检法?”   中年男人顿时眼中一亮,兴致盎然地问道:“这话从何说起,这契约和公检法有何关系?”   那胥吏心里非常清楚,他们这些人不相信官府,更相信公检法,是非常耐心地解释道:“以往这些纠纷,大家都是私下解决,可自从公检法出现后,大家更愿意上皇庭打官司,阁下应该也去皇庭看过?”   中年男人一个劲地点头。   河中府的富商全都去过,百姓基本上也都去过,而且这人是越来越多,因为最初还是有不少百姓对官署感到恐惧,不愿意沾边,但现在的话,皇庭的审案就是一个娱乐项目,有空就去看看。   那胥吏又道:“因为皇庭就只认白纸黑字,故此很多问题就必须写得非常清楚,到时若有纠纷,去打官司的时候,大家就都有法可依。   你看这契约上面都还写着继承方式,若是购买这份盐债的人遇到意外,到底传给谁。如果没有指定的,那就按照继承法来算,有指定就按照指定来算,你甚至可以写很多位继承人,当第一个无法继承时,我们就会算第二个。   还有,如果盐池遇到天灾,官府是可以免息,推迟偿还的,这些可都是写得非常清楚,若有纠纷,去打官司的时候,该如何处理,也都是一目了然。”   “原来如此。”   中年人点点头,道:“如此说来,那我可得一字一句的看清楚。”   “那是必然。”   “可若不识字的,那该咋办?”   “这可以找人来帮忙,你看那边,就有人请了珥笔来帮忙审视。”   “这不应该找牙人么?”   “这我倒是不大清楚,也许是因为牙人就只管买卖上的事,但是这其中可是涉及到律法,许多人还是更愿意找珥笔,问得更清楚一些,知道那些条例是有利于自己,哪些条例是有利于官府的。”   “也也对,那我也得请个珥笔来帮我分析一下,这可不是小买卖啊!”   “当然可以。”   门前,一个胥吏朝着一对父子拱手道:“恭喜徐员外购得我司盐债。”   “同喜!同喜!”   “徐员外记住了,若是这盐债契约有失,可立刻带着户籍来我司办理手续,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是是是,我记住了。若无其它事,我们父子就先告辞了。”   “慢走。”   出得门去,那儿子便向父亲问道:“爹爹,咱们是不是买得太急了一点,这盐债得三年到期,这三年期间,谁能知道会发生什么,官府到时不认账怎么办?”   那父亲却是笑道:“官府要不认账,这一年跟三年是毫无区别,因为这盐就是掌握在官府手里的,无论如何,你都得向官府去购买盐钞。”   那儿子道:“可若是盐钞的话,随时可以兑换,这风险相对小一些。”   “风险是小一些,但是与这年限没有多少关系。”   父亲摆摆手,“而是因为如今有公检法的存在。你看之前那些关系户,不都被公检法给惩治了一番,那些官吏不也老老实实认罚么,故此才会有这么多人来买这盐债。但是咱们若买三年的债务,这利润可是要高不少啊。”   “都是一样的价钱,利润怎么会高不少?难道爹爹是指那些利息?”   “你小子这些年毫无长进啊!你想想看,解盐的产量是有定数的,每年就只产那么多,如今这一百万贯全都是三年到期,而购买盐债的人,不是一定就是盐商,到时候一百万贯盐是锁在盐债里面的,这盐价必然上涨,那么盐债自然也会跟上涨,到时咱们直接出售盐债就能赚一笔,再说这期间还有利息,这利润可是要高不少啊!”   “原来如此,难怪方才那些人,都是要求到期,以盐偿还,没有人要求偿还钱币。”   “你小子现在才想明白啊!”   敢来河中府做买卖的商人,都是具有一定冒险精神的,在这里要面对的困难,远比京城多得多,同时他们中也充满着投机倒把主义。   当时官府发放盐钞才多久,就有人专门贩卖盐钞赚钱。   这些钞商、盐商,早就瞄上这盐债,他们都认为买三年后的盐,比买当下的盐,要更加赚钱。   原因很简单,你现在买盐,你不知道朝廷有多少盐,又卖了多少盐,但是三年后的盐,你能清楚的知道,有一百万贯盐已经卖出去,而盐的产量是不变的。   三年后的盐必然是会涨价,也具有更多的操作空间。   因为他们有三年的工夫,去操作三年后的盐,将这价格给炒上去,再加上每年还有利息,只要官府不赖账,这一笔买卖的利润更大。   他们之前一直没有来买,就是在计算这其中的风险。   然而,随着检察院的介入,这其中的风险是大大降低,因为商人更加信任公检法。   当然,最最最最关键的一点,还是因为官府垄断着盐,商人到底也只能向官府购买,除非你不做这买卖,否则的话,这风险是必然要承担的。   然而,盐债的发售,也带动另一个行业,那就是皇庭门前的书铺。   由于新契约的出现,以及盐债涉及数目之大,关键他们现在都要依靠法律来维护权益,商人们都是自主去找珥笔,帮他们分析这盐债的契约,而如今皇庭门前的书铺,全都是京城来的珥笔开的,他们对这种契约交易,已经是驾轻就熟,口才也非常了得,于是商人们又将其他交易契约也都交予书铺拟写。   这对于初来乍到的书铺,可真是一个美妙的开局。   这有得必有失,这也严重打击了牙行。   原本这些全都是牙行干得活。   显然,现在的牙行已经跟不上时代的变化,他们对律法的熟悉,是远不如珥笔和茶食人的。   其实在之前许多的案例中,也涉及到很多牙行,什么欺民霸市,弄虚作假,但是张斐一直没有找他们清算,其目的就是要借用书铺去慢慢取代牙行这部分的买卖。   这一切,官员们都看在眼里,心里也非常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他们可不会将这其中的真实原因说出来,那岂不是证明公检法有利于他们的治理。   他们就开始吹捧元绛。   因为盐债明面上,是元绛想出来应对盐钞的官司。   哇,盐债这一招,真是高,多收欢迎,又能解官府的燃眉之急。   反正对于公检法是只字不提。   此时此刻,皇庭是真的无暇顾忌这些,根本没有心情去跟他们争抢功劳,原来上回扫恶除恶,仿佛打开了一个潘多拉之盒,导致很多受到冤屈之人,都跑来告状。   尤其是那些受到官府盘剥的百姓。   张斐也是天天忙于跟四小金刚开会,不过张斐还是坚持一个原则,那就是除命案之外,他们只算接受最近才发生的纠纷,公检法来之前的纠纷,是一律不接受。   此外,张斐也渐渐减少自己开庭的次数,一般的诉讼案,都是先跟四小金刚开会,每个案子都研究一遍,张斐定下相关惩罚,然后由他们去开庭审理,让他们得以历练。   “咦?”   张斐突然放下手中的一张状纸,又从旁边找出好几张,做以对比,“怎么这么多百姓,诉讼这个扑买税的?”   蔡京立刻解释道:“这事我也正打算跟老师说,这扑买税的契约是去年扑户跟官府签订的,但是纠纷发生在今年秋初之时,我们也不知道皇庭是否接受他们的诉讼?”   “这些先等会再谈。”   张斐摆摆手,又问道:“这个扑买税,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们谁能跟我仔细解释一下。”   四小金刚面面相觑,好似在问彼此,老师连这个都不清楚吗?   一旁的许芷倩解释道:“简单来说,这就是一种包税制度,主要是针对一些比较偏远地区的税收,且是以墟市的商税为主,也有一些地方,官府是连两税都卖给商人。   官府会专设扑买场,将这些墟市的税统统包给商人,商人是当场付一笔钱给官府,获得这收税权力,然后再派人去当地收税,以此来获取盈利。对于官府而言,是既减轻收税成本,又能得到充足的税额。”   叶祖恰又进一步补充道:“那些偏远地区的乡村,都是非常零散的,官府若特地派人去收,所收之税,可能还不够这人力成本,而且由于那些地方太过偏僻,官府对于当地的管控也是不足,即便派人去,也是很难收到税,打包卖给有手段的人去收,这确实能够减轻官府许多负担。”   张斐听得稍稍点头,“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方式。”   上官均立刻道:“但这只是对官府有利,对于百姓可是不太好,正如方才敦礼所言,那些地方的税比较难受,那么买下这些税的,几乎是一些豪民,他们会请一些泼皮无赖去当地收税,收得越多,他们就赚得越多,而只要不闹出人命,官府几乎不管,这其中难免会有一些敲诈勒索行为。”   蔡卞又道:“朝廷采取的这种扑买制度,是价高者得,那些豪民出得价越高,他们就会用更狠地手段,从百姓手中将钱收上来。且由于那些地方都过于偏远,即便当地发生什么事,官府可能都不知道。”   蔡京补充道:“即便知道,也不会影响到官府的治理,故此以往那些百姓也只能凭借自己的手段去抗争,但也难敌那些泼皮无赖的骚扰,很多百姓是深受其苦。而如今当他们得知公检法会捍卫每一个百姓的利益,并且会为百姓做主,于是就纷纷上门告状。”   你说这宋朝会不会玩,什么都能交易,连税都能承包给商人。   这确实省钱省事。   但是百姓就遭殃了,受到更大的压迫和剥削。   张斐一边听着他们介绍着扑买税,一边沉思着,似乎在盘算什么,等到他们都说完后,他才问道:“所以你们认为,这是属于合理的吗?”   上官均立刻道:“学生以为这当然不合理,官府至少还得遵守法律,而那些豪民唯利是图,与强盗无异。”   蔡卞道:“但除非朝廷免除那些地方的税收,否则的话,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说想办法约束那些豪民,但是这么一来,那些豪民就不会愿意参与扑买。”   “是吗?”张斐嘀咕了一句,突然问道:“河中府共有多少地方的税是包给那些商人去收的。”   “整个河中府有五十二处。”蔡京回答道。   张斐惊讶道:“这么多?”   蔡京回答道:“因为河中府山区比较多,许多乡村几乎是与世隔绝。”   “那卖了多少钱?”张斐又问道。   蔡京回答道:“两万余贯。”   “那也不少啊!”   张斐点点头,思索一会儿后,突然向蔡京道:“蔡京,你去一趟转运司,请元学士上门一趟。”   蔡京点点头道:“是。”   上官均忙道:“老师打算怎么处理这些官司?”   张斐道:“我打算亲自审理此案,不过你们得告诉法援署那边,我们只算今年秋天发生的纠纷,其余的我们一律不接受。”   而那边元绛得知张斐相约,是屁颠屁颠的就来了。   在后山那边的一间小屋内,这一老一少坐在桌旁,中间摆放着一个小火锅,冒着腾腾热气,是香气四溢。   随着盐债的出售,可算是解了官府的燃眉之急,如果有一百万贯的额外收入,之前那些赔偿和支付给吏的俸禄,那就都不算事了。   元绛这悬着的心,也是暂时先落了下来,所以即便张斐不约他来,也必须得找张斐喝上一杯。   “呵呵,张庭长果真是料事如神,不少大地主都是用粮食来购买盐债,并且几乎所有人都是要求到期还盐。”   “这其实并不难猜。”   张斐笑道:“首先,今年算是一个丰收年,并没有遭遇什么天灾,这粮食供应相对比较充足,粮价没有上浮的条件。   其次,青苗法的出现,又将利息给压了下来,想要凭借高利贷获取巨额利润,至少在明年是比较难的,虽然一分五的利息,仍高于盐债的利息,但借也借不出太多,这粮食与其放在仓库里面生霉,就不如拿去购买盐债,不但能够获取利息,还能够操纵盐价,在三年后有望大赚一笔。”   “是这么回事。”   元绛点点头,又担忧道:“但是他们若真在三年后,将盐价炒上去,这又会引发民怨的。”   盐池每年的产量,就三四百万贯,等于是提前卖出三分之一的盐,这些盐商、钞商是足够操控盐价的。   如今的盐价,本就不便宜,要是再炒高,那些百姓承担不起。   张斐笑道:“在契约上,朝廷只是保证每年偿还利息,可没有保证,到时盐价会很高,同时提举常平司有平抑物价的职权,朝廷可以通过投放更多盐,去平抑盐价。”   元绛疑惑道:“那也得有足够的盐。”   张斐只道:“关于这事朝廷方面自会派人解决的,元学士完全不用担心。”   元绛不禁审视张斐一眼。   解盐是肯定没法增加盐产量,如果需要调集其它地方的盐过来平抑,那这运输成本,也会将盐价给抬上去,是毫无意义的。   就只有一个地方的盐是可以用于此招,那就是西夏盐。   但是赵顼即位后,立刻下达死命令,不准进口西夏盐,意在打击西夏的经济。   可见张斐不愿多说,元绛也就没有再多问,转而说道:“但发行盐债,到底是寅吃卯粮,裁军的确可以剩下不少钱,但那也只能抵消目前财政上的缺失,三年以后,河中府的财政将会少一百万贯,这也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三年之内,光凭税收能够增加这么多吗?”   张斐笑道:“目前河中府的税收规模,是肯定弥补不了的,但这古人有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税亦可得税啊!”   “种税得税?”   元绛不禁一愣,“这税怎么种?”   张斐道:“这一百万贯足以用于支付吏的俸禄和士兵们的赔偿,还会剩余不少钱。这些钱就可以用于兴修水利和道路,兴修水利,让亩产增加,兴修道路,方便商旅做买卖,如此一来,便可产生更多的税收,这就叫做种税得税。同时提举常平司还能够做买卖,交易货物,以及借贷。”   元绛道:“其实关于兴修水利和道路,在青苗法中亦是有规定的,但是这能种出一百万的税吗?”   张斐点头道:“能。”   元绛惊奇道:“你凭何这么笃定?”   张斐笑道:“在一条宽阔平坦的大道上,就是闭着眼驾车,也能够跑得很快,但是在狭隘崎岖的山道上,你就是技术再高,也有跌落悬崖的风险。   公检法已经将道路扩展、铺平,官府的任何一个政策,都取得之前十倍,甚至于百倍的效果,再加上税务司的到来,三年种出一百万贯的税,绝对有可能,即便少一点,也可以通过再发行盐钞、盐债来弥补。”   元绛抚须思索半响,突然举杯道:“那老夫就拭目以待。”   要是之前,他或许有些不太相信,但是现在的话,他只是觉得非常期待。   谈及完此事后,元绛又问道:“对了,你今儿约我来,是为什么事?”   张斐道:“扑买税。”   元绛稍稍一愣,立刻问道:“有百姓上门告状?”   张斐笑道:“看来元学士也知道这情况。”   元绛叹道:“怎么会不知,但那也没有办法,如果朝廷每年派人去收税,税收可能还不足以抵消这成本,并且会惹上许多麻烦的,是吃力不讨好啊!”   张斐道:“但是这么下去,会影响到我们公检法的,一群泼皮无赖去收税,可想而知,这中间会发生什么事情,如果我们公检法不能为那些百姓做主,公检法的权威大打折扣,故此我决定将会开庭审理此案。”   元绛道:“但是这个官司,可能又会打击到官府的威信,之前那场禁令官司,就已经引来官员们不满,你这马上又来一次,真是如同火上浇油,到时我也不太好安抚。”   别看他嘴上硬气,但每回他都是遵从皇庭的判决,官员们已经是憋着一肚子气,如果这频率太快,他也为难啊!   如果他再想办法退让,兴许也会让他们看出来。   张斐笑道:“元学士无须安抚他们,这回就由着他们性子吧。我们老是里外配合,哄着他们也不是一回事,司法可是非常严肃的,是每个人都应该遵守的,所以,也是时候让那些官员们知道,如果他们输掉这场官司,那他们就必须为此负责。”   元绛一怔,问道:“你确定?”   张斐自信地点点头。   元绛又问道:“那会不会对财政造成影响?扑买制度,能够减轻财政不小的压力。”   张斐笑道:“元学士放心,不会的,因为税务司会解决这些问题的,而且,我也打算用这场官司来迎接税务司的到来。”   元绛道:“税务司不是明年才到吗?”   张斐笑道:“我已经要求他们尽量今年年底赶到。” 第六百零三章 扑买税(上)   张斐这回可是光明正大地派蔡京去邀请的元绛,并没有对此遮遮掩掩,故此官员们很快就得知此事。   要知道此时皇庭与转运司的矛盾现在是愈发尖锐,张斐肯定不是请元绛去吃火锅的,这中间定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第二日,一些官员就来到转运司打探消息。   元绛则是将扑买税一案,如实告知他们。   “岂有此理。”   何春林闻言,不禁开始抓狂起来,“他们皇庭可真是咄咄逼人,那边刚刚查完过税,迫使官府给每个吏发足额的俸禄,这边又要审扑买税,这么下去的话,咱们就是发再多的盐债,也不够往里面填的。”   饶是性格沉稳的曹奕不免都愤怒道:“元学士,这河中府每年有十余万贯的财政是来自买扑坊场,这是不容有失,他们皇庭不能就只管他们司法公正,却不顾我们的难处,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元绛点点头道:“这我当然也知晓,不过这十余万贯的财政,其中有六成是来自于榷酒税,但是张三就只是针对扑买税,而没有提到榷酒。   另外,张三也并未说会禁止这买扑坊场,只是说有百姓上门告状,故此他向我询问相关事务,但具体怎么判,到时还得看证据。”   韦应方道:“元学士有所不知,官府收税尚且会遇到很多问题,更别提那些豪民,这里面多少是有些问题的,但官府这么做也是出于无奈,这不但能够为官府增加税入,同时还能够节省很大的成本,可谓是一举两得,此制可是坏不得的啊!”   元绛带点点头道:“关于此中利害关系,我也跟张三说过,他说他也会考虑到官府的难处,但具体还得看庭审过程。”   曹奕道:“那如果皇庭又禁止扑买税,咱们该如何应对?”   元绛沉吟少许,试探道:“如果他真这么判了,咱们要么就上诉朝廷,要么就只能等韩寺事来了再做决断。”   但这回韦应方、曹奕等人并未答应,而是选择沉默。   元绛看在眼里,但也没有多言。   这都在他的预计中,这将心比心,皇庭动作太过频繁,他与张斐的双簧,不可能回回都有效。   “小报!小报!皇庭小报!”   只见一个少年,在市集中一蹦一跳,小手拿着几张纸挥舞着。   顿时引来不少人侧目。   由于皇庭是开在城外,告示也只是贴到皇庭门前,不少买小报的商人发现商机,但凡皇庭贴出告示,他们都会立刻命人抄录成小报,然后卖去城内。   目前整个河中府,“皇庭”二字,那可就是妥妥的顶流,这种小报,从来不愁卖。   “小哥,皇庭又要审什么案?”   一个大叔叫住了那小哥。   “扑买税。大庭长亲自开庭审理。”   “大庭长亲自审吗?”   “是的。”   “快给我来一份小报。”   “哎!”   那大叔当即买得小报,周边的人顿时围过来,一看是关于扑买税的官司,立刻七嘴八舌的聊了起来。   “这事我早就听说,好像是雪雾山那边的乡民来告得状。”   “你们说皇庭会怎么判?”   “当然会判乡民们赢。”   “但愿如此,这扑买税跟衙前役一般可恶,早就该废除了。”   很快,关于这桩官司的消息,立刻席卷了整个河中府,因为这官司不但涉及到普通百姓,同时还涉及到官府和商人的利益,里面也暗藏着一条非常复杂的利益链,导致大家都非常关注。   皇庭。   “老师,那几个被起诉的扑户请了李敏来为他们辩护。”   蔡京将一份辩护状递给张斐,又道:“李敏代表他们表示拒绝认罪。”   经过上回的官司,以及近日来盐债的发行,大家也都意识到珥笔的重要性,有没有珥笔,那就是两种官司,不可同日而语。   张斐接过来一看,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这是好事。   珥笔的买卖好,恰恰是公检法成功的体现。   上官均纳闷道:“这个官司证据确凿,他们哪有的打。”   张斐瞧他一眼,“我都跟你说过多少遍,这世上就没有不能打的官司。”   说着,他又向蔡京道:“既然对方请了珥笔争讼,那么咱们也得委任法援署,为那些乡民争讼。”   蔡京问道:“是让征文去打吗?”   张斐稍稍犹豫了下,心里突然想到一人来。   正当这时,李四突然来到门前,“三哥,范老先生求见。”   真是想曹操,曹操到啊!张斐眼中一亮,又向蔡京道:“先别忙着去,等我见过范老先生再说。”   大厅。   “范学士今日大驾光临,可是为法援署一事而来?”见到范镇,张斐是开门见山地问道。   范镇迟疑少许,不答反问道:“我听说有乡民因为扑买税一事,起诉那些扑户豪民?”   张斐点点头:“是有此事。”   范镇又问道:“那皇庭可会委派法援署协助那些乡民?”   张斐道:“由于对方已经请了珥笔代表自己辩护,故此我们皇庭也会委派法援署给予乡民帮助。”   说到这里,他笑道:“范学士是为此事而来?”   范镇点点头,“如果法援署将会协助那些乡民打这场官司,那老拙愿意加入法援署,打这场官司。”   张斐问道:“冒昧多问一句,范学士似乎对这扑买税也感到不满?”   范镇点点头,如实道:“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放在国法不用,去学那强盗之术,真是本末倒置。其实朝中一直都有人反对此事,但可惜官家不听,自制置二府条例司成立以来,是越来越多的地方,在推行这扑买税。”   这跟王安石有关系?张斐倒是没有听王安石说过此事,而且范镇与王安石是势不两立,听听就好,只道:“范学士,你如果加入法援署,那么你的责任,就是为当事人争讼,这家国天下的远虑,可不在你的职权范围内,我也希望范学士能够明白这一点。”   范镇点点头道:“张庭长放心,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道理,老拙也是知晓的,我也只想为那些乡民讨回公道,不为其他。”   张斐点点头,笑道:“那就祝范学士能够为法援署拿下一胜。”   “多谢。”   当日范镇便让加入法援署,而那邱征文也终于得到解脱,其实他也更想去书铺,因为他可没有什么家国天下的抱负,唯有金钱才能体现他的价值,这老是干免费的活,可真是没劲。   但对于范镇而言,恰恰相反,金钱就只是浮云,他是有政治理想和抱负的。   他嘴上虽然否认,但心里还是希望通过这场官司,去针对这扑买税。   既然对方已经明确表示拒绝认罪,那皇庭就必须开庭审理,不过皇庭也没有说表现的非常慎重,就只是当做一场普通的民事诉讼来进行,甚至连邀请函都没有发。   检察院方面也是作壁上观。   但是在开审的当日,整个皇庭外面是人头攒动,乌泱泱的一片,要知道如今已经入冬,路边的野草,都铺着一层寒霜,但这仍然阻止不了百姓们的热情。   当然,也不可否认,他们中也有部分人就只是冲着大庭长的颜值来的。   同时,里面也是座无虚席,有着不少官员和士大夫,但是在此案中,官员与士大夫的利益并非完全一致。   很多士大夫都是支持范镇的,反对扑买税。   当张斐出现在皇庭时,欢呼声是震耳欲聋,惹得四小金刚是好生嫉妒,他们现在几乎每天都会开庭审理一些案子,但从未获得张斐这般掌声。   张斐也如往常一样,跟大家打了一声招呼,来到庭台坐下后,许芷倩立刻将一份相关文案,平铺在桌上。   张斐看过之后,突然喊道:“马警长。”   马小义道:“在。”   张斐道:“那几位主要的嫌疑人还未找到么?”   马小义摇摇头道:“由于那些人平日里待得地方都比较偏远,且都是山区,俺派人去寻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影子。”   张斐偏头看了眼李敏。   李敏立刻回应道:“我们的几位当事人也派人去找了,但是恰好这几日他们没有活干,也不知道上哪喝酒去了。”   这好的不学,坏的倒是学得快。张斐嘀咕了一句,又向范镇道:“范先生,那几位直接参与此案的嫌疑人,暂未找到,如果范先生有要求的话,本庭长也不介意押后再审。”   范镇微笑道:“不必了,因为那些人也不过是听命于几位被告,我们主要也是要追究这几位被告的责任,他们不在,也并不影响此番诉讼。”   张斐点点头道:“既然范先生没有意见,那此次庭审就继续进行。”   其实张斐心里非常清楚,肯定李敏出主意,将那些个扑户雇佣的爪牙给藏起来,因为那些人如果上庭的话,在观感上,是非常不利于他们的。   如果有助审团,那就更加糟糕。   砰砰砰!   张斐敲了三下木槌,又朗声道:“由于此案涉及到许多百姓的利益,而且本庭长也非常喜欢听听百姓看法,故此本庭长决定让百姓参与到审理中来,马警长,你来帮本庭长选出八位助审员。”   “选我!”   “马警长,选我!”   在这一刻,马小义就是大众情人,门前所有人都冲着他招手,各种媚眼。   别的不说,光坐在里面观审,是要舒服多了,凭这一点,那就值得去争抢。   而且随着皇庭前面店铺变多,租金也是日益增多,这皇庭财政也在慢慢变好,不管是助审团,还是证人,都能拿到一些酬劳,关键还有参与感,人人都想坐在里面过一把瘾。   毕竟当下的百姓多多少少都有受到压迫和剥削,他们做过无数次锄强扶弱的美梦,这个助审员,在一定程度上,是能够帮助他们如愿的。   可惜失望永远是主旋律。   当八位幸运儿诞生后,剩下的就全是失望。   这助审团就位之后,庭审正是开始。   第一位上庭的是原告之一,也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大娘。   “我家丈夫最近染了疾病,我就拿着家里好不容易积攒的二十多个鸡蛋上集市去买,想换点钱给我丈夫买药,可是那些个泼皮无赖突然来到我面前,不但抢走我一半的鸡蛋,还将剩下的鸡蛋,也都给打破了。他们真是,真是欺人太甚。你们赔我鸡蛋,赔我鸡蛋。”   这大娘说到后面,突然情绪爆发,指着李敏他们就是一顿咆哮,旋即又趴在桌上,拍着桌面,嚎啕大哭了起来。   外面的愤慨之声,也是随着大娘的情绪,此起彼伏,你们抢走鸡蛋也就罢了,还将其余的给打烂,这不是将人往绝路上逼么。   这官司一上来,仿佛就直接进入高潮。   “肃静!”   张斐敲了下木槌,又向那大娘道:“原告,还请你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   大娘瞧了眼张斐,是拼命的想抑制自己的哭声,但还是忍不住不断抽泣着。   张斐也没有办法,耐心等了一会儿,听到大娘的抽泣声变小,才让李敏问话。   李敏站起身来,“韦张氏,你说那些人抢走你的鸡蛋,请问那些人是抢完就跑了吗?”   韦张氏立刻道:“他们就是负责拦在里面收钱的,又怎会跑。”   李敏道:“这我不是很明白,你也说他们的职责是收钱,那他们又怎会抢你的鸡蛋。”   韦张氏道:“他们要收我一半的鸡蛋,我当然不肯,然后他们就抢我的鸡蛋,抢了就算了,他们还剩余的鸡蛋,全部摔在地上,我,呜呜呜。”   李敏问道:“他们是在你准备要走的时候,打烂你的鸡蛋,还是在争抢的过程中,打烂你的鸡蛋。”   韦张氏抽泣道:“是是在争抢的过程中。”   “我问完了。”   李敏坐了下去。   院外的百姓也用嘘声回应了他的问话。   范镇站起身来,“韦张氏,你是第一回 去墟市卖东西?”   韦张氏摇摇头道:“我大概是每一两个月去一回。”   范镇问道:“众所周知,去墟市做买卖,是需要交税的,一般来说,这二十个鸡蛋,得交多少税?”   韦张氏道:“一个就行了。”   范镇道:“但是那些人却要你多少个鸡蛋?”   韦张氏委屈道:“十二个。”   范镇道:“他们可有说明理由?”   韦张氏道:“没有,他们就是问那我要十二个鸡蛋,咱不肯给,咱说要这么多,那咱就不卖了,结果他们就来抢。”   范镇道:“当时可有人看见。”   韦张氏道:“市里的人都看见了。”   范镇拿起一份证据来,“张庭长,这是当时墟市里面一些目击者的供词,可以证明我的当事人并没有说谎。”   “呈上。”   “我问完了。”   范镇将证据呈上后,便坐了下去。   接下来,李敏又传承包雪雾山墟市的扑户高强出庭作证。   “高员外,请你介绍一下你与雪雾山墟市的关系?”李敏问道。   高强道:“我是通过官府举办的扑买坊场,买下雪雾山墟市的商税。”   李敏又继续问道:“不知你是花了多少钱,又买了几年?”   高强道:“最初我是前年花了八百贯买得一年,但结果亏了三百余贯,所以第二年我不打算要了,可结果官府见无人扑买,硬逼着我买了下来。”   贵宾席上的官员们,皱眉看了眼高强,好似在说,你这厮可真是胆大包天,都不带犹豫的就将我们给卖了。   殊不知,这高强最初也去找过官府,但官员们也没有办法,而且当时是心烦意乱,没有怎么搭理他,他才在一个钞商的介绍下,请得李敏为自己争讼。   李敏就是让他这么说的。   百姓们顿时又是嘘声四起。   显然,这回嘘的不是高强,而是官府。   这使得不少官员们觉得这皇庭就有毒,每回审案,都能扯到官府头上来。   可他们也不想想,要是跟他们没有关系,他们会来这里看么。   李敏问道:“高员外可方便告诉大家,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高强道:“我以前是跟着乡民们一块贩盐的,后来自己积攒了一些钱,又做酒、马等买卖。”   李敏道:“做了多少年买卖?”   高强道:“二十余年。”   李敏问道:“既然你坐了二十余年的买卖,应该是经验丰富,你难道事先就没有做过调查,这八百贯买下雪雾山的墟市税并不挣钱。”   高强道:“我当然有做过调查,雪雾山那边的乡村基本都在山区,所以他们每个月都会去墟市交易一些货物,当地的墟市其实不小,我算着这一年下来是能够赚钱的。   不过我也知道,官府一般都是将一些偏远地区,又不太好收的税务拿去扑买,我也招了一些人去盯着,但不曾想,当地民风彪悍,那些刁民不但不交税,还常常将我的人打伤,弄得我也是焦头烂额。第二年,我是说什么都不想做了,否则的话,我这辛苦积累的钱,都得亏在这上面,我做酒买卖,这钱赚得多,还比较省心。”   李敏道:“结果呢?”   高强道:“结果官府说没人要,让我继续做,我是到处去求,但也没有什么用,只能被迫继续做,但如果还赚不到钱,那我就所有的钱都没了,我只能找一些强人去收税。”   “多谢。”   李敏点了下头,又向张斐道:“大庭长,我这里有一份去年关于雪雾山墟市的买扑证据,在去年十一月份,官府确确实实将雪雾山墟市拿去扑买,但结果就是没有人竞价。   可见我的当事人的确不愿意再接这买卖,只是被迫才接下这桩买卖得,并且价钱也未有发生改变。此外,还包括当时,高员外所以做得人事安排,以及去年的收入,这都足以证明,我的当事人所言句句属实。”   “呈上。”   庭警立刻将这份证据呈上。   当然,张斐不需要看,都是交给四小金刚分析。   范镇站起身来,道:“方才韦张氏的做供,高员外应该也听见了。”   高强点点头。   范镇问道:“那你是否知道此事?”   高强道:“我也是这两日才得知的。”   范镇问道:“你们手下做了什么事,都不告知你的吗?”   高强道:“一般是不会说得。”   “一般不会说?”范镇问道:“也就是说这种事其实时常发生,故此没有必要向员外汇报?”   高强心虚地瞧了眼范镇,咳得一声道:“他们只需要交钱给我,其它的事,我一般不会管。”   范镇道:“所以高员外是默许他们这么做。”   “我反对。”   李敏立刻站起身来,“对方是在诱导我当事人作答。”   “反对无效。”   张斐道:“被告必须对此做出回答,因为这涉及到一个责任划分问题。”   高强不禁瞧了眼李敏。   李敏点了下头。   高强这才说道:“我只是要求他们将钱收上来,因为前一年的教训,我也知道可能会发生这类事,但我也没有办法,要不这么做的话,这钱就收不上来,说不定他们自己还会被打伤,到时我还得出钱给他们买药。”   范镇又问道:“适才高员外口口声声说,只管收钱,不知高员外与他们约定,要交多少钱上来?”   高强道:“九百贯,我花了八百贯,赚这一百贯,这不过分吧。”   范镇道:“我要问的是,你是让他们只收九百贯,还是让他们只交九百贯?”   高强嗫嚅片刻,“只交九百贯。”   范镇道:“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无论他们收多少钱都可以。”   高强道:“他们能收九百贯上来,就算不错的了。”   范镇道:“还请高员外回答我的问题,是不是无论他们收多少钱都可以。”   高强道:“我并没有限制他们。”   “我问完了。”   范镇坐了下去。   李敏又站起身来,问道:“高员外,在你跟朝廷签订的扑买契约上,可有规定你每年只能收多少税上来?”   高强摇摇头道:“没有,契约上只是写明我出的价,但并没有写明我能收多少税。”   “我没有问题了。”   随后,范镇又传一名受害者出庭,是一个名叫曹青年轻汉子,此人上得庭来,跟那大娘也差不多,口沫横飞地冲着对方指责道:“那些个泼皮无赖,如同草寇一般,冲进我家里,抢走我们的粮食,还,还轻薄我的妻子。”   哭是没有哭,但越说越激动,直接拍案而起。   张斐不得不敲槌,“原告,请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绪。”   马小义也上前来,要求曹青坐下。   等到曹青坐下后,李敏便站起身来,“曹青,那些个泼皮无赖是一句话不说,就直接冲入你家吗?”   曹青愣了下,“那倒不是,我家只有二十余亩田地,但是他们却让我缴纳四石粮食,这足足多了一倍的税,我要是交了,那我吃啥?”   李敏道:“所以是你先拒绝他们,他们才冲入你家拿走你的粮食?”   曹青道:“他们胡乱收税,你怎又不说了。”   李敏道:“请回答我的问题,是不是你先拒绝交税,他们才冲入你家。”   曹青情绪激动道:“他们要多收我的税,我才拒绝的。”   李敏无奈一笑,又道:“之后他们便冲入你家。”   曹青点点头。   李敏道:“这时候,你妻子在干什么?”   曹青道:“我妻子也想上来拦着他们,不曾想他们中有一人就趁机抱着我的妻子。”   李敏道:“所以是你妻子先上来拦着他们,双方才发生身体碰撞的。”   曹青道:“那淫贼是故意去抱我的妻子。”   李敏根本不搭理他,而是向张斐道:“我问完了。”   范镇站起身来,“他们有没有解释,你为什么要交这么多税?”   “没有。”曹青摇摇头道。   范镇道:“那你可有询问?”   曹青道:“当然问了,可他们却让我别废话,赶紧将粮食交出来,我们这才吵了起来。”   “多谢。”   范镇点点头,又向张斐道:“我没有别的问题了。”   接下来是被告金大宝出庭,是一个又白又胖的中年人,从头到脚都是富态相。   范镇站起身来,“金大宝,你是何时买下高泉乡的两税?”   金大宝道:“去年十一月买的,收得就是今年的税。”   范镇问道:“那你对你所雇之人在曹青家所为,是否知情?”   金大宝道:“我也是近日才得知的,我也只管收钱,其余的事,我不管。”   范镇道:“所以他们的这种行为,也是你默许的?”   金大宝道:“我请得人全都是经验丰富之人,是不会出错的。”   范镇问道:“何谓经验丰富?”   金大宝道:“那些人以前就是在衙里当差的,专门负责收税,我就吩咐他们,平时官府让你们怎么去收税,那你们就怎么去收税,咱也不知道如何收税,学着官府做,那总不会有错吧?”   范镇眼中闪过一抹兴奋之色,问道:“所以你认为官府平时也是这么收税的?”   金大宝道:“这我不知道,如果不是,我就得找他们麻烦,当初我可是跟他们说好的,我也不可能天天盯着他们。”   范镇道:“我暂时没有别的问题。”   李敏站起身来,扬起一份证据来,“大庭长,这是我们从河中府十余个乡村问来的口供,这些口供可以充分的证明,金员外手下的所作所为,在官府平日里收税的过程,是时常发生,且有百姓去告状,但官府从未追究他们的责任。”   “呈上。”   贵宾席的官员,个个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只要坐在这里,他们就觉得自己是弱势群体,妈的,什么锅都往他们身上甩。   你们现在都不怕官了吗? 第六百零四章 扑买税(下)   官,肯定是怕的。   但问题是,大庭长特么也是官啊!   而现在管事的就是大庭长啊!   那些扑户事先就想去找官府商量对策,但是官府根本不搭理他们,但如果他们将这些罪名全部承担下来,那他们可能就完了呀!   但如果通过珥笔的辩护,来解决这个问题,那他们就可以依仗皇庭和司法,去避免遭到官府的报复。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们也是被逼无奈,才选择采纳李敏的建议。   毕竟现在河中府也不是官府一家独大,这么做还是一线生机。   随后一个个原告接连出庭,无一例外,全都是指责那些扑户雇佣的泼皮无赖,滥收税,滥用暴力,给他们造成很大的损失,情况都是相差无几。   而李敏则是不厌其烦地将责任全部转移到官府头上,真的是一点情面都不给。   如此反复,那院外的百姓,都已经嘘得直喘气、   但他们的情绪已经被李敏转移到官府头上,这官府才是万恶之源。   这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官府自己就那德行,在收税过程中,也是想尽办法盘剥百姓,反正各种手段是层出不穷,你说那些扑户还能遵守依法收税吗?   根本不可能。   这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他们只会采取更加极端的手段。   非首脑地官员们现在也已经躺平,经过上回他们与乡绅互扒底裤,对此也已经渐渐习惯,你们爱怎么说怎么说,我们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就是这么简单。 第一回 大家还是有些要脸面,第二回就相对轻松自在多了。   关键,对方的控诉目标是官府,而不是针对某一个官员。   但如果从双方的诉讼状来说,其实这场官司与官府是毫无关系的,但这一番问下来,却处处充斥着官府的身影,反正被告方几乎将所有责任全部推给官府。   你说我的当事人多收税,问题是官府也是这么收的,各种折算、支移,我不根据官府的来算,难道自创税法吗?   这要不找官员来问问,只怕这官司都审不下去。   但控辩双方的珥笔,都不主动要求传官员出来问话。   这范镇虽然当珥笔不久,但他是当了几十年的官,可是非常老练的,既然他告得是扑户,他肯定就是盯着那些扑户,到底官府并未对他的当事人造成直接的伤害,如果他传官员上来问话,不但会节外生枝,会令整场官司都变得非常复杂,也会令他诉讼,变得杂乱无章,观众都会纳闷,伱到底在告谁?   同时还会让人猜忌他的意图,是不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但他对于李敏他们将责任转移给官府,也从不提出任何质疑,不管李敏怎么转移,因为李敏只是转移,并不进行反驳,这责任总是在那边,双方看似是针锋相对,但其实是其乐融融。   而对于李敏而言,他们是有足够的证据将责任推给官府,官府屁股上那一堆屎,谁还看不见么,那么不传官员上来问话,对他其实是非常有利的,至少官府就没有反驳的机会。   既然原告都不传,那他就更加不会传了。   张斐是非常清楚双方的心思,但对于他而言,要不传一名官员上来问问情况,他这判决就没法判,于是他主动传一名官员上庭来。   这官员名叫李思文,是一个监当官,这种监当官属于财政最底层的事务官,多半还都是差遣官。   根据宋朝的制度而言,这种差遣官是有权力的官员,但是由于他们是属最底层的,干得全都是一些脏活累活,是比较低贱的,也就比吏好一点,这一般科举出身官员,是不愿意当这官,导致很多监当官都是从外面雇来,或者是将吏升上来,这里面也是鱼龙混杂,   但他们也是掌管事务最多的官员,这州县内所有税收、库藏、杂作、专卖全都是他们在管。   他们也就构成了北宋最为庞大的财、税官僚队伍。   而这李思文,就是专管扑买场的监当官。   “本庭长今日传李监务出庭,主要是了解清楚,官府这个扑买税制度。”   张斐是非常认真地问问道:“李监务可否说说,为什么官府会将一些墟市的商税,甚至一些乡村两税拿出来扑买?”   李思文回答道:“这因为是那些地方都非常偏远,官府暂无人力,在当地建立监务来征税,就只能采取这种方式来进行征税,而且对付官府而言,这是既省钱,又省力,一举两得的办法。”   张斐又问道:“那么官府是采取通过怎样扑买方式,将这些税卖出去?”   李思文回答道:“我们监务是采取实封投状法,也就是扑户将自己的价钱写于状内,然后封口上交,以价高者得。”   张斐稍稍点头,继续问道:“在竞价之前,官府是否会给出一个底价?”   李思文点点头道:“一般是会的。”   张斐问道:“那不知官府是如何计算这底价的,就比如说这扑买税。”   李思文突然谨慎地瞧了眼张斐,思忖一会儿,才回答道:“官府是根据当地往年的税收,以及当地的户口数、田亩税来进行评估,最终给出一个底价。”   张斐稍稍点头,道:“本庭长假设某墟市往后的税收在一百贯,那么一般官府又会给出多少的底价?”   这个问题一出,四小金刚、许芷倩、苏辙他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李思文身上。   李思文又认真思索一会儿,“这是不一定的,大概是在八十贯到一百贯之间。”   一些官员闻言,当即面露郁闷之色。   张斐道:“也就是说,对于扑户而言,其中利润是在0到二十贯之间?”   “话也不能这么说。”   李思文摇摇头道:“因为被官府扑买的商税,一般对于官府而言,都是很难去收的,故此往年收上来的税,也并不是足额的税。   此外,承买下来的扑户,且是可以分期支付的,而且他们连续承买某一墟市的商税,官府往往在第二年还都会给予他们优惠,适当降低价钱,他们都是有利可图的。”   那四小金刚听罢,不禁眼神交流了一番,好似都在说,这人是高手啊!   其实他们这些监当官,远比韦应方他们要难应付的多,因为他们是身经百战,天天就处理各种麻烦事,是能够从容不迫的应对各种情况。   韦应方他们就只是看着狠,但要从他们嘴里找到破绽,是相对容易许多。   张斐的这个问题其实是个陷阱,如果说税是一百贯,你又以一百贯的价钱扑买,那么商人要赚钱,这中间就必须要产生额外的利润,那么必然也是百姓来承担。   但他回答非常好,这一百贯不一定是足额税,因为这些扑买税,都是非常难收,要是好收的话,官府也不会拿出来扑买。   既然官府收到不是足额税,那你要收到足额的税,扑户就是有得赚。   但这是不确定的。   张斐又问道:“适才李监务说到如果连续两年承买,那么官府会给予优惠。关于这连续承买,是否有强制性?”   “一般来说是不具有强制性。”   李思文道:“但是承买者若不想继续承买,必须每年的十月递交申请,官府才有准备去将此税拿去继续扑买,如果逾期的话,官府也会给予通融,只要有人愿意接手,还是可以转让的,但是没有人愿意接手的话,官府会要求原承买者,继续承买一年。”   李敏听罢,不禁向助手问道:“是这么回事吗?”   那助手立刻道:“是有这个规定,但是你要去申请的话,又要经过重重审查,官府可能会派人跟你交涉,也有可能不搭理你,这拖着拖着你就逾期了,这官字两个口,咱们怎么说得过他们。”   这北宋的官员,都是懂法的,因为必修课,他们不会明目张胆的去违法,他们会懂得去规避律法,设置于设计一些规则,去盘剥百姓和富户。   规定是十月申请,但问题是你的申请要达到监当官这里,才能算数,其实就是给官府一个机会,逼着扑户继续承买,如果没有傻缺接盘的话。   而张斐对此也表示疑惑,问道:“不知这申请期限是基于何理由?”   李思文道:“关于扑买税的坊场多半都是放在每年的十一月进行,故此扑户最晚十月必须递交申请,我们才能将此税又放在十一月进行扑买。一旦过了十一月,十二月大家就准备过年,只能拖到明年,但到那时候,是很难立刻找到承买者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张斐点点头,又继续问道:“那不知官府可有规定,他们最多能够收多少税钱上来?”   “没有。”   李思文道:“扑买税主要集中在墟市的商税,但是商税是不定的,我们没法去规定,虽然其中也有少数的农税,但这农税也是不定的,比如说在天灾之下,朝廷会给予适当的减免,亦或者朝廷会突然赦免一些人的税,这都是没法规定具体数额。   但是每个人都必须守法,我们已经在契约中写明多少户,亦或者哪个墟市的税,这个税自然就要遵从税法,这一点应该是不需要写到契约中去的。”   张斐又问道:“那如果扑户少收上来税,官府会给予补助,亦或者支持吗?”   李思文摇摇头道:“不会。民间扑买也都不会这么做。”   张斐点点头,又继续问道:“那如果扑户在收税过程中,存有暴力缴税的行为,官府又会怎么处理?”   李思文立刻道:“这不归我们管,我们就只管扑买场。”   这回答的真是滴水不漏。   最后直接一脚,将皮球踢给了县衙。   张斐只能又传县尉刘大兴上庭作证,县尉就是专管治安方面的事,相当于现在的皇家警察。   刘大兴道:“确实有百姓上门告状,如果证据确凿,我们也会给予处罚的,但往往都是百姓先抗拒交税,双方才发生冲突,而我们又不清楚监务那边与扑户是如何签订契约的,所以很多事,我们也不好管。其实他们税监具备处理这类事务的权力,一般发生在墟市的税务纠纷,也都是他们在处理,我们县衙主要是管贼盗方面。”   刚刚下去的李思文,直接站起身来道:“我们是有处理这类事务的权力,但前提是这墟市还是归我们管,扑买出去的墟市,又不归我们管,我在那里一个人都没有,怎么去管,这理应由县衙来处理,到底那些墟市都是属于县衙的管辖范围。”   刘大兴当即就反驳道:“你们之间的契约,我们又不清楚,如果说违法就得抓,那多半都是百姓先抗拒交税,那我们是不是都得抓起来。”   双方开始互踢皮球。   不得不说,在宋朝踢皮球,那是相当简单,因为权力过于分散,又有大量的重叠,一旦出事,很难去找到谁来负责。   其实监当官的权力不小,他都有权执行苔刑,惩罚那些不交税的百姓。   但已经扑买出去的墟市,是不是属于监当官的管辖范围,这就还真不好说,到底他们监务在那里是一个人都没有,他们怎么去管,百姓也都是找县衙,也不会找他们啊。   但是不是属于县衙,其实也不好说,原本是属于监务的,但是监务将这部分权力卖给商人,就县衙而言,不管你们卖给谁,那都是属于你们监务的,那你们就应该负责,而不应该由县衙负责,关键县衙也不清楚你们之间的契约是怎么签的。   他们这一番太极拳打出来,换得全场最大的嘘声,以及千万道鄙视的目光。   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你们还这么玩,真的当我们傻么?   你们不就是一伙的吗?   但他们也不是玩给百姓看的,而是玩给皇庭看的,你皇庭不是讲证据吗?   行!   那我们就互相踢皮球,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这该归谁管,你会明白?   因为他们不是被告,张斐也只是询问一些专业性的问题。   这嘘声过后,双方就正是进入到结案陈词的环节。   范镇先站起身来,道:“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在我朝,不管是商税,还是农税,可都是有着非常详细的规定,而目前证据已经充分证明,被告并没有根据税法去收税,他们向我的当事人,征收了一倍,甚至于几倍的税。   而对方珥笔所言的计税法,首先,他们是毫无凭据的,其次,那些人也并没有向我的当事人解释清楚,为什么要缴纳这么多税,可百姓当然是有权询问清楚,在没有弄明白之前,百姓也是有权拒缴。   然而,对方却是采取暴力的手段,或抢、或逼迫,甚至于轻薄我当事人的妻子,从而给我的当事人造成巨大的损失,在此我恳请皇庭判我方胜诉,并且惩罚被告赔偿我当事人的一切损失,以及追究他们的刑事责任。”   经过这两场官司,张斐大概也弄清楚范镇的风格,攻击性不强,而且问得也不多,但他总能抓住最关键的问题。   他们怎么踢皮球,我不管,也与我无关,我只管我当事人的利益。   范镇坐下之后,李敏便站起身来,道:“对方说得不错,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但是我的几位当事人都是严格遵守了与官府的契约,以及官府所赋予我当事人的权力。   对方说我当事人多收税,这都是毫无根据的,因为在契约中,并没有规定,我的当事人最多能够收多少税,同时在契约中的有很多条例,都是强调一点,扑户是自负盈亏,这无不在鼓励扑户多收多得。   而关于这一点,方才李监官的回答是可以给予充分的证明,当我的几位当事人所收上来的税远低于扑买金时,官府是不会给予我当事人任何补助的,官府甚至都不准我当事人在契约到期时,拒绝继续承买。   也就是说,多收少收,只能是各凭本事。至于对方指责的暴力手段,那更是断章取义,事实已经证明,都是对方先拒绝交税,我当事人的手下才会采取暴力手段。   要知道我当事人的权力,是来自于监务,而监务在面对拒缴税收时,是可以处以苔刑,最多可达六十苔。   那么我的当事人也应该具有这权力,但是我们当事人也并未有这么做,他们只是使用武力拿走相应的税收,这目的是税,而不是要伤人。   这甚至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方才我提供的证据,可以证明,很多扑户所雇佣的收税人都被那些乡民打伤,但官府也不会给予任何支持的。   如果有人指责这份扑买契约有问题,这我很难去反对,但不能指责我的几位当事人有罪,因为这是毫无道理的,我的几位当事人是完全遵守与官府的契约。故此,我恳请大庭长判我的几位当事人无罪。”   “多谢控辩双方的陈述。”   张斐点点头,又偏头看向助审团,道:“八位助审员,你们可有结果?”   八人同时点点头,是毫不犹豫。   张斐笑了笑,又道:“如果你们需要慎重思考的话,本庭长也可以给予你们一些时辰去思考。”   八位助审员齐齐摇头,表示完全不需要。   “那好吧!”   张斐笑着点点头,然后问道:“认为该判定原告胜诉的,请举手。”   八个助审员同时高举起手来,恨不得都站起来。   这还用思考,必须是原告取胜啊!   对方的行为是多么的可恶。   “多谢几位助审员的协助。”   张斐笑着点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气,突然向前面的四小金刚问道:“你们!”   话一出口,四个人恨不得将脑袋埋到文案里面去。   “哇你们就这点出息。”   张斐气得下面直接就踢了一脚,但四人不为所动,埋头不语。   这太难了一点,因为问来问去,这责任好像全在官府,但问题官府又不是此案的当事人,他们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判。   “真是没出息!”   张斐摇摇头,目光一扫,然后朗声道:“就情理而言,本庭长也非常认同八位助审员的判定,但是就法理而言,本庭长暂时无法判定被告是否有罪。”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还不足以判定被告有罪?   大庭长,你什么情况?   张斐解释道:“因为在我朝律法中,是没有禁止收税人在面对对方拒缴税收时,采取暴力手段,而根据之前证人的供词来看,被告采取暴力的前提,全都是对方先拒绝缴税。   那么争论点就在于,被告的要求百姓缴纳的税是否合法?如果是非法的,自然可以判定被告有罪,但如果是合法的,那他们就是无罪的。   而在官府与扑户所签订的扑买契约中,并没有详细规定合法税额。李监官给出的理由,是税收时常有变动,而且依法收税,是人人都该遵守的,这是一个常理,就没有必要写入契约中。   但是李监官没有考虑到的是,依法收税只约束收税官吏的,而不是约束百姓的,百姓只需要遵守依法交税。   扑户是属于百姓,不是官吏,所以他们是不需要遵守依法收税的,他只需要遵守与官府的契约,这就好比官府若雇人收税,那些人也只需要遵命,而不需要遵守依法收税,上面要求收多少,他们就收多少,同时责任是由官府承担,而官府在相关的扑买契约中,并没有写明具体的税额和收税原则、条例,这显然是不应该的,这一点是将有利于被告的。   至于被告对收税的举证,认为他们税额计算法,都是采取官府的计税法,这其实与原告无关,理应是被告与官府的纠纷。   故此本庭长对于此案的建议,原告若觉冤屈,应该去起诉官府,追讨相应的赔偿,而非是被告,因为在税法关系,就只存在于百姓与官府之间,官府在面对百姓时,也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至于这责任到底该由谁来承担,则是属于被告与官府之间的纠纷。   所以,单就目前的供词来看,本庭长是无法判定被告有罪。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就是这份契约是存在着诸多问题,其中责任、义务都未划分明确,为了避免更多的纠纷,本庭长决定,在此案未有审清楚之前,禁止官府再向任何人进行任何地区的税收扑买,如果有签订数年扑卖税的,从明年开始,也将全部暂停。”   听到最后一段时,在场的官员是神色大变,有人甚至都直接站起身来,怒视着张斐。   如果皇庭只是根据证据,直接判官府有罪,他们心里都还是有准备的,他们都知道这里面的烂事,但是你直接禁止扑买税,这对他们而言,可就是一种权力侵占。   因为扑买税可是行政制度。   不过张斐倒是没有注意到他们的举止,而是向范镇和李敏问道:“不知被告和原告对此判决可有异议?”   李敏和范镇均表示没有异议。   张斐又向苏辙问道:“检察院方面对此可有异议。”   苏辙笑道:“检察院方面没有任何异议。”   张斐当即敲槌,“退庭。” 第六百零五章 不装了,摊牌了。   “原来,原来是他们起诉错对象了。”   “百姓只有义务向官府缴税,故此他们应该去起诉官府,但是官府方面又委托扑户收税,这责任到底归谁,应该是属于官府与扑户之间的契约纠纷。哎呦!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先梳理清楚这三者的关系。”   在张斐给出判决后,四小金刚这才豁然开朗。   之前他们的惯性思维,还是让他们只考虑这百姓与扑户的关系,因为扑户与百姓是直接冲突的双方,在他们看来,这二者是必然有关系的。   但是他们并没有想到权力和义务的问题,其实扑户并不需要对百姓负责,他们就只需要遵守与官府的契约。   当然,他们也得遵守律法,毕竟每个人都需要遵守律法。   李敏当然知道这一点的,所以他在辩护中,是不断强调一点,那就是百姓先拒绝缴税,只要这一点成立,那么之后暴力行为,就可能是属于合法行为。   因为宋朝法律是允许暴力对待拒缴交税的百姓,这种事的确也是时常发生。   关键就要看,官府是否有将这个权力,移交给扑户,以及官府到底对扑户征多少税有没有具体限制。   这些都必须审视官府和扑户所签订的契约,不过张斐并没有对此过多询问,因为这并不属于这场官司中核心问题。   这本是一场三方官司,官府是必须要参与进来,先看百姓诉讼官府,能否成功,一旦确定百姓确实受到损失,那么就再看这责任是属于官府,还是属于扑户的。   如今只有两方参与,并且中间的官府,并没有参与进来,皇庭也不可能给出判决。   “唉一群事后诸葛亮。”   忽听得后面传来一声叹息。   四小金刚微微用余光往后看去,只觉两道鄙视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立刻收回目光,然后装成很忙碌的样子。   其实他们四个原本都是非常自信的人,自尊心也是极强,但是自从遇到张斐后,他们已经是放弃那所为自尊心。   因为他们发现,每一次庭审,只要是自己审得,都是得心应手,但只要是张斐审得,自己都仿佛进入了一个未知领域。   四小金刚是恍然大悟,豁然开朗,但是双方的当事人,都对这个判决,有些不太理解。   这张斐离开之后,那韦张氏、曹青等原告是立刻来到范镇身旁。   “范先生,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们赢了吗?”   “张庭长怎么让我们去找官府?”   他们七嘴八舌,围着范镇,问个不停。   范镇几番开口都被他们给堵了回去,无奈之下,只能抬起手来,稍稍提高音量:“你们先别着急,且听我说。”   韦张氏他们才停下来,又是眼巴巴地看着范镇。   范镇自信地笑道:“你们放心,方才张庭长的判决,虽然没有直接判对方输,但是至少他认同你们有受到伤害的嫌疑,只是要先与官府打官司,确认这一点。但如果真的跟官府打官司,这场官司,我们一定会赢的,这我可以向你们保证。”   “可是,可是对方是官府。”   让他们告那些扑户,他们还是比较自信的,但是跟官府打官司,这。   范镇道:“你们不用害怕,现在在司法方面,不再是官府说了算,而是以公检法为主,也就是皇庭、警署和检察院。”   那边高强、金大宝等一干被告,也对这个判决感到十分焦虑,怎么变成他们官府的纠纷,此事他们也都围在李敏身旁,问个不停。   “李珥笔,这这到底怎么算?”   “不会真的让我们去找官府吧?”   “我们怎么争得过官府?”   “说得是,跟官府去处理纠纷,不就是让咱们扛下来么。”   “各位都稍安勿躁。”   李敏非常自信地笑道:“其实这场官司,我们已经赢了。”   “赢了?”   “此话怎讲?”   金大宝听得是一头雾水。   李敏笑道:“难道你们没有听见,方才张庭长认为,你们是无罪的。”   “但是张庭长也说了,这是属于我们与官府的纠纷。”   “那我们宁愿跟百姓发生纠纷。”   “不错,是纠纷。”李敏呵呵道:“对于你们而言,这到底就只是一桩契约纠纷,不会涉及到刑事责任的,也就是说这最差的情况,也只是给予对方一些补偿,而不会受到刑罚。”   金大宝等人用眼神交流了一会儿,又想了半响,好像是怎么回事,顿觉这轻松不少。   在这场官司之前,对方告得是非常严重的罪名,因为他们是采取了暴力手段,这一旦输掉的话,就必然是要承担刑罚的。   但现在的情况就不一样,现在是属于扑户与官府之间的契约纠纷问题,那这就是纯粹的民事诉讼。   最坏的结果,当然就只是赔点钱。   高强又问道:“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李敏道:“接下来我们就必须去跟官府交涉,但这就得看你们自己的想法,如果你们想要打这场官司,我保证,我们一定会赢的,那份契约就是官府拟定的,契约中存在的问题,责任都是属于官府,我们是不可能输的。”   “最好还是不要跟官府对薄公堂,咱在在庭上赢了官府,私下你能保证他们不给咱们使绊子么。”   “是是是,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跟官府作对,能有什么好下场。”   李敏见他们这么怂,自然也不会怂恿他们,因为这当事人要求低,反而是减轻珥笔的压力,笑道:“那到时我去与官府谈谈,先看官府怎么说吧。”   “行行行,就这样。但如果真的要赔钱,最好就是我们与官府平摊。”   语气非常不坚决,言下之意,我们自己承担赔偿也行。   李敏点点头道:“好吧。”   金大宝他们突然往贵宾席上面瞄了一眼,突然惊奇地发现,贵宾席上是一个人都没有。   这些当官的上哪去呢?   那边张斐还是一如既往的与许芷倩回到休息室,吃点糕点、蜜饯,来补充能量。   一杯热茶落肚,张斐突然轻轻用手指敲着桌面,嘴里数着,“十、九、八、七!”   许芷倩听他突然数起数来,不禁一脸困惑地看着他,“你在干什么?”   张斐不理会她,继续数着,“一!”   他瞟了眼门外,脸上微微露出尴尬之色,沉默片刻,他才咬着牙,蹦出一个字来,“零!”   砰!   门被从外面推开来。   张斐顿时是长长松得一口气,心想,下回这种逼,还是没有必要装,真是太紧张刺激了。   只见韦应方等一大群官员冲入屋内。   “张三,你简直欺人太甚。”   韦应方现在也不装了,指着张斐骂道:“你口口声声说法令与政令是互不干预,结果你们一次又一次干预我们官府的政策,我告诉你,你方才下达的禁令,我们是绝不会理会的。”   “你小子也真是给脸不要脸,从今往后,你们皇庭只需要管理好治安问题,其余的事,与你们无关,你们也无权干预,我们也都不会搭理。”   这一次官员们是真的忍不住了,关键他们也觉得委屈,我们从来不干预你们皇庭审案,还积极配合,可是你们处处针对我们,十个官司,就有九个我们是受害者,到底我们都是官署,地位也是平等的,现在搞得我们都快成反派了。   这么下去的话,咱们非得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这时,牛北庆、龙五也来到门前,张斐挥挥手,示意他们先退下,这咬人的狗,是不会叫这么凶,然后是心平气和地韦应方他们道:“各位生气至少也得有个理由,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韦应方是指着张斐的脸道:“你竟还有脸问?”   张斐双手一摊,“我实在是不明白?也许是我没有什么当官的经验,真的不知道我错在哪里?”   “我也不明白,朝廷怎会派你这黄口小儿,来担任如此要职。”   “这我都是被逼的,其实我也不想来这鬼地方。”张斐耸耸肩,“这一点你们可以去问问京城来的官员,我一直都是拒绝的,是司马学士硬逼着我来的。”   “!”   韦应方一时语塞。   关于这事,他们心里都非常清楚。   张斐又道:“其实我是非常谦虚的一个人,如果你们能够说明白,这事是我做错了,我愿意做出改正,而且可以不论司法原则,咱们就讲道理。”   “好!咱们就讲道理。”   韦应方道:“你以为治理一个州府很容易吗?”   张斐摇头道:“我从未这么认为过,我认为这非常非常难的,就拿我自己来说,别说知府,我连知县都无法胜任。”   “既然你都知道,那你还这么做?”韦应方道:“你以为朝廷希望弄什么扑买税么,这不是没有办法么,那些墟市、乡村都非常偏远,且又非常分散,如果官府派人去各个乡村驻扎,你知道这得要多少钱么?说不定还会入不敷出。扑买税既可以节省成本,又能收足税收,是一举两得,虽然其中也有问题,但总得来说,还是利大于弊,你若不懂,就别瞎判。”   张斐立刻道:“我从来没有否定扑买税的价值,我只是认为那份契约存在问题,故而才给出禁令,只要你们。”   “什么问题?”   韦应方是直接打断了张斐的话,“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限制太多,还会有商人来扑买吗?除非降低官府的收入,但是这么一来,朝廷又不会答应,如果财政减少,朝廷是向我们问责,又不是向你问责。”   张斐笑道:“所以,说到底还是财政。”   “当然是为了财政。”   韦应方道:“我们也想做一个大善人,体恤每一个百姓,博取一个好名声,但是这根本不可能,这鱼与熊掌是不可兼得。”   “既然是为财政,那我们就从这财政说起。诸位请稍等一下。”   张斐偏头看向许芷倩,“芷倩,你去帮我把五号文案拿来。”   “好的。”   许芷倩立刻出得门去。   张斐又向韦应方他们道:“诸位请坐。”   韦应方他们心里也在打鼓,难道我们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但脸上还是一副“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辩”的神情。   坐下片刻,茶都来不及奉上,许芷倩便拿着一份文案急急走了进来。   不多,也就十几页纸。   张斐接过文案来,扬了扬,“这份文案就是当初官府移交给我们皇庭的案件,全都是涉及到陕西路百姓造反的。   而其中原因也是大同小异,都是因为百姓受到苛捐杂税的盘剥,且上诉官府,得不到任何回应,故而选择造反,后来他们中很多人就成为了禁军、厢军,然后在这一次裁军中又被裁掉。”   韦应方眉头一皱,“你说这些作甚?”   张斐道:“这五件案子都是发生十年之间,但我计算过,朝廷平定一次叛乱的支出,就比官府在这十年内,从扑买税所得利润要多得多。   如今这件案子的情况,跟这五件的起因是非常像似,百姓也是忍受不了那些扑户盘剥,故而上门告状,如果你们谁能保证他们是绝不会造反的,并且签下文书,上陈官家,作为凭据,那我们皇庭就不管了。”   说到后面,他重重地将文案拍着桌上,砰地一声响,还将韦应方等人吓得一跳。   过得半响,韦应方才道:“你你休要在此危言耸听,顾左而言他,我们当然不希望百姓造反,但是我们要为财政负责,你们禁止了扑买税,这部分税钱收不上来,你来负责吗?”   签是不可能签的,这一辈子都不可能。   万一真反了,那怎么办?   一个百姓反,那也是反。   张斐笑道:“正如我方才所言,我这人是非常谦虚的!”   “抱歉,这我们还真没有看出来。”   “那是你们还不够了解我。”   张斐笑道。   一旁的许芷倩,突然瞧了眼张斐,不禁扪心自问,难道我也不够了解他吗?   在她的印象中,谦虚跟张斐真的是毫无关系。   张斐又道:“如果我的禁令是错误的,那你们可以进行上诉,但如果我的禁令是有理有据的,你却收不上税来,那只能说明你们无能。”   “你说甚么?”   “请稍安勿躁。”   张斐手一指,又接着说道:“每个人的能力都有大小之分,办不到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你们可以上书朝廷,表示在皇庭的禁令下,你们无法收到这部分税,让朝廷另外换人来,如果没有人做得到,那无论我有没有道理,全都是我的责任,到底是我伤害了国家和君主的利益,使得财政介绍,我也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但如果有人接受,并且做到,那就是你们的无能,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这番话倒是非常提气,一旁的许芷倩也是充满挑衅地蔑视着他们。   韦应方眉角抽搐了几下,道:“你少在这里含沙射影,我们一定会上书朝廷的,但是在朝廷未有下达命令之前,我们也是绝不会理会你的禁令,而且从今往后,我们不再理会你们皇庭的任何判决,行政是行政,司法是司法,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张斐道:“那我也可以很坦白的告诉你们,要是哪个扑户敢与官府做这一笔交易,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向你们保证未来的三年,他们都在修建河道,无论他们是谁。”   “你!”   韦应方当即拍案而起,其余官员也纷纷站起身来。   “那咱们就走着瞧。”   “悉听尊便。”   韦应方带着一众官员气冲冲地离开了。   许芷倩幽幽一叹:“到底还是与他们撕破脸了。”   但语气中并没有丝毫沮丧,在这事上面,他是绝对支持张斐的。   张斐笑道:“不用担心,天下熙然,皆为利往,如今有利益冲突,大家争争吵吵是非常正常的,但是当我们的利益一致时,我就能坐在一起举杯畅饮。”   许芷倩有些不太相信:“真的吗?”   张斐点点头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还骗少了。”   “彼此彼此。”   张斐道:“你可还记得许家后门的王页。”   “别瞎说。”   许芷倩白他一眼,转移话题道:“但若他们不执行皇庭的判决,那该如何是好?”   张斐呵呵笑道:“如果他们真的不执行,那我确实也没有办法,我也不敢轻易抓他们,不然的话,我也不需要依靠元学士的权力去安抚他们。但现在,呵呵,一切都为时已晚。”   当初青苗禁令一案,其实比这更加严重,对于官府的冲击也要更大,因为那件案子,是非对错不是那么明显,最终的判决,里面掺有大庭长的主张和思想,但是当时官员们非常乐于接受皇庭的判决,并没有做出激烈的反应,不是他们没有这个实力,而是因为青苗法是属于新政,许多官员都不支持,他们的目的就是借机挑拨公检法与新政的矛盾。   但这回不同,这已经触碰到他们的权力底线,因为扑买税是一直都存在的制度,不是河中府独有,也不是哪个官员一拍脑门就决定这么干的,如果皇庭都能够直接叫停,这简直是太可怕了。   不仅仅是收税存在这些问题,还有漕运、水利,等等事务,都有些问题,这都是属于官府的权力,且里面存在着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不可能让你一刀斩断的。   关键,这还不是第一回 ,真的是一而再再而三,是没完没了了。   他们都判断,如果再退一步,下一回可能就是漕运,漕运里面见不得人的勾当,是更多了,而且漕运里面的利益也是非常大,是真心不能再退了。   再加上那边韩绛已经在路上,他们认为何不借此将矛盾激化,也给韩绛提供一个打击公检法的理由。   毕竟他们都判断,韩绛是来帮助他们的,而且现在官府的势力远比皇庭要强大得多。   他们回到官府,就在蔡延庆和元绛面前各种哭诉,自从皇庭来了,这官当着实在是太憋屈了,长此下去,谁还听我们的。   反正这回是说什么都不能执行皇庭的禁令,也都表示不愿意配合皇庭。   蔡延庆只是看着元绛。   元绛对此早有预判,也是一脸怒气地点头道:“你们说得很对,皇庭的确是欺人太甚,这回我们就不予理会。”   蔡延庆微微一惊,他原本以为,元绛又会故技重施,想出一个应对之策,然后借机推广自己的政策,不曾想元绛这回却决定与皇庭刚正面。   殊不知元绛也不想,但他现在也没有办法,不能回回都是皇庭出题,他来解题,这样下去的话,谁都看得出他们之间有猫腻。   这配合打得也太明显了。   一众官员是喜出望外,不愧是元学士,就是有魄力,不像那蔡某某,就只会在旁装聋作哑,咱们就不理会,看皇庭能怎样。   这回官员们真是团结一心,要与皇庭对抗到底。   官府既不与扑户交涉,也不理会皇庭的禁令,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是照常办事。   但是法援署方面是非常积极,马上又向皇庭提起诉讼,这回对象就直接改成官府。   皇庭也立刻下达传票给官府。   结果。   “老师,他们将我们的传票扔了出来。”   蔡京将传票递还给张斐。   上官均问道:“老师,看来官府是动真格的,我们该如何应对?”   四小金刚也个个都是茫然,要去抓人吗?   且不说皇庭有没有这权力,即便有,但问题是抓谁,因为法援署控诉的是官府,不是某一个官员,   张斐是一脸古井不波,“他们拒绝传票,就代表他们将放弃争取自己的权益,到头上来,受伤也只会是他们自己。我们就只需要照常开庭。”   于是乎,一场别开生面的官司在凛冽寒风中,呈现在大家的面前,就是一场被告缺席的官司,整个贵宾席上也都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个官员出席,哪怕支持禁止扑买税的官员,也都不敢出席,这要出席的话,可能在官场就没法混了,就只是坐着一些反对扑买税的士大夫。   这些致仕的士大夫,向来比较任性。   整场官司,全都是范镇与原告在那里说,本来那些原告就是受害者,且有相当充分的证据,关键也没有人反驳他们。   那可想而知,结果会是什么。   而助审团也一致表示,原告胜诉。   但是院外的百姓,情绪都是非常低落,被告都不出席,赢了又能怎么样?   他们现在反而是非常忐忑不安。   “砰!”   张斐敲了下木槌,道:“经本庭长审理,原告的确受到不应该受到的盘剥,故此本庭长宣判,原告获得这场官司的胜诉。”   可是院内外,还是一偏寂静,百姓们只是眼巴巴地看着皇庭。   他们也不傻,官府不出席,赢了也就是口头上一句话而已,又能改变什么?   张斐旋即又道:“虽然被告缺席,但仍需对原告进行相应的赔偿,依照法律,皇庭是有权强制执行。故此本庭长将会以法令形式,免除几位原告一年到数年的税赋,作为官府对他们的赔偿,但具体免除多少年,还得通过详细计算得知,稍后我们会公布具体赔偿结果。控方,对此可有异议?”   范镇笑道:“我们没有任何意义?”   张斐又看向检察院询问。   苏辙也表示没有任何异议。   张斐又道:“马警长。”   “在!”   马小义立刻应声道。   张斐道:“你们警署必须派人去当地驻扎,确保皇庭的法令得到执行。”   马小义道:“是。”   哇,还能这么判吗?   强制执行?   短暂的愣神后,院外突然爆发出激烈地喝彩声,真是犹如地动山摇。 第六百零六章 釜底抽薪   这还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   那些官员其实都知道,即便自己不出庭,皇庭依旧可以审理,因为张斐以前就告知过他们。但是他们认为,这钱在我手里,随便你怎么判,我们不执行就是了,有能耐你就让皇家警察跑到官府里面来抢钱啊!   就事论事,在目前的司法改革中,只是表明将行政和司法分离开,互不统属,各司其职,这个就是核心内容。   但具体怎么个互不统属、各司其职,司马光并没有给出具体解释。   如果是根据司法改革的规则来说,不服从皇庭的判决是可以上诉的,这也是唯一解决问题的途径。   但是司马光并未强制要求这一点。   双方还是有博弈的空间。   如果是贪污受贿,涉及命案,涉及造反,皇家警察当然是可以抓人的,以前提刑官也可以以此为由,逮捕官员的。   但这个案子,显然不涉及这些,相反,是皇庭欲打破现有的制度。   这扑买税就是朝廷规定的,官府也只是按照规矩办事,甭管里面有多少问题,但一直以来也都是这么干的,是利大于弊,朝廷也是默许的,甚至是鼓励的。   不能说皇庭一来,我们就只有罪,收上那么多钱上去,你们没有花吗?   卸磨杀驴是吧?   官府现在就是一口咬定,这就是属于行政问题,我们是在按照规矩办事,即便真要改善,那也是我们主动改,你皇庭无权干预,故此我们拒绝出庭。   你们的判决是无效的。   说到底,这就还是法令和政令之争。   这回官员们也是同仇敌忾。   皇庭的咄咄逼人,确实令他们非常不爽。   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皇庭竟然擅自做主,以免税来当做官府对那些百姓的赔偿。   这真是彻底激怒了官员们。   如果皇庭还有这权力,那还得了,税权就是财政大权,是官府最为看重的权力。   “我早就说了,你们这是自欺欺人,掩耳盗铃,你们退后一步,皇庭就要前进两步,目的就是要逼死你们。”   都头樊猛是哀其不争道。   韦应方哼道:“大家彼此彼此,要不是你们永兴军跟皇家警察的关系那么密切,我们何至于这么被动。”   樊猛道:“那只是假象,其实许多将领对公检法是非常不满的,他们的亲人和买卖,可都受到公检法的打击,只不过你们都委曲求全,他们又能怎么办?”   曹奕问道:“不知樊都头有何建议?”   樊猛就道:“就我看啊!这事想要凭借嘴皮子来分出胜负,几乎是不可能的,还得动用一些手段。官府就应该强势一点,直接下令否定皇庭的判决,并且继续扑买税。”   韦应方道:“但是会有人敢接手吗?”   樊猛道:“这你们放心,只要官府带头,绝对会有人接手的,那些大财主也不支持公检法,至于那些皇家警察么。哼,他们现在也就几千人,要管理偌大的河中府,简直是痴人说梦,在那些偏远地区,是远不如豪民的势力,现在就看你们官府是否给予他们支持。只要官府能够给予支持,他们一定能够将那些!”   曹奕忙道:“是辅警。”   “对!”   樊猛猛然反应过来,赶忙改口道:“将那些辅警给赶出来,这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那些豪民可就是地头蛇,到处都是势力,单凭皇家警察,他们其实并不害怕,你皇家警察最多在城里嚣张,你能调多少人去山区,你派很多人去,那我直接尿遁,你人少了,我再出来。   但是他们可不敢跟朝廷对抗,他们也需要统治阶层的支持。   这回韦应方几乎都没有怎么考虑,直接拍板道:“就这么干,咱们也没得选。”   其余官员也都纷纷点头。   这口怨气真是憋了太久,再憋下去,这肺都会气炸了。   关键他们也没法再后退,皇庭都已经干预到税权,这可是最核心的权力。   于是他们打算给公检法一点颜色瞧瞧,这地头蛇可不是那么好惹的。   他们先是找到蔡延庆,表明自己的立场。   既然官府都没有参与这场官司的审判,自然是不会认同皇庭的判决,而且官府只是遵守制度,扑买税是合法的,皇庭无权干预。   他们要求蔡延庆直接否定皇庭的判决。   咱们歌照唱,舞照跳,瞧你能奈我何。   蔡延庆当然不愿意见到这种情况发生,这么一来的话,整个河中府就会两极分化,遵守政令,就不用遵守法令,遵守法令,就不用遵守政令,那全府都会乱套。   可几乎所有官员都支持韦应方他们的建议。   蔡延庆一方面只能哄着他们,我并不反对继续扑买税,但是否要出告示,否定皇庭的判决,这得慎重考虑考虑,因为一旦这么做,可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但是官员们认为,是皇庭先挑衅的,而且不止一次,他们不顾及我们的想法,那我们为什么要顾及他们。   这就是权力的博弈,什么道理、法律,这些先放到一边去。   咱们就只讲,到底河中府是谁说了算。   但蔡延庆还是表示,我要考虑考虑,同时又赶紧跑去找元绛。   “现在怎么办?”   蔡延庆是双手一摊,带着一丝恼怒地看着元绛。   这泥菩萨也有三分脾气的,你们这也太过激进了,完全就不给官府面子,官员们也不可能再忍下去。   元绛安抚道:“仲远无忧,你只要先拖着他们,很快,这事就会得到解决。”   蔡延庆好奇道:“如何解决?”   元绛抚须笑道:“因为这事很快就不归咱们管,既然都不归咱们管,那咱们自然无权做出反击。”   “不归咱们管?”   蔡延庆稍稍一愣,突然惊呼道:“税务司?”   元绛点点头道:“税务司应该很快就会抵达河中府,到时他们会接管收税的一切事务,是否接受皇庭的判决,一切都是税务司说了算。”   “原来如此。”蔡延庆稍稍松得一口气,又问道:“今后税务是不是与咱们无关。”   元绛道:“那倒也不是,税务司就只管依法收税,干得是苦力活,收多少税和免多少税,还是官府管,但是收税的方式和手段,则是税务司来决定。而扑买税是一种收税方式,这个一定是以税务司为主,反正只要这税收不减少就行。”   蔡延庆好奇道:“税务司恁地厉害吗?连那些偏远地区的税也能收上来?”   元绛笑道:“我能给蔡知府的意见,就是等到税务司来了之后,最好查明自己是否有需要交纳的税,否则的话,这后果是非常严重的。”   蔡延庆震惊地看着元绛。   元绛道:“税务司虽然是隶属于户部,但其实是直属官家,这税法是怎么规定的,他们就会怎么收税,反正他们在京城,可是拥有攻城器械的,没有哪个达官显贵的大门是可以挡得住他们的。”   “???”   是不是有些离谱了。   蔡延庆也只能相信元绛,于是他回去后,又与韦应方他们开会,商量出一个折中的办法,暂时先不要用政令去否定皇庭的判决,但回应也要给,也不能太怂,咱们张贴告示,将金大宝、高强他们的墟市重新拿出来扑买。   咱们各说各话,你们怎么判,随便你们,但是我们还是要继续扑买。   最终,蔡延庆还是劝得他们都接受这个方案。   官府方面,立刻贴出告示,要举行一场盛大的扑买大会,而且比往年的规模都大。   这告示一贴,百姓顿时就迷茫了。   皇庭不是说暂停扑买税么?   怎么官府还要搞盛大的扑买大会。   到底该听谁的。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皇庭,顿时引得皇庭上下也是忧心忡忡。   “如今看来,官府是铁了心,要与咱们皇庭作对,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上官均满是担忧地向张斐问道。   对面不是百姓,而是官府,在河中府势力比皇庭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要不执行,我们能这么办。   这手段用时,方恨少啊。   叶祖恰就道:“我们应该立刻上书朝廷,请求朝廷为我们做主。”   蔡京皱眉道:“如果朝廷支持官府怎么办?”   叶祖恰愣了下,“朝廷怎么会支持官府?”   蔡京道:“关于扑买税,朝中一直都有争论,但如今却是越来越多的州府选择扑买税,可见朝廷支持扑买税的大臣更多。”   张斐突然道:“好了!这事就不用你们操心,到时皇家警察会解决这一切的。我们现在还是先办好法学院的事,如今已经入冬,前来诉讼的人会减少,这个冬季,我们得开始给那些学生授课,目前考试安排的怎么样?”   四小金刚相觑一眼,现在这时候,老师还有心情操心这法院学?   “嗯?”   张斐看着他们,“不会还没准备好吧?”   蔡卞忙道:“都已经准备妥善。”   张斐道:“那就尽快进行,这事全由你们负责,我可不会管的,但是要出任何差错,我可是会找你们算账的。”   目前的考试,都是考《宋刑统》,就是传统律学,传统题目张斐不会,而他也不想出一些新颖的课题,那样的话,很多人都考不上,毕竟他也只是招一些底子比较好的学生。   “是。”   这皇庭可以暂时不理会,但是检察院方面是不能视而不见的,毕竟皇庭已经下达禁令,官府怎么还能这么做。   所以检察院方面是立刻介入,但是官府是铁了心就是不从,所以苏辙连大门都没有进去,所有官员也都拒绝见苏辙。   不服你派皇家警察上门啊!   这令苏辙恼羞成怒,你们官府可以继续上诉,甚至可以不理会皇庭的判决,但是你们不能拒绝我们行驶检察权,这可是违反朝廷制度啊!   苏辙虽然没有苏轼那么奔放,但也不是一个善茬,在一些问题上,甚至比苏轼更加强势,在制置二府条例司,他就经常怼得王安石只想将他给弄死。   苏辙自然不会就此罢休,因为他本身就不支持扑买税,于是他又去到皇庭。   “官府方面显然是不打算遵从皇庭的禁令,如今甚至连大门都不让我们进,此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我们检察院也决定起诉整个官府,因为若不给于回应,那我们的检察权将会形同虚设。”   “这是你们检察院的决定,我们皇庭还是只看证据。”张斐依旧还是这番说辞。   到底皇庭与检察院也是相互监督的关系,而不是一个鼻孔出气。   苏辙又有些担忧道:“但皇庭判决之后,能否得以执行?”   如今官府不搭理他们,判了之后,不能执行,那就更加尴尬。   张斐笑道:“不会拖到那时候去。”   苏辙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呵呵道:“因为此事很快就不会归他们管。”   “税务司?”   苏辙也立刻反应过来。   只有张斐清楚的知道,税务司何时抵达河中府。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所以最终是否接受我们皇庭的判决,是由税务司说了算,而不是他们那些人。”   苏辙愣了愣,这才明白,原来这是虚惊一场,当即轻松下来,呵呵笑道:“我还真以为你是打算跟他们硬碰硬。”   张斐苦笑道:“不瞒你说,就目前而言,如果他们真不遵守,咱们也真没有太多的办法,到底这强龙不压地头蛇,虽然皇家警察扩张的很快,但是在河中府,他们的势力,还是不容小觑啊!”   苏辙道:“所以你是打算借税务司的到来,从他们头上占点便宜。”   张斐点点头道:“至少在百姓看来,官府最终是要服从皇庭的禁令,这就能助长我们皇庭的威望。”   苏辙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检察院就更应该上诉。”   这种便宜,不占是王八蛋,反正不会真的打起来,那强势一点又有何妨。   张斐笑道:“随便你们,反正也不会开庭审理。”   这苏辙刚走,那边曹栋栋和符世春便来到皇庭。   “我们刚刚收到消息,有人正在召集一些泼皮无赖,准备针对我们皇家警察。”   符世春见到张斐是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   皇庭就只是给出判决,执行这个判决可是皇家警察,在庭上张斐就直接说明这一点,由皇家警察在当地执行皇庭的判决。   既然官府要拒绝执行,并且还要继续扑买,首先就要过皇家警察这一关。   那边肯定得招兵买马,对付皇家警察。   曹栋栋则是咬着指甲,偷偷瞄着张斐。   张斐也注意到他那诡异的眼神,问道:“衙内怎么看?”   符世春立刻道:“你别听他的,他就会争强好胜。”   曹栋栋当即放下手来,激动道:“这是他们主动要对付咱们,又不是咱们要去招惹他们,这都欺负到头上来了,咱们当然不能忍啊,我们要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皇家警察的手段。”   听到对方招兵买马,他和马小义都很激动,学得一身本领,可算是有用武之地!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衙内说得对,忍是不需要忍的。”   曹栋栋喜道:“当真?”   “嗯。”   张斐点点头,“但是可以拖着。”   “拖?”   曹栋栋困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如果他们只是请一些泼皮无赖,其实很好办,据我所知,那些泼皮无赖一般都是欺软怕硬的鼠辈,我认为在这事上面,警署应该给予强硬的回应。   警署只需要先公开此事,并且吩咐皇家警察加强戒备,以及配上武器,我认为可以震慑住那些泼皮无赖。”   符世春道:“但是他们也可以找一些亡命之徒来对付我们。”   曹栋栋激动道:“那就跟他们干啊,还怕他们不成。”   张斐道:“但他们若是要调整计划,也还需要一些时日,亡命之徒可比泼皮无赖难找,而在这期间,我会解决此事的。”   符世春道:“你能解决那是最好了。”   曹栋栋听罢,叹道:“又没得打了,这多无趣啊!”   符世春没好气道:“我说你这厮是不是嫌活得太安逸了。”   曹栋栋一个劲地点头,“不然我来河中府这鸟地方作甚?”   “?”   符世春无语至极。   大家的追求不一样啊!   张斐向曹栋栋道:“衙内,警署方面一定还是强调克制,不能冲动行事,严格遵守皇家警察行为手册,如果皇家警察都习惯于拔刀解决问题,那整个公检法也就完了。”   曹栋栋有气无力道:“知道啦!唉。”   曹栋栋他们回去之后,先是吩咐皇家警察打起精神来,并且时时刻刻佩戴武器上街,同时在警报上刊登皇家警察执法手册的一些内容。   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当皇家警察受到生命威胁,是可以直接击杀对方的,故此他们要求百姓不要动用武器去面对皇家警察。   这显然就是在警告对方,我们是可以合法杀人,并且事先打了招呼,你都给我注意一点。   官府在警署有得是内奸,他们早就得知消息,对此也早就做好准备,他们不会主动去挑衅皇家警察的,他们只是让人去执行官府的政令,但是如果皇家警察主动干预,那他们的人也是允许动用武力的。   事情都已经到这一步,动用武力,似乎已经是不可避免的。   一个是执行政令,一个是执行法令。   到底谁优先,这个还真不知道。   但二者出现直接矛盾是,双方都不承认对方的合法性,也都不愿意做出任何妥协,那就只能通过武力解决问题。   因为都要执行,肯定会爆发冲突。   但这是很多人都不愿意见到的,包括蔡延庆、郭逵、王韶等官员,但他们也只能心里着急,关于这事,他们也说不好该听谁的。   要真说起来,他们跟官府的关系要更加密切。   可就当双方剑拔弩张之时,仿佛这大战一触即发,河中府税务使陈明突然抵达河中府。   来到府衙报道后,陈明直接就表示,税务司已经决定取消河中府的一切扑买税。   这一变故,令官员们都傻眼了。   这简直就是釜底抽薪,他们对抗皇庭的理由,就是皇庭干预官府的收税权,这下好了,这权力不属于他们了。   这真是尴尬啊!   大哥,你要就早来,要就晚点来,我这架势都已经摆出来了,你跟我说这些,你是来捣乱的吧。   “你们税务司有权决定这事吗?”韦应方质疑道。   陈明顶着一张不苟言笑的面瘫脸道:“官府只是决定收多少税,免多少税,以及用多少税,但至于怎么去收税,则由我们税务司全权做主,这是朝廷的诏令。”   说着,他拿出一张公文交给韦应方他们。   等到他们接过诏令在看的期间,陈明又道:“那扑买税只是收税方式的一种,而不是税法政策,所以,我们税务司有权决定是取消,还是继续执行。”   何春林语气顿时变了,他敢违抗皇庭的判决,但不敢违抗朝廷的诏令,赶忙道:“陈税务使,你刚刚抵达河中府,可能有所不知,那皇庭真是欺人太甚!”   “我知道。”   不等他说完,陈明便道:“可是我们税务司的职责,是将每一文合法的税都收上来,至于你们之间的斗争,这与我们税务司无关,我也不想参与其中。”   言下之意,你们要斗,去其它地方斗,税这块现在是禁区。   韦应方看罢,又问道:“既然陈税务使恁地在乎收税,那为什么税务司要取消扑买税,扑买税是可以节省官府许多人力物力,这是有利于财政的。”   陈明道:“如果是真的有利于财政,我们是绝不会取消扑买税的,但事实并非如此。”   说着,他又拿出一沓文案来,“这是我们针对河中府扑买税的调查所知,这十余项扑买税,都是不利于财政,其中扑买所得之钱,是远低于这些地区的应该缴纳的税,这些扑户每年都从中赚钱数倍的利润,我们税务司绝不会允许这种情况继续发生。”   蔡延庆拿过来一看,暗自惊讶,这税务司果真如传言中那般厉害啊!   草草看得两眼,便交给韦应方。   韦应方他们看过之后,皆是沉默不语。   这十余项扑买税,里面是大有猫腻,那些豪民都是在官府有关系的,不禁都有些心虚地看了眼陈明。   陈明似乎不打算与他们计较这其中的猫腻,又转移话题道:“不过我们税务司也认为皇庭判决并不公道,我们会向皇庭提起上诉,要求那些扑户承担绝大部分赔偿,官府在这几笔买卖上,本就不赚钱,哪还有那么多钱去赔偿。”   何春林阴阳怪气道:“皇庭不一定会搭理你们的。”   陈明淡淡道:“皇庭的路数,我们非常清楚,在庭上是要拿证据说话,我们税务司也许没有证据让他们赔偿更多,但那些扑户一定会愿意给予更多的赔偿,减轻官府的负担,除非他们并不清楚,自己在今年少缴了多少税。”   说到这里,他突然别有深意地瞧了眼韦应方等人。   一众官员心里不免咯噔一下。   这,这是在暗示我们吗?   在这一刻,他们突然意识到,税务司可能才是他们的头号敌人啊! 第六百零七章 注意!这不是玩笑!   这税务司的突然空降,不但是打断了官府的释法,更是犹如釜底抽薪,让官员们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他们真的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变故,虽然他们都知道,朝廷已经下令,将会在河中府成立税务司,但是大家都预判税务司最快也得明年才到,后年才能够运转起来,不曾想今年年末就来了,朝廷办事效率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了。   而关于扑买税的争斗,本质上是官府与皇庭之间的权力博弈,这也是官府第一次正面硬刚皇庭的法令,虽然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回 发生矛盾,但以往都是在元绛的操作下,官府选择借“危”转“机”,利用皇庭的法令,来推行官府的新政策。   如那盐债便是诞生于二者之争。   但这种方式,总是让官员们感到憋屈,虽然在政绩上并没有损失太多,但是在权力上,他们认为一直受到皇庭的压制,但他们又无法反制皇庭,心里本就憋着一股怨气。   然而,皇庭进一步的咄咄逼人,让他们觉得,这忍无可忍,则无需再忍。   于是他们选择借扑买税进行反击。   但这天算不如人算,税务司的到来,直接令他们的反击是胎死腹中。   其根本原因,在于他们失去了扑买税的权力。   这!   真的有些尴尬啊。   官府都无权决定是否执行扑买税,那还怎么去跟皇庭争,关键税务司直接表示,要废除扑买税,不管他们是不是故意的,这一个抉择,肯定是有利于皇庭的。   因为皇庭就是要禁止扑买税,而他们不答应。   此外,陈明的态度,令官员们感觉到非常不自在,他们认为陈明跟公检法一样,并不属于整个官僚体系,是相对比较独立的。   如果这是真的,那可真是祸不单行。   不过在官场中的一切,全也都是建立在人际关系上面的,所以他们马上针对陈明进行调查,看看这人到底属于哪一派的。   这不查还好,一查更是傻眼了。   原来陈明是内藏库的一名仓管主事,专门为皇帝的私房钱服务的,最近才提拔为税务使,与整个官僚体系都没有什么关系。   这不属于哪派,那就是皇帝的人。   看来税务司直属皇帝,绝非是空穴来风。   而陈明似乎也真不打算与他们套近乎,甚至都不想跟他们建立起同僚友谊,直接将朝廷的公文一放,便立刻接管河中府的收税权。   而陈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解决扑买税这个迫在眉睫的官司,毕竟他已经接管了这方面的权力。   他才不理会官府与皇庭的博弈,直接雇佣陆邦兴,一纸状纸上诉皇庭,表示不服皇庭之前的判决,也就是给予那些百姓免税。   而理由就是,现在这官府换人了,如今收税方面的事务全都是由我们税务司管,而我们税务司认为,皇庭这个判决是有失公允,故此要进行上诉。   皇庭当然是欣然接受。   其实大家是否信服皇庭判决,这并非是关键,不可能每个判决都能够令所有人信服,关键是在于,大家是否接受公检法的整套程序。   比如说,官府不服,官府选择继续上诉,即便上诉成功,推翻张斐的判决,张斐也是非常支持的,因为张斐追求的不是一言九鼎,而是希望大家都用公检法程序去解决问题。   其实官府这一次是走对路了,这确实是张斐最害怕的,他一再确保不清算旧账,也是担心这种事情发生,但很可惜,最终还是功败垂成。   如今税务司既然愿意通过上诉皇庭,来解决纠纷,皇庭当然会愿意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检察院方面在得知此事后,也趁机恶心官府,直接公开对外表示,将撤销对官府的诉讼,同时会直接与税务司接洽。   撤销对官府的诉讼,表面上对官府是似乎一件不错的事情,但实际上,则是告诉大家,官府已经失去了这个权力,跟官府较劲没有什么意义。   他们全都是过时黄花,税务司才是河中府新贵。   这可是将韦应方他们气得够呛。   我们现在连被起诉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还有没有王法?   但事实就是公检法都不再搭理官府,而是全部选择与税务司交接。   皇庭。   “陈税务使,请坐。”   “多谢。”   陈明拱手一礼,坐了下来。   张斐打量了下陈明,见这厮一脸严肃,与京城税务司的李禾是极其像似,不免笑道:“你们税务司的人,都是这么不苟言笑么。”   陈明先是一愣,旋即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回应了张斐。   张斐也不忍再打趣他,神色一变,正色道:“真是抱歉,这计划赶不上变化,得让你们提前到来,也不知你们准备的怎么样?”   陈明如实道:“如今准备还是有些不足,目前我们手中掌握的消息,也只能暂时威慑住他们,但好在税收是在明年开始,我们至少还有半年的工夫,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不对。”   张斐摇摇头,道:“严格来说,你们现在还有差不多一年的工夫准备。”   陈明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拿出一份文案来,递给陈明,又解释道:“之前官府的收税方式,是尽量通过民间势力进行,比如说这扑买税,就是借商人豪民来收税,又比如两税,则是利用乡村里的户长、里正去收缴,而这显然不适用于税务司。   税务司是通过自主申报的方式来收税,如果分开来收,以税务司人力物力,是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当初在京城光针对免役税进行自主申报,都有很多大臣不看好,最终也是勉强完成的,并且耗费了数月之久,故此我为税务司制定出一套,将税赋归一的制度。   当然,这一套整套税赋制度必须得配合免役法,因为免役法的存在,不但让税收是根据收入的不同,制定不同的交税额度,同时免役法还可以免除所有百姓的劳役,将役变成钱。   基于这两点,就可以将所有的税赋合为一种,根据每户家庭每年不同的收入缴税。”   陈明没有质疑张斐的主张,因为他来之前,赵顼就告诉过他,一切都听从张斐的,他就只管执行。所以他也就只是问道:“故此税务司是人力不足,向官府提出这个方式?”   “是的。”   张斐点点头。   其实这个税赋合一主张,张斐之前已经是书信赵顼,只是说具体税率当时还没有算出来,但是赢得赵顼的认同。   因为这个自主申报,审查起来是非常麻烦的,要知道大多数人不识字,还得派人去帮他们填报报税单,要是每年去查两三种税,填报三四回,哪有这么多人力物力,税务司全年不休,可能都做不到,关键百姓也没有这大的精力。   各税合一,然后根据收入不同,制定不同的税率,是非常符合税务司的收税方式。   百姓只需要申报一次就行。   他们也只需要调查一份税。   但如果从更深层次的角度去看,其实就是要收那些富户的税,而这一点完全是要归功于王安石的免役法。   因为王安石得免役法,是将所有人都囊括进来,官员、和尚道士、女户,等等,虽然没有彻底废除他们的特权,但是赋予他们税赋,这是非常关键的。   但这真是其一,其二就是免役税是根据收入的不同来定的,当税赋合一时,这个属性也就被添加到所有税中,富户就要交给更多的钱。   这都是律法依据啊。   如果没有免役法,张斐就不能这么干,皇庭是必须要遵守律法的。   陈明又问道:“那我们需要注意什么?”   “查税。”   张斐简单明了地回答道:“肯定还是会有人偷税漏税的,但如今与以前不一样,如今是看证据,税务司必须要拿到确凿证据,才能够进行诉讼。   当然,到时我会颁布偷税漏税的新惩罚,取消部分酷刑,然后增加罚金,而罚金的话,税务司与财政是七三分账,官府只要留三成,其余全归你们税务司。”   陈明道:“这是用来激励那些人去查税。”   张斐眼中是闪过一抹赞色,然后笑着点点头。   陈明道:“那他们就肯定会去查富人的税。”   张斐笑道:“我可没有这么说,我建议你也不要这么说。”   陈明表示理解地点点头,道:“我们已经将河中府那些精通各种收税手段的拦头召入税务司,查税方面应该不成问题,但是面对这些豪民、大地主,我们又该如何去执法。”   张斐道:“警署方面已经为税务司训练出一支五百人规模,且全副武装的精兵,等到你们税务司正式开门,警署就会将这支精兵移交给税务司,这支精兵是足以摧毁河中府任何一个大农庄。只有一类人你们需要注意,也必须得先向我汇报,才能决定是否采取行动。”   陈明道:“哪类人?”   张斐道:“就是那些将门世家,他们的家兵那更是身经百战,目前来说,税务司也不一定打得过,但是他们这一类人,是可以通过政治手段去解决的,总之面对刚的,就是要以柔克刚,而面对柔的,就是要以刚压柔。”   陈明点头道:“我知道了。”   张斐又问道:“关于扑买税这个官司,需不需要我派人去协助你们?”   陈明摇头道:“多谢大庭长的好意,这我们能够解决。”   说着,他站起身来,“若无其它事,陈明就先告辞了。”   张斐愣了下,也站起身来,“我不太懂官场的礼仪,我是不是应该设一桌宴席,为陈税务使接风洗尘?”   陈明拱手道:“大庭长抬爱了,陈明何德何能,能受此款待,此外,税务司那边还有很多事务等着我去处理。”   张斐笑道:“那就下回吧。我送陈税务使。”   “大庭长免送,告辞。”   陈明又再拱手一礼,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张斐笑着点点头,等到陈明出去之后,他才笑道:“这才像似一个干活的人,比那些官员要靠谱多了,嗯看来那内藏库真是卧虎藏龙啊!”   其实税务使这种职位,让王安石、司马光他们来做,他们未必做的好,他们这些进士出身的官员,眼中只有天下,是不会在乎那一点点蝇头小利,但这显然不适合税务司的职权,这事必须得让那些干吏来做。   内藏库就是专门帮皇帝管钱、管田的,要没有两把刷子,是进不去内藏库的。   陈明前脚刚走,许芷倩后脚就入得屋来,“陈税务使就走了,你怎不留他在这里吃一顿便饭。”   张斐叹道:“他要忙着赚钱,没有太多时辰应酬我。”   许芷倩轻轻一笑,好似说,信你个鬼。又问道:“你们谈得怎么样?”   “没有谈,只是我交代他一些事。”   张斐突然长长松了一口气,“这税务司来了,咱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真是不容易啊!”   许芷倩道:“税务司来了,跟咱们皇庭有何关系?”   张斐道:“关系大了,没有税务司,公检法就始终无法步入正轨。因为当下的矛盾,十有八九都是出自税务,而这是我们皇庭无法秉公处理的。就拿这扑买税来说,瞎子都知道,他们是在非法收税,但我们皇庭给出最好的方案,也还是让他们想办法和解。   这最不守法的,就是收税的那些人,但他们又是为国敛财,这对于我们皇庭而言,是最为棘手的案件。   而如今税务司来了,他们所执行的就是我皇庭制定的律法,他们依法收税,而不是看人收税,我们才能够真正做到依法判决,这将减轻我们皇庭很大的压力,那些官员也不会天天盯着我们,而是想办法躲避税务司的调查。”   许芷倩稍稍点头,道:“你说得也有些道理。”   张斐道:“何止有些道理,如果没有税务司整顿税制,司法也是很难发展起来的。因为在钱和法之间,朝廷多半会选择钱,一个饿死的人是不会在乎法律的。只有当朝廷认识到,法能生钱,公检法才算是真正取得成功。”   许芷倩道:“所以司法的成功,是建立在金钱上面,而是非正义之上。”   张斐笑道:“如果是三年前的你,我会告诉你,司法是建立在正义之上。”   许芷倩道:“为什么?”   张斐呵呵笑道:“因为那时候你还很幼稚啊!”   许芷倩狠狠剜他一眼,哼道:“我现在也很幼稚。”   张斐道:“现在就可以叫做追求理想,因为你至少能够接受司法是建立在金钱之上。”   许芷倩沮丧地叹了口气,“不接受又能怎么办。”   “瞧!这就是成熟的表现。”张斐笑道。   那边陈明离开后,是立刻处理扑买税一案,虽然税务司已经上诉皇庭,但那只是要求皇庭先收回之前的判决,实际上税务司并不打算跟那些扑户打官司的,因为这是很难打得赢。   陈明还是选择与扑户私下协商,表示官府愿意与扑户共同承担,但扑户承担七成,官府承担三成。   而作为扑户的代表珥笔,李敏也很现实告诉了陈明他们这个道理,“三七分成是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根据我的当事人与官府所签订的契约,官府无不在激励我们多收多得,我的当事人完全依照与官府的契约,当然,我的当事人也不愿意事情闹到这一步,我们最终只能接受五五分,一方承担一半。”   陆邦兴正欲反驳李敏,陈明突然放下茶杯来,然后向李敏道:“你去告诉那些扑户,我们之所以愿意承担三成,那只是我们税务司突然接手,希望能够尽快解决此事,不为其它。如果你们不愿意接受我们的条件,我们税务司可以承担所有的赔偿,但是我们税务司将会追究那些扑户在今年的逃税,我们是能够得到更多。”   李敏根本不怕陈明,因为有皇庭在他背后,他也非常严肃道:“你这是在威胁,我可以向皇庭起诉你们。”   陈明双手一摊:“谁能作证?”   说着,他非常严肃地看向陆邦兴,“陆珥笔,你觉得本官有在威胁他吗?”   陆邦兴摇摇头道:“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李敏一阵尴尬,顺带鄙视了眼陆邦兴。   陆邦兴用眼神回复了李敏,我不是怕他,只不过我是他的珥笔,难道我还向着你不成。   陈明将和解方案直接拍在李敏面前,“你们珥笔的这些路数,我是非常熟悉,故此少跟我来这一套,将我的话,告诉那些扑户,他们会非常愿意在上面签字的。”   面对陈明的咄咄逼人,李敏拿起那份和解方案,“我也见识过你们税务司的手段,我家只是一扇小门,可不需要用攻城器械。告辞!”   便走了出去。   陆邦兴站起身来,笑眯眯地问道:“陈税务使,向我们这种书铺,每年得缴纳多少税。”   陈明认真回答道:“那得看你们每年能赚多少。”   陆邦兴顿觉,这世上没有什么买卖比收税更加赚钱。   李敏回去之后,就将税务司给他们的和解协议,拿给金大宝他们看,并且告知他们陈明的态度,也告诉他们,如果要跟税务司打官司,他是有绝对胜诉的把握。   金大宝等人一听,心里吓得半死。   完全顾不得什么赔偿问题,揪着李敏就是一个劲地问道,这税务司怎么知道他们逃税,他们有没有证据?他们会不会告我们?   李敏只能如实告知他们,自己对税务司掌握多少证据是毫不知情,但是从陈明态度来看,只要他们妥协,应该不会追究他们之前逃税的罪名。   如此金大宝他们才安下心来,并且麻利在协议书上面签上自己的大名。   其实赔偿也不多,他们还是有得赚,更别提官府还愿意负担三成。   这个官司最终还是以和解告终。   由官府和扑户直接支付金钱赔偿给原告,但同时皇庭也收回免税方案,但是对于扑买税的禁令,皇庭并没有撤回,虽然张斐也知道,税务司会废除扑买税,但毕竟现在还没有废除,这程序还得继续走。   可是这在百姓眼里,又是一次皇庭的大胜,之前官府的态度,大家都看在眼里,拒不执行,但这才过了几日,他们还是遵从皇庭的判决。   他们并不懂得其实税务司接管了收税权,而并非是官府的妥协。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懂得自己只需要依法交税,任何不合法的收税,都可以通过皇庭解决问题。   皇庭才是爸爸。   这使得公检法的威望,是更上一层楼。   然而,如今官员却没有太多心情去关注皇庭,去在乎自己的颜面,他们更关注的税务司这个在京城令那些权贵闻风丧胆的官署。   再加上税务司雷霆万钧的手段,不到三日,就解决了这个官司。   于是他们借为陈明接风洗尘为由,又请陈明来到府衙,但实际上是打探税务司到底会怎么征税。   “这宴席就免了。”   陈明依旧是那副油盐不进的面瘫脸,语气也非常符合他那张脸,扎得人死,“正好各位都在,陈某也正打算告知各位,我们税务司的收税原则,这其中也需要官府配合。”   蔡延庆赶忙问道:“不知陈税务使需要我们怎么配合?”   陈明道:“很简单,就是让那些税吏来我们税务司参加考核,合格者录用,不合格者,只能让他们去干别得事,以及取消户长、里正的征税权,所有的税务,全都由我们税务司接管。”   韦应方淡淡道:“河中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即便官府也需要借民间的人力,你们税务司有这么多人吗?”   陈明道:“我们税务司是采取自主申报,报多少就收多少,这不需要依靠他们太多人力。”   何春林笑道:“我们平时请人去收税,一些刁民都是想方设法逃税,自己去报,能报个实数吗?”   陈明道:“这不用各位担心,这我们自有办法,我们税务司可以向各位保证,我们税务司会严格依照税法,将税都给收上来的。   只不过规则可能会发生一些改变,我们认为两税太过耗费人力物力,再加上明年免税法会来到河中府,百姓亦可通过交钱免役,故此我们会税赋合一,每年就只征收一次,官府需要针对夏税的使用,做出一些调整,但是税额总数是不会变得。”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官员解释一愣。   “所有税赋合一?”   “是的。”   陈明点点头,“但这些主要是针对一些常规税入,如契税这一类,则是另外算,只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每一次地契交易,必须需要我们税务司的盖章,才能够正式生效,契税的钱也是交到税务司,对于各位而言,亦是如此。”   这最后一句话,使得在场的官员神色一变。   陈明看在眼里,但他完全不在乎对方的感受,我行我素道:“我知道各位在担心什么,京城的官员也曾对此是格外关注,我们税务司就只会依法收税,在自主申报的税单上面,是有免税一栏,各位到时填写税单时,就只需要将自己免税额写上去,也只需缴纳免税之外的税钱即可,如果没有,就不需要缴纳。”   大堂内是一阵寂静。   他们终于知道,为什么陈明拒绝他们的宴席,这个气氛确实不太适合设宴。   如果说前几日,陈明还只是暗示他们必须得交税,那么今日这一番话,是非常明确的告诉他们,到时他们一定会收到一张税单的。   但是,让我们官员交税?   请把舌头捋直了,再说一遍。   然而,陈明却用眼神告诉他们,这不是税务司的幽默。 第六百零八章 一物降一物   在税务司未来之前,官员们都已经听说过税务司的这名声,但他们仍对此抱有期待,这古人有云,不看僧面看佛面,到底咱们同是官僚阶级,都在这个场里混的,怎么也得给几分薄面。   可是这期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啊!   陈明的态度就如同他那张面瘫脸一般,木得任何感情,在他眼中仿佛就只有税收,其余的,都不是他所关心的,也不在乎什么人情世故,不在乎对面是谁,完全就不像似一个官员,更像似一个傻缺,说任何话都不在乎别人的感受,仿佛人人都是敌人。   这可不是什么官场之道。   即便铁面无私的包公在世,也没有做到他这般冷酷无情。   当然,这包拯的情商其实非常高,也非常在乎这人情世故,王安石、司马光都跟他混过,包拯的情商高到,他可以利用人情世故,去做到铁面无私。   但是陈明对此是毫不在乎。   这就是税务司。   从一开始就注入冷血,不管是李禾,还是陈明,他们都不是外庭官员,全都是内廷的账房、仓管,没有一个是通过科举入仕的,而赵顼选择他们的其中一个原因,也就是因为他们跟外庭没有任何关系。   因为税务司就是要收他们的税,不能去讲人情世故的。   故此陈明也不需要刻意去讨好他们,甚至于都不需要向张斐一样,做出丝毫妥协,他就只管收税,不交税的全都是税务司的敌人。   就是这么简单。   就这一刻,陈明立刻取代张斐,成为官员们心中最为讨厌的人,没有之一。   这陈明走后,官员们立刻将对陈明的不满,发泄在元绛头上,因为这税务司就是元绛请来的,招了这么一个家伙来,你到底是在报复那些乡绅,还是在报复我们啊。   他们现在都迷糊了。   “我承认,我当初是有些冲动。”   面对众怒,元绛还是得先认错,但立刻又为自己辩解道:“不过从整件事的过程来看,即便我不要求朝廷派税务司过来,朝廷依旧会这么做的,因为朝廷已经决定在河中府推行免役法,免役法若来,税务司必然是要来的。”   “那现在可怎么办?”   何春林郁闷道:“这税务司一来,就将户长、里正的权力给剥夺,两税变一税,这肯定会引来诸多反对之声,甚至于引发动乱。”   他当然不会说自己偷税漏税,但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就是那些乡绅、地主,都在想办法逃税,之前他们涉及到这部分权力,处理起来当然是比较容易的,但是陈明将话说得非常明确,从今往后,就只有一个部门拥有收税权,那就是税务司,那些税吏都可以回家待着。   元绛立刻道:“引发任何动乱,也都不管我们的事,方才税务使说得非常明确,怎么收税,都与我们无关,是他们税务司的责任。”   曹奕哼道:“他们有这么大的能耐吗?”   元绛道:“这老夫也不大清楚,且看看他们打算怎么办吧。”   官员们用眼神相互交流了片刻。   既然元绛都这么说了,那他们也就知道该怎么办了,自古以来,这朝廷想收这些大地主、大乡绅的税,都是难于上青天。   他们很快就将这消息给放出去,并且还在里面添油加醋。   表示官府将彻底失去一切的收税权,出税务司之外,任何人都没有收税权,除此之外,每个人都必须纳税,其中包括官员、将军、士兵、道士和尚、女户,等等。   此消息一出,立刻引发轩然大波。   从武将和文人,从和尚到士兵,无不在反对税务司,这免税可是我们的特权,这你也剥夺?   而河中府最为强大的势力,莫过于军方,张斐当初也是废了好大的劲,才将军方的利益与皇庭的司法权绑定在一起,简单来说,就是用司法权,去维护士兵们的利益。   故此,之前在对付皇庭时,军方总是显得比较沉默,虽然如樊猛这样的都头非常不爽皇庭,但他也无法动用军方的力量。   但是税务司可不是皇庭,这军营内部流言四起,许多人也在煽风点火。   谈钱一定伤感情。   没有人想缴税。   永兴军大本营。   一辆马车缓缓驶到门前,只见王韶从车上下来,见到门前一人,便道:“郭经略为何不先进去。”   郭逵呵呵道:“我一介武夫,嘴笨,待会就你来说。”   王韶不满道:“这时候,你就成一介武夫了。”   郭逵忙道:“一直都是,一直都是。”   王韶无奈地叹了口气,“自从来到这河中府,我是专干这得罪人的事。”   郭逵呵呵笑道:“为人臣子,理应替君分忧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王韶还能说什么,伸手道:“请。”   郭逵忙道:“你先请。”   最终,二人并肩来到大帐内,只见永兴军的武将们几乎都已经到齐。   一众武将全部看着他们两个,因为他们知道,此次突然召开的会议,肯定是针对税务司的。   王韶坐下之后,目光一扫,威严十足地说道:“待会我点名的人,全部站出来。杨春华。”   “在。”   “樊猛。”   “在。”   “古深。”   “在。”   他一连报出六七个名字。   等到他们都站出来后,王韶便道:“你们已经被裁了,收拾好行李,今日立刻离开军营。”   众人闻言色变。   “王宣抚使,我们做错了甚么?你为什么裁掉我们?”愣得半响的樊猛,突然情绪地激动地质问道。   “还请宣抚使给我们一个说法,否则的话,我们不服。”   几个将领也纷纷表示不满。   你这也太突然了一点。   “因为你们在军中公然反对税务司。”王韶简单明了地说道。   “我们用性命为国征战,可是税务司竟然还要征税我们的税,我不满还不能说上几句吗?”杨春华一听是这原因,那更是火冒三丈。   王韶道:“目前税务司还未确定到底怎么征税,你们就在军中散播谣言,怂恿士兵,你们是何居心?”   目前税务司还未公布具体税法,陈明也只是告诉官员们,他们一定会收到一份税表的。   秦忠寿忙道:“宣抚使,他们也只是一时激动,说了两句,是情有可原,还请宣抚使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其余将领也纷纷站出来,为他们求情。   王韶却是面色坚决,摇摇头道:“此事不容商量。”   “???”   众将领顿时傻眼,大哥,你这是玩真的呀?   就只是因为我们说了税务司几句吗?   税务司是你爹呀,说不得吗?   郭逵突然道:“你们这些莽夫,可真是不会动脑子,听风就是雨,被裁也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人啊。”   秦忠寿忙问道:“郭经略此话又怎讲?”   毕竟郭逵是武将出身,他们是一边的呀!   郭逵不答反问道:“你们都猜猜看,那税务司收税最终是给谁花的?你们又想想看,为什么官家会派税务司来河中府?”   众将领一阵沉默。   这还用想,不就是为了军费吗?   古深道:“但我们也就是说了几句而已。”   王韶怒斥道:“但就是你们的在军中妄言,引来了税务司的关注,甚至有可能会来调查我们军中的税务和账目支出。”   一个将军嘀咕道:“他们才几个人?”   郭逵笑问道:“你有几个人?”   那将军顿时垂首不语。   郭逵又道:“昨日陈税务使亲自来找过我们,并且非常明确地告诉我们,税务司唯一担心的就是收不上税,其余的一律不管,甚至不在乎包括军队会否发生哗变,因为税务司收不上税,发不出军饷,军队一定会发生哗变的。”   一干将领们面面相觑。   觉得这税务使太了狠一点,但同时又觉得很有道理。   查税不一定会引发哗变,但你要是发不出军饷,是一定会问题的。   王韶训斥道:“如果你们还想自己和手下的士兵,每月都能够拿到足额的军饷,以及暂不被税务司调查,就最好闭上你们的嘴。”   听到这里,那杨春华顿觉情况不妙,立刻哭诉道:“王宣抚使,郭经略,我们知道错了,求你们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其余人也纷纷求饶。   你们这也太狠了一点,我就说了两句,直接就被裁。   这!   王韶道:“抱歉!如果我留着你们,可能就会引来大祸,我必须得以大局着想。来人啊!”   “在。”   立刻进来一对士兵。   王韶道:“把他们带下去,并且监管他们,直到离开军营。”   “是。”   “王宣抚使,我知错了,绕我们一次吧。”   “我们知道错了。”   随着他们的哭喊声,渐渐远去,大帐内是鸦雀无声,每个将官都是满脸大汗。   王韶目光一扫,“别人反对税务司,我是能够理解的,但是身为将官,我劝你们还是不要惹,那些帮我们讨要军饷的人,即便有不满,也不要在军营里面谈论,否则的话,休怪我不讲任何情面,无论你立下多大的战功。”   这些将军们已经是噤若寒蝉,只能是唯唯若若地点头答应。   嚷嚷几句,就直接被裁,是一分情面都不讲。   你就是骂枢密使就不见得遭受这种惩罚。   得罪不起!   这真心得罪不起啊!   但其实这不是税务司给的压力,而是赵顼给的压力,赵顼给王韶、郭逵下达密诏,要求军营绝对不能针对税务司,违者必究。   这才有了眼下的杀鸡儆猴。   不然的话,王韶也不会这么干。   当然,这还是不够的,还得稳定住军心,王韶、郭逵又派自己的心腹,告诉那些士兵,税务司的到来,是在捍卫之前皇庭的判决,确保士兵们能够拿到足额的军饷,同时会保留他们的免税特权。   那些士兵们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立刻转变为拥护税务司。   自从皇庭判决之后,其实士兵们心里也在打鼓,官府能发足额的军饷么?   因为他们也都知道,财政很困难。   如今外面的谣言,反倒将这一切都解释通了,要不这么收钱,怎么会有钱发给他们。   而将军们对于税务司更是只字不提,不管他们心中是怎么想的,但都是一句话都不说,因为说了就会被裁。   就是这么简单。   警署。   “哎呦!栋栋,这回幸亏有你,要不然的话,秦叔叔这官职可就保不住了。”   秦忠寿拉着曹栋栋的手,满含热泪地说道。   他当然也不爽,你们还想收我的税,不过他事先跑来找曹栋栋打听,结果曹栋栋就告诉他,别去招惹税务司,税务司可比咱们警署狠多了,我都想加入税务司。   秦忠寿就没有去嚼舌根子,不然可能就被裁了。   曹栋栋大咧咧道:“小侄骗谁,也不会骗秦叔叔,当时税务司在京城收免役税时,第一批去申报的全都是当朝宰相,富公、司马学士、王学士,我爹更是直接病了好几个月。”   秦忠寿忙问道:“步帅为何生病?”   曹栋栋挠着眉心道:“因为那些税警就是我曹家训练出来的。”   “?”   秦忠寿愣了愣,突然想起什么事来,道:“警署那支配有战马和盔甲的精兵?”   曹栋栋道:“他们就是税警。”   秦忠寿当即倒抽一口凉气,“税务司会用那些精兵去对付没有交税的人吗?”   曹栋栋直点头。   秦忠寿激动道:“那税务司岂不是可以无法无天了。”   “那不是。”   曹栋栋忙道:“税务司可是最怕咱们公检法的,咱们可是管一切违法事务。”   “???”   秦忠寿有些不太理解。   这一整套新规则,实在是太复杂了。   曹栋栋突然看向一旁的符世春,“小春,你哑巴了,你来跟秦叔叔说说。”   符世春瞪他一眼,又向秦忠寿解释道:“因为逃税是属于违法行为,税务司不掌管司法权,他也得通过起诉,来追缴税收。税务司就只有查证和缉捕权,但最终是否有罪,还是得皇庭判决。”   秦忠寿点点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而那边韦应方、曹奕等人得知樊猛竟然被裁,也都是大吃一惊,这税务司的背景就这么硬,这说都不让说。   不对啊!   我们天天骂,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   他们很快就想到,通过公检法来对付税务司,于是让樊猛去检察院告状,就说王韶与陈明狼狈为奸,清除异己。   苏辙一听这事,这简直就是无法无天,如果是真的,那绝对是一个大案子,于是立刻派人前去军营进行调查。   检察院。   “抱歉,樊都头,根据我们所查,我们不能就你们被裁一事,进行上诉。”   苏辙颇感无奈地说道。   樊猛道:“为什么?”   苏辙道:“昨日王宣抚使向我们坦诚,他将你们裁掉的原因,的确是因为你们针对税务司的言论,王宣抚使认为你们身为将官,不但不以身作则,却还在军中散播谣言,引发士兵们的恐慌情绪,正好目前他们要裁掉一批将官,故此他是基于目前的裁军政策,将你们给裁掉,这是他们的权力,我们无法就此提起上诉。”   “???”   樊猛顿时满腔脏话,还是你们文官会玩啊!   真是日了狗了!   裁军是朝廷的决策,而解释权又全在他们手里,裁军的原则就是优胜劣汰,王韶认为他们听风就是雨,完全不符合军人的要求,检察院也没有太多办法。   而那边杨春华、古深等人虽然没有来检察院告状,但也是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希望能够宽恕他们一回。   他们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被裁掉,自己的军旅生涯,就因为几句话便到此为止。   想着都憋屈啊!   但是真心没用,秦忠寿是非常明确告诉他们,他们的军籍都已经被革除,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这令杨春华他们是深感绝望,就只能约在一起,喝酒消愁。   正喝着,三个不速之客突然到来。   “你们是谁?”   杨春华醉眼惺忪地望着来者。   为首那人直接坐下,“税务使陈明。”   杨春华、古深等四人立刻站起身来,那杨春华更是直接取下佩刀来,握在手里。   这冤有头,债有主,你竟然还送上门来,关键还是在我们喝了酒的时候,真是活腻味了吧。   杨春华怒喝道:“你这厮还敢来此?”   陈明毫不畏惧地看着他们道:“我是来给你们一个报仇的机会。”   给我们一个报仇的机会?   什么意思?   是让我们杀你吗?   杨春华都傻眼了。   这税务使都已经狠到这种程度了吗?   “诸位其实是受到他人蛊惑,故而当了这替死鬼,而那些人的目的,则是害怕税务司查他们的税。所以!”   陈明将令牌往桌上一放,“我给你们一个加入税务司的机会,专门负责调查将官、漕官等人偷税漏税行为。”   杨春华等人听得又是一脸懵逼。   这个转折可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   陈明又道:“你们已经彻底失去了饭碗,在我们税务司的眼里,你们甚至都失去被调查的资格。可是,你们难道希望见到曾今的同僚们接管你们在军中那些财路,用贪来的钱,坐在酒楼里面吃香的,喝辣的吗?”   杨春华一听,直接将佩刀一扔,抓起令牌,“我愿意加入税务司。”   古深等人也纷纷表示愿意加入税务司。   人性就是如此,咱们不好过,大家也都别想好过。   陈明站起身来道:“酒就还是别喝了,好好清醒一下,明儿来税务司报道。”   “下官遵命。”   几人齐齐抱拳道。   这军营里面其实比官署是要腐败的多,因为军营涉及到漕运、军饷,这里面的利润,那真是大得无法想象,但是对于税务司而言,我们辛辛苦苦收上来的税,可不是让你们去腐败的,即便你们一定要贪,那也得交税啊!   故此税务司要吸纳这军营里面的内部人员,了解清楚这军营里面的猫腻,才能够将税给收上来,正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王韶选择杨春华他们杀鸡儆猴,也是为了配合税务司招兵买马,其实军营里面煽风点火的可不止他们几个。   外面是暗流汹涌,草木皆兵,但是皇庭却呈现出一片祥和的氛围,上上下下正全力忙着法学院的事,且刚刚进行完一场入学考试。   “哇!入学率这么高吗?都已经达到六成。”   张斐放下成绩单,又看向四小金刚,“你们没有从中搞鬼吧?”   蔡卞忙道:“学生不敢。”   许芷倩解释道:“这律学可是考生必修的学问,但凡想要参加科考的,都已经是将《宋刑统》倒背如流,而来参加考试的,都是读书人,他们中很多人能够及格,也在情理之中。”   张斐闻言,不禁苦笑道:“所以整个皇庭,就我一个人不能将《宋刑统》倒背如流?”   许芷倩抿了下唇,“还有李四。”   叶祖恰谄媚地笑道:“这要是考法制之法的话,学生认为他们是一个都过不了。”   张斐笑问道:“你有把握过得了吗?”   “呃!”   叶祖恰表情渐渐变得僵硬。   蔡卞他们则是埋头偷笑起来。   “好了!”   张斐也没有再消遣他们,道:“这人都已经招收完了,你们自己安排,怎么去跟他们讲课。”   上官均忙问道:“老师你不去上课吗?”   张斐道:“你们先教他们法制之法的理念和思想,到时我抽空跟他们上一课。”   蔡京突然道:“老师,如今外面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甚至可能会引发一些动乱。”   蔡卞他们也都立刻看向张斐。   张斐看向蔡京问道:“所以你认为,我们皇庭该做些什么?”   蔡京回答道:“根据京城的税务司来看,唯有皇庭和检察院可以制衡税务司,因为每个逃税的人,都必须经过皇庭审判,如今大家谈税务司色变,故此学生以为这是我们皇庭收拢人心的绝佳机会,只要告诉大家,皇庭不会任由税务司胡来,他们也必然会更加支持我们皇庭。”   什么是正义,那就是当邪恶出现之时,所以蔡京认为这是一个绝佳的宣传机会,不但可以让百姓更加拥护皇庭,同时还能够消除与官员们之间的芥蒂,可是不能放过啊!   “有道理!”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你们谁来告诉我,在我朝逃税会遭遇什么惩罚?”   上官均立刻道:“一般逃税,都是处以罚没一半家财,苔刑六十到一百,更严重者徒刑一年,且户长、里正也都会受到惩罚。”   蔡卞补充道:“但这只是一般逃税,一旦涉及到酒税、盐税、茶税,超过一定量,是直接可以处以死刑。”   叶祖恰道:“在天禧年间,真宗皇帝下达敕令,私自贩酒者,不再处以死刑,而是改为杖脊、黔面,配五百里外牢城。而关于盐税、茶税,也都相应的减轻刑罚,意在鼓励工商发展。”   张斐点点头,道:“而如今可以确定的是,税务司是采取自主申报的方式,我们并不陌生,但是对于河中府的百姓而言,这是一种非常陌生的税收方式。那么皇庭在刑罚方面,也应该给予谅解。蔡京。”   “学生在。”   “你写一篇文章,刊登在法报上面,告知百姓,基于自主申报这个收税方式,皇庭决定免除首犯的刑罚,就只给予罚金处罚,至于罚金是多少,稍后皇庭会根据税务司的规定,给出对应的惩罚。但是你在写的时候,一定暗示百姓,税务司的职权只是查税,但是否有罪,则是由我们公检法来判决。如此既能安抚人心,又能够收拢人心。”   蔡京点头道:“是,学生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六百零九章 没有官司,就制造官司   出得会议室,一阵刺骨寒风迎面扑来,许芷倩不禁抬手挡在面前,忽觉一阵温暖环抱住了自己,不禁娇媚地瞧了眼张斐,稍稍扭捏了下,“这可是在官署。”   张斐笑道:“那又怎样。”   许芷倩知他性子,也不再多说,而是转移话题道:“这其实都是你早就想好的吧?”   张斐问道:“什么?”   许芷倩道:“就是蔡京方才的建议。”   张斐笑着点点头,搂着她一边往后院那边行去,一边言道:“其实我们司法相对是比较被动的,而在原有的制度中,本就存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但是司法又无权干预行政,这就导致很多事情,我们都是无能为力。   就比如说上回关于扑买税的案子,如果官府去正儿八经地辩护,法援署也不一定能赢,因为在很多判例中,都是偏向官府征税的。”   许芷倩轻轻点头道:“难怪你之前说,税务司不到,许多问题都无从谈起。”   张斐笑道:“正是此理。如今税务司来了,只要收税方式发生变化,那我们皇庭就能够针对这种变化,介入其中,然后设立新得原则。”   许芷倩道:“首犯免于刑罚,就是你说得介入吗?”   张斐呵呵道:“这只是热身,好戏在后头。”   在京城的时候都是许芷倩充来当张斐的枪手,基本上张斐在正版书铺所发表的文章,都是许芷倩代笔,但是来到河中府后,这一点发生了改变,皇庭发表的告示、文章,几乎都是蔡京拟写的。   也不得不承认,在四小金刚中,蔡京的文采最佳,毕竟这皇庭和正版书铺不是一个概念,皇庭要更加庄重、严肃,不便用那种非常粗糙的文笔来写。   而那蔡京还专门研究过报刊的文笔,他可以用一种行云流水的文笔,写出张斐想要的那种通俗易懂的文章。   也许,这就是天赋吧!   不但如此,蔡京也非常擅于揣摩他人的心思,张斐只需交代一句,他就非常清楚张斐想要表达什么。   很快,这第二期法报就出炉了。   而这一期内容,是非常清晰地说明,由于税务司的自主申报,有别于之前的传统收税,这其中可能会出现一些问题,而这些问题中,就包括一些非有意为之逃税行为,基于这些问题,皇庭将会免除首犯者的刑罚,只是酌情给与罚金作为处罚。   这其实也不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可以说也是在情理之中。   虽说之前就搞过自主申报,但那只是非常初级的,就只是拿着地契去交税,警署也没有怎么管,玩得就是威慑,只要税收不比去年,那就将就着过去。   但这一回是针对所有税种,可是根据《宋刑统》,逃税所面临的刑罚,又是非常严重的,那么宽免一次,是非常合情合理的。   但是在民间,却引发极大的轰动。   要知道当大家都得知税务司降临河中府后,最怕税务司的,可不是地主,而是百姓,河中府的百姓,也听说了这税务司的传言,是六亲不认,冷酷无情,但凡聪明一点的百姓,也不会在这时候去仇富,他们会想,这税务司对地主都这么狠,比之前的税吏,要狠毒的多,那咱们不就是砧板上的鱼,只能挨宰。   然而,这一期法报,突然让百姓想到,对呀,这边还有皇庭能够为我们做主。   时代已经变了。   要知道前不久,皇庭才帮不少百姓,从官府的扑买税中讨回公道,他们当然不知道这其实是税务司主动放弃,不是官府真的屈服。   但至少从表面上来看,皇庭的判决是毋庸置疑的。   虽然这只是在刑罚上的一个小小改变,但是却起到安抚人心的作用。   不过,这也只能安抚百姓,可是安抚不了那些大地主、大乡绅,他们倒不是非常害怕,自己会受到税务司的欺凌,但是他们非常担心自己的钱会被税务司给弄走,原因就在于,他们可是逃税大户。   而他们也不打算如实交税啊!   这前些天还与官府斗得难解难分的梁友义,今日就代表一些大乡绅、大财主来到韦府,与韦应方、曹奕他们商议对策。   他们内心中,就认为自己不应该交税,我们可是致仕官员,朝廷应该拨钱给我们,而不是让我们交税啊!   关键咱们还承担着乡村安定的责任。   “根据目前所知消息,税务司会将所有的税赋全部合为一税,但具体是怎么执行,暂时还不大清楚。”   韦应方是摇头叹息道。   以前他们与皇庭斗争,还算是比较迂回,只是在暗中较劲,而输赢暂时是不会影响到他们个人,但这回可是不同,这把火就是直接烧到他们头上,他们现在也非常忐忑啊!   梁友义好奇道:“不管是两税,还是一税,这些老夫倒是无所谓,但据老夫所知,咱们都得交税。”   韦应方点点头道:“应该是的,税务司已经明言告知我们,到时会接到一张税单的。”   “凭什么?”   梁友义道:“那税务司不应该只管收税么,难道他们还能制定税法不成?”   言下之意,他们都能制定税法,那你们官府还有啥用?   韦应方叹道:“关于这一点,我们也向税务司提过抗议,但是问题就出在合为一税上面。”   梁友义诧异道:“此话怎讲?”   一旁的曹奕赶忙解释道:“梁老先生应该知晓,税务司的到来,同时也带来了免税法。”   梁友义神色一变,“这老夫当然知晓,老夫可是极力反对这免役法的。”   “反对也没用,这上面已经决定了。而且。”   曹奕叹了口气,道:“而且由于上回青苗法的官司,朝廷已经派韩寺事前来河中府,韩寺事一方面是支持新法的,但另一方面,又是来对付公检法的,如果我们现在反对免役法,那到时候韩寺事还会为我们做主吗?”   他们现在的境地可是非常尴尬,他们原本的计划,就是让新法与司法改革自相残杀,他们官员和乡绅各支持一派,然后在下面拱火。   这是官场中非常常用的手段。   基于这个计划,那么这些官员表面上就是要支持新法,他们现在可不敢对免役法有任何微词。   毕竟他们还得依靠韩绛,去抗衡公检法啊!   梁友义忙道:“比起新法,公检法要更为可恶,我们得先对付公检法,那新法不足为虑。”   他对张斐可真是恨之入骨,这辈子丢的最大的面子,可就是拜张斐所赐,这两害相权取其轻,于是赶紧还安抚这些官员,咱还得以大局为重,你们千万别反对免役法,以免坏了大事。   曹奕道:“如果不反对免役法,那这个合为一税,就有很大的问题。”   梁友义越听越糊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曹奕道:“因为根据免役法中的免役税,是每个人都需要交纳的,其中包括咱们官员,和尚、道士,等等。如果税务司将诸税合为一税,那就变成所有人都得交税。”   梁友义想了想,“那也只是免役税啊!”   韦应方运道:“梁老先生,你还不明白么,当诸税合一,这些规定也将适用于所有的税。”   梁友义道:“那你们就没有反对吗?”   “怎么反对?”   韦应方哎呀一声:“梁老先生不要忘记,以前那些土地也是要交税的,只是那些人通过各种手段规避这税收,官府没有查到而已。但是如今的话,那些手段,可就不好使了。”   梁友义忙问道:“此话怎讲?”   韦应方道:“就比如说许多大地主将田地寄托在寺庙名下,借着寺庙的免税权规避税收,但现在的话,寺庙也得交税,而且根据免役税来看,这土地越多,交得就越多,寺庙拥有的土地越多,即便免除一部分税,所缴纳的税,也是非常多的。”   梁友义眨了眨眼,这才是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其实他们的免税特权,都是有限制的,多大的官,规定多少亩土地免税,其余的土地也是要交税的,但寺庙、道观不用交税,但如今合为一税,这个规避方式,自然就失效了。   “那现在怎么办?”   梁友义已经是一脸茫然,这真是太复杂了,他都有些困惑了。   韦应方突然眉头一皱:“税务司已经决定诸税合为一税,然后采纳自主申报的方式,要不咱们赌一把,就赌他税务司查不到,一旦税务司收不上税来,那就会引发很多问题,我们就可以以此为由,弹劾税务司。”   曹奕皱眉道:“在京城已经有人尝试过这么做,但都被罚得是倾家荡产,甚至于家破人亡,谁还敢这么去赌。”   韦应方道:“皇庭刚刚对此出台法令,免除首犯的刑罚,也就是罚点钱,用这点钱,我觉得还是值得的。”   梁友义也道:“要只是罚点钱,那倒是无所谓,说实在的,我也不相信税务司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够将所有的税务调查的一清二楚。”   曹奕摇摇头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我兄长一早就给我来信,京城那些权贵可不是倒在逃税上面,而是倒在违法收入上面,比如说贩卖私盐,税务司只看钱,不管你这钱是从哪里来的,都得交税,那些违法收入,他们也是可以去调查的。   皇庭就只是免除逃税首犯的刑罚,但并没有免除违法的刑罚,除非大家所得收入,都是清清白白,否则的话,这么赌,后果可能还是会很严重。”   梁友义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可如何是好?”   曹奕沉吟道:“瞒报、谎报,这可能行不通,如果阻止不了税务司,我们只能通过皇庭来规避税收。”   “通过皇庭?”   梁友义震惊地看着曹奕。   曹奕点点头道:“根据我兄长的说法,税务司没有审判权,是否逃税,还得打官司,而皇庭只能依法判决,只要我们不违法,那税务司也拿我们没有办法。”   韦应方好奇道:“如何不违法?”   “化整为零。”   曹奕道:“根据税务司的规定来看,是收入越多,税就越高,只要我将土地分散出去,每个人拥有的土地都不多,那就不需要缴纳太多税。”   梁友义点点头道:“这倒是个法子。”   他们手下的家丁,多不胜数,叫些人来充数,这还是很简单的。   韦应方道:“但这只是农税,商税收入怎么算?”   曹奕笑道:“还能够依葫芦画瓢,多给手下一点钱,咱们的收入不就少了一点么,等到查完之后,咱私下将钱收上来,税务司就是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查得清楚。”   韦应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其实以前他们也得想办法逃税,只不过以前就是他们管,现在不是他们在管。   这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尤其是在税务上面,逃税简直就是人类得一种天性,尤其是缩小到某一个人,因为个人是无法切身感受到交税的好处,即便你门前的马路修得又宽又大,你也不会联想到税务,就不如买个冰淇淋实在。   富人就更加不用说,因为他们要缴纳的税只会更多。   从古至今,在税务方面,官民一直都在博弈之中,从未有停止过。   不管是皇庭,还是税务司,都未有奢望过,光凭那王霸之气,或者那些传言,这些人就会老老实实交税,这注定是一场无法种植的博弈。   而韦应方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其实税务司早已经渗透到河中府,他们的避税方式,很快就被大狗他们给得知了。   当然,韦应方他们也没有说要隐瞒这种避税法,他们这么干,依靠的就是公检法,你知道也无所谓,就律法而言,我并不违法,只是合理利用规则,就如同之前将田地寄在寺庙、道观里面,那也是人人皆知之事。   皇庭。   “张庭长,找我来,不知是有何事?”   陈明问道。   张斐道:“我方才得知消息,不少大地主准备将自己的土地化整为零,以此来规避税务司的新税制。”   陈明点点头道:“此事我也听说了。”   张斐问道:“那不知道税务司打算如何应对?”   陈明一丝不苟地说道:“如果他们这么做,那只会给我们留下查税的证据,因为这种方式需要依靠大量的户籍来分摊田地,我们也知道他们有很多家奴,但是我们税务司可以通过巨额的奖金,以及保护证人的权力,去诱惑那些人举报他们的主人。”   张斐愣了下,笑问道:“看来你们已经有这方面的经验。”   陈明点点头道:“京城的税务司就已经尝试过去收买那些家奴,得到那些大地主的具体田亩数,这一招非常好用,到时举报者不但会得到巨额的奖赏,同时还能够在我们税务司协助下,脱离与家主的主仆关系。”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但这只是隐藏到最后的杀招,但是目前阶段,我们可以用别得方式来给予一些回应。”   陈明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税务司要查税,人证自然是关键,但是凭证也是不可缺少的,而税务的凭证就在于契约,而目前河中府充斥着大量的白契(没有缴契税的契约),这些白契是很难追究税收的。但是就司法来说,我们皇庭必须承认白契的法律效应,因为它到底是一道契约,故此我希望税务司向皇庭发起诉讼,表示白契因为逃税,不具备法律效力。”   陈明思忖片刻,“然后皇庭就以此为由,宣布白契无效?”   “如果只是这么简单,我就不会特地请税务使过来一趟。”   张斐笑道:“根据法律规定,契税是百中取四,但是之前官府从中收取很多手续费,百姓去官府办理契税,前前后后需要交纳差不多百分之十二的契税,是规定的三倍。   之前在京城就遇到过此事,当地的地主也是用官府乱收税来来为自己逃避契税辩护。所以我相信,只要税务司提起诉讼,那么河中府的大财主也会这么干,到时我们皇庭就可以借机将这个问题给解决了。”   陈明捋了捋他那缕浓密的山羊胡,道:“到时皇庭就会要求我们税务司依法收取契税?”   张斐笑着点点头,“你们税务司只需要收买那些关键证人,而不是需要收买人心,因为税务司就是得罪人的活,这就需要我们皇庭来帮你们避免民怨。故此我们皇庭就需要收买人心,让百姓认为,我们皇庭可以避免他们遭受税务司的盘剥。   故此到时我会因势利导,要求税务司不得收取任何杂费,同时还要求税务司在未来一年之内,不管是新的土地交易,还是补缴契税,将白契换成红契,都只收取百分之二的契税。这么一来的话,他们也没有理由不补交契税,对于财政而言,这到底也是一笔多出来的财富。”   陈明道:“可是那些大地主正需要化整为零,这期间会有大量的土地交易,只收他们百分之二的契税,会不会太便宜他们了。”   张斐笑道:“我估计他们那些人压根就没有想过缴纳契税,百分之二已经会让他们非常难受,甚至可能重新考量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如果他们要这么干,这里先收他们一部分钱,到时查的时候,再罚他们一笔,让他们赔了夫人又折兵。”   陈明点点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来之前,赵顼就叮嘱过他,他只管执行,计划方面,以张斐为主,其实在京城也是如此。   就类似于枢密院与三衙,将军政、军令分开,如此一来,税务司始终控制在皇帝手里。   张斐怎么说,陈明就怎么做,也不需要去问太多,这回去之后,税务司立刻雇佣陆邦兴,上诉皇庭,表示白契规避税收,严重阻碍税务司收税,要求皇庭拒绝承认白契的一切法律效力。   此消息一出,谁最着急,就是那些开解库铺的老板啊!   以前是官有政法,民从私契,白契在民间是得到认同的,但是公检法的出现,渐渐在打破这一原则,尤其是民事诉讼的出现,严重干预这条原则,如果皇庭拒绝承认得话,那人家拿白契来抵押,解库铺是收还是不收,收了以后,往后能不能交易,这风险太大了。   现在自己上门催债,若有冲突,对方可是会上皇庭诉讼的。   这将直接影响到大量的土地、房屋交易。   而且民间是存有大量的白契,不具备法律效力,是不是这地都不属于我的?   这可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啊。   面对税务司的强势,很多人本就不爽,于是乎,他们立刻怂恿一些百姓,状告官府滥收契税,不是我们不想交,而是官府收取三四倍的契税。   如此一来,矛盾又集中在皇庭。   虽然官府那边是极力想边缘化皇庭,咱们不去皇庭闹,因为只要去皇庭,那就是皇庭做主,皇庭的权力都得到伸张。   但是税务司的出现,变得他们又需要依靠皇庭,因为相比起来,皇庭还是要讲法律的,那税务司就是禽兽来的,眼里就只认钱。 第六百一十章 官有政法,民从私契   这可真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使得那些清闲惯了的官员们,都有些无所适从。   原本经过那场扑买税的官司,这法令和政令的楚河汉界,已经形成,双方都已经摆开阵型,准备用最原始的斗争方式来解决问题。   哪里知道税务司突然空降,改变了整个局势,使得楚河汉界变成了三国。   这三角关系永远是最复杂的。   其实税务司的到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分割了行政权,但是北宋的官员对于这种情况,也是非常非常熟悉的,因为这北宋的权力,早已经是被分割的是支离破碎,所以分割权力,大家无所谓,因为既然你分割的是行政权,那大家就还是同属一个阵营。   可惜,又不是,这税务司的态度,真的就是跟敌人差不多,而且税务司的掌舵人,并不是出自传统的官僚阶级,是属于底层的吏。   然而,更复杂的是,这税务司的这种分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又是一种集权,因为以前是很多个官署一块管收税,官府管,转运司管,户长里正管,解盐司管,提举常平司管,等等。   如今税务司将所有收税权全部收回来。   这就引发出一个问题,谁来制衡税务司?   这就好比枢密院和三衙的关系,军政军令分开,甚至比枢密院和三衙的关系,更为尖锐。   枢密院和三衙本质上是没有矛盾的,只是将军政军令分开,但是税务司与官府是存在矛盾的,而矛盾就是因为免役法的颁布,官员也得交税。   再加上税务司表现的非常强势,刚刚抵达河中府,官署都还未有正式开门,就要针对白红契开刀,这个问题可是民间广泛存在的,也涉及到大量官员、乡绅、地主的权益。   税务司就是要与所有人为敌。   但由于之前有关税务司的传言,这又令很多人心生忌惮。   韦应方他们之前敢与皇庭作对,甚至都不惜动用武力,但是面对税务司,他们还都有些犯怵。   既然不敢贸然武斗,那就只能先文斗。   根据制度而言,官府是难以去调动税务司的,因为税务司的原则就是依法收税,而不是依令行事。   可既然依法,那么自然受到皇庭的监管,因为司法就是掌控在皇庭手中的。   正好税务司向皇庭发起诉讼,那么在这个红白契官司上,官员与乡绅、百姓达成一种共识,就是先试试,看看皇庭是否有效限制住税务司。   到底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皇庭就是再可恶,也得遵守法律和证据,只不过在律法的两端,大家是平等关系,一切都看证据,而他们忍受不了的恰恰就是这平等关系,这是一个封建社会,你跟我玩平等,是脑子撞坏了吧?   但是税务司不同,虽然税务司的原则是依法收税,但是在官员们看来,你这是依法剥夺我的特权,如果你能向我收税,那这就是一种不平等关系。   在皇庭我们与人平等,在你税务司这里,我还低你们一等,这怎么能行。   关键他们与公检法之间,还能谈判,还能交涉,还能表述自己的难处,但是税务司完全就不跟他们谈,他们的关系,就仅限于税。   税务司显然是更为可怕的。   此时已经寒冬之际,凛冽的寒风吹到脸上就像刀刮一样,皇庭门外的大树在风中狂舞着,那干巴巴的树枝,不时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   但这依旧阻止不了百姓观审的热情,与天气宜人的深秋一样,院内外挤满了人,大家紧紧贴在一起,温度在传递,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   而上回缺席的官员们,这回是老老实实坐在贵宾席上,虽然他们很想跟皇庭做切割,但到底还是离不开啊!   其实根据皇庭的设计,冬天就应该是在室内审,也就是庭院后面的那间大堂,但是今日审理的红白契官司,几乎与每个人都息息相关,深受各阶层的关注,张斐还是决定,在庭院审。   不过在庭台两边,还是竖立起两道屏风,遮挡住了寒风,但也挡住了张庭长的颜值,引得两边的百姓,颇为不满。   而这场官司围绕的关键点,就是民间白契是否具有法律效力。   到底是否具有法律效力,其实并没有明确规定,只是这白契民间都认,官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半还是会认的,而税务司的要求,就是皇庭拒绝承认法律效力。   如果真的有明文规定,那民间就也不敢认,尤其是解库铺等典当行业,如果交易期间,出现扯皮现象,这就非常麻烦,因为法律是不认的,白契交易可能会无效。   而另一方则是法援署,那些大地主自然不会露面的,因为他们从中获得不少利润,他们若是当原告的话,不就是送上门让人消遣吗。   同时这个契税,确确实实让百姓是深受其苦,很多百姓是契税的受害者,所以他们找来一些被契税坑怕了的百姓来进行控诉。   这开庭后,双方的争辩立刻进入白热化,反正是互挖黑料,绝不留情。   陆邦兴控诉对方,利用白契逃税,如果不否定白契的话,那么将来税务司的收税工作,都难以展开,因为他是代表税务司,故此他必须围绕着这税务司展开。   而范镇则是攻击官府滥收契税,导致百姓不敢去缴纳契税,官府应该负全部责任。   但由于这红白契涉及到问题实在是太多,太复杂,得需要大量的事例来证明,双方也都传了很多证人上来,来证明自己的观点。   经过一整天的激烈争论后,终于来到结案陈词的环节。   但无论是贵宾席上的官员,还是院外的百姓,神情都非常忐忑,可见这双方平分秋色,势均力敌,并没有明显的倒向任何一方。   陆邦兴站起身来,看了片刻文案,然后放下来,朗声道:“皇庭是一个讲律法的地方,而在我朝税法中,是有明确规定,任何土地、房屋交易,都必须缴纳百分之四契税,只有缴纳契税后,整个交易才能算是真正完成,那么如果没有缴纳完契税,这不但是一种逃税行为,而且整个交易也不能视作完成。   虽然对方控诉官府滥收契税,但是从司法来看,这不能混为一谈,官府滥收契税,他们可以去控诉官府,但这不是白契合法的理由,律法中也未有对此有明确的规定。   此外,方才的证据也已经充分证明,很多人使用白契,不是因为滥收契税,而是为了规避契税。如果皇庭承认白契具有法律效力,那么这将会令朝廷每年面临难以计数的损失,根据法制之法,皇庭首先要保障国家和君主的利益。   故此,我在此恳请皇庭判决,白契无效。”   他一说完,顿时赢来铺天盖地地嘘声,一眼望去,就没有一个人是站在税务司一边的。   对于百姓而言,只要你收税,你特么就是敌人。   更别说契税坑苦了百姓。   不嘘你嘘谁。   等到张斐禁止嘘声后,范镇才站起身来,不得不说,这寒冬对于已经是知天命之年的范镇,还真是一大考验,这动作比之前就更慢了,不过贴心的皇庭,还是为他们准备了小火炉。   范镇还深呼吸了一口气,调整片刻,才道:“我很认同对方方才提到的一点,也就是从司法来说,二者不同混为一谈。   但此二者并非是滥收税和白契是否合法,而是官有政法,民从私契,这句话最早是出于唐律疏议,而我朝《宋刑统》也继承下这条律法。   但对方显然未有理解清楚这一条例,故而将政法和私契混为一谈。当双方签订一份完整的契约,那么这份契约就对双方是具有法律效力的,此乃民从私契,官府无权否定。虽然朝廷在税法中规定,地契需要交纳契税,但这是属于官有政法。   从条例来说,官有政法,民从私契,是平行的两条线,二者互不干预,而如今对方却想用政法来否定私契,这明显违反了这一条例,且会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今后大家就只认政法,而不认私契,那么民间所有的交易,就必须都得到官府的认同,才具有法律效力,而对方所言的滥收税,反而会进一步扩大,同时官府将可操控民间的一切交易。   这对国家和君主造成的伤害,远比对方方才提到的逃税所带来的损失,要大得多啊。”   院外突然响起非常激动的掌声和助威声。   百姓是声嘶力竭地声援范镇。   一个契税,就已经让百姓苦不堪言,要是每张契约都需要去官府办个手续,那就完了呀!   这税务司真是太邪恶了呀!   “肃静!肃静!”   张斐连敲七八下木槌,才制止百姓的声援,可见百姓多么害怕。   范镇继续言道:“但是我相信张庭长,是不会受到对方的蒙蔽的,因为张庭长在律学馆讲述法制之法时,就曾清楚的说明了这一点。   皇庭所规定的民事诉讼,其实就是遵循法制之法的理念,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这亦是捍卫私契的法律效力。   至于对方认为白契可以令很多人规避税收,我并不反对这一点,确实有人借白契逃避税收,但是也有证据充分证明,许多人不愿意缴纳契税,就是因为官府滥收契税,原本契税就应该是交税盖章,但若去官府缴纳契税,却要走四道手续,以至于没有人知道,一旦进入官府,到底会缴纳多少税,官府未能做到以身作则,自也怨不得百姓拒绝交税。   在此,我恳请皇庭判定白契具有法律效力的。”   双方都很精明,他们都在拿法制之法说事,因为皇庭的成立,就是基于法制之法,只有法制之法理念,才能够配合公检法的体系。   张斐是肯定不会破坏法制之法的。   当然,张斐是非常乐于见到他们提到法制之法。   “多谢控辩双方的陈诉。”   张斐点点头,又装模作样地审视了一番证词,抬起头来,朗声道:“由于此案过于复杂,本庭长还是参考双方证据、供词,以及查阅律例,才能够给予判决。今日先审到这里,退庭。”   观众们神情非常复杂,失望与期待交织在一起。   在这个官司中,没有明显正义邪恶,双方打得是律法条例,以及法制之法的理念。   百姓们也不是很懂,虽然他们也希望皇庭立刻给予判决,但万一判税务司胜诉,那可如何是好,至少不判,就还不算输。   而且从整个过程来看,这个延后再判是合情合理的。   场面上,也确实看不出胜负来。   包括那些官员,也不知道该怎么判。   所以这个结果还是能够让大家接受的。   “哎!你们四个怎么看?”   张斐一边收拾着文案,一边向四小金刚问道。   四小金刚默默回过头去,那茫然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丝乞求。   你能不能问我们能够回答的问题,老是挑这种问题问,我们的自信心真的会一点都不剩的。   我们会抑郁的。   他们现在也是一头雾水。   双方不但说得有道理,同时还引用律例来证明自己的观点。   “随便问问而已,你们至于这般如丧考妣吗?”   张斐深深鄙视了他们一眼,又向蔡京道:“蔡京,你去将控辩双方的珥笔,陈税务使、苏检察长请到内堂来。”   “是。”   蔡京立刻下得庭台,将范镇、陆邦兴、陈明、苏辙请到内堂。   那边官员刚刚准备离开,忽然见到范镇他们往内堂行去,不禁停住脚步,心里均想,莫不是又要和解?   可是可是这种官司怎么和解?   赔钱都解决不了问题啊!   来到屋内,顿觉暖和不少。   “诸位请坐。”   张斐微笑地请他们坐下,又奉上热茶,然后便说道:“我请各位前来,就只有一个原因,也就是方才你们双方都提到的国家和君主的利益。相信你们双方也都清楚,无论皇庭判决哪边胜诉,这都将会伤害国家和君主利息。故此本庭长希望与你们本着捍卫国家和君主的利益,商量出一个具体的解决方案来。”   范镇立刻道:“张庭长心里应该清楚,对方诉讼本身就会伤及到国家和君主的权益,同时也会使得法制之法名存实亡,当政法有权力决定私契时,司法又如何去捍卫个人权益。只要对方不撤销这条诉讼,我方是不可能妥协的。”   他是有自己的政治主张,他就一直反对官府干预民间,过多的干预,在他看来,就是与民争利,是不可取的。   官有政法,民从私契,这条律例,范镇认为是如何都不能坏的,因为这会打破民间规则,使得官府全权主宰。   陈明突然说道:“税务司可以不追究白契的法律效力,但是税务司有权追究所有白契的逃税问题,单从税法来说,但凡手持逾期未缴的白契的,这都属于逃税罪。”   范镇微微一怔,不禁眉头紧锁。   苏辙突然道:“可是根据方才的证据显示,官府存在滥收税的情况,从而导致不少人拒绝交税。”   陈明道:“那是以前官府所为,而不是我们税务司所为,税务司之所以起诉,就是不希望动用税警,去查他们白契未缴的税,如果皇庭判决白契无效,那么就可以迫使他们主动向税务司补税。如果税警查到他们利用白契逃税,那就只能依法办事。”   范镇立刻道:“白契在民间是普遍存在的,你们税务司难不成将这些人都给抓了?”   陈明道:“正是如此,我们才希望皇庭给予支持,不走到这一步,但是收税是我们税务司的唯一职责,如果不行,我们肯定也会追缴,无论要抓多少人。”   一旁的陆邦兴看着陈明那张面瘫脸,都有一些胆寒。   这人真的是太狠了。   范镇陷入了沉默。   如果打税法的话,那税务司是占有绝对的优势,白契就是属于逃税,这可是铁证啊!   另外,很多人都没有去官府交税,那你就无法证明,他去了之后,官府到底是收他百分之四,还是收你百分之十二。   得官府收了百分之十二,才能控诉官府滥收契税。   范镇也见识过税务司手段,京城的权贵都挡不住,百姓能挡得住吗?   这太可怕了。   苏辙突然看向张斐,“张庭长对此有何看法?”   张斐故作沉思一番,“我认为范先生所言不错,官有政法,民从私契,这条律例,是不能坏的,皇庭不能完全否定白契的法律效力,因为契约本身就具有法律效力,白契对于签订契约双方,是必然具有约束的,只是这个约束可能并不完整。   我更赞同陈税务使通过税法去解决这个问题。逃税必然是不对的,税务司理应去调查,但是这里面也有官府的问题,甚至是主要责任方,如今收税权归税务司,本庭长也不好判断,但若是一刀切,显然是将责任全部算在百姓头上,这也十分不妥当。   如果税务司愿意做出一定的让步,我们皇庭也会给予税务司在税法上的支持。”   陈明问道:“张庭长此话怎讲?”   张斐道:“首先,税务司必须确保,不再收取契税以外的任何额外费用,否则的话,我们皇庭也将会严惩不贷。”   陈明点点头道:“这是当然,我们税务司只会依法收税。”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其次,白契的存在,官府与百姓的责任是一半一半,税务司到底是继承之前官府的权力,也理应为此负责,承担一半的责任。   所以,税务司如果能够决定,给予白契补缴契税的机会,但只需要缴纳百分之二的契税,以此来鼓励百姓缴纳契税,而不是用胁迫的手段,整个过程将为期一年,那么在一年后,如果税务司查到白契偷税者,我们皇庭就将给予税务司极大的支持。”   这个支持就是你抓到,我就判。   但现在的话,由于这个问题是存在已久得,并且百姓也有苦衷,所以税务司即便以税法打这官司,皇庭也不一定会判对方有罪。   但如果你这么做了,还有人借白契逃税,只要你抓到,我就判他有罪,审都不需要审。   没有皇庭的支持,税务司也很难受,虽然皇庭要讲律法,这里面存有猫腻,这官司还是有得打。   陈明很是纠结,过得一会儿,他才道:“我们可以给予百姓免责补交契税的机会,但是关于减免税收,我们税务司也无权做主,这需要跟官府商量。”   他们就只有收税权,但是收税政策,还是在官府手里,他们是无法决定免税的。   张斐点头笑道:“这是当然,你们双方都回去好好思考一下。但如果你们都不认同的话,那我也只能依法判决,皇庭必须承认白契就有一定的法律效力,尤其是对契约签订的双方,无论他是否有交税。至于你们税务司是否追究白契的逃税责任,你们税务司自己决定,只要不违法就行。”   范镇心里清楚,张斐这番话,其实更多是在对他说的。   如果你们不妥协的话,那到时税务司真查起来,你们也别来皇庭逼逼,我已经做到仁至义尽。   从范镇打官司的态度来看,他是认可白契的,他就是希望朝廷少收点税。   但是对于张斐,你有能耐你去修法,你修不了法,皇庭就必须尊法,皇庭也讲仁义,但必须依法仁义,仁义不能凌驾于司法之上。   出得内堂,范镇见苏辙沉默不语,眉宇间透着纠结,笑道:“子由,你是不是在纠结,是否要提醒老夫,这可能是皇庭与税务司唱得一出戏。”   苏辙诧异道:“范学士已经看出来了。”   范镇点点头道:“当初在京城推行免役税,他们不就这么干过吗?只不过当时张三还不是庭长,不曾想,即便在这规则内,他也能找出一套说辞来,让你挑不出什么问题来。这人的手段,实在是太厉害了。”   苏辙问道:“那范学士打算如何应对?”   范镇苦笑道:“如今我只是一个受雇于人的珥笔,这得看我的当事人是什么态度,且先看他们如何说服官府吧。”   他心里非常清楚,他的当事人,虽然是一些百姓,但背后都是那些大地主、大乡绅,以及那些官员。   如果税务司无法说服官员,那么他的当事人也不会答应和解的。 第六百一十一章 无规矩不成方圆   这范镇早已不是翰林院大学士,他就只是法援署的一个珥笔。   他是无法做主的,真正的决定权是在他的雇主那里,更准确一点的说,是在他雇主背后的那群人手中。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履行一个珥笔的职责,回去之后,便立刻告知他的当事人,方才他与对方,以及皇庭商议的结果,至于是否答应这个方案,他是无权为他们做主的。   然而,关于张斐提出的这个方案,陈明也需要与官员们商量,因为税务司只有追究白契逃税一事的责任,他可以决定让白契补缴税收,但是并没有权力,决定是否免除一半的契税。   这需要得到官府方面的同意。   转运司。   当陈明面色严肃,将他们与皇庭的商量告知一众官员们,换来的是充满鄙夷的目光。   相比起张斐与元绛唱得双簧,这回张斐与陈明唱得双簧,就相对是比较粗糙,范镇看出来了,那些官员们也早就看出来了。   你们之间肯定是有猫腻的。   因此,当陈明将皇庭的建议,拿来跟官府商量时,遭到韦应方的果断拒绝。   “我并不赞成。”   韦应方直接了当道:“那些人使用白契逃税,官府为何还要免除他们一半的契税,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陈明解释道:“这主要是因为对方也握有官府滥收契税的把柄,而且我们税务司也是计算过的,如果大家都愿意补缴契税,官府还是能够多出一笔收入来。”   蔡延庆稍稍点了下头。   主要是因为官府原本也没有打算收这一笔契税,这个方案是从无到有,官府是稳赚不赔的。   因为民间存有大量的白契,要是能够在一年之内,将这笔钱收上来,那明年河中府的日子会非常好过。   到底土地、房屋交易,那都是大买卖,可不是一般的买卖。   韦应方当然也明白,但他就是故意找茬,你税务司之前这么强势,你现在就想跟我们商量,你当我们是什么?问道:“税务司难道就不能追缴他们的全额税收吗?”   陈明道:“我们税务司之所以起诉此事,主要目的不是要追回之前的契税,而是要避免以后有人再借白契逃税,故此皇庭的这个方案,我们也是支持的,但也不是非得这么做,如果各位认为这不妥,我们也会服从命令,拒绝接受。”   服从命令?   不少官员听得都觉得有些怪异,甚至于讽刺。   陈明补充了一句,“因为我们税务司并没有决定此事的权力。”   周边官员听罢,不但不喜,反而心烦意乱,自从公检法来了之后,变成人人都讲规矩,这还怎么去操作。   元绛突然道:“如果我们拒绝接受皇庭的这个方案,你们会怎么做?”   陈明道:“这白契是否具有法律效力,这不是我们说了算,而是皇庭的职权,我们税务司就只执行税法,无论白契是否具有法律效力,都是逃税的证据,我们税务司是不会放过这些白契,我们将会全面清查。”   曹奕笑问道:“陈税务使,这民间可是存有大量的白契,你们税务司查的过来吗?”   陈明反问道:“难道查不过来,就不查吗?”   曹奕一时语塞。   陈明又道:“查得一个是一个,我们会一直查下去,直到消除白契为止。”   方才还强势的韦应方,眼中闪过一抹心虚,他感觉陈明此话中,暗藏威胁之意,于是道:“但这也有可能会引发河中府的动乱。”   陈明道:“我们就只负责依法收税,其余任何事都与我们无关。”   韦应方愠道:“所以我们官府的职责,就是为你们善后吗?”   陈明突然怒视他们一眼:“韦通判,你是不是弄错了。现在是我们在为你们善后,要不是你们滥收契税,要不是你们对白契姑息养奸,我们税务司何至于如此?”   韦应方当即被怼得哑口无言。   元绛突然道:“陈税务使,此事事关重大,我们还得商量一下。”   陈明点点头,然后便站起身来,“告辞。”   这厮完全不懂什么人情世故,谈完正事就走,绝不多留一刻。   陈明走后,韦应方立刻道:“元学士,蔡知府,这厮是在故弄玄虚,装腔作势,如果他们真的敢查,又何须跟皇庭演着一出戏?他们是在将我们当傻子一般玩弄。”   蔡延庆道:“但如果他们是在先礼后兵,为税务司今后动用武力,寻找理由呢?”   曹奕道:“可是他们真的敢这么做吗?还是他们在赌我们不敢?”   官员们面面相觑,眼神中都闪烁着不确定。   等到韦应方他们离开之后,蔡延庆便如同一个老怨妇一般,幽怨地看着元绛。   元绛忙解释道:“这事可真是与我无关,但是我也可以肯定,如果我们不答应,税务司肯定会全面清查。”   蔡延庆不禁眉头一皱,“那我们该怎么做?”   元绛道:“蔡知府向来比较关系河中府的安定和财政,我们都知道,这个方案,既有助于河中府的安定,又能够改善财政。”   蔡延庆稍稍点头:“所以我们没有理由不答应。”   元绛笑道:“但如果对方拒绝,那就与我们没有关系。韦通判他们应该站在对方那边的,而不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第二日,那梁友义便来到了韦府。   “梁老先生也知道了?”   韦应方问道。   梁友义点点头,“昨日范学士已经将他们与皇庭、税务司的交涉告诉了我们。这白契在民间可是广泛的存在,那税务司就真的敢查吗?”   “这我们也真是说不准。”   韦应方叹了口气,“这绝对是税务司与皇庭演的一出戏,但就是不知道,他们想要的到底是补交契税,还是追缴契税。”   梁友义道:“难道官府无权阻止税务司吗?如果真的追缴的话,这绝对会引发民怨的。”   韦应方道:“官府只是有权阻止税务司接受这个方案,因为是否免税,是官府的权力,而税务司只是负责收税,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无权制止他们追缴契税,到底白契确实是属于逃税行为。”   他痛恨别人讲规矩,殊不知他也被感染了,张口职权,闭口规则。   梁友义眉头一皱,“那那现在怎么办?”   韦应方苦恼地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旋即又看向梁友义,“你们打算怎么办?”   “我们要知道,就不会赶来与你商量。”   梁友义叹了口气,又道:“而且你不要忘记,之前我们打算将土地化整为零,但如果要补交百分之二的契税,那说不定比交税还多啊!”   “对啊!我怎将这事给忘了。”   韦应方一拍脑门,立刻看向梁友义道:“你说他们会不会是打这主意?”   梁友义点点头道:“我认为很有这可能。”   韦应方不禁叹道:“这可真是麻烦了呀!”   他为官多年,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形,而他苦恼的一切源头,就是来源于规则。   以前权力都集中在官府手里,至于怎么做,官员们可以商量着来,可以对白契姑息养奸,亦可以对逃税狠狠打击。   可见他们是凌驾于规则之上的,往左往右,就只在于官员们商量的结果。   但这回显然不一样,因为有那么一批人在遵循着规则办事。   税务司并没有突破的职权,去决定是否免税,而是将这个问题抛给官府,你们来决定,而你们决定,将会决定我们收税的方案。   从某种意义来说,这官府还是凌驾于税务司之上的,税务司就只是执行者而已,但是官府也无权左右规则,他们不能去阻止税务司依法收税。   想和稀泥是不可能的,因为规则就是这么定的,白契就是逃税,税务司就有权追究他们的责任,但是一旦税务司采取行动,虽然这必然会引发混乱,但是那些大财主,手中还握有大量的白契。   现在官府只能赌,赌税务司敢不敢追缴白契的逃税责任。   关于皇庭对这个官司提出的解决方案,很快就传了出去,但民间异常挣扎,有支持声,也有反对声。   支持的一方,当然是基于对于皇庭的信任,因为在这个方案中,皇庭有让税务司保障,今后不会再滥收契税,这对于百姓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到底不是每个百姓都敢不缴契税,官府是有时候抓,有时候不抓,有时候看人,有时候又就事论事,关键这契税的背后,还有一群心狠手辣的牙人,他们是专门辅助官府,收缴契税的,他们每年也都是有任务的,要是没点关系,也得老老实实交税。   至于反对的一方,理由非常简单粗暴,原本相安无事,你却让我补交百分之二的税,手中握有白契的人,肯定不愿意,除非免除之前的契税,那还差不多。   但是这种复杂的声音,也给三方提供一个谈判的空间。   那些大地主们就借百姓之口,向法援署表达自己的想法,就是希望免除之前白契所有的契税,今后只要官府不滥收税,那我们一定会缴纳契税的。   范镇对于这个方案,也并不反对,于是就跑去找税务司商量。   但陈明是果断拒绝,如果逃税最终会变成免税,而原因就只是逃税的人太多,那这是多么可怕的事,这将会严重影响税务司的工作,不是每个人都会因为滥收税,而拒绝缴纳契税,那些大地主、大士绅,甚至于官员,他们若去交税,谁敢滥收他们的税,大家都是官场里面混的,对于这些事,都是知根知底。   而且陈明再度向范镇表达,税务司之所以答应免除一半的契税,主要为官府负担责任,你们不要得寸进尺,皇庭只有判你们赢的权力,但是不可能判我们税务司不准追缴契税。   可见陈明这人,是非常公平,是谁都不留情面。   皇庭。   张斐坐在火炉旁,拿着一本宋刑统,仔细看着,没有办法,这内卷的太厉害,好像是个读书人,都能够对《宋刑统》倒背如流,他也得好生看看,别在一些非常简单的问题,被那些年轻人给难倒。   而高文茵则坐在一旁,默默地为他泡茶。   这时,许芷倩突然入得屋来,“平时让你看书,你又不看,这时候你却有心情看书。”   张斐问道:“法援署与税务司没有谈拢吗?”   许芷倩点点头道:“听蔡京说,税务司已经拒绝接受法援署免税的建议。”   张斐微微耸肩道:“税务司有权拒绝。”   许芷倩略显担忧道:“但如果他们不接受你的方案,可如何是好?”   张斐不以为意道:“我早已经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接受,我们皇庭会怎么判决。”   许芷倩道:“但是税务司真的追缴白契的逃税,这难道不会出问题吗?”   张斐一摊双手:“税务司的职权就是收税,白契就是逃税,规矩就是这么定的,我也没有什么办法,我们皇庭必须得按照规矩办事,如此才能服众。”   高文茵突然道:“那些大地主恁地有钱,如今都已经查到他们头上,为何他们连这点钱都不愿意出,难道他们真的不怕死么。”   张斐笑道:“他们当然怕死,但是他们知道,他们现在还不会死,而且他们争得也不是这一点点钱,而是他们的特权。”   高文茵螓首轻摇,“我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是好事!”张斐瞟了眼许芷倩,“你看芷倩,就急成什么样了,今晚我还是继续跟夫人睡,以免被她半夜叫醒,讨论如果税务司追缴逃税,会引发什么后果。”   许芷倩啐了一声,“谁稀罕与你睡了。”   高文茵也白了他一眼,“今晚我跟芷倩睡。”   张斐立刻扔掉宋刑统,激动道:“凭什么,我判此建议无效。”   许芷倩走到高文茵身旁,双手亲昵地挽着高文茵那雪白、修长的玉颈,笑吟吟地看着张斐,“在家里,你可不是庭长。”   张斐道:“那我要上诉。”   “驳回!”   “这天一个人睡是很冷的。”   “你可以叫李四陪你一块睡。”   “那我还是一个人睡吧。”   “就这么定了。”   “你要不,我们三人一块睡。”   “休想。”   而就在张斐与两位娇妻插科打诨之际,外面各方势力都还在暗中博弈。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一向装聋作哑的蔡延庆突然表态,官府将愿意接受皇庭的方案。   “蔡知府,这是为何?”   韦应方激动道:“这分明就是税务司与皇庭的诡计。”   蔡延庆却道:“你不是说法援署那边不答应吗?”   韦应方先是一愣,旋即点点头。   蔡延庆道:“那我们就是支持,也影响不了结果,因为只要对方不答应就行了,到底这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要记住自己的身份是官员,税务司是为官府收税,他不是我们的敌人。   如果我们不支持这个方案,就必须支持税务司权力清查契税,到时出什么事,朝廷问责,那我们有什么理由去解释?我们自己收不上契税,我们滥收契税,同时又给税务司使绊子?   在这事上面,我们可是有责任的,要拒绝就让对方去拒绝,我们要全力配合。”   这一番话怼得韦应方是哑口无言。   但这也是蔡延庆一贯的办事风格,他在双方的争斗中,一直都是秉持着明哲保身的态度,不愿承担任何责任。   一众官员又看向元绛。   如今许多官员们,已经是以元绛马首是瞻,因为元绛更有担当。   元绛点头道:“我支持蔡知府的看法,我也不想为了别人的利益,丢了自己的饭碗,但如果对方要反对,我们也能够给予谅解。”   言下之意,这契税主要是对方的利益,他们应该去负主要责任,我们可以暗中支持,但不能明面上支持。   因为这没法去跟朝廷解释,我们的饭碗可是在朝廷手里的。   他的这番说话,立刻博得不少官员的认同,我们就应该坐在后面,让别人去冲锋陷阵,这才是我们官员一贯的作风。   就连韦应方也突然觉得,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然而,官府态度的突然转变,立刻也影响到那些大乡绅、大地主。   他们也不傻,你们这些官员是要给自己留后路,那就是有可能会出卖我们,如果税务司出击,你们再在后面捅刀子,这谁受得了啊!   而且,由于税务司在京城名声,在查税一事上面,可是从来就不含糊,再加上目前他们还不清楚税务司实力,本就不太敢赌,他们原本都寄望于官府为他们遮风挡雨,哪知道这些官员个个都是狡猾狡猾滴,让他们去冲锋陷阵。   他们也表示还是不要冒险,先答应皇庭的方案,反正还有一年的时间,我们可以暂时不缴,到时看形势再决定。   现在就冲,谁能保证税务司查得不是自己,一旦我被抓,你们真的会奋不顾身来救我吗?   大家都是混道上的,谁还不清楚谁啊!   在一番交涉、博弈后,各方最终还是都答应接受皇庭提出的方案。   接下来,皇庭就要给出对这场官司的判决。   阴霾的天空,象征着在场许多人的心情,虽然他们已经知道判决结果,这也是他们答应的,但这并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因为他的特权最终还是屈服在规则之下,虽然这是缓兵之计,但他们心里清楚,这也是无奈之举。   不过有个人的脸上,绽放着笑容,就如腊月里的梅花一般灿烂。   这个人就是张斐。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面带微笑,向大家打了一声招呼,然后便宣布开庭。   “经过本庭长参考双方的供词、证据,所涉及的律法,以及与双方的协商,已经得出最终的判决。”   说罢,张斐低头看了眼文案,然后抬起头来,道:“首先,一份违法的契约,是否具有法律效力?   从原则上来讲,应该是不具备的。但是我朝律法对于契约的两大原则都是继承唐律,其一,官有政法,民从私契。   其二,诸出举,两情合同私契。   这两大原则,表明政法不应轻易干预民间立契,其中就包括是否签订借贷契约的自由性;与何人签订借贷契约的自由性;借贷契约签订内容的自由性;借贷契约履行方式的自由性。以及签订契约的自愿性和平等关系。   任何契约如果违反这两大原则,必将不具备法律效力,比如说强制、胁迫、欺骗,等等。”   范镇、苏辙他们一听,顿时就傻眼了,这是我们商量的结果吗?   你这又是夹带私货啊!   又听张斐继续言道:“基于这两大原则,我们再来审视白契的合法性,如果一份白契是被迫签订的,它将不具备法律效力,但是双方自愿签订的,符合契约的两大原则,那么它就将具有法律效力。   至于这白契违反税法,那就是属于逃税的问题,这与契约本身具有的法律效力是毫无关系的。   官府可以追究当事人逃税的责任,但不能否定契约本身所具备的法律效力,正如控方所言,这将破坏官有政法,民从私契的原则。   本庭判定,控方胜诉,在不违反契约原则的情况,白契依旧具有法律效力。   至于逃税的问题,虽然是这场官司的起因,但并不在这场官司争论的要点。本庭长也无法给予任何判决,不过在本庭长的协商下,控辩双方已经达成共识。   税务司将保证,不再有任何滥收契税的政策,同时尽量简化百姓办理契税的手续,本庭长也要再强调一遍,关于滥收税是属于违法行为,百姓若是遇到,应该保留证据,然后及时上皇庭申诉。   但同时,拒缴契税,也是属于违法行为,不过官府答应给大家一个补交契税的机会,并且决定在未来一年内补交亦或者新缴契税,都将减半,也就是说,百姓只需要缴纳百分之二的契税。   控方也答应,将会补交契税。   我们皇庭非常欣赏税务司和官府的保证,也决定给予一年的豁免期,在这一年内,税务司将无权追究任何人在任何时期签订白契的逃税责任,但是在一年以后,无论什么时候签订的白契,只要涉及逃税,一旦被税务司查到,我们皇庭也将会给予相应处罚,所以,我们还是希望大家尽快去税务司补交契税。” 第六百一十二章 堂下何人,为何状告本庭长   以往张斐的判决,对于百姓而言,就如同久旱逢甘霖,总是能够得到掌声与鲜花,但是这一次判决,院内院外相对比较安静,这似乎也出乎许芷倩的意料,她不禁抬头看去,但见院外的百姓,都略显失望。   原因很简单,逃税不是地主的专利,百姓也逃税,尤其是这契税,因为对于百姓而言,这是比较好规避的税,而不像两税,只要你有户籍,基本上是逃不掉的。   要知道北宋土地交易是非常频繁的,如果仅限于地主之间的交易,也不可能这么频繁,也是有很多普通百姓,通过在工农商业方面的努力,赚得一点钱,然后去购买田地,契税也会加大百姓致富的难度。   他们的期待是,白契具有法律效力,但同时免除契税,再不济,就免除之前白契的契税,之后大家再缴契税。   可没有想到,就只是免除一半的契税,而代价就是必须补交契税,无论如何,这都是要出一笔钱啊!   这与他们的期望,相差不小。   不过张斐并未等着掌声与鲜花,他还是照例向检察院问道:“检察院可有什么异议?”   苏辙似乎在思考什么,微微一怔,瞧了眼张斐,纠结片刻,旋即起身道:“假设一个谋反之徒,向民间购买兵甲,且符合张庭长说得两大原则,那么这份契约是否具有法律效力?”   张斐稍加思索后,便道:“只要符合这两大原则,都具有法律效力。”   此话一出,大家猛地一怔,皆是惊讶地看着张斐,你是疯了吧?   四小金刚、许芷倩也都惊诧地看着张斐。   造反还具有法律效力?   苏辙也是一脸懵逼。   随后张斐又道:“正是因为双方契约具有法律效力,所以提供兵甲的商人,亦是从犯。但如果说,商人是被胁迫向谋反之人,提供兵甲得,只要他能够拿出足够的证据,证明这一点,那么这份契约就不具备法律效力,从司法来看,二者可能就不属于合作关系,皇庭是可以判商人无罪的。   就这个问题,本庭长可以再多说一句,刑事诉讼是要高于民事诉讼的,因为国家和君主的利益是高于个人利益的,而谋逆是十恶之罪,更是最高等级罪名,商人在这个官司中,可能是无罪的,但是可能也会面临巨大的损失,因为朝廷是肯定要将所有的赃物没收,当然,这只是有可能,如果真的发生了,还得具体分析,但原则是不变的。”   苏辙听罢,道:“多谢张庭长的回答。”   说罢,他便坐了回去。   而那边范镇也是在低眉沉思着。   虽然这个结果,他们是早就知道,但是张斐的这个判决,还是令他们既有眼前一亮的感觉,又心有困惑。   因为在这个判决里面,涉及到一个契约原则问题。   张斐虽然是依律判决,但其实他对于契约原则的解释,是以前没有的,也是《宋刑统》从未有过的内容。   比如说“官有政法,民从私契”,这句话的意思与张斐解释的差不多,《宋刑统》也是要表达这个意思。   但是张斐却将这两个原则,作为契约是否合法的重要依据,甚至是唯一,这个就是《宋刑统》没有的东西。   虽说政法与私契是两条平行线,但是,当下是一个官本位制度,最终还是官员说了算,如果皇庭判定白契由于逃税,不具备法律效力,大家其实也没话说。   没有人觉得这是一个错误的判决,到底政法还是要高于民间私契,官就是比民大。   但是,经过张斐的解释,就真成两条平行线。   这可是非常关键。   根据张斐的判决,一份契约是否具有法律效应,只是在于自由性,公平性,平等性,只要符合这几点,这份契约就具有法律效力,与它是否违反政法,并无太多关系。   虽然范镇也就是利用官有政法,民从私契来解释白契的法律效应,但是对于他而言,这只是一个理由,而不是一个原则。   这其实也是张斐与当下官员不同的一个点。   其实宋朝司法制度,是比较完善的,要定罪,就必须要索引律例的,也就是鞠谳分司制。   但是关于律例的索引,多半仅限于官府内部的讨论,对外的判决,一般基于儒家道德,得判出有名,讲道理,占领道德制高点。   而张斐则是更偏向于,律例的引用和解释,道德只是在量刑的时候,提那么一句嘴。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的是,其实张斐促使这场官司的主要原因,并不是那一点点契税,而是给出这个契约原则。   因为张斐是要让经济中心,从农业转向商业,亦可以说,将农业商业化,从商业中将税收上来,避免与乡绅、大地主发生直接矛盾。   既然是要追求商业,那么契约法就是重中之重,只有完善的契约法,才能够促使商业发展,也便与税务司调查取证。   在宣判后的第三日,皇庭就发表一期法报,公布详细的契约原则。   合同自由原则。   诚实信用原则。   公平交易原则。   根据这三个原则,后面又给出具体解释,就是规定契约是一种合意,必须全部事项取得合意,契约方始成立的,如果当事人双方对契约中所有各点意思未全部趋于一致,在发生疑问时,应认为契约未成立。   同时还给出契约拟定建议。   其中有最为关键的一条,就是皇庭建议签订契约的双方亦或者各方,应在契约写明债务承担事项,如不写明,将由皇庭酌情判定。   检察院。   “检察长,检察长?”   陈琪朝着手拿法报,怔怔出神的苏辙喊道。   苏辙猛地一怔,“你们说什么?”   陈琪愣了下,旋即道:“我们只是想问检察长,你对这契约原则怎么看?”   苏辙眉头一皱,突然伏案,执笔在纸上写出一张状纸来,然后交给陈琪,“你们立刻将这道状纸,送去皇庭。”   陈琪眨了眨眼,又拿起状纸一看,惊呼道:“检察长要控诉皇庭?”   其余检察员听罢,也是大吃一惊,纷纷围了过来。   苏辙紧锁眉头道:“这契约原则,违反了任依私契,官不为理的原则。法报上面的这个契约原则,将会赋予皇庭强大的权力,去介入民间交易,这我们不能坐视不理,必须行使检察权。”   王申道:“就算如此,检察长不应先张庭长沟通吗?”   苏辙稍稍犹豫片刻,叹道:“在律学方面的造诣,我是不如张庭长的,他既然敢这么做,自然是有他的理由,如果私下沟通的话,只怕我会被他说服,但是在别人看来,又有可能检察院与皇庭狼狈为奸,还是公开审理比较好,这也能让百姓更清楚知道这里面的缘由,以及我们也得给予张庭长警示,他不能随意赋予律例原则和解释。”   张斐已经不是第一次给解释,赋予原则,虽然他没有改变律例,但是他的原则和解释,等于是将律例的本意改了。   宋朝官员对于律例也是非常看重的,也都认为不应该随便改动。   王申稍稍点头,似觉苏辙的考虑也很有道理。   于是乎,检察院立刻就这份法报,向皇庭提起诉讼,控诉法报上面的契约原则违背任依私契,官不为理的原则。   四小金刚得知这消息,也是大吃一惊,这检察院是疯了吗,竟然控诉我们皇庭?   我们又是裁判,又是选手,你检察院拿什么赢?   但张斐却是笑而不语。   许芷倩问道:“难道张庭长已经料到检察院会来控诉我们?”   四小金刚立刻都看向张斐。   张斐摇摇头道:“我并未有料到,我只是认为苏检察长的律学造诣,又是更上一层楼,进步可比你们要快,至少你们并没有对这法报的内容,提出任何质疑。”   蔡卞诧异道:“难道法报的内容真的有问题?”   张斐道:“从司法角度来说,这绝对有争议的余地。”   蔡京问道:“那我们如何应对?”   “接!”   张斐笑道:“检察院的这番起诉,对于公检法而言,是利大于弊,我们不但能够从中获益匪浅,同时也能够补全我们公检法的制度。”   补全制度?   四小金刚和许芷倩都是一脸困惑。   而此时检察院起诉皇庭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可真是令人是大跌眼镜。   因为大家都不觉得这原则有什么问题,即便有问题,也不至于检察院直接控诉皇庭,要知道之前检察院与皇庭一直都是非常有默契的。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不管发生了什么,这个瓜是必须吃啊!   只不过人们没有想到,这个瓜恁地耐吃。   这可真是峰回路转啊!   然而,皇庭经过审理,还对外宣布,接受了检察院方面的起诉。   皇庭都能被起诉?   这可真是难得一见啊!   这个冬天注定不太冷。   在阵阵刺骨寒风中,百姓围聚在皇庭外面,个个却是热是满脸通红,大汗淋漓,可见来了多少人。   反倒是贵宾席上,不少官员冷得直哆嗦,心里埋怨皇庭也不给他们准备一个小火炉,但即便冷得发抖,双脚冰凉,但兀自没有任何人离开。   因为这个瓜充满着诡异。   不管是外面的百姓,还是里面的官员,他们根本就不明白,检察院方面是以什么理由,起诉皇庭的。   张斐似乎看穿他们心中的困惑,在开庭后,他便笑着向苏辙问道:“还请检察长说明,起诉本庭长的理由。”   这话说的,院外百姓都逗笑了,这也能行?   苏辙站起身来,一本正经道:“根据我们检察院调查,关于这份法报上面的内容,全都是张庭长授意。”   说话时,他扬起那份法报来。   张斐点点头道:“不错,这份法报上的内容,的确是本庭长授意的,本庭长对于这篇文章的每个字,都将负有责任。”   苏辙又道:“但是我们检察院认为,这法报上的内容,违反了任依私契,官不为理的原则,乃是张庭长以公谋私,以此来扩大皇庭的权力。”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苏辙道:“任依私契,官不为理,确实有包含自由立契的含义,但这只是次要,其中主要意思,是官府不能过多干预民间的债务纠纷,而并非是干预立契的初衷。   民间立契,若有纠纷,官府是可以不为受理的,尽量让契约的双方,依靠民间的规矩去解决,官府秉承这一原则,最多也只能追讨本金,而不能追讨利息,但也只能用苔刑来迫使百姓还钱,甚至不能派人去百姓家扣押财物。   虽然之前张庭长帮助士兵、盐商追讨相应的赔偿,其中也包括利息,但那也只是在双方的和解下发生的。   但是根据这份法报的内容,等同于赋予皇庭强制干预私契的权力。尤其是法报中最后一点,双方必须在契约上写明债务承担,可众所周知,当下的契约,只写定利润分配,而不会写明债务分配,若有纠纷,是双方调解,不会诉讼到官府,而如今皇庭要求写明这一点,就证明皇庭将会介入其中,用司法权,去处理民间的债务纠纷。”   这古代的契约,只规定利润分配,而不规定债务分配,因为契约对于古人而言,只是合作的起点,是没有终点的,通俗一点的说,大家合作的好,那就继续合作,合作不愉快,那就不合作。   这也是为什么古代契约都非常短,不像后世的契约,会写明在什么情况下,发生意外,这债务该由谁来承担。   如果发生纠纷,官府是可以不理会,也很难去理会,因为没有明确的债务明细,律法中也没有这么写规定。   但在京城,汴京律师事务所的新契约已经加上了债务分配的条例。   但那也属于民间事务,官府并没有规定你这么写,因为当时张斐不是大庭长,他只是一个珥笔。   而如今皇庭要求写明债务问题,官府就是要干预,给判决带来依据。   张斐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本庭长要求写明债务承担,就是为皇庭强制执行赔偿,提供依据。”   院外立刻响起一阵哗然声。   虽然很多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出哗然之声,也许是被双方争论感染,就觉得这很可怕。   苏辙道:“但是这违反了任依私契,官不为理的原则。”   他为什么纠结这一点,就是因为他的主张,是限制官府的权力,这也是保守派一向的主张,更倾向于道家无为而治,民间有民间习俗,官府就不应该过多干预。   一旦官府有强制执行的权力,那官府就有侵占百姓权益的理由。   这其实跟反对王安石主张,是一个道理。   王安石说得很有道理,司马光也不是不认同王安石的道理,他反对的是王安石借新法扩大的官府的权力。   但你都做不到依法收税,你能做到依法放贷。   收个税,各种支移、折算,你放贷不得七出十八归,你又是裁判又是运动员,这谁能玩得过你。   苏辙也是担忧这一点,你一旦强制执行,那你的人就能冲到百姓家去,收刮一切。   “这并不违反任依私契,官不为理的原则。”   张斐摇摇头,道:“反倒是苏检察长这番言论,有以偏概全之嫌。”   苏辙问道:“张庭长此话怎讲?”   张斐道:“敢问苏检察长,任依私契,官不为理这个原则,是严格规定,官府不应受理任何契约的纠纷吗?”   苏辙摇摇头:“那倒也不是。”   张斐笑道:“有大量的证据,可以证明官府是受理契约纠纷的权力,可见任依私契,官不为理的原则,并非是要求官府不予受理任何契约纠纷,而是给予官府不予受理的权力,但里面还有一个原则,就是要求官员,要依照契约来判定是非对错,而不是由政法来判定是否对错。”   旁边一个士大夫忍不住问道:“这二者有区别吗?”   “有。”   张斐破天荒应了一声,又解释道:“律法是基于道德,追求公平正义的,而契约是追求利益的,假设两个商人签订一份契约,但可惜合作失败,如果履行契约的话,那么一方可能会倾家荡产,甚至于自杀。在这种情况下,官府该如何判定,任依私契,官不为理。只要符合自由、平等、公平的契约原则,就应该根据契约执行。”   又有一人道:“那岂不是说,这利益要高于道德?”   张斐反问道:“诚信属不属于道德?”   那人一时语塞。   苏辙是眉头紧锁,他料想到这一场官司,自己可能不会赢,但张斐对于律例的解释,还是令他有一种挫败感。   经过张斐这么一解释,契约反倒是高于律法,至少是等同于律法。   但好像还真有这么一层意思在里面。   任依私契,这上半句,赋予私契极大的约束力。官为不理,只能说明官员可以不受理,但不是说官员不能受理,这可以举很多例子来说明这一点。   那么一旦官员受理,就还是要任依私契,那么契约就是等同于律法。   这是苏辙没有想到过的。   张斐又笑道:“其实上一场官司,就已经证明一点,那就是契约是具有法律效力的,那么违反契约,是等同于违法,皇庭当然有权处理任何违法的行为。   从某种意义上说,私契在不违背契约原则的情况下,是要等同于律法的,因为私契对于律法而言,是一种对民间约束的补充。”   这后半句是非常关键,任依私契,原则上就是对律法的一种补充,朝廷也就是这个意思,既然是对律法的一种补充,自然也就是等同于律法,这是契约原则中,一个非常关键的论点,这为皇庭将来处理契约纠纷时,提供强大的支持。   苏辙一怔,不禁傻眼了。   观审的范镇,也是眉头一皱,心道,真是好狡猾的张庭长。   古代的私契,只是两个人的私契,是否法律效力,这个,其实不好说,但官府通常还是偏向于不具有法律效力,就只是两个人的关系,那么官府就不需要介入。   只不过上回税务司告状,告得是地契,而地契可是一种非常特殊契约,因为这份契约将决定税收归属,如果地契不具备法律效应,那这地就可能不是你的,官府就可以收回来,亦或者要求还给卖方。   范镇打官司,就解释为,地税是属于政法,而白契是属于两个人交易,这个交易是有效的,政法是无权否定这个交易是否有效,官府必须给予承认地契的法律效力。   但是这个法律效力,在范镇看来,只是证明这块地是属于当事人的凭据。   可这直接为皇庭,提供强制执行的理由。   只要具有法律效力,皇庭当然就有权干预,如果皇庭都无权干预,那就不具备法律效力。   苏辙又道:“但是任依私契,官为不理的原则,还包括限制官府借机抄没百姓家财。”   他直接提出自己最为担忧的一点,也是要让百姓警惕这一点。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但是基于法制之法,司法必须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一份不违反契约原则的契约,就是正当权益,司法必须捍卫双方的正当权益。   稍后,我们皇庭还会颁布具体的强制执行法,在民事诉讼案中,皇庭是无权没收任何人的财物,所以皇庭会采取查封的形式,将涉及到契约的财物束于原地,不动分毫,然后采取扑买的形式,将查封之物,换得契约中约定的赔偿,偿还给契约约定的人。   但如果赔偿方实在无力赔偿,那皇庭就会采取强制劳动的方式,与另一方约定赔偿的方式,关于这一点,之前已经有过判例,本庭长就不对此进行过多的赘述。”   说罢,他又向苏辙问道:“苏检察长还有问题吗?”   苏辙皱眉思索片刻,道:“我们检察院将会对张庭长提到查封制度,进行审查,若有问题,我们也将会继续提起诉讼。”   言下之意,他已经承认张斐对于任依私契,官为不理的解释。   张斐笑道:“非常欢迎检察院监督。而且,我们皇庭为了方便检察院的监督,将会设立一种听证会的方式,但凡检察院对于皇庭的司法解释有任何质疑的,我们皇庭都会举办这种听证会,进行辩论。因为我们皇庭对任何律例的解释,也都必须依从司法条例,同时我们自己也将严格遵守。”   难道这一切都在他的预计之中?苏辙不禁沮丧瞧了眼张斐,我这一告,你马上弄个听证会来方便我告你,你肯定是早有准备,你这么神吗?但他也只能说道:“多谢张庭长。” 第六百一十三章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听证会?   四小金刚仿佛想到什么,不禁偷偷用眼神交流着。   难道这就是老师说得补全制度?   应该是的吧。   这不是为了限制我们皇庭吗?   呃。   其实从严格意义来说,这就是一场听证会,而不是一场诉讼,只是因为皇庭之前并没有设听证会这种制度,检察院也只能用诉讼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但这其实是非常有必要的。   虽然皇庭并没有改变律法条例,但是皇庭在不断给出新解释和判例原则,如果没有听证会的话,那在司法解释和司法原则上,就是张斐一个人说了算,最后就会演变成张斐即是法,这是无法作为一项制度而留存下来。   张斐也不放心其他庭长这么干。   他必须要补全这个制度,让司法解释和司法原则得到更多的考验。   结束之后,没有掌声,没有鲜花,唯有震耳欲聋的议论声。   相较以往的官司,这场官司显得格外的特别,专业性非常强,因为这一场诉讼,都是围绕着律例解释来进行争论的。   许多百姓,都听不懂,也有些百姓,是一知半解,但是他们都觉得非常有趣,觉得自己学会了许多。   至于读书人的话,那更是不得了,他们头回领悟到原来律学这么有趣。   他们也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相互讨论起来。   这时候,法学院的学生就成为其中的交点,因为他们已经开始上课,在学习法制之法,虽然半桶水不到,但是忽悠这些百姓还是绰绰有余。   至于贵宾席上面的官员们,他们更多是将目光集中在苏辙和张斐的神情变化上,他们原本以为,这又是公检法在自导自演,可是苏辙脸上沮丧的表情,又让他们觉得,检察院是认真的。   这令韦应方他们有一种很复杂的感觉,如果这是真的,那代表着公检法是光明磊落的,根据公检法的制度而言,三者是相互制衡,好像事实也是如此,检察院可以公开质疑皇庭的对官司的判决,以及对司法的解释。   他们当然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而且他们也不想接受这个事实。   公检法若是这么较真的话,这难受只会是他们呀!   往后可能就不能上班摸鱼,出问题的,真的会被调查的。   但苏辙并未在乎这些,他将工作扔给陈琪他们,然后便又去到后堂,找到张斐。   “张庭长的律法造诣,的确令人叹服。”   苏辙先是恭维了张斐一句,算是对这场听证会的认同,但旋即又道:“但是我对此仍感担忧,很多律例初衷都是好的,但结果都沦为官府剥削百姓的理由。   虽然我知道张庭长目的,一个公正的官府,的确能够在契约纠纷中,帮助百姓免于大地主的欺凌,但事实证明,官府欺凌百姓,百姓只会更惨。”   你是为百姓着想,这我认同,但往往好心做坏事。   这跟反对王安石理由是一模一样。   以前官府不可能凭借契约纠纷,民事诉讼,去百姓家里没收财物,但皇庭这么一解释,就赋予官府这个权力,你能保证他们都能够秉公执法吗?   张斐笑着道:“苏检察长,其实在这一起诉讼中,你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以至于在庭上,我也不好意思主动开口。”   “是吗?”苏辙赶忙问道:“还望张庭长告知?”   张斐道:“就是伱自己啊。”   “我自己?”   苏辙不禁一愣。   张斐点点头道:“如果是以前的鞫谳分司制度,我也不敢这么去解释,但如今是公检法的时代,公检法这项制度的设立,就是为了防止苏小先生心中所忧。我的解释,是建立在公检法之上的。   换而言之,真正能够消除苏小先生心中所忧,其实不是我的司法解释和皇庭的处罚原则,而是公检法这一整套制度。”   苏辙听罢,愣得一会儿,突然扶着额头,尴尬一笑:“对呀!我我怎么将公检法这一套制度给忽略了。”   张斐道:“而我之所以给出这个解释,恰恰是为解决苏小先生心中所忧,之前那么多官司,足以证明,民与民之间的官司,并不是那么难处理,最难处理的是官与民之间的纠纷。如果债务不清,皇庭其实是很难为百姓做主的。   之前讨要盐债、军饷,可都是非常难的,且还需要玩一点点手段,关键就在于,在他们的契约中,债务并不清楚,官府其实都有机会是可以胜诉的,只是当时他们并不信任珥笔,以及不熟悉公检法的审理流程。”   “是是是!”   苏辙是连连点头,他现在全想明白了,关键这是能够阻止新法的,在新法中,官府就难以强制百姓,起身正欲行礼道歉,却被张斐敢拦住。   “苏小先生无须道歉,这就是公检法。”张斐笑道。   苏辙愣了下,呵呵道:“对!这就是公检法。”   其实张斐之所以给出这个解释,主要还真不是为处理官民纠纷,而是为商业服务。   别小看这是一个小小解释,一个小小改变,就只是将债务明细,写入契约中,并且规定契约等于律法,但这其实胜于王安石很多商业政策。   这甚至能够让北宋的经济更上一层楼,因为商人会更有安全感,那么工商业必然会更加繁荣。   没过几日,皇庭便在法报上,刊登关于民事诉讼的查封、扑买制。   比在庭上说得还要严格,不但不能动百姓的财物,只能原地贴上封条,而且也不是赢得官司,就马上能查封,而是要等三次催促后,皇庭才能够出动法警,去强制执行。   尽量还是民间自己解决,不轻易使用公权力去强制执行。   由于那场“听证会”引发全民对于律学的关注,这期法报一出,立刻又引发民间热议。   与此同时,皇庭门前那更是门庭若市,但这些人都不是去找皇庭办事的,而是挤在皇庭门前的书铺里面。   因为根据皇庭给出的司法解释,契约就变得至关重要,其中涉及到利润、债务,不但涉及到起点,同时还涉及到终点。   之前的那种契约,将彻底被淘汰,而新得契约,已经需要专业人士来拟,一般人是拟写不了的。   这也是为什么,张斐之前就将邱征文从法援署调去书铺。   关于拟契,只有汴京律师事务所是最为专业的,如陆邦兴、李敏他们的书铺,只能针对某一个人服务,而无法做到广泛性。   然而,汴京律师事务所现在已经做到薄利多销,类似于普通地契,都只需要十文钱一张,全部都是印刷好的。   不但比牙行专业,同时还便宜这么多。   这种生意想不火都难啊!   珥笔这个行业,也因此彻底在河中府站住脚,他们不是仅仅是打官司,还取代牙行的部分职权,如今牙行就只是一个贸易商。   牙人当然是非常恨,但他们也没有办法,那些书铺全都是开在皇庭门前的,他们哪里还敢去找事啊!   然而,税务司的一份公告,瞬间,真的就是一瞬间,将公检法的所有风头全部抢走。   这新得收税方式终于公布了。   没有任何一件事,比这件事更受人关注,这真的是关乎到每一个人。   本质就是新税法,只是由于税务司无权颁布税法,税务司的公告,主要是强调诸税合一,那就必须沿用免役税的规定。   一共还是分为六档。   以亩产一石来计算。   十五亩以下,征收百分之五。   由于在免役税中,十五亩以下是免税的,这基税就是百分之五。   十五亩到三十亩,征收百分之六的税,就是粗暴的百分之五加上百分之一的免役税。   三十亩到五十亩,征税百分之七的税。   五十亩到一百亩,征收百分之九的税。   一百亩到三百亩,征收百分之十一的税。   三百亩以上,征收百分之十五的税。   至于说商人、市民,对应也是免役税的收入,六档的数额都一样。   以前的税法,都是算加法,各种杂税加在一起,现在的自主申报,则是算减法,免税特权可以减,契税可以减,酒税可以减,并且还郑重申明,是减完以后,才算最终等级得。   其中规定,禁军士兵是五十贯开征,要超过五十贯才交税。   此税法,真是冰火两重天。   那些大地主、大乡绅都是愤怒不已,穷人只需要缴纳百分之五,我们富人竟然要缴纳百分之十五的税,这还有没有天理啊!   懂不懂什么叫做封建阶级社会。   你们怎么能反着来。   于是他们立刻找到官府,税务司这简直就是在抢劫,我们真是太委屈了。   其实官员们对此也是非常愤怒。   官府。   “你们税务司口口声声,说自己就只管收税,这份公告,说得可不是收税,而是新税法,还是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吗?”   韦应方抖着公告,向陈明质问道。   蔡延庆、元绛也是饶有兴致地看着陈明,其实他们内心都是支持的,但税务司这弄得实在是太明显了一点,这摆明就是新税法,你蒙谁呢。   陈明反倒觉得纳闷道:“关于诸税合一,我已经与各位商量过了。”   “你这是诸税合一?”   何春林直接蹦起,“哪怕根据秋税来算,也是亩收一斗,那就是一成,更别提还有夏税,这百分之五是从哪里来的?”   “田地的良瘠。”   “良良瘠?”   “是的。”   陈明道:“如江南田亩交税和河中府就是不一样,而河中府也是有大量的瘠田,他们的亩产不到一石,我这是按平均来取,然后再加上免役税。   但如果各位都觉得这税定低了,我们税务司是并不介意将最低的税,调到一成,上面的税,只需要加五就行。”   韦应方双目一睁,还加五,那不是百分之二十了,你不如去抢啊!   蔡延庆暗中一笑,出声道:“低倒是不低,我们也只是问问而已。”   其余官员皆不做声了。   元绛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又问道:“陈税务使可有算过,这个税法能否保证财政。”   陈明点点头道:“只多不少。”   何春林小声嘀咕道:“说到底还是变着法敛财啊。”   陈明道:“只多不少,原因不在于这个诸税合一,而是在于我们税务司收税的手段,诸税合一,也只是方便我们税务司收税罢了。”   蔡延庆点点头:“原来如此。”   要知道河中府三分之二的田地,都集中在大地主手里,以前他们都是想尽办法逃税,如今收他们百分之十五,这税能不多吗?   官员们心里都非常清楚,但无一人敢开口。   其实陈明的这个理由是站不住脚的,哪有你这么个算法,你这个平均,是怎么平的,怎么就成百分之五。   但如果他们要质疑税务司善改税务,那就得调高税率,因为这个税率肯定是低了,那这不是疯了吗?   他们现在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啊!   他们这边是苦,但是百姓那边却是甜到不敢相信。   那河中府律师事务所彻底爆火。   之前邱征文就已经让人前往乡村做宣传事务所专有的税务申报,价钱也是非常便宜,就几十文钱一年,因为汴京律师事务所已经证明,这是非常赚钱的买卖,因为人够多,反正这普通百姓的土地,很难变动一次,记录一次就可以用很久,个别变动其实也无所谓,珥笔们只需要忙三个月,就可以吃上一年。   很快,河中府事务所就迎来大量的业务。   当然,也有些百姓,不相信珥笔,他们更相信法援署,经过前面几次官司,法援署是免费为百姓争取利益,是深得人心。   此时法援署门前,也是挤满了人。   “多多少?范先生,你你方才说多少?”   一个三十岁的汉子,张着大嘴巴,望着范镇。   范镇道:“你是二十亩,税法是以亩产一石来算,你每年收成就是在二十石,等于两百斗,你每年要缴纳十二斗米。”   “就就只有十二斗?”   “如果你没有别的收入,就只需要缴这么多。”   “哇呜呜呜!”   那汉子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真是毫无预兆。   以前他们家至少都得每年五十斗起步,税法规定是二十斗,还有夏税,还有支移、折变,如今瞬间降到十二斗。   这能不哭吗?   “范先生,帮我看看。”   “轮到我了,轮到我了。”   后面的百姓,立刻变得躁动起来,只希望自己也能够听到一个非常惊人的数目。   范镇也是不厌其烦地为他们计算,脸上不觉丝毫疲惫,始终保持着微笑,他对于这个税法,其实是相当支持的。   如他这种正直清廉的官员,也都是非常支持这个税法的,反正他们每年所得收入,基本上都是在免税范围内的。   这个新税法在某种程度上还使得官场分裂,清廉正直的官员开始倒向税务司、公检法,同时还赢得百姓、士兵们大力支持。   士兵们之前惶恐不安,如今一听五十贯起征,那你来征吧,朝廷能给我五十贯年薪,我特么也愿意交税。   这是人性,如果他们每年收入是一百贯,他们可能就不会这么想了。   这也扭转了税务司之前不好的形象。   蔡延庆、元绛今日也来到皇庭视察,见到此情此景,脸上却无半点喜悦之色。   蔡延庆面色凝重道:“听闻税务司那边,到目前为止,就只收了几十贯契税?”   元绛点点头,“让人主动交钱出来,总是很难的事啊!”   蔡延庆道:“这税法就如同一把利剑,悬在税务司的头上啊。”   钱就这么多,如此大规模减轻普通百姓的税,就必须要将富人的钱收上来,可他们的税不好收,要是收不上来,那就全完了。   元绛抚须道:“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税务司。   “下官见过税务使。”   只见一群不修边幅,不穿制服的牛鬼蛇神,突然站起身来,朝着陈明,抱拳一礼,真是像极了梁山聚义堂。   陈明微微点头,“各位请坐。”   这些人又纷纷坐下。   他身边的主簿道:“陈税务使,目前还只有寥寥数人来缴纳契税。”   “我们规定是一年,一年以后再说吧。”   陈明对此只是淡淡一句,他早就料到,那些人肯定会拖到后面再缴纳契税的,于是又向那些牛鬼蛇神道:“我们税务司不同于其它官衙,可以混吃等死,但是与他们不同的是,我们是可以发财致富的,我们的规矩非常简单,你们查到的逃税越多,得到的奖金就越多,皇庭判多少罚金,你们就可以拿五成走,不会少各位一文钱。”   一个瘦子听得目光急闪道:“那如果我查到一千贯!”   不等他说完,陈明便道:“那你就可以获得五百贯。”   那瘦子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那我们怎么去查税?”   “随便你们。”   说完之后,陈明又道:“当然,我是建议你们用合法的手段。”   “明白!”   众人齐齐点头。   建议吗,又不是命令!   就是说你不用合法手段,也是行的。   陈明又道:“外面全是猎物,你们就自己看着办吧。头一年,我们税务司给你们一些生活补助的,但是后来就看你们自己。”   警署旁边的一家商铺,只见曹栋栋、马小义、符世春、樊正四人坐在这里,吃着火锅,喝着酒,全然不觉自己是身处在河中府,宛如在京城一般。   “樊大,你这店铺选得好,正好就在我们警署边上,嘿嘿,今后咱们几个又能常常聚在一起。”曹栋栋放下酒杯来,一抹嘴道。   樊正笑道:“我这可是解库铺,里面可是有金库,开在你们警署边上,才让人放心啊!”   符世春突然道:“你不是打算开在皇庭那边吗?”   樊正道:“但是那新店铺还需要一年光景,才能够建起来,但是官府方面可是等不了这么久,所以先开在这里,到时会将总部设在那边。”   马小义突然道:“对了!樊大,这好像也是俺马家的买卖。”   樊正纳闷道:“你不会现在才反应过来吧?”   马小义道:“那能赚钱么?”   樊正呵呵道:“马叔叔多精明,不赚钱,他也不会让开么。”   马小义嘿嘿道:“赚钱就行,到时俺没钱用了,也能找你要。”   曹栋栋眼中一亮,“这确实很方便。”   樊正一阵无语。   与此同时,皇庭方面也在召开年终大会。   “今年我们的目标已经达成,就是在河中府站稳脚跟,明年我们的目标是对外扩张。”   张斐道:“你们四个的工作会变得尤为繁忙,首先这个冬天你们是无休,还得继续去法学院上课,同时处理对积压的案件,从明年年中开始,你们就得轮流去附近县城实习,到时就能够知道,你们是否能够独当一面。”   四小金刚听罢,不但不忧,反而是摩拳擦掌,喜出望外。   张斐看在眼里,笑道:“但愿我不是在揠苗助长。”   叶祖恰立刻道:“老师放心,我们绝不会丢你的脸。”   张斐道:“丢了也别瞒着,毕竟你们经常在我面前丢脸,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叶祖恰讪讪一笑,“是。”   蔡卞突然道:“老师最近不会去法学院上课吗?”   张斐道:“这么冷的天,你让老师去上课?你想老师冻死吗?你们还以为我跟你们一般年轻,来年入春后再说吧。”   四人同时抬头看向张斐,老师看着比我们还年轻一些。   会议结束后,张斐便与许芷倩出得会议室。   “你真是懒。”   出得会议室,许芷倩就鄙夷道。   张斐道:“你以为天天跟他们一样,忙得昏天暗地,就能够解决问题?所有的事,可都是我一个人在忙。”   许芷倩嘀咕道:“可也没看你很忙。”   “都在这里忙。”   张斐指了指地脑袋,道:“我得给自己放个长假,好让我自己有足够的精力,去应对明年的决战。”   “决战?”   许芷倩错愕道。   张斐苦笑道:“要是不能赚到钱,改善财政,一切的公平正义也都会变得毫无意义,天下熙然,皆为利往。”   许芷倩听罢,眉宇间不禁透着三分愁绪,忽觉一道白影从余光掠过,她偏头看去,“下雪了!”   说着,她又看向张斐,信心满满道:“瑞雪兆丰年,明年我们必胜。”   张斐笑着点点头。   东京汴梁。   大雪纷飞,街道上行人匆匆。   只见两辆马车,缓缓来到孟府门前,马车上下来两位老者,正是谢筠和赵文政。   以往这时候,他们都是在家跟小妾玩,哪会顶着这大雪出门,但是河中府今年最后一道快信,抵达了东京,令他们寝食难安啊!   “如此看来,这税务司才是最为可怕的。”   孟乾生放下手中的信,是面色凝重道。   光一个免役税就已经让他们郁闷不已,如果再诸税合一,又要增加百分之五,这谁受得了啊!   谢筠叹道:“单凭一个税务司倒不可怕,以前也有人去收税,只不过税务司再加上公检法,这才令人害怕啊!”   真正做主的其实不是税务司,而是公检法,如果没有公检法,那就是官府做主,那不还是跟以前一样。   赵文政道:“要说啊!司马君实的司法改革,比王介甫的新政更为可怕,更令人担忧的是,朝中现在很多官员,从反对新法,变成支持司法改革,比如富公,赵相公,他们都加入了公检法。”   赵相公就是指赵抃,赵抃已经担任东京汴梁的大庭长,赵抃本就是宰相,如今又要担任大庭长,用意非常明显,就是要开始取代开封府司法大权。   主要就是因为朝中有那么一批大臣,开始从内心支持司法改革,认为这才是最终的出路,不再是因为反对新政,才支持司法改革。   谢筠点点头道:“王介甫的新政,到底是以官员、政法为主,从目前河中府的情况来看,司法改革是以法为主。”   孟乾生道:“如果我们既反对新政,又反对司法改革,可能会首尾难顾,挑拨他们自相残杀,可官家始终会平衡局势,不如我们就全力支持新政,先打败司法改革再说。”   谢筠、赵文政犹豫片刻后,同时点点头。   这两害相权取其轻。   司法改革已经危及到他们的核心利益,也就是权力。   王府。   “河中府能否成功,就看明年了。”   王安石点点头。   吕惠卿却面露担忧道:“可是恩师,如今朝中不少大臣加入公检法,他们都认为河中府的成功,在于司法改革,与新法无关,他们甚至认为该取消新政,全力普及公检法。”   “一派胡言。”   王安石当即怒斥道:“要没有我的免役法,能有它税务司吗?”   吕惠卿为难道:“虽然这是事实,但这也会严重想到制置二府条例司的士气。”   这免役法在京城大获成功,但人家议论的全都是税务司,没有多少人认为这个成功该归于新政。   这导致革新派的人,就感觉自己的努力,得不到认同,也得不到权力。   从河中府的情况来看,如果新法跟着公检法走,革新派的大多数官员,就得不到权力,人家跟着你王安石混,不但有理想,也渴望政绩。   王安石对此是心如明镜,他从未打算跟着司马光走,就那磨磨蹭蹭的性格,那得到何年何月,才能够将新法普及开来,突然问道:“差役法在东京东路,执行的如何?”   吕惠卿立刻道:“非常顺利,而且不利用商人来运输货物,且由官府直接雇人,其实要更加便宜一些,毕竟商人从中赚走大部分钱。”   王安石点点头,“明年让青苗法在东京东路试行,你亲自看着。”   吕惠卿忙点头道:“学生知道了。”   相国寺。   在一间厢房内,只见司马光盘腿坐在一尊佛前,正在诵经念佛。   吱呀一声,寒风袭来。   司马光回头一看,见识好友文彦博,脸上不免有些尴尬,“文公,你,你怎来了?”   文彦博呵呵笑着。   司马光赶紧起身,拱手一礼,又问道:“文公何故发笑?”   文彦博呵呵道:“这要让王介甫看到,非得认为你这是求神保佑,定会笑掉大牙。”   司马光道:“他知道,我一直都有诵经念佛的习惯。”   文彦博笑道:“但是他应该没有见过,你在这大雪天,还上相国寺来诵经念佛。”   司马光瞧他眼中满是促狭之意,叹道:“我认为这太快了一点。公检法今年才去的,可明年就看得收成,关键关键公检法掌管的司法,可决定生死的却是财政,这不公平啊!”   文彦博道:“这能怪谁,只能怪张三,那几个官司,他说得大义凛然,掷地有声,将官府的遮羞布扒得是干干净净,是赚足人心,这财政要出问题,他必然是要负全责的,到时河中府的官吏,肯定会将所有责任全部推给公检法。”   司马光道:“我们可以做些什么吗?”   文彦博呵呵道:“求佛保佑。”   司马光脸一黑,“那文公还来打断我。” 第六百一十四章 开年第一课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一切美好的东西又将会重头再来,但是对于今年的河中府而言,应该是一切美好的东西,从此春开始。   这个春季比以往任何一个春季都有所不同,因为经过去年一整年的博弈、争斗、妥协、和解、筹备,司法改革和新法的种子都已经埋下,至于能否绽放,就全看今年。   全新的法律,全新的盐钞,全新的税法,全新的制度,统统都在今年,正式登上河中府这个舞台。   有人对此是期待,有人对此是忐忑。   不过从开年第一场大市来看,似乎效果还不错。   “哇今年开市,怎么这么多人?”   一个书生站在市集门前,见里面是人满为患,接踵摩肩,不禁还吓得一跳。   又听得边上有人道:“看来是真的。”   书生偏过头去,见是一个大叔,不禁问道:“大叔,什么真的?”   那大叔回答道:“据说从今年开始,免掉一切市税。”   “啊?”   书生大吃一惊,“这是为什么?”   那大叔回答道:“好像是税务司规定的,诸税合一,这些收入本就要算税的,故此这市税也免了。”   “原来如此。”书生点点头。   如今这所有的税,全归税务司管,因为从今年开始,税务司彻底取消了市税,没有人拦在门前收税,小贩只需要在做完买卖之后,根据摊位的大小,缴纳几文钱到十几文钱不等的市集管理费用。   直接导致今年的小贩,比往年是多了一倍。   “小偷!”   “小偷!”   忽听得两声大喊。   但见一个身形瘦弱的身影,挤开人群,疯狂地往外面跑去。   突然,只见他腾空飞起,然后重重摔在地上。   “哎呦”一声惨叫。   但见旁边摊位上,一个年轻人将脚收回,然后缓缓走上前去,提起那小偷来,“你这小偷可真是蠢,竟然往我们皇家警察脸上冲。”   那小偷回头瞧了眼年轻人,委屈道:“这里这么多人,你又没穿警服,我哪知道,马警长。”   这年轻人正是马小义。   马小义无语地摇摇头,又冲着他伸手勾了勾手指。   那小偷乖乖将一个钱袋放到马小义手里。   这时,一个大娘神情慌张地跑了过来,“小偷!有小偷!”又见马小义手中的钱袋,她赶忙道:“是我的钱袋,我的钱袋。”   “你的?”   马小义扬了扬手中的钱袋。   那大娘直点头,“是我的,真是我的。”   马小义便将钱袋递给那大娘。   “多谢皇家警察,多谢皇家警察。”   “不用谢,这是俺们应该做的。”   说着,马小义又拧着那小偷,“走吧!跟俺去警署走一趟。”   那小偷哭丧着脸道:“马警长给次机会,我方才就是一时没忍住,我真的是第一次偷。”   马小义道:“少啰嗦!最近这市集里面,正好缺打扫的。”   可刚出得市集,忽见一群人急匆匆地往前面跑去。   “发生什么事了?”马小义不禁一愣,急忙叫住一人,问道:“这位小哥,发生什么事了?”   “你不知道,今儿大庭长要去法学院讲课,我们现在得去抢位子。”   那小哥说完,便又急匆匆地随着人群跑去。   “是吗?”   马小义郁闷道:“三哥竟然没有跟俺说。”   说着,他瞄了一眼手中那碍事的小偷。   那小偷眼珠子一转,“马警长,我保证,我再也不会偷东西了,你你就饶我这一回吧。”   马小义犹豫片刻后,问道:“真的。”   “真的真的。”   那小偷忙不迭地点点头。   正当马小义犹豫之际,忽见周佳走了过来,“马警长。”   “周哥,你来的正好。”   马小义将小偷往前一推,“这厮方才在市集里面偷东西,被我人赃并获,你带他警署问口供。”   “是。”   周佳立刻过来将那小偷给擒住。   小偷已是生无可恋。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马小义撒开步子,朝着人流方向跑去。   周佳好奇道:“马警长这是遇到大案子了么?”   那小偷道:“这位警察,你若放了我,我就告诉你。”   啪!   周佳直接一巴掌拍在那小偷头上,“你这小偷,还敢跟我谈条件,走。”   这法学院早在去年冬天就已经开学,但一直都是由蔡卞、上官均、叶祖恰负责跟他们上课,大冬天这么冷,大庭长怎么可能会跟他们上课,如今是春暖花开,今日就是开年第一课,张斐打算趁着这个机会,跟他们上上课。   当马小义一口气赶到法学院时,发现法学院周边,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不少人手中都还提着菜、米、酒。   “这么多人?”   马小义站在人群后面蹦跶了几下,忽然灵机一动,一边往里面挤,一边嚷嚷道:“让让,让让!本警长奉命来此维持治安。”   大家一看是马小义,立刻就让出一条道来,马小义顺利地来到廊道上。   这法学院就是一间很大的平房,甚至可以理解为,就只有一间教室,一方面是工期太短,另一方面,来法学院授课的老师,都是在皇庭工作的,也就不需要再设办公室。   当然,这其实也方便更多人来听课。   张斐还是希望更多人熟悉法律,至少要能够判断,自己的利益到底有没有受到侵犯,唯有如此,公检法就能够根深蒂固,即便他走了,也不会出现问题。   马小义先是往教室里面看去,但见讲台上空空如也,不禁道:“幸好!幸好!三哥还没有来。”   又左右看了看,发现教室旁边的廊道上,已经被官员、士大夫给霸占,心道,你们这些人平时老想着跟我三哥作对,现在又来听课,可真是好没原则。   “吕知府也来了?”   王韶走到吕公孺、蔡延庆、范镇、元绛面前,朝着几人拱拱手。   吕公孺笑呵呵道:“如今咱们整个陕西路的焦点,可全集中你们河中府,你看,不止我一个知府来了。”   他目光往旁边一扫。   确实!有很多地方的知府、知县都来河中府出差,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非常关键的一年,如果成功,必然是要覆盖整个陕西路的,他们得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及那税务司是否真的如传言一般厉害,好早点做准备。   王韶也是心如明镜,笑道:“听闻张庭长在京城讲课时,甚至连官家、曹太后都去听课,他如此年纪就能够吸引到太后、官家,以及当朝宰相去听课,自古以来,可真是头一回啊!”   吕公孺点点头道:“这法制之法已是威名远播,但我们还是一知半解啊!”   王韶道:“元学士和范学士在京城没有听过这张三讲课吗?”   元绛叹了口气道:“惭愧,惭愧,我只是落下第一堂课,目前也是一知半解啊!不然的话,也不会屡屡败于他啊!”   “哈哈!”   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蔡延庆好奇道:“这法制之法就如此博大精深吗?”   元绛的才华,他们是知道的,竟然还只是一知半解,这简直不可思议啊!   范镇点点头道:“否则的话,也不会有人认为这张庭长的法制之法是属于开宗立派,确实有他的独到之处。”   他们这些人可都是大学士,满腹经纶,他们的评价,令周边的官员、士大夫都是暗自咂舌。   真的假的?   这么厉害吗?   “哟!梁老先生也来了。”   韦应方走到梁友义面前,略显诧异道。   梁友义哼道:“老夫来看看那黄口小儿到底是真才实学,还是沽名钓誉。”   韦应方是心如明镜的,你们就是在找茬的,嘴上却道:“听说在京城时,就连官家和太后都亲自去听他的课。”   梁友义道:“说不定是那司马君实请去的,为他的司法改革助威。”   其实他们很多人都是来砸场子的,在皇庭上,有规矩在,他们是很难发挥,弄不好就被抓了,但是在课堂上,呵呵,这文无第一,你小子敢在这里开课,这不就是送上门的绵羊么。   正聊着,忽听得一人高喊道:“大庭长来了。”   几人立刻举目望去,只见张斐从连接到皇庭的专用走廊往这边行来。   瞬间,人群进一步缩小对法学院的包围圈,吕公孺、王韶、元绛等人也立刻入得教室,站在最后面,占据最佳位子。   “咦?那木板是用来做什么的?”   吕公孺瞧着正前面是一块竖立的木板,不禁好奇道。   元绛道:“那是张三上课必备的工具,他会将所讲的内容,写于木板上,并且还会画图来做解释。”   “画图?”吕公孺抚须笑道:“这倒是挺新颖的。”   这时,张斐已经来到讲台上,他先是看了一眼,“哇这么多人啊!”但随后又自言自语地补充一句,“好在我已经习惯了。”   “?”   这第一句话,就引来不少人鄙视。   你们以为我们都是来听课的吗?   待会有你好看的。   张斐抬起头来,朗声道:“不管是法学院的学生,还是因为好奇来这里听课的,我都希望你们能够保持课堂纪律,不要随便喧哗,毕竟我的嗓门也就这么大。”   教室内外立刻是鸦雀无声。   其实都不用张斐提醒,这么多人,如果不维护纪律的话,这课还怎么听啊!   教室外面的百姓,人人都是闭嘴,竖起耳朵。   张斐见大家这么听话,也就没有说太多的废话,直接道:“现在正式上课吧。”   说着,他转过身去,用炭笔在木板上写下四个大字——法制之法。   这四个字一出来,士大夫们便是面面相觑,   这是一个老师该写出来的字吗?   就算是用炭笔,也不至于如此难看啊!   这北宋的文人,对于书法真是有洁癖的,而他们中很多人都是第一回 看到张斐的墨宝,因为平时审案,都是许芷倩、蔡京他们在写。   不得不说,张斐的这字,着实令他们大跌眼镜。   包括学生们都深感失望。   不愧是珥笔出身。   对此,张斐是完全无视,关于这一点,他已经对自己妥协,不管他再怎么努力,也会被人鄙视的,他对自己的要求就是认识就行,向一种学生道:“我先看看你们去年学得怎么样,什么是法制之法?”   数十个学生们第一回 上大庭长的课,是既兴奋,又忐忑,面面相觑,不敢做声。   张斐诧异道:“你们不知道吗?”   坐在最前面的四小金刚可真是急坏了。   你们在干什么?别害我们啊!   那些学生点点头。   张斐道:“既然知道,那就说出来啊!”   那些学生一同念道:“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一种共识。”   “很好!”   张斐点点头,道:“因为法的源头就是来自于人们的一种共识,简单来说,就是大家都觉得偷抢是不对的,所以要禁止偷抢,大家都觉得杀人是不对的,所以要禁止杀人,后来子产、李悝他们这些人,就根据这些规矩,写出成文律法。   法的源头就是人们的一种共识,而共识又是诞生于基于个人利益的保护,大家觉得偷抢不对,是因为怕自己被偷抢,而不是担心别人。所以法制之法的理念就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一种共识。”   虽然张斐讲课跟他的字一样,都是非常粗糙,但这话糙理不糙,那些旁听的士大夫们,一下就明白过来。   “而这一堂课,我要讲的是,就是如何去执行法制之法,在这一点上。”   张斐突然看向四小金刚,“你们的四位老师,也经常在这上面犯错。”   四小金刚挤出一丝尴尬的微笑,但心中却对此充满着期待,他们在运用法制之法时,确实有些不太熟练。   张斐又问道:“我们《宋刑统》是继承于?”   他故意停留了下。   “唐律疏议。”   一个学生立刻抢答道。   张斐笑着点点头,以示鼓励,又问道:“《唐律疏议》又是基于?”   又有一个学生道:“儒家思想。”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唐律疏议》是基于儒家思想,也就是我们常说到的德治。但不管是之前的《唐律疏议》,还是当下的《宋刑统》,是不是包含了所有的儒家思想?”   这个问题,没有人抢答,在场的学生都认真思考起来。   蔡卞稍显犹豫道:“没有。”   “当然没有。”   张斐道:“要是有得话,光凭你们在第一堂课对老师的态度,你们四个早就坐牢去了,还能坐在这里上课。”   四小金刚尴尬地低下头去,这老师可真是记仇啊!这都多久的事了,他还记得。   不少士大夫则是嗤之以鼻,就你这德行,也应该去坐牢,这是老师跟学生的交流吗?   太离谱了!   张斐又道:“儒家思想博大精深,又岂是《唐律疏议》、《宋刑统》能够说清楚的。那么我们能不能召集天下英才,根据所有的儒家思想,编写出一部新法典?”   那些学生们顿时又陷入疑惑中,他们也是第一回 上这种一问一答的课。   而不少士大夫是奔着吵架来的,可是这些问题,令他们也不知道如何去介入其中,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蔡卞突然道:“不能。”   张斐问道:“为什么?”   蔡卞道:“例如,儒家强调邻里和睦,可是邻居之间也经常吵架,如果以此为法,那人人都有可能犯罪。”   “回答的不错。”   张斐又笑问道:“如果真的将儒家思想,全部编成律法,那又是什么?”   那些学生人都懵了,这都一些什么问题,没哪本书说这些内容!   一个老者按耐不住了,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们都回答不了,难怪这些学生只能上法学院,不能上国子监,道:“儒家思想编成律法,不还是儒家思想么,还能是什么?”   张斐瞧了眼那老者,笑而不语。   那老者愣了下,难道我还回答错了。   这怎么可能?   叶祖恰突然道:“那就是法家之法。”   张斐笑问道:“为什么?”   叶祖恰自信地回答道:“因为法家之法就是要用法令去约束人们一言一行,而儒家之法,则是讲究教化,让人们自我约束。如果将儒家思想变成法令,去约束人们的一言一行,那就不是儒家之法,而是法家之法。”   不少人是恍然大悟,也有一些人低头沉思。   方才回答的老者,张了张嘴,又瞧身边的友人是纷纷点头,旋即又合上了。   “对。”   张斐欣慰地点点头,然后木板上写上“法家之法”,道:“法家之法就是用法令规定所有人的一言一行,所以无论里面的内容是什么,只要以这种形式出现的,那就是法家之法,那么基于儒家思想的法律,又是什么?”   “德主法辅。”上官均回答。   “不错,就是德主法辅。”张斐又在木板上写上这几个字。   旁边的人都看傻了,包括那些学生在内,他们这是约好的,在这里唱双簧吧。   我们问题都没有听明白,你们就回答出来了。   我们是白痴吗?   吕公孺也渐渐明白,为什么元绛缺一堂课,就成一知半解,方才他们听到张斐讲述法制之法的理念,他们自以为马上理解,结果一问,他们就完全摸不着头绪。   这几个问题,就直接将法家之法、儒家之法给描绘出来。   关键这一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啊!   范镇小声道:“最初蔡卞他们几个上课,也是如现在这几个学生一样,完全没有头绪。”   吕公孺道:“也就是说他们不是商量好的?”   “不是。”   范镇摇头苦笑道:“这是训练出来的。”   吕公孺稍稍点了下头。   在写完之后,张斐突然在木板的最底下画了几条波浪,然后侧过身来,“如果说儒家思想就如同黄河一样,滋润着出我华夏文明,天下谁能将整条黄河拿来用?”   大家齐齐摇头。   “当然不能。”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这就是法家之法失败的原因之一,法家之法妄图用律法来规范一切行为,但是这怎么可能,每个人的思想、信仰、学问都是不一样,每个人心中是非善恶也会存在差别的,比如说说谎,大家都知道说谎是不对的,但很多人认为一些谎言无伤大雅,更多是需要道德来约束,而不是刑罚。法家之法就妄图挥舞整条黄河,为己所用,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儒家改变了这一点,因此也笑到了最后。”   这番解释,到时引得不少士大夫频频点头,这个解读倒是挺新颖的。   关键还是张斐在夸儒家之法。   张斐又道:“那我们平时一般是怎么利用黄河得,挖渠灌溉,挑水洗衣,我们只是用其中的一点点去解决问题,而不是挥舞起整个黄河,对不对?”   众人直点头。   “那么我们也可以从这个角度来解释我们的《宋刑统》。”   张斐又在木板上画了一个瓶子,“我们从儒家思想中,取一点,装入这瓶中,就形成我们的《宋刑统》,能否理解?”   大家齐齐点头。   张斐道:“那么你们认为,在执法过程中,是这个瓶子重要,还是里面的水重要?”   “啊?”   大家又傻眼了!   这个思维跳跃,可真是令人摸不着头脑,没有脉络的,这瓶子是怎么回事?   张斐见大家都不回答,于是问道:“这个问题很难吗?”   “水!”   “当然是水!”   一些如梦初醒的学生赶紧开口,表现表现。   张斐偏头看过去,“李四。”   “来了!”   只见李四端着一个托盘上来,托盘上面放着两个瓶子,其中一个瓶子与木板上画得差不多,而另一个则是比较圆的。   张斐先是拿起托盘上那个与木板上图案像似的瓶子,“假设这个瓶子,就是木板上的瓶子,里面盛着的水是儒家思想,代表着宋刑统。”   说着,他将水倒入那个比较圆的瓶子里面,然后又问道:“宋刑统有没有发生变化?”   不少人摇头,但也有不少人点头。   张斐问道:“摇头的能说说根据吗?”   一人立刻道:“水还是那么多,也是方才那瓶里的水,所以没有变化。”   张斐又问道:“点头的能说说自己的根据吗?”   “水的形状发生了变化。”   “不错。”   张斐道:“虽然水的多少,没有变化,但是水的形状发生了变化,因为水无常形,所以你们认为法也可以无常形吗?”   “呃。”   “嗯?”   “不能。”   一众学生是满脸困惑地摇着头。   其实他们不太懂,只是他们的常识认为法好像不可以无常形。   张斐问道:“为什么不能?”   “!”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包括四小金刚也是茫然地望着张斐。   张斐又看向那些士大夫。   不少士大夫选择躲闪,也有些士大夫鼓着眼看着张斐,我又不是你的学生,你看我们作甚?有能耐咱们开一场辩论大会。   张斐等了好一会儿,才道:“假设一个好汉,得知一个农户被一个大地主用诱骗的手段,签下一份高利贷契约,逼得农户是卖妻卖儿,于是这个好汉锄强扶弱,杀得这个大地主,并且将这大地主的财富,全部散于被大地主剥削的百姓,这个好汉违不违法?”   叶祖恰道:“当然违法!”   张斐声色并茂道:“但是他所做的一切,都完全符合儒家道德观,锄强扶弱,乐善好施,完美无缺。”   “但是杀人了,如果不是自卫,那就是违法。”蔡卞回答道。   上官均也补充道:“大地主虽然有罪,但若依法,是罪不至死。”   “你们认为了?”   张斐又向其他人问道。   其余人还是有些呆,不太敢贸然回答这个问题。   这是窗外有人嚷嚷道:“就算违法,那也得法外开恩,这位好汉做的可是大善事。”   “就是,就是。”   张斐瞧了眼窗外,微微一笑,又问道:“假设这个好汉不违法,那么我们还需要律法吗?”   大家齐齐摇头。   “为什么?”   “因为,因为大家都可以杀人来除恶,司法就没用了。”上官均回答道。   “人人杀人除恶,这不好吗?”   “可谁能保证他杀得就一定是恶人。”   “回得非常好。”   张斐又问道:“那你们现在认为这好汉违不违法?”   “违法。”   大家齐齐回答道。   “当然违法。”   张斐道:“如果不违法的话,人人皆可杀人,只要他认为自己是在扬善惩恶就行,但这是一种什么意识?”   教室里面又是鸦雀无声。   张斐头疼地搓了搓额头,“是我的问题太难了吗?”   蔡京突然道:“是个人意识。”   “不错,这是一种个人意识。”张斐道:“法是源于什么?”   “共识!”   这回大家都反应过来了。   要命啊!   片刻功夫,不少学生就已经满头大汗,要没有四位老师在前面顶着,他们肯定吃不消。   叶祖恰看在眼里,心想,你们是幸福的。   当初可没有人挡在我们前面,我们的每一堂课都是痛苦并着快乐。   “这就是问题所在。”   说到这里,张斐突然瞧了眼四小金刚,然后向一众学生道:“你们的四位小老师,就常常犯这种错误,非常容易受到自己善恶观影响对案件的看法,这就是典型的以水来为主。   水是什么形状,装在什么容器里面,就是什么形状,如果瓶子是可以换的,那就是可仍由自己想象,只要无愧于心就行,可是这比方才那位扬善惩恶的好汉还可怕,因为他们可是主审官,是可以合法杀人的。”   四小金刚不但没有羞愧,反而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张斐又问道:“你们现在认为,是瓶子重要,还是水重要?”   “瓶子。”   大家立刻回答道。   张斐扬起那个与木板上一样的瓶子来,“记住了,法制之法强调的就是这个瓶子,是不能变的规则,而不是里面的水,好人违法与坏人违法,都应该受到相应惩罚,虽说惩罚大小是可以酌情考量,但也是根据案情缘由来看,而不是看他是好人,还是坏人,违法就是违法,这是不容商量的。   你们一定要记住一点,对于一个主审官,道德是非常重要的,但是一个专业的主审官,是要将自己的道德观装入这瓶子内,而不是用自己的道德观去塑造这个瓶子,因为那只是你个人的看法,而不是天下人的看法,更加不是法制之法,因为法制之法强调的是共识,共识是客观存在的,这是不容个人去想象,去主观判断的,一旦你们根据个人善恶观去判案,可能救得一个好人,但也许会害了成千上万的人。这是一个主审官的大忌。” 第六百一十五章 瓶中之法   “原来如此。”   蔡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向上官均他们小声道:“难怪我们之前遇到一些案例,时常摸不着头脑,因为我们一直是想着被告的道德善恶,而从未想过自己的道德善恶早已经被约束。”   上官均点点头道:“依照老师的意思,我们就只能用有限的道德善恶去审理案件,还是得以规则为主。”   叶祖恰道:“这与以前审理案件的方式,是完全颠倒过来,想必这也是为什么百姓都爱看老师审案。”   他们四个很快就领悟到张斐这番话的精髓,真是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因为他们平时在遇到一些案子时,确实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到后来他们对自己的判断都有些怀疑,但又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张斐也多番强调他们的错误,但他们始终无法抓住这诀窍,可是在课堂上这么一讲,他们是彻底明白过来,问题就在于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道德善恶观,是早已经被束缚在瓶内,主审官能够发挥的作用,其实是非常有限的。   用张斐的话来说,就是非常不专业。   殊不知张斐就是根据他们的现象,来制定这一堂课的,他们当然领悟的最快。   但是那些学生还并没有审理过案件,没感受过那种判决时的压力,这脸上还有些困惑,同时后面的一些官员、士大夫们则是感到豁然开朗。   “此子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吕公孺抚须点点头,“一瓶水,一块木板,便能将如此复杂的问题,讲得通俗易懂,即便是吾等亦是受益匪浅啊!”   蔡延庆感慨道:“其实我们之前又何尝不是以水为主。”   范镇微微笑道:“将自己的道德观束缚于瓶中,说得真是好啊!”   “一派胡言!”   忽听得一人朗声道。   众人一怔,寻声看去,只见梁友义突然站出来,冲着张斐道:“这瓶子就是用来装水的,水才是最重要的,若无水,要这瓶何用?我看你这一番话,简直就是本末倒置,妖言惑众。”   他这一番话,也立刻引得不少人点头支持。   因为根据张斐这一番话来看,水就是儒家思想,而瓶子就是法制之法,那就是法制之法要重于儒家思想,这明显是在夹带私货。   很多老儒对此非常不满,只不过他们也不想在这课堂上喧哗,但是梁友义就是来吵架,他才不会在乎这么多,反正在课堂上叫嚣,又不会被抓。   真的吗?   张斐见是梁友义,突然神色一变,呵斥道:“来人啊!将这老匹夫给本庭长拿下。”   “是!”   那马小义不知从何处跳出来,也不顾梁友义的身份,直接一手擒在梁友义的肩膀上。   这一变故,令在场所有人大惊失色。   “等等!”   蔡延庆赶忙叫住,然后向张斐道:“张庭长,你凭何抓人?”   这虽然张斐在可恨,但一直以来,他都还是通情达理的,不会将事情做绝的,更加不会做出一些有违法律的行为。   张斐皱眉道:“本庭长之前就说过,希望各位能够遵守教堂上的规矩,但是这人不但不遵守规矩,在课堂上大声喧哗,还倚老卖老,公然歪曲本庭长的意思,以此来蛊惑人心,可恶至极。”   “你小子欺人太甚。”   回过神来的梁友义,听到张斐这番说辞,当即是暴跳如雷,“这可不是皇庭,老夫说几句就又怎么了,你凭什么抓人,你今儿要是说不明白,老夫也绝不放过你。”   “不错!”   韦应方哪会放过这个拱火的机会,立刻站出来道:“在课堂上说话,就算打扰到张庭长上课,可是也不违法的,张庭长凭什么抓人?”   张斐道:“这不违法?他公然在课堂上散播谣言,蛊惑人心,怂恿学生们欺师灭祖,且恶意诋毁儒家思想,本庭长必须要拿下他审问,看看他到底是何居心,背后又有何动机?”   大家听傻了,人家梁友义明明是在捍卫儒家思想,怎么到你嘴里就成诋毁儒家思想了,纯属是莫须有啊!   蔡延庆正欲出声,元绛突然一把拉住他,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说话。   蔡延庆瞧了眼元绛,突然反应过来,心道,这小子上课,就跟他上庭一样,令人摸不着头脑,令人胆战心惊啊!   梁友义急得脸都红了,“你你血口喷人,老夫不过是质疑你的观点,你说不过老夫,就诬蔑老夫散播谣言,老夫要去告你。”   张斐怒斥道:“明明就是你血口喷人,却还倒打一耙,必须要罪加一等。”   那些学生前后看看,是一脸茫然,这突然来的变故,可真是将他们给吓坏了。   范镇突然站出来道:“张庭长,虽然梁先生有出言不逊,但也谈不上血口喷人,造谣生事,他不过是质疑你的一些观点。”   言下之意,其实你在血口喷人。   张斐却是理直气壮道:“范先生无须为他求情,他根本就是在这无理取闹,寻衅滋事。我有说水不重要吗?我是说该以瓶为主,而且我讲述的对象是未来的主审官,可不是一般人,他们是用水之人,故此对于他们而言,怎么使用这水才是最为关键的,他当过数十年的官,满腹经纶,又岂会不懂,可他竟在此歪曲本庭长的意思。”   梁友义张着嘴,但就是出不了声。   他,他是真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忽略了,这一堂课,是在针对特定对象。   但张斐说得这么轻巧,但他若否认自己没听懂,那不是自己傻么,可若说自己听懂了,他又反驳不了这个观点。   范镇却道:“就算如此,也不应入罪。”   张斐面色严肃道:“尊师重道,乃是本庭长的信仰,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我无法容忍任何有违尊师重道的行为,在我看来,此人的行为,简直就是十恶不赦,必须拿下。”   “你。”   梁友义道:“你你简直就是强词夺理,老夫又不是你的学生,老夫怎就不能质疑你的观点。”   “不错,儒家思想也有尊老爱幼,你怎又不遵从。”   不少士大夫、官员也纷纷出声相助,大骂张斐不讲武德,你这理由也太牵强了啊!   叶祖恰看着他们急赤白脸,不禁暗想,第一回 上老师的课,是这样的。   面对众人的讨伐,张斐是丝毫不慌,突然向一众学生问道:“你们认为,我是否该判梁老先生有罪?”   学生们是面面相觑,然后轻微地摇摇头。   张斐问道:“为什么?”   一个学生鼓起勇气道:“因为梁老先生只是说了一句而已,就算不对,但也并未违法。”   张斐道:“但是他显然没有遵守尊师重道,在这课堂上,我就是老师,而他不但打断我的讲课,同时对我出言不逊,这叫我今后如何带学生,这叫我的学生如何尊重我这位老师,我为何不能将他治罪?”   那学生道:“梁老先生是打断了老师的讲课,老师可以将他驱逐出去,但不能将他抓起来啊!”   张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名叫沈青。”   “很好!”   张斐突然微微一笑,先是冲着马小义一挥手,马小义立刻松开来,然后又拱手向梁友义道:“梁老先生,方才得罪之处,还望你老能够多多包涵。”   就这?   梁友义气得是吹胡子瞪眼,指着张斐道:“你三番四次羞辱老夫,今儿若是不给老夫一个交代,这事绝不算完,就是告到官家那里去,老夫也不怕。”   他都快气昏过去了。   张斐点点头,然后解释道:“其实方才这一切,只是为了回答梁老先生的问题。是该以水为主,还是该以瓶为主。”   梁友义当即就傻眼了。   什么鬼?   方才是在上课?   张斐道:“如果以水为主的话,我就能够以我的道德观,去判定你是否有罪,因为我是大庭长,而梁老先生你现在不过是一个百姓。”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学生,“你们认为方才那一幕是否可怕?”   一种学生纷纷点头,他们方才确实被吓到了。   张斐道:“如果以水为主,就一定会出现这种情况,当然不会这么简单粗暴,比如说一个学生和一个老师发生冲突时,即便学生占理,但是主审官可能还是会根据自己尊师重道的思想,去庇护老师,认为学生不应该状告老师,但这显然会纵容更多心术不正的人为人师表,这也是很可怕的现象。”   学生们听得是稍稍点头。   这个案子其实发生过的,也并不是非常罕见。   张斐又道:“又比如说,之前妫乡弑母一案,其实我个人是真不希望判决吴张氏有罪,因为我认为她真的是无辜得,真的非常可怜,而且她所做的一切,也都是被强迫的,是值得大家同情的,我们不应该再让她的生活变得更加艰难,这也不是那吴母所期望的,亦不是法律所期望的。   但是我不能这么做,为什么,因为我是大庭长,他不能跟着自己的感觉走,如果我不判她有罪的话,可能很多老人,都会因此被害,这甚至会颠覆整个社会道德人伦。还有!”   他又往外指了一圈,“这里有很多人,都在处心积虑的对付皇庭,并且已经使用各种手段,来阻碍皇庭的公正审判,记住,是公正的审判。这真的伤害了我那爆棚的正义感,我也很想直接将他们全部处决,让他们永远张不开嘴。”   不少人顿时心中一凛,背脊发凉,真的假的?   难道这是一场鸿门宴,要将我们一锅端吗?   张斐问道:“我有没有权力这么做?”   有人点头,但随后又摇摇头。   “我不知道以前的主审官是否有这权力,但是庭长是肯定没有这权力的。”   张斐拿起那个瓶子来,“无论他们的为人多么自私,无论他们目的多么卑鄙,无论他们的手段多么狠毒,但只要他们不违法,我就不能抓他们,因为我的正义感必须束缚在这瓶子里面,我不能凭借一己得失好恶,去判定他们是否有罪。   水是所有人的约束,而瓶子是对主审官的约束,我不会去跟百姓讲这些道理的,我只会跟你们讲,因为你们加入法学院,是想要成为主审官,如果你们心中不能做到以瓶子为主,那么就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主审官。   再说妫乡弑母一案,为什么法律要这么规定,难道朝中大臣就不知道会有这种现象,他们当然知道,但是没有办法,如果这种行为是被允许的,可能会害了很多的父母,会令道德沦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瓶子也是在保护里面的水不受到污染。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学生们是激动地点点头。   这课上得太得劲了,真是跌宕起伏,身临其境,比跟着老师念书有趣多了,而且他们此时此刻,就觉得自己学了很多知识,已经是迫不及待的想成为一个主审官。   张斐又看向梁友义,“梁老先生现在是否可以原谅我方才的鲁莽之举。”   梁友义憋着红着脸,纠结片刻后,还是拱手道:“老夫贸然打断张庭长上课,也有不当之举。”   他哪里还敢较真,张斐说得再明确不过,我知道你们在搞事,我不抓你们,只是因为我被束在瓶子之中,你要把我放出来,那我就能抓你,我是大庭长。   张斐拱手道:“多谢梁老先生大人大量,不与晚辈计较。”   苏辙突然站出来道:“在下冒昧问一句,这瓶中水是可以随便更换吗?”   “当然是不能的。”   张斐摇摇头,道:“这一点可以从朝廷立法来解释,其实每一年都会发生很多令律法无所适从的案件,但朝廷是绝不会因为某一个单一的案件,而去修改相应的律法,只有当民间出现大规模且属同一类的案件,朝廷才会认真考虑这条律例是否要修改或者是否要完善。这是为什么?”   蔡卞立刻答道:“因为法是源于共识。”   “说得非常对。”   张斐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因为法是源于共识,如果你要修法,你也必须基于共识。也许某个被告,在一件案子中,因为条例的规定,而受到不公的待遇,但如果这只是个例,是无法动摇整条律例,最多也只能以德出罪。   因为法是基于共识,如果因为一个人的不公,去破坏这个共识,可能就会有更多人因此蒙受不白之冤。   身为主审官,不应该因某一个案例,就去轻易质疑整条律例,因为个人主观感受与人们的共识,是可能出现偏差的,只有当此类案件出现群发效应时,那就必须考虑到这条律例的适用性。   而这就是立法的原则之一,将来如果你们有机会参与立法,就一定要考虑这一点。”   大家听得是频频点头,不仅仅是学生,在场所有人,心里对法制之法的印象也变得更加深刻。   尤其是这个“共识”。   这也是张斐第一回 用法制之法的理念,去解释立法原则。   苏辙突然又问道:“既然不能轻易的调换里面的水,那能不能在里面添加油盐酱醋?”   你们在讨论什么?   做菜吗?   大家对于苏辙这个问题,感到莫名其妙。   但张斐是心如明镜,摇头笑道:“最好是不要。”   最好不要?   那不就是可以么?   这怎么行?   大家又是疑惑地看着张斐。   苏辙道:“可是张庭长就经常往里面添加油盐酱醋,改变其中滋味。”   张斐笑道:“苏检察长指的是,我对律例给出的原则和解释吧?”   苏辙点点头道:“正是。”   “这是一个好问题。”   张斐笑着点点头,“我也知道,很多人对于这一点感到非常不满。首先,当然不能随便添加油盐酱醋,去改变其中味道,所以朝廷对此是非常谨慎的,普天之下,唯有我这个大庭长有此权力,而原因就是我发表了法制之法的理念,河中府的皇庭,也是基于这个理念建立起来的。   其次,这些原则和解释,也是必须经过审刑院、检察院、刑部、大理寺的审核,才能够写入《宋刑统》,我并没有言出法随的权力。   最后,一旦这些解释和原则成为成文律例,我也必须要遵守,严格执行,不得再更改,因为所有的解释和原则,都将束于此瓶中,虽然它的味道有些变化,它的形状是没有发生变化的。”   说着,他看向苏辙,“苏检察长还有其它问题吗?”   苏辙笑道:“多谢张庭长解惑。”   “不谢。”   张斐微笑地点点头,又拿起那个瓶子来,“你们认为这瓶子是透明的好,还是不透明的好?”   这个问题,又把大家给问懵了过去。   吕公孺、范镇他们也是面面相觑。   透明是什么,不透明又是什么。   你到底在问什么?   四小金刚虽然也有些不能理解,但他们都已经习惯了。   张斐等得片刻,又看向后面的士大夫,见他们也是一头雾水,他沉吟少许,又问道:“如果这个瓶子不透明,只有装水的人知道,这是什么律法思想。”   蔡卞突然眼中一亮,道:“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   “不错!”   张斐欣慰地点点头,又问道:“那你们现在认为,是透明好,还是不透明好?”   “当然透明好。”   上官均突然道。   张斐问道:“为什么?”   上官均道:“其实在春秋之时,子产《铸刑书》就已经打破了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的主张,之后代代有成文法书,并且更加详细,自然是透明的好,否则的话,也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叶祖恰却质疑道:“此言差矣,虽有成文法书,但其中诸多条例是模糊不清的,如律例中的‘谓律令无条,理不可为者’,是既没有明确犯罪行为,又未明确惩罚。这不还是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   张斐又看向叶祖恰,“叶祖恰,那你怎么看这个透明问题?”   叶祖恰道:“我认为这个主张并没有错,而在唐律中对此也有详细的解释,触类弘多,金科玉条,包罗难尽。若无此条律例,很多不当行为就不能判对方有罪,比如说那些泼皮无赖,去刁难店家,他一不打人,二不偷盗,就是门前胡搅蛮缠,你就没有办法判他有罪。”   上官均立刻道:“但这也有可能,导致主审官借用这条律法,徇私枉法,以公谋私,什么都没有,那就是主审官说了算。”   叶祖恰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到底律例是无法包罗所有的犯罪行为,若由主审官来临时定罪,岂不是破瓶取水,这有违法制之法的共识。”   上官均道:“但是从最初的不公布律法,到如今有成文的律例,并且解释的愈发详细,这是一种进步,而非是一种退步,自然是透明的好。”   这四小金刚都是天赋极高,他跟在张斐身边这么久,对于许多问题,已经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他们二人的争论,也引发了在场所有人的思考。   但是思考来,思考去,也没有答案,觉得两人说得都很有道理。   渐渐的,大家的目光,都看向张斐,就连叶祖恰和上官均都停止了争论。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其实你们二人说得都有道理,而且你们二人的论点其实是一样的,那就是都认为透明的好,只是没法做到而已,现实也不允许。但是我们得朝着这个目标前进,对不对?”   大家齐齐点点头。   张斐又举起那个瓶子,“你们能不能看到这里面的水?”   大家摇摇头。   张斐又问道:“那你们能不能看到这个瓶子?”   大家齐齐点头。   张斐道:“方才我们已经说明,是得以水为主,还是以瓶为主?”   “瓶。”   “而瓶代表着什么?”   “法制之法。”   “不错,所以法制之法的一大关键,就是让大家都能看清楚这个瓶子。”   张斐道:“这就是为什么,皇庭一直追求公开审判,即便冷得是笔都拿不起,就是为了让大家看到这个瓶子,这公理自在人心,故此在众目睽睽之下,是能够弥补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的一些弊端。”   这一番话也赢得范镇、苏辙、吕公孺的点头认同。   简单来说,就是用透明的制度,去弥补不透明的法律。   其实作为来自千年后的律师,当然是希望杜绝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的现象,这是大部分法律界人士所追求的,但往往抛开现实去谈理想,那等于就是在耍流氓。   你认为的好不一定适合大家,而你认为的坏也许非常适合大家。   在律法界,这个人理想是不能凌驾共识之上,而共识往往又是基于现实的需求。   张斐是律师出身,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而是一个实用主义者,说来也讽刺,他现在的那些家国天下的理想,多半还是被许芷倩所感染,他以前的理想就只是胜诉和赚钱,非常肤浅。   他虽然也不喜欢什么“不应得为”等口袋罪,但他也不赞成去废除这些口袋罪。   因为只要你敢废除,那街上的泼皮无赖,必将会与日俱增,而皇庭所有的精力都会放在这上面,说不定还处理不好。   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是有它的道理和价值所在,尤其是在一个司法欠缺的时代。   “所以,这堂课的内容,就是要让你们记住这个瓶子。”   说着,张斐又偏头看向李四。   只见李四立刻领着三个仆人来到课堂上,只见他们人手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与张斐手中一模一样的小瓶子。   张斐笑道:“今日是老师第一天跟他们上课,所以也为你们准备了一份小礼物,就是这个宝瓶,一人一个,放在自己案前,用来时刻提醒着自己。”   这份礼物,可真是非常别致啊!   但也是一个大惊喜。   学生们齐声道:“多谢老师。” 第六百一十六章 掌舵人   “下课!”   在将瓶子发给学生后,张斐便宣布下课。   方才那个叫做沈青的学生是满怀期待地问道:“老师,你还会来跟我们上课么?”   张斐点点头道:“最近我会经常来,因为你们的四位小老师这些天会比较忙。”   此话一出,一众学生都非常激动、兴奋。   这种课上着可真是太有趣,就没有一个打瞌睡的,全程都是处于亢奋状态,因为张斐一直在问他们问题,根本就没有发呆的时间,不像以前上课,拿着书,摇着头,一边瞌睡,一边念。   这时候外面突然有人言道:“张庭长,我们也在听课,也是你的学生,你咋不送我们一个瓶子。”   张斐偏头瞧去,笑道:“等到你们有资格坐在这里面,我就送你们瓶子。”   说罢,他便走了下去,又朝着梁友义拱手道:“梁老先生,方才多有得罪,还请你多多包涵。”   “哼!”   梁友义挥袖离开了教室。   张斐不禁莞尔。   吕公孺突然笑道:“张庭长果真是名不虚传,这一堂课也令我等受益匪浅啊!”   张斐拱手道:“张三班门弄斧,让吕知府,以及各位见笑了。”   “不敢!不敢!”   吕公孺拱手道:“在律学上,我们是自愧不如啊!”   这宋朝的文化还是非常开明的,尤其是在才情方面,不是那么的尊老爱幼,如苏轼、苏辙他们,又岂会因为王安石、司马光比自己高一辈,以及在文坛德高望重,然后便对他们唯唯若若,是照样怼,照样调侃,照样讽刺。   要在北宋立足,年龄只是次要的,德高望重是压不住人的,关键还是要有真才实学。   那些官宦子弟,若无真才实学,一般也只限于中下层,就吃点福利,弄个闲职,是不可能升上去的,因为要是没有才华、能力,上面让你待,你都待不住。   在北宋当宰相你可以放荡不羁,你也可以不修边幅,但必须要有才华。   这也是为什么,自从张斐提出法制之法理念后,文人们就真的认同他是在开宗立派,并且朝中越来越多的大臣,更坚定的相信法制之法。   在河中府也是如此,这一堂课下来,甭管那些士大夫多么讨厌张斐,但他们现在也都承认张斐在律学上的造诣。   陆晓生突然道:“但是张庭长方才还是并未正面回答梁先生的问题。”   他这一说,顿时又不少人聚集过来。   这些人多少也有些不满,但他们也不太好意思在打扰张斐上课,如今下课了,那就可以论论了。   张斐笑道:“我不是没有正面回答梁老先生的问题,是梁老先生并没有认真听课。”   旁边一个老者道:“可你确实是说,该以瓶为主,瓶就是你的法制之法,水是儒家思想,换而言之,法制之法是要高于儒家思想的。”   “我绝无此意。”   张斐指着那块木板上,“我说得非常明确,那黄河就是儒家思想,水是来源于黄河,也就是儒家思想,这水无论怎么去换,都还是基于儒家思想,自然没有什么可谈的。反倒是主审官容易用自己的主观去更换瓶子,故而我才强调瓶子的重要性。”   元绛拱火道:“你也可以从运河里面取水啊!”   “这是不行的。”张斐摇摇头道。   吕公孺问道:“为何?”   张斐道:“因为无论怎么说,儒家思想是深入人心,人们的言行举止,都在潜移默化的遵循着儒家思想,而所有人的习惯,其实就是一种共识,法制之法是源于共识,如果要将儒家思想撇开,那就是违反人们的共识,法就是不再是法。   我即便连水都不提,他们还是会在审案的过程中,去遵循儒家思想。他们的困惑是在于瓶子,而非是水。而我的目的是跟他们讲法,也不是讲儒家思想,要是讲儒家思想,他们都能当我的老师。”   “共识?儒家思想?”陆晓生点点头:“原来如此。”   一旁偷听的四小金刚,也都是若有所思,他们从未考虑过,法制之法的共识跟儒家思想有这么大的关系。   但你仔细一琢磨,还就是这么回事,皇庭可以强调契约两端平等,但不可能去强调父子之间平等,这是得不到任何人支持,父杀子,子杀父,面临惩罚就是天差地别。   原因就是儒家思想,关键这个思想是被所有人接受的,甭管这是天生的,还是被教化出来的,这就是一种共识,那么法制之法就必须捍卫这个共识。   遇到此类案件,也就必须考虑这个问题。   其余想跟张斐吵架的士大夫也不做声了,心想,我们真是误会他了。   这话说得真是太漂亮了。   儒家思想是深入骨髓,是不可能被替换,根本不需要讲,而且这也说明,法制之法其实也是基于儒家思想。   那就行。   心里都还在想,难怪会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原来他的法制之法,也是要遵循儒家思想。   这倒不是张斐有意恭维儒家思想,讨这些士大夫的欢心,这就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当今天下人共同的价值观,就是儒家的价值观,哪怕天下法治,执行的还是根据儒家思想制定的法律条例。   唯一能够促进思想发生变化,就只有生产力,其余的一切都不好使,春秋的百家争鸣,就是基于生产力的进步,光凭嘴炮,就能改变,那纯粹就是在胡扯。   孔孟二圣从春秋嘴炮到战国,加在一起百年之久,可结果就只是荡起一丝涟漪,是经过上千年的沉淀,儒家思想才成为主流价值观的。   这时,张斐突然瞧见窗外经过一道熟悉的声音,他立刻喊道:“苏检察长,请留步。”   说着,他又向吕公孺等人,“诸位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   “张庭长请便。”   出得教室,张斐便追上苏辙,二人沿着专用走廊,往皇庭行去。   “张庭长每回授课,总是能够给人一种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的感觉。”苏辙赞许道。   张斐却道:“但是我今日来此授课,可不是为了卖弄学问,而是希望那些学生能够早日进入皇庭工作,毕竟我们这寥寥数人,也就只能在这一亩三分地折腾,但我们职权却是整个陕西路,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忙。”   今天公检法对外扩张的一年,三者是缺一不可,任何一方掉链子,都可能会连累其余两方。   苏辙点点头道:“这我明白,我们检察院也已经为此做好准备,随时可以配合皇庭和警署一块去。”   张斐愣了下,道:“看来在培养人才方面,我是远不如苏小先生啊。”   苏辙抬手道:“张庭长切莫这么说,只是我和兄长认识不少志同道合的好友,其中许多人已经加入我们检察院。此外,我们检察院与你们皇庭不一样,对于检察院而言,更多是要刚正不阿,依法办事,至于在律学方面的造诣,相对皇庭,要求也不是那么高。”   这只是他谦虚的说法。   其实很多实习检察员都是苏辙、苏轼的好友,而他们兄弟又是才华横溢,认识的朋友,肯定也都是天才级别的,学什么都快,而关于诉讼,都是他们这些人看家本领,只是要学习其中的技巧,有很多人是能够独当一面。   但这对于皇庭是一件好事,检察院发展的好,是能够减轻皇庭扩张的压力。   张斐以一堂课程拉开自己新年工作的序幕,也就是预示着公检法今年的目标,就是加速培养人才,然后对外扩张。   同时也预示着,皇庭所面临的压力,是在急剧减少。   经过去年的一番折腾,公检法已经是深入人心,百姓都渐渐习惯于寻求通过皇庭来解决纠纷。   许多事情,未有得到皇庭的认可,大家也都不敢做。   这木已成舟,官员们这一时半会也难以再去阻止皇庭。   张斐一方面尽量来法学院上课,而另一方面则是将皇庭的事务尽量交给四小金刚处理。   即便遇到棘手的民事诉讼,只要不涉及到官府,张斐也是先与四小金刚开会,告诉他们要注意那些事项,然后他们去审,审完之后,再做探讨。   因为他们马上就要去周边县城轮岗,张斐得培养他们临场应变的能力。   可是,根据能量守恒定律,压力不在皇庭,又去哪里了呢?   财政。   今年对于元绛而言,注定就是如履薄冰的一年。   去年将规矩都定好了,同时还欠了一屁股债,今年必须得拿出成绩来。   原本提举常平司应该发挥主要作用,但由于去年禁令官司,导致提举常平司被迫退居二线,只控制金融产品和大宗货物,盐债、盐债、粮食、茶叶马,等等。   而青苗法则是下放到马家当铺与汴京慈善基金会合作的马家解库铺。   之所以取名叫马家解库铺,那是因为慈善基金会只是投资马家,不管是技术,还是经验,全都是马家来提供。   马家解库铺的内堂。   “臭小子,如今老夫可是上了你贼船,你可得将这舵掌好,这要沉了,大家可就得抱着一块死了。”   见到张斐,元绛便是故作叹气。   张斐忙道:“元学士,千万别这么说,依我大宋律例,刑不上士大夫,我又不是士大夫,要沉是我一个人沉,元学士你最多就是去琼州旅游。”   “琼州?”   元绛没好气道:“老夫这把年纪,还能去到琼州吗?免了,大家还是一块沉吧。”   张斐嘿嘿道:“别老是沉沉沉,咱们得乐观一点,目前情况还是往好的方向在发展啊!”   元绛道:“欠这么多钱,怎么能乐观。”   张斐安慰道:“元学士,你不知道,这欠债的大爷,你们欠这么多钱,我皇庭都不敢动你啊!”   元绛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张斐问道:“我们皇庭要动了你们,谁来还钱啊!皇庭和那些债主都会保你,欠的越多,咱就越不慌。”   元绛想了想,点点头道:“好像是这么个理。”   正聊着,那樊正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抱歉!抱歉!让二位贵宾久等了。”   元绛笑着摆摆手道:“无妨!你这里马上就正式开门,肯定有很多事要忙。”   张斐问道:“现在店铺里面的情况怎么样?”   樊正道:“这大多数人手,我都是从河中府招的,但是账房方面,还得从京城那边调人过来,其实第一批人早已经到了,只是最初没有想到,这买卖要做这么大,去年并没有派多少账房过来,不过第二批人已经在路上,应该也是赶得及。”   “那就行。”   张斐笑道:“那咱们就谈谈今年的合作问题吧。”   樊正点点头,立刻掏出一份契约来,递给元绛,“这是我们解库铺今年推出的田屋贷款计划。还请元学士过目。”   元绛拿到手里,掂量了一下,便呵呵笑道:“这定是你委托河中府事务所弄得吧。”   樊正瞧了眼张斐,笑了笑。   元绛看向张斐,“莫不是出自大庭长的手笔。”   张斐道:“元学士方才不是说了么,我是掌舵的,我不能让这贼船沉啊!”   元绛哈哈一笑,拿着契约看了起来。   樊正没有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也没有去细想,在一旁介绍道:“首先,我们必须要获得军饷飞钱的业务,并且我们解库铺还会提供一点利息,使得更多士兵愿意将军饷存入我们的解库铺,再加上提举常平司投入的货币,我们解库铺就有足够货币去进行借贷。   至于借贷方面,由于乡绅阻碍百姓来提举常平司借贷,我们就打算将钱集中在屋田交易和商贷上面。不过河中府房屋借贷,相比起京城来,还款时期是要短一些,利息也稍低一些,主要是因为河中府房屋远不及京城那么贵,同时收入也远不如京城的多,故此关于田地借贷,还款期限还要短,但利息与房屋借贷差不多。”   元绛稍稍点头,突然道:“盐债抵押?”   樊正听罢,看向张斐。   张斐道:“这是我提出来的,一旦盐债可以抵押给解库铺,那么盐债将会变得更值钱,信用更高。”   元绛点点头道:“这倒是一个好主意。”   “但是。”   张斐话锋一转,“这对于发行盐债,要求就非常高,如果滥发盐债,导致盐债贬值,官府可以赖账,但解库铺可能直接就会关门歇业。如果解库铺承认盐债,就必须给解库铺调查盐债发行量的权力。”   元绛皱眉道:“这恐怕不行,解库铺到底是民间买卖,怎能让商人去干预官府运作。”   张斐道:“但是这能确保官府卖出更多的盐债,以及能够持久下去,在关键的时候,可能能够发挥巨大的作用。”   樊正没有做声,其实他对此也是有疑虑的,甚至于并不赞成这么做,因为他也不相信官府,只不过提举常平司将会投入巨资,这才令他稍微放心一些,接受了张斐的这个建议。   如果元绛拒绝,他也不会感到沮丧。   元绛思索半响,权衡利弊,让他们看看账目,财政上就能多十几万贯的盐债收入,这倒也不亏,却道:“这老夫还得回去跟他们商量一下。”   张斐点点头,也不再多说,心想,你身为转运使,这种事应该是信手拈来,可也不能全都指望我们,又道:“既然说到这盐债,顺便就再谈谈盐钞。”   元绛疑惑地看着他。   张斐道:“如今已经取消扑买税,关于那些偏远地区的百姓,如何交税,是税务司要面临的一个问题,如果是收粮食,收布匹,再运送到城里来,这确实不划算。   但如果他们能够用盐钞交税的话,这就会让自主申报变得非常方便。而且税务司已经做过仔细的调查,那些偏远乡村,多半都是缺乏钱币的,所以,如果当地能够用盐钞当货币,那么对于这些地区商业发展,也有莫大的帮助,同时更方便税务司对那些地方进行收税。   我已经跟税务司那边沟通过,他们愿意收盐钞,到时元学士也就可以在那些偏远地区,推行盐钞。”   元绛点点头,又问道:“谁来又监督盐钞的发行?”   张斐道:“这就只能依靠检察院。”   “检察院?”   元绛双眉一轩,“是呀!差点将检察院给忘了。不过话说回来,这检察院是什么都能调查吗?”   张斐点点头道:“当然。”   元绛皱眉道:“那这检察院的权力会否太大了一点。”   张斐笑道:“检察院只是负责调查,至于有没有罪,全都是我们皇庭来判决,他们的权力也不算很大。”   “你这公检法真是博大精深啊!”   元绛呵呵一笑,又继续看了起来,突然道:“这个天灾人祸,还能款往后顺延一年?”   樊正没有做声,而是看向张斐。   张斐道:“如果不能往后顺延一年,可能就会逼得大家家破人亡。”   元绛道:“但咱们现在不是专门做地主、商人的买卖吗?天灾一般也伤害不到他们的。”   张斐点点头道:“但肯定也会有百姓前来借贷置田产,而且我预算今年可能会更多,因为新税法已经出台,二等户就不用担心,自己有了钱,要缴纳更多的税,要去担任衙前役,他们肯定会拿钱出来购买田业。   如果有这一条条约,他们甚至都不用担心,遇到天灾,解库铺会强行夺走他们的田产,这也能吸引更多人来,甚至促使其它解库铺,也都这么做,这能确保商人不会给官府制造混乱。”   元绛皱眉道:“但是官府的财政还未达到富余的地步,每一文钱都得有数,如果一年的利息,都收不上来,这肯定会出问题。”   张斐笑道:“这就是需要我们方才提到的盐债和盐钞,这才是官府救急的妙策,只要盐债、盐钞的信用得到保证,那么在关键时候,就能够发行盐债、盐钞来救命。而不需要去榨干百姓。”   元绛沉吟少许,突然笑着点点头道:“你这计划真是一环扣一环啊!”   张斐道:“并非如此,其实最终还是公检法在下面托底,维持官府的信用,这个计划才能够玩得转。不过提举常平司必须要时刻存有粮食,抵御天灾,这也是我们公检法,唯独不能给予任何支持的突发状况。”   天灾来了,大家都会显得非常渺小,这是百姓最为需要官府的时候。   如果官府不给于救助,公检法都会变得难以执行,百姓要活命,那什么都干得出来。   元绛道:“但这就需要依赖那些乡绅。”   张斐道:“上回那个禁令官司,我仔细研究过乡绅的义庄,确实是能够在危急时刻,协助官府救助百姓,也能分担官府的负担,这种合作是可以继续下去的,只是到时公检法也会介入其中,避免有人从中浑水摸鱼。”   可见现在的一切,都是基于公检法。   没有公检法,是无从谈起。   樊正就只是站在一旁,默默听着,因为这里面很多条例,都是张斐定的,他并不是非常赞成,他是一个商人,商人就是要赚钱,但是没有办法,买卖做到这层面上,他也必须依靠公检法,这其实也可以认为是他与张斐之间的一种交易,我答应你的要求,你要给我保障。   当然,今日不是要元绛来签约的,而是跟他商讨契约的细节,这事元绛一个人也不敢做主,他还得回去跟其他官员商量。   “呼。”   方才没有说太多话的樊正,此时却是是长出一口气,“这买卖越谈越吓人啊!我们还要去官府查账,这能行吗?”   “这是商业合作,为何不行。”   张斐呵呵笑道:“而且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很享受的。”   “享受?”   樊正不太信啊!   张斐道:“试想一下,动辄几十万贯的金钱在自己的指尖流动,这是一种多么爽的感觉。”   樊正笑道:“真希望我也有三哥这般魄力。”   张斐道:“这不叫魄力,而是生存,站在低处有站在低处的困难,站在高处,有站在高处的困难,那就看你怎么选择,但永远不可能奢望你站在高处,却只面临低处的困难。”   樊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拱手道:“三哥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樊大!樊大!”   听得两声叫嚷,就见曹栋栋推门入得屋来,惊喜道:“张三,你也在啊!”   张斐点点头道:“过来找樊大谈点事。”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不用去皇庭请你。”曹栋栋忙道。   张斐好奇道:“请我作甚?”   曹栋栋道:“为小马践行啊!”   张斐道:“小马要去哪里?”   曹栋栋道:“你咋还忘记了,不是说好让小马前往周边县城,巡视分署么。”   “对哦!”   张斐点点头道:“我差点将这事给忘了。”   心里却道,下趟乡,还要践行,你这是想酒喝吧。   樊正却道:“但是我今儿有很多事要做。”   “这事哪能忙得完,走走走,喝酒去。”   曹栋栋才不管他,直接上去,拖着樊正就往外面走去。   樊正赶忙向张斐求助。   张斐呵呵笑道:“我当然支持我的大客户。”   东京汴梁。   垂拱殿前,王安石是仰头望天,嘴里喃喃自语道:“不应该呀!不应该呀!怎么会这样?这太不对劲了。”   这时,一道身影,蹑手蹑脚从旁边经过。   王安石伸手一抓,“司马君实,哪里跑。”   司马光直接挥袖,撩开王安石,怒斥道:“我跑什么。”   王安石一脸狐疑道:“君实,你又在玩什么阴谋诡计?”   司马光鼓着眼道:“我司马光向来行得正,坐得直,才不会跟你一样,成天就想着阴谋诡计。”   王安石呵呵两声:“你之前和张三还玩少了。”   “咳咳,彼此!彼此!”   与张斐合作,真是司马光一生的“污点”啊!   因为张斐的手段,确实不太适合司马光的道德观,他自己都不知道当时着了迷,接受了张斐的那些建议。   “你方才为何不反对?”王安石紧锁眉头问道。   司马光道:“反对什么?”   王安石道:“我方才建议在东京东路推行青苗法,你们都不做声。”   司马光纳闷道:“王介甫,你今儿是不是吃错药了,我反对,你要骂我,我不反对,你也要找我事,你是不是认为我好欺负。”   “谁敢欺负你啊!”   王安石道:“但这可不像你一贯的作风,你不可能不反对啊!”   司马光叹道:“累了!”   王安石傻了。   司马光瞧他一眼,“我要能够阻止的话,你青苗法都不出来,更别说去到河中府,可事实证明,我的阻止根本无用,官家更信任你,那我还不如省点力气,我也不想跟你吵架。”   “是吗?”   王安石道:“莫不是你认为我的新政,离开你的司法改革就不行?”   司马光赶忙道:“你可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可没有这么想,不过大家现在都这么说。”   王安石神色一变,哼道:“我就知道你是这么想的,你想跟我一较高下,行,我就让你看看,没有司法改革,我新政照样能行,但是没有我的新政,你的司法改革,那是寸步难行。”   “祝愿你早日能够改善财政。告辞。”   司马光微微拱手,便挥袖而去。   “你们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   王安石哼了一声,“我压根就没有打算等你的司法改革。” 第六百一十七章 火上浇油   在历史上,自青苗法颁布之后,王安石和司马光这一对挚友就彻底闹掰,形同陌路,而之后二人唯一合作的项目,也就是将宋朝廷彻底拉入党争的泥潭,最终是在徽宗时代被终结,差一点点就延续到北宋灭亡。   这真是一个大悲剧,也令人感到惋惜。   明明都知道问题在哪,明明都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但结果却是事与愿违。   不过由于张斐的到来,导致这个情况发生一点点变化。   二人从历史上的你死我活,变成现在的既竞争又合作。   最初赵顼的安排,就是你们一人管一件事,各司其职。   但是到底还是以新政为主,司法改革为辅。   主次分明。   当时在保守派看来,司法改革也就是制衡新政用的,没有别的用处。   故此二者的合作,在河中府取得不小的成功。   但问题是河中府的成功,导致朝中是有不少人转变为真心支持司法改革,他们开始认为司法改革才是宋朝真正得出路,应该以此为主。   同时又有不少人,认为司法改革比新政更为可怕,于是他们开始倒向新政。   主次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必然就会发生矛盾。   去年大家都还是合作大于竞争,如今王安石要求在东京东路推行青苗法,虽然这是制置二府条例司的既定计划,反倒是河中府是一个阴差阳错,但是此时此刻,王安石这么做,在所有人看来,那就是一种竞争。   保守派一部分人认为新政离开公检法就是不行,他们现在都懒得去反对王安石,因为他们现在有了自己的寄托,全力支持公检法。   但革新派却认为,公检法就是建立在我新政的财政基础上,没有我的新法,你们公检法都建不起来。   基于这些观点,可以预见的是,今年二人肯定是竞争大于合作。   河中府。   “元学士,你说什么?”   何春林直接从椅子上蹦跶起来,“让让商人来监督我们的盐债和盐钞?”   包括蔡延庆在内的一众官员,也都是惊讶地看着元绛。   这可真是一大奇闻。   让商人来监督官府,你确定你不是在说梦话吗?   元绛解释道:“不是监督,这只是普通的商业合作,我们能查他们的账,他们也能查我们的账。”   韦应方道:“那也不行,咱们是官,他们是民,咱们查他们的,那是理所当然,但是让他查咱们的,那会贻笑大方的”   蔡延庆也不解地问道:“元学士,你为何要答应他们?”   元绛道:“我是完全出于财政考虑,如果我们愿意让商人来监督,那么商人将愿意接受盐债作抵押,这能够促使我们的盐债卖得更好,也更令人信任。”   蔡延庆点点头:“原来如此。”   韦应方却道:“如此说来,那些商人并不信任我们的盐债?”   说着,他又阴阳怪气道:“他们难道不相信公检法吗?”   元绛道:“这是两回事,我之所以愿意与商人交易,与公检法毫无关系,完全是因为这么做,有利于财政。   我们可是不打算只用一次盐债、盐钞,其后每年都会发放,如果解库铺认的话,可以拿着盐债直接从解库铺借钱出来,那么大家购买盐债,就再无担忧。   至于说面子问题么,我倒是认为检察院会更加丢人。”   韦应方问道:“元学士此话怎讲?”   元绛呵呵道:“我要借此告诉检察院,只要我们官府愿意,任何人都可以来查,不仅仅是他们检察院专有的权力。而且盐债的卖得好,可不是他们检察院的功劳。”   此话一出,在场的官员稍稍点了下头。   反正检察院也是要来查的,再让商人来查,也没有什么关系,况且他们心里也都清楚,一旦解库铺都认盐债,盐债肯定卖得更好,一旦财政上来,都属于他们的政绩,而且他们心想,发盐债改善财政,总比逼着他们交税要好啊!   元绛又道:“此外,税务司向我们询问,盐债、盐钞是否值得信任?”   何春林道:“他们问这个作甚?”   元绛道:“因为有人向税务司询问,是否可以用盐债、盐钞交税。”   大家都沉默了。   元绛问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众人又眼巴巴地看着元绛。   说什么?   这盐钞和盐债不是敛财工具吗?   要人人都能够拿这些交税,这不又还回来了吗?   但他们也不能反对,要是反对的话,那不是告诉别人,这盐债、盐钞不值得信任,那谁还会来用。   税务司从头到脚,包括问得每个问题,都这么令人恶心。   迟早有一日,他们会玩完的。   他们的计划果真是缜密啊。蔡延庆却在心中默默为此点赞,又站出来打圆场,“方才元学士不是说,盐债、盐钞不是一锤子买卖,既然如此,百姓当然可以用来交税。”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继续道:“前些年盐钞泛滥,也不完全是因为官府滥发盐钞,其中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民间大量囤积盐钞不置换盐,如果能够用盐债、盐钞交税,也能够给予官府提供一个收回盐债、盐钞的渠道。”   元绛笑着点点头道:“蔡知府与我想得一样,此外,如果用盐债交税,是不算利息的,从税上面收回多少盐债,我们都是赚得。”   韦应方道:“元学士,蔡知府,我以为还是先看看他们会怎么查,毕竟咱们官府的许多账目,都是需要保密的,尤其是河中府,这还涉及到军事机密。”   元绛点点头,“那就依韦通判之言。”   何春林突然问道:“对了!韩寺事怎么还未来?”   此话一出,大家突然反应过来,韩寺事怎么还没有到,去年就应该出发了呀。   元绛眼中闪过一抹心虚,道:“这我也不大清楚,我并未收到消息。”   他们哪里想得到,韩绛现在正在洛阳跟好友赏花,他就是要等到河中府木已成舟,才会来的,不可能他真的过来,推翻皇庭的判决。王安石让他过来,也就是要给这些官员一个期待,让他们不至于去跟公检法死磕到底。   不过王安石现在可能有些后悔这么干。   皇庭。   “张三,听说爹爹来信了。”   许芷倩推开门来,兴冲冲地问道。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道:“爹爹在信上说了什么?”   张斐道:“岳父大人说自己的身体还不错,而且更多年轻的官员加入他们检察院,推崇法制之法。”   说着,他又将手中的信,递给许芷倩。   “这是好事啊!”   许芷倩急急接过信来,然后仔细地看了起来,见到许遵在信上说,越来越多的年轻官员加入公检法,推崇法制之法,登时那喜悦之色,跃然纸上,可看到最后,她不免微蹙眉头,“王学士有可能马上在东京东路推行青苗法。”   若无特别重要的信,许遵很少给张斐来信,但是新法的推行,与公检法有着密切关系,许遵得知王安石可能会尽快在东京东路推行新法,这是一个分道扬镳的信号,立刻就给张斐来信。   许芷倩偷偷瞄了眼张斐,见张斐只是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不禁问道:“你你怎么看?”   张斐偏头瞧她一眼,笑道:“其实从始至终,王学士就没有打算配合过,当时我来河中府,在王学士看来,也是我们配合他们。”   许芷倩道:“可是目前看来,新法配合公检法是非常成功的。”   张斐道:“在京城的时候,二法合作,也令免役法大获成功,但是王学士并不觉得这是新法的成功,或许现在他也有同样的感受。”   许芷倩又问道:“如果新法离开公检法,能否获得成功?”   张斐沉吟少许道:“这得看王学士会怎么操作,但我估计总会出些问题的。”   许芷倩急切道:“那你赶快写一封信劝劝王学士。”   “没用的。”   张斐摇摇头,道:“我之前能够劝说王学士接受我的建议,是在于能够让新法受益!”   不等他说完,许芷倩就急急道:“现在新法配合公检法,也能让新法受益啊!”   张斐道:“但也有可能会让新法彻底走向灭亡,首先,王学士是要顾着一大群人,那些人支持王学士的新政,为得也是荣华富贵,但如果配合公检法,他们的用处可能就不是那么大,既然如此,他们为何还要支持王学士。   此外,大家也都会将功劳记在公检法头上,关于这种言论,当初在东京执行免役法时,就已经出现过。   王学士不但要处于利益考虑,还要出于政治考虑。如果我写信劝他,配合公检法,我敢保证,一定适得其反!”   话说至此,他突然愣了愣,然后倏然站起身来。   许芷倩吓得一跳,“你干什么?”   张斐点点头道:“你说得对,我是该写封信劝劝王学士,你来帮我写吧。”   许芷倩道:“可是你方才不是说,写信过去,反而会适得其反。”   说罢,她突然警惕地瞧向张斐,“你你莫不是期待王学士失败?”   张斐摇摇头道:“我从未期待王学士失败,我只是认为他不会听我的,但如果不写的话,好像这人情上就说不过去。”   “是吗?”   许芷倩狐疑地打量着张斐。   “写啦!写啦!”   张斐催促道。   许芷倩撇了下小嘴,心道,这人肯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新政和司法改革上面,他们却忽略了一个非常关键的官署,一个真正能够制衡皇庭的官署。   而这个官署就是立法会。   根据当初的约定,大庭长的判例权,其实是立法会赋予的,因为立法会是要基于法制之法修订相关刑罚的,可只有张斐懂这些,才给予张斐判例权,但最终能否成为成文律例,还得看立法会。   河中府皇庭所有的判决,包括蔡卞他们的,全部都会在第一时间送到立法会。   富弼这一年,什么都没干,也不怎么关心政务,一心就扑在修法上面,潜移默化中,他其实已经成为朝中法制之法的最大拥护者。   这一年过去了,立法会也得拿些成果给赵顼看看。   垂拱殿。   只有赵顼和富弼君臣二人。   “这是过去一年,立法会根据法制之法,以及河中府大庭长的判决,所修订的律例,还请官家过目。”   富弼将一份厚厚的奏章呈上,又道:“此番修法,共将八项死刑改为徒刑,减免三十二项徒刑刑期,取消十六项徒刑,改为罚金,同时取消七十六项苔刑。”   赵顼听罢,微微一惊,“减少这么多刑罚,还能震慑住百姓吗?”   富弼抚须道:“官家,乱世用重典,但如今国家早已经安定,很多刑罚只会适得其反,这也是为何自太祖到如今,我大宋几乎每一任君主,都会下达敕令,减免一些刑罚,比如说赦免贩卖私茶、私酒的死刑,这一回老臣是将这些敕令全部编入律例中。   而其中的徒刑和苔刑的减免,则是基于法制之法民事诉讼的理念,百姓与百姓之间的大部分纠纷,还是以保障双方利益为主,而不动用刑罚。”   其实关于重型慎刑,在宋朝司法界一直都有着广泛的争论,王安石虽是法家作风,但是在这方面,他其实更偏向慎刑,尤其是最近几年,支持慎刑的已经占据绝对多数,他们认为很多刑罚,都太重了一点。   比如说,贩卖私盐判死刑,但也有些地区的百姓,买不起官盐,只能自己弄一点私盐,这也让官府左右为难,罪不至死,但依律必须判死刑,但这涉及到财政,谁也不敢背上这口锅。   这几年已经在慢慢修改,但并没有系统化去改。   这也是为什么法制之法能够这么快收获人心。   赵顼瞧了眼富弼,点点头:“原来如此。”   他心里非常清楚,这富弼将敕令编入律例,就是希望阻止皇帝再干预律法,最好是不要颁布敕令,这项任务由立法会来干。   不过对此,赵顼早已经妥协,看似这剥夺皇帝的立法权,但由于立法会的最终结果,还得皇帝批准,才能够奏效,权力还是控制皇帝手中。   这都是张斐走之前,给设计好的。   二者看似区别不大,但其实非常关键,这就是避免皇帝一时任性,下达敕令直接干预律法,这是司法界最为敏感的事情,也是最不好的。   当然,赵顼之所以妥协,也是因为政事堂经常驳回他的敕令,弄得他也很是不爽。   富弼又道:“但其中多半条例,只能在有公检法的州府施行,只有少部分涉及到死刑、重刑的条例,可以全国普及。”   赵顼问道:“这又是为何?”   富弼回答道:“这是因为很多条例就是基于公检法的审查制度修改的,比如说,河中府皇庭最后送来的那桩关于司法解释的官司。其中涉及到‘任依私契,官为不理’,如果在没有公检法制度下执行,可能会给予官府鱼肉百姓的权力。”   赵顼稍稍点头,突然问道:“富公对于在东京东路推行青苗法怎么看?”   富弼一怔,显得有些诧异,“官家不是已经决定采纳王介甫的建议吗?”   赵顼叹了口气:“是这样的,那青州知州派人送来一道加急奏章,恳请朕先在青州执行公检法,再让青苗法在青州执行。”   富弼眨了眨眼,“欧欧阳永叔?”   赵顼点点头。   唉,这个欧阳永叔真是一点未变,唯恐天下不乱,不过这把火倒是可以烧。富弼思索半响,暗自一叹,算了,我要多说几句,肯定会惹得王介甫不开心,又会给立法会添麻烦。向赵顼道:“老臣近一年一直在修法,对于政务不是很了解,未能为君分忧,还请官家恕罪。。”   赵顼赶忙道:“富公能留在京城,就已经是对朕最大的支持。”   不过他心里已有计较。   第二日,赵顼又找来王安石,将欧阳修的奏章给他看,并且表示,欧阳修到底三朝元老,朕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青苗法就暂不在青州执行吧。   王安石也没说什么,毕竟欧阳修的辈分摆在那里,赵顼要答应,他也没有太多办法,毕竟这还只是试行,少一个州也不会影响什么。   但是他却窝着一肚子火,对欧阳修是恨之入骨,人家都是痛打落水狗,我这都还没有落水,正在冉冉升起,你就拿棒子来打了。   真是岂有此理。   回到制置二府条例司,又遇到两个说客,吕公著和陈升之。   之前吕公著一直夹在王安石和司马光之间,但是自青苗法之后,他也开始倒向司马光那边,与王安石的关系也出现一些些间隙,他几番相劝,但王安石都没有理会。   陈升之本是支持王安石的,不过对于青苗法,他心里也是有所保留的。   “介甫啊!目前看来,新政在河中府,是非常成功,证明新法配合公检法,乃是上上之策,你何不继续与司马君实合作。”   吕公著是苦口婆心道。   陈升之点点头道:“介甫,你不要被那些流言蜚语给干扰了,那些人就是故意在挑拨离间,你得以大局为重。”   他们两个都是反对青苗法的,但如果配合公检法的话,青苗法反而让人放心,他们就想劝说王安石再等等。   可他们两个哪里知道,王安石刚刚憋了一肚子火,这要是司马光的话,估计两人就打起来的。   王安石瞧了他们两个一眼,念在多年的友情,也不想与他们闹掰,是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心中的怒火,道:“这不是我的原因,这是司马君实的原因,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是有自己的计划,而且我之所以选择东京东路,也是因为司马君实早就派范纯仁去那边建立检察院,这两年过去了,结果登州的公检法,还不如河中府,我也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   而且朝廷的问题一直都是财政不足,而不是治安问题,公检法虽对新政有一定帮助,但本来就应该是他来配合我,结果现在我迁就他,他们还在那里拖拖拉拉,我现在是等不了了,要是财政出大问题,这责任谁来担?”   这话非常在理,问题在于财政,改善财政是当务之急,等着司马光,那得猴年马月去,财政赤字,你们来补?   陈升之赶忙道:“我去催催君实。”   “你别去了,我天天催,也没什么用。”王安石摆摆手道。   吕公著又道:“但是你这青苗法确实有问题。”   王安石听到这话,可就受不了了,冷冷一笑,“是呀!有问题啊!故此去到河中府后,那些大地主是畏之如虎,甚至不惜以低价来抵制我的青苗法,说到这事,我还真得感谢那公检法,他们是在配合新政吗?”   吕公著也急了:“你这人怎就不听劝,如果青苗法去到东京东路,真出问题,新法可能都会毁于一旦。”   王安石道:“只要你们不来添乱,这新政就不会出问题,我在设计新政时,可还没有公检法了。”   “你!”   吕公著也脾气上来,站起身来,“不可理喻。”   说着,他就气冲冲地离开了。   陈升之纠结了片刻,也站起身来,“介甫,你再考虑考虑。”   王安石道:“不用考虑,我已经决定了。”   陈升之见罢,也就不再多言,摇头一叹,出得门去。   他们刚走,吕惠卿便入得屋来,“恩师,他们是来游说恩师配合公检法吗?”   王安石狠狠一拍桌子,“他们哪里知道,我早已经在河中府改变策略,利用提举常平司来增加财政收入,以至于看上去公检法好像发挥了很大的作用,要不是我让元厚之配合他们,他们公检法岂能立足。说到这事,全怪张三那小子,出得这些馊主意,弄得现在人人都以为是公检法的功劳。”   他心里憋着一肚子委屈,就事论事,在河中府,的确是新政一直在配合公检法,不惜改变自己的策略,如果没有王安石同意,元绛会屡屡让步吗?   元绛当初要不让步,公检法也会很麻烦,不可能这么快立足。   但如今大家全都认为这是公检法的功劳,从表面上看,也是如此,因为官府一直在被迫遵守皇庭的判决。   王安石向来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了这么委屈,而且这种言论,对新政的影响非常不好。   吕惠卿道:“计相之前就已经表明态度,不支持青苗法,恩师犯不着与他动怒。”   “我不是因为他生气。”   王安石一挥手,道:“我是被那欧阳永叔给气着了。”   “欧阳永叔?”   吕惠卿一愣,“他不是在青州吗?”   王安石便将欧阳修上奏官家一事,告知了吕惠卿。   “啊?”   吕惠卿傻眼了,“这不是将国事视作儿戏么?新政乃是国家决策,岂能因一个知州的拒绝,就不去执行。”   王安石叹道:“可是那欧阳永叔不是普通官员,他可是三朝元老,而且官家的意思也是暗示让我们用政绩来说话,以政绩服人。这一次在东京东路推行青苗法,是绝不容有失。”   吕惠卿立刻道:“恩师请放心,目前东京东路很多官员都改为支持我们青苗法。”   “是吗?”   王安石道。   吕惠卿点点头道:“如今他们听说公检法在河中府所做作为,于是都改为支持我们新政,其目的就是希望我们能够阻止公检法。”   王安石当即就乐了,“这些人可真是国之蛀虫啊!”   吕惠卿诧异道:“恩师为何?”   王安石道:“他们现在反对公检法,跟之前反对我们新政的理由是一模一样,可见这些人是极度自私自利,心里全无国家和君主。”   说罢,他又道:“不过我们倒是可以加以利用,以此督促他们严格执行青苗法。” 第六百一十八章 制度竞赛   王安石的性格虽然拗,但绝不是一个莽夫,他对于整个局势还是判断的非常清楚,他不是脑门一热,或者被欧阳修激怒,就要撇开公检法,自己单干。   只是他知道,根据目前朝中的局势来看,继续与公检法合作下去,新政将会变得岌岌可危,因为革新派内部反对公检法的声音是越来越大,而且财政才是国家的问题所在,这也是赵顼对他最大的期待,文治武功是要花钱的。   相反,撇开公检法,是能够获得地方官员的支持,此时此刻,这效果是要胜于利用公检法治吏。   不过在这其中,他还是有一个小小的误判。   他认为公检法在汴梁和河中府的成功,完全是取决于张斐的个人能力,而不是公检法这一整套制度。   而这个判定,主要是来自于他与张斐有很多密信的来往,他非常清楚公检法为什么能够在河中府立足,可不是什么公正、正义,那只是表面上的,实际上张斐在里面玩了很多手段,从而造成这种假象。   当然,他非常欣赏张斐,认为张斐的才干,确实能够帮助到他的新政,但他并不认为公检法能够给他新政带来多少好处。   如果没有张斐,公检法是不可能成功的,那范纯仁、苏轼就是最好的证明。   故此,他经过一番考量,认为现在撇开公检法,是利大于弊,他能够借助官员们对于公检法的担心,令他们团结在自己身边,完成改革。   这其实也是他早就想好的,革新派一直在利用这一点去分化保守派,壮大自己的势力,目前取得非常大的成功。   欧阳修这一道奏章,只不过是加速了整个过程。   如果要问,在历史上,谁才是真正的拱火大师,无论你怎么去排,欧阳修绝对是要榜上有名的,否则的话,这榜单的公信力就肯定存在问题。   他总是能够拿着火把,准确的找到导火索,然后在不经意间将导火索点燃,但你却很难说出他是故意的,因为他总是引爆自己人,让敌人站在远处面面相觑。   这就是最妙的地方。   庆历新政时,他一篇朋党论,直接将当时的党争推向高潮,最终令庆历新政夭折,妥妥的猪队友。   可就连范仲淹、富弼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因为欧阳修说得非常有道理。   其实从那篇朋党论,甚至可以看到,现代社会的政治制度。   就怕天才讲实话。   而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欧阳修的一道奏章,犹如一声枪响,使得两法之争,开始在赛道上冲刺。   他也不是故意的,他近年一直都窝在青州,悠闲自在,也没有要回中央的意思,不过他非常不支持青苗法,跟司马光他们一样,他认为青苗法最终会沦为敛财恶法,因为他也知道,王安石的主要目的,就是要为国敛财,为民只是口号。   不过对于公检法,他了解的也不是很多,因为旁边登州的公检法,好像也没有什么动静,他就是找个理由阻止青苗法进入青州。   但是他找的这个理由,就直接引爆火药桶。   王安石对他的恨意,是直接超过司马光。   不过富弼心里非常清楚,这事绝对能够激怒王安石,但他本也是想要拱火的,因为他认为公检法是能够弥补新政的缺点,但王安石显然并不这么认为,如果能够早点意识到这个问题,还能够及时调整。   但他也清楚王安石的性格非常拗,要不将这事实摆出来,他不会认同的。   基于河中府的状况,富弼现在是支持新法单飞的,因为他认定新政一定出问题,那就能证明公检法的优秀,因为富弼心里非常清楚,公检法现在遇到的阻碍,渐渐比新政还要大。   即便司马光要推动公检法全面执行,其实也推不动,朝中的反对派,是越来越多,现在朝中的局势非常复杂。   只不过富弼害怕王安石的报复,担心让立法会卷入其中,故此就没有做声。   不曾想赵顼到底还是将这事告知王安石。   虽然在历史上,赵顼是全力支持王安石的,但是张斐的出现,令他多了一个选择,牌桌上也多了一个人,富弼所想,亦是他所想。   正好一法是在陕西西路,一法是在东京东路。   一左一右,一东一西。   二者采纳的执行方式也是南辕北辙,王安石还是采取传统方式,就是依靠官府的行政命令去推动新政。   他特意挑选出两员大将,吕惠卿、章惇作为提举官,前往东京东路推行青苗法。   而在河中府,由于公检法的存在,这行政是受到极大的束缚,官府转变为以商业的方式去操作新政。   当然,这对于宋朝而言,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如茶、盐、酒,都是官府与民间商人合作,且更偏于商业合作,只不过官府出售的是特权,不是商品。   可是,官府与马家解库铺合作的这个举动,还是令不少人始料未及。   作为乡绅、大地主的代表,梁友义又急忙忙赶去韦府,打探情况。   上回的禁令官司,乡绅、大地主是大胜,他们现在就坐等吃瓜,不曾想官府竟然与商人合作,这真是令他们始料未及,也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你们官府真的打算与马家解库铺合作?”   梁友义震惊地看着韦应方。   韦应方点点头道:“根据元学士的意思,那提举常平司就只负责赈济、水利、盐债、盐钞,但是关于借贷方面,则是下放给马家解库铺。”   “这能行吗?”   梁友义有些傻眼,“那青苗法不是国家新政,怎么能够交给商人去做?”   何春林叹道:“元学士的理由是,这都是让你们乡绅给逼得,反正现在转运司方面已经是彻底放弃给乡民借贷,同时希望将钱借贷给商人,以及屋田借贷,就如同京城那种房贷一样,以此完成青苗法的政绩。”   “真是我们逼得吗?”   梁友义皱眉道:“你们说,这会不会是他们虚晃一枪,本意就不打算放贷给那些农夫,而是借此让我们低息放贷给农夫,向朝廷交差,而官府则是将钱借给利润更高的商人。”   曹奕皱眉道:“这我们也想过,但是青苗法的条例可是朝廷制定的,而且借给商人,虽然利润高,但是借贷人数非常有限,也不能赚太多。”   梁友义道:“既然朝廷的政策是这么定的,那么官府这么做,是不是违反政令?”   曹奕摇头叹道:“这不好说啊,因为朝廷并没有规定,官府必须要用什么方式去放贷,而且元学士以官府借贷,民间士大夫多有抱怨,认为这是在与民争利为由,故此才借由民间解库铺去放贷,这倒也说得通,最终只能等韩寺事来了之后,才能知晓。”   梁友义望着他们,“那现在怎么办?”   韦应方等人面面相觑,也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目前他们双方还在就查账的事进行商议,如果官府不愿意让他们查账,那马家解库铺也就不接受盐债抵押。   然而,这个消息传出去后,立刻又引发轩然大波。   尤其是那些大地主们,他们认为自己被玩弄了,什么青苗法,什么免役法,都不过是欲盖弥彰,真正的杀手锏就是税务司。   官府的根本目的还是要征税,准确来说,是要征缴他们这些大地主的税。   他们可全都是放贷行家,给商人放贷,能赚多少钱,他们心里非常有数,得出的答案,就是不可能改善财政。   唯一能够改善财政的,就是那个神秘、嚣张,且恐怖的税务司。   然而,现在他们可还欠着大量的契税,以及他们在今年就要面临着诸税合一,他们都在四处想办法,怎么去规避这个税。   可惜由于公检法的存在,导致之前的套路已经玩不了了,因为没法去贿赂整个公检法,更何况他们与公检法的关系非常差,正好这时候,书铺崛起,他们也渐渐习惯寻求珥笔的帮助,于是他们又跑来找李敏商量对策。   虽然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但是毕竟大家谈得是违法的事,大家还是说得都比较隐晦,到底李敏也不是他们自己人。   李敏听了半天,才明白过来,直接道:“诸位应该是想要合法避税吧?”   一众大地主吓得一怔,这能直接说吗?外面可就是皇庭啊!   李敏解释道:“合法避税,那就是合法的,没什么可担心的,就如同之前大家将土地寄存在寺庙、道观里面。”   “是是是,我们就是想寻求合法避税。”   如此一来,这些大地主们才稍稍放下心来,直接就承认了。   李敏道:“我们目前只能给大家提供建议,只有精确计算自己的收入,不多缴一文钱税,但如果想要合法避税,这估计还是很难的。”   “是怎么个难法?”   “税务司就只有查税权,但到底是否逃税,还是由皇庭来判定的,而皇庭主要看得是证据,从司法上来说,没有被查到的收入,就是不用交税的,但是这里面还有一个三年年限,只要能够保证三年内,不被查到,也算是合法避税。   关键就在于证据,可是由于现在没有人知道税务司是如何查税的,他们不像皇家警察那样,是光明正大地去调查,谁也不清楚,他们的证据是从何来的?”   有一个大地主突然道:“这我知道。”   李敏惊讶道:“你知道?”   那大地主点点头道:“他们招了专门收税的拦头和军营里面的一些都头,想要依靠他们的经验来查税。”   这么简单吗?李敏都没有不太相信,于是道:“我不清楚,故此我也不敢保证,你们一定不会被查到。”   一人问道:“如果被查到,那会怎样?”   李敏道:“那就只能认罪认罚。”   “你们珥笔难道就没有别得办法吗?”   “目前只有一个办法,能够少缴这税。”   “什么办法?”   “做慈善。”   李敏将汴京慈善基金会的事告诉他们。   结果立刻引来对方的激烈反对,这钱是真捐,那不是假捐,不能随时拿回来,那还不如交税。   李敏自然也不勉强他们,只道:“目前我们珥笔能够做到的,就只是确保诸位不被冤枉,只要他们没有足够的证据,就无法让你们交税。”   言下之意,要是像之前那样,通过寺庙去合法避税,珥笔暂时还没这能力,因为他们都不知道,税务司是如何查找证据的,一旦被找到证据,这官司是铁定输,关于这一点,其实张斐已经暗示过他们,皇庭在处理逃税一事上面,会是什么态度。   简单来说,就是这种官府会非常难打。   这些大地主面面相觑,难道真的只能赌一把?   李敏瞧在眼里,道:“我在此建议各位一句,没有绝对的把握,可千万别去赌,一旦被查到证据,这后果可是非常严重的,各位应该也都听说了,京城很多大财主可就是栽在税务司上面的。”   “听说首犯不会受到刑罚,如果我们只是少缴几十贯的税,是不是最多也就是只罚一百几十贯。”   “我知道员外的意思,不错,根据皇庭的法令,无论你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要首犯,就只是罚钱,但我还是不建议各位这么做,因为一旦被查到,倘若还不是首犯,后果就非常严重。”   一干大地主用眼神交流着,只要官府财政不好,公检法能不能坚持到第二年,也是一个未知数啊!   徐庆年突然道:“对了!官府与马家解库铺合作的事,你可知晓?”   李敏点点头道:“听说了。”   徐庆年道:“这官府与马家解库铺合作,什么买卖都交给马家去做,这城里其它的解库铺怎么办,谁是那马家解库铺的对手。”   李敏灵机一动,又沉吟少许,然后道:“如果诸位有这方面的需求,我倒是可以以此起诉他们。”   其余人一听,立刻表示起诉。   徐庆年这么说,是因为他家也是开解库铺的,担心自家买卖受到打击,其余人虽然不是开解库铺的,但只要能够给官府找麻烦的,他们都愿意去尝试。   正当这时,外面突然想起锣鼓声。   “这是什么声音?”   众人神色一慌。   李敏忙解释道:“这是法学院下课的声音。”   心里暗笑,这些人嘴上嚣张,但心里还是非常惧怕皇庭的。   法学院。   “你们是最幸运的学生,可以一边做事,一边学习,所学的内容,很快就能够融会贯通,所以我们希望你们不管是在法援署,还是在皇庭、警署帮忙,都要竭尽全力,这将是你们人生中最为宝贵的一笔财富。”   张斐一边收拾着文案,一边向学生们说道。   “老师的教诲,学生定当铭记于心。”   “下课。”   张斐拿着文案就往外面走去。   “老师慢走。”   学生们齐齐起身,躬身作揖。   “嗯。”   张斐只是轻轻点了下头,站在门前,看着外面乌泱泱的一片,“各位请让让。”   没有办法,张庭长如今可是全民偶像,不管是开庭,还是上课,总会有一群忠实的粉丝,静静站在外面旁听。   “张庭长,你什么时候庭审?”   “是呀!我们都许久没有看张庭长庭审了。”   “怎么?蔡二他们审得不好么?”   “他们审得也好,但我们还是希望看到张庭长审案。”   “若有大案子我会亲自审的。”   张斐笑着点点头。   这期间他一直在法学院上课,一方面这些学生都是有律学底子的,去年也学了法制之法的基础知识,也该是张斐教他们一些法制之法的思想和一些更加先进的审理方式。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四小金刚最近没有时间给他们上课,毕竟他们马上就得去外面独当一面,也得让他们尽快吸收经验。   他们现在每天都必须审理十多二十个案子,因为现在很多百姓,屁大的纠纷都跑来皇庭诉讼,如今大家都认同皇庭是最为公平的,而且即便是无理取闹,也不会受到惩罚,最多就是不予受理,关键,还不要钱。   司法无疑是河中府最为廉价的商品。   张斐也没有制止这情况,让他们一人带几个学生,能审的都审,无论案件大小。   目前公检法是急缺人才,但是又没有太多时间给他们,师父带徒弟这种方式是最快的。   出得法学院后,张斐并没有急于回到皇庭,而是去到大狗的酒楼。   大狗立刻亲自迎上,带着张斐来到一间包房。   “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坐下之后,张斐便低声问道。   大狗道:“现在外面许多大地主都普遍认为,税务司才是最大的敌人,都在想办法避税,在很多买卖上面,他们尽量不选择立契,直接钱货交易,但目前这种做法,已经愈发困难,许多货商还是要求立契,写明利润和债务的分配。   我们的人估计他们都会选择隐瞒一些税收,看税务司能不能查到,反正首犯并不会受到刑罚,只算清楚最终会赔偿多少就行。”   张斐笑道:“他们的预判没有什么问题,官府就应该收税来维持财政,新政只是为了调节支出和收入,同时产生更多的税收而已。你们有没有把握?”   大狗突然咧嘴一笑,“张庭长大可放心,他们是逃不掉的,他们都是家大业大,藏不住的,这一年光景,我们的人足够将他们查个底朝天。”   税务司的人都是靠奖金发财,谁会关注百姓要缴多少税,真的就只是随便抽查,给予一些震慑,主要的目光全部集中在这些大财主身上。   “你们有信心就好。”   张斐点头,又道:“我今日过来,是有一件事要吩咐你。你知不知道朝廷已经决定在东京东路推行免役法和青苗法。”   大狗点点头道:“我也是刚刚听说,之前还没有定下来。”   张斐道:“我在那边有多少人?”   大狗立刻道:“我们在那边可真是人才济济,但一直都没有用武之地,真是天天盼着我们税务司过去。”   “不急!”   张斐道:“让他们暗中收集消息,到时税务司去了,他们的这些消息都可以换奖金。此外,今年青黄不接马上就要到了,估计青苗法肯定会赶在这时期在东京东路展开,我需要第一时间收到的那边的消息,尤其是关于免役法和青苗法在当地的执行情况。”   大狗立刻道:“知道了!我等会就传信过去。”   现在张斐已经不能将目光再局限于河中府,要将目光投向全国,因为二法真正竞争拉开序幕,他必须得关注朝中局势,他已经不是昔日的珥笔,找个人罩着就行,也没哪个权贵会拿身家性命给他拼,可如今他是一个大庭长,且得罪了太多太多人,在这场斗争中,他也是输不起的。   而那边官府也与马家解库铺经过数日的商议,终于决定了双方的查账方案,达成合作契约,官府方面将会先投入两万贯到解库铺,并且还承诺,将来还会陆续投入一万贯。   可是这契约刚刚签订,苏辙便上门了。   “哟!今儿是什么风,将苏大检察长给吹来了。”   见到苏辙,元绛自然不会给什么要脸色,可见他的演技是时刻在线的。   苏辙躬身意义道:“真是抱歉!辙又来给元学士添麻烦了。”   在坐的官员不由得心中一凛。   元绛眉头一皱,“又是什么事?”   苏辙道:“有人状告你们提举常平司与马家解库铺私相授受。”   “?”   一旁的何春林道:“私相授受?我们提举常平司不过是与马家解库铺合作,这事大家都知道,何来的私相授受,你们检察院是不是闲得慌,民间那么多事,你们不去看着,就专门盯着我们转运司。”   元绛先是抬手,示意何春林先勿激动,旋即又向苏辙道:“他们有什么证据告我们私相授受?”   苏辙道:“他们的起诉理由是,提举常平司突然选择与马家合作,并没有询问过其它的解库铺,而在此之前,他们甚至都没有听说过这些事,并且提举常平司还投入了两万贯,他们觉得这不公平,这里面肯定也存在猫腻。”   何春林道:“我们官府与谁合作,是我们自个的事,谁也管不着。”   苏辙道:“官府与谁合作,这我们检察院是管不着,但是我们检察院有权调查,为什么提举常平司会选中马家解库铺,诸位应该也都知道,这种金钱交易,最容易滋生贪腐,有人表示怀疑,我们检察院就不能坐视不理。”   何春林看向元绛。   元绛叹了口气,挥挥手道:“查吧!查吧!老夫现在也累了,懒得与你们争。”   原本他们以为,检察院就是问问,但是他们没有想到是,如今的检察院已经是完全形态,检察院的检察流程,可全都是张斐当初定下的。   十余个检察员,七八个账房,将涉及此事的官员,一一询问了一遍,同时将有关账目,以及官府与马家解库铺的契约,也一一审查一遍。   甚至还将樊正叫来,一块审问。   搞得那些官员是心惊胆颤。   好在关于与马家解库铺合作,他们是有着充分的理由,也没有人从中浑水摸鱼。   首先,马家解库铺后面是马家当铺与慈善基金会,他们是有足够的财力担保,绝不会因为区区两万贯,就是捞钱跑路。   这话说回来,面对两万贯,不动心的,那也真是凤毛麟角啊!   其次,朝廷与慈善基金会本就有运输方面的合作,那么加强与他们的合作,并且将飞钱业务交给他们,也都在情理之中。   因为你飞钱没有运输保障,也是玩不转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元绛也表示,官府不反对与其它商人合作,只要能够达到与官府合作的要求,包括运输队,任何商人都可以与官府合作,主要是要有抵押物。   经过整整七日的调查,才全部审查完,最终检察院表示没有问题。   但是这对于官府而言,这可不是虚惊一场,而是敲山震虎,对检察院讨厌的程度,直接超过皇庭。   你这检察院什么都能调查啊!   确实如苏辙所言,这种交易非常容易滋生腐败,也是官员们捞钱的好项目,如今检察院这么盯着,往后谁还敢捞。   面对检察院调查方法,现在腐败手段,是完全不够看的。 第六百一十九章 已无伤大雅   当人们听说,检察院对于官府与马家解库铺的合作进行调查时,多半人也与何春林他们的反应一样,也都是大吃一惊。   这也要接受检察院的审查?   他们甚至有些同情官府。   对于检察院的权力,也有了新得认识。   但随着最终调查结果出炉,也并没有引发多大的舆论,即便是起诉方也没有表示不服。   因为调查的过程和结果,都是远超李敏他们的想象,可真是太专业、严谨了,并且官府也承诺,如这种合作,是面向河中府所有解库铺的,只是说这条件比较苛刻,你必须拥有巨额财富来做担保,毕竟这全都是大买卖。   而雇佣李敏的那些大地主,也不过是刁难一下官府,从中挑拨离间,至于官府与解库铺合作,并不会影响他们中大多数人的利益。   当然,也有些颇具远见的商人,前去转运司询问合作细节。   这“远见”指得就是基于法制之法的商业。   经过这番波折之后,官府与马家解库铺的合作终于是尘埃落定,马家解库铺终于可以正式开张。   而就在开张前一日,马家解库铺和税务司就同时发表一片申明,税务司表示可以用盐钞、盐债缴纳税收,但不计其中利息。   而马家解库铺也表示可用盐债进行抵押,但也不算其中利息。   至于为什么马家解库铺没有提及到盐钞,那是因为当下盐钞面值太小,纯粹当做货币用,你都可以拿盐钞直接当货币用,你还跑我这里抵押什么。   此消息一出,提举常平司又是人满为患。   既然可以交税,就是官府担保,同时又可以抵押,那等于民间也接受这些盐债、盐钞。   这信用是在成倍增加。   当然,这一切还都是基于公检法,没有公检法,谁敢轻易相信,你官府今天一个政策,明天一个政策。   就在同一天,马家解库铺还公布飞钱业务,目前主要包括京城与河中府的飞钱往来,同时还将在今年之内,建立与延州、绥州、以及河湟地区的飞钱往来。   这几个地区都是宋朝廷准备加大力度经营的前线,这些飞钱,肯定都是来自于军方。   说白了,就是针对前线将士将汇钱给家里人。   进一步又提出存钱业务,方便士兵家属存储钱。   其实宋朝的解库铺一直都有这方面的业务,并不是说张斐带来的,只是利息非常非常低,马家解库铺还提高了一点点,月息千分之一,年息就是百分之一。   不错了!   帮你们保管钱,还给你们利息,这好事上哪去找。   同时,还有一个业务,就是屋田借贷。   当马家解库铺正式营业的当日,店铺都快要被挤爆了。   因为这些业务几乎涉及到每个百姓,商人跑来询问,富户跑来询问,将士们也都跑来询问,包括那些想要买房的文人们。   “杨员外可是随时凭借户籍和这份契约来我解库铺将钱取走,亦可以花点运费,我们会派专门的人将钱送到杨先生指定的地方。”   只见樊正站在门前,拱手向一个商人拱手道。   “明白。明白。”   那杨员外连连点头,又拱手道:“不过这钱暂时先存放在你们解库铺,等到时我需要的时候,再过来取。对了,能不能分几次取。”   樊正笑着点点头道:“都是可以的。”   “那就行。”   杨员外又拱手道:“我先告辞了。樊公子免送。”   “杨员外慢走。”   这杨员外来到后巷刚准备上马车,忽听一人喊道:“杨老弟。”   杨员外回头看去,见识徐庆年,赶忙拱手道:“原来是徐兄。失敬!失敬!”   徐庆年上得前来,问道:“杨老弟最近急需钱么?”   杨员外瞧了眼手中的契约,见也瞒不住,于是道:“也不是急需钱,就是想将我造纸作坊再扩大一些。”   徐庆年惊讶道:“杨员外那造纸作坊已经够大了,怎还要扩大?”   杨员外道:“可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很多商人都打算扩大自己的买卖,如今可不同以往,以前想要多赚点钱,先得将官府喂饱,然后又怕树大招风,被人盯上,现在不一样了,有皇庭在,可以保护我们的正当权益,赚多少是咱自己的。”   徐庆年道:“你就不怕交税么?”   杨员外呵呵道:“徐兄,如今的税是多赚多交,少赚少交,那我宁可多交一点,就盼着老天能给我这个机会。”   “这倒也是。”   徐庆年呵呵笑道。   杨员外又道:“我还有点事,就先告辞了。”   “行行行!”   徐庆年道:“杨员外慢走。”   杨员外走后,徐庆年身边的随从突然走上前来,“老爷,看来这问题还是出在公检法身上啊!”   徐庆年点点头道:“以前要没点关系,谁敢挣太多钱,但现在不一样了,除税务司以外,官府无权问任何人要钱,而税务司又是自主申报,等于你不逃税,就没有人问你要钱,这些商人自然就想着将买卖做大。”   那仆从道:“还有那些富户,也想着多买一些土地。”   徐庆年点点头道:“这是难得的机会,咱可不能让樊家小子将钱都赚了去,你去弄几份马家的契约,瞧瞧他们是怎么干的,咱们也学着来,只要咱们的条件跟他一样,就凭咱们在河中府的人脉,咱也不怕他。”   “是。”   这外面热闹,但皇庭也没有多清静,来此诉讼的人也是越来越多,但全都基于民事诉讼。   张斐现在的工作就比较佛系,就是去法学院上上课,以及跟四小金刚讨论案情,所有精力都放在培养人才上面。   不过最近,他更多是跟四小金刚在一起,因为他们马上就要出门。   会议室。   “老师,前日有一桩官司,我们四个商量了一整日,也不知道该如何判。”   蔡卞言道。   “是吗?”   张斐饶有兴趣道:“现在还有你们不会的案子,是什么案子?”   上官均解释道:“也是一桩契约纠纷,借债人希望能够提前还款,但债主却认为他提前还款是在违反契约。”   张斐笑道:“世道变了,竟然还有提前还钱的人。”   叶祖恰道:“我们询问过,主要是因为马家解库铺的利息比当下的利息要低一点,借钱也日常方便,那借债人就希望将房屋抵押给马家解库铺,借钱出来,先偿还旧债,这样就比较划算一些。”   张斐问道:“契约上可有写明违约的代价?”   “没有。”   “可有约定还款期限?”   “有。今年十月。”   “那你们怎么看?”   四小金刚面面相觑。   蔡卞道:“这提前还钱也不是坏事,理应是可以的,但若是基于契约原则,确实也是违反契约。”   叶祖恰补充道:“如果提前违反契约不算违约,那么提前要债也就不算违约。”   张斐点点头,道:“既然是违反契约,同时债主不愿意接受他提前还钱,也不愿意私下和解,那么皇庭只有两种判决,要么不准提前还钱,要么给予违约惩罚金。”   说到这里,他轻轻挠头,“虽然在京城的放贷,有提到过提前还款的违约金,但我们并没有相关律法,不过我们可以借此案完善,这就要看是什么借贷,如果只是邻里之间的普通借贷,我们可以更偏向于借贷人,但如果是从专门的解库铺借贷,我们就要更偏向债主。”   上官均问道:“这是为何?”   张斐道:“因为普通借贷,提前还款对于债主造成不了任何损失,反而是一种守信的表现,因为债主并非是以此盈利,但商业借贷不同,商人就是要赚钱盈利,也许人家就是看你借的久,才没有借给别人,提前还钱就可能会伤及到债主的利益,在民事诉讼,我们皇庭是要捍卫个人正当权益,故此对于双方利益就要进行权衡。”   蔡卞道:“此案的债主就是解库铺,他就是知道对方是想去马家解库铺借钱,故此才不愿意接受。”   张斐稍稍点头,又问道:“那还款方式呢?是每月偿还一部分本金和利息,还是只偿还利息。”   蔡卞道:“每月本金和利息一块偿还。”   “金额多少?”   “一百二十贯。”   “这钱也不算少啊。”   张斐思索半响,“这样,如果是跟京城房贷一样,每月偿还本金利息,就必须以欠债余额的百分之三作为违约金,但如果是每月只还利息,那就罚处三月利息。   但是你们要申明一点,违约金就只适用于商业借贷,而不适用于普通借贷,普通借贷可以随时提前还款,就只算当月利息。   此外,你们还要说明一点,这适用于提前还钱,但不适用于提前要债,律法规定,就是不能提前要债。”   “是。”   “你们先别急着点头。”   张斐道:“老师说得也不一定是对的,司法追求的细致和合理,你们也可以自己去算一算,基于借贷年限、金额、利息,将这违约金定在更为准确合理的范围内。”   “这能算得出吗?”   “差点忘记你们都是一群文科生。”   张斐一翻白眼,“自己算不出,那就去找人算,我们与河中府律师事务所不是有合作的吗?你们这脑袋怎么越学越木讷了,这样下去,我怎么放心你出门。”   “是。学生知道了。”   “蔡京。”   张斐又向蔡京道:“在判决之后,你立刻针对此法写一篇文章,公布于众,建议他们尽量写明有无提前还款的违约金,也让百姓确定这一点再借。”   “学生知道了。”   “今天就到这里吧。”   “老师慢走。”   四小金刚立刻起身。   刚刚出门,忽见一道倩影走了过来,正是高文茵。   “夫人,你怎么来了?”   张斐微觉有些诧异,高文茵一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很少来这里。   高文茵道:“你不是说让我准备一些礼物,今儿那马家解库铺开张,这礼物都已经准备好了,而且如今天色也不早了,所以我就过来问问。”   “对哦!”   张斐拍拍脑门,“我差点都将这事给忘了,果然我只适合收礼啊!”   说着,他又看向许芷倩,“许主簿,这是你的失职哦。”   许芷倩更是将此事忘到九霄云外,道:“这种事你也从未指望过我啊!”   “倒也是的。”张斐道:“你就是上庭积极。”   许芷倩小吐香舌,这的确是事实,这种普通应酬,她哪会记得,即便记得,都不一定会说,她方才也一心在考虑提前还钱的事。   张斐马上跟着高文茵回家,换了一身衣服,然后赶往马家解库铺。   “三哥来了。”   见到张斐,樊正立刻迎了出来。   张斐道:“抱歉!抱歉!公务太繁忙,我们来晚了。”   “无妨!无妨!”   樊正伸手道:“三哥,快快里面请。”   张斐一看店铺里面这么多人,于是就问道:“对了!衙内他们可来了?”   “在左厢房喝酒。”   樊正说着,又拉着张斐到一边,“三哥,你能不能先别去找衙内。”   张斐愣了下,“怎么?你还安排了工作给我?”   “不不不!”樊正诚惶诚恐道:“我只是希望三哥能去后堂安抚一下那元学士,他可是一早就来了,而且非常紧张,你这不来,我都不敢去。”   张斐笑道:“是吗?”   樊正道:“元学士好似认为这做买卖,一天就能赚个几千贯,可是这怎么可能,我都不知道怎么说。”   张斐呵呵笑道:“好好好!我去看看。”   马家解库铺内堂。   “元学士,你这老是走来走去,不嫌累么?”   张斐望着面前来回踱步的元绛,不禁笑问道。   “你喝你的茶,别管老夫!”   元绛挥挥手道。   张斐也非常听话,端起茶杯继续喝了起来,又听元绛在那喃喃自语,“这外面动静不小,今儿应该收成不错吧。”   张斐张了下嘴,到底还是忍住没说。   其实今日最紧张的可不是在外迎客的樊正,他虽然年轻,但也见过大场面,真正紧张是坐在里面干等的元绛,因为此番合作,是等于将新政的大部分任务下放给商人,而他来河中府,就是要执行新政的,马家解库铺能否成功,将直接影响到他的政绩,也会用想到王安石。   过得一会儿,忽听得吱呀一声,只见樊正走了进来,元绛顿时一个飞扑过去,“怎么?有多少人借钱。”   樊正偷偷瞄了眼张斐,张斐点点头,示意他如实说。   樊正如实道:“还算不错,我们共借了十笔出去。”   “这么多?”   “这么少?”   元绛和张斐几乎同时说道。   说罢,二人对视一眼,元绛纳闷道:“这多吗?”   张斐道:“这不多吗?”   “才十笔,哪里多了?”   元绛不解道。   张斐立刻道:“樊大,你真是不会说话,你就告诉元学士,这相当借了多少个农夫的钱。”   樊正道:“我们一共了借了三百来贯出去,差不多约等于五十个农夫的借贷。”   张斐道:“这不到一天功夫,就借了五十个农夫,这还不多吗?再加上这还是开张第一日,已经是非常惊人的数目。”   樊正也点点头,“其实有很多人是想来借钱的,只是还不大放心,都在考虑,但往后肯定会越来越多的。”   “但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啊!”   元绛坐了下来,“我是要拿利息出来交差的。”   他要的不是你做买卖的数目,而是要一个令人震惊的数目,因为这是朝廷的买卖,必须能够给人感官上的刺激,借给几千贯,跑去朝廷邀功,那会被人打出来的。   张斐呵呵道:“元学士,利息是怎么都交不了差的。”   元绛诧异道:“你这话怎么说?”   张斐道:“你就是一年借十万贯出去,这利息也才两万贯,我听说城里那些大财主,卖个酿酒资格,都得两万五千贯。”   樊正诧异道:“才两万五千贯?”   张斐问道:“你樊楼花多少?”   樊正道:“一年至少六万贯。”   张斐猛抽一口冷气,又看向元绛道:“元学士,这点利息怎么交差?况且咱们还是讲究细水长流,这本钱兴许一年都还回不来。”   元绛道:“当初不是你说能行吗?”   “我说得是种税得税。”   张斐道:“外面那些人借钱是为啥?是为了做买卖,一方面,他做买卖就得赚钱,赚钱就得交税,另一方面,他们得雇人,雇人都得给工钱,拿着工钱的人也得交税。税才是关键,如今外面那些大地主都想明白了,正处心积虑地对付税务司。”   元绛张了下嘴,旋即又看了眼樊正。樊正心领神会,“若元学士没有别的问题,我就出去忙了。”   “去吧!去吧!”   樊正一走,元绛就向张斐道:“你可不忘记,王介甫还等着咱们的政绩。”   张斐道:“我没有忘记,能收得上这么多税,全凭新法,只不过不是依靠新法直接得利,这新法更像似种草,去养着牛,牛在耕地种出粮食,只要财政改善,那就行了呀!朝廷可不会管这钱是从哪里来的。”   元绛道:“以前可以这么说,但是我刚刚收到消息,目前朝中,有很多人认为汴京和河中府的成功,是在于公检法,而非新法。”   哇!你这消息忒也不灵通了,现在才知道。张斐故作诧异道:“真的吗?这法令和政令本就是缺一不可,没有可争论的。”   元绛叹道:“朝中之事,非你想得那么简单啊!”   张斐道:“我只知道,这财政改善,咱们都有政绩,回到朝廷,咱说得话就是权威,咱说是新法,就是新法,是公检法就是公检法,财政不改善,咱们连张嘴的资格都没有,只有挨骂的份。”   “这倒也是。”   元绛点点头,道:“其实现在回头来想想,青苗法只能抑制土地兼并,可要说以此法来改善财政,也真不过是痴心妄想啊!”   张斐微微一笑,你老现在才知道啊!道:“不过元学士若想弄点动静出来,也不是不行的。”   元绛忙道:“你有何办法?”   张斐道:“这里的收入,是细水长流,若不懂种税之理,也难以明白其中玄妙。但这种收入刚好符合官府的一些零碎支出,元学士可以将部分官府的支出,都算在这解库铺,每月来此领一些钱,那边就可以将更多的财政直接用于朝廷,那么在朝廷看来,这账目就会变得更加好看。”   元绛听得眼中一亮,“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而且这能够有效防止官府贪污腐败。”   张斐笑着点点头。   元绛顿时转忧为喜,“还是你小子机灵啊!”   “子由!你说他们当初会不会只是虚晃一枪?”   范镇站在街对面,望着门庭若市的马家解库铺,神情稍显郁闷,又向一旁的苏辙问道。   苏辙道:“晚辈倒是不觉得他们这是虚晃一枪,晚辈认为他们应该是早有预谋。”   范镇道:“那就是虚晃一枪,故意引诱我们来打官司,让乡绅去解决青黄不接的问题,然后将常平仓的钱投到这里来。”   苏辙摇摇头道:“这晚辈倒是不认同,因为就算乡绅反悔,官府其实也没有办法,提举常平司还得向那些百姓放贷。”   “这倒也是。”   范镇抚须点点头,“但总感觉是白忙活一场,呵呵。”   苏辙沉吟少许,道:“范学士应该知晓,晚辈是非常反对青苗法的。”   范镇点点头。   苏辙又道:“而晚辈反对青苗法,原因是在于晚辈光借钱给农户,想要改善财政,是决计不可能的,官府只能强制借贷,垄断借贷,如此必会伤民,但如今有公检法存在,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青苗法在晚辈眼里,已经是无伤大雅。”   范镇想了想,突然看向苏辙,“好你个苏子由,你还是在暗指老夫白忙活一场啊!”   苏辙赶忙解释道:“晚辈绝无此意,其实范学士的那场官司,还是很好的推动了公检法的进步,正是因为那场官司,才让我们都知道,皇庭是可以阻止青苗法企图垄断借贷。”   “你呀!与你兄长真是越来越像了。”   范镇笑着摇摇头,又叹道:“但可惜王介甫又打算在东京东路推行青苗法,而这一回他不打算先在当地建立公检法。”   苏辙呵呵两声:“王学士若肯听劝,也就不会急于颁布这青苗法。”   登州,检察院。   相比起河中府一日三修,日益壮大的检察院,这登州检察院,真是愈发的破旧不堪,大门外更是门可罗雀,毫无生气可言。   苏辙自从去到河中府担任检察长以来,很多时候忙得是连喝水的工夫都没有,而登州检察长范纯仁,则是闲得天天在衙里练字,寄情于书法、文章。   这时,一个老仆从走了进来,“启禀老爷,方才府衙那边传来消息,黄县知县邓广远致仕回家去了。”   范纯仁立刻停下笔来,“为何?”   那老仆道:“因为邓知县也想效仿欧阳知州,阻止青苗法在黄县执行,并且以官职相要挟,结果朝廷就让他致仕回家。”   “真是岂有此理!”   范纯仁将笔往笔架上一扣,“他王介甫莫不是想一手遮天。”   说着,他又向老仆道:“对了!我递去府衙的诉讼,可有回音?”   那老仆点点头道:“方才府衙那边派人来,就是来说此事的,府衙那边以黄县一事为由,表示府衙不予受理。”   范纯仁闭目一叹,过得半响,他突然偏头看向身旁一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书童,“为师是远不如你三哥啊!”   这个书童不是别人,正是方云。   当初他来登州时,张斐就拜托范纯仁,照顾一下方云,让她免受欺负。范纯仁虽然答应,但他其实并不喜欢方云,对方云一案,他与司马光的看法是一样,方云就是属于谋杀亲夫,虽然从法律上,你可以为方云脱罪,但事实上,大家心里都有数。   他们这些人更在乎内在道德品质。   但经过一番考察后,他发现方云心里还是挺善良的,又渐渐相信张斐那一套说法,她也是被逼到绝路上,一时想偏了,后来又发现方云一直在努力学习律学,于是就收方云为徒。   方云抿了下唇,怯怯道:“学生,学生倒是不这么看。”   范纯仁问道:“你有什么看法?”   方云忐忑地瞧了眼范纯仁。   范纯仁笑道:“你是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方云道:“学生听说三哥去河中府,还有检察院、警署随行,但老师在这登州,就只是一个检察院,自难发挥公检法的威力。”   范纯仁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他来这里两年多,是毫无建树,要知道他比苏辙还要刚正不阿,但问题是登州没有皇庭,没有警署,光一个检察院,是屁用没有,他去官府行使检察权,府衙总是找各种理由搪塞。   检察院起诉又得要证据,他又没法查到证据,直接就陷入死循环,别说民事诉讼,刑事诉讼也轮不到他来管。   唯一令他欣慰的,就是苏轼的来信,那字里行间是充满着沮丧的乐观,至少证明不是他的问题。   但随着河中府公检法的大获成功,范纯仁有些沉不住气了,那边那么热闹,我却在此虚度光阴,真是急死个人啊!   “唉没有办法,谁让掌管司法改革的是那司马君实,就他那瞻前顾后的性格。”   话说至此,范纯仁又停住了,道:“但再怎么也比王介甫那急性子要好,明明河中府的情况不错,他偏偏不等公检法,要急于推行新政,等着看好了,这必然是会出问题的。” 第六百二十章 治大国如烹小鲜   其实登州、扬州的情况,已经充分说明王安石心中的委屈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范纯仁和苏轼的能力,那是毋庸置疑,而且他们在各地都还有着广泛的人脉,然并卵,范纯仁在家写文章,苏轼在外泡妞,真是连泡都没有冒出一个来,可见要建立起公检法真不是一件易事。   得玩一些手段,同时官府内部,还得有人配合你。   河中府的成功,并非看到的那么简单,在张斐去之前,赵顼、司马光就给他送了一份大礼,也就是种谔与陆诜的官司。   这一次庭审,是彻底稳定住武将,后来抚恤金一事,又稳定住了士兵。   公检法才慢慢站稳脚跟。   最初苏辙也不敢那么嚣张,事事都还先张斐商量,后来公检法的权力稳固之后,检察院才慢慢发挥作用,带上十几个人跑去官府查账。   不过目前河中府正在发生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就是这民事纠纷是与日俱增,而刑事案件,却在急剧减少。   此二者一増一减,都是因为皇庭。   河中府的百姓,渐渐明白什么是民事纠纷,什么是刑事纠纷,民事纠纷的话,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受到刑罚,而且皇庭还能强制执行,以前不可能去到皇庭诉讼的纠纷,现在也会去皇庭诉讼。   也正是以为如此,导致刑事案件在急剧减少,首先,权贵、官宦子弟心里都清楚,这要是违法,肯定也是死路一条。   除非你能够同时贿赂公检法三大部门,少一个也不行。   这难度太高了。   其次,那些强人心里也清楚,就目前皇庭的审案方式,要犯下刑事案件,这罪只会重,不会轻,因为你祖宗十八代,可能都会被问出来,就连那些官员们都招架不住。   张斐当然非常乐意见到这种状况,他就可以更多的精力放在法学院,同时让蔡卞他们得到更多的历练。   经过年初这几个月高强度训练,张斐也认为该让他们出去闯一闯。   会议室。   “经过我们与事务所的讨论,最终确定违约金定在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五更为合适,同时根据放贷的计算,三年之后,就只需要偿还百分之一的违约金,这能够确保债主的利益,因为除房贷之外,其余借贷,都不会达到三年之久。如果每月只还利息,违约金以一月到三月的利息作为赔偿是最为合适的。”   “你们算过就行。”   张斐点点头,“拟写出一份具体的条例给我。”   “是。”   “好了!”   张斐又道:“解决完此事,就该你们出门,看看你们能否独当一面。”   四小金刚闻言皆是非常激动。   张斐道:“蔡卞去解州,上官均去平陆县,解州掌管解盐,而平陆县则是交通要冲,全都是至关重要的战略要地,你们可都得给我打起精神来。”   “老师请放心,我们一定不会令老师失望的。”   上官均赶忙保证道。   蔡卞也是一个劲地点点头。   张斐又向蔡京道:“蔡京,你就累一点,两边跑,皇庭与当地官府之间的交涉,都交由来你处理。”   上官均道:“其实,其实我们也会与官府打交道,不需要蔡大这么累。”   张斐呵呵道:“要只是打交道的话,那就好了,你们是去削弱别人的权力,这不是一件讨人喜的事,而蔡京一直在负责处理此类事,交予他,为师最为放心,你们就只需要专注审案就行。”   蔡京拱手道:“学生定不辱使命。”   说罢,他又道:“但是最近有很多商人在与商量,来皇庭门前开店一事。”   随着皇庭站稳脚跟,来这里开店的人是越来越多,包括河中府第一大牙行,都跑来这里开了一个分店,并且与皇庭有合作,专门负责帮皇庭鉴定一些财物的价值。   现在皇庭的收入非常高,几乎不需要官府拨钱,同时还有很多余钱发给证人,助审团。   张斐道:“全部交给征文。”   “学生明白。”蔡京点点头。   张斐最后看向叶祖恰,“叶祖恰,你就暂时留在河中府。”   “为什么?”   叶祖恰激动道:“老师莫不是认为我不如他们?”   “你在想什么?”   张斐道:“要是你们都走了,那河中府怎么办?”   叶祖恰唯唯若若道:“河中府不是有老师在吗?”   张斐点点头道:“你的意思是,老师白天六个时辰审案,晚上六个时辰去法学院上课,你们回来还想不想见到老师。”   叶祖恰讪讪道:“学生知道错了。”   张斐道:“你暂时就留在河中府,白天六个时辰审案,晚上六个时辰上课。”   “啊?”   叶祖恰顿时哭丧着脸,泪眼汪汪地看着张斐。   张斐哼了一声,又道:“你们几个将会轮流在各地审案,不会固定在一个地方。因为为师来此的任务,是要建立起公检法制度,而不是让你四个光芒万丈,木秀于林,你们要记住一点,公检法这个制度才是关键,你们要做到的事,就是你们走了,制度如常,所以,收起你们英雄主义。”   “是,学生知道了。”   叶祖恰听罢,这才稍稍放心,原来是轮流出外,自己只是比较背,排在后面,可转念一些,或许是老师太看重我,所以才留我在河中府大本营。   殊不知,张斐就是知道他心高气傲,故此才将他留在身边,多打磨一下。   张斐又道:“你们一人去法学院挑选八名学生协助你们,而这八人的成绩,也是我考核你们的成绩之一。”   上官均道:“不是应该考核我们的判决吗?”   “那只是最基本的。”   张斐道:“听明白了吗?”   “学生听明白了。”   “快去准备吧。争取早点出门,哦,如果太早的话,就不要来打扰为师睡觉,你们都不是三岁小娃,应该不需要为师送吧?”   “不需要,不需要。”   “去吧!”   “学生告退。”   四小金刚出去之后,许芷倩开口道:“张三,你真的放心他们吗?”   张斐点头笑道:“首先,我对他们很有信心。其次,青黄不接马上到了,他们必须出门了。”   许芷倩道:“但是一些复杂的案件,他们可能处理不好。”   张斐道:“蔡京知道怎么做的。”   正当这时,李四来到门前,“三哥,那京兆府吕知府来了。”   许芷倩微微蹙眉道:“吕知府来此作甚?”   他们与吕公孺就只是见过几次,没有什么交情。   张斐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肯定不会是来找我探讨法制之法的。”   许芷倩瞧他一眼,“你猜到他来的目的?”   张斐耸耸肩,笑道:“应该是求我去京兆府推行公检法吧?”   许芷倩一翻白眼道:“白日做梦。”   张斐道:“我还不一定答应呢。”   来到厅堂,张斐跟吕公孺寒暄几句后,便问道:“不知吕知府大驾光临,有何吩咐?”   吕公孺抚须笑道:“河中府谁还敢吩咐你张大庭长。”   “哪里!哪里!”   张斐谦逊道:“吕知府言重了,张三愧不敢当。”   吕公孺又道:“但是你可不是河中府的大庭长,而是整个陕西路的大庭长。”   许芷倩一怔,难道他方才不是开玩笑的?   张斐故作诧异道:“请恕张三愚钝,不知吕知府此话何意?”   吕公孺道:“我是想来问问你,你们公检法何时去京兆府。”   许芷倩彻底傻眼了,还真是如此。   但是这真的很不政学啊!   地方官员都对公检法畏之如虎,怎么可能上门来请。   张斐当即苦笑道:“吕知府也看见了,连平陆县、解州的公检法都没有完全建立起来,我这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这样啊!”   吕公孺皱了皱眉头。   张斐瞧他一眼,试探道:“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说?”   吕公孺一怔,道:“你但说无妨。”   张斐道:“张三斗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吕知府应该不想我们去才是啊!”   许芷倩默默点了下头。   吕公孺瞧他一眼,抚须呵呵笑了起来。   张斐问道:“吕知府为何发笑?”   吕公孺道:“你这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推心置腹,也不瞒你说,京兆府的确有很多人不想你们去,但是京兆府离河中府不过百里路,河中府发生的一切,京兆府的百姓也都已经听说,他们可都盼着你们去。   尤其是在税务司颁布新税法后,这京兆府已经变得动荡不安,从而引发出很多纠纷,一些百姓用你们皇庭的判决,来阻止官员的执法,这长久下去,必会生乱。”   原来如此。许芷倩眼中闪过一抹喜色,俏丽的脸蛋上也洋溢着一丝丝骄傲。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其实这句话也可以翻译成,屁股决定脑袋。   这同是陕西的百姓,凭什么你们能够享受法制之法,少交这么多税,我们就享受不了,这谁忍得了啊!   京兆的百姓、士兵都开始质疑官府的判决,同样一桩诉讼案,你这判得跟皇庭不一样啊!你们还打人,太没天理了。   关键,张斐是陕西路大庭长,这京兆府的百姓,其实是有权上皇庭申诉的,目前公检法在河中府这么强势,京兆府的官员也有些畏手畏脚。   这给京兆府的治理,添加了很大的难度。   尤其是新税法出来之后,京兆府就闹得更凶。   吕公孺已经预见到这种情况,他此番赶来河中府,就是来考察公检法的,准备让公检法去京兆府。   但他并不知道的是,这里面也有张斐一份功劳,就是张斐暗中派人去怂恿京兆府的百姓。   你请我呀!你不请我,我怎么去,又拿热脸去贴你们的冷屁股?张斐面露为难之色,问道:“那依吕知府的意思,这事该怎么办?”   吕公孺道:“明年!明年公检法必须去京兆府。”   “明年?”   张斐凝眉沉思着,心道,这吕家可真是没有一个糊涂人啊!道:“我尽量。毕竟我身边没有多少人。”   吕公孺微微笑道:“什么时候去,当然是以大庭长为主,本官也已经向大庭长说明这些问题,如果以后出问题,大庭长也得为此负责啊!”   高!张斐偷偷伸出一根中指,“行,明年。但也得下半年。”   吕公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为什么选明年,很简单,就看今年河中府的税收,如果税收上去了,那京兆府的官员,是再也没有理由拒绝公检法。   如果不行的话,张斐想去也去不了。   而张斐的打算非常简单,就是不破不立,他不可能去京兆府再打一遍,这谁受得了,他先暗中去鼓动百姓,给当地官府制造困难,逼迫他们接受公检法。   所以他还是有些犹豫,治大国如烹小鲜,这火候不够啊!   转运司。   “蔡知府,你急着找我,是发生了什么事?”   元绛很是紧张地看着蔡延庆。   如今可是关键时刻,别出乱子啊!   蔡延庆道:“元学士,你老实说,韩寺事到底多久才能到。”   元绛愣了下,“你问这个作甚?”   “因为现在很多人都盼着韩寺事早点来。”蔡延庆道。   “为何?”   元绛惊诧道。   蔡延庆小声道:“我方才听说,乡里许多大地主打算反悔,不打算以一分五的利息借贷。”   “是吗?”   元绛眉角一扬,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蔡延庆道:“因为他们认为官府之前只是虚晃一枪,让他们低息借贷给农夫,稳定住乡村,官府则是将更多的钱寄给利息更高的商人、富户,再加上目前借贷的商人、富户与日增多,故此他们不愿意低息借贷。”   元绛皱眉道:“可是那些乡绅会容许他们胡来吗?”   蔡延庆道:“他们只是约定利息不超过一分五,但他们可以选择不借,这并不违反约定,如今很多大地主也是将更多的钱投入到自己的商铺。”   “我就知道。”   元绛一拍桌子,激动地站起身来,“他们不会真的低息借贷,好啊,好啊!”   蔡延庆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元绛神色一变,道:“蔡知府有何看法?”   蔡延庆道:“目前大家都在歌颂公检法,我觉得这是咱们官府赢得民心的一个好机会。”   “蔡知府与我想得一样。”   元绛又坐下来,低声道:“不瞒蔡知府,不仅仅是河中府的人这么认为,朝中许多人也都是这么认为的,风光全让公检法给抢走了,我就是在等这一刻,一旦他们内部不和,我们就趁虚而入。”   蔡延庆道:“但是真正需要借贷的,多半都是贫农,他们也不一定还得起,元学士对此可有准备?”   元绛道:“我是这么打算的,不直接借钱,而是给他们找生计,我们不是要兴修水利,就专门选在这青黄不接时,去修水利,官府能省些钱,百姓也能得到一些生计,不至于去借高利贷。”   蔡延庆道:“但是这几月都是农活最为忙碌之时,如果让他们去修水利,这农活又怎么办?”   元绛一怔,不禁眉头紧锁,“这我倒是没有想到”   说着,他又向蔡延庆问道:“蔡知府有何妙策?”   蔡延庆道:“我以为既可以帮他们找生计,也可以借钱给他们,这农活的多少,是在于自家农田的多少,农田多一点,那咱们就借钱给他们,虽然提举常平司将钱都投到马家解库铺去了,但我们可以借盐钞给他们,让他们拿着盐钞去买自己所需,如此一来,就可以让更多人习惯于用盐钞。而那农田少的农户,就可以帮他们找生计。”   他虽然一直非常低调,但他也只是避免卷入双方的斗争中,而对于河中府变化,他可是一直关注,也在研究。   “此策甚妙。”   元绛呵呵道:“就这么干。咱们官府被公检法打压了一整年,也该露个脸了。”   蔡延庆笑道:“这不是你心甘情愿的么。”   元绛心虚地瞟了眼门外,低声道:“我心甘情愿,是因为要借公检法为新政打下基础,但最终百姓看到的,还是那富丽堂皇的屋檐,这一笔买卖其实咱不亏,只不过是先抑后扬。”   蔡延庆苦笑道:“可惜王学士等不及了。”   “人在高处不胜寒,他也有他的难处啊!”   元绛叹了口气,似也不愿就此多谈,又道:“对了,这与韩寺事有何关系?”   蔡延庆道:“如今那些大地主现在反而盼着韩寺事早点来,继续执行青苗法,这样他们就可以脱身,免得被那些乡绅盯着,到底很多乡绅还是非常支持这个约定的。”   元绛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具体又说不上来,忽然,他瞟了眼蔡延庆,“蔡知府有话但说无妨。”   蔡延庆笑道:“韩寺事来此,肯定是要为我们官府做主,强行推动青苗法,可振声威,那咱们何不将这份大礼留给韩寺事,算是给他接风洗尘。”   元绛笑道:“甚妙!甚妙!”   蔡延庆道:“但首先我们得联系到韩寺事,这青黄不接马上就要到了,韩寺事必须在此之前赶到河中府。”   元绛立刻道:“这你放心,我马上安排人送信给韩寺事。”   而那边王安石也派出两员大将,吕惠卿与章惇赶往京东东路。   这章惇可是王安石非常器重的,在制置二府条例司,地位仅次于吕惠卿,原本来说,他们二人都可以独当一面,但这回情况非常特殊,不容有失,王安石一下子派出两员大将。   由于他们还得赶在青黄不接前,抵达京东东路,二人也是马不停蹄,此时刚刚抵达济南府,说来也真是憋屈,京东东路的治所是在青州,结果欧阳修一道奏章,导致青苗法都无法在青州执行,只能将总部设在离汴梁比较近的济南府。   “其实新法与公检法并不冲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闹成这样。”   马车内,章惇叹道。   吕惠卿感慨道:“关于这一点,其实我们都知道,但是恩师眼中是天下苍生,是富国强兵,而他们则是视恩师为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他们不但不愿意配合我们新政,同时故意刁难我们。如果继续等下去,新政迟早被废弃,然而,财政危机,已经是迫在眉睫。”   章惇点点头道:“是呀!就常理而言,也应该是他们配合我们的,毕竟财政才是最重要的。”   吕惠卿道:“这回咱们一定要完成任务,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正当这时,只听得车外有人道:“来了!来了!”   “是不是?”   “不会弄错了吧?”   吕惠卿掀开车帘来,但见远处的府衙门前站着一大群官员,翘首以盼,当见到掀开车帘的吕惠卿,顿时激动不已。   这是章惇不曾想到的。   因为在一年前,各地都有不少官员反对新政。   但此一时彼一时。   二人下得车来,被一群官员拥护到大堂,非常热情,唯恐招呼不周。   吕惠卿非常清楚他们为何会这么热情的迎接他们,原因很简单,就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寒暄过后,便拱手道:“诸位,我与章检正此番来到京东东路,其主要目的就是推行青苗法,严格来说,这是青苗法的第一次试行,因为在河中府,青苗法是受到公检法阻碍,甚至于官府的政令,难以得到执行。”   济南知府李恭建道:“我怎听闻,新政在河中府非常成功。”   吕惠卿苦笑道:“不瞒李知府,今年青苗法才会在河中府执行,这成功从何谈起,不过公检法倒是取得不错的成果,并且还驳回官府为推行青苗法所下达的政令。”   李恭建道:“公检法驳回官府的政令,这都是真的?”   吕惠卿点点头道:“此事千真万确,最终官府被迫改变青苗法的一些条例,不过朝廷也已经派韩寺事前往河中府调查此事。”   “这成何体统,官府的政令能被一个掌管司法的官署驳回。”   “是呀!这么做的话,不全都乱套了吗。”   一众官员纷纷表示不满。   其实他已经听说河中府的情况,而且就是吕惠卿派人来传得消息,故而才会转变支持新政,这公检法一来,他们就要靠边站,这谁受得了啊!   吕惠卿道:“诸位之所以新政在河中府取得成功,乃是有人在京城散播谣言,说新政在河中府取得成功,原因是在于公检法,朝廷应该以公检法为先。导致王学士肩负着巨大的压力,如果此行不成功的话。”   不等他话说完,那些官员便纷纷表示,将全力支持青苗法,用事实戳破那些人的谣言。   章惇心里有数,虽然吕惠卿有些危言耸听,但能换得大多数的官员支持,这对于推行新政,有着相当大的帮助。   宋朝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执行效率。   如果大家是众志成城,那必然是事半功倍啊! 第六百二十一章 没有永远的敌人   这新法在京东东路的进程,完全与王安石预计的一样。   整个京东东路,除了如范纯仁那少数保守派骨干成员,其余官员官吏几乎都倒向革新派。   虽说治国先治吏,但如果大家都支持你,并且是真心实意的以你马首是瞻,这其实也是一种治吏,虽然是不可长久的,但至少可以有一个非常美妙的开局,这对于王安石而言,可是至关重要。   其实这吕惠卿来此,就是专门负责,向官员们讲述其中利害关系,游说他们全力支持新法,如果青苗法失败,司法改革马上就会降临京东东路。   到时你们就自求多福。   这账不难算,你们肯定血亏。   章惇则是负责,全面推广青苗法,他才是真正的执行者。   至于他们采取推广新法的方式,就还是通过行政令去驱动。   他们到来之后,没过几日,就直接在各地颁布他们制置二府条例司制定出来的行政命令,规定凡州县各等民户,在每年夏秋两收前,可到当地官府借贷现钱或粮谷,以补助耕作。借户贫富搭配,10人为保,互相检查。贷款数额依各户资产分五等,一等户每次可借15贯,末等户1贯。当年借款随夏秋两税归还,每期取息2分。   同时将各地常平仓里面的钱粮作为本钱,全部都用于青苗法。   这与河中府是有一点点不同,河中府是每年取息两分,而这里是每期,一年有两期,其实就是半年两分息。   当然,这也是因为河中府那块地没有这边的好,农业也远没有京东东路发达,但是收债,可能会遇到很多问题。   另外,河中府的关键是盐利,王安石虽然拗,但在理财方面,他其实是很懂得变通的,经过张斐的劝说,他也认同,要改善河中府的财政,关键是在于盐债、盐钞,而不是借贷。   这也导致河中府的提举常平仓还保留着赈济的钱粮,反正有人借就借,没有人借,那就算鸟。   其实河中府现在都还没有颁布这条法令,就这方面业务直接下放给商人,让商人替自己放贷,但同时又与马家解库铺签订相互查账条例,使得马家解库铺愿意接受盐债抵押。   但这其实还是遵循王安石的策略,如果王安石不点头,元绛也不敢这么干。   然而,随着愈发接近青黄不接的时段,河中府也出现一些问题。   皇庭。   “什么情况?”   张斐与许芷倩来到办公室,向留守在河中府的叶祖恰问道。   叶祖恰赶忙起身,“我们方才收到一份诉讼,有一农户状告当地乡绅不讲信用,不愿借钱给他。”   “是吗?”张斐问道:“具体原因是为什么,你们可有问明?会不会是因为对方没有抵押物,亦或者此人信用不好?”   叶祖恰道:“根据那农户所言,去年他也借了钱,也都按时还了,可今年却借不到了,应该没有这方面的问题,但目前我们还没有派人去调查。”   张斐道:“那就派人去调查,我们皇庭是讲证据,不是讲猜测的。”   许芷倩好奇地问道:“他们当初不是信誓旦旦的保证,从今年开始将以一分五的低息借贷给乡里的农户吗?”   叶祖恰道:“据我所知的消息,是因为那些大地主眼看官府将青苗钱投入给马家解库铺,再加上他们中不少人,也都在扩大自己的皮革、羊毛、药材等作坊,于是他们就不想以这么低的利息借贷给乡里的普通农户。但这只是传言,未有得到证实。”   “真是岂有此理!”   许芷倩气愤道:“我们皇庭当初真不应该相信他们这些人。”   她是最看不惯这种行为,因为她见过太多太多被这些大地主逼入绝境的百姓,对此真是恨之入骨,所以她是坚定支持王安石,现在也是如此。   “你在说什么?”张斐苦笑道:“我们当初不是相信他们,而是他们赢了官司。”   “真是好人没好报,坏人活千年。”许芷倩小声嘀咕了一句,气归气,骂归骂,但她也很能忍,不然的话,许遵早就被她坑死了。   叶祖恰讪讪道:“说到那场禁令官司,老师也只是否决了官府的禁令,但是对于乡绅地主并没有多少限制。   根据他们的规定,但凡在乡里借贷,利息不能超过一分五,可没有强制大地主必须得借贷给乡户,就如此案,现在那大地主是不借,而非是要求高息,其实也不违法他们的约定。”   许芷倩眼眸一转,向张斐问道:“如果违反,我们皇庭又能否介入?”   张斐沉吟道:“如果违反的话,就是属于民事纠纷,就看得他们是怎么约定的,是否有责任明细,如果没有的话,我们也管不了。但如果不违反,那我们就肯定管不了。”   许芷倩略显失望,突然灵机一动,“要不,找范学士来问问,那场官司就是他打的,而且他就是其中的支持者,他也应该为此负责。”   对呀!必须得借此给那些乡绅一些压力,同时降低他们的影响力。张斐稍一沉吟,回头向外喊道:“李四。”   “在!”   李四立刻闪现在门前。   张斐道:“你去法援署请范老先生来一趟。”   范镇一来,这话都没有说,脸先红了。   张斐也没有太委婉,直截了当道:“范老先生,我今日请你前来,主要是想问问,乡里借贷的情况,如今已快到青黄不接之时,许多农户的口粮都难以为继。”   不等他说完,范镇掩面一叹,很是羞愧道:“其实我已经知道此事,也去问过,确,确实有些大地主,对此不太积极,我们正在努力劝说他们帮助乡民。”   张斐道:“既然范老先生已经知晓,那我也就直说,面对这种情况,我们皇庭并没有太多办法,因为这并不违法,但是当时在庭审,你为那些乡绅辩护时,又是言之凿凿,若又食言,这对大家的影响都不太好。”   范镇连连点头道:“这我知道,我会再去督促他们。”   张斐拱手道:“那就有劳范老先生。”   范镇突然问道:“这事皇庭当真无法介入吗?”   张斐道:“目前还不确定,因为我们皇庭还未去调查,不过从当下的情况来看,我们皇庭的确很难介入,因为我们皇庭也不可能强制他们借贷给农户,只能说他们当初是怎么约定的,督促他们履行约定。”   范镇脸上是愁云惨淡。   其实他一早就知道,这种事是无法长久下去,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今年就会有人反悔,而且人数还不少,从他们最后一句话来看,他其实也没有多少把握。   事实也是如此。   当范镇一身正气跑去乡里督促,结果差点被气得吐血。   那些大地主个个都是人精,话术也是一套一套的,振振有词地表示自己钱粮都投到商铺里面去了,哪里来的钱再借给乡户。   借钱给人买房、买田,可真是不要太稳,你不还钱,这房田就是归我了,可你说借钱给人吃饭,光听听都觉得可怕,要是没有高昂的回报率,谁愿意借啊!   关键这么做,是既赶不走青苗法,也动不了公检法。   话说回来,要想对付青苗法,那我们就得投钱到解库铺,去与马家解库铺竞争。   不但如此,他们还厚颜无耻地跟范镇商量,能不能去起诉官府,他们认为救济乡户,应该是常平仓的责任,但是官府却将常平仓的钱投给马家解库铺,导致没钱救济乡户,这应该算是失职之罪。   确实,常平仓是有着几乎等同于无偿救济的职权,就收一点点利息,甚至直接免息。   范镇心累了,直接表示,这不属于我们法援署的责任,你们要告,你们自个请人去告。   能把一个如此反对青苗法的人,给逼成这样,也足以证明他们的厚颜无耻。   当然,凡事也不可一概而论,还是一批有头有脸的乡绅,在按照约定在低息放贷,但是没有这些大地主的支持,他们也是有心无力,他们也不可能将所有的粮食都拿出来借贷给乡民。   思想工作做不通,也只能求问心无愧。   不过,这些大地主还真跑去皇庭和检察院告状了。   反正告不了,又不会受到惩罚。   苏辙是直接被他们给逗乐了,你们还真的是毫无下限,也没有理会他们,因为常平仓主要是职责,还是防止谷贱伤农,高抬粮价,至于说借贷功能,多半只适用于灾荒年间,起诉的理由显然不够。   那边许芷倩听到他们来告状,更是差点被他们气昏过去,顾不得什么淑女形象,当即破口大骂,“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卑鄙无耻之人,他们怎还有脸来此告状。”   我们不去找你们麻烦,你们还跑来告状。   张斐瞧她一眼道:“你跟我这么久,怎还这么不专业。”   许芷倩道:“我难道骂错了吗?”   张斐道:“当然错了。我们皇庭是不讲什么卑鄙无耻,只讲证据的。这是好事,他们懂得通过诉讼来达到目的,来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只不过他们的证据不足罢了。”   明明不占理,还来起诉,这恰恰就是公检法所追求的,如果心中的道理就能够辨明是非,那还要司法干嘛。   再卑鄙无耻之人,也有受到法律保护的权力。   当然,这种做法会令很多人唾弃,但是没有办法,因为如果你反着来,那就一定是一个最坏的结果,谁还没个不讲道德的时候。   许芷倩还是气不过,哼道:“我就是一个小主簿而已,没什么涵养,我要不骂上几句,我这心里难受。”   “那你还是继续骂吧。”张斐笑道:“可别气坏我夫人了。”   说话间,他还把门给关上了,给予许芷倩一个绝佳的发泄环境。   许芷倩抿了下唇,险些笑出声来,白了他一眼,这心中的怒火稍稍冷却一些。   正聊着,那李敏突然来。   “你这个大忙人,怎么有空上我这来。”   “再忙也不及大庭长忙。”   李敏先是狠狠拍了一句马屁,旋即又道:“其实我今儿过来,是想向大庭长咨询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张斐问道。   一直以来,张斐都有给李敏、陆邦兴他们一些暗示,在什么案件,皇庭会是什么态度,会是什么尺寸,但具体能不能打赢官司,还得看他们自己。   这也是为了帮助他们珥笔成长,毕竟法制之法未有形成成文法律,他们这些珥笔有时候摸不清。   李敏道:“是这样的,有些客户上门询问我,如果不执行乡里的约定,算不算违法?会不会被皇庭追究刑事责任。”   许芷倩轻哼一声,将头扭到一边。   李敏心里一慌,他可是知道这位张夫人脾性,只怪自己倒霉,来的不是时候,没有单独见到张斐。   张斐道:“那得具体情况,他们是怎么约定的,是否符合契约原则,还得看他们债务明细,债务承担,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刑事责任的,最多也只是民事诉讼。”   李敏立刻解释道:“当初那场官司,就是大庭长判得,大庭长应该非常清楚,他们的约定其实非常简单,而且又是出自契约原则之前。”   张斐道:“单看那份约定,应该是不具备强制性的,但你打官司这么久,也应该知道,没有不能打的官司,我不可能给你任何保证。”   “明白!明白!”   李敏连连点头。   府衙!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元绛在大堂中是来回踱步,“当初是他们逼着我们放弃禁令,现在却又倒打一耙,还跑去检察院告我们,当真我们官府就好欺负么?”   韦应方忙道:“元学士,是皇庭驳回咱们的禁令。”   “他们也是主犯。”   元绛怒斥道。   韦应方见元绛已经暴走,不敢言语。   关键很多官员也认为那些大地主这么做,太过分了,你们不把我们当做官员也就算了,你简直就不将我们当人啊!   公检法是你爹,有事没事就跑去告状。   蔡延庆道:“我倒是有一策。”   元绛忙道:“蔡知府快说。”   蔡延庆道:“我们也可以去起诉他们,不遵守约定,将此事闹大,且看皇庭会如何应对?”   “这主意好!”   元绛眼中一亮,又道:“但这还不够,这事我们官府也有权力做主,韦通判,你派人督促他们执行他们的约定。记住,一定要招摇过市,咳咳,声势浩大,好让百姓都看见他们的嘴脸。”   “啊?”   韦应方这两面人,顿时感到亚历山大。   元绛皱眉问道:“你不愿意去么?”   韦应方忙道:“不,下官立刻派人去,派人去。”   元绛又向卓群道:“卓主簿,麻烦你去一趟检察院,将苏检察长请来,他不是很喜欢来吗?今儿我特地请他来。”   “是。”   见到苏辙,元绛二话不说,就是一顿猛虎咆哮,喷的苏辙差点不能呼吸。   看看!   快看!   你们处处维护的大地主,就这德行。   现在我将钱一挪走,他们也不借了,你们公检法也是深度参与者,你们看着办吧。   苏辙是哭笑不得道:“元学士,当初那个判决,是皇庭判得,而不是我们检察院,当然,我们检察院也非常支持,且我个人认为这与此事无关。”   “与此事无关?”   何春林讽刺道:“苏检察长,你来查账的时候,为何就没有这般洞察力啊!”   苏辙不卑不亢道:“我只是就事论事,关于乡里的情况,我也听说了一些,但与那场官司毫无关系,因为那场官司是判定官府无权禁止百姓约定一个合法借贷利息,就仅此而已,这是非常合理的,至于他们到时借与不借,并不在此中。”   “你说什么?”   元绛道:“要不是当初那场官司,岂会有今日,这青苗钱本就是用来接济百姓的,你左一个为国敛财,右一个与民争利,迫使官府将这青苗钱下放给商人去借贷,如今百姓需要救济的时候,你又跟我说不管你们的事?”   苏辙理直气壮道:“如果新法真的是为接济百姓,减轻百姓负担,就不应该收取任何利息,亦或者按照常平仓那种极低的利息来接济百姓,如果官府不收取这么高的利息,对方那个约定,就变得毫无意义,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说到底这还是利益,而不是仁政。”   虽然他也知道大地主的德行,但这并没有改变他对青苗法的看法。   二分的利,你说接济百姓,那马家解库铺也是在接济百姓啊!   说得比唱的好听。   官府要是无息借贷,救济穷人,谁都不会多说半句。   但官员听得是火冒三丈,鼓着眼,怒视着苏辙,你这分明就是强词夺理,真是就怕流氓有文化。   苏辙也是毫无畏惧,他早就预料到会出现这种事,但他认为,那些大地主最多也就是不借,这是个人选择,那要官府来的话,可能每个人都必须去借,这更加可怕。   “你做不了主,我上皇庭说。”   元绛懒得跟他废话,一挥袖,气冲冲地离开了。   苏辙毫不在意,笑道:“我们检察院本就是监察,不是做主的。”   起身拱手一礼,“告辞。”   “不送!”   那元绛还真就跑去找张斐,但见到张斐,他可不是发飙,而是向张斐说道:“张三,去年你们公检法出尽风头,而我们官府是颜面尽失,但这可不是长久之策,今年我们官府必须收回失地,重获百姓的信任。”   张斐点头笑道:“元学士有话但说无妨。”   元绛道:“无论如何,甚至于我们官府来此诉讼,你们皇庭都不能强迫那些大地主借贷百姓,反而要让他们知道,不借也没事。”   张斐点头道:“我就是这么做的。”   “他们已经来问过了?”   “对。”   张斐道:“但我也没有假公济私,事实上就是他们并不违法,我们皇庭根本管不着。”   元绛点点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张斐笑道:“你这是虚晃一枪,又要借贷给百姓了。”   元绛点点头:“不错,我们官府要借青苗法重获民心,”   说罢,他又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当下朝中不少大臣,都认为河中府去年的政绩,都应该归属你们公检法,这使得王学士背负着巨大的压力。”   张斐笑道:“所以元学士应该赶紧写一道奏章,将这事告知朝廷。”   元绛一愣,道:“这样可能会有人借题发挥,攻击你们公检法。”   张斐道:“无所谓,我们公检法并没有犯错,况且也该轮到我们公检法受点委屈了。”   元绛呵呵道:“这一点是我最欣赏你的,通情达理。”   “多谢元学士夸奖。”   张斐又道:“但是借贷百姓,也不是一件轻松的活。”   元绛急急问道:“你有何妙策?”   张斐纳闷道:“元学士不会没有想到怎么借,就要这么干吧。”   元绛道:“我当然是有对策,我只是想问问你是否有更好得建议。”   张斐呵呵笑道:“这就是张三最佩服元学士的一点,不耻下问。”   “少废话,有没有?”   “没有。”   张斐摇头道:“你让我想个盐债,去投机取巧,这我或许能行,但是你让我正儿八经去借钱给百姓,这我哪会啊!”   “没有你问什么。”   “我关心一下不行么。”   “行了!行了!记住,这回得你配合我了。”   “明白。”   张斐是欣然答应。   怎么配合其实也很简单,跟着官府的脚步走就行了。   元绛回去之后,就雇佣陆邦兴等几个珥笔,然后向皇庭提起诉讼,告那些乡绅地主未有遵守当初的判决。   而另一方面,则是派官员去乡里,督促他们立刻以一分五的利借贷给需要的百姓。   等到官府将声势弄出来,搞得人尽皆知。   皇庭就以证据不足为由,直接就驳回官府的诉讼,当然,皇庭和检察院都给出相应理由。   但官府才不管这些,一方面大骂皇庭不负责任,偏袒乡绅地主,另一方更是直接将梁友义他们这些地主、乡绅约到官府谈判。   结果当然是谈崩了。   其实很多乡绅也知道自己理亏,但他们就只是一个非常松散的联盟,因共同敌人站在一起,他们都知道这个约束力是很小的,只是说谁也没有想到失信会来的这么快。   不过他们也都是人精来的,不能承认自己有错,不然的话,这责任不都得他们来背,他们表示我们也有借,只是不可能照顾到每个需要借贷的百姓。   其次,也没有人违反当初的约定,因为当初就没有约定不准不借,只是大家约定,借贷利息不超过一分五,每个人都有不借钱的权力,你们青苗法也有不借的权力,难道你们青苗法是每个人都必须要借的吗?   这一番话,说得那些官员是哑口无言。   当然,他们中很多人是两面人,是跟乡绅站在一边的。   但元绛不肯罢休,直接下达政令,强制要求那些大乡绅、大地主借贷给百姓,帮百姓度过这个难关。   大地主们又是直接一纸诉状,直接告去皇庭。   这都不需要庭审,哪有强逼着人借钱的,你这是毫无根据的,皇庭直接表示官府的政令违法。   大地主们立刻变得是有恃无恐。   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搞笑。   之前这些大地主、大乡绅还在谋划,怎么干掉公检法和税务司,避免交税,但他们现在却躲在皇庭的羽翼下,冲着官府做鬼脸。   打我呀!   你们来打我呀!   而之前视官府为剥削者的百姓,如今却站在官府一边,希望官府能够为他们讨回公道。   这就是元绛希望见到的效果。   虽然再一次被皇庭驳回,但没有关系,这是能赢得民心的。   不少之前害怕青苗法的百姓,现在也变成支持青苗法,那些大地主真心不靠谱啊!   靠不住靠不住。   问题在于,现在该怎么办?   事情闹成这样,那些大地主也下定决心,干脆就不借,反正也得罪了官府,但对于百姓而言,这比之前就更加糟糕,之前虽然是高利贷,但至少借得到钱啊。   可是官府又将钱投给马家解库铺。   而就在这时候,韩绛终于抵达了河中府。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天降猛男? 第六百二十二章 官威大振   来了!   终于是来了!   这可真是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将这韩绛给盼来了。   韦应方他们真是激动地是泪眼盈眶,我们的主心骨可算是来了,不用再受到皇庭的压迫。   要知道他们在这期间,一直都是憋着的,没有不顾一切去给公检法使坏,就是等着韩绛的到来,只是不曾想,这一等,就是大半年啊!   他们哪里知道,韩绛这一路上是公费游山玩水,访遍知己好友,好不快活。   总之,元绛的信不到,他是绝不会现身河中府的。   因为他表面上是来压制公检法的,但实际上又不是,他早点来,他也干不了什么,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公检法后面不但有司马光,还有官家在,那就会相当尴尬,也令王安石和张斐这一出戏唱不下去。   在收到元绛的来信后,他立刻快马加鞭,赶到河中府。   可是韦应方他们都还被蒙在鼓里,真是非常热情地招待韩绛。   “韩寺事,屋里请!”   “请。”   入得厅堂,但见阔气的厅堂中间摆放着一张大方桌,但桌上的酒菜,并非事什么山珍海味,就是普通的宴席。   韩绛看在眼里,心道,就知道这口饭不好吃啊!   “卓主簿,你是怎么办事的,怎能用这等普通的酒菜招待韩寺事。还有,怎么连一个歌妓都没有。”   韦应方当即怒斥卓群,还左右看了看,别说歌妓,连个女婢都看不到。   要知道这宋朝的标准宴席,必须是要有歌妓作陪,因为宋朝文人无论忠奸,都非常好词酒文章美人,是没有美人不成席,当然,如司马光、王安石这种“变态”级别的自律,自不在讨论范围内。   卓群委屈道:“公使院那边就只拨了这么多钱,下官也!”   “岂有此理,我找他们去。”   “哎!韦通判请留步。”   韩绛赶忙拦住韦应方,“这财政不好,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无妨,无妨,大家请坐。”   他在在洛阳等地吃尽山珍海味,现在还就想吃点清淡的。   “韩寺事先请。”   蔡延庆赶忙道,故作避开这个话题。   但这怎么可能,这口怨气憋了这么久,坐下之后,韦应方就借此抱怨道:“韩寺事,原本咱河中府可不是这样的,财政再怎么困难,这一顿宴席的钱还是拿得出,这都怪公检法来了,不管我们官府干什么,那检察院都跑来查账,导致这大小官员都如同惊弓之鸟,让他们拨一文钱出来,都得犹豫半天,惹得不少京城来的使官是大为不满,还望韩寺事到时回京后,帮我们解释一番。”   元绛听到这话,顿时喜上眉梢,这倒是好事,下回咱们就按这个标准来。   他跟司马光一样,也是一个节约派。   其实检察院还真没查这事,只是上回军饷的官司,有涉及到公使院的开销,导致公使院不敢再大手大脚,但也不至于说一顿饭钱都不敢超支,不过你们都这么说了,就不如叫检察院查查,坐实这事算了,免得检察院背负污名。   看来他们是真的憋坏了,我这一口水都没喝,他们就开始诉苦了。韩绛暗自苦笑一声,突然瞧了眼元绛和蔡延庆,道:“厚之兄,蔡仲远,你们这些天在干什么,怎么弄得这么狼狈,连官府的政令,都发不出去。”   元绛立刻道:“这不关仲远的事,都是我元绛的错,唉但是我也没有办法,我哪知道那皇庭什么都能管。”   “公检法不就只管司法么?”韩绛皱眉问道。   “哎呦!”   何春林就等这句话,赶紧卖惨:“韩寺事切莫听信他人,这公检法何止只管司法,就连我们官府与商人合作,他们都要来查一查,这半年来,我们这些官吏都是如坐针毡,什么都不敢做,毕竟我们又不了解那法制之法,皇庭还有司法解释的权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绛故作疑惑道:“你们与我说说,皇庭当初凭什么驳回官府的禁令。”   蔡延庆是见缝插针道:“韩寺事舟车劳顿,要不咱们先吃,明儿再说。”   “现在说。”   韩绛皱眉道:“不说清楚,我也吃不下。”   韦应方他们是喜出望外,就等着你这一句啊!立刻是七嘴八舌在韩绛耳边说了起来,各种添油加醋,火上浇油。   砰!   韩绛听罢,当即是火冒三丈,猛地一拍桌子,“真是岂有此理,他们公检法真是欺人太甚。”   说着,他又向韦应方等人,“你们也真是一点出息都没有,干嘛要去理会皇庭。”   元绛道:“我们是不想理会,但问题是百姓相信公检法,他们更愿意听公检法的,我们能够怎么办。”   “厚之兄,你!”   韩绛道:“我该怎么说你是好,你们跟着公检法走,那当然不是他们的对手,朝廷规定是行政、司法互不干预。这难道很难理解吗?”   元绛拱手道:“还望韩寺事指点一二。”   “这还用我指点吗?”   韩绛气得是直摇头,“就说这禁令这场官司,你下达这禁令作甚,这不就是贻人口实吗?这不就是让公检法有机可乘吗?你们直接去乡里放贷青苗法,我倒要看看谁敢公然与官府作对。”   说到后面,他是虎躯一震,霸气十足。   韦应方一脸委屈地哭诉道:“可是那些大地主仗着公检法为他们做主,他们是有恃无恐啊。”   “公检法就只管司法,他们管得了酒税吗?他们管得了差役吗?他们管得了特权吗?他们能管得了水利吗?官府手里这么多手段,你们怎么就不会用啊!那些大地主要是公然与朝廷作对,我们官府就能让他的田里一滴水都没有。官府就能剥夺他们的酿酒权。这种事,官府都不需要说明,他公检法怎么去管。”韩绛是声色并茂,口沫横飞。   韦应方这些官员,都是老司机,这些手段,怎么可能不会,否则的话,他们怎么去管制那些大地主,只因为这事是他们与那些大地主串通好的,故意要挑起新法与公检法之争,他们当然不会用啊!   何春林道:“但是检察院可以进行调查。”   “那就看你们够不够聪明。”   韩绛道:“这水渠一变道,是有得利者,也有失利者,他检察院又能够查到什么。”   韦应方道:“那那就是说检察院还是有调查的权力?”   韩绛瞧他一眼,叹道:“我终于明白,你们输在哪里,你们这是想着将公检法赶走啊!”   这么直白吗?   韦应方他们都不敢搭话。   韩绛苦笑道:“这可是官家与所有参知政事的决定,又岂是你我可以改变的,真是痴心妄想。你们老是想着去针对公检法的司法权,那你们肯定是一败再败,因为这权力就在他们手里,你们能斗得过吗?可实际上来说,这官府的权力是肯定要大于公检法的。   我来之前都还纳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官府会被公检法给压制住,原来你们!”   他是怒其不争地叹了口气。   元绛立刻道:“既然话说到这份上,那元某也就直说了,这一山不容二虎,他们处处盯着,弄得人心惶惶,我们怎么做事啊。”   韦应方他们也是连连点头。   韩绛郁闷道:“但你们也不能用蛮力,这只会适得其反。”   韦应方立刻道:“还望韩寺事指点一二。”   “我方才说得还不够清楚吗?”韩绛道:“官府只要运用好自己的权力,公检法就只是咱们的仆从,公检法能够阻止你们的禁令,但他们能够阻止青苗法吗?公检法能够让你们补偿军饷,但不能禁止我们降低军饷。   公检法只能禁止我们做什么,但不能禁止我们的权力,收多少税,发多少盐债,还是咱们说了算。   他不准咱们这样做,那咱们就那样做,要达到目的,又岂只一条路,但只要公检法禁止不了,那他们就得为我们的政策保驾护航,到时得罪人的事,还可以交给公检法去处理,他们不过是一群仆从罢了。   可现在情况得是,他不准你们这么做,你们就要偏要这么做,这官司又打不过,你们这不是送上门让人耍吗?但只要你们运用好官府的权力,人心必然向着我们,因为每个百姓都得依靠官府的政策去讨生计,靠公检法只能保证不被欺负,但吃不吃得上饭,还是得靠官府的政策。”   这一番话下来,一众官员是如梦初醒,对于政法分离,又有了新得理解,回想之前所做的一切,真是悔不当初。   当初那是权力之争吗?   肤浅!   那不过是面子之争。   他们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其实权力始终在他们手里,但他们偏偏要用天灵盖去跟皇庭硬刚,能不挨打吗?   但其实皇庭根本没有办法帮他们拟定政策,只能看你是否违法。   这个方案不行,那咱就换一个。   皇庭也只能干瞪眼啊!   元绛瞄了韦应方等人一眼,又道:“可是公检法也有权力逮捕我们,这谁不害怕!”   韩绛呵呵道:“比之那些监察御史,公检法可真是善良不知道多少倍,公检法要逮捕任何人,程序之繁杂,真是令人瞠目结舌,但是御史要弹劾你们,也不过一句话的事。京城已经有不少官员意识到,其实皇庭是可以保护他们的,现在京城若有官员犯事,自己就会跑去检察院,而不会去开封府。   若是真的犯了事,去开封府是死路一条,但若去皇庭,尚且还有一线生计。”   何春林睁大眼睛,“真真的吗?”   韩绛指着他道:“尤其你们这些官员,管得事务比较繁杂,又涉及到盐利,总有疏忽的时候,开封府可不会管这么多,必然是拿你们问罪,但是皇庭就必须调查清楚。”   韦应方是连连点头,“是是是!这是我们的错,是我们太冲动了,还请韩寺事恕罪。我等敬韩寺事一杯。”   “这酒先别喝了,本官也没这心情。”   韩绛摆摆手,又向元绛和蔡延庆道:“厚之兄、仲远,这青苗法是朝廷得决策,必须执行,不可懈怠,更不可能妥协。你们赶紧去准备一下,按照规矩向乡户放贷青苗钱,本官就还不信了,那些地主是不要命了,竟敢与官府作对。”   元绛讪讪道:“可是我刚刚已经不少钱放到马家解库铺去借贷,那里利润比借贷给乡户更高。”   “是吗?”   韩绛神色一变,问道。   元绛点点头。   韩绛眉头一皱,“既然能改善财政,那自然也不能放弃,但是这青苗法也必须要执行下去啊!”   蔡延庆立刻道:“下官到有一策,或许能行。”   韩绛道:“仲远快快说来。”   蔡延庆立刻道:“是这样的,咱河中府的乡户不比江南,一些贫穷的乡户,二分利他们也还不起。正好新政不是要求我们新修水利么,但是差役法又被废除,我们何不招这些贫穷的乡户去兴修水利,让他们赚点口粮,度过这青黄不接,顺便可以再发点盐钞,当做青苗钱。”   “此策倒是不错。”   韩绛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又道:“不过这个也不归我管,你们两个看着办就行了,但你们必须要放贷青苗钱,官家和王学士对此都非常看重啊!”   “是。”   蔡延庆点点头。   韦应方突然给曹奕使了个眼色。   曹奕是心领神会,立刻道:“韩寺事,还有那税务司,也真是欺人太甚!”   不等他说完,韩绛抬手道:“这税务司的事,我管不着,也别跟我说。”   韦应方大吃一惊,“韩寺事都管不着税务司?”   韩绛叹道:“他们现在连宗室的税都查,只是说即便查到,宗室也可免于刑罚,但罚金也是得交。我上税务司去,兴许连杯茶都讨不到。”   瞬间,堂内变得是鸦雀无声。   每个官员的脸上,都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韩绛又道:“你们要知道,这税务司的背后可是官家,如果咱们占理,那倒也不怕,官家也不能无视朝廷法度,但如果不占理,还闹到官家面前去,岂不是自找不痛快。”   “明白!明白!”   韦应方一边抹汗,一边道:“韩寺事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不过心里多多少少还有些平衡,原来陈明那张面瘫脸也不是专门针对我们,他们对每个人都是如此。   可是这么一来,这税只怕是逃不掉了,除非你不被抓住,韩绛的话再明显不过,没有证据,吵到皇帝那里去也不怕,有证据,那你就得认罚,只有宗室那种地位,才能够免于刑罚,你们自己掂量掂量。   但不管怎么样,韩绛这一番话,还是鼓舞了士气,就是要放贷,你们谁敢低息跟朝廷抢买卖,你们就试试看。   第二日,韩绛又去到皇庭。   因为他是观察使,表面上来此的目的,就是处理禁令官司一事,他肯定是要去皇庭调查的。   “韩寺事,里面请,里面请。”   见到韩绛,张斐也是非常热情。   韩绛却是冷冷看他一眼,“不瞒你说,要不是那王介甫苦苦哀求,我还真不愿意来这里与你小子合作,真不知要短寿多少年啊!”   哇,上回自主申报,到底给他留下多大的阴影?看来我还是得收敛一点,不然的话,我很快就会成孤家寡人了。张斐讪讪道:“韩寺事言重了,其实河中府的百姓都说我这人挺随和的。”   “是挺随和的。”   韩绛呵呵两声,“你来河中府才一年,那弹劾你的奏章,就不低于两百道,可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啊!”   “两百道?真的假的?韩寺事,我年纪小,你可别骗我。”张斐是大吃一惊,这事他还真不知道。   韩绛哼道:“我还能骗你不成,就连蜀地、河北的官员都在弹劾你。”   张斐当即一拍大腿,“哎呦!我当初就说了,我不能来,你们就是唉,完了!完了!。”   “打住!打住!”   韩绛赶忙制止他:“是我们逼你来的,所以我们现在也在帮你兜着,那两百道弹劾你的奏章,不也没有将你给拉下来吗。”   “就是给韩寺事添麻烦了。”张斐一脸羞愧道。   “我还好,你主要是给王介甫和司马君实添了不少麻烦。”   韩绛摆摆手,突然神色一变,又是严肃道:“我在来的路上,得知朝廷情况有变,如今很多人将河中府的成功,都归咎于公检法,但具体是怎么回事,你心里应该清楚。”   “清楚。”   张斐道:“要不是新政,公检法根本不可能在这里立足。”   “你知道这一点就好。”   韩绛道:“所以现在王介甫急需新政的政绩,最近你们皇庭就收敛一点,这风头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出。”   张斐赶忙解释道:“最近我已经非常收敛,相信韩寺事也应该听元学士说了吧。”   韩绛稍稍点头。   昨夜他就与元绛密会过。   张斐又深感担忧道:“不过我也写了一封信给王学士,缺少公检法的保驾护航,关键是那些地方官员又都信不过,就怕其中会出幺蛾子啊!”   韩绛捋了捋胡须,道:“这原本也是我比较担忧的一点,但是从现在的局势来看,倒也不是不行。”   张斐明知故问道:“韩寺事此话怎讲?”   韩绛瞧他一眼,呵呵笑道:“这也得多亏你啊!你在河中府兴风作浪,吓得不少地方官员是寝食难安,不然的话,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弹劾你,也使得朝中不少大臣变得更加坚定的支持新政,如果那些地方官员执法不力,那司马学士肯定会在当地推动司法改革。”   “原来如此。”张斐点点头:“这我就放心了。”   韩绛又道:“单就财政来看,我与王介甫也对河中府的情况商量过,这青苗法也不一定适合陕西路,因为这里的田地是远不如江南肥沃,百姓也比较贫穷,许多地方一年只有一收,你的盐债计划其实要更适合陕西路。   故此我与王介甫的看法,就是你就待在陕西路好好干,然后他们那些人再借公检法之威,去其它地方推行新政,如此一来,必将事半功倍啊!”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干的。”   韩绛不由得打量了下张斐,笑道:“你会这么听话?”   张斐苦笑道:“韩寺事明鉴,我一只都致力于帮王学士解决问题,从不是制造问题,只是解决问题的方式,可能是有些激进。”   “可不止一些激进。”   韩绛瞧他一眼,好似说,你小子就别在我面前装了,又问道:“难道你就不打算将公检法推向全国吗?”   张斐愣了下,反问道:“难道王学士希望公检法不要推向全国吗?”   “呃。”   韩绛直接将自己给问住了,摆摆手道:“那倒也不是,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张斐点点头道:“理解。”   韩绛还是狐疑地瞧了眼张斐,他已经上过一回当,千万不要低估张斐的通情达理,等他操作起来,可能就是另外一回事,会令人心惊胆颤。   二人聊完此事后,韩绛就告辞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许芷倩就跟了过来,“韩寺事怎么没有留下来吃午饭?”   使官造访,宴席都不备,这官场你还混得下去吗?   张斐笑道:“他现在是要全力支持官府打压我们公检法,所以跟我吃饭都会惹人怀疑。”   许芷倩吓得轻轻“啊”了一声,但随后就反应过来,“那我们该如何配合?”   张斐道:“让事情回到原本的轨道上。”   “嗯?”   许芷倩好奇地看着张斐。   张斐笑道:“其实说到底,公检法也就只是辅助,一个国家最主要的权力,还是行政大权,国家面临的问题,也需要行政权力去解决,而不是司法,司法只是帮助君主和百姓守住底线。去年我们已经是喧宾夺主,但这决不能是常态,如果司法同时也掌管行政,那就是法家之法,治理地方还是得以官府为主。”   许芷倩蹙眉道:“可是那些人心狠手辣,倘若让他们轻易压制住我们公检法,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张斐笑道:“公检法的强项并不在于进攻,而是防守,因为必须得事情发生之后,司法才能够干预,现在我们已经站稳脚跟,再加上韩寺事也不真是来对付我们公检法的,我们无须太多担忧,只是目前要低调一些,让河中府的重心先回到官府。”   许芷倩又问道:“如果他们犯了事,咱们还能不能抓他们?”   “必须能!”   张斐道:“在事情发生之前是他们说了算,但是事情发生之后,可就是我们说了算。争斗始终避免不了,但只要在规则之下,那也就无妨。”   回去之后,韩绛自然告诉韦应方等人,自己也训斥了张斐一遍,大家同是为君分忧,怎有能敌我之分,如这种事其实是可以私下商量的,没有必要弄得大家都没有面子。   当然,光凭这一点,肯定是不够的。   韩绛还得做一些什么,涨涨官府的士气,就比如说推动被遗忘的青苗贷。   其实元绛和蔡延庆都已经将炉灶弄妥,就等他来点火。   他这一点头,官府突然来个急转弯,又表示将要对乡户进行钱贷和工贷,可以借钱还钱,亦可以以工代偿。   同时派官吏去个乡村宣传,主要是给予那些大地主威慑。   你们要敢低息放贷,你们就试试看,看我整不整得死你们。   指望皇庭,那你去指望呗。   但你们休想再拿到官府的任何经济特权,只要是官府垄断的,你们是碰都别想碰。   大多数地主是二话不说,直接就跪下,表示自己绝不会低息放贷,大哥,还是你来吧,我们先撤了!   因为这些大地主本就不打算借,可是不借吧,在乡里又不好混,那些乡绅天天念道他们,这回好了,官府来了,还给予这么重的威胁,这民还是不要与官斗。   怕了!怕了!   纷纷是借坡下驴,有各种献殷勤,与官员重新建立起友好的关系来。   大家还是一家人。   如今商业环境好了,大家现在都在商业方面走,要借钱也是投资解库铺。   如今不少解库铺也想拿到官府的飞钱、运输项目,因为官府取消差役,都得改为雇役,这里面就变得大有利可图,关键河中府人力成本还非常低,只不过要以一家之力根本不可能与马家抗衡,他们也在集资。   虽然还是有一些乡绅并不理会官府,坚持履行约定,但他们已经不成气候,官府都不理会他们,也不去威胁他们,因为这些人多半是退休官员,也不怕官府的威胁,何必自讨苦吃。   青苗法非常顺利的就执行下去。   但在河中府而言,这已经是形式大于利益,官府也没指望着靠这个改善财政,就非常随意,就是让马家负责城内,乡里则是交给各地仓司负责。   但在外人看来,韩绛一来,立刻政令通达,吓得那些大地主都不敢跳,也不敢去找皇庭,这官府还是官府,他们有一万种手段能够整死你。   之前就有一种大厦将倾的感觉,官府仿佛都要被皇庭给取代。   现在看来,显然不是。   一时间,是官威大振啊。 第六百二十三章 二法之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如今在河中府,那商业是大行其道,每个人都热衷于想尽一切办法赚钱,刚好着河中府地处关键要冲,连接西北与东京,同时又是西北战场的后勤基地,这里面其实是有着无限商机。   别说一分五,就是两分利息,对于那些大地主而言,也变得是毫无吸引力,因为公检法杵在这里,也没法逼得那些乡户卖妻卖儿,虽然皇庭也会为他们追债,但那种灰色利润几乎是降到为零,至少他们暂时不敢再这么干,这中间利润其实不多,反观在商业上,如果他们要不加大投入的话,马上就会被人挤掉。   原来从东京来河中府的商人,是远不止樊正一个,还有一些人是默默潜伏着。   他们为什么来河中府,就是因为他们知道,一旦公检法站稳脚跟,商业必然会变得更加繁荣,在这里赚钱,是要更加安全。   东京汴梁就是如此。   马家也是看到这一点,才让樊正顺便来这里看看形势,如果有机会,就将店铺开起来。   之前这些商人是一边观察着公检法的发展,一边暗中寻找商机。   直到马家解库铺开业之后,他们才活动起来。   但河中府的人并不清楚这些,他们所看到的,就是河中府的商业突然变得愈发繁荣,仿佛到处都是商人,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不说别的,茶酒的销量都在增加,酒楼的饭菜也都在涨价。   而茶酒基本上是被官府和当地的豪民垄断,难道有钱不赚吗?于是他们就将更多的钱,投入到自己的买卖中。   至于说乡户的青黄不接,他们认为官府和乡绅应该承担主要责任,跟他们没啥关系,他们之前参与那个约定,也只是为了对方青苗法,可不是悔悟,乡绅也是利用这一点,去团结他们,所以他们现在反悔,乡绅也没有办法。   这令许多乡绅的威望是备受打击,而官府赶紧借机收拢民心,扭转青苗法在百姓心中的负面印象,之前在那些乡绅地宣传下,很多百姓对青苗法都是非常害怕的。   这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有民意基础,那就好办多了。   历史上王安石的失败,其中一个关键原因,就是不具备民意基础,舆论都被乡绅控制着。   而蔡延庆和元绛对此已经准备很久,只是说等着韩绛来拍板,但其实韩绛来此的主要目的是视察军政,裁军之后,西线的布局,这可是皇帝和王安石最为关心的。   至于财政方面,韩绛就只是一个吉祥物,鼓舞一下士气,真正办事的还是元绛。   不得不说,这个策略是非常成功。   要知道上半年,官府仿佛都已经是奄奄一息,毫无生气,就是眼巴巴地看着公检法肆意扩张,接管一切。   但其实基于制度,公检法不可能接管一切,行政和司法是完全分开的。   大权还是在他们手里,只是他们老是想借用自己的权力去干掉公检法,结果又干不掉,他们就认为是自己大权旁落。   但随着韩绛的到来,告诉他们规则和玩法,这官府又重拾信心,迸发出生机来。   没过几日,青苗法就正式在河中府全面展开。   这回官员们可都是非常积极,因为这可是权力的体现,要不再干点什么,百姓眼中,就没有官府,只有皇庭。   但这只是捍卫官府的权力,而无法轻易动摇公检法在百姓心中的地位。   虽然最近皇庭非常低调,张斐一直在忙于跟学生上课。   法学院。   哐哐哐!   锣鼓声响起,时间观念超强的张斐,并没有再多说一句,“下课!”   然后就开始收拾起文案来。   “大大庭长!”   窗外一人突然喊道:“你你上完课了吗?”   张斐偏头看去,见是一位大叔,于是问道:“有事吗?”   站在外门的观众们,齐齐点头。   “什么事?”   张斐不禁走上前去。   那牛北庆和龙五两大门神立刻出现在门口,拦住那些百姓,但百姓们是非常懂得规矩,老老实实站在门前、窗前,只是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大庭长,我向去官府借贷青苗钱,官府会不会让我多还钱?”   “还有!官府说直接借盐钞给我们,那盐,盐钞能买东西吗?”   “没有担保,能不能去借?”   “官府不会逼着我们去给别人担保吧?”   所有问题都是有关青苗钱的。   目前已是青黄不接之际,不少百姓都需要青苗钱的救助,但他们内心并不相信官府,而是相信皇庭。   他们希望皇庭给他们一个保证。   张斐对此是心如明镜,等到他们问得差不多时,才回答道:“首先,关于青苗钱,乃是官府的决定,与我们皇庭没有任何关系。”   “啊?”   百姓面色骇然。   与皇庭没关系,这还能借吗?   张斐马上又道:“但是你们所担心的问题,都是属于违法问题,我相信官府也不会这么做的。   比如说,担保人,根据契约原则,担保必须要处于自愿,任何人都不能逼迫你们为任何人作为担保。   又比如说盐钞,我看过官府的规定,你们也是可以用盐钞偿还青苗钱,以及交税,这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而且据我所知,目前很多人都在用盐钞买东西。”   “那如果官府这么做了,那咱们能不能来皇庭诉讼?”   “绝对可以。”   张斐笑着点点头:“我相信法援署也非常乐意帮你们打这种官司。”   又有一人道:“可是我听说官府有威逼那些大地主不准低息借贷给我们。”   “这我不清楚,也没有人因此事向皇庭起诉。”   张斐摇摇头,忽然见到一道人影,赶忙道:“苏检察长。”   苏辙瞧他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走了过来。   张斐问道:“苏检察长,有人询问,官府有威逼那些大地主不准低息借贷,你们检察院没有调查过吗?”   苏辙点点头道:“我们检察院有对此进行过调查,但并没有证据显示,官府有威逼那些大地主不准低息借贷,并且乡户里面都还存在不少一分五的低息。”   一个大娘道:“现在也少了,很多人也都不借了。”   没有大地主的支持,光凭那些个乡绅,也撑不住,他们也不敢借太多钱出去,再加上官府最近下场,他们也就赶紧收紧一点。   “当初那些人说好要低息借贷给我们,结果现在又都不借,这不是在骗人吗?”   “大庭长,他们这么做就不违法吗?”   “不违法。”   张斐道:“之前皇庭就已经做出说明,而我又再仔细审查了一番他们的约定,其中有一个很关键的原因,就是你们都不是约定的参与方,所以你们无权控诉他们,他们对你们也没有法律上的权利义务。   甚至可以说,即便他们中有人高息借贷给你们,你们也无权去控诉他们,只有参与约定的人是有权控诉他们的。”   “那如果我们还不上官府的钱,皇庭会不会逼我们还钱。”   “会得。”   张斐点点头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们若借了钱,就必须还钱,无论对方是不是官府。而且,我也要提醒你们一句,两分的利息也不低,你们一定要想清楚,如果没有把握还上,亦或者实在是没钱吃饭,就最好还是不要去借,那官府不是还提供了生计吗?你们可以去挣点钱,度过这个难关。”   “多谢大庭长,我们知道了。”   “不用谢。”   张斐见还有不少百姓面色忐忑不安,稍一沉吟,“其实我们皇庭非常乐意为你们解答关于司法的问题,这样吧,我们皇庭过几日举办一次问答会,公布和解释一些案子的判决,同时也回答你们所关心的一些问题。虽然我们经常将相关内容发在法报上面,但大多数人都不认识字,也容易被人曲解。”   “好好好!多谢大庭长,多谢大庭长。”   百姓闻言,顿时激动不已。   “不谢!不谢!”   张斐笑着点点头,“你们早点回去吧。”   “那那我们就先告辞。”   “慢走。”   这些百姓走后,张斐是长长松得一口气。   苏辙笑道:“大庭长的智慧,真是不限于司法,这问答会可真是妙不可言,可以令大家更清晰地看清楚那个瓶子。”   这番话也确实发自肺腑,言出必行,值得钦佩。   说得好听,没有意义,你能否做到才是关键,但不管是听证会,还是这问答会,都符合张斐对法制之法的讲述。   “过奖!”   张斐谦虚一笑,又道:“你们检察院也可以举办这种问答会。”   苏辙错愕道:“我们检察院能够说些什么?”   判决权和司法解释是在你手中。   张斐笑道:“比如关于检察院针对官府盐债的调查,关于检察院与马家解库铺的合作调查,这都是大多数人关心的事,他们也想知道检察院到底是怎么调查的,调查结果又是否值得大家信任。   检察院的问答会,不但能够确定检察院的权威,同时还能够避免百姓的误会,以及对官府更好的监督和让官府的政策得到百姓更多的信任。”   “得到百姓的信任?”   苏辙苦笑道:“这还是需要官府自己守信,但事实却是官员们的确有暗示那些大地主,跟官府作对的下场,只是我们查不到证据罢了。”   张斐笑道:“没有查到证据,只因这种事还未发生,发生了再说呗。”   苏辙皱眉道:“但是酒税、盐税、茶税全部控制在官府手中,他们若只是不准某人酿酒,亦或者不准某人贩茶,我们其实是毫无办法的。”   张斐道:“对于我们公检法而言,遵守游戏规则,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苏辙道:“我的意思是,我们能否想办法,制止官府依靠这种手段来谋取利益。”   张斐思索片刻,道:“其实公检法相对来说,还是比较被动的,因为从司法角度来看,未雨绸缪,绝不是好事,反而是在破坏司法体系,因为未雨绸缪,一定是出于主观,出于个人对未来风险的预测,这可以用来行政,也可以用来做买卖,但对于我们而言,就只能记在心里,而不能付诸行动,如果可以付诸行动,那么我们就能凭借自己的臆想去修订律法,这是非常可怕的。”   苏辙沉思一会儿,道:“你这一番话算不算是违反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张斐一愣,摇头笑道:“当然不算,相反,这是在遵从祖宗之法,尽可能的让法制之法这项制度变得更加完善,不让其以后成为弊政。”   苏辙微微一笑,点点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岂敢!岂敢!”   张斐又道:“至于苏小先生所关心的,其实也不足为虑。”   苏辙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张斐解释道:“天下熙然,皆为利往,官府将酿酒权给谁,不给谁,我们不能做主。但是他们必须要确保,财政利益一文不少,酒户正当权益得到保证。   比如说扑买酒税,根据规矩,是价高者得,但如果官府让人低价买下,这可能就是违法行为,那检察院就能够介入调查。   如果竞价者出得一样的价钱,官府想给谁都行,但是他们与竞价者若有利益来往,那我们也能调查。   当然,如果我们查不到,那就只能怪自己无能。”   “是呀!如果他们问心无愧,秉公执法,这国家得益就不会受到损失,如果他们玩花招,必然是自己得利,只要揪住其中利益脉络,那我们就能够限制住他们。”苏辙点点头道。   张斐笑道:“正是如此。”   苏辙又道:“关于那问答会,要不我们一块举办,不瞒你说,在下对于这问答会,还是有诸多困惑。”   张斐稍一沉吟,道:“最初我们可以合作举办,但到底还是要分开的,因为我们公检法是互不统管,也许在一些案件上面,我们是敌对关系。”   苏辙点点头道:“如此也行。”   就在他们交谈间,已经有不少河中府的官员,在河东县的仓平常发行青苗钱。   蔡延庆、元绛、韦应方等官员也亲自来此视察。   可是当他们来到常平仓时,却发现以工代赈那边是围满了人,而借钱这边,却只有几个老弱病残。   “元学士、蔡知府,韦通判,你们来了。”   李永济气喘吁吁地跑上前来,好久没有这么大的工作量了,真心累得慌啊!   蔡延庆好奇问道:“为何借钱的人这么少?难道他们家都不用干农活吗?”   元绛补充道:“还是说他们并不相信盐钞。”   李永济回答道:“都不是,他们都要干农活,而且也不是不信任盐钞,毕竟他们干活,咱们发的也是盐钞,但他们现在宁可累一点,或者让父母妻儿帮忙多干点活,也不愿意借钱。”   韦应方道:“为何?难道他们担心官府多收他们利息吗?”   “并非如此。”   李永济道:“这事还得从税务司说起。”   提到税务司,官员们心里都咯噔一下。   “这与税务司有何关系?”韦应方急忙问道。   李永济解释道::“因为税务司收税法关系,大多数家里有田地的百姓,都去找人算过,自己要缴纳多少税,他们盘算只要度过这一两个月,明年就会有余粮,正好如今我们又给他们提供生计,所以是再苦他们也不想借钱。”   蔡延庆道:“原来如此,这我倒是没有算到。”   李永济又道:“此外,一些有着上百亩田地的三等户和二等户,最近都拿自家田地去抵押借钱做小买卖,但那些人也都愿意跑去马家解库铺借钱。”   韦应方立刻道:“元学士,蔡知府,这如何是好,青苗钱都借不出去。”   元绛道:“马家的钱,不也是官府的钱吗。”   韦应方不做声了,暗骂,这两只老狐狸。   他们现在知道如何应对公检法,但不知道如何应对税务司,还是希望乘着韩绛在,去压一压税务司。   蔡延庆突然道:“既然百姓更希望官府给他们提供生计,那就不如多做一些水利。”   元绛点点头。   曹奕又道:“可是这需要花钱啊!”   元绛摆摆手道:“发得是盐钞,暂时也不会影响到财政。”   说着,他又伸手向蔡延庆,“蔡知府,请。”   “请。”   二人往人群那边走去。   蔡延庆突然余光往后一瞥,见韦应方他们没有跟上来,小声道:“这些乡户赚得盐钞,必然会拿去买粮食。”   元绛道:“这粮价肯定会上涨,我会让提举常平司做好准备的,到时大家见到盐钞能够从官府购买足额的粮食,必然会有更多人使用盐钞。   如果百姓都有使用盐钞,同时不来官府兑换盐,那就是算是官府赚得,今年官府财政根本不需要花什么钱。”   蔡延庆抚须笑道:“想必这就是你当初与张庭长商量好的吧。”   元绛呵呵干笑几声。   盐债、盐钞、税才是他与张斐的最终计划。   就是利用官府信用去盈利。   其实这也属于王安石的理财思想,他们的整个变法思路,也就是拿官府的信用去跟商人一样赚钱,只不过是在操作的时候,很多时候就彻底变味了。   与此同时,济南府也在执行青苗法。   “这么多人啊!”   吕惠卿、章惇来到郊外的常平仓,但见仓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百姓手中有拿麻袋的,有挑担子的。   当地仓司神情激动道:“在平时或许没有这么多人,但是在这时段,可从未出现过这么低的利息,百姓都非常激动,一大早就赶来这里借粮食借钱。”   章惇点点头,又道:“但是你们也要看紧一点,千万别偷工减料,引得百姓怨声载道。”   “是是是,我们一定会盯紧的。”   “谷仓司,那些乡绅、地主可对此有意见?”吕惠卿突然问道。   仓司立刻道:“他们也知其中利害关系,不但没有意见,还愿意为乡户做担保。”   “那就好!”   吕惠卿点点头,“你先去忙吧,我们自己再看看。”   “是。”   这仓司走后,吕惠卿呵呵笑道:“这都得感激公检法啊!”   章惇却是谨慎道:“但也得小心啊!毕竟咱们也是第一回 干这事。”   吕惠卿自信道:“至少今年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济南府,长清县。   长清知县谷友存在大堂中来回踱步,两边坐着当地的乡绅、富户。   “为什么别得县能借出那么多,我们长清县的青苗钱就借不出去。”谷友存突然停下脚步,望着两旁的乡绅、富户道。   其中一个老者就道:“谷知县,咱们县三面环水,一面靠山,许多人是以渔猎为生,就是那普通农夫都能乘浪翻上几个跟头,青黄不接之时,他们也可以去打打渔猎为生,不需要借钱啊!”   “这怎么能行。”   谷友存道:“倘若借不出钱,拿不到利息,到时比不上河中府的财政,朝廷就有可能让公检法来管,你们到时就别来想我诉苦。”   “可我们都已经愿意给乡户担保,还要我们怎样?”   “我不管,你们将这剩余的青苗钱给分摊了。”   “谷知县,我们又不需要粮食,我们借青苗钱作甚。”   “那你们需不需要公检法?”   谷友存反问道。   “?”   众人沉默。   谷友存又道:“你们将常平仓的青苗钱给分摊了,到时你们可以拿去借给别人,多少利息,我官府不管,如何?”   “!”   众人还是沉默。   谷友存又道:“我也不想这样,但此时此刻情况非常特殊,稍有不慎,公检法就将接管这里,到时你们手中的每一张契约可能都是违法的。”   “但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我这里借钱的人是真不多。”一人言道。   “就这一两年,不会很久。”   “好吧!”   出得府衙,这些乡绅、富户就开始抱怨。   “什么青苗法,这简直就是在抢劫。”   “逼着我们担保还不够,还要让我们分摊青苗钱,我老齐家什么时候问别人借过钱。”   “也怪不得谷知县,要怪就怪那公检法,不来就已经这么害人了,来了还得了。”   “也对也对,公检法、税务司不来,什么都好说。”   “可是咱借这么多钱干什么?还不如直接将利息交给官府,何必多此一举。”   “各位也别太沮丧,其实谷知县也是急了一点,这才过去几日,他就希望每个人都来借钱,但这怎么可能,除非是遇到天灾。而如今我们将青苗钱都借走了,那些人再想要借钱,只能找我们,高于两分的息借出去,应该是不成问题啊!” 第六百二十四章 问答会   经济!   经济!   还是他妈的经济!   这宋朝的根本矛盾就是财政,没有别的,只要将财政搞好,那什么问题都好说,而不是什么公平、正义。这就是为什么,在公检法刚刚出来时,不管是王安石,还是司马光,都不在意这套体系的本身,包括富弼他们在内,也都只是将公检法视作政治斗争的工具。   是后来随着东京商业的繁荣,以及河中府的稳定,财政的收入增加,才令他们中不少人觉得这可能是未来的出路,这才开始重视起公检法来。   但他们重视公检法,追求的还是要改善财政。   其实每个官员们心里都非常清楚,这场斗争的胜败不是在于,双方在一年内公平公正处理了几桩案件,而是财政,谁能为中央财政减负,那谁就是最后的赢家。   就是这么简单。   赵顼信任张斐,也不是因为公检法,而是因为潜龙勿用这个计划。   既然目标非常明确,且非常简单粗暴,那就往这方面狠狠地干。   所以京东东路的官员们,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将所有的青苗钱全部借贷出去,争取最大的利润,这可都是政绩。   但要是平时这么干,那这自然会弄得怨声载道。   那些官吏、大地主可没有这么好说话。   不过早在汴梁试行免役法时,王安石、吕惠卿就已经开始对此布局,就是利用汴梁权贵的恐慌情绪,去威胁其它地区的官员。   你们要不支持我的新政,自主申报和税务司就会上门。   虽然免役法在汴梁取得成功,但王安石心里非常清楚,这么做下去,新政将完全受制于司马光的司法改革。   然而,司马光他们搞司法改革,就是为了反对新政的。   与一个反对改革的人去推行改革,别人不知道,但王安石肯定是没有这么傻,他从未想过要将汴梁免役法的成功推向全国。   可在当时,他的威胁论,其实效果一般。   因为很多人认为,就是你王安石将我们这些特权人士纳入到免役税中,你要不纳入进去,什么申报都跟我们没有关系,所以你才是罪魁祸首,你还好意思说别人吗?   当时反对新法的官员依旧是与日俱增。   但是随着公检法在河中府推行后,地方官员渐渐意识到,这司法改革才是最可怕的,一旦官员失去司法大权,别说这权力和金钱,就连性命都成问题,随时可能面临检察院方面的起诉,而他们的关系,是完全行不通的。   当然,他们能够这么快得知河中府的情况,也是吕惠卿他们努力的结果。   二者一比,新法真香。   因为司法改革是要限制和分割官府的权力,同时引入一波新人入场,而王安石的司法改革,其实走得还是法家路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要加强官府的权力,只是会打击到士绅阶级的利益。   简单来说,司法改革对于官员们而言,是纯粹的损失,而新法对于官员们而言,只是得失之间的取舍。   必然是选新法。   当然,这部分官员是没有范仲淹他们那种坚定的政治理念,他们之前就是保守派的那帮人,捍卫的是自身权益,在这基础上,他们才会考虑到国家利益。   然而,如范存入、苏辙、苏轼他们这些人,个个都是心怀抱负,有着很坚定的政治理想,他们就宁可受到司法改革的束缚,也不愿意向新法妥协。   但这一类人毕竟是少数,由于大多数地方官员都支持,这个青苗法在京东东路推行的非常迅速。   很快就抵达登州。   登州的情况也跟济南府差不多,先是面向乡村放贷青苗钱,如果借出去的钱不多,官府再联合乡绅、地主,分摊这青苗钱。   范纯仁得知之后,立刻就此提起上诉,这跟青苗法的规定不一样,但跟他预想中的是一模一样。   然并卵。   官府不可能判自己违法,直接表示这是官府政令,你们司法无权干预。   再加上那些大地主、乡绅也不是说完全是被逼的,虽然他们也有些郁闷,但也都是自己点头答应,到底官府也只是给他们的是两分利,只要以两分利放出去,不亏就行。   这总比税务司来要好!   相反,河中府的情况,就大不一样。   韩绛的到来,确实重振官府威望,但也就是一个波峰,很快就过去,青苗法直接就变成以工代赈。   真正拿抵押物借钱的人,都跑去马家解库铺。   相比起官府而言,大家还是更喜欢与商人合作,至少地位上大家是平等。   这声势是远不如京东东路,就还是如平常一样,没有掀起太多波澜,只是大家可以明显的感受到,这节奏在变快,大家都急着挣钱。   尤其是官府开始对外发放小面值的盐钞,进一步加剧这种现象。   商人、富户压抑多年的情况,终于在公检法的庇佑下,开始爆发。   以往大多数商人也不敢这么嚣张的挣钱,除非你有关系,否则的话,官府肯定会上门的。那些富户就更加可怜,为了躲避衙前役,不但将土地卖了,还不惜自残身体,与父子断绝关系,等等。   马家解库铺出来之后,这土地交易就在迅速激增。   有些人要本钱做买卖,那就卖土地,有些人想成为地主,那就买土地。   可是,这表面的平静下,却暗藏着危机和更加尖锐的矛盾。   这些人都不傻,他们心里非常清楚,青苗法那不过是欲盖弥彰,根本不值一提,真正的威胁始终是税务司,他们也没有过多去关注青苗法的执行,而是在想办法躲避税务司。   河道上,一艘小舟缓缓驶过,仓里坐着二人。   其中一人道:“我们税务司的人都是靠奖金过日子,大家早就划分好区域,免得查到一块去了,谁也不想将自己的奖金分半。”   另一人道:“所以我家老爷的地都是在你的调查区域内?”   “是的。”   “你确定没有其他人会调查我家的田地?”   “不会!”   “很好!这里是一百贯,以及两张一百亩的地契,到时你就拿着这两张地契去交差,事成之后,我们会再给你一百贯。”   “多谢!多谢!放心,这事就包在我身上。”   平陆县。   两只车队在一条狭隘的山路上相遇。   “胡兄,你怎约在这地方交易,咱们这正当的买卖,愣是让你干成了山贼买卖。”   “唉还能为什么,不就是为了躲避那税务司么。”   “我也听说了,但大家不立契就行,咱们两家都这么熟了,也用不着立契,不至于来这荒山野岭交易。”   “听说那税务司神出鬼没,手段狠辣,咱们今年就还是小心一点。”   “行吧!按照你的要求,全都是银子。”   “有劳了,只因这银子量少,好隐藏。”   “这税务司当真恁地厉害吗?躲在山里的交易,他们都能知晓?”   “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是没有人想交这么多税,同时谁也不想当这出头鸟,唉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这倒也是,过两年大概就清楚这税务司的手段,到时就可以对症下药。”   在河中府官府疯狂秀操作之间,皇庭相对是比较低调的,可是中间皇庭的许多操作,也令百姓是深感迷惑,所以在波峰过去之后,皇庭联合检察院、警署,举办了河中府第一届公检法问答会。   就在主庭举办。   上午时分,阳光明媚,皇庭周边现在已是郁郁葱葱,鸟语花香。   院内院外是人山人海。   不单单是百姓,所有的官员、地主全部来了,虽然韩绛稳住了官府的权威,但是公检法已经是深入人心,他们的一举一动,还是关乎着每个人的利益。   韩绛也没有说不理会公检法,他只是要运用官府优势去压制住公检法。   今日他也是亲自到场,很快就被官员们给围住。   吕公孺双手没入袖中,向四周官员问道:“这问答会到底是什么意思?”   蔡延庆回答道:“据说就是回答百姓提出的一些问题。”   吕公孺又好奇道:“可是他为何这么做?”   蔡延庆摇摇头,“这我也不大清楚。”   何春林轻轻哼道:“那张庭长就爱哗众取宠,蛊惑民心,他们当初就是靠着污蔑官府,来彰显自己的公平正义,骗取百姓的信任。”   韦应方他们也都纷纷点头。   韩绛皱眉道:“你们就不会这么做吗?”   何春林委屈道:“韩寺事明鉴,下官还肩负着朝廷交于的重任,这谈何容易啊!”   言下之意,我们要成大善人,朝廷也不会让我们当这官了!   公检法又不帮着弄钱,只需要顾着公平、正义,那当然简单啊!   韩绛哼道:“你这纯属借口,青苗法本是为国为民,你们却弄得失尽民心,还有你们之前的盐债、盐钞,以及制盐的改革,如今都深得百姓推崇,本也是获取民心的好政策,且与皇庭无关,但如今在百姓看来,却是皇庭逼着你们这么做的,我真不知道是该说你们蠢,还是夸你们个个是高风亮节,淡泊名利。”   这一番话下来,何春林他们当即沉默了。   回想一下,好像还真是如此,这些政策都执行的非常顺利,百姓大为收益,而且全都是他们官府出台的,结果百姓全都感激公检法去了。   这!   为什么会这样?   现在他们自己都有些想不明白了。   吕公孺、蔡延庆、王韶等人皆是笑而不语。   他们心里对此都是心如明镜。   正聊着,忽闻有人道:“来了!来了!”   韩绛他们回头看去,只见张斐、曹栋栋、苏辙这公检法三大巨头谈笑风生地从大堂里面行出,个个年轻俊朗,气质非凡。   十分养眼。   甚至都让韩绛、元绛、吕公孺等人心生落寞,自己老了啊!   看到外面人山人海,曹栋栋顿时是心花怒放,低声道:“张三,如这种问答会,应该经常举办才是。”   张斐笑道:“我带着你们办几次,到时你们就自己开,而且你们警署应该是最常开的。”   曹栋栋急急问道:“怎说?”   张斐道:“因为你们警署是最常与百姓打交道,且冲突也是在所难免的,一些百姓关心的事情你们都可以开这问答会,来解释其中缘由,以求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曹栋栋眼眸一转,“明白!明白!”   苏辙偷偷瞄了眼这厮,暗笑,你这纨绔,可真是好出风头,一旦这问答会成为惯例,那你们皇家警察也必将束手束脚啊。   交谈间,三人来到庭台。   不过这庭台稍稍改变了一下,就是用黑布盖住了上面的庭长席,三人是坐在第二排,也之前就是四小金刚坐得位子。   这就是为了给大家一个更直观的印象,公检法是平等关系。   入座之后,等到外面渐渐安静下来后,居中的张斐就朗声道:“关于今日的问答会,将会成为我们公检法的惯例制度,原因有二,其一,由于我们公检法是一种全新的制度,很多百姓对此并不了解,这种问答会,也是为求增加百姓对于公检法的了解,包括皇家警察是如何查案,检察院又是如何行驶检察权,我们皇庭的判决解释。   其二,则是为增加透明度,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们肯定也有犯错的时候,但较之一般人,我们应该更快速的改正,以免造成更大的恶果,而增加透明度,就是为了确保,我们一旦犯错,能够得到及时的反应,以及保持与所有人的沟通,减少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不少官吏闻言,是嗤之以鼻。   小儿行径!   装模作样!   漂亮话谁不会说,但关键能否做到。   你现在说得话,到时也只会让你骑虎难下。   此非为官之道啊!   吕公孺不禁感慨道:“此子胜于吾辈!”   郭逵低声问道:“吕知府何出此言?”   吕公孺叹了口气:“郭宣抚使可想想,今后军中若是规定,定期随时解答士兵们的疑惑。”   郭逵低眉思索半响,摆摆手:“那我可做不到。”   哪个士兵少了一点军饷,然后就提出疑惑,这怎么回答,自古以来,都是讲究层层剥削。   这就不能解释。   吕公孺道:“我也做不到啊!”   韩绛小声向元绛道:“看来这小子还是一点未变,喜欢出人意表,标新立异。”   元绛点点头。   韩绛又道:“你今后可得小心一点,与这小子合作,永远是喜忧参半啊!”   元绛叹道:“我都已经习惯了。”   “真是难为你了。”   韩绛呵呵笑道。   又听张斐说道:“但由于人数太多,如果当面一一问答,可能在过程中会损耗不少时间,于此,我们委托法援署,去征集大家的问题,来进行解答。   当然,这些问题肯定也是经过筛选的,因为时间有限,我们只能回答一些关键,涉及多数人,且我们能够回答的问题。我们无权代替其它官署回答问题。   下面就是回答时间,先由我们皇庭开始。”   说着,他拿起一份文案,看了看,然后微笑地看着大家,“看来大家对于之前青苗钱的事,还是非常关心。其中主要问题就是,一些大地主没有依照当初的约定,以一分五的利息借贷给乡民,以及皇庭为何要驳回官府的起诉,皇庭为什么不督促那些大地主执行约定。”   百姓们是频频点头。   而那些地主怎么神情忐忑,这个坎就过不去是吧。   张斐念完之后,放下文案来,又看向大家,“其实关于这些问题,皇庭有向外解释过,今日我再系统性的解释一遍。   让我们先回到那场官司,那官司的起因,就是一些乡绅和一些地主借宗法达成一个约定,规定他们乡里的人只能以一分五的息借贷。然后官府下达禁令,禁止他们这么做,原因是官府认为这个约定是针对朝廷颁布的青苗法。   最终皇庭的判决,是官府的禁令无效,但也仅此而已。这个判决带来的原则,就是官府无权禁止任何人与任何人达成一份合法的约定,不在于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无论他们是不是针对官府的政策,这个并不重要,且也不涉及这份约定的内容,只要合法就行,就如同我们的判决一样,官府无权干预,皇庭也无权干预,因为这只是私人之间的约定,大家明白了吗?”   不少百姓是稍稍点头。   张斐又继续说道:“如果有地主没有有效的遵循约定,亦或者说直接违反约定,也只有参与约定方才能够对此起诉。这就好比一份买卖契约,其中一方没有遵守契约,如果另一方无所谓,不追究,其他人就无权干预,也包括官府在内。   这就是皇庭为什么要驳回官府的起诉,因为官府不是其中的参与方。同样的道理,乡民也不是参与方,虽然某些的地主所作所为,可能会影响到乡民,但乡民也无权起诉他们。   更简单一点说,他们是没有义务低息借贷给百姓,只有参与的乡绅,或者其他地主能够起诉他们。   其实之前也有一些乡绅来询问过,想要起诉那些不愿意借贷的人,但是根据他们约定的内容,只是约定了一分五的利息,并没有约定如果面对乡民求助,他们就必须借贷,目前来说,并没有地主以超过一分五的利息借贷给乡民。   当然,我不认为那些投机取巧的地主占得便宜,因为诚信是非常重要的,有了这一次,下一次就没有人会再相信他们,皇庭方面还是希望大家能够遵守诚信,但皇庭能做的也就只是如此。”   在场的大地主听到这里,是一点也不慌了,如今这年代,都讲究契约,诚信有个屌用,再者说,你们该借还是会来借的,老子又不缺那点利息钱。   一个书生突然道:“我明白大庭长的意思,但他们当初是以宗法来约定的,而不是一份普通的契约,乡民应该也算是参与方吧?”   “这是一个好问题。”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我们皇庭对此也是慎重考虑过,这里面确实存在一些问题,宗法应该是涉及到每个乡民,因为乡民也不能以一分五的利息放贷,而不仅仅是约束参与约定的各方,乡民应该就有起诉的权力,当然,这里我要特别说明,即便乡民起诉,这官司也一定会输,因为暂时没有人违反这个约定,他们只是选择不借,这并未违反契约。   可是,那份约定从头到尾,也并没有写明乡民的义务和责任,只有少数的人在上面签名,表示同意,如果说有乡民以高于一分五的利息放贷,皇庭其实也很难判他们的违反约定。   目前朝廷对于宗法的定位是类似于家法,但如父子之间,是有着血缘关系,在许多事务上是不需要拟定契约的,责任相对是比较明确的,但目前宗法又往往能够约束整个乡的乡民,他们相互之间不一定有血缘关系,就更像似百姓之间的一种约定俗成,这就导致其中责任和义务并不清楚。但我们皇庭到时会针对宗法,进行一些完善的。”   当即有一个老者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司法不应干预宗法。”   张斐回答道:“现在的问题就是不清楚这宗法到底属于家法,还是属于国法?”   老者不语。   说真的,他自己都不清楚。   其实这个宗法本就是家族制度,起源于那王公门阀时代,当时大家族周边的乡民都是他们的仆人,当然是要遵守他们家的宗法,但是现在由于门阀凋零,士族兴起,而士族和百姓的地位也从家仆变成佃农,主仆关系变成契约关系,但是官府又需要他们乡绅来管理乡村,于是就继续给予他们这个权力,其实就是介于国法与家法之间。但这跟公检法还是有矛盾的,因为公检法什么都管,其中的民事诉讼与宗法有很大的重叠,这当然需要调整。   张斐又道:“当然,皇庭也不是要废除宗法,只是要明确责任和义务的关系,因为根据我所了解,宗法只是少数人拟定的,但整个乡村的人都受到宗法的约束,又并没有明确拟定宗法之人对履行宗法之人的责任关系,不能只有约束,而没有责任,这是不对的。”   不少士绅对此非常不满。   他们当然只想拥有权力,同时尽量少承担责任。   反正,模模糊糊是最好的。   其实模模糊糊就是人治,人治也是要尊法的,讲规矩的,只是法律模糊不清,那就什么都是我说了算,而法治就是要求清清楚楚,越清楚的条例,这人治的机会就越小。   可是百姓们却非常拥护,是一个劲地点头。   士绅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们清楚,在这个问题争下去,他们是得不到支持的,只能盼着张斐早点谈及下个话题。   张斐也未对此纠结太多,又拿起第二份文案,“关于第二类问题,主要是关于契约方面的。首先就是违约金,关于这一点,皇庭在法报已经解释过,有人仍然不理解,为什么提前还钱还得受罚。   因为法制之法不光是捍卫借债人的正当权益,也包括捍卫债主的正当权益。皇庭是很难去判定,债主选择是否借钱给借债人,以及借多少给借债人,中间有没有考虑过年限问题。故此皇庭一律认为,借款年限是属于债主和借债人双方的正当、合法权益,必须受到保护。   反过来说,债主若是需要借债人提前还钱,可能也需要损失一些利益,去债务人达到和解,在这一点上,皇庭必须保护借债人的利益,同理而言,在提前还钱这事上,皇庭也必须保护债主的权益。   不过出于道德标准,提前还钱在道德层面上是胜于赖账不还,是一种信用的体现,故此皇庭在处理此类事情上面,给予不同的处理方案。   借债人可以直接拒绝债主提前还钱的要求,等到期再还,但是在借债人主动提前还钱上面,皇庭是允许缴纳规定的违约金,来终止双方契约。   这里我在特别多说一句,在商业契约中,如果提前终止契约,就必须赔付对方的所有损失。   当然,我还是建议大家都写清楚,这样才能够真正确保的利益不受到伤害。如果不清不楚,皇庭的判决,可能不会让双方满意。”   这时,一个大娘突然嚷嚷道:“大庭长,关于这契约,俺也有一个问题。”   张斐抬头看了眼那大娘,“大娘有何问题?”   “契约这么重要,但俺不识字,万一被骗了,那咋办?”大娘问道。   不少百姓直点头。   对对对!   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张斐笑道道:“其实这个问题,有不少人也已经向法援署反应,我也正要说此事,关于不识字的百姓立契,以前的方式,是找担保人或者牙人,也就是第三者来宣读契约内容,现在大家也可以找珥笔、茶食人来帮忙。”   一个年轻小伙当即道:“但是牙人、担保人也有可能被对方收买。”   “是的。”   张斐点点头,“目前关于这方面,还没有法律能够监督这一点,官府还是希望牙人、乡绅能够但此重任,但目前来看,他们做得并不好,我们皇庭对此也正在研究一种对价原则。   比如说,如果契约规定的是一文钱买一石米,虽然契约是这么约定的,双方也是自愿约定的,但这个价格显然是有问题的,不符合市场交易原则,在这种情况,皇庭可以基于这个原则,判定契约无效。   但这个原则目前还在准备中,还需要考虑到很多问题,有些人急需钱时,可能就是希望低价出售,但如果有这个原则在,那么这些人可能会筹不到救命钱,因为没有人敢买。   因此,我们还考虑将担保人制度化,就是在法援署外面设立一个公证署,就是为大家提供契约公证,甚至包括遗产,等等,但这也需要时间去准备。   在这些制度没有完善前,我强烈建议各位寻找书铺帮助,花一点点钱买个安心,目前书铺不敢弄虚作假,因为一旦被我查到,将会直接收回他们公文。”   院外的百姓听得是频频点头,神情感动,皇庭还是那个皇庭,真是切身考虑他们的需求,并且做出非常详细的解释。   但是大部分官员就头大,你这越来越细,我们官场是越来越难混了。   同时也有一些官员是持以赞赏的态度,对于张斐出任大庭长,也真是越来越信服,他总是能够想到办法,将一些看似繁琐的事去制度化。   这绝对是一种进步啊!   “我的问题差不多就到这里。”   张斐看向苏辙,“接下来由苏检察长代表检察院来回答各位的问题。” 第六百二十五章 答中夺权   苏辙一边装模作样的整理文案,一边小声问道:“方才那个书生是你安排的吧?”   因为上回那场禁令官司,并没有解决宗法问题,但是苏辙也感觉到,宗法与公检法确实有矛盾存在,故此他对此有些怀疑。   张斐摇摇头道:“当然不是,苏小先生未免太小看了当今读书人对于律法的理解,毕竟我都上了这么多天课了。”   苏辙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当下他无暇顾忌这事。   要知道苏辙最开始并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问答会,也不敢去临场回答,因为你在这里说出去的话,可是具有法律效力,这不是辩论大赛,这些问题都是法援署一早就收上来的,他们也进行过研究。   但是公开场合,面对这么多人,阐述自己的理论,还真不同于打官司,这也是为什么苏辙要求与张斐一块开,他得先学习学习。   不过有张斐打样,苏辙这种天才,自然学得也快,他就直接说道:“大家对于检察院的关心,还是在于检察院的权力和检察制度。”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其实检察院与皇庭一样,都是基于张庭长提出来的法制之法,故此检察院的主要目的也是要捍卫国家、君主、百姓的权益。”   对外讲述,这旗帜是一定要鲜明,不能说什么基于公平、正义,因为皇帝坐在上面那就是不公平的。   由此可见,法制之法是为公检法提供一个非常重要的理论基础,没有这个理论在,很多解释是难以说出口的,很多事务也是无法展开的。   但是有了这个理由,谁也不敢反驳。   苏辙又接着说道:“所以检察院的权力,就是能够调查一切涉及到这三者利益的事务,倘若有人因此认为,检察院是可以针对一切事务进行检察,苏某认为,这也是有道理的,因为所有的事务都会涉及到这三者的权益。   但是我们检察院只有侦查、取证、查证、起诉的权力,而无判决权,我们检察院针对任何事情进行调查,都不代表对方有罪,甚至于我们检察院认定对方有罪,都不代表对方就有罪,具体是否有罪,这都是需要皇庭判决。   所以我在希望大家能够清楚知道我们检察院的职权是什么,我们不是针对有罪调查,只是针对国家、君主、百姓的利益进行调查,避免会伤及这三者的利益。调查一件事或者一个人,都只是例行公事,不代表违法与否。”   不少人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还真是他们没有想到的,他们认为检察院肯定针对有罪调查,人家无罪,你也去调查,你是多闲啊!   此时,他们才知道,原来检察院并非是有罪调查,同样也是基于法制之法的理念,只要涉及到国家、君主、百姓三者的利益,他们就能进行调查。   这不是好事!   这无疑进一步扩大了检察院的权力。   太恐怖了!   苏辙天赋异禀,自然不用时不时就看眼稿子,都已经烂熟于心,稍稍停顿一会儿,他便又继续言道:“这里我用上回我们检察院针对提举常平司与马家解库铺合作一事进行调查为例来进行说明。   因为大家的许多问题,也是针对此事。我必须解释清楚,提举常平司有权与任何人进行合作,我们检察院不能进行干预。”   “你都上门调查,还叫不能进行干预。”一个官员当即质问道。   “我正准备解释。”   苏辙微微颔首,然后解释道:“我们检察院只是负责检察,在这个合作里面是否存有贪污受贿,是否会伤及到国家、君主、百姓的利益,我们会针对参与此事的官员、商人进行询问,以及针对所签订契约的内容,进行询问,然后根据他们的回答,我们会派账房进行计算,看看是否如他们所言,但正如苏某方才所言,这都只是例行公事,确保这其中不会有贪污受贿、徇私枉法,而不是因为我们掌握任何证据,才去调查。即便官府是跟徐家、刘家、李家合作,我们检察院也都会进行调查。”   什么鬼?   没有证据,你们也能调查?   那官员当即质问道:“那谁来监督你们检察院?”   苏辙回答道:“皇庭、警署,包括府衙,以及任何人。”   “是吗?我们怎么监督你们检察院?”   又有一个官员问道。   方才张斐回答问题时,都是百姓在问,但轮到检察院,则是官员在问,可见官员还是更关注检察院,到底皇庭是相对被动的,而检察院是主动出击,对他们的威胁更大。   “若是有检察员,包括我这位检察长,有任何违法之举,你们可以向皇庭诉讼,也可以向警署进行告发,只要有证据,警署是可以逮捕检察院里面的任何人。”   坐在另一边的曹栋栋顿时是一脸嘚瑟,现在你们知道,我警署有多大的权力了吧。   “可是谁能保证,你们公检法就不会狼狈为奸。”   问题一个比一个腥辣,百姓都傻眼了,还能这么问吗?哎呦!方才真是轻易放过了张庭长。   大意了!   张斐似乎察觉到人去中有不太友善的目光,赶紧喝口茶,压压惊。   苏辙古却是井不波地回答道:“目前据我所知,如果有人要同时告发公检法,只能上京城皇庭、大理寺、开封府进行诉讼。但是,我们公检法的制度是非常透明的,做任何事都是光明正大的,无不可对人言。就公检法目前的调查、审理和判决制度,想要狼狈为奸,应该也是很难的。”   百姓听得是直点头,对此非常认同。   现在发生的一切,不就是苏辙所言吗。   这是一个人突然问道:“苏检察长,不知你们是怎么调查官府发行的盐债和盐钞的。”   张斐寻声望去,见是一个商贾打扮的中年人,心道,这家伙一定是一个合格商人。   苏辙道:“我们检察院无权干预官府发行多少盐债、盐钞,这都是由官府来决定,因为我们检察院并不清楚财政情况,但是我们检察院会根据官府所规定的数量,进行突击检查,确保印刷的盐债、盐钞不会超出官府规定的数额。”   “也就是说官府滥发盐钞、盐债,检察院也管不到。”   “是的。”   苏辙点点头道:“但是你们若认为官府在滥发,你们可以不买。”   “可我们怎么知道官府具体发行多少盐钞?”   “关于发行多少盐债、盐钞,官府是有具体的制度,不是某一个官员就可以决定的,这都是需要公文审批的,这也是我们检察院无法干预的原因,但是检察院事先也会知道官府会发多少,然后就会针对公文上的规定去检察。在此,我非常建议,官府对外公布具体数额。”   张斐突然打断苏辙的讲话,“我并不建议苏检察长的建议,我们公检法是不能干预行政的,是否对外公布,官府有自己的制度和规定。”   苏辙稍稍一愣,旋即道:“但如果有人来询问我们检察院关于调查的结果,我们检察院将会如实告知。”   他却是没有他兄长那么风骚,但骨子里是比较强势的。   官府不公布,那我检察院就公布。   官员们对此是恨得咬牙切齿。   这就是逼得他们必须公布吗?   听到这话,商人是彻底放心。   一个官员道:“难道官府的机密,你们检察院也能对外公布吗?”   苏辙道:“机密文案是有专门的制度,我们检察院想要知道,也会比较困难。但如果这道机密,会伤及到国家、君主、百姓的利益,那我们检察院也会用专门的方式来应对,履行我们的职权。”   那官员还欲再争,旁边的官员赶忙拦住他,你们就别问了,越问他们权力越大。   国家、君主、百姓的利益简直就是一个bug。   张斐见火药味有点浓,稍稍等了一会儿,便道:“接下来曹警司来为各位解答。”   终于轮到本衙内,可惜小马不在,见不到哥哥风光的一面。   曹栋栋赶紧正襟危坐,摆出一副十分严肃的样子。   张斐差点没笑出来,赶紧挠挠额头,遮住嘴角那一抹偷跑出来的笑意。   “咳咳咳!”   曹栋栋是狠狠瞅了眼文案,道:“大家最关心我们皇家警察的,就是我们皇家警察的职权。本警司对此的解释就是,若有困难就找皇家警察。”   不等他说完,就有一人激动地问道:“什么困难都能找皇家警察吗?”   “你这人懂不懂规矩,等本警司说完,你们再问。”   曹栋栋当即狠狠瞪那人一眼,经验短,施法条长,你们还打断,让人不让活?   “抱抱歉!”   那人讪讪道。   苏辙微微皱眉,不禁瞧了眼张斐,但见他面色如常,也就是没有说什么。   相对于皇庭、检察院而言,警署还要保持一定的威慑力,否则的话,在处理事务时,会变得非常麻烦。   曹栋栋完全没有在乎他们,又是全情投入地说道:“因为我们皇家警察不同于之前的衙役,也不同于他们皇庭和检察院,我们皇家警察就是为圣上保护大宋子民。   因此,我们皇家警察不但侦缉案件,维护秩序,同时我们还会为百姓提供帮助,比如说,刚到河中府,不知路况,不知店址,不知规矩,都可以上警署寻求帮助。又比如说,河中府百姓不知上哪交税,不知上哪办理户籍,都可以上警署询问。   总而言之,你们只需要记住一句话,没有哪个陌生人会比皇家警察更愿意帮助你们,或者说,如果有一个陌生人愿意帮助你,这十有八九就是皇家警察,因为保护百姓,就是我们皇家警察的使命。”   “好!”   “说得好!”   曹栋栋话音刚落,登时掌声雷动,叫好声不绝于耳。   曹栋栋那对黑眸子闪烁着得意的光芒,心道,真不愧是我的专用大珥笔写得,就是符合本衙内的气质,比那苏小先生强了不知多少倍啊!   掌声稍落,曹栋栋正准备继续发挥,一人突然道:“可你们皇家警察打人比衙差还凶啊!”   曹栋栋双目瞪着就去了,“那是他们咎由自取。”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你这翻脸忒也快了吧!   曹栋栋威严十足地说道:“我们警署是一而再,再而三强调,在皇家警察执法期间,必须要服从皇家警察的命令,无论你是平民百姓,还是官宦子弟,否则的话,这后果自负。本警司在此再强调一遍,在任何刑事案件中,皇家警察无权给任何人定罪,即便你跟皇家警察去到警署,也不代表你有罪,也不代表你会受罚,没有必要害怕,除非你做贼心虚。”   有一个市民立刻道:“那可不是,我的一个好友去到警署,也没有经过皇庭的审判,就扫了三天大街。”   曹栋栋道:“那些人都是属于最轻的违法,不属于刑事案,也不会受到刑罚,最严重也就是去掏沟渠,这是我们警署有权决定的,但是我们皇家警察也一定跟他们说,若是不服,也可以去皇庭诉讼。   我们皇家警察甚至不会问任何人索要任何费用,如果涉及到罚金,也只会开出罚据,你们可以拿着罚据去法援署边上的仓司缴纳罚金,若是不服,亦可拿着罚单上法援署求助,就在隔壁,十分方便。”   “曹警司,你说得是真的吗?皇家警察不能问我们要钱?”   “是的。”   曹栋栋肯定地回答道:“如果有皇家警察问你要钱,他一定是一个假的,不用理会。”   百姓们顿时喜出望外,以前的衙差,就是凭着问他们索要钱财来过日子啊!   这是很多百姓的苦恼,光凭这一点,这皇家警察比之前的衙差强上一万倍啊!   那人顿时不做声了。   张斐突然小声道:“好了!自由发挥就到此为止,接下来对着文案念,可别出错了。”   “哎!这我省得!”   曹栋栋点点头,看着桌上的文案,一派长官语气:“接下来,本警司要说说我们警署今年的部署和任务。首先,就是门牌号。如今城里已经全部普及门牌号,这对于治安有着莫大的好处,今年我们会在所有乡村都普及门牌号。   其次,就是户籍。”   此话一出,不少官员神色一变,虽然府衙有向警署提供户籍,但户籍权并不在警署手里。   只听曹栋栋道:“由于之前在一些案件中,我们发现府衙提供给我们的户籍,并不完善,河中府存有许多隐匿户籍之人,而我们皇家警察对此也做过调查,那些隐匿户籍之人,十有八九是为逃税、逃役。   但是现在隐匿户籍也是逃不掉税的,因为税务司不但会根据户籍征税,同时还会根据田地、住房、店铺,等一切线索,进行查税,有没有户籍,都必须交税。   而我们警署与皇庭、检察院一样,不会清算旧账,在今年我们警署会要求整个河中府所有百姓来警署登记,包括来河中府做买卖的商人,到时我们警署制定出一套专属警署户籍,但这并不是要取代官府的户籍,而是为方便我们警署更好的维护治安,侦查案件。   从明年开始,我们警署、皇庭、检察院,甚至于法援署,都将会采用我们警署的户籍,如果没有我们警署发的户籍,那你们的诉讼就会面临很多问题。   而且本警司相信,那些解库铺也会更加认同我们警署的发放的户籍,因为若有纠纷,他们也需要皇家警察的协助,而我们皇家警察是根据自己户籍查案。   故此,我建议河中府所有的百姓,积极配合我们警署,早日拿到我们警署的户籍。”   这一番话下来,韦应方等人是气得只喘粗气。   你们这么搞,户籍权不就被他们夺取了。   但又不好发作,毕竟曹栋栋说得非常明确,这不是要取代官府的户籍,而是警署要搞一套属于自己的户籍,理由就是之前户籍一塌糊涂,事实也是如此,他们只能忍着。   “最后!”   曹栋栋又道:“我们皇家警察将会建立一整套全新的牢狱制度,具体制度内容,我们会刊登在警报上面。   本警司在这里提几个关键的改革措施,其一,我们警署牢狱会定期允许犯人与亲人见面;   其二,我们警署会允许在一定条件下,犯人与自己所雇珥笔见面;   其三,除死刑犯以外,其余犯人将会被强制劳动,所赚得的钱,是可以改善自己在牢狱里面的饭菜,若有剩余,还能够寄出来给家人。   之所以这么调整,也是为了杜绝冤狱,杜绝囚犯在牢狱里面受到不公平的刑罚。”   说完之后,曹栋栋放下文案,抬起头来,但见院外的百姓都是呆呆地望着他们。   还能这么干吗?   官员们自然是怒不可遏,你这最后一句话,不就是在讽刺我们吗?   甚至有一些官员蠢蠢欲动,准备反驳曹栋栋,未等他们张口,院外突然响起热烈的掌声、欢呼声。   不少人也反应过来,原来今日的重头戏,并不是皇庭,也不是检察院,而是警署。   在此之前,虽然警署也有几番大行动,但那只是在执法上面取得成果,而在制度上面,更多是皇庭、检察院在展现自己的优势。   今日是警署第一次对外宣传自己的制度优势。   万变不离其宗,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警署作为公检法最为特殊的部门,一定懂得恩威并施。   而且,警署的制度,也体现出公检法相互制衡的制度,警署虽然具有暴力手段,但是必须受到皇庭的监督。   等到掌声稍落,张斐开口道:“好了,今日的问答会到此为止!”   “就结束了?”   一人郁闷地说道。   “是的。”张斐点点头,“但各位也无须遗憾,今后我们公检法每月都会召开一次问答会,对大家的疑惑,做出相关解释。下月再会。”   说着,他便站起身来,曹栋栋和苏辙也随即起身。   “这问答会可真是带劲,下回我还来。”曹栋栋嘿嘿道。   张斐笑道:“衙内表现的也非常不错。”   “是么?”曹栋栋道:“先前小春还很担心,认为本衙内搞不定,小瞧人了不是。”   一旁的苏辙笑着直摇头。   相比起他们的风轻云淡,官员们则是如热锅上的蚂蚁,围绕在韩绛身旁,七嘴八舌的抱怨起来。   他们公检法是在公然夺权啊!   半个时辰后。   皇庭的大堂,只见公检法的官员和官府的官员坐在两边,韩绛则是坐在正座上。   “这户籍权一直都是官府在管,你们警署这么做,是何意思?”   韦应方冲着对面愤怒地质问道。   符世春回答道:“但是你们管得不好,给我们的户籍,十有三四都是错误的,这严重影响到我们警署执法,这户籍对于我们警署查案,可是非常关键的,我们只能建立自己的户籍制度。”   “你说什么?”   “事实。”   符世春强硬对应道。   双方顿时剑拔弩张。   韩绛突然道:“张庭长,记得我与你说过,大家都是为君分忧,为国效力,遇到问题,可以先私下沟通,没有必要闹得这僵,这对谁都不好。”   张斐道:“虽然我无权指挥警署,但我也将韩寺事的话,是如实转告给曹警司,但却被曹警司劈头盖脸的训了一顿。”   韩绛立刻看向曹栋栋,“曹警司对此有何不满?”   “老实说,晚辈很是不满。”曹栋栋瘪着嘴,一脸委屈。   面对长辈,他立刻就是一副乖巧的嘴脸,令符世春都感到恶心。   韩绛问道:“此话怎讲?”   曹栋栋道:“这户籍混乱,可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单就这事,我们警署已经前前后后向官府报告三十四次,是但得不到任何回应,我们也不能一直等下去,因为要是出错,冤枉了百姓,可又是我们的责任。”   “竟有这事?”韩绛眉头一皱。   曹栋栋直点头道:“我们都是以公文的形式上报给官府,这是很容易查得到。”   韩绛一脸郁闷地看向韦应方。   韦应方只觉两颊发烫,忙解释道:“一来,我们的人手不够,二来,普查户籍,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完成的。”   就官府的效率,不准备两三年,这普查户籍是想都别想。   符世春突然道:“但是在公文上,我们就是建议官府下令,由我们警署来做,如今在京城,也是如此,但是这递上去的公文,就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我们警署只能自己来做,而且我们普查户籍,只是为维护治安,方才曹警司说得非常明确,我们无意取代官府的户籍制度。”   韩绛是哀其不争地瞧了眼韦应方等人,后者则是低头不语。   当时他们当然不会理会警署,让你们来做,不等于将权力交予你们,但其实警署本也应该听命于官府的。   如今这反而成为警署反击的证据。   真是尴尬!   这真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户籍混乱是人尽皆知之事,皇家警察查案必须户籍,这是常理,两个合理的要求却被官府直接无视,做不做好歹也得给一个计划。   然而,警署比之前衙差又相对独立的多,你们既然不搭理我们,那我们就自己干。   韩绛沉吟少许,道:“无论如何,这制度不能坏,官府与警署是不能用两套户籍的,这样吧,还是由官府补上道政令给警署,警署还是奉命行事。”   曹栋栋立刻道:“咱没意见,咱可不是想出风头,只是被逼着没有办法。”   韩绛又看向官府这边。   蔡延庆点头道:“理应如此。” 第六百二十六章 无间税   谈及完这户籍之事,韩绛等人便急匆匆地离开,真的是无颜留在这里。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但苏辙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其实普查户籍对于官府也有好处,这都是政绩,那些官员纯粹就是没事找事,都是他们咎由自取,他反倒是更关心张斐提到的宗法,韩绛他们走后,他便问道:“张庭长打算如何完善宗法?”   他虽然是公检法的坚定支持,但他也是宗法乡法的支持者,他认为民间必须要有势力去制衡官府,不能所有的都有官府说了算,如果地方官员作乱,朝廷就无法得知,公检法也是属于官府,道理还是一样,虽然宗法是有问题的,但是没有可能会更加糟糕。   张斐非常清楚苏辙在这方面的政治立场,向李四道:“李四,拿块木板上来。”   “是。”   很快,李四就拿着一块木板上来,挂在屏风上。   符世春、曹栋栋也起身围了过来。   张斐拿着木炭,道:“我对宗法的完善,其实是非常简单,就要清楚的人事安排,且明确每个人义务和责任。故此,我会要求各个乡村设立乡委会。”   “乡委会?”   苏辙眉头一皱。   “不错!”   张斐点点头,然后手指炭笔,在木板上画了几个小圈圈,“假设这是一个个乡村,皇家警察是不可能在每一个乡村建立分署的,故此警署方面一般会在一群乡村中间建立一个分署。   同时各个乡村里面组建乡委会,还是由他们负责组织百姓农桑、防灾、调解纠纷、动员战争,同时还有医疗、建设、教育,等等。   简单来说,官府命令最终就是下达到乡委会,而乡委会也可以直接向警署反应村里的困难。”   他一边说,一边话,三两笔,便画出一个简易政治架构。   苏辙点点头道:“其实现在就是如此,由户长、里正、乡绅组成,只是任务和责任并没有这么明确。”   张斐点点头道:“而这就是我们要做的,我们必须要确定,哪些事归乡委会管,哪些事必须要上报警署,当然,我们也会出台相关规定,明确告诉警署该如何配合乡委会。”   曹栋栋郁闷道:“我可不想与那些老夫子合作,那可太难了。”   张斐道:“但是你没得选,因为皇家警察不可能针对每个乡村进行管理,如果要做到这一点,光河中府的皇家警察至少得有三万人,财政根本负担不起。”   符世春道:“衙内,这是好事,可以减轻警署的负担。”   “符主簿说得对,底层的纠纷是最多最复杂,不时时刻刻驻扎在乡村里面,是根本管不住的。”   张斐给了曹栋栋一个爱莫能助的微笑,又道:“同时,一个乡委会多少人,由谁来担任,这些都必须要明确,以便将来问责。”   苏辙问道:“那这个有如何规范?”   张斐道:“我打算从两个方面来规范,其一,乡里那些特权人士。但凡享受特权免税的,必须承担乡委会的责任。”   苏辙道:“但是这些人不一定能够管理好乡村。”   张斐道:“我得说一句苏检察长可能不爱听的话。”   “苏某洗耳恭听。”苏辙微微颔首。   张斐笑道:“相比起道德,我其实更加相信利益。如果将免税特权和乡委会的责任连接在一起,我相信他们努力会管好的。”   苏辙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你这么做的话,那他们肯定会打起精神,如今这特权太重要了,就连税务司都不敢动这特权,这才金饭碗啊!   张斐道:“其二,就是德高望重,在我看来德高望重也就是民心所向,选择一位深得当地乡民敬重的人去主持乡委会,这会让乡委会的工作变得更加顺利。”   苏辙笑问道:“张庭长不是说,相比起道德,更相信利益吗?”   张斐道:“到达德高望重的境界,名声同样也是利益。”   苏辙无言反驳,微微拱手道:“受教了!”   说到底其实就是规则。   皇权可以不下县,但是规则是必须下县,乡村必须根据朝廷的规定来运作,明确责任和义务。   之前虽然有户长和里正,但户长、里正是管不住乡里那些大佬的,就不是一拨人。   张斐就是要改变这一点,让那些享受权力的人士来充当这乡委会,你享受多少权力,就必须承担多少责任,同时这些人往往是具备实力的,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同时,德高望重则是代表民意,而这个民意是能够制衡那些特权人士的,因为他们的利益诉求是不一样的,哪怕这个德高望重的人也是特权人士,但是这些人往往是更在乎名声。   随便一问,张斐就拿出这么详细的方案来,苏辙知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他一早就想好怎么解决律法与宗法的冲突。   他也承认,这确实是一个问题,必须得解决,不然的话,皇家警察会跟他们发生矛盾。   虽然问答会已经结束,但大多数百姓都还滞留在原地,相互讨论着问答会的内容,他们主要是讨论普查户籍一事。   因为很多人为逃避税收和徭役隐匿户籍,几乎占整个河中府的四分之一,三分之一都是有可能的。   这可是一个大事啊!   但原本来说,这不是一个太大的问题,我们的目的就是逃税,我们只求一口饭吃,我怎么可能会去登记。   但是现在税收和徭役制度都变了,免役法使得很多徭役变成雇役,收税也变成自主申报,别说伱没有户籍,你就是有户籍,你也可以不来交税,反之,你没有户籍,我也要查你的税,税务司说得非常明确,我不管你是哪里来的人,你在河中府生活,就必须交税。   同时这个自主申报,使得折算、支移这些剥削手段全都没了,贫农的税率才百分之五,也没有必要害怕,隐匿户籍到底还是有诸多不便,被人欺负,也不敢声张。   这令百姓非常矛盾。   他们一方面想去领取姓户籍,但又害怕会因此惹上麻烦。   而那些官员们则是一边快速离开,一边低声讨论着。   “这公检法真是欺人太甚,若是户籍权也让他们夺取,那我们官府还能干什么?”   “韩寺事他们不是去找他们算账了么,有韩寺事在肯定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这户籍权倒是其次,关键是这问答会才可怕,他们公检法这么做,必定会引发百姓要求我们官府也这么做。”   “那我们也这么做,风头可不能让公检法给抢去了。”   “这说出去的话,就泼出去的水,你说了,你能做到吗?”   待声音渐远,法援署走出两个老者来,正是范镇和陆晓生。   陆晓生问道:“你认为官府会开这种问答会吗?”   “一定不会。”   范镇非常肯定道:“对于官员而言,说得越清楚,他们受到的束缚就越大,他手中的权力就越小,最好是什么都模糊不清,那样的话,他们才能如鱼得水。”   陆晓生稍稍点头,又问道:“那为何公检法会举办这问答会,难道范兄所言并不适用于公检法?”   范镇摇摇头道:“不,这当然也适用于公检法。”   说到这里,他是惭愧地叹道,“我远不如他啊!”   陆晓生稍稍点头道:“此人确实不一般,之前倒是我们误会他了。”   正说着,但见一群人从皇庭的南门行出,真是韩绛、蔡延庆、韦应方等人。   虽然韩绛来了,但是与以往没有多大区别,官员们还是如丧考妣地出得皇庭,没有一回他们是昂着头颅出来的。   这与他们想象中的不一样,韩绛并没有扭转这个现象,这令韦应方他们非常失望,相互使着眼色,问问韩绛为什么要与对方和解,权力是在我们手里的。   正当他们准备开口询问时,韩绛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愤怒地看着他们。   “你们到底还做了多少这样的糊涂事啊?”   一众官员顿时懵逼了,茫然地看着韩绛。   韩绛气愤不已道:“根据制度,公检法存在的意义本也是要配合我们官府的,尤其是警署,他们就是取代衙役,必然是要受到我们的差遣。   他们递上建议,无论你们答应与否,至少得给个回信,你们这毫无作为,这不就是将权力拱手相让吗?   给予你们指挥警署的权力,你们偏偏又不指挥,成天就知道抱怨,我是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坐在这位子上的。这是气死我了。”   说完,就气冲冲地上得马车,扬长而去,留下韦应方等人在风中凌乱,连辩解的勇气都没有。   事实就是如此。   这事就是要闹到朝廷去,死得肯定也是他们。   “元学士,蔡知府,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何春林委屈地看着蔡延庆和元绛。   蔡延庆一如既往地偏头看向元绛。   元绛长叹一声:“兴许我们真的错了。”先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来,毕竟是他一直在跟皇庭作对,又看向他们,“但往后我们不要去过多关注公检法,先管好我们自己的事,如此才能够确保我们的权力不被公检法侵占,以及占据主导地位,让公检法来配合我们。”   众人是纷纷点头。   他们不管,公检法就来管,他们越斗气,越不管,公检法权力反而越大,因为公检法真的能够管得住,但如果他们管好自己的事,公检法就是为他们保驾护航的。   他们现在也越发清楚的意识到这个问题,现在他们不再处于优势,他们必须得先捍卫自己权力,首先就要去懂得如何使用公检法。   抛这开演技不谈,韩绛说得其实也是对的,也真是在为官府着想。   权力不等于反对。   权力不等于驳回。   权力是在于治理国家,为君分忧,不能着了魔似得,天天跑去反对皇庭,反对不了,就觉得大权旁落。   这简直离谱!   只有在治理的过程中,你们才能够使用权力,权力不用,就等于没有,如此才能够压制住公检法。   如王安石、司马光他们的博弈,就不是简单反对加反对,司马光可从未命令张斐去反对青苗法,只是让他们去建设公检法,去执法,因为他知道,在执法的过程中,就能够制衡青苗法。   王安石也是这么干的。   最终,在韩绛的调解下来,蔡延庆先一步对外发布告示,宣布河中府将要普查户籍,以及更换全新户籍,此事将交由警署来执行。   等到这个告示发布之后,警署方面才贴出告示,公布如何普查户籍。同时,正式向官府递上申请,毕竟关于牢狱,这土地、规模、设计早就弄好了。   毕竟官府还是掌管着财政和土地,警署要兴建牢狱,还是得官府拨钱、拨地。   官府方面倒也没有刁难,直接就批了,而转运司方面,为求不耽误警署的工程,直接又支付盐钞,作为兴建牢狱的资金。   其实这才是正常运作。   警署不可能拥有是否普查户籍的权力,这必然是要官府决定的,因为户籍是官府最重要的任务之一,而警署只是执行者而已。   然而,有句话说得好,这咬人的狗不会叫。   问答会一出,大家心里反倒是踏实,并不害怕公检法,反倒是那些不说话的人,令人感到害怕。   税务司!   税务司为什么没有参与这问答会,这真是令人遗憾。   这税务司自从年初操作了一番后,立刻就销声匿迹,谁也不清楚税务司现在在干嘛,反正就是来个人交契税,他们就收下,但你若不来,他也不去问,就是一副你爱交不交的样子。   有些人为了试探,派人去交契税,然后故意装成带错契约了,说是要再回去拿,但结果就不去了,就看税务司会不会来催,结果半个月过去了,税警连面都没有露过。   你们来问问我啊,我们聊一聊啊。   你这装聋作哑,太令人害怕了。   无论那公检法说得再好,再公正,河中府的权贵、富人们,还是忐忑不安,他们的目光一直聚焦在税务司。   他们手里现在都还是摁着大量的白契,一直在想办法怎么去规避。   有道是,见招拆招。   但对方死活不出招,怎么去拆招啊!   这真是煎熬啊!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焦虑变得愈发强烈。   不但是地主焦虑,官员也焦虑啊!   于是他们找一个借口,请求蔡延庆将陈明请到府衙来。   你看这收税期马上就要到了,税务司能不能搞定,万一收不上来,那可就出大问题的,财政本就这么紧,没有余粮,你要收不上税,明年就得躺平了。   此外,我们还得在各个方面,伸张权力,税务司就是为我们收税,我们也得督促一下。   蔡延庆觉得也有道理,于是将陈明给请到府衙来。   “陈税务使,你们那契税收得怎么样?”蔡延庆问道。   陈明道:“上个月我查过账,大概收了一千二百贯左右。”   “才一千二百贯?”   韦应方立刻道:“外面的白契肯定不止这么一点,这都是积压多年的,我看现在十分之一都没有,如今期限已经过半,你们不去催催吗?”   陈明道:“不需要!”   韦应方愣了下,道:“此话怎讲?”   陈明道:“坦白的说,那些人之所以拖着,就是希望我们税务司撑不到一年,因为他们是没有办法规避契税,那些土地、房屋都是藏不住的,只要税务司不死,他们在最后两个月就会赶着上门补交契税。   故此我们税务司也早就做出相应的部署,如今大部分账房都在忙别的事,就两个人坐在那里收税,等到九月份,我就会安排账房回来收税。”   就是这么直接,就是这么霸道。   就他们那点小心思,老子稳稳拿捏着。   韦应方一阵无语,道:“如果陈税务使判断失误,那该怎么办?”   陈明拱手道:“承蒙吉言,如果是那样的话,明年我们税务司奖金可将会翻上几倍,但愿我们的税警个个都能在这河中府置下田业。”   你交了,我们只能拿工资,你不交,我们还有奖金拿,发家致富,就靠你们那点小心思了。   蔡延庆、元绛相觑一眼,险些笑出声来。   想不到这面瘫脸还有幽默的一面。   韦应方嘴角抽搐了几下,“真是令人期待。”   等到陈明走后,蔡延庆突然道:“韦通判,虽说这逃税不会受到刑罚,若是官府有人被抓住,必然是会影响仕途的。”   韦应方神色一变,“蔡知府此话何意?”   蔡延庆道:“你要管好下面得人,我可不想见到有官员被税务司告上皇庭。”   韦应方暗自松得一口气,“是,我知道了。”   回到府里,但见曹奕和梁友义坐在里面。   “韦通判,怎么样?那陈明怎么说?”   曹奕急忙问道。   韦应方摇摇头,将陈明方才所说,告知他们。   曹奕皱眉道:“看来税务司是十拿九稳。”   韦应方点点头,忽觉旁边的梁友义嘴角挂着一丝不屑的笑意,于是问道:“梁老先生怎么看?”   梁友义抚须笑道:“其实税务司的手段,也不过稀松平常罢了,犯不着担忧。”   曹奕忙问道:“此话怎讲?”   梁友义道:“许多人已经探明这税务司的手段,他们一方面招揽那些旧税吏,借他们经验来查税,另一方面则是收买那些大地主身边的人,潜伏他们家调查。说来说去,就是拿钱去诱惑别人为自己查税。”   韦应方眉头一皱:“难道这就是陈明嘴中的各凭本事?”   梁友义笑道:“这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这地界上面,什么事都逃不过咱们的耳目,他们能够收买别人的家仆,税警也能被人收买,不过就是看谁出得钱多罢了。反正,据老夫所知,不少拦头、税警都已经被人收买,他们现在对于税务司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啊!”   韦应方笑道:“不错,税务司不比皇庭和检察院,那里面鱼龙混杂,想要对付税务司,从内部攻破,是最为有效的。”   可是等到梁友义走后,韦应方向曹奕问道:“蔡知府说得对,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可不能冒着上庭的风险,跟着他们一块去闹。”   曹奕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韦应方又道:“不过,不在咱们名下的田业,倒是可以试一试,就算抓到,也就是罚钱而已。”   皇庭。   “衙内,你急着找我作甚?”   张斐来到湖边的小亭子内,向坐在坐立不安的曹栋栋问道。   曹栋栋一对眸子左右瞟了瞟。   张斐笑道:“放心,这里一览无余,没有人偷听的。”   “是么?”   曹栋栋又往湖里看了眼。   张斐差点背过气去,“快说啦!什么事。”   曹栋栋低声道:“这可是大事,不能让人听了去。”   张斐好奇道:“什么大事?”   曹栋栋道:“我发现有人在偷偷摸摸地贿赂税警。”   张斐皱眉道:“你从哪里得知的消息?”   “这你别管,反正这事千真万确,是不会有错的。”曹栋栋道。   张斐瞧他一眼,道:“你老实交代,你在税务司又安插了多少内奸。”   曹栋栋立刻道:“我没有,你别胡说。”   张斐一语不发,就是皱眉瞅着他。   曹栋栋道:“不多,也就两三个。”   “是吗?”   张斐道:“我可是你的雇佣珥笔,你瞒我,对你没有丝毫好处的。”   曹栋栋纠结了半响,五指一张,“五十多个。”   “五十多个?”   张斐无语道:“你一共才交给税务司五百人,结果十分一都是你的人,你特么要点脸吗?”   “我训练出来的,他们要忠于我,我能有什么办法?”曹栋栋心虚地眨着眼,又道:“况且,官府在我们警署的内奸可也有好几十个,大家礼尚往来。”   礼尚往来?这尼玛分明就是无间道啊!张斐无奈地摇摇头,道:“所以他们贿赂到你的人了。”   曹栋栋直点头。   别得不说,想要贿赂曹栋栋的人,真是痴心妄想,这厮背景太强大,目前大宋第一外戚,老子是步军掌门人,自己又公检法新贵,谁都愿意跟着他混啊。   这就不是钱能够代替的。   张斐沉吟少许,道:“让你的人收下这些钱,并且表示会完成任务的。”   曹栋栋谨慎道:“不会出事吧,告诉你,本衙内可得保着他们,否则的话,将来谁还会跟本衙内混。”   张斐点点头道:“放心,不会出事,我马上会安排好一切的。”   曹栋栋道:“那就行。”   张斐又问道:“不过你安排这么多人混在税务司干嘛?”   曹栋栋挠着脸颊道:“这不是为了避免发生误会么?”   “什么误会?”   “先说明,我可没有逃税,我的钱可都是我爹给的,我就是担心万一查到与我关系密切的人,比如说你,那我也能及时通知你赶紧去交税啊!”   “我真他娘的谢谢你。”   张斐没好气道。   曹栋栋嘿嘿道:“不谢。不谢。你可要记住,你是咱雇佣的大珥笔,咱们的谈话,可是受契约保护的,你要敢说出,那我是可以告你的。”   张斐惊讶地打量了下他,“可以啊!衙内你进步不小啊!”   曹栋栋得意洋洋道:“这近墨者黑呗。”   “我去你的。”   送走曹栋栋后,张斐顺道就去到大狗的酒楼。   “马上就要到收税的时候,你们筹备的怎么样?”张斐问道。   大狗自信满满道:“一切都在掌握中。”   去年时间确实不够,但今年给他们整整一年,时间过于充裕了。   张斐道:“没有出什么波折吗?”   “倒是有。”   大狗似乎想起了什么来,“近日有人在收买那些拦头、税警,甚至于税务司的账房,虽然这不会影响到我们收税,不过到时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张斐沉吟少许,道:“这鸟为食亡,人为财死,我们不可能阻止他们不收脏钱的,这种事还是会持续发生的,但是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们是能够阻止那些人给他们送钱。”   大狗急忙问道:“怎么阻止?”   张斐笑道:“就是允许他们收钱。”   大狗错愕道:“允许他们收钱?”   张斐道:“只要让大家知道,这些人不但收钱不办事,甚至还会上庭作证,背刺他们一刀,那就没有人会给他们送钱,不但如此,这还会逼得他们必须忠于税务司,因为只要离开税务司的庇佑,呵呵,他们必然会遭人报复,下场一定会非常凄惨。”   大狗喉咙里面发出咕噜一声响,心道,这张庭长看着和蔼可亲,没有想到这么心狠手辣,往后我在他面前,可也得小心说话。   张斐突然偏头看他一眼,“你不会认为我太过心狠手辣吧?”   大狗猛地一怔,直摇头道:“没有!当然没有!”   张斐笑道:“如果有的话,那只能说明你还是太善良了,还得好好反省反省,你见过哪个大善人问别人要钱的吗?”   大狗挠着头,小声道:“其实我一直阻扰那些人查大庭长你的税。”   张斐嘴角抽搐了下,道:“我不干这事,不是因为我不够心狠手辣,而是因为这种事也就只要钱,对我来说,没啥意思,大庭长可是能要命的。”   大狗忙道:“明白!明白!” 第六百二十七章 全都要   登州。   只见一个年轻人双手捂在胸前,兴高采烈,迈着轻快的步伐,沿着河边小道往南边的小村庄行去。   “牛哥!牛哥!”   只见一个小伙追了上来。   “小水!你,你也是来借钱的么?”   “对啊!我借了三贯钱,你呢?”   “我借了五贯。”   “你打算咋用这钱?”   “我想先去买点肉,回家给孩子熬一碗肉汤喝。”   “我也是这么想的,走走走,我们一块去。”   忽听旁边一人道:“二位小哥请留步。”   二人回头看去,但见是一个气度非凡文士和一个面容清秀书童。   “先生是叫我们么?”   “是的。”   文士走上前来,“方才听二位之言,似要拿钱去买肉?”   “嗯。”   “不知二位这钱是从何而来?”   “干嘛?我们没偷没抢,这都是从常平仓借来的青苗钱。”   “不知二位可知这青苗钱的用途?”   “是朝廷为了照顾我们百姓,低息借给我们的。”   “青苗钱的用途是用来照顾那些在青黄不接之际,吃不上饭的百姓。”   “对啊!我就是这意思。”   “但是借钱就需要还钱,这两分的利息,可也是不少,而且期限较短,我劝你们先别忙着拿这钱去卖肉,而是应该看看农活方面需要什么,如农具,更好的苗种,尽量要利用这钱,去获得更多的收益,如此你们到时才能还得上钱。”   “哦,多多谢先生教导。”   “要是先生没有别的指教,那,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文士忧虑地看着他们二人,轻轻点了下头。   等到他们二人走后,文士不免叹了口气,“那些人到底还是太急功近利,并未考虑到百姓。”   这文士不是别人,正是范纯仁,他身边的小厮自然是方云。   方云好奇道:“他们借钱给百姓,二分利比起乡里那些高利贷,可是要少得不少,为何老师却说他们并未考虑到百姓?”   范纯仁瞧她一眼,“如今的官府更像似一个放贷的商人,他们只求将钱借出去,而不考虑到百姓是否所需,也不告知百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只是一味的宣传青苗法乃是救民之法,鼓励百姓前来借钱,又不敦促百姓尽量将此钱用于耕种,以便将来能够还钱。   如今许多愚昧百姓,是闻风而去,本就不是迫切需要,亦不考虑后果,也未想清楚这钱该用于何处,便贸然借这青苗钱,等到官府催债之时,他们必然会悔不当初啊。”   方云蹙眉道:“那可如何是好?”   范纯仁摇头叹道:“老实说,为师现在也无能为力,以目前这种形式发展,京东东路今年的财政必然是会有所增长的,到时官家也将会被此虚假懵逼双眼,即便即便看得清楚,只怕也会当做不知,如今就只能盼河中府能够更胜一筹,官家能够择优选之。”   目前河中府的局势已经是非常明朗,是个人都知道,官府是完全将宝压在税务司头上。   因为不管是青苗法,还是免役法,收入甚微,完全就不够看的,甚至都无法支付盐债的利息。   但官府还在加大支出,刚刚又支出一笔钱,为警署兴建牢狱,还有在水利方面,为百姓修建沟渠,但这部分钱完全是依靠盐钞在那里续命。   随着时间的流逝,秋日将近,官府财政已经是捉襟见肘。   所以就不用想,官府唯一的出路,就是税收。   那些反对税务司和公检法的人,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只要你收不上来,那就完了。   他们也在绞尽脑汁,想尽各种办法去躲避税务司的调查,对于他们而言,这一年可是至关重要,因为首犯是不会触及到刑罚,只会罚钱,他们有一次机会。   对此,他们是既忐忑,又十分期待。   如果成功,将是一劳永逸,任凭你公检法目前再强势,再得民心,一旦财政出问题,所有责任都是你们的。   如果失败,那未来真是充满了不确定,整个官场格局都会发生改变。   这临近秋日,一年中最重要的季节马上都要到来,税务司、转运司开始是动作频频。   税务司先是颁布今年收税日期,定在九月初一到十二月十五,逾期将视为逃税,同时,再度告诫大家,十月十三,补交契税到期,这一日,白契将视为非法拥有,虽然白契还是拥有法律效力,但将面临高额的处罚。   此外,税务司又在提举常平司的命令下,颁布了一条非常重要的规定,就是确定在收税时,五十文等于一斗米,根据这条规定,折算就无从谈起。   百姓闻此消息真是喜极而泣,可见人们对于这折算的痛恨。   与此同时,府衙在转运司的命令下,规定河中府的吏,每个月去马家解库铺领取俸禄。   而皇家警察则是随禁军去提举常平司领取俸禄。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原本明朗的局势,瞬间又变得是迷雾重重。   梁友义当天就赶到韦府,这老头原本还是算颇有名望,而且都已经闲赋在家,颐养天年,但这心眼太小,反正近一年来,只要能够打击公检法和税务司的,他都是积极参与,又代表反对派与官府联系,他不在乎这点利益,他就是咬死张斐,一雪前耻。   不过,他现在也很享受,很多反对派都以马首是瞻,因为他能在官府说上话,权力的欲望开始膨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友义一脸不安地向韦应方问道。   如今对他们而言,也是一个关键时刻,他们已经找到办法对付税务司,但是官府突然和税务司合作,这真是太可怕了。   那些命令都是官府和转运司下达的,税务司不过是执行机构。   韦应方知其所忧,于是道:“你别误会,我们可不是与税务司合作,而是给他们下达命令。”   梁友义问道:“也就是说,这都是官府决定的。”   韦应方点点头。   梁友义道:“为何?”   韦应方道:“根据元学士所言,这么做,乃是为了利用税收来平衡粮价,当大家粮食多的时候,就会用粮食交税,粮食少的时候,就可以用钱交税,这也是一种平衡粮价的办法。”   梁友义听着不太信,这种关键时刻,你闲功夫弄这事,“就仅是如此吗?”   韦应方道:“当然不是,主要目的乃是为了防止税务司利用折算去剥削百姓。”   梁友义眼中一亮,“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官员们现在还团结在元绛身边,可见他们对元绛的手段是非常信任的,这个政策,大家都赞成,因为他们折算的时候,比谁都恨,现在换人了,那就不能折算,你们税务司一文钱都别捞。   这其实也就是韩绛给他们带来的思想,官府的权力还是最大的,就看你是否会用。   韦应方又道:“还有就是根据韩寺事的意思,以合理政令来伸张我们官府的权力,主动去命令公检法和税务司,而不是一味的与之作对,同时还能收拢民心。”   梁友义点点头,又问道:“除此之外,让皇家警察去提举常平司令俸禄和让吏去马家解库铺领俸禄,这又是何原因?”   韦应方道:“让皇家警察去提举常平司领俸禄,是为了控制警署的财政,至于说让吏去马家解库铺令俸禄,则是因为官府投入在马家解库铺的钱,要过很长的时日,才能连本带利的收回来,故此元学士就打算每月拿着马家的一些利息,去补贴这方面的支出,再从本应该拨给吏的俸禄,划到转运司的财政上去。”   梁友义纳闷道:“你们官府到底在马家解库铺投多少钱?”   “五万贯。”   韦应方道:“据说目前是不够的,故此转运司还会在马家投入两万贯的盐钞,用于发给吏的俸禄。”   正当这时,曹奕突然到来。   “税单出来了!这是我刚刚从税务司那边得来的税单。”曹奕快步入得堂内。   韦应方微微一怔,立刻道:“快拿给我看看。”   曹奕将税单递上。   一听税单,梁友义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起身走了过去,一瞅那密密麻麻的格子,“这税单真够详细的。”   韦应方道:“上面果然写着免税额。”   这令他稍稍松得一口气。   其实他们反对税务司底气不足的原因也就在这里,与京城一样,因为税务司完全认同他们免税特权,这导致很大一部分人,就不跟税务司计较,逃税就是违法,就是一个共识,你没理由反对,但你要废除这个特权试试。   梁友义突然眉头一皱,“这里面还有一个其它收入?这里面包括什么?”   “这就是税务司大名鼎鼎的违法税入。”曹奕道。   “违法税入?”   “我方才仔细问过,这是为了方便那些强盗、贼寇交税,那些人总不能在上面写着打劫所得。”   “?”   梁友义和韦应方抬着头,看着曹奕。   韦应方突然问道:“税务司真的是这么说的吗?”   曹奕点点头。   韦应方道:“你认为这么说,没有问题吗?这不就是在包庇那些为非作歹之人吗?”   曹奕道:“我如何没有问,但税务司表示他们只看收入收税,这违法之事,也不归他们管,除非他们不交税。”   梁友义听得是心慌慌,“这税务司当真这么厉害,连违法收入能够查到?”   曹奕与韦应方对视一眼,均是摇摇头。   这谁知道啊!   府衙!   只见两个身着灰色长衫的中年人急匆匆出得府衙大门。   “两位押司这是急着上哪?”   门前衙差随口问道。   其中一个押司道:“出门办点事。”   那衙差嘿嘿道:“是去马家解库铺令俸禄吧。”   “就你知道得多!”   那押司佯装生气地瞪他一眼,便与好友下得台阶,往马家解库铺的方向行去,一边走着,一边唉声叹气。   “唉以前是咱们给人发粮发钱,现在却轮到别人来给咱们发粮发钱,这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这俸禄比去年多了不少,只要能发足额的钱,那咱们也不亏,就是往后那些衙差可能不是那么好使唤了,毕竟他们不求咱们发钱了。”   “据说发得都是盐钞,我这心总是不安,盐钞怎么回事,咱们心里可清楚的很,用不了多久,可能就比纸还便宜。”   “这倒是的,咱们等会领了盐钞,赶紧去买些东西。”   “嗯。”   来到马家解库铺,只见里面站着不少人,而且全都是老熟人,纷纷向他们二人打招呼。   有趣的是,跟财政有关的文吏就闷闷不乐,与财政无关的文吏就开心不已。   因为这种发薪方式,无疑剥夺了一些人的权力,但被此权力剥削的文吏自然就非常开心,以前他们去领工钱,不但要被剥一层走,顺便还得领一份人情债回去。   一个小本本,一个盖章,然后夹着十几张盐钞一块递出。   几乎是眨眼间就完成了。   快得令人是目瞪口呆。   这种效率真是官府从未想象过的。   皇庭!   哐哐哐!   下课的锣鼓声响起,但是这回张斐并没有急着喊“下课”,而是向一众学生道:“先跟你们说一声,今年秋季,你们可能会变得非常忙碌。”   一个学生立刻道:“老师是让我们去审案吗?”   “你平时都不照镜子得么?”   “呃!”   那学生顿时尴尬的满脸通红。   其余学生则是埋头偷笑。   张斐又道:“下半年你们必须全部到法援署学习,而到时法援署会安排你们协助税务司,去到各个乡村,帮助百姓登记税收。”   “啊?”   “老师,我们是来学习律法的。”   “那你们知不知道,每年有多少官司是因为税收?”   学生们立刻沉默了。。   张斐又道:“而如今全部改为自主申报,如果你们对此一无所知,你们往后怎么去审理这类官司,这对于你们是一次难能可贵的机会,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你们会充分明白,很多纠纷的根本原因是什么,这都是非常宝贵的经验,你们必须打起精神来,珍惜此次机会。   这也是今年的最终考试,到时你必须从法律角度写一篇有关自主申报的文章,成绩优异者,可去各地皇庭做事,成绩一般的,就得法援署那边锻炼,同时继续接受学习,不及格者,就得好好再考虑一下,自己是否适合这一行。明白吗?”   “明白。”   学生们顿时是汗流浃背,亚历山大。   “下课!”   张斐收拾好文案,便出得门去。   出得法学院,张斐便是一声哀叹,“我这老师是越当越专业,他妈的,我到底是来当法官的,还是来当老师的。”   当然,抱怨归抱怨,他也明白,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这些课,只能他讲,除非他只想让公检法偏安一隅。   突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眼前飘过。   “白班!”   张斐当即喊道。   “哎呦!是三不,大庭长。”   白班回头一看,立刻走了过来,毕恭毕敬行得一礼。   张斐道:“老白,你来这里,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白班苦叹道:“哎呦!大庭长,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些天忙得是昏天暗地,每天都得印刷上千份契约,征文那边天天就知道催,根本忙不过来,这不,我正打算跟他去说道说道。”   “这样啊!”张斐道:“我告诉你一个办法,可以不让自己这么累。”   白班忙问道:“什么办法?”   张斐道:“如果太累了,就将赚得钱,拿出来看看,心情会好一点。”   白班眨了眨眼,“最近咱好像还真是赚不了钱。”   现在他和洪中可不是打工人,河中府的印刷作坊,他们都是有股份,拿抽成的。   张斐笑问道:“心情是不是好了一点。”   “还真是好了一些。”白班也乐了。   “那就好。”   张斐笑着点点头,“跟征文谈过后,让他请你去酒楼吃顿好的,就说这是我说的。”   “哎!”   白班连连点头,“我记住了,我待会就去跟他说,那小子都不把我们当人使唤。”   “呵呵,快去吧。”   “哎!那我去了。”   “嗯。”   白班走后,张斐又是一番感慨,“差点忘记,我特么还是一个有钱人。对,我是有钱人啊!”   忽然,他想起什么,赶忙追上白班,“老白,等等。”   “大庭长,还有啥事?”   “你可得记得交税。”   “大庭长放心,这我早已经找征文帮我们算了。”   “严谨!很不错。快去吧!快去吧!”   白班走后,张斐便回到皇庭。   “咦?芷倩!”   忽见许芷倩站在屋檐下,往门前张望着,他悄悄来到许芷倩身后,顺着她的目光张望了片刻,“你在干什么?”   “啊?”   许芷倩吓得尖叫一声,回过头来,嗔怒道:“你这人怎么走路没有声音。”   张斐面不改色道:“我都叫了你几声。”   “是是吗?”   “骗你作甚。”   张斐又纳闷道:“你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   许芷倩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忙道:“张三,我发现一个问题。”   张斐好奇道:“什么问题?”   许芷倩道:“你知道么,一连五日,都没有人来皇庭诉讼。”   张斐道:“这是什么问题?”   许芷倩道:“以往除寒冬腊月之外,几乎每天都人来这里诉讼,亦或者无理取闹,最多也就是相隔一天,但这期间,是一个人都没有。”   说到这里,她又煞有其事地分析道:“虽说治安确实变好了,但以前来诉讼的,多半都是民事纠纷,但最近真是一个人都没有。你说奇怪不奇怪?”   张斐稍一沉吟,“今儿是初几?”   “都已经十五了,还初几。”许芷倩道。   张斐又问道:“官府那边一般是什么时候发俸禄?”   “初七!”   “初七?”   张斐沉吟片刻,笑道:“走!我带你去找答案。”   许芷倩道:“你知道答案?”   张斐不理会他,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你等等我呀!”   许芷倩跟着张斐来到皇庭外面的市集。   “你带我来市集作甚?”   “答案就在这里。”   张斐指着坡下的市集。   “答案在市集?”   许芷倩凝目看去,突然道:“今日的小贩好像比以往多了不少,恐怕是多了一倍不止。”   忽听得坡下传来歌声,寻声望去,但见几个大叔挑着担子,哼着小曲,离开了市集,“这时辰还早,他们怎就回去了。”   又瞧见那担子前后甩动,“难道他们的货物都已经卖完了。”   张斐笑道:“观察力还不错。”   许芷倩又偏头,疑惑地凝望着他,突然想起方才张斐问得问题,心中陡然一亮,“我明白了。这月是官府第一次借用马家解库铺发俸禄给文吏,而且发的是盐钞,他们这些官吏,自然不相信盐钞,故而就会将盐钞兑换成粮食、盐、茶等货物。”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正是如此,但同时税务司那边已经明确表示盐钞可用来交税,所以商人、百姓也都需要这盐钞交税,因为用盐钞交税,可避免其中损耗,也更为方便。   这么一来,官吏、皇家警察都忙着用盐钞购买货物,而商人也是忙着用货物去兑换盐钞。反正,不是急着花钱,就是急着挣钱,哪有工夫来这里诉讼,就算有纠纷,他们也会私下和解,这一寸光阴,一寸金啊!”   “原来如此。”许芷倩点点头。   张斐道:“故此我打算让叶祖恰也出门审案,反正那些学生得去税务司帮忙,我就可以留在皇庭审案。”   说到这里,他稍稍皱眉:“不过明年我们将会变得非常忙碌。”   许芷倩道:“逃税官司。”   张斐笑着点点头,“故此我们珍惜现在的时日,晚上多交流交流。”   这都是他早就部署好的,他只有今年有空闲,故此他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培养人才中,明年就不可能会有这么轻松了。   沉寂半年的税务司,最近渐渐变得热闹起来,门口总是排着长长的队伍。   收税的柜台也从一个增至十五个。   3号柜台后面的账房也不知道是不是陈明的亲戚,同样也是一张面瘫脸,仔细审视过地契后和户籍后,道:“二十贯。”   “是。”   那人拿出两张十贯的盐钞递过去。   拿着盐钞,仔细看了看,放入边上的钱箱中,拿着公章一盖,将地契和户籍递还给那人,“下一个。”   “这就行了吗?”   “嗯。”   账房不耐烦地道:“下一个。”   “给你们送钱,你还不乐意了。”那人嘀咕道。   那账房鼓着眼瞪道:“那你可以不来送啊!你逃税你还有理了。”   那人当即就焉了,走了出去。   出得大门,他便快速上得路旁的一辆马车,只见里面坐着两个身着绸缎袍子的员外。   正是河中府的大钞商,段朝北和韦布。   “怎么样?”段朝北问道。   “交了!”   那人将地契和户籍递给段朝北。   段朝北道:“税务司就没有问这户籍下,还有其它田地?”   那人道:“不但没有问,我多问一句,他都非常不耐烦,这税务司主要就是看地契,没有问题就让咱们交钱盖章。”   “我知道了。”   等那人下得马车后,韦布突然道:“这税务司比官府还蛮横一些。”   段朝北道:“蛮横与否,并不重要,这小心使得万年船啊!咱们偷偷摸摸将税交了,明年再看情况,要是税务司查不到,那咱们也就不交。”   韦布道:“会不会大家都跟咱们这般想,到时大家都将税给交了。”   段朝北皱眉道:“我估计这契税,大家还是都会交的,毕竟那田地房屋是藏不住,税务司要真查起来,是绝对能够查得到,但是那个总税,肯定有很多人不会交全额的。很多大财主是惜财如命,百分之十五的税,他们至少至少都得交数百贯的税,这不是要他们的命么。”   而离他们的不远处,还停留着一辆马车,车上也坐着二人,正是蔡延庆和元绛。   “看来陈明说得丝毫不差啊!”   蔡延庆看着那队伍都排到门外,不免呵呵笑道。   元绛道:“房屋田地这么显眼,他们怎么躲得掉,不过等白契补交契税后,那自主申报税收也将会轻松不少。”   很多隐匿的田地就藏不住了。   蔡延庆回过头来,笑道:“税收不是已经收上大半。转运司将原本俸禄的钱直接划到转运司今年财政收入上面,又将盐钞当做俸禄发给官吏和皇家警察,他们又拿着盐钞去向百姓购买货物,百姓得到盐钞,又拿来交税,同时大家习惯于用盐钞,手里应该也都会留一些,哪怕是留下三分之一不去换盐,官府所得利润也十分可观,这一招可真是高啊!”   元绛点点头道:“也不得不承认,这都是张三那小子想出来的,光盐债、盐钞咱们就已经赚得一百多万贯的利润,这在很大程度就能够弥补财政的缺陷,只不过这需要三年之后才补上,如果更多人用上盐钞,可能都不需要补。”   蔡延庆突然问道:“那这算是谁得政绩?”   元绛迟疑了一下,心知瞒不过了,讪讪道:“当然是算转运司和官府的政绩,在表面上还是咱们颁布的政策。”   说这话时,底气相当不足。   蔡延庆道:“但是我们都知道,没有公检法的监督,着盐债、盐钞都行不通。”   元绛道:“但是没有我们的配合,他们公检法也不可能取得这么大的成功,他们已经赢了不少,但是这最终的结果,必然是要新政获胜。”   蔡延庆稍稍点头,也明白元绛当初为什么愿意受那么多委屈,因为最终摘果子的人是他,他当然能忍,“这外人都以为今年河中府、京东东路二地的财政,乃是司法改革与新政的决战。可实际上是两地政绩,新政是全都要收入囊中。”   元绛稍显尴尬道:“你要这么想,其实也没有错。”   那王介甫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所谓的“双赢”,就是他要赢司马光两回,比归比,但他也不可能将河中府的政绩,全都让给公检法,在他看来,张斐是他的人,提举常平司这个超级财政机构,是出自新政,不是公检法。   蔡延庆道:“但这会不会影响到司法改革,你我皆知,公检法才是关键。”   元绛道:“谁也无法否认公检法在里面发挥的作用,包括王介甫在内,但公检法与财政增长其实并无太多关系,因为目前财政增长,主要是依靠盐债和盐钞,这全都是提举常平司的政绩,只不过这是张三出得主意罢了,至于说税收,目前还尚不得知,但即便有不错的增长,那也是大家共同的政绩。”   蔡延庆笑了笑,“你们这个计划到底有没有头?”   元绛深吸一口气,思索少许,道:“也许有吧!但我并不知道,可能只有王介甫和司马君实他们心知肚明,不,或许张三也是其中之一。”   蔡延庆突然眉头一皱,“是呀!他到底是哪边的?”   元绛困惑地摇摇头。 第六百二十八章 身在曹营心在汉   诗云: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基于这格局和利益的不同,大家所看到的不一样。   无论是河中府的官员,还是那些士大夫、大地主,他们都认为税务司才是那把杀人的凶器,因为朝廷所期待的是改善财政,只有这一点。   这个认识当然是非常准确的。   但是他们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计划,就是他们现在手里拿着的盐债和盐钞。   税务司的改革,虽然也有可能会让税收增长,但不管怎么说,维护的也就只是基本盘,因为国家的基本财政就是税收,本来就是应该收的,只不过新税法变得更加均衡,而不是往死里去压榨穷人,要从富人多收些回来补贴。   那些大地主见到的是,自己的违法行为,可能会被发现,因此要想办法反抗。   但他们本就应该依法交税的。   这是再正常不过了。   但王安石可是奔着开源来的,得需要经济增长。   盐债和盐钞就是经济增长的催化剂。   此外,盐债和盐钞还能够弥补公检法发展受限的缺陷,如今公检法在河中府都拼杀一年才慢慢站稳脚跟,是不可能一下子就扩张到整个陕西路的,其它州府税收不可能增多,光凭一个府能够贡献的财政是非常有限的。   但是盐债和盐钞是覆盖整个西北地区的。   因为大量的盐债、盐钞都是发到边军州地区,然后那些商人再拿着盐债、盐钞来河中府换盐。   这就突破了公检法的局限性,而公检法又掌握解州这个核心产盐区,给予盐债、盐钞保证。   只不过那些大地主在乎的只是自己的利益,他看到就是税务司,是全然没有发现,其实最近官府是在加大力度发放盐钞。   俸禄全部改为盐钞,那边水利,以及牢狱的建设,也都是支出盐钞。   以及那些盐商拿着盐钞来到河中府,发现手中盐钞什么都可以买,他们也在使用盐钞。   大量的盐钞涌入市场,但同时那边税务司、公检法为盐钞背书,已经有很多人用盐钞缴纳契税,这信用度就变得非常坚挺,大家拿着盐钞心不慌,反正是要税的。   然而,整个陕西地区都缺乏货币,这也是当地经济萎靡的一个原因,因为以物易物总是比较难的,所以盐钞的货币化,是极大的刺激经济发展。   除了商业的疯狂,农田里面也正在进行疯狂的收割,而且妇人是占绝大多数,因为他们的丈夫正在帮官府干活,赚取这期间的口粮,虽然非常非常艰苦,但她们是充满着干劲,即便已经是累得够呛,因为他们认为好日子就在前面,只要度过这个难关。   他们都已经在畅想明年。   明年他们就不需要缴纳太多税,如果身上还没有债务的话,那么就有余粮度过这青黄不接,这闲暇还能上城里务工,生活将会变得越来越好。   其实对于大多数百姓而言,不怕苦,不怕累,别说什么996,就是997,也无所谓,他们就怕绝望,一旦给他们盼头,就是再苦再累,他们都能够熬得住。   而就在这期间,税务司也在针对收税工作进行部署中,法学院的学生是全员出动,同时河中府律师事务所,以及各书铺都派出不少人免费相助。   那些书铺派人帮忙,可不是为了做善事,也不是为了巴结税务司,他们都知道,税务司是没法巴结,他们这么做,纯粹就是为了自家买卖,因为他们都知道,这里面肯定会产生纠纷,他们都为求第一时间得到更详细的消息。   秋日已经到来,在这秋高气爽之际,许多文人也纷纷来到郊外,但今年他们无暇关注那秋日的风景,多半是将目光放在税务司的收税点上。   范镇与苏辙也结伴来到郊外一个收税点。   “终于要来了呀!”范镇显得有些忐忑不安。   苏辙瞧他一眼,不禁笑道:“看来我们公检法还有漫漫长路要走啊!”   范镇疑惑地看着他,“子由何出此言。”   苏辙笑道:“如今可不是打家劫舍,亦或者增添苛捐杂税,只不过是依法收税,可即便如此,尚且让范学士如此不安,可见我们公检法还有很多方面要完善啊!”   合法的事,你都这么不安,这肯定是执法部门的问题。   范镇抚须一笑,“路其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求索。”   可说罢,见苏辙没有回应,又瞧他一眼,只见他眺目远方,不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咦?那边怎么这么多人?”   苏辙道:“会不会是在交税?”   范镇摇摇头道:“不可能,这里是专门针对那些普通自耕农的,而目前许多粮食都还未收上来,怎么会有人来交税,税务司也是规定在半个月后,才正式进行申报税务的。”   说到这里,他眉头一皱,“不会是出事了吧。”   到底这回安排了许多年轻学子来这里做事,他们可是没有什么经验的。   于是二人快步走了过去。   来到那仓库的门前,发现一个个赤脚农夫站在空地上,踮着脚尖,翘首以盼,似乎显得很焦急。   苏辙瞧他们一些人手里拽着盐钞,不禁问道:“这位大叔,你们是在交税吗?”   “嗯。”   那大叔都没有看苏辙一眼,目光一直锁定在最前方。   苏辙与范镇相视一眼,于是又去到队伍的前面,但见两个年轻人坐在一张长桌前,周边还有三五皇家警察在巡逻,维持治安。   这两个年轻人范镇认识,就是法学院的学生黄志博和王宗瑞。   “范学士,苏检察长。”   二人见到范镇和苏辙,正欲起身行礼。   范镇赶忙压压手,示意他们不用行礼,又问道:“如今不是还在准备阶段吗?怎么你们就开始收税了。”   王宗瑞回答道:“原本我们是在准备,但是这附近的村民总是要来交税,后来税务司就让咱们开始收税。”   苏辙又看向那些农夫,“这粮食都未收上来,你们为何急着交税。”   那农夫忙道:“反正都要交,不如早交,俺这心里也安稳一些。”   范镇好奇道:“可是粮食还在田里,你们哪来的钱。”   “这是俺最近干活赚来的,俺可没偷没抢。”那农夫双手护住手里的盐钞道。   忽闻后面传来议论声,“前面怎么回事?怎么不动了。”   “前面在干什么?”   “到时快点,我这还赶着回去干活。”   范镇见后面得人很是着急,于是道:“抱歉,打扰你们了。”   说着,便与苏辙退到一旁。   那农夫赶紧上前,将地契、户籍和几张盐钞递上。   因为他们不识字,估计也没有雇佣珥笔,否则的话,他们都不需要亲自来。   黄志博拿着地契看了一会儿,问道:“还有其它收入吗?”   那农夫道:“俺就是最近帮着官府修河道,赚得一些钱。”   黄志博问道:“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得收入?”   那农夫道:“自家养的鸡算不算?”   “养了几只?”   “五只!”   “那不算。还有没有?”   “俺妻子还帮人缝缝补补赚点钱。”   “还有没有?”   “没了!”   他们问话的同时,王宗瑞在旁帮着填表,真是一路X到底。   “好了!”   黄志博收下两张盐钞,将剩余两张加在地契和户籍的中间,一并退还给那农夫,又往后喊道:“下一个。”   那农夫仿佛如释重负,暗自窃喜。   苏辙稍稍点头,明白为什么这些农夫都着急着交税,他们还是担心税务司不认这盐钞。   范镇却是走上前去,往那表格瞟了一眼,问道:“修河道挣的钱,不需要缴税吗?”   苏辙小声道:“范学士或许不知道,帮官府修建河道,是属于官府的赈济,故此税务司决定免除这部分收入的税。”   范镇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随即又向苏辙笑道:“看来这税务司也并非向传言中那般不近人情。”   苏辙微笑道:“也许他们志不在此。”   范镇一愣,旋即呵呵笑了起来。   又有一个农夫上前来,畏畏缩缩道:“俺俺没户籍。”   黄志博立刻道:“先去里面办户籍。”   “是。”   转眼间,这队伍就少了一大半,每个交完税的农夫都是抱着户籍暗暗自喜,嘴里对这盐钞、税务司是赞不绝口。   这真是令范镇、苏辙是目瞪口呆,他们为官多年,还从未见过这么豪爽农夫,以往哪年交税,不是哭天喊地,哪有这般主动。   西郊外,只见一辆马车快速的行驶在道路上。   “不可能!这不可能!”   梁友义连连摆手道:“收税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今还没有我们乡绅相助,他们得准备的更久,至少得家家户户告知一遍,怎么可能现在就有人主动去交税,老夫活了几十年,都还没有见过这样的百姓。”   韦应方道:“但是有人亲眼见到一些收税点已经开始收税。”   梁友义道:“会不会是他们故意请人营造的假象。”   曹奕道:“这倒也有可能,先去看看再说吧。”   过得片刻,马车缓缓停下来,三人急急下得马车。   抬头看去,但见那仓库门前是空空如也。   梁友义立刻道:“瞧!老夫说得没错吧!根本就没有人。”   韦应方道:“难道真是他们看错了?”   三人又走了过去,只见两个学生将这一沓厚厚的盐钞放到钱箱里面。   韦应方立刻走过去,问道:“你们这盐钞是哪来的?”   那两个学生识得他们三人,先是行得一礼,旋即回答道:“这是之前附近农夫交得税。”   梁友义急急问道:“已经有人来交税了?”   “这附近的两个村庄都已经交完了。我正准备去别处收税。”   “?”   梁友义不禁张大嘴巴。   乡绅?   等到你乡绅来催收,恐怕这黄花菜都凉了。   前些时候,百姓们都是拼命的去获取盐钞,宁可饿上两顿,也要留着盐钞交税,虽然税务司已经规定盐钞和粮食的比价,但是其中还有损耗?还得背着粮食去,那多累啊!   他们要么去就政府工程赚盐钞,要么将家里的鸡卖了,菜卖了,换取盐钞交税。   就连三等户、二等户,都急着买些余粮换盐钞。   这刚好与政府官吏的消费对上。   才有了之前的市场繁荣。   盐钞是拿到手了,但是他们又担心官府反悔,所以这粮食都还在地里,他们就跑来交税。   盐钞又方便,不需要称重,农夫收入非常单一,他们也没有怎么细问,很快就搞定了。   一个村也就是半天。   官府那边也省事,原本这时候是官府最为忙碌的时候,但是今年官府什么都不用管,都不用派人去来回运粮食。   这甚至导致所有的仓司官员感到非常失落。   大权旁落啊!   但是元绛与蔡延庆也都没有闲着,盐钞的出现,也彻底改变官府财政运作,他们得重新部署,比如收上来的盐钞怎么处理?   他们决定转运司收回部分,还有一部分则是留给官府,用于地方损耗支出。   现在盐钞这么走俏,官员们也爱上盐钞了,到底你发粮食、发盐,这也是一种限制,直接发钱多好,我需要什么买什么,不用拿着粮食去市场交换。   当下最闲的最莫过于皇庭,在叶祖恰也去往外地执法的同时,张斐竟然还有空坐在大狗酒楼门前的大树下喝茶。   当然,他不是来喝茶的,而是来听报告的。   “根据京东东路传来的消息,青苗法在当地非常顺利,只有少数那么几个县城没有将所有青苗钱借出去,其余全部借了出去。”   “是吗?”   张斐问道:“就有这么顺利吗?”   大狗道:“但我们的人认为其中也有隐患。”   张斐皱眉问道:“什么隐患?”   大狗回答道:“其中有不少百姓比较盲目,是见别人都去借,于是也跑去借,以为是占得便宜,但是他们忘记今年当地还会增加免役税,这些人多半是还不上钱的,同时还有部分青苗钱是直接让当地的大地主分摊。   而那些大地主也观察到很多百姓可能还不上,于是他们打算等到百姓还不上官府钱时,他们再将从官府那里得到青苗钱以高于两分的利借给百姓,如此借新还旧下去,那些自耕农迟早会沦为他们的佃农。”   张斐若有所思道:“不过这能避免官府与百姓发生直接矛盾。”   大狗点点头,“是的。而其中受累的不仅仅是三等户、四等户,还有一二等户,以及五等户。”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大狗道:“由于那些大地主主动帮助官府分摊,这也是迫使那些一二等户也必须分摊一些青苗钱,可是他们又不像那些大地主,可以轻易将钱借出去,同时有把握追讨回欠债,他们只能向官府支付利息。   甚至有些大地主都已经瞄上他们的这些一二等户,他们手里可是有田地,一旦他们还不上青苗钱,亦或者手中没有足够的钱币,也必须向他们借钱。至于那些五等户,他们根本就借不到青苗钱,他们还是会如以往一样,将手里仅用一些田地抵押给那些大地主,从而沦为他们的佃农。”   张斐道:“等到他们欠地主的钱到期时,官府正好又发下一轮青苗钱,这刚好又可以借新还旧。”   大狗点点头道:“是的。”   “看来他们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会玩。”   张斐稍稍点头。   但张斐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历史上革新派与地方势力是敌对关系,故此新法在地方上出现很大问题,但是此时不一样了,官府和地主关系变得非常紧密,因为他们是有着共同的敌人,也就是公检法和税务司,他们就会互相打掩护,也会变得非常小心谨慎。   张斐道:“那他们认为,这些事能够瞒住朝廷吗?”   大狗道:“这不可能,因为当地很多官员并不是向着王相公的,肯定会还是有人上奏弹劾此事。但那些自耕农还不上,也肯定会向地主借钱,去还朝廷的债,而那些地主也做好准备,这隐患暂时还能够掩盖住,不会引发民怨。”   张斐问道:“那你认为什么时候会爆发民怨?”   大狗立刻道:“这我可不敢说,倘若遇到天灾人祸,必然会有大量的人还不上钱,这就肯定掩盖不住了。”   是呀!想要掌控这个爆发点,确实非常困难,除非我就是那最大的债主。张斐沉吟少许,突然问道:“官家知道此事吗?”   大狗迟疑了下,“从京东东路传信来此,必然要经过汴梁,官家应该是知道的。”   张斐点点头。   大狗又道:“其实相比起京东东路,京兆府更可能出问题?”   张斐微微一怔,“怎说?”   大狗道:“现在京兆府的百姓,已经有在闹事的,他们要求与河中府百姓交同样的税,但是当地的地主、士绅却在极力反对,除非公检法现在离开河中府,否则的话,迟早会出问题的。”   张斐点点头道:“吕知府真是有先见之明,看来明年我们不去也得去,你让那边的人加大宣传,让他们知道河中府的百姓,是多么欢乐的交税。”   “是。”   “对了!当下到了收税的关键时刻,就没有消息给我吗?我至少要知道明年得打多少官司?”   “目前尚不清楚,因为多数地主都还没有开始交税。”   “真是不见黄河心不死啊!”   张斐摇头一叹,站起身来,“你去安排一下,我在这两日要送一封密信给官家。”   “是。”   当天夜里,张斐独自坐在书房,案桌上放着蔡卞、上官均他们送来的堂录,但是他似乎无心关注这些。   忽觉身上一暖,他下意识的抬手捂住肩膀上那柔若无骨的纤纤素手,“谢谢夫人。”   却听得一声轻哼,回头一看,吓得一跳,“芷倩?”   许芷倩酸溜溜道:“只有高姐姐会给你添衣吗?”   张斐反问道:“你说了?”   许芷倩尴尬地眨了眨眼,余光忽然瞟了瞟张斐握住自己的手,又道:“我的手和高姐姐的手,你也分不清么?”   “呃!”   张斐道:“这个,当然分得清,她的手更软,你的手更光滑,实在是今日京东东路那边又传了信来,弄得我心神不宁。”   一说到这事,许芷倩立刻将其它事抛之脑后,问道:“信上说了什么?”   张斐暗自松了口气,便将京东东路那边的情况告知许芷倩。   许芷倩气得直跺脚,“他们这简直就是狼狈为奸,与禽兽无异,这不但会害了百姓,还会害了王学士的新政。”   说到这里,她稍稍一顿,斜目狐疑地瞧着张斐,“这就是你所期望的?”   上回就谈过这问题,但张斐有意避开,许芷倩对此一直都非常怀疑,目前谁都知道二法正在竞争,张斐肯定是站公检法的。   “如果只是这么简单,那我也不用费神了。”   张斐道:“这火上浇油,可不要太简单。”   许芷倩问道:“那你是想要帮王学士?”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面色一喜,她还是心向革新派的,“那你可有想到办法?”   张斐道:“目前想要挽救这一切,就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想办法花钱买下那些大地主手中的大部分债务契约,以此来稳固局势。”   “啊?”   许芷倩听得是目瞪口呆,头回听到这种操作,“这这能行吗?”   张斐道:“如果债务转移到我们手上,那便可受我们控制。”   许芷倩道:“但是,但是我们哪有这么多钱去买那些债务?”   张斐道:“这就需要一个人帮忙。”   “谁?”   “官家。”   “官家?”   许芷倩愣了下,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得,“不对!不对!官家采纳新法,就是希望能改善财政,如果官家又将债务承担下来,岂不是白忙活一场,官家是不可能答应的。”   张斐突然站起身来。   “干嘛?”   许芷倩错愕道。   张斐站出来,伸手引向座椅,笑道:“所以我们得写一封信去说服官家。”   翌日早上,一匹快马从皇庭行出,往东边奔驰而去。   坡上,张斐望着那匹快马,挠着头,发着牢骚:“这吃三家饭,还真是一门技术活啊!” 第六百二十九章 时间就是金钱!   东京汴梁!   皇宫。   赵顼放下书信来,沉思良久,突然抬头向面前站着的一个身着禁军制服的汉子道:“你去通知李豹,让他在京东东路安排百个商人,分布各县,朕到时可能会拨二十万贯给他们,至于是用于何处,张三会告诉他的。”   “卑职遵命。”   那汉子抱拳道。   赵顼点点头,但却面泛犹豫之色,过得一会儿,他才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卑职告退。”   等到这汉子退下之后,赵顼微微偏头,旁边的内侍是心领神会,立刻是上前一步,“奴婢在。”   赵顼道:“你现在去内藏库一趟,让人从里面挪用五万贯出来,记住,万不可走漏风声。”   内侍愣了下,“不是二十万贯吗?”   赵顼没好气道:“若是一下子挪用二十万贯,这还能藏得住吗?如今外庭可是有很多人可都盯着这内藏库的。”   “奴婢愚钝,奴婢遵命。”   “行了!快去吧。”   “奴婢告退。”   内侍出去将门关上后,赵顼握拳轻轻捶了下桌子,道:“这个张三,真是岂有此理,朕让先生立新法,这目的是改善财政,增加国库收入,如今他却又让朕花钱去补上,这不是在赚朕的钱吗?”   可抱怨一番后,赵顼又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在这三个人中,几乎每个人的计划,都出现了问题,而唯独他的潜龙勿用,是一直没有出错的。”   河中府。   当地的自耕农几乎都是提前交完税,人多效应,其余人也开始着急,他们也在想,官府会不会因为太多人用盐钞交税,导致官府限制盐钞交税。   官府的信用度,实在是令人堪忧啊!   其中商人肯定是最为着急的,他们手中不知不觉中已经握有大量的盐钞。   李家书铺。   “杨员外,你的税单已经全部算出来,如果没有遗漏的话,你今年大概是要缴纳十二万三千六百五十四文钱。”   李敏将一张统计好的税单递还给面前这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不会有遗漏的。”   杨员外连连摆手,哀叹道:“我可是连在年初倒卖盐钞赚的钱,都给算了进去。”   李敏笑道:“如杨员外这般心细的客户,在下也是鲜有遇到啊!”   杨员外瞧他一眼,“十二万钱,一百多贯,要说不心疼吧,那肯定也是假的,咱赚钱也不容易,可若是咱亏钱,朝廷也不会帮助咱的,但是但是从当下来看,这买卖倒是越来越好做了,咱就怕省了这点钱,到时被税务司告上公检法,因小失大啊。”   李敏点点头道:“员外考虑的非常透彻,难怪员外一年能够赚这么多钱。”   杨员外又瞧了眼李敏,低声道:“难道就没有人来请教你,如何少交点税吗?”   李敏点点头道:“这是有的,但我也只能在税法下,给予协助,帮助他们合理计算税收,其它方面,那我就爱莫能助了。”   杨员外点点头,双手一拍大腿,“行,这事就拜托你们了,我先回去了。”   李敏拱手道:“员外大可放心。”   刚刚送走这杨员外,就见张斐法学院那边走来,李敏赶忙上前,“李敏见过大庭长。大庭长屋里请。”   来到店里,张斐坐下之后,便问道:“最近生意怎么样?”   李敏如实答道:“虽然诉讼的官司少了不少,但是在报税方面的买卖增多了,现在很多人都急着交税。”   “是吗?”   张斐道。   李敏点点头,目光往外面瞟了一眼,“主要是很多商人来小店委托在下帮他们报税。”   “商人?”张斐稍一沉吟:“如今商业行情大好,他们肯定是担心惹官司上身,因小失大。”   李敏道:“大庭长真是料事如神,正是如此,最近大小商人几乎都赚了不少,而且他们预计明年买卖肯定会更上一层楼,他们当然也不想缴这么多税,但是他们更害怕因这事,而耽误了自己的买卖,毕竟他们对这自主申报也不是很熟,担心官府借此刁难他们,所以这些人比我们想得还细,什么收入都算在里面。”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河中府真正大财主呢?”   李敏迟疑少许,“他们只是来咨询过,但好像还没有正式开始报税。不过我以为他们肯定会压在最后一个月,再开始进行交税。”   “不见得。”   “张庭长此话怎讲?”   “因为最后一个月再交,等于在赌大小,没有回旋的余地,他们可都非常精明,不会让处于绝境。”张斐笑道。   李敏只是点点头,不置可否。   张斐瞧他有些不太自在,“我也就是随便问问,你不用感到拘束,也不用如实禀报,不能说的就别说,身为珥笔,还是要为客户保守秘密。”   那你还问?李敏心里偷偷抱怨了一句,旋即讪讪点了下头。   除张斐外,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那些大地主会压倒最后一个月再进行交税,然而,他们全部判断错了。   等到这一波小商人交税潮过后,河中府真正的大富豪们纷纷来到税务司总部交税,他们并没有聘请珥笔,毕竟他们身边可不缺账房。   原本税务司规定的交税期截止期是在十二月十五,但是在十一月初,就基本上全部完成了。   这也直接打破了大宋收税最快的记录。   因为大家都是拿盐钞在交税。   但是这个记录,并不是那么重要,快是没有用的,关键还得看收上来多少税。   蔡延庆、元绛他们也是立刻赶来税务司,询问具体情况。   税务司当然不能对他们隐瞒任何税务情况,也是如实将税务账目交给他们。   “这已经比去年的总税额还多出七万贯。”   蔡延庆是大吃一惊。   虽说七万贯也不是很多,但是要知道,这是在不盘剥自耕农的情况下收上来的,而且去年秋税就有一波增长,这就是相当了不起的,在来之前,蔡延庆预估哪怕收上三分之二,就已经是了不得。   在坐的官员,闻之数目,也都是纷纷咂舌,包括元绛在内。   虽然元绛见识过这自主申报,但在京城的时候,都是后来追缴上来的,也就是税务司动用武力之后,那税额才翻倍增长,最初就只收了几千上万贯。   但是在河中府,收税期都还未结束,已经超过去年。   当然,汴京收免役税时,公检法尚未成形,再加上京城都是大佬,也未能震慑太多人,但在河中府,是公检法已经具备完全形态,威慑力是深入人心。   还有一点,就是隐匿户口都出来交税,虽然他们的税不多,但架不住人多,一下子多数三分之一的人,再加上那些大地主也比往年多交一些,这税收当然会增长。   其他官员都更不用多说,咱们以往用尽吃奶的力气,还不如你这个自主申报,讲不讲道理啊!   那些家伙真是生的贱。   韦应方笑道:“税务司果真是名不虚传,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所有的税全部收了上来,令韦某也受教了,佩服!佩服!”   他竟然夸赞税务司,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可过得片刻,其余官员也都反应过来,纷纷向陈明道贺。   真是太了不起了。   蔡延庆、元绛看在眼里,心里哪能不明白,其实就是暗示,超额完成任务,就算是大结局,可别再折腾了,面子是相互的,大家这么给面子,你们就得见好就收。   但陈明依旧是那张面瘫脸,拱手道:“我们税务司的职责,不是在乎税务的增减,这是你们的职责,我们的职责就是依法收税。”   韦应方眼中闪过一抹不快,故作不解道:“这有何区别吗?”   陈明道:“我们的目的就是确保无人逃税,等到明年,我们就要开始查税。”   元绛轻咳一声:“都已经超出这么多了,应该是没有人逃税。”   韦应方连连点头道:“对对对。”   陈明道:“那也得查过才知道。”   “!”   一众官员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再度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看向陈明,你们这是给脸不要脸,但直接被那张面瘫脸给吸收了。   而且陈明也真不是跟他们开玩笑的,送走他们后,陈明来到后堂,只见里面坐着三教九流。   陈明道:“你们也都调查了一整年,相信应该都有所获,明年你们是睡大街,还是睡青楼,就看着这未来的三个月了。”   话糙理不糙,这些三教九流个个面露兴奋之色。   等到陈明说罢,立刻就有几个人将一份份账目发给他们。   怎么调查逃税,首先得知道他们交了多少税,之前他们一直都在调查那些大财主的买卖,土地的信息,如今就是要将账目给他们,去跟他们的信息对比。   陈明又道:“记住!这时候一定要小心,因为收税期是在十二月十五日为止,即便你们查到,最好是不要透露,否则的话,如果对方补交了,那你们的奖金就没了。这期间你们只需将所有的证据都准备好,等明年就开始起诉。”   “多谢税务司提醒,我们会记住的。”   “嗯。”   天气转寒,日夜忙碌大半年的河道,终于渐渐冷清了下来。   一艘孤帆缓缓驶来,舱内盘腿坐着二人,一个是渔夫打扮,另一个则是宅老穿扮。   “瞧!”   渔夫将一份税单放在矮桌上,“是不是你家老爷的税单。”   那宅老拿起仔细看了看,点点头道:“不错,这正是我老爷的税单,分毫不差。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渔夫道:“是税务使发给我们的,要不给我们税单,我们怎么查逃税?”   那宅老问道:“就给了我家老爷的税单吗?”   渔夫道:“那倒是没有。”说着,他嘿嘿一笑:“不过其余的,跟你家老爷也没有关系。”   那宅老眼中闪过一抹不快,这厮一看就吃了好几家饭,但也就是一闪即过,点点头,“你说的也是,你确定不会出问题?”   “不会!我跟其他人打听过,每个人得到的税单就只是一部分,他们并没有你家老爷的税单。”   “很好!”   宅老点点头,“一切就按照计划行事,事成之后,我会将余下的钱交给你。”   “放心就是。”   为什么这大财主不压倒最后一秒交税,原因很简单,他们得试探一下税务司的动作,如果压倒最后的话,一旦计划有变,可连补交的机会都没有。   但目前来看,至少这一切都还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这个自主申报的关键,就在于耳目,那只要用钱将这些耳目给塞住,税务司就是聋子,就是瞎子,这甚至比贿赂官员还来得轻松,毕竟那些不过是一些小瘪三。   交税?   是不可能交税的。   这种情况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的,但是他们这些会不断地冲击,直到找到破绽,此乃人性所至。   转运司。   “哎呀!这盐钞还真是一个宝贝,妙不可言!妙不可言!”   元绛瞅着账目,真是毫不顾忌,咧着嘴在笑,又看向蔡延庆,“仲远,以往收税,咱们是天天往仓库里面去跑,可真是累得够呛,如今就只需在账目划上几笔,真是不可思议。”   蔡延庆笑道:“元兄先莫要划,这税可还未有全部收上来。”   “但我想也差不多了,他们又能逃多少?”说着,元绛又皱眉问道:“怎么?你认为他们逃了很多税吗?”   蔡延庆道:“我也不知道,因为他们那些人从未真正交过税,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钱。”   元绛点点头:“听你这么一说,倒是值得令人期待。”   蔡延庆道:“就看税务司是否真的有本事。”   皇庭。   出门半年的蔡卞、上官均、蔡京今日回到了河中府。   “我已经看过你们送来的堂录,审了不少官司,是今年河中府全年的三倍之多。非常不错。”   张斐欣慰地笑道。   三人一听,顿觉开心不已,难得得到老师的夸奖。   许芷倩突然好奇道:“这些地方就这么乱吗?”   蔡卞忙道:“许主簿有所不知,其实那些地方本也跟河中府差不多,只是因为那些百姓得知今年公检法会去,故此都是等着我们去之后,才去诉讼的,这是去年和今年的纠纷加在一起。”   许芷倩点点头:“原来如此。”   上官均又补充道:“此外,平陆县是交通要冲,解州又是盐池所在之地,这买卖纠纷也是非常多。”   张斐笑着点点头:“但你们处理的都非常不错,只是在罚金上面有些保守,但这是好事,证明你们非常小心谨慎,千万不要心急,等到你们有充足的经验后,信心自然提升,到时判罚就会更加准确。”   “老师的敦敦教诲,学生铭记于心。”   “不过明年你们的任务会更重。”   张斐道:“你们暂时留在河中府过个年,好好休息一番,今年是自主申报的第一年,明年肯定会有相关官司,我们会带你们先审一个月,一个月后你们再回平陆县和解州,带着那些学生审理当地的税务官司。而这期间叶祖恰就会回到河中府来。   如无意外,年中,你们就必须去到京兆府,到时候,你们才算是真正升为庭长。而你们的学生将会继续留在河中府审理案件,我会重新安排学生跟你们去京兆府。”   三人皆是喜出望外,“多谢老师的栽培,学生定将更加努力,绝不负老师的恩情。”   “不要辜负你们自己的努力和坚持才对。”   张斐笑道:“从明年开始,你们就必须脱离老师的依赖,要靠自己去奋斗了。”   在整个公检法中,唯有皇庭的人才非常匮乏,检察院和警署都还好,但是这时不待我,张斐只能用这种老师带徒弟的方式,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说到这事,张斐真是将司马光恨得要死,年初时来一封信,说是要派一批青年才俊过来跟着他学习,为将来扩张公检法打下基础,结果一年过去了,这青年才俊愣是一个没见。   就真的就很离谱!   太磨蹭了。   不用想也知道,司马光肯定是要经过重重考核,什么学识、人品,等等。   虽然张斐说是好好休息一番,但由于时间太紧,其实蔡卞他们也没有太多喘息之机,在入冬之后,张斐天天就他们在平陆县、解州审的案件,跟他们探讨一些细节。   而此时此刻,司马光哪有心情去关注人才,范纯仁一道奏章传到京城,将他气得头昏脑涨。   那边京东东路已经完成第一次青苗钱借贷,大获成功,成绩斐然,但范纯仁所言的成绩,纯粹就是指财政收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司马光将奏章往桌上一拍,“他这青苗法是什么惠国惠民么,纯粹就是为国敛财,穷人借不到钱,富人不想借,却被逼着借,这简直就是竭泽而渔,古往今来都未见此等剥削政策。不行,我得去找王介甫理论理论,瞧瞧他还有何借口。”   文彦博抬手道:“君实,先勿激动,弹劾青苗法的也不过五六道奏章,可是却有三十余道奏章是在歌颂青苗法。”   司马光道:“如今那些官员因惧怕公检法,故而与王介甫沆瀣一气,能说不好吗?”   文彦博道:“可是官家为何不信那三十多道奏章,偏偏信你这一道?”   “,也对!”司马光闻言,不禁叹了口气,“与我所料,丝毫不差。”   富弼缓缓睁开眼来,打了个哈欠,“既然你与所料,丝毫不差,那你还急什么?”   司马光一怔,瞧向富弼,“富公此话何意?”   富弼道:“你方才也说了,这青苗法不过是竭泽而渔,既然如此,迟早会出问题的,这种敛财之术,是维持不了多久,到时一定会出问题,咱们只需耐性等待。”   司马光犹豫道:“但但能不发生,还是不发生的好。”   文彦博道:“可是我们已经阻止过了。”   这司马光在见识、理念、思想方面都有不错的表现,以史为镜,可知兴替,他一看到青苗法,就知道会引发什么祸端。   但是在手段方面,他其实远不如富弼,别看富弼最近是深入简出,不问政事,但他可是在庆历新政拼杀过的,后来又与韩琦争相,他早已经看出新政薄弱之处,只需要等待时机,然后去踹上一脚。   富弼突然问道:“对了,你不是说要安排人去河中府跟着张斐一块学习吗?这人去了没?”   “啊?”司马光稍稍一愣,旋即道:“我一直都在挑选,但这庭长乃是公检法核心所在,道德方面必须完美无瑕,如此才让人放心。”   富弼头疼地摸了摸额头,很是委婉道:“那张三的道德也非完美无瑕。”   司马光道:“可谁又学得了张三?富公莫急,这事我是慎重考虑过,张三手段再多,也无三头六臂,他不可能照顾的面面俱到,若派那些道德品质上佳之人过去,即便张三身照看不过来,也足以让人放心,反而会更快。   倘若派一些心术不正之人过去,纵使天赋异禀,一旦脱离张三的监督,可能会给公检法造成恶劣的影响,这不得不防啊!”   富弼看向文彦博,文彦博抚须不语,他只能点头道:“你得加紧一点,到时王介甫那边不行,你这边又没人,可能是会错失良机的。”   司马光点点头道:“这我当然知道,但这种事若操之过急,可能出得问题比王介甫那边还多,总不能让我去跟王介甫比谁更糟糕吧。”   富弼笑着直点头道:“言之有理!”   心里却想,这人跟王介甫一样,也真是无可救药啊。   完全劝不动啊!   制置二府条例司。   “你可知道范纯仁送来一道奏章,满篇都是在弹劾青苗法的。”   王安石向前不久回来的吕惠卿道。   吕惠卿点点头道:“学生知道,但是恩师应该知晓此人,就只会空谈他人的道德是非,而不懂执法之难。”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解释道:“不错,那边官府的确将一些青苗钱配额给那些大地主,但那都是基于百姓借完之后,没有人来借,官府才这么做的。而且那范纯仁怎么又不说,那些大地主每年逃掉多少税,两分息给他们,他们还是赚了不少,再者说,是他们自己答应的,官府可也没有强迫他们。”   王安石稍稍点头,又问道:“听说有些百姓因青苗法也背上沉重的债务,这是否属实?”   吕惠卿点点头道:“这也是属实,但只属于极少数,那些百姓借了钱,就肆意挥霍,这我们也没法控制啊!但是也有许多百姓借了钱拿去制造农具,购买良种,大多数人还是能够还上的。”   王安石点点头道:“你再写封信给章惇,让他叮嘱下面的人,但凡百姓前来借钱,必须要告诫他们,不要肆意挥霍,要将这钱用在刀刃上,到底这钱是借给他们的,而不是送给他们的。”   吕惠卿点点头。   王安石又道:“还有,如果青苗法在京东东路获得成功,那么明年就在江南推行这青苗法和免役法,你让下面的人准备一下,我到时再写一封信给薛师正。”   由于两地的财政,要到明年才出炉,双方就是要比,也得等到明年两地账目送到京城再斗,有了凭据,才能够去一较高下,这个年大家过得也算是相安无事。   但无论是京城的官员们,还是河中府的官员们,其实都过得还是非常忐忑。   就如同等待高考成绩的学子们。   冬去春来,冰雪融化,雪水从屋檐上滴落下来,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仿佛在催促人们,该出门了。   上元夜后,各个官署陆续开门,官员们相聚在一起,自然是先唠唠嗑,无心做事,但今年大家都在谈论一个话题,就是税务司。   上个月十五号,这收税期已经过了,没有交税的,那就是属于逃税,只不过十五号之后,大家都放假了,就看今年了。   税务司没有令人失望,这一大早,只见一队全副武装的税警押送三大箱子,缓缓朝着西南边行去。   这立刻引来所有人的关注。   百姓们纷纷来到街道旁,注视着车队从身前经过,然后又是议论纷纷。   皇庭。   第一天上班,三小金刚相约来到大狗的酒楼吃早餐,刚刚吃完,上官均来到屋外,站在大树下伸着懒腰,忽然道:“你们快来看?”   “看什么?”   蔡家兄弟走上前来,举目看去,蔡京皱眉道:“好像是税务司的人。”   蔡卞笑道:“看来他们真是憋坏,这开门第一日就要来诉讼。”   上官均呵呵道:“这回可有好戏看了。”   三人不觉意外,他们留在这里的目的,就是等这场官司,反而非常期待。   过得好一会儿,车队来到皇庭门前。   三人刚准备过去,忽见一道人影从他们身旁快速闪过。   “陈税务使,你来了。”   正是邱征文。   陈明拱手道:“接下来就拜托邱小哥了。”   邱征文道:“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征文,是你接下税务司的诉讼?”蔡京走上前来问道。   邱征文略显腼腆地点点头,又问道:“皇庭是否已经开门。”   三人相视一眼,蔡京点点头道:“已经开门,不知你有何事?”   邱征文逃出一份状纸来,道:“我将代表税务司,起诉河中府一百三十二人涉及逃税之罪。”   蔡京接过来,却是笑道:“才这么一点啊!”   邱征文道:“我只是受雇于人。”   蔡京瞧了眼陈明,然后伸手道:“里面请。” 第六百三十章 收网   “哇大工程啊!”   来到厅堂的张斐,望着那三大箱子文案,目测应该是已经超过弹劾他的奏章,虽然他都没有见过。   坐在一旁的陈明,眼皮稍稍抬起,瞧了眼张斐,心道,这不都是拜你所赐吗?   其实税务司的幽灵税警,可以说是张斐一手训练出来得,李豹可以说是他的入室大弟子。   税警与强盗,其实就是一线之隔,这一线就是法律,不能随便找一点证据,然后就开始脑补,税务司必须要拿到充分的证据,这样才不会破坏公检法的体系,以及让人心服口服。   根据法律而言,权贵犯法也得受罚,皇帝有时候可也包庇不了的。   税务司要让人心服口服,必须要拿出铁证,让他们无言以对。   邱征文先是拱手一礼,旋即道:“大庭长,这里其实只是部分证据,而目的也只是为了达到起诉得标准,由于我的雇主,也就是税务司的特殊性,他们需要对一些证据进行保密,以免事先走漏风声,让那些逃税者毁灭证据,导致前功尽弃。”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有些忐忑地说道:“故此,我们也希望皇庭能够对这些证据进行保密,以免泄露,使得我们雇主遭受不必要的损失。”   跟老板说这些话,心里还是有点发虚。   张斐却是给予他一个鼓励的眼神,然后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们会对此进行保密的,不够由于这些证据太多,我们还得经过审查,才能决定是否开庭审理,若是有结果的话,我们将会立刻派人去通知你们的。”   坐在一旁的陈明突然起身道:“那就还请张庭长能够尽快处理,因为这关系到我们税务司的支出和奖金,我们税务司的人去年可都没有钱过年,一直都在做事。”   蔡京他们同时偏头看向陈明,心里均想,就这么直接吗?   张斐笑着点点头:“陈税务使放心,我们会尽快的。”   等到他们离开走,张斐突然拍了拍手掌,“休息了几个月,也该干活了。你们也听见了,税务司那边需要保密,所以,这活暂时就只能我们几个干。”   “啊?”   “怎么?当惯了庭长,不愿意干这琐碎的活啊!”   “没没有。”   “最好是没有!”   这消息很快就传出来,登时令不少人大吃一惊,其实人人都知道,税务司今年年初肯定会展开行动的,但是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这才上班第一日啊!   这甚至导致一个很有趣的现象,以往来说,上班第一天,都是吏和衙差去开门,打扫一下,小官员就来报个到,大官员通常都不会来,谁会这么不知趣,第一天就来给他们送活干,如果有的话,这个活基本上就能够拖到明年去。   但是税务司的突然行动,导致大小官员们全部上班。   陈明刚刚回到城里,府衙那边就派人请他过去。   见到陈明,韦应方他们先是拱手寒暄,毕竟开年上班第一天,祝贺的话,自然是不免的。   寒暄之后,蔡延庆就问道:“陈税务使,我方才听闻这逃税情况非常严重,税务司已经向皇庭提起诉讼?”   陈明道:“其实也谈不上严重,我们就只是照规矩办事。”   韦应方就故作尊敬道:“陈税务使兢兢业业,可真是令吾辈汗颜啊,这开门第一日,就勤勉于公务。”   这个时刻,谁也不敢轻易得罪税务司。   陈明却道:“我们税务司并没有放年假,一直工作到现在。”   蔡延庆诧异道:“是吗?”   陈明点点头道:“因为我们税务司的雇员多半都是靠奖金过日子,没有钱怎么过年,不过在打完这些官司,拿到奖金后,我们才会放假。”   就是这么真实。   “!”   蔡延庆咳得一声:“陈税务使,其实有些话,不用说的这么直白,到底是官署,还得注意一下。”   作为官员,嘴上应该是为君分忧,而不能是为钱办事。   陈明却道:“此乃我们税务司的制度,人人皆知,没有必要隐瞒。”   蔡延庆只能转移话题道:“那目前情况是怎么样?”   陈明拱手道:“蔡知府,真是抱歉,目前这是属于我们税务司的机密,不便向任何人透露,到时起诉之后,府衙若是觉得有问题,我们会向蔡知府做出详细的解释。”   “行,我就不多问了。”蔡延庆尴尬地点点头。   问了个寂寞。   出得府衙,陈明刚行到半道上,又被检察院方面给找上。   这开年第一天,可真是太忙碌了。   “税务司为何要雇佣一个珥笔打这官司,你们应该与我们检察院合作才是,那些珥笔是不值得信任,如果他们输了官司,那些税就不要了吗?”   苏辙神情激动地向陈明说道。   他以为税务司肯定是找他们,他都已经做好准备,将自己的状态调至最佳,哪知道陈明直接雇佣了邱征文打这官司。   这就令苏辙很是不爽。   你们这是想撇开我们检察院吗?   那你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猫腻?   陈明如实道:“这是因为检察院在京城的时候,曾就控诉过我们税务司滥用武力,可见检察院一直都有自己的职权所在,并且与我们税务司可能会发生冲突,我们税务司的职责就是追缴每一文逃税,以及更多的罚金,在这一点,那珥笔将会全部听命于我们,。”   包括苏辙在内的所有检察员皆是怒不可遏,苏辙这么着急,其实也是为税务司着想,我们才是最专业的。   毋庸置疑!   陈明已经成为大宋第一钢铁直男,见谁都怼,你们也不看看老子背后站着的是谁,需要给你们面子吗?   不需要。   非但如此,他职权就是跟所有人作对,除张斐这个隐形大佬外,不需要与任何人拉近关系。   但苏辙也是一个猛人,沉眉道:“逃税亦属刑事案件,我们检察院是有权介入调查,到时我会去皇庭商议,许多事是由不得你们税务司。而且,如果你们税务司滥用执法权,我们检察院同样也会进行起诉。”   这话不投机半句多。   陈明拱手道:“若无其它事,在下就先告辞了。”   “不送!”   苏辙愤怒地挥袖,然后转过身去。   陈明走后,苏辙立刻就赶去皇庭,这种案件,你怎么能够撇开我们检察院,说好的相互督促呢?   见到张斐,苏辙二话不说,就是连珠炮一般的质问。   因为税务司雇佣的邱征文,要说你张三没有里面安排,苏辙还真有些不信。   “苏小先生请息怒。”   张斐安慰了一句后,又道:“检察院绝对有权且必须介入此案调查,因为税收乃是国家、君主、百姓的核心利益,谁也不能将检察院拒之门外。”   苏辙双手一抖,问道:“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张斐解释道:“但是这与税务司请谁进行诉讼,又是两码事。陈税务使只会在乎税务司的利益,他们雇佣谁来诉讼,那是他们的权力,可没有条例规定,官府若要进行诉讼,就必须通过检察院起诉。   但这也无碍检察院行使起诉权,因为检察院的起诉权是不受到任何人限制的,即便当事人都不能去阻止检察院进行起诉,这是权力,而非义务。   故此检察院还是可以针对此案进行调查,如果到时检察院认为税务司的诉讼不够全面,以及其中徇私枉法的现象,也可以对其中任何人进行起诉,只有检察院掌握证据。”   关于检察院的起诉权和珥笔的起诉,那是两回事,对于珥笔而言,如果当事人不告,珥笔就必须撤回,二者是雇佣关系,但是检察院不一样,他是拥有这个权力的,只要触犯刑事条例,被害者告与不告,跟检察院起诉与否,都没有太多关系。   检察院维护的是国家利益和国家法律的,只要有人违法,且检察院手握证据,就必须要起诉。   珥笔是介于被告和原告之间,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检察院主要是针对事件与国家的关系。   当然,原告也能与检察院商量,比如说以刑期换取对自己损失的补偿,不过最终决定权还是在检察院手里的。   基于这一点,没有规定谁必须通过检察院起诉,因为反正你去不去检察院,检察院也都必须介入。   经过张斐的这一番解释,苏辙也稍稍冷静下来,又道:“也就是说我们检察院现在就可以介入此案调查。”   他知道检察院权力,其实是非常关键的,是不能放过每个细节,如此才能够捍卫检察院的权力,什么面子,什么尊严,统统都先放到一边,可不可能因为怄气就不管,那是傻缺干得事。   而且,他对税务司也是有很大的戒备心,因为税务司背后真正的老板是皇帝,要是不限制住这个部门,后果也是非常可怕的。   张斐沉吟少许,道:“就事论事,其实目前来说,整件事还没有进入检察院调查的程序,因为什么都没有发生,等于没有触犯刑事条例,我们皇庭都不知道那些证据能否支持我们开庭,只有在审理的过程中,亦或者判决之后,检察院才能够介入调查。”   苏辙皱了皱眉,点点头道:“这回算我心急了一些。”   “不过此事关乎税务,检察院如果一定要介入,我也会让检察院介入调查的。”张斐话锋一转,“而且我个人非常欢迎检察院来协助我们。”   “嗯?”   苏辙不明所以地看着张斐。   张斐没有做声,只是站起身来,伸手道:“这边请。”   苏辙愣了下,旋即起身道:“请。”   张斐带着苏辙来到会议室。   “苏检察长来了,可真是太好了。”   蔡卞他们见到苏辙,可真是高兴死了。   苏辙一看就坐着他们几个,周边全都是证据,这心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这可真是上门找活干。   不到半日,这个消息就传遍全城,立刻引发全城热议。   有人瑟瑟发抖,寝食难安,也有人暗自庆幸,当然,对于普通百姓,则是坐等吃瓜,他们倒想逃税,但是他们税单比脸都干净,通常都只有一个勾,要是再逃的话,那就全部是X,税务司的人可能就要问,哥们,你们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能不能教教我?   傍晚时分。   韦府。   “我们在上午时分就向陈明询问过,但是他拒绝向我们透露一切消息。”   韦应方叹了口气,又向梁友义问道:“老先生那边没有收到消息吗?”   梁友义摇摇头道:“很多人都已经去打听过了,那些雇员只负责查税,对于证据整理和审查全都是税务司内部的人,目前我们都没有得知任何消息。”   韦应方道:“当下他们又打算如何应对?”   梁友义道:“我听说许多证据,全都是他们故意留下的,让税务司去交差,他们已经预料到税务司肯定会就此起诉,但他们现在就想知道,税务司提供给皇庭的证据,是不是他们故意留下的,如果是的话,那他们就安心了。”   皇庭。   关闭一日的会议室门终于打开来,只见大家都是拖着疲惫的身子出来。   上班第一天就是昏天暗地。   这谁受得了啊!   “哎呦!真是累啊!”   “一天才审查这么一点,猴年马月,才能够查完。”   听到他们的抱怨,张斐道:“待会吃完饭后,大家就回屋好好休息一下,明儿咱们再查。”   许芷倩道:“晚上也可以继续查啊!”   苏辙颇为认同地点点头。   张斐道:“事情是永远做不完的,凡事还得劳逸结合,先就这么定了。”   晚饭过后。   “老师,你找我。”   蔡京来到湖边的小亭内。   张斐伸手道:“坐。”   “多谢!”   待蔡京坐下之后,张斐道:“光我们几个人,是很难在短时日内查清楚的,我打算找一些学生来帮忙。”   蔡京皱眉道:“那些学生很多都是商贾子弟,我们很难保证他们不会泄露消息出去。”   话刚出口,他突然反应过来,“老师的意思是?”   张斐给了他赞赏的眼神:“我必须要让那些人放心,如此他们到时才会非常配合的自投罗网,让我们的开庭变得更加顺利。   我知道法学院有一个学生应该是那转运司曹判官安排进来的,他的叔叔表面上是一个盐商,实则与漕运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蔡京心下微微一惊,这我们竟然没有察觉到。   “公检法的成功,可能并非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张斐只是简单得解释了一句,又道:“明天你来提出这个建议。”   蔡京道:“学生明白了。”   张斐又道:“到时我会将丙字三号证据交给你们审查,不过做戏也做全套,你可得盯着他们。”   “是。”   翌日。   中午时分。   “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先去吃午饭吧。”   张斐伸展了下双臂,疲惫尽显。   蔡京突然道:“老师,方才税务司的派人来询问过,皇庭还需要审查多久?”   上官均立刻抱怨道:“这才过去一日,他们就来催,我们就是三头六臂也审查不过来。”   蔡京忙道:“他们并不知道我们就这么几个人在查。”   蔡卞道:“是他们要求保密的,那我们能够怎么办?”   蔡京又看向张斐道:“老师,其实有一些学生对此也颇具怨言。”   张斐皱眉道:“是吗?”   蔡京道:“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何不能参与此案,甚至有人认为老师你根本就不相信他们。”   张斐沉吟少许,又向蔡京道:“你怎么看?”   蔡京道:“那些人也都是老师的学生,并且一直在皇庭兢兢业业,去年税收工作这么顺利,他们也都是功不可没,我认为他们还是值得信任的,而且有他们帮忙,我们很快就能够审查完。如今外面人心惶惶,此事也不宜拖得太久。”   张斐又看向上官均和蔡卞,“你们怎么看?”   二人相视一眼。   上官均道:“我认为也行,毕竟审查证据,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笔宝贵得经验。”   蔡卞也道:“有道是迟则生变,迅速解决,未尝不是一种保密方式。”   严格来说,那都是他们的学生,他们当然信任自己的学生,以后还得带着他们出门。   张斐又看向苏辙。   苏辙迟疑片刻,道:“这是你们皇庭的事,我不便干预。”   张斐又故作纠结一番,“这么下去确实也不是办法,我们得迅速解决这个问题,这样吧,苏检察长,你也安排一些信得过的人过来帮忙审查,以免迟则生变。”   苏辙点点头,检察院有很多人与他是志同道合,他并担心会有人通风报信。   这就是司马光所强调的东西。   随着这些学生、检察员的加入,这速度一下子就提了上去,每个人都轻松了。   中午时分,刚刚放衙韦应方,正准备上马车回家,曹奕突然来到这里,二人只是对了下眼神,便一语不发地上得马车,驶离了府衙。   车内。   “我在皇庭的人刚刚传来消息。”   “是吗?”   韦应方精神一怔,“目前是什么情况?”   曹奕道:“他一共接触到三十六份证据,只不过皇庭方面为求保密,其中二十八份只有一半,唯有八份是完整的证据。适才我已经派人去询问过,其中大部分都是有人故意留下的证据,甚至包括尊夫人娘家那边的人。”   韦应方道:“那还有少部分证明呢?”   曹奕苦笑道:“还有少部分的话,是他们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不过其中数额都不大。”   韦应方谨慎地问道:“这里面会不会有诈?”   曹奕道:“看上去应该不像似有诈,我的人告诉我,皇庭盯得很紧,怕他们通风报信,他都是死记硬背下来的,而且税务司这么快就上诉皇庭,等于他们只用了不到一月时间来审查所有的证据,如果他们掌控更多的证据,这点时日是根本不够的。”   “如此我就放心了。”   韦应方点点头,呵呵笑道:“看来他们税务司也不过如此吗。”   经过大家的努力,终于将所有证据都审查完毕,皇庭和检察院方面都认同,这些证据足以达到起诉的标准,于是决定,将在一月二十六日开庭审理。   与此同时,也向所有被告送出传票。   那些被告也都非常配合皇庭的调查。   韦氏旅店。   只见一个小厮跑到店内,直接趴在柜台上,招着手,喘着粗气,“掌柜的,掌柜的,我要定三间房。”   那掌柜的道:“抱歉,小店已经住满。”   那小厮抬起头来道:“一间都没有吗?我可是要订大半个月,你看能不能挪几间给我。”   “一间都没有了。”   那掌柜点点头,“最近来这里订房的,全都是定大半个月的,从月末到下个月月初。”   “好吧!”   那小厮又道:“那我去别家看看。”   “你也别去了,河中府现在所有的旅店全部订满,你最好是去寺庙、道观里面问问。”   “全部订满了?”   这官司还未开打,倒是促进了河中府的商业发展。   所有旅店、青楼、勾栏瓦舍全部爆满。   且所有服务行业的营业额都在节节攀升。   因为这是一场属于富人、权贵的官司,而且不单单是河中府,周边州府的大地主、权贵也纷纷赶来。   因为税务司迟早会去他们那边,他们要不亲眼来看看,这如何睡得着觉。   忙碌中,很快就来到来开庭日。   院内院外是看不到穿短褐的,不管是坐着里面的,还是站着外面的,全都是锦衣华服,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   毕竟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也不便大声喧哗,相对还是比较安静,不过他们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议论着此次被诉讼的人。   好像全都是关系户!   甭管里面有没有猫腻,光凭这些人的身份,就足以令人感到忧虑和恐惧。   这税务司果真如传言一般,认钱不认人啊!   如果他们都挡不住,那谁人挡得住。   而这一百三十二个被告也聘请了李敏和陆邦兴来应诉,此时这二人已经坐在珥笔席上,毫无兴奋,反而是无精打采。   “打这种注定要输的官司,可真是没意思。”   陆邦兴哀叹道。   李敏道:“你收钱的时候咋不这么说。”   陆邦兴道:“说真的,我现在都有些后悔,当时没有多要一点,他们个个都是河中府一等一的大财主,但单个的算,肯定就不止这个价,足够咱们用上好几年了。”   李敏道:“人家又没有让咱们做无罪辩护,就是看看场子,避免他们受到冤枉,这个价钱已经不错了。”   “这倒是的。”   陆邦兴点点头,“就是想着待会要被邱征文追着打,心里就难受。”   李敏道:“咱们事先就说好了,一人挨一半。”   “知道了!知道了!为什么税务司不找咱们?会不会张庭长的原因。”   “这你就别瞎想了,要论税务的话,咱们兴许还真不如征文了解,他们汴京律师事务所可就凭借着税务起来的。”   “这倒也是。”   过得一会儿,苏辙带着八个检察员来到庭内,差不多同时,三小金刚也来到庭台上。   众人纷纷回到位子上,静待开庭。   又过得半响,张斐才与许芷倩、李四从专属甬道入得庭内。   氛围有些安静,张斐都不太适应,“咦?怎么没有欢呼声?”心道,难道是我多久没有开庭,大家都脱粉了吗?   许芷倩抿唇笑道:“你也不看看外面站着的是些什么人。”   张斐偷偷往外瞟了一眼,窝日!尼玛全都是黑粉。为什么我的黑粉都这么有钱,岂有此理。   来到庭台前,不用威胁,众人纷纷起身,这已经成为了一个条件反射。   “诸位请坐。”   张斐颔首示意,然后坐了下去,低声道:“蔡京,今日由你来宣读,老师没心情。”   三小金刚同时回过头来。   这时候你心情不好?   什么情况?   张斐啧了一声:“看什么看,面对这触目惊心的数据,老师这么正直的人,不开心,不很正常吗?”   实则是粉丝不在,全都是黑粉,他也没有心情表现自己。   蔡京立刻起身宣读,跟大家介绍今日要审理案件。   宣读之后,张斐一敲木槌,“开庭。”   邱征文立刻起身,要求传第一个被告上庭,是一个中年男人,此人名叫殷承兴,乃是河中府大名鼎鼎的财主,也是河中府老牌家族,这家族历史比宋朝立国还长。   这导致不少人是睁大眼睛,这上来就是重头戏啊!   殷承兴坐在被告席上,双手没入袖中,是一脸不情愿地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张斐瞟了他一眼,心道,大财主就是不一样,有点东西。   邱征文站起身来,先是向张斐行得一礼,然后便道:“根据我们税务司所掌握证据,被告殷承兴一共涉及逃税三千四百六十三贯。”   “什么?”   那殷承兴都还没有动作,韦应方等人听到这个数目,就直接站了起来,可见元绛他们看来,又赶紧坐了回去。   就这么一个起坐,韦应方已经是大口喘着粗气,向身旁的曹奕道:“阴谋!这是一个阴谋!”   脸上已经布满了恐惧。   方才还闭目养神的殷承兴,听到这个数目,只觉突然出现幻听一般,出现一种滞后反射,愣得片刻,才猛然睁开眼,“不应该是一百二十贯。”话一出口,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马上改口道:“你冤枉我,我哪里逃了这么多税。” 第六百三十一章 流氓官署   一时,议论声大噪。   这个数目令这些有头有脸的人再也装不下去,但他们惊讶的不是税务司明察秋毫,而是他们也都没有想到,殷承兴竟然逃了这么多税。   要知道古人都爱藏富的,是财不外露,大家只知道殷承兴是大财主,但是不知道他能赚多少钱。   这一年就逃税三千多贯,那你得赚多少?   其实古往今来都一样,这大部分财富都是聚集到少部分人手里。   光河中府的土地,至少有一半是掌握在官府,或者他们这些超级大财主手里的。   “肃静!肃静!”   张斐连续敲了好几下木槌,好不容易制止住外面的舆论声,然后又一本正经地向殷承兴问道:“被告,你说对方是在胡说,你没有逃这么多税,那你逃了多少税?”   李敏、陆邦兴二人听得是头疼不已,这些人找他们的时候,可真是信心满满,结果这么不堪一击,头回一个问题,就直接露陷,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   唉!   殷承兴猛地一怔,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忙道:“不是得,他胡说,我根本就没有逃税。”   说话时,是满脸的心虚,这要是以前的审问制度,一看你这表情,摆明是在说谎,必须是上夹棍,严刑逼供,但他比较走运,这里是皇庭,看得是证据。   张斐也没有去跟他计较,“被告!请你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要轻易打断对方的控诉。”   “是。”   殷承兴连连点头,此时他已经是满头大汗,喘着粗气,艰难地坐了下来,但嘴里一直在嘀咕着什么,目光中也充满着怨毒。   但可惜这里无人怕他,张斐又向邱征文道:“控方可以继续说了。”   “是。”   邱征文颔首一礼,又继续言道:“根据去年的报税,被告一共报了二十顷土地,也就是两千亩地,交税一百贯,但实际上根据税务司的调查,他一共拥有三万三千零二十六亩田地,依法需缴纳一千六百五十一贯另三百文钱。。   同时他还有三个牧场,一支船队,并且从事借贷、贩卖私酒,贩卖皮革等买卖,折算起来,每年收入至少在两万三千零八十六贯。”   这一番话下俩,殷承兴听从最初的震惊,到愤怒,到委屈,到此时生无可恋。   我贩卖私酒,你这厮也知道?   韦应方他们更觉不可思议,如果这不是信口胡说,那税务司简直是要逆天啊!   李敏突然站起身来,“对方完全是在信口胡说,侮辱了我当事人的名誉,我代表我当事人要求对方提供具体证据,否则的话,我们将会就此起诉对方。”   说完,他便坐了下去。   陆邦兴小声道:“对方既然敢这么说,而且说得这么具体,肯定是有证据的。”   李敏道;“但是我们也没有办法,殷员外就只给我们这点证据,只能看对方能拿出什么证据来。”   陆邦兴稍稍点头。   张斐看向邱征文,道:“控方可有证据?”   “有得。”   邱征文点点头,突然掏出一个小本子来,道:“这是一位好心人在街上捡到一本殷家的账目,然后交给我们税务司,上面清楚的记录着他们贩卖药材、私酒、皮革所得利润。”   殷承兴都傻了,我家的账目怎么可能会掉在街上,“假的!那是假的!大庭长,那本账目是假的。”   邱征文道:“上面有着他们家账房的签字,包括殷员外本人的笔迹,以及他们店铺的盖章,对比一下笔迹、章印,就知道是真是假。”   “被告,请你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张斐先是又警告一番殷承兴,然后又向欧俊道:“欧俊,你将账目拿给殷员外看看。”   同时给他使了个眼神。   因为那马小义目前还在外地拼杀,只能让欧俊来代替。   欧俊心领神会,拿着账目走到殷承兴面前,并不是直接交给他,而是在他面前打开来,过得一会儿,翻一页。   殷承兴看着看着,渐渐面如死灰,呆呆不语,整个人如同泄了气一般,瘫倒在椅子上。   李敏见罢,不禁惊讶道:“这殷家的账目怎会到税务司手中。”   陆邦兴道:“税务司的手段,你还不知道么。”   李敏道:“他们这属于偷盗。”   陆邦兴道:“你有证据吗?”   贵宾席上也响起了窃窃私语声。   “小偷!他们他们定是从殷家偷来的,这种账本怎么可能会掉在街上。”何春林激动道。   曹奕道:“但是殷承兴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又有何证据去告他们。”   韦应方紧紧握拳道:“什么税务司,原来是一群小偷,我当初还真是高看了他们。”   很多官员都是直摇头。   不耻!   这真的令人不耻!   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好歹也是一个官署啊!   张斐可不管这么多,问道:“被告可认识这账簿?”   殷承兴猛然惊醒一般,又跳起来,指着邱征文道:“他们偷东西,他们偷我家的账簿。”   这等于是承认这账簿是他们家的。   李敏也赶紧起身,“我们对对方如何获得这账目感到怀疑,还望对方做出仔细的解释。”   邱征文道:“方才我已经说过,是一个好心人在街上捡到这本账目,然后上交给我们税务司,但由于当时税务司也不清楚这是什么东西,并没有在意,也没有挽留那位好心人,现在还未找到。”   李敏笑道:“这话你自己信吗?这种重要的账目,怎么可能会掉在街上,刚好就有那么一个好心人捡到,然后刚好又送到税务司。”   邱征文铿锵有力地回答道:“我信。”   此话一出,立刻召来周边所有人的唾弃。   真是太不要脸了!   这摆明就是偷得。   李敏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又向张斐道:“记得大庭长在京城打官司的时候,曾以一份证据受过污染,而否定证据的法律效力,敢问在此是否有效。”   张斐点点头道:“当然有效的,如果你能够证明,这份证据是税务司偷来得,那我可以重新考虑这份证据的法律效力,还得看具体过程。”   “,我们将保留起诉的权力!”   扔下这句话,李敏便坐了回去,他能做的也只有如此。   张斐又向邱征文道:“控方可以继续了。”   “是。”   邱征文又继续言道:“至于说田地方面,对方更是自投罗网,他花了一百贯贿赂税务司的雇员,而税务司的雇员表面上是假意答应,然后趁机从他们嘴里套取线索,如今税务司的人已经得到他们田地具体的位置,不但进行丈量过,而且每日都还在监视,确定土地里面的粮食,都是运往殷家的粮仓,现在那些粮食都还在粮仓里面,不过税务司的人应该控制住那些粮仓,那里绝不只有二十顷土地的粮食。”   “坝头!”   殷承兴突然如发了疯似得,一边张牙舞爪,一边咆哮道:“是坝头出卖了我,那个贼配军,老子要杀了他。”   张斐也懒得喊了,直接将欧俊使了个眼神,欧俊直接带着两名庭警上前来,将他摁在椅子上,但他嘴里仍止不住的破口咒骂。   张斐敲了木槌道:“被告,如果你再无法控制你的情绪,本庭长将会采取强制措施,使你安静下来。”   这武力加上语言的威慑,总算是让殷承兴安静下来了。   “阴谋!全都是阴谋!”   那梁友义目瞪口呆,哆嗦着嘴唇,喃喃自语着。   场面控制住后,邱征文就将殷承兴口里的坝头传到庭上来。   这人一出场,立刻引发一片哗然。   原来他是带着面具出来的。   邱征文立刻解释道:“由于税务司的雇员是具有风险性,故此他们都不便在大庭广众下露面,还请张庭长允许他们不以真面目示人。”   张斐点点头,“本庭长特许他们带着面具出庭作证。”   坝头坐下之后,邱征文就问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大家都叫我坝头。”   听得出,他的声音也有些发抖。   邱征文又问道:“你现在的生计是什么?”   坝头道:“我是税务司的雇员。”   邱征文道:“你是何时进入税务司的?”   坝头道:“去年。”   “那你是否认识被告。”   邱征文指着被摁在桌上的殷承兴。   坝头偏头瞧了一眼,点点头道:“认识,但我也只是见过殷员外两三面,我与殷家的宅老殷忠比较熟。”   邱征文问道:“请问你是如何认识殷忠的?”   坝头道:“以前我是帮朝廷收过税的,他们殷家时常有货物来往,许多时候殷忠都来接送,久而久之,便也认识了。”   邱征文道:“你们一直都有保持联系吗?”   坝头道:“那也不是,以前他们车队进出的时候,殷忠都会给我们一些茶酒钱,偶尔会请我们喝酒。后来我没有当拦头了,与殷忠就没啥联系,不过在今年七月的时候,殷忠曾来找过我。”   邱征文道:“殷忠为何找你?”   坝头道:“因为他得知我最近成为税务司的雇员,并且调查他们殷家田地所在的那片区域,于是希望贿赂我,让我帮着隐瞒他们家田地。”   “你!”   殷承兴直接坐起,然后又被摁了下去,到嘴边的话,愣是被庭警那冷酷的眼神和手中的布团给堵了回去。   邱征文根本没有理会殷承兴,又继续问道:“殷忠就不怕被你告发吗?”   坝头道:“这是因为他们家以前也经常不交过税,都是花点茶酒钱打点,我也经常收点钱,所以,所以他还比较信任我。”   邱征文问道:“那他是怎么跟你说得?”   坝头道:“他承诺给我两百贯作为报酬,并且先给我一百贯,且给我了一份十顷土的逃税消息,让我去交差。”   邱征文道:“你答应他了吗?”   坝头点点头道:“我收下了那一百贯,因为我们税务司是允许我们收钱的。”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为之一惊。   苏辙更是惊讶地看着他。   邱征文故作诧异,“你说你们税务司允许你们收钱?”   “是的。”   坝头道:“我税务司的要求就是查税,有人送钱就当做是我们的额外奖金,只要我们努力查税就行。”   邱征文道:“我可不可以认为,就是要求你们收钱不办事。”   坝头道:“办事,但是是继续为税务司办事,而且根据我们税务司的分析,如果发生这种情况,一旦我答应他们,他们自然就会放松警惕,这也更加方便我们调查,这也是税务司为何允许我们收钱的原因。”   邱征文道:“所以你收了钱之后,还是在继续调查他们?”   坝头点点头道:“是的。”   邱征文又问道:“以前他逃避过税的时候,也塞钱给你,当时你为何不告发他们?”   坝头道:“这是因为我若告发他们,我也得不到任何奖励,相反还会引来麻烦。”   “现在有何不一样?”   “现在的话,我们可以拿到罚金的一半,作为奖金,远比那两百贯要多得多,同时税务司还会保护我们,我当然不会答应他们。”   不少士大夫听得是直摇头,真是特么一个粗人,就不能委婉一点么。   而一旁的庭警则是非常羡慕。   掐指一算,逮着一个,可就有上千贯的收入,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老子要转行!   陆邦兴低声道:“这么下去可不行啊,如今可不是挨打这么简单,咱们的名声都会坏了。”   李敏皱眉道:“大庭长说过,没有不能打的官司。”   陆邦兴道:“你有什么想法?”   二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邱征文又拿起一份证据来,道:“这就是殷家宅老交给坝头的一百贯盐钞和一份田地具体消息。”   “呈上。”   “我没有问题了。”   将证据呈上后,邱征文便坐了下去。   过得一会儿,张斐便向他们问道:“辩方可有要问的?”   “有!”   李敏站起身来,向坝头道:“阁下适才提到,殷家的宅老曾在今年七月来找过你,并且试图贿赂你。”   坝头点头道:“是的。”   李敏问道:“他是一上来就向阁下表明来意,希望阁下帮忙隐瞒他们家的田地吗?”   坝头摇摇头道:“那倒不是,我们先是寒暄了一会儿,随后他又打探税务司内部的消息。”   “内部消息?”   李敏问道:“你可否具体说说?”   “大概就是我们雇员是如何查税的?”   “也就是说殷忠并不清楚税务司内部的状况,以及税务司的调查制度。”   “是的。”   “也就是说殷忠当时并不知道能否规避税务司的调查。”   “呃可以这么说。”   “之后他是怎么知道,去规避税务司的调查?”   “是是我告诉他的。”   “如果你不告诉他如何规避调查,那他还会逃税吗?”   “我反对。”   邱征文立刻站起身来。   “我收回这个问题。”   李敏似乎早有预计,然后又向坝头问道:“他当时就给了你钱吗?”   坝头摇摇头道:“没有。”   李敏道:“那他是什么时候给你钱的?”   坝头道:“是第二回 见面的时候。”   李敏道:“也就是说,第一回 见面时,他并没有准备给你钱,因为他并不知道还能够规避税务司的调查。是你告诉他,你可以帮他做到,所以他才在第二回拿钱给你。这分明就是你为求奖金,故意引导殷忠逃税,以此来获取奖金。”   殷承兴似乎又看到胜利的曙光,赶忙点头道:“是是是是!就是这厮诱导我逃税的,他说只需要花两百贯就能解决,还说大家都这么干,我才被他给骗了。”   “我没有。”   坝头立刻辩解道:“是他先!”   “我问完了。”   李敏不给他辩解的理由,坐了下去。   陆邦兴立刻欣喜道:“精彩。”   李敏却是皱眉道:“但是征文没有反对。”说到这里,他瞟了一眼稳如泰山的邱征文。   邱征文缓缓站起身来,问道:“坝头,你的名字可登记在税务司的人事簿上?”   坝头摇摇头道:“没有。”   邱征文道:“那你和税务司是什么关系?”   坝头道:“就只是雇佣关系,我只是与税务司签订一份雇佣契约。”   邱征文道:“那你的职权是什么?”   坝头道:“就是查税,然后拿证据去领取奖金。”   “不拿税务司的俸禄吗?”   “不拿。”   坝头摇摇头,“税务司就只是给我们大半年的饭钱,之后就得靠奖金过日子,若查不到证据,咱是一分钱都拿不到。”   邱征文道:“那你说的话,能够代表税务司吗?”   “不能。”   坝头继续摇头道:“我们就是一个普通雇员,职责就是暗中调查,就连我们的生死,税务司也都不会管的,在我们契约中已经写明这一点。”   邱征文又道:“那你们会不会诱导他人逃税?”   坝头嘿嘿一笑。   邱征文道:“阁下,请回答我的问题。”   坝头道:“如果对方主动来问,那我当然说可以,这样我就能够多收一笔钱,又能得到丰厚的奖金。”   邱征文道:“税务司没有禁止你们这么做吗?”   “没有!”   坝头道:“税务司只是建议我们不违法,如果违法被抓,那就自己去承担,他们不去税务司问,跑来向我问,那,那我当然是吧这送上门的钱,咱不能不要啊,咱就是靠这个生活的。”   “我问完了!”   邱征文坐了下去。   陆邦兴听得目瞪口呆,呆呆道:“税务司还能这么干吗?”   李敏沮丧道:“他们有备而来,咱们是临时磨刀,只能被动挨打。”   院内院外也响起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这可真是刷新他们的下限。   还能这么干吗?   这是在执法吗?   这摆明就是行骗啊!   税务司高大上形象,是瞬间崩塌,取而代之则是一个泼皮无赖的形象。   一个检察员问道:“检察长,他们能这么干吗?”   “我暂时也不清楚。”苏辙道:“看看再说吧。”   “肃静!肃静!”   张斐连敲了几下木槌,等到大家安静下来后,又向李敏道:“辩方可有证人?”   证人?   他们哪有什么证人,他就是来看场的,但现在情况有变。   李敏可不想这么被动挨打,他想了想,突然起身道:“我们要求传税务使出庭作证。”   张斐点点头。   过得片刻,陈明来到证人席上坐下。   嘘声一片!   毕竟今日观审的,全是有钱人,这陈明就是他的肉中刺,眼中钉,恨之入骨。   李敏问道:“陈税务使可认识一个坝头的人?”   陈明点点头道:“他是我们税务司的临时雇员。”   李敏道:“陈税务使能否详细说说,这临时雇员与税务司是什么关系?”   陈明道:“就只是简单的雇佣关系,我们雇佣他来帮助我们税务司查税,他拿证据来领取奖金。”   李敏问道:“那你们雇员可否诱导他人逃税?”   陈明道:“我是建议不要这么做,我也建议过大家依法交税。”   李敏又问道:“那如果有雇员这么干,你们税务司会怎么做?”   陈明道:“建议他们下回不要这么干。”   李敏又问道:“如果他们下回继续这么干?”   陈明道:“建议他们下回不要这么干。”   好家伙,死循环了是吧。   李敏问道:“所以他们即便诱导他人逃税,也不会受到惩罚吗?”   陈明道:“我们无权对他们做出任何惩罚,他们又不是税警,就只是雇员,我们跟他们契约非常简单,就是他们提供证据,将会得到罚金的一半,如果他们违法,自有法律去惩罚他们,轮不到我们去处罚他们。”   李敏道:“难道陈税务使不觉得,这种做法,就是在鼓励他们用这种手段去获取奖金吗?”   陈明道:“依法交税乃是常识,我们税务司已经是再三申明,一定交税,否则的话,将会面临数倍的罚金,非首犯,甚至要面临刑罚。你若去问税警,税警也会这么告诉你的。   但如果你要抱有侥幸心里,去相信别人,是可以逃税的,那我们对此也没有办法。”   李敏问道:“那对方到底是你们税务司的雇员,也许别人认为,他说的话,是可以代表税务司的。”   陈明道:“那他们也应该来税务司询问,这些雇员是否能够代表税务司,而不是去问那些雇员,我们税务司是官署,每个人都可以来询问,所有的一切都以发布的公告为主,在我们发布的第二份公告中,就有提到,若对税法有不懂之处,应该来税务司直接询问,亦可向税警询问,但不要轻信他人的谣言。那些雇员就只负责查税,其余的什么都不懂。”   李敏道:“但是坝头方才说,他们是被允许收钱的。”   陈明点点头道:“是的。他们是被允许收钱的,我也承诺过,他收到的钱,就是他们的奖金。因为若是有人送钱给他们,那证明这人是在想办法逃税,这可是非常关键的线索,对于我们的雇员而言,收钱也是一种策略。”   李敏道:“允许收钱加上允许雇员诱导他人逃税,陈税务使难道不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吗?”   陈明道:“首先,税务司从不建议他们诱导他人逃税;其次,一切以税务司的公告为主,不要轻信任何人,如果大家都走合法程序交税,那么就什么问题都没有。”   真是一个无赖官署!李敏暗骂一句,又讽刺道:“真是抱歉,今日之后,这个策略恐怕无效了。”   陈明道:“这世上不缺乏贪婪的蠢人。”   殷承兴偏头看向陈明,你丫骂谁呢。   “我问完了。”   李敏坐了下去。   张斐看向邱征文道:“控方可有问题?”   邱征文摇摇头。   苏辙突然道:“我们检察院也有一个问题,要向陈税务使请教。”   张斐点点头。   苏辙问道:“请陈税务使,如果那些雇员收了钱,并且有意帮人隐瞒,税务司会如何处理?”   陈明道:“解除雇佣契约。”   “不会追究他们的惩罚吗?”   “不会。”   陈明摇摇头道:“因为这些事本是我们税警干得事,由于人手不足,我们才用雇员,我们也无权追究他们在这方面的责任。”   苏辙起身问道:“难道陈税务使不担心这减少国家的税入。”   陈明道:“不担心。”   苏辙问道:“为何?”   陈明道:“因为他们需要贿赂所有的雇员,才能避免被追查到,但这几乎是不可能,他们也不可能认识所有的雇员。此外,就拿此案来说,对方只送了两百贯,但如果此案被判定逃税罪,坝头就能够获得至少上千贯的利润,这也是他告发对方的唯一原因。我们税务司始终建议大家,无论你是什么人,什么身份,一定依法交税,因为你们是逃不掉的。”   苏辙问道:“如果就是有人帮助别人隐瞒税收,使得国家财政受到损失,那又怎么办?”   陈明道:“我会承担一切责任的,而且这种责任,也不可能推给那些雇员,他们可承担不了的,朝廷和官府也不会认同的。” 第六百三十二章 杀猪盘   虽然陈明的语气与他的面瘫脸一模一样,木得任何感情的。   但他说得每一个字,都彰显着无比的嚣张。   国家税收受到损失,那就是我们税务司的问题,与那些雇员无关,我们税务司将负全部责任,但其实你要细品这一句话的话,这意义可就非同一般。   到底是国家税务啊,就他陈明能担得起这责任吗?   当然是不能。   一般来说,他们只是执行部门,负责任的是决策部门,比如说政事堂,大理寺,审刑院,御史台,等等。   就好比说如果元绛出问题,责任肯定是王安石的,而不是河中府转运司来负责。   但是税务司后面,可不是王安石、司马光这些宰相级别的人物,而是皇帝。   也就是说,皇帝在为他们担保。   这非同小可。   要出问题,皇帝就得出来道歉。   当然,这也从侧面说明一点,就是皇帝对他们能力的信任,敢负这个责任。   总之,你们这些逃税的家伙,是一个也都别想逃。   但这也为他赢来无数道仇恨的目光。   你这是要我们的老命啊!   苏辙自然听出这弦外之音,也不便继续问下去。   虽然他也敢怼皇帝,但那只是潜在意思,而从司法角度来看,他也拿税务司没辙,因为没有律法可以限制住雇员收钱的行为,他们都不是编制内的人,没有任何职权,他只是受雇调查,这就没法去管,况且你给他们送钱,那就是提供线索,人家顺藤摸瓜也是理所当然,合情合理的。   至少现在坝头是站在税务司这边的。   坐了下来,苏辙又向一个检查员道:“将控方的诉讼状拿来。”   “是。”   很快,检察院就将诉讼状递给苏辙。   苏辙认真查阅起来,心道,看来我忽略的细节还真是不少啊!   在苏辙坐下之后,双方都表示没有证人出席。   张斐也不耽误,立刻让控辩双方结案陈词,毕竟后面还有一百三十多个被告,可不能太磨蹭。   邱征文先站起身来,“我其实没有太多要说的,因为此案人证、物证具在,殷承兴逃税之罪,是确定无疑的,除此之外,我就还想强调两点。其一,是对方先主动联系雇员坝头的,无论他们是怎么交谈的,至少能够证明,殷承兴希望能够逃避税收,他才是主动的一方。   如果他只是想知道,税务司的一些制度,他大可以上税务司去询问,有不少人都去询问过,而不用想方设法的去找坝头,税务司事先可没有公布这些雇员的名单。   其二,就是我想提醒各位一句,殷承兴一共逃税三千余贯,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这个数目甚至是令人触目惊心,可是非常非常严重的逃税罪,虽然皇庭曾颁布法令,因为自主申报是首回执行,故此,首犯可免于刑罚,但是我恳请皇庭给予其顶格惩罚,判处其五倍罚金。”   五倍?   一万六千贯?   殷承兴一听这句话,当即是大脑顿时一阵晕眩,去年都白干了吗?   就他们这些大财主,惜财如命,这一下罚这么多,可真是要他们的老命啊!   幸亏有两个庭警在旁搀扶着他,否则的话,必然会摔倒。   坐在旁边的官员们,以及院门外的员外们,个个只觉背脊发凉,双鬓微微冒着热气。   太可怕了!   我想回家!   虽然他们都是逃税专业户,但其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每年到底逃了多少税,故此这个数目还真是令他们感到触目惊心,不可思议。   邱征文坐下走,李敏站起身来,“适才对方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就是自主申报是首回在河中府执行,而且与以往的交税,是有着很大的区别。   我不想说以前的收税存在什么弊端,但事实就是以前百姓对于收税是深感恐惧,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要交多少税,有无数事实证明,大多数百姓每年交的税都不一样,讨好那些税吏,那更是稀松平常之事。   虽然我也承认,目前这种情况,正在慢慢改善,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种观念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改过来的,我的当事人殷员外,作为一个良好百姓,同样也是如此,以往的事例让他对于这种陌生的收税方式感到恐慌,感到惧怕,而且方才那雇员坝头也说了,他们在收取过税时,需要上下打点,而这就是殷员外找到雇员坝头的原因,因为他们还是认为,需要上下打点,才能知道自己真正要交多少税。   这种做法当然是错误的,我也非常不认同,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做法在之前是非常常见的,相信大庭长应该也有所了解,毕竟去外面随便问问就知道。   而我的当事人并不清楚,雇员到底是不是税务司的人,只是他认为是的。而那雇员坝头由于觊觎奖金,故而诱惑我的当事人逃税,并没有正确地引导我的当事人去合法交税。   故此,我在此恳请大庭长从轻处理,给予我当事人一个机会,我当事人也愿意补交所有的税收。”   套路依旧,还是将责任推给官府,反正在皇庭要不说上官府的几句不是,等于是没有来过皇庭。   关于这一点,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但是以前在坐的官员对此都是怒不可遏,今日却是不同,不少官员在内心默默点着头。   “说得好!”   “好!”   院外也适时响起阵阵叫好声,更是喊出他们的心声。   三小金刚不禁都抬头看去,见外面全是员外,立刻反应过来。   说到底,不管是穷人,还是富人,都还是屁股决定脑袋啊!   只要对自己有理,必须叫好啊!   “愿意!愿意!我愿意!”   殷承兴更是是止不住的点头,眼泪都已经在眼眶里面打转了。   才三千贯而已!   尼玛!   他猛然觉得这税真是一点也不多了。   相比一万六千贯而言!   “多谢控辩双方的供词。”   张斐却如同往常一样,先是微笑地点点头,然后又看向殷承兴,“被告,你对于控方提供的账目、证据,以及最终的逃税金额,是否认同?如果你认为其中账目有问题,那我们再派人去调查,等到具体数目出来之后,在做判决。”   “我!”   殷承兴眨着眼,不免又看向李敏。   你们之前什么都不说,现在看着我干嘛?李敏心中一番抱怨,突然道:“大庭长,由于我当事人并未仔细看着这账目,以及事先我们并不知情,肯定大庭长容许我们仔细看过之后,再做回答。”   张斐点点头道:“这我可以允许,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但如果证物遭到任何破坏,被告不但会受到顶格的处罚,同时还会受到刑罚。”   “是,我明白。”   “暂时先休庭。”   张斐一敲木槌,起身就走。   真是留下一地冷汗,坐着的官员是站不起身来,而外面站着的富绅则是差点跪下去。   完了!   完了!   全完了!   这税务司太可怕了!   怎么办?   刚刚回过神来的蔡延庆,也不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税务司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发现周边鸦雀无声,来回看了眼,发现不少官员坐在椅子上,手都在发抖,心道,这都是你们咎由自取啊!   过得片刻,又见一些官员站起身来,故作伸展了下懒腰,然后慢腾腾地往外面走去。   但蔡延庆知道,他们其实很急。   王韶本也想站起身来活动一下,可瞧了眼身旁的吕公孺,见他神色发慌,心想难道他逃了很多税?于是试探道:“吕知府为何坐立不安。”   吕公孺小声道:“你有所不知,我本打算让公检法今年去京兆府的,可经这么一审,只怕京兆府没有人愿意让他们去,这我能不头疼吗。”   这税务司比他想象中的可还要可怕得多啊!   王韶是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内堂!   张斐放下茶杯来,又向蔡京他们问道:“你们认为该如何判罚?”   蔡京道:“学生认为给予五倍的处罚,过于重了,殷承兴只怕承受不了,甚至会引来他们的反抗,给予三倍,既能起到震慑的效果,又能够体现皇庭的仁慈。”   一旁的许芷倩撇了下小嘴,鄙视了蔡京一眼。   他这话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跟税务司保持距离,税务司现在真是太可怕了,真是与所有权贵为敌,不可明交,只可暗交。   蔡卞却道:“但这涉及金额可是不小,如果官员贪这么多钱,都是处以斩刑,我觉得是可以给予五倍的判决。”   许芷倩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对付这种人,你还体谅他,往死里罚啊!   张斐又看向上官均。   上官均道:“学生以为三倍太少,五倍又太多,给予四倍即可。”   “你可真是会和稀泥啊!”   张斐笑了笑,旋即申请严肃道:“其实这个判决没得商量,就是五倍的判决,我真不知道你们在犹豫什么,如果逃税三千贯,就只要罚三倍,那么那些小商人逃税三十贯,你们怎么去罚?是倒贴三十贯给他们吗?   而且,你们想想看,他肯定不是第一年这么干,以往他逃掉的税,又是从谁手里收上去的,税务司已经是做到仁至义尽,给予他们足够机会,是他们贪婪成性。此外,他一年赚两万贯,我们不需要考虑帮他省钱?   至于会不会激起他们的反抗,到时税务司会交他们做人的。”   许芷倩激动道:“大庭长英明。”   张斐回过头去,鄙夷她一眼:“这还用你说。”   证人休息室。   “李珥笔,李小先生,陆小先生,你可得救救我啊!”   殷承兴就如同小可怜一般,拽着李敏的衣袖,泪眼汪汪,语带哽咽,真是我见犹怜啊!   早干什么去了,现在求饶,为时已晚啊!李敏叹道:“虽然我们已经尽力帮你辩解,但如今对方到底证据确凿,而且税务司与坝头的雇佣契约,也并不利于你,这官司是肯定输了,想要不受罚的话,几乎是不可能得。”   殷承兴又问道:“那那会罚我多少?”   他也知道,但一万多贯的惩罚,这真是要他们的老命啊!   李敏迟疑了下,道:“我只能说,你要做好接受五倍处罚的准备。”   “五倍?”   殷承兴激动道:“这太多了,我绝不可能认罚的。”   李敏道:“这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这逃税的数目又太庞大,如果不给重罚,如何威慑他人,皇庭一定会考虑到这些方面,这将对你非常不利。”   他心里有数的,因为他之前就试探过皇庭对此的判罚标准。   张斐给他的答案,严惩不贷。   陆邦兴突然道:“殷员外,事已至此,这个结果基本上是不可能改变,员外何不展现一些风度,既然输了,那咱就认。”   殷承兴偏头怒视陆邦兴一眼,突然一拍桌子,道:“陆小先生说得对,这钱没了,面子可不能丢,不就是一万多贯么,老子有的是钱,权当打发乞丐。”   可说着说着,他又哭了起来,“一万多贯啊,这也太多了,这些人真是狠啊!”   是真哭啊!   这简直就是一个杀猪盘。   李敏和陆邦兴相视一眼,倒也没有幸灾乐祸。   其实他们也觉得太多了。   当初税务司在京城执法时,到底查得只是免役税,而不是总税,要是当时查总税的话,估计财政都已经改善了。   东京的富豪可真是太多了。   当然,那时候也没有这个条件!   证人休息室内。   “陈税务使,我,我全按照你说得去做了。但是。”   坝头又忐忑不安道:“但是这出去之后,那那殷员外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可不是他主动要出卖殷承兴的,他其实是刚刚才知道,原来税务司已经掌握所有证据,也意识到自己可能只是税务司的一个幌子,当时他就只能站在税务司这边,只要税务司将这些证据都摆出来,殷承兴肯定认为是他出卖自己的。   殷承兴那么大的家业,又是河中府老牌贵族,他要整一个小小拦头,那可真是轻而易举啊!   陈明点点头道:“如果你能够用能力证明自己可以帮税务司查到更多的税,那我们自然会保护你。”   坝头立刻道:“税务使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干得,绝绝对不会再收这钱了。”   “好好干!”   陈明稍稍点头,税务司还是需要坝头这样有着非常丰富经验的人,而且马上税务司也要进行扩张,这一批人将会是最忠于税务司的。   虽然他们违反规矩,但是陈明却要提拔他们这一波人。   说罢,陈明便打算开门出去,可刚到门口,他又回过头来,“那一百贯和二十顷土地的罚金就是你的酬劳,这规矩不能坏。”   还有钱拿?坝头顿时是感激涕零,“多谢税务使,多谢税务使。”   那三千多贯的税可不是他查出来的,自然也不能算作他的,让他查,他也查不了这么多,毕竟是那么庞杂的税务,需要各种人才,才能全部查清楚。   经过半个时辰的休庭后,张斐再度来到庭上,宣布继续开庭审理。   “被告,这账目是否有问题?”张斐先是问道。   “没有问题!”   此时的殷承兴也只能打肿脸充胖子了。   “那好!”   张斐朗声道:“虽然辩方是一再强调,被告是受到雇员坝头的诱惑,以及自主申报是首回执行,而不知具体规则,才导致殷承兴抱有侥幸心理。   本庭长不否认辩方的这些说法,甚至于也认可,但是,我们不能忽略一点,被告可不是一个三岁的小孩,也不是刚刚才接管家业的年轻人,相反,被告是一个接受过教育,非常精明,且腰缠万贯的商人、地主。他的见识,他的经验,以及他的才智是能够清楚的判定一件事违法与否,又是否该做。   被告逃税纯属贪婪成性,明知故犯,且是有预谋的,有计划的,但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控方提供得证据确凿,本庭长决定不酌情处理,给予顶格处罚,以逃税金额的五倍来作为罚金,不过他是首犯,故免于刑罚。”   一阵惊讶声响起。   在坐的大部分人都没有想到,张斐真的会给顶格处罚。   他们认为税务司方面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哪知道,他们是来真格的。   许芷倩瞧着那些人的脸色,嘴角微微上扬,她非常喜欢这一刻。   反倒是殷承兴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坐在那里闷声不语。   正当这时,苏辙突然站起身来道:“我们检察院保留针对殷承兴贩卖私酒一事的起诉权。”   他一直没有做声,就等着那账目确定,因为如果他要起诉殷承兴贩卖私酒,必须得拿那些账目作证据。   此话一出,一阵哗然声响起。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我!”   殷承兴更是直接蹦跶起来,可望着苏辙,又是满脸乞求。   你们不是要钱吗?   我这钱都给了,你们又来要命,还让不让人活啊!   那些员外已经不是背脊发凉,而是面色苍白,张着嘴,发不出声来。   他们似乎忘记了检察院这个索命的部门。   韦应方狠狠低声骂道:“这该死的检察院。”   又回过头去,看向刚刚坐下的曹奕,“情况怎么样?”   曹奕摇摇头道:“他们所言不虚,刚刚外面来人告诉我,就在开庭之前,突然出现大量的税警和皇家警察,将他们仓库全都被封了。”   “这绝对是一个阴谋。”但韦应方也顾不得懊恼,又低声问道:“你可有交代清楚他们。”   曹奕点点头道:“我方才让李敏去传了个话,如果真的对方拿出证据,就让他们立刻认罪,不要去做辩护。”   韦应方道:“幸亏咱们这么干了,不然的话!”   说到这里,他瞧了眼苏辙,又懊恼地搓了搓脸。   就连陆邦兴都皱眉道:“这也太狠了吧!”   李敏瞧了眼苏辙,道:“苏检察长只是保留,或许有谈判的余地。”   说着,他又向殷承兴使了个眼色,让他千万别说糊涂话,小心得不偿失,检察院更是惹不起啊!   殷承兴脑子里现在全是浆糊,只能盲目地听从李敏他们的,默默又被带了下去。   审理依旧在继续,皇庭又传第二位被告柳再春上庭。   此人一上来,院内外顿时议论纷纷。   原来这个柳再春不是别人,正是那韦应方的小舅子。   柳再春神色十分淡定,但若仔细观察,不难发现他的手有些颤抖。   邱征文站起身来,“根据税务司的调查,柳再春去年收入在一万八千贯左右,依法需缴纳两千七百贯,但他去年只缴纳三百贯,涉及到逃税金额高达两千四百贯。   其中农税涉及到逃税金额,高达约一千二百贯,其余一千五百贯则是来源于他们家所拥有的勾栏瓦舍、酒楼、赌坊、以及运输方面所得。”   陆邦兴阴阳怪气道:“不会又是有哪个好心人,在街上捡到所有的账本,然后上交给税务司的吧。”   张斐道:“辩方。”   “抱歉!我只是一时没忍住!”   陆邦兴赶紧点头认错。   张斐又向邱征文,道:“控方请继续。”   邱征文却是接过话来:“虽然没有好心人举证,但是税务司查到与柳再春有买卖来往的商人,从他们手里得到了相关账目,根据我们的估算,柳再春买卖所得,远比申报的要多得多。”   还能这么查?   柳再春都傻眼了,我这么多买卖,跟这么多人合作,你们全都查到,你什么鬼神来的吧。立刻看向陆邦兴、李敏。   二人是一脸懵逼,你什么都没有跟我们说,就给我一个眼神,我哪知道这是真是假。   柳再春见他们靠不住,于是自己出声反驳道:“大庭长,他们是在造谣污蔑,我家里就只有三十顷的地契,他们却说我农税逃税一千多贯,这怎么可能?”   邱征文道:“柳员外可有看过税务司当初颁布涉及自主申报规则的公告?”   柳再春立刻道:“我当然看过。”   邱征文道:“那柳员外应该知道,税务司查到是所有收入,只因田税的特殊性,才规定亩收一斗,故此税务司不会单看你的田地有多少,主要是看你的收入,根据税务司的调查,你家的粮仓在去年十一月份,供入账两万多石粮食,但是你并没有在自主申报上填写这些。”   “你怎么!”   话一出口,柳再春突然闭嘴,然后狡辩道:“这是我花钱买来的,你,你应该找那些卖粮食的去收税。”   邱征文问道:“请问你是从哪里买得?”   柳再春道:“很多人,我不记得。”   “可有凭据?”   “没有。”   邱征文笑道:“卖你粮食的人,可有一个名叫陈小雨的农户?”   柳再春神色大变,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邱征文又向张斐道:“大庭长,恳请传证人陈小雨。”   张斐道:“传陈小雨上庭。”   但见一个二十多岁农夫打扮的年轻人上得庭来,柳再春见到这人,顿时是咬牙切齿,目露凶光。   邱征文道:“陈小雨,请你是干什么的?”   陈小雨道:“我是柳家的佃农。”   邱征文道:“柳家指得可是柳再春家?”   “是的。”   “你租用了柳家多少土地?”   “六十亩。”   “但是据我去年申报的税,就只有二十亩。”   “地契上只有二十亩,但实际上是六十亩。”   “这是为什么?”   “我也不清楚,他们是用了什么办法,将六十亩的田地算作二十亩。”   不少人听到这里,不免瞄了瞄韦应方,此时韦应方已经是满头大汗,这税务司到底是些什么人,这土地都已经藏了这么久。   邱征文又问道:“那你凭什么证明,地契上只有二十亩的田地,实际上却拥有六十亩。”   陈小雨道:“因为我跟柳家的佃契,就是六十亩,而且我自己也测量过得。”   “多谢!”   邱征文又向张斐道:“我这有陈小雨所租这片田地的交税情况,以及陈小雨与柳家的佃契。”   证据呈上后,张斐看了看,又向柳再春道:“被告,你对此有何说法?”   柳再春余光瞧了眼韦应方,然后点点头道:“我认罪。” 第六百三十三章 不见棺材不掉泪   这就是韦应方给柳再春传递的口信。   只要对方拿出实证来,那就直接认罪认罚,尽快结束这场官司,千万别做任何的争辩。   可见即便到了这一刻,韦应方还是有那么一丝侥幸。   因为他是官员,他知道各种手段,比如说杀鸡儆猴,又比如说,故弄玄虚,万一税务司只是拿那两个来立威,其实并没有掌握所有人的证据,或者证据不是那么充足,就只是吓唬人的,那他更会气死去,故此还得等到对方先拿出证据来。   这真是好巧不巧,邱征文上来就直接亮出那张有问题的地契来,这可真是直接吓出韦应方一身冷汗来。   决不能再争辩下去。   因为这份地契跟他的关系很大啊!   而且一旦就这事进行争论的话,天知道税务司到底还掌握多少证据,可别越挖越多,什么违法收入也都给你挖出来,甚至将他也给牵连进来。   然而,只要这些违法收入给挖了出来,并且都做实的话,尤其是还涉及到官员,那检察院就会介入,税务司到底是只要钱,检察院可是要命来的,鬼知道会不会将他也给牵连上。   虽然韦应方他们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自己名下的税可是一分不少,只不过他们的大多数家业,都在亲人手里,因为宋朝对贪污还是查得非常严,隔三差五,就会派人系统性查一次,只要你进行争辩的话,这话就肯定越说越多,这言多必失啊!   赶紧认!   不要犹豫!   但是,认了就得罚,还是五倍罚金的顶格处罚,不过张斐还是一视同仁,给予他们审视账目的时辰,等确定无误,再做最终判决。   如无意外,这又是一万多贯入账啊!   如王韶、蔡延庆、元绛、吕公孺这些没有心理负担的官员都已经开始在算账了,这一个一万多贯罚金,一百三十多个,那就是一百多万贯。   这些雇员特么发了呀!   这可比收上来的税还要多。   难怪那些人都愿意出卖自己的家主。   然而,这些蠢货都还只拿一两百贯去贿赂那些雇员,你贿赂个der,太瞧不起人了,这必然会失败。   正当张斐准备宣传第三个被告时,只见一人快速入得庭上,将一张纸条递给李敏,然后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一番。   李敏看过之后,立刻起身来,道:“张庭长,请稍等一下,我这里有三十二个当事人,希望能够跟税务司那边商量一下,他们愿意认罪认罚。”   三小金刚听罢,不约而同得瞄了眼旁边坐着的官员们,但见他们是不少中偷偷抹着额头上的汗。   心中皆想,你们可真是不见黄河心不死,早交税,哪有这回事,老是想着别人是吓唬你的,现在好了,赔夫人又折兵啊!   可能还得面临刑事诉讼。   应了那句古话,这祸不单行啊!   “这样啊!”   张斐迟疑片刻,道:“那就先休庭吧。控辩双方的珥笔,还有苏检察长你们到内堂来一趟。”   说罢,他就站起来,反身进入内堂。   李敏、邱征文、苏辙也起身朝着内堂行去。   院内院外,霎时间又是议论纷纷。   这特么真是太刺激了。   他们的小心脏已经快要受不了了。   “想不到他们这么快坚持不住了。”   蔡延庆不禁都乐了,原本他们还期待一场旷世大战,不曾想,仅仅一个上午,就转变成了收割机广告。   元绛小声道:“谁能想到这河中府的税务司比京城的税务司还要强大,都能将这些大地主的佃农、家仆给策反,可真是无孔不入啊!”   卓群突然道:“关键还是在于检察院,他们更加没有想到,虽然皇庭都已经说了首犯不给予刑罚,但检察院还是能够就违法收入,进行介入调查。”   首犯不追究刑事责任,仅仅是逃税,可没说不追究里面的违法行为。   这可是两回事。   蔡延庆、元绛稍稍点头。   而这就是这些人立刻投降的事实,如果只是要钱的话,反正都已经是要顶格处罚,那何不打到底,使劲浑身解数,能少一点是一点,能拖下去就拖下去,但这钱是绝不能轻易给的。   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检察院还能就里面的违法保留起诉权,咱不说杀人放火,但是贩卖私盐、私茶、私酒,这个大家多多少少都会沾点,尤其是那些在官府有着很强背景关系的。   虽然朝廷一直在降低对这些走私的处罚,但还是要给予刑罚的,关键,这里面都会牵扯到他们背后的势力。   检察院简直就是为他们这些当官的而设,这他们能不害怕吗?   内堂。   “税务司对此有何看法?”   张斐先是将邱征文问道。   邱征文道:“我们税务司追求五倍罚金的顶格处罚,如果他们认同这一点,我们税务司可以接受他们的认罪。”   张斐又看向李敏。   李敏却看向苏辙,“如果检察院也不追究的话,我的当事人也愿意缴纳五倍的罚金。”   苏辙听得眉头一皱,道:“你凭什么跟我们检察院谈条件?我们检察院会保留对其中所有违法收入调查和起诉的权力。”   李敏讪讪道:“苏检察长莫要误会,我不是在跟你谈条件,只不过关于贩卖私茶、私酒,都是常有的事,许多百姓也都在贩卖,因为官府的限制实在是太多,价格又贵,那些乡户要不买点私酒,就根本就喝不上酒。   再说,五倍的罚金,基本上将这些钱也都给交出去了,他们都是白干了一年,就还请苏检察长网开一面。”   苏辙依旧不予理会。   张斐思索片刻,突然道:“你们先出去一下,我跟检察长单独谈谈。”   “是。”   等到他们二人出去以后,张斐向苏辙道:“苏小先生,咱们见好就收,这已经从他们身上割下一块肉。”   苏辙却是反问道:“如果我不妥协,税务司是不是不会配合我们检察院。”   他们检察院可没有税务司那般手段,他们如果要起诉,肯定还是需要税务司的配合。   张斐笑道:“当然不可能的,但是我觉得李敏说得有道理,当下贩卖私茶私酒是多不胜数,也涉及到不少百姓,如果要就此事进行调查的话,对方反戈一击,举报平民百姓,导致案件扩大化,可能就没完没了了,到时这税钱也收不上来,因为官司还会继续打下去,这可能会使得我们陷入被动中。”   现实就是这种情况太常见了,但法律上又是不允许的,这对于公检法而言,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还是那句话,法不责众。   苏辙心里当然是非常清楚的,他自己也都喝过私酒,道:“但是我们不能总是这么和稀泥,这些问题该怎么解决?否则的话,珥笔一提法不责众,我们就束手无策。”   张斐问道:“苏小先生对此有何看法?”   苏辙立刻道:“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三十多个人,应该全都是官员们的亲戚。”   真不愧是苏家人,反应果然是快。张斐眼中闪过一抹赞色,道:“虽然我不敢肯定,但我想得与你一样。”   苏辙听罢,道:“放他们一马可以,但前提是他们必须对此进行改革,绝不能再拖下去。”   张斐笑道:“苏小先生是想以此跟那些官员们谈判?”   苏辙点点头,带着一丝无奈道:“毕竟我们公检法无权干预行政,也只能用这种方式。”   张斐点点头,道:“这与我想得不谋而合。”   苏辙道:“但是我们怎么自圆其说。”   张斐道:“这你放心,交给我。”   苏辙愣了下,道:“看来张庭长早已经想到这一点。”   张斐也不否认,道:“是有类似的想法,但主动权还是在他们手里,毕竟我们的职责就是秉公执法。”   苏辙稍稍点头。   与苏辙谈妥之后,张斐再度将李敏和邱征文叫了进来。   “李敏。”   张斐道:“我与苏检察长已经谈过,原则上我们公检法是坚持不清算旧账,但是这毕竟是去年的税收,从表面上来看,不算是旧账,但是你说得非常有道理,有可能是制度得缺陷所遗留下来的,并且与百姓息息相关。   但这需要与官府方面商量,看看到底责任是谁的。正好,即便他们认罪认罚,我们皇庭也不能轻易给予他们处罚,还是需要他们确认税务司提供的数目没有问题,我们皇庭不想让人觉得,是我们强迫他们罚钱。   这样吧,在你确认数目的时候,苏检察长也会跟官府方面交涉,到时再看结果,当然,如果数目不对,你们也可以继续上诉。”   “我没有问题。”   李敏点点头。   张斐又看向邱征文。   邱征文道:“至少皇庭得给我们税务司一个期限,我们税务司不可能一直等下去。”   张斐稍作思量,便道:“七日。”   “可以。”   邱征文点点头。   “怎么样?”   陆邦兴见到李敏回来了,立刻问道。   李敏感慨道:“这民不与官斗啊!”   陆邦兴一脸错愕道:“什么意思?”   最近我们斗少了吗?什么屁事都往官府头上扯。   李敏便将张斐提出的方案告知他。   陆邦兴皱眉道:“也就是说,苏检察长要以此为条件,去跟官府进行谈判?”   “必然是这样,就那三十几个人全都是官员们的亲戚。”李敏心有余悸地摇摇头:“所以说,还是他们这些当官的会算计,就这一点点利益,他们都不会放过,还能说得头头是道,我差点都信了。”   陆邦兴道:“张庭长的手段,你是第一回 见识么?幸亏他去当庭长了,他要当珥笔,那还有咱们什么事。”   “这倒也是。”   李敏点点头,起身道:“走吧,去跟我们的当事人商量一下。”   没过多久,一个仆从来到韦应方身后,低声在耳边嘀咕了一番。   韦应方听得眉头一皱,沉默半响,是无奈地长叹一声,点点头:“先答应他们吧。”   “是。”   这人走后,曹奕问道:“什么情况?”   韦应方道:“检察院要跟咱们谈谈。”   曹奕道:“谈什么?”   韦应方道:“私酒、私茶。”   曹奕眉头一皱道:“岂有此理,他这是想要威胁我们。”   韦应方道:“如今把柄全拽在他们手里,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只能任由他们宰割。”   说到这里,他又咬牙道:“这税务司莫不是会做法,他们是怎么查出这些证据来的。唉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越想越悔,可他哪来想得到,还能这么查税?   不可思议啊!   坐在不远处的元绛,偷偷瞄了他们一眼,心道,那臭小子竟然没有事先跟我商量,真是岂有此理。   各方确定之后,张斐才从后堂出来。   “本庭长方才询问了一番,这三十二个被告,是在没有确定账目的情况表示认罪认罚,这是有违公平审理的原则,故此本庭长暂不允许他们认罪,并且会将税务司提供相关证据,给予他们仔细审查,直到他们确定账目没有问题后,本庭长才会做出最终判决。”   不少人都听傻了,还能拒绝别人认罪?   这!   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   专业!   当然,不少官员心里都有数,什么公正、公平,统统都是狗屁,他们只是想多要一些。   真他妈无耻啊!   接下来上来这个被告,乃是河中府有名的药材商人贺宏。   邱征文道:“根据税务司所调查,贺宏涉及农税逃税三百余贯,同时在药材交易方面逃税,达到九百余贯。”   那三十多个才是真正隐藏大财主,毕竟都是有过硬的官府背景,剩下的自然没有逃那么多税。   而且,那些三十多个认罪的,主要是害怕牵连到背后的势力,可不代表其余人也能接受这个罚款。   贺宏立刻道:“我一文钱都没有逃,你这是血口喷人。”   张斐安慰道:“贺员外稍安勿躁,我们皇庭是看证据的。”   贺宏拱手道:“希望张庭长能够为我等做主。”   “一定!”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向邱征文道:“控方可有证据?”   邱征文道:“我恳请张庭长传证人刘苗出庭作证。”   贺宏听到这名字,先是皱了下眉头,可见到那证人出现时,他顿时神色大变,“你你!”   但见证人刘苗畏畏缩缩,来到证人席坐下,都不敢多看贺宏一眼。   邱征文问道:“刘苗,你干什么得?”   刘苗道:“小人,小人是贺家的佃农。”   邱征文道:“但是根据你去年的自主申报,你是拥有二十九亩田地的地契。”   刘苗道:“那都是都是贺家寄存到我这里的。”   “你胡说!”   贺宏激动道。   “被告,请不要干扰证人作答,否则的话,本庭长判你藐视皇庭。”张斐警告道。   贺宏心中一慌,立刻坐了回去。   邱征文问道:“为什么贺家要将二十九亩田地寄存在你这里?”   刘苗道:“这是因为规避新税法,我听说三十亩以下,就只需要缴纳百分之六的农税。”   邱征文又继续问道:“难道他就不怕你将这田地据为己有吗?毕竟这地契可是在你名下。”   刘苗道:“因为我欠他的钱,已经是不可能还得清,所以他根本不需要害怕。”   邱征文问道:“那你有什么凭据,证明这一点吗?”   刘苗道:“那二十九亩田本就是白契,后来贺家以白契交易给我,让我去税务司交契税,从而就变成我的,但是我根本不可能买得起这些土地,这些都是可以查到的。”   “我问完了。”   邱征文坐了下去。   李敏直接道:“我没有任何问题。”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问个屁啊!   邱征文又继续道:“刘苗不是个例,贺宏一直在用拆分土地的办法,在规避更高的税收,我们虽然我无法一一确认,但是税务司已经控制住贺家的粮仓,根据粮仓的收入足以证明刘苗所言,乃是千真万确。”   说到这里,他扬起一个簿子来,“这里面有刘家一些佃农的口供、地契,以及刘家粮仓在去年冬初时的收入。”   张斐粗略看过之后,又向贺宏问道:“被告有什么要说的吗?”   贺宏狡辩道:“税务司不是看地契算税的吗?”   张斐道:“根据税法,税务司主要是看收入,田亩税只是一种计税法,而不是看田地收税。”   贺宏不语,从方才的情况来看,他也做好补交农税的准备,但是他的主要收入是商税。   说到钱,那自然不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邱征文又传了一名叫李铁的证人。   见到此人,贺宏就再也无法淡定了,直接站起身来,“你你竟然!”   李铁委屈地瞧了他一眼,然后来到证人席上。   邱征文道:“李铁,请问你是干什么的?”   李铁道:“我是专门从西北地区贩卖药材去汴京的药商。”   邱征文道:“你能说说在去年十二月二十,发生了什么吗?”   李铁道:“当时我的船队正准备去洛阳,哪知遇到大雪,滞留在渡口,随后就遇到税务司盘查。”   邱征文道:“税务司的人为何要盘查你?”   李铁道:“因为他们认为我偷盗药材。”   邱征文道:“事实呢?”   李铁道:“事实是那批药材都是我从贺宏那里买来得,只不过他为了规避税务司的调查,未有跟我签订任何契约,而且还是选在荒郊野外交易,并且要求我支付银子,这样的话,就能掩人耳目。当时我一共支付给他五千两银子。”   “你胡说,我从来没有跟你交易过。”贺宏是咬死不认,反正什么凭据都没有。   李铁道:“虽然我与他没有签订任何契约,但是我在我的账目上还是写上了这一笔交易数目。而且他们贺家的制药秘方与别家不一样,很容易就能够证明,那一批药材都是属于贺家的。”   贺宏听罢,当即显得十分慌乱。   确实!   他能够成为大药商,也是因为他祖传的秘法,这没法否认啊!   “说谎!他在说谎!”   贺宏似乎还在垂死挣扎,“是他偷了我家的药材,是他偷的。”   邱征文仿佛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于是又向张斐道:“大庭长,贺宏为人十分精明,他为求躲避税务司的追求,已经更改了所有账目,但是我们查到去年与他所有交易的所有大商户,如今这些人全都庭外等候作证。如果这些人全都是偷他家的,他早已经倾家荡产。这足以证明,他家里的账目是存在问题的,这些交易都没有计算在内。”   随着他的一个个老客户倒戈相向,并且拿出自己账目和药材作证,贺宏已经是面如死灰,瘫坐在椅子上,再也无法反驳的勇气。   其实这些老客户也不想出卖好友,他们也都不想交税,但是他们没有办法,如果他们无法解释这药材的来源,税务司就能起诉他们偷盗药材。   同时税务司向他们保证,如果他们愿意出庭作证,将不追究他们此案中的责任,要知道他们也有协助逃税的嫌疑。   随着贺宏被抬下去后,接下来上来的是一个名叫段云天的大财主,这人高大魁梧,坐在上面颇有气势。   邱征文道:“根据税务司所查,段云天农税方面逃税两百贯,但是他一直在偷偷开采三个私煤矿,去年从私煤中所得一万两千贯,逃税一千八百贯,共计两千贯。”   段云天惊愕道:“这这你们都知道?”   邱征文道:“你们所有的煤都是往三门峡运送到洛阳,税务司在三门峡的人已经记录下他们去年一共运了多少煤出去,包括你们船队在渡口的登记,以及你们的煤贩卖去何地,买家又是何人,所得利润是多少。”   说到这里,他瞧了眼天色,“此时你家的三个煤矿应该已经被税警查封。”   他便拿出一箱子证据呈上。   段云天听完之后,连辩解的勇气的都没有了,张斐叫他他也不答。   装死是他们的唯一出路。   张斐也不勉强他,瞧了眼天色,道:“时辰也不早了,上午就审到这里,下午继续审。” 第六百三十四章 黄金两小时   以往这中场休息时,都是张斐给众人留下一道非常潇洒的身影,为了帅,他甚至都不会等许芷倩,但是今日不一样,他这才刚刚落锤,就见两边贵宾席上一大波人站起身来,然后急匆匆地往外面走去,这使得张斐都不得不感慨道:“看来他们终于知道如何让我不开心了。这该死的报复!”   于是乎,他这回也耐心地等着许芷倩。   许芷倩麻利地收拾好文案,然后与张斐一块往外行去,余光瞟了眼那空荡荡的贵宾席,“他们能想到办法吗?”   张斐笑道:“你应该怎么问,他们会以何种姿态认输。”   “哎呦!”   年迈的元绛是双手撑膝,缓缓在站起身来时,左右一看,人呢?韦应方他们早已经不见人影,身边就只有蔡延庆和卓群,“蔡知府,咱们!”   蔡延庆笑道:“去外面的酒楼随便吃点吧。”   “也好!请!”   “请!”   二人慢悠悠地往外面走去。   “当初京城也是如此吗?”蔡延庆问道。   元绛不禁回忆起那段惊心动魄的税战,只道:“比这更加可怕啊!”   蔡延庆一惊,问道:“难道现在只是开胃菜?”   元绛摇摇头道:“这我也不清楚,毕竟我跟税务司是真的没有任何来往的。”   这午间休息的一个多时辰,对于韦应方那些官员而言,可真是至关重要。   因为早上的审判,已经完全打乱了他们计划,他们也是头回感受到税务司的恐怖,这种规模的策反,以及无所不用其极的查证手段,试问谁又能防得住啊!   现在他们担心的不再是钱的问题,而是官职和性命的问题。   因为这里面涉及到大量的违法偷税行为。   这个是非常要命的。   李家书铺。   “你们方才到底在干什么?被对方问的话都不敢说了吗?”   韦应方顾不得那么多,见到李敏和陆邦兴就是一番质问。   以往争讼,这双方珥笔都能打得有来有回,可今日,简直就是单方面的屠杀,那李敏和陆邦兴可连屁没有放一个。   李敏十分委屈道:“韦通判明鉴,不是我们不敢说话,而是他们什么也没有跟我们说,对方拿出来的证据,我们都是一无所知,我们珥笔争讼也是要讲证据的,可是我们手中什么都没有,这这如何去争辩啊!”   陆邦兴也道:“当初他们雇佣咱们的时候,就说的非常明确,确保他们不被冤枉就行,如果对方查到证据,那他们就认。”   因为之前这些大财主们,一直被坝头这一类雇员所迷惑,雇员手中的证据都是他们给的,所以他们已经做好受罚的准备,反正就这一点钱。   可哪里想得到,竟然被坝头他们出卖了。   当然,他们这么相信坝头,也不是没有理由的,毕竟坝头和他们都是这一带的地头蛇,彼此知根知底,都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如坝头这种下三滥,收惯了钱的小人,怎么可能会马上就忠诚税务司。   之前,他们对此是真的很有把握的。   事实上他们也没错,坝头他们那些被收买的雇员,并没有出卖他们,只是他们并不知道,税务司有一支极其隐蔽的部队。   “你们!”   “韦通判息怒。”   曹奕赶忙拉住韦应方,现在可不是争吵的时候,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又向李敏道:“依二位看,现在我们该如何应对?”   李敏如实道:“目前对方证据确凿,且有人证物证,根据对方在庭上所言,那税务司都已经控制他们的仓库,这官司是不可能赢的。”   曹奕又问道:“那关于贩卖私酒的罪名呢?”   李敏道:“这个我也已经尽力了,我希望将其归于旧账,毕竟公检法是不清算旧账的,而且从大庭长语气来看,似乎这方面有谈判的余地,但其中关键还是在于检察院。”   这时,一个庭警走了过来,“李珥笔,陆珥笔,那郑大维、武俊,他们要求见你们。”   “我知道了,我马上就来。”   李敏又看向韦应方、曹奕等人。   曹奕皱眉道:“他们应该是打算认罪。”   李敏点点头道:“估计是的。”   韦应方又问道:“认罪也不能逃过检察院的调查吗?”   李敏摇摇头道:“应该是不能,但是我们可以用认罪的条件,去跟税务司谈判,毕竟涉及到这多证据,这么多人,如果我们全力去打,估计也能够拖延一段时日的。”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如果你们早些将这些事情告知我们,那我们也能想办法,兴许是能够找到突破口的。”   “现在还说这些作甚。”韦应方肠子都快悔成了晶体状,几乎都没有怎么犹豫,就道:“就按你说得办,用认罪还跟他们谈判,确保检察院不会追究他们的其余罪名。”   他现在真的顾不上那些钱了。   “我知道了。”   李敏点点头,便与陆邦兴带着两个助手,出得门去。   他们一走,韦应方再也撑不下去了,瘫坐在椅子上,嘴里喃喃自语道:“这税务司真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曹奕也是暗自一叹,目光中也透着一丝沮丧。   虽然他兄长曹邗已经是再三提醒过他,并且数次来信,但,但最终他们还是一败涂地。   “韦通判,那两个珥笔,也只能跟税务司进行谈判,但是他们难以动摇检察院,我们也得想办法向检察院施压。”   “先等他们谈了再说吧。”   韦应方搓着额头,“可别中了他们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诡计。”   曹奕点点头。   如果现在他们就出面去跟检察院交涉,那不是送上门去吗,如果检察院不答应,那可怎么办?   李敏他们料想的没有错,那些大财主请他们过去,就是商量认罪一事的。   上午的一番审判,已经彻底击溃他们的心里防线,他们不敢再抱有任何侥幸,现在都只求能够活着离开。   至于钱?   这命都快没了,还要个屁的钱啊!   皇庭。   “下午还有很多事要做,你们赶紧去休息一下。”   吃过午饭后,许芷倩便向张斐和蔡京他们说道。   “是,师母!”   上官均拱手道。   他们在休息的时候,还是习惯于称呼师母。   张斐却是笑道:“芷倩,你不要这么着急,估计下午没啥事干。”   许芷倩错愕道:“下午不审了吗?”   张斐笑道:“他们都已经被吓破了胆,估计是没有胆量再审下去,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现在李敏他们正在与征文进行谈判。”   许芷倩蹙眉道:“他们岂会这么快就认输?”   蔡京却道:“但对于他们而言,无论如何,都不能继续再审下去,一旦将他们那些违法收入公开的话,检察院面临的舆论压力就会越大,可能到时检察院想跟他们谈判,都要受迫于舆论,事情可能一发不可收拾。”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蔡京说得对,这个中午对于他们而言,是至关重要的。”   此时,河中府律师所,双方珥笔正在进行交涉。   那些被告全都已经答应认罪,而这就是李敏他们手中唯一的筹码。   反之,如果那些被告不认罪,李敏他们只能被动挨打。   “我们是有足够的证据可以将他们一个个问罪,所以我们不觉得你们有什么资格跟我们谈条件。”邱征文上来就是很霸气地说道。   毕竟跟张斐混了这么久,这点谈判手段,他还是有得。   李敏镇定从容地笑道:“是,我承认,这个官司我们是输定了,但是这么多人,这么多证据,又涉及到这么多钱,哪怕是多一文钱,我们都能够提出上诉,从而使得这场官司一直拖下去。再者说,你们税务司就只是要钱,他们认罪认罚,你们目的不就达到了吗?又何必节外生枝,弄得大家都不好过。”   邱征文听罢,不禁微微皱眉,心道,如果对方死缠烂打,问明每一文钱的来历,这个官司确实要拖上一些时日。   于是乎,他又看向陈明。   赢是肯定赢,但你们税务司愿不愿意拖,那还得你们自己做主。   陈明眼皮一抬,看向李敏道:“我们税务司唯一的职责就是查税,你们若能够认罪认罚,我们税务司可以答应不追究,但是检察院方面,我们可控制不了,他们也不会听我们的。”   陆邦兴见陈明松口了,立刻道:“既然税务司的唯一职责就是查税,那么为了查税,当然也有权力,不将其中证据交予检察院。   这只是其一,其二,上回问答会,检察院方面一直都在强调,他们捍卫的是国家、君主、百姓的利益。但这场官司拖下去大家有什么好处,一百多个人,这得审多久,公检法所有的人力物力全都得投入其中,只怕耽误其它事,得不偿失啊!   其三,外面贩卖私酒、私茶的人那么多,他们为何不去调查?其实这根本就不是贩卖私酒有问题,而是朝廷制度就有问题,就拿贩卖私酒来说,酿酒权几乎被那些大财主给控制住,如果他们将酒贩卖道偏远地区的乡村,算上运费,价钱得有多高,可想而知,那些乡户不可能喝得上,这才逼得很多乡户都在偷偷酿酒。”   这一番话下来,陈明神情变得有些犹豫。   李敏又继续趁热打铁道:“陈税务使,小民斗胆说一句,如今税法都变了,算的是总收入,那些乡户贩卖私酒,也得交税,也就不能算作私酒。”   陈明瞧他一眼,问道:“你们这些珥笔都这么能说会道吗?”   李敏讪讪拱手道:“陈税务使过奖了。”   “行吧!”   陈明点点道:“我可以去跟检察院谈谈,但是否能成,我可不敢保证。而且我也有一个条件。”   李敏问道:“陈税务使请说。”   陈明道:“我必须确保那些证人的安全,故此那些被告必须解除与我证人的任何关系。当然,他们所欠的钱,我们也会给予合法范围内的赔偿。”   李敏闻言,不禁心道,你们可真是好算计啊!估计是一早就这里等着我们吧!点点头道:“这我们可以答应。”   现在是以保命要紧,至于打击报复,怎么也得等着活着出来再说吧。   如今陈明愿意去谈,对他们而言,就已经是非常成功了。   因为在此案中,他们是没有资格跟检察院交涉的,检察院凭什么搭理他们,双方的利益完全就是南辕北辙。   要知道检察院目的就是要将这些人绳之于法。   这种事只有税务司去谈,因为检察院的介入,是会影响到税务司的利益,而双方都是为求捍卫国家和君主的利益。   随着皇庭门前的商业陆陆续续建起来,皇庭收入增加,也就不需要亲自派人去款待检查员、皇家警察和证人,这检察院方面的午饭、午休,全都是安排在大狗酒楼的后院,但这只是暂时的,因为那边白矾楼的分店已经在专门为他们这些人设计了休息场所。   樊正是肯定要将这一笔买卖给夺过去的,因为他们白矾楼走得就是高大上的路线。   这就是张斐最初跟他说的“文化”。   当陈明来到检察员们的休息区域时,发现里面坐着不少人,元绛、蔡延庆、韦应方等人全都在。   而苏辙则是一脸无奈。   “这么多人?”   陈明微微一愣。   韦应方起身拱手道:“恭喜!恭喜!税务司一战成名,令我等是大开眼界啊!”   “何止是大开眼界,简直是不可思议,吾等羞愧不已。”   “有税务司在,何愁财政不兴。”   这些官员见到陈明到来,心中一喜,马上站起身来,一顿彩虹屁,就事论事,表面上他们肯定是要税务司站在一边的,收税可是官府最为重要的任务,即便从实际出发,他们也得委曲求全,因为他们现在都不知道,陈明手中握有他们多少证据。   “各位言重了,目前官司尚未结束,陈某不敢言功。”   陈明还是那张面瘫脸,又向苏辙道:“苏检察长,有点事,我想跟你谈谈。”   苏辙点点头,可“好”字还未出口,那何春林就腆着脸道:“陈税务使,什么事还得瞒着我们,私下跟苏检察长谈,我们可都是支持你们税务司的。”   这话说得,陈明都不知道该如何回了,我特么不瞒着你们瞒着谁。   搞笑吧!   元绛点点头道:“是呀!大家都很关心这税务的,若有什么问题,我们也可以帮帮忙。”   韦应方他们纷纷点头。   其实他们就是来守着苏辙的,如今官司打到这里,重点已经不是钱,那么关键就是检察院,毕竟税务司那边是肯定没得救了。   他们担心陈明一个人无法说服苏辙,于是等在这里,帮着陈明一块向检察院施压。   同时,他们还硬是将元绛、蔡延庆都给绑架过来。   元绛当然乐于卖他们人情,到底官府政策,还得依靠他们来执行。   苏辙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但嘴上却故作无奈道:“这里也没有外人,若不是什么机密之事,大家就一块谈谈吧。”   “我无所谓。”   “陈税务使,快快请坐。”   陈明话一出口,这些官员真是恨不得直接将椅子塞到他们屁股下面。   坐下之后,陈明立刻道:“是这样的,如今那一百三十二个被告,都已经愿意认罪认罚,但他们有一个条件,就是不再追究他们贩卖私酒、私茶的罪名。”   苏辙听罢,眉头一皱,颇为不满道:“你们税务司负责查税就好了,是否追究他们的罪名,那是我们检察院的事,税务使不应过问才对。”   陈明点点头道:“苏检察长说得是,我们税务司的职责就是追查逃税,但是他们认罪的话,能够节省我们税务司很多的人力物力,我们不得不考虑这些问题。”   苏辙皱眉道:“所以陈税务使打算包庇他们?”   陈明道:“如果我要包庇他们,那我何必来跟苏检察长谈,我只是希望苏检察长能够体谅我们税务司的不容易,之后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如今这新的一年又开始了,我们的人是每天都需要关注所有人的收入,我们并没有太多精力耗在这上面。”   苏辙皱眉道:“但他们确实有违法的嫌疑,我们检察院也不能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是我们的失职,也还请税务使体谅下我们。”   韦应方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是坐立不安,这苏辙的性格他们也都知道,就是一块硬骨头。   元绛、蔡延庆看在眼里,心里暗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如今他们竟然还得依靠税务司,来帮助渡过这一坎。   这是多么的讽刺啊!   要知道此时此刻,他们还对税务司是恨之入骨啊!   陈明道:“据我们调查所知,除他们之外,整个河中府还有上千个乡户,在偷偷酿酒,故此我认为在酒税方面的制度方面,存在诸多问题,如果要严查这方面的话,这会引发很多问题的,到时我们税务司也会被迫卷入其中,使得我们分身乏术,导致无暇顾及今年的税收。”   他话音刚落,韦应方他们真是忍不住了,立刻是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理由也就是李敏、陆邦兴他们方才说得那些,当然,他们可不会将责任归咎到官府,而是将责任全部归咎于当前的制度。   这个榷酒制度确实捞的太狠了一点,百姓也没有办法,只能偷酿一些,过过嘴瘾。   你要查的,打击面就可能会变得非常广,到时可能就无法收场啊!   那些百姓可经不起这么罚。   蔡延庆也都跟着说道:“这酒虽然不是盐,但是许多人也都已经习惯于喝酒,若是没酒喝的话,这确实会对地方安定造成非常严重的影响啊。而目前的榷酒制,也确实存在着一些问题,导致很多地方是难以卖到合法的酒,就跟那贩卖私盐一样,故此之前官府也只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非常过分就行。”   元绛也抚须道:“如今税务司是按照收入算税,乡户私自酿酒去卖,但又将这部分收入交税,这到底还算不算是贩卖私酒,可能还不能确定。”   苏辙心里其实非常认同蔡延庆这话,让他去告那些偷酿私酒的百姓,他也做不到,这神色虽略显动容,但嘴上却道:“但规矩就是这么定的,我们检察院可以体谅税务司的难处,放过他们一回,那以后怎么办?将来人人都以此为由脱罪,那这将会严重伤害国家利益,我们检察院也决不能允许这种情况。”   此话一出,大家皆是沉默不语,目光偷偷瞄向元绛。   这涉及到制度改革,他们可无权决定,只有从京城来的转运使才有这方面的权力。   元绛是哀其不争地扫视一眼,叹了口气,“好吧!我答应你,今年我们将会完善这些方面的制度,以避免再出现这种情况,也好让公检法更加顺利地执法。”   苏辙微微皱眉,似在权衡什么。   韦应方他们也赶紧跟上,给予各种保证。   苏辙瞧了他一眼,见这火候也差不多了,叹了口气,“好吧!我可以暂时答应你们,如果官府能够尽快完善这方面的制度,我们检察院这回可以不予追究,但如果官府并没有解决这个问题,我们检察院也会重启对此事的调查。”   元绛点头道:“一言为定。”   此话一出,韦应方他们是同时松了口气。   头顶的乌纱帽可算是保住了。   苏辙又道:“若无其它事,我们想要休息一下。”   言下之意,事情谈完了,你们就别赖在这里了。   “抱歉,打扰多时,我们先告辞了。”   一众官员立刻起身。   出得酒楼,元绛就愤怒地看了他们一眼,“我们事先就跟你们打过招呼,别抱有侥幸心理,可你们将我的话是尽当耳边风,我转运司的脸都给你们丢尽了,若再有下次,你们就自谋生路吧。”   说罢,就挥袖离去。   韦应方等人个个脸红的跟猴子屁股一样,心里满是内疚。   事实上元绛和蔡延庆都提醒过他们,如今又逼得元绛出面帮他们扛下一切。   完善这方面制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蔡延庆看在眼里,暗笑,你们这些人就只懂得自作聪明,岂是这两只狐狸的对手,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还得感到羞愧。呵呵。   他立刻追了上去,低声向元绛道:“元学士,可真是好计谋啊!虽然这一招你们已经用过多次,但还能屡试不爽,令人无从察觉,令蔡某钦佩不已。”   元绛却是瞧他一眼,“蔡知府此话从何说起?”   蔡延庆一愣,道:“怎么?这难道不是你跟张庭长商量好的?”   元绛摇摇头,“事先那臭小子可未有跟我说起过这事,我跟你一样,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蔡延庆不免一惊,元绛没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跟他说谎,不禁问道:“那这是?”   元绛呵呵道:“这方面确实存在不少问题,不是吗?”   蔡延庆稍稍点头,又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完善这方面的制度?”   元绛道:“目前尚无头绪,不过我相信张三那小子肯定是已经想好了,到时我们去问问便可。”   经过正午这黄金一个时辰的操作,各方终于达成了共识。   李敏在得到税务司保证后,便与之签订认罪协议,其中也就包括,合法解除被告与证人的雇佣关系。   然后邱征文就拿着这份认罪协议,去找皇庭,张斐自然是不会多说什么,立刻就让人发布通告,由于所有被告全部认罪认罚,下面的审判就取消了。   “这可真是太便宜他们了。”   许芷倩一边收拾着已经快要没用的证据,一边抱怨道。   她还是更喜欢那种黑白分明庭审,而不是这种暗箱操作,私下和解,虽然达到了目的,但总觉得不是那么的光明正大。   张斐解释道:“没有办法,我们必须要接受这一切。”   许芷倩美目一瞥,“为什么?”   张斐道:“首先,鱼死网破,我们也会损失不小。其次,如果检察院介入,依法这些罪名可都不轻,一旦我们将他们全部重判,我相信京兆府的大财主们,宁可接受当地百姓造反、暴动,也不愿意让公检法过去。”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凭借这一场官司就扭转乾坤,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张斐底线很简单,就是在规则允许范围内,这也是为什么他事先就宣布,首犯免于刑罚。   没有这个规定,必然是鱼死网破。   许芷倩道:“现在他们也可能不愿意了。”   张斐道:“只要他们合法交税,他们每年收入还是非常可观,故此他们也不会拿性命来跟我们拼杀,还没有到那个地步,而且从某种角度来看,我们公检法恰恰是制衡税务司的存在,他们也都会掂量掂量的。”   张斐不能要在河中府占山为王,而是要对外扩张的,这也是他们公检法今年最重要的工作,故此就不能将事情做的太绝,如果横竖都是死,那会极大的阻碍公检法的推广。   但公检法的退让,与之前官府的和稀泥还是不同的,公检法的退让,是在规则之下。   是控辩双方先达成何解,皇庭才取消审判的,而不是控辩中的任何一方跟皇庭达成何解,皇庭再利用权威取消审判。   这还是有本质的不同。   这种弹性是非常重要的。   不过仅凭上午的审判,就已经对河中府有关权贵、地主,造成极大的冲击,他们哪里见过这些手段,这绝对凌驾于他们官府之上的。   而且,他们是非常清楚,整个河中府逃税肯定不止那一百三十二个。   那么他们就在想,这事完了吗?   今夜注定无眠! 第六百三十五章 一个也别想逃   有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虽然韦应方等背后势力已经要求那些被告认罪认罚,但那也只是他们的权宜之计,只求制止皇庭公开审理,以免事情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因为如果闹的太大,检察院纵使想放他们一马,可能也无能为力。   但他们还是想利用这大半天的时间,再去操作一下,看能否少交一点罚金,毕竟这一笔巨款可真是割在了他们的肉上,但是珥笔那边已经是无法给予他们任何支持,因为他们如果要继续上诉的话,检察院就必然会介入,这是他们最为担心的。   所以他们只能是想办法找关系。   然并卵。   那税务司跟谁都不熟,税务使陈明都是内藏库出来的小吏,朝中就没有官员认识他的,这忙活半天,他们都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而税务司的态度非常坚决,绝无可能,最终他们也只能讪讪作罢。   他们可没有暴力抗税的勇气,毕竟他们已经将税务司在京城的所作所为,了解的非常清楚。   你要敢暴力抵抗,税务司还真就敢暴力征税,无论你是文官,还是武将,甚至于宗室,到底谁也不想拿自己的小农院去尝试一下攻城车的滋味。   虽然其中也牵连到一些永兴军的将军,但是目前军营内部的士兵是非常支持公检法的,因为公检法是军饷的保证,此外,上回有一批人想要跟公检法作对,直接就被裁掉,这回他们甚至都不敢冒头。   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而且话说回来,这也不是要抄他们的家,只是针对他们去年的收入。   当然,归根结底,还是在于税务司的背后的是皇帝,如果要跟税务司对抗,那就必须得占据道德制高点,亦或者占理,但如果你有错在先,还要去抗缴,那肯定是死路一条。   他们也从未想过这么做,最初他们就是赌税务司查不到他们的账,因为这都是非常私人的事,他们哪里想得到,税务司竟然会派人去偷取他们的账目,以及策反他们的账房。   当然,逃税的肯定不止那一百三十多个,也还有些人抱有侥幸心理,他们认为,税务司是在杀鸡儆猴。   故此第二日,这天都没有亮,这些人跑去税务司蹲着。   但结果令他们非常绝望。   前些天发生的一幕,是再度重演,又是全副武装的税警押送三大箱子,朝着皇庭的方向而去。   天呐!   果真没完!   这些蹲守的大地主们再也无法淡定,就直接就扑了上去,虽然被税警挡在外面,但他们仍旧朝着陈明求饶道:“陈税务使,我知道错了,我已经在找人算税了,我愿意自首,求你放过我们一马吧。”   “陈税务使,我再也不敢逃税了,我们缴税,我们马上就缴税,我们再也不敢了。”   什么尊严,什么颜面,统统都抛之脑后,不少人是真的哭出来了,这五倍的惩罚,就已经令他们无法接受,同时还可能面临税务司的调查。   要知道昨日那波人,可都是有着很硬的关系,那些人能够逃得过一劫,只缴纳罚金,可不代表他们也逃得过啊!   陈明本不想搭理他们,后来哭闹的人太多了一点,这么下去,估计要到傍晚才能够抵达税务司,陈明只能向他们说道:“皇庭审查证据,需要一段时日的,如果在期间你们补完税,并且缴纳罚金,我们可以撤销诉讼。”   “行行行,等税算出来后,我们马上就去补税,交罚金。但是,但是能不能少一点罚金。”   “如果是自首的话,我们可以从轻处理。”   “谢谢!谢谢!”   “多谢税务使法外开恩。”   就这一个“从轻处理”令这些老狐狸们是感激涕零,差点没给陈明跪下。   贱不贱呐!   这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这税务司根本就不给他们思考对策的时间,是马不停蹄,直接令这些大地主彻底崩溃,他们不敢再赌这箱子里面就没有自己的名字。   关键陈明至今都表现的非常淡定,你们可以去自首,但我该告还是得告,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就是他们手中真的握有足够多的证据。   若不自首,肯定就是逃不过了。   于是乎,今日皇庭门前各大书铺全部爆满。   虽然他们身边也都不缺乏算账的,但这里面还涉及到法律问题,他们只能去找珥笔。   李家书铺!   “,不不不,还有去年五月,五月我偷偷卖了,卖了,你别管什么,总之收入是五百贯。还有还有!”   一个员外站在拍脑袋,嘴里念叨着,旁边一个账房手忙脚乱记录着。   “等等会!”   李敏讪讪道:“刘员外,你何不直接将账目拿出来,无论上面是什么,我们都会帮你保密的,否则的话,我就没法在这一行混了,你这样东一笔,西一笔,这很难记的,也容易出错啊。”   刘员外欲哭无泪道:“我当时为了躲税,就没有记账,这回好了,税务司帮我给记了,哎呦!”   李敏都差点笑了,“那那刘员外你也别急,让你身边人来帮你想想,这样也好确定。”   刘员外立刻绷紧着脸道:“那些人还信得过吗?昨日审理的时候,你可是在的,一个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经过昨日一事,他们这些人对家仆都不再信任,睡觉可都是睁着眼的。   这日子过的可真是太难了。   李敏道:“但你现在是自首,而这就是税务司想要见到的,纵使你身边有,有那些背信弃义的小人,也不用太担心。”   “这倒也是。”   陆家书铺。   “秦员外,你算下来,也就一千贯左右,交税也只是一百五十贯,当初又何苦冒此风险。”   陆邦兴一脸纳闷地向秦员外道。   秦员外犹犹豫豫的。   陆邦兴又问道:“秦员外莫不是还想再赌一把?”   “这我哪敢啊!”   秦员外怯怯道:“这不是还有一格没填吗?”   陆邦兴低头一看,真的就只有一格,也就是“其它收入”,又看向秦员外。   秦员外道:“这个就不需要写明从何而来?”   陆邦兴点点头道:“是的。”   秦员外又问道:“那那他们会不会问?”   陆邦兴摇摇头道:“应该不会,因为有不少人填过这一栏,但税务司从不过问。”   秦员外道:“这里你就填八千三百贯。”   陆邦兴当即倒抽一口凉气。   秦员外道:“你倒是填啊!”   “啊?哦,是。”   陆邦兴擦了擦汗,心想,非法收入高过合法收入,那倒也是少见啊!他到底有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买卖。   当然,他也是心里想想,但也不会多问的,毕竟税务司都故意弄这一栏来掩盖。   此时,陈明已经将几箱子证据扔给皇庭,共一百零四个。   “我估计这几箱子证据都不用审。”蔡京突然问道。   上官均好奇道:“为何?”   蔡京道:“你们去门前看看,那些大地主们正在排着队找那些珥笔计税,目的就是抢在开庭之前去税务司自首,可能我们刚刚审理完这些证据,这一百四十个人已经自首。”   几人同时看向张斐。   张斐道:“看我作甚,万一这些人没有自首,那该怎么办?我们就全部引咎辞职?”   “!”   蔡卞赶忙解释道:“学生并非此意,只是遗憾如果不开庭审理,那咱们也就跟老师学不到什么。”   张斐叹道:“这倒也是,谁能想到他们这么不经打,是毫无抵抗力啊!”   上官均道:“这怎么抵抗?税务司那边是证据确凿。”   张斐道:“其实还是能抵抗的,只是他们事先没有想到让珥笔做无罪辩护,导致他们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这么下去,估计叶祖恰都不用回来了。”   这时,李四来到门前,低声在张斐耳边嘀咕了几句。   “我知道了!”   张斐又向蔡卞他们道:“你们先查着,我要处理一点事。”   “是。”   等到张斐离开后。   蔡卞道:“我们是否认真查?”   蔡京道:“当然查,老师都已经吩咐了。”   蔡卞狐疑地看着蔡京,“哥,你何时变得这么勤奋。”   不等蔡京开口,上官均突然笑道:“你哥是想看看还有哪些人在逃税。”   蔡京眼中闪过一抹尴尬,嘴上却道:“是又如何,所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了解清楚这些人,对皇庭可是大有益处啊!”   蔡卞点点头道:“哥说得倒是有道理,那我们就查吧。”   上官均突然道:“要不要叫一些学生来。”   蔡京一怔,忙道:“这个,还是等老师来做决定吧。”   在后院的一间厢房内。   “元学士比我想象中的来得早啊!”张斐笑道。   元绛瞪他一眼道:“你小子还好意思笑,之前你可没有跟我提这什么榷酒制改革的事。”   张斐呵呵笑道:“我们合作这么多回,这回也只是故技重施,哪用提前告知。事实也证明,我们配合的非常默契”   “打住!”   元绛一抬手,颇为严肃道:“你不事先告知我,和我知道该怎么做,这就是两回事,你必须得解释清楚。”   张斐无奈道:“如果这是我事先就谋划好的,我当然会先通知元学士,但这真的就只是一个意外。”   元绛皱眉道:“是吗?”   张斐点点头道:“虽然我知道税务司的情况,但是我并不知道他们究竟会如何应对得,而且,这里面还有一环是非常关键,那就是检察院,如果没有检察院强势介入,也不会是这个结果。   而我之前并没有跟检察院方面商量过,是当时对方珥笔先找上门来,在商量过程中,他们提出这些问题,我与苏检察长才都想到这一点。”   “姑且信你一回。”元绛审视一番张斐,见他不像似在说谎,而且他也知道苏辙的为人,又问道:“那你有没有解决之法?”   张斐反问道:“元学士对此有何看法?”   元绛捋了捋胡须,“不瞒你说,关于此事,我与蔡知府昨夜是商量了一晚上,既然是要配合税务司收税,那么就只能进一步开放,让更多人拥有酿酒权,否则的话,是很难解决这个问题。”   现在官府主要是掌控大部分酒曲的酿造,酿酒户必须从官府购买酒曲去酿酒,如果私自酿造酒曲,那就是属于私酒。   可是,乡户怎么买得起官府的酒曲。   为了应对这一点,官府又通过扑买的方式,给予一些大酒楼酿造酒曲的权力,利用商人的手段,去弥补这一点,但河中府也就五家酒楼有酿造酒曲的权力,全都是垄断性质的,因为想要买下这个酿造酒曲权力,可也得花不少钱,一般都是好几家凑钱去买,周边乡户是买得起,但是稍微远一点的,还得算上运输费,这成本太高了,他们同样也买不起。   毕竟这不是一个城市化的时代,百姓是非常分散的。   官府通常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在是缺钱了,再去抓这些人,敲诈一笔。   但现在不一样,公检法已经竖起法治大旗,对于这种违法行为,你就不能视而不见。   唯有完善这方面的制度,要么就让大酒户去乡里贩卖酒曲,但太远的话,大酒户也吃亏,也不愿意这么干,那么第二个办法就是允许乡户酿酒,然后从这里面收税,因为税务司的存在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   张斐点点头道:“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元绛又是忐忑不安道:“但酒税可是财政的重要收入来源,这是不可轻举妄动的,这要是放开的话,税务司确定能将这钱收上来吗?”   北宋好酒成风,这里面也有官府的功劳,喝酒的人越多,财政收入就越高,这酒税乃是财政的关键收入,甚至可以说,不亚于农税,农税虽然多,但付出成本也高。   其实放开也不是不行,但你有把握将这钱都给收上来吗?   不管你怎么改,至少要保证这方面收入是不能减少的。   张斐点点头道:“我认为可以,原因正如元学士所言,这酒税至关重要,下面还有着巨大的利润,税务司肯定会时时刻刻盯着的。”   元绛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对此有何想法,应该如何去改?”   张斐道:“我认为还是得根据王学士的新政去改。”   “此话怎讲?”元绛忙问道。   这他倒是没有想到过,因为王安石的变法中,暂时并没有涉及到这方面。   张斐道:“利用提举常平司,直接下场做酿酒买卖。”   元绛道:“现在朝廷也有在做酿酒买卖。”   “不!”   张斐摇摇头道:“我的意思是,基于彻底放开的情况,朝廷下场做这酿酒买卖。”   元绛皱眉道:“这我不是很理解。”   张斐道:“朝廷可以选择跟市面酿造酒曲最好的几家合作,通过河中府解库铺入股他们的酒坊。然后,彻底放开酿造酒曲、酿酒酒,还要放开区域卖酒,让商人们依靠实力去赚钱。   不过为了确保官府的控制,官府可设酿酒售卖资格证,如果想要对外出贩酒,就必须要有获得此证。如果有此证,官府就将会对此担保,那么评估的条件,也就是非常简单,首先,确定说多少炉灶,如果只有一灶,那就是属于个人酿酒,不属于商业行为,然后确定多少灶以上是属于商业酿酒,同时还有酒的好坏,味道稳定性,以此来控制酒市。   这也为乡户酿酒,提供法律依据,是否是贩卖私酒,可以以灶台来评估,如果他只有一个灶台,即便他贩卖酒,也不属于私酒,这点钱对于财政是不会有影响的。”   元绛道:“这么一来,你确定朝廷所得会更多吗?”   “确定。”   张斐点点头道:“首先,这么做的话,大家就是凭借实力来争夺市场,那么与朝廷合作的几家酒坊,是绝对能够吃下大部分酒市,这里朝廷就得赚一笔走。   同时,他们还得交税,当然,官府也要交税,这里又赚一笔,如今由于朝廷划分区域,避免竞争,导致酒市比较萎靡,反而私酒比较活跃,一旦放开,必然是刺激酒市,根据新税法,产生的税入只会更多。”   元绛稍稍点头,“但是税务司能查得过来吗?”   张斐笑道:“只要有奖金刺激,一定能够查得到证据的,而且会更加好查。”   元绛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那最强大的几家酒坊与官府合作,故此每一笔账都得记录在案,税务司自然有办法将账目弄到手。   同时,其它酒坊要想跟这几家竞争,必然也是要与他人合作,而目前是有契约法则的,这导致他们也必须让账目变得规范,否则的话,若出现纠纷,受损的可能就是自己。   这也为税务司提供充分的证据。至于那些小酒户,税务司也会对他们进行抽查的,只要抓到几户,量他们也不敢轻易逃税。”   元绛稍稍点头。   张斐又道:“不过,我建议官府只是入股,监督账目,而不干预运营。”   元绛问道:“这是为何?”   张斐道:“因为根据新政而言,就是做买卖挣钱,但如果由官府来掌控,利益就可能会发生冲突,因为这里面存在着国家利益和官员个人利益,贪污腐败往往是由此而生。   商人不一样,商人就是为了赚钱,商人赚得多,官府自然赚得更多,但是官府只需要监督要账目,这也能防止贪污腐败。所以我建议,官府只需要控三成或者四成份子就行,反正官府也不要获得运营权。”   元绛道:“那煤矿呢?”   张斐道:“一样,也是与商人合作,朝廷可以拿出六成份额进行扑买,这样既能保证官府有直接收入,又能保证税收,而且那些大商人也能分一杯羹,要是官府全部据为己有,他们一定会不甘心,从中破坏的,久而久之,还是会回到原样。   其实不管是酒,还是煤,如果官府自己干的话,其中肯定滋生腐败,同时税务司也难以有所作为,因为官府自己干得买卖,是不用交税的,但用这种方式与商人合作,就必须要交税。”   “老夫知道该怎么做了。”   元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里却道,恁地简单,为何老夫想不到,难道是,对,他说的一切全都是基于公检法。   如果没有公检法,没有契约原则,官府即便占一成,也能够占据主导,可能商人都不大愿意跟官府合作,正是因为有公检法的存在,商人是不需要惧怕官府,大家合作做买卖,若出问题,直接将官府告上皇庭就是,这一两年还告少了吗。   元绛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对了!听说税务司的罚金,税务司要拿七成走?”   张斐笑道:“元学士就别眼红这些了,这重赏之下才有勇夫,税务司能够查到这么多证据,就是用用钱去查来的,没有太多的窍门。”   元绛老脸一红,“这我也知道,但是从目前来看,这好像有不少啊!”   昨日盘算了一下,税务司拿得罚金可能比税还要多,这怎么太夸张了一点啊!   张斐笑道:“但这是他们应得的。”   元绛点点头。   他也就是问问而已,他没有权力动那钱,因为税务司上面是皇帝。   这还真不是元绛眼红,几乎每个人都眼红。   如今税务司可谓是日进斗金,甚至斗金都不止,这几日,就看着一批批带刀保镖,押着一箱箱铜钱急急赶往税务司。   因为他们的老爷都被拘留在税务司,这钱不到位,人是不可能放的。   这真的是到了没日没夜的地步。   税务司在皇庭、检察院、警署、以及的各大书铺的有偿相助下,在城内安排了十五收钱点,每个点都安排三批账房,是轮班点查,到了深夜,这十五个收税点依旧是灯火通明。   二更时分。   但见一群宅老站在皇庭门前,翘首以盼。   过得一会儿,听得吱呀一声,只见那大门缓缓打开来。   只见那些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大财主,此时此刻,是低着头,驼着背,相互搀扶着,迈着蹒跚的步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外面那些等候的人立刻上前去。   “老爷!”   “爹爹!”   “爷爷!”   “孙儿,我,我还活着?”   “爷爷,你没事吧?”   “吓死爷爷了,吓死爷爷了。呜呜呜!”   见到亲人,这些人再也压抑不住,顿时大哭起来。   就他们的实力,就他们的背景,那真的是要么不出事,出事可能就是全家死光光,故此他们在里面真是惶恐不可终日啊!   等到那一百三十二个大财主全部放出去后,下一波自首的又来了。   对于这一波的话,税务司就是看逃税金额来的,一般也都是一倍到三倍的罚金,因为真正超级大财主,都是放在第一批的,这些大鱼是不能错过的。   这个现象直接维持了一个半月,才终于结束。   主要就是数钱,他们要缴纳的税太多,太难清点,那盐钞又根本补上这个窟窿,多半都是铜钱。   真是数钱数的手发抖。   皇庭。   只见河中府官员们全部到起,他们望着陈明,是既羡慕,又怨恨啊!   陈明直截了当道:“截至目前,我们税务司已经查出逃税五十三万贯左右,共得罚金一百二十万贯。”   在场所有人的都是倒抽一口冷气。   罚金都比税还多。   尼玛!   这真是比他们苛捐杂税还要狠啊!   关键!   这都是我们的钱啊!   韦应方压抑着怒火:“不知税务司打算如何处理这些罚金?”   陈明道:“我们会按照规矩,将其中三成与税一块上缴,其余的则是归我们税务司财政。”   “等于你们税务司是要拿走八十万贯?”   “是的。”   陈明道。   “这怎么能行。”   韦应方不服道。   陈明看着他,“行与不行,韦通判可以做主吗?”   “你?”   韦应方瞪他一眼,又看向蔡延庆、元绛。   蔡延庆也觉得有些多,轻咳一声:“这是不是多了一点?”   苏辙也是稍稍点头。   一个官署拿八十万贯走,这简直!   就离谱啊!   至少大宋是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陈明却是理所当然道:“一点也不多,因为如果减少税务司的财政,税入可能也会相应减少的。”   蔡延庆讪讪一笑。   韦应方不服道:“可别以为天下就只有你们会收税。”   陈明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河中府以前才收那么一点税。”   “!”   直接暴击!   这一次河中府所有的大财主、权贵,是一个也没跑掉,他们可是掌握着河中府近三分之二的财富,这税当然会非常恐怖。   河中府的官员们是再也不做声了,心里不禁也在犯嘀咕,这税报上去,官家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我们太无能了?   张斐见罢,这才开口道:“行,既然他们都已经自首,补交了税钱,皇庭也会撤销他们的诉讼。”   苏辙道:“我们检察院还是会保留对他们的起诉,直到官府完善相关制度。”   元绛点点头道:“我们会尽快走出调整的。”   说罢,他又狠狠瞪了眼韦应方等人,这都是为了你们啊!   韦应方他们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账目谈清楚之后,元绛他们就离开了,其实他们也爽,躺着也能多得一百万贯的税入,就这政绩,试问还有谁。   陈明倒是没有急着离开,他还得留下跟皇庭谈撤销诉讼的事,其实这些事都是邱征文跟蔡京他们去做,他则是跟张斐谈如何分赃一事。   关于这事,张斐早就安排妥当。   “你到时可以将税务司的财政全部存入马家解库铺,我已经在帮你们在那里设了一批秘密储户,到时你直接将储蓄簿给他们就行,他们可以自己去马家解库铺领取,也包括那些税警。”   “这会不会暴露我们的人。”   “不会的。”   张斐道:“那些的储户都是我专门安排人做的,全都是算成边州来的飞钱账目。”   “我知道了。” 第六百三十六章 分赃与争功   这一场税收风暴,可以说是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虽然那些官员和大财主们都已经想到,在这场风暴中,较比往年,他们肯定是会有一些损失的,毕竟税务司在东京汴梁的恶行,他们是了如指掌。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们会损失的如此惨重,而且溃败的如此迅速。   在整个过程中,他们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从最初的防止损失,但后来的散财保命,他们只是在一味的防守。   也并没有像之前一样,他们动用职权去反击公检法,去给公检法制造混乱,甚至都没有一道弹劾税务司的奏章送去京城。   因为他们没有想到,税务司能够掌握到这么多证据,那他们当然不敢大张旗鼓去告状,如果这事吵到朝廷去,估计他们会死得更惨,到底皇庭还是讲法的,并不涉及新政,但朝廷是要讲行政法的,到时不是让他们回家,就是让他们去琼州伐木。   简单来说,这就是一场手段和实力的比拼,最终是他们技不如人。   这与王安石变法可是大不一样。   王安石的新政是求变,变中求财,简而言之,就是变着法求财,这就给予不少人反击的借口,他们就敢制造混乱,以此来阻击新政。   但是公检法可不是求变,而是只求打击违法行为,维护治安安定,故此不管是公检法,还是税务司,他们在执法的过程中,并没有动摇这些上层人士的特权,从某种程度而言,他们还在捍卫这些特权,他们只是打击特权外的违法行为。   这使得那些特权人士,只能隐藏在暗处,但很可惜,都被税务司给一一揪了出来。   只要揪出来,那他们也只能认罚。   但还是避免不了哀嚎遍野,这些财主出来之后,知道自己的小命已经保住,顿时又怜惜自己的小钱钱,不禁是悲从中来,哭的是那叫一个凄惨,而且只能自己躲在被窝里面哭,因为因为他们现在是谁也不敢相信,全都是坏人,全都是坏人。   其实每年的收税期,都会如此,只不过今年比较特殊,眼泪从普通农夫脸上转移到了大财主脸上。   当然,对于他们而言,也只是输掉一个回合,并没有输掉整场比赛,他们并没有忘记当下的主旋律是司法改革与公检法之争。   于是他们催促着税务司赶紧将去年总税入的账目交给官府,正好那边大胜的税务司,也是都急于分赃,放大假,在这一点双方是一拍即合。   傍晚时分。   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背着一个包袱,来到一个山脚下的一间农屋前面,他们站在门前,左右瞄了两眼,然后轻轻敲几下门。   咚咚咚!   “谁?”   里面传来一个很谨慎的声音。   “老高!”   那男子道。   过得片刻,吱呀一声,房门打开来。   男子入得屋来,只见里面站着两个模样有些像似的汉子。   二人正是税务司从洛阳府狱救出来的专业人士,富迁、富临两兄弟。   兄弟人二人是不约而同地打量着老高肩膀上的包袱,神情显得非常忐忑。   就这小包袱,里面能装啥?   金子?   看着也不太像啊!   瘪瘪的。   唤作老高的男子,瞧他们二人一眼,将肩上的包袱放下,打开来,将两个小簿子放在桌上。   “这是啥?”   富迁瞅着那簿子,神情很是忐忑。   那老高道:“这就是马家解库铺的飞钱户头,税务司已经将你们的奖金全部存入其中,你们兄弟在此次查税中,表现的非常出色,为税务司获得关键证据,根据规定,一人将得到五千贯。”   虽然就他们兄弟盗取的账目,就价值十几万贯的罚金,但是光凭他们两兄弟,也是不可能搞定一切的,还有很多专业人士,在为他们提供线索,比如说监视人员,又比如说经验老道的税吏,还有一些擅于计算的账房,等等。   总而言之,这税务司的幽灵部队,其实是一个个专业小团队组成的,也许这些团队成员都相互不认识,但他们只需要做自己擅长的事就行,中间是有专门的分析人员,安排任务,协助他们互通消息。   “这么多?”   兄弟二人同时惊呼一声。   虽说与十几万贯相差甚大,但是对他们而言,这简直就是一笔巨款啊!   一年工资就五千贯,这简直可以堪比那些中上层官员,不,甚至比那些中上层官员还要舒服,因为他们干活也就那么几个时辰。   这日子真心不要太舒服啊!   年轻的富临已经有些按奈不住,搓着手,“嘿嘿,其实其实咱也没有做啥,就是拾得几本账目而已。”   他们确实认为自己有些配不上这一笔巨款。   毕竟不是让他们去偷金银珠宝,就那么几本账目,难度有些低啊!   富迁却拿着那小本本道:“高哥,这玩意咋取钱啊?”   老高道:“很简单,你们拿着自己的户籍和这小本子去马家解库铺,告诉店里的伙计,自己要取多少钱就行了。”   “这样就行了。”   “嗯。”   老高点点头道:“我建议你们用多少就取多少,毕竟带太多钱放在身边,也不是非常安全。还有,省着一点花,如今那些人已经有提防之心,往后这种事可是会越来越难。”   “哎!俺们知道了。”   “还有。你们有两个月的假期,可以去好好玩玩,但是你们要切记,凡事都要谨慎一点,千万不要胡说八道,如今外面很多人都在调查税务司,一旦你们被他们发现,虽然这不会影响到税务司,但是税务司也很难时时刻刻护你们周全。”   “是是是。”   平陆县,码头上停靠着一艘大货船,但见舱内坐着十余人,这些人都是曾经在庭长指证过他们东主的佃农、家仆、甚至于账房。   也就是说传说中的二五仔。   他们似乎都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在舱内是坐立不安。   过得片刻,但见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躬身入得舱内。   “文先生。”   “小人见过文先生。”   文先生打量了他们一眼,“怎么?是担心我不来么?”   “没没有!”   “嘿嘿!”   “放心,我们税务司答应你们的事,是绝不会轻易失信于你们的。都坐吧!”   “哎!”   大家纷纷坐下。   这文先生入座后,便向外面喊道:“都拿进来吧。”   但见几个护卫人手几个包袱入得仓来,然后将包袱分发给这些人。   文先生道:“这包袱你们有一些盘缠,以及一张地契,全都是你们当初指定的地方,这一艘货船会护送你们到指定的地方,同时这船上的船夫也都是我们税务司的人,他们也会护送你们抵达目的地,今后你们就好好过日子。”   “多谢文先生,多谢文先生。”   这些人不禁是喜极而泣。   原本他们可都是河中府最底层的佃农,可经此一事,他们不禁偿还了债务,还上升到三等户,甚至于二等户。   等到他们确定酬劳没有问题后,这文先生便起身告辞了。   文先生又道:“往后你们就好好过日子。”   刚刚出的船舱,准备下船时,只见一个年轻人追了出来,“文先生。”   文先生回头一看,“是小雨啊!怎么?酬劳不对么?”   陈小雨忙道:“不不是的。”   文先生又问道:“那你有什么事?”   陈小雨挠着头道:“是这样的,我,我想继续继续干这活。”   文先生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陈小雨忙道:“我想继续帮税务司查税。”   文先生愣了下,旋即笑道:“小雨,查税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   陈小雨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没有别的本事,但是我可以继续去跟那些大地主当佃农,然后偷偷帮税务司收集证据。”   文先生愣了愣,道:“但这是非常危险的,也是非常苦的,你!”   陈小雨激动道:“我已经想好了,只要税务司愿意要我,就是再苦再累,我也愿意。”   “为什么?”文先生问道。   “因为,因为我恨死那些大财主了,看到他们在庭长面前哀求的样子,我就,就很痛快,所以,所以,我想继续帮税务司查税。”   文先生思索了一下,“这样吧,我先安排你去洛阳,这期间你再好好想想,如果到了洛阳,你反悔了,那就别在洛阳下船。”   “我不会反悔的。”   “到时再说吧。”   对于税务司而言,此时此刻,才是他们的除夕,才是他们的年假。   此时此刻,税务司的大小官吏,全部坐在大堂内,这些人可都是有编制的,虽然个个都是正襟危坐,但是余光却是时不时瞄了瞄坐在上面的陈明,目光中闪烁着期待。   陈明道:“去年的税收,已经全部完成,比较幸运的是,逃税的人比较多,根据规定,其中罚金的百分之十,将会用于给你们发奖金。同时,你们将有半个月的假期。”   关于税务司的罚金,首先,税务司与朝廷三七分,其中三成是要上交给国库,剩余七成归税务司。   这七成中,税务司会留下两成作为来年的经费,其中四成发给幽灵税警,剩余的一成发给税务司拥有编制的税警、刀笔吏,他们这些人主要是负责日常公务,每个月本就拿工资的,自然拿不到数千贯的赏金。   这百分之十。   那可是不少啊!   也有十二万贯啊!   这在坐的人,搓着手,很是激动。   同样的,还是一人一本马家解库铺的储蓄簿。   不得不说,马家解库铺的存在,还真是帮了税务司一个大忙,税务司只需要将钱全部存入马家解库铺,然后开上数百个户头就行了。   剩余的是,马家解库铺都会帮税务司办妥的,是完全不用税务司担心。   当然,给予幽灵税警的户头,全都是秘密开设反的,且是张斐亲自安排的,毕竟他才是税务司真正的大佬,掌控着这一支幽灵部队。   因为税务司的尽头,是皇庭,但皇庭不能明摆着支持税务司,还得讲究证据,如果张斐不掌控税务司,可能二者也会发生矛盾。   张斐比任何人都清楚,税务司需要提供怎样的证据,才能够赢下这一桩桩官司。   也正是因为如此,看上去,皇庭在此案中显得非常轻松,张斐基本上就坐在上面,看着这些牛鬼蛇神的表演。   然而,还有一个人比张斐还轻松。   这个人就是韩绛。   案发当时,这厮正在各地永兴军巡视,询问当地的裁军情况,近日才回到河中府的,是完美避开整个过程。   回到河中府,他先是找到元绛,“元兄,去年税收的最终账目可有出来?”   元绛道:“税务司那边已经账目递交上来,虽然最终结果尚未出来,但大致也差不多了。”   韩绛略显紧张地问道:“多少?”   元绛道:“较之前年,至少增加了两百万贯。”   韩绛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多多少?”   元绛道:“两百万贯。”   “是不是算上盐钞、盐债?”韩绛又急忙忙问道。   元绛道:“并没有算盐债,毕竟盐债是还债的,但盐钞是算上的,不过其中也扣除我们收上来的的盐钞。”   “这怎么可能?”   韩绛只觉不可思议。   元绛道:“其实算下来也差不多,虽然我们收上来部分盐钞,但是还有大量的盐钞在坊间流通,这些都是算作财政收入,而税务司那边又为我们多收了一百万贯的税,再加上本身税收的增长,故而达到两百万贯。”   正当这时,一个文吏来到门前,“启禀转运司,韦通判、曹判官他们来了。”   “将他们请进来吧。”   “是。”   那文吏下去之后,韩绛便道:“我这才刚回来,他们就来找我抱怨,看来他们确实受到很大的委屈。”   元绛却笑道:“我倒认为他们不是来抱怨的。”   韩绛疑惑地看着他。   元绛道:“违法之事,他们哪来敢抱怨,我看他们定是来挑拨离间的。”   韩绛是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果不其然,韦应方他们一到,对于逃税之事,是只字不提,一门心思的攻击税务司,认为税务司不应该拿走那么多罚金,八十多万贯啊,这简直就是一种侵吞财政的行为。   “关于税务司的罚金制度,我也是知晓的,在京城也是如此。”   韩绛点点头,又颇为无奈道:“对此我是无能为力,因为税务司能够为朝廷财政增加许多收入。”   他们能为朝廷挣钱,官家能责怪他们吗?   爱都来不及啊!   曹奕突然道:“可是这功劳应该算在谁的头上?”   韩绛神色一变,立刻道:“这当然都是新政的功劳,你们要知道,去年税收的增长就已经超过前年,这都是因为元学士在提举常平司的实行的盐债和盐钞的改革,进一步促使商业发展,同时户籍改制,又令更多人交税,且青苗钱帮助了不少百姓,这番功劳,元学士是厥功至伟,不算新政,算谁的?当然,我也不否认税务司的功劳,但是你们要知道,税务司是根据百姓的收入征税,如果百姓都赚不到钱,税务司自然也很难多收到一文钱。”   元绛谦虚道:“哪里!哪来!韩寺事过奖了。”   韩绛道:“这是事实,转运使无须谦虚。”   韦应方等人也纷纷符合,将元绛的政策,吹得那是天花乱坠。   他们始终没有忘记挑拨新政和公检法,而韩绛话里话外,都没有提到公检法,显然是将所有的功劳都据为己有。   公检法能认同吗?   至少那司马光必然不会答应的。   如今河中府和京东东路的财政应该都已经陆续出炉,该是一决胜负的时候,对于他们而言,最好的结果,就是新政与司法改革玉石俱焚,如果不能达到这个目的,那他们就更希望新政能够取胜。   至于说税务司,他们现在也研究的非常透彻,之所以他们拿税务司没有任何办法,主要就是因为税务司是走合法路径,将一切公开化,这导致很多大财主都非常惧怕,不敢与之为敌,而不像以前的税吏,滥收苛捐杂税,可以轻松的挑起百姓与税务司的矛盾。   可以说,如果没有公检法,他们只需一年,就能够将税务司赶出河中府。   然而,韩绛还真不是在开玩笑,他确实是要将所有的功劳算在新政头上,试想一下,如果公检法还能够促使财政增长,那么新政就真的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但是,具体是什么原因,韩绛心里也是数的,真正功不可没的乃是公检法,故此这还得跟张斐商谈。   皇庭。   “韩寺事回来了。”   见到韩绛,张斐顿时颇感遗憾道:“可惜韩寺事真是完美错过一出大戏啊!”   韩绛瞧他一眼,“你小子少在这里含沙射影,我还就是故意避开的,我来此主要是视察裁军一事,而不是淌你这小子的浑水,上过一回当,难道还不够吗?”   上回在京城自主申报免役税,就弄得他是心惊胆战,夜不能寐,当时的情况比河中府可是要凶险的多,当时可连攻城车都出动了,也正是因为那一出,直接震慑到河中府的官员,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而且京城那场官司打到后面,就直接变成肃清吏治,当时不少官员直接被流放,韩绛是绝不想再经历一回。   他是算着时辰差不多了,就赶紧出差一趟。   “韩寺事言重。”   张斐讪讪一笑,心里暗骂一句,这老狐狸。又问道:“韩寺事此番来此,真的就只是视察裁军?”   “当然!”   话一出口,韩绛猛然反应过来,神情稍显尴尬,斜目瞟了瞟张斐,见这小子眼里充满着笑意,心知也瞒不过他,索性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事。”   张斐沉默不语,静待答案。   韩绛咳得一声,“你小子怎么不说话了。”   张斐见他还害羞,索性直截了当道:“根据目前财政状况来看,京东东路的财政,是不可能赢得了河中府。”   韩绛没好气道:“这河中府的财政涨了足足两百万贯,都比京东东路的青苗钱还要多,这怎么赢?”   张斐道:“但是我认为,其中功劳应该是算作王学士的新政,虽然我们公检法找出制度上很多缺陷,但都是因为元学士政策调整得当,从而化腐朽为神奇,使得财政得到迅猛地增长。”   “还算你小子有良心。”   韩绛颇为赞许地点点头,不得不说,虽说这小子有些可恶,但他却总是能够在关键时刻,帮王安石一把,而且往往能够取得决定性的作用,又问道:“那你如何向司马君实交差?”   张斐道:“我当然会如实向司马学士汇报,在依法治理这一点上,我们公检法都做得非常不错,也是深得百姓拥护,并且河中府的治安也是越来越好,但是,但是他们争得是财政,不是吗?这方面的功劳,当然还是以转运司为主。”   韩绛点点头。   张斐叹了口气道:“其实公检法与新政本是相辅相成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是水火不容。”   韩绛对此也是深有同感,其实他也并不反对司马光的政策,只是范仲淹他们已经证明过,那条路是行不通的,王安石才提出理财的政治理念,他现在也更认同王安石的理念,不禁叹道:“这人在朝中,身不由己啊!”   在得到张斐确定的答复后,韩绛便离开了,他前脚刚走,那许芷倩后脚便来到屋内,“韩寺事是来抢功劳的?”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抿了下唇,“就就不能一人一半功劳吗?”   张斐瞧她一眼,摇头笑道:“当然不能,此战新政是输不起的,一旦功劳被公检法抢走,这新政可能会面临破产的地步。”   许芷倩问道:“难道公检法输得起吗?”   张斐道:“所以我们得想办法说服王学士支持我们的公检法。”   许芷倩惊讶地看着张斐。   张斐站起身来,让出位子来,“差不多是时候了,我们得给王学士和司马学士各写一封信。” 第六百三十七章 扩张   在一个中央集权的年代,这好与坏,是与非,其实并不在于事情的真相,而是在于中央的认可。   若观史书,并不难发现,有些官员在地方上干得不错,百姓也非常爱戴,但却被贬,而不是升官。   还真不是说,一定是受奸人所害。   就是有些时候,你所谓的好,与中央的认可,不太一样,亦或者说,你的功绩,并不是朝廷给你的任务。   然而,百姓可不能让他们升官。   当然,也有一些真正有能力的官员,往往是能够做到鱼和熊掌兼得。   比如说王安石,但就他个人而言,他在地方为官的时候,政绩就非常亮眼,不但百姓过得不错,关键财政还有所提升。   这也是为什么他对新法非常有信心,因为他自己就尝试过,只是他忽略了一点,不是每个人都有他这能力和抱负。   这也是为什么河中府官员遭遇如此大败,却还不肯放弃,因为他们认为,这场税收大战,不过是一个次要战场,不能起到决定性作用,主战场还是在朝中的新旧之争。   喧闹一个多月的皇庭,渐渐回复往日的平静,但门前的商业氛围却是越来越浓烈。   越来越多的牙人、茶食人、珥笔来到这里做买卖。   而他们这些人对于文房四宝的消耗,又是非常巨大的,这又吸引不少文房四宝店来此,这吸引到许多书生来此。   张斐今日也出得皇庭,来到大狗的酒楼。   “张庭长,你来的正好,我方才还打算去找你。”   大狗见到张斐,便立刻说道。   张斐问道:“什么事?”   大狗目光左右一瞟,忙道:“张庭长,里面请。”   张斐笑着点点头。   二人来到内堂的一间包房内。   坐下之后,大狗便低声道:“张庭长可还记得,去年年末布置给我的任务?”   张斐稍一沉吟,“你是指京兆府的事?”   “对!”   “记得!”   张斐道:“今年下半年,公检法要去到京兆府。”   大狗道:“已经成了。”   张斐喜道:“是吗?”   大狗道:“目前有一支来自京兆府的百姓,已经快到潼关,估计不日便可进入河中府,他们目的就是来河中府皇庭告状的。”   张斐道:“里面可有我们的人?”   大狗点点头道:“正是在我们的人的协助下,他们才躲过官府的耳目,而且我们在渡口上已经安排了人马接应,只要他们的抵达渡口,我们的人马上就能送他们进入河中府。”   张斐又问道:“这些百姓具体是什么情况?”   大狗道:“其实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张庭长应该知道,出现绝户后,土地就会被官府拿回去,亦或者被一些大地主、大财主霸占,按理而言,这些土地暂时不用再交税,可是在地籍册中,这些土地还是会算在秋税里面,故此户长里正就会将这些土地分摊在当地自耕农头上。”   张斐点点头,皱眉道:“他们就是因这事而来吗?”   “是,但也不全是。”   “此话怎讲?”   “如这种事,其实年年都会发生,百姓都已经习以为常,而且这里面所增加的税入,是远不如折算、支移、损耗等方面的增加,这只是百姓来河中府告状的理由罢了。”   说到这里,大狗突然瞧了眼天色,“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在于,此时正处于青黄不接之际,这些百姓已经过不下去,又在我们的人的怂恿下,才决定来河中府搏一搏。”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心中一番盘算后,喃喃自语道:“时候也差不多了。”   “什么?”   大狗以为张斐是在跟自己说话。   “没什么。”张斐突然道:“到时我会让小马去渡口那边接应他们的。”   大狗点点头。   张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掏出两封信来,道:“一封送给王学士,一封送给司马学士。但是你要记住,这两封信都必须单独交到他们手里,不能让他们身边相近的人知晓。”   大狗接过信来,“是,我记住了。我马上安排一匹快马。”   “不用太快!”   张斐道:“前几日官府那边应该已经给王学士送了一封信过去,最好这一封信是在他们后面送到。”   大狗道:“我保证在他们后面送到。”   “是。”   正当这时,李四突然出现在门口,“三哥,那吕知府来了。”   “来得可真是时候啊!”   张斐站起身来,低声嘱咐道:“最近京兆府那边看紧一点,有什么消息,立刻通知我。”   大狗道:“我知道了。”   回到皇庭,张斐是快步入得厅堂,朝着站在这里面的吕公孺道:“吕知府大驾光临,张三有失远迎,抱歉!抱歉!”   “哎!”   吕公孺手一抬,“是吕某三番五次打扰,还望张庭长多多包涵才是。”   “哪里!哪里!”   张斐手一伸,“吕知府请坐。”   “多谢。”   坐下之后,吕公孺便开门见山道:“张庭长,可还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   张斐一愣,旋即道:“吕知府说得可是让公检法今年去京兆府?”   吕公孺点点头,“正是。”   神情却显得有些不太自在。   张斐不禁面露为难之色,“当初我就跟吕知府说过,目前我们准备还不够完善,着实有些勉为其难,原本我也在努力准备,但没曾想,今年年初又发生这么多事,我这实在是你看,要不要再往后延一延。”   “这样啊!”   吕公孺一番挣扎过后,“好吧!就再等等也行,你看什么时候准备妥当之后再去吧。”   “是是是,吕知府可真是善解人意。”张斐连连点头,又道:“我尽量明年就派人过去。”   吕公孺点点头,又道:“其实明年也行,反正,此事你自己看着办就行,毕竟官家是将此事交予你,我,我也就是过来问问。”   “是是是。”   谈及完此事,吕公孺便告辞了,真是多一句话都没有。   “吕知府来此作甚?”   许芷倩来到张斐身旁,望着上得马车的吕公孺。   张斐笑道:“他希望我们公检法晚点去京兆府。”   “为!”   刚说一个字,许芷倩突然反应过来,“是因为税务司么?”   张斐点点头,“他没有说,但十有八九是的。”   许芷倩道:“那你是怎么说的?”   张斐笑道:“我答应了,等准备妥当再去。”   “啊?”   许芷倩道:“你不是说今年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对外扩张么?而且,你还将蔡卞他们给叫了回来。”   “对啊!”张斐点点头,道:“我是答应了他,但不代表我不去。”   许芷倩听得是云里雾里,“什么意思?”   “就是!”   张斐突然冲着许芷倩眨了眨眼,“我不是早跟你说过,我喜欢被动。”   “你何时!”   许芷倩俏脸一红,狠狠在张斐腰间掐了一下,“你这登徒子,可真是死性不改。”   小脚一跺,转身离开了。   张斐揉着腰间那块软肉,“你的九阴白骨爪却是日益增进,又准又快。”   河中府与西南边的华州是一河之隔,而这条河也是两地的边界。   在一处河道较窄之处,只见十余艘木筏正在将几十个衣衫褴褛的百姓运往对面的河中府。   但见这些穷苦百姓,个个都是拖家带口,刚刚上得岸,便听到阵阵的啼哭声。   忽闻一阵马蹄声,人群中一人惊呼道:“官差来了。”   百姓们顿时惊慌失措,便欲逃散,又听得一人道:“大家莫怕,是皇家警察。”   “皇家警察?”   “不错!是公检法的皇家警察。”   “真的么?”   “不会有错,你们看,他们穿得可不是官兵的制服,那就是皇家警察。”   闻言是皇家警察,百姓们这才停住脚步,站在原地彷徨地望着那队疾驰而来的人马。   过得一会儿,但见一个皮肤黝黑,英武不凡年轻人,一勒缰绳,胯下骏马,高抬前蹄,一声嘶鸣,何等威风。   “俺乃皇家警察马小义,你们是什么人?”   来者正是在外巡查的马小义。   “是皇家警察。”   “真是皇家警察。”   这些百姓闻言,立刻涌上前去,“皇家警察,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皇家警察,你要再不为我们做主,我们我们只能饿死在这里。”   哀嚎之声,响遍河畔。   三日之后。   这个早晨异常喧闹。   “你们听说没有,京兆府那边来了好几十个百姓。”   “这有啥稀奇的?”   “你可知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   “他们是专门上这皇庭来告状的。”   “告状?这是出了什么大案子?”   “不知道。”   “这么多人一块来告状,肯定又是哪个贪官,草菅人命。”   一时间,各种谣言是满天飞。   虽说宋朝是允许越级告状的,但这种情况也不是说非常平常,而且这一次来了这么多人,就肯定不会是私人纠纷,定是官府所为,这河中府的百姓,不禁纷纷猜测,这又是哪一种类型的官逼民反。   毕竟这种现象,到底不是第一次发生。   话虽如此,但这在古代官府,绝对是一件大事啊!   苏辙在得知此事后,是第一时间皇庭。   “你听说没有,有一批来自京兆府的百姓,准备上皇庭告状。”   “方才符主簿已经给我来了信。”   张斐点点头。   苏辙立刻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张斐道:“好像又是关于绝户田税的事。”   苏辙一愣,“绝户田税?”   张斐点点头道:“对啊!”   “就。”   苏辙道:“就只是因为此事吗?”   张斐道:“当时是小马发现他们的,应该不会有错的。”   说罢,他见苏辙皱眉不语,“苏小先生怎么看?”   苏辙瞧他一眼,“这其实其实这种事几乎天天都在发生。”话说至此,他突然语气坚决道:“但这到底是违法之举,我们不能不管啊!关键那些百姓来此,可能也是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我们公检法,倘若我们不管的话,他们回去,定会遭受报复。”   张斐道:“但是这里面涉及的官员,可能会非常非常多。”   苏辙道:“正因为涉及的多,我们才不用担心,就如同之前许多官司一样,这官府制度的问题,而非是某一个官员能够促成的。   朝廷就只知道看政绩,看税入,那些官员为保官位,自然得保障税入不会减少,这又给了那些贪官污吏可趁之机。”   张斐稍稍点头。   正当这时,吕公孺突然来了。   “听说京兆府有百姓上这里来告状?”   见到张斐和苏辙,吕公孺神色一慌,都顾不得心里,便急急上前来询问道。   张斐点点头道:“是的。听说有五六十个。”   吕公孺忙问道:“可知原因?”   张斐道:“绝户田税。”   吕公孺眉头一皱,嘀咕道:“终究还是发生了。”   苏辙立刻问道:“吕知府早有预见?”   吕公孺瞧了眼苏辙,并未做声。   苏辙何等精明,立刻也反应过来,京兆府的百姓,若是知道河中府去年百姓只缴纳了那么一点点税,必然会变得躁动不安,但是当地的权贵、官员、地主自然是不想公检法过去。心道,难怪他最近一直常驻河中府,想必也是这个原因。   还未聊上几句,韩绛、蔡延庆、元绛、韦应方,也都纷纷赶来。   张斐也没有对他们隐瞒,如实将此事告知他们。   韦应方当即骂道:“这些刁民,真是不识好歹。”   苏辙瞧他一眼,“韦通判莫不是在指桑骂槐?”   韦应方轻轻哼道:“我可没有这意思,是苏检察长想多了。”   现在检察院还保留着对那些逃税者的起诉权,韦应方有些心虚,说话自也不敢像之前那般硬气。   韩绛道:“这些容后再说,先说说你们打算怎么办?”   元绛瞧了眼吕公孺,“吕知府,这就是你的不是,你天天待在京兆府,自家出了事都不知道,失职啊。”   吕公孺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是直点头认错。   韦应方立刻反应过来,赶忙道:“正好吕知府在此,何不将那些百姓带回去。”   “不行!”   苏辙道:“那些百姓是特地上皇庭来告状的。”   韦应方道:“可是人家吕知府就在这里,而且到底公检法还没有去到河中府,理应让吕知府带回去,我相信吕知府也一定会明察秋毫的。”   吕公孺面色纠结,照理来说,应该给他几分薄面,让他带回去的,但是后面跟着的这个明察秋毫,可真是令他难受,这种事他岂能不知,要能明察秋毫的话,他不早察了。   所以,他内心又有些希望皇庭接下这个官司。   但皇庭接下来,对京兆府影响又非常大,这个令他十分纠结啊!   苏辙立刻道:“张庭长可不是河中府的庭长,而是整个陕西路的大庭长,京兆府的百姓上这里告状,也是理所当然,合法合规。”   韦应方道:“苏检察长,有句话说得好,这不看僧面看佛面,吕知府在此,若是皇庭公开审理此案,你要置吕知府于何地?”   苏辙瞧了眼吕公孺,神情略显迟疑。   这个确实也是的,关键苏辙也清楚,这种事情,并非是吕公孺造成的,要是在皇庭开审,肯定是官府的错,吕公孺肯定也会牵连其中。   吕公孺自己也是纠结万分。   晚了一步!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啊!   他早就想到这种情况,故此才急着让公检法去,不曾想,中间会发生这么多事。   而且前几日的税收风暴,吓得京兆府的官员,哪里愿意公检法过去,都在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吕公孺就认为,这种情况,公检法若是去到京兆府,必然会引发斗争,他希望再等等看。   这时,韩绛突然看向张斐问道:“张大庭长怎么看?”   张斐假装思考半响,道:“虽说我有权力审理此案,但是京兆府连一个附近都没有,即便我判了,在执行方面,还是得依赖京兆府,各位应该都知晓,这可能会适得其反。”   在坐的人纷纷点头,就连苏辙都有些犹豫。   绝户田税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大家心里都有数,而公检法的成功,又是在于强大的执行能力,你在那便连个辅警都没有,如果判这些百姓胜诉,责任是官府承担,执行者也是官府,这肯定会适得其反啊!   张斐又继续言道:“本庭长非常敬重吕知府的为人,本庭长也相信,此案若是由吕知府来审,必然会还百姓一个公道,所以我会让皇家警察护送那些百姓回京兆府。”   韦应方立刻道:“还是张庭长深明大义啊!”   吕公孺突然正义凛然道:“这是什么深明大义,若是让人得知,必定骂我们狼狈为奸。既然那些百姓上皇庭告状,且皇庭有权审理陕西路任何纠纷,吕某又怎能贸然阻拦。”   元绛道:“若是普通的刑事案件,那皇庭固然可以审,但此案不同一般,只怕会涉及到京兆府的一些官吏,倘若皇庭真的判京兆府官员有罪,那那怎么办?总不能派皇家警察去京兆府拿人吧。我赞成张庭长的想法。”   蔡延庆也听出这弦外之音,道:“这种事哪里没有,不用审,也都知道那些百姓是无辜的,可一旦皇庭这么判决,必然会引来周边各州百姓来此诉讼,这可就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谁也不知道,会引发怎么样的后果。”   吕公孺偷偷瞄了一眼张斐,见他沉默不语,略显纠结,突然心一横道:“要我说,这都是张庭长、苏检察长的不是。”   此话一出,众人一阵惊讶。   吕公孺道:“官家是派张庭长和苏检察长来推广公检法的,故而给予其掌管整个陕西路的司法大权,可是两年过去了,公检法始终未出河中府,但公检法显然比之前的司法要更为公平,故此这是必然会引发像似问题。”   韦应方当即鄙视了一眼吕公孺。   张斐为何来河中府,不就是朝廷那些官员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他送去琼州当庭长。虽然韦应方也遭受过公检法的毒打,但他可不想公检法进一步扩张,因为他们清楚,随着公检法的扩张,势力愈发稳固,他们的处境将会变得愈发不妙。   苏辙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却看向张斐。   张斐犹豫半响后,还是言道:“但是我们皇庭人手不够,暂时难以去到京兆府。”   元绛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张斐瞧了眼吕公孺,问道:“如果吕知府愿意将这些百姓带回去,给予他们一个公道,我是可以答应的。”   吕公孺语气坚决道:“根据朝廷的规矩,越级上诉,官员不得阻拦,如果我将他们带回去,那我就有可能会被人弹劾,我吕某人行得正,坐得直,就是在皇庭审,我也不怕。张庭长是否受理那些百姓的诉讼,这我管不着,但是我绝不会贸然带他们回去的。”   “吕!”   “我意已决,毋庸再劝。”   吕公孺抬手制止张斐。   张斐又看向苏辙,苏辙无奈地瞧他一眼。   “好吧!”张斐无奈一叹,又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皇庭就接下这一桩诉讼,毕竟朝廷给予我这权力。”   “随便你们。”   元绛站起身来,“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告辞!”   “诸位慢走。”   送走他们后,张斐刚刚回过身来,就见三小金刚站在身后,还将他吓得一跳,“你们几个走路怎么都没声音?”   “学生无礼,让老师受到惊吓。”   “什么事?”   “老师。”   上官均立刻道:“老师不是已经安排我们去京兆府,为何方才不答应?”   张斐突然瞟了一眼蔡京,“蔡京,你怎么看?”   蔡京先是瞧了眼张斐,似乎在审视着什么,过得片刻,他才道:“我倒是觉得老师这一步棋走得非常妙。”   “此话怎讲?”张斐问道。   蔡京道:“此案虽是普遍存在,但若是较真的话,这大多数官员都难辞其咎,如果在河中府审,京兆府那些官员必然是惶惶不可终日,因为他们无法掌控河中府,有道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到时他们必然会请公检法去京兆府,到底那里是他们的地盘,可以与我们公检法商量着行事。”   “完全正确。”   张斐道:“所以现在你们不能表现出,自己要去京兆府的欲望。”   “是,学生知道了。”   检察院!   “不对劲!没道理。不应该啊!”   回到检察院的苏辙,无心工作,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嘴里却在喃喃自语。   “检察长,检察长!”   “啊?”   苏辙抬头一看,见是王申,“你说甚么?”   王申愣了下,道:“检察长在想什么,想得恁地入神?”   “我在想?”   苏辙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我明白了。”   王申错愕道:“明白什么?”   “明白!”   苏辙道:“这事容后再说,你立刻带上几个人,前去调查有关京兆府百姓上诉一事。”   王申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我就是想告诉检察长,法援署那边已经派人去了,我们是不是派人去问问。”   “法援署?只怕他们威慑力还不够。”苏辙道:“无论法援署是不是要为那些百姓申诉,我们检察院必定是要介入的,如果属实的话,也要追究那些官员的罪责。”   “检察长,此类事再平常不过,这么做,只怕!”   “不用怕。”   苏辙微微一笑:“你只管查,狠狠地查,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且无论对方是谁,出任何事,我苏辙一人承担。”   心道,好你个张三,我险些就猜错了你的意思。 第六百三十八章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这河中府的官员都还未从税务司的阴影走出来,结果邻居又整这么一出,这令许多河中府的官员,感觉自从公检法来了之后,这官当着可真是越来越累了,过得是战战兢兢,完全没有以往那般潇洒、不羁。   在离开皇庭后,元绛他们也并没有各回各家,而是又去到府衙,商议应对之策。   曹奕道:“此事要判的话,那定是京兆府官府的错,可一旦皇庭这么判了,必然会吸引更多百姓来河中府上诉,其他州府的官员,定会记恨于我们河中府。”   韦应方连连点头,“可惜吕知府不愿将那些百姓带回京兆府。”   其实他还是希望限制公检法的发展,至少要等到朝廷那边出结果。   韩绛自然知道他们的意思,但他其实也希望公检法能够得到伸张,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河中府的成功,公检法是功不可没,只是介于朝中保守派是咄咄逼人,认为这都是公检法的功劳,如果让他们得逞,新政可能就会功亏一篑。   故此韩绛他们就打算将所有的功劳先据为己有,内心多少也有些愧疚,于是想暗中帮张斐一把,道:“百姓若还在京兆府,吕知府或许还会将他们再送回去,且还给他们公道,但是但是那些百姓已经踏足河中府,并且被皇家警察给保护住,那边检察院也知道此事,纵使张三愿意,吕知府也不敢,若有人借此事弹劾吕知府,此事是可大可小啊!”   蔡延庆听得是频频点头。   将心比心,如果是他,他也不敢这么,虽然这种事太正常不过,人人心知肚明,但到底律法是不允许这么干,关键这事已经爆出来,而且闹的这么大,强行将人带回去,是具有极大的风险。   韩绛又看向元绛,“厚之兄,你怎么看?”   元绛捋了捋胡须道:“如今吕知府都不想趟这浑水,那我们又何必去主动介入,这只是给我们带来麻烦。”   说到这里,他突然看向韦应方等人,“你们现在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有心情担心别人。”   韦应方心中一凛,“元学士此话怎讲?”   元绛道:“你们难道忘记,对于那些违法逃税行为,检察院只是表示暂不追究,并未说永不追究,除非官府完善制度,杜绝此类现象再度发生。”   哎哟!差点将此事给忘了。   韦应方他们顿时都反应过来,但是他们对此是毫无头绪,于是乎,他们不禁都看向元绛。   蔡延庆也问道:“元学士可有对策?”   元绛故作思索一番后,道:“如果想要杜绝此类现象,唯有放开榷酒制。”   “啊?”   众人大吃一惊。   你这放开,那酒税还收不收?   韩绛问道:“难道厚之兄,是利用税务司,从总收入里面将这酒税收上来。”   “这里只是收一部分。”   “一部分。”   “嗯。”   元绛点点头:“我打算利用新政去取代扑买制,简单来说,就是通过提举常平司去与河中府几大酒户合作,将多余的青苗钱投到酿酒上面,来赚取更多利润。”   说到这里,他又向他们询问道:“诸位以为如何?”   一众官员未有犹豫太久,便答应了下来。   这个办法,在他们看来,就是将酒税的财政,转移到新政上去,这要是以前,大家都不会答应的,但是现在不同,现在公检法和税务司才是头等大敌,他们都希望借新政干掉公检法,给新政添加政绩,这是符合大家的利益。   关键元绛是明确表明,官府将会和几大酒户合作,而这些大酒户中,当然也有他们的一些利益在,他们也认为这也不会妨碍他们的实际利益。   当然,他们是万万想不到,这又是张斐跟元绛的计划,因为在大家的眼里,张斐简直就是公检法的代言人,必然是与新政针锋相对,怎么可能处处为新政出谋划策,这也是他们始终没有看破张斐与元绛的勾当的原因。   即便再给他们从头来过。   不过这也令他们真心无暇顾及京兆府百姓一事,其实元绛说得很对,吕公孺自己都不愿意承担这责任,他们在这瞎操什么心,关键他们自己屁股上面的屎都还未擦干净。   那边马小义已经护送那批京兆府的百姓来到河中府城外,只是为求不影响到城里的治安问题,于是将他们安置在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地方。   这个地方就是新建的牢狱。   目前这里其实还在施工中,但是已经建好许多房屋。   京兆府的百姓哪里想得到,自己一来就住上牢狱了,关键这新建的牢狱,与他们所认知的牢狱还有些大不一样。   住得倒也安心。   而那范镇在得知此事后,立刻是带着法学院的学生,赶到这里,为他们提供法律援助,几乎是同时间,苏辙也带着一批法学院的学生赶来这里。   “这么急着派人过来,子由莫不是不相信老拙?”范镇刚到不久,就遇到苏辙,是故作不满地说道。   “岂敢!岂敢!”苏辙赶忙拱手道:“老先生勿怪,此乃苏辙职责所在。”   “呵呵!”   范镇抚须笑道:“这老拙自然知晓,只不过从目前来看,这倒也不是什么大案,我方才问过不少人,多半都是因绝户田税而来,我们法援署是能够安排好的,你们检察院也无须在此耗费太多精力。”   若是这么简单,那便好了,如果我们检察院不出面,那他们又岂会感到害怕。苏辙笑道:“话虽如此,但这后面牵扯到势力,却不是法援署能够应付的,我们检察院坐镇,才能够名正言顺,才能够将那些凶手绳之於法。”   范镇想想也是,如果真要打官司,必定是传唤京兆府的相关官员,但他们法援署对此却有些力不从心,而检察院是绝对有权力这么做,也更加师出有名。突然看向苏辙,“绳之於法?”   苏辙微微皱眉,“范老先生有何看法?”   范镇摇头一叹:“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事难办啊!”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不过职责所在,那就不应去想太多,只求问心无愧。”   苏辙拱手道:“多谢范老先生指点。”   范镇笑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怕你小子早有应对之策。”   苏辙只是苦笑地摇摇头,心道,我也不过是见机行事罢了。   “驾驾,”   只见一辆马车,疾驰来到河中府与华阴县的交界处。   “吁!”   马夫将马车缓缓停下,一个随从驱马上前来,又立刻下得马,来到马车门前,“老爷!我们到渡口了。”   但见老者从车上下来,不是吕公孺是谁。   出这么大的事,他肯定是要立刻赶回京兆府,去主持大局。   “船只可有安排好?”吕公孺边走边问道。   “全都已经安排好了!”   “嗯。”   得知一切都准备妥当,吕公孺是立刻加快步伐,来到河边,正欲上船时,他突然停住脚步,脑中回想起一件事来,那就是其兄长吕公著给他的一封封来信。   “不对!不对!”   吕公孺突然喃喃自语起来。   一旁的随从见罢,不禁道:“老爷,你。”   话刚出口,吕公孺便是抬手打断他,“上当了,上当了,以他的行事作风,他怎么可能会允许我将那些百姓带回去,这可能会令那些百姓记恨于他,也会令河中府的百姓质疑公检法。所以,他是知道这种情况下,我绝不会带着那些百姓回去,故此才那么说得,也就是说,他都已经想好如何应对此事。那他究竟会如何应对?是会如往常一样,公开审理此案,然后利用赔偿的方式,还那些百姓一个公道吗?若是如此的话,那他何必跟我演这一出?”   他眨了眨眼,呆呆站在原地好半响,突然呵呵笑了起来,“好你一个臭小子,你这是在跟老夫上演一出以退为进,可恶,老夫险些就上了你的当。兄长说得真是一丝不差,这小子比狐狸还要狡猾,总是能够打着公平、公正的旗号,去寻求私利,还让人有苦难言。我早就该想到,这小子如何不愿意见到公检法去到京兆府。可是,可是我又该如何应对呢?是装作不知,还是!”   又过得半响,他突然回身往马车那边行去,“不回去了。”   “啊?”   那随从一愣,立刻跟上,“老爷,那我们先去哪?”   吕公孺道:“暂在这附近的驿站住下。”   “老爷,这驿站杂乱,不如!”   “不用,就住驿站。”   吕公孺言罢,上得马车,坐在车内,笑道:“虽然这小子可恶,但他所为,亦是我所愿,不如就助他一臂之力吧。唉兄长说得对,与这小子打交道,一件本该值得开心之事,也会变得非常难受,与信上所写,是丝毫不差,他日公检法去到京兆府,我也得跟那蔡知府学习,两耳不问窗外事。”   “什么?”   张斐侧目看向大狗,“你说吕知府在渡口附近的驿站住下了,并没有回京兆府。”   大狗点点头,“是的。”   张斐不禁心想,看来我的用意已经被他察觉出来了,但他究竟会站在哪边呢?不,他没得选,如今不缺人证物证,我们公检法掌握绝对的主动,如果他想息事宁人,也只会让自己陷入其中,如果他想跟我作对,不,他是支持司马学士,定还是会以大局为重。   正当这时,李四来到门前,“三哥,苏小先生和范老先生来了。”   “我马上回去。”   张斐站起身来,又低声吩咐大狗,“派人密切监视吕知府。”   大狗嘿嘿道:“他住在驿站,咱想不监视都难啊。”   张斐呵呵一笑,又道:“可莫要得意忘形。”   言罢,他便回皇庭去了。   今日范镇、苏辙来此,当然是为京兆府的难民而来,他们已经从那些百姓手中得到证据。   “哇想不到他们的证据还挺齐全的呀!有税钞,有地契。”   张斐不免又看向范镇和苏辙,“这应该不是二位之前让他们准备的吧?”   地契多少土地,就应该交多少税,依法是如此,但税钞中写明的地税,却是地契上田地的两倍税。   光凭这一点,这场诉讼,必然是占尽优势。   苏辙没有做声,反而目光中带有一丝狐疑,心道,难道不是他安排的?   “当然不是,这才几日工夫,纵使我们想,时辰也不够。”范镇摇摇头,又道:“不瞒张庭长,关于这一点,我也曾到感到好奇,他们是似乎有备而来,于是也询问过那些百姓,根据他们所言,是有河中府人士告知他们的,这也合理,毕竟两地也就一河之隔,河中府许多读书人也以公检法为傲,在外谈论公检法。”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又道:“光凭这些证据,是足以提起诉讼,但这到底这只是一面之词,而且对面又是官府,我们皇庭必须慎重,目前应该是处于调查阶段,这样吧,苏检察长,你先以检察院的名义来传唤相关官员来此接受调查,等到确定双方口供之后,皇庭还决定是否开庭审理。”   苏辙点点头,“理应如此。”   就程序而言,如今检察院已经接管此案,那就应该是检察院先传那些官员来接受调查,然后再正式提起诉讼。   范镇突然问道:“要是他们不来怎么办?”   张斐笑道:“范老先生,你忘记了,不来也是可以直接判的,损失的是他们,而不是我们。”   范镇楞了下,旋即呵呵笑道:“是呀!是呀!差点将这手段给忘了。”   这个手段可是非常狠的,官员本可以拿着公务当借口,一直拖下去,如果不判的话,那皇庭也就没法去抓人,但如果判了之后,那就是另外一回事,那你就不是嫌疑人,是罪犯,这个很是要命啊!   上回河中府府衙就吃了这亏。   然而,这检察院的传票票才刚刚送出去,京兆府那边就已经来人,两地相邻,这么大的事,京兆府很快就收到消息,来人是那蓝田县县尉郭刚,不过他是乔装打扮,来到河中府的,因为官府过境,是要走程序的。   刚刚过河,就得知吕公孺就在这附近的驿站,于是郭刚立刻就赶了过去。   “吕知府,你怎么在这里?”   行礼之后,郭刚又好奇道。   吕公孺道:“我本想回去的,刚到这里,就得知你已经赶了过来,故此在此等你。”   郭刚立刻叫屈:“吕知府,咱们真是冤枉的!”   不等他说完,吕公孺就道:“我知道,故此我也没有打算要责怪你们。”   郭刚听罢,不禁是松的一口气,可眼中又闪烁着困惑之色,于是小声问道:“下官听闻,那皇庭本也打算将那些百姓交还给吕知府的?”   吕公孺点点头,心道,看来他已经与河中府的官员见过面了。   郭刚道:“为何吕知府不?”   吕公孺道:“因为这是规矩所不允许,如果我把他们带回去,可能会被人弹劾,目前朝中局势不明,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个陷阱,故此你们也别怪我自私。”   “不敢!下官无意冒犯,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吕知府多多包涵。”郭刚赶忙抱拳一礼,又道:“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吕公孺道:“目前法援署、检察院已经就此案,展开调查,半个时辰前,我听说检察院已经给相关官员送去传票,让他们来检察院接受调查。”   郭刚愤愤不满道:“这河中府公检法凭什么向我们京兆府官员发送传票。”   吕公孺道:“皇庭是河中府皇庭,但是庭长却是陕西路的大庭长,检察院亦是如此,故此他们是有权是这么做的。”   郭刚怎能不清楚,他是故意在试探吕公孺,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我们不理会他们,他们又能如何?”   吕公孺道:“关于这一点,我也有考虑过,而且河中府的官员就曾尝试过,虽然不理会皇庭,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只要证据足够,皇庭还是能够给予判决的,即便一方不在场。   适才我也说过,皇庭是有权对于陕西路任何案子进行审判的,一旦皇庭判决,对于朝廷而言,对方就是有罪,那么就要接受惩罚,这吃亏只会咱们自己啊!”   郭刚略显焦虑地问道:“那可怎么办?”   吕公孺道:“你让他们放心来就是,如果只是因为绝户田税,我可以保证他们都不会有事的,因为这种事,大家也都是无奈之举,皇庭最多也就是帮那些百姓讨回一点公道,但绝不会因此惩罚那些官员的。”   按理来说,吕公孺给出这种保证,郭刚很是开心才是,但他却是略显迟疑。   吕公孺打量他一下,突然沉眉道:“你们不会还有别的事瞒着我吧?”   “啊?不,没有。下官怎敢。”郭刚赶忙道。   “真的没有?”   “没没有。”   郭刚摇摇头。   “最好是没有。”吕公孺道:“如果还有别的事,那我可就保不住你们。”   “是。”   郭刚点点头,“那那我先回去了。”   吕公孺点点头,“让他们早日来河中府接受调查,千万别做傻事,以免追悔莫及。”   “下官明白,下官告辞。”   “你去吧。”   等到郭刚退出屋后,吕公孺笑着摇摇头,喃喃自语道:“源头之水浑浊,河流自也难以清澈。”   东京汴梁。   王府。   “唉。”   王安石放下手中的密信来,不禁是满脸懊悔,长长一叹,感慨道:“我王安石真是枉学圣人之道啊!”   身旁的吕惠卿听得一愣,道:“恩师何处此言?”   王安石摇头叹气道:“我王安石三番四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岂不是枉学圣人之道。”   吕惠卿疑惑道:“恩师,韩学士的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你自己看吧。”王安石将信递给吕惠卿。   吕惠卿接过一看,是韩绛的亲笔来信,讲述河中府的财政状况,以及新政在里面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虽然看着就是一封简单的工作报告,但其实就是告诉王安石,他们将立于不败之地。   不过其中韩绛还特地写到张斐,表示张斐完全支持这么做,并且还从中出谋划策,将这部分功劳都转移给新政。   吕惠卿看过之后,自也猜到王安石所指,“恩师指的是张三?”   王安石点点头,又很是纳闷道:“其实为师也可以做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就是不知道为何,对这张三的行为,总是有些怀疑。”   当初公检法大展神威,朝中一片赞美,夺了新政的风头,这令王安石非常不爽,这才营造出河中府与京东东路的对决。   关键当时张斐曾给他来过一封信,劝说他等着公检法一块去京东东路,这令王安石也有些不爽,所以在当时,王安石其实是将张斐视作对手,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公检法能够成功,张斐是功不可没。   最近他都没有给张斐写信,同时又暗中嘱咐韩绛盯梢。   吕惠卿立刻道:“其实这也怪不得恩师,公检法完全成于张三,且他与司马学士保持着密切的关系,如今朝中形势变了,且他的行事作风充斥着诡异,恩师对其有所怀疑,也是理所当然的。”   王安石道:“可事实证明,张三是一门心思在为我着想,我真是愧对于他啊!”   吕惠卿也不知该如何说是好,只道:“那那我们更不能辜负张三的一番好意。”   “放心,这我不会因此心慈手软的。”王安石点点头,又道:“你去准备一下,到时我非得将司马光气得上跳下窜,他肯定没有想到,我要的可不是一较高下,而是通杀。”   “那学生先告辞了。”   吕惠卿点点头道。   “去吧!”   王安石点点头。   吕惠卿走后,王安石不禁扶着额头,“真是奇怪,这张三屡屡相助于我,我为何就是不能像相信吉甫一样去相信他。”   没过两日,张斐的密信就来了。   王安石这回真的是怀着激动的心情将信拆开来。   信的前半部分,跟韩绛讲的是同一件事,也是讲述新政给财政带来了多少增长,不过却比韩绛说得更加详细,且更加合理,到底提举常平司是张斐的设计,他自然是最清楚的。   如此鞠躬尽瘁,差点没有把王安石的眼泪给看出来。   感动!   太感动了!   可是看到下半部分,王安石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甚至有些一丝丝紧张,握着信的双手,开始抖动起来,“阴谋?这是那司马小儿的阴谋?” 第六百三十九章 杯茶释乡法   在王安石收到张斐的密信的同时,司马光也收到了张斐的来信。   这信才看到一半,司马光便已是暴跳如雷,“王介甫啊王介甫,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竟然想釜底抽薪,将河中府的功绩都据为己有,你真是枉读圣贤书!”   一番破口大骂后,司马光气得是直喘气。   他可是正儿八经的想跟王安石比一比,而且这个竞争氛围,也就是王安石搞出来的,他万万没有想到,原来王安石要的是通杀,是立于不败之地,无耻的将河中府的政绩全都算在新政头上,这真是将他气得够呛。   幸亏张斐来信,将这一切告知他。   半响过后,司马光稍稍冷静下来,又拿起信,继续看了起来,接下来,张斐也告诉他,司法改革从中发挥的作用,看得他不由得直点头,“若无司法改革为其肃清吏治,他的新政如何取得成功,这个忘恩负义的王介甫。”   可随后的内容,却令他双眉一挺,“原来张三也意识到京东东路的问题所在。”便立刻收拾心情,非常仔细地看了起来。   忽闻门外有人言道:“老爷,文公来了。”   “不见。”   司马光直接回应道,可说着,他突然一怔,“谁来了。”   “文公。”   “快快有请。”   说罢,他立刻将信折起来,连通信封一同没入袖中。   过得片刻,文彦博入得屋内。   二人互行得一礼,文彦博道:“君实,你可有得知河中府财政的消息?”   “我。”   司马光刚刚张嘴,又轻咳一声,“听说了,河中府财政比往年都要好。”   文彦博点点头,“肯定是要好过京东东路的,但是我料想王介甫肯定不会就此认输,你可得做好完全准备。”   你一定想不到,他其实是想将河中府的功劳也据为己有。司马光暗自嘀咕一句,可嘴上却道:“这事实胜过雄辩。”   文彦博道:“话虽如此,但还是得小心一点好。”   司马光嗯了一声。   他并没有将张斐的来信告知文彦博,因为这封信的内容太过劲爆,他认为告诉任何人,都是对张斐的一种出卖。   王府。   一个模样与王安石有着三分相似,向王安石恭敬地拱手一礼,“安国见过兄长。”   此人正是王安国,他与王安石,以及王安石之子王雱,并称为“临川三王”,王安石可以位列唐宋八大家,能与他齐名,其才华可想而知。   这“别人家的孩子”不可怕,可怕的是“别人家的每个孩子”,以及他们孩子的孩子,这真是令人感到绝望啊!   “你还真是一点没有变,还是这么守礼,这里又无外人,我们兄弟又何须这般见外,坐吧。”   “多谢兄长。”   王安国又是毕恭毕敬行得一礼,然后坐了下来,不洗澡、不修边幅,可不是他们整个王家的遗传,好像也就王雱略得王安石真传。   王安石是无奈地摇摇头,突然问道:“安国,你可知,为何官家会调你回京?”   王安国道:“那自是看在兄长的面上。”   王安石呵呵一笑道:“也许是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也因你能力出众,否则的话,官家自也不会真的重用你。”   王安国没有做声。   王安石突然笑意一敛,“听说前几日官家曾单独召见你。”   王安国稍稍点头。   王安石道:“还问你如何百姓是如何谈论新政的。”   王安国点点头道:“是的。”   王安石又问道:“那你又是如何回答得?”   王安国瞧了眼王安石,稍稍犹豫片刻,“我当时是说外面都说你用人不当,急于敛财。”   王安石也并不生气,神情略显玩味,继续问道:“那你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王安国沉默少许,“不瞒兄长,安国亦是这般认为的。”   王安石点点头,“你我兄弟,从小到大,常为时事争论,吵得是面红耳赤,但从未争个高低出来。你不喜我的新政,我也是早有预料,我唯一不满的是,你所想,皆是外人所传,而非亲眼所见,你竟信外人,而不信我这个兄长,着实令我感到伤心。”   王安国笑道:“新政所图,路人皆知,这里亦无外人,兄长又何须狡辩。”   王安石道:“你说我狡辩,我说你见风是雨,这么争下去,毫无意义,我们兄弟不妨借此,分个胜负出来。”   王安国不明所以地看着王安石。   王安石道:“过些时日,官家会让你去济南府担任一个闲职,你只需要时时刻刻盯着新政,若有弊端,你大可写信给我,要真是属实,那我便承认。你看如何?”   王安国先是一愣,旋即点点头!   “你先别忙着答应。”王安石手一抬,又道:“倘若并不属实,你便要全力辅助我推行新政。”   王安国不假思索,“一言为定。”   王安石又道:“但此乃你我兄弟之事,我不想有外人知晓,包括弟媳在内。”   王安国眼中闪过一抹疑惑,但也没有多想,点点头道:“好!”   王安石瞧了眼王安国,微微沉眉,心道,张三所言到底是否有夸大其词,安国此去,一探便知,届时我再做决定也不迟。   河中府。   虽然在河中府的百姓看来,京兆府这几十个告状的百姓,是一件大事,在坊间的热度,也一直是居高不下。   但不管是在皇庭,还是在官府,大家似乎都还是非常冷静的,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大家还是在忙着自己的事,比如说完善酒税、矿产等制度。   在这件事上面,韦应方等人也都是非常积极,因为这事要是不搞定,检察院悬在他们头上剑都不会消失。   今日,元绛就带着自己的方案来到皇庭与检察院谈判。   就是确定放开酿酒权。   然后,官府是以商人的方式,自己下场做酒买卖。   当然,这其实就是走一个过场,别说张斐,就是苏辙都早就知晓,对此也是非常认同,其实这也是保守派一贯的执政理念,更偏向于老子的无为而治,朝廷尽量少去垄断百姓平时需求的物资。   这也是他们反对王安石的一个重要原因,因为王安石的理念刚好跟他们相反。   而张斐提出的这个策略,是既符合保守派的主张,也不与革新派的理念冲突,因为王安石的新法,官府就是下场掠夺商人的买卖,简单来说,让奸商赚这钱,就不如让朝廷赚,这其实有一定的道理,毕竟奸商可不会拿钱出来赈济百姓,就只知道敛财,只是说操作起来,有些困难,因为官员亦非善类。   而张斐的这个策略,相对就比较折中,不是直接夺取商人的买卖,而是与商人合作共赢,这还是符合新政执政理念,官府亲自下场干,并且是通过提举常平司来拨出青苗钱,先给马家解库铺,再由马家解库铺与那些大酒户合作,就是强调用商人的手段去垄断这些利益。   身为中间人的张斐,还为官府与检察院准备了一份类似于谅解备忘录的契约。   因为此一时彼一时,以前大家都是遮遮掩掩,私下商议,但是现在不能,是是非非,大家都得说清楚,官府怎么保证,我改了之后,检察院不会出尔反尔,提出对他们的起诉。   所以这份谅解备忘录其实很简单,就是表示检察院对于一些违法逃税给予理解,因为这是制度缺陷所造成的,这新制不追究旧制问题。   而官府方面则是保证,必定完善这方面的制度。   签订完这一份契约后,韦应方他们是终于松的一口气,危机可算是解除了,便有精力去思考别的事,突然向张斐问道:“张庭长,苏检察长,关于京兆府百姓告状一事,不知你们处理的如何?”   张斐道:“目前还未进出我们皇庭的审理程序。”   说到这里,他偏头看向苏辙。   苏辙道:“那些百姓提供证据已经足够进行起诉,但这只有一方的供词,我们已经派人去通知京兆府相关官员来河中府接受调查。”   韦应方当然知道此事,又问道:“如果他们不来,那怎么办?”   苏辙道:“不来的话,吃亏的只会是他们自己。”   泼皮无赖!   韦应方闻言不禁暗骂一句,他们可是尝试过不应诉,结果就是皇庭直接判决,这一招真是极其无耻。   元绛站起身来,“元某还有其它事要处理,就先告辞了。”   他在此事的态度非常明显,就是管我屁事,老子才不参与。   韦应方一愣,稍显尴尬,也赶忙起身告辞。   他们走后,张斐突然向苏辙道:“苏检察长,你可还记得去年我们曾就乡绅宗法一事进行过讨论。”   苏辙点点头道:“这我当然记得。”   张斐道:“我打算与河中府乡绅开一场听证会,明确我们双方的责任。”   苏辙略显诧异道:“这听证会,还能这么开吗?”   张斐点点头道:“当然可以啊,只不过我们不是回答百姓的问题,而是让百姓观看我们与乡绅们是如何谈判的。”   苏辙眼中一亮,道:“这主意不错。”   他们这些文人,可是不惧怕公开讨论,甚至还很享受,这可是文人装逼的最佳场合。   张斐道:“我与他们的关系不咋样,这就劳烦苏小先生去跟他们联系。”   “可以。”   苏辙点点头,“我去与范老先生谈谈。”   他与那些乡绅也差着辈,不是很熟,但是范镇与那边非常熟悉。   可说道范镇,苏辙又想起什么似的,“不过最近大家都在忙于京兆府绝户田税一事,尤其是范老先生,他对此事非常上心,这事是不是急了一点,要不往后再拖一拖,等到此事完结之后,再开听证会。”   张斐道:“但是此案证据确凿,并不复杂,而那些官员动身来此,也还需要一些时日,我们不能干等着,我们皇庭今年还有很多事务要处理。”   “这倒也是。”苏辙稍稍点头,又问道:“你说他们会来吗?”   张斐笑道:“谁知道呢。”   苏辙微微一笑,又道:“那行,我就先去找范老先生谈谈。”   “有劳了。”   “应该的。”   苏辙离开皇庭,就顺道去往法援署,将这事告知范镇。   范镇肯定是乡绅宗法的支持派,不过他也支持这场听证会,因为张斐可不是要废除乡绅、宗法,而是确定双方的责任和义务,也就是立下明确的规矩。   经过上回那场禁令的官司,范镇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存在,当时他们确实非常尴尬,但由于责任和权利都不明确,导致那些大地主不认账,故此范镇是爽快地答应下来,帮着他们去联络那些乡绅。   而就在这期间,官府也正式对外公布全新的酒制和矿制。   从之前的榷酒制、扑买税,转变为官府入股制。   理由当然不是向公检法认怂,而是非常高大上,官府表示,由于税务司带来了总收入和自主申报制度,导致之前的榷酒制是无法有效执行,原因就是,大酒户花钱扑买下酿酒权,从某种意义上就等于是交了一笔税钱,虽然在自主申报中,是会扣除扑买中所缴纳的钱,但是在计算收入税种,还是会出现各种各样问题。   这里面不单单是直接卖酒得收入,还有许多相关利益,比如说小酒户会给大酒户返利,这算不算酒利?该不该在免税范围内。   如果没有扑买税,一切就变得非常简单,你卖酒赚得多少,那就交多少税。   为求避免大酒户受到不应该受到的损失,官府从而决定放开酿酒。   至于矿产方面,由于官府天生拥有矿业的所有权,故此官府是决定拿出六成进行扑买。   此政策一经颁布,河中府百姓立刻是欢天喜地,各种庆祝,街道上都弥漫着浓浓酒香。   真是普天同庆。   放开酿酒权,这简直就是百姓梦寐以求的,其实谁人家里不偷偷摸摸酿造一点私酒,打打口干,平时官府其实也不会管的,但这到底是违法之事,故此有些恶吏就借此敲诈勒索百姓。   喝个酒,就得担心小命不保,这日子过得可真是太难受了。   而如今再也不用担心这一点,只要灶台不超过三个,那就不算是私酒,可以尽情的喝。   对于商人而言,就更是如此,能够扑买酒税的,也就那么几家,大部分酒商想要买酒,就得受到那些大酒户的欺压、剥削,以及他们的控制。   而对于大酒户而言,虽然他们失去一定的垄断权,但是官府失去的更多,他们的自由度相对而言,就更高了,况且他们已经跟官府暗中达成协议,他们还是将确保自己一定的垄断权。   最主要还是,公检法能够确保,在他们与官府的这份合作契约中,他们享有与官府近乎平等的地位,这是非常重要的。   在这期间,范镇一直在与那些乡绅交涉,希望举办一场听证会,经过几日的商量,终于有了结果。   张斐快步来到厅堂,立刻向里面站着的苏辙拱手道:“方才有点事,耽搁了一会儿,让苏小先生久等了,真是抱歉。”   苏辙忙道:“无妨,我也就刚来一会儿。”   “苏小先生请坐。”   “多谢”   二人坐下后,张斐见苏辙面色怪异,似欲言又止,主动地问道:“什么事?”   苏辙瞧了眼张斐,道:“是这样的,范老先生已经跟那些乡绅谈过了。”   张斐立刻问道:“他们不答应吗?”   “那倒不是。”   苏辙道:“其实他们现在也很焦虑不安,因为他们认为公检法已经侵占他们权力,破坏了宗法制度,他们也迫切地想跟我们谈谈,只是,唉,只是他们不愿意以听证会的方式交涉。”   张斐眉头一皱,大致也猜到什么,“不知是否还有商量的余地,其实这种听证会对我们双方都好。”   苏辙摇摇头,“其实我与范老先生都希望以听证会方式进行,双方将话说清楚,但是大部分乡绅都不愿意。”   说话时,他神情略显羞愧,他也是支持宗法的,但是对方不敢这么做,显然是心虚的表现,这令他也感到很不好意思,可即便如此,他依旧还是支持宗法制度,必须确保皇权不下县,其实这里面也涉及到士大夫的权利。   “好吧!”   张斐略显遗憾地叹了口气,道:“那就按照传统方式来吧,其实我只是借机推广听证会的制度,而并非是要拿听证会要挟他们,如果以传统的方式来谈,反而对他们非常不利。”   苏辙忙道:“你可别大意,他们的最终目的,是要保住他们的地位和权力,这与公检法必然是有冲突的。”   “没事。”   张斐道:“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你将他们都请来吧。”   苏辙好奇道:“什么办法?”   张斐摇摇头道:“我不告诉你,因为你跟他们是一边的。”   “你!”   苏辙是好气又好笑,不禁拱手道:“我最欣赏张庭长的,就是这份坦诚。”   张斐拱手道:“我最欣赏苏小先生的就是这份理解。”   “哈哈!”   二人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既然张斐说得恁地轻松,苏辙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又跟范镇一块,将河中府大小乡绅全部约到皇庭来,共有一百来人。   不但如此,河中府的官员也来了不少,京兆府的事,他们可以不管,但这事关乎到每一个人的利益。   毋庸置疑,他们都是站在乡绅这边的,意见也是非常一致,就是一定确保乡绅的权益,极力阻止公检法介入乡里的大小事务。   对此他们也是信心满满,因为张斐可不是要废除他们的权力,而是要明确权利和义务,而他们愿意接受权利和责任,但必须要维持乡村管理制度,可不能由皇家警察来取代。   当然,这也是他们积极参与的原因,如果张斐是要废除宗法制度,那他们理都不会理。   苏辙是看在眼里,心里十分好奇,张斐到底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因为他清楚,张斐肯定是要让公检法入乡得,而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全部依赖那些乡绅。   但这显然也是乡绅的底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公检法入乡,如今他们就已经对此非常焦虑。   过得一会儿,张斐终于来到大堂内,后面龙五和牛北庆抬着一张屏风。   梁友义冷冷一笑,心道,他不会是打算跟我们上课的吧。   这老头上回收税时,真是躲过一劫,原因就是这老头心眼虽小,看不起珥笔出身的张斐,但是他不是一个吝啬鬼,在名誉和金钱的抉择上,他会果断选择名誉,别看他当时四处游走,各种游说,但他自己偷偷摸摸将税全都交了,是一文钱不少,这令张斐有些失望。   张斐可不是一个大度的人,这一笔笔账这心里都记着的。   一番寒暄后,张斐便是直入主题,同时讲明自己的主张,也就是成立乡委会,同时又在屏风上画了一副乡委会与官府的权力结构图。   “官府对乡绅最为看重的,就是乡绅在救灾过程中发挥的作用,故此我认为我们可以以义庄为中心,成立乡委会,而目的就是确定权利和义务,永远不能再出现,在诉讼过程中,皇庭在乡里找不到责任人,我觉得这是最为基本的。所以。”   张斐双手一摊,“如果这一点,各位都无法接受的话,那就没什么好谈的。”   直接亮明底线,可以给你们权利,但要出问题,必须得有人来承担,哪有不承担义务,却又拥有权利的美差。   一众乡绅眼神交流一会儿,陆晓生点头道:“这要求并不过分,也是理所当然的。”   其实他们也想确定,光凭道德名望,他们也管不着下面的人。   梁友义突然道:“我们可以答应张庭长的条件,但是张庭长又能否答应我们的条件?”   张斐问道:“梁老先生但说无妨。”   “就是乡法与律法的问题。”梁友义道。   所有乡绅都看向张斐。   这可是他们最为关注的一点,因为目前来看,公检法在河中府是深得人心,一时半会似乎也干不掉,那就得商量一下二者该怎么相处。   到底想法还是基于封建制度,与公检法存在根本性矛盾。   张斐道:“最近我又仔细研究过各乡的乡法,跟律法是完全互补,比如说永泉乡的乡法,里面有一条就是禁止喝酒,律法虽然没有规定喝酒违法,但也没有规定,不可以禁止喝酒,当然,从律法角度来说,喝酒是绝对不会触犯律法的。   但我想说的是,许多乡法只是当地习俗,禁止律法没有禁止的行为,很少有与律法有着直接矛盾,比如说,律法规定杀人有罪,乡法就不可能规定杀人无罪,可见后者与前者是一个补充关系。我可以完全支持乡法,只需要你们拿着来皇庭报备就行,到时若有乡民来此诉讼,我会以乡法为主。   再说那个喝酒的例子,律法是允许喝酒的,永泉乡的乡法不允许,如果有永泉乡的乡民来此皇庭告状,说乡委会因为他喝酒便要惩罚他,我一定根据乡法驳回他的诉讼。”   这番话下来,苏辙他们都是惊讶得看着张斐。   这个让步是巨大的啊!   这与他们所料,是大相径庭,甚至就不像似张斐干得事。   包括许多乡绅亦是如此,这幸福来的太快,他们只觉不可思议啊!   唯独曹栋栋在那里打着瞌睡,他对这事不太感兴趣,但他必须得在场,毕竟此事与警署是息息相关的,好在旁边的符世春在认真听。   梁友义很是谨慎,这小子太狡猾了,抚须道:“既然要来向皇庭报备,那皇庭也可以借此干预我们的乡法。”   其余乡绅也是纷纷点头。   张斐笑道:“如果只是补充,且与律法没有直接矛盾,那我就能保证不会有任何问题。而且,如果你们不来报备,那我怎么去驳回他们的诉讼?”   不少人是纷纷点头,其实现在已经有些乡村主动来官府报备,但这不是规定的,你要不来报备,也没有什么问题,但现在不一样,现在公检法在掌管司法,皇庭得依法判决,你要不报备,那还怎么去依法啊!   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梁友义听得有些懵,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通情达理。   张斐又道:“不过有一点我是要说明的。”   就知道没这么简单。众人立刻变得警惕起来。陆晓生道:“张庭长请说。”   张斐道:“首先,这各地风俗不一,我也不清楚,所以乡法怎么立,你们自己看着办,给皇庭报备一下就行,因为皇庭是要有依据的,但是我们皇庭就只看乡法,而不会看人,故此,乡法也应该是一视同仁。   再说那禁止喝酒的乡法,如有人因喝酒受罚,来此告状,我会驳回,但如果有人来举报,无论对方是谁,也必须要受罚。   我虽然是庭长,但如果我违法,那我也得受审,道理是一样得,这也是合情合理吧。”   这番话下来,整个大堂是鸦雀无声。   苏辙听罢,嘴角抽搐了下,心中暗自叫绝,这一招可真是妙极了。   蔡延庆和元绛默契地对视一眼,好似说,这小子可真是一个鬼才啊!   但见那些乡绅神情有些微妙,皆是沉默不语。   那梁友义几番张口,但却没有声音。   张斐见无人答话,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大家若是有意见的话,大可提出来。”   兀自无人张口。   范镇脸都红了,但他只是一个牵线人,他无权为河中府的乡绅做主。   张斐又问道:“各位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你小子好意思问?   你懂不懂什么叫做特权?   但这话呀,就只能意会,可不能言传,因为宗法制度,本来也是要求人人遵守,只不过立法人就是执法人,当然不可能做到一视同仁,如果人人遵守,并且受公检法监督,不还是公检法干预乡法。   最终,陆晓生率先点点头道:“理应如此。”   憋了这么久,他脸都红了,这个条件,要是不答应的话,那就非常尴尬啊!   张斐却是不依不饶,看向其他人,“诸位?”   其余乡绅也都纷纷点头。   张斐微微笑道:“那我就没有别的要求,其实我特别说明这一点,也只是为了将来能够依法行事,若不说清楚,可能会引发误会。”   众人都懒得理他。   这回真是被坑惨了,谁能想到他做出这么大的妥协,又会提这么一个无比正常的要求。   张斐瞧了眼他们如丧考妣的神情,嘴角抽搐了下,险些笑出声来,道:“那那就这样,若是诸位没有别的要求。”   梁友义点点头道:“那就先这样吧。”   其实也没啥可谈的。   这一点就很要命啊!   说罢,这些乡绅就起身离开了。   “咋?”   曹栋栋揉揉眼,左右看了看,“这就结束了?”   张斐笑问道:“你醒了!”   曹栋栋尴尬地挠挠头,又向符世春小声埋怨道:“你还说这场会议可能要讨论很久。”   符世春略显尴尬道:“我哪知道。”   “早点结束也好。”   曹栋栋又道:“反正咱都请了假,走走走,找个地方喝酒去。张三,你去么?”   张斐道:“你们去吧,我这还有点事要处理。”   “那行,小春,咱们找小马去。”   曹栋栋拉着符世春就离开了,一边出门,还一边问道:“方才说了啥?”   符世春道:“今后咱们警署可有得忙了。”   曹栋栋直点头道:“这是好事,我就怕太闲,最近百姓都忙着做买卖,半天也遇不到一个小贼,真是无聊死了。”   “???”   听着曹栋栋地抱怨,苏辙是无奈一笑,旋即又向张斐道:“我与衙内一样,也没有想到这么快结束了。”   张斐笑道:“我说了用这种方式来谈,对他们要更加不利。”   苏辙呵呵一笑:“你这个主意可真是妙不可言,苏某也是佩服不已。基于这一点,估计许多乡村的乡法都会变得无足轻重,最多仅限于一些地方习俗,到头来就还是完全以律法为主。”   严于律人,宽以待己,此乃人性也。   当乡法对于他们也有限制时,乡绅们就必然不敢定得太严,即便他们愿意,乡村里面的大地主也不会愿意的。   根据张斐所言,不管你们怎么去立,但都要一视同仁,那么一旦有人举报他们违反乡法,皇庭也一定会为他们做主的,那不完了呀。   就如禁止喝酒,当真人人都能遵守吗?   大地主躲在深宅中喝一点,谁知道呀,知道你也说不过他,可百姓一喝,必然会被举报的。   关键皇庭还能美其名曰,捍卫乡法。   只能是取消,这真是太严厉了。   如此一来,律法就将会填补进去,乡绅的权力也必将会受到束缚。   张斐道:“但我也并非是有意为之,而是公检法要求我们必须这么做,我不过是先跟他们说明这一点,免得到时发生误会。”   苏辙道:“如此再好不过了。”   渡口!   “下官见过吕知府。”   去而复返的郭刚,再度来到渡口边上的驿站。   吕公孺道:“他们可有收到检察院的传票?”   “有收到。”郭刚点点头:“但是他们都表示不服。”   “不服?”吕公孺很是诧异道。   郭刚道:“朝廷之所以将陕西路的司法权交于张庭长,乃是为了让他在陕西路建设公检法,既然他们都还没有在京兆府建设公检法,我们就不应受到公检法的管束,毕竟二者制度区别太大,我们没有皇家警察,没有检察院,却又要受此约束,这样对我们而言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吕公孺捋了捋胡须,点点头道:“言之有理。”   可说着,他又道:“但是你若这么说的话,那张庭长可能会顺势派人去京兆府建立公检法。”   郭刚道:“他本是奉命行事,咱愿不愿意,也都拦不住啊!”   吕公孺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这倒也是。好吧,我再去找张庭长他们说说。”   郭刚急忙抱拳道:“多谢吕知府。” 第六百四十章 规则!规则!还是规则!   这京兆府的官员与河中府的官员,来往都十分密切,对于公检法的机制,他们其实是了如指掌,他们怎么可能敢来河中府接受审理。   这不是送上门来让人宰么。   是!   吕公孺虽然保证,如果是因为绝户田税,定保他们无恙,因为这种事情,不光是京兆府有,东京汴梁更多,皇帝、宰相心里门清,只不过朝廷是更看重财政,皇帝要钱,就只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现在来清算这账,是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所以,吕公孺的这个保证,给得是非常坚决。   放心,不会有事的。   但问题就在于,这里面水里面浑得很,不仅仅是绝户田税,猫腻多了去了。   根据公检法的机制,是不可能查不出来。   这些琐事,那些官吏干得也不是非常干净,因为以前大家是同处一屋,谁也不干净,那就谁也别说谁,如今政法分离,公检法可不会帮他们打掩护的,非得全部给问出来。   京兆府所有官员都清楚,要来河中府接受调查,必然是死路一条。   可要不来的话,首先,这就是心虚,不打自招。其次,这可以说是违反法令,因为张斐是有这权力的,而且这个权力是皇帝和政事堂给的,可见这个权力是非常稳固的。   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选择主场作战,将公检法叫过去,只要公检法去到京兆府,京兆府的关系网就会包围他们,而且公检法只是在河中府根基牢固,在京兆府可是没有任何根基的,主场优势是非常明显。   当然,之前税务司那么一闹,他们对于公检法是有很大的抵触情绪,打算是继续拖着,只要新政在朝中压着公检法,那么朝中自会有人延缓公检法的扩张速度。   如今的话,他们又想,反正公检法都要来的,就不如现在让公检法过来,对他们反而有利。   他们的小心思,哪里逃得过吕公孺的耳目,之前他就是故意那么说的,我可以保你们无恙,但你们必须要来河中府接受审理,就是知道他们肯定会选择在京兆府审理此案。   当然,吕公孺也知道,这其实是张斐打得如意算盘。   他们松口之后,吕公孺就立刻去往皇庭,与张斐、苏辙他们交涉。   “我听说吕知府回去了?”   见到吕公孺,张斐是很欠扁地说道。   吕公孺稍稍鄙视了一眼张斐,道:“现在又回来了。”   “这样啊!”   张斐尬笑几声。   一旁的苏辙见气氛有些尴尬,赶忙转移话题道:“吕知府去而复返,不知是为何事?”   吕公孺道:“还是关于那些京兆府百姓告状一事。”   张斐问道:“不知吕知府有何建议?”   “建议倒是谈不上。”说罢,吕公孺话锋一转,“不过我认为,此事闹得满城风雨,你们公检法也是责无旁贷。”   张斐微觉诧异,“吕知府此话怎讲?”   吕公孺道:“我曾三番五次让张庭长赶紧去京兆府建立公检法,为的就是这事,虽然公检法执行的也是《宋刑统》,但是制度却与以往的制度大为不同,不可否认的是,公检法的确是要更胜一筹。   可问题也就是出在这一筹之上,因为旧制根本就管不到这一筹上,因为旧制之下,是没有足够的人力、物力、财力,京兆府目前没有公检法,是根本管不了,而目前公检法尚未去到京兆府,可是张庭长又有权力在整个陕西路执行公检法,这能不出问题吗?   我早已预见此番结果,故而来建议张庭长早起在京兆府建立起公检法,可是张庭长却是一推再推,以至于造成这等混乱,你们公检法是不是责无旁贷?”   他神情激动,口沫横飞,张斐看得出,他是在发泄,发泄对自己的不满。   “是是是!”   张斐连连点头道:“这都是我的错,但我这确实是人手不足,司马学士说派人过来,结果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看见。”   这必须甩锅司马光啊。   吕公孺一挥手道:“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张斐讪讪道:“吕知府说得也有道理,这情况,我与苏检察长也都非常清楚,我们公检法也不会去清算旧账,我们还是会给予宽容处理的,最多是将责任归咎于官府,而不是归咎于官员头上。”   苏辙也是点点头。   吕公孺却道:“但你这只是治标不治本啊!而且,你想想看,如这种事,陕西路百姓都能上河中府告状,那些州府的官员会怎么想,他们还敢有所作为吗?这必然会耽误公务。”   张斐点点头,又是谦卑道:“不瞒吕知府,这官场中的事,晚辈是经验不足,不知吕知府有何建议?”   是呀!你小子这般年轻,是上哪学的这些坏心眼?吕公孺心里也纳闷,但嘴上却道:“事已至此,唯有你立刻去京兆府建设公检法,然后此案也转交给京兆府的皇庭审理,如此才合理,也能够避免其余州府官员的不安。”   苏辙不禁暗自一笑,三个清白人,在这里装糊涂,真是可笑可笑啊!   但由于各自代表的势力不同,许多事情就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说。   张斐犹豫半响,“好吧!一切都依吕知府。”   你当然会依,这不就是你想的么。吕公孺还是没有忍住,隐隐瞪了张斐一眼,好似说,你小子真是好样的。   张斐自然是权当没有看见。   等到吕公孺走后,苏辙便向张斐问道:“你打算何时动身?”   张斐一愣,道:“我没打算去啊。”   “啊?”   苏辙一愣,难道里面还藏有目的?不禁道:“那你方才还答应吕知府?”   张斐“哦”了一声:“抱歉,是我表达的不清楚,我的意思是,我没有打算亲自去。”   苏辙问道:“那你是打算?”   张斐道:“让蔡卞他们去。”   苏辙略显诧异地问道:“你就这么放心他们?”   张斐笑了笑道:“如果什么都得我去解决,那就不应该让我当庭长,而是应该让我去当宰相,我们的目的是建立起这一套制度,如果离开我就不行,这无疑就是一种失败。”   苏辙思索半响,稍稍点头,“难怪你近一年来,都不怎么开庭审理。”   张斐只是一笑,算是默认了,又道:“但是苏小先生可以过去一趟。”   苏辙又看向张斐。   张斐道:“这皇庭到底是被动的,而检察院是具有攻击性,京兆府的官员也不是那么好惹的,我怕那些检察员镇不住场。反倒是河中府这边公检法已经是深入人心,大家已经习惯于照章办事,即便我们不在,一切也可以如常进行。”   上回来河中府,完全就是他在拼杀,这回也该我出点力了。苏辙暗自思量一会儿,点点头,“好吧!那我亲自就过去看看。”   在去年的时候,张斐就曾说过,今年公检法的任务就是对外扩张,而不是什么税收风暴,因为那是一早就确定好的,努力了一年多,最终就只是收割时刻,对于张斐而言,爽感早就过去了。   对外扩张,才是当前第一要务。   而如今张斐已经将路铺好,给公检法创造出一个绝佳的机会,因为对方的把柄握在公检法手中,对方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接下来就是派遣人马,去京兆府建立起公检法。因为河中府和京兆府是边州两个大本营,只要控制住这两个州府,再去延州、麟州等地,可就方便多了。   但是,正如吕公孺所言,旧制的确缺乏人力、物力、财力,公检法其实是很花钱,等于是将之前的吏变得精英化,纪律花,要升级,就必须要花钱,故此公检法若要前去,这背后是必须要有财政支持的。   财政可就得找元绛,于是张斐今日悄悄将韩绛、元绛请到皇庭来。   在内堂的一间小屋内,只见韩绛、元绛与张斐坐在酒桌旁畅饮。   “呵呵,你小子究竟是早有预谋,还是灵机一动。”韩绛笑吟吟道。   张斐认真思考一会儿,道:“不瞒韩寺事,这不能说是早有预谋,也不是灵机一动。”   韩绛好奇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那吕知府都算到会有今日之事,我当然也有想到,故此当时我就在想,如果真的发生了,那就借机在京兆府推行新政。”   “原来如此。”   韩绛点点头,突然一愣,道:“你说什么,推行新政?不是!”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当然,我可没有忘记王学士当初交给我的任务。”   元绛忙问道:“此话从何说起?”   张斐道:“二位以为这官司该如何判?”   二人面面相觑一眼。   “是呀!这官司即便到京兆府去审,也不太好判。”元绛眉头一皱。   韩绛难得去猜,张斐在律法方面的造诣,真是令人惊叹,摆摆手:“你小子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斐道:“首先,百姓确实有冤屈,其次,这个广泛存在的问题,如果说赔偿的话,几乎要赔偿所有的百姓。这官府显然是做不到的。所以解决的办法就只有一个!”   “提举常平司!”元绛立刻道。   张斐点点头道:“不错!就跟我们之前一样,我们皇庭还是只负责依法判决,再由提举常平司来解决问题,以此来让新政获得民心。不过由于这事错在官府,官府必须弥补,故此可以以低息或者无息借贷给百姓,反正提举常平司现在并不是靠着这利息赚钱。   而且,这些借贷,可以全部都用盐钞,因为只要有公检法在,百姓对盐钞就不会那么担忧,这样也就不会影响到京兆府的地方财政。不过这事,我建议还是由马家解库铺去做。”   韩绛听得是连连点头:“一环扣一环,妙啊!真是妙啊!”   可想而知,一旦去京兆府建立公检法,那么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公检法,新政将会非常顺利的进入京兆府,真心没有比这更加完美的开局。   元绛突然感慨道:“其实新政与公检法是相辅相成,合则双赢,也不知为何在朝中却是非得斗的你死我活。”   这一句话,直接将这天给聊死了。   朝中只有权力之争,只有胜败,而没有是非对错之争,那就不是一群正人君子,全都是一群智商变态的流氓,正经人谁当得了官啊!   在这里,他能这么轻松地说出这句话,在朝中,他也得选边站。   高处不胜寒啊!   元绛也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赶忙转移话题道:“张庭长,你再与我们详细说说,我到时好去布置。”   张斐笑着点点头。   韩绛和元绛当然都支持这么干,这绝对符合新政的利益,有公检法在前面吸收仇恨,可真是不要太爽啊!   在与元绛他们谈过之后,张斐又去到马家解库铺。   根据王安石的理念,是官府掌控一切,所有赚钱的买卖,都让官府来做,商人就滚一边去。   但是由于公检法的出现,导致这个模式发生了变化,官府是不需要再大包大揽,可以利用商人的天赋去做到这一切,因为公检法确保了在契约两端的权益是平等的,这使得商人可以更加自由的做买卖,而且也就不会有人说新法是与民争利。   现在河中府官员,都不说这事了。   “三哥,到了!”   龙五将马车停下,一旁的李四回头向车内喊道。   张斐正准备下车,一看店里是人山人海,“哇!这么多人啊!”   原来随着这些新政策的颁布,第一个红火的行业,自然就是解库铺,因为很多商人都想做这酒买卖,虽然这里面竞争激烈,但只要抢的一席之地,那就是一个金饭碗。   但是做这么买卖需要资金,所以不少人来马家解库铺来咨询借钱的事。   张斐直接让龙五驱车去到后门,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店里的伙计看到,当他们来到后门时,樊正已经在那里等候。   一番寒暄后,张斐见樊正似乎心事重重,不禁道:“樊大,生意这么好,你怎还愁眉苦脸?”   樊正用复杂地眼神瞧了眼张斐,“三哥,不瞒你说,如果可以再选择的话,我可能还真不会做这买卖。”   张斐惊诧道:“为什么?”   樊正苦恼道:“我是想将做买卖做大,但但我没有想到,这买卖会做得这么大,且不说目前每日金钱交易有多少,此外,还有盐钞、盐债,税务司的账务,那边还有军饷、飞钱,这可都不是普通的买卖,稍不留神,可能就会倾家荡产,甚至于家破人亡。我!”   张斐哈哈一笑:“你这是怪我揠苗助长。”   樊正忙道:“我我没有这意思,只是我能力不足,力不从心,可能会辜负三哥的信任,这已经超出我的能力,故此前些天我已经写信回京城,让马叔叔亲自过来一趟,相信这方面的业务,马叔叔和相国寺的人比较熟悉。”   张斐稍稍点头,“这倒是可以的,相国寺的人可能更擅于处理这些事务,不过你也别太给自己压力,其实这种事无他,唯手熟尔,这一千贯跟十万贯的处理方式,也没有多大的不同。”   樊正道:“话虽如此,但这不仅仅涉及到金钱交易,还有盐钞、盐债,以及税警、士兵们的军饷,我既得将钱借出去盈利,又得确保税警、士兵能够时时刻刻从我们这里取到钱,还得处理手里大量的抵押物,我。”   张斐又鼓励道:“你行的,至少目前看上去,非常不错。”   樊正苦笑地摇摇头,他还真不是谦虚,虽然目前发展的很好,但是他深知,一旦出问题,那就会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去弥补。   张斐深知其性格,又道:“樊大,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与你合作吗?”   樊正下意识道:“为什么?”   “就是因为你小心谨慎。”张斐道:“这门买卖就需要这种性格,如果让衙内来干,一个月,绝对倒闭,如果你都不适合,那我其实也没有其它选择,其实你是唯一的选择。”   “哎呦!不敢,不敢,三哥过誉了。”樊正都有些受宠若惊,不过经过张斐这么一说,他的信心倒是提升了一些,又道:“对了,三哥,你来此是为何事?”   张斐呵呵一笑:“我就是来揠苗助长的。”   “啊?”   “我希望你们解库铺配合新政一块京兆府。”   “?”   樊正顿时是生无可恋,这河中府都已经快耗尽他所有的精力,结果又去京兆府,这。   张斐又道:“樊大,你说是开这解库铺难,还是建设公检法难?”   “当然是公检法。”樊正回答道。   张斐道:“但是我显然比你要轻松。”   樊正忙道:“我哪能跟三哥你比。”   张斐道:“不是不能比,而是你没有领悟到其中的诀窍。”   樊正拱手道:“还望三哥指教一二。”   “很简单,规则。”   张斐道:“我为何这么轻松,那就是我将精力放在建设规则之上,然后大家各司其职,有事我就忙,没事我就闲,要是事无巨细都让我来干,我也会跟你一样,宁可归隐山野,也不愿意干这吃力不讨好之事。   你现在也不能再用管理白矾楼的思维来管理解库铺,你也管不过来,你必须要设立一套规则来,来规范那些伙计,这样的话,你就只需要将精力放在决策上面,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天天在店铺里面盯着,关键你也盯不过来。”   樊正顿时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转念一想,这规则又如何建立?   忽然,一个小本子递到他面前,他微微一怔,抬头看向张斐。   张斐笑道:“这里面一些关于做买卖的规章制度,你仔细研究一下,然后根据自己的情况去调整。”   他虽然不是科班出身的商人,但他对于公司制度还是懂得比较多,但也不能照搬全抄,还需要樊正根据现在情况去修改。   “多谢三哥。”   樊正激动地接过来,他心里清楚,张斐能够送出手的,一定是非常宝贵的,迫不及待地就打开看了起来。   张斐笑了笑,道:“要不等我走了以后再看?”   “啊?哦。”   樊正合上小本子,拱手道:“多谢三哥慷慨相授,樊正感激不尽。”   这开篇两三语,樊正就已经觉得受益匪浅,顿时是信心爆棚啊!   在布置完这些事后,张斐马不停蹄地开始点兵点将了。   皇庭,会议室。   当三小金刚见到张斐和许芷倩进来时,不经意流入出兴奋之色,他们三个也是早就知道详情的。   张斐坐了下来,一目扫去,“是骡子是马,该拿出来遛一遛了。”   蔡卞自信满满道:“老师请放心,我们定不会让老师失望的。”   张斐问道:“此案你们打算怎么判?”   “!”   真是帅不过三秒!   “嗯?”   张斐是不依不饶地看向他们。   上官均道:“如绝户田税这种事,其实也怪不得那些官员,他们也只是奉命行事,所得收入,十有八九也是记在财政上面,我们可以效仿之前军饷赔偿一事,将主要责任记在官府头上,然后给予那些农户一些补偿。”   张斐道:“这么判的话,那就是给京兆府所有百姓补偿,你拿得出那么多钱吗?”   蔡卞立刻道:“我们也可以给予他们生计。”   张斐道:“道理一样,你有这么多生计可给吗?”   “呃。”   这时,蔡京突然道:“我们可以利用提举常平司给予他们帮助。”   “瞧。”   张斐道:“这就是蔡大比你们优秀的地方。且从法制之法来看,你们首先要记着国家和君主的利益,光懂得体恤百姓,那是不够的,其实那些官员难道不想为百姓着想?不,他们也希望百姓为他们歌功颂德,但是他们还得向朝廷交差,这同样适用于我们公检法。”   “是,学生记住了。”   “这回我会帮你们解决后顾之忧的。”   张斐道:“到时我会让马家解库铺在那里开个分店,提举常平司将会低息和无息借贷给那些农夫,帮助他们渡过这个难关,你们只需要给予最为公正的判决,以求获取民心。”   蔡卞讪讪道:“老师已经将最难的问题处理掉,学生真是羞愧不已。”   张斐瞧他一眼,“你们现在还有羞愧的工夫吗?好好干,别辜负自己的努力。” 第六百四十一章 鸡生蛋,蛋生鸡   在皇庭调兵遣将的同时,检察院、警署、法援署都在进行人事安排,这公检法是缺一不可,要去就都去,若是少一个,就都不要去。   因为哪怕少一个,就不可能完成公检法的制度。   检察院方面是苏辙亲自带队,而陈琪则留在河中府主持大局。   警署方面更是夸张,直接是出动三巨头,曹栋栋、符世春、马小义全都去,就留下欧俊、周佳在河中府。   其实在来河中府之前,张斐就叮嘱过他们,要赶紧培养人才,我们不可能一直都留在河中府的。   他们也都有在安排。   法援署方面倒是没有让范镇去,毕竟范镇年纪太大,是守成有余,但却缺乏冲击力,就还是让邱征文、李敏、陆邦兴三个年轻人率队前去。   他们虽然都不是官府职员,但都希望借着法援署,打响自己名声,在当地建立起自己的书铺。   大家是各取所需。   事不宜迟,毕竟还以后几十个百姓在河中府期盼着公道,故此这人事安排落地后,他们就是立刻出发,反正就在隔壁。   渡口。   “记住一点,平常心,你们在河中府是如何审理得,在那里也一样,因为法制之法其中一个特性,就是要保持一致性。   这庭长出现误判,那是常有的事,也是现实,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避免不了的,这不会破坏整个公检法制度,但是庭长如果对于同一类型的案件,却给出截然不同的判决,这就是非常致命得,也将会破坏整个公检法制度。   所以,你们在闲暇无事时,亦或者在最终判决之前,有丝毫不确定,都应该多翻翻我们过往的判决,牢记这些判决,而这将令你们受益匪浅。”   张斐站在河边向蔡卞、上官均叮嘱道。   这一两年间,张斐基本上都是让他们去处理各类型的案件,就是要给予他们经验,而庭长的经验,是非常重要的,必须得记住,哪怕是照搬全抄,依葫芦画瓢,也都比你灵光一闪要强得多。   就是要确保一致性,而不是要追求创造性。   “老师的教诲,学生必定铭记于心,不敢忘记。”   二人同时回答道。   张斐点点头,又将蔡京叫到一边来,“蔡京,去到那里,你就不再担任庭长职位,这皇庭与官府的纠纷,我就全权交予你处理,我不会约束你用什么手段,我只要求一点,就是不要被人告上皇庭,除这一点外,我都会给予你支持的。”   蔡京拱手道:“恩师请放心,学生绝不会有辱师门。”   张斐微笑地点点头,“我相信你。”   虽说政法分离,但皇庭到底是属于官署,这官场可不是黑白那么简单,总是要有人站在灰色地带,故此张斐并没有说不准使用违法手段,而是强调不要被告上皇庭,因为他也用过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他当然不会要求蔡京不能这么干。   如果说蔡卞、上官均、叶祖恰是站在光明之处,那么蔡京就是站在灰色地带的那个人,他自己也很享受,因为他是很有企图心的。   与他们交涉过后,张斐又来到曹栋栋那边,瞅着兴致勃勃的曹栋栋,“我说衙内,小马他们去就行了,你跟着去凑什么热闹,你应该留在河中府主持大局。”   “小马和小春他们都去了,我要不去得话,那多无聊。”曹栋栋不满地哼道。   张斐一阵无语,“感情你是去玩的。”   “当然,不是。”曹栋栋一本正经道:“我还得拜访我的几位叔叔伯伯,这可是我爹爹吩咐过的。”   “好吧!”   张斐一翻白眼,又向一旁的符世春,“看着一点。”   符世春郁闷道:“你总是将最艰难的任务交给我。”   曹栋栋怒道:“小春,你这话何意?”   符世春深吸一口气:“衙内英明神武,从不犯错,可这厮老是让我盯着你犯错,这任务难道不艰难么?”   曹栋栋立刻转怒为喜,直点头道:“这倒是得。”   “!”   张斐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行了,行了,别啰嗦了,快些上船吧。”   “三哥,那俺们走了。”马小义招招手。   “路上小心。”   他们走后,苏辙突然走了过来,“不打算叮嘱我几句吗?”   张斐道:“检察院一切都听皇庭的。”   “告辞。”   “慢走。”   一番道别后,众人便上得船去,驶向彼岸,隐隐听得彼岸传来激动地欢呼声。   此时要是来一场大水,可就好了。韦应方暗自诅咒一句,走上前来,道:“张庭长为何不去?”   事已至此,他反倒希望张斐离开,这小子就像似一根针插在他们头上,虽然不太疼,但是难受,不敢动弹。   张斐随意回答道:“因为我夫人舍不得皇庭的花花草草。”   韦应方愣了下,皮笑肉不笑道:“想不到张庭长还是如此专情之人。”   张斐笑道:“那是当然,夫人是自己追求的,而这官职却是别人硬塞的。”   韦应方无言以对。   虽然公检法才刚刚走出河中府,但其实是大局已定,不用想也知道,这京兆府的情况将会比河中府要好很多很多,不会遇到太多阻碍,否则的话,张斐也不会放心只派三小金刚前去。   且不说河中府有复杂盐政、军政,关键京兆府的官员、士绅对于河中府所发生的一切是了如指掌,这心里准备和经验都比当初韦应方他们可是要充足的多。   最初张斐来到河中府时,与官府有着长达一年得磨合期,官员们是相当不能适应,还是后来,随着张斐与元绛的配合,使得公检法的权威进一步伸张,同时官府也找到自己的地位,大家这才慢慢相处下来。   此时京兆府的官员,肯定已经知道公检法来了会怎么干,自己又该如何跟公检法相处,保障自己的利益,纷争肯定还是会有的,但不会非常激烈,而且蔡卞他们也不需要向张斐那样,一步步去伸张公检法的权威,规矩大家都已经知道,跟河中府一样就行。   所以张斐认为,自己在河中府的任务已经完成,他不会放心不下,天天盯着,因为他一个人根本无法完成,也照顾不过来,始终还是要放手的,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要失败,那也只能接受。   但如果是司马光的话,估计又会稳扎稳打,盯着这,盯着那,恨不得长一脑门的眼睛,时时刻刻盯着每一个人。   而王安石的话,可能会将所有的问题自己先想一遍,然后按照自己的想法,直接就在整个陕西路建设公检法,而不会像张斐这样,先在河中府打下根基,然后再推广。   可见张斐的性格也是介于王安石和司马光中间的。   而公检法的一步步扩张,也进一步加剧朝中官员对于公检法的恐惧和抵触情绪,他们也都不傻,这公检法就是用一种迂回的方式在肃清吏治,甚至可以说肃清官场。   是,虽然没有明确说,要整顿吏治,官府也没有这方面的动作,但如今你多伸一下手,就有可能被人起诉,别说刀笔吏,就连官员也是如此,如今河中府公使院的支出,比往年少了近七成,但是要知道今年去河中府的官员,已经打破记录,是有史以来最多得。   这么下去可是不行,故此使得更多的官员选择支持新政。   这两害相权取其轻!   他们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京东东路的财政上面。   可惜这屋漏偏逢连夜雨,当河中府的财政收入和东京东路的财政收入相继传到东京汴梁后。   这令整个革新派都陷入沉默之中。   完了!   全完了!   二者相比,结果真是令人感到绝望啊!   他们心里都清楚,当下皇帝最为看重得事,还就是国家财政,每年账目统计出来,赵顼都得开一场大会,故此今年也不例外,然而,这场会议还包括新旧之争,故显得尤为特殊。   垂拱殿中,革新派的官员是满面愁绪,惶恐不安,反观保守派则是喜悦之情,跃然纸上。   显然他们都已经知道具体详情。   胜负已定。   王安石偷偷瞄了一眼司马光,见其也是信心满满,不免暗自一笑,待会气死你这小老儿。   其实司马光一直在暗中观察王安石的举动,他都看在眼里,暗道,果真如此,你这小人,且再让你高兴一阵子。   这时,计相吕公著先站出来,“启禀官家,去年各地税入与往年都相差无几,唯有河中府和东京东东路的税入是有着明显的增长,还有就是江南六路自实行均输法后,今年京师粮食较之往年也是有所增长。”   “好!”   赵顼闻言,不禁是神情激动道:“此三地皆是新法推行之地,如今三地财政都有所改善,可见朕当初的选择没有错,朕甚是开心啊!”   几乎所有大臣都站出来,高呼皇帝圣明。   如今革新派也好,保守派也罢,其实都在进行改革,只是方案不同,一个激进,一个保守,而皇帝口中得“新法”,自然是也包括司法改革,而不是单指新政。   吕惠卿突然站出来道:“陛下,事实可见,制置二府条例司所制定的新法条例,对财政和百姓都是大有益处,朝廷应该再接再厉,早日完成新法普及,令财政得以改善,臣建议今年在全国推行均输法、青苗法、免役法。”   保守派官员顿觉吕惠卿这话有些不对劲,纷纷打起精神来。   赵抃便是站出来道:“陛下,公检法的确对百姓、国家都大有益处,但青苗法可不见得,根据臣所知,京东东路的青苗法虽使得财政有所增长,但令也当地百姓欠下不少的债务,给百姓带去更为沉重的负担,还请陛下明察。”   赵顼神色微微一变,略显不爽,我知道你们要争,但但至少也先让朕吹吹牛皮啊!   他可是坚定得改革支持派,不管是公检法,还是新法,都是他支持得,如今大获成功,足以证明他的选择是对得,这对于刚刚即位的他,可是有着莫大得帮助,因为这能巩固他帝位和权威。   如今这才高呼一句圣明,你们就开始了。   真是太不给面子了。   果不其然,吕惠卿立刻反驳道:“赵相此言差矣,不错,青苗法的确让不少百姓背上债务,但相对而言,比以前那些借高利贷的百姓,债务可是少很多,负担也要减轻不少,至少是他们是能够还上,此乃好事,而非坏事。难道没有青苗钱,他们就不会借贷了吗?”   “这可真说不定。”   刘述立刻站出来道:“青苗法同样也在河中府执行,可是当地并无多少百姓去借这青苗钱,只因当地官府还给百姓提供许多生计,让他们能够赚钱度过这青黄不接,同时皇庭还再三告诉百姓,相比起高利贷,青苗钱的利息虽少,但终须要还的,须得谨慎。   反观京东东路的官员为求获得更多利息,则是鼓励当地百姓借钱,甚至不惜让当地富户来分摊,让许多本不需要借钱的富户来借青苗钱。   然而,即便如此,这河中府的财政增长也是远胜过于整个京东东路,足见高下。”   赵顼听罢,不禁问道:“是吗?”   吕公著立刻道:“回禀陛下,确实如此,河中府财政一共增长两百余万贯,而整个京东东路的财政只是增长三十余万贯,其中主要是因为青苗法,当然,这只是算了一期,若是根据两期来算,一年的话,大致在六七十万贯。”   赵顼震惊道:“差这么多吗?”   不得不说,这皇帝也是一个纯纯的演技派啊。   文彦博站出来道:“官家,这河中府财政能有如此多的增长,盖因公检法,而非是因为青苗法,因为青苗法在京东东路的执行方式,在河中府就是绝对禁止的,由此可见一斑。”   “文公言之有理。”   赵抃又补充道:“河中府与京东东路同时都执行免役法和青苗法,但为何京东东路一路财政的增长不及河中府一府,差别就只在于河中府是有公检法的,而京东东路并没有。”   顿时有不少大臣,站出来,表示附议。   这是目前保守派一直强调得观点,他们认为朝廷不应该话那么多精力去推行新政,而应该集中精力推行公检法,这才是国家的出路。   吕惠卿笑呵呵道:“赵相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   赵抃斜目看向他,“你此话何意?”   吕惠卿道:“但凡仔细看过河中府账目的人,都不会认为这是公检法的功劳,白纸黑字,这些功劳显然都是属于新法,相反,还是新法成全了公检法。”   此话一出,不单单是保守派,就连革新派的许多官员也都傻眼了。   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说好比两地财政吗?   “你胡说八道。”   刘述立刻站出来。   吕惠卿道:“陛下在上,吕某人又怎敢胡说八道。”   赵顼也是颇感好奇地问道:“吕校勘,你方才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吕惠卿道:“陛下,这公检法只管司法,又不管财政的,财政增长与公检法有何关系?”   赵顼一愣,神情略显困惑。   是呀!   司法改革跟财政有什么关系。   文彦博当即反驳道:“谁说没有关系,公检法给河中府带去安定,打击贪污腐败,为百姓伸冤,让百姓生活无忧,同时又颁布了契约法则,促进商业发展,这些都是税入增多的原因。”   吕惠卿一脸不屑道:“文公说得非常在理,但关键不在于公检法,而是在于财政,这就是我为何说,是新法成全了公检法。”   文彦博眉头一皱,“你凭何这么说?”   吕惠卿突然看向吕公著,“计相,你方才所言,只是有关河中府财政的增加,可并没有说支出,但不知河中府去年支出如何?”   吕公著稍显迟疑了下,“河中府去年支出也是增加了不少,大概在三十万贯左右,但扣除这些支出,河中府财政还是增加了两百余贯。”   吕惠卿又问道:“那么这些多出来的支出,都是用在什么地方?”   吕公著犹豫一会儿,道:“大半都是用于公检法。”   吕惠卿笑道:“数千个皇家警察和辅警,上百个检察员,以及数十个见习助审,这可都是以前官府所不具备的,以前官府查案最多也就是十几个衙差,一个仵作,最多还加上一些巡逻的士兵。   而他们所得酬劳,可是远不及一个检察院的支出,更是比不了整个公检法,有道是,这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若是给以前的官府这么多人才,这么大的财政支持,我相信同样也能够给河中府带去安定,促进商业发展,等等。”   刘述道:“吕校勘此言才是本末倒置,不错,公检法的确会增加财政支出,但却能带来几百万贯的财政增加,相比起来,那一点点支出,又何足挂齿啊!”   吕惠卿不理会他,继续向吕公著问道:“敢问计相,财政所增加的收入,又是源于哪里?”   吕公著眉头一皱,“税务司与转运司。”   此话一出,革新派的官员顿时是喜出望外,心中疾呼,真是好一招釜底抽薪。   反观保守派,哪里还有方才那般激动,个个是愁眉紧锁,惶恐不安。   只能说,人生大起大落实在是太刺激了   吕惠卿道:“计相可否详细说说。”   吕公著道:“首先,税务司结合免役税得经验,在河中府将多税并为一税,且使用自主申报,严厉的打击了偷税逃税,效果是立竿见影,增加收入一百万贯,其次,转运司针对盐钞制度进行改革,使得河中府百姓大量使用盐钞,使得财政收入得到显著得增长。”   吕惠卿道:“而且还促进商业发展,因为使用盐钞,使得交税、买卖、发放军饷都变得非常简单,不知计相可否认同?”   吕公著点点头。   吕惠卿又道:“然而,改善盐钞制度的,正是那提举常平司。以工代赈,惠及百姓的,也是提举常平司,不但如此,提举常平司还将剩余的部分青苗钱,借给商人做买卖,同样也是获利颇丰,满足当地的部分财政支出。   至于免役税就更不用说,若没有那免役税,税务司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取得成功,税务司的税法改革,可正是基于免役税。计相,在下说得对否?”   吕公著点点头道:“是的。”   这一番询问下来,保守派官员顿时是方寸大乱,或小声嘀咕,或眼神交流,暗骂对方无耻。   说好决战东京汴梁,结果你们竟然玩阴的。   革新派则是一扫颓势,士气大振。   搞了半天,原来都是我们的功劳,你们还想借我们的功劳,来打击我们,你们简直就是在做梦。   一直沉默王安石眼神一直偷偷瞄向司马光,见司马光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红,嘴里嘟囔着,这心里早就乐开花了。   小样!   看我不气死你。   他们两个一直都没有出声,原因很简单,要脸。   到底新法是出自王安石之手,而司法改革是出自司马光之手,总不能自卖自夸,这得其他人去说。   忽然,王安石余光突然又瞄到富弼,只见这殿内唯二坐着的富弼仿佛已经入睡,坐在那里,闭目养神,是面无表情,他心下不禁微微皱眉。   文彦博再度站出来道:“你这才是本末倒置,不错,那些政策都是出自转运司、提举常平司,但是你不要忘记,其中很多政策,都是被迫完善,且恰恰是皇庭的判决,促使转运司进行改变,也正是因为公检法秉公执法,打下坚实的基础,这些政策才得以执行。   就比如说你口口声声所言的盐钞,据我所知,公检法未去之前,盐钞滥发,导致贬值,正是因为公检法的契约原则,才使得百姓都愿意相信盐钞,即便换个人上去,也会这么干,也会取得成功。”   吕惠卿笑道:“文公怎又不说,新任转运使未去之前,当地盐钞滥发,导致贬值。至于公检法么,呵呵,给那么多钱,相信别人能够干得更好。而且,事实就是河中府财政增长,皆因为转运司得政策调整得当。而转运司的政策完全是根据制置二府条例司所制定得新法。   诸位可能有所不知,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是会根据不同的地方,做出适当的调整。如东南六路关乎京师粮食供给,故此率先在东南六路推行均输法,围绕着东南六路的漕粮进行,也根据当地情况,做出多番调整,而河中府掌管盐池,故此新法是围绕着盐池进行,而不是被迫为之。   这都足以说明,河中府财政增长,皆因王学士的新法,且公检法能够在河中府取得成功,也是因为新法给予公检法的财政支持,否则的话,数千个皇家警察,每年支出十几万贯,这河中府又如何养得起啊。”   革新派纷纷站出来,支持吕惠卿的观点,甚至表示应该取消公检法,节省支出,这样财政会更好。   保守派也纷纷站出来,指责对方睁眼说瞎话,公检法在河中府人人称道,深得民心,若无公检法打下基础,你们那些政策,拿命去执行,那马家解库铺敢与你们合作吗?谁敢用你家的盐钞?   关键你们之前不是说,河中府的财政算作公检法的,咱们来比一比吗?   如今出了结果,你们又把河中府的功劳,也算在了自己头上。   真是无耻啊!   双方立刻是吵成一团。   吵来吵去,真的如同鸡生蛋,蛋生鸡,因为他们是同时去的,且都拿得出耀眼的政绩,听着都有理,还真不好算作是谁的,谁成全了谁。   “诸位卿莫要再吵了。”   最终,赵顼还是出声,制止他们争吵,堂堂垂拱殿,愣是给吵了菜市场,成何体统。   等到他们都安静之后,赵顼直接向王安石和司马光问道:“王学士,司马学士,你们怎么看?”   司马光率先说道:“回禀陛下,关于公检法在河中府所取得的成绩,有目共睹,当地百姓交口称赞,反观青苗法在京东东路,却被不少官员质疑。如此可见一斑啊!”   王安石不咸不淡道:“陕西路弹劾公检法的奏章,可比京东东路弹劾青苗法得要多出十几倍。”   司马光恼怒地看向王安石,“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当时你可是说新法若无公检法,亦可取得成功。”   王安石反问道:“难道京东东路的财政没有增加吗?难道当地百姓没有得到帮助吗?这难道算失败吗?”   “但远不如河中府,且有诸多隐患。”司马光道。   王安石道:“新法去河中府足足有两年之多,而去京东东路只有半年多,若再过两年,京东东路的财政同样也能够得到更多的增长。”   “你!”司马光怒瞪王安石一眼,又道:“好好好,那就再等等看,看看京东东路的财政是否会如你所言。”   王安石眼中闪过一抹诡异得眼色,又道:“但这么比,可不公平啊!因为这么比,只能证明,没有公检法,新法依旧能够取得成功,但不能证明,公检法的成功,完全是依赖新法。”   吕惠卿等人站出来,纷纷支持王安石。   以前是争论,新法少了公检法不成,但从来没有人提起,要是没有新法,公检法能不能成,而从目前来看,这也是需要证明的,因为公检法需要更多的财政支持。   赵顼不禁都稍稍点头,觉得王安石说得很有道理。   司马光犹豫片刻,道:“你说该如何证明?”   王安石道:“那青州知府的想法如你一样,故而要求先在青州试行公检法,再试行新法。不如就让公检法去青州试试看,看能否成功。”   司马光没有犹豫,信心满满道:“我并不反对。”   “那就依二位大学士之言。”   赵顼也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又道:“正好欧阳知府近日身体不适,已经难以处理繁重的公务,公检法若去,兴许能够为欧阳知府分担一些。”   王安石道:“官家,可让公检法去青州,但不能让张斐前去。”   不等赵顼,开口,司马光就皱眉道:“这是为何?”   王安石道:“张斐的能力,是有目共睹,他就是那法制之法创始人,他的能力是可以掩盖住公检法的不足,他的成功,也不能说明公检法的成功。”   司马光稍稍犹豫了下,便道:“这不用你说,张斐如今在河中府,本也分身乏术,是不可能去青州。”   “好!”   赵顼一拍板道:“那就这么定了,至于人选问题,到时你们上一道奏章给朕。”   “臣等遵命。”   司马光急忙拱手道。   赵顼又道:“对于朕而言,这国家财政能够增长,就是莫大宽慰,也足以证明,改革变法乃是国家强盛的唯一出路,故此朕决定在今年将加强变法,将在河北、江南推行青苗法、免役法和均输法。” 第六百四十二章 矛盾激化   从赵顼最后的表态来看,此番争论,显然是革新派占得优势,否则的话,赵顼也不会答应吕惠卿的请求,在全国普及青苗法、免役法和均输法。   这对于革新派而言,可真是意外之喜,因祸得福,原本这结果出来后,他们都是非常悲观的,这两地财政增长,实在相差太多,甚至都没法去狡辩,故此都认为能守住就是赢,可不曾想,竟然还能够反败为胜,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人人皆是满面春风,谈笑风生地出得大殿,一派胜利者的形象。   反观保守派则是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嘴里嘀嘀咕咕骂着,如此大胜,都能让对方给抢过去,这简直无法接受啊!   他们甚至认为,应该调整公检法的意义,不能说这公检法就只是司法改革,而应该说公检法是全国系统性的改革,也包括财政在内,不然的话,这财政增长,是怎么也算不到公检法头上啊!   到底行政命令,就不可能出在皇庭,或者检察院,必然是出自行政官署。   这就没法赢啊!   “王介甫啊王介甫,想不到你竟是这般卑鄙小人,堂堂正正比不过,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可真是无耻至极。”   等到这同僚们都走后,司马光便是一把揪住王安石的衣袖,是咬牙切齿地骂道。   殊不知,他越愤怒,王安石就越兴奋,他忍着没走,就是等着司马光发飙的,挥臂挣脱开来,不禁纳闷道:“司马君实,你这话是在说你自己吧?”   司马光当即怒瞪双目:“当初可是你要比的,而如今河中府的财政是远胜于京东东路,这足以证明公检法是要优于你的新政,你不但不承认,还贪天之功,你真是连脸都不要了。”   王安石点点头道:“我也不否认,这的确是我要比的,但我比得可是新政和公检法,而不是河中府与京东东路,河中府的成功,新法是厥功至伟,而你们公检法,虽有建树,但也耗费不少财政,可谓功过相抵,不值一提。   你呀,莫听信外面那些谣言,毕竟这账目可不会骗人的,你公检法支出十几万贯,可全都是由我新政来负责,要是你们公检法还干不好的话,那我可是要找你麻烦啊。”   “我呸!”   司马光直接物理上喷了王安石一脸,“事实是如何,你王介甫心里可是清楚的很,你简直就是在睁着眼说瞎话,不知廉耻。”   王安石什么智商,司马光比谁了解,虽然司马光的后半生一直在反对王安石,以及反攻倒算,但也从未质疑过王安石的智慧和才华。   河中府财政能够成功,这明摆着是公检法的功劳,新法完全是建立在公检法之上,你反过来说,真的就是颠倒黑白。   王安石一摸脸,然后,“呸!”   先反喷回去,旋即才道:“你们公检法,不是喜欢打官司么,官司可是讲究证据的,账目上是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财政增长,全都是因为转运司制定的政策,你却在这颠倒黑白,到底是谁不知羞耻。   还有,青苗法在京东东路的成功,均输法在东南六路的成功,都已经能够证明,新政离开公检法,是照样能够取得成功,而你们公检法,却从未证明过,离开新政,还能否取得成功。”   抹去脸上唾沫的司马光,心中怒气翻腾,但他也没法反驳,确实,公检法还未单独证明过自己,冷冷看了眼王安石,“好好好,那咱们就走着瞧。”   王安石直接扬手指向门前,“那就走吧。”   说罢,二人同时就往门口走去,不巧,肩膀撞在一起,当即互瞪一眼,然后又互不相让的挤着往大门走去,两个人都是咬着牙根。   既然文斗不能分出胜负,那就只能武斗延续一下。   刚刚从大殿侧边行来的蓝元震,看着王安石、司马光在偌大的殿门前,挤来挤去,不肯相让,不禁都笑出来,“哎呦!二位相公,这门可同时进出三四人,不必分先后。”   二人同时一愣,面色很是尴尬,司马光怒哼一声,扬长而去。   王安石呵呵一笑,抬手指着殿门,向蓝元震道:“贵人有所不知,此门虽大,但是有些人心眼太小,是不容二人相过。”   蓝元震只是呵呵笑着,不接这话。   王安石又是拱手道:“告辞!”   “王学士慢走。”   蓝元震拱手回得一礼,又斜目看着下得台阶去的王安石,“这对活冤家啊!”   一股沮丧的情绪弥漫在审刑院,这明摆着的大胜,硬生生被对方给扭转成负担,这真的就很离谱。   “我就知道此事没有这么简单,那元厚之可就是王介甫举荐去的,河中府的财政情况,王介甫应该是早就知晓,相差这么多,他不可能还能这般淡定,还要与我们比一比,定是早有应对之策,但也不曾想,他竟然是要移花接木,釜底抽薪。”   见过大世面的文彦博倒也不气馁,只是略显遗憾地叹了口气。   会议开始前,他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因为在这期间,王安石、吕惠卿都非常淡定,可是,他们应该早就知晓两地的情况。   吕公著抚须道:“其实王介甫他们说得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结合这两年河中府的情况来看,确实是公检法有效防止了新政的弊端,从而迫使转运司调整策略,不过也是因为转运司调整适当,才有如此成功,二者是缺一不可,我看这功劳应该是一半一半。若二者合作,兴许是能够事半功倍。”   他们也不知道,张斐在跟元绛打配合。   沉默的富弼,突然睁开眼道:“非也!二者是不可相提并论的。”   吕公著看向富弼,“富公何处此言?”   富弼道:“你说得虽有道理,但二者成功之路,却是截然不同,新政的成功,依赖于元厚之的个人能力,而公检法的成功,则是在于这套无比精妙的规则。   你想想看,若是换做王介甫和吕惠卿,他会愿意被迫调整新政吗?如果他们都愿意的话,也就不会闹到今天这种地步。   公检法的成功,可利于万世,而新政的成功,就只是一时的,二者不可同日而语,京东东路很快就会证明这一点的。”   吕公著和文彦博都诧异地瞧了眼富弼。   自上回与韩琦争相失败后,富弼一直都是深入简出,十分低调,说话也是留有七分余地,是尽量不掺合朝中纷争,但今日这番表态却是极为强势。   文、吕不禁心想,难道是公检法让富弼重拾斗志。   反倒是司马光面如止水,只是微微看了眼富弼,问道:“那依富公之见,我们该当如何应对?”   富弼道:“王介甫有句话说得不错,我们只强调新政离不开公检法,却未有想过公检法是否离得开新政,这着实令人难以信服。   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在青州建设公检法,我坚信公检法依然能够促使财政增长,还能令百姓过得富裕。同时我依旧认为,没有公检法监督的青苗法,必然会失败。   当下,我们只要打好青州这一仗,必定能够一举击溃新政。”   文彦博抚须笑道:“富公真是老骥伏枥,令吾辈叹服。”   富弼瞧他一眼:“我只是见不得那王介甫仗着智术,在这颠倒黑白,倒是让宽夫见笑了。”   “岂敢!岂敢!”   文彦博赶紧拱拱手,虽然他与富弼属同辈,只相差两岁,但在官场中,他就属晚辈,对于富弼,他可是非常尊敬的,又道:“既然不能任用张三,那不知此番该派谁去青州?”   司马光皱眉道:“上回让苏轼、范纯仁去扬州、登州,结果反而连累他们闲赋,此非他们能力不足,而是因为人手不足,这一次可不能再犯同样得错误,要向河中府一样,在青州同时建立公检法,是缺一不可。”   文彦博道:“纯仁通晓公检法,与其让他在登州闲赋,就不如让他去青州担任检察长。”   司马光点点头:“范纯仁的确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文彦博道:“至于庭长一职,我看那钱安道就比较适合,他曾与纯仁一同与张三对簿公堂,且之后又在祥符县担任庭长,对于公检法的理解,甚至要胜于范纯仁,且性格刚正不阿,清廉正直,是最适合的人选。”   司马光皱眉道:“可是钱安道与范纯仁关系密切,而皇庭和公检法本是要相互制衡,这么安排似有不妥?”   这头犟驴,就爱自找麻烦。文彦博好气又好笑道:“如果君实你要避讳这一点,那你只能去制置二府条例司招人。”   司马光不禁讪讪一笑。   其实当初在京城执行免役税时,公检法就在开封府进行一波普及,但多半都是朝中御史、大理寺判官去充任庭长、检察长,就如钱顗等人。   司马光当然不会将这些人派去河中府的,首先他们还得巩固京师公检法制度,得让皇帝亲眼看到公检法的好。   其次,这些人个个都是四五十岁,但是河中府必须得以张斐为核心,他们就不见得会听张斐的,而在这方面,司马光是想得非常细致,要派就得派一些年轻的官员去,如苏辙他们这些后起之秀。   然并卵,结果拖到现在,也没有派人去。   文彦博又道:“况且你还不知他们二人,是公私分明,等着好了,二人必然会在庭上争得面红耳赤。”   司马光点点头:“文公所言极是,这确实是我多虑了。”   吕公著问道:“那警司一职,又该派何人前去?”   文彦博捋了捋胡须,道:“是派文官去好,还是派武官去好?”   富弼呵呵道:“这就不用我们操心,让官家选人前去便可。”   几人顿时反应过来,纷纷点头。   听听这名字,皇家警察,这必须皇帝是亲自委派人选,不然的话,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啊!   况且,警署能够肆无忌惮的扩张,一下招几千上万人,也是因为这支武装力量,始终掌控在皇帝手中,而不是掌控在皇庭或者检察院手中。   保守派认为自己吃了大亏,而兴奋过后的革新派也觉得是功亏一篑,虽然反败为胜,但也未能将公检法干掉,这着实令人遗憾。   这与他们预计的决战东京汴梁,还是有些差距的。   关键,公检法在河中府的所作所为,令许多权贵感到非常惧怕,他们现在认为必须得干掉公检法。   制置二府条例司。   王安石也立刻与一干骨干召开会议,商议如何应对这场新得竞争。   “王学士,对方显然是想要置新政于死地,下官以为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侍御史邓绾向王安石说道。   王安石问道:“如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邓绾道:“循旧制,遣御史,置刑狱司。”   在坐不少人纷纷点头,出言支持。   “邓御史言之有理,目前来看,公检法耗尽财力,建树一般,若给予刑狱司一半的财力支持,可胜公检法。”   之前双方虽然斗得是不可开交,但似乎只是比试拳脚,可伤人,但很难致死,就如这场比试,最多也只能证明公检法不如新法,但不能证明公检法是没用的。   要干掉公检法,必须证明公检法用处不大,且缺点大于优点,可是让他们另外想一套制度取代公检法,他们也想不出,只能证明旧制胜公检法。   此外,刑狱司那一套,也是他们非常擅长的,他们是有信心,将事情做的更好。   他们中不少人也都认为,这旧制不如公检法,只是在于吏治腐败,此一时彼一时,只要我们认真干,还是能够胜过公检法的。   王安石微微皱眉,又看向吕惠卿,“吉甫,你怎么看?”   吕惠卿沉吟少许,道:“根据薛转运使的来信,在江南那边,反对新政的官员不少,在当地推行青苗法,可能会受到不少阻碍,若依邓御史所言,至少可获得更多人对新政的支持。除此之外,也能够使得制置二府条例司的政令变得更加通达,是有利于新法。”   要兴旧制,这就给予他们调派人马的机会,就可以借此增加制置二府条例司在各地的势力。   王安石似犹豫不决,“此事容我再考虑考虑。”   邓绾道:“王学士,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事已至此,若还仍由他们掌控司法,只会置新法与险境。在河中府,公检法是处处刁难新法,若非元学士能力出众,只怕新法早就被公检法给破坏了。”   其余人也是在旁煽风点火,希望王安石能够巩固御史、刑狱司的权力。   王安石是紧锁眉头,“我知你们所忧,但是我也得考虑官家的态度,这样吧,改日入宫面圣,我会与官家谈谈此事。”   会议结束后,吕惠卿与邓绾来到自己的休息室。   “看来王学士对于张三还是非常信任的,即便我们都支持,王学士还是犹豫不决。”邓绾抚须道。   吕惠卿眯了眯眼道:“公检法虽妙,但这把刀到底是握敌人手里得,一旦张三变节,亦或者张三被罢免,那情况就会对我们极为不妙,我们不能将新政寄托在一个珥笔身上。”   说到这里,他看向邓绾,“你安排人上奏提及此事,就说公检法耗费财力,但所得甚少,能否堪当重任,犹未可知,同时又导致各地司法官员懈怠政务,朝廷在未有确定公检法可行之前,应给予各地司法官员支持。”   邓绾不禁眼中一亮道:“吉甫此招甚妙啊!”   可紧接着,他又马上道:“但如果对方顺势要求在全国推行公检法,那可如何是好?”   吕惠卿哈哈笑道:“这你大可放心,那司马牛绝不会这么做的。”   在吕惠卿暗中操作下,很快,革新派就率先对保守派发起新一轮攻击,上奏皇帝,表示各地司法官员,因公检法,而开始懈怠公务,原因很简单,反正都要被取代,就是努力干活,也得不到升迁,那就还不如躺平。   同时,又攻击公检法的缺点,就是增加财政支出,目前尚不知真的可行否。故此要求朝廷给予地方司法支持,激励他们继续上进。   这立刻得到广大官员们的支持,他们纷纷表示这公检法不如旧制,要给刑狱司这么大的财政支持,他们能够干得更好。   这其实也不是他们睁着眼说瞎话,确实是现实需求,因为公检法普及太慢,同时又是要全盘取代旧司法制度,这必然会使得地方司法官员躺平,这边还未去,那边又不干活,这肯定是不行得,要知道司法系统在宋朝可是非常重要的。   文彦博一瞧,对方动了杀心,赶紧规劝司马光,趁机提出在全国普及公检法。   可是司马光是坚决不同意,因为他认为以目前他们的实力,是根本做不到,贸然普及,只会得不偿失,害了公检法。   甚至连赵顼都亲自询问司马光,他们说得都很有道理,但司法之事,朕是交予你管,你看怎么办吧。   结果司马光表示公检法根基尚浅,无法全面普及。   他这么一说,赵顼只能做出决策,下令给予地方司法支持,并且又将此重任交予王安石。   王安石则是将这项任务交予开封府知府曾巩。   而这个决策,将会给予制置二府条例司更多的人事决定权,同时让地方司法给新法提供极大的支持。   这差点将保守派的官员气昏过去,本是唾手可得的大胜,却变得自己站在悬崖边上,岌岌可危。   而且,对方这回是真的要至他们于死地,也就是要借用旧制反噬公检法。   但他们也没有办法,无能为力,吕惠卿这一招确实比较狠,他们说得都是实情,也没法反驳。   他们也只能寄望于青州大胜,以及京东东路青苗法的弊端暴露出来,引发民怨。   双方又开始新一轮博弈,不过已经从之前的点到即止,到如今拿上兵器,意在杀死对方。   而相比起东京汴梁的刀光剑影,此时的河中府,那真是岁月静好,一派繁荣景象。   但见各大酒楼、茶肆,纷纷在挂上“酒”字,或者“茶”字,其实以前也挂,但如今这个招子,就是代表着卖酒营业资格证,但凡挂此招子的,都是由官方担保,是属于合法营业。   而张斐则是将叶祖恰安排到河东县,主持大局,现在县里面的诉讼,九成九是送到河东县,由叶祖恰审理。   河中府的皇庭,基本上是不接这些普通民事诉讼和刑事诉讼,更多是将精力放在司法解释和完善条例方面。   而目前最为棘手的,就还是乡法一事,这不是一件小事。   而上回商谈过后,导致乡村势力开始分裂,这一视同仁,令很多人都无法赞成,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是支持的。   这种分裂是在张斐的意料之中的,他就是要瓦解部分乡村势力,以便于让公检法进入乡村。   今日范镇再引陆晓生来到皇庭,与张斐商谈此事。   “蓝田乡约?”   张斐略显诧异道:“这蓝田县不是归京兆府管辖吗?”   范镇道:“不错,但是此乡约乃是蓝田县吕氏兄弟所创,故我们将其命名为蓝田乡约。”   “吕氏兄弟?”张斐微微皱眉。   陆晓生道:“这主要撰写人,名叫吕大均,乃是蓝田县的一名乡绅。”   “吕大均?”   张斐微微皱眉,心道,难道吕氏乡约?   这《吕氏乡约》他是知道的,是吕大均兄弟所创,是有别于之前的宗法,也是历史上第一部 由百姓起草的成文法规,可以理解为人民公约。   可惜很快北宋就亡了,就只是昙花一现,但却为后来明清乡村管理制度,打下坚实的基础,不过在明清时代,那就不是人民公约,而变成官府的法令,是具有强制性的。   范镇问道:“张庭长识得此人?”   “不,不认识。”   张斐摇摇头,翻开第一页,但见上面写着四句话-——“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礼俗相交,患难相恤。”   果真如此,看来这就是吕氏乡约。再往后翻,他不禁念道其中一句,“约正一人或二人,众推正直不阿者为之。”   这一句话,他是记忆犹新。   陆晓生以为张斐不知其意,故又解释道:“之前掌管乡村的乃是里正,但如今以约相聚,故谓约正,同时吕氏兄弟还结合上回禁令一事的弊端,以及张庭长提出的质疑,也就是百姓既然有履行的义务,那就应该拥有相应的权利,如此才能问责。   同时,此乡约亦是遵从张庭长的契约原则,其来者亦不拒,去者亦不追,确保人人皆可自由去留,再由入约者共举一人或者二人成为约正,管理乡村,若有事情,官府可找约正询问。”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张斐点点头,其实他是知道得,因为他读书的时候就研究过,又迫不及待地往后翻,不由得皱了下眉头,怎么没有保甲法的相关规定?   原来吕氏兄弟创造着吕氏乡约,其目的就是为了应对王安石借用保甲法控制乡村的意图。   也对,如今保甲法都还没有出来,那吕大均又不能未卜先知,自不会写上这些内容。也就是说,这是一部针对公检法所制定的乡约。   张斐暗自皱了下眉头,又往后仔细阅览,果不其然,此乡约与历史上的吕氏乡约有所不同,虽然还是以礼教为基础,但是更强调经济方面互助,以及教育方面。   还是符合张斐提出的主张,就是围绕着义仓来制定乡村规则。   总得来说,可以理解为团结致富。   合上乡约,张斐又问道:“所以,大家都推崇此乡约吗?”   陆晓生笑道:“愿者加入,不愿者亦不勉强,目前尚不知有多少人支持,老拙与范兄今日到此,只是想先与张庭长商量,若是皇庭没有意见,我们再自行商定,看看有多少人愿意加入,届时再来此备案。”   张斐沉吟半响,突然又翻开那乡约看得一会儿,“我对其中条例并无太多意见,但是这里面还涉及到一些惩罚问题。”   陆晓生立刻道:“即便根据契约原则,也要写明收益和赔偿,若无惩罚,谁又会遵循约定,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得吗。”   张斐点点头道:“我并不是反对乡约中的惩罚,而是我希望执行约定之人,要通过皇家警察的培训,也必须严格按照警察手册来做,二位老先生应该都清楚,很多徇私枉法都是在执行的过程中出得问题,而这乡约中,只是强调道理礼仪,而未有明确执行规范。   假设我答应这乡约,但是乡约中却又默许执行人员随意殴打乡民,根据我们约定,皇庭是不应该管,可从事实来看,这显然又是不对的。”   范镇、陆晓生相视一眼。   张斐又道:“当然,你们也可以自己写出一本执行手册,然后交上来备案,这都是可以的。我只要求必须明确这一点。”   “张庭长言之有理,不过此事,我们还得回去再商量一下。”   “当然。” 第六百四十三章 唇亡齿寒   这范镇、陆晓生是前脚刚走,那许芷倩后脚便入得屋来,她回头往大门那边瞧了一眼,又向张斐问道:“张三,范老先生他们来此作甚?”   “因为这个。”   张斐将那本《蓝田乡约》递给许芷倩。   “蓝田乡约?”   许芷倩见罢,立刻反应过来,“他们是为乡法一事而来?”   张斐似乎在思考什么,只是微微点头。   许芷倩又仔细看了一遍,不禁眼中一亮,“这乡约看着挺好的。”   可说完,她又见张斐不应,于是偷偷打量了一下张斐,见他凝眉在思索着什么,又是小声问道:“怎么?你不认同吗?”   张斐瞧她一眼,叹了口气:“好是挺好的,但其中条约却是要以儒家礼教为主,如果都能做到礼教所规范的,自然也就不会违法,可长此下去,对公检法会极为不利。”   许芷倩道:“人人都不违法还不好吗?”   张斐道:“问题就在于这是不可能的,可是一旦百姓都认为礼教才是最正确得,那么律法也必然会受礼教影响。就如妻告夫,法制之法目前是允许妻子来状告丈夫的,至少不会受到惩罚,但礼教又是要极力避免此类事,如果所有百姓都认为妻子不能状告丈夫,那么公检法将会在这压力之下,修改此类条例,说到底,这其实也是一种竞争。”   许芷倩凝眉思索一会儿,“我明白了。”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叹了口气:“这乡里还真是藏龙卧虎,这么快就想到了应对之策,不过我对公检法也有信心,说到底,百姓还是要看碗里的饭是变多了,还是变少了。且先看看有多少人愿意接受这乡约吧。”   他其实也很纠结,乡村自治,他是支持的,毕竟如今朝廷管不了这么多,所以他要成立乡委会,来给公检法做一个补充。   但是极力推崇礼教,这又不是张斐所支持的,因为礼教在客观上,就与法制之法是有矛盾的,但是目前的情况,礼教本就远胜于律法的,这也是客观存在的,张斐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反对礼教。   张斐也只能寄望于经济改变一切,百姓用屁股决定脑袋,法制之法的优势,就是在于,它能够促进商业发展,而礼教的优势,则是在于社会的安定。   “对了!你方才去干啥去了?”张斐突然向许芷倩问道。   许芷倩突然想起什么似得,赶忙道:“是我爹爹来信了。”   说罢,他将一封信递给张斐,又紧接着说道:“如你所愿,王学士将所有功劳都算在新政头上,而且认为公检法若离开新政便是施展不开,故而朝廷又决定在青州推行公检法。”   这可不小事,故此许遵是立刻写了一封信给张斐,将京城发生的一切,详细地告知他。   张斐抬头瞧她一眼,“你可别瞎说,此非我所愿,我也不过是顺势而为,其实最初元学士就已经想到这一点,哪怕我不这么说,他们也一定会这么做的。”   许芷倩问道:“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张斐笑道:“先将他们都给逼入绝境,唯有如此,他们才会相互拉扯一把,否则的话,纵使我有三寸不烂之舌,也不可能破局,这就是党争。”   没过两日,河中府的官员,也都得知这最终的结果,虽然没有直接干掉公检法,但不能说失望,这个结果他们还是能够接受的,毕竟经此一斗,双方的矛盾是变得更加尖锐,最为主要的一点,就是革新派已经对公检法展开致命攻击。   也就是加强其余地方的旧司法制度。   这其实是非常非常关键的一点,之前仿佛公检法大势所趋,赢得皇帝和宰相的鼎力支持,而且在制度上是有着明显的优势,只是当时大家就还未有意识到,其实公检法的优势,也是建在财政支出上面。   要知道之前的衙差多半是服役,不拿工钱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都算是尽心尽责,而如今的皇家警察一年也能拿个四五十贯钱,工资多少,直接决定工作态度,自然可以要求他们做得更好,遵守执法手册。   好在如今醒悟过来,也还为时已晚,因为这已经有效阻碍公检法的扩张。   如果在其它地方上振兴旧制,那就预示着不大可能另推公检法。   韦应方他们也只能是自认倒霉,谁让他们身在河中府,不过他们对未来,还是充满着希望。   目前这个趋势,对于他们还是更为有利的。   可见,今年的主题,就还是竞争,只不过是变得更加纯粹,稍有不慎,可能就会全线崩溃。   因为双方已经彻底撕破脸,都是直接表示对方的改革是不行的,而不单单是说没我不行。   双方也都是派出最强阵容,那边王安石是让曾巩来主持旧司法制度,而这边司马光则是立刻调派范纯仁和钱顗赶往青州,建设公检法。   当然,赵顼也是非常配合,马上委任一个名叫燕翼的年轻人,去出任青州警司。   这燕翼的父亲名叫燕达,曾是赵顼身边的禁卫,是深得赵顼欣赏和信任,目前在延州驻守,可见赵顼也不想老是用外戚,可没有说,那边用了曹家的人,这回就得用高家的人,他渐渐用自己的亲信来担任这些要职。   当然,高太后目前还是被曹太后压制着,也没有跟皇帝争取,要重用高家的人。   范纯仁可真是激动坏了,他待在登州,看到当地官府是如何推行青苗法的,急得真是如热锅上的蚂蚁,但可惜又无能力阻止,如今可算是给他找了一个用武之地,于是立刻赶往青州。   钱顗亦是如此,得令之后,不等家眷,就带上两个仆从,奔赴青州。   二人几乎是同一天抵达青州,老友相聚,却顾不得寒暄,便一块前去拜访欧阳修。   此时欧阳修已是风烛残年,垂垂老矣。   范纯仁、钱顗见到欧阳修时,不禁都吓得一跳,只见欧阳修已是白发苍苍,骨瘦如柴,那直了一辈子的腰,此时也略显佝偻,不过这脸上还是带着那一抹和蔼可亲的微笑,风度倒是不减当年。   “无须行礼。”   欧阳修摆摆手,“坐吧。”   “多谢欧阳知府(欧阳叔父)。”   范、钱二人行得一礼,然后是正襟危坐。   欧阳修先是打量了下故人之子,又打量了下钱顗,却是愁上眉头,“怎么怎么就你两个来了?”   范纯仁忙道:“回欧阳叔父的话,由于公检法乃是一门新制度,了解的人不多,保险起见,司马学士暂先派我二人前来,先建立起公检法制度,到时司马学士会再委派一些年轻官员过来。”   “咳咳咳!”   欧阳修突然咳得两声,又是摆摆手,“我问的不是这个。”   范纯仁诧异道:“那欧阳叔父问的是?”   欧阳修好奇道:“王介甫为何没有派人来?”   “啊?”   范纯仁当即就傻眼了。   钱顗也是万分好奇:“欧阳知府曾上奏不支持青苗法,为何今日却主动提起王介甫?”   “这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欧阳修摆摆手,又道:“我当初上奏官家,是要求公检法先来,新政后来,而非只要求公检法来。这公检法生于新政,成于新政,若离之新政,也是难以成功的啊。”   范纯仁听罢,心下微微有些不爽,“欧阳叔父此言,晚辈实难苟同,不管当时在汴梁,还是在河中府,都是公检法在为新政保驾护航,新政也因此大获成功。   如今京东东路没有公检法,你看那些官吏就只顾着敛财,而不顾百姓,将来是必出问题,又怎会是公检法离不开新政?”   钱顗也是稍稍点头。   欧阳修瞧了眼范纯仁,道:“纯仁啊!我且问你,若无新政,会有公检法吗?”   范纯仁稍一沉吟,“不可否认,最初大家确实都是想利用公检法来限制新政,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支持公检法的人是越来越多,不单单为了利用公检法来限制新政。”   “不是越来越多,而是越来越少啊。”   欧阳修摇头一叹:“为何当初你爹变法会失败,就因你爹想做的太多,又太急,导致反对者太多,最终是无疾而终,可是当真当时的反对者皆是贪官污吏吗?那也不见得,或许只因新法会伤及其利益,故而反对。   同理而言,没有多少人支持新政,也没有多少人支持公检法,因为大多数皆是在利益中去取舍,只有少数人是认同新政或者公检法的。   如果二者同时存在,这大多数人就会左右不定,他们不会一味的去反对新政,也不会一味的去反对公检法,因为他们会担心,一方倒下,另一方会一家独大,更多是希望二者两败俱伤。   反而二者受到的阻力都要小很多,如此才有成功的希望,若只有一方在,必然是难以成功。”   钱顗道:“欧阳知府此言差矣,京东东路并无公检法,但青苗法执行的也非常好。”   欧阳修没好气道:“若无公检法在,那些官员能这么尽心尽力的执行青苗法吗?再说,纯仁适才不都说了么,那些人又是在真心贯彻新法条例吗?非也,他们是想打败河中府,故而他们才不顾后果去敛财。”   范纯仁摇摇头道:“若在公检法诞生之初,欧阳叔父的这一番话,晚辈倒也信服,但是此时公检法已经完善,其优势是无与伦比的,只要建设起来,必然是深得民心,纵有官员不愿,亦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河中府便是如此。”   说完之后,他忽见欧阳修不语,又轻声喊道:“欧阳叔父。”又见欧阳修双目已经合上,不禁骇然。   “二位官人勿忧。”   一旁的老仆赶忙上前来,“我家老爷只是近日精神不佳,比较容易犯困。”   这是容易犯困吗?范纯仁不禁暗自嘀咕一句,又关心的观察了一番,但见欧阳修好似真的无恙,便也放下心来,立刻便与钱顗起身告辞。   二人刚走,欧阳修便睁开眼来,“这个纯仁啊,跟我那范兄真是一模一样啊!不行,我得赶紧写一封信给彦国,快去准备纸墨。”   “是。”   在庆历四君子中,欧阳修的能力或许不及其余三人,但却是最具远见的,他往往能够看透事情的本质,当然,他也是受到时代局限,肯定没有张斐看得透彻,但也很了不得。   虽然他最近常年在外为官,其实可以说是闲赋,半退休状态,基本上是不太管事,除非是什么大事,但是他却能够洞悉公检法成功之因。   那边钱顗、范纯仁出得欧阳府,情绪稍显低落,他们原本以为能够得到欧阳修的支持,不曾想欧阳修竟然会给他们一泼冷水,要知道范纯仁是憋了两年的怨气来此,而且之前他就认为,在登州失败,那是因为司马光没有给予他足够的支持,如今司马光是全力以赴,他自然是再无借口。   “纯仁,你如何看欧阳知府所忧?”钱顗突然问道。   范纯仁点点头道:“不可否认,欧阳叔父所忧却有道理,我其实早意识到这个问题,但欧阳叔父也忽略了一点,方才我正准备与他说这一点,不曾想,他竟睡着了。”   钱顗问道:“忽略了哪一点?”   “就是张三。”   范纯仁道:“欧阳叔父忽略了张三与司马君实和王介甫的关系都非常不错,故而张三可借此关系,去维持其中平衡,同时得到两方相助,那自然是事半功倍,但我们凭什么这么做,那王介甫又岂会支持我们?当然,我也不稀罕他的支持。”   钱顗点点头:“这倒也是。河中府不好说,但是在京城时,王介甫和司马君实都给予张三许多帮助。”   范纯仁又道:“虽然在这一点上,我们不及张三,但我们也有优势。就是如今张三已经为公检法打下基础,是深得民心,这青州百姓皆已听闻公检法,且又有法制之法的学问来给予支持,我们只需要萧规曹随便可,我还不信那些官员敢公然与司法作对,毕竟朝廷都已经认同张三的判决,不可能不给于我们支持。”   东京汴梁。   开封府。   “介甫啊介甫,你这是在戏弄我吧。”   曾巩见到王安石,不禁郁闷道:“当初你举荐我出任开封府知府,我刚上任就忙着要将这司法权让渡给公检法,可这才一年不到,你这又让我去重振旧司法制度,你这。”   闲着没事可干,翻来覆去。   好玩吗?   “抱歉!抱歉!”   王安石自知理亏,是连连拱手:“这人在朝中,身不由己,我也是被迫而为。不过这点小事,自也难不倒子固兄的。”   曾巩瞪他一眼。   “子固兄,息怒,息怒。”王安石是腆着笑脸道。   这必须哄着,确实难为了曾巩。   曾巩无奈地摇摇头,道:“其实照理来说,公检法确实要优于现在的司法制度,但是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需要更多的财政支持,以及过于繁琐,若没有跟张三学过得,哪怕如介甫你一样,通晓律法,也是难以胜任啊!”   王安石听罢,略有不服道:“可不一定,法制之法我也懂,只是更要求证据的重要性。”   曾巩瞧他一眼,知他性格要强,赶紧转移话题道:“既然你要重振旧制,只怕也需要进行改变,否则的话,难以服众。”   王安石顿时喜上眉梢,“我就知道子固你是有办法,快说,如何变?”   曾巩道:“首先,必须也要政法分离,这是公检法最大的优点,我们不能弃之不用,我们可以围绕着提点刑狱司来进行政法分离的改革,将司法大权归于提点刑狱司,同时要加派人手给他们,扩充提点刑狱司。”   王安石皱眉道:“政法分离,这确实是一大创举,但是这也是许多官员反对公检法的原因,正是因为政法分离,才导致他们受缚于司法。”   “介甫所言不假。”曾巩点点头道:“但是这事不用明着干,根据我所了解,各地官府是累积了大量的旧案未有处理,我们可以安排许多司法人才,去清空牢狱,自古以来,这种政策都是非常常见的,是不会引人怀疑,但如此一来,既可以重振旧制,又能够悄无声息地将司法权力集中在提举刑狱司,是一举两得。”   “妙哉!妙哉!”   王安石面色一喜,不禁是连连点头,又问道:“那如此一来,旧制可胜公检法否?”   曾巩略显迟疑。   王安石忙道:“这里就你我二人,子固有话但说无妨。”   曾巩道:“政法分离也只能让那些官员心生忌惮,但无法向公检法一样,整顿吏治,肃清官场。   原因就在于皇庭、检察院、警署是互不统属,且又互相制衡,检察院失职,皇庭可问其罪,反之亦然。   不但如此,他们又只是负责整个审判过程中的部分职权,侦查、抓人是警署,起诉、调查是检察院,判决是皇庭。这让人都不知道该去怪谁,也会增加贿赂的成本。   而提举刑狱司到底只是一个官署,且只受御史监督,长官亦是朝臣担任,这人情难免,若让他们去抓捕官员,必然会引来仇恨和报复,谁也不愿意做这个坏人,公检法是能在无形中整顿吏治,而提举刑狱司是无法做到这一点。   即便就是政法分离,亦不能做到如公检法那么彻底。”   王安石听罢,不禁愁容满面,“也就是说,旧制始终不及公检法。”   曾巩点点头:“公检法的制度,确实是要更为完善、合理。”   王安石点点头,突然瞧了眼曾巩,道:“子固方才所言,可有对他人说过?”   曾巩一怔,摇摇头:“未来得及!”   王安石点点头,又道:“那就当没有说过。”   曾巩顿时不明所以地看着王安石。   王安石心虚地瞧了眼曾巩,然后故作严肃道:“我变法乃是为富民强国,既然公检法也有利于这一点,那我为何又要破坏它,只是有些事,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曾巩听得都糊涂了,感情我说这么多,是白说了呀,问道:“那你到底是何意?”   王安石道:“这政法分离,暂且不提,以免节外生枝,你就安排一下人事,且先看他们能否处理妥当。”   曾巩瞅着王安石不语。   你这显然是有事隐瞒我啊!   王安石又解释道:“此事非常复杂,我这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待我理清之后,自会登门谢罪。”   “你!”曾巩无奈一叹,点点头道:“好罢!”   富府。   “想不到晦叔虽身在青州,还是能够洞悉当下的局势。”   看过欧阳修的信后,富弼不禁笑着点点头。   文彦博瞧了眼富弼,“难怪富公之前坚持与对方斗下去,想必也是此意吧?”   富弼点点头,叹道:“其实不管是新政,还是司法改革,都非大多人所愿,虽然目前两方斗得是你死我活,但若任何失去一方,那所有的反对势力,便会立刻会联合在一起,而剩余的一方,也只有死路一条。”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当然,最为主要的是,制置二府条例司管得是行政,而公检法则是掌管司法,此时之争,不同于庆历之时,两方在利益上,并不存在尖锐的矛盾,这都是人为所致,故此在关键时刻,双方还是有回旋的余地。”   要知道他们这些保守派,内心其实也是改革派,认为北宋的问题,必须是要改革,否则的话,是根本坚决不了,只不过他们认为目前时机尚不成熟,同时又反对王安石新法中的一些主张,如果公检法能够弥补新政的缺点,那他们当然也支持,河中府的成功,令他们也看到希望。   文彦博道:“但如真如晦叔所言,纯仁他们在青州可能不会成功。”   “不打紧,即便不成,也不会影响青州的治理。”   富弼呵呵笑道:“但是京东东路就不一样,那边肯定会更早出问题,当地官府所为,非长久之计,他们也是要赌公检法先支撑不住。”   文彦博捋了捋胡须,“那我们得将此事告知君实。”   “不用!”   富弼摆摆手道:“只怕他比我们更清楚。”   文彦博忙道:“是吗?”   富弼道:“你是否有印象,有一件事,他一直都没有提起过。”   文彦博愣了愣,“什么事?”   富弼道:“就是张三的来信,这么大的事,张三是不可能不给他写信,汇报河中府的情况,但是君实却从未提及过,显然他是有所隐瞒的。”   文彦博如梦初醒,不禁大怒,“好你个司马君实,这么大的事,竟然还瞒着我们。”   富弼呵呵笑道:“你还不了解他么,那信上肯定说了什么秘密,倘若告知我们,他会认为自己出卖了张三。”   “这人真是。”   文彦博只是无奈地摇摇头,他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司马光,就这么个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富弼连问都懒得去问。 第六百四十四章 珠玉在前   这富弼料想的是一点没错,司马光至今都没有向任何人透露那封密信,倒不是说他不相信富弼、文彦博,只不过他认为张斐到底算是一个卧底,如果说出去的话,那就是失信于张斐,此非君子所为。   其实司马光跟王安石一样,都是原则性极强。   但是二者的区别,就在于身边的人,如保守派这边,文彦博、富弼即便知道司马光隐瞒了一些事,也不会怪司马光的,这就是君子之交。   就如同庆历之时,欧阳修一道奏章,令革新派直接崩溃,妥妥的猪队友,但范仲淹也只能接受,他也不会因此去跟欧阳修断交,因为欧阳修本意也不是害他们,只是想点破党派的本质,不是只有小人才结党,君子也结党,这是必然现象。   换而言之,欧阳修自己也认为他们庆历君子,就是朋党关系,我们在政治上相互支持,相互团结,这不是朋党是什么。   但对于皇帝而言,不管是君子,还是小人,你们结党,那我就完了呀,我特么孤家寡人一个,怎么拿捏你们。   好在这是北宋,要换做其它朝代,直接承认结党的话,那肯定是小命不保。   因为这是皇帝最为忌讳的。   你们这些宰相结党,除了对我,还有谁值得伱们结党的。   反观革新派,真是鱼龙混杂,参差不齐,大家都是因为一己私利,才聚集在一起的。   因为王安石看中的是理念,认同新法的他就用,而不是什么道德品质。   不过这也不能完全怪王安石,他的理财理念,跟儒家理念不一样,大多数儒家君子不认同他,他只能从别处找。   但这也是一个很大的隐患。   在历史上,革新派虽然掌权,可没有坚持多少年,就立刻分崩离析,反观保守派,虽然一直被压着打,但一直团结在一起,即便彼此之间有矛盾,但在公事上,大家还是能相互帮助,相互理解。   这就是,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而这也是司马光在选贤任能上所追求的。   看上去是很婆婆妈妈,完全就不像一个干大事的人,可一旦形成,内部将会非常坚固,不过也有可能直接夭折。   凡事都有两面,就看你怎么去取舍。   而如今在陕西路,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京兆府,也就是关于绝户田税的官司。   其实这官司很简单,也没什么可质疑的,但是由于涉及的人非常多,同时这个官司也关乎着,公检法如何在京兆立足,是审了很久,公检法借机渗透到各个层面,检察院让皇家警察将相关的官员、士绅,全部召来询问一边,这无疑是告诉大家,这些官员、士绅,也必须配合公检法的调查。   近日才终于审出结果。   “想必你已经收到京兆府那边的结果。”   元绛问道。   张斐点点头道:“可能比你晚一些,我是今儿早上才收到的。”   京兆府皇庭的判决书,真的是今日送到的,但其实大狗是随时随地都在向他汇报那边的情况。   苏辙、蔡卞他们也是不负众望,妥善解决了绝户田税的问题,解决方案非常简单,主要还是利用青苗借贷,同时还将官府从绝户那里收回来的田地,再租给这些告状的农夫。   租到田的农夫,可在提举常平司进行一分息借贷,一年一期,暂度难关,而不租田的,则是可以无息借贷,算是一种补偿。   同时,还有一些以工代赈,主要也是建设公检法给当地带去的生计。   这里面当然也有财政的大力支持,就是转运司拿着盐钞去给他们兜底,京兆府也缺货币,放一点盐钞,也无伤大雅。   元绛却是一叹道:“我们在河中府合作,是所向披靡,可惜朝中唉。”   张斐笑道:“我们可不是合作,而是斗争。”   说着,他抬头张望这小屋,好似说,要是合作的话,我们至于躲在这小屋聊天么。   “也是!”   元绛苦笑地点点头,这不是他们可以改变的,因为他们只是办事的,他们是体会不到决策圈的困难,事已至此,聊再多也无大用,似又想起什么,“对了!最近粮价涨的有些快。”   张斐道:“这我也听说了,我认为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放开酿酒,导致许多粮食都用于酿酒,另一方面,则是盐钞的增多,使得物价有些上涨。”   元绛皱眉问道:“是不是因为官府发得太多盐钞?”   他对盐钞是非常谨慎的,因为之前已经有过交子的教训,这盐钞制度是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重新赢得百姓信任,也解决了官府许多问题,可不能再轻易乱来。   张斐摇摇头道:“我不觉得是因为滥发盐钞导致的,之前税收就回收了大部分,市集里面的盐钞并不多。反倒是因为之前由于缺乏钱币,导致交易困难,这货物的价格是普遍偏低,目前才算是正常现象,咱犯不着为此恐慌。”   “这一点我倒是未有想到。”元绛听得是频频点头,又道:“但是粮价高,则伤民,我们得想办法阻止粮价上涨。”   张斐道:“去年裁了那么多兵,提举常平司应该是有足够的粮食。”   元绛道:“但是其中大部分是要应对灾荒,而且我们暂时还不知道,得向外面卖多少粮食,才能够制止粮价继续上涨。”   张斐沉吟一会儿,道:“其实可以用税收来调整。”   “税收?”   “嗯。”   张斐点点头,道:“酿酒不一定是要谷物,果子也行,如果贩卖果酒,所得收入,是能够减半税,必然会有很多人去酿造果酒,就能够减轻粮食的消耗。”   元绛稍稍点头,“这倒是一个办法。”   张斐道:“但同时提举常平司还是得放出一部分粮食来,尤其是当下刚刚开始放开酿酒,每个人都会认为,这里面是大有利润可图,故此许多酒户都会争抢粮食,从而又哄抬粮价,一旦朝廷开始放粮,他们不会去抢购粮食,相信这有效制止粮价继续上涨。”   元绛思索一会儿,“行,我就先放出一些粮食来。但是你也得去跟税务司谈谈,能否做到,这果酒税入减半。”   张斐笑道:“这元学士请放心,税务司一定能够做到的。此时税务司只担心一件事。”   “什么事?”   “就没有人敢逃税。”   “啊?”   “因为那样得话,大家就没有奖金。”   “哦哈哈!”   元绛哈哈笑道:“原来想要阻止税务司,就是如实交税啊。”   张斐笑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在利益面前,必然还是会有人铤而走险的,实在不行,到时还有京兆府来凑,这税务司是永远不会缺乏奖金的。”   咚咚咚!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三哥,范先生和陆先生来了。”   “知道了,我马上就过来。”   “是过来谈乡法的?”   元绛问道。   张斐点点头。   元绛道:“关于那《蓝田乡约》,我也听说了,其目的还是用来制止公检法下乡。”   张斐点点头,又笑道:“其实只要大家都遵守我们都认同的成文规定,那我也就无所谓。”   又聊得两句,元绛便起身告辞了。   他现在可比张斐要忙得多,大路已经铺好,他现在要全力改善财政,什么均输法、免役法,都得贯彻下去。   而这回范镇与陆晓生前来,主要就是乡里执法人员的规范,他们表示愿意接受张斐建议,也不要求太多,直接遵从皇家警察的执法手册,但是由乡里的义仓出钱雇用或者培训乡警,用于执行乡约。   简单来说,就还是我们自己搞定,你们就别来了。   人家都这么爽快,张斐也不好再挑刺,就看到底有多少人,愿意接受这《蓝田乡约》。   关键张斐目前的重心,已经从河中府转移到全国,主要就是汴京和京东东路。   第二日,他便来到大狗的酒楼。   “什么事?”   张斐坐了下来,问道。   大狗道:“豹哥那边传来消息,京东东路已经开始在发放第三轮青苗钱,但所得之利,大多数都进了官府和那些大财主的腰包,最惨的就是那些一二等富户,他们不像那些大财主一样,是有足够的财富,去慢慢放贷,且有足够实力将钱给讨回来。   如果这钱借不出去,又或者讨不回来,他们就只能自己出钱去偿还青苗钱,然而,在还得过程中,这利息是只多不少,这还不上的也只能向那些大地主借钱偿还。   现在许多州县,都是一笔笔糊涂账,如果这时候有人收购这些富户手中的债务,他们肯定会愿意的。”   “才第三轮就撑不住了,那些富户就这点实力?”张斐纳闷道。   大狗道:“其实那边也跟河中府一样,富户也就是多些田地,生活无忧,但也经不起这般折腾,而且那边偿还青苗钱,是要求偿还钱币的,可不是每个富户家都有大量的钱币,许多富户还需要拿粮食去跟大财主换钱币,亦或者选择经受折算的盘剥,反正这里面又得出一笔钱。”   说着,他又补充道:“不过,目前只是少部分富户折腾的很惨,大多数富户,还是能够撑得住,但许多百姓是真的撑不住了。”   如果到时一块收,必然会引人怀疑,这得分批进行。张斐沉吟少许,道:“这样,你传信给李豹,让他先想办法,从那些大财主手中,收购富户所拖欠的债务,如果还有能力偿还的富户,则不要去管。”   大狗道:“但是根据豹哥所言,富户的债务是非常值钱得,他是有田地抵押的,是那些普通农户的债务不值钱。”   张斐笑道:“可以绑定一块收,我们要让那些大地主认为,我们其实是贪图富户手中的田地,故此才愿意接受那些普通农户的烂账,如此一来,倒也不会引人怀疑。”   大狗顿时眼中一亮,点点头:“这主意可真是妙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张斐又道:“对了!青州目前是什么情况?”   大狗忙道:“据说目前还挺顺利的,因为他们有欧阳知府的支持,当地官员倒也没有为难他们,已经有许多百姓前去皇庭诉讼。”   不可能呀!公检法简直就是官府的天敌,他们怎么可能会不为难范纯仁他们,难道青州官员皆是君子?还是说,欧阳修真的就有那么大的威望。   张斐思索一会儿,“继续盯着。”   “哎!”   大狗似乎想起什么,道:“对了!据我们的人打探所知,光河东县就已经有十五乡愿意接受《蓝田乡约》。”   “这么多吗?”   张斐惊呼道。   大狗点点头道:“反正我们的人估计,可能最终所有的乡村都会接受。”   “为什么?”   张斐问道。   大狗道:“因为当下所有乡绅都支持这《蓝田乡约》,且非常团结,而乡绅们又掌握着教育、祭祀、礼仪、救济,虽说是自由选择,但你若不加入,你连葬礼可能都办不好。   那些死活不愿意加入乡约的百姓,就直接搬到城里来,这些人多半都是以行商为主。”   “我还真是小看他们了。”   张斐笑了笑,又道:“就让他们试试看吧,万一这种相处模式也还不错了。”   其实他也说不准,这种事不尝试过,又怎会知道结果。   虽然他比较担心礼教,但礼教也存在问题,到底能否发展起来,也犹未可知。   最主要的是,明言制止礼教,那是不可能的,他要敢说这话,那他就完了。   回到皇庭,张斐瞧了眼天色,径直去到花园那边,但见花丛间一道美妙的身影是若隐若现,正是高文茵。   也不知是不是沾了这里的皇气,她身上的村妇气质已完全褪去,是更显得雍容华贵。   张斐偷偷走过去,轻轻揽着高文茵的腰肢,“夫人。”   “呀!”   高文茵吓得一跳,稍稍白了眼张斐,“又吓我。”   她来河中府这么久,真是连河中府市集都不知道在哪,成天就猫在自己的小天地,别提多开心了。   张斐笑道:“夫人,你浇花比别人看书更专注。”   高文茵道:“看书专注的人,做别的事,也会很专注。”   张斐愣了下,“夫人平时又不出门,这口才是向谁学得。”   高文茵笑吟吟地瞧着他。   张斐哼道:“定是芷倩教坏了夫人。”   “无赖。”高文茵佯怒地剜了一眼张斐。   张斐张望四周那百花惊艳的景色,突然道:“夫人,如果我们要离开这里,你会不会非常不舍?”   “啊?”   高文茵惊呼一声,“我我们要离开了么?”   张斐道:“我们的家是在京城,这回只是出差而已。”   高文茵点点头,“也是,我们的家是在汴京。”   张斐瞧她神情落寞,道:“怎么?夫人很喜欢这里吗?”   高文茵稍稍点了下头,道:“相比起汴京,这里较为清静。”   张斐道:“这很简单,回去后,咱就上郊外买一间大宅子,跟这差不多的。”   高文茵忙道:“使不得,使不得,那得花多少钱,咱们京城那宅子,已经是我住过最大的宅子了。”   但跟这里还是没得比,这里可是行宫改建的。   张斐摆摆手道:“夫人有所不知,要是我再不去买两间大宅子,我都不知道我是个有钱人。真烦!”   青州。   在登州之时,范纯仁是成天闲得蛋疼,天天在家挥墨,发泄心中的抑郁之情,如今来到青州,是满腔志气,打算一展抱负。   结果还真如他们所愿,由于欧阳修坐镇,青州的官员对他们也是非常客气,很快,就为他们腾出官署,当然,也没有张斐那种待遇,皇帝直接将行宫给他用,但也是非常不错。   这官署刚刚开门,立刻就有人上门诉讼,公检法很快就运作起来,这可是将范纯仁给乐坏了。   终于有活可干了。   可是渐渐地,他们发现有些不太对劲。   检察院。   范纯仁、钱顗望着那堆积如山的状纸,目光都变得呆滞。   过得半响,钱顗缓缓转过头来,“这这里有多少状纸?”   范纯仁道:“七百余份。”   “!”   钱顗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这这怎么审得过来。”   范纯仁道:“如果只是多,也就罢了,多派人手过来就行,但现在的问题,不在于多,而是在于许多案件非常难审。”   钱顗疑惑地看着他。   范纯仁随便拿起几份来,递给钱顗。   钱顗草草看得两眼,全都是高利贷诉讼,拖欠军饷诉讼,拖欠工钱诉讼,绝户田税诉讼,等等。   这十有八九,不是跟官府有关,就是跟地主有关。   “这下可是糟了。”   钱顗终于知道范纯仁为何犯难,片刻间,就已经是满面大汗:“这些案件,张三在河中府已经给出判例,如果我们不那么判,如何叫人信服,但如果咱们真的那么判,这边官府又是否会答应?”   范纯仁道:“正是因为他们全都知道,张三对此类案件的判决,故而才上门告状。”   那些衙差、士兵一听,原来拖欠工薪、军饷,还能够跟官府打官司,不告那就是傻逼。   钱顗皱眉道:“河中府离青州上千里之远,怎么可能这么多人知晓,你之前在登州可以听闻百姓谈论这些事?”   范纯仁摇摇头,“这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钱顗大概也猜到是什么人,道:“那可怎么办,张三在河中府,主要是用两招来解决这些问题,其一,盐债、盐钞;其二,就是分期偿还。但这可能都不适用于青州。”   范纯仁道:“不,他还有一招。”   钱顗问道:“什么招?”   “裁军!”范纯仁道:“他先利用裁军,为往后河中府的财政,打好基础,又用盐钞、盐债,支付当下的赔偿,往后节省出来的财政,刚好可以负担盐债带来的利息。”   钱顗道:“这青州驻军跟河中府可是没得比,就算裁也省不了多少钱。”   说着,他面色骇然,“你说得不会是裁官吧?”   范纯仁点点头道:“这些问题皆是因为财政负担太重,唯有缩减财政支出,才能利用张三的判决,去解决这些问题。”   钱顗皱眉道:“如果我们一上来就要裁官,这只怕会得罪很多人,也不一定能够成功。   范纯仁道:“但除此之外,是别无他法,如果我们要求官府拿钱出来赔偿,财政那边肯定会出问题。”   钱顗思索一会儿,“这样,我们先去跟欧阳知府商量一下。”   范纯仁犹豫片刻,心道,不错,皇庭只能判决官府赔偿,但不能要求官府裁官,这到底需要官府的支持。点点头道:“好吧。”   二人立刻去找到欧阳修。   “咳咳!”   欧阳修听到范纯仁建议裁官,不由得咳了两声,又道:“当初我就跟你爹说,本朝之祸,在于冗官,可你爹却偏偏认为是贪污腐败所致,如今过去这么些年,这冗官变得愈发严重,昔日满腔抱负的有才之士,如今也陷在三冗之中,想要裁官,谈何容易啊!”   当初君子党意气风发,想要做很多事,可如今那些人都已经是爷爷辈,自己的儿孙也当上官,他们还会答应吗?   这冗官是越早处理越好,是不能拖的。   范纯仁也知其理,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于是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欧阳修一番思虑后,“老拙时日无多,就是答应你,又有何妨,但就怕会因此连累到公检法。这样,你赶紧写一封信给司马君实,看看他怎么说,他如果答应,那老拙就拼尽这最后一口气,也要助你这一臂之力。”   范纯仁道:“还是欧阳叔父考虑的周详,侄儿这就写信给司马学士。”   于是,他赶紧写一封信,快马送去京师,一方面谈论冗官之事,另一方面,则是要求司马光再多派一些人来。   这青州离汴京也不是很远,快马加鞭,很快信就送到京城。   司马光看到这封信时,头都是大的,“他这是想效仿张三,借机消除冗官之祸。”   文彦博道:“就怕纯仁是在东施效颦,为何张三建议裁军,而不是裁官,就是他也知道,裁官将会使得他的努力,付之东流,目前时机尚不成熟。”   三冗之祸,谁不知道,但也不敢轻举妄动,王安石也是另辟蹊径,他的新法中就没有提到过这一点,只是悄摸摸的去减一点,都不敢明说。   可见这其中的阻力有多大。   司马光道:“那现在怎么办,范纯仁也必须遵从张三的判例,可若是不削减支出,青州财政就无法给予这些判决支持。”   吕公著不禁都质疑道:“到底是公检法的成功,还是张三的成功,还真不好说啊!”   富弼睁开眼来,“恰恰相反,这不是张三的成功,而是张三闯的祸,他那些判决,太过出色,自古都未有之,你们可有见过哪朝的官府,对百姓进行过如此大规模的赔偿,如果没有张三的判决在先,纯仁他们也是能够处理的过来,当然,也没有那么多人去告状。”   吕公著又点点头。   确实,那种赔偿,确实吓人,真的就是盐债、盐钞给兜底,但青州可不具备这些条件。   富弼又道:“如今唯一之策,就是将张三调回来。”   司马光忙道:“可是我们已经在官家面前,承诺不用张三。”   富弼瞧他一眼道:“君实啊,你真是死脑筋,不用张三,是不让他去青州,但可以调他回汴梁,如此他就可以借用京官的特殊地位,去影响青州的公检法。正好张三也快三年,本也应该调任。”   司马光还是想赢得堂堂正正,也是对公检法充满信心,又道:“但这远水救不了近火。”   文彦博道:“富公说得一点没错,你真是死脑筋。案子不得一桩一桩的审,让纯仁他们先审一些容易处理的,我们还是有足够的时日。”   司马光纠结半响后,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富弼又道:“还有,这人手可得马上安排,他们两个人,是寡不敌众,你可别又拖着。”   司马光赶忙道:“这人选我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文彦博诧异道:“这回你为何又这么快?”   司马光讪讪一笑,道:“当初这一批人本是要调派他们去河中府的,结果张三自己培养一批庭长,那些人也得到官家的应允,故此我就没有再做安排。”   富弼问道:“都有谁?”   司马光回答道:“刘挚、粱焘、孙固!”   他一连报了三十多个名字。   全都是进士,三分之一是出自嘉佑年间,三分之二是出自元祐和熙宁的进士,反正就是一个一个年富力强的带上两个后起之秀。   文彦博呵呵笑道:“你真是慢工出细活啊!”   这些人都是无可挑剔,道德、才华都属上佳。   在识人方面,司马光确实比王安石要强上N多个档次,唯一一个看走眼的,还就是张斐,他生平做过最心虚的事,也全都是拜张三所赐,无一例外。 第六百四十五章 三年之期已到   这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一直在立法会研究张斐判例的富弼,心里是深知,张斐在河中府的成功,也并非大家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不是说审得有多么精妙,判得有多么精妙,而是在于最终的执行。   谁不知道那些案子,都是官府的错,官府应该承担主要责任,最合理的办法,就是官府进行赔偿,但是天下没有几个人,敢于让官府进行赔偿,也包括他富弼在内。   因为他明白,即便判了,官府是不可能赔得,让朝廷吐钱出来,你可真是想多了。   如果赔不了,你又这么判,那公检法也完了。   但张斐却做到了。   窍门就是寅吃卯粮,发布盐债、盐钞。   范纯仁非常清楚,他也想寅吃卯粮,但青州那点点海盐规模,自给自足都够呛,是发不了盐债的。   故此,他是建议裁官,只要能够缩减明年的开支,就能够寅吃卯粮,而且对于这宋朝而言,意义将是深远的。   但是问题就在于,这块蛋糕,谁敢动?   张斐在河中府也只是裁军,他甚至都不敢动官员的特权,他扬言不清算旧账,其实就是不追究官员的责任,那些责任全部算在官府头上。   当然,这也是为元绛改革送助攻,如果是人的问题,那把人弄走就行,只要证明是制度问题,才有改革的理由,那些官员心里也清楚,不是制度问题,就肯定是我的问题,逼得他们必须支持元绛。   文彦博、吕公著、司马光他们都认为,目前还不具备裁官的基础。   谁要裁官,那就是与所有官员为敌,那边革新派正在收拢人心,你这时候这么做,可真是给对方送上大礼。   可不这么做,范纯仁就无法遵循张斐的判例,那些案子都没法审,那就正应了王安石的话,公检法没有新政支持就是玩不转。   唯一的解法,就是赶紧将张斐叫回来。   你将牌坊立得太高了一点,你的判例,别得庭长也得遵循,那只能你来解决。   于是司马光与富弼是分头行事。   司马光加紧调派人手去青州,富弼则是去找赵顼商量,这两三年来,河中府皇庭创造出上百个基于法制之法的案例,许多案例,都是存有争议的,我这搞不定,还需要张斐亲自回来解释一番,正好张斐三年任期将满。   赵顼是爽快地答应下来。   但此事很快就传了出去,当日就有二十多道奏章,阻止张斐回京。   表示张斐在河中府干得很不错,而且公检法还未在陕西路彻底完成建设,他的任务还未完成,过些时候再叫他回来。   这京城的权贵想得很简单,反正陕西路已经让张斐给祸害了,就别再回来祸害我们,就用那块地圈着张斐,慢慢耗着他。   以前那小子是个珥笔,就能弄得他们焦头烂额,如今他已经是庭长,他要是回来,谁都不好过啊。   关键目前局势,对他们是非常有利的。   富弼也非常精明,他表示,不需要撤掉张斐陕西路大庭长的官职,回来只是立法会的需求,因为这些判例,一旦通过立法会,就需要全国普及,这可不是小事,不能因小失大。   最终,赵顼还是采纳了富弼的建议,下旨让张斐先回来一趟,配合立法会的工作。   制置二府条例司。   “恩师,他们此番要求调张三回来,定是为了青州。”   吕惠卿道:“听说范纯仁他们在青州遇到了很大的麻烦,当初可是说好的,他们不能在此事上面用张三,虽然此番只是调张三回京,但是张三一旦成为汴京的大庭长,那就有权管辖青州,他们这简直就是在作弊。”   王安石点点头:“我如何不知,但是我们也已经尽力,况且此事是富公开的口,名义上又是立法会,这我也不好拒绝,不过我相信张三还是忠于我的。”   吕惠卿道:“虽然张三一直忠于恩师,但他能有今日成就,都是依赖于公检法,如果废除公检法,对他也毫无益处,恩师也不得不防这一点。”   王安石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吕惠卿道:“恩师可书信一封,让他慢点回,我看范纯仁那边也坚持不了多久,拖得越久,对我们越有利。而且,他慢点回来,也不至于让他又夹在恩师与司马学士之间,左右为难。”   王安石思索一会儿,点点头道:“好吧!这封信就由你亲自来写。”   “是。”   “不过。”   王安石突然若有所思。   吕惠卿道:“不过什么?”   王安石若有所思道:“不过这事倒是可以拿来,气气那司马君实。”   “???”   翌日。   司马光刚刚来到皇城,就见到一个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王安石。   “呵呵!”   见到司马光,王安石嘴里就发出笑声。   司马光一瞅王安石这贱样,就知道他想放什么屁,不理会他,权当没有看见,径直往里面走去。   王安石哪里肯罢休,追上去,呵呵笑道:“早就说了你的司法改革是离不开张三,没有张三,你们公检法就是一塌糊涂。”   司马光道:“官家调张三回来,那不过是正常调任,你休得在此借题发挥,含沙射影。”   王安石呵呵笑道:“是吗?那边青州刚遇到麻烦,这边富公就建议将张三调回京城,哪有这么巧的事,咱们随便找个人去问问,看看他们信不信。”   司马光也是被这厮给逼急了,“那也好过你,至少我并没有违反当初的约定,只是将张三调回京城,而并未调他去青州,哪像你这小人,颠倒黑白,抢夺他人功劳,还在此恬不知耻。”   王安石立刻道:“这回青州一事,便可证明,到底是谁抢谁的功劳,同样的案例,在河中府,因为有新政的配合,发放盐钞、盐债,才使得公检法的审判,变得有效,而如今在青州可没有新政的配合,我倒要看看,你们有何办法去审理这些案件。”   这一番话,怼得司马光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道:“那咱们走着瞧。”   王安石笑道:“还用走着瞧吗?这是明摆着的事,归根结底,这些问题,都因为国家财政入不敷出,不解决这个问题,是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你怎就想不明白。”   司马光道:“你说得不错,正是因为财政入不敷出,故此官府才拼命的盘剥百姓,才导致出现这些问题,我们为人臣子,必须解决这些问题。而你的做法,就是继续加大盘剥力度,从百姓手中收上来更多财富,来解决财政问题,请问你这是解决问题之法吗?”   王安石道:“你想得真是肤浅。我可不是加大力度盘剥百姓,而是减轻百姓的负担,就说青苗法,要真说盘剥,也是从那些地主口里夺粮,他们所得变少,百姓负担变轻,官府财政增多,岂不美哉。你若有能耐,你倒是让那些官绅地主拿更多的钱来解决财政问题,你要能够做到,我愿为你做牛做马。”   “自欺欺人。”   司马光一挥手,“懒得与你说。”   王安石哼都:“顽固不化,我才懒得与你解释。”   没有张斐这润滑剂,二人照面,要不吵一架,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边,王安石的书信和赵顼的圣旨一前一后来到河中府。   “看来青州那边是真的遇到了麻烦。”   许芷倩很是忧虑道。   张斐笑道:“财政才是万恶之源,既要混青楼,又要立牌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许芷倩当即瞪他一眼。   张斐忙道:“抱歉!抱歉!跟衙内他们学坏了。”   “也不知谁教坏了谁。”   许芷倩小声嘀咕一句,又问道:“那现在怎么办,司马学士他们盼着你早点回去,但是王学士却又盼着你晚点回去。”   张斐笑道:“当然是晚点回去,我不是说过吗,得将他们都逼入绝境,双方才有妥协的可能性,现在回去,只能去受夹板气,吃力不讨好的事,我才不干。”   许芷倩道:“那到时我们怎么向司马学士交代。”   张斐道:“官家的圣旨上面,说得非常明确,让我处理好河中府的事务再回,事实上,我们确实也有很多事务尚未处理完,比如说《蓝田乡约》,还有未来公检法在陕西路普及的事宜。”   许芷倩道:“关于《蓝田乡约》,似乎与你的预测差了少许,确实引发了一些分裂,但也只是有些人搬到城里居住,整个河中府就只有五个乡村,明确表示,不愿接受,而这五个乡村,全都是在盐池边上。”   张斐呵呵道:“这世上的事,十有八九,都难以尽如人意,事实是这样,那就这样吧。”   许芷倩问道:“你会如此罢休?”   张斐瞧她一眼,“我的目的是要他们成立乡委会,方便公检法管理,我介意的只是其中的礼教,但总得来说,目的已经达成,只不过未能尽善尽美罢了。”   许芷倩本也觉得这乡约挺好得,但经张斐那么一说,他又有些担忧,问道:“这不会影响到公检法吗?”   “说实在的,我也不大清楚。”   张斐摇摇头道:“我最初是设想,让乡委会作为公检法的补充,显然他们不愿意接受这个位子,他们还是想争取更多的自主权,但也能对公检法进行补充,所以,到底好不好,还得观察一阵子再说,出了问题再说吧。”   夫妻正聊着,元绛突然来了。   见到张斐,元绛不免叹息一声,“官家未免也太着急了一点,原本陕西路一片大好局势,你这一走,又是横添变数。”   对于他而言,这局势本来已经彻底掌握在手里,结果皇帝又要将张斐给调走。   往后跟谁打配合啊!   张斐却笑道:“我倒是认为,我的去留,已经是无关紧要。”   “谁说的!”   元绛道:“目前也只有河中府和京兆府建设了公检法,那税务司在第二年又能否成功,也都犹未可知,这都与你息息相关,怎就无关紧要。”   张斐点点头道:“但是规则我都已经定下,大家按规矩办事就行。关键在于,河中府的财政,肯定是会稳步上涨的,这能够让很多复杂的问题,变得更加简单。   就好比说去年收税,许多商人都是如实交税,不是他们愿意缴,而是他们认为今年能够赚得更多,就不愿意因小失大,如果要出问题,也应该是等到财政停止增长后,现在我待在这里,反而没啥事可干。”   钱袋子变得愈发充实,没有人会在意那磕磕碰碰,反之,你就是走在大路上,就会嫌这路不平。   只有钱包才能决定人生态度。   元绛稍稍点头,又问道:“那你走之后,我们又该跟谁交涉?”   “蔡京!”   张斐道:“我已经传信京兆府,让蔡京立刻回来一趟。”   元绛皱眉道:“此人信得过否?”   张斐笑道:“元学士只需要与他商量怎么解决问题,而不用与之交心。”   元绛道:“他要是透露出去,那怎么办?”   张斐道:“此一时,彼一时。以前你我都难,都未站稳脚跟,这商量事情,自然是要偷偷摸摸,但如今不同,如今局势一片大好,变得大家都有所顾忌,谁也不愿意这么好的政绩从手中白白溜走,且规矩都已经定下,到时元学士为了政绩,去跟蔡京商量,或者蔡京跑来跟你商量,这都无可厚非。”   “有道理!有道理啊!”   元绛笑着点点头,“你小子年纪轻轻,看得却比谁都透彻,你到底拜得哪家名师。”   张斐张口就来:“这当然是跟我岳父大人学得,司马学士能教我这些吗。”   元绛呵呵道:“下回我见到许仲途,我就这么跟他说。”   张斐赶忙道:“元学士,你可不能出卖我啊!”   很快,张斐要回京的消息,在河中府传开来。   立刻引发恐慌。   河中府的百姓,似乎都不能接受没有张斐的河中府。   许多大富商也都纷纷上门,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下人人都坚信人走政息,因为已经发生过无数回,换个好官上来,大家轻松一阵子,下回换个庸官来,就只能受苦。   张斐迫于无奈,只能在法报上解释,自己并不是调走,只是回去,跟立法会解释一下自己在河中府判例,自己还是陕西路的大庭长,到时还是会回来的,大家可以理解为回家探亲。   百姓想想也对,张庭长一直都待在河中府,没有回去过,也该回去探探亲。   这当然是谎话,只不过是为了安抚河中府的百姓,虽然圣旨上也是这么说的,但是张斐心里也清楚,他此番回去,不可能马上就回来,但是他相信,很快河中府的百姓就会习惯于没有张斐的公检法。   然而,有趣的是,那些乡绅也慌得要命,因为公检法已经是既定的事实,目前是看不到废除的可能性。基于这一点,他们认为张斐是有利于推动乡村自治,如果换个人上来,他们还能否接受《蓝田乡约》,那就不好说,假如换了支持新政的人,这事可能就要黄。   故此,他们赶紧上门,递上《蓝田乡约》。   就如大狗他们的预料一样,几乎所有乡村都陆续接受《蓝田乡约》,张斐信守承诺,一一答应。   在通过皇庭的备案,《蓝田乡约》便正式得到合法地位。   唯一没有接受的几个乡村,其实都在盐池边上,这些乡村都不以农耕为主,而是以商业为主,他们更喜欢公检法直接管理。   由此可见,这《蓝田乡约》主要还是针对农耕,而并不适合唯利是图的商人。   所以,很多投身于商业的百姓,干脆将田卖了,就直接搬去城里,毕竟礼教约束太多,他们都更喜欢公检法的,而且住在乡里,要不接受乡约,虽然乡约明确表示,这是他们的自由,但肯定也会受到排挤的。   至此,河中府终于奠定了拥有公检法的全新政治格局。   之前只是政法分离,但是没有相应的规则,来规范律法和乡法,但这可不是一个城市工业化的年代,乡村才是根本所在,处理不好这个事,公检法制度就不算是真正的立足。   在处理完此事后,张斐还是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等着蔡京回来。   “听说老师要回京了。”   急急赶回来的蔡京见到张斐,都顾不得行礼,就气喘吁吁地问道。   张斐点点头。   蔡京问道:“是出了什么事?”   这真是太突然了,而如今他的仕途,已经给张斐绑定在一块,他能不紧张吗。   张斐也不相瞒他,道:“目前尚不清楚,还得等回去后才知道,但你要记住,对于我们而言,陕西路是至关重要,陕西路的政绩,就是对我们,对公检法最大的支持。”   蔡京点点头道:“老师请放心,学生定当竭尽全力。”   “我当然相信你。”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道:“目前我们在京兆府已经立足,但是我们的目的是要将公检法在陕西路普及,我们的任务是尚未完成,皇庭方面,将由蔡卞、上官均、叶祖恰他们负责。而你就专门负责普及公检法。我这里给你留了两招,你自己根据具体情况使用。”   蔡京立刻是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张斐道:“第一,就是税务司。表面上看,税务司好像依赖于公检法,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其实是公检法在束缚税务司,如果没有公检法的话,税务司将会得到更多。   而财政又是朝廷最为关心的,税务司表现的如此好,为求财政,朝廷必然会让税务司赶紧进入其它州县,而这就是我们公检法的机会。   那些权贵肯定明白,如果没有公检法,他们将会被税务司给活活给撕碎,毫无还手之力,一旦税务司去了,他们必然会要求公检法也去,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只不过你得跟蔡卞他们商量好,看看他们是否准备妥善,也可以税务司那边商量一下,然后见机行事。”   蔡京点点头道:“学生明白。”   张斐又道:“再来就是民意,也就是出现京兆府之前那种情况,而这种情况,其实是我们可以掌控的,你要时刻观察,附近州府的民意变化,我也会专门安排一人辅助你。”   这一招,蔡京早已经是心领神会,自信满满地应承下来,突然又问道:“那关于《蓝田乡约》,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这个事啊!”张斐捏了捏脑门,道:“很简单,规矩怎么定的,你就怎么应对。”   蔡京道:“但是他们这么做,显然是为了抵制公检法,往后相处,可能会产生矛盾。”   张斐笑道:“他们也许是这么个想法,但是成立乡委会的初衷,就是我们公检法所追求的。”   蔡京似乎仍由不甘,“但是长久下去,还是对我们不利,一旦百姓都团结在他们身边,他们就有能力压制住公检法,在很多事务上,可能得以他们的意见为主。”   他还是希望能够强势一点,彻底压制住那些乡绅。   张斐道:“你要记住,我们的立足之本不是公检法,而法制之法。而法制之法的理念,就是要捍卫个人正当权益。如果我们能够谨守这个原则,他们还想在此基础上,去获取民心,可能必须要做到人人都大公无私,但你认为他们能够做到吗?”   蔡京想都没有想,就直摇头。   张斐道:“所以只要我们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他们就是不可能赢的。”   蔡京恍然大悟,人人最在乎的肯定是自己的权益,此乃人性,而公检法就是为此而生,这与礼教的许多思想,是恰恰相反的,基于人性,长远看来,公检法还是有优势,只要守住住这一条原则,百姓必然心向公检法。   前提就是自己不能乱来。   张斐点点头道:“你们在此好好干,等到一切都稳定后,到时我就会将你们都调去京城。”   蔡京顿时心花怒放,回京肯定就是要提拔他们,立刻拱手道:“学生定不辜负老师的恩情。”   说罢,他似乎又想起什么来,“对了!那符主簿还托我问老师,他们什么时候回去?还是跟老师一块回去吗?”   张斐愣了下,“衙内没有问吗?”   蔡京摇摇头道:“没有,衙内在那边好像还挺快活的。”   没有爹管着的日子,可真是不要太爽。   张斐道:“你告诉符世春,就说我先回去探明局势,待局势平稳之后,再让他们回去。”   警署方面,还需要曹栋栋他们留在这里。   蔡京点点头,又道:“老师此去,可也得万分小心。”   “多谢你的关心,我会注意的。”张斐笑着点点头。   交代完这一切后,张斐才终于踏上归程,一家人是趁着夜色,在高文茵那念念不舍的目光中,悄悄离开了河中府。   而此时距离收到赵顼的圣旨,已经过去一个多月。   此时,司马光派出的第一波人,已经抵达青州,然并卵,当初范纯仁写信去京城时,诉讼状才七百多,此时已经增加到两千多份。   这高利贷、拖欠军饷、工薪,本就是很平常的事,你公检法一来,这些就成为违法之事。   这不能放过啊!   更要命得是,这还只是其次。   “岂有此理,那些官员口口声声说鼎力支持我们公检法,实则是欲陷害我们。”   刚刚在检察院上任的刘挚入得屋来,嘴里是愤愤不平地骂道。   范纯仁赶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刘挚道:“方才我听闻,官府那边表示将用财政全力支持我们公检法的判决。”   范纯仁听罢,不禁眉头一皱。   钱顗道:“可一旦我们将财政全部赔偿给那些诉讼的人,那么青州的财政肯定会出问题,这不是正应了王介甫所言,公检法只会增加财政负担。”   有了河中府的教训,再加上欧阳修这个大佬坐镇,虽然欧阳修很早就不太管事,但辈分和地位摆在这里,这回青州官员们学聪明了,是反其道而行,你们要赔多少,我们财政是绝对满足,赔光为止呗。   可以说是无上限配合。   这你总怨不得我们吧。   可要真是没钱了,那这问题就大了,少谁得钱,也不能少朝廷的钱,朝廷财政本就吃紧。   这锅必然是公检法来背啊!   刘挚道:“如今他们到处这么说,无异于火上浇油,青州百姓都开心不已,希望我们皇庭能够早日判决,我们是拖不了太久。”   范纯仁道:“当下这些诉讼状中,除高利贷外,都是与官府有关,其根本原因,就是官府为了满足财政支出,所以唯一得办法,还是要想办法缩减支出,也就是裁官,如此既能解决当下问题,又能范防于未然,可惜司马学士他们都不太支持。”   钱顗道:“听闻张三马上就要回京了。”   范纯仁道:“除非他又能变出钱来,否则的话,他也只有这么做。”   前面有一个地理上的错误,当下还没有济南府,是齐州,但是前文要改,还得申请,从这一章开始,还是写回齐州。 第六百四十六章 比烂大法   东京汴梁。   此时正值放衙,这官员们是三三两两结伴,一边聊着,一边往皇城外面行去,不过今日他们并非是聊昨日勾栏瓦舍那档子事,而是都在谈论一件事。   那就是狂徒张三的归来。   “唉那个臭小子又回来了。”   “这就有三年了吗?我怎么感觉当初征收免役税,就是在昨日。”   “就算三年,也不一定要调他回京城,可以让他去巴蜀或者琼州建设公检法,他那么年轻,又非进士出身,这得多历练一番。”   “去什么琼州,如今陕西路大部分地区都还未建设公检法。”   “是吗?那急着调他回来作甚?”   “好像是富公建议的,让他去立法会对一些判决,做出解释。”   “听说官家并没有撤销他陕西路大庭长的官职,说不定过些时候,他又得回去。”   “这你可是想多了,听说此番调张三回来,乃是为了青州的公检法。”   “是吗?”   “你们没有听说么,那青州公检法遇到麻烦了。”   这时,路过的一间官署里面,行出二人来,他们不约而同的闭上嘴,向那二人拱拱手,便扬长而去。   这二人正是吕惠卿和邓绾。   邓绾瞧了眼那些人,又向吕惠卿道:“照理来说,张三快马加鞭赶回来,理应有他的行踪了,可暂时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吕惠卿心里清楚,就是他写信给张斐,让他晚点回来的,“他回来也不一定能够解决青州的问题。”   邓绾点点头道:“倒是真有这可能,说不定那小子就是故意拖延不回,不想趟这浑水,反正他跟王学士的关系也非常不错。”   可是公检法对他而言,也非常重要。吕惠卿心里嘀咕一句,突然问道:“青州那边是什么情况?”   邓绾道:“那边可是热闹了,据说光前去诉讼的人,就已经达到两三千人,而且六七成,都是与官府有关的,如果真要判,就必须得判官府赔偿。现在范纯仁他们还在那里拖延,故意不审这些案子,专挑高利贷的审。   不过也遇到麻烦,因为哪怕将高利贷降到合法范围内的利息,许多百姓也都还不起,范纯仁他们只能效仿张三,终止利息再涨,让他们分期赔偿,但百姓马上还得交税,交了税,赔了钱,肯定还得借钱过日子,百姓过得只会比以前更苦。他们现在是骑虎难下啊!”   没钱真是寸步难行,怎么做都是错,对于公检法,亦是如此啊!   吕惠卿笑了笑,又问道:“青州常平仓没钱吗?”   邓绾笑道:“常平仓能有多少钱,根本借不过来,很快,那边就会出问题的。”   吕惠卿道:“那你就安排人跟那些大地主谈谈,让他们闹起来,最好还是在张三回来之前,解决他们,毕竟张三还是大庭长,且跟司马学士关系也不错。”   邓绾道:“你还相信张三能够解决青州的问题?”   吕惠卿道:“最好还是不要节外生枝,速战速决对我们最为有利。”   邓绾点点头道:“我待会就去安排。”   吕惠卿道:“京东东路其它州县是什么情况?”   邓绾道:“青苗法执行的非常顺利,今年京东东路的财政,必然是更上一层楼。”   吕惠卿不禁问道:“就没有一点问题吗?”   邓绾稍稍一愣,讪讪道:“倒也出现一些问题,不过无伤大雅。”   吕惠卿沉眉问道:“什么问题?”   邓绾道:“就是有一些富户表示不满,他们中有些人均摊了一些青苗钱,还有人得为普通耕农担保,普通耕农还不上,最后官府只能找他们要。”   吕惠卿哼道:“他们平时逃那么多税,怎又不说了,税务司要是去了,他们只怕交出来更多,这钱本就该他们出的。我们要防止,就是不要在这时候,引发民怨,你传信给他们,让他们再盯着一点,这关键时刻,决不能出错。”   “嗯。”   审刑院。   “听说纯仁又来信了。”   文彦博快步入得大堂,朝着里面正在沉思的司马光道。其身后还跟着吕公著和富弼。   司马光点点头,将一封信递给文彦博,又向投来询问目光的吕公著和富弼道:“那边的问题变得越来越复杂,即便高利贷的案子,他们也审不了了。”   富弼问道:“这是为何?”   司马光道:“因为即便削减利息,百姓也还不上钱。”   吕公著道:“那就效仿张三在河中府的判决,分期偿还。”   “即便那样做,百姓也得借钱交税。”司马光叹了口气,“公检法未去之前,那些百姓还能躲上一阵子,如今经过公检法的审理,百姓是躲都没法躲。”   吕公著不禁问道:“难道青州百姓,还不如河中府百姓?”   富弼捋了捋胡须,“话不是这么说得,当初张三在河中府做出此等判决后,是一方面给那些百姓提供生计,另一方面,税务司的到来,又将多税合为一税,百姓就不用缴纳夏税,同时新税法又导致当地百姓所缴纳的税减轻不少,如此他们才能够分期偿还。”   司马光点点头道:“正是如此,但是青州并无税务司,同时张斐提供的生计,部分是源于公检法的建设,部分是源于新政中的兴修水利,不过这里面都与盐钞有关,青州又无盐钞。”   几个大佬是面面相觑。   张斐在河中府玩得转,里面有一个猫腻,就是公检法先给盐债、盐钞提供法律担保,然后又给普通百姓提供工薪担保,官府有了钱,再反哺公检法。   当然,税收的调整,也让百姓负担变得非常轻,努力的话,还是能够还得起,不努力的话,皇庭就强制执行。   青州公检法刚去,就遇到这类问题,同时又没有时间促使青州财政增长,顺序不对,自然是弄得一塌糊涂。   总得来说,还是得财政增长,让百姓获得更多生计。   吕公著道:“既然没有盐钞,那就不如发交子?”   富弼摇摇头道:“此举无异于缘木求鱼,发交子不难,可难就难在,得有人愿意收啊!河中府的盐钞能够成功,不仅仅是在于公检法,主要是后面有盐池担保,公检法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只是保证任何时候,你都能拿着盐钞去买盐,可在青州,公检法可是担保不了,交子能够随时换到钱币。”   “这倒也是。”   吕公著点点头,又道:“那为今之计,只能是如范纯仁所言,缩减官府开支。”   司马光也是异常纠结。   道理大家都懂,但问题是做不到啊!   要这么简单,不早就搞定,岂会等到现在,毕竟在仁宗时期,就已经有人提出三冗之祸,近年来也一直都有人在呼吁。   文彦博道:“要怪就怪张三,事都是他弄出来得,如今他却才刚刚出发,这恐怕是来不及了。”   司马光忙道:“他那边也不容易,他原本都没有回来的打算,毕竟河中府许多地方都未有完成公检法建设,他肯定还有许多事要安排。”   富弼道:“那就让纯仁他们再拖一会,让常平仓给那些有需要的百姓提供无息借贷。”   文彦博道:“但是我们若要求胜,并不在于在当地建设起公检法,而是在于公检法能够让青州的财政增加,可这么做得话,必然会连累青州的财政。”   富弼道:“暂时人数也不多,青州财政还是负担得起,这点钱也影响不了什么,除此之外,我们也别无他法啊!”   司马光稍稍点头,“就依富公之意,我立刻回一封信给范纯仁。”   这其实也是他们保守派的理念,振兴常平仓,给百姓提供超低息、甚至于无息借贷,这也是他们反对青苗法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们认为,王安石的青苗法,利息还是太高,而且借贷方还是官府。   王府。   “呵呵!”   王安石笑道:“我早就说过,若无新政支持,他们公检法是寸步难行,他们偏偏不信,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吕惠卿道:“学生之前安排了人过去,争取让青州变得更加热闹。”   王安石点点头道:“很好!不用顾忌,闹得越大越好,我可不想在此事与他们纠缠太久。”   吕惠卿道:“学生明白。”   王安石又问道:“京东东路其余州府的情况如何?”   吕惠卿道:“一切都非常顺利。”   王安石却道:“可是我听章惇说,当地已有官吏借青苗法,贪赃枉法?”   吕惠卿点点头道:“确有此事,不过目前为数不多,且情况并不严重,都是一些恶吏所为。其实如这种情况,都是在所难免的,但那些人还是以执行青苗法为首要己任,而目前我们还需要依靠那些官吏,等到大局已定,我们再将他们处理。”   王安石稍稍点了下头,“你可得看紧一点,莫要在这关键时刻出乱子。”   “是。”   等到吕惠卿走后,王安石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缓缓从袖中掏出一封密信来,是其弟王安国写给他的,又再凝视良久,感慨道:“与张三所言,真是丝毫不差。”   而那边张斐离开河中府,是既没有彻夜赶路,但也没有去游山玩水,而是走走停停,赶一阵子路,又停下来休息两日。   走得大半月,才刚刚抵达洛阳。   在这里,有一人在等候着他,正是李豹。   由于天气已经转寒,洛河上,只有一艘小舟孤零零的飘荡着。   “咱税务司是不是崇尚野兽。”见到李豹,张斐便问道。   李豹愣了下,“张庭长此话怎讲?”   张斐道:“不是豹哥,就是狗哥,下回会不会来个鸡哥、虎哥。”   李豹错愕片刻,旋即哈哈大笑道:“巧合!巧合!不,其实也不是巧合,我们这些人全都是穷苦人家出身,父母都没读过啥书,就只能取这名字。”   张斐呵呵笑道:“不过这些名字,还真适合咱税务司,天下叫狗哥、豹哥的多了去,也便于隐藏,要是叫王安石,司马光,那可真是太现眼了。”   李豹可不敢接这话。   张斐呵呵一笑,又问道:“现在那边是什么情况?”   李豹道:“情况都非常糟糕。”   “是吗?”   张斐忙问道:“怎么糟糕法?”   李豹先是将京东东路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旋即又道:“由于青苗法的担保制度,十户担保一户,导致拖入青苗钱的人是越来越多,这情况是岌岌可危,我们现在都不一定能够控制住局势,稍有风吹草动,可能就会出大事。”   “差也差不多了。”张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我让你安排人收购债务,情况如何?”   李豹道:“那定是越来越顺利,因为许多百姓是真的还不上,这些债务,是很难去讨要的,那些债主自然愿意将债务出售给我们,目前我们陆陆续续,已经收了十多万贯的债务。”   张斐道:“继续收,可将手中所有的钱,都放出去,尽量收小额债务,大额的不要,同时将之前安置的田地,拿去抵押,争取从官府手中借出更多的青苗钱。但是要记住一点,不要让人发现。”   “这我知道。”李豹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青州是什么情况?”   李豹道:“青州的情况,其实并不严重,不过当地的公检法是相当危险,因为当地官员、大财主都在暗中鼓励大家去公检法告状,但是当地公检法又不敢给出张庭长一样的判决,这使得他们现在进退维谷,也使得当地百姓对公检法的热情,正在日益减少。”   张斐皱眉问道:“他们就没有应对之策吗?”   “目前他们还在拖着,看来是没有太好的解决办法。”说着,李豹又谄媚道:“这还得需要张庭长前去。”   “少来。”   张斐道:“我去也解决不了问题,我又不能变钱,看来我得慢点回去。”   李豹呵呵笑道:“只怕张庭长你慢不了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们听说,司马学士已经让人在洛阳盯着。”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很快就会有人来催你了。”   果不其然,第二日就有人来催张斐快点赶路。   也真不怪司马光着急,已经有不少人在弹劾范纯仁他们,一去到青州,就将青州弄得是乌烟瘴气,财政在不断给予他们支持,但治安却变得越来越不好。   因为公检法一去,就被那上千份诉讼状给困着,抽不开身去搞治安,同时当地衙役又在懈怠,小偷小盗,反而变得更多了。   这也可见曹栋栋在河中府发挥的作用,他一去就得秦忠寿他们的支持,同时张斐又将火力全吸引到自己身上,警署就一直就在猥琐发育,慢慢处理治安问题,也就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青州的官吏,那真是吃一堑长一智,他们是反其道而行,给予公检法各种支持,真是要啥给啥,可暗地里,又将衙役和禁军的部分开支,全部拨给公检法,然后又怂恿他们去告状。   真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   范纯仁心里哪能不清楚,但关键还是能否在庭上给予百姓公正的判决,如果给得了,那些治安问题,很快就能够解决。   目前最难的就是给不了。   虽然后来司马光又派了一批人去,但也忙不过来。   保守派也只能攻击京东东路,百姓负债累累,民不聊生。   然而,京东东路财政是增长非常明显,不用想也知道,赵顼会偏向哪边。   就算负债累累,也是有所得,你那边支出增加不少,却没有看到成果啊!   在司马光的催促下,张斐一行人也只能日夜兼程地赶路,忽忽数日,终于抵达汴京的郊外。   刚刚入界,就被一人给拦了下来。   正是司马光。   “哎呦!司马学士。”   张斐下得马车,快步上前,行得一礼,又往司马光身后瞧了瞧。   司马光愣了愣,“你在瞧什么?”   张斐道:“司马学士在此,不是在为那些准备去往河中府学习公检法的青年才俊送行的么?”   “?”   司马光咳得两声,带着一丝愧疚道:“这并非是我有意拖延,我其实是在为你着想。”   张斐一本正经道:“愿闻其详。”   司马光尴尬地瞧他一眼,也是认真地解释道:“我之所以未来得及派人去,那是因为我想挑选出一批才华、品行上佳之人,防止公检法里面出现害群之马,毕竟你一个人在河中府,也看不过来,若是去了一些心术不正之人,很可能会使得你的努力付诸东流。   而品行上佳之人,纵有错误,也不会破坏公检法。其实这人选原本也已经定下了,只是后来我又听说,你自己培养了一批人才,故此我将那些人派去了青州。”   “原来是这么回事。”张斐稍稍点头,然后道:“我完全赞同司马学士所想。”   “真的?”   司马光自己都不相信。   张斐非常严肃地点点头道:“真的。对于公检法而言,天赋只是其次,关键是严谨、品行。这也是我从河中府得来的经验,河中府法院学的学生,天赋是远不如蔡卞他们,但他们同样也能够做好这分内之事,只是需要耐心和虚心。故此我建议往后公检法在人选方面,都应该如此。”   司马光见张斐也不像似在开玩笑,不禁感到十分宽慰,真是理解万岁,笑着点点头道:“难得你能想得这般透彻,我是甚感欣慰啊!”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那司马学士为何在此?”   司马光神情一滞,突然激动道:“我在这里,当然是为了等你啊!”   “等我?”   张斐顿时受宠若惊道:“张三何德何能,敢劳司马学士来此相迎,张三真是愧不敢当啊!”   司马光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说,你怎么不明年才来。”   “呃。”   张斐讪讪道:“我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让我回来,我那边的事,都还没有处理妥当。所以。”   “行了,行了,这怪不得你!”   话说至此,司马光左右瞄了眼,突然一把抓住张斐的袖子,“咱边走边说。”   便是拉着张斐上前。   许芷倩只能吩咐龙五驱车,慢慢跟在后面。   张斐问道:“怎么?青州那边遇到麻烦了吗?”   “这不都怪你小子。”司马光哼道。   “司马学士明鉴,我来信是说,京东东路必然出问题,但没有说让公检法单独去青州啊!”   张斐是一脸委屈道。   司马光道:“你以为我想,这不都是让那王介甫给逼的,况且,若是公检法离了你就不行,那还有什么必要推行下去吗?”   张斐点点头道:“这事我已经听说了,但我只是想说,青州的问题也不能怪我啊。”   “不怪你怪谁。”司马光道:“你那判决,根本就无法执行,范纯仁他们要是这么判,即便官府愿意赔偿,青州财政必然会出大问题,到时人人都会指责,这都是公检法导致的,后果不堪设想。”   张斐道:“司马学士,我一个人在那边,只能做到如此。”   司马光道:“我没说你做的不好,恰恰相反,是你做得太好,可是其它皇庭也得遵循你的判例,但问题是他们做不到,财政什么情况,你难道不清楚,这怎么去赔偿。”   张斐紧锁眉头道:“其实当时我也是利用新政,才获得如此成功,因为当时元学士去到那边,也追求在河中府立足,他偷偷借我的判决,去团结那些官员,后来我又去跟他私下商量,先将解决问题方案商量好,我再去判的。”   他与元绛的勾当,是不需要瞒着司马光的,他在京城就这么干过,他是一个卧底,他跟王安石的关系,也从未破裂,司马光也是知道的。   司马光心里也清楚,道:“青州知府是支持公检法的,但财政开支就那么多,公检法此去,已经占得很多开支,根本就拿不出钱来赔偿。”   张斐道:“其实我跟元学士能够成功,关键不在于配合,如果让那蔡知府跟我配合,也是很难成功的。”   司马光忙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因为蔡知府并没有改革权力。”   司马光疑惑地看着张斐,“也就是说司法改革当真离不开王介甫的新政?”   “不是离不开,而是不应该离开。”   张斐道:“司马学士可还记得我提过的法家之法和法制之法?”   司马光点点头道:“当然记得。”   张斐道:“法制之法只是法家之法中的一部分,而这一部分就仅仅是司法权力,不涉及其它任何事务。   换而言之,司法改革,就是从法家之法中,将这一部分权力给抽出来,形成政法分离,亦或者说司法独立。公检法只是为了确保这一点,因为旧司法制度,是无法从法家之法中,抽离出司法。   区别仅在于此,其余的是大致相同,公检法和旧司法制度都是遵循《宋刑统》,求的是也公平、公正。   但是在国家看来,这还是一个整体,缺一不可。”   司马光皱眉道:“也就是说,我们之前输在,错误的将法制之法和法家之法弄混淆,认为法制之法也能够解决这些问题。”   张斐道:“或者说,你们是拿着法制之法,当法家之法在用,这不但会出问题,同时也是在破坏法制之法。”   “哎呦!”   司马光一拍脑门,顿时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青州会问题频出,公检法只能是纠错,但怎么改,那属行政权力。   一旦公检法拥有行政权力,就成法家之法,那些人就是将法制之法当成法家之法在用,认为不要新政,光凭法制之法,就能够解决问题。   可事实上法制之法压根就没有这权力,青州的困境就在于此。   其实那范纯仁也困在其中,他要求裁减官员,这是对的,但这不是庭长该考虑的事,那都属行政,庭长只需要考虑该怎么判决。   张斐在河中府是一直谨守这一点,这就是为什么,翻开财政报告,全都是新政的功劳。   想通之后,司马光就更加着急,这一步已经走出去,收也收不回,问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张斐沉吟半响,道:“在来的时候,我也有想过,目前可能就只有一个办法能够破局。”   司马光忙问道:“什么办法?”   “比谁更烂。”   “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比谁先死。”   张斐道:“据我了解,其实青州本身并没有太多问题,问题都集中在公检法,但是京东东路不同,在信上我已经说过,京东东路官员的所作所为,就押上全部家当赌这一把,坚持不了太久,青苗法的弊端就会暴露出来。这样,王学士就会上门求助,那我们就能够趁机解决青州的问题。”   司马光道:“可如今看来,是我们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张斐道:“青州押着不判,当然是坚持不下去,让钱庭长他们判就是了,一个个判,暂时是影响不了财政,同时还能收获民心,只要对方先出问题,我们稳住就是赢。” 第六百四十七章 形势比人强   慌!   司马光有点慌。   本次竞争,原本比得是谁得制度更加优秀,哪知道张斐刚回来,这画风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直接开始比烂,看谁先暴雷。   这大起大落,着实有些难以接受啊!   这也有违他的政治理念啊!   亦非君子之争。   但形势比人强,这政法分离,导致司法不能干预行政,但问题的本身,又是在于行政制度方面的缺失,范纯仁他们可以轻易的做出非常公平、公正的判决,可是,怎么去执行这些判决?   虽然拖欠军饷,高利贷,都是律法所不允许的,但恰恰又是制度所默许的。   假设在河中府,元绛不调整政策,张斐那些判决怎么执行?   直接派法警去仓库里面抢么?   最好的方式,当然是公检法判了,然后官府就做出调整,但现在的问题是,青州官府是直接躺平,你罚,你随便罚,你罚多少,我赔多少,出问题你负责。   他们的理由也很简单,我只是一个执行者,我又无权改变任何制度。   司马光现在也想通了,他跟王安石是可以不共戴天,这是人与人的关系,但是司法和行政,是必须要配合,各司其职,这二者要是不共戴天,那这个国家就肯定完了,也是不可能的。   “唉。”   司马光叹了口气,“是我想得太过简单,我原本以为凭司法改革,肃清吏治,便能革除弊病。”   张斐道:“其实司马学士这么想,当然也是没有错的,只是司马学士忽略一点,就是吏治的腐败,是在于制度的不完善,而非是司法上的漏洞,那些吏有权无钱,这就是逼着他们去贪污受贿。”   司马光点点头,又问道:“也就是我们始终要与王介甫合作?”   张斐摇摇头道:“这一步不是错在我们没有追求与对方合作,司法是强调独立,而非是合作,我们是错在想用司法去直接干预行政,但这对公检法而言,又无异于自掘坟墓。”   司马光稍稍点头,突然偏头看向张斐,呵呵笑道:“上你这么多节课,还是未能弄明白法制之法和法家之法啊!”   张斐笑道:“思维习惯和行为习惯一样,都是非常难改。”   要真说起来,这场竞争,其实是他们保守派先挑起的,因为他们天真得认为司法改革可以取代新政,这无疑激怒了王安石。   如果是法家之法,他们这么想是正确的,因为法家之法就是一套以法为主的政治理念,儒家之法,就是一套以德为主的政治理念,这里面包括行政和司法,其实王安石的新政就是属法家之法。   但法制之法只是司法,不涉及行政,可以理解为从法家之法或者儒家之法中,将司法抽离,然后赋予到公检法的程序。   这个理念,听着很简单,就是政法分离,司法独立,但是要贯彻这一理念,其实是非常非常困难的,要做到司法独立,也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够形成的。   “对了,你此番回来,有什么安排?”司马光又问道。   张斐立刻道:“我的安排,就是听候安排。”   “听候安排?”司马光呵呵笑道:“你在河中府立下大功,就没有想过升官?”   张斐摇摇头道:“如今朝中局势这么复杂,谁还有空想着升官,能活着就行了。”   “哈哈!”   司马光大笑几声,“好吧,既然你要听候安排,那我就告诉你我的打算。这回是富公建议你回来,让你去立法会解释,也没有撤掉你陕西路大庭长的官职,所以,暂时先不给予你任命,到时再安排你进公检法。”   张斐点点头道:“这样也好。”   他心里非常清楚,如果他一回来,就安排他进公检法,那谁都肯定,他回来是为解决青州的问题。   虽然就是这么回事,但样子还是做一做的,也不能太露骨,毕竟司马光在皇帝面前给的承诺。   正当这时,一个仆从走了过来,向司马光行得一礼,又在其耳边说了几句。   司马光点点头,又道:“你让马车在前面的路口等我。”   “是。”   “什么事?”   那仆从走后,张斐便好奇地问道。   司马光笑道:“有人在前面等着你,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张斐稍稍一愣,道:“说真的,我也很久没有看过司马学士和王学士吵架了,这真是令人怀念。”   司马光当即瞪他一眼,“你小子可真是一点没变,唯恐天下不乱。”   张斐嘿嘿一笑,心道,这你还真是说对了。   等到下个路口,司马光便乘坐马车往旁边的小路离开了。   龙五也立刻驱车上前来。   “算了,我还得应酬一个贵客。”   “谁?”   许芷倩掀开车帘来问道。   “你猜!”   “王学士。”   “聪明!”   果不其然,再行得百步远,只见路边的茶棚下坐着一主一仆。   正是王安石。   张斐收拾心情,立刻装成一副极其虚伪表情,快步走过去。   “免了吧!”   王安石一挥手,站起身来道:“你不喜欢这一套,我也不喜欢,就不必多礼了。”   “!”   张斐尬笑几声,又将王安石偏头往后面的马车瞅着,他回头一看,“王学士,你在看什么?”   王安石小声问道:“司马君实躲在车里面的么?”   张斐没好气道:“车里面就只有我的两位夫人,司马学士在上个路口就走了。”   “他这是做贼心虚啊。”   王安石呵呵一笑,暗指司马光还是调张斐回来帮忙,又问道:“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张斐道:“差不多刚刚谈完。”   王安石手往前一扬,便往前走去,张斐也赶紧跟了过去。   “看来青州的问题非常严峻,不然的话,司马君实也不会赶到这里来等你。”王安石边走边道。   张斐点点头,神情凝重地点点头道:“确实也不太乐观啊。”   王安石突然偏头看向张斐,“我说你小子在这装甚么,这不都是你出得主意吗?是否乐观,你比谁都清楚。”   张斐神情一滞,嘴角抽搐了着,“这这不是王学士你先问的吗?”   王安石哼道:“我是想夸你,你这一招可真是又毒又狠,可不曾想,你竟然还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   你问的这么正经,我要太轻佻,你又骂我小人。张斐呵呵两声,“我也不想出这么歹毒的主意,这不都是拜王学士所赐吗?”   这回轮到王安石尴尬了,咳得几声,“其实也不能完全怪我,你在河中府所做的一切,我都仔细研究过的,得亏是你啊,这要是换成范纯仁、苏子瞻他们掌管司法,我这新法还能够执行下去吗?我是不得不考虑这些问题。   此外,最初也是他们先挑起此番斗争的,他们认为新政根本是多余的,那我又能怎么办?总不能让我坐以待毙吧。”   张斐没有做声,心想,你这是在跟我解释,还是在跟自己解释。   王安石偷偷瞄他一眼,语气一软:“不错,当初是应该听信你的建议,不应该那么莽撞,险些酿成大祸啊!”   反正也不是第一回 向张三道歉,他也无所谓啦。   张斐这才问道:“京东东路的情况也很糟糕?”   王安石点点头道:“你信中所说,是全部言中,但如果说只有执行不当,这我倒是还能够进行调整、弥补,但如果这都是对方的阴谋,那就非常麻烦。”   说到这里,他又夸道:“好在有你这一招围魏救赵,在青州给布下一个陷阱,让他们也自顾不暇。”   原来让司法改革单独去青州,就是张斐给王安石出得主意,他告诉王安石,京东东路有人暗中在火上浇油,想要挽救可能是来不及了,但是认输又是不可能的,只要王安石认输,那新法就完了,唯一的办法就是确保能够相互摧毁,也就是将司法改革拖下马来。   如此一来,双方就有谈判的基础。   王安石最初还是不相信,不可能这么严重,自己虽然将吕惠卿调回来,但还安排了章惇等人待在那边主持大局。   于是,他安排王安国前去,这王安国是他亲弟弟,但是政治理念,却偏向司马光他们,跟他也是搞不来。所以王安国是不会暗中与革新派的人通气,也就是吕惠卿他们,同时又不会出卖他,或者隐瞒他,毕竟是亲兄弟。   结果王安国的来信,跟张斐信上所言,是一模一样。   这就由不得王安石不信。   那章惇虽然能力出众,但毕竟他只是一个人,而其余的官员,都是在追求政绩,以及希望一鼓作气干掉公检法。   其实很多人压根都不在乎新法的成败。   张斐赶忙解释道:“其实青州一计,这也是我在河中府得来的经验,如果没有元学士与我配合,我不可能判得这么轻松。”   王安石神色一变,颇为严肃道:“但是青苗法也必须配合公检法进行调整。”   在这一点上,他和司马光一样,都是想证明,自己的理念才是对的,不是说少了对方不行。   张斐道:“其实青苗法并没有改,公检法也无权干预新法。”   王安石道:“虽说没有改,但也无大用。”   如今青苗法在河中府,虽然还保持王安石赋予的功能,但本质上已经改的是面目全非,重心全在盐债、盐钞,商贷上面。   “大用还会有的。”   张斐笑道:“若无青苗法赋予提举常平司借贷,财政不可能变得这么好。只不过这与王学士的初衷,是有些出入的。”   王安石皱了皱眉头。   其实最初他也认为,河中府财政增长,跟他多没有多大关系,青苗钱在那里,并没有发挥他想象的作用。   他最想证明,自己的理念是同样能够成功的,但是他忽略了一点,就是那些官员是想证明青苗法胜于公检法,而不是想证明青苗法能够获得成功。   看似差不多,但在执行的过程中,那就是天壤地步。   张斐知其所想,于是道:“王学士,根据我与元学士的研究,首先,青苗钱就不太适合河中府,那里的农夫连两分利都还不上,更别说一年两期。   其次,河中府的财政就是盐政,与其花精力去借贷,就不如从盐政着手,即便青苗法非常成功,到头来,这盐钞一发,也是不够看得。”   王安石却道:“我岂不知其理,正是河中府乃是特例,我才希望离开公检法,就如现在青州的问题,这又该如何解决?税务司是鞭长莫及,而且税务司在河中府能够成功,也都有依赖于盐钞,青州虽也有盐政,但还不到解州的一成,不解燃眉之急。”   要是河中府没有盐债、盐钞兜底,在收税前,就先撒了一波钱出去,可能很多人是交不上税的,尤其是那些隐户。这样一来,地主就可以发动百姓对抗税务司。   张斐不答反问道:“如果是王学士,认为该如何解决?”   王安石道:“如今新政即便过去,也不可能在短时日内,改善财政,这就无法解决青州当下的问题,为今之计,也只有缩减开支,但这又是难以做到的,否则的话,可能如今变法的就是司马君实。”   缩减开支,不就是节流,宋朝节流的方式非常简单,就是针对三冗动刀。   王安石也知道,但阻力太大,根本就做不到。   张斐没有做声,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   王安石眯了下眼,皱眉道:“你不会是打算借机削减官员?”   “当然不是,我也无权这么做。”张斐摇摇头,道:“但是王学士你有权力这么做。”   王安石听得后半句,差点喷张斐一脸,鼓着眼道:“你这不是让我与天下官员为敌?”   臭小子,还是一如既往的面目可憎,脑子里尽想着将我往火坑里面推啊!   张斐笑道:“如果王学士是被我们逼得了?”   王安石眨了眨眼,斜目打量着张斐,突然阴森森地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这事事关重大,我们可得好好谋划一番。”   “当然。”   原本驱车的龙五计算是可以回去赶晚饭的,结果司马光、王安石的热情,导致他们只能回去赶宵夜。   好在汴京是一座不夜城,这晚上入城,也是非常方便的。   与张斐第一回 来汴京一样,感觉真是两个世界。   入得城内,高文茵那社恐症顿时病发,可怜兮兮地坐在马车里面,瑟瑟发抖,不过小桃、青梅、李四他们却异常兴奋,其实他们都不太喜欢河中府那恬淡的生活。   真是太无聊了。   而此时汴京要比以前要更加热闹,是灯火通明,车水马龙,但是马车依旧能够慢步前行,而这都是公检法带来的。   因为更有安全感,不怕赚点钱,就被官吏敲诈,亦或者被抓去当衙前役,是全民都放开手脚赚钱。同时交通法,又严格规定马车和人各走其道,最初大家都不适应,但罚了十几次后,大家渐渐适应了。   回到家时,已是二更天,原本早就该休息的许遵父子,得知张斐他们今日回来,不但没有睡,连晚饭都等着的,得亏张斐早早派人来通知他们,可能晚点到,不然的话,非得担心死,毕竟张斐当初一出门就被刺杀。   见到他们终于回来,许遵他们是长松一口气,这一家人团聚可别提多开心。   之前还舍不得河中府的高文茵,这回见到穆珍他们,整个人也都放松下来,也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三个女人一桌,加上青梅、小桃,叽叽喳喳说个不听。   这边许凌霄也是抓着张斐问个不听,这两年,虽然张斐不在汴京,但处处流传着他的传说。   得到第一手消息的许凌霄,明儿就有跟朋友吹牛皮的资本。   倒是许遵没有怎么做声,默默听着儿子与女婿的闲聊,等到吃完之后,张斐又跟许遵来到书房,泡上一壶上等的香茗。   “当初你去的时候,我是担心不已,可如今你回来了,我这更是忧心忡忡啊。”   许遵放下茶杯来,是苦笑地直摇头。   张斐道:“司马学士、王学士已经跟我说过朝中的局势,岳父大人请放心,小婿已有计较。”   许遵笑道:“你能这般从容,那是因为官家信任你。”   张斐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确实!没有皇帝的支持,他可不敢这么干。   许遵又道:“不过你此番回来,我就打算退下来了。”   张斐愣了下,“这是为何?难道是担心我们翁婿都在公检法,引人非议,为求避嫌?可是这在我大宋,不是很正常吗?”   许遵不答反问道:“你可知道,这两三年来,多少人弹劾你吗?”   张斐讪讪道:“据说是有几大箱子。”   许遵又问道:“那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弹劾老夫吗?”   张斐眨了眨眼,赶忙起身,拱手道:“小婿连累了岳父大人,实乃不孝!”   “行了行了。”   许遵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懂礼了。”   “呃。”   “坐吧!”   “是。”   待张斐坐下后,许遵又道:“我自入仕以来,可也没少被弹劾,我倒是不担心自己,凡事我都做到问心无愧,但是我担心会连累你啊!”   “岳父大!”   “听我说完。”   许遵抬手制止张斐,又道:“如今的争斗,并非是为心中抱负和理念,而是为求利益,他们现在就是要致你于死地,而他们惯用的伎俩,就是不断地造谣、诬陷,攻击你,攻击身边所有人,当年范公都未能幸免。我若继续待在检察院,只会成为你的负担。”   张斐忙道:“岳父大人在检察院,是能够给予我很大的帮助。”   许遵摆摆手道:“检察长可不是一般职位,出错的可能性非常大,稍有疏忽,就会让他们抓住把柄的,到时必然会连累你。近一年来,我这病假都请了大半年。”   检察长不是一般的闲职,那就是处在旋涡中心的,关键他在律法上,也不是那种安分的人,常立奇以自鬻,当着他自己也难受,不管他想干什么,总是要考虑到张斐。   张斐认为如果因为自己,让许遵退下来,这不太好,关键还有个许凌霄在,难道也让许凌霄为自己让道吗?这真是太自私了。思索半响后,他道:“岳父大人,要不这样,你去立法会。”   “立法会?”   许遵愣了下。   张斐点点头道:“如今的立法会纯属研究性质的,同时又有富公在,他们想抓岳父的把柄也是很难。”   许遵问道:“在立法会能够帮到你吗?”   张斐笑道:“岳父大人在哪里都能帮到小婿,只是小婿认为,岳父大人不要辜负自己的才华和抱负。”   许遵愣了下,突然指着张斐,呵呵道:“你小子。”又思索一会儿,点点头道:“好吧,就依你意。”   司马府。   吕公著、文彦博、富弼今儿也是一直等着司马光回来。   今日要不得到答案,他们也睡不着啊!   “有道理!有道理啊!”   吕公著是若有所思道:“法制之法,法家之法,当时一听就明白,可真到想问题时,却还是混淆不清。”   文彦博眉头紧锁道:“但张三也忽略了一点,就是王介甫认为他的新政是法家之法,他是能够决定一切,这与我们必然会发生矛盾。那吕惠卿若在青州,他能配合纯仁的判决,这简直就是异想天开啊!”   司马光笑道:“看来文公还是未能悟透其中之理啊!”   文彦博问道:“此话怎讲?”   司马光道:“法制之法遵从的只是律法,而不涉及其它任何决策,就拿河中府的情况来说,张三并没有制止青苗法,但是元绛也不会傻到去强迫他人借贷,吕惠卿不会配合纯仁的判决,那也是应该的,我们不需要他的配合,但他若逼迫他人借贷,公检法就可以抓他。故此,我们只求能够各司其职,不需要合作和配合。”   文彦博道:“那青州的问题又该如何解释?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还是需要与对方合作。”   司马光叹了口气:“其实也不是合作,只是我们有错在先,企图用司法去干预行政,故才有此困境,如今只是利用青苗法的弊政,让事情回到原本的方式。”   文彦博捋了捋胡须,似还没有转过这个弯来。   从法家之法跳到法制之法来,这确实有些难。   吕公著突然道:“也就是说,还是让范纯仁那他们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不用顾忌太多。”   司马光点点头,“但还是顾全大局,不要太急,免得到时王介甫也处理不过来。”   富弼若有所思道:“如果这么规定的话,那这立法会将会变得至关重要。虽然公检法不需要听命于立法会,但是立法会却能决定,公检法所需要遵从的条例。”   文彦博瞧了眼富弼,稍稍点了下头。   根据立法会的组建规则,王安石和富弼都控制不了立法会,只有一人有这权力。   那边,吕惠卿也一直在等着王安石,他心里也在纳闷,王安石怎么没有让他去,而自个跑去了,都未有通知他们一声。   等到半夜,终于见到王安石来了,他是立刻起身。   “恩师!”   “你当真确定京东东路的青苗法执行的没有问题?”   面对王安石的质问,吕惠卿愣了愣,“没有什么大问题。”说罢,他又立刻问道:“张三说了什么?”   王安石低声道:“在我之前,司马君实曾见过张三,要求他只管处理好青州事务,只要他能够处理好青州的问题,那我们就是必败无疑。”   吕惠卿骇然道:“为何?”   王安石道:“具体司马君实也未有跟张三说,但是司马君实坚信京东东路一定会出问题的,你现在立刻派人去调查。”   吕惠卿不禁大惊失色,忙道:“是,学生立刻派人去查。” 第六百四十八章 直面问题   翌日。   “啊还是俺们汴京热闹呀,那河中府可真是闷死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牛北庆嘀嘀咕咕地来到大门前,狠狠伸了个懒腰,又左右看了看,见那边街道上车水马龙,心中痒痒,“反正三郎又不在家,那俺何不去市集转转看,兴许还能够遇到李四他们。”   李四、小桃、青梅他们真是不顾舟车劳顿,大清早就约着出门卖菜,真是太怀念这汴京的繁华。   这刚准备出门,迎面就走来四个提着礼物的员外。   正是范理、陈懋迁、樊颙、马天豪等人。   “哎呦!是大牛兄弟,可真是好久不见。”   见到牛北庆,他们四人立刻都拱手问好。   到底仆凭主贵,如今张斐可是大庭长,已经落下他们好几个阶层。   “几位员外早。”   牛北庆拱拱手,又道:“不过你们来的可真是不巧啊!”   “三郎还在休息吗?”陈懋迁赶忙问道。   牛北庆摇摇头道:“三郎一早就被叫宫里去了,也没说什么时候回。”   这四人是面面相觑,这一回来,皇帝都急着见,真的是今非昔比啊!   四人只能悻悻而归。   拜访张斐?   就当下来说,可不是一件容易的活,昨儿还未进家门,就被司马光、王安石半道拦截,这回到家,又与许遵秉烛夜谈。   劳累了一日,连睡个懒觉的功夫都没有,今儿一早,皇宫是直接来人,将张斐给叫去宫里了。   真是的一口气都不让喘。   也可见当下的局势多么复杂。   皇宫。   由于天气已经转寒,赵顼也未有在那阁楼上接见张斐,而是在自己的书房。   他现在召见张斐,倒也不需要偷偷摸摸,如今张斐可不是一个小珥笔,而是陕西路大庭长,是他的臣子,而且河中府的成功,令人感到震惊,皇帝亲自接见,这是理所当然的。   “臣张斐参见陛下。”   “无须多礼!”   赵顼还是如以往一般,不跟张斐讲究这些繁文缛节,指着旁边的椅子道:“坐吧。”   其实宋朝大臣跟皇帝议事,几乎都是站着的,即便是单独面见。只因赵顼还是希望继续维持与张斐的朋友关系,这种关系对他而言,是弥足珍贵的。   “多谢陛下。”   张斐也习惯了,不客气,直接坐下,但见面前的矮桌上放着一些茶点。   赵顼又道:“如今天色尚早,先喝点茶,吃些糕点,待中午时,我们再好好喝上几杯。”   张斐故作诚惶诚恐道:“陛下如此款待微臣,臣真是受宠若惊。”   赵顼不禁笑道:“出门一趟,你这官场话术倒是学得不少啊!”   张斐讪讪一笑。   赵顼呵呵道:“这里并无其他人,朕还是希望跟以前一样,能够畅所欲言。”   “是。”   张斐点点头,心道,我以前可也没有畅所欲言。   赵顼又举杯道:“朕以茶代酒,祝你凯旋而归。”   张斐赶忙举杯道:“其实臣能够在河中府取得成功,全因官家的信任和支持,这杯该是臣敬官家。”   赵顼笑道:“你就莫要谦虚,如果有朕的支持,就能够取得如此成功,那朕就不用这般苦恼。这一杯必须是朕敬你。”   张斐也不在矫情,举杯相碰。   饮罢,赵顼放下茶杯来,道:“好了,论功行赏暂到此为止,现在朕要跟你论论这惩罚问题。”   “啊?”   张斐顿时双目一睁,心中慌慌。   赵顼神色一变,指着张斐道:“好你个张三真是神也是你,鬼也是你,还将朕给拉下水来。”   哇,这真是教科书般的变脸,你丫当什么皇帝,怎么不去演戏啊!张斐愣了愣,旋即一脸委屈道:“官家本在水里,这拉下水又从何说起啊。”   赵顼错愕道:“你说甚么,朕本在水里?”   “潜龙勿用,这龙当然是在水里。”张斐嘿嘿道。   赵顼这才反应过来,哼道:“原来你这潜龙勿用,就是指暗中使手段,煽风点火,火上浇油?”   张斐忙道:“这可不是暗中使手段,只是将可预见的风险控制在手中。而且,之前我写过信给王学士,只是王学士并未采纳,如果任由其发展,就怕到时收不了场。”   赵顼呵呵问道:“是先生不采纳,还是你知道先生是不会采纳的?”   张斐嘿嘿一笑,“这不都一样吗。”   赵顼突然笑意一敛,“不过先生没有采纳的你建议,在朕看来,也不无道理,你在河中府虽然非常成功,但朕也认为并非是公检法的成功,故此范纯仁他们在青州面临困境,朕也并不觉意外。”   他对于张斐在河中府做的一切,真是了如指掌,他认为张斐还是用传统政治手段,取得的成功,也就是在于权力,而非是公检法这项制度。   张斐笑道:“官家这么想,其实也没有错,河中府的公检法,确实尚未取得成功,这都只是我个人的成功,因为之前我在河中府所有的行为,都不过是在建设公检法,这公检法都还未建成,自然也不能发挥它该有的作用。”   “建设公检法?”赵顼顿时皱了下眉头,听着好像是有些道理,他就是去建设公检法,既然是在建设中,理应发挥不了作用。   张斐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汴京已经证明公检法作用。”   “汴京?”   赵顼疑惑地看着他。   “是的。”   张斐点点头道:“我虽然没有看过汴京的税入,但我敢笃定,汴京的税入是在与日俱增。”   赵顼听罢,并不多想,立刻将门外侍从叫进来,吩咐侍从将汴京近两年的税入账目拿来。旋即以后又向张斐道:“朕不得不承认,近几年一直在关注河中府,倒是忽略了这汴京。”   说着,他稍稍一顿,“但是河中府的财政增加,多半都是因为盐债、盐钞,也并非新政所带来的,而是你的功劳。这可不适用于当下的青州。”   青州的失败,使得很多人都在反省,这公检法到底是不是出路。   如果说离开张斐就不行,那足以说明这项制度不行,全都是张斐的个人能力。   张斐点点头道:“官家所言不错,公检法并不能解决青州的问题,而青州的问题,也并非是公检法所导致的。虽然公检法去之前,青州是相安无事,只是有人借这些问题,去打击公检法。但也由此可见,这些问题其实是一直存在的。”   赵顼问道:“什么问题?”   “三冗。”   张斐道:“为什么会拖欠军饷、工薪,为什么百姓会借高利贷,原因都在于财政不足,而财政不足的唯一原因,就是三冗所致,其实王学士的新政,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最多也只能延缓财政危机,而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财政危机,他得多会赚钱,才能跟上恩荫、科考扩张的脚步。”   赵顼猛地一怔道:“所以你此番计划的最终目的是裁官?”   张斐嘿嘿道:“否则的话,我又岂敢让官家花这么多钱,这必然是要给官家带来足够的回报。”   他说得倒是轻松,但是赵顼听得却是微微有些冒汗,“你可知道这一步有多么凶险吗?”   这个不是新鲜问题,天下人都知道,要能干,他早就干了,都不需要王安石变法了。   “这我当然知道。”   张斐点点头,又道:“但这就是病根所在,我们不能掩耳盗铃,忽视它的存在。如果我们不能正视这个问题,那问题只会变得愈发严重。   这就好比有一头饿狼盯着官家,办法就只有两个,冒死杀掉这头饿狼,亦或者,就像现在这样,请王学士到处去找肉,天天喂饱这头饿狼,以保自己性命无忧。   也许在官家或者王学士看来,这只是权宜之计,但这么做肯定会导致一个结果,就是这头饿狼变得越发强壮,越发贪婪,索要的越来越多,而这过程中,官家是在不断耗费精力去寻肉,对于官家而言,这是一个此消彼长的过程,情况只会变得愈发恶劣,不会变得好转。”   越往后拖,处理冗官就肯定越难,因为官员肯定是越来越多,阻力就肯定是越来越大,仁宗时期比真宗时期的官员直接翻一倍,阻力至少翻一倍,肯定还不止。   赵顼心里也清楚,但他也很无奈,问道:“所以你认为,如今已经到了冒死一战的地步?”   “当然没有。”   张斐摇摇头。   赵顼错愕道:“那你在说什么?”   张斐道:“那得看官家如何去理解冗官的问题。”   赵顼好奇道:“冗官就是冗官,还能如何理解?”   张斐笑道:“官家认为冗官的问题,就是官员太多,财政负担不起?”   赵顼点点头,反问道:“不是吗?”   张斐点点头道:“是,但这只是一种很肤浅的理解。”   “嗯?”   赵顼皱眉看着他。   张斐忙道:“我的意思是?”   赵顼手一抬,“行了,你也不是第一次讽刺朕,如果这是肤浅的理解,那朝中大臣也都很肤浅。你就说说你那高深的理解吧。”   “是。”   张斐点点头,马上又摇摇头:“不,其实也不是高深的理解,只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此事。”   “快说。”   赵顼的好奇心还真被张斐给勾上来,这事还能有别得理解。   张斐道:“同样是酒楼,马行街的杨楼只有三十余个酒保,但白矾楼却有上百个酒保,敢问官家,白矾楼冗酒保吗?”   赵顼愣了愣,“白矾楼规模那么大,养上百个酒保,这很正常,这谈不上冗。”   张斐道:“可见冗的意义不在于多,而是在于无用。如果白矾楼那一百个酒保里面,八十个天天好吃懒做,又不做事,那才是冗酒保。但如果这一百个酒保能够创造高于他们工薪的价值,再多一百个也不冗。”   赵顼微微皱眉道:“但是酒保与官员不能一概而论。”   “当然不能。”   张斐道:“官员们都得到良好的教育,都算是人才,给他们这么高的俸禄,其实也是应该得,只是我大宋每任君主都太过仁慈,却不要求他们每个人都创造出高于自己俸禄的价值,故而才有这冗官之祸。”   赵顼道:“所以你不是要真的裁官,而是要那些闲赋的官员干活?”   “那也不是。”   张斐摇摇头,道:“其实就是给予他们一次机会,亦或者说,给予官家裁官的一个理由,如果他们能够发挥自己能力,创造出更多的价值,那自然留着他们,可若他们做不到,那就可以裁掉他们,到时也就名正言顺。”   赵顼思索一会儿,道:“这官员不同商人,他们能否创造出价值,并非那么容易判断。”   张斐问道:“官家认为税务司的官员可否创造出高于其俸禄的价值?”   赵顼立刻道:“那当然能。”   他现在对税务司爱的滴油。   真是赚钱利器啊!   张斐又问道:“官家认为公检法的官员可否创造出高于其俸禄的价值。”   赵顼也点点头,旋即道:“你的意思,将那些官员招入这些部门?”   张斐道:“这是一种思路,因为目前公检法需要大量的人力,尤其是识数认字的。还有就是王学士所提倡的理财理念,只不过王学士的目光都是锁定在大宗商品,如税、盐、茶,等等,导致王学士还忽略了一些细节。   官家还可以开设一些可以直接盈利的官署,比如说学院,又比如说面向全民的医院,这些都是百姓所需要的,能够直接产生价值。   而据我所知,许多闲赋的官员,其实都有这方面的能力,而这些能力都是可以转化为金钱的,到时他们不但可以自己养活自己,朝廷才能从中分一杯羹去。如果他们不愿意的话,那就让他们滚,官家也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   赵顼点点头,“不错,目前朝廷财政困难,故此需要赚钱,而赚钱需要人才和人力,朕不是没有人,只是没有用好他们罢了。”   “正是如此。”   张斐点点头。   赵顼又问道:“那公检法在其中发挥怎样的作用?”   张斐道:“若是直接宣布这么做,必然还是会引来许多人对官家的不满,这可能会破坏国家的稳定。公检法的作用,就是给予官家一个非常合适的理由。”   正当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进来!”   但见一个侍从入得屋来,“启禀官家,账目已经拿来了。”   “拿过来。”   “是。”   那侍从将账目递给赵顼,便又在赵顼的示意下,退了出去。   赵顼仔细看了看近两年汴京的税入,不禁抬起头看向张斐,惊讶道:“你说得不错,这两年汴京的税入都在增加,每年大概能够增加十分之一,且其中九成增长都是来自商税。”   “那是因为汴京还未完成税法改革,到时农税还会有一波增长,不过能够持续增长,肯定还是商税,因为土地就那么多。”   “你之前就与朕说过,若将重心放在商税上面,必然事半功倍。”赵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张斐道:“这就是潜龙勿用。勿用不是不用,而是要被动,亦或者隐蔽的发挥自己的力量,在大家都无法感知的情况下,去改变整个局势。   而当局势已经发生改变,并且还是在向好发展,大多数人都在从中得益,自然没有理由再去阻止。   虽然现在朝中很多人还是在反对公检法,但是没有人谈论汴京的公检法。”   赵顼连连点头道:“不错,虽然弹劾公检法的大臣年年都有不少,但都是涉及到河中府和青州,无人谈及汴京的公检法。朕明白了。”   似说得兴起,淡茶也无法满足内心的激动,他又看了眼天色,强行说道:“也差不多快正午,来人啊,备宴。”说着,他又向张斐道:“今日你我必须要喝个痛快。”   直到下午时分,张斐才带着一张微红的脸,从皇宫里面出来。   来到马车前,龙五目光突然往车厢里面一瞥。   张斐愣了下,便是直接上的马车,掀开车帘,拱手道:“吕校勘,别来无恙。”   吕惠卿不禁苦笑道:“本是无恙,可你这一回来,我这是彻夜难眠啊。”   张斐正欲开口解释,吕惠卿马上又抬起手来,“我只是说笑的,此事确实是我不够小心,才让对方有机可乘。”   “京东东路那么大,新法又推广地那么快,吕校勘又如何照看得过来。”张斐转口安慰了一句,躬身入得车厢,向龙五道:“送吕校勘回府。”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吕惠卿问道:“但是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张斐诧异道:“王学士没有跟你说吗?”   吕惠卿稍显尴尬道:“昨夜恩师在气头上,并未与我多说什么,不过我已经派人前去调查了。”   “原来如此。”   张斐又解释道:“其实具体司马学士也未有跟我说,他只是表示,那京东东路一定会出问题的,让我顾好青州之事。”   吕惠卿点点头道:“其实我知道青苗法在执行的过程中,是存在很多问题的,但这都是在所难免,还得需要慢慢去调整,通常来说,这是不会引发什么混乱,但如果背后有人操纵,那可就另当别论。”   他当然知道那些问题的存在,他就是要割富户的韭菜,不然这钱从哪里来,就那点点利息,哪里够看的,但是他认为,这都是在可控范围内,要知道京东东路大多数官员、乡绅可都是支持青苗法的,只因他们更排斥公检法。   但如果司马光他们暗中操纵这些问题,这就非常可怕了。   吕惠卿马上又道:“而我之所以会忽略这一点,那是因为我对司马学士了解,他应该不屑于用这种手段。”   张斐愣了愣,问道:“吕校勘不会认为这是我出得主意吧?”   “当然不是。”   吕惠卿赶忙解释:“我只是感到非常后悔,没有想到司马学士也会使这种卑劣的手段。”   张斐摇摇头道:“其实这也谈不上卑劣。”   吕惠卿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不答反问道:“据我所知,许多人都在弹劾青苗法增加百姓的负担?”   吕惠卿点点头。   张斐又道:“可见他们一直都知道这些问题的存在,只是由于非常零散,故而得不到朝廷的重视,他们只需要将这些问题集中起来一块爆发,朝廷就不得不重视。”   “这倒也是。”   吕惠卿稍稍点头,“难怪司马学士当初信心满满,原来他早已经是胜券在握。”   如果胜券在握,还让我回来干嘛?张斐笑道:“好在王学士当初建议公检法青州,这一招可真是救了命啊!”   吕惠卿马上问道:“所以你也救不了青州?”   张斐道:“目前我刚刚回来,尚不清楚,我还得了解青州的具体情况,才能够做出判断。不过吕校勘请放心,如果京东东路的状况,得不到改善,我也不会去解决青州的问题,因为这对于新政太致命。”   吕惠卿道:“那如果我们能够改善京东东路的情况?”   张斐道:“那我也会想办法挽救青州的困局。王学士对我有恩,但司马学士对我也有恩情,而且公检法是基于我的法制之法,所以我只能做到利用公检法给予新政帮助,就像河中府那样。”   吕惠卿笑着点点头道:“你能做到如此,吕某已经是感激不尽。但你可有办法,解决京东东路的问题。”   张斐道:“我愿意提供帮助,但前提是,我得非常了解京东东路的情况。”   吕惠卿道:“那行,到时我得到具体情况,再来与你商量。”   张斐笑着点点头。   又谈得一会儿,马车来到吕府门前,吕惠卿便下得马车。   “三哥,我们是回家吗?”   驾车的龙五问道。   张斐似在思考什么,微微一怔,想得片刻,才道:“去律师事务所。”   “是。”   等到马车离开吕府后,张斐才吐出一口浊气,旋即自言自语地笑道:“我就是明摆着告诉你,我在吃两家饭,你又能怎么样。”   这吕惠卿表面上是来询问事情的缘由,实际上则是来试探张斐的,不过这在张斐的预计之中,毕竟吕惠卿并不知道,他曾今写过信给王安石,对他以后所怀疑,也是应该的。   张斐对此一点都不担心,毕竟他是光明正大吃两家饭,他哪怕是帮助司马光,吕惠卿也不能说什么,以前他经常帮忙,只要他不陷害王安石就行。   等到马车走后,但见一人从门内出来,真是侍御史邓绾,“是不是他?”   吕惠卿摇摇头道:“暂时看来不太像,还得看他以后的行为,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   邓绾疑惑地看着吕惠卿。   吕惠卿道:“就是他有办法,解决青州的困境。目前我们尚不知道京东东路的具体情况,以防万一,我们必须让青州的情况变得更加恶劣,让他也没有办法解决。” 第六百四十九章 姜还是老的辣   这吕惠卿对于张斐一直是有所保留的,因为张斐始终没有明确态度,而且在很多事情上面,他都是向着司马光的。   最最最关键的是,这屁股决定脑袋,如果没有公检法,张斐都难以在这里立足。   在吕惠卿的心中,与张斐更像似一种合作关系,而不是一个战壕里面的战友。   换而言之,如果有朝一日,张斐出卖他,他也不会感到震惊的。   当然,对于张斐而言,同样也是如此,就只是合作关系,他可不会听命吕惠卿。   可张斐跟王安石的关系,就不像跟吕惠卿的关系,因为张斐曾明确表示过支持新法,在王安石看来,张斐当然是属于自己人。   可要说信任,王安石也是更加信任吕惠卿的,此事没有告诉吕惠卿,也只是说张斐在信中,明言要求不要告诉任何人,这其中自然就包括吕惠卿。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青州这一步棋,显然是在坑公检法,这要是传出去,那张斐将会面临很大的危机。   王安石的性格,跟司马光也差不多,人家张斐是在帮他,他可也做不到转身就将张斐卖掉。   张斐在录事巷下得车来,是立刻赢得街上所有人的关注,大家纷纷上前来跟张斐打招呼。   无论来这里逛街的书生,亦或者是楼上的歌妓和嫖客。   这录事巷绝对是张斐的地盘,因为在他离京之前,他就已经是录事巷的灵魂人物,曾今这条街可是以青楼为主,是他来之后,整条巷子才变成珥笔街。   当然,最主要还是张斐令这条街的买卖获得更多的利益。   而如今,张斐是镀金归来,头顶大庭长的名号,而且他虽在河中府,但是他的事迹早就在录事巷给谈论烂了,再加上法制之法渐渐赢得许多年轻学子的青睐,故此大家见到张斐的热情是更胜以往。   看到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张斐也很是开心,不厌其烦地与大家一一打招呼。   这短短地半条街,张斐愣是走了小半个时辰,才来到自己的律师所。   刚到门前,就见陈懋迁、范理、樊颙、马天豪从店里行出来。   “你们都在啊!”   张斐又惊又喜道。   范理忙解释道:“今儿上午我们本想去贵府拜访,哪知大牛告诉我们,你去了宫里,我们就寻思着,兴许到时你会来店里看看,故此就在这里闲聊,不曾想,三郎你果然来了。”   樊颙、陈懋迁、马天豪则是赶紧向张斐道贺,庆祝他在河中府立下大功。   一番寒暄过后,几人入得店内,那些珥笔、茶食人也赶紧过来向张斐问好,对于他们而言,张斐可不是简简单单的老板,那更是祖师爷级别的,因为张斐还改变了珥笔和茶食人。   与他们一一打过招呼后,几人来到内堂坐下。   张斐先向范理问道:“范员外,这店里的买卖可还好?”   陈懋迁酸溜溜道:“这几年老范可真是吃饱了。”   范理很是无奈道:“老陈,我都说了多少回了,只是看着光鲜,其实多半利润都是让下面那些珥笔、茶食人给赚走了。”   “员外啊!”   张斐笑呵呵道:“这人不遭妒是庸才,由他们去说吧,你解释什么。待会悄摸摸告诉我,我这几年赚得多少钱,我最近无聊,打算买间宅子。”   陈懋迁顿时两眼放光,“三郎,这事交给我陈某人,定不会令你失望的。”   张斐笑道:“我还有的选吗。”   樊颙突然眼珠子一转,咳得一声,“三郎说得在理,只要公检法在,咱们赚多少钱,也没什么可怕的,有啥说不得的。就是,就是怕有朝一日,这公检法突然没了,那,那咱们可能就是一头头肥羊!”   这几个大奸商,眼神开始飘来飘去。   张斐呵呵道:“樊员外这话里有话啊!”   马天豪道:“我说老樊,虽然三郎现在已经是庭长,但也不会出卖咱们的,有啥可怕的。”   说着,他又向张斐道:“三郎,最近咱们可一直听到外面在说,公检法在青州出事了。”   陈懋迁他们也是纷纷点头。   张斐笑问道:“公检法就算出事,你们也犯不着紧张啊。”   “哪能不紧张。”   樊颙讪讪道:“自从有了公检法,咱们的买卖都是越做越好,其实哪怕挣的钱跟以前一样多,咱也睡得安稳啊。”   公检法的好处,他们商人可是最有体会,不用担心无妄之灾,也不用担心人家眼红,因为法制之法的理念,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   但也可想而知,一旦公检法没了,那些恶吏会反扑的多么狠。   张斐瞧他们一眼,沉吟少许,道:“你们在此担心,也是毫无意义的,得出一把子力啊!”   樊颙忐忑道:“不知我们能帮三郎什么?”   “不是帮我,而是帮公检法。”张斐道:“其实你们要做的很简单,就是将自己的买卖越做越大,赚更多的钱,缴纳更多的税,这就行了。”   几人听得一愣,疑惑地看着张斐,好似说——就这?   不用你说,咱也会这么干的呀!   至于交税,咱倒是想不交,但,但咱不敢啊!   税务司的业绩,可全靠咱们逃税。   张斐笑道:“一项制度好与不好,首先,就是看能否改善朝廷的财政,其次,就是百姓能否过得更好。你们过得好,缴纳更多的税,朝廷当然不会废掉公检法。”   陈懋迁点点头道:“听着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马天豪问道:“三郎,你此番回来,不是为青州的事?”   张斐摇摇头道:“不是,我这番回来,主要是跟立法会那边交代一下。至于青州的情况,我也略有耳闻,正如我方才所言,现在就看那边能否解决财政问题。”   马天豪问道:“那能否解决?”   “我怎么知道。”   张斐嗨呀一声:“你们就别瞎操心,做好自己的买卖吧。”   这几个人虽然不是官员,但哪个不是人精,心里笃定,张斐回来就是为了解决青州的问题,但见他这般淡定,也就稍稍放下心来,他让咱们安心做买卖,那咱们就安心做买卖。   这刚刚松口气,贪婪便开始上头。   樊颙又问道:“三郎,咱们东京的税法会不会也变得跟河中府一样?”   张斐反问道:“那员外是想变,还是不想变?”   樊颙憨厚地笑道:“变也好,不变也好。”   其实他是想变得跟河中府一样,虽然税可能会变多,但是他白矾楼每年因酒、茶、盐上供官员的钱,可比税要多得多,关键这其中是充满着不确定,这小命总是捏在别人手里,这感觉当然不好。   “这我也不大清楚,我不管这事的。”   张斐摇摇头,突然看向马天豪,“对了,四哥,你怎还在这里,我听樊大说,你不是打算去河中府吗?”   马天豪道:“我本是打算过去看看得,我和相国寺的人都已经出了汴京,后来又听说你要回来,我就让相国寺的人先去看看,我又回来了。”   陈懋迁道:“听说那边解库铺的买卖做得很大。”   张斐瞧这酸人,笑道:“大不大也是大家的买卖,大股东慈善基金会可是大家的。”   陈懋迁道:“如今要真单算的话,慈善基金会可能是东京第一店,这每年都得捐一两万贯出去。”   张斐问道:“那你们的买卖怎么样?”   马天豪笑道:“好了不少,但竞争也多了,反正比以前可是有趣多了。”   范理道:“这也都是拜公检法所赐,要是改成河中府的税法,相信竞争会更加激烈。”   樊颙按耐不住道:“话虽如此,但要不改的话,我们是既面临上面的管制,又要面对下面的冲击,还不如放开,咱们实力更强,要更占优势。”   陈懋迁哼道:“你白矾楼也就潘楼一个对手,光你那好几层的酒楼,就难以遇到敌手,可咱们不同,咱这买卖竞争本就非常激烈,要是再激烈,咱日子就不好过了。”   几人很快就争论起来。   这自古以来,唯一不会变的就是商人,因为商人天生逐利,唯利是图,如果规则发生变化,那么全世界的商人可能都会做出同样的反应,因为他们的目的是完全一致的。   公检法的出现,每个人都在根据自己的行业,做出调整,这都不用去教的。   张斐连问都懒得去问。   他只能带来规则,宏观上去改变,但是教不了他们怎么做买卖,不过这已经足够了。   如果没有公检法,你就是教他们怎么去赚更多的钱,他们也不敢学。   可有了公检法,不用教,他们也知道怎么去赚更多的钱。   原本张斐来这里,是想看看自己赚得多少钱,不曾想,马天豪他们都在,这个计划只能搁浅,不过从他们的争论,也知道目前汴京是个什么情况。   商业竞争开始变得愈发激烈,因为公检法是能够保障每个人的正当权益,这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关系户,小商人敢于向大商人发起冲击。   他们的买卖是越做越大,但受到的威胁也是越来越大。   如陈懋迁这种保守商人,就不太喜欢这种竞争,但如马天豪这种商人,就比较享受,至于樊颙么,由于实力强大,且酒楼的特殊行业,导致他的受到的冲击是最小的,他还是希望能够放开。   这吵着吵着,开饭了。   席上,大家倒是没有怎么争,又开始向张斐询问河中府的情况,因为河中府的昨天,有可能就是东京汴梁的明天,那么谁能掌握其中变化,谁将下一轮竞争中脱颖而出。   回到家已经是三更天,昨天半夜才回的家,今儿一早就被赵顼给叫去了,又是两餐酒,张斐真觉疲惫,倒在床上的瞬间,就直接睡着了。   但是第二日上午富弼的到来,令张斐赖床的美梦给破裂了。   “张三见过富公。”   见到富弼,张斐还是毕恭毕敬行得一礼,倒不是说,他就特别尊重富弼,只因富弼天生君子,以身作则,对谁都彬彬有礼,包括下人。   “无须多礼。”   富弼笑着点点头,又和蔼可亲地问道:“没有打扰到你休息吧。”   这必须打扰了呀。张斐心口不一道:“没有!没有!我一早就起来了。”   富弼瞧他双目微肿,显然是刚刚起床,只能笑了笑,这手往旁边一伸,道:“你别站着,坐吧,坐吧。”   “是。”   等到张斐坐下后,富弼便道:“当初老朽为求尝试你的法制之法,故意建议朝廷给予你判例权,不过你倒是一点也不客气,基本上每桩官司都在使用这权力,老朽都不得不怀疑,这《宋刑统》是不是要重新再写一遍。”   张斐忙道:“富公言重了,其实事实并非如此。”   富弼问道:“愿闻其详。”   张斐道:“关于这一点,我在之前就已经谈及过,也就是法家之法和法制之法的区别,同一条律法,如果律法思想不一样,给出的判决是截然不同的,我也没有修改任何一条律法,只是赋予原则和解释。”   富弼稍稍点头,又笑道:“关于这些问题,我就不详细问你,到时你自己去立法会做出解释。”   说着,他掏出一封文案来,递给张斐,“这是关于这两年立法会对你在河中府判例的一些争论,你先好好看看。”   “多谢富公。”   张斐赶紧起身接了过来。   富弼又问道:“那不知你何时能够大驾光临立法会?”   张斐迟疑了下,“一切都听从富公的安排。”   富弼沉吟一会儿,“这样吧,你先在家休息几日,好好看看大家所争议的问题,我去安排一下,到时再派人通知你。”   因为立法会不是一个固定的组织,若是要开大会,还得等到官员放假,组织起来,是比较麻烦的。   “行。”   张斐点点头。   富弼又问道:“那你此番回来,有什么打算?”   张斐讪讪道:“这种事哪轮得到我做主,不只有听候上面的安排。”   富弼只是微微点头。   张斐瞄了眼富弼,顿时反应过来,立刻拱手道:“晚辈当官不过两三年,未有这方面经验,若是富公愿意指点一二,张三真是感激不尽啊!”   富弼瞧他一眼,道:“依老朽拙见,以你的才能,即便是要升官,最好还是留在公检法,其余官署,可能并不适合你。”   张斐连连点头:“富公说得是,若让我其它官署,我也不会去的。”   这倒是一句大实话,他不待公检法,那他宁可辞官,让他去财政当官,铁定是一塌糊涂,他什么都不懂,他只能告诉他们一些先进的理财方法,但不能自己亲自下场,这思想和执行,完全就是两回事。   自古以来,就很少有什么大思想家,在执政上同样有着出色的表现。   张斐甚至连律师所都管不好,还都是范理在管。   同理而言,如王安石、司马光等人也懂得法制之法的理念,但如果让他们拿这个理念去审案,那肯定也是漏洞百出,是远不如蔡卞他们。   要知道蔡卞他们本就是天赋异禀,上了完整的课,还经过两年的历练,才出门独当一面的。   懂和做,那就是两回事。   富弼笑着点点头,又继续道:“而在公检法中,警署也不大适合你,剩下的就是检察院和皇庭,但老朽建议你去检察院。”   “检察院?”   张斐微微一愣,这倒是跟他想得有很大的出入,我以为自己肯定是去皇庭。   富弼瞧他一眼,知其所虑,微微笑道:“在检察院,你就不便于利用法制之法的理念来给出判决,因为检察院只能依照律法提起诉讼。”   张斐听罢,更是诧异,问道:“所以富公不希望再用法制之法的理念来判决?”   “并非如此。”   富弼摆摆手,道:“只因在河中府,你是差遣官,权力不小,你怎么判,他们都必须服从,充其量也只能在你判决之后,上奏弹劾你,而并不能借此阻止你的判决。   但京城可不比河中府,上面还有参知政事,还有平章事,还有大理寺、审刑院、刑部、御史台,你信不信,你在河中府的任何一个判例,要是放在京城,都难以执行下去,因为你是重新赋予解释和原则,他们就能够借此干预你的判决,即便最终判决下来,但也得拖很长一段时日。   而且,目前担任大庭长的是赵相公,你现在官阶不高,年纪也不大,最多只能跟吕嘉问一样,去下面的分庭当小庭长,你无法获得如在河中府一样的权威。   但是检察院不一样,据老朽观察,检察院反而更适合你们年轻人,敢冲敢闯,无所畏惧,反正判与不判是庭长的事,你当初能够获得如此成功,不也是凭借当初那股无所畏惧的勇气和智慧吗?”   张斐点点头,道:“其实我也更喜欢检察院,只是我岳父大人就是检察长,这!”   “这也是我推荐你去检察院的原因之一。”   富弼又解释道:“因为以你的资历,你也不可能在京城出任总检察长,但你可以通过你岳父大人,去间接掌控检察院。”   基于法制之法的理念,张斐无疑是最适合大庭长和检察长的人选,但上回朝廷亲自委任宰相赵抃担任大庭长,虽然目的是让开封府交出司法权,但是开了个这头,就证明这个职位,必然是要参知政事来兼任。   张斐就没有资格。   而庭长和检察长名义上不分上下的,那张斐肯定也当不了总检察长。   正好许遵是总检察长,张斐就可以通过许遵来掌控。   张斐纳闷道:“这不需要避嫌吗?”   富弼笑道:“在我朝父子同殿为臣的情况,多了去了,这清者自清,又何须避嫌。再说,如今有了公检法,若是他们认为你们翁婿私相授受,大可以去起诉你们,你们又怕什么。”   张斐挠着后脑勺,“富公言之有理。”   富弼又道:“还有,你现在今非昔比,弹劾你的人只会变得越来越多,也会包括你身边的人,许仲途肯定受到牵连,分开反而使得你们翁婿都畏手畏脚,在同一官署,反而不用为此担心。”   这倒也是一种解法。张斐眼中一亮,如果他们翁婿在一个官署,就不怕被人逐个击破,忙道:“之前我岳父大人也考虑到这一点,甚至希望从检察院退下来。”   富弼笑着点点头道:“老朽倒是能够理解仲途所想,但你现在太年轻,还是需要仲途的帮助。”   “是是是!”张斐连连点头,又拱手道:“多谢富公点拨,张三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无须言谢。”富弼道:“不过此事暂且不急,你若愿意的话,到时老朽会奏请官家。”   张斐稍稍迟疑了下,道:“晚辈倒是愿意,只是,正如富公方才所言,我若去检察院,只能依照律法去提起诉讼,这就无法使用法制之法的理念。”   富弼笑道:“这本也是老朽所顾虑,但正如你方才所言,同样的律法,基于不同理念,是能够得出不一样的判决,这并不妨碍你在诉讼中注入法制之法的理念。”   张斐尴尬一笑,“这倒也是,这倒也是。”   谈及完此事后,富弼便告辞了,张斐是亲自送至门前,等到富弼乘马车离去后,张斐才回过身来。   “啊!芷倩,你走路没声音吗?”   “是你太胆小了,在自个家也会被吓到。”   许芷倩抿了下唇,轻轻笑道。   张斐没好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之前的遭遇,第一回 被打就是在自个家。”   说着,他就往厅堂走去。   许芷倩快步追了过去,“张三,富公此番前来,是与你商量去立法会解释的事吗?”   张斐点点头,随手就将那份文案递给许芷倩,又道:“但这应该不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   许芷倩顿时一脸八卦地问道:“青州的事?”   “当然不是。”   张斐道:“这事我已经跟司马学士谈过,富公犯不着亲自再跑一趟,而且他也不会与我谈及此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啊!。”   许芷倩好奇道:“那是为了什么事?”   张斐眯了下眼,道:“富公希望我进检察院。”   “这是为何?”许芷倩惊讶道:“难道他对你在河中府的判决不满吗?”   她也认为张斐回来,肯定是升庭长。   张斐摇摇头,然后将富弼方才建议,告知许芷倩。   许芷倩听罢,连连点头道:“富公说得有理,京城可非河中府,你的判决但凡不符合《宋刑统》的疏议,肯定会有人质疑你的,这反而会变得更加麻烦,而这麻烦,又是你现在无法处理的。”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这我也赞成,但富公还有一点并没有说明。”   许芷倩道:“什么?”   张斐道:“就是要收回我的判例权,同时伸张立法会的权力。”   许芷倩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富公显然是支持法制之法的,但如果我在检察院,那我就不能直接使用判例权,我只能根据法制之法的理念去提起控诉,那么如何将改变当下律法的思想?   很简单,就是根据我的诉讼,立法会再依据做出调整,那么如何调整,该不该调整,这权力就都集中立法会。这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啊!”   要知道这个判例权,立法会本来也是没有的,是专门为张斐设立的,因为只有他懂,但这一个职位的安排,立法会直接将这权力给握在手里,而张斐就成为立法的一个辅助人员。   可见富弼这功力尚在。   许芷倩道:“但富公说得很对,你在这里使用判例权,可能会遇到极大的阻碍,还不如交还给立法会。”   张斐点点头道:“所以我也没有反对啊。只是,只是这检察院攻击性太强,不像庭长是被动的,这比较容易得罪人啊!”   许芷倩立刻道:“我倒是更希望你担任这检察长,将那些违法作恶之人统统都给定罪。”   张斐没好气道:“你可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许芷倩反驳道:“这怎么会是唯恐天下不乱,如果行使正义,都令人感到害怕,天下间可能也无任何事比这要更加可怕。”   张斐眨了眨眼,又沉吟少许,笑着点点头,“算你说得在理。不过。咱们也得约法三章,咱夫妻之间说归说,但你到时可别太冲动了,我们可不是乘凉的人,而是栽树的人,也就是,我们是争取正义,而不是行使正义。”   许芷倩欠身一礼,“遵命。大庭长。”   “咳咳!检察长。”张斐提醒道。   “呸!”   许芷倩道:“我爹才是检察长。”   “这倒也是哦。”张斐尴尬地挠了挠头,心道,那我检察院得担任一个什么职位?这可得好好想想。   许芷倩突然道:“这份文案你看过了吗?”   张斐笑道:“不用看,肯定关于皇庭让官府赔偿的争论。”   许芷倩不信,翻开一看,顿觉一丝尴尬,“你怎么知道?”   张斐道:“立法会大部分都是官员,他们肯定最关心这个问题,争议肯定也是最大的。”   许芷倩又问道:“那你能否说服他们?”   张斐笑道:“必须得。” 第六百五十章 内喜外忧   其实要真说起来,检察院是要更符合张斐的专业,但检察院的工作,是要主动去调查,然后提起诉讼,任何违法违制行为,检察院都应该介入,如果完全使用检察院的职权,这权力可不比御史台小,二者差别在于,御史台是不需要证据,可闻风上奏,而检察院还是需要证据的,但检察院是可以针对所有人,而御史台只是针对大臣。   在河中府张斐就是这么鼓励苏辙的。   可是,如今轮到他自己,这心里多少还是有一点点虚的,毕竟这里是京城,遍地的达官显贵,这里面的关系是盘根错杂,且多多少少都会牵扯到皇帝,这处理起来会比较麻烦。   无法做到像庭长那样,游刃有余。   但是,富弼的建议也非常对,当庭长可能会更加麻烦,因为检察院到底是主动的,在起诉之前,是可以进退自如,而皇庭就完全是被动的,回旋的余地就很少,人家告上门,你不可能不判吧。   这需要足够的权威压阵,在京城,张斐显然不具备这种权威。   可见凡事都有利弊,这就得看该如何取舍。   张斐也得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傍晚时分,许遵回到家里,张斐便将富弼的建议告知他。   许遵听后,倒也觉得富弼的建议比较合适,虽然张斐的城府是远胜于同龄人,但是他在官场到底没有多少经验,那河中府的官场跟京城比,是小巫见大巫,自己带他一阵子也不错。   翌日。   高文茵那比机械钟表还要准时的生物钟,在蒙蒙亮时,就准时的唤醒了她。   她一如既往地轻轻将爱郎的手臂从身上移开,可是下一秒那只大手就紧紧抱住她。   又听得耳边一声呢喃,“再睡一会儿。”   高文茵郁闷地撇了下小嘴,又小声问道:“你今儿有事么?要不要我待会叫你起床。”   张斐半睡半醒地呢喃道:“最近都没事,我也已经吩咐大牛闭门谢客,想睡多久都行,待会我们再做个早操。”   “没个正经!”   高文茵轻轻拍了下那意图作怪的那大手,眼波流转间,眉宇间透着几分难掩的羞涩,“三郎。”   “嗯?”   “我我可能有些不方便。”   “是月事来了么?”   张斐道:“不过好像还没到时候。”   别得他不记得,这事他可是记得非常清楚。   高文茵道:“不是的。”   “那为什么不方便?”张斐问道。   高文茵红着脸,声若蚊吟道:“我我可能怀上了。”   张斐愣了两秒,突然睁开眼来,只觉有一种做梦的感觉,问道:“你说什么?”   高文茵羞赧道:“我我可能怀了孩子。”   张斐道:“什么时候的事,你怎没有跟我说。”   高文茵道:“就是昨天,我突然感到有些不舒服,正好小桃也在,她怀疑我是有了身孕,后来又帮我诊脉,就,就说我怀上了。”   张斐皱眉道:“那昨晚你为什么不跟说?”   高文茵道:“昨晚你回来就睡着了,而且也不知道小桃是不是真的会诊脉,我不想让你空欢喜一场。”   小桃还有这技能?张斐眨了眨眼,突然又向高文茵道:“夫人,你可得答应我,生归生,可别有了孩子,就忘了夫君呀。”   高文茵好气又好笑道:“你瞎说甚么。”   张斐道:“你的性子,我可是了解的很,这是有可能发生的。”   “不与你说了。”   高文茵努了下嘴,转过身去,这眼中却满是喜悦。   有了这事,张斐当然睡不着了,赶紧起来,还装模作样地服侍高文茵起床,那粗手粗脚,惹得高文茵是一阵白眼,让他顾好自己。   洗漱之后,张斐便赶紧将小桃唤来。   正好这时许芷倩也来到厅内,见张斐这么正经,问道:“什么事?”   “等会再与你说。”张斐又向小桃问道:“小桃,你还会诊脉?”   小桃很是不爽道:“三哥,当初你雇我的时候,就没认真听么,我可什么都会一些,别得不说,那些稳婆会的,我也都会,所以三哥当时出得价,可是低了。”   她也是非常要强的,当初在白矾楼,同期的丫鬟那都是天价,就她是低价被张斐拿下,她对此一直很不爽。   张斐瞪她一眼:“后来不是给你涨了么。”   小桃赶紧赔个笑,当初那些丫鬟,可不如她。   才反应过来的许芷倩,带着一丝惊讶道:“高姐姐,你怀孕了。”   高文茵也不敢确定,眼睑低垂,轻声道:“小桃说得是的。”   张斐皱眉道:“但小桃毕竟不是专业的,我待会再找个人来把把脉。”   小桃激动道:“三哥,你怎能质疑我的能力,我可是白矾楼出来的,许娘子的喜脉,可也是我诊出来的,现在都已经确定了。”   “小桃!”   许芷倩轻轻跺脚。   小桃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捂住小嘴。   张斐不禁头都是大,偏头看向许芷倩,“什么情况?”   高文茵也是震惊地看着许芷倩。   许芷倩美眸乱飘:“我只是想等你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再告诉你。”   “你。”   张斐指着许芷倩,“你少在这里忽悠,我还不了解你,你肯定是想在京城先混个职位再告诉我,你要是怀上了,我不可能还让你当主簿。”   许芷倩赶紧否认道:“才没有,谁稀罕当这主簿。”   但底气稍显不足。   “有没有,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你肯定是完了。”张斐是直摇头。   许芷倩惊慌失措道:“你想怎样?”   张斐呵呵一笑:“我等会就告诉岳父大人去。”   “三郎。”   许芷倩顿时就怂了,拉着张斐胳膊,撒娇道。   没卵用!   告许芷倩的状,张斐绝不会手软。   中午许遵回来后,张斐就是各种告状,这珥笔的嘴,得有多么狠。   许遵听到这事,那股怒火,蹭的一下就上头了,指着许芷倩半天,最后憋出一句,“等孩子生出来再说。”   想骂,但又不太敢。   许芷倩本来已经做好挨训的准备,见还有这好事,不免还向张斐挑衅地眨了眨眼。   张斐嘴角抽搐了几下,权当没有看见。   其实张斐也不是幼稚这种地步,他只是希望给许芷倩一点压力,别工作的连身体都不顾了。   今儿上午,真是莫名其妙地双喜临门,不过仔细想一想,倒也合情合理,因为在河中府的最后半年,张斐基本上是半休假状态,这重心也从办公室转移到卧室,进攻稍微猛烈了一点。   不过张斐却是喜忧参半,两位夫人同时怀孕,这晚上该找谁去睡觉?   总不能找李四吧。   唉!   当然,这时候无暇思考这些,张斐马上将樊颙找来,这稳婆得配上,不过他也叮嘱樊颙,这事先别透露出去,他最近在准备功课,不想又被人来道喜。   这礼物收得,张斐都有些不好意思。   樊颙爽快地答应下来,当然,他也不会帮着张斐省钱,直接就给张家配上一个稳婆天团,这丫鬟加稳婆,共十四人。   许芷倩看到这阵容,差点都昏厥过去,这还能有自由吗。   好在张斐最近闭门谢客,可以在家陪陪她们,给许芷倩最好的安慰,就是跟他探讨一下去立法会解释的问题。   而张斐选择在这时候闭门谢客,就是不希望大家认为,他回来就是为处理青州一事。   所以他闭门谢客的理由,就是要准备功课,马上要去立法会作报告。   有模有样!   但是谁信啊!   大家还是盯着张斐的,可是这一连数日,张斐还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见任何客人。   这令大家都感到有些困惑。   难道说这小子真是回来作报告的?   不可能呀!   为什么他们会感到这般诧异,就是因为目前局势正在愈发恶化,革新派和保守派天天相互指责,相互弹劾,互扔黑料,吵得是不可开交。   再不出手解决,可能就来不及了。   而朝中的激烈斗争,其实也反应出京东东路以及青州的局势非常不妙,不然的话,两派也不会这么疯狂。   事实也是如此,此时已经开始进入收税的阶段,这是百姓一年之中,最为恐怖的时候,再配合当前的债务问题,可真是不要太妙啊!   青州!   在得到司马光的指示后,青州公检法开始针对所有百姓的诉讼进行公开审判,但结果却是越判越多,越判越复杂,仿佛都看不到头。   皇庭。   “怎么又来这么多诉讼状?”   钱顗又见孙固捧着一沓诉讼状进屋来,真是人都麻了,这没完没了啊!   他自来青州上任后,真是一天都没有休息过啊!   孙固无奈道:“这些都是那些地主因不服之前我们皇庭的判决,所提起的上诉。”   钱顗皱眉道:“他们凭什么不服?”   孙固道:“因为他们认为,百姓有钱交税,为何不能先还他们的钱。”   在高利贷官司中,他们还是遵循张三的判例,先将利息降到合法范围内,然后又在保障债务人生活的同时,每月还一些钱。   尽量确保双方利益。   根据这个判例的话,扣除生活费,其余的全都要还债,可是如今许多百姓手握税钱,那是先还钱,还是先交税。   这一点就产生争议。   那些大地主就认为,根据这个判决,这钱就应该先还我,因为判例中并没有写明交税优先,只是说先保障生活,交税可不是生活。   钱顗不禁眉头紧锁,判例中没这方面的解释啊!   孙固道:“现在那些大地主是拦着百姓不准他们交税,要求他们先还钱,而官府那边也在询问我们,此事到底该怎么办?”   钱顗紧锁眉头,“他们是在询问,还是成心在刁难我们。”   地主再强,也不可能有官府强,要不是官府在后面操纵,那些地主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拦着百姓交税啊!   检察院。   “王转运使,最近有不少漕兵上门起诉转运司,说转运司未有发他们的军饷,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范纯仁向面前一位身材高瘦,四十来岁的官员询问道。   此人名叫王居卿,刚刚在京东东路上任转运使,且是王安石那边的人举荐的。   有趣的是,京东东路治所在青州,转运司的总部也在青州,在青州两派可以说是短兵相接。   王居卿叹了口气道:“如今秋税未有收上来,这仓里的钱粮,都已经赔偿给那些士兵、衙差、刀笔吏,哪里还有钱给漕兵发军饷。”   范纯仁问道:“那当时转运使为何不说明这一情况?”   王居卿立刻道:“范检察长可别冤枉人,我们一早就跟范检察长解释过,之所以拖欠那些人的军饷、工薪,就是因为财政困难所至。   但是范检察长却还是要依法上诉,说什么要捍卫每个人的正当权益,完全不考虑我们官府的情况。”   范纯仁道:“这是我职责所在,事实就是你们确实有拖欠,我们检察院不可能罔顾事实,但是你们也可以在庭上说明你们的难处,皇庭到时也会酌情考量。”   “酌情考量?”   王居卿呵呵笑道:“这我可真是没有看出来。别说青州,全国各地地方财政是什么情况,你们心里难道不清楚吗?要真是能够酌情考量,就不应该打这官司,而是应该私下与我们商定。   你们公检法打着为民着想的旗号,将我们官府官员都塑造成恶人,我们要是不拿出钱来进行赔偿,那我们岂不是坐实这恶人的罪名,到时百姓都会心向着你们,你们这算盘打得可真是响啊。”   “王寿明,你少在这里含血喷人。”   范纯仁可是一个暴脾气,当即拍板起身,怒斥道:“你当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如果你们真心配合我们公检法,此事本不会闹到现在这种地步,你们是从未想过与我们沟通,我们说过,如果官府有困难,可以分期赔偿,但你们在庭上却表示马上履行赔偿义务。   然后你们就故意挪用军饷赔偿给那些士兵,以求让更多的士兵前来告状,意图搞乱青州,最终栽赃我们公检法?”   王居卿冷笑道:“你们检察院就是凭臆想来断案得吗?”   “多谢提醒。”   范纯仁道:“我们检察院立刻将会调查你们转运司,我还告诉你,纵使青州乱了,我们也要将你们绳之于法,你们休想得逞。”   王居卿拱手笑道:“那我恭候范检察长的大驾。”   言罢,他一甩袍袖,转身离去。   坐在一旁的刘挚,这才开口道:“看来他们是铁了心打算以财政来迫使朝廷,废掉公检法。”   范纯仁皱眉道:“事已至此,我们也退无可退。”   刘挚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范纯仁道:“原本我们也不打算清算旧账,但他们现在这么做,那也怪不得我们,我要查他们的账,看看这些钱到底是怎么用的。他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地方财政是什么情况,大家心里都有数,我就不信这里面就没有猫腻。”   还是那句话,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北宋得的可不是疾病,而是一种慢性病,如今身体已经是非常虚弱,而公检法无疑是一剂猛药,要用得好则好,要是用不好,可能就会加重病情,这虚弱得身体会承受不住。   更加要命的是,这些官员都知道北宋得的是什么病,有什么症状,有什么问题,故此他们的反击是非常精准的,处处打在改革派的软肋上。   由此可见,其实赵顼、王安石他们都判断的非常准确,河中府只是张斐个人能力得成功,而不代表公检法的成功。   当然,也不能代表青苗法的成功。   王府。   “学生无能,让恩师失望了。”   吕惠卿躬身一礼,很是羞愧地说道。   “这些就先别说了。”王安石是满脸焦虑地问道:“京东东路现在的情况很糟糕吗?”   吕惠卿直起身来,但又垂下头去,“确实非常,非常糟糕,根据目前打探来的消息,多地已经出现百姓拒绝归还青苗钱的状况,这其中包括自耕农、富户,甚至于那些大地主。”   王安石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吕惠卿稍稍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道:“最初是因为许多普通农户还不上钱,而他们都是从那些大地主、富户手中借来的。如今他们的债务已经到期,那些大地主、富户企图强迫他们还钱,结果遇到反抗,于是那些大地主、富户就求助于官府。   可由于涉及人数众多,当地官府为了避免激起民怨,于是并未给那些大地主、富户支持,反而是要求那些大地主、富户先还钱,但这又引得那些地主、富户愤怒不已,于是他们也拒绝偿还青苗钱。”   王安石怒斥道:“他们怎敢如此?难道他们拒绝偿还,官府就由着他们吗?”   大地主、富户才多少人,打他们,跟百姓也没有关系,引发不了民怨,该割就得割。   吕惠卿突然抬起头来,道:“这要是往常估计不会,但学生怀疑许多富户、地主背后都是有朝中大臣撑腰,故此他们才有恃无恐,据说官府怎么逼迫他们,他们就怎么去逼迫百姓。更糟糕的是,目前当地正在进行收税,许多人心一横,甚至都拒绝交税。还有!”   王安石皱眉道:“还有什么?”   吕惠卿道:“据说当地许多百姓选择逃亡,但是又有人听说,有一支百姓队伍正在向京城这边行来,估计是想来告御状的。”   “什么?”   王安石怒拍桌子,“他们这是想置新法于死地啊!”   “不过恩师放心。”吕惠卿道:“青州那边的情况,更不容乐观,学生也已经安排人去找一些百姓来京告御状,大不了就与他们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   王安石紧锁眉头,缓缓坐了下去,“这玉石俱焚,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他们就是希望利用公检法来阻挡我的新政。”   吕惠卿道:“不是新法与公检法玉石俱焚,而是我们与他们。”   王安石吓得一惊,抬头看向吕惠卿。   大哥,不至于吧!   吕惠卿语气坚决道:“若真的都闹到京城来,那总得有人要承担责任,我们唯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才能换取与他们谈判得可能。”   可见这京东东路的问题,要不与对方拼死一搏,也活不下去。   “谈判?”   王安石显得很是迟疑,不得不说,这老王的演技,真是不弱于张斐、赵顼。   吕惠卿点点头道:“如果京东东路的危机是他们操纵的,那只能与他们谈判,才能够平复危机。”   他虽然看着的,但有一点他也没有想到,就是青苗钱的债务,在底层是盘根错节,自耕农欠富户和官府的钱,富户欠大地主、官府的钱,大地主欠官府的钱,只要其中一环出问题,那就全爆,涉及到很多很多人,各个阶层的势力都被卷入,最终才会出现这么大规模的违债风波。   关键此时又正值收税之际,大家压力都大。   王安石稍稍松得一口气,“不错,为今之计,也只能这么做了,但如今我们与对方已经撕破脸,总不能我们先在低声下气,去找他们谈吧。”   吕惠卿道:“有一人可以帮我们。”   “谁?”   “张三。”   孟府。   “乱了!乱了!全都乱了!”   裴文手舞足蹈地冲入大厅,嘴里激动地喊道。   正在与谢筠谈论朝中局势的孟乾生问道:“什么乱了?”   裴文道:“整个京东东路都乱了,也包括青州在内。”   谢筠倏然起身,“怎么回事?”   裴文道:“原来司马君实他们说得全都是真的,京东东路各州官府都在借着青苗法敛财,这四轮下去,别说百姓受不了,就连很多富户也都承受不住,正好如今各州府都在进行征税,而根据规定青苗钱是随秋税一块上缴。许多人知道交了税,肯定还不上钱,还了钱,就肯定交不了税,横竖都是一死,索性就都不缴了。   而那些地主、富户一看百姓都不还钱,他们也不还钱了,由于违债人数太多,官府又不敢强逼,怕生出祸乱。”   孟乾生闻之不喜,又忙问道:“那青州呢?”   裴文道:“青州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转运司将军饷全部用于赔偿给之前的债务,结果更多人都领不到军饷,当地漕运都给停了,现在也是一团乱麻。”   孟乾生一拍桌子,激动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最好他们一块玩完。哈哈!”   其实大多数人既不喜欢新政,又不是喜欢公检法,只是迫于无奈,才选择支持新政或者公检法的。   对于大多数人,最好是他们两派玉石俱焚。   但这也只能想一想,因为在此之前,他们都认为还是会有个胜负的,故此他们才倒向新政,借王安石先干掉公检法。   不曾想,两边会同时出问题,还闹得这么大。   不敢相信!   这简直是在做梦!   裴文道:“如今我们可得赶紧火上浇油,争取将这事闹得更大,且看他们如何收场。要是收不了的话,我们在一块上奏,迫使官家废除新政和公检法。”   孟乾生直点头,“你赶紧去联系人,咱们好好商量一下。”   “是。”   “等等!”   谢筠突然道:“我们是不是忽略了一人。”   孟乾生问道:“谁?”   谢筠道:“张三。这小子一直还未露面。”   孟乾生捋了捋胡须,“照理而言,富公建议官家调张三回来,应该是为此事而来,可是这小子回来之后,闭门谢客,说是要准备一些文案,去立法会解释。”   谢筠道:“这小子可是狡猾的很,我们不得不防啊!”   孟乾生点点头道:“是要防,但是他待在家里不出门,那我们怎么防?”   “!”   谢筠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   裴文激动道:“这事跟咱们都没有关系,咱们只管将事情搅乱就行,何许担心那么多。” 第六百五十一章 立法大会   此时已入寒冬,虽然还没有正式放假,但要是以往,朝中大员基本上已经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问公务。   全都是下面的小官、小吏忙活着收税。   但是今年的寒冬可不一样,朝野上下,是无一人迟到早退,每一个人都非常积极的上班,甚至要比平时更加努力。   因为京东东路可就在京东路的边上,所以那边发生了什么,很快就能够传到京城来。   而当前的局势,对于朝中反对派而言,可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是决不能放过。   由于大多数反对派,都是躲藏在新政那边,故此他们是疯狂的攻击公检法在青州所作所为。   司马光那边的人,也没有办法,只能以牙还牙,疯狂地攻击青苗法在京东东路的所作所为。   火已经烧到这种地步,谁都没有退路,吵得天翻地覆,以至于赵顼也无法再装聋作哑,于是召开会议,询问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回禀陛下,青州的问题是本就存在的,公检法此去,不过是要纠正那些问题,有些困难,是在所难免的。但京东东路其余州县可不一样,那番混乱,乃是人祸所至。”   司马光率先站出来,禀报道。   王安石马上站出来,“陛下莫听此人颠倒黑白,青州本来相安无事,今年税入至少也能与去年一样,可公检法一去,立刻生乱,且又无天灾,这不是公检法的问题,又会是谁得问题?   至于说京东东路之事,那的确是人祸所至,但并非是青苗法所至,欠债还钱本是天经地义,以前青黄不接之时,百姓所受其累,是要胜于当下,但也无人生乱,可见此番动乱正是有人从中作祟,才导致如此。”   吕惠卿立刻帮腔道:“陛下明鉴,京东东路之乱,是在于青州之后,为何如此,很简单,因为公检法使得青州财政入不敷出,且今年秋税也有可能收不上来,但是众所周知,其余州府是欣欣向荣,财政与日俱增,故而引得某些人欲搞乱京东东路,转移大家的视线。”   “一派胡言!”   文彦博怒斥一句,“京东东路的危机,就是青苗法所至,你们强迫富户借贷,又糊弄本不需要借钱的百姓借贷,趁机盘剥百姓,故而闹得是民不聊生,怨声载道,你们怎还有脸推卸责任。”   说着,他又向皇帝道:“陛下若是不信,可派人前去调查,一问便知。”   邓绾道:“启禀陛下,根据御史传来的消息,确实有富户分摊青苗钱的现象,但并非是强迫所至,而是他们心有内疚,自愿帮助官府,富户从官府借得青苗钱,然后再给乡里所需要的百姓。文公不可能不知。”   文彦博掌御史台,当然知晓,但他也知道,这些御史都是支持新政的。   两方各执道理,在赵顼面前,又争吵起来。   “行了!”   赵顼恼羞成怒,一拍桌子,“都已经到这种地步,尔等还有功夫在此争吵,朕现在不想追究责任,尔等必须赶紧想办法,平息京东东路的问题,否则的话,休怪朕不讲情面。”   “臣遵命。”   龙颜大怒,他们也只能拱手领命。   未等他们直起身来,赵顼便已经愤然离去。   王安石和司马光站直身体,默契的看向对方,然后狠狠地互瞪一眼,争先恐后地出得大殿。   如许遵、陈升之、吕公著等大臣,则是忧心忡忡。   平息?   怎么平息。   而他们的忧心忡忡,也被孟乾生他们看在眼里,这眼中闪烁着喜悦之色。   此事要平息,非常简单,什么新规定全部废除,然后换一拨人上去,拨乱反正,平息众怒。   以往都是这么干的。   王安石的能力毋庸置疑,司马光在个人执行的能力上不如王安石,但是他的团队是远胜于王安石,他们要解决各自的问题,其实也不难。   难就难在,自己的对面都是彼此。   实力相当,权力相当,且都已经抓住对方的软肋,正在往死里捶。   当你权力压不过对方,你就没法解决这些问题。   之前,他们还有些忌惮张斐,但如今双方似乎都忘记张斐的存在。   因为张斐回京后,基本上是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此时,张家还是沉浸在双喜临门的喜悦中,只见一个魁梧汉子领着几个工匠在那廊道的路口上敲敲打打。   “豹哥!好久不见。”   这时,张斐走了过来。原来那魁梧汉子正是李豹,当初张家的重新装潢,也是李豹领着人弄的。   “哎呦!是张庭长,小人见过!”   “都老熟人了,就无须多礼了。”   张斐抬手打断他,又道:“倒是在这大冬天请豹哥过来干活,可真是对不住啊!”   李豹忙道:“张庭长言重了,我还得谢谢张庭长让兄弟们过个好年。”   一旁的工匠们也纷纷向张斐表达感激之情。   家里两个孕妇,凡事都得小心,在穆珍的建议下,张斐找来李豹他们,将那些台阶、门槛暂时铺平,或者降低高度。   顺便,也问问外面的情况。   在与那些工匠聊得几句后,张斐便与李豹来到廊道上。   “外面情况怎么样?”   “我们只是稍稍有一点动作,这局势就一发不可收拾。”李豹道:“而原因就在于,那些大地主也在煽风点火,他们借此将责任都推给百姓和官府,同时正准备进一步壮大自己的势力,这种混乱局面,他们往往都能浑水摸鱼,兼并更多的土地。”   “他们永远不会令人失望的,吃人是从不吐骨头。”张斐点点头,又道:“所以咱们也得小心一点,可别到时收不住了。”   李豹点点头道:“如果有官府的配合,那还是能够控制住局势,因为我们掌握了不少的债务,而且都是非常关键的。”   正当这时,牛北庆突然走了过来,“三郎,那吕校勘来了,俺说了不见客,可他偏说你一定会见他的。”   张斐点点头道:“他说得很对。”   书房。   “富公此番召你回来,到底只是为立法会,还是让你处理青州的问题?”   吕惠卿似笑非笑地问道。   张斐道:“主要还是为求处理青州的问题。”   吕惠卿道:“你一天到晚,坐在家里,就能处理好青州的问题。”   张斐苦笑道:“首先,我之前就说过,如果京东东路其余州县的问题,处理不好,同时青州问题得到解决,这对于王学士而言,是致命的。   其次,我一直在派人打听青州的情况,要处理起来并非那么容易,不在于问题多么复杂,而是在于阻力太大,不瞒吕校勘,即便现在让我当庭长,我也难以解决,毕竟当地的官员可不会像元学士一样配合我。”   吕惠卿对此深表认同,他也认为河中府的成功,关键不在于张斐的个人能力,他们是功不可没,毕竟他们一直在配合张斐,又问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张斐不禁苦笑道:“我要有办法,就不会闭门谢客,你们双方要是这么斗下去,谁也解决不了问题。”   吕惠卿道:“但是这种时候,谁也无法让步。”   张斐皱了下眉头,又看向吕惠卿,“吕校勘的意思是?”   吕惠卿道:“我也以为玉石俱焚,是大家都不想见到的。”   张斐苦笑道:“这可有点难。”   吕惠卿笑道:“对于别人或许如此,但是对于你而言,我相信并非那么难。”   刚刚送走吕惠卿,许遵便回到家里。   “那吕惠卿来过?”   “嗯。”   张斐点点头。   “他们也真是自作孽啊!”许遵不禁叹了口气,又道:“如今两地局势是愈发不妙,你打算何时出手?”   他当然知道,张斐回来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不管帮哪边,但你至少得动起来,可张斐如今天天在家照顾孕妇,可是,可是哪需要他照顾,最多就是聊聊天,解解闷。   张斐笑道:“岳父大人或许有些误会,我没有打算出手。”   许遵一愣,“你你没有打算出手?”   张斐点点头,“因为现在对公检法的一个非议,就是河中府的成功到底是公检法,还是我张三。如果我再出手解决这个问题,且不说能不能解决,即便能,那也是不打自招,对于公检法反而是毫无益处的。”   许遵道:“既然如此,那富公为何召你回来?”   张斐道:“上立法会做解释啊!”   “?”   许遵沉眉看着他。   张斐直点头道:“真的,日子都已经定下,过两天我就得上立法会做解释。”   根据当初的立法会建设,立法会只是一个临时部门,不是一个常设部门,它是由各地司法官员回京调任,以及各地赴京参加科考的学生组织成的。   这么安排,是因为各地情况不一样,不能以汴京的情况为准,去为全国制定律法,那十有八九会出事的。   毫不夸张的说,汴京就是国中国,这里的情况与其它任何一个州府不一样。   故此,立法会连个正式官署都没有,富弼常年是在家办公,偶尔去去政事堂,商谈一下国家大事。   故此此次会议的地点是安排在相国寺。   首先,当然是相国寺够大,能够容得下这么多人。   其次,因为相国寺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佛寺,它是背靠皇家和权贵,是同时具有商业和政治两种功能。   而目前公检法就是新贵,立法大会肯定不是小事,相国寺是深知其中利益,于是主动争取过来,且保证完全免费。   当然,这羊毛还是出在羊身上。   来立法会开会的,不是皇帝就是官员,以及未来的国家栋梁,这都是相国寺的潜在客户,这可是一次绝佳的宣传机会。到时这些来参会的人,随便烧一波香,就什么都回来了。   不但如此,此次立法会还因为张斐的报告,变得比较有趣。   当初名义张斐就是为此回来的,但人人都认为张斐是为青州公检法回来的,再加上现在争得那么激烈,就没有人关注此次立法会。   许遵都不知道,原来两天后立法会就开始了。   但是,这期间张斐足不出门,在家准备功课,并且还真是说到做到,好像真的就是为立法会来的。   所以这消息最初还是在民间发酵,因为张斐的原因,这珥笔、商人都非常关注,朝廷内部倒是鲜有人关注。   但随着民间舆论的发酵,朝中大臣也开始关注此次立法会。   张斐闭关这么久,头回露面还真是在立法会。   但这里面会不会有猫腻。   由于张斐没有明确站队,故此,各方都感到有些紧张。   从相国寺的准备就不难看出,这一回的规模是空前的,相国寺直接关闭整个后院,来为此次立法会做准备。   今儿就是立法大会之日,天才刚亮不久,这相国寺的后院就已经是人声鼎沸,比那元旦大朝会似乎还要热闹,要知道这可是寒冬之际。   当然,立法会一般都是在这时候开,因为调任的司法官员,大多数都是在这时候回京。   不过今儿天公还算作美,给了一点点阳光,还算是晴朗。   但凡能不坐马车,司马光是肯定不坐的,他觉得闷得慌,今儿也是如此,双手没入袖中,身旁就跟个小随从,悠哉悠哉地步行而来。   巧了的是,那王安石也不太喜欢坐马车。   性格如此像似,导致这一对冤家又在相国寺门前遇上。   “晦气!”   王安石当即嘀咕一句,嘴上却揶揄道:“想不到君实还有心情来这参加立法会。”   司马光与他的想法完全一致,抚须呵呵笑道:“你都有心情来,我为何不能来,我好歹只有一州之烦劳,你可是一路之烦劳。”   王安石感慨道:“张三有句话说得好啊!能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   司马光淡淡回应道:“话是这么说,但是,从当下的情况来看,你这更像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王安石呵呵道:“非我不自量力,而是今年命犯小人,没有办法。”   司马光道:“彼此!彼此!”   二人一边相互讽刺着,一边入得寺庙。   霎时间!   宛如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里面本在闲聊的官员,不约而同地偏头看向他们两个。   这是世纪大复合吗?   很快,王安石和司马光就给出答案,一左一右,走得干脆,宛如告诉众人,只因那门太窄。   不少人是稍稍松得一口气,他们两个可不能和好啊!   司马光和王安石刚刚进去不久,一个憨厚的面孔从一条小巷内探出来,瞅了半天,他反身回到巷内,来到一辆马车前,“三哥,司马学士和王学士已经进去了。”   只见张斐从马车内出来,“好险!好险!现在夹在他们中间,可真是自找罪受啊!”   说着,他向龙五道:“龙五,你先去停车,我跟李四先进去了。”   龙五道:“李四可护不了你。”   张斐道:“今儿老子要是在相国寺挨打,那老子就不活了。”   便是昂首挺胸,大步走出去,一点都不虚,今儿相国寺肯定是顶级防备。   刚出得小巷,就听得一人喊道:“张珥笔!”   张斐偏头一看,不禁是又惊又喜,“苏先生。”   来者正是苏轼。   张斐立刻快步走去,拱手一礼,“苏先生何时回来的?”   苏轼稍稍一愣,道:“我记得前些天上你家拜访时,虽被拒之门外,但我也自报了家门啊!”   “!”   张斐眨了眨眼,道:“竟有这事,苏先生请放心,我回去就让那下人滚蛋。”   苏轼立刻道:“那下人生得一脸大胡子,你可别认错了。”   “呃!”   现在不流行客套话了吗?张斐打了个哈哈,马上转移话题道:“苏先生这三年在扬州可好?”   苏轼叹了口气道:“此去真是受益匪浅,我也终于明白,当初司马相公的一番良苦用心。”   “是吗?”张斐诧异道。   他听说苏轼在扬州闲赋了三年。   苏轼点点头都:“此去让我明白,我大宋病根是源于何处。”   张斐道:“源于何处?”   苏轼道:“源自吾辈。”   “嗯?”   张斐困惑道:“张斐愚钝,不知苏先生此话怎讲?”   苏轼道:“我在扬州成天游山玩水,遍访好友,却还给我发丰厚的俸禄,这不就是冗官之祸吗?”   该死的,我问那个问题干嘛?张斐恨不得抽自己一下嘴巴,干笑地点点头。   苏轼又问道:“你在河中府可有体会?”   我就不信你弟弟没有给你写信,你还问我。张斐点点头,“也有。”   “是吗?”   “是。”   张斐点点头道:“河中府盐利数百万贯,可是皇庭的支出,还得靠自己挣,你说这钱花在哪里了。”   苏轼叹了口气,“所以像这立法大会,纯属劳民伤财,毫无意义,什么时候,我能有正事可干,那便是消除了冗官之祸。”   张斐问道:“那苏先生为何还来?”   苏轼道:“你道我想来,实在是玩了三年,朝廷好不容易给我找了个活干,我若这都不来,我也不好意思领这俸禄啊!”   张斐愣了下,“也是富公召你回来的?”   苏轼点点头道:“司马相公最近好像也躲着我。”   也?   张斐算是听明白了,这哪是写出“老夫聊发少年狂”的苏东坡,分明就是一个深闺怨妇,惹不起,惹不起,他偷偷向李四使了个眼色。   李四虽然有些呆,但毕竟跟张斐这么久,立刻反应过来,忙道:“三哥,这会要开始了。”   “哎哟!”   张斐如梦初醒一般,“苏先生,我这还有点事,就先失陪了。”   “你请便。”   苏轼还是保持风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后又道:“你这个仆从可比那大胡子有眼力劲啊!”   张斐尬笑几声,赶紧往大门那边走去。   得亏走了,否则的话,就真迟到,张斐忘记自己喜欢压轴,本来就来得晚,刚刚进门,就被富弼的仆从给拉走。   “你怎么才来?”   富弼见到张斐,不禁沉眉道:“官家可都来了一会儿了。”   对于张斐的这个习惯,富弼是真的不太喜欢,你以前是一个珥笔,那随便你怎么去风骚,但现在你是一个大庭长,还这么不靠谱。   张斐赶忙解释道:“富公,这真的不怨我,门外有个怨妇拉着我,我也没有办法。”   富弼惊奇道:“有个怨妇拉着你?可是有冤情?”   “有!”   张斐点点头道:“这个怨妇名叫苏轼。”   富弼愣了愣,笑骂道:“你小子竟敢戏弄老夫,去去去,快去准备。”   “是。”   张斐点点头,又道:“我已经准备好了,没啥可准备的。”   “那就走吧。”   二人来到后院,但见相国寺最大的院内,都坐满了人,毫不夸张的说,比元旦大朝会都要多。   但令人惊讶的是,里面竟然鸦雀无声。   仔细一看,就不难发现,左边全是革新派,右边全是保守派,阵营非常明确,就连富弼的座位都是安排在右边的。   虽然赵顼也在,但他也是一脸的无奈和无聊。   富弼和张斐先是来到赵顼面前行得一礼,赵顼在这沉闷的气氛中,也懒得开口,只是用眼神暗示富弼,快点开始,快点开始,这气氛太过压抑。   富弼心领神会,吩咐张斐直接开始,连这会前致辞都免了,这气氛也没啥可说的,关键他知道,这场大会就是为张斐而开。   不过富弼为张斐准备的还算是比较贴心,长桌、炭笔、屏风都给张斐备上。   张斐来到讲桌前,先是向在坐的人拱手一礼,然后开始整理起文案来,一边整理,他一边说道:“其实我一直都还期待来立法会来跟各位解释,因为我也不觉得自己的判决,是非常完美的。   但是关于大家的争议,却让我有些始料未及,我以为向吴张氏弑母案,会有激烈的争论,因为当时这件案子,令我伤透脑筋,最终还为此案开设助审团。   可不曾想,关于此案,似乎没有太多争议,反倒是对皇庭判定官府赔钱这类案件,有着诸多争议,但是在我看来,这恰恰又是最没有争议的。”   他话音刚落,就听得一人道:“难道青州当下面临的问题,还不足以说明此类判决存有争议吗?”   张斐抬头看去,正是怨妇苏轼,心道,今儿他是来砸场子的啊!   不过苏轼这么一出声,倒是缓和了气氛。   他坐在保守派,但他这么一问,革新派那边是频频点头。   文彦博低声道:“你没有跟子瞻解释吗?”   司马光叹道:“解释甚么,见面就狠狠讽刺了我一个时辰。”   文彦博好奇道:“讽刺你甚么?”   司马光不语。   张斐道:“关于青州一事,我也略有耳闻,但我并不知道具体详情,故此不便做出任何评价,这也不是我今日来此的目的。”   不少官员皆是一愣,难道他真的只是来跟立法会解释的。   又听张斐道:“就拿河中府拖欠抚恤金一案来说,是证据确凿,立法会也都承认这些证据没有问题,但是却对皇庭要求官府进行赔偿,有诸多争议。   争议的地方在于,法制之法是明确以君主和国家的利益为重,其次才是个人正当权益,假设地方财政无法支付这一笔赔偿,那该怎么办?   这听着是很有道理,法制之法确实是以君主和国家利益为先,但这根本经不起推敲。”   “愿闻其详。”   “我人都来了,你们急什么。会解释的。”   张斐一笑,又回过身去,在屏风上写上“赔”和“不赔”,嘴里还边说道:“其实我们只要具体分析这两种情况,就能清楚知道这判决到底有没有以君主和国家的利益为先。”   又听得一个酸溜溜的声音,“不过纸上谈兵罢了。” 第六百五十二章 獠牙   这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在酸。   正是那苏子瞻啊。   三年啊!   他在扬州,憋了整整三年,这番回来,要不讽刺几句,他都感觉对不起自己。   但苏轼的这一句酸讽,却赢得不少人点头。   这张斐的口才大家都见识过,说得是天花乱坠,但那范纯仁就是照着他说得去审,结果就审成那样。   日!你去扬州,那都是司马老儿安排的,我就是点了个头而已,你酸我作甚,纯粹的嫉妒。张斐暗自嘀咕一番,道:“我虽然出任大庭长不过三年,但是在这三年,我所判过的案例,是那些提刑官十年也未能达到的。   故此,我想我这应该不算是纸上谈兵,而是经验之谈。毕竟我不像某些官员,虽然资历颇深,但是待在青楼的时日,可能都比待在官署里面都要多,如果他有官署的话。”   “哈哈!”   不少人当即笑出声来。   这张珥笔的嘴,还是一如既往的毒啊!   不用想也知道是在讽刺苏轼,因为苏轼在扬州没有一个正式官署,就是在当地一个巡院给他弄了一个办公室。   苏轼那俊朗的脸庞,顿时涨得通红,心里对司马光的怨气,又增得十个千帕。   张斐可不想在这关键时刻与苏轼纠缠,赶紧回到正题,“我们先说说这‘不赔’。这个‘不赔’不是指耍无赖,而是官府的确有拖欠一些军饷、抚恤金,但是官府却也无力赔偿,很多人认为该顾全大局,那我们就假设在这情况下,公检法无权介入,那么看看会发生什么。”   说到这里,他双手一摊,“其实翻开史书,很快就能够找到答案,因拖欠军饷、不发抚恤金而导致兵变、兵败,比比皆是,在坐的各位,都熟读史书,应该比我更加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裴文立刻质疑道:“你这有以偏概全,文不对题之嫌,大多数兵变皆是因为贪污腐败,导致拖欠军饷和不发抚恤金,这种情况自然得严惩,而你假设的又是官府财政无力承担。”   就连文彦博都点头道:“无力负担和故意克扣军饷,这是决不能一概而论。”   “好吧!”   张斐点点头,“我也不说那永兴军的情况,是只有拖欠,从未补偿,毕竟各位也可以说,财政一直都不好,一直都无力承担。”   众人无语。   臭小子,抢我们的台词。   张斐道:“就当是如此,但结果会不会变?无论那种原因,拖欠军饷会不会影响士气,影响士兵的战斗力,甚至导致军队哗变?”   王安石道:“话虽如此,但我们想要知道的是,怎么解决问题,盲目的让财政支出,可能会引发更大的混乱,就如青州,皇庭是逼得转运司拆东墙,补西墙,反而导致拖欠更多的军费,引发更大的混乱,此非解决之法啊!”   司马光当即斜目瞪他一眼。   张斐笑道:“王学士言之有理,但我们得一步步来,拖欠军饷、停发抚恤金,会不会导致我所言的结果?”   众人不语。   司马光点点头道:“当然会。”   “那就行了。”   张斐立刻拿起炭笔,先画一个圈,圈上“不赔”二字,下画一条竖线,写上必然会引发的后果。又道:“现在我们看看在同样的条件下,皇庭介入,并且迫使官府进行赔偿,又会出现怎样的后果。   既然皇庭介入,就要依法行事,若依法的话,官府就必须竭尽全力来还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就好比农夫欠地主钱,最终可能还得卖妻卖儿来偿还。   基于这一点,会不会一定出现兵变、兵败,甚至更严重的现象?”   孟乾生道:“这当然会。”   张斐道:“请注意我的措辞,是不是一定会?”   孟乾生道:“当然是一定会。”   张斐问道:“那河中府为何没有出现?”   孟乾生眨了眨眼,哼道:“那是因为元学士能力出众。”   张斐道:“是啊!那也就是说,不一定会出现。”   孟乾生道:“拖欠军饷也不一定会导致兵变、兵败。”   张斐道:“孟知院不妨举例说明,亦或者让财政三个月不给禁军发军饷,然后再让他们去打仗,你看会不会发生。”   “!”   孟乾生微微张嘴,但不知如何反驳。   张斐笑道:“若是拖欠孟知院三个月俸禄,估计孟知院都不愿意干活了,更何况士兵们是要去拼命的。”   孟乾生道:“你休得胡言,吾辈皆乃读圣贤书长大,为得并非是名利。”   张斐道:“可财政困难,孟知院也没有主动降薪,亦或者说服大臣们一块降薪。”   “你!”   孟乾生不禁是又急又怒,怒瞪着张斐,却说不出话来。   苏轼突然道:“张庭长所指的一定会发生,是基于一直拖欠军饷,而不去解决这个问题,但反观河中府的成功,却是指官府一定会想办法解决。这又失偏颇。”   众人如梦初醒,对呀,你这不公平的对比,差点将我们都带到沟里去了。   “苏先生!”   “请叫苏检察长。”   苏轼立刻纠正道。   司马光头疼。   “抱歉!”   张斐讪讪一笑,点点头道:“苏检察长言之有理,拖欠军饷,也是可以偿还的。但是,我不知道各位有没有发现一点,就是自古以来,从未出现过如河中府那样的赔偿。包括盐钞一案,不管是盐钞,还是交子,以前就出现过贬值,如果说盐钞和交子是契约,贬值就是违反契约,但官府也从未补偿过。”   全场鸦雀无声。   全部默认。   自古以来,军饷要么就不欠,欠了的话,只会越欠越多,就不可能还。   张斐笑道:“要是出现过,那么皇庭这么判,也就不会引发这么大的争议。这一点还得从法家之法和法制之法来分析。”   说着,他又在屏风上面写到法家之法和法制之法,“关于二者的理念,大家应该都知道,在法家之法下,假设君主要求的是(一),政令层层下达,最终回馈君主的必须是(一)。   再看看法制之法,同样假设君主要求的是(一),政令层层下达,最终回馈君主的是?”   他稍稍停顿了下。   小子,又想看我们出丑?我们可不是那群乳臭未干的考生。王安石道:“还是(一)”   张斐问道:“为何?”   王安石道:“因为法制之法首要也是捍卫君主的利益。”   “不错!”   张斐点点头,“其实回馈君主的还是(一)。这么一看,二者似乎没有区别。其实不然,在法家之法下,官员们只需要对君主负责,完成君主的指令。但是在法制之法下,虽然也要完成君主的指令,但同时要捍卫每个人的正当权益。区别就在于多出这一步。”   一边说着,他又一边画上相应的图案,法家之法那边只有一条回馈线,而法制之法这边,多出一条线,将“每个人的正当权益”圈在其中。   “根据这图,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自古以来,没有出现过河中府那样的赔偿,而公检法出现后,则出现这种现象。很简单,以前官员只需要对君主负责,这是最重要的,至于多增一点税,少发一点军饷,这些都是次要,因为官员不需要对他们负责,但法制之法是不能这么干的。”   王安石笑道:“根据司马学士的理论而言,天地所生货财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间,则在公家。钱就这么多,既然要对君主负责,必然会增多一点税,少发一点军饷。”   司马光立刻道:“君主若节省开支,不就两全其美。”   王安石道:“可张庭长要求的是,官家要求的就是(一),不是(零),若还要求官家节省开支,这是作弊,不足以服众。”   司马光一时语塞。   其实这就是司马光输给王安石的主要原因,赵顼要求的是(一),你司马光偏偏要给我一个(0.5),那赵顼当然选择王安石。   张斐赶忙出来打个圆场,“其实二位说得都没有错。”   “此话怎讲?”   王安石、司马光异口同声,就连目光都完全一致,瞪着张斐。   你懂不懂什么叫做不共戴天,就是有他没我,怎么可能都没错。   日了!老子!张斐暗暗不爽,道:“敢问二位,河中府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司马光立刻道:“裁军。”   王安石道:“盐债、盐钞。”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裁军其实就是节省开支,盐债、盐钞,则是增加河中府的财富,所以二位说得都对。”   说罢,他赶紧跳过这个话题,又道:“最主要得是,回馈君主的是(一)。”   王与司马闭嘴不言,但脸上都不服气。   赵顼偷偷瞟了他们一眼,稍显无奈地摇摇头。   张斐又回到屏风前,“二者的区别就在于,法家之法中的利益,只有君主,而法制之法则囊括君主和百姓,那么,二者谁更维护君主的利益?”   “自然是后者。”   一个年轻考生突然说道。   张斐问道:“为何?”   那考生道:“百姓亦属君主的利益,圣人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正是如此。”   张斐道:“虽然看上去法家之法是只为君主而设,整个制度只有君主,好似完全维护君主的利益,但其实君主在其中所得,却远不及法制之法,这就是典型的吃力不讨好,秦朝的情况很好证明这一点,也难怪法家最终走向没落。”   赵顼听得是频频点头,这道理其实他也赞成,如果将百姓都给得罪了,那这个国家就肯定完了,关键就在于怎么去平衡。   这时,一个三十来岁的官员突然问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乃儒家仁政思想。”   张斐笑道:“可见儒家思想是考虑到这个问题,故而最终也战胜法家之法,笑到了最后。   但儒家之法跟法家之法有一点非常像似,也是完全面向君主,仁政思想里面的每一句话,虽然劝说要善待百姓,但都是大臣跟君主说得,方才司马学士所言,其实就是典型的儒家之法,他要求的是,君主的指令从(一)变成(零),那官员就只需要反馈(零),这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所以儒家之法和法家之法区别在于,儒家之法在圣旨下达之前,就进行干预,而法家之法是只在结果进行反馈。   二者相比,显然是儒家之法更优秀,毕竟在圣旨之前干预的目的,也是在捍卫君主的利益,而这个利益指得就是百姓。”   在坐的人听得是直点头。   一和零,将法家和儒家的执行过程,解析地非常透彻。   王安石突然问道:“那比之法制之法呢?”   张斐迟疑少许,道:“这二者不好比,只能说,儒家思想的最好执行方式,其实就是法制之法。”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虽然不理解,但是对于张斐这种话术,富弼、司马光他们都看得非常透彻。   张斐从来只是否定法家之法,法制之法就是要取代法家之法,但对于儒家之法,张斐更多是融合,而不是取代。   这也是法制之法能够成功的一个关键原因,如果是要取代儒家之法,那就不是一代宗师,而是乱臣贼子。   王安石一时也未想明白,“此此话怎讲?”   张斐道:“在(零)和(一)的问题上,儒家之法现在的处理方式,也是遵循中庸之道,简单一点来说,建议君主要求低一点,也让百姓也多交一点点,而这就是河中府之前所面临的问题,如果拖欠很多军饷,那肯定早就乱了,欠的也不多,而且还是看情况去拖欠,反正,就是避免不要生乱。   但是,这里面有一个致命的问题,就是在儒家之法来看,这就是一个解决方案,而不是一个权宜之计,也就是说,欠了得是不可能还,也没有想过还,这一点也很好证明,你可以去三衙问问,士兵们每年是否拿到足额的军饷,肯定没有。但你三司问问,可有详细的欠债账目,肯定也没有。”   不少年轻考生是纷纷点头,但是大臣们是纹丝不动。   还就是如此。   什么拖欠,压根就没有打算给。   不过张斐解释的也非常不错,中庸之道,说得多么漂亮。   张斐又接着说道:“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是越积越多,先人解决不了,那后人就更加无法解决,这迟早会出问题的。”   不少大臣听得纷纷点头,此时的大宋就面临这个问题,最初多招几个官员,好像无所谓,结果越招越多,到现在全部干瞪眼。   其实很多大臣都想裁官,但问题是阻力太大。   张斐又道:“而法制之法是既要捍卫君主、国家的利益,且又要捍卫个人正当权益,这不就是儒家思想所要体现的吗?”   文彦博质疑道:“可是光说谁不会,关键还得做得到啊!”   没有当过宰相,又岂知其中困难,他们这些宰相何尝不想既要,又要,但问题是根本做不到。   张斐笑道:“既要,又要,这听上去,好像非常贪婪,古语有云,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法制之法的既要、又要,是保障双方的基本权益,是防止失去更多,而不是去索要更多。比如说,一个人希望一天赚一百贯,这显然是非常难,甚至是白日做梦,但如果这人说,一天只花三十钱,这就并不是很难。”   文彦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要这么解释的话,这个既要、又要,好像也并不是非常贪婪。   但问题是,让百姓少花钱,这是可以的,但你能让皇帝少花钱吗?   当然,这话文彦博自然不便在这种场合说,只能让张斐嘴上沾点便宜,且看他之后怎么说。   “在清楚法制之法执行理念后,我们再以河中府军饷、抚恤金一案为例,看看法制之法如何其中发挥作用,以及它是否能够真的捍卫君主、国家、百姓的利益,简单来说,就是能否做到既要,又要。”   说话时,张斐又执笔在屏风的中间写上“河中府军饷”,又回过身来,面向大家道:“此案的过程,大家应该都非常清楚,就是有人告状,官府不发抚恤金,公检法判决此案后,又有不少士兵来告状,表示官府拖欠军饷。   公检法当时就是依法判决,根据具体证据,来进行判决,反正是多少就赔偿多少。   其实当时也有很多官员来抱怨,表示河中府财政不足,公检法理应顾全大局,但很可惜,不管是皇庭,还是检察院,都不愿意去顾全大局,依旧判定官府赔偿。   最终的结果就是元学士拿出一套完整的赔偿方案,裁军、盐债、盐钞,以及分期赔偿。   很多人认为,这是元学士的个人能力出众,也有人认为,这是河中府有庞大的盐利,换一个人,或者换一个州府,可能就不行了。   但作为一项制度,如果换个人,换个州府,就变得行不通,这项制度显然是失败的。   故此我们假设,元学士没有想出办法,而河中府也没有盐利。官府是真赔不出这么多钱,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公检法又会怎么做?”   这说得是河中府吗?   这分明就是青州。   他不是在做解释,而是在教青州该怎么应对。   听到这里,大家可算是听出一些门道来,纷纷打起精神来。   张斐目光一扫,“各位应该看过我在河中府判过的案子,遇到这种情况,公检法一般会怎么做?”   判过吗?   立法会的人是面面相觑。   没有印象啊!   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富弼也是紧锁眉头,突然道:“强制执行。”   “富公说得对极了。”   张斐道:“就是强制执行,在很多无力偿还的债务案件中,皇庭都是选择强制执行。”   吕惠卿质疑道:“但那是百姓,在此案中,对方可是官府。”   张斐笑道:“在公检法眼里,这是一桩债务诉讼,虽然一方是官府,可能具有其特殊性,会导致在执行方面,会出现一些差异,但是在判决方面,是不能出现差异的,不然的话,百姓就会不服。   如果真的还不上,判决中必然是会出现强制性,关于这一点,我跟元学士也是有说过的。   这已经是最恶劣的情况,实在是没有办法。那我们就看看强制执行,法制之法还能捍卫君主、国家、百姓的利益,又会不会出现立法会所争议的不顾全大局。”   “这必然会。”   邓绾语气坚定地说道。   “这很容易推导出来的。”   张斐微微一笑,又道:“在皇庭的强制执行下,官府就得有所应对,想办法偿还这些债务。上上之策,自然就是元学士所提出的方案,依靠适当的政策,来改善官府的财政,然后用多余的钱去偿还。   但我们现在假设的前提是,无法利用政策去调整、偿还,那么官府就只能采取一种手段来偿还债务。”   王安石立刻道:“那便是下下之策,节省开支。”   张斐尬笑两声,“不错,是节省开支,但是人有旦夕祸福,这节省也并非是下下之策。”   吕公著感慨道:“可是由奢入俭难啊!”   这一句话就道出其中困哪。   你这个节省,省得是谁得钱。   “是。”   张斐道:“但这是强制执行,难也得执行。那么官府就得看自己的主要支出,想办法去节省。官府的主要支出就在于上交朝廷的钱,官员的俸禄,士兵军饷,以及公使院的公费支出。   这其中最无关紧要的支出就是公使院的公费支出,先在这里省一点,但是不够,所以裁军也是一种节省方式,但是士兵是要保家卫国的,也不能盲目裁军,只能适当裁一些,但裁完之后,还是不够。   接下来就是官员的俸禄,那就裁官,只留下必要官员。但还是不够,减少上缴朝廷的钱,但还是不够。”   所有人都已是目瞪口呆,心惊肉跳。   他们原本认为张斐是要暗示裁官,结果裁官之后还是不够,你这是要干嘛?   裴文道:“再不够就什么都没了。”   张斐道:“我们就是要按照最恶劣的情况来做,如此才能够检验这项制度。”   司马光突然瞄了眼刘述。   刘述是心领神会,立刻道:“这可不是最恶劣的情况。”   张斐问道:“刘侍郎说什么事最恶劣。”   刘述道:“你这只是单方面执行,官府就如死物一般,但事实并非如此,假设官府先挪用军饷进行赔偿,从欠更多的军饷,这可引发更大的混乱。”   “这都一样。”   张斐笑道:“只要证据确凿,就是要强制执行,欠更多的人,就赔更多的钱,但既然官府愿意赔钱,那就不会引发混乱啊!”   刘述愣了愣,“但官府赔不起了。”   张斐道:“这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官府要赔还是赔得起,这都还没有开始卖田、卖宅。”   刘述当即就傻眼了。   但好像是这么回事,混乱的原因,肯定是官府不赔,但如果官府都愿意卖田、卖宅去赔,当然不会生乱。   邓绾不禁道:“就你这个赔法,整个官府都会赔了进去。”   张斐道:“依照法制之法,这种情况又该怎么办?”   邓绾道:“我还想问你。”   张斐笑道:“我在很多判例中,其实就做过类似的裁定。”   富弼顿时反应过来,“债务清算和债务重组。”   他这三年,都研究张斐的判决。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富公言之有理,当赔到这种地步,还是赔补上,就是要进入债务清算和债务重组。   就个人而言,是保障个人或者家庭的基本生活,其余的收入全部用于还债。官府也应该如此,就是在保证官府的基本运作情况下,其余的全部拿出来还债。   虽然官府的账目非常复杂,但皇庭也会通过精确计算,比如说,一个知府,平时身边可能有十个吏,但是通过计算,可能五个吏就能维持最基本的运转,就会裁掉其中五个吏。   又比如说,使臣来到河中府,以前是有酒有肉,如今就只能管饱。   又比如说,那些寄禄官,他只能拿俸禄不干活,裁掉他们,也不会影响到官府的运转,所以,全部裁掉。   裁军是同样的道理,只保留所需要的,其余的一律裁掉。”   这话音未落,底下是一片哗然。 第六百五十三章 破产法案   在张斐未来解释前,那个判例只是说皇庭有权让官府赔偿,而在当下,就足以引发极大的争议,得亏河中府财政非常漂亮,否则的话,张斐都无法获得这个解释权,直接就被炒鱿鱼了。   然而,解释之后,官员们才发现,这原来是一个无底洞,还来了一个债务重组,其实这个债务重组,就是破产法案的包装。   本质就是破产,只不过张斐也不敢这么说,他在写债务官司判例,就写成债务重组,但那只是针对百姓,不曾想,还适用于官府。   这可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好家伙!   赔偿还不够,还得来个债务重组,要知道是这结果,估计也就没争议了。   想当年范仲淹一句精简官吏,就被官员们骂得怀疑人生,直接被赶出中央。   那可是范仲淹啊!   无论是地位,还是名望,都不是张斐能比的。   然而,张斐却比范仲淹更狠,这说着好似直接要将官府都给废除。   颠覆!   这真的是颠覆这些官员们对于官府的一贯认知。   对百姓这么干,那是可以的,但你对官府这么干,你咋不上天啊!   根据当下对于官府经济的理解,官府要是实在没钱,且非因贪污受贿所至,那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向百姓增税,即便是司马光、包拯他们,也会赞成的,苦谁也不能苦官府啊。   官府要没了,天下就没了。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啊!   所以,饶是王安石、司马光现在都是满头大汗,因为他们只知道,张斐是冲着裁官去的,但他们并不清楚,具体的内容。   然而,张斐这一番话,可比单纯的裁官,还要恐怖,直接将根给挖了,官府都没了,官员自然就没了。   他们两个都尚且如此,底下的官员们如何还忍得住,是二话不说,直接就开骂,还讲个屁的道理。   搞什么飞机!   妈的!   难不成朝廷是你家开的。   其实这要是平时,估计大家也就认为这是一个妄人,说了一番妄语,只需哈哈一笑。   因为听着就非常离谱。   不可能的。   可是这里是立法大会,张斐说得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成为律法,关键皇帝还就坐在边上,万一皇帝脑袋里面缺了一根弦,还真就这么干了,那还得了。   这必须要马上、立刻、及时让皇帝看到我们的决心,你要这么干,那大家就一拍两散。   甚至有人当场就将张斐骂成逆贼。   这官府都没了,国家还能存续吗?   你懂不懂什么叫做封建集权主义。   不懂就别在这瞎逼逼。   面对漫天的谩骂,张斐来到桌前坐下,喝口茶,非常认真看看文案,心中无比想念战友许芷倩,以往这种时候,还能跟许芷倩聊聊天,但可惜今日他是孤军奋战。   其实这种场面,他早就习惯了,当年哪回上庭不被群喷,他只是不习惯在这被喷的时候,许芷倩却不在身边的感觉。   过得好一会儿,骂声渐渐变小。   到底皇帝还坐在这里,他要不开口,谁敢真的将张斐拿下。   而赵顼始终是一声不吭,宛如告诉大家,我就是来看看的。   这令大家更慌,到底皇帝是什么个想法,他怎么不出声?   最终,还是富弼站起身来,主持大局,表示张斐只是来做解释的,行与不行,还得通过立法会的最终决定,你们且都稍安勿躁。   大家一看皇帝不吭声,而张斐又在那里喝茶,都不当回事,这让他们觉得自己就跟个撒币一样的,在这里骂。   没劲!   于是,在大家口干舌燥后,渐渐安静了下来。   富弼也是有气无力地向张斐使了个眼色,暗示,你老人家可以继续了。   那眼神中真是透着一个“心累”啊!   在得到富弼的指示,张斐这才站起身来。   马上又是好半响的嘘声。   真的就是皇帝坐在边上,不然的话,他们就直接掀台子,这会肯定开不下去,也不能让张斐继续说下去。   张斐显得很是无奈,这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等到大家嘘的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后,他才缓缓说道:“我是真没有想到,大家对儒家思想会有这么大意见。”   不少人一愣,你聋了吗,我们方才骂得是儒家思想?,难不成张斐号“儒家思想”?   “你在说甚么,我们何时对儒家思想有意见,我们是对你这法制之法有意见,你这简直一派胡言,狗屁不通。”   孟乾生逮着机会,就是一顿怒喷。   “但这就是儒家思想。”   张斐微微耸肩,道:“正如我方才所言,法制之法是儒家思想最佳执行方式。在强制执行的结果下,最终的结果就是,士兵们得到应有的赔偿,而留下的士兵会得到足额的军饷,战斗力自然就会提升,同时官府还能在保证基本运作下,又减轻了负担,没有通过增税,或者说增加百姓的负担,来缓解危机,百姓的利益也得到保障。   而对于君主而言,在这种极度恶劣的情况下,还能保持一个州府的稳定,同时减轻朝廷的负担,这无疑保障了君主的权益,如果一个州府发生民变或者兵变,君主和百姓都将是最大的受害者。”   “你休在此妖言惑众!”   “你这逆臣贼子,说不定就是辽国派来的细作,意图毁我大宋百年基业”   他们已经不讲道理了,骂就对了,而且骂得非常难听,什么脏水都泼。   皇帝也无动于衷,还端起茶杯来,呷了一口。   辽国请得起我张大珥笔?瞧不起谁呢。张斐却是微笑地点点头道:“我完全理解,各位为何要骂我,为何要质疑这个观点,但稍后我会对此解释的,还望各位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   我们是骂得没力了,有本事你等等看,我们让你一个字都说不出。   每个人都是气鼓鼓地看着他。   要知道这里全都是官员,可没有一个围观的百姓,张斐其实是身处敌营,基本盘完全隔离在外。   但张斐却是泰然处之,从容淡定地说道:“不管怎么样,可见在这极度恶劣的状况下,法制之法仍可以保障了君主、国家、百姓的基本权益。那么谁是其中的受害者,显然,就是在坐的各位,也就是官员,所以大家骂我,那都是应该的,但这不就是儒家思想最佳解决方案吗?”   就连司马光都纳闷道:“这怎么就是儒家思想的最佳解决方案?”   给张斐这么一番忽悠,光都觉得自己的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   张斐笑道:“因为儒家思想的仁政,就是要规劝君主,善待百姓,轻徭薄赋,但其中就没有一句话,说是要优先保障官员的权益,法制之法这么执行,何错之有?”   “!”   大家都傻眼了,原来在儒家思想中,我们才是鱼肉吗?你特么忽悠谁呢。   可仔细一想,儒家思想的仁政中,还真就没有这种话。   但文彦博他们都知道,张斐只是玩了个巧,既然大臣又管谋划,又管执行,他们的权益还用写明吗?   大臣总不能自己砍自己。   这时,苏轼突然道:“法制之法是要保障每个人的正当权益,难道官员就不是人?”   大家是齐齐点头。   可算是找到一个突破口。   方才他们差点憋出内伤来。   张斐笑道:“法制之法当然是要保障官员的正当权益,如果官府拖欠官员俸禄,官员也可以来告,但是朝廷要裁掉官员,这是朝廷的正当权力。   这就好比,公检法可以帮一个酒保讨回酬劳来,但不可能强迫店主雇佣他一生。   而且,如果真到我说得那一步,也就是债务重组,那也全都是官员们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此话一出,官员们不禁面色狰狞,我们咎由自取?你好意思说这话,你这做法就是放我们得血,去补贴君主和百姓。   文彦博不禁沉眉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都已经到这种地步,要是再欠下去,或者再增下去,那不是兵变,就是民变,这还不足以说明这是官员的无能吗?”   一个官员躲在后面喊道:“你小子懂什么,许多事情,是上面吩咐的,地方官员们也很无奈啊。”   这就是在暗指皇帝,是皇帝要钱啊!   其余人瞄了眼赵顼,见他没有看过来,然后赶紧点点头。   就是这么回事。   张斐道:“这一句话,我在河中府听了很多遍,我给他们的建议就是,如实跟皇帝说,我做不到,另外换个人来。我就不相信,你都这么说了,朝廷还会强迫你去完成。   我听说京东东路一些知县就表示无法完成青苗法,朝廷立刻将他们撤了,可你做不到,又要赖着不走,还能怪朝廷?   此外,皇帝和朝廷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因为朝廷税入必将也会因此减少,而且债务重组,不是说完全废弃官府,这里面朝廷还是得拨钱,维护官府最为基本的运转。   这是谁都不想遇见的,但在那种极度恶劣的情况下,如果不那么做,国家就会一直腐朽下去,直到灭亡。这么做的话,只是一时之疼,但可以减轻负担,轻装上阵,同时国家最基本的安定是不会被破坏的,只是说官家可能也无法尽情的去修宫殿。   但法制之法保障的可不是那华丽的宫殿,而是君主、国家、百姓的最根本的权益。”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赵顼。   他这一句话可是有限制皇权之意,你不杀了他吗?   但赵顼还是面无表情,似在思索什么。   其实张斐早就跟他提过那“权力的笼子”,你放一点点进去,他们就是要加倍放进去,皇权反而更加大。   就利益而言,如果我少修一个宫殿,能够裁官,那可真是不要太划算。   赵顼绝逼不会犹豫的。   关键他暂时也没有打算修宫殿啊!   这买卖绝对做的。   官员一看,皇帝这都不出声,咱们还骂个什么劲,到时去垂拱殿谈吧。   张斐根本无心关注赵顼在想什么,因为他们两个早就商量过的,他又继续说道:“由此可见,如今大家嘴里的顾全大局,那不过是掩耳盗铃,是任凭国家继续腐朽下去,简单来说,就是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许多官员听罢,顿时怒睁双目。   诬蔑!   这真是赤裸裸的诬蔑啊!   可是许多官员也是沉默以对,尤其是宰相们,因为他们认为这就是事实,大家如今都是拖得一天是一天。   很简单,这三冗问题,解决方案是再简单不过,就是节省开支,可为什么做不到。   但是,皇帝现在很着急,王安石才会被重用。   很多官员认为,这就是皇帝不做声的原因,别看张斐的一些话,有些大逆不道,但他的最终结论,却是说在皇帝心坎上。   张斐又道:“而法制之法的做法,看似莽撞,但其实是为顾全大局,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保障了一个国家的基本安定,百姓不会民变,士兵不会兵变。至于官员么那也只能怪他们能力不足。   元学士在河中府的成功,已经说明这一点,其实通过政策的调整,是不至于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来,故此河中府并没有到债务重组的地步,所以我说得债务重组,也不是必然要这么做,而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赵抃、吕公著他们稍稍点头。   这么说的话,其实大家还是能够理解得,如果闹到那种地步,就是以前的制度,官员也得受到惩罚,只不过张斐是比较激进的,不是抓人问罪,而是将所有官员都给裁了,核心就不是惩罚,而是还债,而是财政。   张斐又道:“而这,也属于儒家之法的一大弊病,就是执行方面的欠缺,在这里我指得是儒家之法,而不是儒家思想。而法制之法,将会补全这一短板。”   富弼问道:“这话又从何说起?”   张斐回答道:“正如我方才所言,儒家思想只是大臣面向君主,本也应该如此,这就是大臣们的职责所在。可问题就在于,一旦君主采纳,执行者还是大臣,这么一来,就会出现两个问题。   其一,大多数大臣肯定只会建议君主从(一)降到(零),是决不可能是从(一)升到(二)。因为执行者也是大臣,试问谁又会给自己增加难度,即便宰相想要这么做,那底下官员也不答应啊。”   赵顼这回听得是频频点头,毫无顾忌,心道,一针见血,一针见血啊!   文彦博摇摇头道:“此话我不敢苟同,大臣若是做不到,还建议官家这么做,这与祸国殃民又何异?”   王安石不禁瞧了眼文彦博,他这是在暗示我吗?   张斐点点头道:“文公言之有理,而这就是我要说得第二点,在儒家之法下,皇帝是非常容易听信谗言,忠奸难辨。   根据当下的制度而言,一般来说,先是皇帝提出一个目标,宰相为此去设计方案,最终由底下的官员去执行,从而完成这个目标。   假设皇帝提出一个不可能完成的目标,正直的大臣必然就会去劝阻,而投机取巧的奸佞小人则是会表示自己可以帮助皇帝,完成这个目标。结果皇帝就有可能听信小人之言。   若翻开史书,许多许多奸臣,就是凭借这一点上位的。但这是不是皇帝的错,我觉得还得具体分析,如果皇帝只是单纯得满足一己私欲,而不顾财政危机,修宫殿,或者干嘛,那皇帝当然也有错,这也就是史书上所记载的昏君。   但如果皇帝是要励精图治,是要开疆扩土,是要建万世功业,这就不能说是皇帝的错。”   文彦博听罢,不禁都感慨道:“这小子拍马屁,也真是前无古人啊!”   一旁的司马光、吕公著都是笑着直摇头,当初阿云一案,他们就已经见识过了。   这话对于皇帝,其实很不中听,你都这么说了,老子以后就别修宫殿。   但是在坐的大臣,都知道,当下这位小皇帝肯定非常爱听。   赵顼的目标就是要励精图治,开疆扩土,但他这个主张受到很大的阻碍,他现在非常需要理论上的支持。   张斐道:“我们假设皇帝是要开疆扩土,但是财政暂时不足以支撑。那么正直,且有能力的大臣,是会在不增税的情况下,改善财政,帮助皇帝开疆扩土。   可是这种大臣一般都是五百年难得一见,如萧何、如房玄龄,目前我朝王学士也在走这条路,但尚未证明。”   王安石凝重的神情,宛如雪莲绽放,当即就笑了,是很大方地点点头。   方才他认为张斐、文彦博的说辞,就是在讽刺他,因为他就是在这个关键点上位的。   如今张斐这么一说,将自己放在萧何、房玄龄同列,那完全是正确的。   可马上惹得不少人嗤之以鼻。   萧何、房玄龄,跟你哪里像,倒是那李林甫跟你王介甫,有一点相同。   张斐见到王安石开心了,又继续道:“其实大多数正直的大臣,就是处在第二种,也就是劝阻皇帝,不要急功好利,要休养生息,然后厚积薄发。”   司马光、文彦博、富弼都点头赞成,好似主动承认,我们就是这第二种。   这就是他们的主张。   张斐又道:“因为第一种实在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大多数都是第二种,然而,奸臣就是诞生在第二种情况,当所有正直的大臣都说做不到时,他说他能够做到。   作为君主,必然还是希望能够开疆扩土,于是就可能任用奸臣,但史书已经告诉我们,这奸臣的手段其实就是想尽办法去盘剥百姓,收刮钱财,然后去打仗。   而最终只能是结果来断定忠奸,也许等到国家亡了,我们才知道他是一个奸臣。而这就是儒家之法的一个问题所在,圣人其实已经想到这一点,但是却做不到这一点。   就是因为儒家之法的仁政,只是让大臣去建议君主,仁政治国,善待百姓,轻徭薄赋,但这都属于是赐予,是恩赏,而不是一个保护百姓权益的制度。   如果皇帝身边都是正直的大臣,这个是可以维系,但如果不是,也就意味着百姓的权益将得不到保障。”   这一番话下来,会场少了不少戾气,多了一丝思考。   其实司马光他们这些看史书的,也一直在思考,怎么阻止奸臣上位。   但目前是没有答案的。   而张斐针对这个问题的解释,确实令人眼前一亮。   仁政到底是恩赐,还是制度?   对于皇帝而言,看上去,恩赐显然更能伸张皇权,我可以善待百姓,我也可以不善待,这多么爽。但经过张斐这么一番解释,这又是属于皇帝的权益,那就应该得到保障,这就是需要制度。   张斐这番话,就是说儒家思想将仁政视为皇帝的一种恩赐,是儒家之法的一大弊端。   张斐又继续言道:“而法制之法的理念就是保障所有人的基本权益,其实就是维护君主和国家的利益,那么在这个基础上,你还能帮助皇帝达到目的,那就不是奸臣,而是能臣,不管你用了什么手段。   反之,意图破坏律法和制度去完成的,那就是奸臣,史书已经证明这一点,奸臣往往满足皇帝,从而导致皇帝丢了天下。而法制之法会让这些奸臣无所遁形,且不用付出亡国的代价,去证明他是忠还是奸。   关键皇帝也能够得到一个非常准确的回馈,而不会受到奸臣蒙蔽,能与不能,只是能力的问题,而无关忠奸。”   赵顼微微露出一丝微笑,对于这个解释,非常心动,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反而可以放开手脚去干。   “说得好啊!”   司马光突然开口,然后马上看了眼王安石。   激怒王安石,司马光也是专业得。   王安石当即是恼羞成怒,你看我作甚,我分明是属于第一种大臣,只是我还未证明而已。   张斐权当没有看见,自顾说道:“这个判例对于国家而言,显然是利大于弊,不但会有效地帮助君主励精图治,同时还能让元学士这种能臣,大放异彩。更为关键的是,还能使得国家变得更加富强。”   一直沉默的赵顼问道:“张庭长此话怎讲?”   态度明确,我的目的就是要让国家富强,你们做不到,就别怪我信这小子。   张斐解释道:“这就还得从司马学士的那句话说起,天地所生财货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间,则在公家!官家认为可是在理?”   这个问题问得好,司马光默默为张斐点赞,偷偷看向赵顼。   赵顼迟疑了下,点头道:“有一定的道理。”   张斐又问道:“王学士所言,富其家者资之国,富其国者资之天下,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结论就是,民不加赋而国用饶。官家认为此话是否有理?”   赵顼点点头道:“也有一定的道理。”   张斐笑道:“若是二者选其一,估计就是鱼与熊掌。”   赵顼用力点点头,你知道朕心里的苦。   张斐道:“但是法制之法,能够使得二者兼得。”   赵顼惊奇道:“此话当真?”   司马光和王安石也都好奇地看着张斐。   法制之法与这两句话有何关系?   张斐解释道:“司马学士的这一番话,在我看来,是说的现在,而非是未来。一个国家的财富增减,不是说一日就能翻天覆地,在这一刻,就是‘止有此数’,那当然是不在公家,就在民间。”   这弄得司马光这个原创都愣住了,我是这么个意思吗?   可见他没有见识过互联网,你想表达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多人是怎么理解的。   张斐又道:“法制之法恰恰是保障这一句话,也就是保障公家和民间的基本权益。”   赵顼点点头,“此话在理啊!”   司马光说这句话,就防着官府收刮民间财富,法制之法的确是能够保障。   张斐道:“而王学士的那番话,也没有错,只不过说得是将来,而非是现在,这是需要时日的,而法制之法恰恰也保障了这一番话,可以给予他时日去证明,能否做到民不加赋而国用饶,因为法制之法确保新政不能随意加赋,而这个判例就是最好的证明。”   王安石听得都乐了,“这臭小子还真是能说啊。”   一身酸味的苏轼也是频频点头,他与苏辙对这一点是非常认同,这也是他们加入公检法的原因,他们反对王安石,就是认为王安石在说谎,他就做不到条例所规定的的,搞了半天,肯定还是变着法要去剥削百姓,将民间财富,全部搬到公家去。   公检法恰恰就是阻止王安石这么干,迫使王安石必须是“资之天地,富天下”,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张斐道:“这普通人都尚且希望越过越好,皇帝当然也希望国家变得越发富强,此乃人性也,也是皇帝的天命所在。”   赵顼是笑着直点头,“妙啊!妙啊!张庭长这一番话,还真是帮朕解惑了。”   “官家过奖了。”   张斐拱手一礼,又道:“可见法制之法是既可以保障当下公家和民间的财富处于平衡,又可以满足皇帝对于未来的憧憬,大胆用人。   尤其是这个判例,是能够将庸官奸臣挡在门前,因为投机取巧的机会变少了,让他们不能随意盘剥百姓,蒙蔽圣上,让能臣在皇帝前面,尽显本事。   从这一点来看,法制之法并非是要损害所有官员的权益,而是损害庸官的权益,但同时又捍卫正直、有才干官员的权益。”   这一番话下来,场内是一片寂静。   谁反对,谁是庸官?   你他妈真会说啊!   革新派那边,如王安石、曾布这些能臣干吏,都觉得听着好像还不错,这不就是我们革新派的理念吗。   搞笑的是,保守派的官员也都认为,这不也是我们的理念吗?保障民间财富不流入公家。   然而,大多数反对派则是抑郁了,你们这么搞,就有些过分了呀!   我们是被卖了吗?   岂有此理!   “由此可见。”   张斐突然回到桌前,“我在河中府的判决,是彻底贯彻法制之法的理念,也绝非是特例,或者说因人而异,即便是最恶劣得情况下,只要坚持法制之法的理念,依然能够保障各方的基本权益。故此,我非常希望立法会通过我的判例。”   正听得入迷的富弼,突然抬起头来,看向张斐,小子,不对呀!你说完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压力全在我身上了。   这时,张斐刚好看向富弼,“富公,我说完了。”   富弼从他眼中,看到一丝报复的目光,暗骂,这个小珥笔,真是睚眦必报。 第六百五十四章 自食其果   为什么张斐这么敢说,就是因为他也就是说说而已,这里是立法会,又不是皇庭,他可没有河中府那种权威,能够一槌定乾坤,所以不管他说得是多么糟糕,还是多么好,最终决定权是在立法会。   这压力全在立法会头上。   但这不就是富弼安排张斐去检察院的初衷吗。   在京城,你的权威和资历不足以服众,你的判决,必然会得到很多质疑,故此检察院更适合你,真正的权力,应该回归立法会。   正所谓权力有多大,这责任就有多大。   接下来可就是考验立法会的时候。   此时富弼顾不得头疼,来到赵顼面前,询问道:“官家可有要说的?”   赵顼摇摇头道:“张庭长的这番解释,朕一时也未能完全领悟,若是立法会有结果,富公可要来跟朕好好解释一番。”   言下之意,这个锅,朕可不想背,你们自己看着办。   富弼只能拱手道:“老臣领命。”   赵顼站起身来,“朕就先回宫了。”   “老臣恭送官家。”   赵顼立刻起身离去。   大臣们纷纷注视着赵顼,希望从他的背影悟到一点点圣意。   等到赵顼离开后,富弼便宣布今日立法会到此结束。   当然,立法会不可能只开一天,是要一直开到过年前的,有很多问题是要讨论的,只不过今日是张斐的专场。   赵顼一走,这场内就立刻形成两个大团体。   这革新派就围着王安石,而保守派则是围着司马光。   个个脸上都是忧心忡忡。   因为张斐的这一番理论,可是触碰到所有人的利益,都不仅仅是冗官的问题,还有平时,想要多收一点钱上来,可能都不行,那这官当着还有什么意思。   “司马学士,张三此番言论,可是非常危险的,不可轻易尝试啊。”   “他说得是有道理,但是也会因此得罪很多人。”   “那小子就只管说,可得罪人的却是我们,可真是太狡猾了。”   言而总之,总而言之,这人情世故,是在所难免,这个判例会令公检法如履薄冰,必然会使得更多人反对公检法的。   “那若是万不得已呢?”   面对众人地劝阻,司马光突然反问一句。   万不得已?   众人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司马光目光一扫,道:“这青州的情况,诸位都清楚是怎么回事,是他们将我们逼到这份上的,难道我们要低头认输吗?”   此话一出,众人恍然大悟,哎呦!这不就是青州问题的解决之法吗。   如刘述等核心保守派,立刻要求让青州官府直接债务重组。   不错,这都是他们逼得。   而且,你不这么做,公检法在青州必然是进退两难。   如今青州的情况已经是非常严峻,在吕惠卿的他们操作下,官府是拆东墙,补西墙,反而变得债台高筑,如果不债务重组,亦或者朝廷不救,公检法肯定玩完,进退都是死路一条。   但朝廷是不可能救的,即便皇帝愿意,司马光也不会愿意,因为只要朝廷出手,那青州之乱就全得算在公检法头上,范纯仁他们的仕途都会面临很大的打击,司马光也不可能让范纯仁他们承担。   唯有债务重组,推倒重来,才能控制住局势,避免公检法毁于一旦,而且能够减轻官府的负担,使得未来财政增加,做到反败为胜。   更为关键的是,这债务重组,最受伤的是那官府官员,因为主要冗官就是集中在官府,毕竟公检法才刚刚建设,也不可能出现冗官。这搞鬼也是他们,那么债务重组,不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他们自食其果吗。   这想想都爽,虽然也会触及到他们的利益,但如果失败,他们面临的后果会更加严重。   党争已经到这种地步,是决不能心慈手软,先活着再说。   保守派纷纷支持张斐的这番言论。   文彦博、吕公著都看在眼里,大致也清楚张斐的路数,这确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那边邓绾、裴文等革新派,同样也在劝王安石,千万别信张斐的,这小子是一肚子的坏心眼。   要是裁官,阻力得多大啊!   谁还会支持你改革变法。   你得想清楚这一点。   王安石却是抚须呵呵笑道:“为何不听?说得好呀!说得可真是好呀!”   邓绾纳闷道:“王学士这话又从何说起。”   王安石道:“方才张三一直强调,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能拖欠,官府都应该如此,那民间就更应该如此。在青州是官府欠百姓的钱,但是在京东东路其它州府,可不是官府拖欠百姓的钱,而是百姓拖欠官府的钱,如以此理来解释,这京东东路的混乱并非因为新政,那就不如让他们去帮我们要,这要不要得到,我们都是赢啊。”   众人眼中一亮。   他们就只顾着,官府欠钱,就没有想到,百姓欠官府的钱,应该也是如此。   悟透此理,大家是豁然开朗。   就让公检法去要,如果要得到,同时不发生动乱,那是你们本事,但他们都认为,京东东路的情况,非常严峻,是不太可能要得到。   如果要不到,就证明张斐这一套理论是不成立的,是不攻自破。   邓绾突然问道:“那青州问题怎么办?”   孟乾生瞟了眼司马光那边,立刻道:“对方一定会要求基于张斐的判例,让青州进行债务重组。”   其余人又都看向王安石。   债务重组是很可怕的。   王安石皱眉道:“不错,他们一定会这么干的,然后借机铲除我们的人,但前提他们要解决京东东路债务的问题,这判例是要一视同仁。”   话虽如此,但大家神情还是非常凝重。   万一他们真的解决了,那我们不都得回家养猪?   这里可是立法会,而不是政事堂,可不是说解决一次政治纷争,一旦张斐所言变成了律法,真是太可怕了。   许多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富弼,而此时富弼正在与张斐交谈。   “唉你小子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啊!”富弼不禁不禁是语重心长地说道。   不得不说,张斐的这个理论,超出他的预计,这比裁官要更狠的多,因为这将触及到封建社会特有的剥削制度,冗不冗官,都可以进行债务重组,只要财政出问题。   张斐却是笑问道:“那比之王学士?”   富弼愣了下,捋了捋胡须,思索好一会儿,点头笑道:“可是你要明白,王介甫并非不知三冗才根结所在,正是因为他不敢触碰这个问题,才提出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的主张。”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   富弼又好奇道:“就连王介甫都害怕,你不害怕吗?”   张斐道:“但我不是要主张裁官,我也知道这会有很大的阻力,我还是为求巩固法制之法、公检法,但求能够真正做到依法治国。”   富弼哦了一声:“真正做到依法治国?”   张斐点点头:“我在河中府面临的很多问题,但我从未去追究相关官员责任,当然,一方面是我不想矛盾激化,但另一方面,我也是考虑到他们的难处。因为其中很多问题都是财政迫使官员去违法,为什么会这样,就是这里面没有一个最终解决机制。   只要朝廷财政有问题,必定是转移给百姓,那么就必定会触犯法律,最终就是官逼民反。虽然这种事在我朝都发生过很多回,但始终没有一个解决机制,可以长期避免这个问题。   更为关键的是,这将最终导致,司法时刻面临着冲击,还是那句话,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要财政,就必须破坏司法,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公检法就不可能立足。”   富弼轻轻点点头,但凡看过河中府的判例,都知道大多数官员都在借财政问题,为自己的违法行为提供法律上的支持,也是张斐在河中府面临最大的问题。   要是没有元绛的那些政策,张斐还不一定是什么下场。   这也是很多人质疑公检法的原因。   他们认为公检法会破坏行政制度,因为很多问题,根源是在朝廷,追究官府的责任,官府就难以有所作为,财政就会面临更大的危机,得不偿失。   而河中府的成功,完全是依赖于个人能力,不代表别得州府也能成功。   想要复制河中府的成功,就只有引入破产法案,这个法案会对官员能力要求,将会变得非常严格。   但你无法轻易从百姓手中拿到钱,就只能想其它的办法。   张斐又继续道:“就连寻常百姓家都知道,如果收入变少,一时又没有办法增多,这开支就必须减少,国家也应该如此,这个判例不是为裁官,而是为求保障国家不因此走向灭亡,实在是没有办法,才这么干,总比官逼民反的要好。”   这条法案,可以不用,但是不能没有,没有的话,就必然是官逼民反。   富弼点点头,又问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你认为立法会能通过吗?”   张斐笑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富弼呵呵笑道:“真是好一个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啊!”   这一句话,同样也是适用于他,因为立法会也不是他能做主的,是要经过很多人的同意。   要是平时,肯定是过不了了。   可如今这局势,要是过不了,京东东路面临的问题,就都无法解决。   然而,大多数人都不希望京东东路的问题得以解决,他们就是希望革新派和保守派玉石俱焚。而且,他们是绝不支持债务重组的方案。   虽然王安石认为,可以借力打力,借这个判例帮助提举常平司收钱。   但人家也不傻,京东东路出问题,到底只是一时的,但如果这条法案如果通过,那就等于是在他们的脖子上套着一条绳索,随时索命。   所以,在这场立法会结束后,立刻便有许多大臣上奏弹劾张斐妖言惑众,欲破坏祖宗之法,直接要求皇帝拿张斐问罪。   其实他们也知道,要拿张斐问罪,目前看是很难的,因为王安石和司马光都是支持他的。他们只想告诉皇帝,决不能这么干,这么干的话,后果是非常严重的。   然而,就在这个关键时候,有两波来自京东东路的难民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京城,更恐怖地还在后面,是直接将王安石的府邸和司马光的府邸给团团围住。   虽然很快禁军就赶过来,将这些难民全部抓住。   但这依旧引发极大的恐慌。   这古代想要离开家乡,可是非常难得,虽然宋朝相对比较容易,但是这两拨难民加在一起,都有近两百人,竟然无声无息地穿越重重障碍,出现在京城,并且还将宰相的府邸给围了。   百姓们全都傻眼了呀!   这是反了吗?   可是朝中大臣早就听到这风声,有百姓会来京城告御状,之前他们也在暗中给予支持,让沿途州县不得阻拦。   因为这两波难民就是来自于青州和京东东路其余州县的。   围住王安石的就是齐州、登州的百姓,那青苗法就是你丫想出来得,结果弄得老子家破人亡。   而围住司马光的则是青州的衙役、漕兵,就是你丫的司法改革,弄得我们的军饷都没了。   虽然宋朝禁军不太行,但也不能让他们长驱直入,只要不瞎,怎么都能发现,那么只有一个原因,肯定是有人暗中护送他们进来的。   能有这权力的,必然是宰相,而且还不是一个人,肯定是一派人。   原本很多反对改革派,都在期待这一天,但这偏偏发生在立法大会后,这个,嗯,就有些微妙。   他们所期待的是,这些人来告状,但双方无力解决这些问题,那么皇帝必然会受迫于民怨,至少也得各打五十大板。   但现在是有办法解决,就看双方是否愿意合作。   那这个反而成为双方合作契机。   赵顼在得知此事后,马上下旨,让公检法立刻彻查此事。   这立刻引发恐慌。   张家。   “爹爹,现在是什么情况?”   见到许遵回来,许芷倩是立刻迎了上去,一脸关心地问道。   许遵却是瞪她一眼,“你现在要安心养胎,少问这些事。”   许芷倩瘪了下嘴,委屈地看向张斐。   张斐一笑,问道:“岳父大人,目前调查的怎么样?”   许遵坐了下来,“这情况有些复杂,根据那些百姓的所言,如果真要查的话,可能会牵连很多官吏。”   张斐好奇地问道:“这么严重吗?”   许遵点点头道:“这里面涉及到强迫他人借贷,以及通过折算、损耗来抬高利息,还有就是抢夺更多的田地来抵偿借贷,等等。如果真的调查的话,可能会一发不可收拾。”   张斐笑道:“小婿是这么想的,无论如何,那么检察院都必须要秉公执法。”   许遵迟疑了下,道:“你这是要逼迫他们接受债务重组。”   张斐呵呵道:“小婿只是给王学士和司马学士提供两条梯子罢了。”   王府。   “恩师,章子厚来信了。”   吕惠卿急急将一封信递给王安石。   王安石接过信来,还未拆开看,吕惠卿就迫不及待地说道:“京东东路的官员都知道有百姓来京城告状,如今都是惶恐不安,在向章子厚求救,他们都表示自己只是全力支持青苗法,故此希望恩师能够救他们一回。”   王安石听罢,也懒得看了,将信扔在一边,道:“他们是真心支持新政,还是希望借刀杀人。”   吕惠卿笑道:“但是他们现在肯定会支持与对方合作,虽然债务重组令他们难以接受,但是这事要是处理不好,他们可能会面临牢狱之灾。”   其实京东东路的官员,没有想到会闹得这么大,早就扛不住,如今那些百姓更是告到京城,他们现在只求自保。   甭管什么条件,他们都会答应的,被裁总比去琼州伐木要好,况且京东东路的财政情况,远没有达到债务重组的地步。   青州的官员,干我们屁事,死道友不死贫道。   而这就等于是给王安石提供支持,从而堵住孟乾生等官员的嘴。   很多涉及此案的官员,已经上奏支持张斐的判例,他们的理由就是,我们这些当官的都是仁义无双,百姓没钱还债,我们不逼迫他们,我们失职,我们逼迫他们,又会导致民怨。   给我们这个判例,我们就能够依法判决。   必须支持。   王安石点点头,“你去找许仲途谈谈,看看检察院目前掌握多少证据。”   吕惠卿道:“学生知道了。”   检察院目前还未深入调查,暂时所知,就是那些百姓的一面之词,许遵也将这些百姓的来历,告知皇帝,同时表面京东东路的情况已经是相当严峻,要马上处理好。   赵顼也是立刻召开会议。   垂拱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顼拿着一道奏章,狠狠摔在桌上,冲着一干大臣质问道。   司马光率先站出来,“今日青州所发生之事,正是当日张庭长在立法会所言,由于长日拖欠军饷,导致那些士兵、衙差来京城上诉,臣恳请陛下督促立法会赶紧通过债务重组的判例,好让官府有应对之策。”   裴文立刻站出来道:“司马学士此言差矣,公检法未去之前,青州一直好好的,这又如何解释?”   司马光道:“裴御史怎又不说,公检法一去青州,便有数千人上诉,可见青州的问题已经是刻不容缓,我也知道之前御史台到底在干什么?”   文彦博立刻站出来道:“臣有罪。”   这文彦博到底是御史台老大,他都认错,裴文也不便多言。   赵顼马上道:“此时不是问罪之时,而是要立刻解决这些问题。”   司马光道:“陛下圣明,公检法在青州只是秉公执法,此番动乱,非冤案所至,幸亏公检法去了,否则的话,再过一两年,可能就是官逼民反。”   真是胡说八道!   很多大臣都知道,司马光是在危言耸听,要是公检法不去,别说一两年,就是十年,二十年也不大可能发生官逼民反。   因为这番动乱,全都是他们暗中操纵的。   不然的话,根本不可能闹得这么大。   孟乾生立刻站出来道:“问题是要解决,但不代表要用债务重组的手段,这万不可行的,这会使得朝廷人心尽失,还望陛下慎重。”   谢筠附和道:“许多地方财政本就非常困难,那官衙破的连民房都不如,这并非官员能力不足,而是他们为求满足京师所需,若以财政而定官员的能力,着实不公啊!”   顿时不少人站出来,支持谢筠。   他们这些人已经知道王安石他们的想法,现在只能靠自救,必须要阻止这个判例通过。   而且这话,也有威胁之意,是京师要求太高,导致地方官员,只能向百姓索取,你要这么干,那就是卸磨杀驴,往后地方官员谁还会帮你敛财。   司马光站出来反驳道:“但如果不进行债务重组,就只有两个办法,要么官府赖账,表明不赔偿。要么就是朝廷拨钱去救。但如果朝廷拨钱去救的话,后果更不堪设想,到时很多地方官府都会效仿,挥霍财政,然后等待朝廷去救。”   刘述他们立刻站出来表示支持。   这都是你们自作自受,你们不挑起那些人去上诉,青州债务能变成这样吗。   赵顼突然看向富弼,问道:“富公,立法会对此有何看法?”   富弼道:“回禀陛下,立法会针对这个判例,进行过一次隐匿姓名的投票,其中多数人是支持这个判例的。”   孟乾生惊讶道:“这怎么可能?”   富弼道:“事实就是如此,诸位若是不信,大可去调查。”   很快孟乾生就反应过来,这立法会有很多是考生,考生是要追求上位的,而且他们个个都是自命不凡,你们要不下来,那我们怎么上去。   能者居之,当然是年轻人追求的,因为要是论资排辈,那他们就只能是干等着。   还有,立法会的官员,多半都是中低层官员,而且干得全都是脏活累活,也正是因为如此,凭能力上位,他是有信心的,也符合他们的利益。   除此之外,其中大部分官员还是保守派的,毕竟是富弼在掌控着立法会,他们肯定是要保范纯仁他们,也对革新派那边做法,大为不满。   可笑的是,革新派那边的一些官员,也希望通过,尤其是京东东路的司法官员,他们现在要自保,基于这些原因,这肯定是多数通过。   赵顼又问道:“富公对此有何看法?”   富弼直截了当道:“老臣是支持的。”   赵顼哦了一声:“是吗?”   富弼点点头道:“因为张庭长的这个判例,是基于非常严峻的情况,史书上很多叛乱,就是因为地方财政困难,恶性循环,最终导致官逼民反,朝廷又出兵镇压,又拨钱安抚,这反而发使得财政更加恶化,甚至于面临亡国的风险。   可一直以来,对于此类情况,都没有太好的办法,老臣认为这个判例可以不用,老臣也不建议使用这个判例,来解决财政问题,但是不能没有,因为这在危难时刻,确确实实能够避免情况变得更加恶化。”   赵顼稍稍点头。   司马光立刻道:“如今青州的财政状况,就已经到了非常危急的时刻,漕运都已经停止,明年的税入都不一定手的上来,如果不用这个判例,极有可能会发生兵变或者民变。”   赵顼犹豫片刻,突然问道:“诸位卿可有解决之法?”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   如果不赖账,不剥削,这个问题是无解的。   因为在他们的努力下,青州的问题已经变得非常严峻,但如今他们肠子都给悔青了。   他们就是想一举干死公检法,当初这么干是不计后果的,一定要将青州财政搞得挽救不了。   到底只是一州,朝廷真心要救,还是能够救得了。   哪里知道,张斐会提出债务重组,这一锤子直接砸在自己脚上。   真是要了亲命啊!   孟乾生负隅顽抗道:“目前青州的问题,只能是朝廷拨钱。”   赵顼道:“卿方才没有听到司马学士之言吗,若让朝廷拨钱,这后果更不堪设想啊。”   “!”   这回是彻底沉默了。   赵顼等了好一会儿,道:“这样吧,暂且先在青州施行债务重组,倘若行得话,再由立法会对此立法。”   司马光立刻道:“陛下圣明。”   一直沉默的王安石突然站出道:“陛下,根据张庭长所言,债务重组是先适用于百姓,故而才适用于官府,而如齐州、登州的危机,乃是因为百姓欠官府的钱,拒不偿还,按理来说,也就应该如此啊!”   司马光当即反驳道:“齐州、登州的危机,分明就是官府强迫富户平摊所至。”   虽然他们已经是有默契的交换,但是该怼,还是得怼。   王安石道:“公检法是讲证据的,你凭何断定官府有强迫他人借贷,这都是他们自愿得。如果有,公检法大可秉公执法,但是自愿借贷,而无力偿还的,公检法也应该为官府追讨回欠款。”   顿时一大波人站出来,支持王安石。   司马光道:“齐州、登州没有公检法。”   王安石道:“那也是因为你的问题,你公检法普及慢,但却又急于在朝廷立法,如此一来,这国家都会让你给搞乱了。”   更多人站出来支持,同时表示现在公检法就这么一点规模,立法会也别着急立法。   目前这情况,他们也知道拦不住,先拖着,等这一波危机过去之后,他们才出来阻止,就不会这么难。   赵顼立刻道:“司马学士,朕希望你能够立刻在京东东路普及公检法,并且协助官府追讨回青苗钱。”   “臣遵命。”   司马光无奈拱手一礼,马上又道:“陛下,根据债务重组的判例,皇庭只能依法判决,债务重组乃是官府的职权,公检法只能秉公执法,无法干预。”   赵顼又看向王安石。   王安石犹豫一番后,道:“臣以为青州转运使能够解决青州的问题。”   赵顼点点头道:“但愿你们这回不要再令朕失望。”   这时,中书舍人刘肇突然站出来道:“陛下,京东东路的问题不仅仅是债务,还有税务问题。”   赵顼急急问道:“卿有何良策?”   刘肇道:“为今之计,唯有安排税务司过去。”   不少人双目一睁,便要站出来反对,哪知赵顼语速极快,都不带思考的,“准奏!”   啪嗒!   几块芴板直接掉在地上。   这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第六百五十五章 金蝉脱壳   私货!   这是妥妥地掺杂私货!   谁不知道刘肇就是赵顼的人,谁又不知道税务司背后的大佬就是赵顼。   这小皇帝见缝插针的能力是跟谁学得。   好的不学,尽学这歪门邪道。   由于之前这些大臣们一心都扑在债务上面,就忽略了京东东路的秋税,现在也正面临很严峻的问题,这时刘肇提出让税务司过去,那也是合情合理的。   但这无疑打了大臣们一个措手不及,也导致大臣们甚至都不敢去反驳,因为只要反驳,那皇帝肯定会让他们去解决秋税问题。   目前那里是一团糟,而且他们就是制造者,谁敢揽下这活啊!   只能让赵顼得逞。   但不管怎么样,这解决方案落地之后,无论是革新派,还是保守派,甚至包括吕惠卿在内,可都是长长松得一口气。   赵顼这一番话再简单不过,就是你帮他解决问题,他帮你解决问题。   看上去,就是白忙活一场。   为哪般。   纯纯的内耗。   但没有办法,之前两派都在硬抗,同时心里又都清楚,再这么争下去,真的就是玉石俱焚。   哪怕王安石和司马光要继续互咬,底下那些支持他们的官员,也不会答应的。   因为到时肯定是抓他们问罪的。   “正正好”张斐提出官府也能够债务重组,这给两派提供一个借坡下驴的机会。   “君实啊,要债这种事,还得拜托你,我这人心慈手软,实在是不舍得逼迫百姓去债务重组。”   出得殿门,王安石便向司马光拱手道。   言语之间,是夹枪带棒,因为司马光之前一直要求轻徭薄赋,不与民争利,而如今他支持的债务重组,对百姓更是不友好。   司马光呵呵道:“百姓才欠多少钱,好要,好要,倒是官府这边债务庞大,必然是得债务重组,皇庭只能判决,又无权干预官府,还得你来操心,且不说能不能成,关键这得罪多少人,那青州寄禄官可是不少啊!”   王安石嘴角抽搐了下,“既然大家都难,何不比一比,看谁能够先完成。”   司马光犹豫了下,“你想怎么比?”   王安石道:“这后完成的必须背先完成的去上朝。”   司马光摆摆手道:“不比,不比。”   “怕了?”   “那倒不是。”   “那为何?”   “有味!”   司马光大袖往鼻前一挥,便下得台阶去。   王安石还愣了愣,猛然反应过来,“好你个司马小儿,又在这造谣污蔑我,我!”   正好许遵往旁边走过,他一把拉住许遵,“君实小儿造谣污蔑我,仲途,你可得帮我起诉他。”   许遵讪讪道:“介甫,你这属于民事诉讼,可不归我们检察院管,我这还有事,告辞,告辞。”   许遵刚走,后面又冒出一人来,“王学士,你要告诉君实相公什么,若不嫌弃,子瞻倒是愿助你一臂之力。”   只见苏轼笑吟吟道。   王安石瞪他一眼,“去去去!你这个连官署都没有的检察长,就少在凑热闹,我还不如去找个珥笔。”   说罢,便是大步离开了。   苏轼当即气得浑身发抖,王介甫、司马君实,还有那个张小珥笔,我苏轼绝不会放过你们的。   这时,三个老头,偷偷从旁边经过,正是文彦博、富弼、吕公著。   “这番交换,到底输赢怎定?”   文彦博抚须问道。   吕公著是呵呵直笑。   文彦博道:“晦叔为何发笑?我问的不对吗?”   吕公著道:“我笑文公忘记当初征收免役税时,我们也有过同样的烦恼。”   文彦博恍然大悟,“张三。”   吕公著道:“正是如此,他若不在,定分输赢,他这一来,又是如此,无人知道输赢。”   文彦博哼道:“那就是张三赢了。”   富弼点点头道:“确实是他赢了,谁让我们都得用他们的办法,但是输家可能是另有其人啊!”   说着,他目光微微往后一瞥。   文彦博、吕公著笑而不语。   不用想也知道,就是那大多数反对派。   他们本来期望革新派和保守派玉石俱焚,结果到头来,刀刀砍在自己身上。   这尼玛!   天理何在。   他们也不可能甘愿接受这个结果。   等到他们这些大佬走后,殿内顿时舆论大噪。   “吕校勘,青州危机,乃是天赐良机,怎能轻易放过。”孟乾生是心有不甘地说道。   其余人也是纷纷点头。   吕惠卿叹道:“非恩师想如此,只不过齐州、登州的问题,我们也难以解决。”   裴文道:“这其实好办,到底齐州等地是百姓欠官府的钱,即便免除他们的利息,官府还是有得赚,但青州可不同。”   吕惠卿道:“哪有你们想得这么简单,那些百姓已经告到检察院去了,如果检察院真的去调查此事,可能会涉及到很多人,我们其实也没有选择。”   赵文政突然道:“但这分明就是一个圈套,青州债务重组,那得裁掉多少寄禄官,那些人中,许多可都是支持新政的,如此一来,会失去很多人对新法的支持。”   吕惠卿道:“这一点还请大家放心,我们会想办法,避免债务重组,即便真的要债务重组,我们也会想办法保住那些官员的。如果他们能够帮我们追回那些债务,就可以拿那些钱去救青州。”   他都将话说到这份上,那孟乾生等人也不便再说什么。   裁不裁那些人,其实他们并不关心,他们现在非常失望,期待的玉石俱焚没有到来,反而迎来了一个债务重组,这真的非常要命啊!   这反差太大,以至于回到孟乾生府上,他们都在怀疑自己被玩弄了。   “这会不会是一个圈套?”   裴文不禁质疑道。   谢筠忙问道:“什么圈套?”   裴文道:“王介甫和司马君实设的圈套,你们想想看,这么一来,公检法、税务司直接在京东东路全面推行,而且债务重组,也使得公检法更是令官府畏惧。”   目前对付公检法最好的办法,就是以大局为重,从财政上面找理由,而这个判例,直接废掉了这个理由。   此消彼长,公检法的权威无疑得到进一步伸张。   孟乾生道:“这么说来,公检法确实是赢了,但是王介甫为何要帮司马君实做嫁衣,这么做对新政并没有好处。”   裴文点点头道:“这倒也是,制置二府条例司可没有占得太多好处。”   虽然王安石真心没有与司马光设局,而且从结果来看,王安石好像没占什么好处,但是王安石在开始的时候,就将利益收入囊中,到底青苗法、免役法在京东东路全面执行。   赵文政立刻道:“你是不是忽略了一人。”   “谁?”   “张三。”   赵文政道:“公检法的权力越大,法制之法越普及,张三可是占尽便宜,这法制之法他最了解。”   以当下的制度、思想、教育,张斐几乎不可能上位,法制之法等于是张斐创造出来的一条新赛道,而在这条赛道,谁也跑不过他。   这条赛道越重要,跑的人越多,张斐无疑是最大的受益者。   孟乾生连连点头道:“说得是,说得是,这可都是张三搞出来的,他才是最大的赢家,王介甫和司马君实都是被迫而为,难怪张三之前闭门不出,原来他是想利用立法会来解决这个问题。”   “这个臭小子。”   裴文道:“就知道他回来,一准没有好事,哪知这么快就灵验了。我们决不能让那小子得逞,那债务重组再加上公检法,实在是太可怕了,咱们往后干什么,都得小心翼翼。”   孟乾生道:“也不公平,每年税入,朝廷要去大部分,就只留给地方上刚好够用的钱,甚至有些地方,留下的钱都还不够发俸禄。”   赵文政道:“既然如此,那地方官员应该是支持咱们的,我看那王介甫也靠不住,还得靠咱们自己。”   裴文忙道:“赵宗正有何想法?”   赵文政道:“很简单,利用这事,去团结那些反对公检法和反对新法的官员。如果立法会通过这债务重组,那也好办,让那些地方官员要求朝廷将留州钱翻倍,否则的话,这么苛刻的条件,谁敢待在地方上。”   虽然解决方案已经定下来,但这解决起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京东东路的情况是真的非常危险,得亏如今是寒冬之际,百姓活动受限,但明年开春要还无法解决,那么就真的会发生动乱。   所以,这个冬天不管是对于王安石,还是司马光肯定无休的。   王府。   “老师,我方才收到王寿明的密信。”   吕惠卿道:“根据他信上所言,青州的问题是非常严峻,若是朝廷不救,且必须要赔偿的话,那就只能用债务重组的方式。”   王安石冷冷一笑道:“他们下手也真是狠呀,连一点余地都不留,也不知道他们真是要对付公检法,还是要对付我们的新政。”   说罢,他又向吕惠卿问道:“你怎么看?”   吕惠卿道:“我觉得这样也好,我们可以让王寿明先尽力去与公检法交涉,看看如何避免债务重组,但以范纯仁的性格,他是绝不会妥协的,虽然结果没有变,但是至少能够让那些官员看见,都是公检法逼着我们进行债务重组的,恶人还是得让他们来做。   等到债务重组,令那些官员感到恐慌,恩师再建议朝廷,建设学院、医院,邸报院,来安置他们,如此一来,我们就能够借机收拢人心。”   王安石点点头道:“与我想得不谋而合,这封信就由你来写吧。”   “是。”   吕惠卿点点头,又道:“但是建设学院、医院、邸报院,还得需要其余州府的财政支持,而这就得看司马学士那边能否将钱收上来。   其实青州的问题,只是得罪人,并不难解决,反倒是其它州府的问题比较复杂。”   王安石道:“他们会想办法解决的,用不着我们担心。”   吕惠卿道:“张三?”   王安石稍稍一愣,“你怎么知道?”   吕惠卿笑道:“司马学士可不擅于处理这些债务问题,而张三确实这方面的高手。”   王安石点点头,但眼中却透着忧虑。   司马家。   “苏子瞻,这大丈夫应该心胸开阔一些,别成天跟个怨妇似得,你这也不嫌丢人。”   司马光瞅着苏轼呵呵笑道。   苏轼道:“君实相公和王相公,身为宰相,都能为了一丁点事,将皇城的屋顶给吵翻了,我苏轼有何不好意思。”   “罢了!罢了!”   司马光摆摆手,“当我怕你了,这回我会奏请官家,调你前去登州担任检察长,保证不会像当初在扬州一样,你看如何?”   苏轼神色一变,“但是据我所知,这些债务确确实实是百姓欠官府的,但又无力偿还,这着实不好处理。”   司马光道:“这你放心,张三会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   苏轼好奇道:“他能有什么办法?”   司马光道:“等到时定下之后,我会告诉你的。”   关于如何安置那些官员,张斐早就将计划告诉王安石,其实就是事业单位来安置,而关于怎么处理这些债务问题,张斐也早就帮司马光想好办法。   不然的话,他们谁敢去赌,归根结底,还是要解决这些问题。   汴京律师事务所。   但见张斐与马天豪坐在矮桌两边,中间躺烫着一壶热酒。   “每当这时候你来找我,我真是感到心慌啊!”   马天豪看着面前的美酒,都没有什么兴致。   张斐笑道:“但四哥不是一直都很享受这种感觉么?”   “谁说的?”马天豪哼道。   张斐笑问道:“为何四哥不去河中府?”   马天豪愣了下,“我不是说了么,因为你回来了,我才折返回来的。”   张斐道:“但是我回来了,跟四哥去河中府有何关系?”   马天豪道:“我只是想先跟你谈谈,再过去。”   “是吗?”   张斐笑问道:“那为何四哥现在还不动身?”   马天豪道:“外面天这么冷,那边又没有什么急事,我为何要现在动身,不知道等来年开春再去。”   见从这老狐狸嘴里套不出什么话来,张斐索性直截了当道:“难道四哥不是已经打上京东东路的主意?”   马天豪马上道:“我可没有,你别瞎说。”   张斐道:“但我今日就是跟四哥谈这事。”   马天豪道:“这跟咱有何关系?”   张斐道:“我希望四哥与慈善基金会合作,在京东东路开设解库铺。”   马天豪哦了一声:“如果有公检法的话,那倒是可以考虑的,毕竟在河中府非常成功,值得一试啊!”   张斐又道:“同时,收购京东东路的那些青苗债务。”   马天豪双目一睁,惊恐道:“凭什么?朝廷自己都不愿意出钱,凭什么让我们出钱。”   张斐道:“因为有利可图。”   马天豪哼道:“你就少骗我了,百姓都已经闹到京城来了,那肯定都是一些烂账,我要那些烂账作甚,是嫌钱多么。”   张斐道:“京东东路的债务,大多数都不是烂账,根据我所知,是有人从中作梗,才引发这么大的混乱,如今那些人正在后面等着浑水摸鱼,然后大肆兼并土地,所以这里面是绝对有利可图的。”   这套路马天豪自然清楚,只要出现混乱、天灾,那些大地主总能借机发大财,迟疑少许,摇摇头沟道:“话虽如此,但咱也不缺那点钱,这事要接过来,太糟心了,风险也大,还是不要的好。”   张斐道:“但是解库铺可以凭借这些债务,与当地富户、自耕农建立起良好的关系,让他们适应来解库铺借钱,这对于解库铺的扩张是有着极大的好处。”   马天豪兀自摇头道:“我们慢慢做,同样也可以做大。”   张斐道:“慢慢做,遇到阻碍非常大,不一定做得大,而且我还会跟公检法那边商量,要求官府以低价出售这些债务。”   马天豪眨了眨眼,问道:“多低?”   张斐道:“算一分利。”   马天豪没好气道:“感情官府还得从这一笔笔烂账中赚一笔钱去,这个价钱,是没有人愿意接手的。”   张斐道:“同时我还会促成解库铺与提举常平司的合作,就如同在河中府一样,你知道的,有青苗法在,如果不跟官府合作,那可能就是官府的敌人,即便有公检法保障,那也远不如直接与官府合作。而且与官府合作,这些债务自然会变得更有保障,我也不需要拿出太多钱来。”   马天豪又显得有些犹豫,又道:“但是河中府有盐。”   张斐道:“京东东路也有海盐,到时咱们去了,再看看如何运作,而且那边还有海运,这可是河中府没有的。”   马天豪道:“但是海运风险太大,稍不留神,那就是人财两空。”   张斐道:“可如果成功的话,以海运的规模,需求的钱是非常多的,解库铺将会大有所为,也许不能成,但花这点点钱,买一个机会,我认为还是值得的。”   马天豪沉吟一会儿,道:“这样,我们只会买那些有能力偿还的债务。”   他留在京城,当然就是等着京东东路出结果,因为他知道,张斐回来,就是为了处理这档子事。   但他可没有想到,收购这些债务。   张斐道:“烂账也得买。”   马天豪见他这么霸道,不禁一愣,旋即不满道:“你这是拿我们的钱,买你的仕途。”   张斐笑道:“你那点钱可是买不了我的仕途,我与四哥只谈买卖,不谈政治。”   马天豪道:“别说商人,就是普通百姓,也绝不会傻到花钱买烂账。”   张斐点点头道:“普通百姓不会,但商人会,因为商人天性逐利,其实烂账才是我们的利润所在,收购那些烂账的价钱,肯定是要低于债务本身的价值,但是用不了多久,他们将会有能力偿还,而我们将会从中赚一笔大的。”   马天豪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因为过不了多久,那边将会大兴土木,而这就需要人力,那些人就能够找到生计,就有能力偿还,在河中府,我们就是这么干的。”   马天豪眼中一亮道:“当真?”   大兴土木,他喜欢,越大越好。   张斐点点头道:“但是这事千万别说出去。”   马天豪道:“要是这样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张斐笑道:“还考虑什么,我什么时候介绍过赔本的买卖给你。”   司马家。   “司马学士请放心,我已经跟马家和慈善基金会那边谈妥了,如果咱们能够在那边建设公检法,确保他们的权益,他们愿意从官府手中收购那些青苗债务,官府很快就能够从中脱身。”   “这你都能说服他们?”   司马光不禁喜出望外道。   要是有第三方介入,那公检法真是不要太轻松,这官民矛盾,直接就转为商业行为。   张斐笑道:“这是我答应司马学士,又岂会失言。”   司马光道:“但是这里面涉及到问题,可不仅仅是债务问题。”   张斐道:“但如果咱们跟那些官员清算这一笔账,对方肯定也不会放过青州的。”   “我并非指这事。”   司马光道:“这里面非常复杂,里面牵扯到很多人,而公检法又是建设在公平公正之上,要是判得不好,可能让人有机可乘,又会节外生枝。   故此我希望你亲自去主持大局,这人手我可以安排,但是他们可能不擅于处理这些问题,反正你现在京城也没有什么事。”   以前的司法一般不会涉及到债务,民从私契,官有政法,而这一波全都是债务问题,而且结构非常复杂,虽然他安排的人,能力不俗,但在这方面完全没有经验。   我家里两位孕妇,你让我出差,你在想什么。张斐立刻道:“之前就有传言,认为河中府是我个人的成功,而跟公检法无关,王学士甚至在朝廷都提及此事。如果让我去的话,即便成功,也会贻人口实。”   司马光还是有些担忧。   张斐又道:“只要马家和慈善基金会介入,京东东路的债务就没有那么复杂,其实公检法只需与官府和慈善基金会洽谈。”   说着,他掏出一份方案来,递给司马光,“这是根据检察院目前接受的案例,所制定出来的赔偿计划,到时京东东路那边参考这份计划。   只要慈善基金会拿下官府的债务,那么对于公检法而言,就是处理民间的债务纠纷,官府不在其中,就可以做到公平公正。   同时慈善基金也不会逼迫百姓立刻偿还,他们会将债务期限拉长,然后给予百姓足够的时日,同时配合税务司的税法改革,百姓的负担会变轻,一年以后,百姓将有能力偿还这些债务。”   司马光接过来,笑道:“既然你实在不愿意去,那我也就不勉强你了。”   张斐笑道:“不是我不愿意,而是这并非很难,他们足以应付,也能够建立起他们的信心。但我还是那句话,司马学士尽量选一些德行上佳之人前去。”   “这是当然。”   司马光点点头,旋即又道:“你不会是在投我所好吧?还是说,你跟那苏子瞻一样,借此讽刺我,当初没有及时安排人去河中府。”   张斐愣了愣,道:“当然不是,我是非常支持司马学士的这个想法,律法需要得严谨、勇气和遵守规矩,这与德行是不谋而合,这也算是德主法辅。”   司马光眼中一亮,点点头道:“德主法辅?嗯,下回文公他们再讽刺我,我就这么说。”   张斐道:“文公他们经常就此事讽刺司马学士吗?”   司马光咳得一声,“听说令夫人怀孕了。”   “!”   这话说回来,司马光这番担忧,并非是庸人自扰,如果是直接让马天豪他们去收购那些债务,真不是那么容易,毕竟太过庞杂,涉及人数太多。   但是大部分债务都是在张斐手里,只是外人看着复杂,张斐要亲自处理的话,是非常简单,等于就是左手倒右手,随时都可以全部转给马天豪。   同时,这也算是在帮赵顼套现,毕竟赵顼也是一个小财迷,他的钱,可是不能拖太久的。   当然,如果张斐能够利用这一笔钱赚更多的,那赵顼也会愿意的。   但这显然是行不通的,如果张斐直接用这一笔债务去操作,那不管是王安石,还是司马光都能看出猫腻来。   这事是绝不能透露出去,王安石可没有想到是有人偷偷购买这些债务,然后掀起风波,这事可能只有皇帝能操作,可谁能想到,皇帝会亲自下场,造自己的反。   王安石一直认为是保守派那边谋划的。   但司马光他们其实只是推波助澜,火上浇油,但不是点火人,不过司马光也没有怀疑,因为这跟他预计的是一模一样。   但如果你这债务集中起来,傻子都会知道,这必须要转移到一个专业机构,然后才能光明正大地去操作这一笔钱。   故此,张斐是一早就想好,让慈善基金会来接这个盘。 第六百五十六章 打工人之难   想当初朝廷斗争进行到最为白热化之时,张斐却是在家照顾两个孕妇,闭门谢客,然而,在这场争斗消停后,张斐却变得异常忙碌。   他得赶紧出来收拾这个残局,因为他在里面是功劳匪浅,甚至可以说这个残局,就是他一手制造出来的,而这就是他的战果。   与司马光谈过之后,张斐又来到王安石府上拜访。   吃三家饭是不是一个脑力活,姑且另说,但肯定是一个苦力活啊!   “已经全部谈妥,到时提举常平司可与慈善基金会合作,继续在京东东路执行青苗法。”   见到王安石时,张斐已无力寒暄、客套,只是略显疲态地说道。   原来促成马家和慈善基金会接盘,不仅仅是为了帮助司马光解决麻烦,更多是为王安石的新政进行重新布局。   试想一下,青苗法闹到这种地步,在京东东路可谓是失尽人心,即便能够解决,青苗法还如何在京东东路执行?   这其实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只不过真正关心青苗法的人不多,大多数都是希望他们玉石俱焚,随后大家的目光又集中在债务重组上面,以至于忽略青苗法将会面临很大的信任危机。   不是皇帝不信任,而是百姓不会再信任。   也因此可知为何王安石时常感慨,京东东路的官员是为对付司马光,还是为对付我王安石啊!   如果朝廷那番决议就是最终的解决方案,那王安石肯定不会答应的,故此张斐早就帮他想好应对之策,就是效仿河中府,青苗法借商人的解库铺换壳重生。   而解库铺将会收购那些债务,确定与百姓的债务关系,再凭借拉长偿还期限,给予百姓喘息之机,重新帮助青苗法获得百姓的信任。   当然,这也是最容易的一步,不然的话,张斐也不敢这么做,如果慈善基金会不接盘,这个残局的难度就会骤增。   因为张斐在慈善基金会是有着绝对权威,别看张斐跟马天豪、樊正他们交涉时,好像总是低声下气。   但本质上,其实是马天豪、樊正他们在垂死挣扎,乞求自己的利益得到更多的保障,毕竟商人以逐利为先,这无可厚非,但他们才是弱势的一方,因为他们也清楚慈善基金会非常依赖张斐。   如果张斐下定决定,他们只能在这个框架下面,索要更多有利于自己的条件和保障。   这对于王安石而言,肯定是一个好消息,但王安石却只是点了点头,兴致似乎并不高,不像司马光一样激动。   张斐见罢,不禁问道:“王学士对此,似乎不太满意?”   王安石瞧他一眼,沉吟少许,道:“何止是不满意,可以说是非常不满意。”   这你还不满意?还是说他看出什么来了?张斐愣了下,心下惴惴,但未表露出来,只是讪讪言道:“但但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   王安石紧锁眉头道:“如果青苗法必须依赖公检法,甚至于民间商人,那只能说明青苗法是不成功的。”   我的主导权在哪?   张斐听罢,心里稍稍松得一口气,旋即摇摇头道:“我并不认同王学士之言。”   王安石道:“那你说说你的看法?”   张斐道:“别说王学士的青苗法,就是那商鞅的新法,也需要依赖执法者去捍卫,才能够成功。   所以,新政必须依赖司法,不管是公检法,还是旧司法制度,如果无法保证新政依照条例执行,那必然是会失败的。   至于说依赖民间商人么,这倒也不是必须的,但这对于当前的新政有利,王学士为何要拒绝。”   话说完,他神情略显紧张地看着王安石。   其实两个人争得就是法制之法和法家之法。   张斐所言不错,任何改革,就必须依靠司法,但旧司法制度,是可被王安石完全掌控的,就如商鞅一样,依靠权威制定整个游戏规则,这是王安石所求。   如今改成法制之法,王安石必须在这个规则内操作。   而这恰恰就是张斐最担忧的,他心里也清楚,法家之法对于王安石个人而言,是最为有利的,得亏他的权威还不足以乾坤独断,再加上赵顼在被给予张斐支持,才能迫使王安石慢慢接受法制之法。   “倒也是的。”   王安石点点头,又是叹道:“我承认,都是因为我与司马君实斗气,才导致此番危机的,但当时的情况,我也不得不这么做,变法是非常艰难的,故此必须展现出排除万难的决心,才能够坚定的执行下去。”   张斐点点头道:“完全理解。”   自古以来,改革变法,都必须要用法家之法,谁反对就干谁,因为你不干的话,反对者就只会越来越多,皇帝就会动摇,这是最为致命的。   “但现在糟糕的是!”   王安石突然叹了口气,“我自己也有些犹豫不定。”   张斐双目一睁,惊讶道:“为何?”   王安石道:“因为从青苗法在京东东路执行的过程来看,其中问题确实也不少,我本意是想帮助百姓的同时,还能使得财政增长。但是,似乎这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张斐沉吟少许,“如果这是鱼和熊掌的问题,确实无法兼得。因为青苗法若是偏向帮助百姓,即便能够给国家带来财政上的帮助,也是微乎及微的,就说那些地主每年借高利贷所得之利,要放在国家账目上,也根本不够看。如果想要账目亮眼,必须要从百姓那里获取更多。”   王安石不禁面露犹豫之色。   难啊!   虽然他口口声声是为百姓,顺便改善财政,但他其实是要改善财政,帮助百姓,那就只是一个借口。   司马光说得是丝毫不差。   原因很简单,皇帝启用王安石,为得就是改善国家财政,而不是为帮助百姓。   王安石必然要以这个目标为先。   所以,不管是司马光,还是苏辙,直接笃定青苗法就是恶法,虽然条例上非常合理,但由于你是要改善财政,你就不可能这么执行。   但话说回来,如果财政得不到显著的改善,玩不了KPI,王安石将会失去皇帝支持。   而从京东东路执行情况,让王安石的清楚的知道,纯粹按照青苗法去的条例去放贷,朝廷得不到多少利润,毕竟他们还得面临那些富户、地主的竞争,还是派人去追讨债务,这都是需要花钱的。   王安石虽然性格孤傲,但面临失败,他还是懂得反思的,只是说他不会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出来,这也是张斐感到惊讶的原因。   王安石作为改革派的领袖,必须时时刻刻表露决心,否则的话,可能就彻底玩完了。   但对于王安石而言,张斐是一个例外,倒不是说他最信任张斐,只是因为他曾今就向张斐认错过,这脸已经丢了,也就不怕再丢一回。   而且他此番认错,倒也不是丧失信心,而他已经做好调整新法的心里准备。   王安石就这么不堪一击,这就颓了,别玩我好吧,你要颓,那我也玩不转了。张斐看王安石这么颓丧,心里也有点慌,赶忙又道:“在公检法的辅助下,青苗法还是能获得成功的,只是其中利益,并不会直接反应在青苗法的账目上。”   王安石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如果青苗法是偏向百姓的话,这的确能够有效的阻止土地兼并和民间矛盾,这都是能够为税入打下坚实的基础,司法改革是维护不了这方面的安全。   因为百姓丢掉土地,没了饭吃,这不是违法所致,但这必然会增多违法行为,使得公检法疲于奔命,二者其实相辅相成。   但是。”   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   王安石问道:“但是甚么?”   张斐道:“我只是认为青苗法其实并不符合王学士的主张。”   王安石问道:“为何不符合?青苗法不是让百姓增赋,但同时能够改善财政。”   张斐道:“但是王学士对于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的依据却是,富其家者资之国,富其国者资之天下,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   王安石道:“我这还有农田水利法尚未真正颁布。”   张斐笑道:“不错,农田水利法,是非常符合王学士的主张,但是在王学士的政策中,还是更侧重于青苗法。”   王安石笑道:“你说得不错,但不切实际,农田水利法,可是需要花钱的,先不改善财政,又如何执行农田水利法。”   张斐道:“但如果青苗法能够很好的改善财政,我敢保证,王学士会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青苗法,而非是农田水利法。”   王安石没有做声。   显然是默认了。   农田水利法只是改善水利,促进农业发展,但这需要很长的一段时日,才能够看到效果,青苗法要是能够立竿见影,谁还认真对待农田水利法。   张斐道:“正是因为王学士的主张和执行有着不小的误差,才会让人诟病。”   王安石听他话里有话,不免道:“你小子有话就说,别在这里绕七绕八。”   张斐笑道:“假设这世上有一种药,能够治百病,王学士认为,凭借此药,能够赚多少钱?”   王安石道:“若能治百病,那必然能够赚尽天下财富。”   张斐道:“假设王学士凭此药为国敛财,司马学士还会认为王学士是在与民争利吗?”   “那当然不!”   王安石似乎想到了什么。   张斐道:“若是单凭酒、茶、盐、铁的垄断来赚钱,自然会有人不服,我上我也行,只要你给我这权力。但如果是凭借这种神奇药来赚钱,谁敢不服。   再如农田水利法,想要执行此法,就必须改善灌溉、改善农具,这里面统统都包含一样东西,那就是技术。只有改良农具,才能够使得百姓的财富得到增长,才符合王学士新法主张。   富其家者资之国,富其国者资之天下,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这句话,司马学士绝不敢说,因为这里面是需要超群的智慧。”   王安石打量了下张斐,“你不会是在指医院和学院吧?”   张斐愣了下,打了个哈哈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王学士。”   王安石呵呵道:“跟你小子打了这么多次交道,要还不吃点教训,可真是枉读这么多年的书,你小子说得每一句话,这背后都是有目的的。”   说到这里,他不禁一叹,“其实这道理我也明白,但是老天爷可不会给我这多时日。”   张斐问道:“为何?”   王安石道:“因为西有战事,若无法及时改善财政,于战事不利。”   是呀!他与皇帝改革变法,其目的是要对外用兵。张斐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但其实我只是想说,建设医院、学院,并不只是安置那些寄禄官那么简单,而是要促使他们去赚钱,去靠本事赚钱,而这本事可能会在未来发挥重要的作用。”   “这我当然会认真对待的。”   王安石点点头,突然神色一变,道:“但是目前来说,盐钞、盐债似乎更能为改善国家财政。”   张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这番卖惨,全是演得,感情是瞄上了那盐债和盐钞,道:“王学士想在京东东路发行盐债和盐钞?”   王安石点点头,立刻精神抖擞道:“当地有海盐,只要朝廷控制住海盐,便能够借此发行盐债、盐钞。”   王安石的主张和理念其实是以实体经济为主,就是要发展技术,但若仔细看他的新法条例,几乎都是以金融为主,不管是均输法、青苗法、市易法,其实都是在金融方面进行调整。   他要在短时内完成KPI,因为他不可能将新法压在发展技术上面。   是呀!谁能抵挡纸币的诱惑。张斐思索一会儿,道:“可是可以,但是还得先整顿好当地的盐政,才能够发行盐钞和盐债。”   其实他哪能不知纸币就是一个潘多拉盒,但他还是要打开这个潘多拉盒,因为他也得完成KPI,要想财富短期增长,就只有这个办法。   好在如今宋朝货币短缺,发一点其实是利国利民的,只是从长远来看,这必然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但张斐也只能先顾当下。   所以,王安石这么打算,他也是很能理解。   王安石道:“我会安排人去整顿当地盐政,但是你们公检法也得做好准备,还有慈善基金会那边。”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河中府的财政实在是太亮眼了,而且还不会得罪人,事实也证明,盐钞敛财,是远胜青苗法,王安石又不傻,为什么不用好的。   当然,他也仔细研究过河中府的成功,确确实实要基于公检法,关键是没有公检法担保,百姓不相信这玩意。   其实他本来也不反对公检法的,他也希望公检法能够为他整顿吏治,但党争这种事,一点点火苗,都能直接烧光整片森林。   当初,他也是被逼到那份上的。   相比起公检法,王安石更需要张斐的支持,如果说公检法在范纯仁手里,这盐钞是绝对发不出去的。   与王安石谈过之后,张斐才入得皇庭,跟皇帝最总报告。   “,到时马家和慈善基金会会将那一笔钱直接转到马家典当铺,然后通过税务司将钱转入内藏库。”   张斐稍显尴尬道:“从这一笔交易中,可以赚得一万贯,但是扣除税务司为此事付出的成本,可能也就是不赚不赔。”   赵顼却是长松一口气,道:“不赚不赔就行了,这一笔钱拿出去,朕都认为十有八九要损失不少,毕竟那些债务,可都是一笔笔烂账,你已经做得非常不错了。”   张斐道:“臣当然不敢让官家赔钱。”   赵顼笑着点点头,暗示他要保持这个理念,他一出生,天天听到财政危机,对钱,神宗皇帝看得非常紧,但旋即又感慨道:“不过从当前的局势来看,最终改善财政之法,还是回到传统上面,裁减官员和士兵,以及整顿税务。”   他天天看报告,不难发现目前财政主要增长,裁军和税务司是厥功至伟,这也就是范仲淹当年提倡的。   可见王安石的顾虑,也并非是庸人自扰,皇帝看得还是KPI,君臣之情,只在其次。   张斐马上道:“并非如此,真正厥功至伟的还是新政和司法改革。正是因为新政的调整,才让公检法、税务司变得有法可依,往后许多调整,还都需要借新政去完成。关键,也正是因为他们的争斗,才让官家能够使出潜龙勿用。”   赵顼点点头道:“这朕自然明白,朕也会继续支持新政,但问题是,还能够潜多久。此次失败,必然会动摇许多官员继续支持新政。”   京东东路的官员,全力支持青苗法,并没有得到他们想要功劳,反而差点丢了官职,这必定会影响到他们对新法的支持。   反倒是保守派那边,依旧非常团结。   这可能会打破二者的平衡。   张斐道:“我想王学士应该也意识到这一点,他必定会想办法重振旗鼓,对于官家而言,现在多潜一时,是百利而无一害。”   赵顼瞧了张斐一眼,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点头。   不错,这改革变法最大的弱点,就是君主,君主没有上百年的规划,必须要立竿见影。   故此,但凡改革变法,必须要使用法家思想,这是最有效率的。   王安石的担忧,肯定是对的。   但其实对于王安石而言,他还是有充足的时间,因为到底财政是在增长,赵顼当然不会主动打断这个势头,不管你新政到底有没有用,反正这个局势就是向好的方向再发展。   反之,就肯定是要做出改变。   青州。   在得到朝廷的旨意后,范纯仁、钱顗他们是欣喜若狂,对于这个债务重组,他们可是推崇备至。   因为这跟他们的主张,几乎是完全一致,可能还要更狠了一点。   范纯仁就是认为,应该裁官,应该节省开支,否则的话,就必然是要剥削百姓,这就是最优解,也是唯一解。   皇庭。   “怎么又有这么多诉讼?”   钱顗看着范纯仁又拿着一堆诉讼状入得屋来,当即就傻眼了,不是说休战吗?   对方应该不会闹事了。   范纯仁道:“不,这是之前的诉讼,只不过我们检察院由于发现一些新得证据,故此打算调整这些诉讼。”   钱顗打量了下范纯仁,“当真如此?纯仁,这公检法是容不得胡来的。”   范纯仁如实道:“以前我们也体谅官府的处境,为顾全大局,在赔偿上,多多少少有为官府考量,如今我们只是照常诉讼,不偏不倚。”   钱顗道:“你这是不给他们留活路,逼得他们债务重组。”   范纯仁也不否认:“官家终于松口了,允许青州进行债务重组,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必须借此裁掉更多的官员,改善青州的财政,将来朝廷才会将此法用于其它州府。   不过我并没有公报私仇,每份诉讼都是铁证如山,也有具体的理由,且完全是依照张三的判例。”   钱顗点点头道:“这你说了不算,我会仔细审视的。”   范纯仁拱手道:“若有错误,纯仁愿承担一切责任。”   虽然前后诉讼追求的赔偿标准不一样,但范纯仁是问心无愧,因为他的目的一致,就还是为国为民。   而且,他也没有说,去改变律法,因为单就司法而言,关于债务诉讼,律法只是固定在一个范围内,不是给出某一个准确的数字,这是可多可少。   之前没有债务重组这个判例,范纯仁自然要防着官府崩溃,这个索赔,肯定是要轻一些。   反倒是那些青州官员,当时不断给官府添加债务,目的就是要迫使他们检察院让步。   确实!   当时范纯仁被逼的非常难受,朝廷不给出法案,他还真不敢乱判,他哪里想得到,原来官府还能破产重组。   如今风水轮流转,范纯仁是再无后顾之忧,那就一是一,二是二,这都是你们自找的。   正当这时,有吏通报,转运使王居卿求见。   钱顗和范纯仁默契地对视一眼,心里非常清楚王居卿此行的目的。   果不其然,见到二人,王居卿就开门见山道:“我们转运司与府衙经过商议,愿意对那些士兵、文吏进行赔偿,但我还是希望二位能够以大局为重,不要闹到债务重组的地步,这不利于国家安定。   我也研究过张庭长在河中府的判例,其中有一种方式,就是私下达成和解,只有二位答应,我们官府会争取与那些士兵、文吏达成和解,慢慢赔偿他们,以求给予官府喘息之机。”   范纯仁面色坚决道:“你们可以和解,但是必须要在我们检察院诉讼完之后,确定官府所需赔偿的数额,然后我们三方再进行商量,看看官府该以何种方式进行赔偿。”   王居卿皱眉道:“你们是成心要逼得官府债务重组,实属公报私仇。”   范纯仁道:“我只求能够让所有人得到公正、公平的审判。如果任由你们与跟那些士兵、文吏和解,那必然是不公平的,因为你们可以逼迫那些士兵、文吏减轻索赔,甚至撤销诉讼。”   王居卿道:“如果我们要这么做,我们现在就能迫使他们撤回诉讼,债务重组,对于他们而言也是毫无益处的。”   范纯仁笑道:“看来转运使对于我们检察院还不了解,他们撤回诉讼,我们依旧是可以调查,只不过我们查得不再是你们之间的债务关系,而是调查为什么官府会拖欠这么多债务,是不是花在别得地方,这其中会不会有贪污腐败,甚至于,为何他们会不约而同地来到检察院提起诉讼。”   王居卿一愣,顿时不语。   范纯仁又是笑道:“关于此案,我们还得感激你们官府的配合,给我们提供了那么多证据。”   简单来说,给你们一个债务重组,那都是对你们的宽容,要真调查起来,哼哼。   王居卿不禁皱眉道:“范尧夫,你也是官宦世家出身,这对你有何益处?”   范纯仁当即斥道:“范某乃是苦读及第,而非是通过家世恩荫。哪怕就是债务重组,我范纯仁也一定是留下的那个。”   自古以来,儒家的文人,至少表面上都是非常谦虚的,唯独北宋例外,北宋很多文人都是相当自负。   当然,这其实还是得益于“君主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权力决定你说话的底气。   反之,宋朝武将是自古以来最谦虚的。   “告辞!”   王居卿起身拱手一礼,便转身出得门去,嘴角微微露出一抹笑意。   钱顗不禁打趣道:“纯仁,我们两个还是得分开,不然的话,这人都会得罪完了。”   范纯仁却道:“分开只会得罪更多的人。”   钱顗抚须哈哈笑了起来。   钱顗号称铁肝御史,是不畏权贵,范纯仁也不遑多让,他们两个在公检法,就是王安石违法,他们也敢抓。 第六百五十七章 事业法   王安石想不想裁官?   他当然想啊!   只是不敢。   在这一点,他跟司马光其实想的一样,就是根本做不到。   他的新政其实就是因此而变得扭曲,因为他不敢触碰这些,导致无法节流,那就只能加倍开源。   但是在不节流的情况下,就直接开源,那绝对是负重前行。   难度是要翻倍的。   河中府的成功,其实就是基于节流,而非是基于开源,他们是先裁军,然后开始一系列的改革变法。   故此非常轻松。   负担少了,活动空间就变大了,就不会束手束脚。   故此,王安石心里并不否定这债务重组,但是他不愿意去做这恶人,可是根据制度而言,他又要负责债务重组,公检法可没有这个权力。   故此他让吕惠卿写信给王居卿,竭尽全力为官员们着想,反正竭尽全力,这财政也得不到改善,但这能让范纯仁他们去做这恶人。   过程也如他们预计的一般,范纯仁他们不肯妥协,之前他们就嚷嚷着要裁官。   这也是范纯仁他们的一贯主张,要改善国家的弊政,必须节流,什么开源,就是变着法敛财。   王居卿回去之后,便与告知那些官员,我们已经尽力而为,可检察院不但不愿意调解,反而是要往死里告。   然而,以青州财政目前的状况,如果公检法不给机会,那是不可赔得起。   更别说那秋税都还没有收上来。   简单来说,检察院要不网开一面,财政负担不起,那必定是要开启债务重组。   这可真是将青州的官员们给气坏了。   完全就不给活路。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这关乎他们以后的生存问题,于是他们一方面上书朝廷,表示检察院公报私仇,想借债务重组,来排挤忠良之臣。   但显然是站不住脚的,因为检察院手中的证据,全是他们自己提供的,绝对的铁证,范纯仁只需依法判决就行。   故此,另一方面,他们又赶紧联系朝中大臣,希望他们能够阻止债务重组。   其实不用他们说,朝中大臣也都在积极反对此事,整个京城几乎就没有一丝年假的氛围。   大家都在四处走动,商议对策。   这决不能轻易妥协,哪怕跟皇帝去死缠烂打。   垂拱殿。   “陛下,臣私以为,这债务重组还是过于冲动,臣与许多同僚对此是忧心忡忡,就说这寄禄官和差遣官,虽然平时很多寄禄官可能比较清闲,但二者其实是相辅相成,许多差遣官都是直接启用寄禄官,根据去年差遣官来看,其中有三成用的就是寄禄官,如果裁掉那些寄禄官,这必将会影响到差遣制度,从而影响到整个朝廷的人事安排。”   孟乾生是苦口婆心道:“臣以为还需仔细商议,其实青州问题并不大,只需朝廷拨一笔钱,便可救助,无须伤筋动骨。”   文彦博、司马光他们是心如明镜,其实就是暗示皇帝,这将会破坏皇权,寄禄官其实就是分散官员的权力,将寄禄官裁掉,官员的权力就会变得更大,从而威胁皇权。   这才是正确的应对方式,谈什么家国天下,谈皇权,比什么都好使。   赵顼听得眉头微微一皱。   司马光呵呵笑道:“孟知院那日应该在立法会,难道是没有听明白?”   孟乾生不语。   司马光又道:“债务重组,只是迫于无奈而为之,青州财政负担不起,自然得节省支出,这样也能够激励官员,只要处理好财政,就不会面临债务重组,此非长久之计,而是应急之需。”   孟乾生当然听明白了,但他认为司马光这话,就是糊弄小孩子,就咱大宋的财政状况,肯定是长久之计,因为只要遇到天灾,地方财政就可能会濒临崩溃。   如果有债务重组,朝廷就会变得能不救则不救。   谢筠马上站出来:“地方财政不好,那只是因为多数钱要上交给朝廷,所留甚少,如果朝廷愿意减少各州定额税入,我相信地方官员也就不会有太多怨言。”   你们老是拿着财政说是,地方财政不好,不就是为求满足中央财政,这你们怎么又不说了。   文彦博笑道:“王学士不是常说,富其家者资之国,富其国者资之天下,只要财富增长,地方财政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毕竟每年所交朝廷都是定额,财富越多,剩余的就越多。”   王安石当即回应道:“这是当然,只可惜新政未有早点去青州,否则的话,焉有此祸。”   说着,他马上站出来向赵顼道:“陛下,臣以为此番债务重组,对于许多寄禄官,并不公平,他们并非是无能之辈,而是缺乏机会,根据当初张庭长的解释,债务重组确实能够激发官员上进,但朝廷得给那些官员一个机会,否则的话,只怕是难以服众。”   司马光眉头一皱,说好的默契呢,你这又打算反悔,真是岂有此理。   赵顼见王安石站出来,立刻问道:“那依卿之言,该当如何?”   王安石道:“正好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制定出事业法,若颁布此法,可给予那些寄禄官一个机会。”   事业法?   是什么鬼?   大臣们面面相觑,没有听说制置二府条例司在制定这法。   包括孟乾生他们也是一头雾水。   制置二府条例司对于新法并没有藏着、掖着,然后给大家一个惊喜,其实也藏不住,毕竟里面的人,可不全是王安石的心腹,就如那陈升之,就经常跟大家聊新法。   赵顼问道:“何谓事业法?”   王安石道:“所营谓之事,事成谓之业。事业法就是由朝廷出钱,开办一些可以盈利的特殊官署。   如救死扶伤的医院,又如教学育人的学院。二者皆是民之所需,不但能够为朝廷盈利,还能够支付那些寄禄官的俸禄,从而减轻朝廷的负担,可谓是一举两得啊。”   “不可!万万不可!”   司马光立刻站出来道:“朝廷若是直接开办店铺做买卖,百姓岂有活路。”   文彦博、吕公著也赶紧站出来反对。   你这比青苗法还特么直接一些,什么特殊官署,不就是开店铺吗。   孟乾生他们有些蒙,反应不过来。   王安石笑道:“君实稍安勿躁,且听我说完。”   司马光哼道:“你不用再说,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青苗法好歹是拐着弯去与民争利,而且光看条例,还算是为民着想,开医院、开学院,并且挑明要以此谋利,那谁能做得过朝廷。   王安石今早就料到司马光是怎样一副嘴脸,不紧不慢道:“这是特殊官署,亦可认为是事业官署,而非是具有职权的官署,也不会不准他人做这买卖,大家凭只实力竞争。”   文彦博纳闷道:“就算没有权力,可谁能争得过朝廷?”   王安石道:“那些医术高明者,便争得过朝廷的医院,大家只是凭本事盈利。”   吕公著问道:“那若是这特殊官署争不过?”   王安石道:“争不过就证明那些寄禄官无能,到时再裁掉他们,也会让人心服口服。”   吕公著皱了皱眉头,那神情好似说,真的吗?   王安石又道:“而且由朝廷开办医院,也能够打击民间那些欺世盗名,贩卖假药的郎中,这些人赚不到钱,那是理所当然,故此此举不但可以整顿这一行业,同时还能有利于百姓,让百姓支付同样的钱,却能得到更好的医治。”   赵顼饶有兴趣地点点头道:“卿言之有理啊!”   他早就知道,不然的话,他也不太敢真动用这债务重组,这种事得前进一步,然后退半步。   赵抃又道:“可那些寄禄官不见得会医术?”   王安石道:“当然是招那些会的,此外,还有学院,还可以建办邸报院,这些都是可以盈利的。”   文彦博立刻道:“民间学院已经不少,而且安置了不少落榜学子,倘若朝廷置办学院,这不是夺了他们的生路吗?必然会引起天下学子的怨言。”   这宋朝文化太过繁荣,且土地兼并严重,这都导致读书人非常多,即便宋朝录取很多,每年都在扩招,但远远不够,还是有很大一部分考生落榜,如何安置这些落榜考生,宋朝也是头大。   毕竟宋朝的祖宗之法,就是要优待读书人。   故此,宋朝鼓励民间开办学院,并且给予土地,亦或者给予免税政策。   学院置办的土地,其实也是免税的。   很多落榜学子,就回家教书育人,在宋朝,乡学是非常发达的,读书人不当官,就只能教书,别的活,他们也不愿意干。   王安石笑道:“文公请放心,这一点我也考虑到,当下学院教得是什么学问?”   文彦博道:“当然是儒学。”   言下之意,还能教什么?   王安石笑道:“我这事业学院是什么都教,就唯独不教儒学,如此一来,就不会与他们发生冲突。”   文彦博直接笑了,“你不教儒学,谁会去学?”   王安石道:“年轻人学习儒学,主要目的还是为求科考,但每年赴京的考生,都只是各地的天才,可见这大多数人,还是考不上的。而这些落榜学子,是难以凭借儒学维持生计。   我这学院就专门教律学、算学、农学,医学,甚至于一些奇技淫巧,等可获利之学,我相信这种学问,是能够吸引更多人愿意花钱来学,因为你学了,那就可以赚钱。”   获利之学?   嗯。   这非常符合王安石的风格。   无人想到,其实这也是张斐出得主意。   司马光也不管在哪里,当即就鄙夷道:“王介甫,我们同读圣贤之书,为何你就如此不同?”   王安石呵呵笑道:“这不都是让你给逼得么,你就只知道债务重组,不关心那些寄禄官,你还不准我帮他们考虑生路?”   “我。”   司马光张了下嘴,旋即沉默了。   越说下去,得罪的人越多,毕竟站在这里的全都是官员,王安石是站在大多数一边的。   文彦博又道:“让饱肚圣贤书的官员去从事买卖之事,换你王介甫,你愿意吗?”   王安石道:“救死扶伤,教书育人,我为何不愿意?”   文彦博道:“但是你得以此盈利。”   王安石马上道:“天下那么多士大夫建办学院,收取学费,这很正常啊!而且,文公莫要忘记,寄禄官所得俸禄,乃是穷苦百姓之税,相比起来,我觉得这学费要更为仁义,毕竟是自愿的。”   文彦博当即哑口无言。   保守派那边是面面相觑。   而反对派这边,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谢筠不禁道:“可是光凭这医院、学院,又能招多少人?”   王安石道:“这是能招一部分,此外,公检法不是在到处招人么?何不将那些寄禄官招去。”   司马光差点咬到舌头,赶忙道:“这这公检法招人是比较严格的。”   王安石呵呵笑道:“河中府许多助审官,可都是随便从民间招了一些年轻学子,这能有多严格?我朝冗官本就严重,你们公检法要还四处从外面招人,反而会加剧冗官之祸,这债务重组也会毫无意义。”   司马光无言以对。   这事跟他也有莫大的关系,要不是他迟迟派不出人手,张斐也不至于就地取材。   王安石可是有备而来,又向赵顼道:“陛下,如那张庭长连文章都写不明白,却能够凭借律学天赋,担任陕西路大庭长,且又开办那律师事务所,日进斗金,以至于如今律学是大行其道。   谁又能保证,他日王五就不能凭借算学,成为计相,再不济能够获得一门生计,不至于成为败家子,亦或者街边的泼皮无赖。臣相信许多父母,会愿意出钱求学,哪怕学过儒学,亦或是进士,再学此类学问,也是极好的,朝廷现在也需要此类人才。”   这宋朝在学术方面,还是非常开放的,佛学、道学、律学、算学,都受到重视,而不是说儒学之外的学问,就是垃圾。   否则的话,张斐的法制之法,也不可能得到这么多人认同。   只是说你这学问,不能是反儒学的,那就是反主流价值观,故此法制之法也是基于儒家思想的。   “卿言之有理。”赵顼点点头,但随后又道:“但朝廷出钱建设这些事业官署,得花费多少钱?”   王安石立刻道:“这不需要多少钱,可用京东东路的青苗之利贴补。”   赵顼点点头,目光一扫,问道:“诸位以为如何?”   吕惠卿他们当然站出来表示支持。   孟乾生等人则是有些左右不定,谁能想到,王安石会弄个事业法出来,说裁不是裁,说不裁吧,但又好像是让官员们自谋生路,这!   而司马光他们虽然不相信王安石,认为这又是王安石的敛财之术,但是他们要再咄咄逼人,那会引得很多官员对他们不满,这已经是退一步。   赵顼一看大家都不做声,于是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吧。”   会议结束之后,孟乾生等人,立刻围住王安石。   “王介甫,那些寄禄官去到医院,亦或者学院,还算不算是官?”   “当然算。”   王安石道:“若是不算官,凭什么让朝廷出钱,只不过俸禄方面,更多是依靠他们自己赚取。”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低声道:“如今青州财政弄成那样,不能深究啊,只能先找个地方安置他们,若有机会,亦或者他们在那里做的非常出色,还是能够举荐他们回到朝中的。”   这么一说,孟乾生他们也都点点头。   若是权宜之计,但倒是可行,毕竟他们现在是处于下风的,他们也是想拖着。   “真是没有想到他会弄个事业法出来。”   文彦博紧锁眉头,又道:“不过以我对王介甫的了解,这肯定是会与民争利。”   吕公著对王安石的理念并不反对,于是道:“且看看再说,如今官员们对于这个债务重组是怨声载道,要事再争下去,可能会引起许多人得不满。”   司马光也是甚感忧虑,突然问道:“富公今儿怎么没有来。”   旁边的刘述道:“好像是今儿张三又要去立法会解释那什么助审团。”   “张三?”司马光小声嘀咕一句,又道:“如今时辰尚早,我去相国寺看看。”   文彦博冻得直哆嗦,“这天太冷了,我就不去了。”   司马光独自来到相国寺,由于这场会议,关注度远没有上一场那么高,故此是安排相国寺后面的大殿里面。   司马光悄悄来到殿内,但见百余名考生、司法官员坐在里面,竟是鸦雀无声,全神贯注。又抬头看去,见那张斐从屏风旁回到讲桌前,朗声道:“这就是助审团的作用。律法不外乎人情,这句话在司法中,也有一定的道理,但往往也令司法审理变得非常复杂。   并且,这将要求庭长,对于这人情有着非常深刻的理解,但很多官员是出身富贵,不知民间许多疾苦,而这往往就需要求助助审团。   如同方才说到的吴张氏弑母一案,许多富贵家庭,并不懂的久病床前无孝子的道理,并不懂得吴母和吴张氏的痛苦,因为他们家里有足够的下人服侍。在不懂的情况下,对于这种行为,肯定就会深恶痛绝,带着丈夫的母亲去自杀,这是多么的残忍。   这时候助审团就能够帮助庭长,他们能够告诉庭长,这不是特例,是每个普通家庭都面临的难题,是每个普通家庭的父母都要承受的痛苦,他们不想拖累自己的孩子,但他们无能为力。在这一点,助审员是能够帮庭长,更加深刻的理解整个案情。   但是,判决权还是在庭长手中,如果你要判吴张氏死刑,其实也没有错,也是依法判决。因为如这种案件,很难找出一个非常标准的答案。”   苏轼突然问道:“那可以判无罪吗?”   张斐笑道:“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得,可以判无罪吗?而这也是当时困扰我的地方,不瞒各位,就内心而言,我是希望判吴张氏无罪的,因为判有罪的话,可能会直接毁掉一个家庭,也让吴母的自杀变得毫无意义。   但是,如果判无罪的话,可能会有人借此判例,去谋杀久病的父母,这将是非常可怕的现象。   这个判例在立法会所求的有两点,其一,针对这种情况,不能一概而论,直接就判十恶之罪,是可以给予轻判的,还得看具体案情。   其二,无论是轻判,还是重判,但必须是要判有罪,不能做无罪处理,即便这个人值得同情,否则的话,可能会出现很严重的后果,也会影响到我朝最看重的孝道。”   刚刚来到这里的司马光立刻听得入迷,是频频点头。   张斐又道:“再说回助审团,助审团制度只是一种协助方式,助审团不承担任何义务和责任,判决权始终是在你们手里,如果是错判,那就是庭长的错,不可推卸到助审团头上。   这是因为,暂时没有任何制度可以确保助审团不会被收买,如果助审团要承担责任,那他们就必须要拥有权益,拥有对案件的审理权和判决权,但如果是这样话,他们就一定会被人收买。   用与不用都在于你们,但助审团是没有任何权益和义务的,因此在河中府,我都还给他们一些酬劳。   这就是关于助审团制度和吴张氏弑母一案的解释。”   富弼张望了一番,见无人提问,于是站起身来,“有劳张庭长了,今日就暂且到这里。”   霎时间,议论声不绝于耳。   这些官员、考生一边站起身来,一边激烈讨论着。   瞧见这一幕,司马光不禁暗想,要是那些寄禄官能有张三这般手段,那什么事业学院肯定是赚大钱啊!   文章都写不明白,但他讲课就是有这么多人爱听。   他低调去到富弼身前,“富公。”   富弼诧异道:“君实来了,你不是今儿有会要开吗?”   “刚刚已经商议完了。”司马光忙道。   富弼问道:“有关债务重组的事?”   司马光点点头,刚准备说,正好张斐走了过来,“张三见过司马学士。”   司马光问道:“张三,王介甫可有与你谈过事业法?”   张斐眨了眨眼,“什么事业法?”   富弼也是一头雾水,“对啊!什么是事业法?”   司马光立刻解释了一遍。   富弼摇摇头道:“这个王介甫,可真是能折腾啊!”   他也相当排斥这种做法,让官员去盈利为生,这简直!   张斐却道:“原来这就是事业法,这王学士倒是与我谈过,但没说这是事业法。”   司马光道:“那你是什么看法?”   这是我的建议,你说我是什么想法。张斐立刻道:“我很赞成啊!”   司马光道:“朝廷直接做买卖,这不就是夺他人生计吗?”   张斐道:“如果朝廷是要干酒楼、纸铺这些买卖,我肯定是反对的,但医院我是肯定支持的。这天下正经的郎中有几个,能争谁的利。   不瞒司马学士,我在河中府都不敢生病,谁知道那些郎中靠不靠谱,如果是朝廷办的,那我一定去朝廷的医院看病,虽然不一定医的好,但至少不是那么担心会被毒死。   那些官员读得到底是圣贤书,他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去骗人,同时也会非常慎重,毕竟医死人,即便非他所愿,传出去也不好听,毕竟他们是官员,又不是那些江湖术士,还是要爱惜自己的名声。   还有学院,如果教算学、医学、律学,挺好的呀!我那刚出生的儿子,估计也跟我差不多,文章也写不明白,科考是没希望,学学医学,算学,至少不会饿死,那多好啊!   再者说,二位是不知道,我在河中府寻找人才多么难,债务官司那么复杂,没有算学人才,根本就处理不好,弄到最后,我还得自己花钱去培养,让蔡卞他们半吊子去给别人上课。”   这一番话下来,方才还不爽的富弼,顿时陷入沉思中,而司马光也是目瞪口呆。   张斐说得不是高深的道理,他是以一个百姓的角度去看,觉得对自己很有利。   好像说得也对。   富弼突然道:“可是今日朝廷可以开办学院,他日就有可能开办酒楼来安置这些官员。”   张斐沉吟少许,“这还得立法来规定这事业官署,不能完全是以盈利目的,还得具备官署的一些责任,是要有利于百姓。”   富弼稍稍点头。   司马光又道:“可是王介甫还建议让公检法去招收那些寄禄官,这会让公检法里面变得鱼龙混杂。”   “这王学士倒是没有跟我说。”   张斐道:“不过我认为这也不打紧,因为根据王学士说法,不是朝廷直接塞人到公检法,而且公检法根据需求去招聘,那咱们公检法就按流程去聘请,让他们参加公检法的考试,合格者,录用,合格者,也得从辅警、或者见习检察员做起,若是干得好,则升为皇家警察、检察员,干得不好,就直接辞退。”   司马光皱眉道:“这能行吗?他们可是有官职在身的。”   张斐点头笑道:“不错,他是有官职在身,但由于不是吏部、审官院的调任,他们的职位是不会变动的,即便我们辞退他们,他们还是寄禄官,至于发不发俸禄,那是财政的事,跟公检法无关。”   富弼抚须笑道:“君实啊!亏在朝中待了这么多年,对于制度的理解,就还不如张三。”   司马光尴尬一笑,“我不是不如他理解,我只是不如他狡猾。”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愣,“关于这一点,如果朝廷不给于明文规定,好像还真可以这么做。” 第六百五十八章 真正的金融   这事业法一出,顿时就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没有人想到,王安石才藏着这么一手,人人都在计算其中的得失。   与此同时,皇庭和立法会也屡屡发布告示,甚至于在新闻报上刊登文章,表示青州可能面临债务重组,但主要也是因为当地财政十分混乱,债务庞杂,青州财政已经是难以承担。   反正就是表示,朝廷并非是要借机裁官,而是现实所迫。   而证据就是事业法。   即便债务重组,也不会马上裁掉那些官员,制置二府条例司将会出台事业法,来安置这些官员。   希望大家共同努力,走出困境。   而制置二府条例司也发布文章,宣传事业法,其中有一点非常重要,就是事业法不是为青州而设,而是在青州试行,如果说在青州成功的话,可能会普及全国。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光想躺着吃是肯定不行了,还是得干活。但同时也表示,年迈的寄禄官可以不参与其中,但也可以根据自己的能力和身体情况去抉择,但他们俸禄也全都改为由事业官署负担,医院财政不好,他们的俸禄也将会受到影响,当然,那些致仕官员不在其列。   这立刻令整个局势降温。   反对派也暂时愿意接受这个条件,毕竟他们也是想要拖着,而不是想翻盘,因为目前并没有翻盘的机会。   再加上目前是寒冬季节,想闹也闹不起来。   而当多数反对派消停后,萎靡不振的革新派是士气大振,因为最终结果就是公检法要他们的命,是王安石出台的事业法,拯救了他们。   而且他们都相信,王安石是临时想出事业法来缓解他们的危机,因为之前谁也不知道这事业法,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就是王安石临时想出来的。   树大好乘凉,大多数反对派于是继续站在革新派这边,主要还是因为,没有领头的,目前政事堂内部,除保守派,就是革新派,不像庆历时候,许多宰相都是保守派。   这对于王安石是非常关键的,此番争斗,虽然最终是两败俱伤,但对于革新派的打击,其实是远胜于保守派。   原因很简单,追随革新派的官员,许多都是为求仕途,但京东东路的青苗法,差点害得他们丢掉官职,这令他们变得犹豫不定。   但事业法的出台,又捆绑了大家的利益。   这项政策的通过,也可见王安石并没有失势,赵顼支持王安石。   事实也是如此,赵顼并没有表现出对新政的动摇,今日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单独召王安石入宫议事。   “先生这事业法真如及时雨一般,如今上奏弹劾范纯仁的奏章少了近九成,朝廷也渐渐恢复往日的平静。”   见到王安石,赵顼依旧像一个小迷弟一般,夸赞着王安石。   “官家过誉了,此乃臣分内之事。”   王安石又道:“而且根据臣的预计,只要朝廷全力以赴,事业法所能给财政带来的收入,将能够极大缓解我朝冗官之重。”   赵顼心里早就清楚这个计划,但仍旧饶有兴致地问道:“是吗?”   王安石点点头道:“就如医院、学院,表面上收入只有看病费用和学费,其实不然,其中还有药材费用和书籍费用。   只要天下百姓相信朝廷的医院和学院,那么医院的药材和学院的书籍,都可以直接面向天下百姓出售,这足以弥补青州的财政危机。”   赵顼听得频频点头。   王安石又道:“但是这需要人才执行。”   赵顼立刻道:“先生看中何人,直说无妨。”   王安石道:“首先是医院,臣希望官家调派宫中一些医官给予支持,尤其是宫中一些廉价药材的配方。”   那些昂贵的药方,就算了,百姓也吃不起。   赵顼直点头道:“没有问题。”   王安石道:“另外,臣还看中二人。”   赵顼问道:“谁?”   王安石道:“臣举荐司天监沈括总管此次事业法,此人博学多才,通晓各种学问,且能力十分出众,是朝中唯一适合的人才。”   赵顼稍稍点了下头,道:“此人的确非常适合,还有一人是谁?”   王安石道:“就是晏公之子,晏几道。”   “晏几道?”   赵顼愣了下,道:“他现在好像并不在朝中,而是在那正版书铺当什么总编,专门负责出版书籍。”   王安石道:“臣知道,但他也是寄禄官,他还是拿俸禄的。这两年内,由他编写的书籍,无不大卖,去年辽国使节,都从正版书铺购买整整十车书籍,臣举荐他当邸报院院长,同时监管学院书籍编写。”   既然他将书籍视为商品,肯定就要找优秀的人才来重新编写,以前的那些书籍,肯定是买不了什么钱的。   张三可能万万没有想到,先生会跟他的正版书铺抢人才。赵顼暗自一笑,又点头道:“关于事业法的人选,先生可全权做主,朕无任何意见。”   这种职位,不影响任何权力,他当然可以给予王安石更多的自由。   “臣遵命。”   王安石微微拱手,旋即又道:“此外,臣还总结了今年新政在河中府、京东东路试行时,所得到的教训和不足。臣认为新法之所以面临这么多问题,以及遭遇这么人反对,还是在于执行混乱,以及监督不力。”   有错还是得认,人家皇帝也不傻,闹出这么大的风波,光说是奸人作祟,那也说不通,这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皇帝不说,可不等于心里不清楚。   王安石肯定也是要跟老板做检讨的。   赵顼很是委婉地说道:“这还是需要公检法协助啊。”   王安石摇摇头道:“公检法确实是有利于新政的执行,这臣并不否认,但也只是辅助,新政更多是面临着制度方面的缺失。”   “是吗?”   赵顼稍稍一愣,又问道:“先生此话从何说起?”   王安石道:“不管是在河中府,还是京东东路,制置二府条例司的命令就只能到转运司,若还继续往下执行,转运司必然就要面临我朝庞杂的官员体系和官署制度。从京东东路就不难看出,有些州县执行的非常好,没有出什么问题,但也有些州县是问题百出。我朝制度的弊病,时时刻刻在影响到新政的执行。”   赵顼点点头,觉得王安石说得也有道理,制置二府条例司只能避开中央冗杂的制度,可以直接下达转运司,但转运司下面呢?   “不知先生打算如何革除这弊病?”赵顼又问道。   王安石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番弊政暂时还不好解决,故此臣在河中府,尝试与商人合作,并且取得非常大的成功。”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对了,官家可知那慈善基金会?”   赵顼一愣,“当然知道。”   王安石道:“这慈善基金会并非是个人买卖,而是很多商人共同的买卖,这慈善基金会就是凭借着借贷,甚至直接投钱于商人,来获取盈利,并且获得巨大得成功。   而河中府的提举常平司,其实也有效仿慈善基金会,并且也取得不错的成果。臣的新法主要是针对财政,与做买卖的道理也是一样的。   故此臣建议,利用提举常平司绕开庞杂的地方官署,直接与商人合作,来执行新法。   朝廷的指令还是下达到转运司,转运司再通过提举常平司直接执行。而提举常平司则效仿慈善基金会,只负责统筹、借贷、拨钱。   如免役法和运输,均输法的买卖,青苗法的借贷,以及臣在明年将要颁布的市易法,全部都集中在提举常平司,而提举常平司再通过与各个行业的商人合作,来获取盈利。   如此一来,便可绕开地方官府,也顺便可以避开地方上的阻力。”   赵顼不禁眼中一亮,点头道:“此策甚妙。”   其实他们一直都在玩这个招数,就是另起炉灶,遇到阻力,咱就直接绕开,不跟他们玩。   冰冻三尺,你去凿冰,哪有这么多时间。   而此番教训也令王安石意识到,其实许多官员根本不关心新政死活,而张斐当初建议成立超级财政机构,将财政全部集中在提举常平司,不但政令可以通达,而且还可以利用这一点绕开地方官府。   王安石又道:“此外,臣还仔细研究过河中府的成功,其关键原因就是在于盐钞,而盐钞之所以能够在河中府取得成功,其主要原因是在于当地缺乏钱币,朝廷只需要发适量的盐钞出去,就会留有一部分盐钞在民间,这部分收入也算是财政所得。   而我朝几乎各地都在面临钱币匮乏,臣以为朝廷应该认真对待这盐钞,因为这能够在短时日,弥补财政的不足。”   赵顼忙问道:“先生对此有何建议?”   他对这玩意也非常感兴趣,但张斐并没有跟他深刻讨论过这些。   王安石道:“制定非常详细的制作和监督流程。河中府的盐钞,臣特地托人带了一些回来,其制作粗糙,毫无美感,拿在手里,也不像似贵重的物品,这代表着朝廷并不重视,而一张精美的盐钞,能让百姓更有信心。   故此臣以为朝廷可先征集这方面的人才,设计出复杂、精美的盐钞,让人难以仿制。   更为主要的是,盐钞的发行和监督,还是基于筹集边州军饷,而并非是视作独立的钱币,臣以为应该对此进行调整,不应完全为了筹集边州军饷,还应该考量财政,亦可直接交由提举常平司,根据各地的财政情况,去适量发行。”   张斐在河中府,并没有盐钞的属性,主要发行还是根据范祥、薛向他们制定的通商法,盐钞的主要作用,还是为边州筹集粮食,不是根据货币情况来发的。   赵顼问道:“不通过三司吗?”   王安石道:“三司岂知各地的钱币情况,提举常平司常年与商人打交道,是清楚的知道,各地的具体情况。”   赵顼犹豫片刻,便点点头道:“就依先生之言。”   绕开三司,他也喜欢。但随后,他又笑道:“看来先生在此次试行中,吸取了不少教训啊!”   王安石立刻道:“其实臣的新法,都是吸取先人的经验,然后根据我朝情况,进行调整和完善,而非是臣首创,若无成功经验,臣又岂敢建议官家。”   有人说王安石是拗相公,孤傲、刚愎自用,这个说法没错,但这都在于他的主张和理念,他相信通过财政政策,是可以扭转财政赤字的。而不是在于具体手段,他的新法全都不是他想出来的,就没有一项是首创,全都是总结前人或者今人的经验,且都有成功的案例,他才拿来用。   只要这个办法是符合他的主张和理念,他就能拿来用。   张斐的超级财政机构思想和盐钞、盐债,都非常符合他的主张,当时他得知这个计划,是欣喜若狂,也是他亲自批准的,元绛才随着张斐的计划去做,没有他的批准,元绛真不敢那么干。   如这些办法,他马上就能够吸收,为我所用。   此外,他这么急着跟赵顼建议,也是受局势所迫。   他心里也清楚,皇帝可能对新法已经有所动摇,所以他必须做出调整,来坚定皇帝支持新政的决心。   另外,公检法的成功,以及皇帝对公检法的亲睐,注定他的法家思想是难以有所作为,新政将会受到公检法的监督,他也无法获得如商鞅的权力,做到一言九鼎。   这其实是很麻烦的事。   他必须要做出改变。   这里他借用了慈善基金会的方式,通过给商人的投资和借贷去直接获取盈利。   而且,这能够帮助他,避开冗杂的官僚体系,去操控全局。   这就是王安石和司马光最大的区别,司马光压根不认同这些理财思想,他的政策只有一点,休养生息,轻徭薄赋,即便这个政策能够赚到钱,司马光也会认为这是歪门邪道,只可赢得一时,而不可长久,长久必伤民。   王安石对于理财的手段,是推崇备至,他很快就能吸收这方面的知识,然后用于自己的政策。   见过王安石后,赵顼又亲自召见司马光,如今可是两翼齐飞,不能顾此失彼。   司马光跟赵顼谈得事就非常简单,就是公检法聘请寄禄官的事。   我们公检法的责任就是执行,是要求最高得部门,如果什么臭鱼烂虾就往我公检法扔,那如何能行,而且,公检法能够取得如此成功的原因,就在于公检法是能够直接裁掉不合适的人。   那些寄禄官可全都是大爷,都已经懒散惯了,来到公检法,他们要是出工不出力,那怎么办,当大爷养着?   这会带坏我们公检法的风气。   而这些寄禄官员,要裁得话,是非常难的,手续之多,真是瞠目结舌,基本上就是铁饭碗。   司马光坚持要求,让他们应聘上岗,从最低坐起,凭能力留任。   如果上来直接当检察长,那肯定就裁不掉,因为检察长必须是朝廷指派的,河中府虽然情况特殊,直接就地取才,但也都申请过的,大庭长还是没有这权力的。   赵顼欣然接受他的建议,因为司马光只是针对公检法的底层官员,上层官员,还是朝廷决定,这并不影响他的人事权,但还是要求司马光,尽量招入更多的寄禄官,而不要轻易从民间招人,这会加重朝廷的冗官现象。   司马光当然也答应,他不是不想招,因为公检法很缺乏识数认字的人才,只是说,招来了,就得鞭策他们,让他们努力干活。   张家。   “张庭长,关于贵宅的改造,已经全部完工,你要不亲自去看看。”   李豹来到屋内,一边搓着手,向张斐说道。   “不用了!”   张斐摇摇头,“我相信豹哥做得比我想得还要细致。来来来,坐,专门为你准备的火锅。”   “多谢!多谢!”   李豹也不客气,立刻坐了下来。   张斐亲自斟了一杯热酒给李豹,“喝杯酒暖暖身子。”   李豹举杯饮尽,砸吧几下:“这真是舒坦。”   当然,张斐没有清闲到,找李豹过来喝酒。   张斐问道:“京东东路的税务司安排的怎么样?”   李豹道:“官家早就派人过去了。”   “是吗?”   “嗯。”   收税这种事,赵顼比谁都积极,别说寒冬,就是大雪天,你们也得立刻赶去啊。   闹归闹,这税钱可不能少。   张斐笑了笑,又道:“我在河中府时,听闻我们在京东东路的人都已经急不可耐了。”   李豹忙道:“这倒是的,因为当初张庭长是让咱们先去的京东东路,那边发展的规模,可比河中府现在都要大。”   张斐问道:“那今年的秋税,应该没有问题吧?”   李豹咧开嘴笑道:“问题肯定是没有,我们已经做好充足的准备,但到时肯定会是一场腥风血雨啊!”   “腥风血雨?”张斐皱眉道。   李豹笑道:“张庭长有所不知,陕西路那边,有各路军队在,且都是我大宋的精锐之师,那边草寇反而比较很少,百姓也算是比较淳朴,最麻烦的也就是军队。   但京东东路可不一样,尤其是齐州、青州、登州,那边官员软弱,禁军腐败,导致当地几乎每个山头都有草寇,且到处都是刁民、泼皮无赖,在我看来,这治安最差的可就是齐州。   这回京东东路闹成这样,可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如果别得地方,就是咱们去火上浇油,可能都烧不起来。”   张斐道:“真的假的?”心里嘀咕着,好像梁山就在那边。   李豹道:“当然真的,你问问那冯南希便知。要不然咱们税务司也不会在那边发展的这么快,对于咱们税务司而言,那边可真是人才济济,河中府许多人才,全都是从齐州调过去的。”   张斐不禁有些担忧道:“那你们能不能搞定?”   李豹道:“一定能够完成任务,但可能会动用很多武力手段,要不,张庭长亲自过去坐镇,这样兴许能少动用武力手段。”   张斐没好气道:“你都这么说了,我打死也不会去了,我可就最怕这些了。”   “是吗?”   李豹惊讶道。   张斐道:“你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意思。”   李豹赶紧摇摇头,心想,张庭长心狠手辣,还会怕这些?   张斐又若有所思道:“其实这样也好,当初在京城,咱们还是有些拘束,而在河中府,我们事先就搞定了军队,后来又是文斗为主,也该展现一下,我们税务司的武力,你到时去跟官家申请一下,弄些床子弩过去,据说那玩意比较猛,可避免咱们的损伤。”   “!”   李豹吞咽一口,道:“但那可避免不了别人的损伤。”   张斐道:“那他们就老实交税啊!抢劫了不起啊!”   李豹是茫然地点点头,旋即又道:“张庭长张庭长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张斐道:“当然不是,我从不在公事上开玩笑。”   “那那我就跟官家说,是你要求的。”   “行。”   张斐点点头。   李豹讪讪一笑,赶紧跟张斐碰上一杯,压压惊,突然感慨道:“不瞒张庭长,我现在对税务司最担忧的就是,如果他们都老实交税,那咱们的人该何去何从。”   张斐愣了下,呵呵道:“你这想得也太长远了,首先,逃税是永远不会灭绝的,就看咱们能不能做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拿不到奖金,就是咱们无能,没有理由。   其次,全国还有那么多地方,这早得很。   最后,不还有隔壁吗?”   李豹错愕道:“隔壁?”   张斐道:“实在无处安放,那就只能去辽国收了。”   李豹乐呵呵道:“张庭长说笑了。”   张斐笑着摇摇头道:“我不是开玩笑的。”   李豹眨了眨眼,“咱咋,咋去辽国收税?”   张斐道:“燕云十六州是不是咱中原领土?”   李豹迟疑了下,还是点点头。   张斐道:“只要法律上是属于咱们的,那咱们就能去收税,至于能否收到,那是看咱们的本事。”   李豹挠着头道:“可是那地盘到底辽国占着的。”   张斐道:“为了收税,谁还在乎这些。”   李豹嘿嘿道:“这咱可真没有想过,可惜咱打个西夏都难,更别提辽国。”   正当这时,牛北庆来到门外,“三郎,晏小先生求见。”   晏几道?   张斐忙道:“快请晏小先生去后屋,我马上就过来。”   他又嘱咐李豹几句,让他找那些工匠一块过来吃,他自己则是赶紧去到后屋。   见到晏几道,二人一番寒暄后,晏几道道:“前些天晏某曾来拜访,可惜不巧,当时三郎正在忙于公务!”   张斐赶忙道:“真是抱歉,当时我!”   “晏某明白。”   晏几道一抬手,又道:“张庭长此番回来,要处理的事务实在是太多了,理解,理解。”   语音中,还透着几分羡慕,你这年纪,你这出身,当大庭长,特么我堂堂晏公之子,竟然。   晏几道旋即又道:“本来今日我也没有打算来打扰三郎,只是有件事,必须得跟你说一声。”   张斐问道:“什么事?”   晏几道道:“朝廷突然下旨,命我前往青州,担任事业邸报院院长,以及编写事业学院的课本。”   “啊?”   张斐诧异道:“晏先生不是都已经辞官了吗?”   晏几道道:“但晏某还是寄禄官,还是拿着朝廷俸禄,晏某也不能拒绝,且也不想拒绝,不过这还得多谢张庭长当初给我这个机会,才有今日的升迁。”   总编随时能够当,但是升迁这种机会,真是可遇不可求,他还是想抓住这次机会,看能不能往上冲。   目前他还是心怀抱负的,毕竟他还没有遭受过政治的毒打。   这个王介甫,可恶!张斐挤出一丝笑容,“那那在下就祝晏小先生平步青云。”   “马了个蛋,老子帮你出谋划策,搞事业单位,你特么将我的人才给挖走了,你个王安石,真是忘恩负义,我日你全家!”   “什么忘恩负义?”   刚刚回到家的许遵,见张斐在那里嘀嘀咕咕,不禁问道。   “岳父大人回来了。”   张斐赶忙起身,行得一礼,又随口敷衍道:“是买卖上的事。”   正好,许芷倩也入得后堂来,“爹爹,你回来了。”   许遵点点头,又向张斐道:“今日朝中人人都在讨论你进检察院的事。”   张斐还没什么,那许芷倩便急急问道:“怎么样?”   许遵道:“富公已经向官家奏请,但此消息一经传出,几乎所有大臣都反对,他们都要求张三回河中府去。”   许芷倩问道:“这是为何?”   “还能为何。”许遵道:“当然是害怕,当初张三还只是一个珥笔,就已经让他们这么头疼,如今进入京城检察院,不得吓得他们夜不能寐。”   许芷倩哼道:“他们是做贼心虚。”   许遵抚须一笑,倒也没有否认。   张斐倒是很平静,道:“那现在怎么办?”   许遵问道:“你没有跟官家谈过此事吗?”   “没有!”   张斐道:“我以为这只是小事,毕竟又不是升我当检察长。”   许遵道:“这倒是小事,但估计是要拖上一些时日。”   许芷倩道:“若是官家下令,他们还能拖吗?”   许遵道:“朝廷有朝廷的制度,官家也不能胡来。主要是因为张三此番是属于正常调任,而不是直接任命,那么这需要通过吏部、东西两院,等官署的审核,而这些官署一听要将张三调回京城,就全部放假,现在是一个人都找不到,只能等到明年,但是明年他们肯定还会想办法拖延。”   “???” 第六百五十九章 东西两开花   其实对于那些四品以上的大臣,此时应该就已经进入假期,实在之前的债务重组太过闹心,导致大家都无心休假,因为他们的晚辈可能都是寄禄官,这事要不谈妥的话,这年就不过了。   然而,这个结果与他们所期待的玉石俱焚可真是大相径庭啊。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珥笔张三。   就知道!   就知道这小子一回来,准没好事。   你还想调回京城?   做梦吧!   多数大臣,都表示河中府至关重要,可如今那边全都是一些年轻的官员,甚至多数主审官、助审官、检察员还都是连科考都没有参加过的小青年,如何能够堪当重任,得赶紧让张斐回河中府主持大局,以免生乱,西北可是至关重要的。   我们京城太平盛世,不需要张三劳心。   说得人家张三好像就有资格参加科考似得。   与此同时,相关官署,全部放假,咱有事明年再说,且让你张三也深刻体验一番我大宋的效率。   这令赵顼和富弼也很无奈啊!   只能是明年再说吧。   因为这种人事安排,皇帝即便是要走后门,也只能是确定将张斐给调回来,但也需要去办理手续的。   这规矩不能坏。   更何况法制之法也一直强调规矩。   不过对于他们而言,这个年依旧是不好过,人人都是忐忑不安,因为明年京东东路将会发生巨变,一旦成功,可能就会波及到京城,人人都还在绞尽脑汁想应对之策。   看看有没有其它办法,去阻止青州债务重组。   虽然王安石的事业法是赢得不少人的支持,但那只是兜底之策,上上策还是要阻止这个判例最终落地。   因为目前为止,这个判例还未正式成为法律,还得看青州的具体情况,然后再做最后的决定。   反倒是张斐非常轻松惬意,由于职务尚未得到安排,开年都不用上班,他觉得也应该给自己放一个长假,在河中府两年多,就没放过什么假,虽然很年轻,但也不能这么操弄。   只可惜,家里两个女人同时成为孕妇,放假也干不了啥。   大冬天的,唯一的锻炼权力,都被剥夺了,难受。   这就是雨露均沾的后果。   冬去春来!   随着上元佳节的结束,也正式宣告,官员们的年假结束。   而今年全国最热闹的官场,真是莫过于青州官场,去年他们其实都已经躺平,几乎什么都不管,以此来抗争。   要重组是吧?   那你们自个去玩吧。   但结果他们发现,由于警署的存在,导致并没有出现他们想象中的混乱,更可恶的是,那税务司就宛如拔地而起,去年年底朝廷才决定要在京东东路全面建设税务司。   结果税务司在年假的时候就正式开张,真是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哪有官署在过年的时候开门,你们这么敬业,我们还活不活。   我大宋可是最不提倡卷的,人人都应该躺平。   你们这是坏了规矩啊!   税务司对外解释很简单,我们税务司只有在发奖金的时候,才正式放年假,过年对于我们而言,那就是最忙碌的时候。   其实这也不怪税务司,京东东路的幽灵税警已经非常饥渴,目标都已经熟透了,就等着开宰。   套路依旧,就是自己拿着地契来申请。   爱来不来。   但是税法暂时没有变,毕竟去年已经收了夏税,还是以秋税的标准来收,不过里面包含免役税。   因为免役法今年就已经全面在京东东路推行。   这其实也是京东东路其他州县暴动的原因之一,债务多了,税也多了,还让不让人活啊!   治安和收税全都有官署补上,那就算你官府关门,也不会立法发生混乱。   然而,随着事业法传到青州来,这青州的官员也非常明白,这债务重组可能是避无可避,至少目前来说,是阻止不了,那就得赶紧表现表现,这死道友不死贫道。   在年后,青州官员是不约而同地积极上班。   到底还得留下部分官员,维持官府的运转,这部分官员就取决于个人能力。   可任凭他们多么积极,也赶不上公检法,去年整个公检法都没有放假,他们一直都在处理那些诉讼官司。   皇庭。   “王转运使,关于去年官府相关的诉讼案,我们皇庭已经全部审理过,也派人仔细算过,折算起来,青州官府共需赔偿七万六千四百三十七贯。”   说到这里,钱顗稍稍一顿,“如果根据张庭长在河中府的判决,官府就还需赔偿相应的利息,但同样根据张庭长另一个判例,如果官府实在是无力偿还,可免除相应利息。”   王居卿呵呵两声,“我算是听明白了,你们这就是要逼着我们债务重组啊。”   钱顗道:“本庭长只是依法判决,如果官府对此不服的话,可进行上诉,皇庭也可以采取公开审理方式。”   其实大部分诉讼,都没有公开审理,但那是因为官府提供了太硬的证据,而且之前还都承认少发工钱,拖欠军饷,都认罪,肯定不需要审。   如今公开审理,不就是公开丢人。   王居卿一摆手道:“不必了。反正朝廷都已经下达旨意,我们只能债务重组。”   地方财政本就非常困难,哪有什么剩余,这边税又没有收上来,又不准继续盘剥百姓,基本上收入全部斩断,七万多贯,是足以压死青州当下的财政。   一旁的范纯仁听着就有些不舒服,道:“转运使此言差矣,难道朝廷不下达旨意,你们就可以徇私枉法吗?”   王居卿只是微微一笑,然后站起身来,“如无其他事,在下先告辞了。”   这其实就是走个过程,大家心里都清楚,摆明就是要青州进行债务重组,削减官员,节省开支。   在与王居卿交涉过后,皇庭正式对外宣判,前来诉讼的,其中有七成能够得到胜诉,其中还是有一些浑水摸鱼的,但是他们没有想到,公检法这么仔细,要是以前的官府,十桩案子,都得审个小半年,这里数千人之多,还能一桩桩给理清楚。   当然,这也多亏官府的“配合”。   马上,欧阳修就宣布青州官府由于债务太多,财政难以负担,只能进行债务重组。   同时,他还宣布自己将辞掉青州知府一职,并且还将上奏皇帝,请求朝廷收回对自己的四个儿子恩荫,让他们全部去学院应聘,以此来支持朝廷刚刚颁布的事业法。   这欧阳修跟王安石、司马光、钱顗、范纯仁他们都是一路人,就是非常非常清廉,不图富贵也就罢了,他们这些人还恪守清贫。   欧阳修带头这么干,只有少部分官员对他是充满敬佩,他自己辞官其实还不算什么,因为他进四年,几乎年年都在请辞,如今总算给他逮着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   但他要求将自己儿子的恩荫官职全部收回,且以父命要求他们去学院应聘,这就很令人佩服。   但大多数官员都是恨得咬牙切齿,有你这么带头的吗?难怪你这老头在朝中混不下去。   不过,恨归恨,他们也渐渐知道大势已去,无力回天。   至此,一场全国都瞩目的债务重组,在青州轰轰烈烈地正式进行。   虽然是由欧阳修来宣布,但实际上操作的还是转运司,由王居卿全权负责。   其实王居卿也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债务重组,但是王安石早就给他书信,很简单,就是先算每年收入多少,以人人都发足额俸禄的情况下,看看能够留下多少人。   王居卿是早就算清楚,要裁掉九成。   这个数目想想,其实是非常可怕的,缺口有九成那么多,这钱从哪里补?   这就是为何,那边要想办法盘剥百姓,这边还得少发军饷。   而裁官原则,也非常简单,留下重要官署的官员,其余全部裁掉,主要就是裁官,吏的话,基本上不动,并且将会从今年开始,正式给他们发放俸禄。   这也是王安石的新法之一。   表面上的理由当然是,事业法只适用于官,而不适用于吏,但实际上则是因为,管理州府的核心,还是那些吏,不是官员,绝大多数官员,在地方上上任,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吏这个盘子是不能妄动,只可以去慢慢取代,去整顿。   所以留下来的吏,一部分是会划入公检法和税务司的。   这时候,就发生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就是去年还在拼死诋毁公检法的官员们开始为公检法高唱赞歌。   虽然事业法已经颁布,但还是很多官员,尤其是那些在职官员,还是不愿意将自己的俸禄交给这些事业官署。   天知道这些官署能不能赚钱。   剩下来,就只有公检法这个招聘大户,而且也属于传统官署,虽然税务司也招人,但大家都不愿意去,这税务司其实是一个吏署,不是一个官署,长官都是吏出身。   目前整个公检法内部都非常缺人。   毕竟司马光只会安排检察长、庭长这个级别的,底下基本上是空白。   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很多底层官员立刻转身,发表支持公检法的言论。   但是公检法是采取聘请制度,而且张斐在河中府也打下了基础,也就是要通过司法考试才能够进入。   要想进公检法,也是非常困难的。   与此同时,隔壁的齐州也正在进行一场轰轰烈烈地债务索赔运动。   而这里与青州的情况是恰恰相反,是官府向百姓索赔。   司马光是安排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国担任齐州庭长,由苏轼担任检察长。   这司马光虽然跟王安石是针尖对麦芒,但是对于王安国,他还是非常信任的,同时也认同王安国在律学上面的造诣。   王安国是一直在齐州,而苏轼则是在雪融之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到齐州。   此时的苏轼还是心怀抱负的,他已经在扬州浪了三年,别看他在京城像个怨妇似得,但他在扬州的时候,可是结交了不少红颜知己,过得也是相当滋润。   但他还是渴望一展拳脚,现在是干劲十足啊。   “与我所料,是丝毫不差啊!”   苏轼将卷宗往桌上一放,不禁得意地笑了笑,又向王安国道:“事实胜于雄辩,我若是令兄,我可能无颜待在朝中。”   王安国虽然与王安石在政治理念上大相径庭,但是兄弟之情还是有得,呵呵笑道:“我今儿可算知道,为何子由能够在河中府平步青云,政绩斐然,深受官家轻重,而你苏子瞻就只能在扬州逛青楼,连个官署都没有。”   这个坎是过不去了吗?   苏轼又狠狠诅咒了一番张斐,就是这厮在立法大会上说他连个官署都没有,道:“我那是受奸人所蒙骗。”   王安国道:“此番动乱,亦非是因吾兄而起。”   说着,他又拿出一道公文来,“你看看,这是青苗法在章丘县所取得的成绩,整个章丘县是无一人告状,人人称道,而且财政收入也得到显著增长。”   苏轼接过来一看,看罢,这神情是略显尴尬。   其实王安国奉命来京东东路,就是观察青苗法的执行成果,问题确实不少,但这是看人来的。   王安国又道:“由此可见,青苗法还是有其利好的一面,关键是在于执行者,我兄长错就错在,太过激进,未有安排周详,便贸然推行,准备不足,以至于险些酿成大祸。而如今有我们公检法在此监督,如果我们做得好,那么青苗法也将会发挥应有的作用。”   说完,他马上制止苏轼,“你也别说我为兄长说话,咱们就等着瞧。”   苏轼摇头笑道:“我可没有这么想,其实关于这一点,我早已经想到,这也是我为何愿意来检察院的原因。”   正当这时,苏轼的小书童出现在门前,“先生,外面有一个名叫洪齐的人求见。”   苏轼忙道:“快请他进来吧。”   王安国未有听过此人,以为是苏轼的好友,赶忙起身道:“你既有好友拜访,那我就先告辞了。”   苏轼忙道:“不是好友,是慈善基金会的人,他们来此收购债务,这中间需要我们公检法担保。”   王安国当然也知道这事,稍稍点头,又坐了回去。   过得片刻,只见一个半大小子走了进来,拱手道:“小子洪齐见过苏检察长。”   苏轼又道:“这位是齐州王庭长”   “小子洪齐见过王庭长。”洪齐又行得一礼。   王安国傻眼了,这怎么是一个小娃?   苏轼呵呵笑道:“王庭长,你可别看他年纪小,他家洪万赌坊,已经是东京第一赌坊,每年所捐助的钱,可比咱们一年俸禄还要多。”   洪齐小脸通红,是一脸尬笑。   令人难以想象的是,此时此刻,最为清闲的人,竟然是这一切得始作俑者-——张三。   这才上午时分,张家就响起那稀里哗啦的声音。   只见张斐与高文茵、许芷倩、穆珍坐在院内,吹着春风,打着麻将,可真是好不惬意啊。   穆珍和高文茵都非常专注,唯独许芷倩一副心不在焉,时不时偷瞄一下张斐,又瘪着嘴。   张斐实在是受不了她这目光,“芷倩,你到底想怎样?”   许芷倩道:“我只是为你打抱不平,你立下大功回来,朝廷没有表示也就罢了,竟还让你闲赋在家,就怕失掉人心么。”   穆珍也觉得许芷倩说得有道理,道:“是呀!开年都已经过了一个多月,要不你去找官家说说。”   “那可不行。”   张斐傲娇道:“这多没面子,好像是我求着要去检察院的,当初当官,可都是被逼无奈,不去就不去,我回律师所当珥笔,更轻松自在,更舒服。”   “回去当珥笔?”穆珍都吓坏了,“你可别意气用事。”   张斐哭笑不得道:“嫂嫂别多想,我只是想给自己休个假而已,而且现在许多事务,是要在律师所处理,不急着去检察院。”   正说话时,忽听得门口牛北庆道:“恩相公回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许遵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爹爹。”   “岳父大人。”   “嗯你们先回房去,我有事要跟张三说。”   “是。”   穆珍、高文茵立刻回避,那许芷倩不愿离开,迈了下步子,又收了回来。   许遵倒也没有管她,毕竟她可是张斐的主簿,又向张斐道:“出事了。”   张斐惊讶道:“什么事?”   许遵道:“倒是好事,今儿一早,西北传来大捷,王韶率领通远军,在熙河取得大胜,一连收复河、宕、岷、叠、洮五州,拓边两千余里。”   “真的吗?”   许芷倩激动道。   张斐问道:“你这么激动干嘛?”   许芷倩道:“你不知道么,那熙河本是我中原旧土,自唐末纷乱后,一直在外,这可是天大的功绩啊!”   “是吗?”张斐挠挠头,又向许遵问道:“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从不涉及军事行动,他一个小珥笔,连个地图都看不明白,让他去谋划这事,不如直接将京城放到琼州去。   赵顼也从不跟他谈这些事。   许遵道:“原本是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在王韶的捷报中,他点名让你立刻去那边建设公检法。”   “啊?”   张斐睁大双目,“为什么?”   许芷倩面色一喜,但又情不自禁地摸了下肚子,这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给他增添了挂念。   许遵道:“具体我也不大清楚,好像是说在去年年末的时候,王韶已经拿下河州,但是由于缺乏管理,故而当地羌人反叛,如今又被我军攻破。   此外,王韶还认为熙河之地与吐蕃、西夏接壤,乃是贸易要冲,若是能够管理好,可在当地收取税费,来维持当地的军队补给,从而减轻陕西路的负担。而他认为若想要完成这一步,唯有公检法,且需要你亲自坐镇。”   张斐听罢,是紧锁眉头,难道当初装逼装过头了,收了个小迷弟?别搞我呀!   许芷倩却道:“张三,这可是你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你且放心去,我和高姐姐会顾好家里的。”   她现在很激动,是热泪盈眶,一方面终于收复旧土,而另一方面张三又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可真是双喜临门。   张斐瞧她一眼,见她一手轻轻抚摸着腹部,便道:“你且放心,我做任何选择,都不是顾虑到你们两个孕妇,虽有记挂,但我肯定还是会以大局为重的,你可不要有任何负担。”   许芷倩心中一暖,“你知便好。”说着,她愣了下,“也就是说,你,你不打算去?”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惊讶道:“为何?”   张斐道:“不打无准备之仗,公检法也不是万灵药,用就好使,在太平的州府,建设公检法,尚且有那么多阻碍,更何况是在那战乱之地。   而且,王宣抚使这么急着让我前去,定是那边情况也不太好,我应该慎重一点。”   许芷倩轻轻点头,“这倒是的,还是要准备充足再去。”   许遵道:“司马学士和文公他们可能不会支持你去,更不会支持公检法前去。”   张斐诧异道:“这又是为何?”   许遵抚须叹道:“此事就说来话长,当时你不在京城,不知此事,王韶熙河开边的战略,是王介甫全力推动的,当时文公他们就是极力反对,但谁也没有想到王韶会这么快取得成功,还收复这么多土地,你道他们此时会怎么想。不过朝中大多数人都支持让你去,他们倒不是认为你能够解决问题,只是没有人希望你留在京城。”   张斐点点头道:“原来这里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这就是党争一个很致命的问题,我反对你出兵,不管我对不对,结果你大胜,这脸打得,就非常尴尬,可能最后只能说,你赢了你厉害,但咱也不沾边,免得说我们占你们的便宜。   如这种事,古今中外一直在发生,基本上无解。   张斐也是见惯不怪啊!   许遵道:“可是官家和王介甫,定会让你前去的,因为此番大捷,对于官家的意义是非常重大的,必须保证不容有失,否则的话,这将会重创官家的威信。”   他的语气不是那么坚决,是有所保留的。   这里面有着两党的斗争,贸然卷入其中,可能会粉身碎骨,许遵希望张斐能够认真的考虑清楚。   这一步棋,到底该怎么走。   “不容有失。”   张斐皱了下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   正说着,赵顼的人就已经来了,宣张斐立刻进宫。   来的可真是快啊!张斐不禁嘀咕一句。   许芷倩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道:“即便要去,也肯定不是现在。此一时彼一时,与上回咱们去河中府不一样,此番若去,要务求必胜,遥控操作,暂时可能更为合适。” 第六百六十章 战与和   在乘坐马车前往皇宫的路上,张斐神情是愈发凝重,这事越想越头疼,他现在无暇深思他去与不去的问题,而是王安石和司马光之间的矛盾。   在此之前,他刚刚撮合王安石和司马光在京东东路的问题上做出妥协。   如今京东东路那边还只是刚刚开始,如果他们二人在对熙河用兵一事上闹得太僵,那将会直接影响到京东东路。   这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可来到皇宫,见到赵顼,张斐立刻是神情大变,立刻上前道喜,“恭喜官家贺喜官家,复我中华故土。”   赵顼似乎也非常开心,哈哈一笑,“同喜!同喜!别站着,坐坐坐。”   等张斐坐下后,赵顼立刻就先与他痛饮三杯。   完全感觉得到,赵顼内心是非常澎湃的。   放下酒杯,赵顼又是感慨道:“当初朕答应采纳王韶开边策略,心里多少是有些忐忑,毕竟当时财政困难,若要兴兵,阻碍不小,朝中亦有不少人反对,好在王韶没有辜负朕的一番苦心,一连收复熙河五州,这是自太祖太宗后,我朝最大规模的一次领土收复。”   此时的小皇帝,说话那都是扬眉吐气。   这功劳要是放在唐朝,那真心是有点寒碜,但是放在北宋,那可真是了不得,因为自赵匡义北伐失败,宋朝收复领土的事业,那真是非常坎坷。   这一次就收复熙河大部分领土,并且完成对西夏包夹之势,能不振奋人心吗?   张斐赶紧又是送上一番马屁,滔滔不绝。   在这种事上面,怎么拍马屁也是不会错的。   赵顼也是投桃报李,笑呵呵道:“此番战役,你也是功不可没,正是因为你的军事审判,让我军前线士气大振,才能连战连捷。”   这话倒也不假,虽然历史上熙河开边,最初也是非常成功的,因为当地羌人、吐蕃人都不团结,相互攻伐,王韶拉一波,打一波,取得非常大的成功。   但军事审判,以及前两年的裁军无疑加速了这一过程,因为有军事审判,前线将军不需要那么忌惮文官,我先打着,你们要弹劾,反正打完之后再去军事皇庭审理就是,再加上裁军,导致前线将士能够拿到足额军饷,士气当然高啊!   “不不不!官家过奖了。”张斐连连摇头,又道:“这都是官家英明,我我哪有什么功劳,说来也真是惭愧,我都不知道那边在打仗。”   他是真不知道,其实他在河中府的前两年,王韶也在河中府,他都没有问这些事。   赵顼笑道:“你或许是不知道,但这与你可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王韶的捷报中,就对你的公检法是青睐有加,点名要你去熙河五州建设公检法。”   张斐神色一变,点头道:“这事我方才也听我岳父大人说了。”   赵顼瞧他神色有异,不禁问道:“那你可否愿意去?”   张斐反问道:“官家是否想我去?”   赵顼几乎没有犹豫,就道:“虽然这边也有很多事务需要你处理,但是熙河那边是更需要你。那边有不少羌人和吐蕃人,若是管理不当,只怕会动乱不止,疲于应付。   而王韶在奏章中,写得也非常合理,他认为若以儒学去教化那些羌人和吐蕃人,是有违当地习俗,恐会适得其反,但是律法,人人皆知,公检法要更适合在当地推广。   这只是其一,其二,就是军费问题,目前熙河五州赋税微薄,不足以支撑当地军费开支,所需军费,皆是从西北各州送去,耗费甚多,故此王韶建议在当地大兴贸易,以商税为主,补缺军费。   王韶认为河中府已经证明,公检法非常有利于商业发展,故此,他是强烈要求朝廷立刻派你去当地建设公检法。”   张斐听得是频频点头,“这王宣抚使的眼光,还真是不错啊。”   赵顼哈哈一笑,又问道:“那你意下如何?”   张斐沉吟少许,道:“官家,当地那些酋长可还在?”   赵顼道:“此番战役能够取得如此大的成果,就是在于王韶诱降了许多酋长。”   张斐又问道:“不知公检法如何面对这些酋长?”   这些酋长,可不比京城官员,人家手里兵强马壮,你跟他们去将法律,你这不是搞笑吗?   赵顼皱眉道:“也就是说,你认为公检法并不适合熙河地区?”   张斐摇摇头道:“倒也不是,其实王宣抚使说得很对,在那里法制之法是要胜过儒家之法的,而且,通商加上公检法,也的确能够让当地民生快速恢复,一旦民生恢复,地区也就安定了下来。”   赵顼听得是稍稍点头,静待下文。   张斐道:“但问题也很明显,公检法强调的是依法治理,但目前来看,难以约束那些酋长。”   赵顼问道:“那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行!”   张斐点点头道:“但得分步进行,也就是让王宣抚使在交通要冲上,设立特别行政区域,专门用于各方百姓进行贸易,然后再在这种贸易重镇,建设公检法,如此一来,就可以避开那些大酋长,同时也能让当地的百姓慢慢熟悉公检法。   我相信,很快公检法就会俘获当地百姓,支持者会越来越多,不用想也知道,他们之前肯定受到很多压迫,待时机成熟后,再慢慢向周边推广,顺便利用公检法去削弱那些大酋长的势力,从而稳固朝廷对当地的统治。”   赵顼眼中一亮,点点头道:“不错!不错!朕看此策可行,此事朕就全权交予你处理。王韶那边你放心,既然他点名让你去,自然会协助你建设公检法的,不会给你添加麻烦的。”   张斐道:“官家,此事说来容易,但做起来可就难了,目前来说,我是没有一点把握。”   赵顼眉头一皱,“倘若你都没有把握,那朝中更无人可担此重任。”   张斐道:“我没有把握,是因为我对那边的情况,一点也不了解,倘若我贸然前去,一旦失败,必然会有很多人,借此来攻击我,将所有责任都推卸到我的身上,而这是有很大的可能性,因为我军才刚刚攻占熙河地区,一切都尚未稳定,到时我若完了,那公检法也会面临很大的冲击。”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但若是另派人前去,情况可又不一样,即便他们失败,到底还有我在,只要我没有出手,就不能说是公检法在当地失败。到时我再去,必将事半功倍。”   赵顼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想先派一支人马过去探探路。”   张斐忙道:“正是。”   目前他就是公检法的化身,他若失败,那就真的不可挽回,如果派别人去,即便失败,大家还是会寄予他希望的。   赵顼道:“可是若另派人去,朕不放心。”   张斐道:“如果划分特别行政区,那就不用太过担心,在局势失控之前,王宣抚使马上就能够取代。”   赵顼稍稍点头,觉得张斐考虑的也不无道理,那边什么情况,目前都不太清楚,贸然前去,万一失败怎么办,后面派不出人,大庭长都不行,那谁人能行,这对公检法冲击会非常大,又问道:“那你说该派何人前去?”   张斐道:“关于庭长,我倒是有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   “何人?”赵顼急忙问道。   张斐道:“蓝田县吕大均,不知官家可认识?”   “吕大均?”   赵顼沉吟少许,“可是那吕大防的胞弟?”   “正是。”   张斐点点头。   赵顼纳闷道:“此人知晓公检法吗?”   他以为张斐会推荐蔡卞他们,哪里知道张斐却举荐一个与公检法的毫无关系的人去。   张斐道:“此人对于公检法研究的非常透彻,在河中府时,就是他创立《蓝田乡约》来阻止公检法入乡。”   赵顼听罢,就很是不爽,道:“那你还推荐他去?”   张斐笑道:“他研究过我,我也研究过他,虽然他尚礼教,但是他有一点特质,是很多人都没有的,包括蔡卞、上官均他们,非常适合去熙河五州。”   赵顼问道:“什么特质。”   张斐道:“就是礼不分士庶,法不分华夷。去熙河五州建设公检法,最难的一点,就是如何去看待当地汉人、羌人、吐蕃人。务求要做到一视同仁,否则的话,公检法是必然失败,当地也无法得到有效的治理。   关于这一点我还尚未教过蔡卞他们,但是吕大均却推崇这个思想,这是至关重要的,让他去的,是能够很好的安抚当地百姓。   除此之外,吕大均虽然目前不在公检法任职,但是他懂得立法,也懂得守法,公检法的规矩,已经在河中府建成,我相信他担任庭长后,是绝对会遵守公检法的制度,而不会轻易破坏,这也是非常重要的。”   其实张斐对吕大均是研究过的,但不是因为在河中府交过手,而是因为《吕氏乡约》在法律界,也有着很深研究价值,他因此也研究过吕大均这个人,此人不但刚直不阿,通晓律法,关键还有着天下一家思想,这个是很关键的。   如果崇尚华夷之分,然后再将这个思想用于公检法,再用于羌人、吐蕃人、汉人混杂一起的熙河之地,那肯定会出问题的。   赵顼有些犹豫,推荐一个不太熟的人给他,又道:“可是他与王宣抚使是否合得来?”   张斐道:“既然王宣抚使都建议让我去,我想他与任何人都合得来,毕竟我更不近人情。反正,他也只是去探探路,实在不行,我再过去。”   赵顼稍稍点头,“那检察院方面?”   “这个。”   张斐不禁挠挠头,“苏检察长还得坐镇河中,而河中又关乎前线的军粮,可不能让他去,唯一的人选,就是范镇范老先生。”   “范镇?”   赵顼双目一睁。   前不久,因青苗法之争,他已经让范镇致仕,这才过去多久,又将他提拔上来,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张斐也知赵顼的疑虑,但他还是道:“官家,目前公检法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是寥寥无几啊!”   赵顼纠结半响,道:“朕倒是不介意,但是范镇和王韶是肯定会内讧的。有些事情你不明白。”   张斐道:“官家所指,是不是文公、司马学士他们都在极力反对熙河开边的战略?”   赵顼诧异道:“你知道?”   张斐道:“我岳父大人跟我说了一些。”   赵顼道:“那你还这么安排,别说司马君实他们不会答应,就是先生也不会答应的。”   王韶是王安石力荐的,而范镇更是保守派的核心骨干,将他们凑在一起,这能够成功吗?   张斐道:“正是因为我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才建议让范老先生前去。”   赵顼好奇道:“为何?”   张斐道:“官家,对内咱们怎么讲道理都行,但是对外还是得团结一致,如此才能发挥出威力来。如今,官家获得大胜,之前反对的人,这心里肯定不好受。   如果这时候,官家去跟他们耀武扬威,去贬低他们,那他们对这个战略,肯定是会拼死反对,只要那边出问题,他们就一定会站出来指责,官家所面临的压力,将会成倍增加。   正好王宣抚使指明让公检法去!”   赵顼打断他的话,“其实他是想让你去,而不是公检法。”   张斐点点头道:“这我也知道,但他写得是公检法,官家何不让司马学士他们也参与进来,共同努力治理好当地,这样大家的压力都小,成功的可能性反而更大。”   “想不到你考虑的这么细致。”赵顼神色动容,又道:“就算朕愿意妥协,他们也不会愿意的。”   张斐道:“我会去说服他们的。”   赵顼惊讶道:“你能说服得了?”   赵顼惊讶道:“你能说服得了?”   他真不相信。   这里面涉及到党争,党争就是不讲道理,你怎么去说服。   张斐笑道:“这不就是我的作用吗?”   赵顼暗自思忖着,他毕竟年轻气盛,其实还想耀武扬威的,但张斐的那番话,也令他感到担忧,你现在多嚣张,万一那边出问题,那到时打脸的就有多狠,这攻城容易,守城难啊,更何况那边还不全是汉人,一旦失败,这确实会给他带来很大的压力。   政治的艺术,就是妥协,而不是斗气。   再三思量后,赵顼道:“那行吧,你先去跟他们商量一下,如果他们都答应,朕也不反对。另外,警署方面,就让曹栋栋他们去吧。”   “他们可不行。”   张斐赶忙道:“那几个小子,一旦打仗,他们绝对会带着皇家警察往前冲得,那可就彻底完了,警署的作用主要是稳定后方。不过我倒是觉得曹总警司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与皇庭和检察院不同,警署是最容易与百姓发生矛盾的,而那里刚刚被收复,目前又是军队直接管辖,到时警署去接管,极有可能与当地士兵发生矛盾,派往当地的警司,必须要有一个分量够重的人压阵。”   赵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也刚刚好,王韶是王安石的人,范镇是司马光的人,曹评是他人,可以达到一个平衡。   反过来说,一旦平衡破裂,那就是无尽的内耗,相互拖后腿。   可见凡事都有两面。   这种操作,其实是非常危险的。   赵顼还是有些担忧,于是道:“你先去跟他们商量,到时再说吧。”   “是。”   张斐点点头。   可哪里还用张斐去找他们,这刚出皇宫,来到皇城范围,张斐就被司马光给劫走了。   “官家找过你了?”   见到张斐,司马光便直接问道。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又问道:“可是让你去熙河之地,建设公检法?”   张斐又点点头。   司马光皱眉问道:“那你还有答应?”   张斐道:“我拒绝了。”   司马光面色一喜,又是问道:“为何?”   张斐如实道:“王韶急于让我前去,定是那边有很多问题没法处理,我毫无准备,就贸然前去,若出问题,必然是责任在我,毕竟我如今是许多朝中大臣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正在到处找机会对付我。”   司马光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微笑来,“你小子果然没有令我失望,考虑的十分周详。千万不能去,这就是一个陷阱。   虽说熙河五州,那是我中原旧土,但自唐朝纷乱,那片土地长达百余年未再受到中原掌控,说是旧土,实则更似新疆,当地百姓早已不知中原之事,人心不齐,想要彻底掌控,这绝非是公检法可以完成。   当初官家决定熙河开边,我就不赞成,如今西北民力尚未恢复,他们就急于拓边,即便取得大胜,他们根本就无法从当地收上税来,这又得耗费西北民力,同时还得削弱我军在西线的防守力量。   果不其然,那边现在正面临着这个问题,王韶为何点名让你去,不是他崇尚公检法,而是他要利用你的才能,去解决当地的军费开支。   但要解决这个问题,只能从西北运送粮食,西北财政刚有起色,若要筹集军费,必然是要增税,若是你来开这口,必然会让公检法失去西北百姓的支持。”   张斐点点头道:“这我都知道,但问题是最初你们就没有阻止这一战略,事已至此,难道让我袖手旁观,我虽是一个珥笔,但蒙圣恩眷顾,才有今日的成就,我不可能不管不顾,毕竟当官又不是斗气。”   说到后面,他是一脸正气。   司马光神情一变,老脸微微泛红,“我我也不是让你不管,但问题是,除了增加西北百姓的负担,几乎没有其它的办法解决。   而且一旦出问题,他们就会将责任全部推倒我们头上。上回河中府一事,他们可就是这么干的。”   上回王安石将河中府的功劳全部算在新政头上,这事引起保守派很大的不满。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张斐是义正言辞道:“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更得为之努力,不然西北百姓承受太多负担,不是吗?”   司马光愣了愣,打量张斐片刻,“你小子今儿可不一样,以往你满口都是利益,今儿张嘴就是天下大义,你这是在故意讽刺老夫吧。”   “不敢!”   张斐当即破功,嘿嘿一笑,又无奈道:“主要是我没得选,那我不如说得正义凛然。”   司马光道:“你不是拒绝了吗?”   张斐道:“我只是拒绝现在去,我是建议官家先派过人去探探路,熟悉当地情况,到时我再过去。”   司马光叹了口气,“我就说吗,你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拒绝了官家,原来如此。”   张斐讪讪道:“司马学士,这不打也打了,地盘也拿下了,我们就得想办法,减轻百姓的负担,减轻国家的负担。如果我们不想办法,让他们胡来,我们又能够得到什么好处。”   “你就不怕这是在助纣咳咳,此事绝非你想得那么简单。”   司马光直摇头,“其实拓边熙河,从战略上来说,那是绝对正确的,这能使得西夏腹背受敌,使得我国处于战略优势。但打仗是要求天时地利人和,此三样如今都不在我军这边。如今国家财政是入不敷出,内部矛盾重重,绝非拓边好时机。可这一点他王介甫他就不知道吗?你可有想过,为何王介甫仍然急于推动熙河拓边?”   张斐微微皱眉道:“王学士一直都想收复故土。”   “他是有这雄心壮志,但不急于这一时。”司马光道:“王介甫之所以这么着急,就是希望借此得到官家更为坚定的支持。   你好好想想,如果不兴兵打仗,那国家就不会迫切的需要大量的财政支出,那么王介甫又凭什么去极力推动朝廷敛财。   唯有积极拓边,对外兴兵,王介甫的地位才会更加稳固,因为新政的主要目的,就是为国敛财,到时官家也离不开他。   但这可是非常危险得,这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到时边境官吏,都会积极推动对外作战,届时,国必危矣啊。   我们公检法在此中发挥的作用,就是要限制住他,避免以对外兴兵为由,盘剥百姓,让他知道,如今国家根本承受不住对外兴兵,穷尽西北民力,收复一块土地,又引来无数麻烦,这当真值得吗?”   当真如此吗?虽然听起来,好像是有些道理,但是王安石敛财,本也是为打仗啊!张斐还真不好判断,王安石有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但是他认为司马光有一点说得对,就是皇帝和宰相的态度,将会决定边境官员对外事处理的方法,可能会引发更多的战事。   张斐思量一会儿,问道:“所以司马学士是希望,利用公检法捍卫西北百姓的利益,避免王学士在当地增税。”   司马光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在不对百姓增税情况的下,就不可能满足熙河拓边,到时王介甫必然是会原形毕露。官家现在还年轻,根本不知道,打一场仗,他只得一时之痛快,而百姓却得承受十年之苦。   如那汉武帝有文景之治的支持,尚且差点打得国破家亡,那唐太宗雄才伟略,文治武功,但也知签下渭水之盟,待会国力恢复之后,再图霸业。   而我大宋如今一穷二白,还背负着三冗之重,凭什么去开疆扩土啊。”   说到后面,司马光真是泪眼汪汪,人家什么家境,咱们什么家境,这能比吗?   张斐问道:“司马学士可有跟官家说过这一番话。”   司马光道:“当然有说过,我建议官家,暂且先休养生息,整顿吏治,恢复民生,积蓄国力,待国力充沛之后,再图霸业。”   说这里,他长叹一声,“可惜官家未有听从我的建议。”   张斐道:“如果司马学士只是说了这几句话,那我也能理解为何官家没有听从司马学士的。”   司马光眉头一皱,“为何?”   张斐回答道:“我非常认同司马学士的顾虑,但司马学士若想说服官家,就必须要拿出类似于诸葛亮《隆中对》的一整套完整的战略计划,需要几年恢复期,何时出兵,几年灭西夏。官家想要收复故土,不想被动挨打,这绝不是错误的战略思想,因为乞讨是换不来和平的。”   这一句话直接就问到司马光的软肋,他考虑地非常周详,他能想到这么做,会遇到怎样怎么样的问题,后果又是怎样,毕竟他是研究历史的,以史为镜,可知兴替,但他又拿不出更好的战略来。   不管是对内,还是对外。   从这一点来分析,司马光是没有达到王安石的境界,更加不能跟房玄龄、杜如晦他们相提并论。   宰相之才,必须是要有大战略。   司马光最好就是干到副宰相,专门去分析战略上的不足,这他是非常擅长,但想要完成雄图霸业,就还得用王安石这样的不世之才。   如果他们二人合作,以王安石为主,司马光为辅,其实是一个非常经典的组合,王安石能够提出谋略,司马光能帮他修补,可惜他们性格又是如此像似,嘴比鸭子还硬。   司马光也鸡贼,故作不以为意:“只要国力强盛,还怕无人献策吗?但凡事都有先后之分,在国力孱弱的情况下却积极对外兴兵,那只会导致内忧外患,国破家亡。”   张斐点点头,道:“但如果我们公检法不积极参与,我们又拿什么去限制他们损耗西北民力?真到那时候,官家还会考虑到公检法吗?”   司马光微微皱眉,抚须问道:“你有何良策?”   张斐道:“如今是他们需要我们,这就是我们谈条件的最佳时刻。我们必须让官家保证,在熙河之地,未有彻底稳定之前,不能再进一步对外用兵,只能巩固防守,否则的话,国家根本负担不起。”   司马光道:“官家能答应吗?”   张斐道:“不答应,那咱们就不管,反正也管不过来。”   司马光犹豫了一会儿,“但你能在不增税的情况下,解决熙河的财政开支吗?”   张斐道:“不管王宣抚使建议我去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他的建议是非常正确的,熙河地区最大的优势,就是贸易,而公检法地区的确促进贸易发展,若想解决熙河财政,这也是唯一的解法。   不过我也没有十足把握,故此我会先派人过去,探探路,然后我再过去。”   司马光又问道:“那你是举荐何人前去?”   张斐道:“吕大均和范镇。”   司马光眼中一亮,但同时又疑惑道:“王介甫那边会答应吗?”   范镇跟王安石吵得互相骂娘,王安石会答应吗?   张斐道:“我会说服了王学士,现在是他有求于我们,而且到时由司马学士你来举荐,我们必须得让人知道,是他们有求于我们,而非是我们主动介入。   如此一来,也就不怕到时若出问题,他们将责任全部归咎于公检法。”   司马光思索半响,道:“你若有办法解决,那我可以答应你。”   张斐笑道:“我只是觉得我们得一块想办法解决,这总比抱着一块死要强吧。”   司马光哼道:“那也得王介甫答应,你先说服他再说吧。” 第六百六十一章 左右为男   司马光的这一番话,是准确地道出保守派的宗旨,就是循规蹈矩,遵循传统,用经过时间考验的、陈旧的方法。   比如说,休养生息,轻徭薄赋。   在保守派的眼里,国力只能依靠积蓄,而不是靠发展,文景之治,就是最典型的案例。   谁也不能说这是错的,这属于政治正确,没哪个皇帝傻到说要苛捐杂税,但就觉得有些老生常谈,平淡如水。   虽然如今保守派团结在司法改革的大旗下,但那只是因为司法改革其实也是比较保守的,因为公检法也只是捍卫现有的律法,做到秉公执法,做到公平、公正,捍卫百姓利益,这与保守派的宗旨,并不冲突,而且非常吻合。   故此,保守派才会认定司法改革才是国家的出路。   在没有来北宋之前,翻看史书,张斐也常感慨,怂就一个字,多少也鄙视司马光的这种思想,人家开疆扩土,你也在边上叽叽歪歪,这多烦人啊。   但是当他来到北宋后,对于司马光他们这种保守思想,更多的则是理解。   置身事外,谁都能谈笑风生,可是身处其中,谁又能做到淡定从容。   当你只是远远观望时,谁都是王安石,可当你屁股坐在那把椅子上时,你多半就会变成司马光。   这也可见王安石的勇气和决心,以及他是多么的不容易。   假设让张斐来决定打与不打,至少在这一刻,张斐还是会站在司马光这边的。   负担这么重,还要去打仗,财政是肯定会出问题,到时可能就不会管什么制度、法律,拼命敛财。   要真能一口气灭西夏,其实也行,一劳永逸。   关键目前宋朝始终是处于一个两线作战的局势,那边契丹人可不傻,他们是不可能任由你宋朝去灭西夏,而且,宋朝不惧怕西夏,但对于辽国是有畏惧的,包括赵顼在内。   这需要一个宏伟的战略,是决计不能着急的。   但不代表张斐反对收复熙河地区。   熙河大捷能令西夏腹背受敌,只要能够稳住熙河,控制住那片地区,那么从战略上来说,宋朝在西线将会掌控主导权。   现在问题就在于如何控制住那片地区。   张斐认为在这事上面,无论怎么去处理,都是要尽量减轻内耗,不然的话,必然是事半功倍。   到时这片地区,就真如司马光所言,不但不能给大宋提供战略优势,还会无尽消耗宋朝的国力。   在与司马光交谈后,他还得去跟王安石谈谈,不过他不打算去找王安石,因为王安石肯定会来找他的。   “臭小子!”   正当张斐埋头思索该如何游说王安石时,忽听得一声叫喊。   张斐回头看去,见识曹评,立刻上前,“张三见过总警司。”   曹评问道:“官家找你去作甚?”   张斐眨了眨眼,迟疑道:“是关于关于西北大捷一事。”   曹评立刻问道:“你没有让栋儿跟你一块去吧?”   “没有!”   张斐赶紧摇摇头。   曹评还不太相信,“当真?”   张斐立刻举手道:“这我可以对天发誓,其实官家是想要找衙内去的,是我劝官家另择一人,因为衙内还是比较冲动的,要边上还加个小马,估计他们会跑去西夏执法,那块地方是绝不适合他们,至少暂时不适合。”   曹评见张斐不像似是在说谎,稍稍松得一口气,他非常担心,张斐又捎上曹栋栋,那块地方可比河中府危险一万倍,也没有人会顾忌他曹衙内,笑道:“看来你还是比较了解栋儿的。”   张斐呵呵道:“总警司哪的话,都几把哥,,咳咳,且不说衙内的与我的友情,单凭是衙内是我的大客户,我也不可能让他去冒险。”   曹评欣慰地点点头,又问道:“那官家打算派何人去?”   张斐直摇头道:“这我就不大清楚了,总警司,你是知道的,警署方面的安排,一直都是官家自己决定的。”   曹评稍稍点头,似也在寻思,赵顼会派何人前去。   但他做梦也想到不,张斐是推荐他去的。   张斐担心他想到什么,又小声问道:“总警司,你对熙河战事怎么看?”   曹评一怔,反问道:“你懂打仗吗?”   张斐摇头:“不懂。”   “不懂,你问什么?我还有些公事要处理。”   说罢,曹评就走了。   张斐一翻白眼,“我要是懂,我还问你。真是的。”   不过他也知道,身为外戚的曹评,对于两派之争,一直都是敬而远之,张斐回来这么久,他都没有来找过,问曹栋栋的情况,就是因为他知道张斐目前是处在旋涡之争。   主要还是因为曹太后目前尚未表明态度。   后宫是有力量的,只是近几年一直都很少发声,一方面皇帝已经执政,后宫就必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另一方面,年迈的曹太后,也担忧自己如果继续干预,那就会给予高太后以后干政提供借口,毕竟她肯定活不过高太后。   高太后心里也清楚,她也不太敢轻易发声。   后宫也是在观察中,关键时刻,再出手平衡。   回到家里,就没有一丝丝意外,王安石坐里面已经久候多时。   就连许遵都找了个借口回避了。   见到张斐,王安石也是开门见山,但张斐却告知他,暂时拒绝了。   “你没有答应?”   王安石听闻张斐拒绝前去,当即激动地站起身来,激动地问道:“你为何不答应?”   张斐解释道:“因为那边才刚刚收复,是一片混乱,可以说是从零开始,而且那些大酋长,手握十几万兵马,我也没有一丝把握,故此我建议官家先派人过去探探,了解清楚当地的情况后,若有需要,我再过去。”   王安石急切道:“你根本就不懂王韶之意,如果只是要建设公检法,你认为他会点名让你亲自去吗?”   张斐问道:“那是为何?”   王安石道:“当然是因为看重你的理财手段,那边税赋暂时收不上来,无法以战养战,导致军费现在非常紧张,完全得依靠西北地区的税赋,可此非长久之计,王韶正是看重你在河中府的政绩,才让你前去的,而且我也认为,你是唯一适合的人选。   你在律学上的造诣和你在商业上的手段和远见,都是那边急需的,我这此番来,还打算问你,是让元厚之过去配合你,还是让韩子华配合你去,你竟然跟我说你拒绝了。”   毫不夸张地说,当王韶的奏章来到京城,他第一时间就是想到张斐。   完美契合,司法能够管理当地,张斐的理财手段,又能创造财富,这是熙河之地最为需要的才能。   张斐很是为难道:“我只是拒绝立刻过去,而是先派人过去探探路,等了解清楚当地具体情况,我再过去也不迟,我这贸然过去,可能会得不偿失。”   王安石道:“那边可是等不了。”   张斐道:“没这么严重吧。”   王安石纠结半响,叹道:“话说回来,这都要怨你。”   张斐诧异道:“怨我什么?”   王安石道:“打仗肯定是需要军费支持,熙河军费,自然就得依靠陕西路的财政,但目前陕西路又被公检法给把持着,要想在那边增加军费,是非常困难的,这非你去不可。”   虽然王韶表面上是说,鼓励贸易,来增加军费,但远水救不了近火,即便能够成功,在此之前,也需要西北财政给予支持。   但这必须要面临公检法和税务司,虽然朝廷增税权是属于行政权,但是皇帝一般不敢轻易增税,如果直接开口,不但朝中会遇到激烈的反对,而且也会失去民心,这最好的办法,就是王安石的新政,拐着弯去收钱,其次,就是跟以前一样,通过苛捐杂税,去敛财。   以前这是没问题的,但现在要在陕西路这么干,就要面临公检法的监督,只能是朝廷下旨,直接增税。   而河中府的公检法,是张斐一手缔造的,这解铃还须系铃人,张斐就是最适合的人选。   张斐突然呵呵笑了起来。   王安石瞪着他道:“这事很好笑吗?”   要不是你将公检法建设的那么好,我至于这么被动吗?   还是法家之法好。   “不不不,恕罪,我不是指这事。”张斐直摇头道。   王安石道:“那你是指何事?”   张斐道:“其实之前司马学士就找过我,他已经算到王学士会走这一步,所以他让我在这一步卡死你,务求做到,不向西北百姓增税。我!”   “这个老匹夫啊!”   王安石听得是勃然大怒,“前线将士浴血奋战,他竟然还想着跟我较劲,自古以来,奸臣莫过于此。我与司马老贼,是势不两立。”   张斐放下挡住唾沫星子的宽袖,又道:“王学士息怒,其实这事要换我,我也会这么做的。”   “你说甚么?”王安石激动道。   张斐道:“就事论事,此事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即便我带着公检法,也有失败的风险,人家司马学士当然不会愿意让公检法去冒这险,而且他也担心,如果出问题,王学士会将责任全部推倒公检法头上。”   王安石瞧他一眼,突然冷静了下来,“这是他的担忧,还是你的担忧。”   张斐立刻道:“当然是他的担忧。我现在是非去不可,只是早晚的问题,我担忧有什么用。”   王安石道:“你去就行,不用理会那老贼。”   张斐欲哭无泪道:“但我要没有他的支持,这情况只会变得更加困难。”   他的成功,是既少不了王安石的支持,也少不了司马光的支持,目前他的基本盘可是在保守派那边的。   这就是为什么,在很多人看来,张斐在河中府取得成功,简直就是一个奇迹,而原因就在于,王安石、司马光、皇帝都给他支持。   赵顼只需要对付当地势力。   王安石算是听明白了,“他提了什么条件?”   张斐道:“很简单,他表示王学士必须要接受他们的建议,在熙河地区未有彻底稳定之前,必须保证不再对外兴兵。”   “他做梦!”   王安石怒哼道:“消灭西夏,收复旧土,这就是我王安石的主张,我不可能答应他。”   张斐劝说道:“但他也没有否定这个主张,只是说在熙河安定之前,不能再对外用兵。”   王安石道:“可如今士气高昂,若是这么做,只会令我军丧失斗志。”   张斐道:“维持士气,在于能够及时论功行赏,而不是在于继续东征西讨。”   王安石一愣,问道:“所以你也赞成?”   张斐点点头道:“因为我现在也不知道,能否解决熙河军费问题,如果能够解决,那熙河地区很快就会稳定,政事堂就可以制定下一步计划,如果不能解决,那我们是否应该先想到解决军费之法,才对外用兵?”   王安石觉得也有道理,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张斐立刻将自己的计划,告知王安石,先成立贸易重镇,避开那些大酋长,提供公检法的土壤,然后辐射周边。   王安石道:“这只是推行公检法,军费问题该如何解决?”   张斐问道:“如今那地方收得上税吗?”   王安石叹道:“要是收得上,也就没有这回事。”   那些大酋长主动投降,没问你要钱就算好了,还向他们征税,那人家投降的意义何在,肯定反了呀。   张斐道:“既然收不上税来,就只能依靠王学士的理财理念,咱们靠提举常平司和马家解库铺去赚取军费。”   王安石神情立刻缓和了几分,这话听着舒心,又问道:“这能赚多少?”   张斐道:“一切。”   “一切?”   王安石顿时来了精神,“如何赚取一切?”   张斐道:“从买卖上来讲,我方军队就是当地最大的客户,军方的采购,会是当地最大的订单,我们就能凭借这一点,去影响整个熙河的局势。   同时,吐蕃、西夏非常需要我们大宋的商品,只要我们能够垄断这些商品,那我们不但能够赚取丰厚得利润,同时又是最大的卖家。”   王安石质疑道:“可我们凭什么去垄断?”   张斐笑道:“我之前不是说了么,利用马家解库铺去垄断,只要军方通过马家解库铺去采购,马家解库铺很快就能够做到垄断。   到时我们买谁的商品,谁就发财,我们卖给谁商品,谁就发财,只要拿捏好这一点,跟他们建立起稳定的利益往来,那我们就能够支配他们。   此外,反正我们也收不上税,不如在当地宣布五年或者十年,免除一切税赋,如此就能立刻收获大量的民心,当地百姓负担减轻,也必然会投身于贸易,贸易就需要公检法,对于汉人如此,对于吐蕃人、羌人亦是如此,届时公检法能够控住住当地,再慢慢削弱那些大酋长,等到他们势力衰弱后,我们就能够全面建设公检法和税务司。”   王安石思量少许,道:“但这计划只适用于你,你亲自去,我才能放心。”   张斐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选择立刻前去,因为我若去了,一旦失败,就无缓和的余地,他们若是失败,我还有一个机会。另外,我若出问题,孟知院他们必然会将责任全部给我,王学士到时是救我,还是不救。”   王安石听得眉头一皱。   这还真是个问题,张斐是代表公检法去的,而此次开边代表着革新派的核心利益,一旦有闪失,革新派一定会推倒公检法头上,那肯定是往死里整张斐,到时王安石是帮,还是不帮。   思量少许,王安石又问道:“那你是举荐何人前去?”   张斐如实告之。   “范老匹夫?”   王安石勃然大怒,“你让那老匹夫去,这不是成心给王韶添堵吗?”   张斐赶忙解释道:“这不是我要求的,是司马学士要求的,作为条件之一。”   这锅司马光也愿意背,毕竟这能让王安石生气啊!   王安石是咬牙切齿道:“那司马老贼自私自利惯了,我都懒得说了。但你可得为大局着想,他们两个互不配合,如何能够取得成功。”   张斐赶紧道:“王学士息怒,且听我解释,我知道王学士和范老先生的矛盾,但是王学士相信我,在检察院的范老先生,是绝对会秉公处理的,绝不会故意给王宣抚使制造麻烦。”   王安石哼道:“秉公处理,也是可以夹带私心的,而且你要明白,打仗这回事,可不一定能做到完全遵守律法,事急从权,你难道不懂吗?”   张斐差点就哭了,“我就是知道这一点,我才不敢立刻过去的,我去的话,至少表面上我也得表现的大公无私,如果真的出问题,我又包庇不了,那我怎么办。但如果他们之间出现矛盾,那我再去调解的话,反而更令人信服。   而且,这也是设立贸易重镇的原因之一,只要王宣抚使不去那边,范老先生也就管不着,到时所赚的钱,会直接从马家解库铺直接转给军队。”   王安石当然不愿意,范镇就是他给赶走的,如今又启用他,这不是屈尊求和吗?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吗?”   张斐道:“这是最好的办法,而且,我也觉得这很公平,因为司马学士他们也将为此承担风险。”   王安石思考了很久,越想越气,瞪着张斐道:“这都怪你小子。”   张斐反问道:“难道王学士已经做好今日就收复熙河五州的准备?”   王安石眨了眨眼,他当然没有做好准备,谁能想到这么顺利,听着是爽,但是一下子多出这么大一块地,管理成本可想而知,所以王韶才会这么着急。   “好吧,我暂时答应那老贼的条件。”   王安石十分不甘地妥协了。   根据史书记载,此时他已经将保守派势力全部驱赶出去,他在中央能够做到乾坤独断,但如今保守派势力非常强大,且与皇帝的利息,也息息相关,到底青州那边,皇帝都已经拍板了,只能做出一定的妥协,否则的话,他们将面临很大的困难。   王安石走后,许遵父女才从后院出来。   “怎么样?”   许芷倩是迫不及待地问道。   张斐将他全盘计划说了出来。   许芷倩对于这种战略,不太懂,只是看向父亲。   许遵沉吟少许,稍稍点头,“其实这样也好,到底京东东路这边的问题都尚未解决,若你在这时候赶去那边,这边有失,反而会得不偿失。”   张斐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考虑的。”   还记得张斐离开河中府后,王安石和司马光立刻就斗得你死我活,原本此事,肯定又会引发两派的一番恶斗。   出于政治考虑,保守派一定会反对到底,但不是真的要制止前线战事,他们也制止不了,毕竟这关系皇帝的权威。   他们只是先表明态度,将丑话说在前头,告诉皇帝,财政不足,可能无法支撑熙河开边,到时西北出问题,你就要全权负责。   这将会给赵顼带来成吨的压力。   如今张斐回来了,双方都可以通过张斐,来知晓对方的态度,而张斐又是其中的关键人物,他表明态度暂时不会去,双方都得做出相应的调整。   这反而给了他们相互妥协的一个契机。   制置二府条例司。   吕惠卿道:“学生以为,除非张三亲自前去,否则的话,那就不需要公检法去,司马学士举荐的人,定会给王宣抚使添乱,到时得不偿失。”   他们完全不信任保守派,对张斐也都有保留,但是目前来说,张斐还是在维护他们的利益,并没有背叛的行为,关键王韶点名要在当地建设公检法,那么在对方的阵营中,也只有张斐可值得信赖。   王安石叹道:“但是目前来说,我们尚且需要对方的支持,否则的话,陕西路是难以给予熙河全力支持。”   吕惠卿道:“那就只能让张三前去。”   王安石道:“张三也不是说不去,而是他想派人先去探探路。你是跟他打过交道的,应该也知晓,这小子虽然很年轻,但是城府极深,做任何事之前,都会深思熟虑,若无把握的话,他是不会轻易尝试的,当初甚至连官都不愿意当,可见他有多么小心。”   “这倒也是。”吕惠卿点点头,又问道:“那不知对方会推荐何人前去?”   王安石还真不敢说,会让范镇过去,摇摇头道:“这种事张三也做不了主,还得司马君实来拿主意,但肯定不是我们满意的人选。”   先给吕惠卿打预防针。   吕惠卿纠结半响,“恩师,如果事事都必须征求对方的支持,此不利于新政发展啊!”   王安石道:“此非常态,实在是此番大捷,成果斐然,以至于我们都没有做好准备,倘若早知能取得如此成功,我们做好应对准备,也不至于被他们牵制。往后,对西夏用兵,我们必须做好充分准备,以免又重蹈覆辙。”   不单单是他们,朝廷也没有做好这准备。   可见宋朝对自己的军事,并非那么有信心,如果是唐朝,尤其是贞观年间,都是这么打,唐太宗先是一顿策反,拉一波,打一波,时机成熟,找个借口就出兵,战争都是进行的非常快,损耗也小。   有趣的是,保守派那边的看法,跟他们是一模一样,也不大愿意跟对方合作。   “如果张三都无把握,那证明王韶之法是根本不可行,派范景仁去,也只是给对方提供一个推卸责任的理由,到时我们都难辞其咎啊。”   文彦博是摇摇头道。   富弼则是略显犹豫不决。   这公检法不是万能药,能不能解决问题,别去了拖了后退,这会变得更加复杂。   司马光也解释道:“范景仁只是去打探一下,到时若有需求,张三还是会去的。”   文彦博道:“王韶为何急于让公检法前去,定是因为他无法控制当地局势,且又进退两难,于是才上奏拉公检法下水,可见其中凶险。   然而,若是成功,王介甫肯定又会像上回一样,将其中功劳全部据为己有,毕竟这个战略是他们支持的,而我们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不但得不到半点好处,还有可能承担所有责任,此事还得三思而行。”   司马光差点被文彦博给说服了,他也是这么想的,管得好,功劳都是对方的,管不好,责任全在我,于是又看向富弼,“富公怎么看?”   富弼瞧了眼司马光,问道:“张三能否不去?”   司马光叹道:“要是他能不去,那就没有这么多事。”   富弼摇头道:“所以我们也没得选,范景仁若是不去,张三必去无疑。而目前在多数人眼中,张三就是代表着公检法,张三前去,一旦失败,公检法将会面临很大的危机。   我们只能支持张三的建议,让范景仁先去打探一下,实在不行,再由张三前去,他既然这么说,肯定也是有些把握的。”   他跟文彦博的区别就在于,文彦博更多是出于政治风险考量,但富弼如今是完全倒向公检法,他这番考虑,完全是出于对公检法的保护,此时此刻,张斐与公检法绑定的太深,张斐如果在熙河失败,公检法将会面临很大的危机。   如果要保公检法,就必须要支持张斐。   司马光点点头,又看向文彦博。   文彦博叹了口气,颇为无奈道:“话虽如此,那也得王韶会听取我们的建议,愿意与范景仁合作,否则的话,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司马光道:“公检法若是去了,听不听也就由不得他啊。”   文彦博呵呵笑道:“要是这么简单,那可就好了。不过富公说得也对,即便我们拒绝,张三肯定也会去的,我们别无选择。”   张斐也没有闲着,虽然各方都没有完全表态,他也得先说服马天豪。   “去去去!”   马天豪一听这事,差点就让人棍棒将张斐给轰出去,“你自己都不去,你让我去,你到底是何居心啊!”   张斐也都有些不好意思,但他还是面不改色道:“那是因为四哥你比我更加适合。”   马天豪哼道:“我可不是小义,你这一套不好使。”   这个跟慈善基金会没有关系,那他自然是非常坚决地拒绝。   张斐道:“我在第一次来找四哥合作时,就打听四哥这青面判官的由来,四哥是禁军出身。”   “那又如何?”马天豪道。   张斐道:“而去到那里,四哥就是代表着军方利益,为军方赚取军费,所以四哥对于禁军得了解,那就是最大的优势。”   马天豪懒得听他瞎忽悠,一挥手!   “等等会再拒绝。”   张斐赶紧制止他,又道:“此外,马家的利益若是能够和军方绑定,四哥就不需要再依赖相国寺。”   马天豪眨了下眼,旋即又道:“依赖相国寺,也比依赖军方要好。”   张斐笑道:“难道四哥就没有想过,自己的买卖,自己做主吗?当初关于地税、盐钞,四哥可都受困于相国寺,被迫跟着他们一块向朝廷发起攻击,完全不能以自己利益为主。   若是四哥能军方打好关系,同时利用相国寺来制衡军方,就可以做到自己做主,岂不美哉。”   “你这珥笔的嘴,可真是令人讨厌。”   马天豪很是纠结地指着张斐。   这一番话,确实说中了他的软肋,他如今很想脱离相国寺的控制,但无论是他的典当铺,还是他在慈善基金会的投资,都是受到相国寺的掌控。   可随着自己势力的壮大,他自然也有其它的想法。   张斐笑道:“四哥也是我们律师事务所的大客户,我这是尽心为四哥着想。”   马天豪神色缓和不少,道:“你说得是好,我倒也想,但我也得量力而行,我小小一个商人,凭什么成为军方利益的代表,里面那么多人,岂能轮得到我。”   他就是三衙出来的,对于里面勾当,是一清二楚,你不是关系户,没有背景,这种好事根本轮不到他。   张斐道:“现在是他们求你,而不是你腆着脸上门求人。而且还有我,有王学士,有王宣抚使在背后支持你,你怕什么。只要军方将采购全部交予你,你就是军方利益的代表,关于这一点,我们在京城决定。”   马天豪道:“让我考虑考虑。”   “还考虑什么。”张斐道:“实在不行,你回来就是,你所需的钱,由慈善基金会先借给你,这就是死赚的买卖。”   马天豪哼道:“死赚你会便宜我?”   张斐道:“这不叫便宜你,而是看中四哥你的能力和你在军队的阅历。”   “你少提阅历。”   马天豪指着自己脸上的刺青,“阅历全在这里,你还让我去。”   张斐道:“我知道四哥当初你是被冤枉的,你本是为求报效国家,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为你进行起诉,还你清白。”   “免了!”   马天豪道:“我可不想再将人得罪一遍,再说青面判官这绰号,我也很喜欢。”   张斐呵呵一笑,道:“这也是我举荐四哥的原因,因为那里涉及到国家利益,我不能找一个唯利是图,十分纯粹的商人,我知道四哥一直都有报效国家之心,四哥懂得为大局考虑。”   马天豪直翻白眼,“我们武夫哪有报效国家的资格。”   张斐呵呵道:“当今官家不一样啦,官家现在可是非常支持武将的。律法上,都已经决定不给军人刺青。四哥,你可就是最后一代青面判官。”   “你才是最后!”   马天豪瞪他一眼,认真思考半响,点头道:“好吧,我去,我去还不成吗。你这回没有让小义去,还算你有点良心,倘若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可得照顾好小义。”   张斐忙道:“四哥,你这是什么话,若有问题你就直接跑路,我只是看中你有报效国家之心,可不是让你去精忠报国的,你就是以身殉国,也毫无价值。” 第六百六十二章 以进为退   在解决财政问题上,张斐还是比较喜欢与这些商人合作。   首先,当然是因为,这宋朝的官僚系统太过冗杂,张斐自问以自己的智商是操控不了。   其次,他手下也没啥人,真说起来,就蔡京一个,如上官均、蔡卞他们,就只是师生关系,吩咐他们做事,也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反倒是跟樊正、马天豪他们合作,关系就比较简单,就是逐利,他也能够指挥得动。   在与马天豪谈过之后,张斐又去找到李豹,让他近段时间密切关注西北局势,尤其是河中府。   这西北财政的核心,就在于河中府,因为河中府每年的盐利可以支付数百万贯的军费。   不但如此,河中府还是张斐的基本盘。   在他们的大庭长离开之初,河中府的百姓,一度陷入恐慌之中,害怕又回到以前,他们是真的享受到公检法带来的好处,但是当下的百姓,他们信人,不信法,但很快,大家就发现什么都没有变,生活也就照常。   可没有过多久,就传来熙河拓边的大捷,这无疑给河中府的财政又蒙上一层阴影。   有道是,祸不单行,偏偏这时候,又发生了一件雪上加霜的事。   河中府,南街,一家盐店门前。   “三斤盐。我要三斤。”   “五斤!我买五斤。”   “你们挤什么挤,我先来的,先给我,先拿给我。”   但见百余个百姓,挤在一家小盐店门前,挥舞着盐钞,疯狂抢购盐,忙得盐店那些伙计真是手忙脚乱。   而就在不远处,两个老者看着这一幕,是愁容满面。   这两个老者真是元绛和蔡延庆这一对老搭档。   河中府的成功,他们两个也是厥功至伟。   “这时机可真是不凑巧啊!”   元绛重重一叹,“那边急着索要军费,但是今年恰好第一批盐债到期,那些盐商、盐商等这一日已经许久了,他们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的。”   蔡延庆道:“我们有没有足够的盐可以兑换这些盐债?”   元绛低声道:“有是有,但如果兑换盐债的话,那么今年很多盐商今年就难以拿到盐,明年很多州府必然会缺盐。”   蔡延庆问道:“当初你们就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吗?”   元绛道:“如何没有,但是张三说他有办法解决。”   “什么办法?”   “唉问题就在这里,他当时并没有说,后来他走的时候,我,我也忘记去问他。”   “那可如何是好,如今大家都在拿盐钞来换盐,这时候我们增发盐钞,不但不会有人愿意接受,可能还会导致更多人来换盐,在第一批盐债到期之前,官府也无法发放盐债,熙河的军费怎么办?”   “还不止这么简单,北线的延州、绥州、府州都已经派人过来与我们转运司交涉,他们担心我们将盐利拨给熙河。这下可真是麻烦了。”   这真是无巧不成书,原本河中府的盐利,主要应付西北战事,熙河开边,无疑又给西北地区增加了一个战场,损耗肯定会增加不少,可就是那么刚刚好,这熙河大捷,遇上了盐债到期。   那些盐商、钞商早就在盼着这一年,这才年头,他们就开始作妖,只要盐产量跟不上,盐债的价格必然会上涨。   他们希望用盐债锁死解盐,从而导致盐债上涨,逼迫各地盐商,高价接盘。   这就是商人,唯利是图,他们才不会管最终负担会转移到百姓头上,既然你之前敢买盐债,那你官府就必须承担后果。   这就导致一系列连锁反应,原本财政运作,是官府在边州发盐钞,盐商去边州买盐钞,然后拿着盐钞来解州换盐,再拿去各地卖。   可今年这情况,导致谁敢去边州买盐钞,都知道盐债至少就锁死三分之一的盐产量,同时百姓也拼命的用手中盐钞抢购盐,官府要保障盐钞的价值,只能透支卖盐给他们。   又使得盐进一步紧缺,今年盐钞就更不好发,没人敢买,但盐债的价格是看着往上涨。   而盐钞对应的就是军粮,刚好那边军饷支出是直接翻倍。   这一下就令河中府财政陷入危机中。   对此,元绛是毫无办法,当初弄这盐债时,他就想到这一点,寅吃卯粮,是要还的,而且还要还利息。   但是当时张斐表示不用担心,他会搞定一切的。   结果三年之期还未到,张斐就拍拍屁股闪人了,同时又遇到熙河战事,压力全集中在元绛身上。   由此可见,此番熙河大捷,来的真是过于突然,是所有人都未有料到的,包括王韶自己在内,虽然计划是他提出来的,但是他也不敢想到,一战就收复五州,拓边两千余里,打通熙河通道。   而且由于王韶是软硬皆施,诱使很多羌人、吐蕃首领投降,倘若你的大军撤离,他们可能就会马上反叛。   导致管理成本变得非常高昂。   已经迫使挪用部分北线军费,给熙河地区,因为前两年裁军,导致这其中有一些腾挪的余地。   但这也引发延绥、府州的不满。   关键各路将领,都在蠢蠢欲动,我们也能打胜仗,你把我军费给我们啊。   因为上回军事审判,其实是潜移默化改变北宋军制,武将不会那么忌惮文官或者监军,只要我做好分内之事,随便你弹劾,到时咱们上军事皇庭打官司,看看谁清白的。   由于公检法的存在,导致很多情况都在发生变化,官府不敢轻易问百姓要钱,去补充军费,只要有问题,马上就能够反应出来。   各路御史,也看到河中府的财政危机,出于各种利益,他们马上写奏章弹劾王韶,好大喜功,贪功冒进,不顾西北民力的损耗。   这是北宋的传统节目。   无论输赢,都能内耗。   朝廷本就在商议如何治理熙河,结果这些奏章一来,立刻使得赵顼站在张斐的战略上,还是要想方设法,先团结内部,否则的话,这真的是后患无穷。   王安石也感到有些焦虑,他现在也不清楚那边的状况。   这得赶紧商定此事,以免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双方必须是要做出妥协。   东京汴梁。   清晨时分。   “咚咚咚!”   大清早,许芷倩就来到高文茵的房门前,“高姐姐,你们起来了吗?”   “芷倩,快进来吧。”   “你们都起来了。”   许芷倩见张斐已经坐在铜镜前,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向高文茵道:“高姐姐,要不要我帮忙?”   高文茵忙道:“不用了,马上就弄好了。”   许芷倩便是乖乖地坐在一边。   张斐觉得有些怪异,“芷倩,有什么事吗?”   许芷倩道:“没事啊!”   “没事你这么安静?”   张斐纳闷道:“以往咱们去打官司,你都是催的我焦头烂额。”   许芷倩忙道:“今儿你可是要去垂拱殿议事,那可得准备细致,可别闹了笑话。”   她对于张斐的一些行为举止,还是感到非常担心,垂拱殿可是宋朝最高会议室。   张斐一翻白眼,“王学士那德行都可以去,你还担心这个。”   许芷倩听着就觉得有些慌,道:“你凭什么跟人家王学士比。”   张斐道:“为什么不能比,今日我才是主角,好吧。”   许芷倩懒得跟他争,用唇语告知高文茵,今儿一定仔细一点。   今日赵顼要在垂拱殿,专门开会,讨论熙河拓边一事,由于王韶的奏章,是点名让张斐去,张斐必须要参加这个会议。   这可是张斐第一回 参加这么高级别的会议。   许芷倩当然非常紧张,毕竟张斐这人平时太过随性,可那种场合,可是不能乱说话的。   好不容易梳妆完后,张斐又风骚的在铜镜前,扭动了几下腰肢,“搞这么帅干嘛,我这又不是去青楼。”   许芷倩一怔,“你说的也是,太光鲜亮丽可也不好,许多宰相可都是崇尚朴素,要不,高姐姐,再给他换一换,反正时辰还够。”   “你就省省吧。”   张斐当即瞪她一眼,“这人长得帅,穿什么都很扎眼,没用的。”   说罢,他便急急出得门去,生怕许芷倩和高文茵又抓着他,折腾一番。   可上得马车,见李豹坐在里面,他当即是有气无力,“天呐!我现在已经够忙了,可别再给我整幺蛾子了。”   李豹一脸同情道:“我也不想,但是河中府那边传来急函。”   张斐问道:“什么事?”   李豹道:“是关于盐债的事,今年第一批盐债就要到期了。”   张斐眨了眨眼,“但那是年末到期,还有半年,至于这么着急吗。”   李豹道:“但是那些盐商、钞商已经开始行动,他们正在鼓动百姓用盐钞去换盐,暗示大家,今年解盐都被锁在盐债上面,导致百姓都急于用盐钞换盐,同时盐债价格是一路高涨。”   张斐道:“但此事我们早有对策,你也是知道的。”   李豹点点头道:“是,我们手中的确有足够多的私盐,但是问题是刚好遇到熙河拓边,河中府的负担变得更重,军费开支已经超出裁军之前。不但如此,北线的折家、种家对于将北线军费挪给熙河,也大为不满,如今那边情况非常复杂。”   “等等!”   张斐突然道:“也就是说,以前主要盐钞都是用于北线?”   李豹点点头道:“当然,之前西北最为精锐的军队都集中在北线,如折家军、种家军、姚家军。”   张斐眨了眨眼,“这事先不急,我还得好好考虑一下,你将西北财政情况整理一下,等这场会议结束之后,我们再与你好好商量。”   “是。”   与李豹谈完之后,马车也来到皇城,张斐直接下得马车,李豹则是乘坐马车离开了。   刚入皇城,那蓝元震是亲自相迎。   来到垂拱殿的范围,蓝元震便向张斐,“司马学士他们都在东面那屋,王学士他们都在西面那屋,你准备上哪间?”   这尼玛?   张斐这个吃三家饭顿时犯难了,左右看了半响,却始终拿捏不定。   蓝元震这阉人,瞅着张斐左右为难的样子,止不住地偷笑。   半响过后。   张斐终于憋出一句话来,“我想上茅房。”   “张庭长这边请。”   蓝元震笑吟吟道。   这拖了半天,可算是挨到会议开始,张斐非常低调地尾随大臣们入得大殿,蓝元震告诉他,站在最后面就行了。   虽然他的权力不小,但品阶很低,穿得都还是青袍。   赵顼来了之后,也没有什么三跪九叩,毕竟这不是大朝会,只是一个枢要会议,大臣们很随意地行得一礼。   吕惠卿、邓绾他们率先站出来,狂赞王韶在熙河地区取得的战绩,旋即又狂吹赵顼英明神武,这是自太祖太宗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领土收复,光凭此番丰功伟绩,足以与太祖太宗媲美。   反正吹的是天花乱坠。   毕竟这是自熙河大捷传来之后,赵顼第一次召开会议,这必须得吹嘘一番,关键这也值得吹,这功劳实在是太大了。   保守派则是默不作声,冷眼相待。   有点点酸!   赵顼当然也很开心,当即就下令,加封王韶为左谏议大夫、端明殿学士,知熙州,总管熙河路军政,同时要大赦天下,还要给大家放三天假,庆祝庆祝。   气氛要搞起来,要将这番功绩给坐实。   刘述突然站出来,道:“启禀陛下,虽然王宣抚使在熙河取得大捷,但由于他贪功冒进,并未考虑到后勤补给,以及在战争中,导致西北民力损耗不小,陕西诸路已经难以负担整个战线的补给。”   赵顼神色一变,皱眉道:“一直以来,边州百姓,都受到熙河吐蕃、羌人的袭扰,日积月累,其损耗是远胜于此战,如今能够一劳永逸,可避免中原腹地百姓再受袭扰,朕认为这是值得的。”   赵抃道:“陛下所言甚是,但如何解决前线的补给,乃是当务之急,西北百姓常年遭受战火侵蚀,已无力负担。”   王安石站出来,道:“关于此事,王宣抚使在奏章已经言明对策,就是派张庭长前往当地建设公检法,利用公检法来维护当地稳定,同时利用熙河交通要冲的位置,开放贸易,从中获取军费,减轻西北诸路的负担。对此,我也非常赞同。”   一大帮人立刻站出来,纷纷表示赞同。   清一色的革新派。   保守派反倒是一个人都没有站出来,他们都傻眼了。   到底司法改革,是谁的政治主张啊!   但懂的人都懂。   他们就是不愿意让张斐待在京城,一旦张斐进入检察院,谁还睡得安稳,而且他们怀疑,张斐若留京城,就是针对东京地区进行改革变法。   那地方多危险,天天有人叛乱,非常适合张斐前去。   这时,司马光突然站出来,“陛下,公检法绝非是万能的,不可能去到那里,就能够解决问题,而且熙河的问题,主要在于我国财政入不敷出,难以维持对外兴兵,而非公检法能够解决的。”   王安石立刻道:“自庆历一战后,我朝一直坚守防守策略,可结果就是边境百姓,经常被袭扰,整日处在惶恐之中,若不打出我军气势,西夏、吐蕃、羌人更会有恃无恐。”   司马光道:“关于这一点,我倒是赞成,这才是熙河一战,最大的收获,就是能够威慑周边。   可若是再进一步,那不管是西夏、还是吐蕃,就得考虑到自身存亡问题,那他们一定会奋力反击,而我朝财政,暂时是不可能负担得起大规模对外用兵。   张庭长在河中府,费劲千辛万苦,建设公检法、税务司,使得当地民生有所恢复,倘若因战事,而又增加百姓负担,那么公检法也将会失去民心,一旦河中府百姓都开始质疑公检法,那么又如何能够在熙河地区建设好公检法?”   言下之意,这一战的成果我也认同,但不能继续下去,财政根本负担不起。   文彦博也立刻站出来,道:“陛下,司马学士所言甚是在理,当下国家内部正在经历变革,且有所成绩。而减轻百姓负担,乃是变革成功的关键,如果对外兴兵,必然会加重百姓的负担,也会使得变革面临失败,老臣恳请陛下当以国内民生为主,待国力恢复之后,再做打算。”   吕惠卿立刻道:“如今我军士气高昂,倘若休兵,只怕会影响到我军士气。”   吕公著道:“士气是在于能否论功行赏,一旦穷兵黩武,那就只会失败收场,前线刚刚取胜,后就方立刻告急,可见我国目前并未应付大规模战争的准备。”   陈升之道:“虽说好战必亡,但是忘战必危,边境安危直接关乎国家的存亡,这岂是金钱可估量的。”   富弼道:“枢密使言之有理,有道是,故国虽大,好战必亡。更何况我国国力尚未恢复,更应该小心谨慎。”   国力强盛,好战尚且必亡,就我大宋现在的国力,别说好战,开战都勉强。   曾公亮站出来道:“但是熙河大捷,使得我军在西线取得绝对的主动权,这决不能拱手让人。虽然此时不宜再更进一步,但我们可以先巩固熙河地区,然后逐步收复中原故地。”   他是宰相中,为数不多支持熙河拓边战略的,他认为该打还是得打,老是缩着,别人不打你打谁。   话说回来,这些宰相其实都已经做出一定的妥协,目前只是演给别人看。   赵顼点点头道:“诸卿说得很有道理,必须立刻对熙河将士论功行赏,维持我军士气,也不应对外表现出乏力之势,以免心怀不轨之人,趁虚而入。   同时国内应该赶紧革除弊病,恢复国力,恢复民生,避免再出现此类状况。”   “陛下圣明。”   一干宰相齐声说道。   这番话就表明国家重心,还是应该放在国内,对外扩张,暂时先停一停,但是已经拿下的故土,就必须要捍卫好,同时要保持在当地的军事威慑。   反正就是各退一步吧。   也不继续对外兴兵,但大家也得同心协力,巩固对熙河地区的控制权。   赵顼目光一扫,道:“张庭长可有来。”   “臣在。”   张斐先是下意识举手,发现不妥,赶紧放下手来,站出来,拱手一礼。   赵顼并未在意这些,道:“王宣抚使对于张庭长在河中府的政绩,是推崇备至,张庭长可愿为朕再去一趟西北,在熙河路建设公检法?”   张斐是信心百倍道:“能够为陛下分忧,那是微臣的荣耀,微臣当然愿意前往。”   赵顼欣喜道:“那你可有信心,治理好熙河路?”   “臣有十分的把握。”   张斐自信满满道。   大家纷纷侧目看向他,十分的把握,这小子当真这么厉害吗?   还是又打算搞什么歪门邪道?   赵顼忙问道:“卿有何良策?”   张斐道:“其实治理熙河路的关键,就在于如何去除当地酋长的兵权,只要将解除他们的兵权,那就能够稳定住当地的局势。”   此话一出,吓得不少大臣脸色发青。   “你这纯属胡来。”   陈升之立刻道:“那些酋长手握十几万士兵,他们岂会甘愿被解除军权,你这做的话,就只会促使当地变得更加混乱。”   张斐是非常强势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明知根源在此,若是不治,又如何能够治理好当地。   等到他们反叛,我们付出的代价将会更大,就不如先下手为强,而且这都不需要明言,因为那些酋长肯定是会违法的,只要公检法严惩不贷,就能借此除掉他们。”   这番话吓得孟乾生他们都傻眼了。   他们是想张斐去送死,但是你要这么搞,整个熙河成果,可能都会灰飞烟灭,这就不是送死,是要将我们都带到沟里去。   “严惩不贷?”   尚不知情的曾公亮都忍不住道:“你说得倒是轻巧,可他们又岂会坐以待毙?”   张斐道:“当初河中府裁军之时,也有许多人表示担忧,但如今如何?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公检法能够在当地很快获取民心,只要民心所向,他们纵使反叛,也撑不了多久的。”   吕惠卿站出来道:“张庭长,此事还是一步步来,不可操之过急。”   张斐道:“我的建议,是基于他们违法的基础上,如果他们违法,还不惩罚他们,那公检法也难以建设,这是杀鸡儆猴,一举两得。”   气氛一度非常尴尬。   这个庭长太猛猛了。   能成吗?   风险太大了一点吧!   赵顼也是故作纠结。   他当然也想解除那些大酋长的兵权,但问题是,目前根本不可能。   司马光见张斐演得差不多,站出来道:“陛下,张庭长虽然才华横溢,在律学上的造诣,更是令人望其项背,但是张庭长到底缺乏经验,又未经战事,还需要一番历练啊。”   张斐郁闷道:“司马学士,其实我很有把握的。”   司马光皱眉道:“你闭嘴。”   张斐郁闷地挠挠头。   赵顼赶忙借坡下驴,又问道:“司马学士有何建议?”   司马光立刻道:“臣以为可派蓝田县吕大均和河中府法援署范镇前往。”   吕惠卿神色一变,立刻站出来道:“此二人皆不合适,吕大均不过一个乡绅,在治国上面,毫无建树,这难以服众。   而那范镇的话,哼,他上回肆意造谣,诋毁新政,岂能再用。”   司马光抚须笑道:“吕大均虽是一个乡绅,但是他熟知公检法,并且提出《蓝田乡约》,解决了乡法与公检法矛盾,足见其在律学的修为。   而熙河路是吐蕃、羌人、汉人杂居,他的才能非常适合熙河的情况。   至于范镇,他乃御史,可闻风上奏,何错之有。如今他在法援署兢兢业业,为许多百姓讨回公道,同时他为官数十年,经验丰富,也擅于应对百姓所面临的各种危机,这便是张庭长所不具备的。”   刘述立刻道:“陛下,王宣抚使的建议,非一日之功,但目前的情况是,当地百姓面临着生存危机,需要安抚和救济,而这方面,范镇是政绩斐然。   官府先得帮助当地百姓走出危机,还当地百姓一个安定的环境,然后才能进行通商,否则的话,贼寇遍地,纵使政策再得当,也无法进行通商。”   许多范镇的老友全部站出来,表示支持。   赵顼稍稍点头。   吕惠卿却有些着急,不免看向王安石。   王安石站出来,道:“陛下,方才张庭长言之有理,当地的大酋长享受惯了自治权,公检法若去,只怕会引发他们的不满,臣建议先在当地规划一个贸易重镇,然后在此重镇试行公检法,亦可避免其中矛盾。”   革新派的大臣,紧张的神情,稍稍缓和几分。   这等于是画个圈,束缚住范镇他们。   但换而言之,也就是答应让范镇他们去。   保守派那边对此本就没有把握,他们也是乐于接受你画个圈。   双方在这个问题上,终于达成一致。   “此事就交予司马学士全权负责。”赵顼拍板道。   司马光立刻站出来道:“臣遵命。”   赵顼突然又道:“至于张庭长么,富公曾建议,让张庭长暂且到京城检察院任职,因为青州正在进行债务重组,而此法就是张庭长提出来的,立法会也需要他的协助。朕也觉得富公说得很对,张庭长,你就暂时检察院任职吧。”   张斐心有不甘地拱手道:“微臣遵命。”   “今日会议到此为止。” 第六百六十三章 转危为机   “唉真不知道咱们这么做,是在帮范景仁,还是害范景仁。”   刘述是一脸忧心忡忡地说道。   周边不少官员,也都是纠结地看着司马光。这保守派可是非常团结的,他们虽然希望帮范镇复职,但是让范镇去熙河,这!   司马光赶紧安慰道:“我敢说范景仁得此消息,一定会非常开心。”   众人疑惑地看着司马光。   司马光道:“如今范景仁身在河中府,以他的性格,若是见到河中府的百姓因熙河拓边又变得苦不堪言,但又无力阻止,一定也会痛苦不堪,此时若让他去熙河,他一定会非常开心。”   “恩师,他们可真是会见缝插针,竟然借此机会迫使官家再度启用范镇那老匹夫。”   吕惠卿是咬着牙道。   当初他跟范镇吵得天翻地覆,好不容易将范镇赶出去,结果这才过了多久,就又重新启用范镇,这他能爽吗。以至于王安石都不敢将这实情告知他。   王安石道:“这回到底是咱们准备不足,就让他们沾点便宜吧,但绝不会再有下一回。”   “那小子是故意的。”   孟乾生临出门前,余光微微瞟了眼正在眼观鼻观心的张斐,然后低声向赵文政言道。   赵文政叹道:“他这一招,咱们还真没有办法,他说得都是实情,但官家可也不敢真让他去革除那些酋长的兵权。”   孟乾生道:“那最近咱们可得小心一点,这小子可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   其实他们心里也都清楚,如果这回不能将张斐送去熙河地区,那么张斐必然会进入检察院。   他们在皇帝和宰相都同意的情况,已经拖了足够久,也差一点迎来转机,但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这可是大宋最高级别会议,皇帝在这个会议上拍板,他们也知道是无法再继续拖下去。   但话说回来,其实这场高级会议更多只是形式上的,私下大家已经谈妥,只是演给别人看,我们可不是妥协,我们据理以争过,只是没有办法。   所以,这会议结束之后,几乎人人都是一张怨妇脸,就没有一个人对这个结果是非常满意的。   革新派感到非常不解,认为这真是自作孽,找范镇去监督自己。   而保守派则认为自己为什么要去趟这浑水。   反对派则是郁闷没有将张斐送走。   而他们脸上的郁闷,张斐全都看在眼里,对此也是忧心忡忡,他知道双方的妥协是非常脆弱的,多半还是因为他在中间调解,稍不留神,就有可能破裂。   常言道,风险与收益并存。   三家饭给张斐这么一个政治素人,提供巨大的便利,令他无往不利,但要巩固这三家饭,也绝非易事。   等到这些大臣们尽数离开后,张斐才蹑手蹑脚地准备出门。   “咳咳!”   “啊!”   张斐回过头来,但见富弼一瘸一拐地上前来,他赶忙拱手一礼,“富公。”   富弼瞧他一眼,“臭小子,真是胆大包天,在这垂拱殿也敢大放厥词,就不怕官家治你的罪。”   张斐是故作糊涂道:“什么大放厥词,下官不是很明白。”   “非得让我点穿?”   富弼问道:“你当真就敢依法处置那些大酋长?”   张斐道:“我当然敢,可惜大家都不支持我去。”   富弼呵呵笑道:“我看你就是吃准,官家和大臣们都不敢让你去。”   张斐是死不承认,一本正经道:“岂敢!我是真的有把握。”   “是吗?”   富弼微微笑道:“那你不妨就在京城试试,看看能否依法治理。”   张斐当即就傻眼了,旋即讪讪道:“富公,想不到你会跟我这么一个臭小子使激将法。”   “这其实也是我让你留在京城的目的之一。”   富弼神情严肃道:“虽然公检法最早是在京城试行,但其实治理是远不如河中府,若是无法再京城取得成功,地方州县执行的再好,那也不过是昙花一现。”   为何当初张斐的离开,会令河中府的百姓感到恐慌,就是因为当下是一个中央集权的社会,任何改革变法,必须从中央开始,如果中央不改,到时一个政策下去,再多努力都付诸东流。   虽然公检法最早在汴京试行,但其实只是一个半成品,原因就在于,在很长的一段时日内,开封府还是掌控着司法大权,是后来将赵抃调去皇庭后,还将司法权从开封府转移到皇庭,但这只是人事调动所带来的,朝廷始终没有明文下令。   此外,这上面还有审刑院、大理寺、刑部、御史台、谏院这些中央部门,它们都可以直接干预公检法。   在这种情况下,是很难遵循法制之法的理念。   张斐自是明白其中的含义,道:“所以富公将这一切都寄望在我这个小子头上。”   富弼道:“就说赵相公,他也能做到秉公执法,铁面无私,但只在于他个人,他还是不太懂得如何发挥公检法制度的作用,这只能依靠你。”   张斐顿时明白过来,“富公请放心,下官会尽力而为的。”   富弼道:“不过当务之急,还是京东东路,那边可不能再出乱子。”   这西北大捷的到来,也令大家忘记,此时此刻,青州正在进行一场轰轰烈烈的债务重组。   这绝对历史性的时刻。   青州,千乘县。   县尉李蒙回到家里,见家中那不成器的儿子还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当即二话不说,举起他那蒲扇大的巴掌,就是一耳光抽了上去。   啪!   “哎呦!”   一声惨叫,也惊扰了李夫人,她急忙上前来,见儿子躺倒在地上,捂住左半边脸,也是吓得一声惊叫,赶紧上前,护住儿子,“老,老爷,你你干什么打儿子?”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这妇人竟然还护着他?”   李蒙指着夫人,双目睁得如铜铃一般大小,道:“别人家的孩子都再想办法努力读书,去公检法考试,这废物却还天天流连烟花之地,到时能考得上吗?”   李夫人道:“考不上就考不上,又是多大的事,只要老爷你好,那就行了。”   “老子现在比他还惨。”   李蒙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我也得去警署参加考试,要是考不上,那咱们一家就准备去找树皮啃吧”   李夫人顿时骇然。   儿子呆呆道:“爹爹,你这么大年纪,还要去考试?”   李蒙一听这话,当即左手又举了起来。   “爹爹饶命!”   县尉就是旧制度的警司,在权力上,已经被警署架空,那自然是重点打击对象,县尉想要继续留任,就必须通过警署的考试。   也可见,这债务重组是真的非常狠,基本上是宁杀错,勿放过。   虽然是王居卿在执行债务重组,但他心里清楚,他做得越狠,大家只会越恨公检法,而不会针对他,那他当然是无所顾忌。   不这后面还是有事业法兜底。   青州,事业署。   肩负此次事业法的沈括刚刚到任,就立刻发布报名通知,针对事业医院、事业学院,以及事业邸报院,进行招聘。   这立刻引发极大的反响。   但不是反对和仇恨,而是非常踊跃的报名。   沈括自己都懵了。   这与想象中的有亿点点不同啊!   他尚且如此,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范纯仁、钱顗也是第一时间赶到这里来,传言非虚,只见庭院里面站满了人,其中以中年人居多,竟然还有一些白发苍苍的老者。   范纯仁走向一位白发苍苍地老者,问道:“老先生,冒昧问一句,以你的年纪,不在事业法之列,不用来此报名。”   老者当即鄙夷了范纯仁一眼,“谁为了那点点俸禄,老夫来此,为得是学问。”   “学问?”   “如今朝廷可算是重视这律学、医学、算学,这可是好事啊!老夫也想与其他人比一比。”   “???”   范纯仁与钱顗不禁是面面相觑。   这些学问这么受众吗?   以前怎么不知道?   怪哉!   原来这宋朝的寄禄官员,由于常年生活优越,又不用干活,部分人沉迷于是诗词歌赋,但也有不少人去钻研其它学问,如宋朝很多官员,就是什么都会,因为闲暇时间太多,总得找点兴趣。   但由于这些学问,不是主流学问,导致钻研这些学问的人,就仅限于好友之间,是一个个非常小且封闭的小团体。   而事业法就专门搞这些学问的,这引发这群人的浓厚兴趣。   尤其是对这考试非常感兴趣,这文人都爱争,他们也想考一考,看看自己在这方面的学问能够排第几名。   去不去学院,这都另说,但必须参加考试。   这真是令人始料未及。   正当这时,范纯仁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刻与钱顗急急走了过来。   “纯仁见过欧阳叔父。”   “欧阳相公。”   不是欧阳修是谁。   如今他一身布衣,见得二人,只是笑道:“你们也在啊!别叫我相公,如今我就是一介布衣。”   钱顗点点头。   范纯仁问道:“欧阳叔父今儿怎么有空来此?”   欧阳修微微一怔,道:“老拙来看看,他这农学到底是怎么考。”   范纯仁眨了眨眼,忙道:“差点忘记欧阳叔父精通栽培、种植之术。”   “略有涉猎,略有涉猎!”   欧阳修呵呵道:“故此我也想来见识一下。”   这时,一个刀笔吏快步入得庭院,在钱顗身前小声道:“启禀庭长,白虎山草寇震天虎被擒。”   欧阳修愣了下,道:“震天虎?”   钱顗忙问道:“欧阳先生识得此人?”   欧阳修感慨道:“如何不识得,此贼一直在白虎山盘踞,十分狡猾,官府几番围剿,全都以失败告终,而且损失不小啊!”   又向那刀笔吏问道:“是被何人所擒?”   那刀笔吏道:“税务司。”   欧阳修一惊,“税税务司?”   那刀笔吏点点头道:“好像是因为这震天虎在白虎山附近藏有三千亩田地,却未有缴税。”   欧阳修不禁有些尴尬。   官府花了十年,未有擒住的贼寇,被税务司给一举擒拿,原因竟是因为逃税。   这!   正当这时,又有一名庭警跑了过来,“启禀钱庭长,税务使说有要事与庭长商量。”   马上,范纯仁与钱顗便赶去皇庭,只见厅中坐在一位长得苦大仇深的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见得二人,立刻拱手一礼,“吴大亮见过范检察长。”   此人便是青州税务使,吴大亮。   “失礼!失礼!”   钱顗拱手一礼,又道:“方才我听说那白虎山草寇震天虎被你们税警所擒?”   吴大亮点点头道:“今日我便是为此事而来。我们查到一些商人与震天虎有密切的往来,如今我们已经说服那些商人指证震天虎,控告其逃税之罪,我希望皇庭能够赦免这些证人的罪行。”   范纯仁立刻道:“那震天虎作恶多端,必然是死罪,税务使又何须多此一举。”   这都已经死罪,逃税罪还有必要追究吗?   为此还赦免那些奸商的罪行?   这不是多此一举,是什么?   吴大亮道:“话虽如此,但是我们税务司是讲证据的,如果没有人指控他逃税的罪行,那么我们就难以将他定罪,如果无法定逃税罪,那么我们税务司就很难拿到罚金。”   钱顗不解道:“为了这点罚金,就放过那些为非作歹之人,这值得吗?”   吴大亮拱手道:“还请钱庭长见谅,我们税务司可就是靠罚金过日子。”   范纯仁道:“如果我不答应,税务使打算怎么办?”   吴大亮道:“如果没有我们税务司提供的证据,你们是很难调查的到那些商人,而且我们会一直扣留震天虎,直到我们找打其它证据为止。”   范纯仁道:“但是检察院是可以调查你们税务司的。”   “这我知道,我们也会配合检察院的调查。”吴大亮点点头,旋即话锋一转,又道:“说句冒犯的话,如果检察院可以查到我们税务司的行动,甚至于罪证,那你们会非常轻松的查到那些证据。”   就是这么霸道!   范纯仁嘴角一个劲地抽搐着,但他也知道税务司的手段,检察院不是没有查过,但毫无卵用,点点头道:“好吧,这回我们检察院愿意配合你们税务司,但是你也要记住今日说过的话,今后我们检察院一定可以查到你们的罪证。”   吴大亮拿出一份契约来,“只要皇庭签了这份申明,我们税务司就会正式对那震天虎提起诉讼。”   钱顗接过来一看,“这是张三的杰作吧!”   不过税务司也并非是万能的,其实他们也跟士兵们一样,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在齐州,税务司就栽了一个大跟头。   春雨蒙蒙,在郊外的一座矮山上,隐隐传来阵阵啼哭声,但见一些妇人、小孩跪在崭新的坟头前,掩面呜咽。   而在旁边,还站着数十个汉子,但见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站在队伍的最前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本是无可抱怨的,但我们若是想减少此类事情发生,那就必须团结一致,以及完成对那些恶贼的复仇。   我们税务司将会悬赏一万贯,用于擒拿这些恶贼,直到让他们血债血偿为止,我们要借此告诉所有人,一旦惹上我们税务司,他们下场只有死路一条,绝无可能有第二个结果。”   “血债血偿!”   “血债血尝!”   身在汴京的张斐,暂时也无暇东顾,他得赶紧处理好河中府的财政危机,因为这个坑就是他挖的,元绛他们对此是束手无策,到底解盐产量是有限的,一年就这么多,你当初寅吃卯粮,今日肯定就会出问题的,必须得找足够的盐来补上。   而张斐的应对之策很简单,就是去走私西夏廉价盐,来作为补充。   就事论事,西夏盐不但廉价,而且离边州很近,只不过赵顼上任以后,就下达最严格西夏私盐禁令,迫使西夏经济恶化,为以后大举进攻做准备。   今日,李豹拿着西北盐政的详细资料来到张家,同时他也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税务司在齐州遭遇一场伏击,损失二十余人。”   “怎么回事?”   张斐立刻问道。   李豹道:“真不是我找借口,这都是因为我们在当地扩张太早,税务司又迟迟未去,导致一些人渐渐散失耐心,而河中府的消息传来后,那些人都变得更加小心,提防自己身边的人被税务司收买。此次惨败,就是因为我们招纳的人,被当地一名贼寇收买,然后向对方通风报信,以至于我们税警遭受伏击。”   张斐皱眉道:“那他们是否有能力复仇?”   李豹点点头道:“他们已经查到真凶,并且已经对外悬赏一万贯,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让那些人血债血偿。”   张斐点点头,“你去告诉他们,对付这一波人,不需要再留活口,也没有必要给他们辩诉的机会,留下一些证人,将罚金拿到手就行。是时候告诉大家,税务司是真的会杀人的。”   李豹点点头。   张斐对此也没有多说什么,因为这种损失,是在意料之中的,又查阅李豹送来的资料,看得一会儿,他突然问道:“所以,秦、渭二州,也是属于解盐区?”   李豹点点头,“是的。”   张斐又问道:“债务危机,会否在当地引发恐慌?”   李豹道:“肯定会的,而且较之其它地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那片地区曾经就因为禁盐令,导致整片地区,都非常缺盐。我估摸着消息一旦传到那边,肯定会有盐商囤盐,待价而沽。今年许多盐商都在观望,不敢轻易去边州购买盐钞。”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我们在西夏走私可是顺利?”   李豹道:“因为西夏国内一直都在想办法,卖盐给我们,从而换取我们的茶、铜币、丝绸,只要我们这边放开一个口子,肯定非常顺利。反倒是那些人情世故,让咱们的人有些伤脑筋。”   张斐好奇道:“人情世故?”   李豹点点头道:“如今西夏内部有两派贵族斗得也非常厉害,而西夏盐池都掌握在这两派贵族手中,咱们还得做到雨露均沾,如果只跟一派做买卖,那可能会遭受报复。”   张斐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与我仔细说说。”   李豹点点头,“如今西夏是那梁太后执政,但这女人也真是怪哉,明明就是汉女,却又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废除他丈夫李谅祚之前颁布的汉化政策,尤其是在我军收复绥州之后,那梁太后变得更加激进,并且因此赢得西夏部分贵族的支持,但还有一部分贵族则是反对。”   张斐笑道:“如果她不对汉人狠一点,那就无法巩固她在西夏的统治地位,但凡汉人在外族执政,我们就必须更加小心谨慎。”   说罢,他又问道:“那些反对梁太后的贵族,又是基于什么?”   李豹道:“那些反对梁太后的贵族,本身就推崇我汉人文化,他们也是凭借这个政策,才获得权力的。   但由于我朝还是严格禁止西夏盐入境,导致这一派并不占得上风。其实支持梁太后的那一派,也是希望卖盐,他们只是更希望利用军事手段,来迫使我大宋放开禁盐令。”   “原来如此!”张斐思索半响,“你先将我们人分成两拨,将这两派的买卖也都分开来,到时我自有打算。”   “是。”   “还有,跟官家说一声,我有要事要面圣。”   赵顼得知张斐有事要见他,立刻召张斐入宫。   赵顼道:“你此番急着见朕,是为河中府的盐债危机。”   张斐摇摇头,“不是,官家是知道的,这场危机,是在我们的预计之中,我们已经囤积足够的私盐,可以轻易帮助河中府化解这场危机。”   赵顼点点头,又疑惑地看着他。   张斐解释道:“我之所以急着要见官家,主要是我认为,可以利用河中府的盐债危机,去帮助熙河路筹集军粮。”   赵顼精神一振,“你有何良策?”   张斐道:“原本我们的计划是利用国内达官显贵青睐青白盐这一点,将走私来的清白盐分散出去,以高价悄悄卖给国内的那些富人,再拿换来的钱,就地购买解盐,以此防止盐债危机。   但是如今,我打算调整策略,如今西北百姓都知晓盐债危机,他们都在疯狂的抢购盐,而以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当时百姓就是大肆走私西夏盐。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将计就计,将这场危机给坐实,将盐债锁定的盐,全部算到西北地区,造成当地缺盐,然后让人直接就在当地贩卖私盐,将筹集来的钱粮,运送给熙河地区,这样一来,不但节省不少路费,还能避免北线将士的不满。”   赵顼听罢,不禁眉头一皱,“如此大规模出现私盐,将会破坏朕的禁令,如今禁盐令已经使得西夏财政出现危机,可不能前功尽弃。”   张斐道:“首先,熙河之乱,滋生私盐,这在情理之中,没有人会怀疑的。其次,等到私盐全部散去后,官家可派人去严查此事,然后抓捕一波私盐贩。”   赵顼愣了愣,“那些私盐贩不就是我们的人吗?”   你想干什么,朕目前可是最大的走私头目,要将人给抓了,万一被人发觉,那朕可就完了呀!   自己下禁令,自己去走私,他突然感觉自己被张斐彻底带到沟里去了。   “只是做做样子,到时咱们再想个办法,将他们调往别处。”说着,张斐又解释道:“我们还可以借机挑拨西夏内斗。”   赵顼听得是又惊又喜道:“挑拨西夏内斗?”   要能对付西夏,沟里就沟里吧。   张斐先是将西夏的内部情况,告知赵顼。   赵顼点点头道:“这些朕都知晓。”   皇城司可不是吃素的,他对于西夏国内的情况,是了如指掌。   张斐又道:“如今我已经让李豹,将我们的盐商分成两派,分别应对西夏境内的两股势力,到时官家下令严查私盐,就专门抓捕与梁太后那一派合作的私盐商。   然后,我们再悄悄放出消息,表示是西夏内部有人告状,梁太后他们自会将矛盾对准反对派,如此一来,就能够挑拨他们内斗,让他们暂时无暇顾忌我们在熙河地区的军事行为。   官家也借着扫荡私盐,削弱熙河酋长的一些势力,并且还能继续保持,在边境的私盐禁令。”   赵顼眼中一亮,“不错,我们可以借着打击私盐,控制熙河地区与西夏和吐蕃的边境。”   “官家圣明。”   “是你机灵,继续说,继续说。”   赵顼有些上头,关于边境上的事,他可是非常有兴趣的。   “是。”   张斐点点头,又继续道“而做出官家颁布西夏盐的相关禁令,是想借机打击西夏的财政,但如果他们将私盐所得之利,全部用于内斗,那咱们就无所谓。   根据我们打探来的情况,梁太后那一派显然是占得上风,经过此事,他们肯定会变本加厉的去压制反对派,而这时候,我们便可利用走私私盐给予反对派财力上提供支持,保证他们两派处于均势,使得他们不断内耗。   反正国内权贵都喜欢青白盐,走私而来的青白盐,是可以高价卖给他们的。”   “此策甚妙!”   赵顼欣喜地点点头,但旋即又很是激动地问道:“倘若当真挑拨他们内乱,岂不是我军出兵的大好时机。”   张斐愣了愣,讪讪道:“理论上是如此。”   赵顼皱眉道:“理论上?”   张斐讪讪道:“官家,这北边还有一个辽国在,如果我是辽人,我肯定是希望宋夏相互攻伐,但绝不希望见到,任何一方被消灭。   如果我们大规模出兵,辽国绝不会坐视不理的,极有可能会在北边挑起与我国战争。   我建议还是尽量让他们内耗,可在边境慢慢蚕食,但不要轻易采取大军压境,如果在这时候大军压境,等于就是在我优势的时候,去跟对方搏命,万一输了,我们会在西、北两线都变得非常变动。”   赵顼听罢,显得有些沮丧,“照你这么说,除非辽国或者西夏突然消失,否则的话,我们永远都无法出兵。”   张斐道:“寄望他们消失,那是很难的,但是官家可以让我国拥有两线作战的势力,至少要能够做到一线防守,一线进攻。   换而言之,在与西夏开战之后,就必须做好防守北线契丹人南下的准备。”   赵顼问道:“这我们能做到吗?”   他对辽国还是感到一些畏惧。   张斐道:“只要官家能够保持耐心,我相信官家一定能够收复所有在外的中原旧地。” 第六百六十四章 赴任第一案   在与赵顼商定整个计划之后,张斐立刻就书信一封,派人送去河中府,交给元绛。   而在这事上面,他能做得也就只有这么多,到底他也变不出钱来,熙河拓边,是肯定会给财政添加负担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能看王安石、元绛他们怎么去调整。   而公检法的作用,就是设下一条护栏,确保官府不能无底线的去盘剥,从而导致内忧外患,情况进一步恶化。   这也是王安石愿意妥协的原因。   忙完此事后,张斐便将重心又放在京城,而赵顼、富弼将他留在京城的原因,就是希望能够兼顾京东东路,同时,完善京城的公检法。   其实富弼说得很对,汴京是大宋的核心,如果你在京城做不到政法分离,那么地方上也只是昙花一现。   到底封建社会,是一个自上而下的政治系统。   今日,张斐便要去检察院上任。   清晨时分。   “今儿可是你第一日上检察院,可是得安分一些,与同僚好好相处,凡事可先请教爹爹,千万别冲动。”   许芷倩一边细心帮张斐整理着衣领,一边轻声细语地叮嘱道。   张斐瞧她一脸幽怨,眼眸一转,故作叹道:“要是你能跟着我一块去,那该多好,我根本就不需要担心这些。”   许芷倩撅着小嘴道:“我也想去,可惜爹爹不允许,帮不了你什么忙。”   张斐呵呵笑道:“得了吧!你呀,就是在家待不住,羡慕咱能去检察院。”   许芷倩俏脸一红,啐了一声,“谁羡慕你了,我只是不放心你,平时你这么不安分。”   张斐笑道:“我要是安分了,只怕你会更加不开心。”   许芷倩轻哼道:“那也得看什么事。”   张斐呵呵一笑,轻轻搂着她,安慰道:“到底这检察院可不是河中府,咱们夫妻可以说了算,就算你没有怀孕,我也不敢轻易带着你去。   这样,你先安心在家等着,等你夫君在检察院打出一片天地,让他们心悦诚服,估计你也做完月子,到时夫君一定带上你。”   许芷倩欣喜道:“真的吗?”   张斐道:“当然是真的,咱们夫妻多么合拍,我上哪找这么好的搭档。”   许芷倩顿时眉开眼笑,稍显得意道:“你知道便好。”   又开始帮张斐整理起来。   张斐赶忙道:“行了!行了!你高姐姐刚帮我整理好的,你又给整的皱了起来。”   许芷倩定眼一瞧,还真是如此,赶紧抚平。   张斐笑道:“时辰也差不多了,我先出门了。”   许芷倩一怔,瞧了眼天色,“哎呦!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这人就是拖拉!”   “喂,不是你拉着!”   “还说,快些出门吧。”   “你好吧!”   张斐一拍脑门,便出得门去。   虽然这北宋已经没有门阀制度,但能在京城做官的,基本上都是出身官宦世家,如王安石、司马光、富弼、文彦博他们,祖上都是当官的,所以很多官员之间那都是世交,或者世仇,还是有一张张无形的关系网,以张斐的身世,最多也就只能在底层混混,根本混不进这些圈子的,不过他娶了许芷倩,这身份就变了。   这个身份其实对他是很有帮助的。   成功的道路上,必然是要有贵人相助,就是看你能否抓住这个机会。   当张斐来到检察院,里面的官员,对他也是非常客气,没有办法,他岳父可就是顶头上司,这背景有点硬。   许遵也不避嫌,去故意跟张斐保持距离,因为张斐的能力,都已经展现出来,他能来检察院,那就是检察院沾光,不需要他靠关系将张斐弄进来。许遵直接将张斐叫到大堂来,给张斐一一介绍检察院其他的官员。   目前检察院的编制,比最初要更加规范,但还是比较粗糙的,下面就三个部门,一个公诉院,专门负责公诉,官名为检控官,之前一直都是苏辙掌管这些事务,如今苏辙走后,便是由一个名叫陈琰的人负责,但由于资历不够,所以是副检控官。   这还真不是专门等着张斐,只是这个公诉院,以前是完全没有的,都不到对应的官署,就没几个懂得起诉的手段,陈琰也是苏辙给带出来的。   督察院,就是专门负责调查,以及督察警署的立案、审讯,还有配合公诉署进行起诉。督察长是一个名叫齐济的官员担任。   最后一个部门,就是督邮院,负责档案管理,写诉讼状,是由一个名叫王巩的官员负责。   检察院除许遵之外,清一色都是二三十岁的官员,没有办法,以前都没有人愿意来,当时大家都不看好检察院,在这里除了得罪人,还能有什么作为,可能都无法长久。   “三郎的加入,对于我们检察院而言,可真是如虎添翼。”   督察长齐济拱手笑道。   张斐拱手道:“哪里!哪里!齐督察过誉了,将来若是给各位添麻烦,还望各位多多担待。”   “!”   出奇的安静。   大家的神色顿时显得有些紧张。   这要是别人,大家就都会认为,这只是一句客套话,可是出自张斐之口,就真不一定是客套话,也有可能真是在预防针啊!   狂徒张三,绝非是浪得虚名啊!   你闯的祸,谁也担待不起啊!   最先还是王巩反应过来,笑道:“什么麻烦不麻烦,我们检察院跟御史台一样,就是专门制造麻烦的,是最不受人待见。”   张斐道:“那可不一样,御史台告状全凭嘴,而我们检察院是讲证据的,我们显然比较专业一些。”   齐济呵呵笑道:“你这句话可能就是麻烦啊!”   张斐一愣。   可王巩等人皆是哈哈大笑起来。   一番寒暄后,许遵便道:“张三,这上面的政令,是让你担任检控官,专门负责诉讼。”   张斐回过神来,拱手道:“是,下官遵命。”   齐济和王巩相视一眼,是默默捏了一把冷汗,往后的日子,要么是一飞冲天,要么是被打入地狱。   由于近一两年,许遵要顾及到张斐,害怕自己会成为他们攻击张斐的理由,是非常低调,导致检察院目前的状态是比较松散的。   张斐的到来,肯定会让他们感到一些紧张。   这时,一个文吏突然入得堂来,“许总检,外面有一人,说是有事找,找张庭长。”   “找我?”   张斐愣了下,“那人叫什么名字?”   那文吏道:“那人未说。”   许遵问道:“是不是有人来向你道贺?”   “应该不是吧。”   张斐道:“就算要道贺,也不会上这来道贺。”   许遵稍稍点头,道:“那你先去看看吧。”   “是。”   张斐又向那文吏,道:“今后就别叫我张庭长,叫张检控就行。”   “啊?哦,是,张检控,这边请。”   “有劳了。”   文吏带着张斐,来到前院的一间小屋内,只见里面站着一个年轻人,书生打扮,身着一间破旧的灰色长衫,都还打着补丁。   那人似乎也在打量着张斐。   “你是?”   张斐主动开口问道。   那年轻人拱手道:“在下柳青,敢问阁下可是张大珥笔。”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是的,但是我现在不是珥笔,是这检察院的检控官,你叫我张检控就行。”   顿了下,他又问道:“不知你找我何事?”   柳青立刻道:“在下希望张检控能够为我妻子伸冤。”   “伸冤?”张斐眨了眨眼,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抬手道:“先等等,我这第一天来检察院,你就来找我伸冤,你这是早就盯上我了吧。”   他不相信这是一个巧合。   柳青也不否认道:“还请张检控勿怪,主要是因为我曾几次去祥符县皇庭上诉,都是不成,这天下之大,却无人能够帮我,后来我听说张检控回京,又听闻张检控乐于助人,经常帮人洗刷冤屈,于是在去年年末之时,我也去贵府找过张检控,可是张检控当时闭门谢客,未得一见,近日我又听说张检控会来检察院商人,于是今日特地来此寻求张检控的帮助。”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又道:“你先请坐,咱们坐下说。”   “多谢!”   柳青拱手一礼,等到张斐坐下后,他才坐了下来。   张斐道:“你先说说你的情况,具体能否帮到你,我可也不敢说,既然你去皇庭上诉未成,那肯定不妙。”   他现在不是珥笔,而是检控官,对他限制也非常多,他不能再说,天下就没有不能打的官司。   柳青愤愤不平道:“我之所以在祥符县上诉未果,盖因祥符县那庭长根本就不懂律法,亦或者是罔顾律法。”   “是吗?”   张斐略感好奇,又道:“先说说你的情况吧。”   那祥符县庭长,他都是认识,本来是钱顗,后来钱顗调走后,司马光又安排齐恢担任祥符县庭长,不懂律法和罔顾律法都不太可能。   柳青道:“在下乃是祥符县人,去年四月的时候,有人状告我妻子和一个和尚通奸,于是将我妻子和那和尚一块告上皇庭,结果我妻子和那和尚被判通奸罪名成立,我妻子被判徒刑二年,那和尚则是被判徒刑三年。”   张斐问道:“也就是说你妻子并没有与那和尚通奸,是有人故意诬告?”   柳青愣了下,“张检控难道也没有察觉这其中的问题吗?”   张斐仔细回忆了下,摇摇头道:“我有忽略什么吗?”   柳青不禁打量了下张斐,然后又道:“此案的关键,就不在于通奸。”   “啊?”   张斐诧异地问道:“那在于什么?”   柳青神情激动道:“根据我们通奸律条,若非官员,则是要遵从奸从夫捕的原则,夫不告,官不理,我是丈夫,我若不主动去告官,他们就不能告我妻子通奸,这显然就是一个错判。”   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原则。张斐当初帮曹栋栋打官司的时候,查过相关律例,比如说,西门庆和潘金莲偷情,街坊都知道,但没有人去告官,原因就在于,只有武大郎有上诉的权力,道:“看不出你还挺懂律法的,但,但是你妻子到底有没有与那和尚通奸?”   柳青摇摇头道:“这不是关键。”   张斐见他有意隐瞒,于是道:“一个通奸案,无论法律原则是什么,是否通奸,这肯定是关键,而且原则归原则,可是我怎么知道,这里面是否有别的隐情,你必须得对我坦白,我才会决定是否帮你,否则的话,你只能另请高明。”   柳青挣扎半响,才道:“或或许是有。”   张斐稍稍一愣,旋即道:“打官司可不能‘或许’,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你得如实告诉我,到底是有还是没有,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清楚。”   柳青又犹豫一会儿,点点头道:“有。”   哇,看你还真是心胸宽阔。张斐略显好奇道:“所以你一点也不恨你妻子,还在想方设法去救她和她的奸夫。”   心里是暗自嘀咕,这不会是他的癖好吧?   柳青立刻道:“我当然不想救那和尚,但我若要救我妻子,就必须将那和尚一块救出来。”   张斐又问道:“所以你一点也不介意你妻子!”   柳青谨慎地问道:“这与此案有何关系?”   张斐道:“当然有关系,你要不解释清楚这一切,我在庭上就有可能被人问得哑口无言。”   “我但当然介意。”   柳青声音变得越发低沉,眼角也渐渐泛起泪光,“但是我妻子也是为了我,才,才与那和尚通奸的。”   张斐越听越迷糊,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青瞧了眼张斐一眼。   张斐肯定地说道:“若你有冤情,我一定会帮你伸冤的。”   柳青得到张斐肯定的答复,这才将事情的原委告知张斐。   原来这柳青本是出身一个富户家庭,他自小就爱读书,是一门心思想要考取功名,他父母也很支持他,可惜后来他爹也是因为衙前役,给活活逼死,家中财物尽被官府收走,没过多久,母亲也因病去世。   唯有他妻子一直对他不离不弃,而且还鼓励他努力读书。   可是总得有人来解决这柴米油盐,于是柳青就一边读书,一边四处教人读书,赚一点微薄的生活费,但这里可是东京汴梁,那落榜学子遍地都是,他一个连参加科考资格都没有读书人,是很难被聘请的。   正当一筹莫展时,他妻子突然告诉他,瑞祥乡有一大户人家招幼童家教,让柳青去试试看,结果柳青一去,就立刻被聘请了,那大户人家还给他夫妻提供住宿和伙食。   这可将柳青高兴坏了。   而在那段时期,有个和尚也是那大户人家的常客,据说是有恩于那个员外,柳青与他见过几回,算是认识。   直到有一日,他无意中听到妻子与那和尚的对话,才知道他们两个有私情,而且他能够来这员外家教书,全凭这和尚的介绍。   代价可能就是他妻子牺牲肉体给换来的。   后来有几个认识他的读书人,去庙里拜佛,发现他妻子与那和尚幽会,直接冲到房里面,当场就将那和尚和他妻子给捉住,给送去皇庭。   张斐问道:“在你知道这事到奸情被人撞破这段期间,你一直没有拆穿他们吗?”   柳青摇摇头。   张斐道:“你妻子也并不知道,你其实已经知晓他们的奸情。”   柳青点点头。   张斐问道:“为什么?”   柳青语带哽咽道:“因为,因为当时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有好几次,我真的想杀死这对奸夫淫妇,然后再自杀,但是每每想到妻子是为了我,才做出这般牺牲,我又感到十分自责,要不是我想考取功名,没有踏踏实实去找个活干,又岂会沦落到这种地步,我甚至都不敢跟我妻子提及此事,我害怕这会伤害到她,我,我只能当做不知道。”   说到后面,他双手捂住脸,呜咽起来。   为什么到我手里的都是这种案子,就没有那种快意恩仇的吗?张斐心中暗自一叹,倒也没有打扰他,而是坐在一旁静静等待,见他情绪稍稍平复后,才继续问道:“其实你之前说得很有道理,夫不告,官不理,那不知皇庭又是以什么理由,驳回你的上诉?”   柳青道:“皇庭认为夫不告、官不理,这一原则是为保护妻女不被他人诬陷,罗织冤狱,但此案是发生在寺庙,而且是与和尚通奸,这本就有碍清规,有伤伦理,乃伤风败俗之事,他人出手抓捕,并无不妥,且又是捉奸在床,故不再符合这一原则。”   张斐皱了下眉头,又问道:“假设,假设我帮你救你妻子出来,你,你又如何面对她?”   柳青立刻抬起头来,“这些天我都已经想明白了,相比起我妻子,功名根本无关紧要,我会带着她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生活。”   张斐只是微微点头,“这样吧,我先去问问,看看祥符县皇庭到底是为何要判你妻子通奸,若有消息,我会派人去通知你的。”   “多谢张检控。”   张斐让他留下个人资料,便让先回去了。   回到大堂,只见许遵、齐济、王巩还坐在里面的。   “什么事?”许遵问道。   张斐道:“那个人是来求我帮他伸冤的。”   王巩惊讶道:“张检控第一天上任,就有人来上诉,那我们可真得好好反省一下啊!”   齐济是微笑地点点头。   张斐忙道:“二位真是抬举了,其实这人之前应该来上诉过,只是被驳回了。”   “来上诉过?”许遵好奇道:“到底是什么案子?”   张斐道:“祥符县瑞祥乡流云寺通奸一案,岳父大人可有听过。”   许遵眉头稍稍一皱,捋了捋胡须,“未有听过。”   齐济突然道:“此案我知道,当时其实闹得很大,正好那期间总检察长在家休病假,可能未有听说。”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张斐,“是不是那犯妇的丈夫来上诉?”   张斐点点头道:“他也找过齐督察吗?”   齐济摇摇头道:“那倒是没有,他是再祥符县上诉过,但此案也因为他的上诉,变得更加有名,据说他也是受尽嘲讽,但他还是不遗余力地想要帮他妻子伸冤。”   张斐道:“我认为他说得也有道理,皇庭应该是要遵从奸从夫捕的原则,既然他没有告,就不应该判他妻子通奸之罪。”   齐济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这个原则是为求保护妻子,可他妻子是直接被人抓奸在床,而且还是在寺庙里面,这在整个东京都引发极大的舆论,据说连曹太后都惊动了。”   张斐惊讶道:“真的假的?”   齐济道:“应该是真的,因为当时很多士大夫、读书人都在批判他妻子和那和尚,如果皇庭不判他们有罪,可能会引发天下读书人的不满,因为这导致礼法道德沦丧,对我们公检法的名声也不好。更加不凑巧的是,朝廷最近也有意肃清寺庙里面的违法勾当。”   这可真是撞在枪口上。张斐道:“这其中就没有别的隐情?那两个嫌犯都没有提出申诉?”   齐济摇摇头道:“那犯妇也表示是自愿与那和尚通奸,并非是被强迫,倒是那和尚说是犯妇诱惑她,不过齐庭长并没有理会他的供词,作为六根清净之人,在寺庙与人通奸,无论是否被诱惑,都应该被重罚。”   张斐稍稍点头。   奇迹又向张斐道:“张检控,我劝你最好也别管此案,虽然那和尚有所狡辩,但二人通奸一事,是确认无疑,这里面并没有任何误会。如果你要替他们翻案的话,这是很难成功的,我估计没有哪个庭长,愿意判他们无罪,因为这严重违反了礼法,会引发天下读书人的不满。”   “这我会顾虑到的。”   张斐点点头,道:“不过我们公检法,必须依法办事,对方既然已经告上门来,且提出对自己有力的论证,如果我们不去调查,那也是失职之罪啊。所以!”   他看向王巩,“劳烦王督邮,将此案相关文案调过来。”   王巩点点头道:“我待会就安排人去。”   “有劳了!”   张斐拱手一礼。   齐济暗自着急,不免看向许遵。   许遵却道:“这案子是审不完的,咱们也无须急于这一时。张检控,我先让人带你去熟悉一下这检察院。”   “是。”   随后,许遵就让自己身边的主簿,带着张斐到处去看看。   可是张斐脑子里全是此案,跟着那主簿,心不在焉地看了看,旋即去到自己办公的屋子,拿来一本《宋刑统》,仔细查阅起来,司法这种事,不能太依赖记忆,一字之差,可能就是天壤之别,最好的办法,就是翻书,皇庭又没有规定,不准看书。   中午,许遵和张斐并没有回去,而是与齐济他们上酒楼吃的,到底张斐第一天来,怎么也得庆祝一下。   到了下午放衙,张斐便与许遵一块乘坐马车回家。   马车内。   “岳父大人应该知晓此案吧。”张斐突然问道。   许遵点点头,“当时我确实在家休病假,但是风月报、新闻报都刊登了此案,我又怎能不知,只是齐济他们显然不希望你帮那人上诉,而我也不知道此案到底能否进行上诉,祥符县皇庭的判决,是他的道理,索性我就当做不知道,此案你自己看着办就是。”   张斐点点头,“我明白了。”   回到家时,许芷倩、高文茵、穆珍都站在门口等候着。   许芷倩先是向许遵行得一礼,便拉着张斐问道:“你第一天上任,可有遇到新鲜事?”   张斐道:“十分新鲜,第一天上任,就有人跑来上诉。”   “是吗?”   许芷倩道:“快与我说说。”   “说说说,肯定会与你说得,但能不能让我坐着说。”   一家人来到大堂坐下,正好许凌霄也回来了,张斐将此案告知他们。   许芷倩听罢,道:“倘若真如这位书生所言,他妻子倒也是一个可怜之人。”   许凌霄当即训斥道:“你懂什么,此案我也听说过,她是一个有夫之妇,无论怎么样,也不能跑去寺庙与和尚通奸,若是这都能无罪,天下岂有礼法可言。”   许芷倩知道许凌霄在这事上面比较较真的,不敢与之争辩,又向许遵道:“爹爹,你怎么看?”   许遵风轻云淡道:“爹爹身为总检察长,只看证据,只要你夫君能够提供有力的证据,那我就批。”   许凌霄又向张斐,道:“妹婿,为兄劝你,莫要沾惹此案,否则的话,会惹祸上身的。”   张斐讪讪点头。   许遵皱眉道:“霄儿,你们国子监何时有权力干预检察院。”   许凌霄忙道:“爹爹恕罪,孩儿只是一番好心。”   许遵道:“你的好心就到此为止,这是我们检察院的事,本都不应该跟你说,还有,关于此事,你切莫在外面去说。”   许凌霄点头:“孩儿知道了。”   张斐笑道:“岳父大人,其实兄长也是一番好意,如果我是一个珥笔,我肯定会听从兄长的建议,但我现在是检控官,是否上诉,也不能完全由我个人想法来做,还得看看具体证据,才能下判断。”   许凌霄忙道:“妹婿,为兄只是说说,别无他意,你按规矩办事就行。” 第六百六十五章 礼法与司法   夜晚。   “怎么?想使用美人计,从我这里得到更多情报?告诉你,不可能,非为夫正人君子,坐怀不乱,只是你有孕在身,使不出那美人计啊!”   张斐跟大爷似得,躺在床上,曲臂枕头,夹着腿,颠着脚尖。   许芷倩来到床边坐下,狠狠剜他一眼,“你这人,怎么脑子里面尽是那事,真是无可救药。”   张斐嘿嘿道:“要是不想,你们两个能怀孕么?”   “你就别贫了。”许芷倩道:“快与我说说,虽然我有孕在身,但我也能帮你出谋划策。”   张斐叹了口气:“谋什么谋,暂时是真的没什么可谈的,目前我们所知一切,全都是柳青的一面之词。   但他的话,也是不可尽信的,这人心隔肚皮,谁知不知道,是不是柳青为了生计,故意让他妻子去献身那和尚,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而且那和尚的口供,就是指证是对方先诱惑他的。”   “这倒也是。”   许芷倩轻轻点头,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道:“先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再做判断。”   许芷倩又问道:“如果真如柳青所言,你会帮他上诉吗?”   “也还未决定。”张斐摇摇头,“因为我现在不是珥笔,而检控官,我们必须要完全站在司法角度来看待此案,而不能根据自己的性情来。   不过柳青提出的论证是非常关键的,就是奸从夫捕,我今儿翻阅了相关律例,只有涉及到官员,才可不遵守这条原则。但是在此案中,未有任何官员涉及,也就是说,应该是要遵从奸从夫捕的原则,但是皇庭却给出另外的解释,这会不会破坏这一原则,是我们首先所要考虑的。”   许芷倩稍稍点头,道:“但是从大哥他们的语气来看,读书人似乎更支持皇庭的判决。”   张斐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我犹豫的地方,到底是这事是发生在寺庙这个特殊地方,而且对象又是个和尚,这影响真是太过恶劣,皇庭也只是出于礼法,给予重判,如果破坏礼法,同样也带来非常严重的后果,而且检察院方面,也会承受很大的压力,这是我们必须要考虑的,如果真要上诉,这场官司也不太好打。”   许芷倩听罢,道:“看来这检控官跟珥笔真不是一回事。”   张斐道:“所以我说,要我选,我更愿意当珥笔,因为更加自由,检察院需要顾虑的事情非常多。”   可惜我现在有孕在身,不能给他更多的帮助。许芷倩思忖一会儿,突然道:“要不,你再写一封信给方云,让她来京城,听说她一直在研读律法,并且还拜范先生为师,或许可以帮助你,至少能够信得过。”   张斐笑着摇摇头道:“你忘记了,我回来之前,就写过信给她,让她来京城,但是被她给婉拒了。”   许芷倩道:“可这到底是为什么?你如此关心她,视她为秦人,可她却好像一直不愿与你见面,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张斐道:“没有误会,当初那场官司,虽然我帮她脱罪,但她自己心里肯定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可能认为自己是有罪在身,自然不想过来,给我增添是非。”   说到这里,他也感受到许芷倩的担忧,突然坐起来,轻轻将许芷倩抱在怀里,“行了行了,你一个孕妇就别在这里纠结了,上诉这种事,只能尽力而为,然后坦然的面对输赢,否则的话,你就无法胜任这个职位。”   许芷倩道:“我只是看你身边缺乏帮手。”   张斐道:“这是公事,所以我还是希望跟检察院的同僚合作。”   许芷倩轻轻点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   “我们早点休息吧。”   翌日。   当张斐来到检察院时,王巩便将卷宗给他送来。   “这么快?”   张斐略显诧异,这检察院的办事效率,就这么高吗?   王巩笑道:“祥符县皇庭也没有多远,一天便能折返,不过这些卷宗,倒不是从祥符县拿来的,而是我知道,立法会要求东京各县的皇庭,每三月将案卷送到立法会。故此,我是从立法会找来此案的卷宗。”   “真是多谢王督邮。”   “应该的!应该的。”王巩笑着点点头。   一旁的齐济突然道:“张检控,可见立法会也审阅过此案,并且认为这没有什么问题。”   张斐笑着点点头,“多谢齐督察提醒,但我们也只是例行公事,我不觉得任何按照程序办的事,还需要感到惧怕。”   王巩笑道:“言之有理,如果我们检察院都感到惧怕,但百姓只会更加惧怕。”   齐济稍显尴尬地点了点头。   张斐还是给齐济投去感激的目光,然后翻阅起来,过得一会儿,他突然道:“还有几位证人指证那犯妇柳秦氏水性杨花,勾引男人?”   王巩点头道:“确实有一个妇人指证犯妇曾勾引他家男人,虽没有实证,但这从侧面佐证那和尚的供词,对犯妇是非常不利,于是齐庭长才不允许折杖。”   其实北宋对于通奸这种事,司法上还是比较宽松的。   要知道“和奸”和“强奸”是两个性质的犯罪,不可混作一谈。   《宋刑统》规定“诸奸者,徒一年半;有夫者,徒二年;和尚道士,罪加一等。”最多也就是三年。   祥符县皇庭给的就是顶格处罚。   但是宋朝有“折杖法”,即在执行刑罚的时候,将死刑之外的笞、杖、徒、流四刑均折成臀杖或脊杖,通奸罪的“两年到三年”,折杖后的刑罚差不多是脊杖二十左右。   直到后来明朝,才增至杖刑九十。   如果可以折杖,就是打二十,然后就给放了,这样肯定比较好,长痛不如短痛,但是是否折杖,更多在于庭长根据案情的判断,如果性质恶劣,则不允许折杖。   张斐道:“这柳秦氏没有出庭做供吗?为什么上面只有她认罪的供词?”   齐济分析道:“柳秦氏肯定是有出庭做供,因为当时是捉奸在床,然后直接送去皇庭的,但我也不清楚,为何这上面只有她认罪的供词。”   忽听得门外有人道:“因为这就是柳秦氏唯一的供词。”   闻此声音,张斐急忙站起身来,只见富弼、司马光从走了进来。   张斐、王巩、齐济连忙起身行礼,“下官见过富公,司马学士。”   “几位无须多礼。”   富弼微微摆手。   司马光瞅着张斐道:“你小子可真是一天也不愿意耽误,刚刚上任,就想着搞点动静出来。”   他们两个盯着张斐的,也怕这小子动静搞得太大,没法收场。   但这个案件,是他们没有想到的。   张斐很无奈道:“司马学士明鉴,这真不能怪我,是那柳青,也就是这犯妇的丈夫,主动上门告状,我能怎么办。”   司马光皱眉道:“此案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大家也都看过,判得没有问题,偏偏落到你手里,就有问题了。”   张斐道:“我也只是例行公事而已,不是说真的要上诉。二位先请坐。”   富弼和司马光坐了下来,富弼就问道:“对方是不是以奸从夫捕为由,提起上诉?”   张斐点点头。   目前来说,这个案件就只有这一点,值得深究。   司马光道:“关于这一点,齐庭长解释的非常充分,并没有什么问题。”   张斐点点头道:“这我知道,齐庭长也是有考虑此案对于礼法的影响,故而才给予这么重的刑罚。”   司马光道:“我与富公就是担心你完全不顾礼法,今儿才过来看看。”   “怎么可能。”   张斐道:“我当然也会考虑到这一点,这是很正常的。”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道:“但是我必须得考虑到,这个判决,会对于司法造成什么影响,这也是我们检察院的职责所在。”   富弼问道:“你认为这个判决破坏了奸从夫捕的原则吗?”   张斐道:“这我还在评估中,但多少会有一些影响吧。我并没有找到相关条例,可以给予这个判决任何支持。也就说,在寺庙跟和尚通奸,是否可以不遵从这个原则。”   司马光啧了一声,“你怎就这般死脑筋,也许有些影响,但相比起对礼法的破坏,这又算不得什么。”   你司马光骂我死脑筋,我去!张斐差点就开喷了,但到底还是忍住了,道:“首先,我只是在评估中,并没有确定真的要上诉。其次,司马学士,应该知晓,这奸从夫捕的立意。”   司马光抚须道:“若事之暧昧,奸不因夫告而坐罪,不由夫愿而从离,开告讦之门,必成罗织之狱。”   张斐拱手道:“司马学士对律学的造诣,真是令下官汗颜。”   富弼笑道:“就别拍马屁了,说说你的看法吧。”   张斐问道:“敢问二位,同理为何不用于杀人罪?”   司马光鼓着眼道:“杀人乃是死罪,此二者岂能相提并论。”   “这或许只是其中之一。”   张斐道:“在我看来,还有一点非常重要,就是杀人罪是容易找到证据去证明的,毕竟人死了,这就是铁证。比如说,只有甲和乙在屋中,乙被人杀害,甲就肯定凶手。   同样的场景,你很难判断他们两个有通奸的事实,礼法只能尽量将男女分开,那就不会有误会。   但平民百姓受生活所迫,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这非常容易被人罗织冤狱,故而才有这一原则。”   富弼点点头,“你说得不错,确实是有这方面的考虑。”   司马光道:“但此案是捉奸在床,铁证如山,双方也都承认,其中并无任何隐情。”   张斐道:“这我知道,但是这个判决中,缺乏一点很关键的论证。”   富弼忙问道:“什么论证?”   张斐道:“就是那几个捉奸的人有没有说谎。”   司马光立刻道:“这绝无可能,皇庭又无刑逼,两个犯人自己承认了,难不成他们还和那些书生窜通好了。”   “君实,你勿要激动。”富弼摆摆手,又道:“张三所指,是在这个判决下,可能会有人利用这一点,去罗织冤狱。”   张斐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如我方才所言,就是指目前尚无手段,去准确判断二人有无通奸之实,如果那几个书生说谎,当事人也是很难去证明自己没有通奸。”   如司马光、王安石这些人,他当然可以做到男女有别,但是百姓不同,当家的病了,妇女照样得出门干活,跟男人挤在一块,你怎么去断定,有无奸情。   王巩、齐济不免瞧向张斐。   不愧是张大珥笔,真是细啊!   整个审理过程中,无人关注那几个书生的行为,因为他们是正义的。   司马光道:“就算你说得有道理,但是此案是证据确凿,皇庭并没有冤枉他们,在这种情况,你是不是更应该参考礼法。”   张斐无奈地笑道:“我并没有不考虑礼法,只考虑律法,但是有这个问题在,我身为检控官,就必须得评估这一点。   无论我最终是否上诉,我都会考虑到对礼法的影响,也必须兼顾对司法的影响。”   富弼呵呵道:“你考虑到这一点就好,若鱼和熊掌可兼得也,那岂不快哉。”   司马光瞧了眼富弼,又向张斐道:“张三,你最近可不清闲,要顾得事不少,为了一桩铁证如山的案子去煞费苦心,这不值得。”   张斐嘿嘿道:“我这不是练练手么,当惯了庭长,如今又当这检控官,我这都有些手生,万一到时让我去起诉那些参知!”   堂内是鸦雀无声。   齐济、王巩皆是震惊地看着张斐。   大哥,下回你要说这种话之前,尤其是在参知政事面前,能否提前告知我们一声,我们好回避啊!   司马光瞅着这小子问道:“你怎么不继续说下去。”   张斐微微一怔,道:“说就说,参知政事。在我朝状告宰相,那不是传统项目么。富公、司马学士不也都告过吗?”   富弼笑吟吟道:“告过的是人不少,但还能坐在这里,可就寥寥无几。”   张斐笑道:“但能坐在这里,几乎都当了宰相。”   司马光指着张斐,真是爱恨交加,“你小子总会有你吃亏的时候啊!等着吧。”   张斐确实没有决定要不要上诉,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肯定要进行一番调查。   所以第二日,他就来到祥符县的皇庭。   “你跟你岳父可真是像极了,都好立奇以自鬻啊。”   见到张斐,齐恢便是阴阳怪气,显然他也已经知道张斐来此的目的。   “看来齐庭长已经知道我是为何而来。”   张斐又拱手道:“但我只是例行公事,既然有人要求上诉,那我们检察院就必须对此进行调查,别说齐庭长,就是大庭长判得,我也一定会进行调查,这就是公检法,三个官署不分高低,相互制衡,还请齐庭长多多包涵才是。”   齐恢是深吸一口气,实在是如今他们保守跟张斐的关系是愈发密切,他也不想因此事跟张斐发生争吵,冷冷道:“那不知齐某人有什么可以帮助张检控的?”   张斐道:“我希望能够与两位犯人见上一面,根据我们的调查,他们的供词并不完整。”   齐恢道:“这当然可以,但是他们是否愿意开口,那我可不敢保证了。”   言罢,他便命两名庭警,带着张斐去牢狱。   张斐跟着一名庭警来到牢狱,当然,他不会下狱,他只是在屋里等,过得一会儿,两名狱警便带着一名犯妇入得屋内。   柳秦氏是蓬头乌面,骨瘦如柴,双目呆滞地站在张斐面前。   那狱警正欲呵斥,让这犯妇行礼,张斐一挥手,让他们在屋外等候。   待门关上后,张斐便向柳秦氏道:“我是来自京城检察院的检控官,因为有人为你上诉,故此我来此调查此案。”   “!”   柳秦氏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如同活死人一般,呆呆地站着。   张斐又问道:“你就不想知道,是何人为你上诉吗?”   “!”   “是你丈夫柳青。”   “!”   张斐见柳秦氏还是无动于衷,心想,看来她也猜到是柳青。稍一沉吟,又道:“你知不知道丈夫柳青就跟疯了一样,从祥符县一直告到京城,这么下去,迟早会出事的。”   柳秦氏蹙了下眉头,缓缓开口道:“我的确与那妙空通奸,我对此无话可说。”   张斐道:“但是你并未讲述,你为何要与妙空通奸,是你自愿的,还是妙空逼迫你的,亦或者你丈夫逼迫你的。”   柳秦氏立刻道:“你莫要诬蔑他,他没有逼我,他什么都不知道。”   张斐问道:“是柳青,还是妙空?”   柳秦氏道:“当然是我丈夫。”   张斐又问道:“那妙空可有逼迫你?”   柳秦氏摇摇头,“也没有。”   张斐问道:“就是你自愿的?”   柳秦氏稍稍点了下头。   张斐又问道:“为什么?”   柳秦氏没有做声。   张斐道:“如果你是为了顾忌你丈夫尊严,最好是如实相告,因为你丈夫现在天天被人嘲笑。”   柳秦氏皱眉道:“真的吗?你没有骗我?”   张斐点点头道:“自己的妻子自愿跑去跟一个和尚通奸,身为丈夫能不被人嘲笑吗?但是你丈夫坚持认为你有苦衷,你最好还是如实相告,无论这判决会不会改变,但至少对你丈夫而言,这不是一件坏事。”   柳秦氏犹豫半响,“我若是如实相告,真的会对我丈夫有帮助吗?”   张斐点头道:“这我可以肯定。”   柳秦氏打量了张斐一番,沉默好半响,终究还是将事情原委告知张斐。   其实事情经过大致与柳青说得一样。   但是有一件事柳青并不知道,其实他们家早就断粮,因为柳青要读书,得要买笔墨纸砚,这对于他们家,几乎是负担不起的。   柳秦氏还偷偷跑去问人借钱,帮助柳青读书,但为了让柳青能够安心读书,她只是告诉柳青,是自己帮人缝衣服赚的钱。   这人有困难,自然就想到上庙里求菩萨保佑,结果就遇到妙空,妙空一眼就相中她姿色,就开始诱惑她,只要在一年之内,每个月上庙里陪他一回,他便帮她还钱,同时还给柳青找份活计。   张斐道:“你没有想过,你这样做,对柳青的伤害更大吗?”   柳秦氏语气淡漠地说道:“等到他今后考上功名,我便会自行了断。”   张斐问道:“功名就如此重要吗?”   柳秦氏没有做声。   张斐也没有再问,又问道:“乡里有一个韦刘氏,说你勾引她丈夫?”   柳秦氏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张斐眉头一皱,道:“所以你并没有跟着韦刘氏的丈夫,有过交集?”   柳秦氏摇摇头。   “这样啊!”   张斐稍稍点头,又向柳秦氏问了一些其他证人的供词,但柳秦氏均表示自己并不知情。   “好了!我没有别的问题,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张斐问道。   柳秦氏张了张嘴,迟疑片刻,旋即摇摇头。   张斐表示理解地点点头,然后让狱警将柳秦氏带回去。   旋即,张斐又找来妙空和尚。   这和尚还是一口咬定,是柳秦氏诱惑他的,与他之前的供词是相差无几。   询问后,张斐便告辞了,然后又去到警署。   “三哥!”   刚进警署,就听得一声叫喊。   张斐定眼一瞧,但见一个身着警长制服的汉子迎了出来,只觉十分面熟,“你不是那!”   “007!凌峰!”   “对!”   张斐激动道:“007!我乃003,当初可就咱两抓了那马帅的儿子,差点还被揍了。”   凌峰嘿嘿一笑,左右担忧地瞄了瞄。   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穿了鞋,可不再是光着脚的。   张斐哈哈一笑,道:“升职当警长了。”   凌峰憨厚一笑,“全蒙衙内照顾,才让我来这里当警长的,不过跟三哥还是没得比,听说三哥都已经当了大庭长。”   曹栋栋就是任人唯亲,谁跟他亲,他就提拔谁,因为在他的观念中,只有能力的强的,才会跟他亲。   张斐道:“刚刚调回京城的检察院。”   凌峰立刻道:“三哥是来此查案得吗?”   “你还跟以前一般机灵啊!这样是最好不过了,你办事,我很放心。”   张斐道:“你可知道流云寺妙空通奸一案。”   凌峰点头道:“知道,此案当时闹得很大。”   “很好!”   张斐掏出一张纸来,“你帮我去调查一下,这几人的口供是否真实?”   凌峰接过来一看,点点头道:“三哥放心,我马上就派人去查。”   张斐愣了下,“我记得你不认字。”   凌峰道:“三哥忘了,当初咱们第一批皇家警察还去到那国子监学读过书,后来咱天天看报,不懂就问咱警署里面认字的,认得字也是越来越多了。”   张斐笑道:“原来如此。”   在警署坐了一会儿,跟凌峰叙了叙旧,吹了吹牛皮,然后张斐便回城里去了。   回到城里,张斐又将李豹找来。   “豹哥,咱大宋的和尚找女人吗?”   “呵呵!”   李豹一听这话,当即就咧开嘴,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豹哥,你笑什么?”张斐郁闷道。   “哎呦!我的大庭长,这你还用问么,他们当然找女人啊!”李豹道:“咱大宋的和尚,很多都是非常有钱的,可能也就比不上你,你说他们怎么可能去守那清规戒律。”   张斐问道:“那他们是光明正大的上青楼找吗?”   李豹道:“那他们倒也不敢,他们一般都有相识的妓女,通常是约定好一个地方,每个月去见上几回。”   张斐好奇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李豹嘿嘿一笑,“咱们税务司也有一些和尚。”   张斐面色一紧,忙问道:“有没有一个叫妙空的?”   “妙空?”   李豹道:“这名字听得怪熟悉的。”   张斐道:“流云寺通奸一案。”   “对对对!”   李豹这才想起来,又连连摇头道:“不是,他要是的话,那!”   张斐好奇道:“是的话,你能捞的出?”   李豹道:“当然能,这有什么难的。”   “怎么捞?”张斐好奇道。   李豹道:“这很简单,想个办法让官府将此人直接发配到一个偏远的地方,换个地方,就好弄出来了。”   张斐眼中一亮道:“还真有点手段啊。”   李豹大咧咧道:“这能叫啥手段,那流云寺通奸一案,到底是属于和奸案,又非是强奸案,其实就只是一个小案子,要不是他们是在寺庙里面被捉奸,惹到了读书人,可能打几棒子就放出来了。”   说着,他又好奇道:“你问这事作甚?”   张斐也反应过来,“是这样的,你让人帮我查查,看看这妙空没有熟悉的老相好?”   李豹道:“就这事?”   张斐笑道:“这回兄弟们的茶水钱全算我的。”   李豹呵呵道:“行。这事包在我身上。”   七天后,凌峰和李豹相继将调查结果送来,张斐在一一审阅后,来到检察院,当众宣布,“基于我这些天的调查,我认为流云寺通奸一案,违背了奸从夫捕的原则,将会正式向皇庭提起上诉。”   齐济不禁笑道:“咱们可得做好挨骂的准备。”   张斐信心满满道:“放心,只要皇庭开庭的早,那他们不会骂太久的。” 第六百六十六章 谣言盛于智者   这检察院内部,还真是不希望张斐就此案提起上诉,他们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这个案子在通奸这一点上,是无可争议,铁一般的事实。   那么祥符县皇庭的这个判决,就怎么也不为过,除非你能够推翻这一点,否则的话,你继续上诉,所带来的政治风险和你所得到司法正义,那是不成正比的。   更别说,你还有打输的可能性。   但是检察院有自己的规章制度,就是当下属提出有力证据时,上司是不得阻碍,否则的话,就是违反制度,这个和御史台差不多,区别就在于,检察院必须要提供证据。   张斐的理由非常简单,就是没有遵守奸从夫捕的原则,这个疑点是足以提起上诉。   毕竟齐恢又不像他,手里还握着判例权,他是不能创造原则和解释原则的。   许遵直接就给批了。   根据程序,接下来,检控官就必须去皇庭正式提起上诉。   这也是阔别三年后,张斐再度光临京城的皇庭。   “三郎!”   张斐刚刚来到皇庭,就见一人激动地迎了出来。   正式那老熟人吕嘉问。   “吕庭长!”   张斐拱手一礼,笑道:“几年未见,别来无恙了。”   吕嘉问神情激动道:“我可算是将你张三郎给盼来了呀。”   张斐一愣,“吕庭长很希望我来吗?”   吕嘉问点点头道:“当然很希望,三郎有所不知,在你离开京城后,这皇庭也就变得无趣了,当时我都想去河中府找你。”   张斐一头雾水道:“我不太明白。”   “来来来,咱们上屋里说。”   吕嘉问将张斐请到自己办公室,然后向张斐大吐口水,表示这京城公检法是无聊至极啊。   虽然公检法的制度并没有遭受到冲击,但也没有起到应有的变化。   原因就是在于,人情世故。   简单来说,当民与官发生冲突时,大家还是不愿意来皇庭诉讼,不愿意遭受这些麻烦,而且他身边的人也都会阻止他。   你不来诉讼,皇庭就很难去介入。   近三年,京城的皇庭,处理最多的案件,还就是商人之间的民事诉讼,所以京城商业变得非常繁荣,但不像张斐在的时候,案件都非常刺激,都有跨越阶层的争斗。   吕嘉问毕竟非常年轻,就觉得这很无聊,跟以前也没有多大区别。   而这恰恰也是富弼所担忧的,目前京城的公检法只是浮于表面,而没有沉下去。   张斐笑道:“那看来我今日来的正是时候。”   吕嘉问眨着眼道:“流云寺通奸一案。”   张斐一愣,“你知道?”   吕嘉问道:“虽我年纪不大,但在公检法里面,我可是最资深的前辈,不管是检察院,还是警署的,我都有认识的人,这能不知道吗。”   说着,他又嘿嘿道:“此案虽不大,但是三郎若上诉,必然会引发极大的热议,我们公检法可是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张斐只是笑了笑,然后将上诉状递给吕嘉问。   吕嘉问急急接过来,翻开一看,“哦三郎不是代表柳青进行上诉?”   张斐道:“这个理由,是柳青提出来的,我们检察院深表认同,但是柳青的利益,是要救出他的夫人,而我们检察院更多是在乎这份判决,并没有就奸从夫捕给出适当的理由。所以,经过一番权衡,我们决定就此判决提出上诉。”   吕嘉问笑道:“看来三郎还是有所顾忌。”   张斐道:“不是我有所顾忌,而是因为我现在一个检控官,可不是珥笔,可以由着性子来。”   “这倒也是。”   吕嘉问点点头,道:“那你希望早点开庭,还是晚点开庭?”   张斐道:“早点开庭吧。我是无所谓,但我不想检察院承受太久的压力。”   吕嘉问点头道:“行!我尽早安排开庭时间。”   “多谢。”   三日!   吕嘉问直接确定在三日后开庭。   因为这个案子本身只是一个小案,只是在民间、士林影响大,变得有些敏感,皇庭快速开庭,也没什么问题。   但不得不说,张斐代表检察院的第一次上诉,比大家想象的都要来得更早一些。   毕竟他们都认为,张斐到底今非昔比,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珥笔,怎么也应该成熟稳重一些,哪里知道,还是当初那个吊样。   而且这厮真不愧是专业得,会选官司。   这个案子看上去稀松平常,就是一桩普普通通通奸案么,但由于此案是严重触及到礼法,同时又有不少士大夫批判此事,这性质可就完全变了。   张斐就此案提起上诉,在别人看来,这就是再挑战礼法。   跟齐济、许凌霄他们预想的一样,此事一经传出,立刻就炸锅了。   审官院。   孟乾生、赵文政几个官员,站在院里,一边晒着太阳,一边闲聊着。   “真是怪哉?那案子跟张三是毫无关系,而且就连立法会都没有任何质疑,他为何要上诉?到时无论成败,他都会得罪不少人。”   谢筠是头皮都快挠破,也是想不明白。   这意义何在?   裴文笑道:“正是因为大家都认同这个判决,他才要上诉,他就是要压别人一筹,好像这天下就他一个人通晓律法似得。”   谢筠摇摇头道:“虽说年少轻狂,但他这纯属自寻死路啊!当年那欧阳晦叔不也是看不顺眼,就非得说上几句么,结果如何?他的地位可远不如欧阳晦叔。”   “这样也好啊!”   赵文政呵呵笑道:“亏咱们还寻思着,要怎么对付这小子,其实根本就不用咱们操心,他自己就能将自己送进去啊!”   孟乾生道:“赵宗正说得对,他这么玩下去,迟早会出事的,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政事堂!   “他这纯属是要标新立异,哗众取宠罢了,比那许仲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文彦博又向司马光道:“君实,你为何就不阻止他?”   “我何尝没有阻止!只是。”   司马光微微瞟了眼坐在那边审阅案卷的富弼。   文彦博道:“富公,你支持他这么做?”   富弼抬起头,摇头道:“我可没有支持他,但是我也无权反对他这么做,那是他们检察院的事,只要符合规则就行。”   文彦博捋了捋胡须,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中午,放衙时。   “这几日多谢各位鼎力相助,今儿在下请客,找个酒楼好好吃上一顿。”   张斐向齐济和王巩说道。   二人相视一眼,王巩连连摆手道:“免了!免了!这官司不结束,我们若是与你出门,只怕我们马上就会变成孤家寡人啊!”   齐济直点头。   这时候,谁敢跟你出门啊!   张斐无奈一笑道:“那行吧,我自个随便找个店吃点。”   “你先请。”   “至于吗?”   二人同时点点头。   “好吧!”   张斐刚刚出得检察院,便听得一人喊道。   “臭小子!”   “王学士?”   张斐回头一看,只见王安石怒气冲冲地走来。   “你小子是闲得慌吗?”   “没有啊!”   “没有!你去沾那官司作甚。”   说着,王安石又压低声音道:“现在京东东路还是一团乱,你还有心情整这一出。”   张斐听得呵呵直笑。   王安石皱眉道:“你笑什么?”   “抱歉!抱歉!咳咳!”张斐强忍着笑意,道:“只是因为在这一点上,王学士和司马学士的看法和语气,简直就是出奇的一致,这是我第一回 遇到,所以。”   “是是吗?”   王安石神色一变,立刻辩解道:“不是我跟那老匹夫一样,而是大多数人都不能理解你为何这么做。”   张斐道:“就司法而言,我此番上诉,是完全符合规定,皇庭也接受了我的上诉,这就足以,至于别人的看法,那是不会影响到我们检察院的。”   王安石沉吟少许,道:“所以你是想告别人,检察院只会照章办事,而不会受他人影响。”   张斐点点头:“正是如此,这对于检察院而言,是至关重要的。”   王安石笑着点点头:“原来如此。不错,这确实很重要,我支持你。”   张斐诧异道:“司马学士可是一直都不赞成。”   王安石哼道:“就那头老犟驴,能有我这般开明吗?哈哈!”   “???”   皇庭。   “你凭什么接下张三的上诉?”   吕公著用杀人的眼神,直直地看着吕嘉问。   吕嘉问讪讪道:“爷爷,这是我们皇庭的事,孙儿不方便说。”   吕公著道:“你少跟老夫来这一套,那犯妇丈夫在祥符县也上诉过,但都被驳回,怎么到你这就成了,你小子可别让张三给糊弄了。”   吕嘉问顿时就不服道:“张三虽厉害,但孙儿也不差,怎会被他糊弄。孙儿仔细审查过,他的上诉是合乎律法的,因为检察院不是控诉柳秦氏通奸与否,而是控诉祥符县的判决未有遵循奸从夫捕的原则,这是事实,也是检察院的职责所在。”   吕公著道:“合乎律法,不一定合乎礼法啊!”   吕嘉问道:“爷爷,你还不懂公检法么,他上诉成功,也不代表我会判胜诉的,到时还得在庭上看他怎么说,但目前上诉这一步,是没有问题的,我也找不到理由驳回他的上诉。”   这爷孙正聊着,大庭长赵抃突然来到这里。   “下官见过大庭长。”   “嗯。”   赵抃突然看向吕公著,“计相也在。”   吕公著讪讪点了下头。   赵抃大概也猜到什么,于是又向吕嘉问道:“听说检察院已经正是对祥符县流云寺通奸一案,提起上诉。”   吕嘉问点头道:“是的。”   赵抃道:“将他的诉状拿来。”   “是。”   吕嘉问立刻将那诉状拿给赵抃。   赵抃仔细看了看。   吕公著小声问道:“赵相公,这诉状当真没问题吗?”   赵抃瞧他一眼,道:“计相还不了解那小子么,他既然敢递上来,就肯定有十足的把握,他没有就此案本身提起上诉,而是针对祥符县的判决书,皇庭也不能无视律法。”   张斐没有就案件的过程提出任何质疑,就是单指一点,奸从夫捕的原则,这个皇庭还真没法反驳,虽然祥符县皇庭给出详细的解释,但是不是没有遵守这个原则,只要是的话,那检察院就能够介入,就能够提起上诉,检察院必须要捍卫律法。   吕嘉问道:“爷爷,孙儿没有骗你吧。”   吕公著当即瞪他一眼。   赵抃突然道:“不过此案,本庭长会亲自来审。”   吕嘉问当即就傻眼了,“为为什么?”   赵抃瞧他一眼,“因为此事已经闹到政事堂去了,许多人认为你资历尚浅,无法审理此案,故此要求本庭长亲自来审。”   吕嘉问激动道:“大庭长,这又不是什么大案。”   吕公著道:“混账!你胆敢忤逆大庭长。”   “无妨!无妨!计相息怒!”赵抃又向吕嘉问解释道:“这虽不是什么大案,但是影响甚大啊。”   吕嘉问顿时抑郁了。   原本这事闹得这么大,他还打算好好风光一把,他很享受这种时刻,不曾想,这临门一脚,竟然被赵抃给截胡了。   这!   但是没有办法,这一下直接惊动了当朝所有的宰相,而这就不是说几个大臣可以掀起的风浪,肯定某个群体发飙了。   这个群体当然就是士大夫阶层。   他们其实是要求赵抃直接驳回张斐的上诉,但是赵抃这人,那更是铁面无私,他一看这诉状,没有问题,没有真的驳回张斐的上诉。   话说回来,其实那些士大夫,也真不想找赵抃,只是因为许仲途更是个奇葩,现在能够驳回张斐上诉的,就只有赵抃这个大庭长。   但他们也知道,赵抃可能不会驳回张斐的上诉,不过赵抃亲自审理此案,也令许多士大夫非常放心,赵抃虽然铁面无私,但是他也非常注重礼法,不像吕嘉问那小子,看着就不靠谱。   而且赵抃也没有更改开庭日期,因为这诉状太过简单,就是一条,也不需要重审审视,这未等此事完全发酵,就迎来了开庭之日。   虽然是大庭长主审,但还是安排在汴京皇庭开审,因为实际上的最高皇庭,其实是在大理寺。   赵抃现在已经离开谏院,在大理寺挂了个职。   这个案子本身到底很普通,放在大理寺审,就有些不合标准。   今日审理的地点,就是之前司录司改造过来的,为什么选这里,其实也跟张斐有关,因为张斐在河中府,将皇庭改成开放式的,而在京城里面,最符合这个标准的,就是司录司,那之前是一个校场,不是封闭式的。   当张斐乘坐马车来到这里时,这里面早已经被围的是水泄不通。   首先,文人非常关注此案,他们肯定会来观看的。   其次,这种通奸案,本身就具有极强新闻价值,百姓也爱八卦。   最后,就是张斐在汴京的名气,市民都爱看张斐打官司,心里都一直盼着的。   等到张斐从马车里面出来时,顿时就有不少人喊道:“张大珥笔!”   “大珥笔!”   “大珥笔必胜。”   粉丝依旧是热情如火。   张斐也是笑着点点头。   “张大珥笔,你今儿怎未有穿你的战袍来?”   “因为我现在不是珥笔,而是检控官。”   “张大珥笔,许律师怎么没有来,你们两不是形影不离吗?”   “许律师现在有孕在身,不方便来。”   “哎呦!恭喜!恭喜!”   “多谢!”   跟着那些街坊随便聊得几句,张斐便入得皇庭。   今日虽然许芷倩没有来,但是检察院派出最强阵容,共有五人,协助张斐打这官司,其中还包括齐济和王巩,许遵的用意也很简单,就是让他多吸收一些实战经验。   来到检察院的休息室,张斐便向王巩道:“王督邮,我刚刚收到一些证据,我们可能要增加一条诉讼。”   王巩错愕道:“什么?”   张斐道:“我们控诉妙空和尚犯下证不言情罪。”   证不言情就是伪证罪。   “啊?”   王巩等人是措手不及,这马上都要开庭,你又要变,这!   会被骂死去的呀!   院内也是宾客云集,司马光、王安石、文彦博他们也全都到场。   “熙业,你今日要出庭做供吗?”   文彦博向刚刚赶回来的齐恢地问道。   齐恢摇摇头道:“检察院方面没有通知我,应该是不用的。”   司马光又问道:“此案是你审得,你认为张三能够上诉成功吗?”   齐恢没好气道:“真不是齐某人小肚鸡肠,要是我冤枉了谁,我也愿意认罚认错,但他就这个原则来说事,那我可不服。我是没有遵从这个原则,但也得看当时的情况,我有给出详细的解释,他自己在河中府创造了那么多原则和解释,怎么又不说了。”   说到这事,他真是一肚子的火。   司马光赶紧安慰道:“你且放心,如果他拿不出足够理由,而只是就这原则说事,那我们也是不会认同的。”   吕公著、文彦博他们也是纷纷点头。   他们也认同齐恢的判决,到底原则也是不铁律,得根据案情来判,如果张斐只是说没有遵守这个原则,那谁也不会服的。   “恩师!”   吕惠卿小声道:“张三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王安石笑道:“如果他此番上诉成功,你道会怎样?”   吕惠卿摇摇头道:“学生不知恩师此问是何意?”   王安石呵呵道:“他的用意很简单,就是要告诉所有人,检察院做任何事,是不需要看别人脸色。”   吕惠卿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王安石笑着点点头道:“此案虽小,但受到很多士大夫的关注,并且已经将此案做成铁案,如果他能够打赢,这足以伸张检察院的权威。”   吕惠卿稍稍点头,忽见张斐、王巩二人沿着廊道匆匆而过,不禁道:“那不是张三吗?他这是急着去哪?”   那边司马光等人也注意到,也都在左右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眼看这时辰已到,但赵抃迟迟未有出现,大家也是议论纷纷。   张三一来,准出幺蛾子。   大庭长办公室。   “这都要开庭审理,你跟老夫说要增加对妙空和尚的控诉?”   赵抃瞪着眼,向张斐质问道。   张斐道:“真是抱歉,我们检察院也是刚刚得到证据。”   赵抃哼道:“你这厮休当老夫糊涂,看不出你的把戏,你之前以奸从夫捕上诉,只是为求皇庭不予驳回,此时再来增加控诉,只求皇庭无暇审视。你现在要增加控诉,那本庭长就延迟开庭,你是否还增加控诉?”   张斐赶紧解释道:“大庭长真是误会了,我们检察院确实刚刚拿到非常关键的证据,我们就是担心如果待会诉讼中,突然提出来,大庭长会有所误会,故此急忙赶来告知大庭长一声。   如果大庭长要求延迟开庭,那我们检察院可以撤回这条控诉,但是我在庭上也一定会拿出这些证据来,到时我还是会向妙空提起新得控诉,不如就两件案子一块审。”   赵抃思索半响,沉眉道:“待会若是你拿不出足够重要的证据,本庭长定不饶你。”   张斐点头道:“这一点请大庭长放心,这证据足够将妙空定罪。”   他们在办公室里商量着,外面早已经是议论纷纷。   这都已经过了时辰,却迟迟没有开庭。   出了什么事。   “打听到了!”   刘述快步来到司马光他们身前,道:“我方才去打听了一下,说是检察院又找到新得关键证据,要增加一条控诉。”   司马光忙问道:“什么控诉?”   刘述道:“这就不清楚了,现在张三正在跟赵相公商量。”   齐恢气愤道:“就知道这臭小子会玩花招,我就不信他是刚刚找到证据,他这摆明就是想要浑水摸鱼。”   司马光道:“你也别太生气,赵相公定会秉公处理的,且看看再说。”   又过得好一会儿,赵抃终于出现了,同时张斐也率领检察院“天团”来到自己的席位上做准备。   赵抃自然没有张斐那么多仪式,只是做做样子,敲了下木槌,示意大家安静。   整个皇庭立刻安静下来,因为大家都非常好奇。   赵抃解释道:“之所以现在在才开庭,是因为检察院临时又找到新得证据,同时要控诉犯人妙空和尚证不言情的罪名。”   张斐赶紧用眼神向大家表示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王安石哦了一声:“看来他还是要将那妙空定罪啊。”   吕惠卿点点头道:“如果以奸从夫捕的原则来打这官司,一旦胜诉,妙空也将脱罪。”   赵抃在解释完后,便立刻宣布正式开庭。   张斐要求传此案第一证人柳青出庭。   只见面容憔悴的柳青来到庭上。他一出场,顿时引来一阵嘲笑。   但柳青似乎对此也已经习惯了,坐在证人席上。   张斐先问道:“柳青,你与流云寺通奸一案中的犯人柳秦氏是什么关系?”   柳青道:“我是她丈夫。”   张斐道:“根据我从祥符县得到的消息,在此案审判之后,你曾几度前往祥符县皇庭上诉。”   柳青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道:“你上诉的依据是什么?”   柳青回答道:“因为我认为祥符县皇庭的判决,并未遵从奸从夫捕的原则,我是柳秦氏的丈夫,既然我没有去告官,皇庭就不应该判我妻子有罪。”   张斐道:“所以你仅仅是从律法原则来进行上诉的,而不是就你妻子到底有没有与妙空通奸来进行上诉的?”   柳青点点头。   张斐道:“你就没有对此怀疑过吗?还是说你已经知道这就是事实,你妻子的确与那妙空和尚有奸情。”   柳青沉默片刻,点点头道:“我知道。”   顿时响起了满天的嘘声。   柳青对此是面无表情,仿佛已经习惯了,又仿佛已经料到了。   “肃静!”   赵抃轻轻敲了下木槌。   但还是过得一会儿,嘘声才渐渐停止下来。   张斐又继续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柳青道:“就是在案发前的一个月。”   张斐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柳青便又将他偷听到妙空与妻子的谈话,复述了一遍。   张斐问道:“你得知之后,是何感受?”   柳青道:“我当时非常愤怒。”   张斐道:“那你当时可有拆穿他们?”   柳青摇摇头。   张斐道:“你为什么不拆穿他们?”   柳青道:“因为,因为我害怕。”   张斐问道:“害怕什么?”   柳青道:“害怕这会伤害到我妻子。”   顿时又是一阵嘘声,嘲弄声。   这话说得,真是太窝囊了,太没出息了,听着都让人很是生气。   这家伙到底是不是男人?   张斐等到安静下来后,才故作疑惑道:“你的意思是,你妻子与妙空通奸,而你却害怕伤害妻子,故此才没有拆穿他们?”   柳青道:“因为我知道,我妻子也是为了能让我安心考取功名,才这么做的。当时我是非常生气,但我也很自责,要不是我一心只想考取功名,多关心一下家里的情况,或许不至于此。”   张斐道:“你能否具体说说。”   柳青便又将自己的身世说了一遍,其中包括因衙前役,而导致家道中落。   这回外面变得非常安静。   要说到衙前役,那柳青的遭遇,就是一个屁,父亲为了儿子不去服衙前役,直接自残,将自己的手砍断,亦或者自杀,这种惨剧比比皆是。   这就是为什么,当初在京城征收免役税时,富户、商人非常积极。   张斐点点头道:“所以,你认为你妻子所做得一切,都是为了你?”   柳青点点头。   张斐道:“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希望上诉。”   柳青点头道:“是的。”   张斐道:“那你有没有说出这一切。”   柳青道:“有。”   张斐道:“是否得到他人的谅解?”   “没有!”   柳青摇摇头道:“认识我的人,都认为我妻子是一个不知廉耻淫妇,都劝我趁机休掉我妻子。而与我不熟的人,则是嘲笑我,甚至于驱赶我。”   张斐道:“他们在得知你为你妻子上诉后,是否给予你支持?”   柳青摇摇头道:“相反,我以前的好友、老师都因此与我断绝来往,乡里也将我赶了出来,不允许我踏入乡里一步,无论我走到哪里,都,都受人出讥讽。”   张斐问道:“那你现在住在哪里?”   柳青道:“之前是住在南郊外的一间破屋里面。”   张斐问道:“那你这期间又是以何为生?”   柳青道:“去码头搬运货物。”   张斐道:“你是一个读书人,何至于沦落到去码头搬运货物为生?”   柳青叹道:“我之前曾以帮人写帖子、招子为生,但后来他们得知我的事情,便将我赶走了。”   张斐问道:“他们怎么知道?”   柳青道:“因为是有人告诉他们的,那些读书人都将我视为耻辱。”   张斐道:“但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你仍然在想办法为你妻子上诉?”   柳青点点头道:“起初我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妻子,反倒是此事发之后,让我想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因为一开始我就没有承担一个丈夫该承担的责任,所以无论如何,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我也不能抛弃她。”   “多谢你的回答。”   张斐又向赵抃道:“大庭长,我恳请传第二名证人,也就是曾今雇佣柳青上他家教书的李铭生李员外出庭。”   只见一个不到四十的中年人来庭上。   张斐起身问道:“李铭生,你可识得柳青夫妇?”   李铭生点点头道:“认识。”   张斐问道:“怎么认识的?”   李铭生道:“我曾雇柳青上我家,教幼子念书,并且还收留他夫妻住在家里。”   张斐道:“你为什么会雇佣柳青教令郎读书?是因为你之前就跟他认识吗?”   “不是。”李铭生摇摇头道:“是妙空介绍的。”   张斐问道:“流云寺的妙空?”   李铭生点点头道:“是的。”   “你与妙空是什么关系?”   “大概在三年前,我从外地做买卖回来,途中遇到劫匪,是妙空出手救我,自那以后,我就经常请妙空来我家做客。他得知我正在寻找先生教幼子念书,于是就介绍柳青,我自也不会拒绝他。”   “那你本人对柳青夫妇的印象如何?”   “柳青为人非常诚实、正直,而且也非常耐心的教幼子念书,我与我夫人也觉得没有雇错人。”   “柳秦氏呢?”   “呃!”   李铭生显得有些犹豫,过得一会儿,“其实我与柳秦氏并没有任何接触,倒是我夫人与柳秦氏交谈比较多。”   张斐道:“但是根据你的供词,你曾指证柳秦氏试图勾引过你。”   李铭生叹道:“我本来不是这么说的,我是说柳秦氏挺好的,但是,但是随着皇庭判决之后,我越解释,外面那些人就越说我跟柳秦氏有关系,才试图包庇她,我实在是不敢帮柳秦氏说话,我只能说她勾引过我,也被我拒绝了,大家才愿意相信我的话。”   张斐问道:“那柳秦氏是否试图勾引过你。”   “没有。”   李铭生道:“虽然她是住在我家里,但是我就与她见过一面,柳秦氏在我家是非常懂礼数的,她连我家前院都没有去过,一般出门都是走侧门,我夫人想让她帮忙干一点针线活,也都是上她屋找她。这事发生之后,我夫人都不敢相信。要是她不守规矩,我夫人早就将他们夫妇赶走了。”   张斐道:“所以你迫于外面的流言蜚语,才被迫编造谎言,说柳秦氏试图勾引你。”   李铭生点点头道:“我是真的不想,实在是被逼的没有办法,所以我才说了个试图勾引我。”   张斐道:“在你这么解释之后,外面那些人就没有再说你了吗?”   李铭生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那你之前可知柳秦氏和妙空的事情?”   李铭生立刻道:“这我是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话,我早就将他们送走了。”   张斐道:“那你是否对于妙空的行为是否感到意外?”   李铭生迟疑了下,“是有些意外,不过我也知道妙空平时不太守清规戒律。”   张斐道:“那在此案发生之后,你是如何对柳青的?”   李铭生讪讪叹道:“我只是想找个人教幼子念书,可不想沾惹这些是非,所以,所以我就让柳青离开了我家,不过我也给他一些钱,本来我是打算多给一些,到底他是无辜的,我们夫妻都很同情他,不过柳青只肯要他的教书费。”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真是非常感谢员外能够出庭作证。”   “应该的,应该的。”   话虽如此,但李铭生赶紧站起身来,好像不愿在这久留。   司马光小声向齐恢问道:“这些你都没有去查证吗?”   齐恢道:“我只是让警署的人照例去乡里寻访,他们的供词都没有出现在我的判决中,定罪的关键,是在于捉奸在床,而不在于这些供词。”   司马光点点头:“对呀!既然此非关键,那他问来有何用?” 第六百六十七章 破例不是破坏   当李铭生下去之后,这院外的争议声是此起彼伏,显然李铭生的供词对柳秦氏是有利的,有一些百姓就觉得是不是错怪了柳秦氏,但是大多数百姓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故此引发了一些争议。   张斐对此并没有在意,对于他来自互联网的人而言,这真的就只是小场面,马上又传上一名证人,是瑞祥乡的一名农妇杨胡氏。   “杨胡氏,你可知流云寺通奸一案?”   “知道。”   杨胡氏直点头,都不等张斐询问,便自顾说道:“俺一早就知道那女人不是什么贤妻良母,但俺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会下贱到去勾引和尚,哎呦,这般不知廉耻的女人,可也真是少见。”   张斐问道:“根据你向皇家警察提供的供词,犯妇柳秦氏曾勾引过你的丈夫?”   “是是是,说来也真是丢人。”   杨胡氏是直摇头。   张斐问道:“可是你亲眼所见?”   杨胡氏摇头道:“俺倒是没有见着,是那村口的陈婆亲眼所见,俺后来在村口蹲了三日,也是没有碰着她,否则的话,俺非得好好教训她一顿。现在想来,估计那淫妇是专挑晚上出门。”   张斐问道:“你有无向你丈夫求证此事。”   杨胡氏道:“俺怎么没有,最初俺家男人还不承认,后来俺告诉他陈婆亲眼所见,他才亲口承认,他那天干农活回来,正好遇到那淫妇,那淫妇冲着俺家男人是挤眉弄眼,可真是恶心。”   “多谢你出庭作证。”   张斐笑着点点头。   杨胡氏又苦口婆心道:“张大珥笔,我可是听说过你的名声,你可不应该为这淫妇害了自个的名声。”   张斐笑道:“多谢大婶的提醒,我会注意的。”   接下来,张斐又直接传杨胡氏的丈夫杨大河。   “杨大叔,你方才应该听到了你妻子的供词。”   “嗯。”   杨大河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那你能不能说说当时的情况。”   杨大河道:“俺当时干农活,正好遇到那柳秦氏,这男女有别,俺就打算远离一点,哪知柳秦氏冲着俺笑了笑,俺愣了下,就赶紧走了。”   王安石、吕惠卿他们听得是目瞪口呆。   你这年纪,这满脸的褶子,又是一个普通的农夫,柳秦氏至于对你挤眉弄眼吗?   这!   不大相信啊!   张斐又问道:“那你当时有没有看到陈婆。”   杨大河道:“有。陈婆当时在家门前赶鸡。”   张斐点头道:“多谢,我没有问题了。”   杨大河眨了眨眼,“这问完了?”   张斐道:“若有问题,我会再传你上庭的。”   杨大河挠挠头,赶紧起身离开。   张斐又传关键证人陈婆出庭。   这陈婆五十来岁,佝偻着腰,慢腾腾地上得庭,坐下之后,眼珠子是左看一下,右看一下,好像看谁都是坏人。   张斐提高音量道:“陈婆,今日请你出庭,主要是为了流云寺通奸一案,据说你曾看到犯妇柳秦氏向村里的杨大河挤眉弄眼?”   陈婆点点头道:“是的,是我亲眼所见。”   张斐道:“但是你可还记得,当时你在干什么。”   陈婆道:“我在赶鸡。”   “在哪里赶鸡?”   “就在我家门前。”   “呃。”   张斐低头看了眼文案,“根据警署提供的资料,你家门前离村口大概有十五步远。”   陈婆想了下,“是的。”   张斐突然拿出一块木牌来,大小与人脸差不多,上面画着一个伤心的哭脸,“当时柳秦氏是不是如画中一样,冲着杨大河挤眉弄眼。”   陈婆眯了眯眼,仔细看了看,然后直点头,“是是是,就是如此。”   张斐放下木牌来,笑道:“多谢陈婆,我没有问题了。”   陈婆惊讶道:“这就问完了。”   “哈哈!”   周边突然传来一阵大笑声。   陈婆左右看了看,问道:“咋咋回事。”   张斐道:“没事。多谢陈婆能够出庭作证。”   笑声更甚。   这张斐离她的距离,不过五步远,这你都看不清,你能够看清楚柳秦氏挤眉弄眼?   对于张斐的这种手段,大家也早就见惯不怪,很快就能够反应过来。   赵抃也是无奈地摇摇头。   但这并不意外,活在汴京,这种情况,几乎天天都在发生。   接下来,张斐又传上一个名叫冬生的年轻农夫。   “冬生,你可知道流云寺通奸一案?”   “知道。”   “那你可认识此案中的犯妇,柳秦氏?”   “我知道这妇人,但我跟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可有见过。”   “见过一面。”   “在哪里?”   “就在村口,那日下午,我从山上砍柴回来,正好见到柳秦氏从外面回来。”   “除柳秦氏外,还有其他人吗?”   “有,村里的杨大叔。”   “杨大河?”   “嗯。”   “他们没有见到你吗?”   “应该没有,因为我当时在坡上,再说那杨大叔死死盯着人家小娘子,哪能注意到我。”   “小娘子可是柳秦氏?”   “是的。”   “你能否详细说说。”   “当时杨大叔先到的村口,后来见人家柳秦氏走来,他就停住脚步,是一直盯着人家看,吓得人家柳秦氏赶紧走了。”   “为何你之前一直没说。”   “我说了,但被杨婶和陈婆骂得狗血淋头,那我可惹不起她们,哪里还敢再说。”   “多谢!”   接下来张斐又请得几个曾协助过皇家警察调查的村民,但也都是人云亦云,真是连捕风捉影都谈不上,上庭做供,弄得大家啼笑皆非。   不过这并没有引发太多同情的目光,其实这种事,那真的是稀松平常的,那些士大夫难道就不知道那些是流言蜚语,不一定是真的。   关键柳秦氏还是与和尚通奸,这放在哪个朝代,都是伤风败俗之事,都是世俗所不能容忍的。   除非张斐能够找到确凿证据,证明他们两个没有通奸,否则的话,这些都说明不了什么。   问完这一批村民之后,张斐终于传主角之一的妙空出庭。   是一个三十来岁,浓眉大眼,身材魁梧的中年人,身着囚衣,头发已经留长,完全看不出他是一个和尚。皇庭也不可能帮他剃光头,再让他出庭,要是那样的话,京城的和尚们都会住到官府去,你这是在诚心恶心我们佛门子弟吗。   谁家没个害群之马。   他的出场,也是引来一阵阵叫骂声,瞅着人家一头茂密的黑发,还往死里骂秃驴吗,弄得张斐都无语了,只能摆弄着桌上的文案,这就是少了许芷倩的乐趣,连个聊天都没有。   也不知道赵抃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容那些百姓骂得一阵子后,他才出声喝止。   等到观众们都安静下来后,张斐才站起身来,“妙空,你可识得瑞祥乡柳秦氏?”   妙空点点头:“识得。”   张斐问道:“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妙空瞄了眼张斐,垂着头,低声道:“情情人。”   “奸夫淫妇。”   院外一人嘶吼道。   很快,观众们立刻又骂得起来,而且骂得非常难听。   “肃静!”   赵抃这回没等了,直接一敲槌,两个庭警立刻举起肃静的木牌。   如此,院外的叫骂声,才渐渐安静下来。   张斐这才继续问道:“那你能否说说,你与柳秦氏是如何认识的,以及是如何发生关系的?”   妙空立刻道:“大概在七八个月前,贫,我是在寺庙里面巡察时,发现一个妇人,也就是柳秦氏躲在角落里面哭泣,我就好心上前,问她遇到了什么难事。   她告诉我,她为了她丈夫考取功名,在外借了一些钱,如今还不上了,也不知该如何跟她丈夫开口。   我见她着实可怜,就答应帮她想办法,于是我带着她去到厢房里面,哪知一到厢房,她,她就主动倒在我怀里哭泣。   我当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我也绝无任何轻薄之举,后来知道她家的困难后,我也主动给了她一些钱,让她去还债,并且表示,如果他丈夫真的读书人,我倒是可以想办法,帮他找个活计,不要再去外面借钱,那些高利贷,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张斐道:“你的意思是,在没有索要任何回报的情况下,你给她了一些钱,还答应帮她丈夫找份事干。”   妙空点点头:“是的。”   张斐问道:“为什么?”   妙空道:“我平时经常帮助别人,这对于我而言,算不得什么。你若是不信,可以去打听一下,我妙空平日里的为人,我可是帮助过不少人,且都没有索要任何回报。”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那之后你是如何与柳秦氏发生关系的?”   妙空道:“说来也巧,那李员外正好在帮他儿子找老师,那我就顺便介绍柳秦氏的丈夫给李员外认识。   后来柳秦氏又来到庙里向我道谢,还说什么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当时她紧紧抱着我,看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我我一时没有忍住,就,,我我知道我犯了罪,但我最初还是希望帮她的忙。   这你们可以去问柳秦氏,我真的没有逼迫她,是她主动找的我,我们之间还没有发生关系时,我就已经给了她钱还债,帮他丈夫找了活干,我纯属一番好心,哪知酿成如此罪孽,我我真是愧对师父的教诲。”   张斐道:“但是方才李员外说,你并非是那么遵守守清规戒律的。”   妙空立刻道:“因为我是半道出家,一些恶习并未除掉,偶尔上李员外家喝点酒,吃点肉,但也仅此而已,其余方面我可没有犯。”   张斐问道:“所以,你这是第一回 破色戒?”   妙空迟疑了下,“两年前,我还破过一次。”   张斐问道:“所以加上这回,也就两次。”   妙空点点头。   张斐问道:“那你是否认识一个洪姑的女人。”   妙空顿时神色一变,眼珠子晃动了几下,“我我不大记得了。”   张斐笑道:“但是她记得你。”   说着,他便向赵抃道:“大庭长,我想传证人洪姑出庭作证。”   赵抃道:“传!”   过得片刻,只见一个面戴轻纱的妇人来到庭上,坐在证人席上。   妙空瞅了眼这妇人,神色是略显慌张,眼中隐隐透着一股狠毒之色。   张斐问道:“洪姑,你是干什么的?”   洪姑回答道:“回官人的话,我是一名歌妓。”   张斐道:“那你可认识对面这位。”   洪姑瞧了妙空一眼,“认识。流云寺的妙空大师。”   “呸!”   “什么大师,分明就是一个淫贼。”   张斐往院外瞧了一眼,然后才继续向洪姑问道:“那你如何认识他的?”   洪姑迟疑了一会儿,才小声回答道:“他他是我的老主顾。”   张斐道:“老主顾具体是指什么?”   也不知哪个二货喊了一句,“就是嫖妓,这你都不知道么。”   顿时引来哄堂大笑。   张斐寻声瞧了一眼,这眼中满满是无奈,心道,你们懂,那干脆你们来问吧?真是日了狗了。   这一声嚷嚷,赵抃都不得不出声严厉呵斥。   如此外面那些观众才不敢继续放肆。   张斐只能换个问法,“妙空与你可有发生床笫关系?”   洪姑点点头。   张斐道:“发生关系之前,要不要花钱?”   洪姑又点点头。   司马光他们听得是直摇头,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你这怎么问得出口?   真心没有必要问得这么真是。   懂得都懂!   不过大多数人不是这么想的,他们希望张斐能够问出更多细节,你张大珥笔不就是以“细”成名的么。   张斐丝毫不觉有问题,“那你们平时都是怎么进行交易的?”   洪姑道:“有些时候他会将我叫去流云寺后面的菜园幽会,有些时候他会半夜偷偷来我家。”   “你胡说,你冤枉我。”   妙空急得站起身来。   顿时两名庭警上前来,将妙空给摁了下去。   赵抃喝止道:“犯人若再出声打断证人做供,本庭长将治你藐视皇庭之罪。”   妙空顿时怂了。   洪姑头回上庭作证,也不懂,直接道:“我没有冤枉人,妙空背上有三道伤疤,且左边屁股上还有个胎记,我可都一清二楚。”   这可真是劲爆。   不少观众跟着就起哄了。   其实他们也没有将妙空当成什么好人,没有人觉得和尚这种行为惊讶,这不是什么很特别的事。   士大夫们则是一个劲地摇头,这真是世风日下啊!   张斐又问道:“那你们平时多久交易一次。”   洪姑道:“这不一定,他若没有情人,一个月大概会来找我两回,若有情人,那可能隔个三四个月。”   “情人?”   张斐道:“这个情人指的是。”   洪姑道:“他经常在寺庙里面找一些尚有姿色,且遇到麻烦的良家妇人,然后出手帮助那些妇人,从而要求她们给自己当情人。”   此言一出,顿时引发一片哗然。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是一个套路!   张斐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洪姑道:“因为,因为有一两回,他不便出面,于是让我去传信给他的情人。”   张斐问道:“那你可知道他有过几个情人?”   洪姑道:“我只知道四个。”   张斐道:“可否包括此案中的柳秦氏?”   洪姑点点头,“包括,他还很喜欢这个柳秦氏的,所以那半年来他就只来找过我两回。”   “多谢你能够出庭作证。”   张斐又向赵抃道:“我们检察院已经查到一些同样受到妙空诱惑的妇人,但是我们认为她们都是可怜人,不应再去打扰她们。”   赵抃点点头,又看向妙空道:“犯人,你还有何话要说的。”   妙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看向张斐,“张检控。”   张斐微笑地看着他。   妙空道:“我没有强迫她们,全都是他们自愿的,是也不是?”   张斐点点头道:“根据我们掌握的证据,你确实没有强迫任何人,而对方也都是自愿的。”   妙空又道:“我也没有欺骗她们,我也是真真切切帮助了她们,是也不是?”   张斐点点头,“是这样的。”   妙空道:“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   “我也没什么可问的。”张斐又向赵抃道:“我没有任何问题,也没有证人要传。”   此话一出,众人为之一愣。   就这?   这你就想翻盘?   你问这么多,就还不如妙空那二问,这绝对就是通奸之罪。   还说,你就只是想打同情牌?   关键,柳秦氏还没有出庭啊!   我们可是一直等着的。   赵抃对此也有些疑惑,但他还是先命庭警将犯人和证人带下去,然后又向张斐问道:“虽然此案中,是有一些隐情,但是柳秦氏与妙空通奸亦是事实,祥符县皇庭的判决,并无任何问题。”   张斐回答道:“我们检察院从未否定他们通奸的事实,我们检察院只是认为,祥符县皇庭还是应该遵从奸从夫捕的原则,故此才进行上诉的。”   赵抃道:“祥符县皇庭的判决,确实没有遵守奸从夫捕原则。但是本庭长也非常认同祥符县皇庭对此的解释,因为这并非是有人特地前往皇庭告他们通奸,而是有一些信佛的书生在寺庙里面发现他们的奸情,这才告去皇庭,如此伤风败俗之事,祥符县皇庭不可能对此不闻不问。”   院里坐着的人听得是频频点头。   这影响多么恶劣,都已经闹得那么大,皇庭难道不管吗?   张斐道:“司马学士对奸从夫捕的解释非常准确,我在此借用一番,若事之暧昧,奸不因夫告而坐罪,不由夫愿而从离,开告讦之门,必成罗织之狱。”   赵抃道:“但是此案中,并没有冤枉任何人。”   张斐道:“有。”   “冤枉了谁?”   “就是柳青夫妇。”   张斐道:“方才那几位证人的供词,都已经说明,在此案判决之后,不管柳青,还是柳秦氏,都遭受巨大的非议。   柳秦氏并没有勾引杨大河,也并没有勾引李铭生,更不是水性杨花,人尽可夫,但她却要遭受这不白之冤,被人唾骂。   还有柳青,他知道妻子并非是传言中的那般,他知道这其中有误会,于是努力想要为妻子证明,可结果又如何?”   说到这里,他拿起几分报刊来,“这都是当时针对此案发表文章,耻笑柳青是一个窝囊废,甚至质疑他为求生计,让妻子去诱惑妙空。而柳秦氏更是被塑造一个人尽可夫的淫妇。”   他放下报刊来,继续说道:“对于柳青而言,别说功名,连生计都成问题,且亲朋好友都与他断绝关系,他这一辈子可能都将深陷其中,而这不就是奸从夫捕原则所指的罗织冤狱吗?”   赵抃道:“这是因为柳秦氏自己行为不检,所导致的。”   张斐摇摇头道:“不,从司法来看,这就是官府错判所导致的。”   赵抃质疑道:“难道基于奸从夫捕的原则,就可避免这一切?我看也未必啊!”   张斐笑道:“我指得并非是能否避免这一切。”   赵抃问道:“那你指得是什么?”   “保护这一切。”   张斐道:“这个原则的立意,就是担心会出现罗织冤狱的情况,所以立此原则,给予丈夫和妻子一种自我保护的权力。也许避免不了一些流言蜚语,也许会发生同样的事情,但这都不是剥夺这项权力的理由。   而在此案中,柳青是完全丧失保护自己和保护妻子的权力,他只能默默承受这一切,但他本应该是拥有这权力的,这是法律赋予的。   祥符县皇庭对于此案的每一句解释,其实都没有说明,是基于什么理由去剥夺柳青保护自己和妻子权力,他只是说明是基于什么理由去惩罚柳秦氏。   从而导致,这一纸判决,不仅仅惩罚柳秦氏,同时将这一个家庭也给毁于一旦,而这恰恰就是奸从夫捕所要保护的。”   说到这里,他环顾四周,朗声道:“我希望大家都能够明白一点,这是一个关于司法条例的上诉,而不是要为何人伸冤的上诉。   庭长在遇到某些特殊情况,是不是可以破例判决?这是可以的,但也必须谨慎使用,并还要受到督查。   关键,破例判决至少要遵循一个原则,那就是你的破例判决,一定还是为求保护此律例所要捍卫的内容。简单来说,就现有的法律条例出现漏洞,捍卫不了所要捍卫的内容,逼不得已,才破例判决。”   赵抃微微点头,是若有所思。   又听张斐继续说道:“我在河中府担任大庭长时,因为拥有判例权,故此我有给出一些原则和解释,当然,我也在立法会为此做过解释。但各位可以去仔细看看,我给出的原则和解释,都是捍卫原有律例所要捍卫的内容,我只是完善,或者补充,但并无改变条例的核心诉求。”   说到这里,他拿出一张文案来,低头看了一眼,“再回到此案,祥符县皇庭的破例判决,破的就是奸从夫捕,但是从柳青夫妇的遭遇来看,祥符县的判决是完全没有在乎这个原则所要捍卫的内容,他的解释是在保护另外一些东西。   这不叫做破例,而是叫做破坏,如果这个判决成落地,那么等于是彻底废除奸从夫捕原则,而这就是我们检察院决不能接受的,因为祥符县皇庭是不具备这个权力的,只有立法会才能够这么做。”   王巩和齐济不约而同看向张斐,近距离观看大珥笔,就是不一样啊!   其实破例判决,没有一个具体原则,但他这么说,你决不能说错,如果破例判决,不是为求捍卫此例所要捍卫的内容,那就等于是直接废除整条条例。   我的判决,是凌驾于条例之上的。   皇帝都不敢这么干。   王安石呵呵笑道:“这番解释真是真知灼见,这小子又赢了。”   吕惠卿道:“他这是釜底抽薪啊,既然通奸的事实,是不可改变,那么只要捍卫这个原则,这个判决就不能作数啊。”   王安石笑道:“那是因为他现在是检控官,如果他还是个珥笔,我相信他不用这一招也能赢的。”   “原来如此。”   司马光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他一直在针对那些传言,以及柳青的遭遇在做文章,原来他这场官司都是要围绕着这条原则来进行。”   刘述问道:“所以说,他又赢了?”   司马光点点头道:“只有立法会能够废除一条律例,庭长是不可能具备这项权力的,当然就不能作数。”   一旁的齐恢听得一个真切,但他仍旧感到不服,突然站起身来,“张检控为何不提法制之法?”   司马光想拦,可惜还是晚了。   其实他一早注意到,张斐从未提到齐恢,他一直是在强调祥符县皇庭,显然还是不想给齐恢带来太多负面影响。   但你齐恢主动站出来,那张斐想护也护不住了。   张斐偏头瞧他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无奈,从容不迫地回答道:“因为我觉得提法制之法,对于齐庭长而言可能并不公平,毕竟齐庭长不一定能够熟练的使用法制之法。”   齐恢笑道:“但我以为张检控是在避重就轻。”   张斐问道:“齐庭长不妨直言。”   齐恢道:“张检控方才说得不错,他的破例判决,是在捍卫别得东西,而这个别得东西就是礼法,这可是属于国家和君主的利益,难道不应该优先吗?” 第六百六十八章 注定的悲剧   齐恢一言,让那些差点就一蹶不振的士大夫们,立刻是打起精神来。   是呀!   这小子从头到尾,都在避开礼法不谈,还说什么别的东西,这分明就是在避重就轻啊!   他甚至都不提那什么法制之法,以往他要争个什么,那法制之法是不离嘴的。   而法制之法的理念,首先就是国家和君主的利益,而事实就是儒家礼法与国家、君主的利息是息息相关的。   这绝对是毋庸置疑的,因为儒家礼法就可理解为当世的价值观,如果价值观崩坏,那这个国家也就没了。   到时皇帝算个球啊!   捍卫礼法,在法制之法理念下,是绝对没有错的。   所以这小子是大大滴狡猾。   好在齐恢也是朝中对于律法造诣颇高的官员,自不会被他给糊弄住。   面对齐恢的质疑,张斐只是从容一笑,道:“齐庭长言之有理,法制之法首要捍卫的是国家和君主的利益,礼法绝对是属于二者的利益,但是齐庭长并不是在捍卫礼法,而是在捍卫舆论。”   齐恢皱眉道:“捍卫舆论?”   张斐问道:“敢问齐庭长,相敬如宾,同甘共苦,这是不是夫妻之礼所追求的?”   齐恢犹豫片刻,道:“当然是。”   张斐道:“柳秦氏在夫家家道中落后,对丈夫不离不弃,且细心照顾,全力支持丈夫考取功名,这属不属于夫妻之礼?”   齐恢没有做声,他事先并未了解这些。   张斐又道:“而柳青在夫人最困难的时候,对她也是不离不弃,宁可孤身一人,也要为妻子上诉,这又属不属于夫妻之礼?”   齐恢道:“但柳秦氏与和尚在寺庙通奸,伤风败俗,若不严惩,至礼法于何地?”   “问题就出在这里。”   张斐道:“二者同属礼法,前者是礼法所推崇的,而后者是礼法所鄙夷,如果齐庭长是在捍卫礼法的话,那么齐庭长为何对于柳青夫人他们身上的美德,是只字不提,反而是引导舆论,去肆意诬蔑他们夫妇?”   齐恢道:“我承认我对此有些疏忽,但这些与此案无关。”   张斐马上道:“与此案无关,这指得是司法,如果只谈司法的话,齐庭长就必须遵守奸从夫捕的原则,但是齐庭长方才就是说捍卫礼法,既然是要捍卫礼法,那就不能忽略这些美德,至少应该深究其中内因,将礼法上的是是非非都说清楚,而不是只说舆论爱听的。”   齐恢立刻反驳道:“你休得胡言,我可没有只说舆论爱听的。”   张斐道:“但是齐庭长的判决书中,却再三重审,此案影响极度恶劣,故而选择破例判决,但不知这个‘影响’指的是什么?”   齐恢眨了眨眼。   张斐微笑道:“其实我也很能理解齐庭长当时的想法,因为是被人公然捉奸,又是在寺庙,引发很多人关注,舆论大噪,齐庭长为求平息民愤,故而才顺应舆论,给出这个判决。但这显然是司法大忌,我们身为司法官员,是决不能受到舆论所裹挟。”   说着,他又拿起那几份报纸来,“这是当时发表的文章,全都是借着那些流言蜚语,讲述柳秦氏是多么淫荡,简直就是人尽可夫,又讲述柳青是多么的邪恶或者无能,以此来伸张礼法。可就今日调查的事实来看,这上面写得全都是狗屁不通,他们伸张也不是礼法,而是高高在上。”   不少士大夫老脸涨得通红,他们当时多多少少也写了文章,就此案来推崇礼法。   谁能想到,这些文章会成此案的佐证之一。   张斐又继续言道:“司法是追求真相,追求事件的全貌,如此才能做到公平、公正。而舆论有一大现象,那就是白璧微瑕是非常容易遇上管中窥豹,这是一个非常经典组合,也是一个非常要命的组合。当二者相遇时,是必有冤情,如果司法受舆论裹挟,那十有八九,就会制造冤案。”   说到这里,他昂首朗声道:“当我要对此案进行上诉时,有无数人警告我,不要这么做,这会影响到礼法。而我的应对,就当他们是在放屁,一笑置之,本官可是专业的司法官员,可是陕西路大庭长,又岂会被他们的小心思给裹挟,只要查到实证,我们检察院就会提起上诉。”   全场是鸦雀无声。   司马光也好,王安石也罢,嘴角都在抽搐。   你特么是在骂谁。   就连王巩和齐济,都是一脸问号的看着张斐。   大哥!你着是想体验背刺的感觉吗?   赵抃咳得一声道:“身为专业的司法官员,就应该是满嘴污言秽语吗?”   “抱歉!我方才情绪稍显激动,我收回方才那句脏话,还望大庭长多多包涵。”张斐赶忙道歉。   赵抃也顺着他的话道:“那你就说点专业的。”   “是。”   张斐又道:“下面我就说点专业的,也就是方才齐庭长所提到法制之法,如果从法制之法理念出发,齐庭长的判决只会变得更加可笑。   我在课堂上也着重说明过一点,就是我朝《宋刑统》是承《唐律疏议》,而《唐律疏议》是基于儒家思想所编写,也就是德主法辅,律法是在捍卫最低的道德标准的,而礼法是一个很高的标准。   基于这一点,齐庭长的判决,就是废除最低道德标准,然后去捍卫最高道德标准,这听着都觉得奇怪,但这就是事实。   而且结果也告诉我们,这么做的话,就是直接导致大多数百姓变得尖酸刻薄,昧着良心说谎,而一些想要说真话的人,也被逼的去捏造事实,去以讹传讹。   如果再来几回,那就是礼崩乐坏。可见,如果你要捍卫礼法,首先就必须捍卫司法,废除司法原则,去捍卫礼法的,实乃本末倒置,非蠢既坏。”   他话音刚落,齐恢便直接瘫坐在椅子上。   司马光看在眼里,也是头疼得很,你多那句嘴作甚。这臭小子的个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惹他,他也会顾全你的面子,你若去惹他,他一定不会留情面的。   赵抃想了想,突然道:“张检控,你也当过庭长,如果是你遇到此案,你会怎么判?”   张斐稍稍一愣,然后回答道:“其实这案子并不复杂,换做是我的话,我会立刻将柳青找来,将事情经过告知他,并且告诉他,根据司法原则,此事告与不告,决定权在他手里。”   赵抃道:“但如果对方选择不告的话,这又会不会影响到礼法?”   张斐反问道:“大庭长可有想过,你的这一句询问,会不会影响到司法?”   这帽子扣的,赵抃吓得一怔,忙道:“我只是询问,可绝无他意。”   张斐神情严肃道:“但是大庭长的这句话,就是在暗指遵守司法可能会破坏礼法,我不知道大庭长基于什么想法,问出这个问题,但是我们检控官是基于司法打官司,而非是基于礼法,所以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大庭长这个问题。”   王巩听得都傻了,不禁小声道:“你这是要将人都给得罪啊!”   张斐却道:“我们检察院又不看庭长脸色吃饭的,咱就事论事,没什么可怕的。在河中府时,那苏子由有事没事也要来教育我两句,我这都是跟他学得。”   赵抃神情稍显尴尬,沉吟片刻,点头道:“抱歉,本庭长失言,本庭长收回这一句话。”   心里也很委屈,他这么一说,其实就是想堵住士大夫的嘴,结果直接被张斐反将一军。   可真是好心没好报。   张斐又继续言道:“在讲述法制之法时,我曾提到过,礼法是可以作为出入罪的一个参考,如果一个人违法,同时在道德层面上,又有着极其恶劣的影响,那是可以重判。   但就此案而言,如果柳青不告的话,根据律法,柳秦氏就不能定罪,再没有定罪的情况下,那就不能用依据礼法去定罪。   如果礼法可以越过司法定罪,那我也想知道,到底朝中谁可以代表礼法?谁又可以给我一个礼法判罚的标准?如果谁能给我这些答案,我们检察院其实也愿意遵从。”   这一番话,他说得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王安石笑了笑,暗道,臭小子,可真是会见缝插针。   他知道张斐这场官司的目的,就是将礼法给压下去,司法必须也要独立于礼法之外。   这时,一个士大夫愤愤不平道:“难道顾司法,便可不顾悠悠众口吗?”   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们忘了这一招,人多即是正义。张斐回答道:“当然不能,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民心所向,自然不可不顾,但此非鱼和熊掌的问题,这是可以解决的。   天下人是可以向朝廷要求,直接废除这个原则,立法会是拥有这项权力的。只要废除的话,那么再发生此类的案件,我们检察院就不会提起上诉了,就是这么简单。”   那士大夫已经被张斐激怒了,正准备表示我还就要上奏官家,废掉这条原则,结果身边的人拉了下他,他也反应了过来,立刻坐了下去。   如果要求废掉这条原则,那那你们可能就不是多数。   张斐微微一笑,“诸位也都不妨想想,为什么会出现这么条原则?到底又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赵抃捋了捋胡须。   无人回应。   张斐环顾四周,“那些要求官府严惩柳秦氏的人,答案已经给了你们,只要大伙全都要求废除这条原则,那么就可以尽情地惩罚如柳秦氏这样的人。”   全场兀自鸦雀无声。   等了半响,张斐才道:“正如我之前所言,这场诉讼,不是在为谁伸冤,而是在捍卫律法条例,这是在捍卫所有人的正当权益,当司法官员可以随意破坏律例,你们全都得遭殃。”   孟乾生突然嚷嚷道:“张检控这是在上诉,还是在上课?”   一些官员赶紧附和。   再说下去,这人心思变啊!   赵抃也回过神来,赶忙道:“张检控,你可以做结案陈词。”   张斐愣了愣,忙道:“其实我上述所言,就是我所准备的结案陈词,祥符县皇庭的判决将会对奸从夫捕这条明文律例造成不可逆转的破坏,故此恳请大庭长判此判决无效,将最终决定交予柳青。   还有就是关于妙空的,妙空是此案的关键证人之一,也是此案的相关利益者,且他的供词将会直接影响到庭长的判决。   根据相关证人的供词,足以证明妙空在庭上是故意做出假供,犯下证不言情的罪名,且属于情节恶劣。”   赵抃点了点头,审到这里,他也渐渐明白为什么张斐要添加这一条控诉,还是要留个人在这里面坐着,这样一来,对方就更加无话可说,也没有装模作样再去查一查供词,直接朗声宣布道:“根据检察院的诉讼,本庭长宣布,祥符县皇庭对流云寺通奸一案的判决无效。将由柳秦氏的丈夫柳青决定是否上诉。”   “吼!”   话音未落,院外响起一阵雷鸣般的喝彩声。   百姓听到这里,也都明白过来,如果不捍卫这条原则,那么下一个受害者,就有可能是自己。   那当然是不行的。   这可是属于百姓的权力。   只能说,张斐不禁是赢了官司,而且还扭转了舆论。   许多士大夫气得是拂袖离去。   此番喝彩声,让他们感受到一定的威胁。   王巩拱手一礼:“张检控果真是名不虚传,吾辈受教了。”   齐济也是拱手一礼。   这官司都已经打完了,他们哪能不明白张斐的用意,就是在告诫他们,专注于司法,即是捍卫礼法,不应该受到舆论的裹挟,但应该去解释清楚,如此一来,自然能够得到大家的理解。   这其实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在此之前,礼法和司法,一直都有混淆的部分,在很多时候,司法都被礼法裹挟。   此案就是最经典的例子。   齐恢就是考虑影响太大,也害怕不这么判,会引来士林的讨伐,就顾不得柳青的权益,审得其实也是比较粗糙。   他只去确定一点,就是通奸是否事实。   他认为只要这一点属实,即便说破天,这个判决也不会有问题的。   只能说,大人,时代变了。   其实齐济、王巩他们也是这么想的,但是经过这场官司,他们也明白,这不是检察院该有的精神。   张斐拱手道:“哪里!哪里!这场官司能赢,各位都是功不可没,这样,我请客,咱们去酒楼好好吃上一顿。”   说罢,他似乎想到什么,“今儿你们应该不会害怕与我出门了吧?”   “惭愧!惭愧!”   几人立刻收拾起文案来。   忽听一个嘶哑的声音,“我不告!我不告!恳请你们放了我妻子。”   几人偏头看去,但见柳青被两名庭警拦在外面,正声嘶力竭地喊道,其实他已经喊了好一会儿,只不过被大家得喝彩声给掩盖住了。   王巩、齐济是会心一笑,内心突然涌出一种满足感。   但是张斐眼中却闪过一抹担忧。   正准备与王安石离去的吕惠卿,也听到柳青的叫喊声,不免瞧了眼柳青,旋即向王安石道:“恩师,我看张三之所以全力以赴打这场官司,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其主要目的可能还想将礼法给压下去。就与他上课时一样,口口声声说要捍卫礼法,但实际上是在伸张司法。”   王安石道:“这对于我们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啊!”   吕惠卿微笑地点点头。   革新派也是要打破一些旧传统,在这一点上,他们跟张斐有着共同的敌人,反倒是司马光那边可能就难受了。   “熙业,你也别太在意,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当初阿云一案,我可也被那小子羞辱过啊。”   司马光不禁安慰道。   刘述叹道:“其实你当时真不应该站出来,张三并没有将矛头对准你,你又何必。”   齐恢抬起头来,是茫然地看着他们,“所以,你们都认为我判错了吗?”   “!”   几人一阵无言。   赵抃都这么判了,那!   司马光开口道:“这不是你错了,到底这份判决书,是经过重重审阅的,包括我和富公在内,之前我们也都没有觉得这个判决有什么问题。”   富弼和文彦博也是点点头。   正当这时,忽闻一阵骚动。   几人抬头看去,隐隐听得那边传来哭喊声。   司马光不禁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富弼似觉有些不妙,于是立刻让身边的仆从去问问。   很快,那仆从便折返回来,“老爷,听说那犯妇柳秦氏方才趁着守备不注意时,一头撞在墙角上,当即毙命。”   “啊?”   众人闻之骇然。   那边张斐与齐济他们办理完手续,正刚准备上马车离开时,忽听后面传来一阵叫喊。   “张检控!张检控!”   张斐回头看了眼,见是一个庭警跑了过来,不禁微微皱眉,问道:“什么事?”   那庭警来到他们身前,微微喘气道:“方才,方才那柳秦氏撞墙自杀了。”   “嗬哟!”   众人无不大惊失色。   齐济激动道:“为何?她都已经脱罪了。”   那庭警摇头道:“我们也不知道。”   只有张斐相对比较冷静,问道:“她是知道柳青赢得官司,才自杀的吗?”   那庭警点点头道:“我们奉大庭长之命,准备带柳秦氏去衙里,办理相关手续,而且因为我们已经告诉过她,她有可能马上就能够自由了,就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自杀。”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那庭警道:“张检控不过去看看吗?”   张斐摇摇头道:“我这里有些事要处理。”   王巩、齐济相视一眼,又向张斐道:“张检控,要不我们回去看看,反正我们现在也没了心情去酒楼庆祝。”   张斐点点头道:“那行吧,就下次再去。”   “告辞。”   “各位慢走。”   柳秦氏的突然自杀,无疑给这场大胜,留下了一片阴霾。   傍晚时分,张家。   许凌霄拿起筷子,忽见几个女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你们怎么都不吃?”   张斐也道:“方才我听青梅说,岳父大人今晚约了刘舍人,不会回来吃饭。”   “跟爹爹无关,只是没心情。”   许芷倩是心烦意乱道:“我就不明白,你都已经帮他们打赢官司,为什么,为什么那柳秦氏还要自杀?”   高文茵也是幽幽一叹。   许凌霄顿觉有些尴尬,毕竟他之前也一直阻止张斐打着官司,可哪知道这官司打完,顺便将舆论都给扭转了。   张斐又放下筷子来,“其实我早已经想到,这可能是一桩注定的悲剧,无论这场的官司的结局如何。”   “你早就猜到柳秦氏可能会自杀?”许芷倩惊讶地问道。   许凌霄、穆珍、高文茵也都震惊地看着张斐。   “嗯。”   张斐点点头,道:“你们是知道的,上回我去祥符县见过那柳秦氏一面,从头到尾,她都表现的非常冷静,并且她也亲口说过,她本就打算等到柳青考取功名之后,就自行了断,而她的这个打算,还是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更何况现在闹得是满城风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就是说,在她献身给妙空的时候,她就已经决定了自己的结局。”   穆珍不禁叹道:“何至于此啊!”   张斐道:“嫂嫂此言差矣,虽然从案件的过程来说,好像是妙空诱惑了柳秦氏,但是我认为柳秦氏其实是非常聪明的女人,并非是受到了妙空的诱惑,故此当妙空将责任推倒她头上时,她也并没有给予反驳。   因为她想得非常清楚,如果她要帮助柳青专心读书,考取功名的话,她一个女人,其实是没得选。她就是不与妙空交易,她可能也会选择去青楼。”   穆珍闻言,是摇头叹息。   高文茵更是悄悄地抹了下眼角,柳秦氏的遭遇,她自是最有感触。   许凌霄突然道:“既然妹婿已经猜到,她有可能会自杀,为何不去劝导她。”   张斐道:“我打赢这场官司,就已经是对她最好的劝导,为此我甚至都没有让她出庭作证,否则的话,我会赢得更加简单。”   许凌霄点了点头。   张斐摇头一叹:“她是一心为柳青着想,那她就不可能让自己成为柳青仕途上的绊脚石,成为柳青的污点。而她之前没有寻死,我估计也是因她心系柳青的安危,如今官司赢了,她已经是再无挂念。”   说到这里,他又道:“柳秦氏虽然走了,但是她也给我们留下一个教训,夫妻之间,就还是应该坦诚相对,相互扶持,相敬如宾,而不要想着一个人去扛下所有,如此才能够共同走到人生的终点。”   许凌霄点头道:“妹婿说得对,我敬妹婿一杯,之前为兄说得那些话,妹婿也别放在心上。”   张斐赶忙举杯道:“兄长太见外,下回可还得说,万一下回是我错了,兄长又不提醒我,那我就完了。”   他这么一说,许凌霄也彻底放下心来,“好好好!干了!”   “干!”   放下酒杯,张斐又向许芷倩、高文茵道:“吃吧!吃吧!你们两个孕妇,可就别让人操心了。”   许凌霄讪讪道:“是三个。”   “三个?”   张斐一愣。   许芷倩最先反应过来,“嫂嫂也怀上了。”   穆珍含羞地点点头。   “哎呦!大嫂,恭喜,恭喜,我敬大嫂一杯。”   “嫂嫂,恭喜,我们夫妻敬你一杯。”   “你嫂嫂现在可是喝不得酒,我来替你嫂嫂喝。” 第六百六十九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也不知道柳秦氏是不是故意为之,但是她这一死,确实令无数人为之叹息、惋惜。   这舆论又开始一边倒的支持他们夫妇。   那些曾经被淹没的故事,也渐渐传出来。   这本是一桩令人唾弃的丑事,却隐隐有成就一段佳话的趋势   只能说,真是令人无话可说。   但此非柳青所愿,他本都已经想清楚,想明白,倘若能救出妻子,便要与之离开汴京,去往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不再追求光宗耀祖,也不再追求功名利禄。   他在乎只是与妻子团聚。   却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   祥符县,丰村。   只见一群村民扛着锄头,沉默不语地往山下行去,个个脸上都是满怀悲伤。   这时,山下行来主仆三人,双方侧身而过,那些村民看这主仆三人目光,却带着一丝鄙夷。   那仆从回头瞧了眼那些村民,又向身旁的年轻人道:“三哥,他们好像对咱们不太友善?”   “想必这几日有很多人来向柳青道歉。”   “这不是好事吗?”   “这是好事,可在别人看来,这多少也有些虚伪。”   “哦,俺明白了。”   这主仆三人正是张三、李四和龙五。   来到半山腰,但见一棵柳树下站着一人,呆呆注视着脚下的坟头。   正是那柳青。   张斐走了过去,“真是抱歉,我已经尽力了。”   柳青摇摇头道:“这怪不得张检控,也怪不得任何人,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是我咎由自取,可是我就连一声抱歉,都无法跟她说。”   话说至此,柳青不免又落下泪来。   张斐道:“但你仍可为此做出补救。”   柳青猛地偏头看向张斐,“我我如何能够补救?张检控莫不是有仙丹,可救我妻子?”   张斐摇摇头道:“我没有仙丹,但是我知道,这世上肯定还有很多如你一样的人,如你妻子一样的可怜人,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介绍你去河中府的法援署,在那里,你或许可以帮助很多蒙冤之人。”   柳青愣了愣,似乎没有想到张斐会介绍他去法援署,但未有多加思虑,他便摇了摇头,“多谢张检控,但是但是我现在只想留在这里陪着我妻子。”   张斐点点头,道:“若有朝一日,你想明白了,可以随时来找我。”   柳青微微点了下头。   张斐回头看向李四,李四立刻递上几根香来,在柳秦氏坟前拜了几下,将香插上,然后向柳青道:“若无其它事,我就先告辞了。”   柳青躬身作揖道:“张检控对于我们夫妇的大恩大德,柳青无以为报,愿来世能为张检控做牛做马。”   张斐轻描淡写道:“这只是我的职责所在。告辞。”   柳青木讷地点了下头,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张检控请留步。”   “还有事吗?”   “听闻,听闻你曾跟我妻子见过一面。”柳青突然道。   张斐点点头。   柳青忐忑地问道:“那那她可有话留给我?”   张斐摇摇头,“没有。”   柳青听罢,泪水再度在眼眶里面打转。   “告辞!”   张斐微微颔首,然后便往山下走去,行到半道上,忽闻上面传来一阵凄惨的哭声。   没有见上最后一面,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这就是柳秦氏最后的衷情。   回到家里时,已经是傍晚时刻,刚到门前,那牛北庆便告知张斐,司马光来了。   “真是难啊!”张斐不免叹了口气,然后便入得院内,只见许遵坐在厅中与司马光闲聊。   见张斐回来了,许遵便借故溜了。   这许遵一走,司马光眼中迸发出两道火光来。   不等他发飙,张斐便立刻道:“司马学士,可不能怪我,我是无辜的,我都没有让齐庭长当证人出庭,前面也一直没有提到他,是他主动开口的。”   司马光哼了一声:“你小子可真是够机灵的,我这都还没有开口,你就知道我是为何而来。”   张斐讪笑不语。   司马光突然神情激动道:“既然他都不是证人,那他开口,你犯得着去搭理他吗?”   这是吃炸药了么,还是更年期来了,不过这发作的也有些晚啊!张斐郁闷道:“当时齐庭长问得那个问题,我就没法不回答,因为关于司法和礼法,也是那场官司争议点,也是大庭长希望得到的答案。”   司马光道:“那你也要懂得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说得未免太过火了,你可知道,如今齐熙业已经上奏请求致仕。”   “啊?”   张斐诧异道:“不至于吧,推翻他的判决,他就致仕,这也太!”   司马光摆摆手道:“倒不是因为你推翻他的判决,而是你的那番话,再加上柳秦氏的死,以及京城百姓的舆论,使得他认为自己真的做错了,害死了一条无辜的人命。但这不能怪他,要换是我,我也会这么判的。”   张斐双手一摊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这不能怪齐庭长,所以司马学士,你应该劝阻他啊!”   “那也要劝得了啊。”   司马光道:“而且,你又知不知道,王介甫他们借机弹劾齐熙业,他们可是早就向将齐熙业赶出朝廷,这可算是让他们逮着一个机会。”   政治斗争,可是非常残酷的,这么大一个破绽,对方不可能不上前踩上两脚。   要知道齐恢一直都是保守派的骨干成员,而且跟王安石、吕惠卿他们都积怨已久。   张斐略显疲态道:“官家也是讲道理的,齐庭长这么判,并非是为一己私利,他正是因为太想给予一个公平的判决,才会疏忽一些细节,这种事在所难免,不可能因此就责怪齐庭长。”   “哪有你想得这么简单。”   司马光重重叹得一口气:“他们上奏弹劾,自也有更多人去维护齐熙业,可想要维护齐熙业,必然是要否定这场官司,你应该清楚,很多人都想否定这场官司,所以他们也趁机加入进来,弄得此案又是峰回路转。”   “天呐!”   张斐一拍脑门,他算是见识到,什么是党争。   司马光沉眉道:“但这一切都是某些人的阴谋诡计,就这个问题要继续争下去,无论输赢,公检法都将受到冲击。”   是京城检察院的问题,还是祥符县皇庭的问题。   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关键司马光也不便阻止别人去维护齐熙业,这令司马光是左右为难,郁闷得很。   “这。”   张斐也是头疼不已,“那现在该怎么办?”   司马光道:“明儿官家专门开会商议此事,到时你也会去的。”   张斐错愕道:“可我没有收到官家的通知。”   司马光鼓着眼道:“我就是来通知你的。”   “哦。”   “你有没有办法将齐熙业留下来。”   说罢,司马光又道:“倒不是我要以公谋私,而是我认为齐熙业乃是朝中少有的律法人才,目前公检法本就人手不足,要还少了他,更是雪上加霜,关键此案本就不应该怪罪齐熙业。”   张斐讪讪道:“我且试试看吧。”   翌日上午,张斐来到皇城,只见宰相们除曾公亮、陈升之,基本上都已经到齐。   如刘述等保守派官员,都是充满敌意看着他。   确实有不少人认为,没有必要走到这一步。   你不打这官司,也不会有人认为你检察院徇私枉法,玩忽职守。要知道此案发生已经有大半年,革新派那边是屁都没放一个,要是有问题,他们不早就上奏弹劾了。   可你这场官司下来,不但是将齐恢架在火上烤,而且还得罪不少本来支持公检法的士大夫。   至于革新派那边,当然是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真是爹不疼,娘不爱啊。   左右不是人。   不过张斐倒是认为这是值得的,因为检察院的权力得到极大的伸张,这点小事,检察院都不放过,更何况别的事。   你们自己掂量着。   “恭喜,恭喜张检控首战大胜,那场官司,可真是精彩绝伦啊!”   那吕惠卿走上前来,拱手向张斐道贺。   他跟张斐不用避讳,毕竟一直都保持密切的来往。   “多谢!”   张斐拱手一礼,心里却是妈卖批,你这时候上来道贺,不就是让人以为,我跟你是一边的,旋即他讪讪笑道:“但精彩程度是远不及这里啊!”   吕惠卿哈哈一笑,低声道:“是司马学士让你来救齐熙业的?”   张斐点点头。   吕惠卿又问道:“那你能够救得了吗?”   张斐道:“我会尽力而为的。”   吕惠卿纳闷道:“他们如此待你,你又何必为他们费尽心思。”   张斐苦笑道:“我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公检法。齐庭长就是要致仕,也不能是在这时候。故此,待会吕校勘还得手下留情啊!”   吕惠卿打趣道:“是你得手下留情,我可不想也被逼的请求致仕。”   “吕校勘言重了。”   张斐拱拱手,心想,就你这脸皮,逼你去死,可能都比逼你致仕要容易得多啊!   二人聊得一会儿,那殿门便打开来,大臣们刚刚入得殿内片刻,赵顼便来了。   “朕听闻最近有关祥符县流云寺通奸一案,闹得是满城风雨,这不都已经审完了吗?”   赵顼神色不悦地问道。   可见这事闹得他也很头疼。   这真的不是什么大事,但若不及时制止,闹到后面,就会变成大事。   什么礼法、司法,错判、冤案全都来了。   到底这个官司里面,确实包含许多利益。   赵顼赶紧出来开会商议如何解决。   邓绾立刻站出来道:“回禀陛下,这都是因为祥符县齐庭长当初因一己私念,未有遵从律法,制造了这一起冤案,虽检察院明察秋毫,还得柳青夫妇清白之身,但还是间接害得一条无故的性命。”   “一派胡言!”   刘述立刻站出来道:“启禀陛下,齐庭长亦是根据律法所判,只是未有遵从奸从夫捕的原则。但是在臣看来,齐庭长也不过是想杀鸡儆猴,杜绝这种伤风败俗之事。要知道有些家庭设肆卖酒,纵妻求淫,暗为娼妓,明收钱物,若是一味的遵从奸从夫捕原则,只会助长这种不良风气。”   吕惠卿道:“关于这一点,张检控在庭上已经做出解释,若是大家不认同这原则,可要求立法会做出更改,既然没有更改,那就应该遵守,若是公检法都不守法,谁还会守法。”   他这一激,立刻就有不少大臣站出来,直接要求立法会更改这条原则,理由就是他们认为此条原则与礼法冲突。   他们这回真的想以保护齐恢为由,直接将这原则给改了。   就是要告诉大家,要以礼法为尊,司法就必须为此让路。   富弼、司马光看在眼里,是愁在心里,他们虽有不愿,但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这里面还涉及到齐恢。   否则的话,司马光也不会找张斐出手相助。   赵顼听罢,也知其中凶险,可不能乱来,连连摆手,“诸位先都稍安勿躁,张检控来了没有?”   “臣在!”   躲在后面的张斐立刻站出来。   赵顼问道:“张检控,此案皆因你而起,你对此有何看法?”   张斐是一脸郁闷道:“臣认为我们检察院没有受到应有的尊重。”   赵顼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张斐道:“如果齐庭长有过失之举,亦或者徇私枉法,这可是违法的事,那我们检察院自然就会针对他,进行控诉,但是经过我们检察院的调查,齐庭长并无任何违法之举。故此,臣以为认为齐庭长在此案中有些违法之举,就是对我们检察院的不尊重。”   邓绾质问道:“这就奇怪了,既然没有违法之举,那为何张检控认为此乃错判?”   张斐反问道:“邓御史,假如我能证明齐庭长没有违法,那你这番话是不是就违法?”   邓绾双目一睁,旋即哼道:“我可不是庭长。”   张斐笑道:“也对,差点忘记你们御史可以闻风上奏,是不需要讲证据的。”   在场的御史皆是怒目相向,你这是在讽刺我们所有的御史。   张斐那是一点也不慌,你御史台可以弹劾我,但是我检察院也可以直接起诉你,咱们谁怕谁啊!   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   在张斐看来,检察院必须跟御史台平起平坐。   “这些就先别说了。”   赵顼摆摆手,“先将此案说清楚。”   “遵命。”   张斐拱手一礼,又道:“陛下,有些案子是非常复杂的,并没有一个绝对公正的答案,每个庭长可能都有不同的看法,导致最终判决会出现偏差。而其中唯一具体的标准,就是公检法的审判制度。   我们检察院仔细调查过,齐庭长是完全遵从公检法的审判制度,只是他认为此案影响极其恶劣,故而不应遵守奸从夫捕的原则,这只是一个争议,但不是一个错误。   因为在我朝律法中,并没有明文规定,庭长能否破例判决,但是根据以往的案例来说,这是被允许的。   只是说,我们检察院并不这么看,我们认为在此案中,更应该遵守法律原则,故此我们检察院控诉的是此判决无效,而并非是指妙空与柳秦氏就是无罪的,只是要经过重新审理,也许最终也可能判他们有罪。   当初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故此公检法才有上诉制度,百姓若是不服,只要提出合理证据,就可以从县城一直打到京城来,甚至告到大理寺、审刑院去。”   赵顼点点头。   张斐又继续道:“此外,臣还认为,如果齐庭长因为此事受罚,亦或者致仕,将会对公检法制度造成很大的冲击,这才是一个错误的决策。”   赵顼问道:“这又是为何?”   张斐道:“如果这样的话,试问哪个庭长还敢轻易地做出判决。我们公检法是要求,就是必须要按照制度来审理,也就是说只要是依法判决,即便有争议,即便最终自己判决被推翻,都不能定义为有罪,甚至于都不能定义为过失。   记得臣当时去到河中府审理的第一个案子,就是重审了妫乡弑母一案,虽然臣的判决跟蔡知府的判决有很大的出入,但是也并没有说引发争议,河中府的百姓,也没有认为蔡知府的判决就是错判,就是徇私枉法,真不知道为何在京城就闹得沸沸扬扬。”   说得好呀!   赵顼心里默默为张斐点赞,又瞧了眼两边的大臣,见他们神情尴尬,其实大家都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跟司法无关,纯属政治手段。   赵顼也不谈及这话题,又问道:“那张检控认为这个原则是否该废除?”   张斐道:“此乃立法会职权,检察院不敢逾越。不过在臣个人看来,废与不废,其实都有道理,就看朝廷是希望宁错杀百人,而不放过一人,还是宁放过一人,而不是错杀百人。”   司马光只觉这话有些怪,道:“你说得不对吧,应该是宁放过百人,而不错杀一人。”   张斐笑道:“可是针对这个原则,那就是宁放过一人,而不错杀百人。到底邓御史所指的‘纵妻求淫’,只是极少数的百姓,而且根据当下的法律原则,妻子如果被迫贩淫,妻子是可以直接上诉的,这已经是被允许的。   但若废掉这项原则,前去官府告状的,只怕会是纵妻求淫的数千倍之多,再加上,很难去证实,当男女共处一屋时,他们到底有没有通奸之实,到时肯定会出现更多冤案,此案已经说明这一点,柳秦氏、柳青在这过程中都遭受到不白之冤啊!”   赵顼笑着点点头,又向富弼问道:“富公怎么看?”   富弼道:“老臣倒是认为没有必要废除,正如方才张检控所言,一直以来,朝廷并没有明文规定司法官员可否破例判决,但是这种情况,一直都有发生,有些判决是对的,但也确实制造出一些冤案。   臣认为,可以采纳张检控在庭上提出的观点,作为破例判决的原则。也就是,破例判决必须是要基于捍卫此例的立意。   如果有此原则的话,司法官员就可以更加合理的运用这项原则,既能避免冤案,又能捍卫礼法。”   赵顼点点头,目光一扫,朗声道:“朕也认为齐庭长在此案中并无过失,检察院也不过是秉公执法,另外,朕也非常认同张检控之言,倘若让齐庭长致仕,只会破坏公检法的制度,故此,齐庭长继续在祥符县留任,朕也希望齐庭长能够继续秉公执法,为百姓伸冤。”   “陛下圣明。”   司马光、文彦博、吕公著他们赶紧站出来,心里着实松了口气。   吕惠卿他们也只能悻悻作罢,他们也只是照例踩上一脚。   这来个专业人士,就没争了,讨厌。   这时,一直沉默的王安石突然站出来,道:“陛下,在臣看来,此案的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如柳青这样想要考取功名的读书人,若无家庭支持,是难以维持自己的生计。”   赵顼愣了下,忙点头道:“卿言之有理,不知卿有何良策?”   王安石道:“其实这个问题不但存在于读书人中,也存在于朝中,许多官员若失去俸禄,只怕也难以维持生计,故此臣当初才提出事业法。臣以为此法亦可用于读书人。”   革新派踩齐恢,那属于日常操作,他的心思可不在这上面,他是想着利用的官司,来推行自己的事业法。   赵顼道:“卿的意思是,如事业学院也招收这些读书人?”   王安石道:“未尝不可,只不过事业官署是以自我盈利为主,朝廷也不会给予太多接济,故而招收名额也是极为有限的,但也可以鼓励他们去到相关店铺寻找生计。”   张斐是听得频频点头,不愧是老王,看得可真是透彻。   其实任何事的本质都将反应经济层面上,而王安石为国家财政那真是殚心竭虑,在一些事上面,他看得比司马光还要透彻,只不过他的目的不是要去分析本质,而是要充盈国库,而司马光就是纯粹分析,往往司马光预判的更准。   文彦博不禁好奇道:“如何鼓励那些读书人去店铺找生计?”   你去说。   要不被人骂死,可就真是见鬼了。   这读书人比商人还矮一等?   赵顼也是疑惑地看着王安石。   为什么会冗官的现象,主要是皇帝想要笼络读书人,所以这科考名额是一年比一年多,但如今正在想办法裁官,科考名额又是越来越多,这不是瞎折腾么。   可如果减少读书人名额,那读书人肯定会有怨气的。   赵顼心里是很想,但他不敢说出来,这会得罪天下读书人,甚至可能动摇他的根基。   作为君主必须要施恩于读书人。   王安石回答道:“圣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个连自己都养不活自己的人,还能奢望他们能够治理好国家吗?一个真正聪明的人,无论是行商,还是务农,那都会比一般人出色,故此臣建议将考生之前的履历,也视作一个评分。”   怎么去鼓励那些读书人自谋生路,将此当做科考其中的一个标准,那考生们都会努力找活干,朝廷负担就减轻了。   “不可!”   司马光立刻跳出来,对着王安石就喷,“你说得倒是挺好,可是履历这种事太容易造假,这反而会对那些穷苦读书人更加不公平。如科考这种事,是务求公平,决不能异想天开,若做不到公平,那就宁可不做。”   你这老头,每件事都得反对我。王安石是恼羞成怒,他觉得自己的这个建议简直顶呱呱,道:“有人生来富贵,有人生来贫穷,这是不可变得,照你这种说法,每件事对于穷人都不公平。”   司马光道:“正是因为有这种不公平,故此我们才要努力去做到公平,而不是让此事变得更加不公平。   就说你这履历评分,别说咱们这些参知政事,就是下面那些小官小吏的儿子,都能够轻松的找份体面的生计,他们的履历一定是光彩夺目,而穷人家的孩子,纵使能力出众,可能也难以获得一份完美的履历。”   王安石道:“这我们可以进行调查,那么庞杂的税务,税务司都能够查出来,难道几百个考生的履历还查不出来吗?况且科举还是三年一次。   此外,在考试中,许多考生的文章相近,考官只能凭借喜好来定,若有增此履历评分,便可更公平择选更优者,若成绩相差甚远,则不需要考虑履历。”   司马光哼道:“考生来自全国各地,要查的话,得去各地调查,又不是在你眼皮底子查,你如何去监督,这不但不公平,还是滋生腐败,既然可以编写好的履历,亦可编写坏的履历,这反而会影响到考生,你这纯属胡来。”   王安石恨的是咬牙切齿,你总是以莫须有的监督不力,滋生腐败来反驳我,真是无耻至极。   你不做,怎么知道做不来。   司马光则是认为,这还试吗,明摆着事,科举会给你弄得乌烟瘴气。   又来了!   赵顼是头疼呀,对于这两种观点也是不能熟悉,连连摆手道:“二位莫要再争,这科考制度,还需慎重。不过王学士的建议,也是真知灼见,可以将事业法用于读书人,暂且先如此吧。”   这一碗水得端平,既不在科举制度中添加履历,同时又允许事业法适用于读书人。   到底将事业法用于读书人,这肯定会得到读书人的拥护,至于那些有风险的建议,就是暂时作罢。   王安石立刻道:“陛下,目前只有青州颁布事业法。”   赵顼道:“那就暂在京城也设立一些事业官署。”   王安石道:“臣遵命。”   “今日会议到此为止。”   说罢,赵顼就开溜了,吵得他头疼。   王安石和司马光是互瞪一眼,然后同时扭过头去,忽然双目一睁,只见张斐已经下得台阶去,是撒开脚丫子,飞快地往殿外跑去。   “这个臭小子!”   二人同时骂道,然后又互瞪一眼,又是抢着出门。   均想,反正你什么都要跟我争,还在乎这个门槛。   跑出宫外的张斐,嘴里嘀嘀咕咕念道:“往后这种生死局,还是少参与为妙啊!”   刚松得一口气,龙五便驱使着马车来到张斐身前。   张斐上得马车,只见李豹坐在里面,不禁抱怨道:“这上吊也得让人喘口气啊!”   李豹讪讪道:“我也不想来打扰三郎,但是税务司在齐州、青州都已经杀疯了,可能马上就会闹到京城来。” 第六百七十章 血债血偿   “杀疯了?”   张斐捂着小心肝道:“杀了几万人?”   “?”   李豹要不是怕被告,是真的很想动手,讪讪笑道:“三郎说笑了,几万人倒也没有,这也杀不过来,不过数百人还是有得。”   张斐平静地哦了一声。   李豹略显尴尬,“三郎,查税查出数百条人命,这可也不是小事啊。”   张斐摇摇头道:“不管小事,还是大事,我都是那句话,只要是依法杀人那就行,乱杀就自己去承担。”   李豹忙道:“依法肯定是依法,而且这法还不小。”   张斐皱眉问道:“什么法?”   李豹道:“谋逆之法?”   张斐不禁皱眉道:“玩的这么大吗?”   李豹叹道:“没有办法,三郎是不知道那齐州的豪绅个个是多么蛮横的,他们对付税务司所花的钱,可比他们要交的税,是多得多啊!就是告诉我们,想要在齐州收税,那是不可能的。”   张斐问道:“具体怎么回事?”   李豹道:“上回我不是与你说过么,我们税务司在齐州,遭遇一次伏击,损失惨重,好几十条人命。”   张斐点点头,道:“我也说过,必须让他们血债血偿。”   李豹点点头道:“那元凶名叫吴天,绰号花花太岁,乃是齐州一个非常有名的贼寇,与当地许多豪绅都有联系,就连官府里面都认识不少人,我们本想拿他来杀鸡儆猴,哪知道被奸细出卖。   后来冯老七设下一计,就是先以弱视敌,将查税注意力放在那些豪绅头上,如此一来,那些豪绅必然会支持吴天对付我们税务司。我们税务司就可以暗中收集这些证据,同时又花重金,贿赂吴天的二当家小阎罗罗二春。   待这一切都布置完善后,我们就将这花花太岁的老相好给抓了,那吴天十分好色好利。   关键她这老相好就是齐州最大的老鸨,不但深受吴天喜爱,而且还帮吴天赚得不少钱财。   她一被抓,吴天必然着急,我们再利用罗二春诱惑吴天来救,而地点就是皇城司的一个秘密军营。   果然,那吴天带着三百余人,跑来相救,结果被我们一网打尽,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拦路抢劫,而是谋反之罪。   那么与之相关的人,都将被牵连其中,包括齐州许多豪绅,我们税务司便可以此为由,去教训那些豪绅。”   张斐惊讶道:“老七这么狠吗?以前没看出来。”   李豹道:“其实老七平时还比较温和,但这回可能是因为,当初那个奸细就是他招揽的,虽然我们也都知道这跟他没有关系,可能他不这么想,为求自证清白,才设下如此计谋。”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此战我们损失大么?”   李豹道:“三郎放心,那些人全都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税务司的武装部队全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因为他们奖金太高,要不卖命真心说不过去,而且抓到吴天等一干凶手,还有悬赏金拿。   那一战,真是碾压!   也确实杀了不少人,因为大家都要抢人头。   李豹又道:“但是这个案子非常大,齐州公检法不一定能够处理得来,而且,公检法也在受到当地贼寇的威胁,据说苏检察长就被人打了一顿。”   张斐惊讶道:“真的假的?”   李豹点点头,“不过只是皮外伤。”   “幸亏没去!”   张斐赶紧拍拍胸脯,压压惊。   “嗯?”   “咳咳,我子瞻兄真是命途多舛啊!”   张斐一番感慨后,又向李豹道:“我还是那句话,只要能够确保有足够的证据,那就无所谓。”   齐州。   但见在一个大农庄的周边,来了数百名皇家警察,将里里外外围得是水泄不通,那警署的封条,贴的到处都是,恨不得将整个农庄都给封上。   这在古代其实是极其难见的,以往衙差上门,最多也就十来个,不像如今,动辄就出动上百名皇家警察,还真不是为了排场,而是怕被人袭击。   也可见此地目前处于什么状况,皇家警察真不是那么好当。   这也引得周边不少百姓赶来围观。   “看什么看,忙你们的去。都站远一点,听到没有。”   但见皇家警察直接亮出武器,来威吓想要上前瞅瞅的百姓。   “怎地?瞅瞅也违法么?”   一个泼皮挑衅道。   皇家警察并没有搭理他,而是手持武器,非常谨慎的观察周边。   咬人的狗不叫!   泼皮见罢,倒也不敢上前。   农庄内,哭喊声阵阵,也是这些哭声将周边百姓给吸引过来的。   “冤枉啊!我们冤枉啊!我们哪来的胆子造反啊!”   “哎呦喂,大家快来看呀,皇家警察杀人了!杀人了!”   “你们这些人真是不识好歹,等我姑父上皇帝那里告状,你们是一个也跑不掉,一个也跑不掉。”   只见二十余人被五花大绑着,跪在院内是哭天喊地,周边站着皇家警察、税警都在交头接耳,聊着什么,完全没有管他们。   只见两个中年男人站在院内低声交谈着。   “怎么样?”   “已经拿到证据,他们这回死定了。”   “那就好,你们要是拿不到证据,那我们警署可也会被你们税警连累的。”   “放心吧!若无把握,我也不敢让你们过来。”   “混账!你们这些鸟警,真是不长眼,老夫也敢拦。”   忽听得门前传来一阵训斥。   跪在地上的一个大胖子,听得这声音,顿时面露喜色,“姑父救我!姑父救我!”   立刻有一个警察快走了过来,来到那两个中年男人面前,“刘警长,外面有个老人说是这罗海的姑父。”   刘警长未有开口,他身边那人道:“可是那徐治中?”   “是的。”   “让他进来吧,正好我们税务司也打算去找他。”   “是。”   过得一会儿,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入得院内,看到院内的场景,不禁吓得一怔,“你你们这是干什么?”   唤作罗海的大胖子见到老者,便要起身,两名皇家警察立刻上前,将他直接摁在地上吃土。“咳咳!姑父救我,姑父!”   徐治中道:“你们这些鸟警,真是好大胆子,竟敢怎么对我老徐家的人,老夫的曾祖与太祖圣上打天下时,你们可还没有出生,你们等着好了,老夫到时一定要去陛下那里告你们一状。”   这时,那个穿着有别于警察制服的中年男人直接走到徐治中身前。   “你想干什么?”   徐治中怒瞪此人一眼。   那中年男人道:“我乃税务司警长李信,你可是徐治中。”   徐治中大怒道:“你一个小小税警敢直呼老夫本名。”   李信直接掏出一张税单,“你涉嫌逃税,在家等着,到时我们税警会上门找你的。”   “你。”   徐治中只觉不可思议,好似在说,你们查税查到老夫头上。   这时,那刘警官上前来,“徐老先生,你既然来了,那就配合我们皇家警察录一份口供。”   “你凭什么?”徐治中又惊又怒道。   是赵家的天下没了吗?   那刘警官指着被摁在地上的罗海,道:“罗海是你侄儿?”   “是的。”   “很好!他现在涉嫌谋反、逃税、杀人,等一系列的罪名。”   “谋谋反?”   徐治中张着嘴巴,呆呆地看着刘警官。   税务司。   “你们是来收税的,还是来抄家灭门的。”   “苏检察长,是对方先动手,我们被迫才将其击杀,这我们是有证据。”   “现在别跟我提证据。”   苏轼顶着一只熊猫眼,在那里咆哮道:“你们税务司休当我苏轼糊涂无知,这一切都是你们的阴谋,你们利用草寇吴天作乱一事,将齐州豪绅全部定罪于谋反罪,意图借此逼迫他们交税,但这不是公检法所追求的公平、公正,你们可是官署,怎能使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此与他们找人袭击本检察长有何区别?倘若被抓住,你们税务司可能将毁于一旦。”   齐州税务使曹骏臣委屈道:“我们是有具体证据才抓人的。”   一向爱怼人的苏轼这回遇到了对手,快要哭了,“你就不能说说别得吗?”   曹骏臣低头道:“但是上面交代的,跟公检法打交道,只强调证据,其余的都不用说。”   “?”   “你?”   苏轼一挥袖,“我懒得与你这匹夫计较。”   言罢,便转身离去。   但苏轼没有回检察院,而是直接去到皇庭。   “证据!证据!我就不知道证据重要么,但是他们这么打下去,迟早会变得无所不用其极,公检法还有何用。”   见到王安国,苏轼便是抱怨道。   他认为公检法,到底是希望大家都在规则内争斗,主要用的是智慧,而当你习惯拿上武器,公检法就会显得羸弱不堪。   王安国向苏轼问道:“你们检察院没有查到任何蛛丝马迹吗?”   税务司也受到公检法监督,只要他们能够查到相关证据。   苏轼摆手道:“不用查,他们那些勾当,我苏轼一眼就能够看明白。”   王安国道:“但你若查不到,我们就难以有所作为。”   “要是查得到,我犯得着在此抱怨吗?如今连袭击我的凶手可都未有查到。”苏轼郁闷道:“真是成也证据,败也证据,若无证据,我们就只能干瞪眼。”   他们检察院才来多久,税务司早在三年前就在齐州暗中发展,这实力不太对等。   王安国叹了口气,“此案牵连甚广,且涉及到一些开国功勋的后人,他们已经派人去京城告状,我们齐州也无力审不了此案,不如移交给京城去审吧。”   苏轼无奈地看了眼王安国,狠狠一跺脚,仰面悲戚道:“我苏轼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同是检察长,子由在西北是平步青云,而我苏轼却尽遇坎坷,就一件事没有顺心过。”   青州。   “钱庭长。”   范纯仁急匆匆地入得屋来,“关于齐州谋反一案,你可有听闻?”   钱顗点点头道:“我也是刚刚得知,之前已经命人去请税务使过来一趟。”   范纯仁道:“从目前所知消息,这极有可能是税务司布下一个圈套。”   钱顗愁绪满面道:“这税务司的手段,是变得愈发狠毒,就怕这么下去,只会怕闹得整个京东东路都鸡犬不宁!”   二人正聊着,下面人通报,那税务司吴大亮来了。   钱顗赶忙命人请他进来。   见到吴大亮,范纯仁就问道:“吴税务使,你可有听说齐州发生的事。”   吴大亮道:“略有耳闻。”   钱顗问道:“只是略有耳闻吗?”   吴大亮点点头。   范纯仁道:“税务使,我与钱庭长也深知收税之难,你合法动用一些暴力手段,也是在所难免的,但是齐州一案,可不仅仅是暴力手段,这里面还涉及到栽赃嫁祸、阴谋诡计,此非正道,长此下去,会令税务司名誉扫地,想要再去其它地方,可就是难上加难。”   吴大亮道:“我不大明白范检察长此番是何意?首先,到底有没有犯罪,是由皇庭做最终判决,而不是我们税务司说了算,如果公检法认为其中有栽赃嫁祸,应该去调查,而不是来问我。   其次,税务司从不在乎自己的名誉,因为税务司就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合法收税,只要交税,随便他们怎么骂。   最后,我们税务司是被请来收拾残局的,如果官员们能够将税收上来,官家也不至于派我们税务司过来。”   这一番话下来,范纯仁是哑口无言。   你说我栽赃嫁祸,但判决权又不在我们手里,你要认为这里面有阴谋,你们公检法不判就行了呀。   至于说,税务司的推广?   呵呵!   那是因为官府的无能,才有了我们税务司,我们可是擦屁股的呀!   钱顗道:“我们也是为了你们税务司着想。”   “多谢!”   “!”   这态度,可真是没法聊下去了,等到吴大亮走后,钱顗便向范纯仁道:“此案涉及到谋反,我们恐怕也是审不了,还得交给朝廷去审判。”   范纯仁点点头,这种大案,这地方公检法肯定是无法判的,这必须皇帝亲自过目,即便他们判了,肯定也得交给京城去审查。   范纯仁又道:“我们还跟警署方面商量一下,让他们看紧一点,可别让青州也出现这种事。”   而目前京城尚不知此事,大家都还在议论流云寺通奸一案,而此案的最终结果也都陆陆续续颁布。   首先,柳秦氏无罪释放,虽然人已经死了。而妙空的话,由于柳青不告,他的通奸罪名也被取消,但他犯下证不言情罪,从三年徒刑,改判为六个月的徒刑,但依旧不予折杖。   证不言情这个罪名是根据案子的严重性来定,到底此案也不是什么大案,六个月,都已经是顶格处罚,其中还考虑到礼法问题。   如果不是和尚的话,估计也就是打几板子。   其次,皇庭发布对此案的审判详细解释,其实就是告诉百姓,祥符县皇庭并没有错判,齐恢将继续担任祥符县庭长。   其实民间有质疑,因为有人在挑拨,但是公检法都给齐恢支持。   但齐恢还是想致仕,他倒不是为了斗气,而是自己觉得无颜再坐在祥符县的皇庭里面,他跟司马光关系非常好,他这一生也没有任何污点,尤其是在查案上面。   最终还是赵顼亲自出面劝说,你再在祥符县皇庭坐半年,朝廷就将你调走,去别的地方当庭长,现在就将你调走,将会影响到公检法的制度。   再加上司马光他们在一旁劝说,齐恢这才答应继续留在祥符县。   而京城检察院自然是最大的受益者。   在此之前,检察院一直是寂寂无闻,大家更忌惮的是警署、皇庭和税务司,检察院的存在感非常弱。   但如今大家都不敢小觑检察院,如就这种小事,检察院都得给你纠正过来,别的事,检察院能够放过吗?   录事巷。   两年前,录事巷最大的酒馆正式改名为珥笔酒馆,专门用来招待珥笔,因为张斐的到来,导致珥笔的收入大为增加,成为录事巷的消费主力。   此时,珥笔酒馆里面是一片唉声叹气。   “如今张三去到检察院,咱们珥笔的日子可是不好过了呀!”   “谁说不是呢,咱们哪是张三的对手,以后官府告一个准一个。”   “话也不能这么说,咱们虽然打不过张三,但是可以帮那些嫌犯减刑,还是得请咱们的。”   “可话说回来,咱们可都在努力学习张三打官司,可是可是就总感觉差一点,到底是咋回事?”   这一桌人正聊着,忽闻边上有一人道:“那是因为你们读书读少了。”   几个珥笔回头看去,立刻起身,“见过李行首。”   李国忠笑道:“张三之所以能够屡战屡胜,在于他对律法的研究和理解,而你们想着投机取巧,可再会取巧,庭长最终看得还是律法条例,你们自然是要差上一些,真想要赢张三,那得研读律法啊!”   “李行首言之有理,还真就是这么回事。”   汴京律师事务所。   “王学士,你约我来这,有什么事吗?”   张斐疑惑地看着王安石。   王安石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份文案给张斐,“你帮我看看。”   “哦!”   张斐拿起文案一看,郁闷道:“王学士,你的文章,我可评不了啊,都不一定看得懂。”   王安石略显尴尬道:“我这可是按你的那种风格来写得。”   张斐顿时明白过来,仔细一看,原来是关于推行事业法的。看罢,他摇摇头道:“稍微差点意思。”   王安石立刻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如果王学士要借此案推广这事业法,首先一点,这文章就不能你亲自写,因为你写得话,那就是自卖自夸,这得别人来写。   其次,不能这么直接,否则的话,一看就知道是在宣传事业法,目的性太强,会引人反感。   这还得分几篇来写,一篇先讲述柳青的遭遇。一篇讲述之前那些诋毁柳青的文章,为其诉冤。   在这些文章中,添加进去读书人的生计问题,引发大家的重视,最后再引导出事业法。”   王安石顿时茅塞顿开,忙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这宣传方面,还是你行啊。”   张斐问道:“王学士似乎对这事非常上心。”   王安石一怔,神情严肃道:“正好我这打算要进行教育、科考改革。而这事业法与我这教育改革,是不谋而合。   经过青苗法在京东东路的挫折,以及均输法在东南六路的问题,我发现很多官员,就只知道写文章,讲述圣人之道,如律学、算学、农学等学问,是一窍不通。   这令我新法是大为受阻,若想要新法一直执行下去,必须要培养这方面的人才,否则的话,只怕也逃不过人亡政息的结果啊!”   如果说这个人亡政息,指得是赵顼,那是成立的。在历史上,赵顼死后,司马光为首的保守派就开始反攻倒算,誓要抹掉一切与王安石有关的政策,不管是对外,还是对内。   不过王安石也是深谋远虑,他已经在悄悄为自己的新政打基础,就是教育改革。   他心里很清楚,他的理财主张,如今是不被主流价值观认可的,大家还是更推崇司马光的主张,得人心者得天下,光靠权力压着,是不可长久的。   怎么去改变主流价值观,只有教育。   他其实已经在国子监的算学馆悄悄实行,就是以成绩来升级。   这看似很应该,但其实他刻意将道德评选给忽视了。   谁的成绩好,谁就可以往上走。   但这还不够,他还要改变朝中人才的配置,他鼓励学生去学一技之长,比如算学、律学、医学,等等,将学问多样化,以此来打击保守派的基本盘。   他的这番变革,史称“熙宁新学”。   这是非常关键的一步,这能够为未来提供源源不断的人才。   但可惜,此法没有坚持太久。   然而,张斐误打误撞,提出事业法,与王安石的战略,是不谋而合,而且还能够解决朝廷的负担,这令他极为既兴奋。   只不过他嘴上不说而已,因为这种事你明说的话,阻力是非常大的,故此他就想借事业法,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有趣的是,这与张斐的想法,也是不谋而合,他也想撬动当下教育的基本盘,为司法获取更多人才,同时为各行各业,争取更多的人才,到底公检法的成功标准,也是在于国强民富,做不到这一点,就谈不上成功。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道:“这样吧,我回去找我夫人,写几篇草稿,到时王学士再多找一些人,润色一下,以及改变文章风格,让人觉得,这不是出自一个人得手笔即可。”   王安石道:“你能帮忙,那是再好不过,不过也不需要再多找几人,我一人就行。”   张斐错愕道:“王学士一个人可以写出多家风格?”   王安石呵呵道:“若是大家风格,我自也做不到,但就你那种水平的文章,我随便看看别人的文章,就能够模仿出来。”   张斐立刻道:“王学士的文学造诣,真是令人钦佩不已。”   王安石笑道:“这算什么文学造诣,只是模仿他人的文章,无他,唯手熟尔。你那是懒。”   张斐道:“我那是忙。”   王安石想了下,“倒也是的,你现在要顾得事确实很多,不过文章写得好,也没什么大用,你看司马匹夫,学问倒是高,但就是没啥用,还不及你。”   张斐干笑着,不答这话。   忽闻一阵极快的脚步声,只见吕惠卿直接入得屋来。   王安石不免皱眉道:“吉甫,你何时这般不懂礼数。”   吕惠卿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来到王安石身旁,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说罢,师徒二人不约而同地看着张斐。   张斐摸了下脸,“二位为何这般看着我?”   王安石问道:“齐州所发生之事,是否与你有关?”   张斐错愕道:“什么事?”   “嗯?”   二人皆是一脸不信。   张斐一头雾水,“到底什么事?”   王安石道:“齐州有人造反。”   “啊?”   张斐大惊失色,“造反?我可没有造反。你们可别冤枉人啊!” 第六百七十一章 谁行谁上   不得不说,这张斐的演技还是比较精湛的,王安石、吕惠卿这一时半会都拿捏不准,他有没有参与其中。   到底这税务司的长官不是张斐,而且张斐也不见得敢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要是不弄清楚这具体情况,还真不好妄下判断。   还得先打探清楚。   而当吕惠卿收到这消息,也就代表着大臣们全都收到来自京东东路的消息。   这可真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之前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流云寺通奸一案上面,忘记今年的主战场其实是京东东路,那边还真是有一屁股屎都没有擦干净。   故此消息一经传来,毫不夸张的说,真的是震惊朝野。   谋反。   这可是死罪,而且是满门抄斩的那种。   但要单单只是谋反,其实也不打紧,因为那边经常出这事,只要不是什么大规模谋反,朝中大臣倒也不慌,大不了诏安。   但问题是这其中还涉及到当地很多豪绅。   于是他们赶紧派人打探消息,但都不用去打探,陆陆续续,一波又一波的消息传来京城。   那些豪绅也慌得一批,他们也想要请求京城的支援,赶紧派人传信给京城的官员。   原来这又是税务司搞的鬼。   这可要了亲命啊!   京东东路反抗税务司,京城权贵也都是在暗中支持的,对于权贵而言,反抗税务司那真是人人有责啊!   根据税务司过往举止来看,就是依靠暴力,齐州这地方就非常适合狙击税务司,那边狠人也多。   可谁能想到税务司会直接开大,扣上这么一顶要命的帽子。   而且,他们还将一些功勋之后也给囊括进来,虽然只是沾点边,不是主要后代,但这在北宋也是极少遇见的。   当年赵匡胤说是杯酒释兵权,其实是富贵释兵权,允诺给予他们世世代代富贵。   这一波人碰到这一波事,可真是太特么刺激了。   审官院。   “阴谋!这绝对是税务司的阴谋!”   孟乾生很是气愤道:“什么谋反,那些人只是反抗税务司暴力征税而已。”   赵文政很是焦虑道:“想不到税务司竟然还会用出这种手段,以谋反之名,去罗织冤狱,这回我们决不能再让税务司得逞,否则的话,下一个遭殃的必然是我们。”   就连性格温和的谢筠都点头道:“不错,这回可一定得阻止,他们竟然这么干,这可真是太可怕了。”   谋反这个罪名,是古代最为可怕的罪名,哪怕你是士大夫,你要敢造反,皇帝也一定会让你死得。   这就不是要钱的问题,而是要你全家死光光的问题。   这种先例是万万不可能开。   裴文道:“我们得抢先一步,上奏弹劾税务司在京东东路草芥人命,罗织冤狱。”   孟乾生点点头道:“不错!我们得先发制人啊。”   “难道诸位还未吃到教训吗?”一旁的邓绾突然开口道。   几人立刻看向邓绾。   邓绾道:“如今在齐州掌管司法的可是公检法,税务司敢闹得这么大,手中一定握有一些证据,如果你们又贸然上奏,只会重蹈覆辙,得不偿失。”   孟乾生忙问道:“那依邓御史之言,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邓绾道:“在我看来,除公检法之外,此案若真以谋反论定,对所有的大臣都不利,那么只要能够避开公检法,此事至少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会伤及到太多人。”   赵文政纳闷道:“如何避开公检法?”   邓绾道:“谋反可不是小罪,以往都是由谁来审?”   孟乾生抚须道:“如这种大案,多半审刑院、大理寺、御史台、刑部来审,甚至于这几个官署一块来审。”   邓绾又道:“如今公检法也是屈居于审刑院、大理寺、刑部之下。只要我们将此案放在这几个官署来审,那么我们就能够影响到此次审判,而且不管是文公、还是司马学士,他们也都会顾及到那些功勋之后,最多也就是拿几个贼寇头子,杀鸡儆猴。”   这一番话下来,孟乾生等人是深以为然。   的确!   以前他们总是想硬刚,结果总是被打脸,为什么公检法能够屡屡得胜,就是因为公检法都是拿证据说话,铁证面前,他们也没法狡辩啊。   谋反可不是一般的罪名,你直接上奏洗白,一旦审出证据,他们也有可能被牵连进去。   最好的办法,先不讨论这对错,也不选边站,想办法避开那讨厌的公检法,到时再去影响审判。   政事堂。   “君实不在吗?”   文彦博来到政事堂,左右看了看,发现只有富弼一个人坐在那里查阅公文。   富弼放下文案来,呵呵道:“你猜,他上哪儿呢?”   “张三。”   文彦博坐了下来,“根据目前所得知的消息,税务司之前在齐州,被人伏击,损失不小,此案极有可能是来此税务司的报复。”   富弼对此也是倍感忧虑,问道:“如今外面是什么情况?”   文彦博道:“风声鹤唳,如这种事,谁不害怕。”   富弼微微皱眉。   文彦博叹道:“我也觉得税务司这回做得有些过分,就算他们要报复,也不应该以谋反的罪名来报复,而且牵连这么多人进来,甚至包括一些开国功勋之后,这不是要逼得他们去狗急跳墙,若不妥善处理好,只怕齐州是再无安定可言。”   富弼点点头,道:“相信当地官府的公文很快就会送到京城,咱们还是等等看,先别妄下决定。”   检察院。   “这真的与我无关。”   张斐一脸委屈地向司马光道:“最近我一直都在忙流云寺通奸一案,那边的事,我根本就没有在关注。”   司马光皱眉道:“最好是与你无关,否则的话,小心你的小命不保,这可是在玩火。”   玩火?我从不玩火,我特么只纵火。张斐直点头道:“司马学士地叮嘱,我会铭记于心的。”   司马光点点头,又问道:“那你能否处理好此案?”   “我?咳咳!”   张斐忐忑不安道:“此案会交给我们来审吗?”   司马光道:“如这种谋反案,必然是会上诉朝廷,齐州和青州公检法不可能审得了。”   张斐立刻道:“可是关于此事,我方才就问过我岳父大人,如这种案件,即便上诉朝廷,也不应该由我们公检法来审,而是交予大理寺、御史台或者审刑院审。”   司马光道:“那是以前,现在可不一样了,现在可是公检法掌管着司法。”   张斐道:“即便是根据现在的制度,公检法也是在审刑院、大理寺之下,如这种案件,也理应是审刑院、大理寺来审。”   司马光皱眉问道:“你审不来吗?”   张斐讪讪道:“这不是审不审得来的问题,而是这里面涉及到很多问题,我也拿捏不准。   比如说,某个商人为谋反者提供酒肉、粮食,但只是为求赚钱,公检法来审,可能就不会定他谋反之罪,但可能引发官家或者一些大臣们的不满意,反之,百姓可能又会对公检法不满。   简单来说,即便是最公平、公正的结果,可能也会让很多人不满意。因为这里面涉及到太多政治问题,是不能单以司法来论的。”   难道真不是他搞的鬼?司马光心里嘀咕一句,他方才那句问话,其实就是在试探张斐,毕竟之前就上过几回当,也不能老是上当,又道:“那如果官家一定让你来审?”   张斐苦笑道:“如果官家下命,我只能遵命。但如果司马学士真的是为公检法着想,尽量还是不要让公检法来审理这种案件,毕竟公检法才刚刚成立没几年,底子不厚,审这种案件,确实有些力不从心,因为我们没有任何经验。”   司马光叹道:“先看看情况,我也认为官家不会让此案交给公检法来审。”   顿了一下,他又问道:“那对于税务司这种行为怎么看?”   张斐讪讪道:“司马学士,目前尚未清楚具体过程,我这也不好判断。”   司马光道:“你就当这是税务司的阴谋。”   张斐道:“那也得看是否违法,如果违法那就以违法论,不违法的话,那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税务司的职责就是合法收税,我们公检法也是要依法判决。”   司马光打量了下张斐,哼道:“你小子说话,可真是滴水不漏啊!”   张斐嗨呀一声:“干司法的都这德行。”   这司马光走后,那王巩、齐济立刻入得屋来。   “张检控,司马学士过来,可是与你商谈齐州谋反一案?”齐济略显忐忑地问道。   张斐点点头道:“司马学士认为此案可能会移交到京城来。”   王巩道:“会交给我们来审?”   张斐道:“有这可能,但是我劝司马学士尽量不要交给我们公检法。”   二人一愣。   齐济一脸狐疑道:“为何?”   张斐深吸一口气,道:“不瞒二位,其实我也想审,但此案不太好判,这事关谋反,若沾一点边,到底算不算谋反,这真的是不好说,以往案例都不一样,没个具体标准,还是交给大理寺去审比较好,他们比较熟练。”   “真的?你当真是这么跟司马学士说得?”齐济问道。   张斐点点头道:“对啊!”   二人听罢,是长松一口气。   张斐问道:“你们这是干嘛?”   齐济跟张斐没有打过太多交道,便是信得他,不禁袒露心声道:“我们就怕你将此案也揽了下来。”   张斐笑道:“放心,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要说普通的案件,就是再怎么得罪人,其实也就那样,大家只是争得一时胜负。   但此案不一样,这弄不好可就得杀头,关键此案也很难秉公执法,因为很难去拿捏谋反这个尺度,审得话,还有可能影响到我们公检法的制度。”   二人听得是频频点头。   今日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张斐能够混得风生水起,真是有胆有谋,进退有度,只是看上去像个莽夫。   政事堂。   “如此说来,此事倒真与张三无关。”文彦博抚须言道。   司马光道:“应该与他无关,不然的话,他们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去调查流云寺通奸一案。”   说着,他又道:“在我回来的路上,遇到好些人,他们也都暗示,由审刑院或者御史台来审理此案。”   文彦博道:“公检法审判制度,还真不适合审理这种案件。”   司马光道:“不如文公亲自来审?”   文彦博道:“我一个也审不过来,你也跑不掉啊!”   王府。   “他们这回学聪明了,不贸然上奏弹劾税务司,而是打算支持将此案移交给御史台、审刑院,或者大理寺来审。”   “嗯。”   王安石立刻明白过来,“如果不由公检法来审,那么他们就能够利用庭辩去进行干预,若交给公检法来审,他们只能干着急,这一招倒是可行。”   吕惠卿道:“邓御史认为,此乃打击公检法的好机会,不管是审刑院,还是御史台接下此案,都足以证明公检法还是要屈居于御史台、审刑院之下的。”   王安石暗自一叹,成天都是这种事,他都觉得而有些累,点点头道:“这事就让邓御史他们自己看着办,我们这边还要忙于推广事业法,我这正打算借着事业法,去推行教育改革和科考改革。”   吕惠卿点点头道:“学生知道了。”   有道是,吃一堑长一智,前几回,他们都是选择先发制人,玩死里弹劾,但往往就是弹劾的有多狠,到时在庭上打脸就有多狠。   就公检法的审理制度,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这回虽然是震惊朝野,但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只有少数御史和谏官弹劾税务司暴力执法,因为御史、谏官他们的职责就是要让皇帝知道这些事。   是不是存在暴力执法,当然是存在的。   但大多数官员还是沉默的,他们还是在等到齐州官府和当地公检法的公文,因为他们现在得知的情况,都不是来自于官方渠道。   没有过几日,齐州、青州官府和当地公检法的文公,相继传到京城来。   不管是齐州,还是青州,都是表示,这么大的案子,这边人手不够,要么朝廷就派人过去给予支持,要么就将此案移交京城来。   言而总之,总而言之,你皇帝先批示,我们再审。   大臣们这才开始纷纷上奏,表示此事事关重大,且涉及到开国功勋之后,不可大意,建议由审刑院、御史台、大理寺会审。   这回大家都学聪明了,都不说此案的对错,直接先将此案给拱上去,反正拱的越高,就越轮不到公检法来审。   这么大的事,赵顼也是立刻召开会议,商议应对之策。   垂拱殿。   赵顼上来就直接发飙:“真是岂有此理,朕都已经安排转运司和公检法去审理那些债务,竟然还会发生这种事。”   裴文立刻道:“陛下,此案倒是与转运司和公检法无关,乃是税务司所导致的。”   赵顼问道:“裴御史认为该如何应对?”   裴文道:“臣暂不清楚缘由,也不好妄下判断,但臣以为此案必须得尽快审理,否则的话,可能会影响到京东东路其它州县,故此臣建议由审刑院、大理寺、御史台会审此案。”   赵顼点点头,又问道:“那该由谁担任主审?”   裴文先是往前一看,见富弼今儿来都没来,于是道:“臣建议由御史中丞主审。”   富弼之下,就是文彦博。   赵顼看去,见文彦博沉眉思索着,不禁道:“文公!”   文彦博一怔,纠结片刻,才道:“陛下,此案是由公检法移交京城,应该由公检法来审理此案。”   此话一出,众人是大吃一惊。   不仅仅是革新派,就连司马光、吕公著、刘述等人都不明所以地看着文彦博。   不是说好的吗?   你怎么临阵变卦?   邓绾立刻站出来道:“文公此言差矣,虽是由公检法移交,但正是因为此案事关重大,公检法无能为力,想必京城公检法亦是如此,必须由审刑院、御史台、大理寺三者会审,亦或者其中之一来审理。”   许遵立刻道:“邓御史言之有理。”   文彦博不理会许遵、邓绾,直接向赵顼道:“陛下,老臣年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望陛下另择一人。老臣举荐王学士。”   似乎还在梦游的王安石是惊讶地看着文彦博。   赵顼问道:“王学士可愿担任此案的主审?”   王安石猛地一怔,突然道:“陛下,臣最近忙于推广事业法,实在是分身乏术。依臣之见,司马学士更为适合,毕竟司马学士掌管审刑院。”   赵顼点点头,又看向司马光。   司马光先是看了眼王安石,又瞧了眼文彦博,道:“陛下,臣还得兼顾京东东路的司法改革,也是分身乏术,不如交予吕校勘来审?”   吕惠卿愣了愣,他尚未理清楚,但见大家都不干,他赶紧道:“陛下,微臣资历尚浅,审理此案,恐难以服众。”   司马光又道:“不如让枢密使来审?”   陈升之激动道:“司马学士是认为我们枢密院很清闲吗?这裁军的事至今都还没有忙完,那边熙河战事也尚未结束,我们枢密院哪有工夫审理此案,这种事本也是你们审刑院的职责。”   怎么回事?   邓绾、裴文他们全都看傻了,难道此案里面还有什么玄机,让这些宰相们都避之不及啊!   不应该啊!   他们已经调查的很清楚,就是税务司设的圈套,然后给那贼寇冠以谋反的罪名,借此来对付齐州的豪绅。   就是这么简单。   赵顼极为不爽道:“怎么?满朝文武就没有一个大臣能够审理此案吗?”   文彦博、司马光他们皆是垂首不语。   仿佛在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赵顼突然看向裴文,道:“裴御史,既然这建议是你出的,那就由你来领御史台审理此案啊!”   “臣赞成。”   文彦博立刻道。   司马光、刘述他们纷纷附议。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裴文是急得汗都流了出来,“陛下,臣,臣哪有资格审理此案。”   他不懂,但他知道,这宰相们全都拒绝,这定不是什么好事啊!   赵顼皱眉道:“是不是因为公检法的出现,你们都闲赋惯了,竟无一人敢接?大庭长可来了。”   赵抃站出来道:“臣在。”   赵顼道:“此案还是由你们皇庭来审吧。”   赵抃都有些迟疑。   孟乾生大惊失色,赶忙站出来,“陛下!”   不等他说完,赵顼就立刻指着他道:“那就由你来审。”   孟乾生吓得一哆嗦,赶紧退回去,拱手道:“臣臣掌审官院,此非臣的职责。”   “那就不用说了。”   赵顼一挥手,龙颜大怒,“此事就这么定了。”   说罢,就起身离开了。   快!   实在是太快了!   孟乾生他们是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要知道会议之前,他们可是信心满满啊!   这么大的案件,让御史台、大理寺来审,是合情合理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到赵顼走后,孟乾生立刻冲到文彦博身前,“文公为何推辞?”   文彦博反问道:“你又为何推辞?孟知院曾在审刑院、御史台都待过,可别说审不了此案。”   “我!”   孟乾生张着嘴,他倒是愿意接下,但你们都这么唯恐避之不及,那谁还敢接啊!   “若是孟知院愿意审理此案,我可以上奏举荐孟知院。”   淡淡留下这句话,文彦博就离开了。   吕公著悄悄跟了过去,问道:“文公为何拒绝?”   文彦博叹了口气,“此案老夫已经看过,税务司是掌握着不少证据。”   吕公著问道:“可是以文公的能力,要妥善处理,应该不成问题。”   文彦博摇头叹道:“不瞒你说,直到方才我都还在纠结这一点,到底接还是不接。不错,妥善处理,这倒是不难,但其中难免是要对一些人网开一面,而且还会受到许多人的影响,可万一税务司从检察院起诉老夫,那老夫这么办,老夫可不想晚节不保啊!”   吕公著这才恍然大悟。   即便不交给公检法,公检法也能进行监督,而且税务司与公检法的关系,向来是非常密切的,极有可能会从检察院发起起诉。   检察院一旦调查,那谁能保证,他们会跟你们一块和稀泥?   文彦博可也是个老司机,此案若交给他来审,他肯定是要顾全大局,但问题是,这边上多了一个公检法,顾全大局可不像以前那么简单。   哪怕是将公检法拉进来一块审都不行,因为人家可以去检察院起诉啊。   天知道税务司到底掌握多少证据。   这太容易掉坑里了。   忽觉一阵劲风从旁吹过,吕公著眨了下眼,抬头看去,只见司马光气冲冲往外面走起去。   “君实这是急着上哪?”吕公著好奇道。   文彦博抚须道:“还能去哪,定是找那臭小子问个明白。”   “张三?”   “嗯。”   “这事是张三谋划的?”   “不好说。”   文彦博摇摇头,“难道由他上诉,就不会有问题?御史台也可以弹劾他们呀。”   “恩师,早就知晓了吗?”   吕惠卿小声问道。   王安石摇摇头道:“我最近可都没有在关注此事,我也是刚刚反应过来的,文公怎么会轻易推荐我来审,这里面是必有原因。不难想,这问题就出在公检法,你可以不让公检法审,但涉案人员,可以从公检法进行上诉,那不是将自己置于火架上烤吗。”   吕惠卿点点头道:“如此说来,这也只能交给公检法?”   王安石叹道:“除非官家亲自保证,公检法不允许介入,以及杜绝任何人就此案提出上诉,否则的话,谁若接下来此案,是必死无疑。”   吕惠卿当即吓出一身冷汗,暗道,好你个司马老儿,方才竟然想将我推入火坑,幸亏我也不傻,真要接下来,可真是死路一条啊! 第六百七十二章 我是无辜的   检察院。   “等等!司马学士。”   张斐是一脸不安地向司马光说道:“也就是说,司马学士当时并未阻止官家,将此案交予我们公检法。”   这小子可真是能装!司马光好气又好笑地瞧他一眼,道:“其实这就是你的破绽所在,以你的对公检法的了解,你不可能没有想到这一步。”   张斐不禁苦笑道:“司马学士是不是高看我了,我是真没有想到,这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人敢接这官司,这可与司法无关,而是与。”   司马光呵呵道:“你越是这般解释,此事就越有可能是你谋划的。”   张斐欲哭无泪道:“所以,司马学士认为那些贼寇去伏击税警,甚至于意图谋反,都是我谋划的?”   司马光皱眉道:“也许此事,并非是你谋划的,但是税务司的行动,绝对与你有关。因为真正能够管制税务司的就只有公检法,如果没有公检法在后面支持,税务司是绝不敢这么干。而在公检法中,唯有你张三,是会对税务司提供支持的。故此,他们才会有恃无恐,敢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张斐笑道:“司马学士应该知晓,动用武力是我最不擅长的,我也真不知道怎么去做,关键这种事,也不是我支持与否,就能够去做的,关键是在于合法与否。”   “打住!”   司马光手一抬道:“无论你小子怎么辩解,我笃定此事与你有关。”   张斐郁闷道:“司马学士,你可是我心目中最讲道理的前辈啊。”   司马光呵呵道:“此虽非道理,但却是经验。”   “经验?”   张斐纳闷道:“什么经验?”   司马光道:“想想之前,你做得那些事吧!”   “,咳咳,司马学士,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要不将吕晦叔、王介甫都找来,咱们一块回忆往事?”   “???”   张斐道:“司马学士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此案真的跟我毫无关系,我也不建议由公检法来审,其实大理寺来审,亦属公检法,这种大案本就应该交给大理寺来审,这合情合理,只要大理寺秉公处理,又何须惧怕我们检察院调查,我们也是非常知趣的。”   “我早就猜到你会这么说。”司马光感叹道:“如果司法能够使得一切问题都变得公平、公正,那可就好了,但问题是这根本做不到啊!”   张斐道:“其实法制之法强调的是保护。”   司马光眉头一皱,旋即惊讶地看着张斐。   张斐又道:“保护每个人的正当权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司马光小声念叨三遍,又问道:“你有把握审理好此案吗?”   张斐摇头道:“没有。”   司马光皱眉道:“你没有把握,你。”   话说至此,他突然呵呵两声:“你这一招,可真是屡试不爽啊!”   张斐双手一摊,“我真没出招,我是无辜的。”   司马光道:“老夫就是不信,反正这又不是上庭,也不用讲证据。”   “?”   张斐无言以对。   司马光又是苦口婆心道:“其实你若有把握审理好此案,其实我也乐见其成,你犯不着在我面前玩这把戏。”   我信你个鬼,我要真跟你说,你不拒绝,老子就叫司马三。张斐委屈地都快哭了,“这真的跟我没有关系。”   司马光瞪他一眼,起身就走了。   他真不是试探,而是笃定这事就是张斐弄出来的,既然如此,那张斐肯定有办法妥善解决,他倒也放心。   司马光走后,许遵、齐济、王宫便入得屋来。   许遵面色凝重地问道:“司马学士怎么说?”   张斐叹道:“还能说什么,还不是哄我接下这个官司。”   齐济忙道:“万万不可!这公检法的制度可从未审理过这种谋反的案件,我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审。”   张斐道:“齐督察,你当我傻么,我当然不会答应,我方才就果断拒绝,但,但是司马学士不听。”   说着,他又向许遵道:“总检察长,此案按理来说,就应该是大理寺审,如今大庭长,是从开封府接过权力的,大理寺、审刑院还是最高审判官署,这种案子怎么也不可能轮到我们审。”   齐济、王巩连连点头。   许遵捋了捋胡须,隐蔽地瞧了眼张斐,然后点头道:“我会上奏官家,说明此事的。”   他也真是说到做到,隔日便上奏,表示此案应该交由大理寺或者审刑院来审,公检法目前尚无资格。   赵抃是真不怕这些事,但是他也没有出声,到底检察院不答应,皇庭独自也难以接下这个案件,这言外之意,就审不审,都看你们,老夫反正无所畏惧。   那些大臣一看许遵都上奏,也跟着上奏,希望皇帝不要意气用事。   赵顼倒也通情达理,又收回命令,然后便将此事交予政事堂,你们选个人来审吧。   反正罪犯、证人全都还在路上,也不急于这一时做决定。   而那边权贵们也终于反应过来,知道文彦博他们为何不愿意接下此案,这令他们也开始犯难。   其实此事闹到这份上,只要他们有人愿意站出来接下此案,那十有八九就能够拿下。   因为所有大臣都会支持的。   但偏偏就没有一个人敢接。   此案就如同一个烫手山芋,令人望而却步。   然而,齐州一案,并没有影响到,税务司在京东东路的行动,去年的秋税,已经比以往晚了两三个月,这越往后就越难收,税务司还在加快行动。   到底皇帝没有下令,停止收税。   青州!   郊外的一间大宅院前。   “别别放箭,我,我知道错了,求求各位官爷给我一次机会。”   院内传来一个哭诉的声音。   院外立刻有人回应道:“现在立刻打开门,举起双手,慢慢走出来,否则的话,我们将会采取进攻。”   声音也很紧张。   过得片刻,听得吱呀一声,门前数十名税警,立刻将弓弦拉满,好似对方稍有动作,就是万箭齐发。   但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出现在门内,看到那一支支雪亮的箭头,尤其是之正中间那床子弩,双腿都在发颤,内心也是崩溃的。   你们至于吗?   就我家这小破门,你们用床子弩?别说门了,就是墙都也会让你们给射塌啊!   “李富江举起双手,慢慢走出来,身后的人,离他五步远,别靠得太近。”   “是是是!”   那中年人回头吩咐仆从,“站远一点,站远一点,可别害死我了。”   等到仆从退下后,他才慢慢往前走去。   墙边两名税警突然冲上前去,直接将中年人给擒住。   “哎呦!哎呦!轻点,我的手断了。”   疼得那中年男人是哇哇直叫。   见擒拿住此人,税警们才放下弓箭来,额头上也都有汗珠,青州虽然没有齐州闹得那么凶,但他们也遭受很多袭击,这些豪绅也都暗中资助贼寇,来对抗税警。   但是这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税务司秘密在京东东路深耕这么多年,将他们的底细,都摸得是一清二楚,是有很多个后备方案在等着他们的。   这时,队伍中行出一个文吏,只见他来到那中年人面前,“李富江。”   “小人在!”   中年男人直点头,高大威猛的他,此时就如同一只可怜的鹌鹑。   文吏道:“在今年一月,你可有收到我们税务司发的税单。”   李富江点点头。   文吏道:“但是我们税务司并没有收到你的申报税单。”   李富江没有做声。   文吏又问道:“在上个月,你可有收到你的处罚单?”   李富江点点头:“有。”   文吏道:“在处罚单上,我们让你在这个月月初将税金和罚金一同送到税务司,但是你并没有这么做。”   李富江没有做声。   文吏道:“你现在将会面临我们税务司的起诉。”   皇庭。   “钱庭长,昨日审判的十二个逃税的被告,今日已经将税钱、罚金、赎罪金全部缴纳。”   范纯仁将几十份文案递给钱顗,“皇庭若无问题,税务司、警署方面就打算放人了。”   钱顗接过来,仔细看罢,便盖上皇庭的章印,又递还给范纯仁,叹了口气:“有些时候,税务司的行动,令人深感担忧,但,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们是真的能够将税收上来,目前为止,加上罚金、赎罪金,去年青州的秋税税入已经是前年的三倍之多,这要放在以前,简直不敢想象啊。”   这回税务司终于是露出獠牙,你要不交税,那真是用尽一切手段,偷袭、强闯、甚至直接将那些大地主所有财物全部查封,店门给你关上,货物给你扣押,要去买个盐,买瓶酒,都有可能被没收。   双反都使出浑身解数,也都有伤亡,可有道是,这瓷器不跟瓦片碰,斗了半天,青州豪绅发现税务司就是跟他们拼命,再加上齐州的血案,导致他们渐渐怂了。   这一怂,那高昂的罚金让他们是欲仙欲死,秋税直接是平常的三倍,全凭他们的罚金给顶上去的。   真的是以一抵千。   范纯仁听罢,心里也是五味杂陈,苦笑道:“如今齐州尸横遍野,他们能不害怕吗,谁能想到,税务司真的就这么狠,就连那些草寇的税都不放过,当初在京城,也不过是抓了一个通缉犯。”   说到这里,他又是深深一叹,“不瞒钱庭长,其实我也极为不喜欢税务司的手段,但是税务司每一项控诉,又都是我们判的,如果他们是错的,那我们岂不是在助纣为虐。”   纠结!   相当纠结!   关键税务司太能找证据,就没有输过一场官司。   钱顗捋了捋胡须,“可说来也真是奇怪,这齐州看似血流成河,但好像也没有出现太多动荡。”   范纯仁呵呵笑道:“苏子瞻的来信已经说明了这一点,税务司是专门盯着那些大地主、大财主调查,根部就顾不上普通百姓。那齐州百姓,天天都顾着看戏,哪有功夫去去跟着闹。   况且,税务司的自主申报,没有折算,没有支移,百姓也比较积极,那些想要惠水摸鱼二三等户,看到这情况,也都吓得赶紧去补税。”   钱顗道:“现在就看齐州谋反一案会怎么判,你有没有消息?”   “哪有这么快,那些嫌犯、证人都才刚刚送往京城。”   范纯仁摇摇头,又道:“官家一定会支持税务司的,但所面临的阻力,也是可想而知的!”   范纯仁只是说对一半。   阻力是肯定有的,那些权贵、士大夫一计不成,又只能走回老路,御史、谏官开始针对税务司的一些行为,进行不断地弹劾。   同时有些与皇帝走得近的大臣,则是劝解皇帝,他们是绝无谋反之心,只因税务司太过莽撞,导致他们才采取反击,这里面又涉及到很多功勋之后,当初太祖的诏令,是不得破坏的。   反正是软硬皆施,向皇帝施加压力。   但赵顼现在是完全没有压力,无论你们是来硬的,还是软的,他特么就一句话,你总得派个人去审吧,总不能谋反案,都不闻不问吧!   政事堂安排人去审啊!   你们跟朕说这些干嘛?   朕也没说要干啥啊!   此时此刻赵顼正与张斐坐在阁楼上,推杯换盏,好不惬意啊!   “根据税务司传来的消息,青州的秋税已经是去年的三倍之多。”   赵顼是两眼放光,这钱来得可真是太舒心了。   张斐赶紧提醒道:“估计朝廷只能拿到两倍左右,到底其中是以罚金为主,税警得拿走一半多的奖金。”   赵顼笑道:“这奖金不能少,必须得给,那都是他们应得的,呵呵!”   京东东路乱成那样,还能收上来这么多税,可真是不要爽,他又感慨道:“不过这到底是为什么,以前要收那些豪绅的税,是怎么也收不上来,反正一收就准出问题,如今税务司一去,立刻马到功成,朕当初真的没有想过,税务司能够如此成功。”   张斐道:“其实很简单,因为这回是先建立起公检法,而且官家也并没有减免他们的特权,税务司的一切暴力行为,都是建立在合法之上,否则的话,他们岂会不接此案。”   “言之有理。”   赵顼点点头,道:“不过此案能否让他们心服口服,可就全看你了。”   张斐忙道:“官家,这得看大庭长啊。”   赵顼呵呵道:“要朕说呀,这公检法最妙之处,就在于可以相互推卸责任啊!”   张斐嘿嘿笑道:“这我倒是不否认。”   他们完全不着急,因为此案必然是交给公检法的,如果没有这把握,此案也闹不起来。   但是朝中许多人还在负隅顽抗,他们还是将目标锁定在王安石和司马光身上,他们可是赵顼的左右臂膀,他们来审的话,检察院估计也得掂量掂量。   制置二府条例司。   “王学士,如今很多大臣都希望你能够站出来,主持此案,这可是打击公检法的一个绝佳机会,也能够获取更多官员对于新法的支持,税务司这么干,已经触犯众怒。”   孟乾生是亲自出马,劝说王安石来接下此案。   王安石道:“你们知不知道,此案极有可能是税务司的阴谋啊。”   孟乾生直点头道:“这我当然知道,正是如此,故此才有这么多人反对,税务司今日可以这一招对付齐州的豪绅、权贵,将来也可以用这一招来对付我们,这谋反可是死罪啊!”   王安石道:“既然你知道这是一个圈套,那你又敢保证,税务司手中就没有他们谋反的具体证据吗?”   “这我们都已经打听清楚,在此案中绝对无人有谋反之心,那吴天也不过是一个小草寇而已,那些证据都不经推敲,而我们也一定会支持王学士的。”孟乾生道。   王安石道:“那你能保证,司马匹夫就不会从中作梗?”   孟乾生眨了眨眼。   王安石道:“当时在会议上,我为何要拒绝,就是因为文公不接、司马匹夫不接,这极有可能是他们布下的一个圈套,而目的是为求对付我。”   孟乾生面色一惊,这一点他还真是没有想过。   文府。   文彦博看着一众老友,道:“这事诸位不去找司马君实,跑来找我?”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笑道:“我们怎没有去找过君实,但到底司法改革是由他主持的,官家要将此案移交给公检法,他是有所不便啊!”   在此案中,革新派和保守派都不愿意税务司成功,这危及到他们所有人的利益。   文彦博呵呵道:“这君实可真是越来越狡猾,说谎都不眨眼了。”   “那不知宽夫兄有打算如何骗我们。”   “我。”   文彦博苦笑道:“我倒不会骗你们,我就跟你们明说了,只要王介甫一天不开口,我是绝不会开口的。”   “这与王介甫有何关系?”   “因为目前谁也不清楚,税务司手中到底握有多少证据,假设其中一人真与谋反有关系,而我顾全大局,放过他一马,那王介甫就一定会攻击我的。之前齐熙业就是一个最佳的例子。如果我跟谋反扯上关系,那文家可都会败在我手里。”   几个老头相视一眼,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这一点真不得不防,到底王安石也没有吭声,如果保守派沾上去,那可就完了呀。   这可是谋反的罪名。   这些人打算利用党争,来诱惑王安石、司马光接下此案,可一山还有一山高。   他们同样利用党争,拒绝接下此案。   你们让我们来审,无非就是要打击税务司,至少也得压制一下,但我要审得不好,对方可能会连通公检法一块来对付我。   经过齐恢一事,这两派之间是完全没有信任可言,合作更加不可能。   这就成为一个死局。   而就在他们两派的拉扯间,那些犯人、证人已经进入京畿地,毕竟齐州就在边上,离汴京没有多远。   赵顼又派人去政事堂询问,怎么回事,到底谁来审。   王安石是表示自己不审。   司马光也表示自己不审。   文彦博、吕公著他们纷纷表示这都不干自己的事,真是唯恐避之不及。   于是乎,就出现一个极其怪异的状况,那么政事堂不给于任何安排。   要是不给于安排的话,按照制度来说,就是移交给京城的公检法,因为此案就是齐州、青州公检法移交过来的,肯定是京城公检法对接。   此案最终还是落到公检法头上。   检察院所有的官员对此是无所适从。   以公检法的制度,审理造反案,这怎么审?   谋反案有一个特点,哪怕就是沾点边都得死,跟一般的刑事案件不一样,是要找很多证据的。   “各位别这么看着我,我是无辜的,我真心不想接此案。”   张斐双手一摊,很是无辜道。   齐济道:“我知道张检控是无辜的,但是但是我们现在也只能指望张检控。”   张斐眉头一皱,又看向许遵,“总检察长,真的推不掉吗?”   许遵长叹一声,“别提了!那些参知政事一个比一个精明,他们既不说话,又不开口,根据朝廷制度,此案自然转入京城公检法,我们现在要怪就只能怪齐州的公检法。”   “天呐!”   张斐一拍脑门。   这时,外面有人道:“张检控,李行首求见。”   张斐微微皱眉,“带他来这里。”   “是!”   过得片刻,李国忠、李磊便入得屋内,见这么多人,他们赶紧行得一礼。   张斐问道:“什么事?”   李国忠犹豫半响,道:“是这样的,我们受人所托,为齐州谋反一案中的几个嫌疑人辩诉。”   齐济道:“你们是疯了吧?这可是谋反案,你们还敢来辩护?”   李国忠道:“不瞒各位,其实我们也不知道,此案能不能辩护,如果不行的话,那就当我们没有来过。”   一众检察员也傻眼了。   为谋反者辩护,算不算谋反?   张斐道:“这样吧,你们先去外面办理相关手续。”   李国忠道:“但是我想知道,这种案件,能否辩诉?”   齐济道:“既然你们害怕,就不应该来这里。”   李国忠欲哭无泪道:“我也不想啊!”   此话一出,几人面面相觑。   许遵道:“我们检察院目前也不大清楚,你们先去皇庭问问吧。”   李国忠道:“是。”   说着,他又瞟了瞟张斐。   这种事本应该去皇庭的办理手续,但他们也慌得一批,他们这回是来问张斐的,不曾想,张斐竟然没有单独见他们,只能悻悻离去。   王巩道:“背后请他们的人,不用也知道是什么人,如果皇庭不允许的话,他们会不会借此攻击我们公检法。”   齐济叹道:“这都还没有开始审,就遇到难题了。” 第六百七十三章 谋反案(一)   其实以前也有不少朝中大臣,暗中派人去雇佣珥笔,以求对抗张斐,但那些都只是为求对付张斐,仅此而已,哪怕就是输了,对他们也没有什么伤害,最多也就是花点钱。   但这一回可不一样,这回还真不是为了对付张斐,而是为求保命,谋反罪一旦被判定,这后果不堪设想,还会牵连到很多人的。   如今大家都知道,是阻止不了上皇庭争讼,故此他们赶紧雇佣珥笔,如今大家都知道,不雇佣珥笔,那几乎就是死路一条。   所以,是被逼到这份上的。   对此,李国忠也真的很无奈,他是真不想打这官司,这可是涉及到谋反罪,是十恶之首。   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一个很简单的逻辑关系,帮一个谋反之人争讼,一旦这谋反罪被定下,那皇帝肯定会想,你们珥笔几个意思,去帮那些要推翻朕统治权的人打官司?   朕不杀你,杀谁?   但是没有办法,齐州那些功勋世家,那些豪绅,在京城也是很有实力的,而且此事跟整个统治阶层都息息相关,李国忠要是不接的话,那他的书铺也可能开不下去。   李国忠没有办法,故此才来找张斐询问。   不过他也有些傻,这检察院可不是中立的,是极具偏向性的,其实跟律师也差不多,区别就在于检察院背后只有一个老板,那就是朝廷,张斐是怎么回答都违规,那只能推给皇庭。   从检察院出来之后,李国忠又跑去皇庭询问,非常卑微,我就们只是打听一下,要是不行,那就当我没有说过。   赵抃是直接拒绝。   非常干脆!   但这事很快就传了出去,也引发极大的议论声。   这个问题确实也值得探索,在司法制度上,这确实一片空白。   “君实,到底能不能为谋反之人辩诉?”   吕公著好奇地看向司马光。   司马光沉吟道:“单就公检法制度而言,应该是可行的,因为在皇庭未判之前,那些人都是属于无罪的,自然是可以雇佣珥笔为自己争讼。如今大家所争论的,其实是在判罪之后,那这珥笔又算不算是同谋?”   吕公著皱眉道:“这珥笔就是帮人争讼为生,应该不能算是同谋吧?”   司马光道:“如果不是谋反之罪,那可以这么说,但这是谋反之罪,故此连赵相公都直接拒绝李国忠他们。”   吕公著稍稍点头,又道:“但此案就连我们都感到忐忑不安,那李国忠不过一个茶食人,如何敢来询问,可见其背后定有人支持,而且势力还不小,这些人肯定不愿意就此罢休的,他们可能借此弹劾赵相公。”   富弼突然笑道:“说不定这就是赵阅道想要的。”   文彦博点点头道:“富公说得极是,赵阅道虽被人称之为铁面御史,但其实他可是有勇有谋,否则的话,以他的性格,也不可能在朝中待这么久。他拒绝,只是他非常清楚,对方是肯定不会罢休的。”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道:“在我看来,朝廷最终还是会妥协,但这也引发一个恶果,如果珥笔都能为谋逆之人争讼,那也就是说珥笔能够为任何人争讼,且都受到保护。   关于这一点,我们不得不慎重考虑,在苏辙离开京城到张斐回来这段期间,检察院一直都没有太多作为,与民间那些珥笔交锋,可不一定能沾上风,如果官司打不赢,那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十恶不赦的人,逍遥法外。”   其实直到如今,这些官员对珥笔还是没个好印象,始终是有防备的。   司马光点点头,道:“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反对对公检法的名声不好。”   吕公著道:“不如这样,规定但凡涉及到十恶之罪,珥笔只能争取减刑,而不能争取无罪。”   富弼呵呵笑道:“晦叔,那如果人家真的是无罪的?”   吕公著道:“如果真是无罪的,检察院也不会上诉,即便上诉,皇庭也不会批的。”   富弼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公检法与之前的司法制度,又有何区别?”   文彦博问道:“其实立法会可以专门针对珥笔立法,用于约束他们,如此一来,他们可就不敢肆无忌惮。”   “这倒是可行。”富弼稍稍点头,道:“不过此非易事,因为首先还得确保珥笔可以帮助官府避免冤案,在基础上,是很难给予太多限制的。”   说着,他又看向司马光道:“君实,此事你没有找张三谈过吗?”   司马光摇摇头道:“这事可不能问张三,尤其现在。”   富弼点点头道:“这倒也是。”   富弼、文彦博他们说得一点没错,在这个问题上,其实赵抃和张斐立场差不多,单就此案而言,请不请珥笔,他们也都能接受,但这个问题有些敏感,他们犯不着去掺合,自然会有人去开口的,现在急得又不是他们。   果不其然,皇庭拒绝之后,朝中立刻就闹了起来,开始向公检法施压,你们公检法张口制度,闭口公正,皇庭是以什么为由拒绝他们请珥笔辩护,你皇庭能够保证,这些被告中就没有无辜的吗?   他还拿张斐为例,最初方云一案,可也是十恶之罪,再加上后面张斐以祖宗之法起诉朝廷,当时张斐也是一个珥笔,如今你当了检控官,这规矩就得改?   这不公平。   这事其实闹给皇帝看得,这事皇帝不点头,谁也不敢做主。   最终是赵顼暗中授意政事堂,以政事堂的名义,允许他们请珥笔辩护。   但是赵顼自己可没有开这口,也就是给自己留一步退路,下回朕就不一定会允许。   折腾了大半响,最终还是回到了最为公平的方式,也就是上庭争讼。   只要上庭,拼的可就是硬本事。   此案也引发了全民关注。   这是公检法第一次面对谋反案例。   也是第一次公开审理这种案件。   还是张斐以检控官的身份,第一次面对京城的珥笔,上回通奸一案,张斐唱得可是独角戏。   也正是因为有这么多个第一次,导致双方都非常忐忑,李国忠他们也没有打过这种官司,好在背后的势力非常强大,不但将京城有名的珥笔和茶食人都请了,同时还给他们提供许多相关案例。   而检察院方面也在积极探讨应对之策。   “听说对方请了京城最为有名的茶食人和珥笔,并且还有很多朝中司法官员向他们出谋划策,这真是不容小觑啊!”   王巩是倍感担忧道。   齐济道:“要是真让他们脱罪,那我们检察院可就真成了笑话。”   张斐摇摇头道:“这你们放心,他们不会以无罪进行辩诉,因为他们知道税务司掌握一些证据,我估计他们会针对谋反罪进行辩护,只要不是谋反罪,那他们就是能够接受的。”   许遵抚须道:“可这谈何容易,依照我朝律例,谋反罪也在归于贼盗律中,此二者并无明确界限,如果我们要控诉吴天谋反之罪,对方是不可能逃脱。”   齐济道:“而且对于谋反罪的惩罚可是非常重的,包括协助者,基本上都可能会被判死刑。”   张斐不禁问道:“既然如此,为何齐州还有那么多贼寇?”   齐济、王巩不语。   许遵谈道:“自古以来,贼盗猖獗,皆因百姓生计困难而致,但朝廷却企图用重刑来缓解这一现象,这反而导致贼盗变得更多,不过近年来,在王介甫和立法会的推动下,朝廷的策略,才渐渐从重刑转变为慎刑。”   齐济忙道:“这里面也有检察长的功劳。”   许遵只是谦虚地摆摆手。   王安石、许遵、吕公著他们这些人都慎刑派,而对立面的司马光也不能完全归于重刑派,他更多是属于传统派,就是非常典型的儒家思想,比较守旧,这祖宗立下的规矩,是不能轻易破坏。   不过随着张斐的到来,司马光阴差阳错扛起这司法改革的大旗,他也对此做出一定的妥协,不过还是谨小慎微,开封府那么久才交权,他可也没有说过半句话。   同时王安石的得势,以及法制之法的出现,整个宋朝法律思想,开始更偏向慎刑,如今已经是大势所趋。   正当这时,一个检察员走了进来,“总检察长,齐州的罪犯马上就要抵达京城,到时将会安排在开封府的府狱。”   许遵眉头一皱:“这是谁下得命令?”   那检察员摇摇头道:“目前尚不清楚,据说是上面安排的,理由就是公检法暂时没有羁押这等要犯的牢狱。”   到底开封府才刚刚权力让给皇庭,导致皇庭是不具备刑狱的,警署倒是建了一些牢狱,但那都是非常普通的,而且主要都是关押那些准备上庭的嫌犯。   齐济道:“如果是关在开封府,那对方的人是很容易接触到那些嫌犯的。”   他们清楚那些犯人背后都是一些什么人。   许遵稍一沉吟,起身道:“你们先讨论,我去打探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罢,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齐济不免道:“真是很久未见总检察长这般意气风发了。”   张斐眼中闪过一抹内疚,他心里非常清楚,许遵是为了给他让道,才压制住这内心的躁动。   不然的话,许遵的骚操作可能比张斐还要多。   傍晚。   “咦?爹爹怎未有与你一块回来。”   许芷倩见张斐独自一人回来,不免问道。   张斐半开玩笑道:“岳父大人跟人吵架去了。”   “嗯?”   “怎么回事?”   许凌霄立刻上前,很是担忧地问道。   “哦,兄长别紧张,只是公事。”   张斐立刻将牢狱一事告知他们兄妹。   “原来如此!”   许凌霄当即松了口气。   许芷倩却道:“但这可不是小事,如果关押在开封府,那他们就有机会串供。”   开封府到底是在传统势力范围,里面可全都是他们的人。   张斐轻松惬意道:“这不打紧,如今打官司打得是证据,谎言在庭上,很容易就会被戳破的。”   话音未落,忽听许凌霄道:“爹爹回来了。”   张斐回头看去,但见许遵入得院来。   几人立刻迎了过去。   “爹爹,怎么样?”   许芷倩急急问道。   许遵先是看了眼张斐,才摇摇头道:“极大可能还是关押在开封府府狱。”   许芷倩道:“为什么?”   许遵叹道:“因为根据齐州传来的消息,吴天还有党羽在外,而公检法暂时没有羁押这种罪犯的牢狱,如果安排在警署的牢狱,是非常不安全,按照规矩也应该是关在开封府。”   许芷倩道:“但可以让皇家警察去看管?”   不等许遵开口,张斐就道:“此事得由他们来做主,如果由我们来安排的话,一旦出问题,可能就是我们的责任。”   许遵点点头道:“张三说得是,他们这个理由,也让我不敢多言,他们的势力可不小,我们得注意一点。”   张斐问道:“那我们能够见那些嫌犯吗?”   许遵道:“这是可以得,公检法随时可以进行提审,但肯定阻止不了一些官员与里面的嫌犯通风报信。”   张斐笑道:“这其实真的无所谓,而且也更加公平,毕竟我们能够随时提审嫌犯,那也应该允许对方珥笔与嫌犯商量,免得他们输了以后,不服气啊!”   许遵瞧他一眼,道:“这又不是擂台比武,只要不违法就行,公平那是皇庭考虑的,我们检察院是要赢得上诉,如今这情况,越快起诉,对我们越有利,毕竟我们是有现成的证据,而他们需要时日去想应对之策。”   看来岳父大人是在皇城受了窝囊气。张斐拱手道:“下官遵命。”   许遵瞪他一眼,突然又看向许凌霄,叮嘱道:“霄儿!此事你可千万别在外面说,小心惹上麻烦,如今对方肯定会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许凌霄点点头,“孩儿知道了。”   这时,高文茵和穆珍走了过来,表示可以吃饭了。   吃过夜饭之后,张斐便与许芷倩回到自己小院里面。   “要是我没有怀孕,我就能够跟你一块调查此案。”   许芷略显沮丧道。   这种级别案子,可真是太诱人了,错过可能就不会再有了。   张斐笑道:“你只是不能与我一块上庭,但还是能够与我一块审理此案,只要注意休息就行。”   许芷倩喜道:“真的么?”   张斐点点头道:“对方背后的势力是深不见底,我也不知道检察院里面有没有他们的人,我不可能将税务司提供给我的证据,拿去检察院,这只能与你商量,也只能你来帮我准备。但是你也要答应我,我说休息就必须休息,别跟以前一样,忙得忘寝废食。”   许芷倩激动地直点头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一定全都听你的。”   虽然许遵对于张斐在庭上的表现,是非常有信心,但是久经官场的他,自然也知道其中凶险,他们面对的可不是一群匪徒,而是大半个朝廷,而且对方已经在暗箱操作。   许遵对于犯人向来心慈手软,但对于这种事,他可绝不会妇人之仁。   等到那些罪犯进入开封府后,同一天,他就向皇庭提出上诉。   赵抃当然是心领神会,于是马上通知对方,将在三天之后进行开庭。   但开封府很快就告知皇庭,由于罪犯人数太多,这手续尚未办好,三日之后,是肯定开不了开庭的,因为犯人无法送到皇庭。   赵抃表示开封府牢狱只负责关押,手续应该交予公检法。   但开封府马上就回应,府狱不归皇庭管,府狱有府狱的制度,而且这手续都要上报给刑部,不可能为皇庭而破坏规则。   刑部也是反对立刻开庭。   赵抃与许遵一合计,也别跟他们废话,检察院直接就连通开封府府狱一块告,这么一来,他们也办不了手续,大家上庭一块说吧。   这事可就闹大了呀!   对方也炸毛了,你们真是欺人太甚,连准备的时间都不给我们?   政事堂。   文彦博道:“许仲途,你这未免也太冲动了,检察院可得根据证据上诉,哪能说别人未能如你所愿,你就提起上诉,这对公检法的影响不好。”   许遵道:“我不是没有证据,朝廷已经将此案移交给公检法,在此案上,府狱就必须听从公检法的安排,而不是听从开封府和刑部的,倘若这样的话,那就由刑部和开封府来审。   我早就说了,此案轮不到我们公检法来审,你们偏偏要移交给我们,我们接下此案,可连决定何时开庭的权力都没有,这还有什么可审的。”   赵抃长叹道:“我这大庭长当着可也没意思,你们还是另择人来审吧。”   司马光道:“这样吧,定在七日之后开庭,这么多嫌犯,而且他们也都雇佣了珥笔,皇庭理应给他们一些时日准备,以往也是如此。”   赵抃道:“司马学士这么说,那皇庭自会通融和谅解,但府狱也必须要听从皇庭的,倘若庭长连个犯人就叫不出来,那皇庭还掌管什么司法。”   司马光点点头道:“等此案过后,我们再具体商量一下。”   经过政事堂的一番调解,最终定在七日之后开庭。   这期间,双方也都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张斐上午就跟齐济、王巩他们开会,下午就让齐济他们整理证据,自己则是回家跟许芷倩谈论具体细节。   因为税务司还偷偷给张斐准备了一份证据。   京城得百姓,自然在等着吃瓜,这个瓜可真是千年难得一见,他们最好奇的是,如果珥笔胜诉,那是不是真的会将人给放了。   当然,大部分人觉得不太可能,因为对面的检控官,可是张斐,能赢得了吗?   在众人地苦苦期待下,终于等到了开庭之日。   如今的皇庭可是一个校场改建出来的,四面都很开阔,一般来说,百姓都有观看的机会,但是今日不一样,普通百姓只在少数,外面站着的大多数都是官员,衙内,等等。   这可是京城,不是河中府,官员多如牛毛,几乎都来了,如今皇城里面全都是一些小官小吏来处理日常事务。   里面全部坐满,规模比朝会还要大。   没有办法,此案的结果,对于任何官员而言,那都是至关重要的,这里面涉及到很多很多问题。   赵顼当然也来了,不过他并未有露面,而是坐在大庭长入庭的甬道上,他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况,但外面却看不到他们。   “都来了呀!”   赵顼偷偷瞅了瞅,见外面是在议论纷纷,不禁问道:“他们在讨论什么问题?”   舍人刘肇道:“大家都很好奇,这公检法会如何审理谋反案。”   “朕也非常好奇。”   赵顼点点头。   又过得一会儿,以张斐为首的检控官和以李磊为首的珥笔同时入得场内。   双方来到场地中间时,李国忠带着李磊立刻快步上前,向张斐行得一礼,又道:“张检控,待会可得手下留情。”   张斐笑道:“我现在可是检控官,手下留情,可是徇私枉法啊!”   李磊突然道:“张检控,你们检察院急于开庭,不给我们太多准备的时日,就不怕胜之不武吗?”   张斐笑道:“你们何不想,这是出于对你们的尊重。”   说罢,他微微前倾,低声跟李国忠道:“其实再等几日,我都无妨,因为我知道,你们已经准备的差不多,要是再拖下去,就怕事情都不在你们的掌控之中,将你们这些人统统卷入其中。”   李国忠是连连点头,低声回答道:“这我都明白,而且我心里也清楚,朝中最照顾我们珥笔的,莫过于张检控。”   其实当那些犯人进入京畿地后,他们就已经接触上了,但显然他们是非常被动,当然能拖则拖,一方面让李国忠准备的更加充分,另一方面希望等待转机。   张斐直起身来,道:“待会看看你们长进了多少。”   李国忠道:“但愿不会令张检控失望。”   一番寒暄后,双方回到自己的位子。   又过得一会儿,赵抃终于出现在庭长的位子上,神情是异常激动,他也很期待这场官司,稍作准备后,他便一敲槌,宣布正式开庭。   张斐率先站起身来,“我们检察院控诉吴天等三十五人犯下谋反之罪。”   这三十五人全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只要将他们定罪,剩下的几百人,是可以直接定罪的,也没有人会为那些小喽啰操心。   他坐下之后,李磊又站起身来道:“我我代表吴天。”   说到这里,他低头看着文案,是一个个名字念,然后说道:“拒绝承认所犯谋反之罪。”   说完之后,他是一头大汗,要知道李磊也是身经百战,可从来没有说在庭上说话都结巴。   可见这个官司多么要命。   他坐下之后,李国忠小声安抚道:“你别紧张,既然朝廷允许咱们上庭,那咱们尽力而为就行。”   而周边立刻也立刻是议论纷纷。   吕惠卿不禁都惊讶道:“他们莫不是还想着帮吴天脱罪?这怎么可能?他们有这手段吗?”   王安石笑道:“说不定是在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检察院那边可也是一个都没有放过。”   “他们这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吗?”   文彦博也问道。   富弼道:“也不一定,如果吴天定为谋反之罪,根据税务司掌握的证据,其余的人就很难脱罪。”   文彦博问道:“富公认为,他们有机会胜诉吗?”   富弼道:“这活罪自是难逃,就看可否免掉死罪。到底谋反罪也是算在贼盗罪里面的,此二者之间是非常模糊的,如果算成强盗,虽也是死罪,但有可能会减刑,关键其余人罪名就更小了,但如果是算成谋反罪,是必死无疑。” 第六百七十四章 谋反案(二)   这双方刚刚上场,就直接先亮明态度。   关键就在于谋反罪。   检察院方面是打算将所有人都控谋反罪,但是对方显然是拒不接受,包括吴天在内。   这不但引发了围观群众的热议,甚至连齐济都感到很是诧异,“想不到他们的胃口这么大,竟然还想帮着吴天洗脱谋反罪名。”   张斐只是笑道:“说说又不违法,再着说,哪有人傻到会自己承认谋反罪,即便铁证如山,也不会承认的,因为这可能会满门抄斩啊!”   齐济点点头,“这倒也是。”   但这也引发在坐所有人的期待,这谋反罪到底该怎么去定。   其实是没有具体答案的。   就看官府是怎么认定的,这关键是在于人。   这也是这场官司最令人期待的点。   接下来,就到了问供的环节。   首先上来的当然就是头号罪犯吴天,不愧是传说中的花花太岁,这一上来,就立刻成为全场焦点,只见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身着囚服,脖子带着木枷,脚上挂着铁链。   身边还跟着两个庭警。   这种情况在皇庭是第一次出现。   李磊回头看了眼李国忠。   李国忠点点头道:“这都已经来到庭上,那就不要顾忌那么多,我们表现的越好,我们反而越安全。”   “大庭长!”   李磊突然站起身来,“这木枷和铁链会影响到我的当事人做供,为求公平,恳请大庭长解除我当事人的束缚。”   顿时响起一阵哗然。   你这小小珥笔,还能教大庭长做事?   再者说,这种罪犯,给予他上庭的机会,就已经是莫大的恩赐。   赵抃微微皱眉,又看向张斐,见张斐没有做声,思量一会儿,点点头道:“辩诉方所言虽有道理,但是鉴于此嫌犯非常危险,且有诸多命案在身,所以本庭长只能解除其身上木枷。”   李磊也是见好就收,拱手道:“多谢大庭长。”   立刻便有两名庭警上前,帮助吴天解除其身上的木枷。   “呼!”   吴天顿时松得一口气,那绝望的神情中,突然燃起一丝希望来。   他可也是第一回 见识到公检法,以往如他这种罪犯,那都必须是跪着的,还解除木枷,根本就不可能。   但如今,不但木枷解除,还可以坐着待审,就这待遇。   他顿时振作起来,万一能够逃脱死罪。   不少官员也是面露喜色。   这可以算是拔得头筹。   等得片刻,赵抃见双方没有太多意见,这才道:“控方可以发问了。”   “是。”   张斐站起身来,“吴天,在上个月二十一日的晚上,你在干什么?”   吴天认真想了想,最近被交代的事情,然后道:“那晚,那晚我去救我的情人。”   张斐道:“救你的情人?你的情人遇到了什么事?”   吴天道:“她被税务司给抓了。”   张斐又问道:“税务司为什么要抓你情人?”   “因为,我也不大清楚。”   “那你去税务司问过吗?”   “???”   吴天觉得张斐脑袋有病,我特么一个草寇,敢去税务司问吗?摇摇头道:“没有。”   张斐又问道:“当晚你是一个人去的,还是几个人?”   吴天道:“我和我的兄弟一块去的?”   张斐道:“这兄弟是指亲兄弟吗?”   吴天道:“当然不是,谁人能有几百个亲兄弟。”   “哈哈!”   院外当即响起一阵笑声,但声音不大,因为大多数人都非常紧张。   张斐道:“那你说得兄弟,是一种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还真将吴天给问蒙了,愣了下,“结拜,结拜兄弟。”   张斐问道:“所以你有几百个结拜兄弟?”   吴天忙道:“只有几个是结拜兄弟,其余人都是都是我的手下。”   张斐又问道:“所以你有几百个手下?”   吴天不答。   张斐又问道:“都是赤手空拳去的吗?”   吴天犹豫片刻,摇摇头道:“不是。”   “带了武器?”   “嗯!”   “什么武器?”   “呃就是刀剑之类的。”   张斐道:“所以当天晚上你是与你几个结拜兄弟,带上几百个手下,跑去皇城司的秘密军营,救你的老相好。”   “我反对。”   李磊立刻站起身来,道:“对方是在故意引诱我当事人作答。我当事人根本不知道那是皇城司的秘密军营,而且根据我们调查所知,整个齐州都没有几个人知晓那是皇城司的秘密军营。”   不等赵抃开口,张斐道:“我收回这个词。”   说着他又向吴天重新问了一遍,只是将皇城司去掉,改为普通军营。   “我反对。”   李磊又站起身道:“我当事人并不知道那是一个军营。”   小子,你反对的有些过分了。张斐微笑地解释道:“首先,那里表面上也是一个禁军校场。   其次,嫌犯都已经知晓,是税务司抓了他的情人,税务司是不可能将人关在别人家里。   最后,如果嫌犯连那里是什么地方都没有弄清楚,他们又怎敢轻易出动,并且还带上几百人。”   赵抃点点头,“反对无效。”   李磊坐了下去。   吴天先是瞧了眼李磊,然后才点点头,“是的。”   “我暂时没有问题了。”   张斐坐了下去。   这几个问题,别看张斐问得是轻描淡写,但要解释不好,光凭这一点,就足以将吴天定为谋反罪。   齐济、王巩都非常好奇地看向李磊,都在想李磊会如何应对。   在万众瞩目下,李磊站起身来,“吴天,你能说说你与你这位情人的关系吗?”   齐济一愣,不禁问道:“他问这个作甚?”   张斐笑道:“我们的焦点是在他带着兵马闯军营,他们的焦点自然是在救人这一点上。”   齐济立刻恍然大悟,不禁又看向李磊,心道,看来这些珥笔的手段,是要胜于我们啊!   吴天点点头,“我大概是在八年前认识莲妹的!”   “这莲妹就是你的情人?”   “是的。”   “你继续说。”   “是。”   吴天点点头道:“当时莲妹是在一家青楼当酒妓,就是专门陪人喝酒的,记得有一天我也去到春花楼喝酒,正巧遇见有个官人想要轻薄她,准备拉她进房,我见莲妹可怜,于是就出手相助,将那官人打了一顿,然后带着莲妹就跑了。”   李磊道:“所以你不是第一回 救你的这位情人了。”   吴天点头道:“在那晚之后,我将莲妹藏在一家尼姑庵中,哪知还被那官人寻到,并且又派人抓住了莲妹,我在得知此事后,于是偷偷绑架了那官人的儿子,这才将莲妹给交换回来。”   李磊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是在违法,甚至可能是死罪。”   吴天道:“我知道,但是我与莲妹一见钟情,我不可能抛下她,而且我也没有办法,因为官人是贩卖私盐的,而他干爹就是齐州千乘县县尉,势力滔天,我也只能用这种手段。”   甬道上的赵顼,轻轻哼了一声,这就势力滔天了?没见过世面。   李磊又问道:“既然对方如此强大,那你就不怕会因此丢了性命吗?”   吴天摇摇头,“不怕。”   “我问完了。”   李磊坐了下去。   吕公著抚须道:“或许我们真该改变对这些珥笔的看法,在公检法的制度下,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就只知道偷奸耍滑,更多是用智慧。”   文彦博稍稍点了下头。   这个问题中,其实又给吴天添加了罪名,他自己绑架人家的儿子,但同时也让庭长得知一个讯息,就是吴天曾几番为他的情人冒生命危险。   根据齐州提供的证据,当时吴天的确是进攻军营,的确是为了救他的情人。   可见他们的目标是非常明确,就是要避开这个谋反罪,其余的都可以接受。   齐济皱眉质疑道:“这样的解释能行吗?”   王巩道:“我倒是觉得有道理。在一些灾荒地区,百姓为求活命,冲撞禁军设置的关卡,但这也不能定位谋反罪。”   “那我们如何应对?”   齐济又看向张斐道:“我们对于此事,好像没有什么准备。”   张斐道:“实际上是有的。”   说罢,他站起身来,向吴天问道:“吴天!你说得这莲妹叫什么名字?”   吴天道:“刘莲。”   张斐道:“也就是说,你是在八年前的那次意外认识这刘莲的。”   吴天点点头,“是的。”   张斐又向赵抃道:“大庭长,我们传召第一位证人,胡望归。”   王巩与齐济相觑一眼。   谁?   他们对此是一无所知。   对方李磊他们也是一脸茫然、困惑。   “胡往归是谁?”   李磊回过头去,向李国忠问道。   李国忠摇摇头,他又看向身边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道:“我们也不清楚,这个证人应该与刘莲无关。”   李磊道:“不可能,对方没有反驳,就直接传召这名证人,定与刘莲有关。”   正说着,只见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上得庭来,坐在证人椅上。   吴天偷偷瞄着胡望归,眼中透着疑惑。   张斐问道:“胡望归,你是干什么的?”   胡望归道:“我以前是滨州的一个盐商,如今在乡里耕地。”   张斐道:“听闻盐商都很有钱,那你现在家里一定有很多耕地吧?”   胡望归眼中闪过一抹怒火,“原本是应该如此,但因为一个女人,差点害得我家破人亡,如今我家也只是一个二等户。”   “女人?”   张斐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否具体说说。”   胡望归道:“记得九年前,我贩盐去齐州,期间赚得一些钱,再加上当时年轻气盛,便去到当地的春花楼喝酒,在里面遇到一个名叫刘莲的小酒妓。   干咱这一行的,要押送钱财到处走,对于自己的行踪一定要保密。   可是在当天晚上,我喝得有些多,再加上受到刘莲的迷惑,一度都想将她娶回家做小妾,也将我的行程告知刘莲。   结果在我回去的路上,就遇到一群拦路强盗,将我的钱财全部抢走。”   吴天突然猛地一睁眼,又仔细打量着胡望归。   张斐道:“你可认识打劫你的人?”   胡望归摇摇头,“他们当时都是蒙着脸的。”   张斐又问道:“所以你认为,是刘莲透露了你的行踪。”   胡望归道:“一定是她。”   张斐道:“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胡望归道:“其实最初我并没有意识到,是两年后,我遇到一个也是贩盐的好友,得知他也在齐州回滨州的路上被打劫,同时他也去过春花楼,同时也在那里,认识那酒妓刘莲。我们这才意识到,刘莲可能与那群强盗是一伙的。   我们二人又去到春花楼,寻找刘莲,得知她已经离开了春花楼,随后我们又去府衙告状,但官府根本没有搭理我们,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   李磊回过头去,向那年轻人道:“为什么你没有将此事告诉我们。”   那年轻人道:“我不是告诉过你,那吴天就是依靠拦路抢劫起的家么。”   李磊激动道:“我指得是,刘莲也参与其中,而且还有人曾因此去告过官。”   那年轻人很无辜道:“哪能问得这么细,谁能想到他们能够查到九年前发生的事,估计吴天自己都忘记了。”   李磊郁闷地捂住脑门。   他自问够细了,想着拿八年前的一桩意外来为李磊开脱,当时他都还沾沾自喜,这回一定想得比张斐细,哪能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张斐直接查到九年前。   不亏是以“细”著称的男人啊!   李磊不服都不行。   齐济、王巩也是目瞪口呆的望着张斐。   大哥!咱检察院什么时候查得这么深?   又听得张斐向胡望归问道:“你当时损失多了财物?”   胡望归道:“我损失了价值两千贯的铜币和丝绸,还有一件非常名贵的貂裘。”   吴天再度看向胡望归,是眉头紧锁。   张斐偏头一看,“十三号证物。”   一名检察员立刻将一个非常名贵的盒子,递给张斐。   张斐接过盒子,打开来,从里面拿出一件貂裘来,“可是这条。”   胡望归瞅了半天,道:“我不太清楚,但是我的那貂裘非常好认,在左边衣角有当年我胡家字号的刺绣。”   张斐立刻翻到左衣角,展示给胡望归看。   胡望归直点头道:“是我的,这就是我的貂裘。”   张斐向赵抃道:“这是税警从吴天的山寨搜出来的,而且根据吴天身边亲信的供词,吴天年年冬天都穿着这貂裘,即便已经破旧了,也舍不得扔,很多人可以证明这一点。”   言罢,他又将这貂裘上呈赵抃。   吴天突然道:“这貂裘可是我花重金买的。”   张斐并没有理会他,又传上一名叫做陈元海的证人。   这个人正是胡望归方才提到那位同样被抢劫的盐商,而他的经历跟胡望归一模一样,并且在他被抢夺的财物中,有一条镶着宝石的腰带。   同样的也在被税警抄家时,给搜查出来。   李国忠都是郁闷地直挠头,感慨道:“这个草寇还真是念旧啊!赃物都能在身边放这么久,当地官府也真是无能啊!”   随后张斐又传来一个二十四五岁,名叫小恁的年轻人。   张斐问道:“阁下没有姓么?”   小恁摇摇头道:“我是一个孤儿,后来被春花姐捡到,把我抚养长大。”   张斐问道:“可是春花楼的老鸨春花姐?”   小恁点点头,“是的。”   张斐问道:“你自小就在春花楼长大?”   小恁点头道:“我十岁的时候,就帮着迎客送酒。”   张斐问道:“那你是否认识一个刘莲的歌妓?”   小恁直点头道:“认识,认识,她是春花楼的酒妓,在那些酒妓中,我与莲姐的关系最好。”   张斐道:“是吗?”   小恁点点头道:“当时莲姐经常给我一些钱,但条件就是专门帮她找一些外地商人。因为当时我在门口专门迎客,帮客人寻位子,找酒妓。”   张斐问道:“那你可知道为什么刘莲要你专门帮她找一些外地商人。”   小恁道:“这我就不大清楚,可能是外地商人一般都很有钱吧。”   张斐道:“那你是否知道,刘莲身边可有亲人?”   小恁摇摇头道:“莲姐好像没有亲人,不过我有一天看到莲姐偷偷私会一个男人。”   张斐道:“那你现在可还认识那个男人?”   小恁摇摇头道:“我当时只是看到一个侧脸,不过我记得那男人脸上有刺青,左手背上还有一条刀疤。”   吴天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左手背。   张斐笑道:“别捂了,大庭长都看见了。”   赵抃斜目看向吴天,吴天缓缓松开右手,只见他左手背上果然有一条刀疤。   他狠狠瞪了眼小恁一眼,你跟莲姐关系最好,你他娘的还出卖她?   是人么?   张斐向吴天道:“事实证明,你并非是在八年前就认识刘莲,是早就与之认识,并且通过刘莲寻找猎物,你与刘莲之间利益是要远胜于感情,而你不顾性命救刘莲,只是在于刘莲手中掌握你的罪证。   那到底是怎样的罪证,会让你铤而走险,带着数百人去闯军营?”   “我反对。”   李磊站起身来,“对方这句话是在引导大家,认为刘莲掌握我当事人谋反的证据,但这毫无根据,根据方才的供词,刘莲可能只是掌握吴天抢劫的证据。”   赵抃道:“反对有效。证人不用回答这个问题。”   今天由于要去给亲戚送一点中秋节的礼物,晚上才会来的,这一章字数少一点,还请大家见谅。 第六百七十五章 谋反案(三)   其实李磊他们当然知道,这吴天与刘莲是早就认识的,而他们采取八年前那次吴天出手相救作为起点,无非也就是想证明,吴天对刘莲的感情,是促成吴天带人去袭击军营的主要原因。   虽然他们也知道那张斐是出了名的“细”,但他们认为张斐就不可能查到第九年,并且还在庭上去证明这一点。   因为在那次出手相救之前,吴天与刘莲只是秘密来往,知道的人不多,其实吴天自己都有些记不太清楚,当胡望归出现在庭上,他都不太认识,李国忠自然也就没有去做更详细的调查。   哪里知道,张斐还真就查到第九年,并且还找到当时的证人、证物来证明,吴天与刘莲私下勾结,去打劫外地商人的勾当。   这让李国忠都很无语,他们甚至都不好意思怪罪信息方。   这真的就没法防。   谎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堪一击。   其实别说他们,就连齐济、王巩都是目瞪口呆,他们对此是毫不知情,也难以想象,到底张斐是怎么查到这些证据的。   殊不知这一切都是得益于,前面三年的深耕,当时潜伏在京东东路的幽灵税警都没啥事做,就不断去挖,而刘莲这个齐州第一老鸨,实在是太扎眼,是税务司重点调查的人物。   这也是为什么税务司最初就是打算拿吴天杀鸡儆猴,哪知道这出师不利,被反戈一击,这才有了当下发生的事情。   而经过这番交锋,在坐的宾客们,思路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其实在官司开始之前,他们也不知道这种官司要怎么打,就吴天做的那些事,如果是以前的司法制度,要定谋反罪的话,可简直不要太容易,谁都不敢说句屁话。   公检法会不一样吗?   这是开庭前一大看点。   现在他们渐渐明白这公检法下的谋反罪又是如何去判定,其实就是将谋反罪从贼盗律里面脱离出来。   就是要说清楚,他这么做为得是什么?   本意是不是要颠覆皇帝的统治,亦或者是官府的统治,还是说就只是单纯的抢劫为生。   谋反罪的罪名,渐渐就变得清晰化。   这使得在坐的许多官员,神情变得复杂起来,他们突然认为这种改变倒也不错,对于他们而言,反而更加安全一些。   但如果基于这一点的话,张斐这一番问话,也只能证明吴天不单单是为爱情去救刘莲的,而是因为刘莲手中掌握着吴天的罪证。   你既然要去证明清楚,那这一点其实还不足以说明,吴天就是要谋反。   李磊也就是反对这一点,哪怕是杀人的罪证,也不代表谋反,对方不能往谋反方面去引导。   到底是刘莲手中握有什么罪证,这是非常关键的。   接下来张斐直接要求传召刘莲出庭做供。   李国忠心里非常忐忑,又向身旁的年轻人小声问道:“你确定刘莲手中没有握有我们所知以外的罪证。”   “没有!”   年轻人非常肯定道:“刘莲只是为吴天打理一些买卖,而且刘莲是非常忠于吴天,即便是死,也不可能出卖吴天的。”   李国忠现在都不太敢相信,只是点点头道:“但愿如此,要是有得话,可就糟糕了。”   过得一会儿,刘莲来到庭上。   如今的刘莲已经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看上去虽有些憔悴,但还是显得风韵犹存,这年轻时也是一个小美人。   张斐起身问道:“刘莲,你可认识吴天?”   刘莲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张斐又问道:“那你何时与吴天相识的?”   刘莲只是淡淡道:“我与吴天很早很早就认识了,但具体是什么时候,我也记不大清楚了。”   张斐继续问道:“那你与吴天是什么关系?”   刘莲道:“情人关系。”   张斐道:“但是据我所知,你与吴天并没有住在一起。”   刘莲笑道:“我们只是情人关系,又不是夫妻关系,为何要住在一起,就只是偶尔幽会。”   这一句话,引得不少人的嗤之以鼻。   真是不要脸。   不亏是当老鸨的,这应变能力,还是真可以。张斐又笑问道:“那你与吴天幽会时,具体做些什么?”   此话一出,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全场是鸦雀无声,在场的庭警,目光都微微瞟向刘莲,院外的观众则是竖起耳朵来。   “我反对。”   李磊站起身来,“拿如此私密之事,去问一个妇道人家,这有伤礼法。”   在场不少士大夫都是稍稍点头。   赵抃也觉得有些不妥,看向张斐,问道:“张检控,这与此案有何关系?”   张斐解释道:“大庭长,我们是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们之间并非只是情人关系,故此我们必须清楚的知道,他们在幽会之时,都在干些什么。”   赵抃稍作思量,旋即道:“反对无效!”又看向刘莲,“嫌犯必须回答的控方的问题。”   刘莲道:“就是男女之事。”   “仅此而已?”   “嗯。”   刘莲点点头。   细节!   细节!   观众们立刻向张斐头来炙热的目光,你张三可是出了名的细,这时候是最需要细的时候。   何谓男女之事?   又是如何进行?   速速道来!   反正天色还早!   张斐当然没有理会他们,低头看了眼文案,道:“据我们调查所知,你名下一共有十家酒馆、茶肆,三家勾栏瓦舍,一家酒楼。不知是否?”   刘莲点点头。   张斐问道:“而你之前只是春花楼的一名酒妓,对否?”   刘莲又点点头。   张斐道:“那你又是如何在这短短六年间,置下这么多买卖?”   刘莲道:“我承认,这里面是有吴天的帮忙,没有他的支持,我一个弱女子又怎能管理这么多买卖。”   张斐问道:“如果我说吴天是这些买卖的幕后东主,你是否认同?”   刘莲点点头道:“我认同。因为吴天已经厌倦了打打杀杀的生活,他很想做正当买卖。”   “是吗?”   张斐笑问道:“也就是说吴天有改邪归正的想法?”   刘莲点点头,但张斐那胸有成竹的语气,到底还是令她感到一丝不安。   张斐回过头去,向王巩身后的检察员道:“七号文案。”   身后的检察员立刻将七号文案拆开来,拿给张斐,张斐接过来,看了看,又道:“你可否记得,在去年年初,也就是二月十二号,你曾拨出一笔一千八百贯的巨款。”   “去年二月十二号?”   刘莲眼中也是困惑,旋即她又念道:“一千八百贯!”   话说至此,她眼中闪过一抹骇然,但也就是一闪即过,摇摇头道:“我不记得了,因为就我的买卖,支出一千八百贯,也是很平常之事。”   张斐又向赵抃道:“大庭长,接下我要呈上一样极为特殊的证物,是一把手刀,还请大家不要感到太慌张。”   赵抃点点头,“呈上。”   张斐又道:“另外,我希望传召大名府都作院丞刘刚出庭作证。”   赵抃也是立刻允许。   之前刘莲的脸色变化,李磊也注意到了,又见张斐连大名府都作院的丞都请来作证,这人都是懵的,他之前完全没有收到相关消息,又回过头去,“这一千八百贯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年轻人也是茫然地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李磊听罢,面露沮丧,不禁抱怨道:“这瞎子怎么打得过千里眼。”   不一会儿刘刚便来到庭上,同时那把刀也呈上庭来。   张斐直接让庭警将那把刀给刘刚,又向刘刚问道:“刘丞,你可认识这把刀?”   刘刚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又拿出一把绳尺量了量,道:“这是出自我们大名府制造的武器。”   张斐问道:“你凭什么这么笃定?据我所知,这刀上并没有任何印记,亦或者特殊符号。”   刘刚道:“这是给普通士兵用的,故此没有特殊印记,但每个都作院制造武器的尺寸其实都不太一样,无论是刀身的厚度和长度,还是说这刀柄的尺寸,而这把手刀的尺寸跟我们大名府都作院所规定的尺寸是一模一样。”   张斐又问道:“那你能不能看出这把刀是大名府都作院何时打造的?”   “应该是能得,因为每批制造的刀都有特别之处。”刘刚又仔细看了看,“这一把刀应该是在前年打造的,如果我没有记错得话,应该是送往齐州的那批手刀。”   张斐道:“你是如何断定?”   刘刚道:“我也是根据这刀成色和打造材料来断定的,首先,根据我们大名府都作院的制度,成色最好的刀都是送去河北,而次一等的则是送往京东东路。   其次,这刀柄采用的是桑木,而且比较新,但去年我们用的是桃木,所以这肯定前年制造的。”   张斐问道:“你能否肯定?”   刘刚点点头道:“我可以肯定。”   张斐又向赵抃道:“大庭长,此件证物,也是我们从吴天的营寨里面取来的,他很多手下都是拿着这种手刀,目前我们所查到的是有两百九十一把。”   此话一出,全场一片哗然。   什么情况?   堂堂官刀,怎会落在草寇手中,这简直太离谱啊!   两边的贵宾席上顿时是议论纷纷。   不是谋反案么?   怎么怎么还扯到了军队方面。   一些官员都已经拿出丝帕偷偷抹着汗。   王安石是眉头紧锁,嘴里喃喃自语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他身后的邓绾小声道:“王学士,这还能继续审下去吗?”   王安石愠道:“你去制止吧?我可不敢。”   邓绾讪讪不语。   许多官员一颗心直接跳到嗓子眼,这官司好像是越打越大了,这关乎可就不仅仅是齐州的豪绅、功勋,甚至可能会牵连到齐州的文官武将,甚至于查到京城来!   武器这里面的油水,那可是大的惊人啊!   人人都慌得一批!   一些官员都不知道这到底跟自己有没有关系。   因为这都已经是一笔笔糊涂账。   你们到底想要干嘛?   不少人是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如此,真就不如让大理寺来审,哪怕你公平公正的审,哪怕你全部杀掉都行,总比这节外生枝要强啊!   这一茬接一茬,都不知道何时是个头啊!   吴天和刘莲也是非常默契地对视一眼,眼神中都带着一丝绝望。   他们似乎没有想到,这事能够被挖出来。   李国忠听到这里,这手也都在发抖,又向那年轻人道:“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们不知道的?”   那年轻人也是一脸郁闷,道:“这这我们也不清楚,吴天和刘莲都未与我们交代此事。”   李国忠不禁激动道:“都已经是这般时候,他们竟然还有所隐瞒。”   那顶帽子还未摘除,这里又扣上一顶更要命的帽子,他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而那边张斐的表演,还在继续,只见他环目四顾,“相信任何人都非常惊讶,为什么大名府送到齐州的官刀,会落在一群草寇手中?”   说着,他又向向刘刚问道:“刘丞,你们可知道这批官刀遗失了的消息?”   刘刚摇摇头道:“我对此完全不知,但如果是遗失了,通常我们会得到消息,然后补做一批,但我们并未收到任何有关这方面的消息。”   “多谢刘丞。”   张斐微笑地颔首一礼,又向赵抃道:“大庭长,相信齐州清平军的将士能够为我们解答这一切,故此我恳请传曾经在清平军担任都头的林松出庭。”   “我反对!”   李磊突然站起身来,“我不知道这一切与我的当事人有何关系?这显然是另外一桩案件,检察院是想将此案扩大化,但这并不符合公检法的规定。”   他对此一无所知,除了反对,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关键这是非常要命,他也不敢乱说,只能避重就轻。   张斐笑道:“这我稍后我说明一切的,这两件案子是有着密切的关系。”说罢,他还爱莫能助地瞧了一眼李磊。   “反对无效!”   赵抃也不傻,这关系都已经非常明朗,肯定可能停下来,又朗声道:“传清平军前都头林松。”   但见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来到庭上。   张斐问道:“林松,你曾经是干什么的?”   林松道:“我曾是齐州清平军的一名都头。”   张斐问道:“根据我们所查,你曾向清平军指挥使反应过你所在的千乘营面临兵器不足的情况。”   林松点点头道:“是的,我们营的将士非常缺兵器。”   张斐问道:“你能否具体说说,到底有多么缺?”   林松叹了口气道:“我们营的士兵在城防巡察时,多半都只能佩戴木刀。”   甬道内的赵顼,听到这一句话时,是彻底压制不住这心中的怒火,是拍案而起,差点就冲了出去,幸得那刘肇拦在身前。   赵顼只能来回踱步,嘴里是骂咧咧:“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这些乱臣贼子是一个也别想逃,朕要将他们统统都给处死。   朕之前还就纳闷,为何齐州草寇是多如牛毛,始终不得治理,原来当地军队已经腐败到这种地步,若非此案,朕至今都还蒙在鼓里。”   坐在一旁的王安石也是紧紧握拳,咬牙切齿,老子就是再怎么敛财,可也经不起你们这么折腾,多少财政也不够啊!   而富弼、文彦博、司马光他们虽然没有赵顼、王安石那么激动,但也是摇头叹气。   他们对这种情况多多少少有些了解,所以他们才强调治国先治吏,就王安石那种玩法,就是治标不治本,竭泽而渔。   不过他也没有想到,草寇用官刀,官兵用木刀,这真的是非常非常离谱啊!   “木刀?”   张斐是故作惊讶地看着林松,仿佛自己听错了。   演技还是一流的。   林松点点头。   张斐道:“那你的建议,可有得到反馈。”   林松点头道:“有。这回裁军就将我给裁了。”   “???”   赵顼又忍不住了,开始往外面冲了,刘肇赶忙拦住道:“官家息怒,一切待审完再说。”   “朕。”   赵顼只能狠狠一屁股坐了回去,独自在那里生闷气。   他只知道此案将会涉及到清平军的腐败,但并不清楚这些具体细节,人都快气傻了。   王安石听罢,也开始变得忧心忡忡,问道:“负责京东东路裁军的是谁?”   吕惠卿小声道:“翰林院学士,京东东路巡察使韩维。”   王安石皱眉:“韩持国?”   韩维虽是韩绛的弟弟,但并不支持王安石变法,不过韩维也没有跟范镇一样,去跟王安石正面硬刚,他也知道兄长是支持王安石的,他就直接去外面当官。   这王安石心里也是松了口气。   吕惠卿又道:“巡察使是总管一路的裁军,而都头不过是一个小武官,这哪里顾得过来啊。而且这种事也是在所难免的,即便是河中府,也肯定是存在这种情况。”   越是正直的人才,在官场这地方就越不受欢迎,只有那些有才干,且又圆滑的人,才比较受欢迎。   不裁你裁谁。   又听张斐问道:“裁军之后,你去哪里了?”   林松道:“后来我被税务司看中,便加入了税务司,专门负责调查禁军中的逃税情况。”   张斐问道:“那你查到了什么?”   林松道:“我们查到清平军指挥使谢刘武的女婿,何定声名下突然多出一千三百亩良田。   我们随着这条线索,继续调查,原来这一千三百亩土地之前是属于一间名叫静心庵的尼姑庵。   随后我们又查到,迎春楼东主刘莲经常捐助这尼姑庵,而就此事发生的前不久,刘莲突然捐助了一千八百贯给静心庵,静心庵随后便用这一笔钱购买了一千三百亩良田。而没有过多久,这一千三百亩良田就划到了何定声名下,同时我们也查过静心庵的账目,并没有这一笔卖田的收入。   恰好我又得知,原来之前大名府送来了一批官刀,但不知为何,这一批官刀并没有进入千乘营的兵器库。   我们几乎可以确定,这一批官刀最终被偷偷贩卖给了刘莲,也可以说是贩卖给了刘莲的情夫吴天。”   张斐都:“你可有证据证明这一点?”   “有的。”   林松点点头道:“在今年追查逃税的过程中,何定声和当时接收武器的都头薛平金都因逃税而被我们税务司抓捕,对于此事他们也都是供认不讳。”   张斐点头笑道:“多谢阁下能够出庭作证。”   赵抃突然朗声道:“在昨日检察院已经就何定声、薛平金两位证人,向我们皇庭提出诉求,只要何定声、薛平金愿意提供证据,指控吴天、谢刘武、刘莲等人,皇庭将豁免他们在此案中的一切罪责。本庭长在审视过他们二人所犯下的罪行后,发现他们皆是属于从犯,而并非是主谋,故而答应检察院的诉求。”   李国忠都已经是生无可恋,有气无力地向身旁的年轻人问道:“为什么你提供的齐州证人名单上,并没有这两个人?”   那年轻人兀自是一脸懵逼,道:“我也不清楚,但我们几番确认过相关的押送记录,都没有这二人的名单。”   坐在一旁的费明呵呵两声:“那谢刘武可真是找了一个好女婿啊!”   “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他们这边是唉声叹气。   如果此案给坐实,这官司就相当难打了。   李国忠见此案越打越玄乎,涉及到武器制造,这里面可是凶险万分,已经萌生退意,他思虑一会儿,向李磊道:“待会先想个理由要求休庭。”   而那边皇庭先后传了何定声和薛平金出庭作证。   他们两个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并且提供相关的地契、信件和公文。   原来根据北宋的行情,这寺庙、道观都可以避税的,很多大财主都将一些土地寄存在寺庙名下。   刘莲他们就是通过静心庵去贿赂那些官员、武将,这本是很难被发现的,因为这就是常态。   这尼姑庵里多块地,都是很正常的,这块地又划到地主名下,这其实也是很正常,没有人会注意这些事。   但可惜碰到税务司,税务司就是专门查这事的,而且是不会放过寺庙、道观的,因为京东东路已经施行免役税,是跟秋税一块缴纳的。   和尚、道士、尼姑都得缴纳相应的税。   在他们二人做完供之后,张斐又向刘莲道:“刘莲,这就是你所言的改邪归正吗?”   刘莲微微蹙眉,似还在寻找对策。   “我反对!”   李磊突然站起身来,“我们对于这官刀贩卖一案,是毫不知情,我们也怀疑对方提供的证据是否属实,如果不确定这一点,这对于我的当事人是非常不公平的,所以,恳请大庭长休庭,且允许我们查阅相关证据。”   赵抃犹豫半响,又看向张斐道:“检察院对此可有异议?”   张斐云淡风轻道:“我们没有任何异议。”   “既然如此,那就先休庭。”   赵抃言罢,一敲木槌。   不少官员仿佛之前忘记了呼吸,如今才回过神来,绷紧的肌肉立刻放松下来,便是剧烈地咳了起来。   “张检控,你若是不相信我们,又何必让我们来给你当助手?”   齐济很是不爽道。   他跟王巩就如同观众一般,是毫无参与感,因为他们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张斐满是歉意地解释道:“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二位,但这是税务司要求的,因为税务司在齐州被人出卖过,且损失惨重,他们这次是万分小心,直到前两日才将这些证据交到我手里,并且让我对此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就连总检察长对此都毫不知情。” 第六百七十六章 谋反案(四)   关于税务司提供的这份证据,其实就只有张斐和许芷倩知道,许遵确实是毫不知情,不过那也只是因为许遵也不过问,如果他问的话,张斐肯定也会如实相告。   但其余人,他可是只字未提。   因为这一战对于税务司和公检法而言,是至关重要的,不容有失,要知道这可是税务司第一次大规模采取暴力征税,杀了不少人,并且是直接面对那些地方豪绅。   其实税务司对付这些草寇,也就是要敲山震虎,目标还是那些豪绅,他们才是正在掌握权力的人。   而那些豪绅心里是非常清楚,故此才支持这些草寇对付税务司。   同时税务司也都知道,这么干的话,肯定会引发朝中很多很多大臣的反对,这封建社会到底是官绅一体,对付豪绅,其实也就是对付朝中官员。   但不走这一步,就没法将这税收上来。   而税务司收税,依靠的其实是公检法,如果没有公检法,这税务司肯定成立不了,因为大臣们肯定都会反对的。   很简单,没有公检法,税务司就是皇帝敛财的爪牙,不受国家控制。   这要能行的话,都不需要王安石变法,直接成立税务司去抢就行了。   皇城司作为皇帝的特务机构,只有侦查权,但不设刑狱,即便皇城司查到那个大臣违法,也得交给御史台,或者大理寺,可即便如此,大臣们对皇城司仍旧不满,他们认为皇城司应该对国家负责,而不是皇帝。   谁都知道税务司的背后是皇帝,但他们不好直接反对的原因,不是忌惮皇权,而是在于税务司是打着依法收税的旗号,而不是打着皇权的旗号。   皇帝只是默默支持而已。   从这一点来看,税务司其实也是属于国家机构,他们收上来的税,都是要进入三司账目的,分配这些钱财的,也是转运司,只不过这老大是皇帝指派的人。   如果税警违法被抓住,肯定会受到惩罚。   而公检法也需要税务司,如果税法得不到良好执行,其中就会滋生很多很多违法的事情,公检法也将无能力。   记得在张斐还是珥笔的时候,所涉及到案件,十有八九,都跟税务有关,搞得朝廷往往都是左右为难,那时候的判决,往往跟法律没有关系,纯粹的政治判决。   简单来说,能否彻底执行税法,就是公检法的试金石,执行不了,公检法就是徒有其表,毫无卵用。   故此,张斐在此案中,非常谨慎,不敢有任何疏忽。   “这得休庭多久?”   赵顼憋着一口气,沉眉问道。   他现在急于发作,等到此案审完,他就准备发飙。   旁边的刘肇道:“臣也不大清楚,但是想要验明那些证据,至少也需要一两日,今日肯定是不会再审。”   赵顼闻言,当即起身,气冲冲地离开了。   此案真是刷新了他对于禁军的认识,要知道他还想着消灭西夏,这对他信心的打击是非常大。   这怎么去跟西夏打,更别提更强大的辽国。   关键,这钱还花了。   这特么是最伤的。   要说咱没有花这么多钱,那也就罢了,可如今每年六七成的财政全都用在这上面,结果就换来这?   这能不龙颜大怒吗?   “王学士,此案不能再这么审下去,就算要审,也应该闭门会审。”   “如这种事,当着这么多百姓说出来,可能会引发民愤的,不利于国家安定。”   “这都怪张三那厮,这谋反案就说谋反案,他又要将禁军给牵扯进来,这会使得禁军里面惶恐不安。”   王安石刚刚起身,一群官员就围了过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听。   以往,这些理由确实能够让王安石心生迟疑,到底得以大局为重,但今日的话,他心中只有厌恶,冷笑一声:“你们也真是没出息,那些官员都已经做出这种丧尽天良之事,你们却还想帮他们遮遮掩掩,就不怕遗臭万年吗?”   说到后面,他是一声怒喝。   那些官员当即瞎蒙了。   王安石也懒得与他们哔哔,袖袍一震,便是气冲冲地离开了。   相比起这边来,司马光他们倒是比较安静,也不是他们就不想劝说,而是他们见富弼、吕公著等人的脸色都非常难看,也不敢上去自讨无趣,只能忍着,然后目送司马光他们离开。   但心里都是焦虑不安,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而李国忠之所以让李磊要求休庭,其中一个关键原因,就是他希望借此表示,这件案中案我们可是一点也不知情。   他们也是第一回 打这种官司,心里本就忐忑,又惹出这么一桩事来,当然是怕得要命啊!   见那年轻人离开之后,费明就低声道:“他们铁定是知道这事的,只是没有告诉我们罢了。”   李国忠点点头:“这我也知道,如这种事,他们也不可能与我们说。”   他们的背后可不是一个人,可是齐州黑白两道所有的势力。那谢刘武与吴天的勾当,就是近年发生的,不需要追溯到好多好多年前,是不可能没有一个人知晓。   只是说他们认为这是两回事,关键他们也不敢将这些事告知李国忠他们,这种事能够乱说吗?   掉脑袋的呀,其中很多人都与此案无关。   李磊问道:“义父,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李国忠叹道:“此案打下去只会将我们卷入其中。”   费明道:“可是咱们现在脱得了身吗?”   李国忠是皱眉不语。   他确实不太想打了,天知道这后面还能挖出什么事来。   说得是休庭,但是那么多证据,也不可能这一时半会全部验明,况且这场官司,不可能一两天就结束,不需要赶进度,今日庭审就到此为止。   这令很多人都松得一口气,方才他们在一旁听着都是心惊肉跳啊!   但百姓更多的是抱怨,这个节骨眼上,你来这么一手,上不上,下不下,是何其难受啊!   得亏他们没有准备烂鸡蛋,否则的话,必须是直接照着脸呼,这种人比吴天还要可恶。   “怎么样?”   当张斐回到家时,许芷倩便是快步走了过来,“怎么这么快就审完了?”   “小心一点,孕妇。”   张斐略显责怪地看她一眼,又一手轻轻搀扶着她,道:“没有审完,因为他们并没有想到我们会揪出吴天与谢刘武的勾当,我想李国忠他们对此都感到非常害怕,故而申请休庭。”   许芷倩问道:“那他们还会继续打下去吗?”   张斐道:“他们肯定是不想打,但是是否继续打下去,可能也由不得他们啊!”   许芷倩又道:“那从司法来看,他们现在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吗?”   张斐笑道:“关于这个问题,我与你讨论过多少遍,这世上就没有稳赢的官司,而我们也并非是全知全能,我们手中握有的不一定是全部的真相,如果他们找到一个非常关键的证据,那就有可能翻盘。”   李家书铺。   此时一群茶食人、珥笔在大堂内是坐立不安,来回踱步,偶尔还撞在一起。   他们虽然上庭,但他们也在后面出谋划策,如今得知庭上的结果后,个个都是慌得一批。   又过得一会儿,那李国忠和李磊终于回来了。   “李行首,他们怎么说?”   一群人立刻迎了上去。   李国忠道:“他们让我们再等等看,可能他们会趁机向朝廷施压吧。”   “这官司打着可真是要命。”   “原本这就是一桩谋反案,如今又牵扯出草寇与官府勾结的案子,咱们要是卷入其中,可能这一家老小都得遭殃!”   这些茶食人、珥笔纷纷表达自己对此此案的担忧。   李国忠叹道:“我又何尝不害怕,故此,我们还得自己想办法,先得到皇庭的保护,否则的话,我们是不会再上庭。”   “如何得到皇庭保护?”   “很简单,咱们先向皇庭申请退出此案,以我对张三的了解,他们一定想办法给予我们保护的。”   “为何?”   “因为张三非常看重公检法制度,如果珥笔帮人打官司,反而会有危险,这并不利于公检法制度。”   “这倒是的,而且如今检察院占尽优势,如果我们因为害怕而退出,这只会令检察院的胜利,并不是那么令人信服。”   其实李国忠他们背后的雇主们,也不可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李国忠身上,到底这是一个封建社会,他们才是权力的拥有者,而李国忠他们只不过是他们的工具人罢了。   如今官司打到这一步,又涉及到更多人的利益,尤其是将三衙给牵连进来。   于是他们又开始向朝廷表达各种“担忧”起来。   但他们也不能说公检法有错,只能说大菊观。   得以大菊为重。   此案得交由御史台、大理寺密审,而不能再公开审理。   孟府。   “这回是彻底没戏了。”   裴文来到厅堂,很是沮丧地说道。   孟乾生问道:“怎么回事?”   裴文道:“不管是政事堂,还是枢密院,三司,制置二府条例司,全都表示支持公检法严查此案。”   孟乾生皱眉道:“连吕校勘、邓御史他们也都支持吗?”   裴文点点头,又道:“听闻官家那日也在场,并且对此非常生气。”   孟乾生眉头一皱,“那能不能闭门审理?”   裴文摇摇头道:“看这情况,估计也是很难,因为这已经不仅仅是税务司的问题,还关乎着军营腐败,并且还这么离谱,没有宰相会支持他们的,如今京城许多权贵外戚都变得敬而远之。”   孟乾生叹了口气,“早知如此,还不如咱们去审,即便给予最公正的判决,也比现在也好啊!”   谢筠道:“那可不一样,要不发生这案中案,谁也不会愿意审啊!”   记得最初那王鸿、王文善、谷济闹腾时,朝廷始终是偏向他们的,除王鸿之外,王文善、谷济都只是调任,因为那只是涉及到特权和税务,并没有涉及到非常严重的腐败问题。   这是两种性质的问题,对于大臣而言,你皇帝要动我们的特权,那我们肯定要反抗,这只是一种博弈,皇帝也会有留余地,不敢把事情做绝。   但这种贪污腐败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宋朝对腐败这种事,一向是比较严格的,这朝中大员直接贪污的情况是非常少的,他们俸禄本就高,又有很多特权,以及皇帝的奖赏,没有必要去贪污,因为宋朝又不防止兼并,他们可以放贷,去兼并土地。目前的贪污都是集中在底层,也就是那些小官小吏,直到宋徽宗的时候,才开始大肆腐败的。   如今这种事,是更加得不到支持得,如司马光、王安石、赵抃他们是一个比一个清廉,目前最富有的宰相就是曾公亮,但他也只是性格吝啬,比较珍惜自己的钱财,不像司马光、王安石他们那样,视钱财如粪土。   当张斐在庭上爆出军刀腐败案后,不管是王安石、陈升之他们,还是司马光、文彦博他们,都变得非常坚决的支持皇庭,支持检察院,并且表示等这桩官司判决之后,还要严查清平军腐败一案。   这事不能这么过翻过去。   其实这里面,还涉及到这文武之争,这武将腐败,文官自然是不会放过。   很多御史都在弹劾谢刘武他们。   当所有的宰相全部表态,而且态度这么坚决,自然也就不敢再闹,但是一事归一事,他们不可能任由公检法给那些豪绅、勋贵戴上谋反帽子。   这也是大部分统治阶级的利益。   不过目前他们也只能依靠这些珥笔,这视线又重新回到官司上。   李国忠知道自己逃不掉,他要敢退出的话,这京城决计混不下去了,但他也得为自己打算打算。   今日李国忠与张斐来到皇庭,查验证据,但见到赵抃,李国忠便道:“大庭长,对于检察院所提到的军刀腐败一案,我们是真的毫不知情。”   坐在对面的张斐是微笑不语。   赵抃问道:“你们今日不是来验明证据的吗?”   李国忠委屈道:“但是我们感到害怕。”   赵抃沉眉道:“你害怕什么?”   李国忠道:“我担心一旦输掉官司,我们也会被皇庭认定是他们的同谋。”   “胡说!”   赵抃道:“你们以前帮那些恶人打官司,还打少了,皇庭哪回找你们算账了。”   李国忠道:“但这回可不一样,这种案子,我们。”   “没有什么不一样。”   赵抃一挥手道:“既然当初皇庭允许他们参与此案,就不会找你们算账,除非你们也参与了此案。”   说到这里,他又偏头看向张斐,“张检控,你说是吗?”   张斐笑道:“如果李行首再说这种话,那我们检察院就真有可能向他们提起诉讼,因为他们这种言论,可能会误导百姓,认为是我们胁迫他们退出的,这会伤及我们检察院的名誉。”   李国忠赶忙道:“我绝无此意。”   赵抃道:“那你就不用在此试探。”   “是。”   李国忠赶忙拱手道。   接下来,李国忠又代表着吴天等人,验明证据,其实他就装模作样看看,这不过是一个借口,若是那些证据是假的,哪里轮得到他来去查,早就人查出来了。   不过他还是故作拖延,目前时间对于他们而言,是非常宝贵的。   赵抃也看出他的想法,表示如果他提不出有力证据,皇庭将会在三日后继续开庭。   休想无止尽的拖下去。   李国忠也只能答应。   出得屋来。   李国忠小声道:“张检控勿怪,我也是被逼的,其实我真不想接这官司。”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但是你们也不用害怕,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只要是符合规矩的,我保证你们不会出事。”   李国忠眼珠子晃动了几下,“张检控可否教我们两招,我们也是第一回 遇到这样的官司。”   之前他们跟张斐打过几回,私下都有联系,张斐也偷偷帮助过他们。   张斐摇头道:“这回我是真帮不了你们,因为我是一个检控官,不是一个珥笔,我若给你们帮助,那不是将把柄送到你们手里吗。”   “是是是!”   李国忠连连点头,心里却想,按照他这说法,就还是有机会的,但这机会到底是什么?   张斐又拱手道:“若无其它事,我就先告辞了。”   “哦,张检控慢走。”   由于李国忠并没有提出任何有力的证据,故此,三日之后,皇庭将继续开庭审理此案。   这回来的人可是比上回还要多,因为关于此案舆论已经发酵,而且涉及的人是越来越多。   开庭之前,赵抃先宣布,经过李国忠他们的验证,检察院方面提供的证据,是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他没有明确表态,是铁证如山,毕竟这官司还未打完。   宣布完此事后,庭审继续。   张斐先站起身来,“吴天,你可否承认你曾利用刘莲与指挥使谢刘武进行军刀交易?”   吴天点点头道:“我承认。”   张斐又道:“所以你前去救刘莲,乃是因为她掌握你的很多关键罪证。”   吴天道:“不仅如此,刘莲还是我的得力助手,她能够给我赚取很多很多钱,还能够给我提供很多物资,以及官府的消息。”   此话一出,众人大惊失色。   这是要自暴自弃了吗?   不过这好像也正常,铁证如山,他还怎么反驳。   不过张斐倒没有感到欣喜,只是淡淡道:“我问完了。”   李磊站起身来,问道:“吴天,你脸上的刺青是如何来的?”   吴天道:“我曾也是清平军的一名士兵,后因聚众闹事,冲撞京官,因而受到黥刑。”   李磊问道:“不知你为何要聚众闹事?”   吴天道:“我当年参军,并非是为了生计,而是希望能够上阵杀敌,报效君主,哪知入得军营之后,不但没有得到上战场的机会,还成为那些文官的仆从,当年那齐州通判宋明,就经常奴役我们士兵去给那些来齐州的官员充当排场。   记得那年冬天,有一位京官来到齐州,那宋明就安排我们去敲锣打鼓,并且还逼着我们在队伍前面去跳舞,就如同小丑一般。   这也就罢了,后来宋明在驿站款待那位京官,却让我们在外面列队,随时听候吩咐,这一站可就是三个时辰,期间他们连一口热饭都不给我们。直到三更时分,他们都还未停止饮酒作乐,当时可是冰天雪地,我们许多弟兄早已经冻得双腿失去知觉。   直到有一位士兵倒下之后,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于是就擅自冲入驿站,与他们理论,结果被判了聚众闹事,煽动兵变之罪,刺配青州。”   李磊点点头,又拿出一份证据来,向赵抃道:“这是当年那起案件的判决书,以及当时参与此事的士兵和驿站内仆从和歌妓的供词,这都能证明吴天并没有说谎,而当时那名晕倒士兵,也因双腿冻伤,再也不能行走,一年之后,便去世了。”   赵抃点点头道:“呈上。”   王安石冷冷一笑:“这案件可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偷偷坐在甬道里面的赵顼,不禁捏着额头道:“他说得都是真的吗?”   刘肇道:“确实许多地方官员经常遣派士兵,或者差役百姓,给予官员充当排场。有些地方人数可达千人之多。”   赵顼问道:“既然你都知道这事,为何就没有人管吗?”   刘肇没有做声。   这就是人情世故,你给我多少排场,那我就会给你多少排场,反正不用自己出钱,那不往死里给,到时我去你那里,我也能得到好处。   所以这种事几乎没有人会说。   齐济小声道:“看来他们又是想借吴天的遭遇,博得大家的同情。”   张斐道:“这是谋反案,可没什么大用。”   又听李磊问道:“为何后来你又在齐州落草为寇?”   吴天道:“因为我仍想着征战沙场,为国效力,报效君主,故此在青州干完一年苦役后,便回到齐州落草为寇。”   此话一出,全场人都震惊地看着吴天。   你在说甚么?   这人是疯了吗?   为国效力,然后落草为寇?   就连赵顼都是一头雾水。   什么情况。   李磊问道:“你说你想继续为国效力,于是落草为寇?”   吴天点头道:“正是。”   李磊问道:“你不觉的这很矛盾。”   吴天道:“这一点也不矛盾,因为禁军中很多都头,甚至一些指挥使,全都是草寇出身,只要你能够击败官兵,只要那些官员对你束手无策,他们便会想办法诏安你,给你一个官职,让你享受高官厚禄,于是我才想尽办法招兵买马,扩张势力,争取引起朝廷的重视,然后再接受朝廷的诏安。” 第六百七十七章 谋反案(五)   吴天的这一番回答,看似极其矛盾,为求诏安,竟然跑去谋反,这听着就让人摸不着头脑,围观的许多百姓,全都傻眼了,还能这么说吗?   简直就离谱啊!   然而,在坐的大员们,却是眼前一亮。   饶是王安石都情不自禁地夸赞道:“他们这一招可真是既妙又无耻啊!”   而司马光则是阴沉着脸,很是不爽道:“众目睽睽之下,竟用如此诡辩之术,这些珥笔可真是狡猾至极。”   虽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但是没有人专门为了金腰带去杀人放火,说出来,连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   文彦博捋了捋长须,略显担忧道:“这下可是麻烦了呀!”   “真是窝囊!”   赵顼是恼羞成怒,不禁低声骂道。   但他骂得可不是吴天,而是官府。   官府在吴天口中,就如同一个抖M,你越抽他,他越爱你。   贱呐!   你们平时在朕面前,可不是这样的。   一旁的刘肇听得一个真切,忍不住道:“官家,此非窝囊,治国可非好勇斗狠,倘若朝廷真的全力以赴,如这些草寇,也是不堪一击,不成气候,但这真的值得吗?臣看未必。   而且这些草寇本就居无定所,待我大军一到,他们若逃亡深山,也只会令我军徒劳无功,而相比较起来,诏安其实更省时省力。”   赵顼却不以为意道:“刘舍人所言之理,朕也明白,但是官府这般软弱,可能会蛊惑更多人落草为寇,如此往复,何谈天下太平?”   刘肇见龙颜不悦,稍稍犹豫片刻,还是言道:“可试问天下谁愿意生而为贼?”   赵顼皱了下眉头,不再作声。   倘若太平盛世,谁愿意落草为寇,刀尖上舔血。   在开庭之前,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李磊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如无意外,今日检察院应该可以直接拿下,给大家一个结局。   可结果,结果还真就出了意外。   因为确确实实是有许多草寇被诏安,成为禁军里面的小官小将,而且这不是很稀罕的事,是非常常见的。   正规军围剿草寇,绝对是属于吃力不讨好,关键这草寇又是春风吹不尽,即便你下定决心,将他们一锅端,但很快就冒出一些草寇来。   毕竟经济环境就这样,土地大肆被兼并,又不是向汴京一样,城里有很多就业岗位,只能是去偷抢。   从人性上来说,为求诏安去谋反,这是不可能的,但这绝对是具有可操作性的。   那如果说谋反的尽头是诏安,如果落草为寇成为毛遂自荐,那你怎么去判定,他们到底是否要谋反,还是要争取诏安。   到底人心隔肚皮。   这就有些意思了。   而在众人的反应,也令李磊深感得意,他拿出一沓厚厚的证据来,“大庭长,根据我们所调查,在整个京东东路,至少都有一千多官兵,是草寇出身,其中包括三名指挥使,六名虞侯,二十六名都头,等等。   他们中一些人的遭遇,与吴天极为像似,也都是被逼的走投无路,故才落草为寇,但此非他们心中志向,他们仍然渴望报效国家,建功立业,他们中一些人被官府诏安之后,也确实为国家立下不少功劳。   此外,他们在被诏安之前,也如吴天所言一样,曾不断壮大自己的势力,曾三番五次击退官府的围剿,最终被诏安。   二者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他们没有被擒,而吴天被税务司擒拿,他的受诏安策略,显然是失败了,他也是难逃一死,但是他不愿意接受谋反罪,只因这是最我当事人最大的羞辱。   他是渴望成为战场上的英雄,而非是成为自己国家的反贼,这会令他死不瞑目。”   虽说成王败寇,被诏安的前提条件,就是你不能被官府抓住,才有资格被诏安,此时的吴天显然不具备这种资格,他多半也是死罪难逃,但他们为什么仍旧要申诉,就不想背负反贼骂名,因为他内心忠君报国。   这一番话还真是感染了不少人,不禁是摇头叹息啊!   因为普通百姓是更能体会到吴天的痛苦,而不是官府的难处。   王安石、司马光、富弼等人都看在眼里,不面试忧心忡忡啊!   对方目标其实非常明确,就是要摘掉谋反罪的帽子,其余罪名随便你定,你说他奸淫掳掠,我们全都认。   原本谋反罪和强盗罪,是比较模糊的,但是随着这场官司的开打,二者的定义变得清晰起来。   这背后当然还是权力的博弈,因为有很多人认为吴天是强盗,不是反贼,而这些人都是权贵,所以检察院就必须拿出足够令人信服证据,来证明吴天就是在谋划推翻官府、朝廷。   对方抛出这个观点,那你怎么去证明,他做这一切,是谋反,而不是在表现自己的手段,争取受到朝廷的重视,从而借此入朝为官。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张斐。   这个局怎么破?   他们一时也想不到对策。   当然,这也是他们头回遇到。   张斐却是在打量着吴天,见他双目湿润,抽泣不语,不免笑道:“这厮的演技还真是不错。”   齐济也感受到一些压力,向张斐问道:“这可怎么办?”   王巩小声提醒道:“这诏安乃是朝廷的一种策略,咱们可也不能轻易的否定诏安,否则的话,朝廷花数倍力气去围剿那些贼寇,这只会得不偿失。”   诏安可不是一个政策,而是一种灵活的策略,他也担心张斐为求将吴天定罪,直接否定诏安这个策略,那以后朝廷在对面草寇,可就少了一种手段。   “这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张斐微微一笑,又补充道:“不过那些珥笔还真是进步不小,值得欣慰。”   齐济、王巩一阵无语,但也稍稍放下心来,到底张斐还有心情开玩笑。   那边李磊将证据呈上之后,赵抃并没有看,而是交给助审官。   就是不看,他也知道,这些证据多半都是真实的,朝廷确实诏安了不少草寇,尤其是在京东东路。   因为那边官兵比较弱,不像西军那么强悍,但是民风又非常彪悍,且文化程度还不错,是强人林立。   正如李磊所言,官府也往往是先出兵围剿,因围剿不利,才会转而诏安。   不会一开始就诏安的。   赵抃突然向张斐道:“控方可以提问了。”   “是。”   张斐站起身来,向吴天道:“吴天,适才你说道,你最初参军,绝非是因为生计,可有证明?”   李磊一愣,忙问道:“关于吴天的志向,不会出错吧?”   那年轻人道:“这你大可放心,此事千真万确,不可能出错的。”   李磊稍稍点头,又疑惑地看着张斐,这里面会有什么玄机?   吴天回答道:“在我入伍之前,家境还算不错,是乡里的二等户,有着两百多亩土地,不愁吃穿,我甚至都还读过书、认过字,只因我生性好武,渴望能够上阵杀敌,建功立业,故而才选择参军。”   张斐问道:“当时你父母可赞成你去参军?”   吴天皱了下眉头,眼中闪过一抹悲痛,摇摇头道:“我父母最初并不赞成,因为他们担心我会死在战场上,也很少有二等户的子弟,会主动参军,但我执意要如此,因为这是我的只想,他们他们也没有办法,最终也只能由着我去。”   张斐点点头,道:“想必这也是为什么,你在服刑完后,并没有回去继承家业,而是选择落草为寇,因为你觉得自己无颜再见你的父母。”   吴天立刻道:“当然不是,在我刺配青州后,我的父母就,就相继病逝了。”   “是吗?”张斐一怔,道:“难道你父母之前就有病疼缠身吗?”   吴天摇摇头,“我父母身体向来都很好。”   张斐皱眉道:“那为何会突然相继病逝?莫不是受人所害。”   吴天紧锁眉头,咬牙切齿道:“这都是因为!”   “我反对。”   李磊突然起身道:“逝者为大,吴天父母之死,与此案有何关系?检方屡屡提及我当事人的伤心往事,无非是想搅乱我当事人的心智,一时激动,说出不利于自己的供词。”   尼玛!施法又被打断了,真是讨厌。张斐郁闷地瞧了眼李磊,又向赵抃道:“待会我自会说明其中原因。”   赵抃道:“反对无效。”   李磊坐了下去,用眼神警示了一眼吴天,又瞧向张斐,心道,不愧是张大珥笔,说得每个字都是陷阱,令人防不胜防。   李国忠也是后知后觉,顿觉冷汗涔涔,低声道:“方才可真是凶险,幸亏你反应过来。”   那吴天得到李磊的提醒,也猛然反应过来,不禁恼怒地瞧了眼张斐,心想,此人看似和善,不曾想,竟然这么卑鄙无耻,利用我父母来诱惑我犯错,我险些就着了他的道。他突然冲着张斐微微一笑,语气平淡地说道:“当时我正在青州服役,对此不大清楚。”   他原本被擒,就知道自己在劫难逃,虽然后来局势的变化,又给了他一丝希望,但他也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他现在开始沉迷于跟张斐斗智斗勇。   “唉!”   司马光、王安石他们皆是一阵惋惜,他们也都察觉到张斐的用意。   如果吴天与官府有着深仇大恨,那他怎么可能还想着忠君报国,绝逼就是要谋反啊!   可惜啊!   面对吴天挑衅的微笑,张斐也只是微微一笑,小样,看你张爷爷如何拿捏你。他向赵抃道:“大庭长,我希望传证人葛长年。”   赵抃点点头。   吴天听到这个名字后,不禁皱了下眉头。   很快,就见一个五旬老汉上得庭来,站在证人席上,眼珠子左右瞟着,似乎很是忐忑不安。   张斐笑道:“葛六叔无须害怕,凡事如实回答便可。”   “哎!”   葛长年木讷地点点头。   “请坐!”   “哎!”   葛长年是摸着椅子缓缓坐下。   张斐问道:“葛六叔,你可是吴天?”   葛长年瞧了眼犯人席上的吴天,点点头道:“认识,我们两家做了几十年的邻居,我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   张斐问道:“那你对吴天有何印象?”   葛长年道:“他他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棒,且好勇斗狠,经常与乡里的年轻人打架,后来他去参军,大家也都不感到意外。”   张斐点点头,道:“那你又是否知道吴天被刺配青州的事。”   葛长年道:“如何不知。”   说到这里,他是深深叹了口气,“当时这事是传得沸沸扬扬,我那吴老哥,是左托人,右托人,想将他从里面捞出来,可是钱花出去不少,人还是没有捞出来,据说他是得罪了大官,谁也不敢帮他说话。他母亲为此都哭瞎了双眼,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他母亲走后不久,我那吴老哥也撑不下去了,也跟着离开了,临终前还将家里剩下的一百二十亩良田托付于我,还嘱咐我,待吴天回来后,将其中一百亩田地交给吴天,望他能够洗心革面,安心在家务农,娶妻生子,而剩余二十亩则是赠送于我。”   张斐道:“看来这吴天的父母非常疼爱吴天。”   葛长年道:“他们就吴天一个儿子,如何不疼爱,当初他们就不愿意让吴天去参军,后来实在是没有办法,还允许他去的,可不曾想,竟发生这种悲剧。”   张斐道:“你可有将田地交给吴天。”   葛长年显得有些忐忑。   张斐微笑道:“葛六叔,你无须担忧,据实说就是了。”   葛长年叹道:“也怪我无能,没有保住他们家的田地。”   “此话怎讲?”张斐问道。   葛长年道:“我是很想将田地交给吴天,但是,但是我那吴老哥刚刚去世不久,这官府就来了人,说他家是绝户,将所有的田地都给收了回去。”   张斐道:“难道你没有告诉他们,他们家还有一个儿子在外服役吗?”   葛长年道:“我咋没说,但那些人根本就不听。”   张斐又问道:“后来吴天回来之后,你可有与他提及此事。”   葛长年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那他可知他父母其实是因他而死?”   葛长年叹了口气,“虽然我没有说,但他肯定是知道,他父母身体一向不错,突然相继离世,不是为他是为谁。”   张斐道:“他当时是什么反应?”   葛长年道:“他当时非常激动,拿着刀就要去找那些人去报仇,幸好当时咱村子里有不少人在,好不容易才将他拦了下来。”   张斐问道:“之后呢?”   葛长年道:“之后他在村里待了一个多月,打理好他父母的坟地,然后便离开了,也没有跟我们说,我们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张斐道:“期间他可有回来过?”   葛长年摇摇头,又道:“或许回来过,因为有几次,我见到他父母坟地有被人整理过,但我可没有见过他”   张斐又问道:“那你是否知道,他已经成为齐州有名的贼寇?”   葛长年急忙摇摇头道:“之前我可是一直都不知道,咱听过那花花太岁的大名,哪里想得到这花花太岁就是咱以前的邻居。”   “多谢葛六叔。”   等到葛长年下去后,张斐便向赵抃道:“根据吴天自己口述的事实,以及葛六叔所言,吴天一家人的悲剧,皆是因为官府所导致的,这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他又岂会还想着征战沙场,为国效力,他落草为寇,实则是为报仇雪恨,而非是渴望着诏安。”   “我反对。”   李磊站起身来,“吴天身上的悲剧,乃是当时的通判宋明所导致的,而非是官府,对方以偏概全,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意图将吴天对宋明的仇恨,嫁接到官府,甚至于朝廷,这对于我的当事人是极为不公。”   张斐笑道:“我们有证人可以证明这一点。这位证人正是云岭寨的二当家,罗二春,绰号小阎罗。”   “传罗二春出庭。”   但见一个身着青袍,留着长须,风度翩翩的中年人来到庭上。   此人一出现,不少人大为震惊。   不是二当家么?   可别说木枷、铁链,就连囚服都没有穿,还打扮得这么得体。   什么情况。   一时间是议论纷纷。   但是那些官员都知道,罗二春已经是税务司的人,就是他出卖吴天,税务司才将吴天擒获的。   当他来到庭上时,那吴天再也忍不住了,布满血丝的双目,是死死盯着罗二春,浑身都在颤抖着。   “肃静!”   赵抃敲了下木槌。   庭警立刻竖起木牌来。   门外的观众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张斐起身道:“罗二春,你与吴天是什么关系?”   罗二春回答道:“吴天是云岭寨的大当家,我是二当家,平时是以兄弟相称。”   张斐道:“既然你们是以兄弟相称,为何你会接受税务司的诱降,你就不怕别人骂你背信弃义吗?”   罗二春道:“因为相较起来,我更加害怕吴天。”   “害怕吴天?”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罗二春道:“吴天为人阴狠毒辣,而且有时候非常疯狂,我认为跟他在一起,迟早会横尸街头,正好税务司答应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于是我决定答应税务司。”   张斐问道:“疯狂?这话有从何说起?”   罗二春道:“咱们这些草寇,一般都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也只为求财,求生存,是不会去主动招惹官府,但唯独吴天是一个例外,他非常喜欢挑衅官府,且羞辱那些官员,但我认为这么下去,肯定是死路一条。”   张斐问道:“你可否举例说明,他是怎么挑衅官府,羞辱官员?”   罗二春道:“大概在五六年前,当时县里刚刚收完秋税,他突然带着一队人马,袭击官府的粮仓,将数千石粮食全部烧毁。   我很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这粮食烧了多少可惜,何不运回寨里,哪怕是分给穷人也行。   冒这么大的风险,却只是为求烧掉那些粮食,到底是图啥?   他当时并未解释,随后他就写了一封信给当地的县衙,告诉那些官员,每年县衙送一千石粮食给他,否则的话,他将烧毁更多的粮仓。”   张斐问道:“那他成功了吗?”   罗二春点点头道:“他成功了,当地县衙每年都会给我们寨里送一千石粮食来。”   砰!   听到这话,赵顼又有些坐不住了,一掌拍在边上茶桌上。   一旁的刘肇,不免都有些瑟瑟发抖。   张斐又问道:“为什么?”   罗二春道:“因为税收关乎官员们的政绩,如果他们交不上足额的税,他们可能官职不保,故此县衙非常愿意花一千石粮食买个安稳。   虽然所得粮食不错,但自那之后,寨里的兄弟都非常崇拜吴天,而他也变得是变本加厉。不但去抢夺官银,还写信给那清平军虞侯段成平,让段成平将他的小妾送给自己,否则的话,就袭击来齐州巡察的京官。”   张斐不可思议地问道:“他又成功了?”   罗二春点点头,“那段成平的妾侍,一直都住在我们寨里,吴天不见得多喜欢她,但每当宴请宾客时,一定是让段成平的妾侍作陪,以此来炫耀自己的战绩,以及是如何羞辱那些官员。”   在场所有的官员都渐渐屏住呼吸。   这番话下来,谁要在为吴天说话,那简直就是所有官员们的敌人。   “做的好!”   忽听一声叫嚷。   所有人都立刻看去。   谁在叫好!   站出来!   我杀你了!   许多官员脸都给气绿了。   张斐忍住笑意,道:“官府就没有想过派兵围剿你们吗?”   罗二春讪讪一笑。   张斐问道:“你笑什么?”   罗二春讪讪道:“官府有想过围剿我们,多番出兵,但是清平军的战斗力太差,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对手,甚至有一次,来到两三百名官兵,吴天通过自己在清平军认识的人,直接诱降了五十多名官兵,差点打得他们全军覆没。   也正是因为如此,吴天认为税务司也像清平军一样,不堪一击,才会亲自带兵前去搭救刘莲。”   “你胡说。”   吴天突然暴躁起来,倏然站起,指着罗二春道:“要不是你这小人怂恿我,给予我错误的消息,我岂会上当,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   说罢,就被两名庭警给摁了下去。   “犯人。”   赵抃喝止道:“你要再这里放肆,休怪本庭长再给你夹上枷锁。”   吴天可不想带那玩意,是大口喘着气,双目充满怨毒地盯着罗二春。   罗二春似乎真有些怕他,不敢去看他。   张斐问道:“后来怎么样?”   罗二春道:“后来是当地的一些豪绅出面,调解了我们与官府的矛盾,也给吴天一些好处,吴天这才收敛一点,不过一旦有机会,他还是会去想办法羞辱那些官员。”   张斐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罗二春道:“起初我也好奇,直到有一次他身边的一个亲信,酒醉之后,不小心说漏嘴,我才知道原来他的父母都是被官府害死的,包括他自己也曾受到官员羞辱,故此他才这么做。” 第六百七十八章 谋反案(六)   面对这二五仔,吴天眼中只有无尽的仇恨,即便他知道,哪怕罗二春不站出来,他也是死路一条。   而张斐还是面如止水,有条不紊地继续问道:“如果我说吴天落草为寇,是为求朝廷诏安,你是否认同?”   罗二春摇头道:“绝不可能,因为他心里对官府只有仇恨,他羞辱了那么多官员,且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一旦他被诏安,肯定是死路一条。”   “多谢!”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向赵抃道:“我暂时没有别的问题了。”   言罢,便坐了下去。   然而,在坐的官员,个个都是脸色铁青,包括王安石、司马光他们。   之前李磊他们提出诏安这个观点时,王安石、司马光还都为张斐感到担忧,如果草寇的终点是诏安,这个论证成立的话,这个就太难打了。   不曾想还是被张斐找到一个突破口,也就是吴天的遭遇和他的父母。   不但驳斥了这个观点,而且还反戈一击,你对官府仇恨到这种地步,你不是谋反又是什么。   非常漂亮!   但不管是司马光,还是王安石,都高兴不起来,更别提其他的官员。   因为他们猛然发现,在这里问了半天,官员们才是最大的受害者,被一个贼寇完全拿捏,连小妾都给人家送去了,关键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可真是太丢人了。   威严是荡然无存啊!   原来原来小丑是自己啊!   赵顼神情都已经渐渐麻木了,还文治武功,武个der。   李国忠叹了口气,心想,看来他这回果真是不打算留活口。又向李磊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李磊点点头,站起身来,向罗二春问道:“罗二春,你是何时结识吴天的?”   罗二春道:“大概也是在七八年前。”   李磊又问道:“你又是如何结识吴天的?”   罗二春稍稍迟疑了下,才道:“我本就是云岭寨的二当家,后来寨子被吴天他们霸占后,我也被吴天招降了。”   李磊笑道:“原来你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招降。”   “我反对。”   张斐站起身来。   “我收回这句话。”   李磊立刻给出回应,这种小招数,他已经用的是炉火纯青,又向罗二春道:“那你可否说说当时具体的过程?”   罗二春道:“当年我跟大哥杜义一直盘踞在云岭峰,维护着周边的商道。”   李磊道:“维护商道?此话何解?”   罗二春心虚地瞄了眼赵抃,才道:“因为官府会派人在主要通道上收取过税,故此许多商人更愿意走云岭峰边上的小道,以此来规避商税,我们也将那边的小道称之为商道。”   李磊问道:“难道官府不知道此事吗?”   罗二春道:“官府当然是知道的,所以我们云岭寨会派人马保护这条商道,不允许官府来这条小道上设置关卡,过往商人只需要向我们缴纳一点点钱就可以。”   王安石听得十分头疼,是直挠脑门子。   商人宁可信强盗,不信官府。   这!   真的好难啊!   赵顼委屈地都快哭了,他其实很难知道这些细节的,到底传到他耳边的话,都是经过润色的,可不会说得非常难听。   李磊又道:“你继续说。”   罗二春这才接着说道:“后来我们听说小道上,来了一伙强人,专门打劫过往的商人。我大哥杜义倒也不想与他们起冲突,于是派人去与吴天交涉,约定了一个谈判的时辰和地点,哪知这一切都是吴天的诡计,就在我大哥带着人马前去赴约时,不料在半道上被他们伏击,我大哥也是当场被吴天杀害,吴天就顺势攻占了云岭寨。”   李磊问道:“你与你大哥杜义的友情如何?”   罗二春道:“非常好!”   李磊又道:“那么吴天杀害你大哥,你就不憎恨他吗?”   罗二春点点头道:“当然憎恨。”   李磊道:“所以你之所以待在吴天身边,其实是在卧薪尝胆,伺机报复。”   罗二春迟疑片刻,点点头道:“是的。”   李磊笑道:“所以你现在终于等到机会,你不但归降税务司,协助税务司将吴天擒获,还想在庭上将吴天置之死地,因为不但可以为你大哥报仇,而且还能够永绝后患。”   “我虽有这打算!”   “我问完了。”   李磊坐了下去,可见罗二春情绪非常平静,心知,对方已经料到他会打这一点。   关于罗二春叛变一事,他们都是非常清楚,调查的也是非常细致,因为罗二春的供词可是非常致命的,他们肯定要想办法,针对罗二春。   张斐想到这一点,在情理之中。   张斐站起身来,道:“罗二春,吴天可否知道你与杜义的友情?”   罗二春点点头道:“知道。”   张斐道:“那当初为何吴天不将你一块杀了?”   罗二春道:“因为吴天担心镇不住寨里其他的人,而且我们盘踞在云岭寨许久,也认识不少人,吴天是初来乍到,就希望凭借我的关系,继续维持云岭寨的买卖。”   张斐问道:“但他可有防备你?”   罗二春点点头道:“他一直都有防备着我,我也担心,迟早有一日,他也会将我杀了,故此税务司找到我时,我就决定先下手为强,在暗中收集他的罪证。”   张斐问道:“你收集到什么罪证?”   罗二春道:“我手中有一封吴天写给登州海三浪的信,是打算联合他们一块对付税务司,我设法将他的这封信给掉包。在这封信中,吴天不但提到要打击税务司,还提到当今圣上,其中称呼是不堪入目,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吴天对朝廷是多么的仇恨。”   “你这叛徒!”   吴天突然窜起,意图扑向罗二春,却被两个庭警狠狠摁在桌上,但他这回仍旧不停的挣扎,“你这无耻叛徒,老子当初真应该一刀刮了你这鸟人你等着,老子今后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李国忠叹了口气,向一旁的年轻人道:“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你直接蔑称皇帝,那纵使皇庭不追究他们的责任,他们也不敢在这点上面做文章,那真的是活腻了。   那年轻人道:“关键是其他人会不会受到牵连?”   吴天的死活,根本就没有人关系,他们关系的是那些豪绅。   李国忠瞧了眼张斐,很想告诉那年轻人,关键得看张斐会不会将那些人往死里整。但他当然没有这么说,只道:“机会是有得,但目前的情况对我们非常不利。”   那边摁了半天,吴天是终于没了力气,趴在桌上喘着气。   赵抃都懒得训斥你。   张斐才拿出那封信来,“这是税务司交给我们检察院的证据,也就是罗二春方才提到的那封信。”   “呈上。”   赵抃道。   “呵呵!”   吴天突然笑了起来。   赵抃一愣,不禁问道:“犯人何故发笑?”   吴天神色一变,冷笑一声:“成王败寇,老子今儿落在你们手里,只怨我自己错信小人,但是我想说的是,我与官府唯一的区别,就是在于官府抢劫不违法,而我违法。”   此话一出,官员们是面色骇然。   赵顼都急得站起身来。   李磊也是大惊失色,立刻起身道:“庭长,我当事人情绪极不稳定,还请暂时休庭。”   赵抃瞧了眼李磊,显得有些迟疑,如果就此终结,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此时司马光、王安石也在较劲脑汁想对策。   但吴天的这一句话,竟然将这两个聪明人给难住了。   而关键原因,就在于外面有着许多百姓看着的,无论他们从哪个角度去反驳,百姓一定举出例子反驳他们。   赵抃也未想出应对之策,于是看向张斐。   张斐当然懂得赵抃的意思,他暗自一叹,妈的,还得加班。他犹豫一会儿,回头看向检察员,“二号文案”。   那检察员立刻将二号文案递给张斐。   张斐寻着标签打开来,看得片刻,才站起身来,道:“大庭长,我想吴天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了。”   赵抃一挥手,那两名庭警立刻松开吴天来。   吴天坐直身体,是一脸挑衅地看着张斐,仿佛那铁链子是圈在张斐脚上的。   张斐对此只是微微一笑,道:“你只是说对了一半,并不是说二者的区别在于,朝廷抢劫不违法,而是你是属于无限制的抢劫,而朝廷是属于有限制的抢劫。”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饶是吴天都震惊地看着张斐。   大哥!   你太猛猛了!   哥死在你手里,那是真心不冤啊!   不管有没有限制抢劫,你也不能将直接说朝廷是在抢劫啊!   疯了吗?   对于吴天的反应,张斐不觉意外,反而笑道:“你这么惊讶地看着我作甚,这又不是什么深奥的道理,而是人人皆知之事。   我敢说,这天底下就没有人是心甘情愿的交税,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无论是宋人,还是辽人。   百姓也是受到强迫,才去交税的,绝非是出自自愿,这与抢劫确实是有着异曲同工之恶。但有趣的是,当百姓得知自己可以不交税的时候,他们却天天盼着能够交税。”   院外顿时一阵嘘声响起!   观众们个个都是一脸鄙夷地看着张斐,这么不要脸的话,你是怎么能够说得这么堂而皇之的?   吴天是哈哈笑道:“你听听外面的嘘声,他们现在讨厌你,可能胜于我这草寇啊!”   将死之人,自然是无所顾忌。   院外的百姓是频频点头,你张三在此放什么狗屁,你让我不交税试试,特么谁交谁孙子。   你一个珥笔能代表天下人吗?   孟乾生一看张斐自己挖了个坑,忍不住拱火道:“张检控,这可是皇庭,说话可得负责任的,你最好是三思而言啊!”   赵抃稍稍鄙视了一下孟乾生。   这看似在提醒张斐,实则是在提醒他,这小子在乱说话,你可得惩罚他啊!   司马光、王安石也变得有些紧张。   乖乖的!   这都已经超出他们的理解范围,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助张斐。   但这话要是说不好,引发混乱,责任可是不小啊!   张斐微微笑道:“多谢孟知院的提醒,不过这一点,我可能比孟知院更加清楚,我并没有胡说,我是有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的。”   赵抃都好奇道:“什么证据?”   张斐突然看向吴天,“证据就在吴天身上。”   吴天都傻了,指着自己道:“在我身上?”   “不错。”   张斐低头看了眼文案,“你可知道,在你攻占云岭寨前,那云岭寨四周居住着多少户百姓吗?”   吴天稍稍皱了皱眉头,摇摇头道:“大概几百户,具体我倒是不清楚。”   他现在变得比之前都要冷静,因为他已经知道是什么下场,现在只想出一口恶气。   张斐道:“根据官府的税入调查来看,在你霸占云岭寨之前,一共有七百余户百姓居住在云岭寨附近,这个数目应该没有错吧?”   吴天点点头道:“差不多。”   张斐又问道:“而自从你霸占云岭寨后,就开始将周边的湖泊、山道都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并且用武力手段去迫使官府无法去当地收税。我没有说错吧?”   吴天点点头道:“是的。”   “也就是说,当地百姓都不用再交税,这不就是大家所期望的吗?可是。”   张斐突然话锋一转:“根据税务司今年的调查,云岭寨附近就只居住一百来户百姓,已经有近八成的百姓,选择离开云岭寨,去到官府收税的地方居住。你可知这是为何?”   雕虫小技!吴天呵呵一笑道:“这我承认,我比官府更加可恶,所以我是坏人,但你们也别说自己就是好人。”   张斐摇头笑道:“这其实与好坏无关,因为事实早已经证明,如果不交税,天下就无太平可言,届时百姓就如草芥,任人宰割。   在唐末大乱的时候,官员都忙着逃跑,哪有功夫去收税,可你去问问方才嘘我的百姓,他们又是否愿意回到那时候?”   院外一个人高声道:“与唐末比,算得了甚么本事,有本事就与贞观盛世去比。”   赵顼嘴角抽搐了下,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贞观盛世,在儒家看来,就是一个儒家盛世的典范,别说司马光他们,就连赵顼也不认为此时胜过彼时。   张斐苦笑道:“我不是在跟谁比烂,我只是在阐述一个道理,一个事实。诸位可有想过一点,为何就连孔孟二圣,也只是说,要轻徭薄赋,而不是强调天下无税,难道天下无税,不比轻徭薄赋要更加仁善?还是孔孟二圣只是虚有其表?”   那书生顿时不敢叫嚣。   毕竟张斐祭出当下的核武器,孔孟二圣。   张斐笑道:“因为孔孟二圣,深知天下无税的结果,肯定是生灵涂炭,且这是唯一的结果。”   说到这里,他环顾全场,“谁若能够举例说明,在天下无税情况下,除生灵涂炭外,还能有第二个结果,那我今日将替吴天去死。”   不少官员顿时精神一振,还有这种好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赶紧在脑子里面搜索起来,看看是否有例可证明,可想来想去,好像真正天下无税之时,还就是天下大乱之时。   邓绾突然质疑道:“你这说得不对,一般是天下已经大乱之后,才会出现天下无税,而不是先天下无税,才导致天下大乱,故此无税与大乱并不能放在一起论。”   张斐道:“那就反过来说,当天下从大乱进入大治之时,是从无税到有税,还是从有税到无税。亦或者说,无税可否带来天下大治?”   邓绾不做声了。   富弼抚须道:“这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文彦博也是稍稍点头。   吴天的这个观点,要去反驳,是肯定反驳不了的,就谁打得天下,税归谁呗,跟强盗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这就是一个现实问题,要破解,就只能去承认,只有先承认,才能够提出自己的观点,这其实也是辩论的一种手段。   但是承认这个观点是需要勇气的。   这话谈得这份上,就连他们这些宰相都感到害怕。   张斐又继续说道:“我是一个司法官员,大道理不会讲,只能从司法的角度来阐述。诸位可有想过一点,自古以来,法是用来干什么的?”   “惩恶!”   外面一人回应道。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是用来惩恶的,亦可说是限制恶行。可当今很多人,对于税法的理解,只是用于惩罚偷税、漏税的。”   “难道不是吗?”王安石都非常好奇地问道。   “当然不是。”   张斐道:“这其实是一种非常肤浅的理解,根本就不懂税法。”   “???”   王安石要不是看在他是一代宗师的份上,早就起身开喷了,憋着一股怒气道:“愿闻高见。”   张斐道:“税法真正得定义,其实就是用来限制税的,至于说限制逃税、漏税,都只是附带的。试想一下,如果不用法来限制税,就会变成吴天管理下的云岭寨,直接去抢,粮食、女人、小孩,都什么可以去抢。相比起来,那逃税漏税又算得了什么?”   王安石愣了下,旋即没好气道:“好小子,竟然反过来论。”   文彦博直点头道:“真不愧是一代宗师,果真见解独到。”   张斐道:“基于我上述所言,国家的税收在我看来,那就是不可缺少的恶。但不可缺少的恶,到底也是恶,故而就需要限制,这就是需要法律,其实一个国家的兴衰,关键就在于能否束缚此恶。因为一旦此恶突破限制,往四周蔓延开来,必将遗祸无穷,甚至于国破家亡。”   “不可缺少的恶?”   富弼抚须呵呵笑道:“妙哉!妙哉!”   文彦博道:“他这是要一箭三雕,既要反驳吴天,同时还要伸张司法,以及为税务司的暴力征税,提供论证。好手段。”   那边王安石不但不恼,反而有些兴奋,呵呵道:“这场官司打到这里,其实已经超出这场官司的本身。有些意思。呵呵。”   又听张斐继续言道:“而当今圣上正是深谙此理,故此才支持司法改革,建设税务司,大力提倡自主申报税收,这一切的政策其实都是希望能够更好得去束缚此恶。   而这一点也能从吴天身上体现出来,他为什么要对付税务司,就是因为他一度跳出对此恶的限制,并且开始野蛮生长。   那么换来的结果是什么,就是整个齐州的百姓都得来为他们分担,从而又加重百姓的负担。   故此,税务司才不惜一切代价,要将吴天与那些不愿意交税的人重新束缚其中,确保此恶不再蔓延。我敢保证,待此案过后,云岭峰附近又会变得生气勃勃,百姓们安居乐业,即便他们又变得开始缴税。”   “好!”   “说得好!”   一时间,院外是掌声雷动,叫好声此起彼伏。   要知道半柱香前,他们还在嘘张斐。   这道理他们是听明白了,就是要公平,如果那些大地主都合法缴税,那么百姓身上的负担自然轻了。   这一点,许多百姓真是饱受其苦,他们就是要帮那些大地主分摊税,可那些大地主如此有钱,还让我们这些穷人来分摊。   而且他们也非常认同张斐的观点,不可缺少的恶,有朝一日不用交税了,那一定就是天下大乱。   既然交税不可避免,那么不如大家一块交。   其实税务司在京城普通百姓眼里,是正面大于负面,他们还都在期待京城也能跟河中府一样。   有道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那甬道上坐着的赵顼,也是神情激动,兴奋地说道:“朕得张三,如汉高祖得萧何啊!”   他的知己恩师王安石亦是非常激动,但并未表露出来,只是两眼放光。   这其实为他们君臣解决了一个很大的难题,毕竟收税跟仁政是挂不上边的,如今直接将其定义不可缺少的恶,这为他们改革变法,是提供了一个极强的支持。   反观那些地主,官员,则是沉默不语。   你说了这么多,跟吴天有半毛钱关系,全都是针对我们的。   而吴天早已经是目瞪口呆,他不过是一句口嗨罢了,哪知道张斐还认真了。   张斐一脸蔑视地看着吴天,道:“你就不用绞尽脑汁来反驳我,更不用感到羞愧,因为我这话就不是跟你说得,无论我说不说这一番话,你都将会受到法律的惩罚,你是不可能躲得掉。”   回过神来的吴天,顿时又是怒上心头,是充满怨毒地看着张斐。   张斐微微一笑,坐了下去,自嘲地笑道:“我们还是不专业,说了一大通废话。”   王巩拱手道:“张检控谦虚,这一席话,真乃惊世之作,必将名留青史。”   张斐道:“真的假的?”   齐济打趣道:“最不济也会遗臭万年的。”   “哈哈!” 第六百七十九章 谋反案(七)   张斐都有心情与王巩、齐济吹牛打屁,可见局势对他已经是非常有利。   李磊也不想再做挣扎。   他也做不了,他哪懂这些道理。   张斐又站起身来,迎着吴天那愤怒的目光,问道:“在今年的一月中旬,你曾派人伏击税警,且杀死三十五名税警,你可承认?”   吴天十分得意地呵呵道:“不错,这的确是我干得,因为之前我就听说,那税务司扬言连草寇的税都不放过,所以我很想见识一下这税务司有甚么手段。   但是令人失望的是,他们的手段,也就是拿钱去诱惑我的人。于是我就将计就计,让我的人假意被他们收买,然后再设伏阻击他们,只可惜,未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话又说回来,正是因为首战大胜,以至于我小觑了税务司。事到如今,我也承认,这税警的战斗力是禁军的百倍都不止,倘若那晚我遇到的是禁军,呵呵,即便中计,我依然能够大获全胜。”   张斐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伱这么做,会引来朝廷的围剿?”   吴天冷笑道:“老子早就想反了这软弱无能的鸟朝廷,还会怕这些。”   一阵哗然声响起。   但并非是吴天说漏嘴了,而是他心里也非常清楚,这谋反罪名是逃不掉了,还不如嚣张一点,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恨。   张斐道:“我问完了。”   赵抃又看向李磊。   李磊忙表示没有问题。   他都已经这么说了,那真心不能再为他辩护了。   赵抃点点头,又瞧了眼天色,见正午将近,于是道:“暂时先休庭,下午继续审。”   因为检察院将这三十多个人算成一个案子,所以要等到全部审完之后,再一块宣判。   但吴天谋反的罪名是否坐实,对于后续审理,是极为关键的,因为那些豪绅、财主只是跟吴天有关系,或者说支持吴天对付税务司,他们自己并没有谋反举动,如果吴天的谋反罪名定下,那他们极有可能是协助谋反,对于谋反这种罪名而言,哪怕是协助谋反,等同于谋反啊!   休庭之后,顿时是舆论大噪。   李磊侧耳听去,见无人在讨论吴天的死活,甚至都没有人讨论这个案子,而是都在谈论那“不可缺少的恶”。又向李国忠道:“义父,好像他们都不关心此案了。”   李国忠叹道:“对于我们而言,这是好事啊!”   李磊道:“但如今吴天基本上是逃不掉谋反的罪名,局势对我们非常不利啊。”   李国忠道:“那些人想要无罪释放几乎是不可能得,我们也只能奔着谋反罪去打,这尚且还有一丝希望。”   “此子的宣传手段,真是千古难得一见!在这一点上,我与他的差距,就如同他的文章与我的差距一样啊!”   王安石是哈哈笑道。   吕惠卿不明所以,问道:“恩师何出此言?”   王安石道:“这你都还未听明白么,税是不可缺少的恶,而税法是用来限制此恶,你说他的用意是什么?”   吕惠卿这才恍然大悟,“宣传他的法制之法。”   王安石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并且依我之见,会取得非常大的成功啊!”   这百姓最恨什么,绝对是苛捐杂税,当张斐将税定义为“恶”,百姓是肯定赞成的,这是毋庸置疑的。   倘若“法”能够限制此“恶”,那百姓会不会支持“法”?   绝对会举双手双脚来支持“法”的。   这其实还是在宣传“法”,并且胜过之前的一切宣传。   王安石对于此番操作那真是佩服的五服投地,如果这观点深入人心,那么百姓有多么痛恨“税”,就会有多么支持“法”。   真是令人拍案叫绝。   当然,他这么开心,也是因为他非常支持张斐的这个观点。   “不可缺少的恶?”   吕公著是若有所思道:“这与儒家对税的定义有何区别?”   他一时还未转过弯来,还在思索,以前是怎么定义的?   熟读史书的司马光就道:“其实儒家思想并未对此下定义,但是从史书来看,儒家是将税两分,将苛捐杂税视为恶,轻徭薄赋则是视为仁。而张斐是将税定义为恶,无论是苛捐杂税,还是轻徭薄赋。”   文彦博点点头道:“君实言之有理,二者看似相近,但其实是天壤之别。”   吕公著似乎想明白了,但又糊涂了,不禁问道:“那谁更有道理?”   既然二者有区别,就要分高下啊!   司马光抚须道:“其实不在于谁更有道理,而是在于儒法理念的不同。与法相对的就是恶,但是与儒相对的则是善与恶。”   富弼摇摇头道:“君实此言差矣,此法亦非法家,而是法制,法家相对的是恶,但法制可不是。”   文彦博点点头道:“方才张三的一番解释,其实已经讲明此理。也就是关于税法的解释。法家并没有将税定义为恶,而是将逃税、漏税定义为恶。而张三是将‘税’定义为恶,此二者亦是天壤之别。法家相对的是人,而法制相对是。”   话说至此,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旋即闭口不言。   一旁听着刘述忙问道:“文公,是什么?”   文彦博、富弼他们默契地相视一眼,均是抚须不语。   司马光就比较耿直,直接道:“是权力。”   刘述面色一惊,但很快就明白够来。   张斐一直强调,将“恶”束缚,那么问题来了,此“恶”为何能够挣脱束缚,根据牛顿定律,背后肯定是有一个力在推动此“恶”去冲破束缚。   官场中是没有什么地心引力的,官场中就只有一个力,那就是“权力”。   那么再回过头来看,束缚的也就是权力。   吕公著又问道:“二者孰优孰劣?”   “???”   几个当代最聪明的人,不禁也是面面相觑。   文彦博抚须道:“其实二者所追求的结果,可能都是轻徭薄赋,只是采取的手段不一样。”   他还是认为此与二者的理念有着莫大的关系,在儒家系统中,君主是核心,故此是以规劝君主为主,若不分善恶,又如何去规劝君主,总不能劝君主行小恶,勿施大恶。   在儒家体系中,所有的人和事,都是有对立面的,对错,善恶,君臣,父子。   故而,苛捐杂税是为恶,轻徭薄赋是为仁。   法制之法则不同,它的理念是捍卫正当权益,在这个理念下,收税就是一种恶,收税绝对有侵犯个人正当权益,但这又是必要的,而法制之法是不需要去分善恶,因为他本身就能将恶给束缚住。   但束缚住的结果,多半还就是轻徭薄赋。   这跟法家之法是极为不同,法家之法并非是强调束缚恶,而是强调逾越者为恶。   在法家之下,税是可以无限膨胀的,这不是恶,但若你不交税,这就是恶。   但是在法制之法下,税本身就是恶,必须得束缚住,不能无限膨胀,必须得小心谨慎。   法家和法制,行为其实是类似的,只是对“恶”的定义不同。   那么文彦博就认为,孰优孰劣,是见仁见智。   但是富弼却不这么认为,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此可分出优劣。”   文彦博的孰优孰劣,其实站在统治阶级,也可以说是站在士大夫阶层,对于他们而言,这只是两种不同的处理方式。   但是富弼是站在百姓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   若从百姓的角度来看,会更偏向哪种?   肯定是倾向于定义为“恶”。   轻徭薄赋,百姓也不一定承受得起,当然也是恶。   文彦博又问道:“那富公以为,孰优孰劣?”   富弼先是一愣,旋即皱了下眉头,摇摇头道:“这还真不好说呀!”   此孰优孰劣,问得并非是儒法理念之争,而是指当百姓将税全部定义为“恶”和将税区分善恶。   此问,就是从治理的角度来看。   但这是从未有过的概念,富弼也不知道,当百姓认同这个说法,到时是增加治理的难度,还是减轻治理的难度。   到底孰优孰劣,他也不敢妄下评价。   司马光突然道:“虽说百姓可能会倾向于不可缺少的恶,但我以为这并不利于朝廷治理,若都定义为‘恶’,百姓是难以理解的,可能会认为交税就是恶行,因为大多数人可能都不懂何谓‘不可缺少的恶’,若分善恶,百姓是能够更好的理解,同时也能体现君主的仁政。”   刘述点点头道:“君实所言甚至有理,可如今此话已经传出去,我们又该如何避免?”   司马光却也不知如何回答。   吕公著突然道:“这个问题,一日两日是讨论不明白的,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坐下,边吃边谈。”   这也可以看出王安石和司马光在思想方面的不同,王安石是非常支持不可缺少的恶。   因为在王安石看来,在收税方面强调仁政,那就是伪君子的行为,上面天天仁政,下面天天叫苦,就不如承认这是恶,不管是增税,还是减税,都有道理可依。   如今就是只有减税有道理可依,增税就找不到道理,但国家有些时候,是必须要增税的。   而司马光还是更偏向于传统。   然而,他们这些学问大家,都未有讨论出一个结果来,可见这个话题是真的具有争议。   整个中午,都没有人再关注什么谋反案,大街小巷,全都在议论这不可缺少的恶。   说到底,谋反案多数人也就只是看个热闹,干他们屁事,但税收跟每个人都有关。   大家都在讨论,到底哪种定义对咱最有有利。   但正如富弼所料,多数人都更偏向于不可缺少的恶,倒不是说他们悟透此中道理,而是当下的税收制度,令大部分人都感到非常不满。   反倒是税务司给予了他们一丝希望。   热闹的正午过后,下午继续开庭审理。   下午坐在犯人席上的不再是吴天,而是齐州非常有名的豪绅罗海,而他姑父徐治中便是开国功勋之后。   相比起之前审问吴天,权贵们显得更加紧张。   他们也不见得跟罗海认识,但是他们清楚,罗海是代表他们整个阶层在这里受审。   张斐站起身来,“罗海,你与吴天可相识?”   罗海点头道:“算是相识。”   张斐问道:“相识多久了?”   罗海想了想,“大概也有个三四年吧。”   张斐继续问道:“那你与吴天的关系怎么样?”   罗海犹豫了片刻,才道:“还还算可以。”   不少官员顿时感到诧异,这你就认了?   殊不知他们知道,税务司手中是掌控着足够的证据,证明罗海与吴天的关系,不如就直接承认。   张斐又问道:“你是否知道吴天其实是一个贼寇?”   罗海点点头,“知道。”   张斐道:“而你姑父徐治中可是开国功勋之后。”   权贵们闻之,当即神色一变,心里均想,这小子可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啊!   “我反对。”   李磊站起身来,“此案与徐老先生无关。”   张斐道:“我也没有说此案就与徐治中有关,但是这个关系必须弄清楚,以便于待会的审理。”   赵抃思索一会儿,才道:“反对无效。”   罗海不自觉地低下头去,羞愧道:“是是的。”   张斐道:“以你的家世,你为什么要去结交一个草寇。”   罗海道:“因为我家也从事买卖,时常与外地有货物来往,而吴天又经常打劫商道,且官府又无力围剿他们,那我也只能与之相交,避免自家的买卖受损。”   不少官员是松得一口气,原来他早有准备。   张斐又问道:“那你是否知道,吴天他意图谋反?”   罗海立刻摇头道:“我并不知道。”   张斐道:“但是根据我们收集的证据,在去年十二月份的时候,你突然派人支助吴天一千贯钱。是否有此事?”   罗海点点头,“是的。”   张斐问道:“你为什么要支助吴天这一笔钱?”   罗海道:“因为吴天之前扬言要对付税务司,而我又信了那些谣言,认为那税务司专门罗织冤狱,抄家灭门,掠夺我们这些地主的家财,故而我才一时冲动,支助吴天这一笔钱财。”   张斐道:“所以你是听信谣言,才决定利用吴天来对付税务司?”   罗海直点头,“是的。”   张斐立刻向赵抃,要求传证人梁福仁。   过得片刻,但见一个中年人来到庭上。   罗海瞧了眼这中年人,眼中略显困惑。   “梁福仁。”   张斐问道:“你可认识罗海?”   梁福仁点点头道:“认识,我们是同乡。”   张斐道:“那你是干什么的?”   梁福仁道:“我家也有着八百亩土地,算是一等户。”   张斐道:“在大前年年末之时,罗海来找过你一趟,对吗?”   梁福仁点点头,“是的。”   张斐问道:“他为何来找你?”   梁福仁道:“他告诉我,朝廷马上就要在齐州推行青苗法,他希望我跟他一样,支持青苗法,帮助官府分摊青苗钱。”   张斐道:“你答应他了吗?”   梁福仁点点头。   张斐道:“但是据我所知,借青苗钱是要归还利息的,他这么做又是为什么?”   梁福仁道:“因为他告诉我,如果青苗法失败,那么朝廷将会在京东东路建设公检法和税务司,到时我们都得缴足足额的税,至于青苗钱的利息,我们可以拿着借来的钱,再去借给百姓,收取更高的利息,从而赚钱利润。”   旁听的王安石登时显得有些尴尬,偷偷瞄了眼对面的司马光,果不其然,司马光正冲着他用嘴型念着,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老贼!”   王安石骂得一句,便将目光移开。   张斐道:“在此之前,你可有听闻与青苗法有关的消息?”   梁福仁摇摇头道:“我只知道青苗法,但并不知道青苗法会来京东东路。”   张斐问道:“那你可有去打听?”   梁福仁点点头道:“我当时去打听了一下,但我认识的人,是没有人知晓此事。”   张斐问道:“既然如此,你凭什么去相信罗海的话。”   梁福仁道:“因为他家在朝中认识不少人,朝廷的很多政策,他都事先知晓,且从未错过。”   张斐又问道:“在你看来,罗海会否听信谣言,相信税务司一个罗织冤狱,抄家灭门的官署?”   梁福仁摇头道:“我不相信,因为以他的关系和人脉,他对税务司一定是了如指掌。”   “多谢。”   张斐又向赵抃道:“我暂时没有其它问题。”   李磊站起身来,道:“梁福仁,你适才说,罗海让你一块去借青苗钱,再利用青苗钱放贷给百姓,从中获取利润?”   梁福仁点点头。   李磊道:“但结果是否真的如罗海所言?”   梁福仁顿时怒容满面道:“起初还好,但是随着官府放出的青苗钱越来越多,我们借的越来越多,同时百姓又无法及时还上青苗钱,导致我们只能不断拿自己的钱去还官府的钱,到后来我家都快要承受不起,只能跟百姓一样,去拖欠债务。”   李磊道:“这结果是否如罗海所言?”   梁福仁摇摇头。   李磊道:“但是你之前还说,罗海的消息是不会有错的。”   梁福仁道:“他的消息并没有错,他与我商量不久,朝廷就决定在京东东路推行青苗法,是他应对策略害苦了我们。”   李磊问道:“但如果他对朝廷政策了如指掌,那他还会犯这种错误吗?”   梁福仁迟疑片刻,道:“可能他也不是了解的非常清楚。”   李磊又问道:“而在税务司去之前,齐州是什么情况?”   梁福仁回答道:“齐州当时因为青苗债务,是一片混乱。”   李磊继续问道:“你认为这种混乱是谁导致的?”   梁福仁沉默不语。   赵抃道:“证人有话但说无妨,只要属实,便无人可问罪于你。”   王安石不爽地瞄了眼赵抃,心道,你算不算是公报私仇?   “是。”   梁福仁点了下头,“我认为是官府导致的,他们只管政绩,而不管是否真有这么多人需要借钱,还强迫我们来分担。”   李磊又问道:“在这种情况下,你是否还相信官府会认真去解决这个问题?”   梁福仁摇摇头。   李磊道:“而在当时,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朝廷是让公检法和税务司去解决齐州的债务和税收问题,当时你是否担心税务司反而会令你雪上加霜?”   梁福仁犹豫了一会儿,点头道:“担心。”   李磊又问道:“在你认识的人中,就你一个感到担心吗?”   梁福仁摇摇头道:“大家都挺担心的。”   “多谢。”   李磊又向赵抃道:“我暂时没有问题了。”   张斐又站起身来,向梁福仁问道:“你方才说,正是因为罗海的应对失误,才导致你们损失惨重。这其中是否包括罗海自己?”   梁福仁点点头道:“他也借了不少,听说也亏了很多。”   “他跟你说得吗?”   “是的。”梁福仁点点头。   “显然他没有跟你说实话。”   张斐拿出一份证据,“因为根据税务司从梁家得来账本来看,在整个青苗法的执行期间,他一共获利三百余贯,以及六百亩田地。而其中有一百亩田地,就是你抵偿给他的。”   “这怎么可能。”梁福仁道:“我的确拿出一百亩田地跟他抵债,但,但他借的青苗钱,远比我要多得多。”   张斐笑道:“他只是在第一期是将借来得青苗钱,借给当地的百姓,后面几期,他并没有再将钱借给百姓,而是借给如你们这样缺少钱币,但有非常多田地的一等户。故此,他并没有亏一文钱,反而赚得是盆满钵满。”   梁福仁听罢,当即怒视罗海,“我是如此信任你,你你竟然欺骗我。”   罗海道:“是你主动向我借的,你怎还怨我?”   梁福仁怒斥道:“你这无耻之人,活该你被抓。”   “你给我!”   罗海本想说,你给我等着,可想着,自己如今是自身难保,不禁又给憋了回去。   张斐先是向赵抃呈上相关证据,又道:“事实证明,以罗海的家世,以及他在朝中的关系,他不可能听信那些谣言,他应该是非常清楚税务司只是来收税的,并且收税的方式,比之前都要温和,区别就在于,以前的税吏不敢上他家收税,而税务司一定会上他家收税,故此他支助吴天,对付税务司。”   李磊立刻道:“我非常认同张检控最后一句话,无论罗海是否有听信谣言,但他也只是不想交税,而非是谋反。” 第六百八十章 谋反案(八)   他们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非常明确的,反正就是除谋反罪意外,其余的罪名都可以认。   那逃税的罪名,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因为罗海被抓时,都还没有交税。   还有资助吴天,税务司也是掌控确凿证据,这些他们都不隐瞒,如果隐瞒的话,那就更是做贼心虚。   反正一切就是为求避免谋反罪。   罗海也是直点头,脸上早已经没有往日的嚣张,唯有委屈,因为他确实没有谋反之意,他只是想维持住自己的权力,或者说特权。   还真不是说为了那点税钱,他们可不是樊颙那种普通的大富商,他们是有身份地位的,在他们看来,如果我今天老实交税,那我只会越交越多,必然是要跟朝廷抗争到底的。   权力的斗争,就是零和博弈。   张斐瞧了眼李磊,旋即笑道:“我可从未说过罗海的一切行为只是不想交税,我说的是,以前的税吏不敢上罗海家收税,而税务司是一定会上罗海家收税的,这才罗海资助吴天的主要原因。   要知道罗海资助吴天的钱,可是远多于他本需要缴纳的税,可见他并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维护他在齐州的那唯我独尊的权力。   并且我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   李磊听罢,不禁疑惑地瞧了眼张斐,心道,这都是没有的事,你哪来的证据?   他非常清楚,罗海确实没有谋反之意,不然的话,他们也不会在这里负隅顽抗。   赵抃不禁也问道:“你有何证据?”   “我马上就会证明这一点。”   张斐说罢,又继续罗海问道:“罗海,你方才说到,你与吴天认识三四年之久,并且在买卖上也寻求他的庇护,那你对他一定非常了解吧?”   罗海很是谨慎地回答道:“也谈不上非常了解,我主要避免自家货物被吴天打劫,故而才与他来往,我与他的与关系,就好像买卖上合作的关系。”   张斐又问道:“既然你担心货物回被吴天打劫,可见你对他的实力是有所了解的。”   罗海想了想,然后点了下头,“他在当地非常有名,大家都是知道的。”   张斐点点头,又道:“你之前还说,你是想借吴天之手去对付税务司,原因有二,其一,外面有谣言盛传税务司罗织冤狱,抄家灭门。其二,吴天扬言要对付税务司。是也不是?”   罗海思考半响,才点点头道:“是是的。”   张斐问道:“那么你是得知吴天要对付税务司,才给予他资助,还是说你与他一同谋划对付税务司,并且答应给予他资助?”   罗海忙解释道:“我是已经得知他要对付税务司,才给予他的资助的,我可没有跟他谋划什么。”   张斐问道:“你确定吗?”   罗海忐忑不安地点了下头,“确确定。”   张斐又问道:“既然吴天都已经打算,要对付税务司,而你对实力是了解的,你完全是可以坐享其成,为何还要给予他资助?”   罗海眨了眨眼,“我我只是想表达支持,也并无其它意思。”   张斐道:“你可知道吴天与谢刘武倒卖军刀一事?”   罗海赶忙摇摇头,“我可没有参与此事,我对此一无所知。”   张斐道:“根据吴天与谢刘武倒卖军刀的情况来看,一千贯钱至少可以买两百把军刀,这还是在违法,导致价格过高的情况下。   而且根据税务司对你田地调查来看,你家每年秋税加上免役税也只需要缴纳三百余贯的税钱。   你难道不觉得,你的这番支持,过于慷慨了吗?”   罗海道:“可是相比起抄家灭门,这一千贯也就算不得什么。”   “这倒也是。”   张斐微笑着点点头、又向赵抃要求,再传罗二春出庭作证。   过得一会儿,罗二春再度回到庭上。   张斐向罗二春问道:“罗二春,你可知吴天是何时打算对付税务司的?”   罗二春回答道:“具体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在有传言税务司要来京东东路时,吴天就已经在准备对付税务司。”   张斐问道:“他对此可有信心吗?”   罗二春道:“有。因为他连禁军都看不上,更何况那些税警,在他看来,税警不过是跟衙差差不多。”   张斐道:“如果我说,他认为以当时你们的实力,就足以应付税务司,你是否认同?”   罗二春点头道:“认同。”   张斐道:“可是据我所知,在去年下半年的时候,你们云岭寨却在积极地招兵买马,以及在扩张自己的势力,甚至拿下整个莲子湖区域,从保障自己的后方。”   罗二春道:“那是因为在袭击税务司后,吴天担心这会引来朝廷的报复,派官兵来围剿他们,故此在积极招兵买马,扩张势力。”   张斐问道:“可是你们哪来的钱财?”   罗二春道:“因为当时许多豪绅、地主都在积极支持吴天,尤其是吴天伏击税警后,他们都有给予不少的资助,吴天就拿着这些钱来招兵买马,扩张自己的势力。”   李磊听罢,不禁一阵头疼,嘀咕道:“这下可真是难办了。”   富弼听到这里,不禁道:“虽然公检法一直都强调公平、公正,但公检法主要也是看证据,而不能再凭借主审官的判断,倘若你不小心,留下一些罪证,纵使你无意,也有可能会被判重罪的。”   他们其实都知道,罗海肯定没有谋反之意,如果他们来判的话,他们有可能不会判谋反。   但公检法不一样,公检法看得就是证据,一切都是证据引导,但证据也有可能引导出冤案来。   这跟旧司法制度,也是一个很大的不同。   文彦博点点头,“富公以为如何弥补这一点?”   富弼想了半天,道:“如果靠人去弥补,但又会破坏公检法的制度,只能寻找新得证据去证明自己。”   而那边审问还在继续,张斐突然指着罗海,向罗二春问道:“你可认识罗海?”   罗二春瞧了眼罗海,然后点点头:“认识。”   张斐道:“他曾捐助一千贯给你们云岭寨,你可知晓?”   罗二春点点头,“知道。”   张斐道:“那你们云岭寨是拿着这一千贯去对付税务司,还是招兵买马,扩张势力。”   罗二春道:“招兵买马、扩张势力。因为在罗海捐助一千贯之前,我们就已经击败税务司,并且吴天认为是重创税务司,接下来朝廷可能就会派重兵前来围剿,当时吴天是在为这一步做准备。   这也是当初吴天中计的原因之一,他倒是没有想到,税务司会去捉拿刘莲,但是这在吴天看来,税务司已经是无力与他正面抗衡,才选择抓他的女人来要挟他,所以他才会带着三百人马就去袭击军营。”   “多谢。”   张斐拿起一张地图来,向赵抃道:“大庭长,这是从吴天那里收来的账本和云岭峰整个区域的地图,账本上清楚的记载,吴天是在何时开始招兵买马的,而地图上面则是清晰的标注,他们是打算如何扩张,如何面对接下来可能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而对于此番大战,他们的设想,就是朝廷派禁军前来围剿他们,而不是说税务司的复仇。   而这一切全都是发生在吴天伏击税警之后,其中招兵买马所用的钱,就有罗海的资助。   如果罗海就只是听信谣言,担心自己会被抄家灭门,于是打算借吴天的手去对付税务司,避免自己被抄家灭门,那就应该在伏击之前,就给予吴天全力资助。   而不是说等到吴天伏击税警成功之后,再给予资助,同时罗海是知道吴天的实力,是足够能力对付税务司,显然,罗海给予吴天资助,为得不是要对付税务司,而是要对付接下来与朝廷的战争。”   “你胡说。”   罗海神情激动道:“我当然是要等到他有所行动后,才会给他资助的,如果事先我就给他资助,那万一他是骗人的,那可怎么办。”   这真是一句大实话,你光说说,谁会给你资助,这可不是小钱,你得行动起来,做点事,大家才会给你一些支持。   张斐反问道:“依你所言,既然他都已经伏击了税警,重创税务司,你的目的其实都已经达到,那你为何还要给他资助?难道这是你们事先就约定好的吗?可是你方才却说,你与吴天事先并没有在谋划什么。”   “我。”   罗海强行狡辩道:“我只是给他一点赏钱。”   张斐笑道:“也就是说,他是在为你办事。”   “不不不!”   罗海道:“他可没有为我办事,他伏击税警一事,我事先是不知情的。”   不说还是从犯,这一说,就快成主犯了,那还得了啊!   张斐咄咄逼人道:“其实你跟吴天想的一样,朝廷是不可能轻易罢休,可能会派兵来围剿吴天,你这时候给他资助,为得就是下一步,也就是如何对付朝廷,而不是为求不交那一点点税钱。”   “我我!”   罗海张着嘴,却不知如何辩解。   因为事实还就是为下一步做准备,当时朝廷真派重兵围剿,肯定为税务司撑腰,他们想得是一定要将税务司和公检法给彻底压下去,这就是一个博弈的过程。   但是张斐却巧妙的将整件事拆成两部分来看,将罗海资助吴天的钱,算在吴天招兵买马、扩张势力上面。   这么一看,这就是谋反的起手式,不是简简单单的草寇行为。   李国忠眉头紧锁,心想,难怪他之前状告吴天时,不提这招兵买马、扩张地盘的事,原来为的是对付罗海他们。看来他这回是真的不打算给对方留任何活路。   “我暂时没有问题了。”   张斐言罢坐了下去。   齐济笑道:“这回他们死定了。”   张斐道:“还没有。我还有一记重脚没有踹。”   “重脚?”   齐济愣了下。   张斐点点头。   王巩好奇道:“那你打算何时踹?”   张斐瞧了眼李磊,“等他将人送到我面前。”   齐、王二人偏头看向李磊。   只见李磊站起身来,道:“罗海,你的家境如何?”   罗海道:“算是殷实。”   李磊问道:“你家有多少亩田地?”   罗海道:“一百来顷。”   李磊问道:“这可不少,你家为何能够拥有这么多田地?”   罗海道:“因为我家本就是齐州的乡绅,后又凭借先帝恩宠,我祖父也曾在朝中为官,故此积累下不少的家业。”   他姑姑能够嫁给徐治中这种功勋之后,肯定也不是一般家庭,只是说没有徐家那么显赫罢了。   李磊问道:“所以说现在你家所拥有的这一切全都是圣上给予的。”   罗海直点头,眼中含泪道:“若无圣恩眷顾,我家岂有今日。”   坐在甬道上的赵顼,听到这句话,顿时是气得够呛,心道,既然先祖对你家这么好,你们却还不知感恩图报,要处处与我为敌,可真是一群贪得无厌的小人,这回你们是一个也别想逃。   但是对于赵抃而言,看到的又是另外一个角度,谋反得有理由,吴天谋反是有正当理由的,他曾经在禁军中蒙冤受辱,父母也因此而死,他对朝廷是刻骨铭心的恨,那么罗海谋反他图什么?   得不偿失啊!   果不其然,李磊又问道:“吴天能够给予你什么?”   罗海很是郁闷道:“我与吴天来往,真的纯属无奈,就只是避免我家的货物被他打劫,除此之外,他还能给我什么。”   李磊又问道:“当时就你一家反对税务司吗?”   罗海道:“几乎所有的乡绅都非常反对。”   李磊道:“是吗?他们为何都反对?”   罗海直点头道:“这是因为之前青苗法弄得整个京东东路是怨声载道,大家也都没有见识过什么税务司,这心里能不害怕吗,所以大家都很反对。别说那些乡绅,就连百姓都是惶恐不安。”   李磊又问道:“如果在青苗法之前,朝廷在当地建设税务司,你还会反对吗?”   “不会!”   罗海直摇头。   李磊道:“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罗海立刻道:“要真说起来,那青苗法比税务司更加可怕,交税至少是根据咱的收入交税,但是青苗法是咱去分摊青苗钱,其中还得还两分利,我也没有反对青苗法,我还很支持。”   王安石听罢,好生恼火,你们说归说,老是拿我青苗法当挡箭牌,当真我就好欺负么?   吕惠卿也有些不爽,这事情不都过去了,怎么又拿出来说,待会我们就去找几个青州来的审。   李磊继续问道:“可是你从青苗法中还赚得一些钱。”   罗海道:“那我也能用同样的办法,从税务司手上赚点钱,只因当时当地本就比较乱,再加上外面那些谣言,我才因一时害怕,跑去资助吴天,对此我是非常后悔。”   李磊点点头道:“我暂时没有问题了。”   张斐站起身来,道:“罗海,你三番几次说当时京东东路很乱,到底有多乱?”   罗海立刻道:“当时真的非常乱,人人自危。因为很多百姓还不上钱,而许多地主又欠官府的钱,官府就催逼地主,地主只能跑去催逼百姓,导致几乎每天都有打架斗殴的事,许多衙差都受了伤。   更为可怕的是,当时百姓都公然拒绝交税,官府也是无可奈何。不是还有很多百姓,跑来京城告状么。”   “多谢你的回答。”   张斐微笑地点点头,然后坐了下去。   罗海眨了眨眼,还未反应过来。   王安石呵呵道:“这回是真没得救了。”   李磊也是面露沮丧之色,冲着李国忠摇摇头。   坐在李国忠身边的年轻人,也未看明白,可见李磊沉默不语,于是小声向李国忠问道:“李行首,他这,这是什么意思?”   李国忠带着一丝绝望的语气道:“倘若天下太平,谁能相信罗海会勾结一个草寇去谋反,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不可能成功。但是当时京东东路这么乱,如果有人要趁乱谋反,可就不好说了呀!”   李磊是想让赵抃知道,罗海根本就没有谋反的理由,他是既得利益者啊。   但是张斐的这番问话,就是在提醒赵抃,当时京东东路的情况严峻,在至高权力的诱惑下,你能保证罗海就不铤而走险吗?   在当时那个环境下,他是有理由谋反的,再加上他也付出了行动,得亏是税务司赢了,要是输了怎么办?   那年轻人问道:“李行首的意思是,我们,我们输了?”   李国忠道:“我们赢的可能性非常小。”   “那可怎么办?”   “我。”   李国忠偏头看向张斐,“只能想办法请求检察院放过。”   年轻人也偏头看向张斐。   赵抃向李磊问道:“辩方可还有要问的?”   李磊摇摇头。   张斐也表示没有要问的。   罗海一看,顿时是面如死灰,心中那一点点侥幸也灰飞烟灭。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坑竟然这么大,自己会陷的这么深,心中满是委屈,不禁当庭哭诉道:“我真的没有想谋反,我是冤枉的。”   但没有人理会他,赵抃只是淡淡扫他一眼,便直接宣布下午的审理暂到这里。   虽然还未宣判,但是人人都看得出,辩方颓势尽显,基本上已经是输掉这才官司,只是说这人太多,又算成一个案子,要全部审完才能够给出最终的判决。   但是剩余的那些人跟罗海的情况差不多,只不过背景没有罗海那么硬。   如果罗海被定谋反罪,其余人也都逃不掉。   或许如李国忠所言,他们就只剩下一条路,也就是找检察院商量,乞求检察院放他们一条生路。   但是从张斐的态度来看,这似乎很难,不过再难,他们也是试一试。   要知道这是被公检法允许的。   辩方可以找检察院进行谈判,看能不能轻判。   在庭审结束之后,李国忠就主动找到张斐,拱手道:“张检控果真是司法界第一人,我等输得心服口服啊!”   张斐笑道:“官司尚未结束,谈输赢为时过早。”   李国忠道:“可事实上,我们已经输了,如果张检控愿意减轻我当事人的罪名,我们可以早点结束这场官司。”   张斐笑道:“我们检察院休息了很久,多审几日,也不打紧。”   检察院虽有谈判机制,但这个机制不是施舍,我这都已经必胜,多等几日又何妨,还能增加检察院的曝光度。   李国忠道:“我知道张检控一心为公检法和税务司着想,但是如果真判定谋反罪,也许会逼得很多人狗急跳墙,这反而不利于公检法和税务司的推广。”   张斐笑道:“李行首是熟悉我的,只要别人不针对我个人,我一般都会手下留情的,毕竟公检法刚刚建立不久。但是李行首要知道一点,此案不是我们主动提起控诉的,而是税务司,他们杀了税务司那么多税警,税务司是再三跟我们强调,就是不要给他们留任何活路。   否则的话,税务司会继续提起上诉,甚至会控诉我们检察院,以及我本人,要怪就怪他们自己不走运,惹上了税务司,他们也必须为自己的目中无人付出代价。”   李国忠直点头道:“我知道,这我都知道。他们的确是罪该万死,但是谋反罪牵连甚广,这会牵连到许多无辜的人,那到时别人会怎么看你们公检法,又会怎么看税务司。”   张斐道:“我们检察院是根据证据起诉的,我没有起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可是根据谋反条例!”   李国忠眨了眨眼,问道:“对呀!皇庭到底有没有权力,判决检察院起诉之外的人?”   张斐道:“你说了?”   李国忠道:“根据公检法的制度,皇庭是被动的,只能根据检察院的起诉名单进行判决,这是有别于之前的司法制度,根据公检法的制度来看,是没有权力判之外的人有罪。   但是根据律法条例看来,若涉及谋反罪,几乎所有人亲人都将被株连。”   张斐笑着摇摇头道:“我现在不是庭长,我的职责非常明确,我不好回答你这个问题。我只能告诉你,此案是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因为税务司要所有人都血债血偿。”   李国忠似乎还在思考别的事。   张斐又道:“若无其它事,我先告辞了。”   李国忠点点头道:“慢走!张检控慢走。”   “告辞。”   张斐走后,李国忠站在原地,道:“原来如此,我之前猜测的并没有错,他还是以建设公检法和税务司为重。” 第六百八十一章 谋反案(终)   那些官员之所以紧张这谋反罪,就是因为谋反必连坐,且牵连甚广。至于说罗海个人的安危,其实已经没有多少人在乎,因为税务司掌握他们资助吴天的确凿证据,尤其还杀了不少税警,就是不算谋反罪,多半也是死路一条啊!   但在张斐的提醒下,李国忠突然意识到一个非常大的漏洞,就是公检法与连坐制存在着一个非常尖锐的矛盾。   公检法就只看证据的,但是连坐法是看血缘和人际关系的。   公检法是不可能将双亲、邻里全部告上皇庭的,因为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他们都参与其中。   皇庭也不能判决起诉书上不存在的人的罪名。   旧司法制度,由于是官员主审,堂内没有与之对立的,那鞫谳二司,只是协助,或者说一种分工,鞫司负责调查,然后谳司负责依据事实检法用条,主审官根据二者陈述,做出判决。   他们有权将很多人囊括进去。   一旦涉及连坐制,必有无辜,但是这种无辜,其实是司法所认可的,在谋反罪上,就是宁杀错一千,也不放过一人。   但这是公检法制度所不允许的。   目前连坐法与公检法的制度是匹配不上的。   如果不会造成大规模牵连,就杀这些人,李国忠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呀!   不过李国忠暂时没有声张,这得留给后手,如果在审的过程中提出来,可能皇庭和检察院会做出控诉调整。   这得等到判了之后,再打后手。   不过这一点,很多人都还未意识到,包括王安石、司马光他们。   不过王安石是绝对支持重判的,因为京东东路的混乱,也有他们一部分功劳,他们也能用同样的招数,来对付他的新政,公检法等于是在为他扫清道路,他当然愿意乐享其成。   可是司马光、文彦博等人则对此深感忧虑。   在庭审结束后,司马光、文彦博等人去到皇城边上的一个小花园歇息,毕竟这些天的天气非常不错,他们也不喜欢待在屋里。   吕公著道:“从今日的审理来看,检察院胜诉,已经是难以逆转。但是,这回张三好像是真不打算手下留情,这倒是不像似他的作风。”   以前张三都还留有三分余地,也会从大局考虑,这也是他们非常欣赏张斐的地方,做事不能做绝。   文彦博若有所思道:“以前张斐只是一个珥笔,也可以说是一个买卖人,买卖人做事自然回留有三分余地,但如今张三已经是官员,他应该是希望借此案,进一步伸张检察院和税务司的权威。但是这么做,着实有欠考虑啊!”   司马光问道:“文公此话从何说起?”   文彦博道:“目前公检法才刚刚在京东东路建设,实力尚弱,无法掌控局势。一旦那些人全部被定为谋反罪,必会有人暗中推波助澜,将更多无辜者拉入其中,这又会导致被人抓住把柄,届时所有的责任都会算在公检法头上,只会得不偿失。”   谋反案一旦兴起,可能是控制不住的,当真就罗海几个与贼寇勾结吗?   肯定不止啊!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下面的人,肯定会大肆举报,在这个过程中,很多人肯定会从中推波助澜,因为这回导致反对者越来越多,以至于局势彻底失控。   这都是套路。   司马光熟读史书,关于这种情况,他自是非常清楚,文彦博绝非是在危言耸听。不禁叹道:“可惜张三现在已不是珥笔,而是检控官,根据制度,检察院是独立的,我也不能去干预。”   文彦博哀其不争地瞧了眼司马光,其实他说这番话,还就是让司马光去干预的。   一旁的富弼是沉眉不语,心道,我到底忽略了什么?   他也认为,若因此案牵连到一些无辜之人,肯定是得不偿失,对公检法也是极为不利的,但他相信张斐不会这么做,因为张斐比任何人都看重公检法,但就目前案情来看,张斐就是将他们往死里整,摆明不给对方活路。   富弼认为这里面定有玄机。   但也正是因为他们将目光都局限于张斐的操作上,而忽略最终判决的是皇庭,所以一时也没有想明白。   只能继续等后续,毕竟官司都还未审完。   而那边张斐在拿下吴天和罗海后,立刻提速,之后的三十二人中,都是四人一组,因为他们都跟罗海差不多,只不过资助的货物可能不同,有些给钱,有些给粮,多少也不同。   在这些审理的过程中,张斐主要是强调,他们资助的多少,因为这是跟罗海最大的区别。   至于李国忠他们,还是尽心尽责,尽量强调当时京东东路的环境,强调青苗法带去的恐慌。   又审得五场,检察院控诉的三十五人终于全部出庭完。   接下来就到了结案陈词的环节。   首先,当然是控方先结案陈词。   张斐喝了一口茶水,站起身来,瞧了眼文案,道:“关于第一被告吴天,我只能说他所犯下的罪行是罄竹难书。   虽然对方一再试图将他的形容一个普通的强盗,因为在《宋刑统》的法律条文中,谋反罪是被归于‘贼盗律’。   但是,《宋刑统》对于谋反和强盗都有着非常清晰的解释。   在《宋刑统》中,谋反罪,定义是谋危社稷。其中‘谋’指得是‘故意’,只有当你有目的,且故意做出危害国家和君主的行为,才能定义为谋反罪。   而强盗罪,是依靠暴力掠夺他人财物,这种行为当然也会危害国家安全,但其目的是占有他人财物,其造成的危害,也是非常非常小的。   二者还是有着明显的区别。   而吴天所犯下的罪行,他的目的显然不是要占有他人财物。首先,他对朝廷,对官府,对官员,是有着刻骨铭心恨,他渴望推翻朝廷、官府的统治,并且付诸行动,烧毁仓库、打劫官银、走私官刀,以及胁迫官员,对他唯命是从。   其次,在刘莲的供词中,她曾说道,吴天希望借她来做正规买卖。可事实证明,吴天是在借刘莲贿赂或者要挟官员,来获得一些违禁货物,比如官刀,比如战马,比如弓箭,等等。   这也是吴天与普通强盗最大的区别,他不仅仅是在谋财,而且还在利用钱财,扩张自己的势力,扩大自己的人际关系,甚至于渗透官府,腐败官府。   最后,对方辩称,吴天种种行为,是为受朝廷诏安,对此我不想再多说,因为他现在被抓了,他失去了这个资格。   根据目前证据,是足以证明,吴天是有理由,有预谋,且故意去破坏社稷安定。因此,我恳请皇庭判决吴天谋反之罪。”   说到这里,他稍稍顿了下,又喝了一口茶水,翻了一页文案,继续道:“而关于罗海等三十三人,根据当下的证据,足以证明,他们资助吴天,不是想要避税,而且捍卫自己本身的权力,以及去谋取更多的权力,其中甚至包括与朝廷抗衡的权力。   而纵观历史,但凡资助那些反贼的人,他谋取的都是权力,一种不受律法和制度所约束的权力。   而想要获得这种权力,唯有推翻现有的制度和法律,而制度和法律是支撑社稷的两根主要支柱,这绝对是在谋危社稷。故此,我恳请大庭长判他们协助谋反之罪。”   他做完结案陈词后,司马光、文彦博等人皆是面面相觑,担忧之色,跃然纸上,打到这里,张斐的工作基本上已经完成,人人都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张斐就是不打算留有任何余地。   过得一会儿,李磊便站起身来,道:“关于吴天,关于罗海,关于此案中所有被告,他们是不是犯罪了?他们绝对有罪,即便我是受雇于他们,我也从未去否认过他们所犯下的罪行。   但是不是犯下谋反之罪,我认为并非如此,正如张检控所言,谋危社稷,是要故意,且有目的的行为。但并不认为吴天、罗海他们是故意去破坏社稷安定。   当你感到害怕,感到恐慌,被逼入绝境时,你所做的一切,其实只是想要自保。就拿吴天来说,他为什么落草为寇,因为他遭到官员的欺辱,他家的田地被官府收走,他父母因此而亡。   他只能落草为寇,抢劫为生。   他为什么要袭击税警,因为是税警先针对他,他为什么要扩张势力,因为他袭击了税警,他担心自己遭受报复。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保,为了能够活下去,虽然他有罪,但不是谋反。此外,大家不要忽略一点,也就是京东东路当时的环境,别说百姓,很多富户都被青苗钱逼得家破人亡,负债累累,其中百姓袭击税吏之情况,是比比皆是。这与吴天所为,其实并无太多区别。   而罗海等人皆是良民,他们自不会去袭击官吏,也不会谋害税警,于是在危机之前,他们选择资助吴天。当然,这是一个错误的选择,但是他们也只是出于自保。   故此我恳请大庭长判决我的当事人,并无谋反之意。”   赵抃听后,突然开口问道:“辩方,你可知我朝有关防卫的条例?”   李磊愣了下,旋即心虚道:“知道。”   赵抃又道:“那你应该知道,防卫条例是不能适用于伤害无辜之人?”   李磊讪讪不语。   你这个自保,太过勉强,你自保你去打劫杀人,你自保你去烧毁粮食。   赵抃只是点明这一点,然后宣布道:“今日审理到此为止,待本庭长审查完所有的证据后,便会择日开庭,进行宣判。”   虽然没有当庭判决,但是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非常清楚,检察院已经是将胜利揣在口袋里面。   说到底,公检法还是更偏向于证据,但从双方的结案陈词来看,检察院方面一再强调证据,确凿证据。   而李磊则是强调环境、因果,但是他在问供的过程,他又无法将二者联系一个整体,形成一个必要的因果关系。   青苗法闹得民不安宁,你就去对付税务司?   也许二者存在一定的关系,但这在庭上,是不能作为依据的。   只见不少权贵都是面色阴沉地离开了皇庭。   司马光他们是看在眼里,忧在心里。   当皇庭判决之后,可能就要进入官场中传统的环节,也就是君臣博弈。   此时肯定有不少权贵在猜测,皇帝是要进行一次大清洗。   关键目前宋朝内部的局势,是有这个迹象的,主要就是土地兼并带来的矛盾,要释放土地,就要针对这些权贵动手。   因为大家心里都非常清楚,罗海他们并没有谋反之心,他们的反击,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权贵阶级,对于自身权力的保护。   你要杀吴天,杀罗海,其实都是他们可接受的,但是你要定谋反罪,就预示着你要对更多人动手。   虽然检察院是独立的,但他们认为没有皇帝纵容,检察院是不敢这么干的,而且税务司上面就是皇帝。   当初司马光不敢去为皇帝改革变法,也是担心事情会演变到这一步。   因为在这种博弈中,十有八九,是以皇帝惨败而告终,其中一个很重要原因,就是在王朝中期权贵已经成型,他们有足够多的人,能够输得起,而你皇帝是输不起的。   原本司马光认为可以通过司法改革,去慢慢将一切拉回正规,但没有想到,终究还是要面对啊!   但司马光始终谨守原则,虽心急如焚,但愣是没有去找张斐商量。   其实也不应该找张斐,而应该找赵抃,但也没有人去找,因为谁都知道,赵抃这人比包拯还铁面无私,你要找他商量,纯粹就是找骂。   三日之后,皇庭便开庭宣判。   贵宾席上是空空如也,只有司马光为数不多的几人坐在那里旁听。   而判决结果,跟大家猜测的相差无几,吴天、刘莲定为谋反罪,罗海等三十三人被定位协助谋反。   其中只有五人未有判决死刑,判流放两千里,其余人全部判决死刑。   只听得犯人席上响起一阵哀嚎声。   除吴天、刘莲外,其余人都在拼命地喊冤,他们真的没有想到,这事情会到这一步。   他们显然低估了税务司。   这已经不是税务司第一回 被人低估,但是谁都认为强龙不压地头蛇,而且之前张斐总是留有余地,也给他们带来一些幻想,总想试试看,试试就逝世了。   但是院外一些看热闹的百姓,则是开口叫好,他们当然乐于见到这些权贵受罚。   李国忠和李磊对视一眼,同时松得一口气。   李磊低声道:“义父,我们要不要去跟对方打声招呼?”   李国忠道:“这回就算了。”   那边张斐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整理着文案,忽见王巩、齐济放心事重重,于是道:“如此大胜,二位为何不觉开心?”   齐济扫了眼那空空如也的贵宾席,不禁道:“咱们这回可算是将人都给得罪了。”   张斐笑道:“这不得罪也已经得罪了,何不开心一点接受。”   王巩呵呵笑道:“我们可没有张检控这般豁达啊。”   张斐笑道:“这不是豁达,而是我们也没得选,证据就是这么显示的,难道要我们徇私枉法么。”   齐济道:“但好像大家都不能理解,包括司马学士他们。”   说着眼神往旁边瞟了瞟。   张斐抬头看去,只见司马光正好从旁走过去,那幽怨、困惑的眼神,可真是像极了怨妇。   对此张斐反而是微笑地点点头。   这令司马光更是困惑。   这小子是真的飘了吗?   如果这么好审,哪里会轮到公检法啊!   还是说他有应对之策?   李家书铺。   “这是你们的酬金,有劳了。”   一个器宇轩昂的公子,面色极为沮丧地一挥手,身后一个仆从立刻将一盘银子送上。   李国忠瞧了眼那银子,道:“官司尚未结束,徐公子先别忙着付钱。”   徐公子愣了下,“官司已经结束了。”   李国忠道:“等到皇庭的判决书下了,才能算是结束。”   徐公子眉头一皱,“莫不是还有转机?”   李国忠道:“一切等判决书下了再说。”   皇庭。   “大庭长,这份判决书有问题啊。”   那谳司刘昊来到赵抃面前禀报道。   赵抃愣了下,“判决书有问题?”   刘昊点点头道:“根据法条,如罗海等人的亲属都得被判刑,但是大庭长的判决,是根据检察院的控诉来判的,我们能否将他们的亲属全部写进去?”   赵抃眨了眨眼,脑子有些乱,突然问道:“以前谋反案是如何做的?”   刘昊道:“以前判得也是主犯,但是下面的官署,会将依法将与之有关的人全部抓起来,然后根据法条判罚。   但是以前没有控诉方,也没有辩诉方,所以下官也不知道,能不能这么做。”   “是呀!”赵抃皱眉道:“如果皇庭能够随便添加犯人,那还要检察院作甚,还要审什么?”   刘昊道:“依下官之见,只能让检察院再添加一份起诉书,因为法律就是如此。”   赵抃稍稍点头,“你快去将张检控请来。”   “是。”   一个时辰后,张斐来到皇庭。   “下官见过大庭长。”   “张检控免礼。”   赵抃手一抬,又请张斐坐下,然后才道:“我今日请张检控过来,是有紧急的事要与张检控商量。”   张斐好奇道:“不知是什么事?”   赵抃道:“根据谋反条例,主犯、从犯的家属都得依律受罚,但是在你们的起诉状中,并没有涉及到这些人,这导致我们皇庭也不好下判决书。你看是否再添加一份起诉状,让他们的亲属都给囊括进来。”   “啊?”   张斐面色一惊,道:“这这恐怕不行,我们检察院起诉是根据具体证据起诉的,我们手中没有那些人的罪证。这这应该是属于皇庭的职责吧。”   赵抃立刻道:“但是皇庭要是能够随意在判决书添加犯人,那岂不是乱套了。”   张斐道:“如果我们检察院能够随便起诉,那也是乱套了啊!”   赵抃错愕道:“那现在怎么办?”   张斐问道:“不知以前是怎么做的。”   赵抃道:“以前如这种案件,要么不抓人,要抓的话,多半是全家老小一块给抓了,然后再审主犯,若判决有罪,便可将所有人都依法判决,甚至还会根据案情的大小,去抓更多人,但根据公检法的制度,好像这么做又不太妥。”   皇庭并没有掌控司法大权,下面还有检察院,还有警署,罗海的妻儿都没有被抓,只是被禁足在家,以及财物被暂封。   张斐讪讪道:“大庭长,检索法条,依法判决,可全都是皇庭的职权,我们检察院实在是力所不及啊!”   赵抃道:“可皇庭目前所得的证据,全都是来自于你们检察院,皇庭现在都不知道,那罗海有几个儿子,又有几个女儿,几个妾侍,目前皇庭也不具备侦查的能力,老夫哪里知道该将谁算进来,又不该算谁。这不应该是你们检察院去调查的吗?”   张斐道:“我们检察院是可以去调查,但问题是,我们查到的,皇庭会认吗?”   赵抃道:“皇庭为何不认?”   张斐立刻道:“但是我们检察院可没有任何证据,只是判定他们与罗海的关系,但是根据相关律例,妻妾、儿女、兄弟、姐妹、仆从、邻里,都能给算进来。”   赵抃抚须道:“这也不妥啊!那不全都是你们检察院说了算吗?”   他皇庭也得看证据的。   但这种事,往往不需要证据,只需要查明关系。   张斐道:“可能是警署说了算,因为这事多半是警署去调查。”   这种事太容易出错,被人给抓住把柄,检察院才不会干这种蠢事。   “不行!”   赵抃摆摆手道:“绝不能这么做,如果这么做的话,此案根本就不需要审。公检法之所以公平、公正,就是在于其强调证据,可避免多数冤案,这么做肯定会破坏公检法的制度。”   顿了顿,他又道:“你先回去认真想想,我这边也会慎重考虑的。”   “是。”   再皇庭判决之后,大家都已经准备第二步,这木已成舟,已经是无力回天。   可是,判决书迟迟不下,这令大家又非常好奇,难道赵抃打算请示皇帝?   这一打听,也没有请示皇帝。   渐渐的,风声开始传出去。   原来是皇庭不知道怎么写这判决书。   这太搞笑了!   朝中权贵们都给听懵逼了,这是什么情况,仔细一打听,顿时又燃起希望来,原来他们是将自己给束缚住了呀!   还有这种好事。   赶紧让李国忠他们准备好,只要判决书不符合公检法的制度,那咱们就要起诉,因为公检法是非常强调审理制度的。   政事堂。   “原来如此。”   文彦博笑呵呵道:“我就纳闷,那张三怎么会一反常态,要赶尽杀绝,原来他在这里藏了一手。”   吕公著问道:“文公认为这是张三故意留下的破绽?”   文彦博点点头:“定是如此。”   富弼摇摇头道:“也不能说是破绽,这公检法的制度和连坐法确实是有很大的冲突。”   司马光问道:“既然如此,那又该如何调和二者冲突?”   富弼摇摇头道:“我也未有头绪。”   王府。   “想不到临门一脚,都已经跨过去,还能出问题。”   吕惠卿都觉得好笑,“这真是不可思议。”   王安石若有所思道:“也许这是有人谋划的。”   吕惠卿一怔,“张三?”   王安石点点头。   吕惠卿点点头道:“这还真像似张三的作风,他办事向来是有头有尾,不会让局势失控。”   “不仅如此。”   王安石道:“他可能还想借此案,重新用公检法来定义连坐制,如此一来,反而会令更多大臣支持公检法。” 第六百八十二章 公检法顶呱呱   诗云: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眼看这大势已去,突然来了一个峰回路转,权贵们又开始蹦跶起来。   李国忠等一干珥笔,已经是准备就绪,只等判决书下来,只要判决书上涉及到庭审之外的人,他们就立刻提起上诉。   不仅如此,朝中御史们也都已经武装到牙齿,只要你皇庭敢忽视连坐法,那他们就立刻弹劾皇庭。   而随着舆论的发酵,这皇庭面临的压力,也是越来越大,到底已经给出判决,为何这判决书就是迟迟不下,这不下判决书,可就无法走程序。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尤其是百姓,见惯了官官相护的他们,又开始见风是雨,以讹传讹。   拖下去,也不是一个办法,没过几日,赵抃便又将张斐找来。   “怎么样?”   赵抃面色凝重地向张斐问道:“你可有想出应对之策来?”   张斐是面露羞愧,摇摇头道:“抱歉!我暂时没有想到应对之策。大庭长可有办法?”   赵抃也是直摇头。   他律法造诣虽高,但冥思苦想多日,仍旧没有办法去解决这个问题,好像不管怎么做,总会使得一方遭到破坏。   这个确实无解,因为公检法制度是形成于现代化社会,虽然是经过一定改造,并且还赋予法制之法理念,去支撑整个体系,但在一些细节上,肯定是存在十分尖锐的矛盾。   要别得案件也就罢了,这可是谋反案,不是一般的案件。   张斐沉吟少许,道:“其实在最初的时候,我就知道可能会出现类似的情况,毕竟公检法从未审理过此类案件,故此我才建议让大理寺去审,如果是大理寺审,那就没有问题。”   赵抃皱眉道:“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   张斐讪讪道:“其实也不是没用。”   赵抃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因为根据现在的司法制度,公检法还是在大理寺、审刑院之下的,最高是可以上诉到大理寺,大庭长的判决,也并非是最终判决。   既然如此,大庭长何不照着庭上判决去拟写判决书,如果有人对此不满,那就可以上诉大理寺,最终再由大理寺来裁决。”   赵抃显得有些犹豫,道:“但这会不会影响到皇庭的威信?”   张斐道:“我以为公检法的威信,并非是因为我们兵强马壮,而是来自于制度,只要我们严格遵守制度,那我们就不会丧失威信。   如果大庭长根据庭上的判决草拟判决书,至少捍卫了公检法的制度,如果最终上诉大理寺,这也是在捍卫制度。   我觉得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赵抃思索一会儿,点点头道:“这可能也是当下唯一的办法。”   从皇庭出来后,张斐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笑意来。   忽闻旁边有人言道:“你小子一肚子坏心眼,这半夜怎能睡得着?”   张斐吓得一怔,偏头看去,见王安石正狐疑地打量着他,忙行礼道:“张三见过王学士。”   王安石哼了一声。   张斐讪讪道:“不知张三又做了什么,得罪了王学士。”   王安石道:“得罪倒是没有,我就是看不惯你小子这般飞扬跋扈的德行。”   “飞扬跋扈?”张斐欲哭无泪道:“不瞒王学士,我我现在都快愁死了。”   王安石冷笑道:“为那判决发愁?”   张斐点点头,道:“王学士也知道了?”   “知道。”   王安石道:“不过我是真没有想到,原来你小子是打算废除连坐法。”   “我啥?”   张斐错愕道:“废除连坐法?冤枉啊!我可绝无此意。”   王安石哼道:“事到如今,你还想瞒我?你小子精的跟猴子似得,且做任何事,都是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你会想不到,如果真以谋反罪敲定此案,那会引发怎样的后果,你肯定早就想好应对之策,废除连坐法,就是你的应对之策。”   张斐不禁呵呵笑了起来。   王安石皱眉道:“你笑什么?”   张斐笑道:“我真的没有想过废除连坐法,适才我跟大庭长已经商定,准备将此案移交给大理寺。”   王安石惊诧道:“移交给大理寺?”   “嗯。”   张斐点点头道:“不可否认,我们也意识到连坐法与公检法有些矛盾,但是没有关系,我们可以移交给大理寺,根据制度,皇庭的判决,是可以上诉到大理寺,而大理寺就可以采取连坐法。”   王安石稍一沉吟,笑吟吟道:“你小子真是好生狡猾,你要这么干的话,朝中那些权贵定不会答应,你是要借他们的口,去废除连坐法。”   张斐道:“但如果不废除大理寺,就没有必要废除连坐法。”   王安石稍稍皱眉,心想,是呀!上面还有大理寺。   张斐眸子左右瞟了两下,低声道:“王学士,你看我像傻子么,我要敢废除连坐法,官家可能就会将我给废了。”   王安石一怔,问道:“那你这一招,图的是什么?”   张斐道:“我也就是不想将此案做绝,牵连太多无辜进来,坏了公检法的名声。”   王安石道:“所以你还是杀鸡儆猴?”   张斐点点头。   王安石道:“原来如此。”   张斐又问道:“对了!王学士来找我什么事?”   王安石愣了下,道:“还能为什么,当然就是为了这连坐法。”   张斐不明所以地看着王安石。   王安石道:“不错!连坐法的确会牵连到一些无辜,但是也有好的一面,比如说在建设军队方面。我那保甲法,被你小子给弄得推迟了好几年,而我保甲法的主要内容,就是相互担保,相互督促,与那连坐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如果你废除连坐法,可能会影响到我的保甲法。”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又道:“不过保甲法推迟跟我有什么关系?”   王安石道:“怎么没有关系,我推行保甲法其中一条非常重要的理由,就是维护乡村治安,结果在河中府,你直接让皇家警察接管乡村的治安,这不是冲突了吗?”   其实是因为他也看出来,赵顼在将皇家警察打造出一支全新的武装力量,如果成功的话,保甲法就没有那么重要。   由此可见,王安石也并非是油盐不进,在面对张斐的时候,他还是愿意做出一定妥协的。   原因就在于,张斐是在行动,而不像司马光,就光会说,王安石就不太爱搭理他。   “呃。”   张斐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王安石道:“再看看吧。到底这禁军刚刚经历过一轮裁军,如果造成兵力不足,我再提出保甲法。”   张斐点点头。   王安石又再叮嘱道:“你小子可别乱来,这连坐法已经实行近千年之久,倘若废除,这会影响到很多事情的。”   张斐道:“王学士请放心,我是绝无废除连坐法之意,也绝不会这么做。”   王安石这才安心地点点头。   最终,赵抃还是采纳了张斐的意见,依照他的判决,公布了最终的判决书,名单上就只有受审的人,没有提及任何亲属的名字,甚至没有提及连坐法。   这是非常关键的,因为以往的判决书,都会写明主犯及其亲属,可能不会写到具体每个人,但一定会将连坐法的法律条文给写上去。   但是在这份判决书上,是只字未提。   李国忠和他的雇主们是喜出望外,你连这个罪名都不提,那下面的官员也就不能追究任何人的连带责任。   同时,以蒋之奇为首的御史立刻在朝中弹劾皇庭。   垂拱殿。   “启禀官家,臣要弹劾汴京皇庭大庭长,罔顾律法,包庇谋逆犯。”   蒋之奇率先站出来,向赵顼言道。   赵顼问道:“蒋御史何出此言?”   蒋之奇道:“关于齐州谋反一案的最终判决书,赵大庭长刻意忽略连坐法,只将受审之人问罪,这显然有意包庇那些谋反犯。”   赵顼眉头一皱,看向赵抃,“赵相公,可有此事?”   赵抃站出来道:“回禀陛下,确实有此事,但不是臣有意包庇他们,而是根据公检法的制度,臣无法将那些犯人的亲属定罪。”   赵顼好奇道:“律法有明文规定,为何不能定罪?”   赵抃道:“这是因为公检法是有起诉制度,而起诉制度又是要凭借证据,连坐法看得是血缘和关系,二者是难以兼容,否则的话,这将会破坏公检法的制度。”   蒋之奇立刻反驳道:“也就是说你们公检法的制度,要大于国家律法?”   “并非如此。”   赵抃摇摇头道:“但我到底只是皇庭庭长,首先必须得遵守职权,而连坐法已经超越皇庭的职权,皇庭只能根据检察院的起诉状进行判决。”   蒋之奇闻言,不禁眉头一皱。   职权也是一个极大的限制,什么级别的官员,处理什么级别的问题,这是理所当然的。   赵顼稍稍点头,问道:“那依赵相公之言,如果根据皇庭的判决书,只能惩罚主犯?”   “是的。”   赵抃点点头,旋即又道:“还有那些参与此事的仆从、家丁,检察院方面已经掌握那些人的相关证据,只不过那些人是在齐州待审,只要京城判了之后,齐州皇庭便会依法处置他们。   但税务司没有查到证据的人,即便是他们的妻儿,皇庭也无法给予他们惩罚。”   赵顼哼道:“这如何能行。”   权贵们面色一紧,小心肝是扑通扑通地跳。   现在很多人猜测,皇帝是要整他们。   皇帝的态度,令他们很是害怕。   赵抃道:“臣的职权如此,若陛下想要给予进一步处罚,可以让御史台、大理寺接手此案,因为根据制度,最高是可以上诉到大理寺、御史台、审刑院。   皇庭未有完全遵循律法,这个理由也足以上诉到大理寺,或者审刑院、御史台。”   他这一说,蒋之奇他们顿时不知如何反驳。   咱也不强调这个结果,你们不服,你们自己去审。   赵顼点点头,又问道:“不知谁愿意接审此案?”   无人回应。   赵顼不禁纳闷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罪名已定的案件,为何都无人敢接手?”   文彦博就站出来道:“回禀陛下,如今皇庭都已经给出判决,倘若再审的话,稍有疏忽,牵连到无辜之人,到时必会遭人非议。”   赵顼问道:“你们若仔细去审,又怎会牵连无辜?”   文彦博道:“连坐法是根据亲疏远近来定,而非是证据,不管怎么处理,都难以令所有人信服。”   不少官员纷纷点头。   你们将该判的都给判了,不该判的,得罪人的活,就让我们来做,若是这样的话,那我们何不一早就接下来。   这时,孟乾生突然站出来道:“陛下,之前朝廷在京东东路大力推行司法改革,意图解决京东东路的混乱,其中不乏对公检法的赞美之言,可如今却又推翻皇庭的判决,这会严重影响公检法在京东东路的实行情况。”   赵文政也立刻站出来道:“孟知院言之有理,而且臣认为公检法的判决是非常公允的,既然没有证据证明他们的亲属有参与谋反,那么就足以证明他们的亲属并未参与其中,倘若再追加惩罚,虽是遵循了律法,但是在百姓眼里,可能就变成罗织冤狱,也会影响到的朝廷威信。”   立刻,一大批权贵、官僚站出来,坚决拥护皇庭的判决。   富弼、司马光他们见罢,都觉得好笑,原来你们是懂这些道理的,亏你们之前弹劾公检法时,还能说得是言之凿凿。   真是!   赵顼还是显得犹豫不决,于是又向司马光问道:“司马学士怎么看?”   司马光站出来道:“陛下,在隋炀帝时期,齐州曾发生一起盗窃案,那于士澄前去抓捕,只要稍有嫌疑,就抓起来严刑拷打。重刑之下,竟然有两千多人被迫承认自己是盗贼,隋炀帝大笔一挥,便将这两千多百姓,活活打死。   而就在十几年后的贞观元年,青州发生一起谋反案,唐太宗命崔仁师前去调查,此案受到朝野上下的关注,十几年前隋朝一起盗窃案,就杀了两千多人,这谋反大案,又能杀多少人?   可崔仁师到青州后,不是对案犯大刑伺候,而是去掉镣铐锁链,让他们洗澡换衣服,吃上好饭好菜,安慰大家不要恐惧,表示朝廷一定既不放过一个坏人,更不冤枉一个好人。   最终,崔仁师经过详细审讯,走访查问,只将为首的十来个人判处死刑,其他人犯全部无罪释放。   当时就有很多官员劝说崔仁师,其中包括大理寺少卿孙伏伽,他认为青州这个案子牵涉的人太多,而你将大部分人释放,就只给十来个人定罪。问题是人们都是贪生怕死的,那些被你定罪处决的人就甘心受死吗?如果刑场之上当场翻供说你判案不公,你的仕途就终结了。   可崔仁师却回答,一身易十囚之死,亦所愿也。   后来唐太宗又再派人去调查,发现崔仁师判决无任何错漏,同时那些被判死刑的犯人,亦是心悦诚服,反而表示崔仁师判决公允。   唐太宗对崔仁师所为是赞美有加。   而在三年之后,唐太宗还对隋炀帝因盗窃案诛杀二千余人一案,进行过评价,唐太宗是这么说的,‘非是炀帝无道,臣下亦不尽心,须相匡谏,不避诛戮,岂得惟行谄佞,苟求悦誉’。   如那孙伏伽,他劝说崔仁师,只是在于崔仁师杀的太少,会引人非议,此与法律无关,也正是因为官员的这种思想,才造成无辜的杀戮。唐太宗也认为此责不能完全归咎于隋炀帝,官员们才该负主要责任。好在崔仁师是坚持秉公执法,最终未有酿成大错。”   蒋之奇等御史不免面露尴尬之色。   司马光又继续言道:“再回到此案,皇庭的判决,大公无私,令人心服口服,倘若陛下再让大理寺审,那么不管陛下是怎么想的,下面的官员肯定会认为陛下认为杀的人太少了,这必然会掀起一番杀戮。”   唐太宗和隋炀帝,你自个选。   赵顼略显羞愧之色,点点头道:“司马学士言之有理。”   随即,他又道:“可是也不能罔顾律法。”   富弼站出来,道:“陛下,老臣以为皇庭的判决书,并未违反连坐法,反倒是代表我朝司法的进步,此乃可喜可贺之事。”   赵顼诧异道:“富公何出此言?”   富弼解释道:“其实连坐法主要是为了弥补官府在监督方面有所不足,故而才推行连坐法,让百姓相互监督。   但是从此案来看,公检法调查的是非常细致,暂时来看,其中是没有任何疏漏,也就说明,公检法能够很好的监督此类案件,这可是司法的一大进步啊。”   刘述等人也纷纷站出来,表示支持。   赵顼见罢,又思索半响,道:“好吧,此案就以皇庭的判决为最终的判决,不再重审。”   群臣高呼,陛下圣明,心中悬着大石头可算是落地了。   赵顼又道:“不过之前与吴天狼狈为奸的官员,也必须受到审理。此案交予御史台来审吧。”   孟乾生马上又道:“陛下,臣以为还是应该交给公检法来审?”   赵顼皱眉道:“这又是为何?”   孟乾生道:“首先,此案一直都是检察院在调查,这临阵换帅,非明智之举。其次,到底朝廷刚刚在京东东路试行公检法,倘若又派御史去审,可能会影响到公检法的建设,何不交由公检法来审。”   顿时又有很多大臣站出来支持。   吴天交代的那些案子,基本上也是板上钉钉的事,谁也没法包庇,既然如此,还得让公检法来,到底那些都是官员,关系网得有多大。   司马光、赵抃等人一看敌人都这么捧场,都有些不好意思,也都纷纷站出来,表示支持。   赵顼嘴角抽搐了下,道:“好吧!暂时都交由公检法来审。”   “陛下圣明。”   不少官员心里偷偷捏了一把冷汗。   散朝之后,文彦博就找到赵抃,悄咪咪地问道:“赵相公,是不是张三建议你这么说得?”   赵抃愣了下,道:“文公怎知道?”   文彦博笑道:“看来赵相公也看出猫腻来了。”   赵抃笑着点点头,又是叹道:“但是看出来也没用,要怪就怪我自己事先没有想到这一点,还有,那小子的城府也真是深不见底。”   司马光叹道:“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我已经时刻堤防那小子的‘坏心思’,可不曾想,还是被他戏弄了一番,真是气死我也。”   吕公著呵呵道:“依君实你的性格,还未与之断绝来往,爷可真是一大奇闻啊!”   司马光老脸一红,哼道:“也快了!”   吕公著哈哈大笑起来。   “张三真是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此案之初,人人都认为此案过后,公检法一定会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可不曾想,这到头来,大家都为公检法高唱赞歌。”   吕惠卿都是摇头感慨道。   “何止高唱赞歌。”   王安石看着前面那些官员,笑道:“只怕往后,不少官员会真心拥护公检法的。”   吕惠卿点点头。   那边赵顼离开垂拱殿后,并没有直接回寝宫,而是去到一栋小阁楼上,但见张斐独自坐在酒桌前享受着美味佳肴。   赵顼先是阻止旁边的女婢行礼,走过去,笑问道:“张检控,这酒菜可合你口味?”   “还不错陛下,臣参见!”   “无须多礼。”   赵顼制止他行礼,又去到对面坐下,呵呵笑道:“一切都如你预计的那般,方才在大殿上,那些曾经对公检法恨之入骨的大臣,今日是高唱赞歌,并且建议将谢刘武等涉事官员的案件统统交给公检法审理。”   张斐一抹嘴,正襟危坐道:“这一切还都是因陛下的深谋远虑,雄才大略,到底削弱连坐法,从表面上看,会对陛下的权威有些影响的。”   “表面上看?”赵顼笑问道:“那实际上又是如何?”   张斐立刻回答道:“实际上陛下是要得到的更多,因为公检法的侦查能力,是能够弥补连坐法的缺失,做到精确打击,让那些有野心的人更加忌惮,陛下并未丧失一丝权威。   同时连坐法的缺失,会进一步削弱地主豪绅的影响力,因为他们无法将百姓与自己深度绑定,百姓会变得更加信任公检法,公检法也将会顺势深入乡村,加强陛下对于乡村的直接管控。”   赵顼微笑地点点头,“不瞒你说,你最初与朕商量此事时,朕确实是有些疑虑,可是朕转念一想,要真让朕下令将他们的亲属全部株连,可能也是做不到的,到头来还得是和稀泥去解决,这都已经是见惯不怪了!   你当时说得很对,其实事实早已经证明,朝廷想要凭借旧法,去约束他们,是非常困难的,到底他们人多势众,同时他们本身就是旧法中的一部分,只能是另起炉灶,利用新法去约束他们。”   张斐笑道:“陛下请放心,陛下的付出,很快就能够得到回报。虽然朝廷放过了他们的妻儿,但也会没收他们的全部家财,同时还让他们有苦难言,并且经此一役,他们也不敢再明目张胆的对抗税务司,至少暂时来看,是这样的,这将会马上改善朝廷的财政。”   说到财政,赵顼顿时开心坏了,要是能够将这些大地主的税收上来,财政绝对能够立竿见影,哈哈笑道:“你的潜龙勿用,可真是从未令朕失望啊!来来来,朕敬你一杯。”   “不敢!这杯酒必须是臣敬陛下的。”   张斐一本正经道:“因为此事要是没有陛下的支持,是绝不可能成功的。”   “同喜!同喜!哈哈!”   此案看上去,好像是一种交易,但其实是赵顼、张斐在这里空手套白狼,因为赵顼不敢真去株连,只是故作要借题发挥。   因为此案涉及到许多功勋、士大夫,而且他们也确实没有谋反之心。   如果真的这么干的话,那将会引发轩然大波,可能还会产生非常严重的内耗,在这种博弈中,是没有赢家的,而皇帝一定是最大的输家。   且不说,赵顼目前尚不具备这种权威,关键宋朝还是君主和士大夫共治天下,君主也只能是拉一派,打一派,可不能将所有人都给得罪。   如果你祭出连坐法,但又判不下去,那只会显得自己更加尴尬。   现在的结果,就是既维护连坐法的威慑,同时使得他们全都受到公检法的约束。   赵顼的目的就是要用公检法去约束那些权贵、士大夫,以及那些地方豪绅。   因为随着的阶层的固化,旧得那套制衡体系,已经是渐渐失效,要么皇帝与士大夫进行更深度的绑定,要么就另外想招。   赵顼显然是选择后者,其实从他选择王安石改革变法,就已经证明他的态度。   当然,连坐法是不会被废除的,就是放在那里,为公检法去争取人心。   可想而知,权贵一旦犯错被抓,必然是选择走公检法,绝不会选择去大理寺,换而言之,权贵们也将会慢慢接受公检法的制度。 第六百八十三章 上梁不正下梁歪   从皇宫出来后的张斐,见已经是下午时分,就没有去检察院,到底他刚喝了一点酒,而且那些琐碎的事,他也不爱去管,于是直接回家去了。   “三郎回来了。”   躺在疙瘩里面乘凉的牛北庆,见张斐下得马车来,才晃悠悠站起身来。   张斐笑问道:“大牛,你这样躺着就能够看家护院吗?”   一旁的龙五道:“他是靠脸吓唬人,又不是靠本事。”   牛北庆闻言大怒,道:“小五,有胆量,改天咱们去比划比划。”   龙五偏过头去,淡淡道:“我又不会打架。”   “你。”   牛北庆刚说一个字,见张斐往大门行去,忽然想起什么似得,忙追过去,“三郎,那,那司马学士来了。”   “在哪?”张斐问道。   牛北庆道:“在厅里坐着的。”   张斐笑道:“终于是憋不住了。”   这些天,司马光有过无数回,想要来找张斐,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今日他是不需要避嫌,立刻就赶了过来。   入得院内,只见司马光一人坐在厅内,手里拿着一份报纸。那许遵还未回来,估计得下午才能够回家,因为检察院现在得处理很多公文。   “张三见过司马学士。”   快步入得堂内,张斐拱手一礼。   司马光闻到一股酒气,打量他一眼,“你上哪喝酒去了?”   张斐讪讪道:“方才与人去庆祝了一下。”   司马光可没有想到,张斐是去与皇帝庆祝了,酸溜溜道:“是呀!恭喜你又赢得官司。”   张斐忙道:“这全蒙司马学士照顾!”   “不敢!”   司马光手一抬,“老拙何德何能,可是照顾不了你,毕竟你小子干什么都藏着掖着。”   张斐道:“我没有藏着掖着。”   此话一出,司马光顿时就炸毛了,倏然起身,“事到如今,你还在这里否认,你早就想到连坐法与公检法格格不入,故此在此之前,你才敢做得那么绝,仿佛是要大兴牢狱,但其实你只是想让大家都遵守公检法。可老夫就纳闷了,你就是跟老夫说了,老夫难道会阻止你吗?”   你一回两回,也就罢了,可不能回回这么搞,显得你能耐。   要知道张斐的动作,他们一般都没有给予阻力,这已经是莫大的信任,要是换个人,可能这庭都开不了。   张斐被这老儿吓得一跳,过得片刻,才回过神来,欲哭无泪地解释道:“司马学士,你也说了,我就只是遵守公检法而已,一直以来,我都是如此,难道这也要向司马学士汇报吗?”   司马光愣了愣,问道:“倘若公检法与连坐法之间没有矛盾,你还会这么做吗?”   “会啊!”   张斐理直气壮道:“如果朝廷要在大理寺重审,我也没有问题,这是规矩,规矩是怎么定的,就这么做。   反倒是司马学士!”   说着,他叹了口气。   司马光一愣,“我什么?”   张斐委屈道:“不太敢说。”   “少来这一套。”   司马光哼道:“还有你张三不敢说的。说,拿出你那三寸不烂之舌来,我倒要看看,你又是如何将这指责给推到我身上来。”   张斐讪讪道:“不是推,我只是阐述事实。”   司马光不耐烦道:“愿闻高见,愿闻高见。”   张斐道:“我只是觉得,不是我藏着掖着,不相信司马学士。恰恰相反,是司马学士不相信我,总是认为我在玩什么歪门邪道,认为我做得每一件事都是有阴谋的。   但其实我入仕以来,做得每一件事都是遵循规则,从来就没有玩什么阴谋诡计。   如果司马学士,你真的相信我,完全是可以预见到这个结果,有罪的人,是一个也逃不掉,那无辜的人,我也一个都不会伤害。”   这一番话下来,司马光不禁有些懵,皱眉思索起来。   还真别说,好像真就是如此,其实一直以来,张斐都在遵守规则,也在强调规则,而结果之所以出乎意外,就是因为这结果是规则引导出来,而不是他们所习惯的人来引导。   这么一想的话,好像还真是自己不相信他,认为他用什么阴谋诡计。   但司马光怎么可能轻易认怂,突然道:“吴天、罗海等人到底有没有谋反之心,你心里应该清楚。”   张斐摇头道:“我不清楚,我只看证据的,身为检控官是不会去妄自揣测,别人到底是好是坏,因为这样会显得很不专业,我们只会分析证据。根据证据显示,我们检察院是可以给他们定谋反罪的,那我们当然是往这方面努力。”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突然老脸一红,坐了回去,“真不愧是张大珥笔,这张嘴可真是能说。”   张斐打量道:“司马学士也喝了酒吗?”   司马光双目一瞪,咳得一声,又道:“可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大家可都这么想。”   张斐道:“那是因为大家都将目光集中在我身上,好像我能左右什么似得,但其实我什么都不是,我真正依仗的是规矩,是法度,而非是权力,所以,这完全是!”   司马光瞧他一眼,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张斐忙道:“我可没这么说。”   “但你就这么想的。”   司马光哼了一声,又道:“不过也有几分道理。我确实一直在想,你到底在盘算什么,而没有想到你只不过是在遵循规则。”   说到这里,他突然点了点头,“如今想来,这也是你的成功之道,因为你总是站在规则这一边,故此,我们都拿你是束手无策,到底根据朝廷律法,我们都得遵守规则。”   张斐笑道:“这也是公检法的精髓所在,不能轻易破坏规则,哪怕是为了正义。”   “哪怕是为了正义?”   司马光稍稍点头,“流云寺通奸一案,亦是如此,大家都认为你是在帮助柳青,以及要严惩妙空和尚,可实际上你只是在捍卫奸从夫捕的原则,故此妙空和尚刑罚都还减轻了大半。”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道:“可说到这规矩,你在此案中可没有遵守连坐法。”   张斐道:“如果检察院遵循连坐法,检察院的制度将被彻底破坏,也可见连坐法已经超越了公检法的职权,但有人不满的话,是可以上诉大理寺,我们也是支持的,在那里就可以执行连坐法。只是上面不愿意上诉大理寺罢了,与我无关。”   司马光皱眉道:“但这始终是一个问题,将来公检法成为我大宋唯一的司法制度,大理寺也得跟着改变,这个问题又该如何解决?”   张斐道:“要么就是政事堂改变公检法的制度,要么就是立法会修改相关法律。”   司马光问道:“你认为是该修改制度,还是该修改法律?”   张斐笑道:“我认为时机尚不成熟,无法做出抉择。但是当下这种情况,也还不错,如果能够打到大理寺去,那一定是非常严重的案子,至于那些小案,即便涉及到连坐法,但其实也可以适当的给予一些宽容。”   司马光点点头,这倒是符合他的想法,这种事千万不能急,得一步步来。   又与张斐聊得一会儿,司马光就起身告辞了,他其实也就是发发牢骚,对于这结果,他其实挺满意的。   可不曾想,刚出张家,在拐角处,就遇到一个他最不想遇到的人。   王安石。   当然,对于王安石而言,亦是如此。   二人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只有一词-——晦气。   王安石目光往张家门口一瞥,笑道:“刚教训人出来啊!”   司马光心念一动,问道:“教训什么人?”   王安石道:“当然是张三那小子,他上检察院才多久,就弄得满城风雨,差点就刮起一阵腥风血雨,这你不得好好教训他一番。”   司马光笑道:“我夸他都来不及,何来的教训?”   王安石诧异道:“司马君实,你这是转性了么?”   司马光道:“我这都这把年纪了,还转什么性?”   王安石神色很是不爽道:“那你就是在针对我,他做得比我做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事要换成是我,你不得天天拽着我骂。”   司马光点头道:“这要换成是你来审,那就是天下之大不幸啊!”   王安石怒了,不顾礼节,指着司马光道:“你说道说道,是怎么个大不幸。”   司马光道:“说到底,此案也是源于税收,税收就关乎财政,要换成是你,都已经定了谋反罪,你就不会在乎那连坐法,对于你而言,是可执行,亦可不执行,且多半都会执行。”   王安石倒也没有否认,问道:“何错之有?”   司马光道:“这就是你与张三的差距,他这一步妙就妙在不执行这连坐法,如果执行连坐法,必然反噬自身,而这就是你经常犯的错。”   王安石道:“愿闻其详?”   司马光道:“一旦执行连坐法,必会有人推波助澜,栽赃嫁祸,将那些无辜之人统统都给牵连进来,哪怕只有一个,朝中也定会有人借此大做文章,然后再反戈一击,以至于你之前的努力前功尽弃。”   王安石道:“你真是奇怪,你都知道是有人推波助澜,栽赃嫁祸,你不去怪他们那些人,反倒是怪依法判决之人。”   司马光道:“我怪他们也解决不了问题。我都已经告诉你,你这么做,必然会出现一个更坏的结果,你却还要这么做,这不怪你怪谁。”   王安石被怼的有些难受,忽然灵机一动,道:“可不是我刚愎自用,而是我不愿听你司马君实的废话,在河中府,我的新政没有做出妥协吗?可为什么我在京东东路不愿意妥协,你就不想想自个的原因吗?”   司马光恼怒道:“我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这般记恨于我。”   王安石笑道:“你若做了什么,那我倒不会怪你,偏偏就是你什么都不做,就光会说。我为何愿意在河中府妥协,不就是因为张三那小子敢作敢为,他能够提出一个解决或者替代的计划,若有道理,若能改善财政,那我为何不听。   你司马君实呢?就光会说我的新政不行,又拿不出替代计划,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方才你说张斐妙就妙在不执行连坐法,这要换成是你,我王安石敢用名誉担保,你都不敢告他们谋反罪。”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简直是无可救药。”   “你就不是那味药。”   王安石哼了一声,“我找药去了。告辞!”   司马光咬着牙道:“但愿那味药能治好你这死脑筋。”   那边张斐刚刚送走司马光,本还想去后院看看两位孕妇,结果这王安石又来了。   没有办法,只能赶紧命人备上茶水。   “方才我过来时,正好遇见君实,你这又挨训了吧?”   王安石故作打趣道。   张斐倒也没有瞒着,只道:“司马学士既是长辈,又是上司,挨训也是应该的。”   砰!   王安石猛地一拍桌子,“我就知道那老贼没有说实话,依他的个性,他怎么可能会夸你。”   “啊?”   张斐只觉是莫名其妙,“王学士,你在说什么?”   王安石神色一敛,咳得两声,“恭喜你赢得这场官司。”   “多谢!多谢!”   张斐赶忙拱手道。   王安石道:“下回司马老儿问你,我为何找你,你就说我是来夸你的。”   “?”   张斐一头雾水地看着王安石。   王安石道:“我是不是恭喜了你?”   “是。”   “那就行了。”   王安石咳得一声,又转移话题道:“虽然此案已经完结,但是京东东路的问题尚未解决,你可别麻痹大意。”   张斐忙道:“王学士放心,我会时刻关注那边的情况。”   “还有!”   王安石将几份文稿,递给张斐。   张斐问道:“这是什么?”   王安石啧了一声,“事业法的文章,我都是按照你的想法去写得,你看看能不能行?”   “哦。”   张斐这才想起来,赶紧接过来,草草看得几眼,便点点头道:“非常好。”   王安石纳闷道:“你这么看两眼就能知晓?”   张斐一本正经道:“如这种文章,需要的是一眼就能够吸引眼球,而不需要仔细鉴赏。”   “是吗?”   “当然是的。”   “那你打算何时发?”   王安石又问道。   张斐道:“等过些天,因为近日大家是在议论这谋反案,等此风波过去再说。”   王安石神色一动,“你就没有打算推波助澜?”   张斐问道:“王学士此话怎讲?”   王安石道:“让税务司全面接管京畿地的税务。”   张斐愣了下,“这不应该是王学士去建议官家吗?”   王安石道:“你可知道,这会得罪多少人吗?”   税务司既不属于新政,又不是司法改革,王安石也得顾忌身边的人,他不太好开这口。   但是王安石是真的希望将京畿地的税改成河中府一样,因为京城大富人家太多,如果能够收百分之二十的税,那简直不要太爽,而且京城收得越多,朝廷手中的粮食越多,漕运的压力,也会减轻不少。   张斐沉吟少许,“王学士是建议利用舆论影响朝廷做出决策吗?”   王安石点点头。   张斐道:“我认真考虑一下。”   王安石立刻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此案的功臣就是税务司,这可是一个大好借口啊!”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王安石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咳得一声,“慈善基金会最近好像赚了不少钱。”   张斐先是一愣,旋即心领神会,“我会让慈善基金会捐助一笔钱给事业法建设医院和学院的。”   王安石立刻给张斐投去赞赏的目光。   王安石看得比司马光远多了,也更加透彻,说到底此案的根源还是财政,目的就是要将税给收上来。   钱,才是万恶之源!   没有财政,什么都是狗屁。   而这也是赵顼非常支持司法改革的唯一原因。   如今宋朝的矛盾其实很简单,土地兼并十分严重,百姓没钱交税,地主是有钱不交税,这令宋朝廷陷入一个两难境地。   这也是王朝中期都要面临的一个问题。   赵顼原本是将所有希望寄托于王安石身上,就是想尽各种办法,拐着弯,去将钱都给收上来,但问题在于,王安石的新政最终也得依靠旧体系去发挥,而在旧体系中就充斥着既得利益者,他们手中握有权力,是能够将风险向下转移。   最终就还是变成从百姓身上敛财。   现在赵顼就是双拳出击,一方面利用王安石的新政,去改变现有的财政政策,但另一方面利用张斐,去构建一套的新制度。   而这套新制度的精髓,正如张斐所言,也就是强调规则,没有别的。   遵守规则,你不能说这是错的。   关键这规则是老规则,税务司为什么令权贵这么头疼,就是在于,税务司没有否定他们的特权,没有破坏既有的制度,只是抓特权之外的税。   只不过如今权贵兼并太多土地,他们的特权根本覆盖不了,道理又讲不过,只能逼得他们去找强盗帮忙。   他们贪婪成性,但赵顼更加贪婪。   虽然这边是在遵守规则,没有破坏他们的特权,但是王安石是在慢慢改变现有制度,如免役法就在削弱他们的特权。   公检法讲究的是不动如山,王安石动就行了。   一动一静,令大家都很难受。   在得到皇帝的同意后,齐州谋反一案终于算是告一段落,但并没有完全结束,还得返回齐州公检法。   因为这三十五人只是首犯,那边还有几百个人待审。   京城只是定调。   到底算不算谋反,还是说定逃税、杀人、抢劫,等罪名。   最终定调,还是谋反罪,但是这个谋反罪,是基于公检法制度的谋反罪,这是头一回,其实也算是一个里程碑。   检察院。   “呼终于是结束了。”   齐济长松一口气,“这个案子审得可真是提心吊胆啊!”   在坐的其他人也都是频频点头。   许遵放下手中的公文,“你们不会尽顾着害怕去了,未从中学到什么,以及咱们检察院有何不足之处?”   王巩立刻道:“其实此案能够取胜,关键是在于税务司,而非在于我们检察院。”   许遵问道:“此话怎讲?”   王巩道:“因为其中关键证据,都是税务司悄悄给予张检控的,倘若让我们检察院去调查,还能否查到这些证据?”   齐济点点头道:“王督邮言之有理,从这场官司来看,证据是非常重要的,我们检察院必须也组建一个如税务司一样的调查小队。”   这场官司下来,给他们的感觉就是参与感不够,原因就在于,他们缺乏调查,如果税务司不帮忙,那到时怎么办。   许遵道:“我们检察院虽有侦查权,但是查证这种事,主要还是依靠警署。”   齐济道:“但是警署显然是不及税务司,依下官之见,要么咱们自己组建一个侦查队伍,要么就向警署施压,让警署向税务司学习,加强查证手段。”   许遵稍稍点头。   富府。   “是宽夫来了。”   富弼放下手中的文案,又赶忙向文彦博,“请坐。”   文彦博坐下之后,问道:“富公在看什么?”   “齐州谋反案的堂录。”   富弼道:“这一场官司下来,又给立法会带来诸多问题,如税法的定义,又如公检法与连坐法的关系。”   文彦博道:“其实此二者皆与君主有关。若将税定义恶,何以彰显的君主的仁?若废除连坐法,又何以彰显君主的威?”   富弼道:“税法的定义,可以让张三去立法会做解释。至于这连坐法,对了,你可有想到,到时公检法审理指挥使谢刘武等人的罪行时,同样也会面临连坐法,根据我朝制度,但凡有人官员贪污受贿,那举荐之人亦要到处分。”   文彦博道:“这我也想到了,但一般情况下,也只是政治上的处分,或降职,或外放,是不会涉及到刑罚,二者应该不存在矛盾。”   说着,他突然反应过来,“富公的意思,将连坐法免于刑罚,而改为政治上的处分。”   富弼点点头,“司法改革不是强调政法分离,公检法的制度不允许株连无辜之人,但在行政上是可以给予惩戒的,这一点官家可以做主,并不会令天威受损,同时又避免破坏公检法的制度。”   文彦博点点头道:“此法倒是可行,但须得慎重,目前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方面受到公检法制度的影响。”   孟府。   “也算是有惊无险。”   谢筠叹道:“这要真株连起来,不但是齐州的勋贵,就连京城很多官员可能都会牵连其中。”   孟乾生点点头,“但往后大家可得小心一点,尤其是自家的亲戚,就张三的态度来看,若被检察院揪着,他们一定不会放过的。”   裴文哼道:“这可真是憋屈,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此案的起因,就是税务司要收钱上去,故而才掀起这一桩谋反案。但大家现在还得维护公检法,还得为公检法唱赞歌,可真是岂有此理。”   谢筠叹道:“没有办法,谁让把柄在人家手里。”   “把柄?”   裴文道:“京城那些宗室、外戚,哪个交税,税务司怎么又不去查。”   说罢,他见孟乾生、谢筠呆呆看着自己,“你们这般看着我作甚?”   孟乾生若有所思道:“这上梁不正下梁才会歪啊!” 第六百八十四章 笼子来了   其实相比起来,流云寺通奸一案,是更受百姓关注,毕竟那种事,大家都非常感兴趣,但是这谋反案的影响,显然是更加深远。   赵顼虽然没有强行要求,必须执行连坐法,但他还是打发雷霆,尤其是对京东东路的禁军,以及接待官员排场,拉着禁军去唱歌跳舞,你可真是够可以的。   他先是要求政事堂立刻拟定新规,严格规定公使院的支出,以及官员的接待,同时派殿前司指挥使前往齐州整顿军政。   其实什么连坐法,他本身就不在意,就只是做做样子罢了,他最在意的就是禁军。   因为他要强军,他要开疆扩土,为了军费,他真是连脸都不要了,可这军队不争气,尽闹出这种笑话,这对他打击真是不小。   都快感到绝望了。   何年何月才能够打出去啊!   在这事上面,可没有一个大臣敢反对,虽然这是事实,但是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还让皇帝亲耳听见,这确实太丢人,朝廷要是没有动作,那反而是说不过去,还会给人一种自暴自弃的感觉。   当然,这只是一方面,影响是远不止如此。   如今三衙、朝堂,人人都是如履薄冰。   而张斐是恰恰相反,判决书落地后,他立刻就给自己放假,接下来就是一些琐事,而这日常公务,他是真不擅长,甚至可以说是干不来,因为这古代的公文,可是不能乱写的,都是有相关规矩的,而张斐是完全不懂。   但是,不去检察院,也不代表他们能够在家陪着两个孕妇搓麻将,王安石还有任务给他,也就是让税务司接管京畿地的税务。   这无疑又是一场硬仗。   虽然张斐事先并没有打算借此案来让税务司接管东京税务,但是迟早的事。   提前预热也不错。   今日,他又找个理由,将李豹叫到家里来。   让他安排一些人,去制造舆论。   “啊?”   李豹惊诧地看着张斐,“外面那些舆论,难道不是三郎安排的?”   张斐是一脸错愕道:“什么舆论?”   李豹道:“就是关于税法的舆论,这两日大家可都在议论此事。”   张斐顿时是一脸困惑道:“什么意思?”   李豹道:“那些市民都认同三郎在庭上对于税法的定义,同时又认为京城的公检法缺乏对于两税的监管,还有人说,三郎回来了,那些税吏可就不敢乱来了。”   张斐直摇头道:“我没有让人安排,所以我现在才找你来,打算去制造一些舆论。”   李豹道:“难道是一个意外?”   难道是王安石?不应该,如果他能这么做,何必找我?张斐思索半响,问道:“之前没有人议论此事吗?”   李豹道:“之前倒也有,但是比较少,百姓都还是在议论此案的结果,主要是那连坐法,许多百姓又在捕风捉影,认为这里面有猫腻,但今日我就听到许多人在谈论此事,也有可能是连坐法比较敏感,读书人不太敢说,故此才借此来转移话题。”   张斐紧锁眉头,问道:“你方才说,许多百姓认同我在庭上对税法的定义?”   李豹直点头。   张斐皱眉道:“百姓可不一定真正能懂其中的含义,你安排人仔细去调查一番,看看是不是有人在推动此番舆论。”   李豹点点头,“我马上命人去调查。”   这李豹走后,张斐暗自思索起来,听上去好像是有人在暗中制造舆论,如果是的话,到底是敌军,还是友军?   正当这时,屋外忽闻青梅的声音,“姑爷,老爷回来了,让他现在去前厅。”   张斐一怔,“好,我这就来。”   刚刚出门,就遇到许芷倩。   “爹爹找你?”   许芷倩问道。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一脸八卦地问道:“什么事?”   “我还没去,又怎么知道。”张斐道:“走吧,一块过去听听。”   夫妻二人来到前厅。   “张三,这场官司的余震可是不小啊!”许遵放下茶杯,向张斐说道。   张斐问道:“岳父大人何出此言?”   许遵道:“今儿有一些百姓上咱检察院,打听税法的事。”   张斐诧异道:“打听的税法的事?”   许遵道:“就是他们想知道如果自己多交了税,那我们检察院能否为他们做主。”   一旁的许芷倩道:“滥收税这可是违法的,检察院理应要为他们做主。”   “你懂什么。”   许遵瞪她一眼,“京城的两税,还是由官府掌管,税务司只是掌管免役税,那些税吏收税,又岂会事事遵循税法,这多少都会有些问题的,这上面不改,检察院若是尊法,必然是会陷入两难境地!”   许芷倩道:“其实朝廷早应该将两税交予税务司,如今两套税制并行,这迟早会出问题。”   许遵长叹一声,“这大家都知道,只是。”   相比起河中府,京城的权贵实在是太多,阻力之大,可想而知,他们不可能轻易答应让各税合一。   也没有谁敢轻易这么干,因为你不一定做得到。   司马光他们也都没有提起过,即便是王安石,也不敢自己出声,还让张斐去制造舆论。   说着说着,许遵忽觉张斐一直沉默不语,又瞧他面色凝重,不禁问道:“张三,你怎不说话?马上夏税就要开始征税,到时可能会出问题,我们可得早点想办法应对。”   张斐一怔,道:“我认为这不是一个问题,而我们也没得选,因为我们公检法捍卫的是律法,律法是怎么定的,那我们就怎么干。”   许遵迟疑道:“但是,但是这可能会影响到财政收入。”   张斐道:“那是政事堂该去操心的。”   许遵稍稍点头。   话虽如此,但张斐心里却是忐忑不安,这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了呀!   制置二府条例司。   “这是恩师吩咐的?”   吕惠卿惊诧道。   王安石点点头:“因为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机会,此外,目前京城执行的是两种税制,此不可长久,既然他们没有京东东路阻止税务司,那么京城必然也是交给税务司,何不趁此良机,先制造舆论,且看看他们的反应。   更为主要的是,如果京城能够多收一些粮食上来,那么可缓解漕运上的压力,以及新政在地方上的压力。”   “原来如此。”   吕惠卿点点头,“我还以为?”   王安石问道:“你以为什么?”   吕惠卿道:“我以为是有人在暗中操纵,其目的是挑拨更多人去对付公检法,或者给公检法制造困难。”   王安石稍稍一愣,沉吟少许,摇头道:“这不大可能,他们这一挑拨,朝廷就会顺势让税务司接管税务,他们是得不偿失啊!”   吕惠卿听罢,却是沉眉不语。   王安石瞧了眼吕惠卿,问道:“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吕惠卿道:“恩师,这京城可不比河中府,这里宗室、外戚、功勋遍地都是,这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王安石问道:“能出什么问题?”   吕惠卿道:“我总感觉太急了一点,且京城或许并不适合这公检法,在地方上,公检法是可以代表皇权,但这在天子脚下,自然是皇权至上。”   王安石道:“当初刚刚执行免役税时,不也有这担忧,但最终也没有什么问题。”   吕惠卿道:“免役税就只是一种新税,且数目并不多,与两税是不可同日而语啊!”   王安石稍稍皱眉,想得半响,摆摆手道:“税务司迟早是要接管税务,咱就不要瞻前顾后,我可不是那司马老贼。”   正当这时,下人通报,开封府知府,曾巩来了。   王安石赶紧出门相印。   来到屋内,坐下之后,王安石便是笑问道:“子固今儿怎有空上我这里来。”   曾巩道:“有件事我要与商量一下。”   王安石道:“什么事?”   曾巩道:“是关于夏税的,京畿地各县的税吏都表示不敢再去收税。”   王安石皱眉道:“这是为何不敢?”   曾巩道:“就是前些天张检控在庭上的那一番关于税法的论调,导致百姓对当今税务是议论纷纷。可你是知道的,税吏几乎不会完全根据税法去收税的。那么要收到与往年一样多的税,其中肯定会有一些违规之举,可能会面临公检法的起诉,若完全按照税法去收,可能根本收不到多少税。不管怎么做,他们都会面临麻烦,他们希望朝廷先给予一个答复。”   王安石与吕惠卿对视一眼。   这一下几乎可以确定,这可能真不是张斐安排的。   因为张斐是不可能操纵那些税吏的。   王安石道:“我会马上跟官家反应此事的。”   不过张斐已经早他一步,来到皇宫,向赵顼汇报此事,因为李豹已经调查结果来。   “你急着见朕,可是为了京城税务一事?”   赵顼向张斐问道。   张斐愣了下,“官家已经知晓?”   赵顼点点头,“李豹已经将调查结果告知朕,有迹象表面,确实是有人在后面推动这些舆论发酵。”   顿了下,他又道:“不过,你不是也打算这么做吗?”   张斐点点头道:“是王学士建议我借此案,制造一些舆论,为税务司接管京畿地一切税务司做铺垫。”   赵顼点点头道:“朕知道,朕是想说,既然这与你想得不谋而合,难道不是好事吗?”   “或许不是。”   张斐摇摇头道:“如果不是我们在这么干,这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   赵顼听得纳闷,道:“有何不一样?”   张斐道:“如果是我们所为,那就是我们要对付他们,但如果是他们所为,那就是他们要对付官家。”   “对付朕?”   赵顼不禁震惊道。   张斐点点头,道:“看来他们比我们预想中的要醒悟的更早。”   赵顼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是想要借公检法来约束朕的权力?”   张斐摇摇头道:“准确来说,他们是要借官家之手,去突破公检法的约束。关于这一点,我之前与官家也解释过,他们必然是会走一步的。   因为只要我们严格执法,以及坚持公检法的审理制度,他们几乎是不可能赢的,无论是在道德上,还是法律上,我们都是占尽绝对优势。   他们唯一可以赢的机会,就是在于官家。”   “朕记得,权力的笼子。”赵顼点点头,笑道:“唐太宗曾言,法者,非朕一人之法,乃天下之法。他们若想从朕这里突破,那他们真是痴心妄想啊!”   关于这一点,很早之前张斐就跟他说过,皇帝必须要牺牲自己的部分皇权去维护朝廷的法权,否则的话,这很容易就会被人攻破。   赵顼最终是答应了,因为他是极具野心的,他要将财政恢复过来,然后去打仗,再造汉唐盛世,他的目标非常明确,为此他当然愿意牺牲部分皇权。   而且,他曾是唐太宗的小迷弟,而唐太宗其实就玩过这一招,牺牲小部分皇权,来换取朝廷法度。   张斐还是非常谨慎道:“他们可能不会选择直接面对官家,他们也没有这胆量,但他们也许会从官家身边的人下手,以此来令官家陷入困境。”   赵顼稍稍皱眉,又问道:“朕该如何应对?”   张斐道:“只能是官家约束好他们,以及加强消息来源,只要能够先一步得知对方的计划,那我们多一分胜算。”   赵顼点点头道:“朕知道了,你放心,朕这回是有足够的决心,绝不会轻易动摇的。”   张斐愣了愣,只觉赵顼这回的态度,可比上回还要坚决。   赵顼似乎也看穿他所想,不禁苦笑道:“就连强盗都能羞辱朕,朕还有甚么可去计较的。”   张斐这才恍然大悟,看来上回吴天给了他极大的刺激,他心里装着雄图霸业,可现实偏偏是一个小太岁都能够将他的禁军来回羞辱。   落差太大,他也想得很清楚,没有财政,没有规矩,这皇权又能干什么。   虽然赵顼表现出极大的决心,但是张斐还是有些忐忑不安。这是最难过得一道坎,而且这是一场持久战,一旦开始,将会一直进行下去,因为皇权与法权,几乎就是无解,只能依靠皇帝的主动牺牲来换取法权落地。   为什么公检法能够在各地得以执行,可不是司马光的功劳,他只是一面旗帜,真正的推动者其实是皇帝。   没有皇帝的支持,这是不可能的。   但赵顼到底能够牺牲到什么地步,张斐也不清楚,而且这种事,你嘴上说说很容易,但要做起来真是不要太难。   如唐太宗都好几次都差点破功,而且在生涯晚年,唐太宗其实也有些志得意满,将笼子里面的权力又给取了回来。   但是这伴君如伴虎,张斐也得谨慎行事。   到底这比他预想中的要早一些。   因为他觉得,目前的局势还未伤及到那些人的根本利益,他们不会选择这种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行为。   但很显然,对方比他想象中的要更有危机感,而且这个时期也是一个非常敏感的时期,那些权贵也都不傻,他们知道国家的问题出在哪里,他们也害怕赵顼会采取大清洗策略。   同时他们暂时也想不到其它得办法来应对这公检法,尤其是在张斐强势回归之后。   只能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而且此事发酵的速度非常快,很多官员都在推波助澜,尤其是御史台和谏院。   因为经过这场官司,御史台、谏院感觉有些大权旁落。   首先,检察院与御史台、谏院本就具有相同的职权。   其次,御史台的闻风上奏,与检察院的证据上诉,是针锋相对的。这就可能会出现一种情况,当御史台闻风上奏,对象如果检察院上诉,这个怎么处理?   该以谁为先?   这两兄弟上场,立刻引起朝廷的重视。   垂拱殿。   “岂有此理!”   赵顼怒斥道:“这种事也能怪在公检法头上,难道那些税吏以前从未合法收税过?”   裴文站出来道:“回禀陛下,张检控在庭上有句话说得非常好,他认为税乃是不可缺少的恶。那么税吏就是在行恶,行恶又如何能够做到严格守法。”   已经不大爱说话的富弼,都有些听不下去,反驳道:“你这纯属断章取义,张检控此番话是说,正因为税是不缺少的恶,故而才要严格执行税法,约束此恶。”   裴文辩解道:“富公此言差矣,严格执行税法,乃是公检法的职权,而税吏的职权就是收税,收税就是在行恶,行恶就难免会做出一些出格之事,这可能就会被公检法严惩,税吏感到害怕也在情理之中。”   富弼一愣,倒也觉得裴文此话,还真有些道理。   如税是恶,税吏当然就是在行恶啊!   邓绾突然站出来道:“陛下,那些税吏勤勤恳恳,也着实不易,他们并非是为自己收钱,而是为国家,张检控将税定义恶,这着实有些不妥啊!”   不少大臣稍稍点头,觉得邓绾说得很有道理,这个角度倒是他们没有想到的过的。   可富弼却想,难道张三的这番话,还打算为税务司暴力征税留有依据?   可见这个定义,真的会影响到很多方面。   立刻有不少大臣站出来,支持邓绾,暗示公检法会影响到税政,而税政是国家头等大事,认为公检法应该为税政让道。   并不是人人都愿意自损一千,伤敌八百。   司马光听着就很不是滋味,如果法能够为钱让道,还法不就是一纸空文,立刻站出来道:“这一事归一事,之前说得是为国收税,怎么落到你们嘴里,就成了为国违法,这可真是稀罕。税务司收税怎就没有遇到这些问题,那些税吏就能遇到,难道这不是他们自己的原因吗?”   邓绾是点到即止,不再说话。   赵抃突然站出来道:“陛下,税务司已经在河中府取得成功,并且又在京东东路全面接管税务,而在京畿地税务司还只是负责免役税,这本就不应该,臣建议,直接由税务司接管所有税务。”   许遵立刻站出来道:“臣赞成。”   司马光瞧了眼赵抃和许遵,马上明白他们的想法。   公检法与当下的税务确实有着诸多矛盾,而张斐已经给检察院定调,不再像前几年,许遵经常休假,检察院存在感几乎没有,这极有可能会发生很多纠纷的,到时反倒是令公检法左右为难,而税务司就完全是根据公检法设计的。   要不改的话,对公检法是极为不利,就不如快刀斩乱麻,于是他们也纷纷表示支持。   又有不少大臣站出来,表态支持税务司接管一切税务。   赵顼稍稍点头,又看向一直沉默的王安石道:“王学士怎么看?”   王安石道:“回禀陛下,其实按理来说,也应该让税务司掌管一切税务,但是时日可能比较吃紧。”   司马光条件反射性地说道:“时日尚且充裕,因为根据税务司在河中府的做法,是要将各税合一,如果税务司现在接管,那就应该取消掉今年的夏税,只在年末秋税进行征税。”   王安石点头笑道:“司马学士言之有理,这倒是可行。”   司马光愣了下,顿时反应过来,心里暗骂,这匹夫是要拉我下水啊!   他心里非常清楚,王安石比他更关心这税入,各税合一,其实是一种变相增收富人税的方式。   赵顼稍稍点头,又道:“三司使,若取消夏税,可会影响财政?”   吕公著立刻道:“回禀陛下,目前司农寺、太府寺的仓库充盈,应该是不会有影响,不过具体,还得查过才知道。”   王安石突然问道:“为何司农寺、太府寺的仓库充盈?”   吕公著白他一眼,旋即道:“是因为王学士的均输法。”   王安石稍稍点头。   赵顼嘴角微微抽搐了下,“此事暂且交予制置二府条例司处理,若是没有问题,就让税务司全面接管京畿地的税务。”   “臣遵命!”   王安石立刻拱手道。   吕公著不爽地瞥了眼王安石,这税政为何会交给制置二府条例司,原因就在于,司农寺、太府寺都在制置二府条例司的控制中。   要知道制置二府条例司的前身,叫做制置三司条例司。 第六百八十五章 欲让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   其实税务司接管京畿地的税务,这并不意外,因为本身这个制度就是这么设计的,只能怪他们当初没有拦住免役税。   但是京城税务司一直没有全面接管,原因就在于大家都很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不太敢迈出这一步,同时朝中阻力也不小。   然而,目前这个时机更是十分敏感,在别人看来,你张斐一回来,就连续三把火,将整个体制都弄得是天翻地覆。   你这就是要对付我们呗。   但这真是冤枉,张斐本也没有打算这么干,王安石也只是让他制造一些舆论,先宣传一下,这倒是可以,就是给那些权贵一个心理准备,因为这是迟早的事。   令人无奈的是,这两拨人想到一块去了。   导致这事情迅速发酵,尤其是那些税吏的行为,令朝廷也不得不重视,马上就在垂拱殿通过决议。   会议刚结束,消息就传了出去,顿时引来一片骂娘声。   税务司不但要全面接管税务,同时还会效仿河中府的税法,这真的是在他们身上割肉啊!   这些权贵发展近百年,他们的很多亲戚也都不交税的,但他们的很多亲戚都是没有特权,这简直就是要一网打尽啊!   张家。   “吕校勘?”   “见到我很意外吗?”   吕惠卿问道。   “哦。”   张斐反应过来,伸手道:“吕校勘请坐。”   吕惠卿坐了下来,“方才官家已经决定今年税务司将会接管所有税务。”   张斐摇头道:“此非我所为,我也是很无奈。”   吕惠卿道:“这我当然知道,不过如今说这些已经是毫无意义,关键是你们可有做好应对的准备。我估计,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挑起纷争,利用公检法去攻击所有人,使得公检法四面树敌,等到那时候,纵使你是公正的,那你也是错的。”   欲让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   你公检法不是要秉公执法吗?   行啊!   有能耐你就做到一视同仁,那就算你本事。   古往今来,可从未有人做到这一点。   尚未真正做到这一点的商鞅,都避免不了车裂的下场。   你这纯属找死啊!   张斐点点头道:“这我也想到了,但我能做到的,继续谨守原则,如果我因此退缩,破坏原则,那只会死得更快。”   吕惠卿道:“但谨守原则,可能也是死路一条,你们不可能与所有人为敌。”   张斐稍稍皱眉,不禁问道:“吕校勘对此有何建议?”   吕惠卿苦笑道:“不瞒你说,我今儿过来,可不是来给你出谋划策,我是为求自保,他们往后肯定会更加肆无忌惮地利用公检法来对付新政,以前我尚能从中周旋,但现在肯定是不行了。”   原来他是为这事来的,我还以为他是真担心我?张斐笑道:“吕校勘勿要担心,检察院不是御史台,不可能任人挥舞,只要不违法,那就不会有事的。”   吕惠卿苦笑道:“你去河中府当过大庭长,应该是知晓的,许多事情,并非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张斐道:“但其实真的不复杂,比如说,你完全依照新法条例执行,纵使有所问题,在公检法看来,你也是无罪的。但是你若只是借新法名义,去奸淫掳掠,那你就是违法的。”   吕惠卿道:“可任何群体都会有害群之马,一人的过失,会影响到整个新政。”   张斐立刻道:“如果真发生此类状况,我会在庭上帮新政解释清楚,不会让新政的名誉受到打击。”   吕惠卿问道:“你当真可以做到这一点,这会不会贻人口实?”   张斐点点头道:“吕校勘请放心,这点本事我还是有得,无论如何,我都会维护新政的,我只会针对那些害群之马。”   吕惠卿沉默不语。   张斐问道:“吕校勘还有何担忧?总不能让我去包庇那些犯罪之人,到底他们犯罪,其实也是在变相伤害新政,这亦非王学士和吕校勘所愿?”   吕惠卿忙道:“你误会了。你可记得,你在河中府是如何与元厚之合作的。”   “记得。”   张斐点点头,突然反应过来,道:“吕校勘是想效仿这种方式?”   吕惠卿点头道:“假设其中有人违法,那我们也得为他们说话,否则的话,没有人会再愿意围聚在恩师身边。而且,我们这么做,对你也有好处,因为这将迫使司马学士他们更加支持。”   虽说公检法强调政法分离,但是司法到底也是政治的一部分,也会包含在政治斗争之内,就不止是对错那么简单。   吕惠卿一直都非常热衷于斗争,因为在他看来,必须要依靠斗争,去团结力量,这样才会有产生凝聚力。   他的意思很简单,就是他们还是要借对付公检法来扩张自己的势力,同时又要求张斐对他们尽量网开一面。   他才不会为了公检法着想。   张斐思索半响,点点头道:“这倒是可行,反正吕校勘请放心,我是绝不会做出伤害新政的事情来。”   吕惠卿点点头,虽然他对张斐始终有所保留,但是目前来说,张斐还真是没有做出伤害新政的事来,他有理由相信张斐,又道:“如今官家已经将税务一事,交予制置二府条例司来办,你有何想法?”   张斐道:“一切如常。”   “嗯?”   吕惠卿似乎有些不明白。   张斐道:“我们越是积极应战,反而会中了对方的圈套,我觉得我们要做的就是按部就班,一切如常,以不变应万变。”   吕惠卿稍稍点头。   这吕惠卿前脚刚走,那司马光后脚便至。   见到张斐,司马光先是问道:“你可知道今日会议的结果?”   张斐点点头:“刚刚知晓。”   司马光不禁是一声长叹,“唉老夫最为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呀!”   他当初不敢挺身而出,担任改革变法的重任,就是担心处理不了这种情况。   其实公检法是更符合司马光的理念,肃清吏治,节省开支,轻徭薄赋,但是他认为,这难于上青天,要不然王安石也不会去另外想办法。   他原本以为,强调司法,慢慢肃清吏治,是可以避开这一点,但不曾想,税务司的出现,打乱了他的部署,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张斐笑道:“司马学士与其在这抱怨,就不如帮点小忙。”   司马光问道:“怎么帮?就事论事,公检法本就没错,只是想要做到事事都依法,几乎又是不可能的。”   张斐道:“也是有可能的。”   司马光赶紧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关于齐州谋反一案,其实已经给予我们一些启发。大家之所以害怕,乃是在于当下法律条例,还是过于严苛,这反而会增加执法的难度。刑罚过于严苛,执法就得相对宽容,反之,刑罚若是能够宽容一些,执法反而能够更加严格。”   如秦国那样,刑罚严苛,执法也非常严,肯定是玩不下去。   在一个范围内,刑罚和执法是有相对性的,律法太过严苛,执法就得非常宽容,不然的话,肯定会出问题。   现在宋朝很多刑罚也是非常严酷,这导致很多的判例,都是从轻处理,因为人都有恻隐之心,百姓是真不容易。   公检法是要尊法,这肯定会增加公检法的难度。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你的意思督促立法会修改刑罚条例?”   张斐点点头,“现在对方显然是要对付执法,那么减轻刑罚,对于执法是非常有利的。还有,立法会应该加速通过契约原则。”   “契约原则?”   司马光又问道:“这是为何?”   张斐道:“因为一切的本质,都是金钱在作祟,只要百姓过得富裕,国库充盈,那他们的一切阴谋诡计,就都会显得无足轻重。反之,稍有风吹草动,公检法就可能会彻底崩塌,河中府的成功,在于百姓的负担是越来越轻。立法会得通过一些,利于民生的法律条例,这样执法也会相对容易。”   司马光思索一会儿,点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行,到时我去找富公他们商量的。但是你们也得万事小心,如今所有人都盯着公检法的,稍有失误,可能会酿成大祸。”   张斐却是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再小心也是会犯错的,唯一推卸责任的办法,就是一切都遵循规则,到时无论对错,也就不会贻人口实。”   司马光呵呵道:“你这是歪理正说啊!”   张斐笑道:“但是要做到这一点,远比不犯错还要难啊!”   司马光稍稍点了下头。   张斐原本不想去催促立法会通过他在河中府的判例,但如今对方在提速,立法会也得赶紧跟上。   但他也只是没有想到来的这么快,还不至于手忙脚乱。   因为他在入仕之前,已经考虑好如何应对皇权这个问题,如果不想好这一点,去贸然推行法治,那就跟慢性自杀没有区别。   应对的办法其实也简单,没有别的,就是财政,只要财政向好,赵顼就能够做出一定的牺牲,反之,你干什么都是在破坏皇权。   就是这么现实!   这也是为什么张斐向吕惠卿承诺,绝不会冲撞新政,因为他是不具备行政权,而且他强调政法分离,他就得通过王安石去改善财政,事业法不就是他通过王安石去颁布得么,他当不会去破坏新政。   司马光和王安石这对前世的冤家,对于他而言,是缺一不可。   司马光走后,那许芷倩便是来到厅内,又面露担忧地问道:“张三,当下局势很严峻么?”   张斐笑道:“是有一点,但都在预计中。因为这本就是一场不公平的斗争,毕竟他们就只需要往池塘里面倒上一盆碳灰,池水就会立刻变的浑浊,可你想要将这一池水变清,那可就非常困难。”   许芷倩轻轻点头,“那你打算如何应对?”   张斐道:“我只能是见招拆招,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对于公检法的攻击,是永远都不会停止的,因为人性就是贪婪的。”   原本张斐打算多放几天假,但是出了这事,他必须得马上回检察院,稳定住军心,那许遵也是这么建议的。   检察院   “听说这几日院里很是热闹啊!”   放假归来的张斐,是一脸轻松地与齐济、王巩闲聊起来。   “何止是热闹。”   齐济好似强颜欢笑道:“咱们检察院如今过得可真是如履薄冰啊!”   “是吗?”张斐笑问道:“此话怎讲?”   齐济郁闷道:“那场官司结束后,就有许多百姓上门求问,好似无论什么事,我们检察院都能够为他们做主,而之后关于税务司接管税务的消息,传出来后,百姓又将这功劳全记在咱们检察院头上,无不赞美。”   张斐道:“这是好事啊!”   齐济摆摆手道:“这可不是好事,如今百姓对我们的期待那么大,但是我们真的能否扫清世上不平之事,那可不好说。倘若做不到,就可能会引来百姓的唾骂。”   王巩笑道:“不但如此,京城的权贵,已经对我们是恨之入骨,肯定也是处心积虑地想办法对付我们。”   齐济问道:“张检控,税务司在齐州,尚且遇到那么多的问题,更何况是咱京城,几乎就没有一个权贵不逃税的,还有那些宦官,倘若税务司调查他们的话,那咱们也抓告吗?”   张斐皱眉道:“宦官也逃税?”   齐济往门外瞧了眼,然后小声道:“听说就那中贵人蓝元震,在京畿地至少也得有上百顷土地,但从未听说过他有交过税。”   他们那方面功能都没有,要钱干嘛?张斐暗自嘀咕一句,又道:“这是税务司的问题,他们拿出证据,咱们就告,他们要怪就怪税务司,怪咱们干什么?”   王巩道:“但如果税务司网开一面,就有可能会有人来告税务司徇私枉法,咱们又怎么处理?”   齐济是连连点头。   想想都睡不着觉,这简直不要太难。   张斐笑道:“若有证据,那就提起上诉。我们不要受到外面的舆论影响,也不要自己吓唬自己,这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违法,犯不着咱们来害怕,这是什么道理。”   “张检控说得很对。”   只见许遵走了进来。   三人立刻起身行得一礼。   许遵坐下之后,又道:“只要你们以身作则,严于律己,就无须害怕,其余问题,怪不到你们头上去的,本官将会一力承当。”   齐济、王巩顿时无地汗颜,但也令他们备受鼓舞。   许遵又道:“当务之急,我们检察院还是得扩充人员,以当下检察院的人力,可能无法应对接下来发生的事。你们对此有何建议?”   齐济、王巩不免看向张斐。   张斐忙道:“这事我是真不擅长。”   王巩若有所思道:“以前我朝的司法权力,其实相对是比较混乱的,如转运司也有专门的司法审理,更别说那提点刑狱司,而如今司法权力皆归公检法,这些官署作用不是很大,不如先从这些官署招募人才,甚至可以建议朝廷罢黜这些官署,如此也能够整合司法权力。”   许遵点点头道:“言之有理,我朝政令迟滞,就是在于冗官,职权过于分散,如今这情况,若不整合司法职权,对我们是非常不利的。行吧,我明儿就跟司马学士谈谈此事。”   由于北宋的特殊军政、行政制度,导致东京汴梁变得尤为特殊,跟地方州府就宛如两个过度。   这里面利益纠葛,真是盘根错节,其复杂性,远不是河中府能够比拟的。   如今对方已经将税务摆在台面上,接下来公检法可能会面临非常复杂的税务案件,而在京城的公检法中,只有警署完成编制扩充。   这是因为赵顼要将皇家警察打造成一支武装力量,他对于警署扩充是非常支持的,如今皇家警察取代许多巡卒的职权,慢慢的将禁军束缚于军营中。   但是皇庭和检察院并未进行大规模编制扩充,而且之前一直都是双轨并行,旧司法制度也一直在运行中,很多官员都具有司法权力。   但税务司只能跟公检法对接,公检法也确实要寻求整合司法权力,否则的话,到时又是一笔笔糊涂账。   这也的确是当务之急。   因为对方是不会再给公检法太多时日,其实对付公检法,也不需要太动脑筋,到底整个朝廷是存在系统性腐败的,有着太多的素材。   二更时分。   孟府。   “孟知院在这大晚上找我们来,是有何急事?”   谢筠忐忑不安地问道。   裴文也是疑惑地看着孟乾生。   如今这战斗已经打响,他们也是草木皆兵。   孟乾生却是笑道:“今日我听到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想分享给你们。”   谢筠、裴文相视一眼,均表示困惑。   大半夜让我们过来,分享有趣的事?   你就这么有精力吗?   谢筠问道:“什么有趣的事?”   孟乾生道:“今儿下午,大名府转运判官徐盛回京听候调任,晚上他请客吃饭,在席上,他跟我说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河北水利都监程昉,要弹劾大名府团练副使程颐鼓动黄河水兵,违抗皇命,犯上作乱。”   裴文闻言大惊,“真的吗?我怎从未听说过。”   他们御史台消息可是非常灵通的。   “你先听我说完。”   孟乾生道:“在去年年末之时,程昉想要调集黄河水兵去修建河道,但是依我朝制度,是不能调用黄河水兵去修建河道的,因此程颐拒不执行程昉的命令,结果程昉就上书朝廷,你们都知道,那程昉可是官家非常信任的宦官,于是官家亲自下令,调用八百名黄河水兵去供他修建河道。   可当时天寒地冻,水兵哪里受得了程昉的暴虐,于是就商量着,一块逃往城里,大名府许多官员都怕得罪程昉,不敢开城门,还是那程颐下令开的城门,将水兵放入城中。   因此受到程昉的记恨,故而才有之前那句话。”   “这不可能。”   谢筠道:“大名府就在边上,如果程昉真要弹劾程颐,奏章应该早就送到京城,我们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孟乾生道:“你难道忘记,前些时候,不是有御史弹劾程昉在河北胡作非为,袭扰民生,令河道百姓是苦不堪言,且当时张三刚刚回到检察院,程昉哪里敢告,不过是吓唬人的。”   谢筠听罢,道:“所以孟知院找我们过来,就是告诉我们这事?”   孟乾生问道:“你不觉此事很有趣吗?”   谢筠摇摇头,这故事毫无惊喜可言,不就是宦官与外臣的斗争,这种事每天都有发生。   孟乾生啧了一声,“程昉为何会担任河北地区的河防大臣?”   谢筠道:“好像是王介甫举荐的,因为几年程昉在大名治理河道有功,再加上王介甫的新政也要兴修水利。”   孟乾生问道:“程昉又是谁的人?”   谢筠道:“他是一名宦官,自然是官家的人。”   孟乾生又问道:“你可知之前弹劾程昉的御史又是何人吗?”   裴文道:“好像是盛陶。”   “还有一点,你们可能不知。”   孟乾生道:“目前韩相公坐镇大名府,程昉在河北路胡作非为,韩相公能不知道吗?据徐盛所言,其实韩相公十分厌恶程昉,只是碍于官家和王介甫的脸面,故而隐忍不发。”   裴文突然道:“孟知院的意思是,将此事捅到检察院去?”   孟乾生抚须笑道:“这里面关系是十分复杂,倘若让检察院来处理,那一定十分精彩。”   谢筠皱眉道:“可是要告去检察院,也得拿证据来,检察院跟御史台可是不一样。程颐只是放逃跑的水兵入城,这不能算是违法行为,我看检察院是不会搭理的。”   孟乾生摆摆手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朝廷是明文规定,不能调用水兵去修理河道,但是官家却亲自调用水兵供程昉所用,公检法会如何处理此事?如以皇命为先,那些水兵就属于擅离职守,而程颐就是犯下窝藏嫌犯之罪。”   裴文嘴角微微上扬,道:“如果能够将此案塞给检察院,可就有好戏看了。程昉是官家和王介甫的人,而程颐是司马君实他们刚刚举荐上来的,况且司马君实那边早就看程昉不顺眼,只要将此事爆出来,上面一定会引发争执,而检察院又得秉公执法,到时不管怎么判,都会得罪人。”   “正是如此。”孟乾生点点头,道:“现在我们只需想个办法,让检察院去调查此事,只要检察院介入,那程昉干得那些勾当都得被爆出来,最后指向的是。”   谢筠神色一变,“这事可不能让别人知晓。” 第六百八十六章 真正考验来了   在谋反案之后,张斐心里清楚,目前攻守异形,公检法是处于防守状态,必须的加强自身实力,以求能够面对更加复杂的案件。   守规则,也得靠实力,光靠意念是不行的。   编制扩充,属于政务,张斐不是很懂,这事还得由许遵出面,去跟司马光他们交接,但是不代表张斐就能做这甩手掌柜,因为官场只能给予人手上的支持,但在很多专业方面,这些官吏就不太靠谱。   不过张斐早已经在为此布局,也就是汴京律师事务所。   今日在他的要求下,税务司与汴京律师事务所达成战略性合作,税务司正式将税务统计方面,全权交予汴京律师事务所。   经过这么些年的发展,毫不夸张的说,事务所已经拥有全天下最为精锐的会计团队。   而打税务战,会计可是至关重要的,账目不清,官司就很难打,这一步还是为今后的庭审打基础。   “往后就拜托了。”   李禾拱手一礼。   范理忙拱手回礼道:“税务使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心竭力帮税务司统计好账目的。”   “有劳了!”   说罢,李禾又向张斐拱手道:“告辞。”   “慢走。”   张斐微微颔首。   他跟李禾倒是没什么可谈的,因为李禾只是处理日常事务的,真正掌舵的是李豹,李豹早就跟张斐汇报清楚。   送走李禾后,张斐又向范理道:“老范,怎么每回接大买卖,你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能不能换个表情。”   范理哼道:“我为愁眉苦脸,你不知道么?”   张斐道:“这都好几年,你还这么胆小。”   “这不叫担心。”   说着,范理左右看了看,小声道:“就那些官员,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咱就是赢十年,那又怎样,只要输一回,那咱全家都得完。”   “有道理!”   张斐点点头,又道:“所以我们现在已经无路可退,得一直赢下去。”   “倒也是。”范理叹了口气,又扬了扬手中的契约,道:“这你放心,我会盯紧他们的,我也只能做到自己不出错。”   张斐笑道:“你只要保证不出错,那我就保证不输。”   范理没好气道:“不信你也不行啊!”   “哈哈!”   张斐笑得几声,忽然道:“对了,你找个文笔好一点过来。”   范理问道:“你要作甚?”   张斐道:“我得将咱们与税务司合作事,刊登在新闻报上。朝廷连个像样的算账人才都没有,这不得消遣一下。”   范理急得跺脚,“你这又是何苦呢?”   “开玩笑的。”张斐道:“我是另有目的。”   范理问道:“啥目的?”   张斐啧了一声:“跟事业法有关的,你不懂的。快去帮我安排吧。”   “行吧!”   谋反案在汴京算是告一段落,但是随着判决书送到齐州,预示着真正的清算才刚刚开始。   今日又有上百名皇家警察、税警来到罗海家农庄。   上回只是来贴封条的,而这回,他们则是来将财物搬入府库。   “李兄,这回你们税务司可真是吃饱了。”   警长刘鸣是一脸羡慕地向税警长李信道。   李信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嘴上还是很谦虚道:“现在账目还未统计出来,尚不清楚,不过咱们税务司很多人平时都是不拿工薪的,纯粹是靠着赏金过日子,跟你们皇家警察还是不能比啊!”   刘鸣道:“咱皇家警察每年也就拿个五六十贯钱,今年齐州豪绅几乎都没有交税,光罚金至少至少也得几十万贯吧,你们干一年得吃上好几年。”   李信心里早就乐开花了,但还是谦虚道:“要是没人逃税,那咱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刘鸣呵呵道:“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啊!”   正当这时,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二位警官,这财物已经全部清点过了,与税务司之前给我们的账目一样,若无其它问题,二位警长在上面盖个章,咱们就可以运送货物,两天之内就能运送完。”   此人名叫陈庆生,乃是陈懋迁的小儿子,近日来到齐州,掌管运输方面的事宜。   别看皇家警察、税警来了这么多人,但全都是在边上站着的,干活的其实慈善基金会的运输队伍。   齐州,皇庭。   “王庭长,听说你已经批准没收吴天、罗海等人所有的家财?”   苏轼刚刚坐下,便向王安国问道。   王安国点点头,“你们检察院的诉讼状都快堆满了一个屋子,要处理起来,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既然吴天、罗海等人已经定罪,我怕到时忙不过来,于是就允许他们先去将他们的家财全部抄没。”   “忙不过来?”苏轼呵呵笑道:“他们现在最忙碌的就是那双眼睛,我在来的路上,见到不少税警、皇家警察站在一旁聊天、晒太阳,事都是马家解库铺的人在忙。”   王安国点点头道:“这事我也听说了,因为马家解库铺收购那些债务,并且同意在不增加利息的情况,延长了期限,这可算是帮了官府大忙,所以转运司是投桃报李,将所有的清算都交给他们去做。   而且,我听说根据转运司的估计,交给马家解库铺去做,付出的酬劳还少于官府自己做所带来的损耗。”   “是是吗?”   苏轼略显惊讶地问道。   王安国点点头,“这田地、宅子倒是好算,但是他们的买卖,可就比较难算,比如说刘莲的那些勾栏瓦舍,酒馆茶肆,这些可就难算出真正的价钱,而马家解库铺非常擅于处理这些财物。”   “这倒也是。”   苏轼点点头,又是叹道:“这回我是真服了,真是想不到,最后的判决,竟然会不涉连坐法,张三那小子真的是厉害啊!”   他最初企图阻止税务司定谋反罪,并非是为吴天、罗海等人着想,而是担心会大兴牢狱,哪怕是最后告到京城去,他也认为大兴牢狱是不可避免,但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这令苏轼激动之余,又有些落寞,到底他没有想到这一步。   这时,下来通报,知州李师中求见。   王安国、苏轼立刻出门相迎。   李师中可也是山东地区的文坛大家,与苏轼、苏辙的关系都非常好,当然,与王安国的关系也非常不错。   不过今日李师中可不是来找他们谈论诗词的。   寒暄过后,李师中便问道:“我听闻如吴天、罗海他们的田地,都会拿去扑卖?”   王安国点点头道:“是的。根据张庭长在河中府的判例,皇庭一般不会涉及到财物,因为我们没有能力去照料这些财物,故此会将没收的财物,全部换成钱,然后计入府库。到时这些事务,都会交给马家解库铺去做。”   苏轼问道:“李知州为何有此一问?”   李师中道:“是这样的,有些百姓来官府申诉,说吴天的一些田地是抢夺他们家的,希望官府能够归还。”   “这。”   王安国不禁看向苏轼。   苏轼道:“如果他们有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我们检察院会为他们申诉的,因为吴天到底是贼寇。”   李师中点点头,又道:“其实我觉得,将这些田地拿去扑卖,并非上策。”   王安国问道:“李知州有何建议?”   李师中就道:“如果将这些田地拿出去卖,还是卖给那些地主,如今有很多百姓都没有田地,何不租给那些百姓耕种,如此一来,对于齐州治安也是好事。”   王安国摇摇头道:“这估计不行,张庭长对此是有过详细的解释,并且得到立法会的支持,如果由皇庭决定将田地租给百姓的话,容易滋生腐败,这对于公检法是百害无一利。   不过马家解库铺好像允许百姓通过房贷模式来购买田地,就是先只支付三成的钱,剩余的钱慢慢还,利息好像是定在每年百分之五。   不过他们这么做,是希望更多人来扑卖这些田地,避免被人低价买走。”   李师中听得是目瞪口呆,摇头笑道:“这真是全都变了呀!”   他这知州感觉无所适从。   苏轼呵呵道:“没变,没变,这不是收钱给你们官府用吗?”   李师中瞪了眼苏轼,“你们不用?”   但这也是一句实话,税务司只是负责收钱,用钱的权力还是官府。   李师中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王安国问道:“什么事?”   李师中道:“就是,就是有不少人来找我,说这罚金实在是太高了,能否减免一些。我听说检察院是可以从中调解的,如果税务司随意减免一些罚金,他们会立刻将税和罚金补上。他们可没有联合草寇,去对付税务司!”   王安国与苏轼对视一眼。   苏轼道:“不瞒李知州,其实也有人来找过我们,我们也跟税务司谈过,但是这罚金关乎税务司的奖金和抚恤金,他们是不愿意做出任何妥协,就是少一文钱都不肯。”   李师中惊讶道:“是吗?”   苏轼点点头,“我们检察院想要从中调解,那是在于双方都有所需,但是税务司方面目前没有这方面的需求。”   李师中点点头,心里是明白了。   一句话,你不缴你就试试看。   税务司已经冲破了好几家的大门,是兵强马壮,真不怕你不缴,越往后拖,罚的越多,因为是要算利息的。   关键他们传统的手段,已经不大顶用。   那些去求李师中、苏轼的人,肯定就是当地的士大夫,都是好友,李师中才会上门求情。   如果是以前,有人敢上他们家闹事,一定是告上朝廷,朝中大臣再煽风点火,税务司十有八九是吃不了兜着走,毕竟舆论被他们掌控的,但现在你要告去朝廷,那就是上庭打官司,是是非非,大家说个明白。   这肯定是输啊!   文的不行也就罢了,关键武的也打不过,这特么就尴尬了。   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   但其实税务司早已经暗中本土化,那高昂的赏金,令齐州无数强人被税务司吸纳。   要弄得好,一年都可以直接退休。   这跟河中府差不多,很多人直接倒戈,别怪小弟不忠心,只怪那赏金太迷人。   现在整个齐州都是哀嚎遍野,因为之前不交税的,今年也是一个都没有交,比河中府的豪绅狠多了。   对此,税务司只能是捂着腚眼子笑,在展开行动后,那些豪绅被税务司给冲的是七零八落,其中也有反抗,可那些小喽啰怎么可能是税警的对手。   现在他们的粮仓基本上全部贴上封条。   话说回来,他们倒是成功为不少百姓,甚至于二三等户挡了一刀,其实很多百姓多多少少逃了一些税,现在慌得一匹,他们不敢自首,因为自首也得缴纳一定的罚金,好在现在税务司连看他们一眼,都嫌浪费时间,毕竟一群肥羊就在眼前,谁还会盯着那蚂蚱。   税务司制度,不在于收每个人的税,因为查税是抽查,关键是在于收入。   东京汴梁。   皇宫。   “先生,这是司马学士昨日递上来的奏章,他认为目前具有司法权力的官署过多,而审理机制又与公检法截然不同,为防出现矛盾,建议朝廷整合司法官署。”   说着,赵顼便将司马光的那道奏章,递给王安石。   相比起司马光,赵顼显然更信任王安石。   王安石接过来,打开看了起来,过得一会儿,他便合上奏章,道:“司马君实的顾虑,虽有道理,但是臣并不建议罢黜提点刑狱司,谁能保证公检法就不会相互勾结,制造冤狱。”   赵顼点点头,又道:“但司马学士在奏章中,也说得很明确,继续保留提点刑狱司的职权,提点刑狱司就可以随时提审,那么公检法的制度又将会受到影响。”   王安石思索一会儿,道:“不如就将提点刑狱司一分为二,一部分并入公检法,另一部分则是并入御史台,用于监督公检法,如今公检法是强调证据,而御史台又缺乏这方面的人才。   另外,取消其提审的权力,保留其查阅证据、询问证人的权力,若有冤情,可上诉上级检察院,亦或者上诉京城的检察院,甚至可以上诉到御史台。”   赵顼点点头,突然问道:“先生,目前青州事业法执行的如何?”   王安石道:“前些天我收到王居卿的来信,目前来说,事业法在青州大获成功。”   赵顼激动道:“是吗?”   王安石点点头道:“很多已经归隐的大夫,本不在此次裁员之内,但他们也都想进入学院和医院,具体原因,王居卿暂时还不敢肯定。”   “那就好啊!”   赵顼微笑地点点头,又正色道:“如今朝中闲杂官员居多,这不单影响到财政,同时也影响到政令,司马学士在奏章所言,也适用于其它官署,既然事业法如此成功,朕希望借此进行官署改革,先生以为如何?”   王安石道:“在这方面,臣以为不需要大动干戈,只要让各部门恢复职权便可,甚至都不需要特别说明,目前来说,太府寺、司农寺都已经恢复其职权,并且在新政中,发挥很大的作用。”   赵顼微微皱眉,道:“但是裁减官署,亦可减轻冗官的现象,不是一举两得吗?”   王安石呵呵笑道:“官家莫要心急,等到事业法成功之后,再进行裁官,所遇阻力也要小很多,且期间在恢复各官署职权的同时,亦可观察那些官员的能力。”   赵顼只是稍稍点头,不再多言。   回到制置二府条例司,王安石便将司马光打算整合司法权力一事告知吕惠卿。   吕惠卿问道:“恩师又是如何说得?”   王安石道:“我当然不会让他得逞,虽然我信得过张三,我可是信不过那司马老贼,我建议将提点刑狱司一分为二,司法监督的职权归于御史台,其余职权则是归于公检法。”   吕惠卿沉吟少许,道:“既然如此,恩师可利用此事,去争取人心。”   王安石笑道:“目前公检法得罪了这么多人,还需要咱们去争取人心吗?”   吕惠卿道:“虽然许多人反对公检法,但他们并未团结在恩师身边,咱们可以先放出这消息,再出声支持御史台,这样可以争取许多御史支持,如今御史台、谏院都感觉大觉旁落,而恩师建议,正好是可以增强御史台的权力。”   王安石稍稍点头,“此事你去办吧。”   吕惠卿似乎又想起什么来,道:“这今天刚刚出来的新闻报,上面有一篇文章,引发很大的议论。”   王安石接过一看,略显诧异,但看过之后,旋即哈哈笑道:“张三这是在为我们事业法宣传啊!”   吕惠卿点点头道:“但是这引起很多官署的不满,他们认为税务司乃是国家大事,怎能轻易与商人合作。”   王安石呵呵笑道:“哪能怎么办,在没有定罪之前,税务司可不敢跟三司合作,那样的话,到时有什么问题,对方是了如指掌,不过张三这小子还真是会借题发挥,下一篇他就会解释,这是由于朝廷缺乏算账人才导致。   这样,你去算学馆看看,推荐几个学生进税务司,如此一来,大家就会关注这些学问。”   吕惠卿点头道:“学生待会就安排人去。”   检察院!   张斐哼着小曲来到院里。   “张检控,你可算是来了,出事了。”   齐济快步迎了出来。   张斐笑道:“不是关于新闻报上面那篇文章吧?”   “不是。”   齐济摇摇头,低声道:“是有人告密状。”   张斐愣了愣,“什么人?”   “不大清楚。”   齐济道:“但此案可是不小,咱们进屋里说。”   这么快吗?张斐不禁心下惴惴。   来到屋内,王巩立刻将那封密状递给张斐。   “程颐?”   张斐微微一惊。   王巩问道:“你也是认识程先生。”   “啊?听说过!”   张斐眨了眨眼,虽然他历史一般般,但是对于二程还是知道的,道:“程先生怎么可能会犯上作乱,包庇逃卒,这可是大罪啊!”   王巩道:“我们也不相信,而且张检控,你可知那程昉?”   张斐摇摇头道:“我不认识。”   王巩道:“他可是官家身边的宦官,因前些年治理河道有功,是深得官家信任。”   来了!来了!这尼玛也太快了吧!张斐暗自嘀咕一句,又道:“你们先别声张,悄悄派人去大名府调查此事。”   齐济道:“张检控,就怕此事另有玄机。”   “我也知道。”   张斐道:“但是既然别人来告密状,那我们就得派人去调查,否则的话,就会贻人口实,而且这可不是小事,只有查清楚缘由,我们才能想办法应对。”   齐济有些忐忑道:“要不要等检察长来了再定?”   张斐点点头道:“这是当然。”   二人同时点点头。   在稳住他们之后,张斐是立刻赶去皇宫,将此事汇报给赵顼。   “岂有此理!”   赵顼听罢,当即怒喝道:“他们果然冲着朕来了。”   说罢,他见张斐沉默不语,又道:“你怎么看此事?”   张斐道:“具体情况,臣也不清楚,不好妄下判断,官家对此也一无所知吗?”   赵顼很是羞愧地点点头。   前不久,张斐才跟他说过,最近要看好自己身边的人,结果这么快就打到他身边来了。   赵顼又道:“不过这事,朕倒是记得,大名府近年常有水患,故此朕派程昉担任河防大臣,专门处理当地的河道事务,去年的时候,他上了一道奏章,希望调用黄河水兵去修理河道。朕与王学士商量后,就拨了八百名水兵给他。”   张斐道:“王学士也知道此事?”   赵顼点点头,“就是王学士举荐程昉担任河北河防大臣的。”   张斐心想,这真是够狠的,他们这是打算将皇帝和王安石全都拉进来。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如果密状属实,就要查清楚水兵为何会集体逃亡城内,这里面肯定有原因的。”   赵顼点点头,又问道:“此事目前有多少人知道?”   张斐道:“暂时就是臣跟王督邮和齐督察知晓,说不定现在我岳父也知道了。”   赵顼道:“此事先别声张,朕先让人去调查一番。”   张斐道:“但如果我们检察院无所作为,而此案又属实的话,送密状的人一定会借机攻击我们检察院。”   赵顼皱眉道:“那你有何建议?”   张斐道:“对方一定掌握很多证据,想要隐瞒,反而会中了对方的圈套,还是让检察院前去调查,等到了解事情缘由后,再做打算。”   赵顼紧锁眉头,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说是容易,真遇到这种事,赵顼还是很纠结的。   到底程昉就是他的人。   张斐也非常明白赵顼的心情,也没有做声,在这种事上面,他说得太多,只会起到反效果。   过得片刻,赵顼点点头道:“就依你所言。”   说罢,他又狠狠一拍桌子,“他们真是欺人太甚。” 第六百八十七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伴君如伴虎!   这句话绝对是非常真实的,而原因就在于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但皇帝又是一个普通人,不是没有感情的神,不可能时时刻刻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只要他情绪稍有波动,可能就是一条小命没了。   饶是李世民,在他前中期,最为开明的时期,也有误杀过忠臣,虽然后来马上就意识到自己错误,但人死不能复生。   信皇帝者,基本是没有好下场。   张斐与赵顼打交道,是采取坦诚的策略,这利害关系、后果,我全都告诉你,你自己来选。   即便赵顼答应牺牲部分权力,但是张斐也不敢托大,还是非常谨慎,先询问皇帝的想法,因为皇帝是可以说话不算数的,你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当然,这也从侧面映射出,法治的难能可贵。   从皇宫出来后,张斐并没有回检察院,而是直接回家,因为他知道,许遵肯定是家等他。   果不其然,他回到家时,许遵正坐在院内,正紧缩眉头地喝着茶。   “官家怎么说?”   见到张斐,许遵便是问道。   张斐道:“官家要先查明情况,但是我们检察院也得派人去调查,避免今后贻人口实。”   许遵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对此案怎么看?”   张斐道:“这其中有一个最大的疑点,就是水兵为什么会集体逃离,如果说这些水兵是逃卒,那么为什么要告密状,这么大的事,程昉难道不应该直接上诉朝廷吗?可见这里面一定有不为人知之事。   我估计,定是程昉执法不当,导致水兵逃离,他才不敢声张。对方这一封密状,看似告得程颐,实际上是要告程昉。   只是说对方希望我们检察院来做这事,从而挑拨公检法与官家的关系。”   许遵点点头道:“你与我想得一样,其实对方也没有欲盖弥彰,他知道我们很快就能发现其中猫腻,但这仍然会让我们非常头疼。因为一旦涉及到宦官,这种事就非常棘手。”   张斐问道:“以前就没有惩治过宦官吗?”   “当然是有惩治过。但几乎都是官家亲自下达的命令。”   说着,许遵突然往四周瞧了瞧,又向张斐道:“你要记住的一点,宦官也不是不可以杀的,只是说,必须是官家亲自动手。   因为宦官就是代表着皇权,你只能去控诉他们,而不能决定他们的生死。所以,依法审判宦官,这也是大忌啊!”   张斐点点头。   许遵又道:“如果官家要保程昉,你会怎么办?”   “我会!”   张斐往后院方向瞄了一眼,见许芷倩没有在偷听,才道:“我当然会站在官家这一边。”   许遵愣了愣,惊诧地看着张斐。   张斐嘿嘿道:“岳父大人,其实小婿不像司马学士他们,原则性那么强,要是官家不答应,那咱们也没有办法,又何必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在针对皇权这事上面,他是做到尽人事,听天命,你皇帝要不答应,他也绝不会勉强的。   许遵抚须呵呵笑道:“这倒是令我感到意外,不过你能这么想,我也放下心来。”   刚正不阿,那也得看什么事,在封建社会,直接刚到皇帝头上去,那不是了疯了么。   包拯也只敢针对皇亲国戚,不敢直接针对皇帝。   许遵又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张斐道:“就正常调查,别太当回事,既然密状上告得是程颐,那咱们就针对程颐去查,最好是能拖上一些时日,让官家先考虑清楚,等到官家考虑清楚之后,咱们才决定怎么做,这样大家都不会后悔。”   许遵点点头,“此案就交给你去做吧。”   他原本还有点担心,可见张斐原来这么没有原则,他也就放下心来。   不能跟皇权对着干。   正当这时,忽听门外传来牛北庆那粗犷的声音,“恩相公,司马相公来了。”   翁婿二人同时一怔。   许遵问道:“他是为此事而来吗?”   “我不知道。”   张斐摇摇头,“如果不是的话,咱们是否跟他说?”   许遵道:“暂时先不说,这检察院到底是我来做主,说与不说,他也不会责怪于你的。”   张斐点点头。   说话时,司马光已经来到院内,“你们翁婿都在。”   见他语气轻松,倒也不像是为此事而来。   三人互行一礼,许遵便请司马光坐下。   司马光也未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张三,关于税务司和你的事务所合作,可是你促成的?”   税务司与张斐的关系,司马光心里也比较清楚。   原来是为这事而来。张斐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即回答道:“是税务司方面找到我,我才给出这建议的。”   司马光皱眉道:“税务司乃是官署,而税务更是国家头等大事,你怎能去建议税务司跟事务所合作?你这要置三司与何地?”   许遵直点头:“谁说不是,我方才都还在教训他。”   张斐讪讪道:“这这只能怪三司不争气,那那能怪得了谁。”   “???”   司马光睁大双目道:“三司不争气?”   张斐点点头道:“根据税务司所说,近几年三司提供给他们的账目,是从来就没有全部对过,错漏百出,最为关键的是,太慢了一点,同一笔账目,交给律师所算和交给三司,是要相差一个月。”   “一个月?”   司马光张着嘴巴。   张斐点点头道:“律师所一天算完的账目,三司要算一个月。”   “这怎么可能?”   司马光嘴巴一合,道:“大家算法一样,怎么差一个月?”   张斐解释道:“算法也有所不同,关键是人力相差甚远。”   司马光问道:“你律师所有多少账房?”   张斐道:“目前京城有一千五百多个账房。”   “多多少?”   “一千五百多个。”张斐回答道。   司马光震惊道:“你养了这么多账房?”   张斐道:“因为事务所的计算业务太广,已经涉及到数十万百姓,同时还要帮助白矾楼、慈善基金会等商铺计算税务,故而需要这么多账房。”   司马光顿时抑郁了,他从未见过这种规模的账房。   这确实比不上。   你小子够狠。   关键还是计税这业务太过bug,能赚到钱,当然养得起这么多人。   张斐又道:“这其实还不是关键,因为三司手续繁杂,税务报上去,多则是要等上十来天,才会开始计算的,然后还要经过好几个官署的手续,而事务所则没有这么多繁杂的手续。”   司马光道:“可以前怎从未听说三司计算税务太慢。”   张斐道:“那只是以前,现在这种税务制度,要求尽快出账目,以及不能出错,因为税务司收完税,马上就要针对逃税者,进行起诉,而这一步的话,就必须要准确无误的账目,否则的话,可能就会输掉官司。   同时税务司也有考虑到,如果交给三司去算,出了纰漏,还是税务司担责,三司是不会在意的,但是事务所的话,事务所要承担部分责任,对税务司进行赔偿。”   司马光这才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平时三司计算,少一点,多一点,拖久一点,三司最终出账目,哪怕相差两三个月,也没有人会在意的,但是现在可不一样,得拿着这些账目去起诉,庭上的话,要做不到精确,很有可能连官司都输了,拖太久的话,也有可能出问题的。   简单来说,三司跟不上税务司和公检法的节奏。   也可见公检法的出现,不单单是在改变司法制度,同时也在令所有行业都变得更加规范和专业。   不仅仅是税务司的账房在增多,白矾楼、马家解库铺的账房都在变多,只有官府的账房在变少。   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官府很多吏都被商人给挖走了。   许遵问道:“君实,朝中现在很多人在议论此事吗?”   司马光点点头,道:“不过谁人也没有想到,三司在算账方面,竟然会不如一个律师事务所。唉。”   许遵又问道:“那怎么办?”   司马光道:“我先去打听一下,看看三司那边是否真的有那么不堪,如果是的话,那也没有办法。”   说着,他又向张斐问道:“不过国家账目,交给私人去计算,会不会泄露机密?”   张斐道:“首先,是有保密协议的,其次,税务属于公账,公布于众,反而不易造假。”   司马光点点头。   许遵突然问道:“对了,君实,关于司法官署改革一事,你可有跟官家说?”   司马光道:“我已经写了一道奏章上去,目前还没有回音,这种事牵连到诸多官署,是急不来的,而且在京城,有我们在,也不会破坏公检法的制度。”   许遵点点头道:“这倒也是。”   送走司马光后,张斐道:“看来司马学士对于大名府一案,并不知晓。”   许遵道:“这可不是咱们查到的,而是有人告密者,他们随时可以将此事公布于众,你也得做好准备。”   “我会得。”   张斐道:“不过我们也可以借税务司与律师所合作一事,先掩盖此事。”   许遵点点头。   张斐只是安排齐济带几个检察员,悄悄去大名府进行调查,并且还叮嘱他们,别着急,慢慢查,查清楚。   不过朝中暂时无人在议论此事,全都在讨论税务司与律师所合作一事。   这简直,不可思议。   他们甚至在质疑,税务司有权做主吗?   因为是在合作完之后,他们才知道这事的。   税务司也给出自己的解释,就是税务司自己账房严重不足,目前只能维持计算免役税,做不到计算所有的税务,现在扩招也来不及了。   同时三司勾院那边效率太慢,而且账目时常出纰漏,根本就无法满足公检法制度,这只能找事务所合作。   关键这税务司是隶属户部,而户部早就被三司架空,虽然最终的税钱是要交给三司,但三司是无权管辖税务司。   司马光也特地去调查一番,结果还真是如张斐所言,效率慢的惊人,是根本满不足不了税务司的制度。   不但如此,这事也在民间引发热议。   新闻报上又出文章,解释其中原因,大家这才知道,官府竟然还不如一个作坊。   随后张斐又拿出王安石的文章,是左一篇,右一篇,只字不提事业法,但都在暗示读书人的就业困难,以及赴考的艰辛,并且还拿出柳青为例,又提出这些学问能否帮助读书人、考生解决生计困难。   事实也如此,现在账房的工钱,比之前涨了一两倍之多。   民间、朝中都议论纷纷,这当然也“惊动”了皇帝赵顼。   垂拱殿。   李禾率先站出来,将与税务司合作的理由告知赵顼。   赵顼听罢,顿时绝不可思议,道:“这这是真的吗?”   群臣沉默。   暗示皇帝,这是真的。   邓绾站出来道:“这其实都怪汴京律师事务所,据说他们事务所花高价,将许多官署的文吏都给请到事务所去了。”   司马光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吕惠卿立刻反驳道:“如今朝廷负担这么重,哪里还有钱增发那些文吏的工钱,依我之见,他们是诚心的,长此下去,将来国家财政都得依附他们商人,可如何是好啊!”   司马光也觉得这确实也不妥。   赵顼忧虑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今商人给的工钱,比朝廷给的都多,但是朝廷目前本就背负着冗官之重,也难以增发俸禄。”   裴文立刻道:“陛下,事务所的东主就是张检控,他身为朝廷官员,竟然与朝廷作对,如此不忠之臣,朝廷应该给予其惩罚。”   许遵立刻道:“何谓不忠?朝中大臣做买卖的还少吗?可是他们有为此交过税吗?如果他们都有缴足税,那朝廷就有钱给那些文吏增发工钱。   而事务所每年至少缴纳数千贯税,也没有做过违法之事,朝廷也没有规定,不能高价雇人,那些文吏可都是自己去的。”   裴文见许遵抖这事出来,倒也不敢与之争论,人家是为女婿争,不要命的那种,犯不着跟他拼。   王安石突然站出来道:“其实这事并不难解决。”   赵顼忙问道:“王学士有何良策?”   王安石道:“可以让那些新进的进士来做这些事,如此一来,既可以满足朝廷所需,又不会增加冗官之重。   如算学馆目前就有一批优秀的学生,他们其中不少人都已经考取进士,还有一些人则是恩荫入学的,可以安排他们进入税务司帮忙。   再等几批毕业学生,税务司就不需要依靠事务所。”   算学馆开馆到如今,刚刚好三年,第一批学生毕业。   不少大臣眼中一亮,这主意好啊,这可以渗透税务司,立刻站出来,表示支持。   赵顼稍稍点头道:“此法甚妙。”   他不在乎渗透,因为真正税务司是藏着的。   文彦博低声道:“君实,你还愣着作甚。”   司马光一怔,瞧了眼文彦博,突然反应过来,立刻道:“陛下,目前京城的公检法也缺乏人手,而律学馆也有一批非常优秀的学生已经学成,臣建议安排他们进入公检法任职。”   顿时也有不少大臣站出来支持。   这两个学馆可是象征着经济改革和司法改革,如果算学馆的学生能够提前进入朝廷任职,那律学馆将会遭到毁灭性打击,到时大家都会上算学馆读书。   王安石暗自得意,司马光这可是助他一臂之力。   赵顼点点头道:“也好,朕也想看看国子监是否能够为国家培养栋梁之才啊!”   这消息一经传出,可是不得了了。   因为税务司和公检法,都是当下最火热的两个官署,权力是在一步步增加。   进入这两个部门,就代表着权力。   而目前国子监主要是为恩荫子弟准备的,进士也有,但是比较少,因为能考上科举,多半都会得到重用,而那些恩荫子弟,就眼很红了,因为当下很多恩荫子弟,就是一个挂名,跟他们同样的背景的,在国子监读三年,就可以直接进入实权部门任职。   这导致他们的父母,开始拼命将他们往国子监送。   关键目前朝廷裁官的想法是非常浓厚的,谁能知道明天发生什么,这是家族的延续啊!   而警署也不甘寂寞,虽然皇家警察已经扩编完成,但是他要掺合一脚,宣布对外招收仵作,其工薪比普通的皇家警察还要高。   确确实实,警署目前很缺乏仵作这种人才。   而公检法的庭审制度,是完全基于专业人才,这也无可厚非。   这一个接一个的重磅消息,民间对此是议论纷纷,原来学好算学和律学或者医学也是能够当官的。   而这时候,王安石终于露出他那狐狸尾巴来。   他宣布在整个京畿地实行事业法,建造几所不涉及传统学问的学院,其中主要科目就是算学和律学,同时还有农学、地质学、医学等一些杂学。   而且成绩优异者,是可进入国子监学习的。   这种学问,科考是不会考的,但是由于当初国子监改革,导致这两个学馆的学生,成绩优异者,可经过推荐入仕的。   就等于事业学院的学生也有机会入仕,只是前提要考进国子监。   马上,慈善基金会就发布消息,将会捐助一万贯给官府建造学院、医院,同时表示,每年都会捐助一些穷苦人家的孩子上这学院报名读书。   王安石也马上投桃报李,表示慈善基金会捐助者将会优先入学,但学费还是要就交的。   这顿时引发广大百姓的关注,在中国任何一个时代,教育是永恒的焦点。   很多富有家庭,纷纷前去打听学费一事。   学得好,可以入仕,差一点的,也可以去事务所这些地方,找一份高薪活计,绝逼不亏啊!   但这令儒家学派的士大夫,眼睁睁望着这些杂学深受百姓重视,不禁有一种危机感。   可他们对此也不好说是什么。   因为王安石搞这些学问的理由,就是现在所有的学院都是儒学,其中安置了很多落榜学子,而事业法是为官员准备的,如果也搞儒学的话,那其他学院怎么办?我只能是剑走偏锋。   主要目的是创造收入,安置那些闲官,减轻朝廷负担。   完全就没有说要打破儒家统治地位。   但其实王安石是要让更多与他理念相近的学生进入朝中当官,这样他的理念才会一直传承下去,新政不会人亡政息。   事务所。   “哈哈!”   王安石笑道:“张三,你小子的宣传手段,可真是一绝啊!”   “哪里!哪里!”   张斐又问道:“现在想要报名的人有多少?”   王安石激动道:“已经有上千人想要报名,将来的人数肯定不止。”   张斐道:“那现在可以进行第二步,拿着这些丰厚酬劳,去诱惑那些闲官进入学院。”   要知道青州是债务重组,导致俸禄发不出,才进行事业法改革的,但京城可没有债务重组,朝廷也没有决定要裁官。   京城的做法就是反过来的,先宣传,吸引学生,拿到学费,再从朝中招老师。   “丰厚的酬劳?”   王安石摆摆手道:“我看不至于,给少一点,人就可以多招一点,朝廷的负担就更轻。到时我会让人在朝中散播裁官的言论,那些闲官肯定会坐不住,争着来这学院。”   张斐点点头道:“如此也行。”   王安石又道:“不过关于医院方面,引发了民间药铺的一些担忧。”   张斐道:“这事我也听说了,我看可以这样,将民间一些经历过岁月检验的祖传秘方纳入事业医院中来。”   王安石赶忙问道:“如何纳入。”   张斐道:“很简单,病人来医院看病,医院可以直接指定他们去那些药铺买药,这样也可以驱逐一些假药。”   王安石道:“但是药材是很赚钱的,我还从宫中要了不少传统药方来。”   张斐道:“这个也不冲突,择优、择惠而用,民间的药方可以作为医院药方的补充,如果有矛盾,那就看谁的更好,以及对方是否能付得起钱,医师可以根据这些来决定病人用哪种药方。”   “如此倒是可行。”   王安石又问道:“邸报院呢?”   张斐道:“邸报院也很简单,可以用来公布一些朝廷政策,以及灾情、战事,这些是我们民间小报不能发的,但是百姓又必须要了解的,销量肯定是非常稳定的,不过文章还是要尽量通俗化。”   王安石突然道:“我怀疑你弄这小报,是专门弥补你文笔上的不足。”   张斐没好气道:“王学士,我那能叫不足吗?我那叫不会。因为通俗的我都写不了,我发表的每篇文章,几乎都是我妻子代笔的,我是一篇也没有写过。”   “你小子倒也实诚。”王安石呵呵笑道。   张斐苦笑道:“关键还是瞒不住啊!”   王安石哈哈一笑,又道:“不过文章写得好的,反而不能上报,这真是岂有此理。”   “不是的。”   张斐道:“邸报院也可以出名士报,给特地的观众看,我这边就撤了。”   王安石愣了下,“这不太好吧?”   张斐道:“我那边书铺每年卖书,都不知道赚多少,早就不想弄这名士报。”   王安石点点头,“好在晏几道已经在邸报院任职,我们邸报院也可以印书。”   张斐嘿嘿道:“但是版权在我手里,邸报院要印,也得给我钱。”   这个奸商。王安石眼中闪过一抹怒火,又道:“版权是在你手里,但是名士都在朝中,将来你们想买版权,可就不是那么容易。”   张斐不做声,你朝廷能拿多少钱出来。   王安石也不服气,瞅了眼张斐,咱们走着瞧,要是这文章典籍,都玩不过你,那我们这些文人都自杀去算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正当大家专注于事业法时,那司马光建议整合皇帝司法官署的消息也传了出来。   这顿时就引来铺天盖地的反对声,一些官员急得都快将笔杆子给折断了。   他们现在已经是非常忌惮公检法,恨不得削弱公检法的权力,你还在这里增强公检法的权力,你这是要我们死啊!   而反对的带头人,就是传出这消息的幕后主使人-——吕惠卿。   因为此事就他们几个人知道。   王安石主要考虑的是国家财政层面,而吕惠卿则是要帮助王安石获得更多的权力,如此才能将新政执行下去。   吕惠卿心知,革新派中很多人并非是理念与王安石相近,只是利益让他们倒向王安石。   这跟保守派那边是有很大的不同,那边完全就是理念相同。   如果仅凭理念之争,是根本斗不过对方的。   只能通过利益斗争,才能够团结身边的人。   事实也正如吕惠卿所料的那般,他们这一反对,很多权贵、官员立刻就团聚在新政周边。   司马光那边也是立刻给予反击。   两派再度争斗起来。   其实赵顼心里早就有打算,但他这回没有急着表态,而是通过他们的争论,去了解每个官员对于此事的看法。   因为这事,他与王安石的看法不一样,他希望对官署进行全面改制,但是王安石却认为在此事上,现有官署各司其职就行,不需要大动干戈,以免得不偿失。   关键,王安石并不像张斐一样,是充分考虑到赵顼的态度,依旧还是一副说教的态度。   但是赵顼都已经二十多岁,不再是那个十九岁的小皇帝。   赵顼现在也有些跃跃欲试,他要寻找与他理念相近的大臣。   不过在此事上面,他倒是没有自作主张,最终还是遵循王安石的建议,将司法官署中一个非常关键的官署,也就是提点刑狱司一分为二。   一方面整合公检法的权威,另一方面,则是增强御史台监督权力。   也算是安抚两派。   别抢,一人一半。   不过赵顼却是安排翰林学士王珪和监察御史蔡确来负责。   这么算下来,两派倒是打了个平手。   到底给予了御史台一个监督公检法的权力。   而公检法则是捍卫自己的制度,御史台只是监督,而无法干预公检法的制度。   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你要平息党争,可偏偏有人不让你如愿。   一个非常劲爆的消息传了出来。   就是大名府团练副使程颐犯上作乱,包庇逃卒一案。   王安石、司马光都是大吃一惊。   程昉是王安石举荐的,肩负着治理黄河的重任,同时也关系王安石农田水利法。   而程颐更是司马光、文彦博他们的知己好友。   这两个人要是对上了。   两派必然是头破血流,也不会轻易让步的。 第六百八十八章 夹缝之中   此时正值放衙之时,文武百官,是陆陆续续往皇城外行去,较之平常的哈欠连天,今日官员们在这放衙之际,仍旧神情亢奋,行走间,仍不忘聚首私语。   “这回可真是有好戏看了。”   “不至于吧,估摸着也就是那内臣又施暴于水兵,致使水兵不堪受罚,这才逃离,程颐也只是出于同情,才让水兵入城。话说回来,自程昉担任河防大臣,也不是一回发生,以前也有御史弹劾程昉,不也被官家和王学士给压了下去吗。”   “可此一时,彼一时,以前公检法尚未掌控司法大权,此类事都是交由庭辩,自可以听命于上。但公检法不是常以秉公执法自居么,若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定会引来大臣们的攻击。”   “听你这么一说,此次密状,可能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定是如此。”   “这都是他们自找的,其实咱们官员,几个愿意干这违法之事,不也都是顾虑到大局,以及完成君主交代的任务,如此忠良之臣,却在公检法下,成为大奸之人,这回倒要看看,他们还能否秉公执法。”   “我看很难啊!程昉一直得到官家和王介甫支持,而程颐则是司马君实、吕晦叔极力举荐的,根据目前所知的消息,二人总有一人要受罚,可不管罚谁,王安石和司马君实都无法接受。”   “所以才说,这回是有好戏看了。”   看着这些交头接耳官员们,走在后面的文彦博不禁是愁上心头,感叹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此番治水,涉及到官家和满朝文武,若不能平息,只怕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啊!”   一旁的富弼道:“这是迟早的事,而且这只是开始,后面还会有更多此类的事发生。”   文彦博问道:“公检法可否应对?”   富弼摇头道:“这我也说不准,但是之前面对此类事,朝廷也往往是束手无策,要么官家偏袒一方,要么就是各打五十大板,息事宁人,糊弄过去,且不说公正与否,关键无法解决问题,甚至有可能令问题变得更加严峻。   而我们支持公检法,不也是希望公检法能够处理好此类事件吗?”   文彦博叹道:“但这谈何容易啊!”   富弼愁眉紧锁,抚须不语。   此事看似不大,因为大家都知道,程颐是不可能犯上作乱的,但涉及的太多势力,公检法能否处理好,他也不敢往断言。   张家。   “此等重要的事,你为何不先与我说?”   司马光冲着张斐质问道。   “是我不让他说得。”只见许遵入得堂内。   司马光瞧了眼许遵,“仲途,你犯不着为这小子辩护,他都已经是惯犯,什么事都藏着掖着,但这可不是小事,他若还一意孤行,只怕会闯下大祸,到时伱我都救不了他。”   许遵道:“他不清楚,难道我也不清楚吗。此密状是直接告到检察院,而非是专门送到他手上。”   司马光问道:“那你们为何要瞒着?”   许遵道:“正是因为我知道此事涉及到很多方面,故此怕暴露出来,引发混乱,于是我才决定,先派人前去调查,在得知实情之后,再与司马学士商量。”   “这不用调查,我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司马光一挥手,坐了下去。   “是吗?”张斐好奇道:“不知是怎么回事?”   司马光道:“定是那程昉又在大兴劳役,施暴役夫,以至那些水兵无法忍受,故而逃往城里,程颐向来是仁义为怀,见他们可怜,故而收留了他们,定是如此。”   张斐道:“如此说来,那程昉经常大兴劳役,暴虐役夫?”   “这都怪那王介甫。”司马光嘴里蹦出一句话来。   张斐听得耳朵都起茧了,问道:“这跟王学士有何关系?”   司马光叹道:“官家即位之初,遇河北水患,引发朝廷治水之争,一派认为应放任黄河之水北流,但另一派则是认为该开浚引水东流,在这一点,我与王介甫的看法倒是一样,都认为该引水东流。   但后来官家命我前往河北视察,我认为东流工事,颇费人工,当时河北灾民生计尚难,如果不大动夫役,谅难竣工,但如果兴师动众,又恐怕人心不安。故我建议当以民生为先,东流工事,当徐徐渐渐,不能操之过急。   但是王介甫却希望能够毕其功于一役,于是启用程昉前去治水,程昉兴百万之众,虽初见成效,但也使得河北百姓哀嚎遍野,民不聊生。   当时就有不少御史弹劾程昉,可在王介甫的庇佑下,最终也是不了了之。   可是这更加使得程昉飞扬跋扈,变本加厉,原本依国家律例,这黄河水兵守卫天险,不能擅离职守,可也被他拉去修理河道,可见其耗费民力之众。”   许遵听得是愁眉苦脸,凡事涉及党争,只会变得愈发复杂,关键是不可掌控。   张斐眼中却是闪过一抹喜色,又问道:“司马学士到底在担忧什么?”   司马光啧了一声,“你是真不知,还是在这里装糊涂?”   张斐一脸茫然道:“我是真不知道。”   司马光道:“你就没有想过那人为何要告密状,十有八九是想要挑拨是非么,责任定是在程昉,但官家和王介甫不见得愿意见到程昉受罚,到时会令检察院陷入两难境地。”   张斐沉吟少许道:“如果程颐没有犯上作乱,此案应该交由御史台审查更为合适,毕竟其中主要涉及到的是官员的职权问题。”   司马光一愣,“所以你也不打算干预?”   张斐道:“视情况而定,检察院也不是说什么事都得管,若双方都没有明确的违法行为,又存在职权上的冲突,检察院会移交给御史台或者大理寺。”   “这倒是可行。”   司马光点点头,突然又狐疑地看着张斐,“你不会又是以退为进吧?”   张斐直摇头,“当然不是,我之前就说过,我原则从来没有变过,就是谨守公检法的规则,如果不涉及到违法,那当然交给御史台更为合适。”   正当这时,门口又传来牛北庆那粗犷的嗓门,“王相公来了。”   司马光突然想到什么,“你也没有跟他说?”   张斐摇摇头。   司马光倒是平衡不少,道:“我先告辞了。”   当即就气冲冲地往外面走去,正好王安石入得院来,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怒哼一声,一语不发,交错而过。   这对冤家,唉!   张斐不禁翻了个白眼。   王安石入得院内,不等张斐行礼,便是问道:“看来你们也没有将此事告知司马君实。”   张斐赶紧点点头。   “你们不告诉他是对的,但应该事先告诉我。”   “???”   张斐完全懵了。   王安石道:“治理黄河,乃是国家头等大事,你告诉他,他肯定又将责任推到我头上,但又给不出建议,我与他不同,你们怎能对我隐瞒。”   许遵赶紧又拿出那番解释,这可是密状,谁知道是真是假,得查过才知道啊!   王安石道:“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但此非程昉之过,亦非程颐之过,而是有人欲借此事,挑拨是非。”   许遵道:“介甫所料,与君实相差无几。”   “可不一样。”   王安石道:“你等着看好了,他们明知这是圈套,却还是会往里面钻,到时又会弹劾程昉,最终还将责任又推给我。   他们这些人是最为可恶,治理河道,他们说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可若有水患,他们又会说是圣上施政不仁导致天罚,话全都让他们说了。”   张斐问道:“不知王学士打算如何应对?”   王安石道:“我是绝不相信程颐会犯上作乱,若真有包庇逃卒,那定也是情有可原,但是,若有人想借此攻击程昉,那我也绝不答应。”   言下之意,这人我是保定了。   张斐点点头,道:“如果程昉是一心治水,纵有操之过急,为得也是国家利益,司法上是不能判断其过错,这是属于行政方面的问题,我方才给司马学士的建议,如果此案没有明显的违法行为,就还是交给御史台处理。”   王安石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可说着,他突然看向张斐,“你小子不会又是以退为进吧?”   “噗!咳咳咳!”   许遵当即被呛得咳嗽连连。   王安石狐疑地瞧了眼许遵,又道:“适才司马君实也问过这个问题?”   张斐尴尬地挠挠头,苦笑道:“王学士,我是真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这么看我,但我真的是问心无愧。   我会完全秉承检察院的制度,如果此案没有明确的违法行为,我当然是不会提起诉讼,因为这等于是在破坏政法分离的原则。   根据我朝律法,在遇到水患,是可以动用百姓去修建河道,多少是在于政令,而非是有具体法律规定。   如果这种事,检察院也要干预的话,那将来官员还敢轻易执行政务吗?”   王安石见张斐也不像似在开玩笑,问道:“那依目前的情况,你认为检察院可以不予介入?”   张斐道:“根据目前我们所知,主要是看两点,其一,就是程颐放水兵入城,是否合规;其次,就是在于水兵为何逃亡城里,如果程昉没有做得太过分,或者说滥用私刑,那检察院不便介入。”   王安石点点头,又道:“你还能记得政法分离的原则,我很是欣慰啊!这是对的,而且在此事上面,你若能够谨守此原则,反而能够让不少官员对公检法放下芥蒂,是利大于弊。”   张斐很是郁闷道:“其实我一直都遵守原则,只是王学士和司马学士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是他不相信你。”   “!”   王安石确定这一点后,便离开了。   可见他也有些忌惮公检法,目前来看,皇庭之上,那是权力的真空地带,公检法的制度,使得他们也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如何去干预。   而此事关系重大,他们都想控制在自己手里。   “看来在他们眼里,你已经是个惯犯。”   送走王安石后,许遵不免呵呵笑道。   张斐讪讪笑道:“让岳父大人见笑了。”   许遵又道:“那你这回,是否真的打算不管。”   张斐神色一变,神情严肃道:“原本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此事,但是现在,我倒是有些头绪。”   许遵问道:“此话怎讲?”   “其实,其实还是以退为进。”张斐稍显尴尬道。   许遵疑惑地看着他。   张斐道:“之前我只考虑到,官家对此事的态度,但却忽略他们两派的尖锐矛盾。其实这种争斗,也会令官家非常头疼,如果他们两派闹得非常激烈,官家很有可能还是会将此事交给公检法来处理。   但是首先我们必须还是得拒绝,因为涉及到宦官,但如果后来官家再将此案交予我们审理,那就还是皇权加持,我们就可以无所顾忌的审理此案。”   许遵稍稍点头,“但这事会闹得起来吗?”   “应该会。”   张斐点点头,道:“其实不管是司马学士,还是王学士,都知道是有人在挑拨是非,但他们仍旧跑来找我商量,也就意味着,他们都没得选。”   事实也正如张斐所料那般,司马光早就不爽那程昉,因为程昉在河北兴师动众,劳民伤财,这是他们保守派最为痛恨的,如今竟然连水兵都承受不足,更不提当地的百姓。   而与他想法相近的官员也是多不胜数,因为程昉本就与很多官员积怨已久。   程颐是恰恰相反,在朝中人缘不错,就连王安石都非常敬佩他的才学。   所以,很多官员得知此案,脑子里面就浮现宦官谋害忠良的画面,对此是愤怒不已。   再加上朝中被压制的北流派,他们纷纷站出来,弹劾程昉滥用民力,施暴士卒,要求朝廷问罪程昉。   然而,革新派那边也非常团结,因为他们刚刚经历关于司法职权整合的斗争,吕惠卿、邓绾等人也弹劾程颐,不管怎么样,程昉是在执行皇命,程颐怎么能够妨碍河防大臣执行皇命。   眼见对方真要将程颐定罪,保守派变得更加同仇敌忾。   立刻便有人质疑这个皇令,根据律法,水兵是不用服役的,除非是在紧急时刻,你皇帝是以什么理由下达这道命令的?   就仅仅是为支持程昉吗?   枢密院是否知晓?   不但如此,也有人弹劾韩琦,认为程昉在河北胡作非为,你韩琦身为河北的总管,竟然对此不管不顾,任由其变本加厉,实乃失职之罪。   事情发酵的速度,令富弼、文彦博是瞠目结舌啊!   这一下,皇帝、韩琦全部都被牵连进来。   富府。   “这我倒是要为韩稚圭说一句公道话。”   文彦博气愤道:“但是朝廷争论北流还是东流时,韩稚圭就上过一道奏章,表达对于东流的疑虑,是王介甫强行推动东流,怎到如今又变成韩稚圭失职,这真是岂有此理。”   富弼道:“这你都看不出来吗?他们这不是针对韩稚圭,而是针对官家。当初就是官家力排众议,选择支持王介甫,也是官家下令调用黄河水兵供程昉修建河道。”   文彦博一怔,皱眉道:“其实他们也不是要针对官家,而是针对公检法。”   富弼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只要官家涉及越深,公检法就越难以有所作为。”   文彦博道:“不过我听君实说,张三表示此案极有可能是上诉御史台的,因为其中涉及政令重于法令,该以政令为主。”   富弼道:“就算张三想躲,对方也不会轻易让他得逞的,公检法看似坚固,但只要公检法敢包庇任何人,将来人人皆可以此为由,攻击公检法。此案,对于他们而言,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而那边,皇城司的人也是快马将消息传回给赵顼,赵顼又在第一时间召张斐入宫。   “所以说,那程颐只是怜惜士卒,故而让他们进城修养三日,之后还是督促他们继续去修建河道?”   张斐皱眉道。   赵顼点点头,眼中流露出一丝后悔来。   张斐又问道:“那程昉做得很过分吗?”   赵顼似乎有些羞于启齿,道:“据调查所知,主要是当时天寒地冻,又是临时征召,这衣粮不足,导致士兵苦累交加,最终难以忍受,故而逃亡城内。”   张斐又问道:“能否确定程昉没有贪赃枉法之类的行为。”   “绝对没有。”   赵顼非常肯定道:“根据消息来看,程昉也只是想早日做出政绩,不辜负朕的期望,听闻他这两三年来,是东奔西跑,视察水情,日日夜夜都是睡在河道上,头发都已经变得苍白。”   张斐稍稍松得一口气。   赵顼看在眼里,问道:“你有何想法?”   张斐忙道:“臣以为这是轮不到检察院来管,因为无论是程颐所为,还是程昉所为,都不违法,等到齐济他们回来,我们检察院将会以证据不足为由拒绝起诉。”   赵顼眨了眨眼,你小子不对劲,你这是想抽身啊!略有不爽道:“朕是问你解决之法,你却想着置身事外。”   张斐忙道:“官家误会,臣是避免再给官家添忧,如今事情已经这么混乱,如果再将公检法牵连进来,到时只会变得更加混乱。”   赵顼问道:“你有没有解决之法?”   张斐道:“就事论事,二人所为都不违法,公检法也难以处理此事。这到底还得看官家的想法。”   “朕。”   赵顼瞧了眼张斐,又是一掌拍在桌上,叹道:“不瞒你说,朕现在也有些后悔,当时确实太心急了一点,可如今耗费巨大民力物力,若是拿不出成绩来,朕,朕如何天下百姓交代。”   张斐问道:“臣不懂这治水之道,到底能不能出成绩?”   “看情形是很难。”   赵顼头疼不已道:“也正是因为如此,朕去年年末才亲自下令调集八百水兵去协助程昉,希望他能够早日治理好河道,而在之前就是程颐是以律令拒绝程昉调用水兵。如今不少大臣也在以此为由,认为朕在包庇程昉。”   说着,他见张斐沉默不语,又道:“你怎不说话?”   张斐讪讪道:“臣不知道官家到底想怎么样?”   赵顼都快哭了,道:“朕都已经说得这么明显,你还不明白么?”   张斐摇摇头。   “,”   赵顼只能如实说道:“河北百姓的确因河防是怨声载道,朕如今也想借坡下驴,但但是无坡可借,这里面还涉及到先生,他是肯定不会愿意就此罢手的,因为一旦撤下程昉,他的地位也会受到很大的冲击。此外,他们此举,也是想要借朕之手,来对付公检法。”   张斐猛地一怔,道:“或许官家可以将计就计。”   赵顼忙问道:“如何将计就计?”   张斐道:“让公检法来承受这一切,同时令官家和王学士脱身。”   赵顼困惑道:“让公检法来承受这一切?”   张斐点点头,道:“既然对方是有意挑拨官家对公检法的信任,一旦我们检察院拒绝起诉,对方必然不会罢手,他们一定会认为我们检察院有意包庇程昉。到时矛头全部会对准我们检察院,官家就能够置身事外。”   赵顼思索一会儿,道:“那你们检察院怎么办?”   张斐道:“那就看官家是怎么打算的?”   赵顼眼中一亮,这么一绕,事情立刻变得非常简单,问题就在于是不是让公检法介入,这决策权等于重新握在他手里,他又问道:“如果朕让检察院介入,你可有应对之法?”   张斐道:“事先我们检察院已经拒绝,原因在于证据不足,但对方一定会提供各种理由,要求检察院起诉,并且质疑检察院的公正性。   对于检察院而言,这问题就局限于,目前所认定的事实,是否足以提起诉讼,为了自证清白,检察院只能举办一场听证会,来听取各方证据,从而判定,是否达到起诉标准。   而在听证会的过程,臣会迫使他们以事实为准,但又不会涉及到刑罚,简单来说,听证会会将问题都提出来,摆在台面上,但不会判定谁是罪犯,如此一来,官家到时就能够根据事实依据,再做出决策。   没有人会认为是王学士赢了,还是司马学士赢了,因为这个过程是致力于弄清楚问题和解决问题。”   赵顼呵呵笑道:“先生没有赢,司马学士亦未有赢,功劳都是公检法得。”   张斐忙道:“这一切都是基于官家的英明神武。”   赵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指了指张斐,旋即拍板道:“就这么办。” 第六百八十九章 算无遗漏   古人云,不撞南墙不回头。   但其实很多时候,你明知是一堵墙,也得撞过去,要么将自己撞死,要么将墙撞破。   如那隋炀帝,他难道就不知道,继续这么下去,这国家可能会出问题吗?   他肯定也是知道的,但是对于皇帝而言,皇权是高于一切的。   如果他半途终止,那就代表,他当初的选择是错的。   真正聪明的皇帝,是不会妄开金口的,一般都是让大臣来说,问责的时候,就有替罪羔羊。   赵顼现在也面临这个难题,东流计划,是他和王安石推动的,但结果却又如司马光所料,耗费太多人力物力,却仍然看不到结果,这是一个很大很大工程。   赵顼不同隋炀帝,他很爱财,但也很节俭,他希望存钱打仗,耗费这么多,这心有不舍,但是他又不能退,因为王安石是肯定不会答应的,花了这么多钱,中途又说不行,那只能说明他和王安石当初的决策是错的,司马光是对的。   这锅肯定是王安石来背,但是皇帝的权威也会受到质疑,到时赵顼纵使不愿,也得完全倒向司马光,更主要的是,目前赵顼还非常需要王安石。   左右都不行,只能往中间杀出重围,故此在这事上面,赵顼也只能依靠张斐。   可是既然你要借公检法来下坡,就肯定要将事情摆在台面上,因为公检法是没法遮遮掩掩的。   程昉也得受公检法调查。   这里面又涉及到皇权和法权。   检察院主动去调查程昉,将他治罪,这属于法权,而皇帝让检察院调查程昉,也许结果是一样得,但这就是属于皇权。   张斐的计划,令赵顼非常满意,根据这个计划,所有的决策权都在他手里,同时还能够从东流计划这个天坑中跳出来。   这其实也是赵顼重用张斐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借第三方实力,去平衡革新派和保守派,如果没有张斐,他就只能二选一。   皇城。   “许检!”   “是孟知院、谢侍郎,有礼,有礼。”   许遵微微拱手。   孟乾生、谢筠也拱手回得一礼。   “许检,关于程颐一案,已经闹得是满城风雨,你们检察院怎么一点动作都没有。”孟乾生问道。   谢筠急忙补充道:“我们倒不是在催促检察院,只是这事愈演愈烈,得及早解决啊!”   许遵叹道:“不瞒二位,我也心急,在得知密状之后,我们便立刻派人前去调查,但这需要时日的,而我们检察院又是讲证据的,光凭那一纸密状,我们是无法起诉的,只能等调查结果出来之后,再做决断。唉也不知道哪个小人,将这消息给传了出来,弄得我们检察院现在也是焦头烂额。”   孟乾生眼中闪过一抹心虚,心想,他这是在若有所指吗?嘴上却故作关切道:“这我们都知道,但是我认为,伱们检察院还是得赶紧一点,就怕到时无法收场。”   许遵点点头道:“多谢二位的关心,我已经增派人马前去调查。”   白矾楼。   “如今老四去了熙河那边,樊大又不在,这慈善基金会的事,可就得拜托员外了。”   张斐一边与樊颙往楼上行去,一边说道。   樊颙叹道:“我原本都打算将白矾楼交给正儿,自己就颐养天年,哪里知道这事情比之前还多了。”   张斐笑道:“谁让你不多生几个,你看老陈,都已经派出去三个,家里还有两个儿子在待命。”   樊颙很是伤感道:“你道我不想,可是早年忙于买卖,就忽略这事,等到年纪大了,又力不从心了。”   张斐很是同情道:“抱歉!这种事我无法帮你。”   “我也不要你帮。”   樊颙没好气得瞪了张斐一眼,这便宜也占?忽然想起什么似得,道:“对了!这几年,我们每年捐助军器监不下于五千贯,可是得到的回报,就只是一根短棒,一副绳索,很多人对此不满。”   张斐笑道:“这就是找个理由送钱罢了,你做生意这么久,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吧。”   樊颙低声道:“那是以前,可现在咱们有很多理由给朝廷送钱,这回又捐助朝廷建造学院和医院,没有必要往军器监送钱,军器监的官员,又给不了我们什么。”   张斐道:“到时我去看看。”   老樊哪里知道,张斐当时是嘱咐军器监研发火器,这才几年,就想得到结果,根本不可能。   即便有结果,也不可能拿给皇家警察用啊!   “哟!张三郎。”   忽听一人喊道,张斐偏头看去,只见吕嘉问刚从一个雅座走出来。   “是吕庭长,真是巧啊!”   樊颙非常识趣的拱拱手,借故失陪,然后沿着外面的廊道,往慈善基金会那边行去。   “三郎还有心情来这里喝酒?”吕嘉问笑问道。   张斐摇摇头道:“家里两个孕妇,哪里还有心情来这里喝酒,慈善基金会最近不答应捐助朝廷建设学院和医院吗,但是马老四也去了熙河,我顺便就过来看看。”   吕嘉问惊讶道:“关于水兵一案,闹得是沸沸扬扬,你竟还有心情管这事。”   张斐呵呵笑道:“外面那是瞎热闹,咱们检察院是看证据的,目前还是处于调查阶段,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我们就是没有事可干。”   吕嘉问左右瞧了眼眼,小声道:“可是朝中已经为此打得不可开交,这可不是小事。”   张斐道:“对于我们公检法而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咱们照规矩办事就行,他们爱争是他们的事。”   说着,他又笑吟吟地看着吕嘉问,“吕庭长,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庭长,还是没有领悟到公检法最精妙之处。”   吕嘉问问道:“愿闻高见。”   张斐道:“这规矩在上,人在下,讲究的就是一个轻松,我就是今日来此寻欢作乐,那又怎样,我今日放假,公检法只需要照规矩办法,不爽你将规矩改了啊!”   吕嘉问沉眉思索起来。   张斐心知这人好高骛远,同时又爱出风头,但这可能会给皇庭带来不利的影响,于是道:“这其实也是我们公检法的立足之本,你越是想出头露面,反而会弄得自己颜面尽失,但你越低调,越轻松,反而是能够大放异彩。举重若轻,才是我们公检法官员的最高境界,这也是我们与那些浮夸的御史,最不一样的地方,因为咱们是专业的。”   吕嘉问瞧向张斐,眼中闪过一抹羞愧,拱手道:“多谢三郎赐教。”   “不敢!”   张斐谦虚一笑:“我也就是随便说说,若无其它事,我就先忙了。”   “哦。请。”   到底吕嘉问出身吕家,名符其实的宰相门第,张斐也就提醒一下,至于听不听,那是他的事。   王府。   王安石与吕惠卿快步来到书房,将门关上后,王安石便道:“程颐的好友遍布朝野,在洛阳更是深得士林推崇,你们弹劾他,那只会激起更多人反对新政。”   吕惠卿道:“但这也能让更多人支持我们。是对方先不讲道义,他们就只盯着程昉调用水兵,征召劳役,却不提程昉的功绩,这并不公平。   况且,程颐擅自开城门,容留水兵,而不跟程昉商议,倘若人人都学他这样,这新政又如何能够执行下去。   学生以为正因为程颐在士林颇为声望,如果能够将他压下去,那么在地上就没有人敢拒绝执行新法。”   他跟王安石理念虽然完全一致,但风格还是有点区别,吕惠卿认为必须通过斗争,才能够壮大力量,贯彻新政。   王安石还是在意新政,但他也不否定吕惠卿的想法,道:“但如果压不下去怎么办?”   吕惠卿道:“但官家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的,而他们的努力只是徒劳。”   王安石道:“可事实是很多人想借此事去攻击公检法。”   吕惠卿似乎想到什么,道:“据说张三最近一直都在白矾楼忙于捐助事业法的事,看似真不打算参与其中。”   王安石点点头道:“我不是与你说过么,他这回要置身事外。”   吕惠卿道:“但是很多人定会想尽办法,让检察院参与进来,他们告密状的目的,就是要针对公检法。”   王安石抬头看向他,“你此话何意?”   吕惠卿道:“检察院若参与其中,无非也就是两种选择,要么判程颐有罪,要么判程昉有罪。   前者自不用说,但如果检察院选择后者,这一定会使得更多人支持我们,因为对于那些人而言,只要能够推翻皇庭的判决,就等于是将公检法给压了下去,再加上官家的支持,咱们同样是胜券在握。”   不都是他这边的人,要将公检法给拉进来,他们得做出抉择。   王安石眉头微皱,“所以你是打算,借此事将公检法一块击垮?”   吕惠卿道:“是他们想要借此事攻击程昉,以求将恩师拉下马来,学生也只是顺势而为,到底我们也阻止不了他们对付公检法,而如果我们支持公检法,会失去很多人的支持,同时司马学士他们也不会给予我们帮助。”   王安石沉吟不语。   其实事情到这一步,他们也没得选,古代治理黄河,永远都是国家首要任务,如果承认这个政策失败,就必须得有人来承担责任,王安石就可能会遭受灭顶之灾。   这就是党争最为可怕之处。   一旦开始,就难以收手,不管是王安石,还是司马光,都难以控制大局。   保守派那边很多人就是想借此事,将王安石给打倒。   革新派这边则是要借此打压公检法。   不会再讲道理。   因为双方都输不起啊!   好在此道密状是告到检察院,暂时还得以检察院调查的结果为主。   检察院不出结果,大家也不便走程序,闹到皇帝那里去。   虽然所有人都已经知道整件事情的过程,但他们的消息来源,可不是官方渠道。   所以,不少官员都在施压检察院,我们全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们检察院还没有查到,真是岂有此理。   终于!   齐济那边终于传来消息,过程也如赵顼所言的那般。   检察院在“仔细”审议过后,便正式对外宣布,密状所言危言耸听,由于缺乏证据,故检察院不予受理。   这一下顿时炸开锅了,双方对于这个结果都不满意。   邓绾、裴文等人御史,立刻指责司马光指示检察院,包庇程颐。   刘述等保守派,也指责检察院只调查程颐,而没有调查程昉,没有调查那些水兵为何逃役。   你们是检察院,又不是珥笔,你是的背后是国家,你要维护国家利益,哪能说对方起诉的是程颐,你就不调查程昉。   同时士大夫们也在民间发动舆论攻势,将程昉在河北所作所为公布于众,同时指责检察院包庇宦官。   宦官与劳役,这对经典组合,顿时引发民愤。   尤其是那些年轻的读书人,也都指责检察院,你们公检法口口声声公平、公正,结果遇到宦官,你们就退缩了。   他们都恨不得就直接报皇帝的名字。   你们就是皇帝的爪牙。   然而,面对汹涌的舆情,检察院也表现的非常强势,直接发布文章,将此事的过程公布于众,解释其中原因,目前是没有足够的证据,针对程颐提起诉讼的,至于程昉所为,他是有这个职权调用百姓去修建河道,而且其中也没有发生贪污受贿的现象。   我们检察院是讲证据的,不跟某些官署一样,是能够闻风起诉。   但是毫无卵用,老百姓都认为,你这都劳民伤财到这种地步,竟然还不违法,你懂不懂法啊!   审刑院。   “我事先就跟你们说过,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对付公检法,检察院退避三舍,是非常正确的,你们为何也要揪着检察院不放?”   司马光很是恼怒地向刘述等人质问道。   外面那些舆论,就是他们保守派煽动的。   刘述道:“不是我们揪着公检法不放,而是我们需要公检法还程颐,还河北百姓一个公道。如果这事交给御史台审,那我们十有八九是不会赢的,因为官家肯定会支持程昉的。   而我们之所以支持司法改革,不就是为了解决这些问题吗?怎么能让公检法退避三舍?那我们支持司法改革得目的何在?”   他这一番话,直接将司马光给怼懵逼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   司马光不让检察院介入,实则是为保护检察院,因为这会触犯到皇权。   但在保守派看来,公检法用来保护我们的,而不是弄个宝贝出来,让我们去保护。   搞清楚对象啊!   现在保守派这边感觉情况是对自己不利的,因为革新派有很多人拥护,尤其是许多权贵阶级,而且他们都断定,皇帝是要保程昉的,也是要支持王安石。   因为他们是不可能认错的。   那么在御史台交锋,他们的胜算显然是不如对方高的,他们需要公检法。   倒不是说,他们认为公检法就会偏向他们。   不需要!   只要公检法公正处理,那对他们就是有利的,他们都认为自己是问心无愧,是对方心里有鬼。   在这党争的过程中,整件事的性质在发生变化,两派从敌对,变成将矛头都指向公检法。   都认为检察院在包庇对方。   但是也检察院非常强势,我们是根据原则做事,是不会受到舆论的影响,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这事情反而是在变得简单化,因为大家都在弹劾检察院。   都不存在争议。   这时候,皇帝就不得不站出来。   于是赵顼召开了一个枢要会议,只有宰相和许遵参加。   许遵依旧是那番解释,“回禀陛下,程颐担任檀州团练副使,他是有权力安抚那些士卒的。   而程昉是有皇命在身,同时目前没有证据证明,其中存在贪污受贿,只是官府准备不足,未能提供合理的衣食。   这导致士兵忍受不住,故而逃往城里,但经过一番休息后,他们还是回到河道上继续修建河道。   检察院经过一番审查之后,认为这不足以提起诉讼。”   赵抃也站出来道:“启禀陛下,我们皇庭也知道此事,对于程颐指控,纯属诬告,即便检察院起诉,我们皇庭也不会受理的。”   王安石道:“赵相公,你莫不是暗示对于程昉指控,就是证据确凿?”   赵抃道:“那道密状只是针对程颐,而非是指控程昉。”   司马光站出来道:“为什么官府会准备不足?不就是因为程昉在河北地区大兴劳役,劳民伤财,以至于河北官府山穷水尽,已经难以再兴修河道,当初我就说了,开浚东流不可急于一时。”   王安石道:“不急于一时?你怎说得出口,河北年年水患,多少无辜百姓受难,难道朝廷眼睁睁看着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吗?”   司马光道:“我当然不希望见到,但你这么做,是雪上加霜啊!牺牲民生去修建河道,这简直就是本末倒置。”   王安石道:“不修河道,若遇水患,你们又借题发挥,说是官家不仁所至,神也是你们,鬼也是你们,真是岂有此理。”   “你!”   司马光不免偷偷瞄了眼赵顼。   赵顼脸色确实有些难堪,是这么个道理,这大家都知道,其实修好堤坝可防范水患,但为什么一出水患,就是我不仁。   修与不修,都是我的锅。   岂有此理!   司马光也不敢争下去,因为天灾就是他们拿来约束皇帝的一个重要理由,那么按理来说,身为臣子是绝不能质疑这个理由的,这会削弱臣子的权力。   但是王安石压根就不信这一套,他崇尚法家,“天变不足畏”就是他的名言啊!   赵顼突然道:“既然公检法都认为目前的证据不足以开审,那也不应勉强,此案就交给御史台审理吧。”   司马光顿时心下一惊,后背已然湿透。   在这个语境下,赵顼指派御史台来审,这明显对他们不利。   文彦博意识到情况有些危险,立刻站出来道:“陛下,老臣以为如今朝中、民间对公检法都颇有质疑,倘若交予御史台审理,对于公检法的建设是极为不利。”   司马光连连点头道:“正是如此。”   许遵小心翼翼道:“可是我们检察院若在毫无凭据的情况下进行起诉,反而会受到更多质疑。”   文彦博沉眉质问道:“许检察长,这么多人质疑,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那就只能说明一点,就是你们做得还不够好,如果你们做到尽善尽美,又怎会有恁地多人质疑你们?”   这姜还是老的辣啊!   许遵纠结半响,道:“如果大家都质疑我们检察院存有私心,那我们检察院可以开一场听证会,来决定是否要对此进行起诉。”   “听证会?”   众人皆是一愣。   什么东东?   赵顼心如明镜,丝毫不觉诧异,可突然反应过来,他应该觉得诧异才对,若有所思道:“听证会?这听着有些耳熟。”   许遵回答道:“回禀陛下,这是张检控在河中府担任大庭长时,所创造的制度。”   赵顼连连点头道:“朕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富弼突然质问道:“听证会不是用于解释判例的吗?”   许遵解释道:“当时张检控是河中府大庭长,而那几场听证会,又是都是通过皇庭举办的,故此,主要是去解释相关的判决。   但其实检察院同样也可以独自举办听证会,一般可以用于争议性比较大的案件,检察院将会在听证会上面听取各方建议,以及各方列出相关证据,用公平、公正的方式,来探讨如何解决这个争议。”   富弼问道:“听证会与庭审有何区别?”   许遵回答道:“根据张检控所言,听证会多半是用于官署下达政令之前,听取利害关系人意见,这是属于行政程序。   而庭审是在皇庭判决之前,进行的司法程序。   就拿此案来说,听证会的目的是探讨检察院是否应该针对此案进行起诉,而庭审是在于相关人士是否有罪。”   富弼听得都觉惊讶,真的就有这么细吗?   检察院一个行政决定,都得开一场会议来探讨一下。   王安石、司马光也是懵的。   还能这么操作吗?   倒是文彦博反应快,立刻道:“臣赞成检察院召开听证会来决定是否起诉。”   他们现在没得选。   司马光也反应过来,也是表示支持。   王安石还不太清楚这听证会是什么意思,但他也没有理由反对,到底现在大家如今都在质疑检察院,检察院要自证清白,那也是合情合理啊!   他选择沉默。   赵顼暗自一笑,心想,也不知道是张三太狡猾,还是你们太愚笨,竟然被张三算计的是丝毫不差。道:“还是许检察长考虑的比较细致,那就暂时先这么定了,等到听证结束之后,倘若检察院仍旧决定不起诉,再交由御史台审理。”   “臣遵命。”   赵顼走后,王安石与司马光同时急着往外走,可走的一步,便又停了下来,对视一眼,王安石是轻蔑一笑,先一步离开。   他走之后,司马光回过身来,立刻揪住许遵,“仲途,这听证会又是怎么回事?”   富弼和文彦博也都站在一旁,侧耳倾听。   许遵叹道:“这是小婿想来,保护公检法的办法。外面那些流言蜚语,诸位应该也都听说了,他们全都就是冲着检察院来的,为求保障检察院的制度不被破坏,于是小婿认为可以举办听证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质证,以求捍卫公检法的制度。”   文彦博问道:“到底结果会是如何?”   许遵道:“这得看各方相关人士,会提供出怎样的证据,然后检察院会根据具体情况,看是否进行起诉。   换而言之,是否起诉,也可以由各位来决定。”   文彦博又问道:“那也有可能不起诉?”   许遵点点头。   富弼突然道:“如果在听证会上,检察院仍旧表示不起诉,并且还能够服众的话,那御史台又有何理由来审?”   文彦博、司马光眼中同时一亮。   如果检察院能够在听证会上服众,只能证明真的没有证据能够起诉,御史台再接此案,只能说明御史台要栽赃嫁祸。   御史台傻呀,专门冲着屎去踩。   许遵摇摇头道:“这下官可就不大清楚。”   但富弼心里清楚,这么一来的话,就等于还是检察院在掌控全局。   我说了不能起诉,这案子就没法审。   心里也是由衷的佩服张斐,真是会想办法。   那边先走一步的王安石,自然是跑去找张斐了,这个听证会也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你小子还说没有以退为进?”   见到张斐,王安石就是质问道。   张斐一脸懵逼,“什么?”   王安石呵呵两声道:“听证会。”   张斐愣了下神,旋即长叹道:“还是被逼到了这一步。”   王安石诧异道:“被逼到了这一步?”   张斐道:“王学士明鉴,我已经极力置身事外,可哪里想得到,你们会将矛头都指向我们公检法,我这是为求自保,才弄出这听证会的,不然的话,我都可能会牵连进去。”   王安石想想,觉得没毛病,现在革新派和保守派都追着检察院打,这倒是令人意外,又问道:“那听证会会不会对程昉不利?”   张斐道:“我不知道,那得看你们举证,因为在听证会上,我不会针对任何人,因为我没有起诉对象,我只是会询问各方建议,以及各方能够出示怎样的证据,然后再根据所有的建议和证据,来决定是否起诉,又该起诉谁,亦或者不起诉。” 第六百九十章 烟雾弥漫   听证会?   这是什么鬼?   之前大臣们认为检察院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起诉,要么就不起诉,但是他们都认为,检察院起诉的可能性更高,因为保守派那边也不满他们驳回这道起诉。   检察院几乎是没有退路的。   不曾想,在这夹缝之中,愣是捣鼓出一个听证会。   起诉与否,还得开会来决定。   只能说。   还得是你张三会玩啊!   麻了!   大臣们全都麻了!   这司法都快被张斐给玩出花来了。   大臣们对此是十分鄙视。   矫情!   真就没有见过这么矫情的官署。   起诉与否,你们决定就行,搞这么多事干什么,真是闲得慌。   不少大臣都对此表示非常不满,认为检察院是在故弄玄虚。   毫无意义!   然而,还未等他们开口,检察院那边先在新闻报上,将听证会的解释,以及开听证会的原因全部公布于众。   规则!   还是强调规则。   开听证会的原因,就是在于检察院坚守自己的规则,证据未有达到标准,虽然有不少人不满,但无权发起起诉。   不过由于诸多人提出理由质疑,并且朝廷也认为此事事关重大,为求一个公平的结果,故此检察院决定召开听证会,听取各方建议,以及完善证据,再来决定是否起诉。   这一篇报道发出之后,顿时赢得不少百姓和读书人的支持。   虽然光凭这一篇报道,他们也无法清楚的了解这听证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在这种极限施压下,检察院仍旧不发起起诉,坚守自己的原则。   这不就是司法所追求得吗?   不畏强权,公正无私。   同时,检察院还能兼顾众人的看法,以及用一种非常公平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这是非常难得的。   很快,这舆论就扭转过来。   多数人从质疑检察院,又变成支持召开听证会。   审官院。   “孟知院,昨儿你收到听证会的邀请吗?”   今儿来审官院值班的裴文询问道。   “没有。”   孟乾生摇摇头,又问道:“你收到了吗?”   “也没有。”   裴文摇摇头,又道:“但听说朝中很多大臣都受到,包括王学士、司马学士、文公、计相,共有五十多人,不仅如此,检察院还跟大名府一些官员送去邀请函,其中甚至还包括韩相公。”   孟乾生顿时惊讶道:“连连韩相公都邀请了?”   “不会有错的。”   裴文点点头,“但韩相公会不会来,可就不知道了。”   孟乾生吸得一口气,道:“那小子到底想干什么?不是说这听证会就只是来决定是否起诉吗?为了这一点,还将韩相公从大名府给请来。”   裴文摇摇头道:“我也不大清楚,如今皇城内外都在议论此事,有人说是因为韩相公总管河北路,而之前许多人质疑韩相公包庇程昉,故此才邀请韩相公来此作证,以求为韩相公证明清白。”   孟乾生点点头道:“这倒是有可能,如果真是如此的话,估计是官家的意思。可见这场听证会不一般,咱们得好好准备一下。”   裴文道:“我本也是这么想的,但,但检察院好像并没有放在心上。”   孟乾生问道:“此话怎讲?”   裴文道:“我听说此事定下之后,张三就放假了,还跑去慈善基金会那边,忙着捐款的事。”   “???”   外城,河西。   “想不到你还有心情来帮忙筹备事业法。”   吕惠卿笑吟吟地向张斐问道。   张斐摇头苦笑道:“不瞒吕校勘,待会我还得去一趟军器监,这本来我的假期,结果比打官司还要忙。”   吕惠卿问道:“你去军器监作甚?”   张斐道:“慈善基金会不是年年都有捐助吗?但如今有人质疑花了这么多钱,看不到成效,而捐助军器监是我促成的,所以我得过去看看。”   吕惠卿点点头,又问道:“那那听证会的事?”   张斐道:“还早!因为还得从大名府请一批官员,可能得等上一个月。”   吕惠卿问道:“听说你们还请了韩相公?”   张斐点点头。   吕惠卿问道:“是官家让你请的吗?”   张斐道:“不是,是我们检察院要求的,相信吕校勘也是听说了,不少人认为韩相公纵容程昉,同时又有人要求检察院针对程昉进行起诉,故此我们才邀请韩相公,不过我岳父大人还是询问过官家,官家也是同意的。”   吕惠卿听得眉头一皱。   张斐察觉他脸色有异,问道:“吕校勘为何不语?”   吕惠卿瞧了眼张斐,神情略显纠结。   张斐忙道:“吕校勘,我肯定是向着新政的,如果我知道的越多,就不至于在听证会上面,问出不利于新政的问题。”   吕惠卿又在权衡片刻,道:“韩相公是绝不可能纵容程昉的。”   张斐道:“可是根据事实来看,韩相公对于程昉的所作所为,未有丝毫阻拦,以韩相公的地位,也不至于害怕程昉吧。”   吕惠卿道:“韩相公当然不是忌惮程昉,而是忌惮!”   张斐不确定道:“王学士?”   “还有官家。”   “这是怎么回事?”张斐问道。   吕惠卿犹豫一会儿才道:“在第一次治水会议的时候,恩师是支持程昉,开浚东流,但是韩相公是非常支持北流的。最终官家还是采纳恩师的建议,选择开浚东流。”   张斐道:“这事我知道。”   吕惠卿道:“那你不觉奇怪吗?既然如此,为什么韩相公对于程昉放任不管?”   张斐思忖道:“捧杀?”   “何谓捧杀?”   “就是纵容他,使其骄傲自满,以至犯错。”   “这这我倒也说不准,但这不是主要原因。”   吕惠卿突然低声言道:“当时官家才刚刚即位,正准备重用恩师,而韩相公在朝中的权威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张斐立刻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虽然赵顼即位,韩琦也是功不可没,但是当时韩琦已经是位极人臣,如果韩琦在朝中,赵顼是压不住的,而且赵顼也得打造自己的政治班底。   如果韩琦还继续担任宰相,王安石就难以有所作为。   因为大家肯定会以韩琦马首是瞻。   在东流和北流的问题,赵顼其实也想借此释放一个信号,告诉大家,时代变了,王安石才是未来的答案。   吕惠卿又向张斐道:“我与你提及此事,不是想阻碍你请韩相公来参加听证会,而是希望你明白这一点,程昉和东流计划与恩师的新政,是息息相关,不容有失。”   张斐点点头道:“这我知道。”   吕惠卿道:“但是我听恩师说,你并无保证,程昉不会有事?”   张斐略显无奈道:“如果我是一个珥笔,我可以根据情况给出保证,但我现在只是一个小检控官,头上还站着一群人,我又做不了主,原本我打算退避三舍,将此案交由你们来解决,可惜最终还是不行。听证会已经是我能够争取的最好方式,到底这属行政,而非司法,你们都可以介入进来。”   吕惠卿忙笑道:“我也只是问问,你别多心。”   在这事上面,他们确实不能怪张斐,张斐已经尽最大努力,敬而远之,如果检察院能够脱身,局势其实利好他们的,因为皇帝肯定是偏向他们的,但可惜他们革新派很多人就是针对公检法,只能将公检法拉下水来。   在河西逛了一圈,张斐就顺便去到军器监下的西坊。   “张检控大驾光临,小坊蓬荜生辉。”   梁少栋快步迎出,连连拱手道。   张斐拱手回得一礼,又道:“但我今日可不是以张检控的身份来的,我是代表慈善基金会来的。”   “省得!省得!”梁少栋笑道:“要是三郎是以检控官的身份,那咱躲都躲不及,哪里还敢出门相迎。”   张斐哈哈一笑,“又这么可怕吗?”   “纯属玩笑,三郎莫要介意,屋里请,屋里请。”   梁少栋又将张斐请入屋内,并且热情地为张斐倒上一杯茶。   张斐呷了一口,放下茶杯来,道:“听闻梁少监如今已经贵为军器监二把手,真是可喜可贺啊!”   梁少栋忙道:“这真是多亏三郎当初点拨,不然的话,这二把手怎么也轮不到我啊!”   最初张斐捐助他们事,还没有军器监,这梁少栋是属于三司胄案下面一个小丞,是张斐在河中府期间,王安石废除胄案,改军器监,梁少栋就立刻得到提拔。   原因就在于,梁少栋会要钱,在王安石看来,你能弄到钱来研发武器,那你就是牛逼的呀!   张斐道:“哪里!哪里!我也只是点拨一两句,可是梁少监却是发挥的淋漓尽致,弄得现在慈善基金会里面有很多人不满。”   “是是吗?”   梁少栋顿时紧张起来,要是没了资助,那他也混不长久。   张斐点点头道:“我是教你,研发一些比较复杂的武器,比如火器,这样才能多要一点钱,但但是你也不能不研发,总得拿出一些成果来,我才好为你说话啊!”   梁少栋忙道:“误会!真是天大的误会!不是我拿不出成果,而是那些成果,也不能给那些商人知晓。”   张斐道:“那就是有成果。”   “有有有!你稍等一下,我立刻就去安排。”   这大金主来了,梁少栋必须献殷勤啊!   过得半个时辰,梁少栋将张斐请到后面的院子来,只见五个士兵站在操场上,人手一根两尺半的大竹筒。   “三郎请看,这就是我们专门为皇家警察准备的突火枪。”   “突火枪?”   张斐打理了下,心里却想,我每年花几千贯,前前后后都有两三万贯,你就给我这?   梁少栋解释道:“三郎可莫要小钱这突火枪,我让他们演示一遍给你看。”   说着,他便让那五名士兵操作一遍。   但见他们举起竹筒来,对准五十步外的几个包着烂布的木人,身边一名助手负责点火。   突突突!   随着几道火色飚出,他们已经完成一轮齐射。   张斐没有看出什么玄机来,只觉他们在放烟花。   倒是梁少栋激动地拉着张斐来到前面那木偶前面,但见包着木偶的布,已经被射的千疮百孔。   张斐看罢,心道,难道这就是枪支的原型?   梁少栋道:“三郎,这是我们军器监近年来最大的研发,可以通过这竹筒射出小石子、铁屑来杀敌。”   说话时,神情非常紧张,跟上司做报告可都没有这么紧张。   慈善基金会的钱,只给他们这些人,以及工匠发奖金,朝廷拨钱,一般是发不到他们手里的。   “有点意思。”   张斐点点头,道:“但是这适合皇家警察吗?如果闹市里面用这突火枪,不得伤及无辜啊!”   梁少栋神情怪异地瞧向张斐。   张斐道:“我问的有问题吗?”   梁少栋忙道:“若只是捉拿几个小蟊贼,那自是用不到,皇家警察也不需要啊!但是对付山贼可就有用了,比如说在齐州和青州等地,据说皇家警察不是缺弓箭手吗?这突火枪可不需要练上几年,很快就能够使用。”   “这倒也是。”   张斐点点头,心想,这火器不能光研发,也得拿去用用,但是目前又不具备规模,估计也没有配套的战术,若是用于西军,万一效果不好,导致兵败,那我也承担不起这责任,先让皇家警察用用倒是不错。   一番盘算后,张斐点点头道:“很不错,你到时去跟上面商量一下,看看能否给皇家警察配备这种突火枪。”   梁少栋见张斐愿意接受,顿时是激动不已。   “不过!”   张斐左右看了看,又小声道:“但是你可别吹过了,你要说这只是初级突火枪,军器监还能够研发更加精良的,比如说将这竹筒换成铁管。”   梁少栋一怔,“铁管?”   张斐道:“对啊!这竹筒看着比较容易坏,要是铁管的话,看着就牢固,关键,这也能够要更多钱啊!”   梁少栋直点头,“明白!明白!多谢三郎指教。”   心想,这要是能够换铁管,那经费不得咔咔地往上涨啊!   张斐笑道:“关键还是你们拿出令我非常满意的成果,这钱我给的也开心,你们拿得也安心。如果皇家警察大规模配备这种突火枪,慈善基金会会再捐助一笔奖金给你们,也好人知道,这里面也有慈善基金会的功劳。”   “多谢!多谢!”   梁少栋顿时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只要军器监认真研发,张斐还是很舍得在这里面投入的,到底他不是生活在贞观年间,完全不用担心外敌,北宋周边是强敌环伺,投资在武器研发方面,那是非常划算的。   趁着两日假期,忙完慈善基金会的事,张斐回到检察院,又忙于检察院改造。   其实相比起河中府的公检法,京城的公检法还是一团浆糊,没有显得那么专业。   在张斐的建议下,检察院下面又增加三院,分别是诉讼院,此院下面又分前后两院,前院是专门为百姓而设,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服务部门,告状就上这来。   后院就是专门上庭打官司的。   再有就是设查院,加强检察院的侦查能力,对象主要是百姓,而现有的都察院则是专门针对公职人员。   同时这查院下面,还设有一部,也就是验证部,专门验明证据的,检察院就是靠证据打官司,光依赖警署是不行的。   第三院就是监署院,这个部门不是针对人,而是针对警署、牢狱,等与检察院职责相关的部门。   监督他们的行为是否规范。   这三院拍下去,等于是检察院的职权进一步得到伸张,明确表示要监察一切,无论是官署,官员。   这也的确引发大家的关注,但是大家关注的不是这三院,而是我们外面都在议论听证会,你们检察院好像完全没这回事,弄得我们都不好意思再议论。   这到底是不是一件大事。   不少官员跑来找许遵打探口风,你们检察院是胸有成竹,还是真不当回事。   许遵仍旧表示,我们检察院就是认为目前证据不足以起诉,你们偏偏要起诉,只能到时看呗,现在人都没有到,那我们也不能干等着吧。   反正,就是不当回事。   可你说他们不当回事,他们连韩琦就发了邀请函。   这烟雾弹真是放得,人人都犹如雾里看花。   这到底是大事,还是小事?   而那边程昉、程颐因为是在驻守在澶州,又是日夜兼程,因为他们也希望早日解决此事,目前已经抵达东京汴梁。   程昉入京,第一时间当然是见皇帝。   “陛下,臣真是冤枉的呀!”   程昉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臣已经是处处忍让,之后见到那程颐,都还低声下气,可不曾想,他们竟然这么对臣。”   赵顼问道:“为何有人告密者,说是你扬言要状告程颐。”   程昉道:“臣只是说说,发泄一下心中的郁闷,但臣绝对没有想与程颐交恶,陛下大可去问程颐。”   “这倒是小事。”   赵顼又问道:“为何水兵会衣食不足?”   程昉立刻道:“陛下,这都怪那转运司,臣可没有从中拿取分文,是转运司以准备不足为由,不拨衣食给臣,臣又急于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故才发生此事。”   赵顼皱了下眉头,又见程昉风尘仆仆,头发苍白,又黑又瘦,自是吃了不少苦,心中稍有不忍,于是道:“你先下去休息下,明日等王学士入宫,咱们再说。”   “臣告退。”   司马府。   “原来是这么回事。”   程颐点点头,笑道:“我就说,不可能是程昉告我的状。”   司马光问道:“你为何这么说?”   程颐道:“因为此事显然是程昉执法不当所导致的,他又怎敢对外声张,自那之后,他反对我更加尊重,应该怕我弹劾他。原来他们是要借此事针对公检法。”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不过这样也好,我终于可以见识一下,法制之法的创始人张三郎。”   司马光赶紧道:“你可切莫这么说,等到庭上,你一定会后悔的。”   程颐问道:“为何会后悔?”   司马光笑道:“因为只要你坐在庭上,被张三询问,那你就会变得心中有愧。”   程颐摇头道:“我不信。难道君实相公也是如此吗?”   司马光点点头。   程颐神情一滞,旋即笑道:“那我更要见识一下,也不知这听证会何时开始?”   司马光道:“估计要等韩相公回来才是开始。”   程颐稍稍点头。   又过得数日,韩琦终于是姗姗来迟,他也是邀请函中,最晚一个抵达的。   赵顼对他也是十分尊重,等他在家休息三日后,才派人请他来宫中。   赵顼见到风烛残年的韩琦,精神面貌大不如几年前,不免也是一阵伤感,“这检察院也真是没有一个明事理的,竟然还派人去惊扰韩公,真是该死啊!”   韩琦忙道:“陛下勿怪他们,其实齐督察与我说了,他们只是照例邀请,来与不来,老臣可自行决定,老臣此番之所以回来,是因为老臣久病缠身,已经力不从心,无法再为陛下分忧,还望陛下恩准老臣致仕。”   赵顼立刻道:“韩公莫不是听到那些流言蜚语,韩公大可放心,朕是不会相信的。”   韩琦摇头道:“那些流言蜚语,老臣怎会放在心上,只是。”   不等他话说完,赵顼便道:“不是就行,想必韩公也知熙河战事,朕此时非常需要韩公为朕镇守河北。”   韩琦张了张嘴,但赵顼那炙热的目光,又令他说不出口。   赵顼又道:“韩公此番回来也好,一定要在京城多留一番时日,朕还有许多问题,要请教韩公。”   “老臣遵命。”   韩琦无奈地点点头。   下午时分。   富弼在行往政事堂的路上,忽见一定轿子迎面行来,他愣了下,这是谁呀,这么大排面,在皇城坐轿子。   但很快,他便想到是谁,于是站在路旁,不一会儿,轿子就停了下来,只见韩琦躬身从里面行去。   富弼一惊,“你你怎变得这般苍老。”   韩琦笑道:“天天在外东奔西跑,能不苍老么,如今我可是羡慕你啊,身在朝中,却又能置身事外,我当初怎就没有捞到这么一个好差事,尽做一些吃力不讨好之事。”   富弼笑道:“你哪是因劳成疾,我看你就是酒色过度。”   韩琦眼中闪过一抹心虚,指着富弼道:“为老不尊。”   富弼呵呵笑了几声,又问道:“不过这检察院权威不小,连韩相公都能请来。”   韩琦道:“我是自己要来的。”   富弼问道:“为何?”   韩琦道:“瞒得过你吗?”   富弼神色一变,抚须道:“我也看出这官家好像有些后悔。”   韩琦叹道:“你是不知这开浚河道,可真是害苦河北百姓,我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啊!”   富弼问道:“那你为何又不管管程昉?”   韩琦道:“最初我就上奏反对过,既然官家没有采纳,若是再管的话,一来,也管不住,那程昉要是忌惮我,也不会这么激进,二来,只怕又会惹得王介甫不开心,那又是何必。”   富弼点点头,心里也理解韩琦。   在他和王安石之间,赵顼一定是选择王安石,因为韩琦已经老了,他若跟王安石直接闹翻,不是让赵顼难做吗。   富弼也是这么做的,他们都不赞成新法,但也都是点到即止,我只说自己的担忧,听不听在你,我们也不会强求的。   然而,韩琦的归来,无疑再在朝中又点了一把火,他们都知道检察院邀请了韩琦,但他们不确定韩琦会不会来,结果韩琦还真回来了。   那这场听证会就绝不是起诉与否的小事。   可是检察院近日的动作,又是令人十分费解,他们根本就不上心,一心忙着自己的事,以及处理一些以前积压的案件。   大家头皮都快要抓破了,你们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直到韩琦回来后的第五日,才有消息传出,此次听证会,将在相国寺举行,日期在三日之后。   随后他们才受到检察院的正式通知。 第六百九十一章 听证会(一)   在众人地疑神疑鬼中,终于迎来了这场神秘的听证会。   不过张斐也是非常体谅他们的,专门将听证会设在官员们的假期,可以让更多官员来相国寺参加这场会议。   拂晓时分,天才微微亮时,就见到不少官员乘坐马车来到相国寺,他们这么早来,也倒不是为了抢位子,而是想着顺便烧一炷香,祈祈福,毕竟目前世道不太平啊!   “二位施主,这边请。”   “有劳了!”   孟乾生、赵文政向老和尚行得一礼,便又跟着那和尚来到一间厢房稍作休息。   等到老和尚退出去后,那赵文政便问道:“检察院那边可有消息?”   孟乾生摇摇头道:“我已经是再三派人打听过,这些天检察院都是跟平常一样,甚至都没有人在关注这听证会,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在焦虑什么。”   “不应该!这不应该啊!”   赵文政道:“我看这里面定有猫腻,此事闹到现在,就已经不是小事,处理不好,可能会引发更大的混乱。”   孟乾生道:“这我也知道,不过咱们也没有必要慌,若真引发混乱,也是检察院来收拾残局,这不是正是我们所期望的吗?”   赵文政点点头,“这倒也是,不管是开听证会,还是要庭审,都是检察院接下这烫手山芋。”   正当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老爷。”   赵文政听罢,“进来吧。”   只见一个老仆开门,入得屋内,在赵文政耳边小声嘀咕几句。   “我知道了。”   赵文政点点头,等老仆退下之后。   孟乾生忙问道:“什么事?”   赵文政道:“曹太后和官家都来了。”   “是吗?”   孟乾生皱了下眉头,“太后也来了。”   赵文政道:“如此看来,这听证会定有玄机啊!”   在另一间厢房内。   “程都监,你想要晨练的话,就去后面的花园走走,没有必要在这屋里走来走去。”   吕惠卿望着面前来回踱步的程昉,不禁笑道。   程昉停下脚步,道:“这几日咱家已经打听过了,那张三可不是一个善茬,就连王学士都有些招架不住,这万一。”   “没有万一。”   吕惠卿道:“你只要按照我教的去回应就行,这不是庭审,你也不是嫌犯,这听证会的意思,就是弄明白其中缘由,而你做得那些事,到底也是为君主分忧,你不用太过担心,反倒是你这般紧张,是有可能会坏事的。”   “也是。”   程昉点点头,“不紧张!咱不能紧张。咱什么场面没见过,怎能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给吓到。”   “谁说不是呢,坐坐坐,喝杯茶,休息一下。”   “哎!”   相比起程昉的心神不宁,那边程颐倒是非常轻松,此时正站在别院,与司马光、吕公著、文彦博等人在那畅谈学问,可别提多轻松惬意。   刚刚进来的韩琦和富弼,瞧见这一幕,韩琦不禁道:“这程正叔似乎都没将这听证会当回事。”   富弼道:“君子坦荡荡,有何惧也?”   韩琦笑道:“可是多少坦荡荡的君子,在庭上被张三问得是哑口无言。”   富弼叹道:“其实君实有提醒过他,但是他问心无愧,故此也并不在意。”   韩琦摇头笑道:“总有他吃亏的时候啊。”   在相国寺后堂,只见外面有着禁军层层防卫,一群高僧盘腿坐在佛前,陪着曹太后一块诵经念佛。   赵顼则是百般无聊站在一旁等候。   过得好一会儿,终于结束了,赵顼亲自上前,搀扶着曹太后站起身来。   “哎呦!老了!这坐一会儿,腿就麻了。”   曹太后吃力站起身来。   “大娘娘虔心向佛,佛祖定会保佑大娘娘万寿无疆。”   “万寿无疆,老身可不敢奢望,只愿佛祖能保佑官家平平安安就行。”   说话时,赵顼搀扶着曹太后来到旁边的椅子坐下,又使唤两个宫女来帮曹太后捏捏脚。   缓了过来的曹太后,突然问道:“这听证会开始没有?”   赵顼瞧了眼天色,道:“规定的是辰时,应该快了。”   曹太后点点头,笑道:“这个张三还真是能折腾,又弄了个听证会出来。对了,张三来了没有,老身倒想问问他,这听证会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顼偏头看了眼旁边的蓝元震。   蓝元震立刻道:“太后,张三从来都是最后才到,只有别人等他的份。”   赵顼隐蔽瞪了他一眼。   曹太后倒也不计较,呵呵道:“上回在国子监听课,老身就已经领教过了。”   又过得一会儿,终于有人来报,张斐已经到了,这听证会也马上要开始了。   永远不迟到,但也绝不会早到。   由于这是一场完全对外公开的听证会,故此是安排在前院,等到赵顼和曹太后来到前院时,这里已经是人声鼎沸,看那座椅的布置,与庭审确实有很大的不同,没有设珥笔席位。   中间一张长桌,五张椅子,左右两边各放着两副桌椅,程昉和程颐分别坐在右首和左首,边上都还空着一张,看着像似辩论大赛。   周边也摆放着很多靠背椅,但是相比起庭审,这回他们离的非常近,王安石与革新派全部坐在右边,司马光与保守全部坐在左边。   在这件事上面,几乎是没有中间派的。   赵顼和曹太后并没有显身,而是悄悄坐在后面正席后面的大堂内,看到这泾渭分明的朝臣,曹太后是忧在心里。   过得一会儿,许遵、张斐、王巩,以及两位笔录检察员来到正席上。   程昉、程颐目光同时锁定在许遵身边的年轻人,这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年轻,关键张斐这厮总是刮胡子,脸庞永远都是白白净净的,看着比瘦黑的程昉更像一个宦官。   其余官员也都在打量着张斐的神色,希望从他脸上看出一些玄机,可是这五人都是面带微笑,非常轻松,向他们颔首示意后,便忙着自己的事,真的好像只是照例行事。   倒也没有人起立回礼,而在这里张斐也不敢嚣张,毕竟左右两边全都是王公宰相。   坐下之后,王巩与许遵交流两句,便站起身来,宣读这听证会的规矩。   跟庭审差不多,不得喧哗吵闹,不得妨碍听证秩序。同时必须遵从主证人的命令,未得允许,不得擅自发言,也不能无故离席,否则将视为放弃听证权利。   听完这规矩,立刻便有人问道:“也就是说,可以不进行作证?”   张斐笑着回答道:“当然是可以的,因为听证会目的是希望给予每位当事人最为公平的对待,如果当事人并不珍惜,那我们也犯不着强制他们留下来参与这听证会。”   语气非常温和,但每个人都听出这其中的威胁之意,听证会是让你们自证清白,你还要走,那你就走吧,等结果出来,进入司法程序后,那你可就别哭。   到时可就不是请你过来,而是押着你来。   宣读完规矩后,许遵便敲了下木槌,宣布这听证会正式开始,然后就看向身旁的张斐。   他的责任就是主持,维护秩序,干活的可是张斐。   张斐先是向左边的程颐问道:“程颐,你目前担任什么职位?”   这种直呼其名的询问方式,令崇尚礼法的程颐愣了下,旋即起身拱手回答道:“不才,程某目前在澶州担任团练副使。”   张斐笑道:“程副使只需要坐在那里,如实回答问题就行,不需要有太多礼仪上的行为。”   程颐反问道:“为何?”   好似在问,这里就不讲礼吗?   张斐道:“因为我认为遵守听证会的规则,才是对彼此,以及对在场所有人最大尊重,不知程副使怎么看?”   程颐沉吟少许,笑着点点头:“张检控言之有理,冒犯之处,还望张检控包涵。”   张斐伸手示意道:“程副使请坐。”   “抱歉。”   程颐再度拱手一礼,然后坐了下去。   吕公著低声道:“看来在这种场合,谁也不是他张三的对手。”   司马光忧心忡忡道:“这还不算什么,但愿待会正叔可别回答错了。”   他再三叮嘱过程颐,但程颐是完全不当回事。   张斐又再询问道:“程副使,近日有人状告你,在去年十一月中旬,你鼓动黄河水兵的溃逃,且容留溃逃的水兵,不但耽误朝廷工事,还有犯上作乱之嫌,对此你有何解释?”   程颐正襟危坐,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我的确是有开城门容留溃逃的水兵,但我只是为求避免水兵哗变,才决定这么做的。”   张斐问道:“可否具体解释一下。”   程颐道:“记得当时是有吏来报,说是正在疏通三股河的黄河水兵,由于不堪重役,集体溃逃,并且正在往澶州而来。”   张斐道:“他们为何要去往澶州?”   程颐道:“因为他们本就是驻扎在澶州的水兵。”   张斐点点头道:“然后发生了什么?”   程颐回答道:“当时澶州官府便召开紧急会议,商议如何应对,我认为,水兵冒死逃归,若拒之门外必然会引发事变。不如开门放入,好生安抚。如果朝廷怪罪下来,我将承担所有责任。”   张斐问道:“你当时可清楚水兵溃逃的具体情况?”   程颐点头道:“清楚。是因为当时天寒地冻,河道上又缺衣少粮,水兵难以忍受,故才选择逃离。”   张斐问道:“你从是何得知?”   程颐道:“是那些水兵说的。”   张斐问道:“在你开城门之前,你可有派人去调查?”   程颐摇摇头道:“当时没有。”   张斐又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派人去调查了?”   程颐迟疑少许,道:“我并没有派人去调查,但我仔细询问过那些水兵,从他们的情况来看,这不像似是在说谎。”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适才你说在那场会议上,是你决定开城门容留那些水兵,并且表示承担一切责任,不知其他官员是何态度?”   程颐道:“其他官员不愿意开城门,因为他们害怕会因此得罪程都监。”   张斐问道:“他们为何害怕得罪程都监?根据我这边的消息来看,程都监就只管河防大臣,并非他们的上司。”   程颐道:“程都监虽只管河防,但他是陛下派来的使臣,又是陛下身边的近臣,而且程都监经常无视州郡法律和官员,以至于河北官员都非常畏惧他。”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关于黄河水兵一事,我听说在此之前,你与程都监就有过交涉,不知是否?”   程颐点点头道:“大概在九月上旬,程都监就曾要求调用水兵去修建三股河,但是被我拒绝,因为我朝律法,水兵必须担任防备重任,是不得擅离职守。”   张斐道:“之后呢?”   程颐道:“之后程都监就上书陛下,后来陛下下令拨了八百名水兵给他。”   张斐道:“程都监有没有因此报复你?”   程颐摇摇头,“那倒没有!”   张斐又问道:“在你开城门容留水兵之后,程都监对你可有进行报复?亦或者上奏弹劾你?”   程颐摇摇头道:“没有。”   张斐问道:“期间你们可有见过面?”   程颐点点头:“见过一面。”   张斐道:“他的态度如何?”   程颐道:“非常友好。”   “那我比较好奇。”   张斐道:“程副使你方才说,程都监仗势无视州郡官员和律法,但在调用水兵这事上面,程都监做的好像也没有问题,在你拒绝之后,他并没有威胁你,亦或者蛮横无理地强制调用水兵,而是选择上书陛下,恳求朝廷调兵给他,同时之后他也没对你进行报复。   而在容留水兵一事后,程都监同样也没有进行报复,对你的态度也非常友好。还是说程副使有坚强的后盾,令程都监感到畏惧?”   程颐摇头道:“我没有什么令他可畏惧的。”   张斐问道:“那为什么程副使之前说程都监仗势无视州郡官员和律法?”   “这。”   程颐神情一滞,不禁呆呆地看着张斐。   那边程昉腰板一直,心道,是呀!咱家什么无视州官、律法,咱家一直都很遵守法律啊!   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一点,可回过头一想,又觉得自己真是恪尽职守。   堂内的赵顼见罢,不禁微微一笑。   这番提问,显然对他非常有利。   “不听劝啊!”   司马光焦急地拍了下大腿。   这场听证会对他们而言,可是非常重要的,因为他们希望借此要求停止大名府河道工事,若是能够将程昉告上皇庭,那就再好不过了。   韩琦呵呵道:“何惧之有?结果这一上来就招架不住了。”   富弼也是摇摇头。   只能说程颐还没有经历过庭审的残酷。   程颐信仰的是儒家的诚实,但是庭审可比儒家的诚实,就还要露骨的多。   回过神来的程颐,回答道:“我并非是在信口胡说,有证据可以证明,程都监肆意征召劳役,毁坏百姓良田。”   张斐问道:“我觉得你说得这些,与程都监在九月时,想要征召水兵是一回事,他无权这么做,但是他却这么要求。”   程颐点点头。   张斐道:“而在被你阻止后,程都监寻求政令,来调用水兵去修建河道。”   程颐点点头。   张斐道:“敢问程副使,假设你在九月的时候,没有阻止程都监,而是任由他调用水兵,你认为这是你的过错,还是他的过错?”   程颐捋了捋胡须,“他有没有错,我不知道,但是我肯定是失职之罪。”   张斐道:“假设程都监真的有强征劳役,毁坏良田,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没有官员如程副使一样,利用律法和制度去阻止程都监?”   程颐额头上开始有些冒汗,“这我之前说过,是因为畏惧,害怕遭受程都监的报复。”   张斐问道:“根据程副使所言,在河北官员心中,这一身官服是要重于自己的责任,为了可能会发生的报复,而不去履行自己的职权。同时又去责怪他人无视州官、律法。有没有可能,其实在程都监面前,根本就没有州官律法?”   程颐彻底沉默了。   张斐笑道:“程副使之所以不回答,是不是因为程副使认为,这么回答,好像是在贬低他人,凸显自己,毕竟只有程副使依照法度,果决拒绝了程都监的无理要求,所以,此非君子所为。”   程颐脸上一红。   就是这么回事,为什么别得官员不像他一样,去阻止程昉的无理要求,他这么说,就太不好了。   “诚然,我不是君子。”   张斐轻轻一笑。   程颐脸上更红了。   张斐翻开一页文案,又向程昉问道:“程都监。”   “在!”   程昉下意识地直起腰板,旋即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官职比他高,又是从容微笑道:“张检控请问。”   一看张斐就是自己人啊!   张斐问道:“根据那道密状,程都监曾当众人面扬言要弹劾程副使,不知是否?”   程昉迟疑少许,讪讪道:“咱家是说过类似的话,但也只是一时气愤,才这么说的,但咱家可没有真弹劾程副使,也没有对他使坏,而且还非常尊重的。”   张斐点点头,问道:“根据我们所得知的消息,当时水兵确实缺衣少粮,你可否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程昉道:“这其中,只怕程副使得负上一半责任。”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程昉道:“咱家可是九月就打算征调水兵去修建河道,如果程副使答应,那就不会拖到十一月那天寒地冻的天气,至少不会出现缺衣的现象,也能够敢在寒冬之前,完成任务。”   王安石听得眉头一皱,向吕惠卿问道:“你就是这么交代的?”   吕惠卿欲哭无泪道:“我哪里知道,张三会将程颐问得哑口无言,这这程都监也真是死脑筋,也不会变通一下。”   这刚刚都提到责任问题,你这还怪程颐不给你兵,你这不是。   张斐问道:“所以程都监认为自己有权调用水兵?”   “呃。”   程昉张了张嘴,半响过后,他才憋出一句,“这这事急从权,咱家也就是着急河道工事,故此才去问问,在程副使拒绝之后,咱家也是上书陛下,请求陛下下令。”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当时三股河可遇水患?”   程昉摇摇头。   张斐道:“那这事急从权又从何说起?既然你打算九月要征调水兵,那为何不在七月去询问?”   “?”   程昉眨着眼。   张斐又问道:“请问程都监,你可有一份非常详细的修建河道计划书。”   “有有的。”   程昉直点头,道:“当时陛下和诸位参知政事都有看过。”   张斐立刻将一份文案递给边上的检察员,“你看看是不是这份?”   程昉接过一看,“对对对,就是这份。”   张斐问道:“但在这份文案中,只是说明为何要去开凿东流,渐塞北流,但并没有说明,什么时候,调用多少人,去修哪条河段,耗时多久?”   程昉讪讪道:“那那倒是没有这么详细。”   张斐问道:“也就是说,调多少人,修哪条河道,全凭你个人的想法?”   程昉立刻道:“那也不是,咱家这些年几乎天天都是风餐露宿,天天去各地视察水情,然后再做决定的,可不是乱来的。”   张斐道:“也就是说,你是有决定一切的权力?”   程昉道:“咱家可没有这权力,关于疏通三股河,咱家可也有上书朝廷。”   张斐问道:“其中可有写明征召多少劳役,征召多少良田,用时多久?”   程昉摇摇头道:“那倒是没有具体说,但是我有权征召劳役、良田。”   张斐问道:“但同时你又没有一份详细的计划书,这不就都是你说了算吗?”   原来不是友军。   程昉也渐渐陷入沉默之中。   这问的曹太后都有些奇怪,向赵顼问道:“官家,当真就没有一份详细的计划书吗?”   赵顼尴尬地摇摇头。   曹太后又问道:“为什么不事先商定好?”   赵顼讪讪道:“一直以来,也,也没有做到这么详细。”   曹太后道:“可老身觉得,这张三说得很有道理,如果是遇到水患,自然是事急从权,但改道东流,这应该是有计划的。”   赵顼木讷地点点头,心里也纳闷,对呀!为何不计划好再动工?   王安石、司马光也都在纳闷这个问题。 第六百九十二章 听证会(二)   好在,这到底不是庭审,而是听证会,听证会的目的,还是要弄清楚整件事情的本质,而不是要将任何人定罪,张斐也不会表现地咄咄逼人。   程昉回答不出这个问题,张斐也就没有与之纠缠,转而又问道:“程都监,你方才说,水兵缺衣少粮,这程副使要负一般的责任,那么另一半是由谁来承担?”   程昉一怔,忙道:“另一半得由河北地区的官府和转运司来承担。”   张斐问道:“这是为何?”   程昉道:“因为这衣粮主要就是转运司负担,其次是地方官府,但在这过程中,他们总是三推四阻,找各种理由拖延衣粮的发放,咱家对此也没有办法啊!”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既然当时水兵缺衣少粮,程都监可有想过,缩短工期,亦或者等衣粮充足之后,再择日动工?”   程昉忙道:“河道工事,乃紧急之事,若是耽误了,谁来负责?”   张斐道:“程都监可否具体解释一下,疏通三股河这工事,是有多么紧急,如果在去年没有疏通好,又会出现怎样的情况?”   程昉道:“如果不及时疏通,恐有水患的风险,这难道还不紧急吗?”   张斐低头看了文案,道:“根据检察院收到的消息来看,此番河道工事,也就是加宽河道,打捞泥沙,等等,是以整治为主,不知是否?”   程昉点点头。   张斐道:“但是根据河北各条河道的情况来看,至少存有五条河道以上需要整治。如果我说程都监这个理由,可以应用于所有所有存在此类问题的河道上,程都监是否认同?”   程昉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并不认同,因为三股河肩负东流计划,理应首当其冲,乃是重中之重。”   张斐道:“但如果是别得河道,程都监就不会这么着急吗?”   程昉点点头道:“当然。”   张斐低头看了眼文案,道:“但是根据我得知的消息,程都监在整治任何河道时,都是如此急切,征召大量的河役,调集大量的厢兵,依靠人海战术,快速整治河道。”   程昉再度陷入思考之中。   张斐等了一会儿,又问道:“既然此次工事,是如此重要,是重中之重,那为什么程都监事先没有准备好?在我个人看来,衣粮应该是最基本得,兵法有云,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不知程都监是基于何原因,先行三军?”   程昉依旧沉默。   张斐也不逼问,又转而道:“适才程副使曾说,当时水兵是亡命而归,倘若不安抚好,恐会生变,你对此是否认同?”   程昉思忖一会儿,回道:“我认为程副使小题大做,此问题并没有那么严重。”   张斐问道:“那程都监认为当时程副使该怎么应对?”   程昉道:“咱家的意思,程副使的应对是没错的,只是他的说法有些言过其实,而且,如果澶州能够早点将衣粮送到河道上,也就不会发生这种情况。如果衣粮归咱家管,那就是咱家的责任,但是这些衣粮可都不归咱家管。”   张斐不得又问道:“为什么程都监不先沟通好,再行动工,就好比程都监之前先上诉陛下,求得陛下拨水兵给程都监。”   程昉再再再度陷入沉默中。   张斐点点头,“多谢程都监。”   说着,他又看向王巩,小声道:“请王学士出来作证,他看着好像有些着急。”   王巩下意识地瞧了眼大口喘气的王安石,嘴角微微抽搐了下,然后开口,请王安石出来作证。   程昉听罢,整个人就如同泄了气一般,瘫坐在椅子上。   可怕!   这真是比传言中还要可怕啊。   专门问人家自己不懂的,那人家怎么回答你。   而王安石也只是为程昉的智商感到着急,并不是要急着上场,他来到前面,是完全没有平时那种自信的神态,而顶着一张痛苦面具来到庭上,坐在程昉边上。   看着这个猪队友,心都是凉的。 第一回 尝试过后,他就曾暗暗发誓,再也不出庭做供,完全就没有庭辩那种畅快感,就只有一股浓浓便秘风味,反正就是被动挨打,还不准还手。   真特么要命啊!   张斐又是翻过一页文案,扫视几眼后,又抬起头来,微笑地看着王安石,“首先,非常感谢王学士能在百忙之中,出席此次听证会。”   “这是我分内之事。”   王安石淡淡回应道,但内心是非常谨慎,目光偷偷注意着张斐的神色变化。   张斐点点头,又道:“此番请王学士出席,主要是希望弄清楚一件事,那就是程都监的权力问题。”   说到这里,他又低头看了眼文案,“根据我们检察院所查,正是在王学士的建议,朝廷设下河北制置河防水利司,且由程都监主持整个河北水利工事。”   王安石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道:“王学士能否解释一下,为什么要设这制置河防水利司?”   王安石道:“因为东流计划,是一个大工程,涉及到数十个州县,而以前的治水,都是各州各管其事,且相互监督,导致时常相互掣肘,延误工事,使得水患无法及时抑制,若出问题,他们又相互推卸责任,朝廷都不知该如何问责,如此情况是很难满足这个工程,设制置河防水利司就是希望能够统筹一切。”   张斐道:“不知制置河防水利司职权是什么?”   王安石道:“就是修建河道。”   张斐道:“关于征召劳役,调用将兵,以及调用衣粮,这是属于制置河防水利司的职权吗?”   王安石沉吟少许,道:“应该是说,制置河防水利司是根据河道工事所需,下达命令,沿途州府,再根据这个计划,去征召劳役,调集钱粮,去整治河道。   其中都水监、转运司、监察御史、地方通判都可对工事进行监察,而以往一旦他们意见不合,这工事就很难启动,如今则是要以制置河防水利司为主,可避免这种现象。   在这里,我再要说明一点,我朝大多工事,主要负责的都是各地厢兵,一般是不征召劳役,避免百姓耽误农活,但是河道工事是例外,由于河道工事往往需要更多人力物力,还是会征召河道边上的役夫来做的,水兵是不在其列的,制置河防水利司也无权调用水兵,这需要陛下和朝廷来决定。”   张斐问道:“制置河防水利司可否自己制定计划书,还是说这需要上报朝廷。”   王安石点点头道:“当然需要上报朝廷,在朝廷允许之后,制置河防水利司才能够下达任务给各州县。”   “多谢王学士能够详细为我们解释。”   张斐道:“但有一点我还想知道,在地方官府征召劳役的过程,有什么限制吗?”   王安石认真思索了一番,道:“夫役是没有固定的时日规定,有些几天,也有些几年,不过官府和民间都有一种说法,就是在春耕以前调发者称春夫,因工事急迫调发的称急夫。   还有规定,距离服役地点500里以内的征发的,为“正夫”,必须要从事此项徭役;距离地点500到800里之内的,可以以钱代役。   同时我朝与之前朝代有所不同,我朝还有规定夫粮每日两升,这是在太祖时期就已经定下规定。”   唐朝的两税,其中有规定服役最长四十天,但是宋朝却没有这个规定,尤其是在河役上面,这方面规定的非常模糊。   张斐道:“根据王学士所言,征召多少劳役,劳役多少时日,都是根据河防工事所需而定。”   王安石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只不过征调劳役过多,同时亦非紧急情况,也是需要先上报朝廷的。”   张斐道:“在非紧急情况下,征召多少劳役需要上报朝廷。”   王安石想了一下,道:“这个倒是没有具体规定,一般河道边上的州县,每年都会征召役夫,如果超出平时这个数目,就应该要上报朝廷。”   张斐问道:“如果没有上报朝廷,是否有违制度?”   王安石又迟疑一会儿,道:“其实也不算是违反制度,不过我朝是有完善的监督制度,但如果有人有举证弹劾河防大臣滥用民力,朝廷也会立刻派人去调查,如果确实存在这种现象,便会将其定罪。”   张斐道:“朝廷可有制度来判定,怎样才算是滥用民力?”   王安石道:“这主要是看当地百姓是否因劳役,而导致民不聊生。”   张斐又问道:“怎么才算是民不聊生?”   王安石不爽地看着张斐,你这是纯属抬杠。“难道张检控不懂民不聊生的意思?”   “我懂。”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但是我想清楚的知道,怎么去判定民不聊生,比如一个县城,是所有人都吃不上饭,算民不聊生,还是一半百姓吃不上饭算民不聊生。”   这个问题,在场所有人都懵了。   包括赵顼也在想,这个民不聊生该怎么去算?   王安石也想了半天,“没有这方面的判定,一般都是当地官员根据情况来定。”   张斐又问道:“适才王学士说,根据工事所需,征召劳役,朝廷能否准确判定,某项工事,应该需要多少劳役?”   王安石摇摇头道:“没有!因为这很难去判定。”   张斐问道:“拓宽多少,挖深多少,以及每个役夫每天可以做多少事,经验丰富的官员,难道不能因此给出一个估算吗?”   王安石道:“河防工事,是非常复杂的,征召劳役往往都需要一两个月,再加上天气、土质的不同,河防大臣是难给出一个估算的。”   张斐点点头,道:“关于地方财政和河防财政,可有明确的职权关系?”   王安石道:“主要负担河防财政的是转运司,而转运司同样也有监督河道工事的职权,正如我方才所言,在制置河防水利司之前,转运司若觉得有问题,是可以拒绝拨钱的。   但这也导致很多时候,转运司成为延缓河道工事的罪魁祸首,故而我才建议陛下设制置河防水利司,即便是现在,如果转运司认为工事存在问题,他们也是可以立刻上书朝廷,只是要以河防大臣为主,而不能轻易拒绝拨钱粮,除非你握有铁证,证明这里面确实存在问题。”   张斐问道:“什么问题可以上报朝廷?”   “任何问题。”   王安石道:“比如说有人克扣夫粮,滥用民力,贪污腐败,等等。”   张斐道:“侵占民田,破坏百姓房屋,这些算不算?”   王安石点点头道:“这些都可以算。”   张斐问道:“不上报算不算违反制度?”   王安石道:“朝廷是有御史监督。”   只要张斐问他,又无违反制度,他一律避而不答,他知道这么大的工事,不可能不存在这种情况。   张斐又再问道:“不上报算不算违反制度?”   王安石无奈之下,才道:“不能算是违反制度,但可以判定失职之罪。”   还是避重就轻,因为失职之罪,一般不属于司法,而是属于行政。   张斐道:“假设在拓宽河道时,要征用民田、民屋,这需不需要先上报朝廷,还是说可以先征用,后上报,亦或者说,不需要上报。”   王安石道:“这种事一般是地方官府和制置河防水利司来商量着定,如果事事都得先请示朝廷,也可能会耽误工期。”   张斐道:“但是翻阅很多文案,大多数河防工事,都没有具体工期。就如此案,在所有相关文案中,都没有指明工期,唯一相近的,就是程都监认为这很紧急,但甚至没有相关文案,记录到大概是在几月之内必须完成。”   王安石思忖一会儿,道:“当然还是尽早完成的好,如果在你的工事未完成之前,又遇到水患,那你可得负主要责任,河防大臣也不容易。”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问道:“也就是说河防大臣,是可以根据工事,任意征用民田、民屋。”   王安石道:“当然不能任意征用,而且地方官府也需要记录在案。”   张斐道:“如果地方官府阻止河防大臣征用一处民田,该以谁为主。”   “,当然还是河防大臣。”   王安石道:“地方官府若觉得不合理,可以上书朝廷。”   张斐问道:“根据王学士这番所言,滥用民力,难以判定,需要多少工期,难判定,征召田屋,难以判定,唯一可以判定的,应该就是贪污受贿,但司法是讲究证据的,也就是说,除非贪污受贿,否则的话,司法是很难介入的。”   王安石道:“具体事务,具体判定,司法当然是可以介入的。”   张斐问道:“假设,朝廷下令,将河道拓宽五丈,但一不小心,拓宽了五丈一尺,并且毁了百姓的田地,司法可否追究河防大臣的责任。”   你小子又给我设套。王安石不禁暗骂一句,他要这么说,那程昉可就凉了,忽然心念一动,笑道:“我认为你问得这些问题,纯属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没有治理过河道,不知其中困难,谁都想做到尽善尽美,但往往就是做不到。   虽然其中可能有百姓因此受累,但也有更多百姓因此可免于水患,并且可令国家长治久安。”   张斐道:“王学士误会了,我的这些问题,并非是在指责任何人没有做到尽善尽美,我只想问清楚一个问题,就是在整件事中,是否有法可依,这对于我们检察院是否起诉是至关重要的,如果无法可依,那我们检察院又凭什么进行起诉。”   王安石想了一会儿,道:“公检法的制度,确实难以判定河道上的事。”   张斐笑道:“但是目前看来,旧司法制度其实也很难判定,有人说滥用民力,也有人说没有滥用民力,到底这里面没有一个具体判定标准。”   韩琦抚须笑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他这听证会,目的是指出弊政,而不是针对谁。”   富弼道:“你只道出其一啊。”   韩琦问道:“其二是什么?”   富弼道:“如此类事,朝廷是可以个惩罚,就看官家愿不愿意,但制定出详细标准,那么公检法便可介入。”   韩琦恍然大悟,道:“也就是说在此之前,公检法确实无法介入。”   富弼稍稍点了下头。   王安石想了一会儿,道:“的确,目前未能准确估算出,不过这一点朝廷已经意识到,因此在事业学院中,我增加了农学和水利学。”   学得真好,都会借机打广告了。张斐强忍着笑意,“多谢王学士。”   王安石隐蔽地瞪他一眼,赶紧起身离开,是一秒都不想多待。   接下来,张斐又将司马光给请上来,这必须得对等,要是请王安石,不请司马光,小心司马光三天不搭理你。   司马光坐在程颐身旁,炙热地目光看着张斐,好似在催促,快快快问,老子已经等不及手撕那贼。   张斐是心领神会,直接问道:“我请司马学士上来,也是询问清楚,就是有关河防大臣的权力问题,不知司马学士可否认同王学士的。”   “方才他说得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司马光当即怒斥道。   王安石似乎早有预计,颇为嫌弃地摇摇头。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司马光道:“若依那他所言,河防大臣就可以无法无天,甚至可以征召一州百姓服役,以及肆意破坏百姓良田,但这怎么可能。”   张斐道:“是有相关制度限制的吗?”   “当然是有的。”   司马光道:“河防大臣的职权,就只是在于监督各地官府是否有根据朝廷拟定的计划修建河道,他应该如你方才所言,先视察河情,制定计划,如拓宽多少,需要多少劳役,多少时日可以完成。   这个数目可以不具体,但至少要有一个大概数目,然后上书朝廷,再由朝廷决定是否采纳。   如果采纳的话,朝廷再下令地方官府,地方官府再依令行事。这才叫做依法行事。”   他神情激动,好似憋了太久。   张斐道:“但是我有查阅相关制度,确实是没有一套标准的制度,也没有明确河防大臣的职权。”   司马光哼道:“那是因为制置河防水利司乃是新设的官署,自然是没有完善的制度,但如果制置河防水利司能够决定一切,岂不是有违祖宗之法,再加上朝廷并没有废除旧的完善监察制度,故此相关监察部门,还是能够制衡这制置河防水利司。”   张斐点点头,道:“但即便如司马学士所言,问题依旧,怎么判定是否滥用民力,怎么判定民田、民宅是否应该纳入工事中。工事所需劳役、钱粮,这统统都没有具体规定。   假设以前监察制度仍旧有效,那么这些监察人员,又如何判定这些问题,会不会如王学士所言,他觉得需要两个人,而你觉得只需要一个人,两个人便是滥用民力,这工事永远都完不成,而且,司法也难以介入。”   司马光点点头道:“你说得很对,如果有一套标准的话,那当然是非常好,这方面确实有待完善。”   张斐问道:“那这属于谁的责任?”   “属于!”司马光突然瞧了眼张斐,道:“属于我们这些大臣的责任。”   但随后他又马上补充道:“但是治水的目的是为百姓避免水患,若是劳民伤财去治水,害得百姓无家可归,无田可种,为得又是什么?   就拿此案来说,是不是真的要在寒冬腊月,且缺衣少粮的情况下,去扩建那一点点河道,即便完善此番任务,其实也不足以抵抗洪水,此非一日之功,自然不能急于一时。   隋炀帝修运河,唐太宗也修运河,为何结果又是截然相反,原因就在唐太宗会体恤百姓,同时制定非常完善计划,是绝不会急于一时,修建运河可是贯穿整个唐朝。   而程都监之所以督促他们赶工,只因他好大喜功,而不顾士兵死活,难道朝廷要鼓励这样的行为。   以史为镜,可知兴替,急于一时,往往会导致更加恶劣的后果,倘若程副使将水兵拒之门外,使得水兵认为,这横竖都是一死,那他们又会做出怎样的事情。   虽然无法判定多少劳役算是滥用民力,但至少可以根据当下工事急缓,当地民生情况,来判定有无滥用民力,有无破坏民田、民宅。”   张斐直点头道:“司马学士言之有理,但检察院不能遵循理来行事,而应该遵循制度、规则、法律。   关于对程都监的指控,似乎都没有准确判定标准。”   这小子有时候比我还死脑筋。司马光道:“怎么没有?你可以去查查看,在征召劳役的时候,有多少徇私枉法的行为。”   张斐道:“但是具体征召劳役,是地方官府所为,如果这其中有问题,那应该追究地方官府的责任,制置河防水利司,并不直接参与征召劳役的过程。”   司马光道:“他们也只是服从制置河防水利司的命令。”   张斐道:“在制置河防水利司的命令中,可有指明,可以在违法的情况去征召劳役?”   司马光急切道:“但是制置河防水利司的命令,就是逼着地方官府不遵守法律。”   张斐道:“但程副使就是以律法为由,拒绝了程都监的命令。”   “?”   闭环了。   司马光是有气无力道:“因为他们担心遭到程都监的报复。”   张斐道:“关于这个问题,适才我也向程副使询问过,司马学士可有不一样的答案?”   “没有!”   司马光双目一合。   真是生无可恋。 第六百九十三章 听证会(三)   在司马光看来,张斐就是在耍流氓。   虽然司马光是绝对赞成程颐的这种做法,要据理以争,捍卫法度,但他也理解那些官员心里的担忧。   如果他们拒绝配合程昉,那只有极小的可能性,会得到善果,大多数都是会得到恶报的。   因为王安石设制置河防水利司,目的就是为了统揽大权,地方要是不配合,他能给你好果子吃吗?   谁又敢轻易得罪这些统揽大权的宦官。   到底大家混到今天这个地位,也都不容易,谁都非常珍惜。   可表面上来说,又是程颐这种做法值得推崇,张斐要这么去抬杆,完全不顾这人情世故,你也确实说不过他。   不过这宋朝也真是搞笑,这前线打仗,后方排兵布阵,事无巨细,都直接是将兵马布置到河里面去,但如这种事,又是模模糊糊。   张斐见司马光气得眼睛都闭上了,不禁微微一笑,道:“非常感谢司马学士能够出席作证。”   司马光双目睁圆,“这这就问完了?”   他只觉自己屁股尚未坐热。   张斐笑道:“但是我看司马学士,好像也没什么可说得。”   “谁说没有。”   司马光激动道。   张斐立刻道:“司马学士请说。”   王安石阴阳怪气道:“真不愧是顶头上司,可以无视规则。”   司马光听罢,不由得怒瞪王安石,我坐在这里,你竟然打岔,是谁不守规矩?   张斐笑道:“王学士此言差矣,这不是庭审,而是听证会,我们检察院还是希望能够听取更多的建议,如果王学士有要补充的,我们待会可以再请王学士出席作证。”   王安石不做声了。   张斐又向司马光道:“司马学士请说。”   司马光道:“圣人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就是再加固的堤坝,再漂亮的工程,若失民心,也将不堪一击,若因治水而损民者,这不就是本末倒置吗?   隋炀帝修建运河,为后世所用,可谁又会去歌颂隋炀帝。而程都监所为,虽不及隋炀帝,但也只是因为明主在上,他不敢肆意妄为,不过现在也差不了多少了。   你去查查看,自程都监修建河道以来,河北地区,贼寇又无增多,长此下去,只怕隋末之景,必将死灰复燃。   害民误国,难道无法可治其罪?”   他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引得不少官员是频频点头。   就连曹太后都甚觉有理,是轻轻点了下头。   水患是能祸害一方,可民心要没了,国家也就没了。   张斐却还是一脸纳闷道:“司马学士所言,甚是有理,我也很好奇,这史书上常说滥用民力,大兴土木,等等,但为什么就是没有一个标准来判定?”   司马光激动道:“你为何要纠结这一点。”   张斐苦笑道:“因为这是检察院开得听证会,检察院要的是证据,依照的是律法。”   司马光彻底颓了,“老朽无话可说。”   张斐忙道:“那就暂且请司马学士下去歇息下,待会若有需要,再请司马学士上来作证。”   司马光理都没理,起身就走。   礼仪?   礼个头哦!   一刻都不想多待。   王安石、吕惠卿暗自得意,听着好像程昉不对,但问下来,就是无法将程昉定罪。   一旁的程颐只觉一阵劲风吹过,偏头瞧了眼司马光,不禁又瞧了眼张斐,心道,看来真不是君实相公他们小题大做,而是我程颐太过狂妄自大,这公检法可真是不一般啊!   张斐又朝着王巩点点头,王巩传河北转运副使周革出席作证。   那边司马光回到椅子上,一屁股坐下,独自在那生着闷气。   旁边的吕公著劝说道:“君实啊,你也不是第一回 跟张三打交道,怎还这般沉不住气,与那小子置气。”   司马光很是不满道:“此案涉及的问题那么多,而他就专门挑着这一点来问,这算得了什么本事,这又是什么听证会。”   到底这旁观者清,吕公著道:“可话又说回来,不管他怎么问,可最终都会卡在这个问题上,那这就是一个问题啊!”   司马光微微皱眉,又带着一丝审视的目光瞧向张斐,心想,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而如富弼、韩琦却是越发感兴趣,看得很是投入。   此时,河北转运副使周革已经来到席上。   趁着这空隙加紧审视文案的张斐,抬起头来,向周革问道:“周副使,请问你今日是代表河北转运司前来参加这一场听证会的,还是仅代表你自己?”   周革立刻道:“在下是代表河北转运司。”   张斐点点头,继续问道:“关于河北地区,兴修河道的支出,是否主要由转运司负责?”   “是的。”   周革点点头道:“因为转运司总管一路财政,而兴修河道耗费甚大,地方财政都难以负担,故此一般都是由转运司直接负责。”   张斐点点头,问道:“那周副使可否简述一边,河北转运司与制置河防水利司的关系?”   周革道:“转运司和制置河防水利司并非同属一个官署,之间并无太多关系,本也是互不统管。只不过在制置河防水利司之前,一直都是转运司在统筹修建河道的事宜,之后朝廷设制置河防水利司,同时又并未剥夺转运司治理河道的权力,故此在治水方面,转运司难免是要与制置河防水利司合作,并且在此事,应以制置河防水利司为主。”   因为转运司是路级官署,同时本就有河道职权,之前朝廷要下达河道整治的命令,一般都是下达给转运司。   “原来如此”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问道:“方才王学士所言,周副使可有听到?”   周革点点头。   张斐问道:“王学士认为以往各官署总是相互扯皮,以至于经常延缓工事,不知是否?”   周革犹豫片刻后,才点点头道:“是有这种情况。”   张斐道:“那么制置河防水利司出现之后,是否有改善这种情况?”   周革点点头道:“有。”   张斐低头看了一眼文案,又问道:“但是在澶州水兵逃亡一事上,似乎又出现这种情况,转运司并没有及时提供足够的衣粮来给予制置河防水利司支持。”   周革顿时是充满委屈地说道:“并非是我们不给于河防支持,而是因为当时河北转运司已经是山穷水尽,根本就无法给予太多支持。”   张斐问道:“山穷水尽,此话怎讲?”   周革道:“因为当时是在征收秋税的时候,收上来的税钱也只是在地方仓库,还未有送到转运司的仓库,而每当这个时候,都是转运司最为空虚的时候。   此外,最初我们在得知此事时,是在九月份,而当时我们认为也不需要准备衣物,谁能知道这会拖到十一月才开始动工。   且相比九月,十一月动工所需支出更大,而我们转运司也变得更加拮据,因为秋税还未统计出来,所以根本无法及时拨出足够多粮食来。”   张斐问道:“就连八百名水兵的衣食,都拨不出吗?”   “是的。”周革点点头,道:“因为这几年河防大臣是到处兴修水利,基本上将河北河道全部治理了一边,同时动辄数万劳役,耗资数十万,河北各州县府库早都已经见底,同时我们转运司还得满足河北禁军所需。   不仅如此,因治理水患动用劳役过多,也严重影响当地百姓务农,从而又导致近年河北税入是在不断降低,所以,我们很难在短时日内从州县调出这么多衣粮给河防水利司。”   佛堂中的赵顼,无意识地一手拍在椅把手上,显得是极为懊恼。   曹太后瞟了眼赵顼,稍稍松得一口气,但也并未说什么。   在这事上面,她多说一句,都可能是干政,但她内心也是希望皇帝能够深思熟虑,三思而行。   张斐又低头看了看文案,然后抬起头来,向周革道:“在大约三年前,大名第五埽决口,灾情尤为严重,河水淹没了馆陶、永济、清阳等县以北的大片地区。可有此事?”   周革点点头道:“是有此事。”   张斐问道:“当时朝廷是如何应对的?”   周革道:“当时朝廷先是下令我们转运司设法堵住缺口,而程都监也参与其中,我们在视察灾情过后,程都监提出一个一方面疏导淤塘之水灌溉深州农田,另一方面再对二股河加深加宽的治理方案,并且也得到陛下的同意。”   张斐问道:“结果如何?”   周革道:“结果算是比较成功的。”   程昉顿时昂首挺胸,这就是他最大的功绩,他也是凭借这一点,一战成名,然后就飘了。   张斐问道:“那周副使可否具体说说其中过程,以及河北转运司在其中承担的责任。”   周革语气激动道:“其实事情都是我们河北转运司和地方官府在做,催调百万役夫,筹集百万人所需的衣粮,反正是程都监怎么要求的,我们就是怎么配合的。其困难甚至超过与辽作战,转运司的官员几乎也是几天几夜不合眼。”   “是吗?”   张斐道:“但是根据我们检察院所查,在此次工事竣工之后,朝廷的奖赏中,并未怎么提及转运司。”   周革突然诡异一笑。   张斐也是笑问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吗?”   周革笑道:“因为所有功劳全全都记在程都监一个人身上,至于为何会这样,我觉得张检控应该去问程都监。”   “好。”   张斐点点头,然后立刻转头看向程昉,“程都监,你对此有何看法?”   程昉似乎正在想什么,忽听张斐问来,不禁一怔,但旋即冷笑道:“功劳倒是没有都记在咱家一个人身上,但是罪责可全是由咱家来承担,他们转运司私下向御史台告密状,可别以为咱家什么不知道。但他也说了,这事都是他们在做,为何役死人夫,又成咱家的过失。”   周革闻言,当即愤怒道:“程都监还真有脸说,不是你在后面催的急,我们至于征召那么多役夫,且日夜督促他们赶工,在那一个月,我们是累死累活,耗尽库存,结果你将所有功劳全部据为己有,你在朝中是平步青云,担任河防大臣,又判达州,而我们转运司可连一个升职的都没有。   这旁人不知,还以为程都监会用仙术,一个人就能够完成这么大的工事。”   越说越委屈,到后面,语气都带着几分哽咽。   程昉道:“咱家为何没脸说,最初朝廷是让你们转运司设法堵住决口,是你们无能,想不出办法,最终是咱家想方设法堵住决口,同时还灌溉了农田,难道咱家不应该居首功吗?”   周革哼道:“我们的确想不到办法,因为我们可不敢不顾民生,兴百万之役。”   “好了!”   许遵突然开口道:“这是听证会,可不是市集,张检控未有询问,就尽量别说话,否则的话,这听证会永远得不到结果。”   二人这才作罢。   但在坐官员,是心如明镜,司马光又恶狠狠地瞪了眼王安石一眼。   王安石不遑多让,也怒瞪司马光一眼。   在司马光看来,这都是王安石纵容程昉所至,但在王安石看来,程昉贪功是一方面,但是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刘挚揪着程昉不放,他必须得给予程昉更大的支持。   张斐却顺着周革与程昉的争论,继续向周革问道:“周副使刚刚提到,不敢不顾民生,兴百万之众,那么周副使对于劳役一事,又是如何看的?”   周革道:“一般来说,都是厢兵承担绝大多数的劳役,如此便不会耽误百姓的生计,也不会引发民怨,另外,厢兵承担劳役,官府其实可以做出最合理的安排,征发劳役,其中变数太多,官府也难以掌控。   但程都监太过急功近利,完全就不顾民生,也不顾转运司和地方州县的困难,看到问题就要求马上整治,且要求短期内必须完成,这就导致要征召大量的劳役,支出巨额钱粮。关键他也未经深思熟虑,常常导致浪费人力物力。   如两年前在真定府,他为求急于施工,草率的决定搭建桥梁,不到一月,就马上征召数千劳役,可结果发现根本不行,随即又拆除,又改用船渡。   如此类状况,在河北河道上那是比比皆是。”   程昉气急不过,若非许遵在上面,他非得反驳回去。   张斐点点头,继续问道:“周副使,在大名第五埽决口之后,你们转运司还愿意极力配合制置河防水利司吗?”   司马光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好小子,还是这么阴。   周革愣了下,沉吟少许,谨慎地回答道:“不瞒张检控,我们是心有不愿,但也不敢忤逆,因为自那以后,河北诸官,都十分畏惧程都监。在两年前,程都监又开修漳河,又调集十万役夫,但又如这回一样,是在我们转运司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进行,以至于多出数倍损耗来。”   张斐问道:“多出数百损耗,这是如何判定的?”   周革道:“如果提前一年布置的话,我们转运司在调转货物和人力安排上,就能够先在兴修河段地点囤积好。   而当时程都监不断催促,就是哪里有粮食,就从哪里运,哪里有人就往哪里调,只能是毫无章法,其路途损耗无法估计。”   张斐道:“如果事先统筹好,能够减轻多少损耗?”   周革道:“我们事后是有统计过的,损耗至少能够减少三分之二,关键开漳河并非是应急之需,是不需要那么着急的。   可但凡有人劝说他,他皆以耽误工事要挟,故无人再敢言错。   在此役过后,迫使河北百姓,厢兵役卒是四处逃亡,其所造成的劫难,远胜于水患,如今河北百姓皆说,宁可被水冲,也不愿再被程都监役使。   等到河北厢兵、役夫用尽,朝廷都只能从其它州县调集急夫前来修建河道。而这就是为什么程都监要调集水兵的原因,因为河北已无人可役,亦无钱可使。”   不少官员,闻言是摇头叹息。   外围也响起嘘声来。   这也是第一次。   因为之前那些问答,百姓也听得不是很懂,不知道谁对谁错,但说到这里,百姓心里明白,你治水治水,完全不顾民生,就不如不治。   王安石、吕惠卿闻此嘘声,皆是黑着脸。   曹太后坐在佛像面前,听到这番言论,拨动佛珠的手,也渐渐变得愈发凌乱,几番启唇,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赵顼看在眼里,心中很是窝火,其实关于是否开掘漳河,他当时是很犹豫的,确实耗费太大,他也舍不得。   不过程昉强烈这么干,甚至以辞呈威胁,再加上王安石也极其支持,他也没有主见,毕竟那时候公检法都还是雏形,他又被架在上面,不能轻易收手。   而如今他是下定决心,不能再怎么下去,这么搞下去,多少钱多少人都不够用。   周革下去之后,王巩又传洺州通判刘恩出席。   张斐先是照例询问,是代表自己,还是代表州府,刘恩表示自己是代表洺州前来作证的。   “根据我们检察院所查,洺州是曾官员说当地百姓是乐于徭役,不知是否?”   张斐问道。   话音未落,外围就响起嘘声。   乐于徭役?   这得多不要脸才说出这种话来。   “肃静!”   许遵敲槌,呵斥道。   庭警也立刻举起肃静的木牌。   等到嘘声消散后,刘恩点头道:“是的,开漳河,洺州就调遣一万徭役前去相助。”   张斐道:“刘通判方才可有听到那些嘘声?”   “有。”   刘恩立刻道:“但他们并不知实情。”   张斐笑问道:“我也不知,刘通判可否详细说说。”   刘恩立刻道:“在未改河道之前,洺州百姓是饱受水患,经过程都监治理后,洺州百姓不但免于水患,而且干枯的河道,又在程都监督促下,放淤、灌淤,这些河道已经变成数万顷良田,供百姓耕种,百姓自然乐于徭役。”   适才还十分萎靡的王安石、吕惠卿不禁精神一振。   韩琦小声道:“这小子还真是不拉偏架,这边打一棒子,那边就赶紧送上一颗大枣。”   富弼道:“别说打一棒子,就打死又如何?问题得不到解决,也将毫无意义。”   韩琦点了下头,对此也是深表认同。   他们这把年纪,对于党争是极其厌恶,历史上他们虽然反对新法,但也是用敬而远之来表达,而非向年轻时,与王安石斗得天翻地覆。   因为他们发现,斗下去是毫无意义的,是永远解决不了问题。   张斐问道:“你方才也应该听到周副使他们所言?”   刘恩点点头。   张斐道:“对此刘通判怎么看?”   刘恩道:“这我不好说,但是对于洺州,是利大于弊,因为洺州百姓常年饱受水患,他们非常渴望得到治理,但是光凭洺州一己之力,又几乎做不到,需要河北各州县齐心协力,可之前大家都是自扫门前雪,直到成立制置河防水利司,这种情况才得以改善,我们洺州多数官员都非常支持程都监。”   顿时有不少官员嗤之以鼻,你这说的难道就不是自扫门前雪吗?   但也不少官员点点头,表示认同,凡事也不能只看一面。   张斐道:“所以周副使他们所言的那种役死人夫的情况,并未发生在洺州?”   刘恩迟疑一会儿,“多少也会发生类似的事,洺州当然也有百姓逃役,但大多数百姓对此是非常积极的,所以工事都修建的很快。”   张斐点点头,又低头看了眼文案,“适才刘通判说洺州多出数万良田,但这好像并未反应在税收上。”   刘恩愣了愣,警惕道:“这这我不大清楚,而且这与此事有何关系?”   张斐道:“我只是想确定,是否真的多数数万良田来。”   刘恩道:“此事千真万确,朝廷大可派人去查。”   张斐笑着点点头,“朝廷会派人去调查的,多谢刘通判出庭作证。”   “不敢,此乃在下分内之事。”刘恩讪讪一笑,眼中闪烁着一丝畏惧。   但其实在场官员都是心如明镜,多数这么多田,又有多少能够落在百姓头上,当然不能反应在税上。   富弼小声向韩琦道:“你没有份吧?”   韩琦哼道:“我需要吗?” 第六百九十四章 听证会(四)   听证会进行到此,许多官员都是满心困惑。   这到底在干什么?   因为在很多官员看来,不管是听证会,还是庭审,肯定是有目的,要么就是偏向程昉,要么就是偏向程颐。   可张斐这一上来,要么就是各打五十大板,要么就是打一大棒,给一大枣。   搞得是扑朔迷离。   这么问下去,到时大家争都不知道该怎么去争。   无法得到一个结果。   大多数官员都看不明白张斐是意欲何为。   这刘恩下去之后,王巩再传随州判官盛陶出席。   程昉见得此人,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厉色。   “盛判官,听闻在程都监开漳河时,你正好担任监察御史,巡视河北一道?”   张斐问道。   盛陶点点头:“是的。”   张斐道:“你有何见闻?”   盛陶立刻道:“我看到的是,劳民伤财,误国误民。”   张斐问道:“能否具体说说。”   盛陶道:“逼人夫夜役,践蹂田苗,发掘坟墓,占田毁屋,不知其数。愁怨之声,散播于道。”   张斐问道:“此乃你亲眼所见吗?”   盛陶点点头道:“我亲眼所见。”   张斐道:“那你当时可有劝阻过程都监?”   盛陶道:“当然是有,但程都监却以河防工事相威胁,如果我胆敢阻止河防工事,倘若发生水患,定将由我来负责。但我并非是意图阻碍河防工事,而是认为他们做,只会劳民伤财,消耗国力,劝其莫要这般激进。”   张斐道:“你可有对程都监个人进行监察?”   盛陶似乎明白张斐之意,点点头道:“有的,但我没有发现程都监有借水利之事敛财。”   张斐道:“你可有将此上报朝廷?”   盛陶点点头,“在劝说无果后,我便立刻上奏弹劾程都监,然后我就被调去随州担任判官。”   “是吗?”   张斐愣了下,问道:“你认为这属于程都监的报复吗?”   盛陶瞄了眼王安石,然后摇摇头道:“这我不清楚。”   张斐又问道:“那你此次回京?”   盛陶道:“我是来参加去年年末的立法会,原本我都已经在回程的路上,又被检察院追回。”   “原来如此。”   张斐突然冲着王巩点点头。   王巩立刻传河北提点刑狱司王广廉。   王广廉来到程昉身旁坐下。   张斐微笑地问道:“王提刑,据我们所知,开漳河时,朝廷就是命你与程都监前去视察,制定相关计划,不知是否?”   王广廉点点头道:“是的。”   提点刑狱司和转运司都有治理河道的职权,因为这些官职,都是使臣,他们的权力更能代表中央。   张斐道:“也就说你是全程参与漳河之役?”   王广廉点头道:“是的。”   张斐伸手引向对面的盛陶,“方才盛御史之言,你应该也听说了,真是情况是否如他所言?”   王广廉道:“漳河之役,征召十万役夫,延绵两百余里,其工程之大,非你我一眼就可言尽。   有没有发掘坟墓,这是有得,有没有占田毁屋,也是有得,但这都是不可避免的,而且,这只是少数。   他们御史为求争功,是刻薄寡恩,专爱搜根剔齿,而那些利于百姓之事,他们就只字不提,如方才刘通判所言,洺州许多百姓乐于工役,他们就视而不见。倘若其所言,是广泛存在,河北早就乱了,事实证明,绝非如此。”   张斐点点头,道:“但既然这些事情确实有发生,那王提刑可有为他们伸冤?”   王广廉道:“当时我忙于治水,实难顾忌。”   张斐又问道:“王提刑认为这些事是否属于违法行为?”   王广廉摇摇头道:“我并不认为,因拓宽河道,而拆除民屋,乃是百姓着想,乃是为国家着想,而非是我们将那些田屋敛入钱袋,若不治理好河道,任由水患蔓延,河边的田屋,焉能幸存。”   张斐又道:“关于拆除民屋、占据民田,官府可有补偿措施?”   王广廉道:“可能也会遗漏一些,但多半还是记录在案的,我朝允许百姓对此进行申诉,但目前估计拿不出钱和地来补偿。”   张斐道:“在你们计划开掘漳河时,可有将事先这些补偿算入支出之内?”   王广廉摇摇头道:“那倒没有,如果要统计出这些,需要耗费太多时日,这会延误工事。”   张斐点点头,道:“多谢二位能够出席作证。”   随后,王巩站起身来,邀请富弼出席作证。   众人精神一振,富弼德高望重,他的证词,必然会是影响重大。   等到富弼坐下之后,张斐笑道:“今日请富公出席作证,并非是因为富公与此事有关联,而是我们知晓富公通晓律法,对此是有很高的造诣,且经验丰富,我们希望能够听取一些专业的建议。”   王安石、司马光听罢,顿时心生不爽,我们也是专业的呀!   富弼谦虚道:“若论律法造诣,老朽可远不如张检控。”   张斐忙道:“不敢!不敢!在下对于律法研究,以及经验方面,都是远不如富公。”   一番相互推让后,张斐便问道:“适才各位官员所言,富公也应该听到了。”   富弼点点头。   张斐道:“我想知道,在富公看来,这其中是否存有违法行为?”   富弼捋了捋胡须,道:“关于滥用民力,这的确不好判断,但是老拙认为还是应该顾忌民生,否则的话,这官逼民反,反倒会酿成大祸,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再来就是强征劳役,依照我朝规定,官员不能擅自征发劳役,这需要朝廷的批文,但是关于河北河防工事,朝廷是下达了政令,只是政令上,并未写明一个具体数目,也不好判断是否存有强征。   唯一值得商榷的是,也就是强征民田,拆除民屋。”   张斐问道:“这有明文规定吗?”   富弼道:“据老拙所知,以前有几个征用民田、民屋的例子。   在大中祥符七年,朝廷修建恭谢天地坛,占用十八户民田,之后真宗皇帝下诏,给予这十八户百姓补偿,不但照市价赔偿,而且还多补三百余贯,每户可多拿十六余贯。   而在天圣元年修建永定陵,占用杜彦珪田十八顷,估价总共需要700贯。仁宗皇帝下诏增加为1000贯。”   虽说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是北宋的特殊国情,导致私有制思想还是比较强烈的,可能北宋皇帝自己都不认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而历史上第一部 拆迁法案,还就是宋神宗在元丰年颁布的,但古代你不能被这种法案迷惑,执行才是关键。   富弼似乎又想起什么来,又继续言道:“哦,其中还有一个最为突出的例子,也就是在庆历元年,当时我朝正在与西夏作战,朝廷担忧边境战士因修建防御工事,而毁坏民屋,激起民怨,故由中书省起草诏令,规定不得因修建防御工事,而强拆民屋。   而在第二年范文正公在西线巡视,经邠州时,遇到百姓拦路告状,说是‘官中修营,占却园地,拆了屋舍’,范文正公当时就引用这条规定,要求官府立刻给予百姓补偿。   不过在补偿的过程中,也是一波三折,原本范文正公是要求官府赔地赔屋给百姓,但由于官府无空闲之地,于是又折价赔钱,可是,由于当地转运司也有相关规定,应该是赔地给百姓,但又无人告知转运司,官府无地可赔,可官府又根据此规,向百姓要回赔付的钱财。   范文正公得知此事后,责令官府立刻退还所有已经赔付的钱财,至此,此事才了。”   司马光听罢,欣喜之余,又是一拍大腿,懊恼道:“我怎将这些给忘了。虽无条例,但有判例啊!”   王安石、吕惠卿则是紧锁眉头,就连程昉都变得惶恐不安。   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之前那些供词,只是道出程昉滥用民力,但无法令可循,但富弼拿出法规和判例。   输了呀!   张斐问道:“富公可还记得当初中书省这条规定?”   富弼点点头,背诵道:“陕西军州如有因修展城郭、仓库、草场、营房等,但系侵占人户地土去处,并令将系官空闲地,许人户请愿指射,官司给还。若无地土,即取索本主元买契,比类邻近地段买置价例,支还本钱。”   非常详细,先赔偿土地,并且户主指定的地段,不能拿荒郊野外的地段来赔,若无土地,必须以近邻地段的比价,以钱币偿还。   张斐又问道:“这条政令,是有写明陕西军州?”   富弼眼中闪过一抹赞色,点头道:“是的。”   张斐又问道:“富公所言真宗朝和仁宗朝时期的补偿例子,是真宗皇帝和仁宗皇帝亲自下诏对民户进行赔偿吗?”   富弼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问道:“富公认为,河北诸州应该遵循此例吗?”   “不能。”   富弼摇摇头道:“我举此三例,就是想证明一点,朝廷在这方面,其实并无明文律法。否则的话,又何须皇帝下诏,又何须中书令下达规定,且也只是指明陕西军州。”   这个两级反转,令在场所有人都看傻了。   但回过头来一想,好像又很有道理,如果有法律规定,那还需要皇帝下令,依法行事就行。   尤其是范仲淹这个例子,指明是陕西军州,为得也是怕激起民怨,耽误战事,也就是说这不涉及其它地方,甚至可以说明,没有相关法律,要有的话,中书省何必多此一举。   王安石、吕惠卿、程昉是长出一口气。   吓死人了!   张斐又问道:“先帝尚且给予百姓赔偿,官府不应遵循其例吗?”   富弼道:“遵循固然没错,不遵循,圣上亦可治其罪,且下令补偿百姓,但张检控问得是司法,司法上确实是难以判定。”   张斐又问道:“难道司法上,是允许强征民屋的吗?”   富弼道:“《宋刑统》只是规定官员不得强取民屋民田,但如果是官府所为,并且有朝廷的政令,这就很难去问责。   不过事情当然不能这么做,这是不合理的,既然破坏他人房屋、田地,朝廷就应该给予补偿,此乃理所当然之事。”   张斐道:“既然是理所当然之事,为何没有相关法律?”   富弼思索一番,回答道:“依老拙之见,即便对此立法,可能情况也并不会得到太多改善,就如范文正公的例子,在陕西军州是有明文规定的,但这种情况仍旧发生,若不是遇到范文正公,且再三查访,只怕百姓也得不到赔偿。   因为之前是政法一体,执行政令者也就是执法令者,他拆屋民屋,自然不会认为自己在违法。而且,也有可能真的会延误河防工事,甚至于战事。   如王提刑所言,那么大的工事,不出一点纰漏,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因这些纰漏而临阵换帅,甚至导致河防工事停滞不前,损失将会更为惨重。   若有律法,但又无法得到执行,反而会损律法的权威。”   张斐道:“依富公之意,该由朝廷下令,补偿百姓?”   富弼道:“此非治本之法,上述三例,百姓所遇皆为明主贤臣,得到赔偿,乃是幸运,可在当时,其实还有很多百姓,是无法得到任何补偿的。”   这就是人治和法治一个重大区别。   是真宗,是仁宗,是范仲淹,下令赔偿百姓,而非是依法赔偿。   也许结果是一模一样的,但这就两回事。   如果真宗不赔,又能怎样?   张斐点点头,问道:“何谓治本之法?”   富弼思忖好一会儿,才缓缓道:“老拙认为其实方才问答,已经讲明问题关键所在,就是应该动工之前,制定出一份完善、周密的计划,这也是我朝祖宗之法所强调的。要拓宽多少河道,征召多少劳役,占用多少田地,拆除多少房屋,这些都应该写入在内。   同时应该制定出完善的律法,规范如何征召劳役,如何补偿百姓。以往政法不分,即便拟定相关律法,可能也难以执行,但如今有了公检法,老拙认为这是做到的。   此外,如果不写明这些,其实圣上和宰相也都不知道,此番工事具体需要多少耗费人力财力,待工事完成之后,可能结果亦非圣上所愿,如果早知道需要耗费这么多人力物力,可能朝廷又会另外考虑。”   赵顼听得眼泪都在打转,确实,确实应该这么做。   现在这事就是搞得他骑虎难下。   但是孟乾生等官员,听到这里,不免是恼羞成怒,这富弼明显就是在跟张斐打配合。   估计又得借此事,在河北地区推广公检法。   如果公检法是带着赔偿去的,河北百姓肯定又是举双手双脚赞成。   这特么已经不是第一回 ,但总是令人防不胜防啊!   天呐!   这个游戏到底该怎么玩啊!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非常感谢富公给我们提供如此专业的建议。”   富弼忙谦虚道:“哪里,哪里,这只是老拙个人的看法罢了。”   “不不不!”   张斐摇摇头,一本正经道:“富公真是谦虚,富公不但通晓古今律法,而且目前担任立法会长,乃是非常专业的回答,也无可挑剔,我们检察院将会会充分考虑。”   这不是客套话吗?富弼愣了愣神,木讷点了下头,便起身带着一丝疑惑,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张斐喝了一口茶,王巩便站起身来,传韩琦出席作证。   可算是轮到老夫了!   韩琦是激动地站起身来,哪知这脚下一麻,险些摔倒,幸得一旁仆从搀扶着。   未等韩琦回过神来,身边的富弼淡淡道:“别紧张。”   韩琦猛地回过头去,“老夫这是紧张吗?这是腿麻。”   富弼抚须微笑,其实他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无论对方是什么阶层,他从不以阶级论人,但唯独戏弄一下韩琦,心里能稍微畅快一点,毕竟这心里还憋着一股气。   韩琦轻轻跺了几下脚,然后推开仆从,强势地往上面走去。   富弼笑着摇摇头道:“这把年纪了,还是恁地要强?又或者是回光返照?”   韩琦往上面一坐,气氛直接达到顶点。   富弼、韩琦虽都是三朝老臣,但韩琦更是能够代表旧朝权臣,与王安石、司马光可都有间隙的。   他的回答,会令大家都很紧张,包括王安石在内。   虽然韩琦看上去是病怏怏的,但谁能保证,韩琦不是借机要重返朝堂,无论是对革新派,还是保守派,都是难以接受的。   当然,韩琦在朝中的马仔,那是非常兴奋。   “你那些客套话就免了,说得也不是很顺耳,还是直接问吧。”   张斐刚刚张嘴,韩琦就摆摆手道。   其实韩琦早已经不要强,但是面对张斐这个后生,还是激发了他一丝丝斗志,上来就先声夺人。   “多谢韩相公理解。”张斐讪讪一笑,咳得一声,颇为严肃地问道:“韩相公目前担任河北四路安抚使,判大名府,不知是否?”   韩琦点点头。   张斐道:“可是根据我们检察院所查,针对程都监在河北展开的河防事务,韩相公是很少过问。”   韩琦道:“那是因为近几年老夫旧病缠身,处理政务,已经是力不从心。”   张斐问道:“韩相公对此是一无所知吗?”   “那倒也不是。”   韩琦摇摇头,道:“关于周副使他们方才所言,老夫也是知晓的,但老夫也如他们所言,对此不敢妄自干预。”   张斐惊讶道:“以韩相公的地位,都会畏惧程都监?”   程昉谨慎地瞟了眼韩琦,心里也是捉摸不定,他在河北确实没有给韩琦面子,但他也不认为,韩琦真的这么畏惧他。   韩琦道:“我并非是畏惧程都监,而是因河防而畏惧。”   张斐问道:“韩相公可否说得详细一点。”   “其实他们方才已经说过了。”   韩琦感慨道:“这天有不测风云,水患之事,是难以预判,倘若老夫对河防干预,万一此时闹起水患,那所有责任可能都会由老夫来承担。老夫就是地位再高,可也承担不起这数万万人命,更何况河北其余诸官。   程都监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当下所为的事,直接关乎国之大计,关乎河北各路的百姓。”   这一番话来,真是说到官员们的心坎上,也引得不少官员直点头。   因为水患是无法预测的,你不知道下一刻会怎么样,你如果阻扰,万一出问题,后果是任何人都无法承担的。   张斐伸手引向程颐,“但是程副使以法度,阻扰程都监调用水兵。”   韩琦笑道:“老夫并不认为此乃明智之举,万一去年十二月,亦或者今年一月那条河道闹水患,程副使将会承担所有责任,因为无人可以证明,此番工事能否阻止这场水患,只能惟结果论。”   程颐不禁问道:“韩相公之意,莫不是下官要放任不管。”   韩琦目光直视,咳得一声,“遵守听证会的规则,倒不至于承担后果。”   “!”   程颐是尴尬回过头去。   在听证会上,你没有发问权。   张斐嘴角微微抽搐了下,问道:“韩相公之意,莫不是让程副使放任不管。”   韩琦这才回答道:“人各有志,老夫绝无此意,但如果程副使放任不管,老夫也能够理解,并且不会与之计较,因为事情必然会是如此发展的。”   张斐问道:“韩相公此话怎讲?”   韩琦道:“因为程都监也感到害怕,试想一下,他耗费这么多人力,物力,财力,一旦失败,他将面临怎样的后果?   他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堵住那些决口,也必然会急功近利,而任何阻拦他的人,都有可能成为替罪羔羊,故而无人敢言,而这又会促使他进一步变本加厉,如此循环,直到出最终结果。”   张斐问道:“韩相公认为这最终结果会是什么?”   “将会以失败告终。”   韩琦道:“河北百姓本就要肩负防辽重任,哪里经受得起这般消耗,税收年年减少,就已经说明问题,如此下去,水患未除,贼寇四起,而士兵疲之河防,无力剿贼,不说河防工事定会遭受破坏,倘若辽国乘虚而入,可能会遭受灭顶之灾啊!   但此错不在程都监,亦不在程副使,而在于治水一直以来,都是我华夏之大计,责任重大,本应全国上下同心协力,共同治理,又岂能寄托于一人身上。   而如今朝中大臣对此番工事是争议不断,如此情况下,在老夫看来,就不如不修。”   王安石闻言不禁暗自皱眉,不愧是韩赣叟,这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啊! 第六百九十五章 听证会(五)   到底这姜还是老的辣,韩琦这一番话,引得无数官员是直接飙泪。   无论是周革,还是程昉,神情也都渐渐变得委屈。   可真是理解万岁。   程昉为什么着急,不就是因为朝中很多人盯着他,在攻击他,同时反对他的河防计划,并且皇帝也对此开始生出疑虑,所以他必须马上做出成绩来,让皇帝安心。   没有时间给他挥霍。   这与王安石改革变法,其实也有些像似。   要快速出成绩。   而周革等河北官员为什么不敢阻止程昉,无非也就是他们怕承担这份责任,因为这责任太过沉重。   而如盛陶这些御史,他们之所以敢弹劾程昉,那是因为他们不会直接阻碍程昉执行任务。   其实还是目前的技术,得不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各有各的想法,对与错,仅仅是在于自己的信念,以及政治斗争中,而最重要的科学往往被人忽视。   可是王安石、吕惠卿却有一种危机感,因为韩琦这一番话,看似不偏不倚,也没有直言当下的河防工事存有问题,但不难听出来,韩琦希望阻碍东流计划。   相比起与王安石争斗多年的司马光,这韩琦手段显然是更为老练,虽然他心中锐气早已消失殆尽,但他到底是从党争中历练出来的,经验是极其丰富,这是王安石所不具备的。   韩琦是深刻的知道,党争的危害性会体现到哪些方面。   如果要在此案上怪罪任何人,这事反而解决不了,他会被卷入其中,且占不到任何优势。   因为谁也不会认输,认输就是死路一条,只有说不怪罪任何人,才有可能扭转一些事情。   而其中最为主要的人物就是皇帝。   因为无论怎么说,这皇帝都是主要负责人,只要出问题,肯定跟皇帝有关,因为是你皇帝说了算,如今动员了这么多百姓,是不可能轻易承认自己失败。   关键这事,还跟变法紧密的捆绑在一起。   只有将这责任先说清楚,才有可能让皇帝改变这个计划。   韩琦这是在凿坡让皇帝下驴。   堂中的赵顼自然也听出韩琦语外之意,但他心中也是颇为感激,因为他确实是要借坡下驴。   真不愧是韩琦,果真是厉害啊!张斐心中也是一番感慨,这是妥妥的友军,因为他开这场听证会,主要也是为皇帝卸下负担,轻装前行。就顺势问道:“关于治理河北河道,朝中争论非常激烈吗?”   “争吵有数十年之久啊!”韩琦抚须感叹道。   张斐故作惊讶道:“是吗?”   韩琦点点头道:“关于此番治水的源头,应该是要追溯到景祐元年,至今约有四十年左右,那一年黄河在濮阳横陇决口,但与之前决口不同的是,这一次河水径直向东北方向分流,经大名至滨州入海。河水也自此也离开行水千年的京东故道,形成了横陇河道,此二道皆谓东流。”   张斐不禁问道:“那何谓‘北流’。”   韩琦道:“那横陇河道淤塞十分迅速,仅仅行河十余年便高民屋丈许之多,且极不稳定。以至于庆历八年,还是在濮阳,在横陇决口点的上游商胡县再次发生决口,且决口形成的新河道进一步向北摆动,经大名至乾宁军入海。此道谓之‘北流‘’,自此便有了‘东流’与‘北流’之争。”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不知韩相公是何主张?”   韩琦回答道:“老夫与一位知己好友看法相近,这位知己好友便是刚刚卸任的青州知州欧阳永叔,他认为‘唯有疏浚北流之海之道,使之下流畅通,是为最适宜之策’。”   张斐问道:“下官不太懂治水之道,韩相公可愿具体解释一下此中之理?”   韩琦道:“在庆历年间,针对此事是有过一番争论的,当时我并未直接参与,而我之所以赞成欧阳永叔之言,乃是因为我认为在诸官的争论之中,永叔说得最合实际。   他首先道出,水患之因,乃河本泥沙,无不淤之理。淤常先下流,下流淤高,水行渐壅,乃决上流之低处,此势之常也。   而自东汉王景治水后,河水行之千年,而未有决口,故有大量泥沙淤积在河床中,河床日久淤高形成悬河。   然而,河水经澶、滑二州时,由于河道两岸有山体约束,河道最为狭隘,上游洪水到来,至此壅水,极易溃决,纵观我朝水患,也几乎都是发生在澶、滑二州。   若不清故道淤泥,则强行使河水再回故道,此无异于自寻死路。”   有一些官员频频点头,但也有不少官员是嗤之以鼻,就连文彦博、司马光都是眉头紧锁。   可见在这个问题,确实存在极大的争议。   张斐点点头,道:“韩相公的意思,东流乃是行千年之故道,大量泥沙淤于河道,故至我朝水患不断,此非人祸,而是自然而成。若要坚守故道,应当是清除淤泥,可当下又对于淤泥,束手无策,故而应当离开故道,而治新道,也就是所谓的‘北流’之道。”   “正是如此。”   韩琦又道:“这因在河沙,若治故道,就应先治河沙,可不能头疼医脚,而当时掌管黄河河堤工料事务的李仲昌则主张先疏通六塔河,对黄河进行分水,然后将大河引归到‘横陇河道’,此谓之‘回河东流’。   而欧阳永叔则认为六塔河道不过五十步宽,欲以五十步之狭,容大河之水,此可笑者。又准确的预判,若堵商胡口,塞北流,而引水入六塔,河水必决于商湖口,后来朝廷未有采纳永叔之言,当真就在堵上商湖口的当晚,河水便又决于商胡口,引发巨大的灾难,唉,仁宗皇帝也因此下达‘罪己诏’。”   堂中坐着的赵顼听到此处,不由得哆嗦了下。   这真是想想都害怕啊!   一场水患逼得皇帝下罪己诏,可想而知,这水患有多么可怕。   哎呦!这欧阳修真是在什么事上面,都有自己独到的远见,可真是厉害,只可惜未能与之见上一面,实属遗憾!张斐暗自轻叹,又是问道:“那为何欧阳相公的建议,未有朝廷被采纳?”   韩琦抚须道:“这是因为当年朝中几位重臣皆赞成李仲昌之言,导致仁宗皇帝最终未有采纳欧阳永叔的建议。”   说到这里,他突然瞄了眼富弼。   张斐看在眼里,不免也偷偷瞥了眼,见富弼神色确实有些不自然,心想,难道是富公说服仁宗皇帝采纳李仲昌之言?   但他也很快回过神来,继续问道:“韩相公认为若寻北流,可解水患?”   韩琦点点头,但又补充道:“老夫只是认为,欧阳永叔所言,是最贴合实际,至少无人可反驳‘积淤泥而使河床高悬’之理,治理必然就是清淤。但至于北流新道是否可避免水患,老夫亦不敢保证,到底这水势无形啊。   故此,老夫虽主张北流,也曾上疏圣上,表达对开浚二股河的担忧,尽到臣子本分,虽说圣上最终采纳回河东流,但老夫认为朝廷既然已经决定,就不应阻碍,故对程都监所为,也并未干预,到底程都监确实是在努力治河。”   这一个大迂回,又回到此案本身。   吕惠卿不禁低声骂道:“真是老奸巨猾!”   看似大公无私,但实际上则是在宣传北流,以及暗示程昉就会使用蛮力,而不得其理,只能徒劳无功。   王安石自也听出弦外之意,不禁有些蠢蠢欲动。   张斐看在眼里,眼中闪过一抹笑意,然后向韩琦言道:“非常感谢韩相公出席作证,令我们知道整件事的原貌。”   韩琦却是苦笑道:“韩某老矣,如今也只能略尽绵力。”   说罢,他捏了一把老腰,呻吟道:“哎呦!这把老骨头,实在是无法久坐,张检控可还有其它问题?”   张斐忙道:“下官并无其它问题,韩相公可下去休息。”   言罢,他心想,不对呀!你下去难道就不是坐着吗?   张斐又狐疑地审视着韩琦,这时,那仆人已经上来搀扶着韩琦,站起身来,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见其神情稍显得意,顿时反应过来,暗道,原来如此,他这是要引蛇出洞啊!   富弼不动声色,小声道:“永叔早已不问朝政,若知你又将其置于漩涡之中,恐会怪你的。”   韩琦毫不在意地说道:“天下间谁又没被他怪过?”   富弼笑而不语。   欧阳修年轻时那嘴炮,要么不开,要开必然就是地图炮,包拯他们都被教训过,谁能幸免。   韩琦又补充一句,“况且你富彦国都不怪我,他又能怪我什么。”   富弼稍稍皱眉,“当年决策,我确有疏忽,是责无旁贷。但是你方才之言,只是道出东流之弊,而未有提到北流之弊,这也是有失偏颇,难以服众。”   韩琦笑道:“我若将话都说尽,他们说什么?”   说罢,他瞧了眼王安石。   富弼稍稍一愣,顺其目光看去,当即明白过来,不禁笑道:“原来你是抛砖引玉。”   韩琦皱眉道:“是抛玉引砖。”   韩琦下去之后,王巩便看向张斐。   张斐大口灌下一杯茶后,又瞧了眼天色,“放衙时间到了,要不先休会吃饭。”   “吃吃饭?”   王巩差点没咬着舌头,这个紧要关头,大家都已经屏住呼吸,你竟然要吃饭?   就连许遵都傻眼了,转过头去,困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也纳闷道:“你们这么看着我作甚?”   许遵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不如说完再去吃,你很饿吗?”   张斐笑道:“检察长,这话题要是继续聊下去,可能晚饭都吃不下去,而且。”他低声道:“咱们要是表现的太多热情,会让人质疑的,就应该举重若轻,该吃饭时先吃饭。”   质疑?质疑甚么?许遵捋了捋胡须,思忖片刻,突然笑着点点头,道:“就依张检控之言,先吃饭吧。”   王巩虽有不解,但这里可是他们翁婿说得算,没有办法,他只能站起身来,宣布暂时休会,下午再审。   这顿时就引起一阵哗然,人人脸上都充斥着不满,你丫是没吃过饭吗?   这种关键时刻,王安石都已经快站起身来,你来个休会,你小心生儿子没小鸡鸡啊!   吕惠卿便道:“如今时辰尚早,为何急于休会。”   张斐道:“但我们觉得有些累,也有些饿,得去休息一下,下午还能继续。”   “?”   这个理由可真是-——欠扁。   如果可以的话,不少官员恨不得上去,直接将这对翁婿踢走,自己来主持。   来这么一出,可真是要了亲命啊!   但检察院方面完全不在乎他们的看法,纷纷起身收拾文案来。   我的会议我做主。   不过曹太后对此有些异议,颇为不满道:“这张三年纪轻轻,怎么还不如几个老人,这一会儿功夫就累了。”   她都没累,你就累了,你好意思吗。   赵顼也有些不爽,“大娘娘放心,待会孙儿就去教训他一番。”   他也是这么做的,将曹太后送到厢房里面休息后,他便立刻命人,悄悄将张斐给叫来。   “为何你要突然休会,可别告诉朕,你是真的感觉累了。”   见到张斐,赵顼就很是不解地问道。   因为这场听证会,就是要解决这个争端问题,不解决这个争端,赵顼下不了台,如今人家韩琦已经将坡都给凿好了,但朕都还没有下去,你突然来个暂停,恐生变数啊!   张斐不紧不慢地回答道:“这是因为其实东、北二流之争,亦非此案的关键所在,公平起见,我们检察院不能过于引导这个话题,否则的话,他们定能看出,这场听证会是另有目的。”   赵顼立刻道:“但这就是朕的目的。”   “我知道。”   张斐点点头,“陛下无须为此焦虑,依照我对王学士的理解,他一定不会就此打住的,下午他一定会申请出席,然后强调北流之害,以此来反驳韩相公   如此一来,就不会影响到检察院在这场听证会的公正性,因为这是他们要强行议论此题,而我便可借题发挥。”   “原来如此。”   赵顼稍稍点头,突然呵呵笑得几声,坐回到椅子上,道:“你可真是将他们给摸透了。”   张斐摇摇头道:“并非是我,而是韩相公,他方才急于离开,就是因为他希望留下了一个让王学士不得不出面辩诉的理由。”   赵顼点点头,又是感慨道:“其实关于此番争论,朕早已经听得耳朵生茧,每每入寝之时,耳边总是回荡着这些争论,时刻在煎熬着朕。”   说到这里,他突然看向张斐,“但奇怪的是,他们此番在听证会上的言论,却令朕耳目一新,好似听过,又好似从未听到过,这真是怪哉。你可知其中道理?”   “规则。”   张斐想都没有想,就回答道。   “规则?”   赵顼错愕道。   张斐点点头道:“他们在朝中的庭辩,几乎是没有规则的,反正就是你一言,我一语,各抒己见,针锋相对,而且只有陛下可以镇得住他们。   而在听证会上面不一样,听证会上是有主持者,是有规则,是有发问环节,他们只是其中的参与者,他们不知道会有什么证人出现,如果不谨慎回答,随时可能会被人识破,而所面对的也不是对方,而是会议的主持者,出口言论,自有所不同。   此外,陛下目前是置身事外,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自然感觉有很大的差别。”   赵顼若有所思道:“不错,或许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方才聆听时,朕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亦是受益良多啊!可惜,被你给打断了。”   张斐拱手道:“未有让陛下尽兴,张三实在是罪无可赦。”   赵顼听得是呵呵直笑。   “恩师,韩相公方才之言,似乎若有所指,这不得不防啊!”   吕惠卿是忧心忡忡道。   王安石点点头,道:“最初我就是在韩公门下担任幕僚,其智术、手段,心胸,皆胜于那司马君实,我自不会大意,下午我会申请出席,驳回其言论。”   吕惠卿道:“韩相公突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表如此言论,会不会是他想以此重返朝堂?”   如果韩琦要重返朝堂,那王安石就得离开,这一山不容二虎。   东流计划,是王安石支持的,而韩琦却暗示北流是正确的,皇帝若要改北流,极有可能就会再度启用韩琦。   吕惠卿对此是如临大敌,到底韩琦当年权倾一时,绝非善类。   王安石却有不同的看法,道:“这不大可能,我听闻韩相公近年来,身体确实不好,他哪还有心力处理政务?”   吕惠卿道:“如那司马懿也是久病不出啊。在学生看来,韩相公重返朝堂,不禁对恩师不利,于司马相公,亦是非常不利,学生认为,应先将韩相公拒之朝外,到底司马相公也支持回河东流。”   言下之意,二者若要选其一,应优先考虑与司马光联手。   王安石沉吟半响,兀自摇头道:“依我对韩相公的了解,他是不大可能想要重返朝堂,这几年,他几乎年年都上奏请求致仕,实在是官家不批。   至于他此番为何回来,我想应该还是因为,韩相公对东流计划一直都是耿耿于怀,之前你也知道,他是几番上疏,意图劝阻官家,不要启用程昉。”   虽然他和韩琦是恩怨颇深,但他对韩琦却始终非常尊重,韩琦再怎么,也敢有所作为,敢于变革。   司马光反倒是更像欧阳修,嘴炮是相当厉害,更要命的是,他们这嘴炮还打得很准。   “真不愧是片纸落下四宰相的韩赣叟,方才那番言论,可也是精彩至极,老当益壮,亦不过如此。”文彦博笑吟吟道。   韩琦笑道:“宽夫就莫要试探韩某,韩某是绝无重返朝堂之意。”   说到此处,他不免一声哀叹,“唉恰恰相反,我自知已时日无多,此番回来,便是想要恳请致仕。只不过这河北水患,乃我心中梦魇,倘若不处理好,将会为害无穷,我大宋永无宁日,我也将死不瞑目,故此韩某仍想再努力一回。”   文彦博道:“可你也说了,不敢保证改道北流将无水患。”   韩琦摇头笑道:“韩某此番回来,是来参加听证会,而不是来与宽夫争辩的,况且,我们都已经争了几十年,也乏了。”   文彦博呵呵道:“你这是逼着我们都上去坐一坐啊!”   韩琦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这话说回来,张斐要求休息,对于他们这些老人而言,还是非常友好的,下午会议继续时,人人都是精神抖擞,不过神情到时发生少许改变,不再像上午那样,个个都紧张,忧心忡忡,而是营造出一种剑拔弩张的氛围。   因为韩琦在上午挖的坑实在是太大,相比起来,程昉、程颐反倒是算不得什么。   各方都不得不就此展开争论。   如张斐所料,王安石在中午时,就派人去主动申请要出席。   再会议开始,王巩便将王安石请上来。   等到王安石坐下之后,张斐问道:“听闻王学士对上午的供词,有所补充,故而申请再度出席作证?”   他得表明态度,这可不是我引发的,而是你们自个要说的。   王安石点点头,道:“上午韩相公的那番言论,是精彩绝伦,使得吾辈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治水之道,在于全国上下能够同心协力,而不应该因为政见不合,便相互掣肘,此亦非为臣之道。”   司马光当即鄙视王安石一眼,心道,谁掣肘了,那程昉在河北权势滔天,还要怎样?是你们自己执行不当,焉能怪得了别人。   张斐道:“不知王学士有何要补充的?”   王安石道:“是关于东流和北流的问题,北流形成,在于故道决口,而最初仁宗皇帝采纳崔峄、张惟吉的建议,任由其行,未有堵决,故才形成北流。   可在皇祐三年,北流在馆陶县发生决口,而且明显可以看到河势壅塞不畅,随时会发生新的决溢,这才引发了是维持北流还是恢复东流的争论。   由此可见,之所以对此有争议,源于北流决口,其水势是极其不稳定,而非因东流决口。   之后大名留守贾昌朝认为北流冲出来的新河道,淹没了大片土地,财税收不上来,无力对抗北敌,而东汉遗留下来的‘京东故道’堤防比较完备,略加修葺便可作为天险,‘内固京都,外限夷狄’。”   “原来如此。”张斐点点头,道:“也就是说,回河故道,亦有防御外敌之因?”   王安石点头道:“当然,如沧州扼北敌海道,若河不东流,沧州在河之南,直抵京师,无有限隔。   至于欧阳相公提到河北民生凋敝,不应整修故道。可要知道,北流延绵千里,使百万生齿居无庐,耕无田,流散而不复,财政损失,不可估量。这难道不是民生吗?”   不少人是纷纷点头,表示赞成。   哪怕司马光、文彦博都稍稍点头。   张斐看在眼里,心道,原来这东流派,是从防御契丹出发。带着一丝勉强地微笑,问道:“这就是王学士所要补充的?”   王安石点点头。   “哦。谢谢。” 第六百九十六章 听证会(六)   哦,谢谢?   就这?   这一番激昂的表述,换来得却只是一句“谢谢”。   尤其是张斐那漫不经心,甚至还夹带着一丝不耐烦的表情,这让王安石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   而张斐随后的一句话,令王安石彻底怒了。   “不知王学士还有其它要补充的吗?”   言外之意,就是你若没有补充,那我就得请你下去。   王安石压制住心中的愤怒,反问道:“看来张检控对于有关东流、北流之争,已经是了如指掌。”   张斐忙道:“哦,我对此并不是太了解。”   王安石很是疑惑道:“那你为何不问清楚?”   张斐报以歉意的微笑:“还请王学士见谅,首先,我们当然非常感谢,王学士能够帮助我们,完整的了解整件事的全貌。   但是,此次听证会,主要涉及到是否起诉程副使和程都监的举证,而不是专门开来讨论东流和北流之争,这到底不归我们检察院管,我们检察院也无暇去干预这些事。”   王安石愣了下,突然也反应过来,对呀,这是在审案,但但这也是韩琦先提及的,我只是顺着他的话题去说的。   不过王安石到底也是久经沙场,短暂的愣神后,他便道:“关于对程都监的很多指控,就是源于此争,检察院不打算了解清楚吗?”   张斐点点头道:“我们当然知道,此案是源于治水,我们当然也会弄清楚相关河道工事,但是但是我们是希望能够听到更为专业和客观的建议,而非是主观的政策。”   王安石沉眉道:“难道我的建议,还不够专业和客观吗?”   “呃王学士谈论的是政策抉择,包括很多因素,还有防御契丹人,但这不在我们的关注范围内,我们主要是谈论河防工事。”   说着,张斐突然低下头,快速翻了翻文案,“但是据我们所知,王学士并无太多治水经验,对于河防工事的技术,也未有发表过什么反响甚大的文章,甚至都没有担任过水利官。”   未等王安石反驳,张斐又道:“当然,我知道很多治水的政策,都是王学士起草的,但王学士也并不知道,这河道是应该拓宽一尺,还是拓宽一丈。而这些意见,才与此案有着直接的联系。因为我们必须得弄清楚,程都监在治水方面,是否有徇私,比如说故意调整河道,让一部分人得利,这是我们非常关注的。”   这一番话不禁让王安石感到懵逼,就连下面的韩琦、文彦博、司马光等人也是猝不及防,呆呆地看着张斐。   在中午休息时,他们都已经准备好展开一场河道大辩论。   到底这是北宋传统的政治节目,如韩琦所言,已经争吵了几十年。   而这个平台是他们所未有尝试过的,他们也觉得很新鲜,包括司马光、文彦博,都是跃跃欲试。   结果这才刚开始,张斐就是一泼凉水从头淋到脚。   如果王安石都不配坐在这上面高谈阔论,那,那他们也不配,因为他们也不是那种专业人员,技术人员,也没有发表过治水文章。   也就是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而如程颐等一些官员,则是觉得这检察院这是公正无私,因为他们知道,真正夹带私货是韩琦,是王安石,他们想掀起东流、北流之争,但人家检察院根本就不买账,这不就是大公无私吗?   这也使得孟乾生、裴文等官员,觉得无比诧异,满脸问号。   他们原本以为检察院是故意要在听证会上面挑起此事,然后引导政策,这也是张斐惯用的手段,可不曾想,检察院完全没有这意思。   王安石头回被人嫌弃不专业,而且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这胸都快要气炸了,愤然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气鼓鼓地等着张斐。   如果目光能够杀人的话!   张斐对此也只能尴尬一笑,毕竟他都不修边幅,伱还能指望什么,朝着王巩点点头。   王巩忐忑不安地站起身来,传上一个名叫东升的人。   听到此名,大家都是面面相觑。   谁呀?   似乎没有一个人认识。   所有的目光都望着证人出席的甬道,他们也想见识一下,能够将王安石给比下去的人物,又是何方神圣。   过得一会儿,只见一个四十左右,贼眉鼠眼,四肢粗大,满面风霜,身着短褐的中年汉子走了上来。   这真是令人大跌眼镜啊!   什么鬼?   就是看气质也不像似什么隐士高人啊!   张斐伸手示意,“东二叔请坐。”   “多多谢。”   东升哆嗦着嘴唇,含糊回了一声,那对鼠目又是左右看了看,小声嘀咕道:“咋咋这么多大官人在。”   张斐又是温和地笑道:“请坐。”   “哦。”   东升是直挺挺地坐下,仿佛是受到魔法指令,而非是自己的行为。   张斐安抚道:“东二叔莫要紧张,我们今日请你过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河北地区的水情。”   “俺俺知道,那官人与俺说过。”东升直点头道。   张斐问道:“你能否先告诉我,你是哪里人,又是干什么的?”   东升哦了一声:“俺是澶州人,是转运司的一名巡河卒。”   巡河卒?   王安石差点没有气晕过去,你让我下去坐着,就是要请这巡河卒上来。   你这摆明就是故意羞辱我啊!   真是岂有此理!   司马光他们也都一头雾水,什么情况,直接从宰相降到巡河卒!   这落差未免也太大了吧。   不得不承认,这听证会的含金量骤降啊!   整个听证会的氛围,确实也因东升的出现,而发生改变。   张斐却不管他们,问道:“你能否具体说说这巡河卒的职责所在?”   东升道:“这很简单,就跟着河水走,有时走堤岸,有时乘舟去,然后回来报告,这水都上哪儿呢,湍急与否,等等。”   张斐点点头,“你担任巡河卒多少年?”   东升道:“俺担任巡河卒就有二十年,但俺从小就跟着俺父亲巡河,这算下来,可就有三十年。”   张斐笑道:“你父亲也是巡河卒吗?”   “嗯,俺家已经有三代担任这巡河卒。”东升略显骄傲道。   张斐笑问道:“听闻你还曾指证转运司河流图的不对。”   东升直点头   张斐又问道:“那你可知道最近几年,朝廷都在整治河北河道?”   东升直点头道:“俺当然知道,俺这几年腿快跑断了。”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我想朝廷应该为你们配上一匹马,或者一头驴。”   东升咧嘴傻笑起来,挠着头,“那咋可能。”   张斐笑道:“说不定以后是有可能的。”   东升心中一喜,暗道,莫不是俺说得好,还有奖励,那可真是极好。   顿时正襟危坐,也打起精神来。   张斐又问道:“你既然有参与这些河防工事,那么你对此有何看法”   “哼!”   “胡闹!”   此话一出,两旁官员顿时极为不满。   这么大的政策,你跑去问一个巡卒,还让我们这群大员在一旁看着,你这是在羞辱我们吗?   东升吓得一惊,不敢言语。   张斐眉头一皱,神情严肃道:“事先我们就是讲明过规矩,谁若再干预证人作证,我们将会请他们去厢房里面喝茶,其严重者,我们甚至会保留起诉他的权力,我们检察院从不开玩笑。”   顿时鸦雀无声。   但人人脸上充斥着不满,行,这是你的地盘,等听证会结束后,我们再找你算账。   张斐又向东升道:“东二叔,你无须害怕,你就如实说就行,无论对错,都不会有人责怪你的。”   东升见这年轻人,如此厉害,一番训话,两边大官人当真不敢言语,也就稍稍松了口气,“俺俺,觉得那二股河开浚工事可是做的很好,没用几天,就将决口给堵上了,那大官也定是懂治水之人。”   程昉听得微微一笑,这大叔有点眼力,也难怪检察院专门请他来。   哪知东升突然话锋一转,“不过俺觉得那大官可能有些着急,也没有没有考察清楚当地的河水走势。”   张斐问道:“为何?”   东升道:“在开浚二股河后,那就要堵住新河道,但是二股河才引走六分水,大官就要堵新河道,这就得用很多人来堵住,但其实等到引走八分水,再去堵的话,我估算就只需要三成的人力,而且工时就只要一半。”   司马光听罢,不禁高看这厮一眼,真是有点能耐。   张斐又带着鼓励的语气道:“东二叔,你请继续说。”   “是!”   东升点点头,心道,难道我说得很好。顿时信心倍增,又道:“还有就是在那里疏通二股河,就必须将二股河原来那块巨大的洼池给截断大部分走,那洼池可是非常重要的,没了这洼池,一旦洪峰过猛,就会导致二股河与新河道合一,那可就会发大水。”   张斐问道:“你所言的新河道可是指北流?”   “是的。就是官人们常说得北流。”   东升直点头,又道:“还有还有,根据我的观察,黄河之水是往西择,但西山有几条河流又是往东注,二水本就相冲,若是大水一冲,这中间可就成了汪洋大海,至少五州将会被淹没。”   此话一出,赵顼神色大变,倏然起身。   不少官员也是面露骇然之色。   张斐道:“东二叔,你这光说,我们也听得不是很明白,你能否画出来给我们看看。”   “行。”   东升自信满满道:“关于这澶州附近的河道,那俺真是闭着眼都能画出来。”   张斐很快让人抬上一块屏风,上面盖着一张白布,又备上文房四宝。   东升拿着笔在上前,就是一顿画,虽然就是草草几笔,谈不上美观,但有一种别样的感觉,就是你不会觉得他是在乱画,给人一种熟练的感觉。   一些熟知河北河道的官员,看得是频频点头。   但也有些文官,将头偏到一边去,一群朝廷大员,在这看一个小卒画画,可真是丢人现眼啊!   张斐笑问道:“看来你是经常画啊!”   东升点点头道:“俺们巡河卒可就是干这事,一定要清楚这河水会流向哪,不过俺一般都是在沙地上画,还没在这么好的布上画过。”   说话时,他又面露惋惜之色,好似破坏了一块好布。   张斐偏头看着画板,又道:“东二叔可否再与我们讲解一下。”   “这这行吗?”   东升一看这两边全是大官,心里到底有些忐忑。   张斐道:“没关系,你说就是。”   “那那好。”   东升又照着图纸说了一遍,洼池在哪,疏通点在哪,洪水一来,这水势又会怎么走。   韩琦、司马光他们也渐渐听得入迷。   饶是生气的王安石,不禁也是全神贯注。   等到东升说完后,张斐又问道:“东二叔,你既然对水势走向如此熟悉,那你可有办法,让新河道的水回到旧河道。”   东升直摇头道:“这俺可没有办法,这就好比你往坛子里面倒水,水满了就会溢出来。”   张斐笑道:“但可以在坛子下面在放一个木盆,比如说开条新河道分流。”   东升直摇头道:“这人能挖出多宽的河道,有河水冲得快么?运河挖了那么多年,能跟黄河河道比么。俺爹就跟俺说过,这水要往哪走,自有它的原因,可是改变不了的。”   张斐道:“那你可有跟上面说过这些?”   东升想了想,“好像是说过,但谁听俺这个小巡卒的。”   张斐点点头道:“非常感谢东二叔能够出席,你先下去歇息一下,若有需要,我再请你上来。”   “好!那俺就先走了。”   “慢走。”   东升走后,检察院又传上一个名叫罗坚的人。   此人打扮跟东升差不多,年纪稍大一些,生得两撇八字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张斐问道:“罗叔请坐。”   “多谢。”   罗坚坐了下去,神情呆滞。   弄得张斐都觉得多问一句,都是罪孽,略显尴尬地问道:“罗叔可否告诉我们,你是哪里人,又是干什么?”   罗坚道:“我曾是馆陶县的一名堤坝巡吏,现在是一名修船工匠。”   “堤坝巡吏就是负责巡视堤坝?”   “还有负责修建堤坝。”   “那你干了多少年?”   “二十年。”   “那你对近几年河北河防工事有何看法?”   罗坚偏头,呆呆地看着张斐,“我我只懂得修建堤坝。”   张斐笑道:“那咱们就说说河防工事的堤坝。”   罗坚想了一会儿,“那堤坝修得倒是很坚实,而且技术也很高,就是没啥用。”   程昉原本听着还挺舒心的,听到后面,当即怒视着罗坚,你丫懂不懂,不懂就别瞎说好么?   张斐问道:“为何?”   罗坚道:“因为河道太窄,根本防不住,那漳河刚刚开浚一年,不就又决口了么。   其实堤坝也只能防止一些小水患,亦或者延缓水势,真要来了大水,也是防不了的,这防水也跟防火一样,修好堤坝,养护河道,做好警示,若水势上涨,就应该通知百姓赶紧逃跑,等水患过了之后再回来。”   一些官员听得是连连点头。   这人岂可胜天啊!   张斐看了眼文案,道:“根据我们检察院所查,你曾有效的预示过一场水患,并且让当地的百姓赶紧去往高处避难。”   罗坚点了下头   张斐道:“但可惜并没有成功,还是有很多百姓遇难。”   罗坚又点了下头。   张斐道:“你还因此丢掉堤坝巡吏的职位。”   罗坚点点头。   张斐道:“为什么?”   罗坚道:“因为大家认为我是在散播谣言。”   “但事实证明你不是。”   “可我要不负责,那县官就得负责。”   两边的官员,略微遮遮脸,毕竟外面还有不少百姓看着的。   “这倒也是。”   张斐笑着点点头,“那你又是如何预测水患的?”   罗坚道:“我是经过多年的观察,发现在一些经常决口处,只要河水涨到一定的位置,就有可能发生水患,因此我就在附近的堤坝,刻上刻度,当河水涨到刻度上,我就跑去告知百姓,得躲避可能到来的水患。”   张斐点点头,又道:“如今朝廷疏通二股河,引水东流,馆陶县可免于水患,并且百姓可获良田。”   罗坚直摇头道:“我认为这反而更危险。”   张斐问道:“这又是为何?”   罗坚道:“我家就住在新河道边上,其实新河道行水数年,都已经趋于稳定,只是朝廷一直都放任河水自行,未有加固新河道的堤坝,这才显得河道不稳,只要修固新河道的堤坝,之前那几场水患,都不会伤及太多百姓。   如今将水截往东去,使得馆陶县的新河道又遭破坏,一旦洪水重返,只怕谁也不能幸免。”   张斐道:“所以你认为,回河东流是做不到的?”   罗坚点点头,道:“只要天老爷心情不好,好多下几场雨,那边河道承受不住,这水还是会往这边来的。”   “多谢罗叔出席。”   这罗坚下去之后,检察院又立刻传上一位名叫李拓的证人。   张斐是不厌其烦地询问他是哪里人,又是从事何事。   “下官乃是滑州人士,在修河司担任公事。”   “不知李公事担任此职位多久,平时又负责什么?”   “大概十五年,平时负责清理河道淤沙。”李拓回答道。   张斐问道:“那你可有参与近年来的河北河防工事?”   李拓点点头,“有的。”   张斐问道:“对此你怎么看?”   李拓道:“下官并不看好。”   “为何?”   “因为自古以来,故道难复,其因就在于河水若另择它道,多半就是因为下游淤泥太多,致上流决口。若要解决问题,那也应该去下游清淤,而非上游分流河道,而且这可能会适得其反,根据我多年经验,这水流缓就淤淀。   如今北流水势渐缓,就能看到河道上积淀淤泥,出现壅塞,朝廷应该赶紧清除北流淤泥,否则的话,将覆水难收。”   “依你多年的经验来看,这淤泥该如何清理?”张斐问道。   李拓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持之以恒的维护,不可懈怠,我朝水患之所以恁地频繁,就是在于唐末乱世,河道疏于治理,同时遭到严重的破坏,应该加固两岸堤坝,栽种树木,及时清淤,不求消灭水患,但求能够减轻水患。”   堂中赵顼听得是频频点头,一个公事的话,都比那些大臣顺耳多了,唐末乱世,河道几乎走遭受破坏,导致水患不断,我们老赵家是来收拾残局,可不是老赵家导致的。   李拓下去之后,张斐又连传数人出庭作证。   无一例外,全都是小吏小卒,但都是在河防建设中担任一些技术官吏,且至少都有十年以上的经验。   但跟他们的供词,就无一人认为回河东流是能够成功的,全都认为,北流是大势所趋。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们技术官吏,政治跟技术是两回事,政治是有目的性的,不单单是治水,但在技术方面,只有做得到和做不到。   之后,张斐终于将文彦博给请上来。   众人不禁又打起精神来,这是有套路的,到底文彦博也是东流派,只不过他跟司马光一道的,建议缓行,慢慢治理,不能急于一时。   前面那些小兵小卒,都认为东流行不通,这时候请文彦博上来,自然是给他们一个反驳的机会。   张斐问道:“文公乃是三朝元老,应该是熟知此事的因由,不知文公对此有何看法?”   文彦博沉默良久,深吸一口气,淡淡道:“老夫对此并无太多看法。”   不少官员是大吃一惊。   文彦博久经官场,口才非凡,怎会怎会没有看法?   吕惠卿就震惊道:“怎么会这样?”   王安石咬牙切齿道:“我们都被那小子给戏弄了。”   “呵呵!”韩琦低着头,用宽袖遮住脸,隐隐见到他双肩正在急速抖动着。   身旁的富弼,听到他那得意的小声,也是颇为无奈地摇摇头,心想,这小子总是能够出奇制胜啊!   张斐故作诧异道:“一点看法都没有吗?”   文彦博双目一瞪,“没有。”同时眼神警告张斐,你小子适可而止。   张斐心领神会,“那那有劳文公了。”   文彦博当即起身回到座位上。   张斐目光又往司马光等人看去,而后者纷纷将脸撇到一边。   无奈的张斐又瞧了天色,见已经是夕阳西下,于是带着一丝疲态道:“今日听证会就到此为止,我们检察院会根据今日的问供,来判定是否能够对程都监和程副使提起诉讼,如若我们觉得证据不够,同时又有人可以提供新得证据,我们将会再举办一场听证会。”   王巩站起身来,表达对各位的答谢,然后正式宣布,听证会到此结束。 第六百九十七章 软着陆(上)   这场听证会真的是高开低走!   眼看一场大厮杀就要拉开序幕,哪知走势急转直下,最终以平淡收尾。   在王巩宣布结束后,官员们都是懵的。   就这?   这就没了!   我们到底参加了一场怎样的听证会。   一个下午,就听几个小卒小吏在这逼逼赖赖。   有意思吗?   不过曹太后似乎对此非常满意,在赵顼的搀扶下,慢悠悠地站起身来,呵呵道:“这场听证会,还真是别开生面,一群宰相坐在听着几个巡河卒讲道理,有趣!有趣啊!”   赵顼补充道:“还有太后和皇帝。”   “是是是,倒是把自己和官家给忘了。”曹太后笑着直点头。   她虽然只是随便说几句,但赵顼心里非常清楚,曹太后其实不太赞成在河北大兴土木,到底她老公为了这治水,给逼得下了罪己诏,这孙子又来一次,这谁受得了啊!   只不过曹太后已经看出来,赵顼是要张三这个听证会,来慢慢调整政策,同时是避免付出巨大的政治成本,因为皇帝这个特殊职业,认错的政治成本,是肯定不会小的。   只是这话可不能说,说出来,那就是后宫干政。   赵顼对此也很感激。   从此番听证会来看,他也知道调整政策,是势在必行,其实他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而那边张斐也没有去关注那些官员的牢骚,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吃饭。   下得台来,他先是来到富弼和韩琦的身前,拱手一礼,“多谢二位相公,能够百忙之中抽空来此,这对于我们检察院而言,可真是莫大的支持。”   韩琦呵呵笑道:“你小子还是跟以前一样狡猾,这都没有将你给困住,还让你又打了个翻身仗。”   张斐很是迷茫道:“下官愚钝,不明韩相公之意。”   韩琦佯装不满道:“你非愚钝,而是当我们老糊涂了,事到如今,谁还看不出你在玩什么把戏,还在这里装模作样。”   张斐神情严肃道:“下官真没有在玩什么把戏,只是谨守检察院的规则。”   韩琦一愣,又瞟了眼富弼,咳得一声:“差点忘记你不是一个小珥笔,而是检控官。”   张斐立刻是一脸求饶地笑道:“幸亏韩相公想起来了。”   韩琦哈哈大笑起来。   心里清楚就行,你说出来,那张斐肯定不会承认,张斐要是承认,那不就是违反制度。   一旁不语的富弼,稍稍瞥了眼韩琦,心中略微有些不爽,他也是支持东流的,韩琦是支持北流的,而这场听证会下来,之前被压制住的北流派,显然是最大的受益者。   当然,这只是就当下的情况来,但具体结果会是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为了避嫌,张斐只是与韩琦交谈片刻,便与许遵他们一块离去。   来到寺庙外,张斐小声道:“岳父大人我先回去一趟,免得芷倩他们担忧。”   许遵点点头道:“你先回去吧。我今晚请大家吃饭,就晚点再回去。”   张斐苦笑道:“真是抱歉!”   许遵呵呵道:“犯不着,老夫会躲得。”   “正叔?”   司马光来到程颐边上,见他还坐在证人席上,怔怔入神,于是又再喊道:“正叔?”   “啊?”   程颐回过神来,赶忙起身,拱手道:“司马相公有何事指教?”   司马光问道:“这听证会都已经结束,你为何还坐在这里?”   程颐愣了愣神,“下官,下官正在思考。”   “思考什么?”司马光好奇道。   程颐道:“思考这公检法。”   司马光不明所以道:“公检法?”   程颐点点头,笑道:“不瞒司马相公,此番程某接受司马相公的举荐,只因这公检法,但可惜我赴任之时,张三郎正好在陕西。今日可算是见识到这公检法。”   司马光笑问道:“那你有何感想。”   程颐思索半响,摇摇头道:“我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其中学问更是博大精深,我还得回家好好想想。”   司马光笑道:“那你可得赶紧一点,说不定你此番再回大名府,就是公检法的官员。”   “文公,你方才为何什么都不说?”   盛陶很是不解地向文彦博问道。   文彦博瞧他一眼,旋即闭目不语。   盛陶很是委屈地又瞧向一旁的吕公著。   吕公著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忙帮着道:“文公何等身份,怎能去与那几个巡河卒辩论,只能说张三那小子太过狡猾,他这般安排,就是故意让文公他们无法开口,忌惮文公的学问。”   文彦博偷偷睁开眼,瞪了吕公著一眼。   盛陶并未主意,觉得吕公著之言,也有道理,又是质疑道:“这公检法自称公正,我看也未必啊!”   吕公著忙道:“那也谈不上不公正,只是!”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圆。   文彦博也不傻,虽然他也懂治水之术,但是那些巡河卒都有着十几二十年的经验,他们的供词,可全都是经验之谈。   不怕放下身段,去反驳他们,毕竟这听得人都是朝廷大员,可就怕辩不过,那就非常尴尬。   因为主持人是张斐,文彦博只要开口反驳,张斐肯定就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到后面肯定是回答不上。   可传出去,就是堂堂三朝元老文彦博,竟然辩不过几个巡河卒,但其实他面对的是张斐。   那边张斐刚刚回到家,挺着大肚子的许芷倩就迎了上来,急切地问道:“怎么样?”   一旁同样怀孕的高文茵,则是递上一块帕子来。   “多谢夫人。”   张斐接过帕子来,又向许芷倩道:“晚上再说,你们赶紧先去后院,待会有人上门找麻烦。”   “谁?”   许芷倩惊讶道。   张斐无奈地耸耸肩道:“除了王学士,还能有谁。”   果不其然,刚刚将许芷倩、高文茵送到后院,来到厅里,这屁股都还未坐热,就见王安石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见到张斐,便是道:“看来你已经知道我会来找你。”   “王学士快请坐。”   张斐站起身来,非常尊重地说道。   王安石拂袖道:“你知不知道你方才在干什么?你是暗示朝廷放弃东流,改为北流,你可知道这会对朝堂造成多大的影响吗?”   “我当然知道。”   张斐道:“所以我才这么做。”   王安石懵了,鼓着眼道:“你知道你还这么做?”   张斐不答反问道:“王学士为何这般紧张?”   王安石道:“你心里清楚。”   “是,我很清楚。”   张斐道:“因为最初是王学士力排众议,支持东流,并且也是王学士要求大兴水利,推行自己的水利法,一旦东流计划失败,那新政也将会变得岌岌可危。”   王安石咬牙切齿道:“所以你这是要害我。”   “恰恰相反,我这是要救王学士。”   张斐道:“方才那罗坚已经说得很清楚,任凭你堤坝修得多么坚固,只要老天爷多下几场雨,还是会发大水的,天变是不足畏,但人心是可怕的。   只要发大水,所有的责任都记在王学士头上,我也不明白王学士为何要将新政自己压在这种事上面。”   王安石道:“你这说法亦可用于任何情况,依你之意,我就什么都不要做,沦为跟那司马老贼一个德行,光说不练。”   张斐道:“我并非此意,青苗法有问题,是可以弥补,均输法有问题,亦可弥补,但天灾造成的后果,这是无法弥补的,而且这是必然会发生的。   一直以来,我都非常支持农田水利法,我甚至认为这就是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的精髓所在,但我坚决不赞成,王学士将新政赌在这治水上面,这是必输无疑的。   根据我们检察院所查,这两年来,河北还是不断决口,虽然没有造成很大的水患,但这就是一个重要信号。”   “你休当我看不出你在想什么。”   王安石哼道:“用你的话来说,那边河防工事是用法家之法在推动,这必然会与你的法制之法冲突,因此你才想出此策,渴望将河防工事也纳入法制之法中。   那你可真是异想天开,河防工事肯定会增加不少百姓的负担,但也能够令更多百姓受益,如果你期望以公正方式,来治理河道,那我们可以告诉你,这工事是一万年都动不了。   当年范文正公去江南治水,也是遇到重重阻碍,即便最终范文正公力排众议,改善当地河道,令无数百姓受益,但仍旧未有彻底贯彻,就是因为因工事而受损的大地主仍旧反对。”   张斐苦口婆心道:“王学士这回真是猜错了,我真的没有想着什么法制之法,如果我是这么想得,那我可以选择开审,直接将所有有过失之人问罪,岂不是更加可以伸张公检法的权威。   我这是在帮王学士,让王学士能够继续推广农田水利法,继续治理河道,但同时离开那危险的河边,不至于冒着新政全盘失败的风险,来推动这项工事。”   王安石听得满面困惑,既握有权力,又不担责任,有这种好事,问道:“你在说什么?”   “王学士请坐。”   张斐伸手示意道。   王安石这才坐下。   张斐道:“王学士急于来此,主要是为了后面那几个巡河卒的几个供词,因为他们的供词,全部不利于东流计划。”   王安石没有做声,显然是默认了。   之前关乎程昉的供词,他倒不是非常在意,因为那些话,御史也经常说,而且张斐到底明确指明,没有成文法规,可以认定程昉有罪。   张斐道:“但我对天发誓,我完全不知道,他们会做出怎样的供词,我只是让人去从相关工事中,找来几个经验最为丰富的吏卒,如果他们的供词都对东流计划有利,那王学士还会找我吗?”   王安石道:“关键是他们的供词,对东流计划非常不利。”   “但这不是关键。”张斐道。   王安石错愕道:“这不是关键?”   张斐道:“关键是他们这几个人,是用自己的技术,自己的经验来做供,难道这不就是王学士所追求的吗?   民不加赋而国用饶,提升农田水利技术,来创造更多的财富。相比起来,程都监的治理是一塌糊涂,他只是依靠人海战术,换我上我也行,这是无法给官家足够的惊喜。   如果几个人,且在不伤及民生的情况下,就能够将堤坝修好,如此才叫做惊喜。”   王安石震惊道:“这如何可能?”   张斐道:“难道王学士是在质疑自己吗?”   “!”   王安石顿时无比尴尬。   张斐又接着说道:“这场听证会,表面上看,北流是最大的获益者,但其实王学士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那几个吏卒当真懂东流和北流之争吗?他们并不懂,他只是凭借自己的经验,给出自己的判断,这是无法说明东流计划就是失败的。   但是这可以说明一点,河防工事技术才是构成一切的关键。   王学士应该赶紧写一篇文章,极力推崇这几个吏卒,将民不加赋而国用饶与技术革新捆绑在一起。   无论是东流,还是北流,都用技术和经验来说话,这么一来,王学士将跳脱现在困境,可以站在一个更高更安全的位置,去推动河防工事。   这将会得到非常多人的支持,而且对方无人可以反驳,适才文公为什么不愿做供,很简单,就因为他反驳不了那几个吏卒,他对河北水势的流向,肯定不如都那东二叔,一旦他进行反驳,那很容易就会暴露出自己是在纸上谈兵。   不过文公非常聪明,他未有做出任何争论。   同理而言,一旦王学士掌握所有的技术和人才,就会让反对派变成跳梁小丑。   王学士可以在饱受水患的大名府,建造一座水利学府,吸引天下英才,做到对技术的绝对掌握,从而达到民不加赋而国用饶,同时确保新政将永世长存。   因为技术永远都是正确的,反对派不可能因为王学士用更优良的铁耙,他们就选择用落后石棍。   将技术成为新政的推动力,新政将会立于不败之地。”   王安石沉默良久,脸上的怒气已经渐渐消失,道:“但是东流计划肩负着御辽重担。”   张斐道:“我在河中府时,曾与当地一位通晓水利的官员草草谈论过几句有关水利方面的问题。   他说黄河之中的泥沙,在于上游河道的破坏,导致大量得泥沙顺河流而下。而事实已经证明黄河水患泛滥,就是在于下游淤泥过高,那么想要彻底根治,就必须要治理好上游,可上游在谁手里?”   王安石一怔,“西夏。”   张斐点点头道:“我说这个故事,就是证明,有关东流御辽,根本就没有足够的理论支撑,远没有‘若治水患,须灭西夏’更为令人信服,因为治理好上游,水里面的河沙一定会减少。   这才叫做理由。   而东流御辽就只是一个笑话。河水东流,就保证辽国不能南下吗?其实史书已经证明,真正能够防御辽国的是完整燕云十六州,而不是那段极其不稳定的河道,如果那边河道泛滥,水往咱们这边流,那辽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过来啊!   所谓的东流御辽,那只是出于对辽军的恐惧,给自己增添一点心理安慰。我是最害怕战争的人,但东流并不给我哪怕一丝的安全感。”   王安石紧锁眉头,突然抬起头来,呵呵道:“你这么做,是想让自己置身事外,平息这场风波,两边都不得罪。”   张斐直接笑了,“所以王学士认为自己现在没有被我得罪?”   王安石神情一滞,稍显困惑。   张斐苦笑道:“实际上我现在是两边都得罪了,唯一支持我的是一个已经铁了心要致仕的上一任宰相。   王学士应该非常清楚,司马学士他们也都赞成东流,只是他们认为该缓慢执行,他们可能比王学士更加看重东流计划对御辽的作用。   区别在于,他们现在本就是置身事外,是毫无风险的攻击王学士,公检法根本就不可能定程颐的罪。   而且根据司马学士他们的计划,他们是不会出错的,因为他们什么都不会做,若遇洪灾,则认为官家未施有仁政。   到时我们所能看到得就是他们减轻赋税,减免徭役,为百姓着想,他们本就是立于不败之地的,所以王学士认为,我这到底是在帮谁?”   王安石被这一番话给怼得无比尴尬,思索良久后,他站起身来道:“我先回去了。”   他现在需要冷静一下,这里面的利益太过复杂,张斐这张嘴又真是太能说了。   “我送王学士。”   刚刚送走王安石,一直在旁偷听的许芷倩,便走了出来,略显疲惫地说道:“你就不能事先跟王学士商量好么,每回都气得王学士吹胡子瞪眼,要不你口才了得,早就翻脸了。”   张斐笑道:“既然每回我都这么干,自然是有我的道理。”   “什么道理?”   “就是事先跟他商量这种事,是说不通的。”张斐笑道:“只有将他逼到这份上,他才会思考如何改变,而这时候再提出改变之策,他才可能接受。”   许芷倩点点头,又问道:“司马学士也一样?”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又问道:“待会司马学士也会来吗?”   张斐摇摇头道:“不会!司马学士向来就比较重视规矩,在检察院未有做出决定之前,他是不会来见我的,以免贻人口实。   而王学士要更崇尚法家之法,用权力去修改结果,在他看来,这只是正常操作。”   张斐料想的一点没错,司马光是不可能来找张斐商量的,此时正与富弼、文彦博、吕公著、刘述,商量对策。   这个结果确实超出他们的预测,他们是希望针对程昉,针对整个河北河防工事,可不曾想,程昉没有整到,反而让北流得到一丝希望。   但这又不是他们所愿。   张斐显然是罪魁祸首,刘述对此相当不满,他认为完全张三凭借自己对律法的造诣,在暗中帮程昉脱罪。   “也不能怪张三。”   司马光叹道:“到底程昉乃是官家的人,这对于公检法而言,其实是非常棘手,他选择让巡河卒来结束这场听证会,肯定还是想平息这场风波。”   刘述道:“程昉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公检法若是不能约束他,这谁还会信任公检法?”   “此言差矣。”   富弼道:“张三并非是在包庇程昉,而是在解决问题。为什么公检法无法惩治程昉,其实张三已经说得非常明确,在于制度的不完善,唯有完善这方面的制度,才能够真正去约束。   如若不然,即便今日公检法惩治程昉,官家也可以换个人上去,这是毫无意义的。整场听证会,就是找出朝廷制度的弊病所在。”   司马光点点头道:“富公言之有理,其实此案也是一个很好的药引,因为程昉个人并没有贪赃枉法,只是为求立功,而不顾百姓,这当然是不对的,但以往这种情况,只能是以成败来论,如果最终成功,即便有许多百姓因此牺牲,即便你我认为不对,朝廷也不会在意的。   如果我们能够完善这制度,就能够在过程中保护百姓的利益,此才是长久之计。”   文彦博突然道:“这里面的玄机,老夫也看出来了,但老夫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最后他要让老夫上去丢人现眼,是当老夫好欺负么?”   “???”   这事还没过去啊!司马光讪讪道:“可能是因为我与富公都上去过了。”   文彦博指着吕公著道:“晦叔没有上去过。”   吕公著无辜躺枪,忙道:“可能是张三认为我不够聪明,怕真的在上面争论起来,到底文公你老成持重,沉得住气。”   “我呸!”   “!”   王府。   “学生倒是非常赞成张三的说法。”   “什么?”   王安石惊讶地看着吕惠卿。   吕惠卿道:“以前学生就曾说过,治理水患,本就是吃力不好之事,越往后我们越显得力不从心,从而输掉全局。”   王安石道:“正是因为朝中大多数人都如你一般想,害怕承担责任,才导致这问题一直没有解决。”   吕惠卿耐心地说道:“所以学生当初也没有制止恩师,但是如今张三的计划,可以让我们卸下这负担,借用事业法、农田水利法,更轻松、有效的治理河道,恩师为何要纠结。”   他的理念虽然王安石非常像似,也是有抱负的,但他更加精于算计,之前他是没得选,因为东流计划跟新政是绑定的,他们必须要保程昉,绝不容有失,但不代表他就支持这个计划,他一直认为这回极大增加新政的负担。   如果张斐能够让他们平安着陆,他当然是愿意舍弃这个计划,从政治成本考量,这就是一笔非常糟糕的买卖。   将自己裸露在平地之上,任由对方攻击。   王安石略显尴尬,问道:“你认为可以卸下吗?”   吕惠卿点点头道:“学生以为完全可以,仅凭那几个巡河卒之言,就改变朝廷这么大计划,这是不可能的。   同时,根据听证会的过程来看,是很难将程昉治罪的,只要这个时候,我们宣传通过人才和技术来解决河道问题,然后再借机改善一些政策。   是完全有可能继续将治理河道的权力握在我们手里,但同时也不需要负担太重责任,至少不会因为水患,而影响到整个新政的实施。   关键,这也能减轻官家肩上的重担,到底程昉是一个官宦啊!”   王安石双眉一挺,纠结片刻,“你先去与张三商量一下,看如何写这篇文章,不管怎样,多留一手,对我们更加有利。” 第六百九十八章 软着陆(下)   其实吕惠卿也并未看穿张斐与赵顼之间的默契,他之所以认为皇帝可能想变,真正的原因是在于韩琦。   韩琦这么大年纪,又从大名府赶来参加一场由检察院举办的听证会,这可是一个非常值得人琢磨的信号。   不会有人相信,这是检察院的权威。   也不可能。   以韩琦的地位,就是不鸟检察院,检察院还真就没有办法。   唯有一人,能够让韩琦回来参加听证会。   这个人就是皇帝。   而韩琦又在听证会上暗示东流不行,还是得北流,如果真是皇帝让韩琦回来的,那么就不难猜测,皇帝确有改变计划的想法。   一旦韩琦势力归朝,再加上北流派的支持者,那是完全可以取代王安石的。   这不得不慎重。   咱先往后退一步,看看情况再说。   王安石当然不可能被几个巡河卒的供词动摇,但他也得顾忌一下皇帝的想法,虽然他一直都判定,韩琦不大可能重返朝堂,但你要说这是不是皇帝的暗示,其实王安石心里其实也摸不准。   因为王安石知道,韩琦一直都在恳求致仕,确实是年纪大了,但赵顼就是不批,并且让韩琦负责镇守北疆这个极其重大的任务,除此之外,还有富弼、文彦博、欧阳修等三朝元老。   留着一帮老头是为什么?   多多少少是有制衡他的意思。   这么看下来,张斐这个计划,还真比较适合当下的局势,毕竟发展技术,也符合他的政治理念,而且发展技术,不代表将放弃东流计划,只是放弃在此事上面孤注一掷,去死保程昉。   吕惠卿当夜就去找到张斐,二人合计此事,而张斐也亲自为这篇文章,写了一篇草稿,然后吕惠卿再带回去,由王安石根据这篇草稿,再亲自写一篇文章。   写完之后,王安石自己都信了。   不错!   这好像就是我新法的核心理念啊。   很快,这篇文章便在新闻报上问世。   文章还是以事业法开头,强调治水之道,应当实事求是,以技术和经验为先,并且拿出先人的发明和经验为例,从而又引出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的核心理念,表示改良技术,改良工具,就是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的推动力。   为此,事业署还将在大名府创办一所水利学府,以革新技术、改良工具为首任,以及表示要加强对于技术官吏的重用,其实技术官吏,也是王安石的基本盘,他们在司马光手下,能发挥才能的机会很少。   不但如此,他还表示将考虑邀请东升绘制教材中的河流图,以及考虑将罗坚在庭上说到的那套预防水患法也纳入教材中,且还可能会命名罗坚刻度。   而如这些噱头,当然都是张斐的意思,王安石哪懂这些,不过王安石也赞成这么做,这能够笼络最底层的官吏。   此外,虽然这是张斐打得草稿,但不管怎么样,署名是王安石,这也是王安石首回明确的表示,将民不加赋而国用饶与技术革新绑定在一起,以前都是绑定金融理财的。   这报刊一出,立刻引发轩然大波。   程昉第一时间找到吕惠卿。   “这篇文章是何意思?”   程昉抖着报纸,向吕惠卿质问道。   他认为自己是被出卖了,因为东升和罗坚的供词,都是不利于他的治水方案,夸他们两人,就是损我啊!   吕惠卿安慰道:“程都监稍安勿躁,我们这只是给大家留有后路。”   程昉冷笑道:“难道不是你们被韩相公给吓到了。”   吕惠卿解释道:“当然不是,恰恰相反,我们是防止韩相公破坏我们的计划。当下谁都认同,故道之所以水患不断,主要是在于下游淤积,而目前我们尚无技术,清除那些淤积,这是技术的问题,而非是政策的问题。   我们要凭借这一点,重新掌控整个计划,到时我们可以再商量怎么做。”   程昉笑道:“吕校勘,咱家可也不是三岁小娃,你们给自己留了有退路,那谁来承担这责任?”   说罢,他眼中闪过一抹绝望,也不等吕惠卿开口,便挥袖离开了。   可不是王安石让他去治水得,而是他先提出方案,然后王安石再给予支持,程昉之前偏向保守派的,因为司马光、文彦博他们也都是东流派,只不过司马光认为他的计划太激进,但王安石却非常欣赏,程昉才因此又投奔革新派。   虽然他是一个宦官,但也有自己的政治抱负。   但政治就是非常残酷的。   吕惠卿来到门前,瞧着程昉那落寞的背影,轻轻哼道:“你要是干得足够好,又哪会贻人口实,还险些将我们都拉下水。”   此外,王安石这一番表态,也使得革新派有些措手不及,你是什么意思,到底是继续支持程昉,还是出卖队友,改走北流路线?   “吕校勘怎么说?”   孟乾生向邓绾问道。   邓绾道:“吕校勘说,这只是为咱们留有后手,以求能够继续推动农田水利法。”   裴文冷哼道:“我看着不是吧,大肆吹捧两个巡河卒,这摆明就是要认输啊!”   邓绾道:“认输倒也不至于,王学士只是强调治水方面的技术,并不会改变东流计划,到底面对韩相公,咱们也不得不更加小心啊!”   孟乾生皱眉道:“也就是说韩相公将会重返朝堂?”   邓绾道:“也不是没有这可能,我听说韩相公会在京城逗留一些时日,不会急于回大名府,如果韩相公的病不是真的,那多半是要重回朝堂。”   谢筠深感担忧道:“如果韩相公回朝,那咱们是得多留一个心眼,而且,如果王学士与韩相公斗起来,那司马君实就白捡一个大便宜啊!”   几人是面面相觑,有些左右不定。   对于他们而言,不管是韩琦,还是王学士,其实他们都可以接受,他们唯独不能接受的就是司法改革。   但对于王安石死忠而言,是宁可跟司马光合作,也不能让韩琦重新回来,因为革新派很多人为了支持王安石上位,都曾弹劾过韩琦,这也是迫使韩琦离开朝中的一个重要原因。   司马光可以跟王安石共存,但韩琦要回来,必然是在王安石之上。   从这一点来看,王安石选择退让一步,反倒是比较符合大家的利益,大家冷静一下,看看局势再说。   审刑院。   “拗相公可真是虚有其表啊!”   刘述冷笑道:“这都还没有开庭,就只是一场听证会,便让这拗相公改变自己的初衷,选择跟北流派站在一起,真是为求权力,是毫无原则。”   吕公著却道:“但这篇文章看着也不像似王介甫写得,他可写不出这般谦虚的文章。”   司马光点点头道:“这一看就是张三的手笔。”   刘述道:“即便是张三的主意,但至少署名是王介甫,也就代表他是支持的。”   司马光道:“认同这篇文章,可不代表他是要认输。这文章上写得非常明确,之所以故道水患不断,是在于暂时清淤技术不足以清除故道下流的泥沙。我看他是以此为由,意图继续推动农田水利法。”   文彦博点点头,“这其实也并非是坏事,如果王介甫愿意做出一定的妥协,那我们也不应该咄咄逼人。”   刘述震惊地看着文彦博,我们不是与那王贼不共戴天吗?   但吕公著、司马光都未有做声。   他们都是东流派的,因为他们都很畏惧辽国,多一道防线,心里多少踏实许多,辽国这个威胁只要存在,东流计划是永远有市场,无论成功与否。   但这也是为什么东流计划会失败,就是因为他们首先考虑的是国家防御,其实这也是对的,只是他们根本就拿捏不住黄河,还想那么多,这不就是自寻死路吗。   如果王安石愿意妥协,就会变成东流派的缓进政策,符合他们的初衷,总比他们两败俱伤,让韩琦给拾了渔翁之利要好。   虽然文彦博也知道,韩琦是不会重返朝堂的,但是韩琦是绝对支持北流计划,他此番回来也有这个打算,关键人家是真有能力,去改变皇帝的想法,扭转整个政策。   显然,他们并不支持北流计划。   那么在这个问题,继续跟王安石斗下去,是得不偿失啊!   富府。   “哈哈哈!”   韩琦抚须哈哈大笑,“想不到我韩某人在这油尽灯枯之际,还能将他们吓得半死,哈哈哈!”   就知道这厮是来炫耀得,可真是死性不改啊。富弼淡淡道:“听着真是有些悲壮啊。”   韩琦笑意一敛,顿时兴致全无,不爽道:“彦国,你什么时候,变得比那欧阳永叔更加令人扫兴。”   富弼道:“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朝廷耗费那么多人力物力开通二股河,是不可能轻易改变计划的,而且王介甫只是说要重视治理河道的技术和经验,并未提到改变东流计划。”   韩琦自信满满道:“如果官家还是坚定的支持东流计划,那就不会有这场听证会,这一点,彦国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富弼道:“北流也不一定成功,而且新河道是建立在百姓的屋田之上,到时定会引发民怨,为何我们不团结一心,治理好故道。”   韩琦道:“故道的问题,是经过千年形成的,治理故道的耗费,肯定远胜于修建新河道,关键还治理不好,你不在河北,不知河北的民情,要不是老夫在后面善后,早就闹起来了。”   其实真正搅浑这一池水的是韩琦,他的出现和主张,令朝中两派都有些忌惮。   这老狐狸到底在想什么,谁也不敢轻易判断。   韩琦只是在反对王安石新政这事上面,与保守派的主张像似,但不代表韩琦符合保守派的理念,说到底,两派都不希望韩琦重返朝堂。   那边齐济也从大名府回来,并且递交了一份完整报告后,检察院在审查过后,就再度发表通告,依旧维持原有判定,拒绝针对此事进行起诉,无论是程颐,还是程昉,除非有新得证据,否则的话,这就是检察院的最终决定。   革新派和保守派对此都有些不满,但也都有些踌躇,但是台谏两院真是毫不犹豫地弹劾检察院徇私枉法,滥用职权。   到底这一山不容二虎,御史台和谏院都已经将检察院视作竞争对手。   这回赵顼倒是非常积极,在收到弹劾检察院的奏章后,就立刻在垂拱殿召开会议,商议此事,并且是特地召张斐入殿,针对这个决定做出解释。   关这方面,还得张斐亲自来解释,许遵可能在对方的质疑下,也会跑偏得,其实他们的司法观念不是这一时半会就能改过来的。   当然,韩琦和富弼也都有出席,一人一把椅子,坐在左右两边。   这一上来,御史蒋之奇便揪着张斐发难,指责检察院罔顾事实,那么多百姓因此变得无家可归,甚至于累死在河道上,一条条人命,检察院竟然说没有证据,这简直就是在睁着眼说瞎话。   “启禀陛下,蒋御史说得非常对。”   张斐站了出来,“根据我们检察院最终调查结果来看,首先,程副使所作所为,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因为程副使只是给予水兵三天修整的机会,在军营补充衣粮,最终还是让他们继续回河道服役,同时程都监自己都对此也是赞赏的。”   赵顼稍稍点头。   程颐是绝对没有错的。   张斐又继续道:“相比起来,有关程都监的问题就比较复杂,光在开浚二股河和修建漳河的河防工事上,至少至少是有三千余户百姓,蒙受极大的损失。同时,征召厢兵、劳役达到三十万之多,根据河转运司的账目俩看,初步估计,这直接导致大名府的税入降低了四成左右。”   赵顼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你们检察院仍旧决定不起诉任何人?”   张斐道:“原因就在于,不管是开浚二股河,还是修建漳河,全都是朝廷的决策,程都监只是提供建议和执行政令的官员。   根据许多水利官供词来看,无论是修建漳河,还是开浚二股河,是必然需要征召劳役和破坏一些百姓的良田,而在朝廷下达的政令中,也给予其权力,但并没有约束程都监征召多少劳役,也并没有约束程都监可以征用多少良田。   同时,在《宋刑统》中并没有针对重要河防工事,给出一个具体的判定。”   蒋之奇问道:“我听说张检控非常擅于利用判例,来完善律法,为何这回检察院并没有考虑通过判例来完善制度?”   张斐兀自笑着点点头道:“蒋御史言之有理,我们检察院也充分考虑过这一点。但是我们最终认为,这个判例,会严重伤害国家、君主和百姓的利益。   因为根据我们所查,程都监在这短短几年间,是不辞辛苦治理了河北各条河流,包括清淤、扩建堤坝等非常有益于河道建设的工事。   当然,在很多方面,他的命令确实值得商榷,也给很多百姓带去了苦难,但他都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   如果司法将此事整合成一个判例,并且判定程都监有罪的话,这将会导致一个非常恶劣的现象。   就是官员们都会变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因为一个这么大得工程,是肯定会出各种问题的,就好比打仗一定会死人,如果司法认定这是有罪的话,换而言之,就可以提前判定每个治水大臣都是有罪的。”   蒋之奇道:“你这纯属欲盖弥彰,这有心和无意,很难区分吗?”   张斐问道:“那蒋御史认为程都监是有心挖掘百姓坟墓,还是无意的?挖了百姓坟墓,他能够得到什么吗?”   蒋之奇道:“但你不能视而不见,你应该赔偿百姓。”   张斐道:“说到这赔偿,我们也是认真审查过的,首先,关于征用和赔偿,都属地方官府负责,其次,地方官府也没说不对百姓进行赔偿,同时律法也没有规定,赔偿多少,又是否有期限。”   御史彭思言笑道:“这话听着都像似在狡辩。”   “此非狡辩。”   张斐摇摇头,“司法也不容狡辩,事实就是朝廷在这方面的规定,是非常模糊的,而司法不能光以对错来判定,而应该是成文规范来判定。”   赵顼问道:“那依张检控之意,朝廷又该如何应对?”   张斐道:“臣以为应该完善相关律法,比如说,可以推行法制之法,利用法律去捍卫百姓的权益。   而当百姓个人利益与国家政策相矛盾时,朝廷也应该写明规则,比如战争期间,朝廷征用民屋,又比如说天灾期间,官府是可以毁坏良田和民屋,以保全国家和大部分人的权益,但同时要规定清楚,将对百姓进行赔偿,数目多少,期限多少。   当然,朝廷可能也难以考虑周全,但这些都可以慢慢去修补,主要是确定能否征用,是否赔偿,赔偿数目,赔偿期限,等等。如此一来,司法官署就有法可依。”   赵顼点点头,“言之有理。”   司马光突然站出来,道:“陛下,臣以为光凭完善司法,是难以弥补这些漏洞,因为此事复杂的真正原因源于制度的缺失。   如果程都监事先就将一切关于劳役、田地、等等所有支出,都呈给朝廷,可能就不会出现这些问题。   臣建议完善这方面的制度,任何工事,都必须先统计好一切,最终再由朝廷裁定,而不能光提供一个建议,就贸然动工。”   赵顼轻轻点了下头。   王安石突然站出来,道:“司马学士可知道开浚二股河,需要多少人力物力?”   司马光道:“如此类事可以大家来商定。”   王安石道:“那永远商量不出一个结果来,我认为需要二百人,你认为需要一百人,那将永远无法得出一个答案,到时又跟以前一样,什么事都办不成。”   赵顼立刻问道:“王学士对此有何建议?”   王安石拱手道:“在回答陛下这个问题前,臣想向张检控询问一个问题。”   赵顼点点头。   王安石又向张斐问道:“张检控,在那场听证会上,你为何选择几个巡河卒上来做供,而不是挑选水利官,据我所知,许多水利官也有很有经验的。”   张斐道:“这主要是因为水利官是有政治倾向,且要考虑许多人和事,巡河卒就不会有这些,他们只能如实说,而我们检察院希望得到最为纯粹的技术分析。”   “与我想得一样。”   王安石点点头,又向赵顼道:“陛下,治理水患,需要得是技术和经验,那么确定人力、物力,确定工事期限,也都应该以技术和经验为准。   正好事业署打算在大名府建立一所水利学府,召集天下英才,以求提高治理河道的技术。   臣建议,由河防大臣来提出计划,再由水利学府根据这计划,提供一份预算,朝廷将以水利学府提供的预算为准。”   刘述当即质疑道:“这水利学府可不是官署?”   王安石道:“在听证会上,韩相公有句话说得很对,必须朝野上下同心协力,可是我自问也难以与一些同僚达成统一的意见。借用张检控的话来说,水利学府也不会有什么政治倾向的,若大家都水利学府为主,那便可做到同心协力。”   韩琦笑着点头道:“王学士所言,甚是有理,老夫十分赞成。”   说着,他又偏头看向富弼,“富公以为如何?”   富弼隐隐瞪他一眼,旋即点点头:“这确实值得考虑。”   司马光很是郁闷。   水利学府属于事业法,是王安石弄得,不还是你说了算,你无非就是换了个壳。   你们真是太会玩了。   但这话说出来,好像就有些小心眼了,因为事业法又不是王安石私人的,那些闲赋官员,人人都可以报名。   赵顼点点头道:“都说这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朕也想听听一些非官员人士的看法。”   韩琦又是高呼道:“陛下如此胸怀,真乃我大宋子民之福啊!”   吕惠卿、陈升之、曾公亮等人也纷纷出来,表示支持。   文彦博他们也陆陆续续站出来。   王安石又是再接再厉,“陛下,在此案中,争议最多的就是滥用民力,听证会上面,也说明这一点,关于百姓服役,是没有明确规定的,且也难以规定的,因为每户百姓的情况都不一样,官府若要调查清楚,几乎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应急方面,是很难照顾周全的。   而最好的方式,就是扩大免役法,往后直接出钱雇佣百姓干活。根据我朝制度,主要劳役,还都是厢兵承担,大规模征发百姓服役,一般也都是在天灾之时。   而在这时候,选择花钱雇役,不但可以征召到许多百姓,同时还能够以工代赈,完成对百姓的救济,是一举两得。”   “甚是有理啊!”   赵顼听得频频点头,目光却看向司马光。   张斐也瞟了瞟司马光。   司马光却在那里挣扎。   文彦博心里着急,立刻站出来道:“启禀陛下,要推行法制之法的理念,必须是公检法,臣建议即可在河北推行公检法。”   “准奏!”   赵顼毫不犹豫地点头。   吕公著小声道:“君实,你在犹豫甚么?”   司马光道:“京东东路都还没有处理清楚,又急着在河北道试行,万一用人不当,这公检法的名誉将会毁于一旦啊!”   吕公著没好气道:“这事总得有人去干,要别人干得好,那何须指望你啊!”   司马光道:“大家就指望公检法,那就更不能着急,得将事情做好,而不可能急于求成。”   “!”   吕公著气得直接背过身去。   赵顼咳得一声,“关于那场听证会,朕也去看了,无论如何,河北许多百姓确实因为朝廷河防工事受到损失,但河北官府无力赔偿,故此朕决定从内藏库拿出三十万贯,用于支付对河北百姓的赔偿和救济。”   司马光眼中一亮,转忧为喜,立刻站出来道:“陛下圣明。”   保守派也都激动地高呼:“陛下圣明”   王安石虽也高呼,“陛下圣明”,但他心里也有数了,皇帝肯定也是认为这个工事确实劳民伤财,但皇帝又不能承认这个错误,那只能是给予赔偿呗。   好在以后是雇役,咱花钱雇人,不会太劳民伤财。 第六百九十九章 政矛与法盾   这场看似山雨欲来的风波,最终却以“三十万贯”作为一个终结。   这就是最终的结果。   而在此次风波初始时,从未有人想过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因为看似什么问题都已经放到台面上,但似乎什么问题都未得到一个确切的结果。   整场会议,无人提及东流、北流,程昉也未得到起诉,等等。   但这却可以说是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因为一旦起诉程昉,且如果判定有罪,这不单单是打击赵顼的权威,同时还会动摇新政的根基。   而就目前的局势来看,这不太现实,原因就在于赵顼并未打算放弃新政,而且新政执行的也很不错。   可如果判定程昉无罪,那又会严重损害公检法利益。   如今这个结果刚好避开这两个极端。   而原因就在于引入听证会这个制度。   听证会只是引入审判程序,来针对制度、立法进行的辩论,重点讨论是制度,是律法,个人违法与否只在其次。   故此,最终引导出来的结果,才会是制度和法律不够完善。   而庭审是根据现有的制度和法律,针对个人是否违法,进行审判,不在于律法和制度是否完善。   许多人就困惑在这一点中。   导致会议结束之后,他们都是彷徨的走出垂拱殿。   这到底开了个什么东东?   好像是什么都决定了,又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决定。   蒋之奇悄悄来到文彦博身旁,抱怨道:“文公,内臣如此胡作非为,竟不得惩罚,身为御史,蒋某是实感汗颜啊!”   他只是借宦官这个特殊群体,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其实在这场会议之前,他们御史不认为一定输,此事绝对值得一辩,但由于宰相们的沉默,导致他们也是有心无力啊!   而且他也看出来,方才王安石和司马光是在打配合,你拿一部分走,我拿一部分走。   双方是在分蛋糕,而没有在抢蛋糕。   司马光没有反对王安石,王安石也没有反对司马光,双方都是借着彼此的建议,然后提出自己的建议。   这在御史看来,是真的很无耻。   等于是将他们御史台和谏院给出卖了。   文彦博风轻云淡道:“区区内臣值三十万贯吗?”   赵顼拿三十万贯出来,其实就是变相认错,拿钱堵住大臣们的嘴。   因为他不能跟宋仁宗一样,直接下罪己诏,那样的话,可能会全盘皆输,况且现在的情况,也没有到那地步。   所以,这时候拿出这么一大笔钱,其实是诚意十足。   蒋之奇不依不饶道:“此事岂能用金钱来衡量?”   面对他的纠缠,文彦博有些不耐烦,沉眉道:“这朝野上下,就你蒋之奇是铁骨铮铮,我们都是阿谀奉承的小人。”   蒋之奇忙道:“下官绝无此意。”   文彦博道:“那你就回去好好反省一下,为何就你特立独行。告辞。”   蒋之奇讪讪点头,心里却仍不服气,暗骂,你们不是阿谀奉承的小人,只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   方才不单单是保守派没有站出来反对,革新派也没有站出来反对,原因很简单,就是韩琦坐在那里虎视眈眈。   北流计划是不符合两派的利益,如果两派就这个问题,相互攻伐,将东流贬得一文不值,那皇帝就改选北流,这是一个足够启用韩琦的理由。   而当初在神宗即位时,无论是革新派,还是保守派,都在弹劾韩琦专权跋扈,霸占相位十余年,君弱臣强,逼着韩琦离开朝廷,他们才慢慢上位的。   经过这几年,赵顼已经掌握大权,他可以再启用韩琦的。   韩琦要回来,无论他的主张是什么,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如今这结果,虽然王安石并没有栽在这上面,而且还改变套路,继续抓住这部分权力,但是保守派也能够完善制度,拟定律法,限制这种权力。   矛和盾都得到强化。   是各得其所。   大家都能接受。   你们御史、谏官要闹,咱也不能拦着,毕竟你们也有自己的算盘,但咱们可不会闻鸡起舞。   韩府。   “父亲大人,官家在会议上并未决定是否改变东流计划。”   韩忠彦搀扶着韩琦,慢慢来到厅内。   但见十分宽敞的厅堂里面,站在二十余名女婢、仆人恭候着,或端着热水,或端着糕点,在当朝宰相中,韩家应该是最有钱的。   韩琦一挥手,全部使退,坐了下来,瞧了眼儿子,笑呵呵道:“你是想问,为何老夫未有提及此事?”   韩忠彦点点头。   韩琦道:“老夫若是提及此事,那就犯了跟王介甫一样的错误,水患之事,是无法预测的,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倘若老夫今日建议官家北流,一旦北流出事,那无论是天意,还是人祸,都是老夫的错。”   这话得两说,他如果年轻十岁,那就不是这么个玩法,他肯定会想办法借北流重返朝堂,但如今他垂垂老矣,这么做,也只会给后人留祸啊!   韩忠彦又问道:“那到底官家是想改道北流,还是继续维持东流?”   对于这一点,很多大臣都感到好奇。   韩琦道:“老夫若是没有猜错的话,官家可能也没有拿定主意,只是看目前情形不对,担心这么下去,一旦回河失败,就再无回旋的余地,并且还会影响到新政,故此才有这场听证会,改施仁政,避免满盘皆输,只是!”   韩忠彦问道:“只是什么?”   韩琦抚须道:“只是那王介甫不会就此罢休,因为他的改革思想,就是要凭空创造出财富,如果不大兴水利的话,那就无法实现他的改革目的,可能就真如君实所言,他只是在为国敛财,兴修水利是王安石所不能放弃的。以老夫对他的了解,他应该还是会想方设法,去维护东流。”   韩忠彦道:“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那也不是。”   韩琦摆摆手道:“既然官家不想劳民伤财,他就不能再大规模征发劳役,同时,富彦国他们也一定会赶紧完善制度,从而利用公检法去制止王介甫大兴水利。   他们两边,肯定还会再进行一番博弈。   还有,若实事求是的去治水,在你无法清除下游淤泥,纵使你不愿意,河水也不会如你所愿的,到底回河就没有成功过。那些真正懂得治水的人才,应该会告诉王介甫这一点的。”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不过老夫能做到,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语气中带着一丝失落,公检法的出现,改变了很多事情,令朝堂变得更加生机勃勃。   这本是一场富有激情的竞赛,但可惜他已是风烛残年。   他这一生击败了所有的对手,却避免不了输给时间的结果。   未来永远是属于年轻人的。   回到制置二府条例司,连一杯茶水都没有喝,王安石便是感慨道:“当初是真不应该用宦官去治水,这宦官必然会牵连到官家,以至于我们也受困于此。”   吕惠卿听罢,头都是大的,心道,问题就不在于宦官,而是这水患抑制不住。   王安石突然看向吕惠卿,道:“程昉暂时是不会离开水利司的,但官家肯定也会剥夺他的权力,我打算寻得一个通晓水利的官员前去建设水利学府,顺便接管河北河防,可惜沈存中被派去青州推行事业法,你看该举荐谁去比较合适?”   赵顼拿出三十万贯,就代表他不会认这个错,程昉自然也不会马上下去,这得等风波过去,再找个理由将他调走。   吕惠卿小心翼翼地劝说道:“恩师,学生还是建议,将此权交还给各地方官府,让他们各自管好自己管辖的河道,到底河防大臣的权力太过集中,责任也大,但此事又得乞天眷顾,实在是不利于掌控。”   王安石哼道:“照你这般说法,咱们什么都不做,那岂不是更加轻松,兴修水利,那是以万人之力,除十万人之害,是必须为之。而如司马老儿之流,虽有才华,但目光短浅,非大丈夫也。我王安石可不惧天地。”   吕惠卿苦口婆心道:“可是恩师,兴修水利,到底是需要动用大量的人力和物力,官家这般安排,显然是打算休养生息,咱们纵使有心,但也无力啊!”   他是计算政治成本,目前这阶段的黄河,太难治理,付出和回报,是完全不对等。   不是不管,而是不能这么去管。   太可怕了!   王安石点点头道:“官家的想法,我也看出来了,而那程昉之过,是在于其能力不足,又过度去追求抑制水患,好大喜功,而忽略以水利惠民,自是得不到百姓的赞赏。   我这番打算调整计划,先以兴水利惠民,赢得民心,然后借此再去修建河道,以求改善水患。”   兀自是信心满满。   吕惠卿道:“可是兴水利惠民,也是需要钱的。”   王安石道:“待新政和税务司去到河北,这财政自会得到改善。再者说,官家不是还拨了三十万贯吗?”   吕惠卿赶忙道:“那钱不是用来补偿和救济百姓吗?”   王安石道:“赔偿的钱,咱不能少,但救济的话也是分很多种,纯粹送粮食,去救济百姓,那非长久之计,我们可以工代赈,花钱雇百姓引黄灌淤,让那不毛之地变成为良田,或留给官府,或分给那些无所依靠的百姓,如此一来,既可清除黄河淤泥,又能够利于百姓,是一举两得。”   这引黄灌淤是北宋一项非常重要的水利措施,道理很简单,就是因为黄河里面的泥沙是来自黄土高坡,里面蕴含着大量的有机物,是可以将贫瘠之地,改善为良田。   而很早之前,古人就发现这一点,但由于技术不够,只能任由河水漫游,生成天然的沃土,而如今北宋已经掌握非常娴熟得技术,可以动用工程,针对某一地区进行淤灌,人为的制造大面积良田,同时减轻黄河里面的淤泥。   这也是宋神宗和王安石极力推荐的,程昉在这方面其实也是有很大用功绩,只不过相比起他耗费的人力、物力,这些就不够看,王安石就是要吸取这一点教训。   吕惠卿见王安石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继续干下去,思索片刻后,道:“若说到淤灌,侯叔献自然是最佳人选,他当初治理汴水,就灌溉出两万顷淤田。”   王安石眼中一亮,点头道:“不错,侯叔献的确是最佳人选,当初治理汴水时,如吕诲、刘述等人,还诬告其破坏京城风水,最终侯叔献利用丰富的治水经验,令那些人颜面尽失,而且还得到官家的奖赏。如今我们启用他来建设水利学府,也足以证明,我们并没有放弃兴修水利的计划,同时以技术为重。”   吕惠卿问道:“恩师,那你是打算继续维护东流,还是要改选北流?”   王安石稍稍皱眉,思索片刻后,才道:“如今已经开浚二股河,要是再回北流的话,那岂不是告诉百姓,朝廷在浪费人力物力,此事不可轻易改变。”   吕惠卿担忧道:“但此事可得慎重,到底韩相公和巡河卒的话,官家可都听着的,如果我们不做改善,真出问题,我们是难辞其咎啊!”   王安石摇摇头道:“他们说得也不一定是对的,而且非常片面,要论治水,我不比欧阳相公和韩相公差。我也亲自去视察过,那北流到底是新河道,不确定性太大,而且还需要放弃无数良田,为新河道让路,万一北流发生水患,到时我们将会承担更大的责任。   而河北可是预防契丹的关键地区,目前我们正在全力拓边西北,河北是不容有失,财政更是至关重要。这一回我们多派几个经验丰富的水利官,全面勘察河防工事,看看如何预防水患,至于说东流,还是北流,咱们先不论及,一切都以事实为准,若能维持东流,自然还是维持东流的好。”   张斐只是创造出一个悄悄改道的机会,但是就事论事,能不改,自然还是不改的好。   东流计划,之所以一直有市场,无论失败多少回,肯定是有它的原因。一来,可以御辽,二来,不会破坏安定。   因为新河道一定会占据很多良田,而那些良田本就是百姓的,这百姓心里能爽吗?肯定会闹事的,走故道的话,那就不会有这问题。   此番结果,对于公检法而言,可谓是大获成功,但此时检察院是完全没有喜悦的氛围,而是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可算是结束了。”   齐济长松一口气,瘫倒在椅子上,“每回查案,真是如同渡劫一般啊!”   张斐呵呵笑道:“齐督察是否还有一句忘了说了。”   齐济错愕地道:“什么话?”   张斐呵呵笑道:“就是自从我来了以后。”   齐济一愣,旋即呵呵笑几声,又觉不妥,摆摆手道:“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本来就是,咱们检察院得就事论事。”   张斐笑呵呵道。   他其实很能体会他们的想法,因为在这个封建社会,推行公检法,本就是一件非常难得事,抱怨是不会停止的。   齐济是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因为这就是事实啊!   张斐又道:“虽这是我造成的,但我也没有办法,去解决这个问题,我唯一能够告诉你们的,就是坚守正义和法律,我们不至于会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最多也就是让我们滚。如果我们因畏惧,而去选择徇私枉法,滥用职权,那绝对就是死路一条。”   “张检控言之有理,只要我们问心无愧,依法办事,大不了也就是被贬出朝堂。”   王巩点点头,又道:“虽然是有些艰难,但若是能够成功,我们自也会得到高官厚禄,这其实也是很公平的,多少人想入仕,一展抱负,还无门可入。”   齐济稍稍点头,“这倒也是,如今朝廷又决定在河北推行公检法,到时说不定还会让咱们去州府当检察长。”   张斐笑道:“不是说不定,而是一定会,目前咱们检察院是无人可用啊!”   正当这时,一个检察员来到屋内,“张检控,富相公和司马学士来了。”   齐济道:“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   张斐笑道:“善后。”   也不怪富弼、司马光这么着急赶来找张斐,因为他们也知道,王安石是肯定不会停止兴修水利,这得赶紧完善相关制度和法律,避免再发生此类事。   “真不知道你小子从哪里学来这么多鬼点子,区区一个听证会,便令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徒劳而返。”   见到张斐,司马光便是呵呵笑道。   此事的起因,可不是程昉,也不是程颐,而是朝中有些人想挑拨皇帝对公检法的信任,从这一点来看,公检法是大获全胜啊!   张斐是受宠若惊道:“我还以为司马学士又会责怪我,莫不是因为富公在?”   富弼抚须微微一笑。   司马光当即双目一瞪,“你在瞎说甚么,我的目的一直都是要保全公检法,只是当时事情已经闹到那地步,当然是最好能够将程昉治罪,他在河北胡作非为,令多少百姓无家可归,难道不应该受到惩罚吗?”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不过这个结果,我倒也能够接受。”   最初他主要是保程颐,又怕这会影响到公检法,原因就是程昉是皇帝的人。而如今程颐无恙,且也促使皇帝赔钱,以及打击程昉嚣张的气焰,那他当然是相当满意。   富弼突然开口道:“但其实很多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关于如何立法,完善制度,才是当务之急啊!我们想来听听你的建议。”   听证会的目的就是检验制度和立法,张斐肯定是早有准备,有个现成的参考,富弼也难得去动脑筋。   张斐神情一变,严肃道:“关于如何立法,依我之见,其实最为重要的一点,无论立法会颁布什么条例,必须保证能够做到有效执法。”   富弼直点头道:“难就难在这里,你对此有何想法?”   张斐道:“答案就是免役法。”   司马光立刻问道:“此话怎讲?”   语音透着三分怒气,咱说咱得,你扯他干嘛。   张斐耐心地解释道:“因为只要朝廷保留徭役制度,那无论怎么去规定,司法都是很难介入的,如果官府雇我来诉讼,不管对方怎么起诉,我都是有赢的把握。   道理很简单,既然有免费得,那就绝对不会花钱,他们一定会想尽各种办法,避开制度和律法的约束,去征召徭役,而世上也没有完美的法律,一定是有漏洞的。唯有将徭役折算成税,需要人力的时候,再花钱去雇,账目上清清楚楚,司法才能够更好的介入。”   司马光就问道:“如果特殊情况,比如说战争和天灾。”   张斐道:“也应该付钱,只不过可以事后再给,就事论事,治理水患和抵御敌人,国家都是要承担主要责任的,百姓出人,国家出钱,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司马光又问道:“要是朝廷没钱怎么办?”   张斐笑道:“朝廷不可能没钱的,只是看用在哪里而已,如何用在官员吃吃喝喝,用在铺张浪费上,那就应该去享受水患,这不是一个借口。”   富弼听得呵呵一笑。   司马光点点头道:“这倒也是啊!”   他们两个是极度反对铺张浪费。   张斐又道:“当然,这是行政方面的问题,也不归我们司法管,我也不大清楚。我只是想借此说明一点,没钱可不是司法的错,司法就应该这么做。   如果不狠一点,永远都是没钱,永远都在用免费的,这劳役的问题,是永远解决不了。   从司法的角度来看,宁可在河北地区增添免役税,也比免费征召劳役要强。原因在于免役法会令关系变得非常简单,无论怎么变,都是雇佣关系,若有纠纷,司法就能够做出准确的判断。”   富弼点点头,又问道:“那关于征用民屋民田方面,又该如何立法?”   张斐道:“这其实也是属于行政问题,就法制之法而言,是不可能存在这方面的律法条例,因为法律强调的是公平公正。   只能是行政规定,在哪些情况,官府可以强征百姓的民田和民屋,而司法只是确保,国家和百姓的利益不会受到伤害。”   司马光疑惑道:“如此说来,这都是属于行政问题?”   “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需要完善的是行政制度,但一旦制度完善,司法要介入,需要面临的问题,就是雇佣关系和债务关系。”   说到这里,张斐又向富弼,道:“富公,立法会应该加快通过我在河中府的契约原则和一些商业法案,如此一来,朝廷的赔偿和雇佣,都将有法可依。”   富弼点点头,道:“关于你在河中府的判例,其实立法会都已经经过讨论,目前正在草拟成文条例,最迟也能够在夏季颁布,我再去看看,能否早点颁布。”   说罢,他又道:“不过根据韩相的说法,河北一些地区的局势已经是非常严峻,民怨沸腾,贼寇与日俱增,得赶紧派人去河北建设公检法,安抚百姓。”   司马光叹道:“说是容易,但,但无人可用,我之前安排的人,全都去了京东东路。”   富弼道:“程颐不是你安排得吗?”   司马光道:“也就一个,而且程颐还未在公检法干过,都不一定能够胜任。”   张斐突然道:“关于这一点,我完全支持司马学士,人选问题,一定要遵从宁缺毋滥,道德品行不过关的,一律不能要。”   富弼惊讶道:“你在乎道德?”   “呃!”   张斐不由得满脸尴尬。   司马光立刻道:“富公有所不知,你这小子的嘴,就如同那王介甫的脸,都不干净,但道德品行还是没有问题的。”   张斐差点吐出来,道:“司马学士,如果你这是投桃报李的话,我谢谢了,下回别投了。”   富弼呵呵一笑,又问道:“那现在怎么办,总得派人去,否则的话,可能会发生民变。”   张斐看向司马光。   司马光左思右想,“目前河北比较乱的地方,就是大名府、澶州等地,我们不如先派人进入这些地方推行公检法,其余的地方,再慢慢推行。”   张斐点头道:“这样也很好。”   “好什么好,这只是无奈为之。”司马光感慨道:“就拿此案来说,要是没有你的听证会,这结果可能会一发不可收拾。之前通奸一案,齐庭长也有些无所适从,其实我们公检法比制置二府条例司更容易犯错。”   富弼稍稍点头,突然能够理解司马光的担忧。   要是没有张斐,公检法可能早就失败。   张斐又轻松地安慰道:“只要他们自己不徇私枉法,出现错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京城的公检法是能够为他兜底的。这也是我为何支持司马学士严格挑选人才。”   司马光是如获知己,关于人事安排,这普天之下,只有张斐给予他支持,文彦博、吕公著都嫌他矫情,直点头道:“这你放心,我选得人,一定是不会出错的。”   富弼眼中却闪烁一丝疑惑,心道,他若真在意这一点,那当初我建议不要用蔡京,他为何又不听我的,而且他还帮助曹衙内他们在公检法立足,由此可见,他是更注重能力、关系,而并不是很在意道德。 第七百章 反其道而行   在历史上,这熙宁党争,那是矛与矛之争,双方都在不断地攻击对方,反正你砍我一刀,我就刺你一剑。   结果显而易见,就是两败俱伤。   由于张斐的到来,以及司马光推动司法改革,这就变成矛对盾的游戏。   因为在历史上,王安石是一家独大,独断专权,司马光只能嘴上反对,阐述其中利害关系,但无法限制新政,最终就跑去洛阳修书去了,但是现在有了公检法,就不需要去口嗨,是有权力,去限制王安石。   于是就变成一攻一守。   新政就是矛,不断地向旧制度、旧思想发起攻击,而司法改革就是盾,防止这矛滥杀无辜。   话又说回来,王安石性格,就是为矛而生,他的防守真是一塌糊涂,根本就不防守,就不像张居正那样做到攻守兼备,除非我死,否则的话,你们都是弟弟;   而司马光的性格,则是为盾而生,他心思缜密,又熟读历史,能够准确预知事情的走向,知道对方会在哪里出错,需要在哪里布置防守,可他的进攻也是一塌糊涂,几乎没有,反正是半天憋不出个屁。   最后他掌权,唯一做的事,就是抹掉王安石的一切政策,无论好坏,当时就连苏轼、苏辙都看不下去。   在这攻守对决中,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故此在司马光、富弼来找过张斐后,那王安石也是紧接着上门,“司马老儿已经来找过你了?”   “嗯。”   张斐点点头。   王安石又问道:“他们打算如何来限制新政?”   张斐如实说道:“主要是集中在行政上面,他们会完善预算制度,完善田屋法,到时可能连使用一把锄头,都必须记录在案,想要征用百姓的田地,也要受到司法的监督。”   王安石眉头一皱:“他们要是这么做的话,可真是什么事都干不成。”   宋朝的效率,加上司马光的磨蹭,想想都令人感到绝望啊!   “我倒不这么觉得。”   张斐摇摇头,“这个预算制,说到底,那就是用数据说话,一份完美的数据,是能够让他们哑口无言的。”   王安石没好气道:“完美的数据,这谈何容易?”   张斐道:“这世上的确没有完美可言,但是如果王学士算账技术高于对方,那就是完美的,算术不似道理,没有似是而非的学问,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王安石捋了捋胡须,“就如同你的律师事务所?”   张斐点头笑道:“正是如此,随着事业法的出现,这些专业人才全都是向着王学士的,也只有新政,能够让他们脱颖而出,预算制其实是有利于王学士的。   因为这是可以决出胜负的,而那些大道理,反而是吵上半年,也争不出一个所以然。”   王安石点了点头,又问道:“就这一点吗?”   张斐道:“还有就是免役法。”   王安石错愕道:“免役法?”   这不是我的新政吗?   张斐立刻将其中道理解释了一遍,又道:“只有免役法,才能够让司法更好的发挥自己的威力。”   王安石笑道:“司马老儿没有被你气死吧。”   张斐笑道:“就只有一点点。”   王安石略显遗憾,又问道:“那你认为,我又该如何应对?”   张斐思索片刻,神情严肃道:“我认为不应该休养生息,反而应该加大推动农田水利法,大兴工程,千万不要停。”   王安石闻言大惊失色,你小子比我还狠,连忙问道:“为为什么?”   张斐道:“休养生息,只适合大乱之后,建国之初,人少地多之际,有着大量的无主荒地,供百姓去恢复生计,而如今许多百姓根本就没有土地,休养生息,那不就是让他们去死么。   这时候反而更应该大兴工程,以求资之天地,而富天下也。   其实百姓苦与不苦,并不在于劳动多少,而是在于钱多钱少。以前是徭役制度,那自然是不行的,程都监就是败在这上面。   如果这三十万贯早拿出来,那根本就没有这么多事,要再多拿三十万贯,指不定百姓能将程昉吹成水神。”   王安石抬起手,准备拍桌子,但又放下来,兴致勃勃地问道:“这话你就没有跟司马老儿说吗?”   “当然没有!”   张斐摇摇头,道:“王学士莫要害我,这话要当着他的面说出来,那他会将我给杀了。”   “我就没你这小子机灵,所以天天跟他吵。”   王安石哈哈一笑。   知己!   知己啊!   这番话,愣是说到王安石的心坎上,令他有一种久旱逢甘霖的感觉,他今日才知道,吕惠卿跟他就不是一条心的,张斐才是他的知己啊!   这其实也是张斐第一次否定司马光的理念,以往张斐只是表示更支持新政,但从未表示反对休养生息。   实在是按捺不住,王安石激动地一拍桌子,“说得好啊!你与我想得是不谋而合,司马老儿他们的休养生息,针对的只是富农,贫农在休养生息之下,那只会变得更贫,只能继续大兴工程,让百姓有更多的生计。”   张斐点头道:“完全赞同。”   王安石又道:“我打算借此再给这河防工事穿上一件漂亮的衣裳,官家不是要救济那些百姓吗,那咱就在农田水利法下,再设一个救济法,用救济法去推动这朝廷工程,你以为如何。”   “妙不可言!”张斐笑道。   “哈哈!”   聊起这发家致富,二人真是越聊越起劲,一直谈到深夜,王安石念念不舍地离开。   不得不说,张斐的这一番话,给予王安石莫大的激励,是踌躇满志,很快就调整过来,他先是奏请赵顼,让侯叔献去担任水利学府的院长,又安排几名水利官,担任水利学府的博士。   要知道,如今连水利学府都不知道在哪里,至于招生那更是无从谈起,而且包括侯叔献在内的,全都是差遣官,是有实权的,这其实不符合事业法,事业法主要是安顿那些闲散官员。   大家都知道,侯叔献就是去取代程昉的,王安石不过是在掩耳盗铃,始终不承认东流计划失败,以及程昉的过失。   但这个掩耳盗铃是很有必要的。   在确认一点后,王安石又正式上奏赵顼,将三十万贯的救济金、赔偿金,全部拨给河北路的提举常平司。   由提举常平司来负责赔偿和救济。   这倒是引起许多人的不满,你们这看着怎么像似左手倒右手,皇帝出钱,结果进王安石兜里,你两可一直都是穿一条裤子的。   但是王安石反驳他们,提举常平司本就主要救济百姓的官署,这安排是合情合理,不然应该拨给哪个官署。   司农寺?   太府寺?   这不都是我的势力范围吗?   司马光现在也想得开,毕竟这是皇帝出的钱,你拿着就拿着,我盯着你就是。   这人和钱都到位后,王安石开始推行自己的新政。   其一,明确表示将在河北地区逐步废除徭役制度,全面推行免役法,其中包括河道徭役,之前的免役法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在河中府、京东东路,全都不涉及河道,因为河道徭役需求量大,朝廷还是想用免费的。   其二,将在河北全面推动农田水利法,初步估计,要在三年内,灌溉出五万顷良田,兴修一千条水渠。   这倒不是王安石张口而来,这几年程昉将河北各条河流都治理了一遍,本来就有这方面准备,这个承诺,也是根据具体情况来的。   其三,推出救济法案,同时与农田水利法紧紧绑在一起,简单来说,你要是没有生计,就可以上提举常平司申请,最低工钱每月两贯。   其四,将提拔经验丰富,且技术高超的底层官吏。   这一条条法案推出,朝野上下全部震惊。   尤其是保守派,这人都傻了。   经过这一次听证会,哪怕革新派都预计,王安石不会再那么激进,会逐步调整方针,让河北百姓休养生息。   皇帝给的暗示,也是如此。   可不曾想,王安石竟然是变本加厉,还要加大对农田水利法的推广。   这立刻引发保守派激烈的反对,包括韩琦在内,都感到不可思议。   他预计王安石不会罢休,但皇帝要休养生息,王安石肯定也会低调一点,结果王安石非常高调。   几个宰相在政事堂,又是一番激烈的争论。   结果就是司马光惨败。   原因很简单,三句话,皇帝花钱,百姓自愿,干你屁事。   虽然没有争过,但司马光是决计不相信,王安石会这么干的,朝廷哪有这么多钱去搞这么多工程,你王安石肯定又是拐着弯要剥削百姓。   保守派也不甘示弱,立刻出台预算法案,民田民屋法案。   规定由朝廷,或者说中央发起的大工程,且预算超出一万贯,是必须经由对应的都水、将作,少府、军器,四监的审批,写明一切,四监再向三司申报,三司再下令转运司拨款,否则的话,转运司就不得拨款,而且申请表上,也必须要精确到每文钱,每斤米,每尺布和每个人。   不过这里还是有一个漏洞,就是制置二府条例司掌控着司农寺、太府寺这两个由新法诞生的财政机构,还是可以绕开三司的审批,但也不足以支撑这么多工程,只是说增加与保守派谈判的筹码,实在不行,我还有两寺做后盾,你们是卡不住我。   司马光他们也明白,但是他们也有公检法去监督,于是公布将在河北地区,逐步推广公检法。   而民田民屋法案,则是确定官府若要征用民田、民屋所需的手续,还是给予官府强征民田、民宅的权力,但是必须给予相应的赔偿,不同的情况,赔偿是不同的。   而立法会也正式通过契约原则,完善赔偿、雇佣,等条例。   想剥削百姓?   老子就给你来个全方面防守。   你王安石要真能做到,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那就算你赢了。   这一番操作下来,弄得朝臣们都已经昏了。   上回开会,两边是默契十足,可谁也没有想到,将韩琦挡在外面后,转背立刻厮杀起来,真是一刻都不耽搁。   不过最近赵顼到时也少有露面,去跟大臣议事,但他们的奏章,基本上都批了。   那场听证会后,就已经决定了这一切。   当然,主要还是赵顼最近心情不好。   花了那么多钱,耗费了那么多民力,结果就是自己还往里面再搭三十万贯,这是为了哪般,平时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可就想着攒一点钱去开疆扩土,结果。   赵顼是越想越郁闷。   不过张斐知道赵顼的心思,而且这跟他也有关系,他得找点东西,让皇帝振作起来。   殿前司,皇宫近卫禁旅校场。   只见两排身高几乎一样的禁军,列队在场中,手持大竹筒,对着前面一排布假人齐人,轮番齐射。   而在远处站着二人,正是赵顼和张斐。   那番齐射完毕后,几个护卫立刻扛着那些假人来到皇帝面前。   仔细打量那假人身上的一个个小孔,赵顼神情是略显复杂,先使退护卫,旋即又向张斐道:“这只能轻微伤敌,致死恐怕都有些困难吧。”   张斐笑道:“用于皇家警察对付草寇,那是再适合不过。”   赵顼道:“可你不是说,此器御辽,要胜于东流。”   他要不这么说,赵顼都没有心情过来看。   张斐点点头道:“这是我说的。”   赵顼道:“可看着不像,如此武器,杀伤和速度,皆不如那契丹骑射。”   张斐笑道:“当下是不如,但是陛下,你得从潜力来看,这人的力气是有限的,再厉害的弓手,也就两百步左右,不可能突破五百步,但是火药的威力,是可以增强的,今天可能只能射一百步,明天经过改良,就有可能射出两百步,后天就是三百步,是有无限的可能。”   赵顼听着都乐了,笑呵呵道:“这么厉害?”   张斐却是一本正经道:“完全有可能,目前还是竹筒,如果改换铁质的,这威力绝对大增,如果再造大一点,放更多的火药,威力自然就更大,这都是可以预见的呀。”   赵顼眼中一亮,点点头,“听你这一说,好像也有些道理。”   张斐又接着说道:“我并非是不赞成东流,只是妄求依靠河道去抵御契丹,我觉得这真的有待商榷。与其寄托天意,就不如将命运控制在自己手里,而且这种火器,制造工艺可比刀弓都要难,不是一把锤子,一坨铁,就能够敲出来的,这也利于陛下的统治。”   赵顼笑了笑,又审视张斐一眼:“想不到你对军事也有建树?”   张斐道:“不瞒陛下,我对军事是一窍不通,但是我会一点买卖之道,我认为这种武器,潜力无穷,至少比押注东流,要靠谱的多。   陛下不妨想想,如果这火器能射三百步,将五万人分成五队,轮番射击,几乎是停不下来,别说契丹人,蚂蚁都得打成筛子。”   赵顼听得哈哈一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先将这种火器配给皇家警察,清缴贼寇,用于研发这种战术,不断改良,将来再用于军队。”   张斐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赵顼点点头道:“就依你的意思去办。”   张斐又道:“还请陛下表彰一下慈善基金会,这样他们才会有捐助的动力。”   “原来如此!”   赵顼笑着点点头道:“好!朕亲自下诏表扬。”   “多谢陛下。”   一番夸奖后,赵顼突然有些泪目,还是慈善基金会好,都在问朕要钱,唯独这慈善基金会是给朕钱,这必须夸,狠狠地夸,要作为表率。   太不容易了。   视察过火器后,张斐又跟赵顼来到旁边花园坐下,小饮一杯。   “听闻最近朝中比较热闹。”赵顼突然笑吟吟地问道。   张斐道:“好像是的,主要是因为王学士反其道而行,继续推动农田水利法,这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赵顼问道:“先生可有与你谈及过?”   “倒是问过一句。”张斐点点头。   赵顼问道:“你怎么看?”   张斐道:“我是绝对赞成的,因为我认为休养生息,乃是死路一条。”   赵顼微微一惊,“此话怎讲?”   张斐道:“如司马学士他们的休养生息,就是无为而治,什么都不做,避免给百姓添加负担,让百姓自我恢复。”   赵顼点点头。   “但是司马学士忽略了一个客观因素,就是百姓已经失去自我恢复的能力。”   张斐道:“因为现在土地兼并在不断地加剧,人口也在增长,如果朝廷什么都不做的话,结果那是可以预见的,那就是百姓将会变得越来越穷,而地主会变得越来越富,同时朝廷也越来越穷,因为朝廷很难将税收来。”   赵顼听得眉头一皱,这一番话直接颠覆了他的思想观,思索半响后,突然道:“你说得好像有道理,但似乎自古以来,从来就没有人这么干过。”   张斐道:“所以也就没有人真正的完成王朝中兴。”   王朝中兴?赵顼双目睁大,不禁兴趣来了,问道:“你说这是为何?”   张斐道:“面对这种情况,一般都是两种处理犯法,要么就是苛捐杂税,大兴徭役,竭泽而渔,贫苍生,而富国家,这是史书上最为厌恶,这种情况也是不可能会成功,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休养生息,采取这种方式的君主,在史书上一般被称为中兴之主,但很快就会走向没落,因为问题并没有解决,反而还在加剧,国家越穷,百姓越穷。”   赵顼又问道:“如先生的做法,就能够成功吗?”   “这是唯一能够成功的途径。”   张斐道:“相比起我说得这两种情况,王学士现在的做法其实是一条中间之道,既不休养生息,但也不苛捐杂税、大兴徭役,而是朝廷直接投钱到百姓身上,用国家和金钱的力量令百姓焕发生机。   也可以认为,是国家与百姓联合起来,孤立中间最富裕的地主,是不是刚好避开我方才说得两种弊端。”   赵顼是直点头,又问道:“可国家财政有数,花钱的地方比比皆是,也不能一直都投钱给百姓,如何收回这回报来?”   张斐道:“富其家者资之国,富其国者资之天下,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   赵顼一愣,“这不是先生说得吗?”   “是的。”   张斐点点头,“其实王学士的理念是非常正确的,只是他的做法是错误的。”   赵顼道:“莫不是治国先治吏?”   “当然不是,治吏是一切的基础,吏政不行,就是再好的政策,也是行不通的。如果没有公检法,没有税务司,就是大兴水利,也是不可能成功的。”   “那先生的做法错在哪里?”赵顼又问道。   张斐道:“王学士错就错在,太过直接,他的新政思想,是直接从百姓口袋里面赚钱,就如同青苗法,我比高利贷低一点利息借给你,高利贷赚的钱,让朝廷来赚。   这看似合理,但也会出现一个问题,就是朝廷既是卖家,又是裁判,同时定价权,议价权,甚至于审判权,全都被朝廷控制,这种买卖是注定不可长久。店大欺客,就是这么个道理。”   赵顼又问道:“现在有何不同?”   张斐道:“现在就是全力帮助百姓去解决生计问题,百姓有钱,就能交税,这可比高利贷,还要赚钱,毕竟高利贷所涉及的人数有限,而税收面向天下人。   不仅如此,朝廷在百姓心中,就是救济者,而不是剥削者,而当朝廷与百姓紧密联系在一起,再收中间地主的税,那就是轻而易举。这就会产生一种良性循环。”   赵顼稍稍点头,又问道:“但是救济只是一时的,而土地又不会增多,百姓如何恢复生计?”   张斐笑道:“陛下莫不是忘记潜龙勿用的计划。”   “工商业?”   “正是如此。”   张斐点点头道:“这钱只要花在刀刃上,也就是资之天地,比如说灌淤,创造更多的良田,又比如说修道路,让商人来往更便利。   又比如说,朝廷投钱搞大工程,百姓从中赚到钱,他们就会去买盐,买茶,买酒,买米,买衣,那么商人就会从中得利,他们就会扩大生产,这就需要招人,那就给百姓创造出生计来。   而国家无形中又将钱给收上来,然后又看准机会,再投下去,如此往复,就能够做到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   赵顼问道:“这里面财富有增多吗?”   “当然有增多。”   张斐笑道:“以往百姓没钱,喝不起酒,商人一天就生产一坛,而如今却生产两坛,财富不就在增长吗?还有铁矿、铜矿等消耗,以及粮食方面,都不用去劝农桑,自然会有人想办法提高亩产量,因为需求再增多。”   “朕明白了!朕全明白了。”   赵顼激动抚掌道:“不瞒你说,之前先生与朕说这番道理的时候,朕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原来这才富其家者资之国,富其国者资之天下,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   其实他哪是不明白,他心里明白的很,就是变着法去抢夺地主的财富,只是最终还是向下转移到百姓身上。   但是张斐这番解释,格局就要大多了,能够匹配上“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   赵顼又好奇道:“既然这是唯一的解法,为何之前从未有人想到过?”   “因为他们没有公检法和税务司,这钱洒下去,既不知道会用到哪里,又无法收上来。还是那句话,治国先治吏。”   张斐解释道。   “治国先治吏。”   赵顼点点头,心头上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原来这三十万贯是投资,而不是扔出去,“来来来,干了这一杯。” 第七百零一章 潘多拉的魔盒?   常有人说,王安石变法,是具有超前的理念,而之所以失败,主要是在于司马光为首的保守派。   但其实并非如此,没有司马光,没有保守派,王安石变法,依旧避免不了失败的结局。   他的著名“三不足”,本质上就是要减除皇帝的束缚,帮助皇帝完成高度集权。   这古代能够限制皇帝权力的理由,本就是少。   祖宗之法。   天地。   人言。   说到底,其实就这三者。   如果皇帝可以不顾这三者,那么谁也无法限制皇帝的权力。   这就是法家思想。   但王安石的理念又是理财,也就是,利用法家的权力去理财,就只有一个结果,就是贫苍生,而富国家。   王安石是用错误的动力,去推动正确理念,得到结果,也必然是错误的。   到底理念、政策只是一种包装物,内在核心是推动力,推动力决定方向。   同样的政策,在不同的国度,得到的结果可能是完全不一样的。   只要明白这个道理,那么张斐的选择,就变得非常简单,那就是支持王安石变法,然后想办法去换掉这个错误的动力系统。   也就是用法制之法去替代法家之法。   这才是张斐一直追求的。   而如今是初见成效。   在这几年间,王安石一直在被迫调整自己的策略,而原因就是他未有完成法家之术,从而受到法制之法的限制。   从朝廷到地方,都不是他的一言堂。   这当然是因为皇帝,赵顼采纳张斐的潜龙勿用,这桌上不能只有王安石一个人,张斐、司马光都必须坐在上面。   王安石也悄悄挣扎过,而京东东路就是王安石抗争的战场,当时他还是想让变法回到法家的轨道上,但结果是一败涂地。   但是法制之法有一点好,它只是限制王安石的权力,而不去限制王安石的理念和政策。   王安石的新政还在全国推广,并未因此而停止,只不过不能完全依靠权力去扫平一切,这也逼得王安石必须着重于自己的理念,而非是专注权力。   好在王安石是真的对自己的理念,抱有极大的信心,并且心怀抱负,而不像蔡京那种纯粹的权臣,变法只是为了获取权力,以及击败政敌的武器,真正的目标是权力,国家兴盛只在其次。   王安石也在做出调整,这反倒是令吕惠卿、邓绾他们这些革新派的主力变得很不适应。   “吕校勘,你为何不劝劝那王相公,如今再在河北大兴水利,风险极高,只会是得不偿失啊!”   邓绾是心急如焚啊。   “我如何没劝。”   吕惠卿苦叹道:“但是恩师认为,河北之过,并非是政策失误,而是在于程昉太过激进,这才让人抓住把柄。但若不继续兴水利,将会使得河北衰败,从而导致北疆危机,为求御辽,必须让河北财政恢复过来。”   邓绾道:“可是兴修水利,得益缓慢,而民力损失极快,如今河北民力损耗巨大,哪里还经受得起这般冲击。”   吕惠卿道:“这回恩师会利用免役法去推动水利工程,不会征发徭役,耗损民力。”   邓绾道:“这怎么可能,官家也才拨出三十万贯而已。”   吕惠卿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其实王安石也跟解释过,当然,可不是像张斐那样解释,王安石还是没有张斐看得透彻,但吕惠卿始终不明白,他跟邓绾一样,始终觉得这里面风险太高。   邓绾又道:“吕校勘,今年参知政事要进行轮换,而枢密使根本就帮不上忙,我认为王相公应该将吕校勘提拔上去,增加我们在政事堂势力。”   吕惠卿道:“这得看恩师的想法。”   邓绾道:“只要吕校勘愿意的话,我们会去跟王相公说的。”   就连王安石的心腹吕惠卿都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保守派那边就更是一头雾水。   急得韩琦都开始往政事堂跑。   “这王介甫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韩琦道:“这河北民力凋敝,可是经不起折腾。”   他在河北待那么多年,是真的清楚河北百姓非常不容易,天灾人祸是一个不缺,再怎么下去,富饶的河北迟早会走向衰败。他此番回来,虽嘴上不说,实际上还是希望朝廷体恤百姓,休养生息,利用自己最后的余力,还河北百姓一个安稳一个环境。   别看韩琦家财万贯,妻妾成群,生活奢靡,但他不管去哪个地方当官,都能够得到百姓的推崇,他是真的处处为百姓着想,衙前役最初的改革,就是由他发起的。   在那场听证会后,大家都认为,事情会往好的方向发展,可哪里知道王安石是变本加厉。   司马光也是气愤不已道:“韩相公还不知那王介甫么,这性子拗的很,他定是不服气,想要证明他是对的。而且这花出去的钱,他一定会变本加厉的收回来。”   韩琦听罢,更是焦虑:“那你们都在这里干什么,为何不去阻止他?”   富弼瞧他一眼,道:“你没有看邸报吗?制置二府条例司颁布的是救济法,他是要花钱雇人,这怎么去阻止。”   韩琦反问道:“你信吗?”   其实他非常赞成以工代赈的思路,但那都只是小规模的救济,这么大规模的,皇帝不见得舍得这钱,那么结果就只有两个,要么将财政给折腾坏,要么将百姓折腾坏。   没有金刚钻,就别揽这瓷器活。   财政年年赤字,还搞这么大规模的救济,这不是疯了么。   文彦博叹道:“信与不信,我们也都难以反对,不过我们也在加快推行公检法,是可以制止滥用民力的现象。”   正当这时,吕公著走了进来,“诸位或许还不知道,方才官家亲自下令,司农寺将再拨二十万贯给河北的提举常平司,推行农田水利法。”   “什么?”   众人无不大惊失色。   司马光忙问道:“是官家下达的命令,还是王介甫?”   吕公著道:“是官家亲自下得诏令。”   文彦博都不可思议道:“难道,难道朝廷真的打算以工代赈,救济河北百姓?”   韩琦问道:“司农寺能拨出这么多钱吗?”   吕公著道:“那免役税可是让司农寺得了不少钱,二十万贯还是拿得出。”   大家都觉头晕。   骂都不好骂。   你要真的是以工代赈,那他们其实都赞成。   但总觉得这不可思议,里面肯定是有猫腻的。   从来没有人这么干过。   在民力凋敝之际,继续大兴工程。   这回司马光都不觉得王安石是在斗气,因为他太清楚赵顼和王安石,肯定舍不得这钱。   可为什么会这样呢?   纵使他们智慧超群,也没有想到,张斐才是幕后的推动者,到底张斐很少掺合行政方面的事。   表面上,张斐也是这么做的,此时此刻,他正在白矾楼。   不!   准确来说,是在设在白矾楼的慈善基金会。   一众富商站在慈善基金会的大门前,昂着头,张着嘴,吞咽着口水,不少人甚至眼泛泪光。   顺着他们那闪烁的目光看去,一块崭新的匾额,冉冉升起。   中贵人蓝元震是上蹿下跳,指挥者两个禁军护卫将那匾额挂在门上。   匾额上写着四个大字——上善若水。   咋一看好像没什么,但问题是边上还有一个刻有”御“字的章印。   原来这是皇帝赐给慈善基金会的匾额,而原因就是感谢慈善基金会对于军器监的捐助,让军器监研发出一款适用于皇家警察的火器。   并且赵顼已经下令,将那种火器装备给京东东路的皇家警察。   挂上之后,蓝元震是左看右看,见十分平齐,这才稍稍松得一口气。   张斐悄悄上前来,问道:“中贵人,这是官家的墨宝吗?”   蓝元震道:“当然不是,这可是蔡襄蔡相公当年献于先帝的墨宝。”   书法家蔡襄?可如今书法家太多,这没意思啊。张斐暗自嘀咕一句,又问道:“为何官家不亲笔给咱写一个。”   蓝元震双目一睁,“这你还不满意。张检控,你可是咱家见到的唯一一个,能够得到官家连赐两匾的人,你可就知足吧。”   上回赵顼还给张斐送了一块“御讼”匾,现在还挂在汴京律师事务所的。   张斐道:“要是官家的墨宝,岂不是更显尊贵。”   一旁的陈懋迁、樊颙等大富商,听到张斐在那里讨价还价,不由得是冷汗直流,默默地往另一边移去,尽量跟这厮拉开距离。   在他们看来,只要有这个“御”字,那已经是不得了了,是不是皇帝写得,并不是那么重要。   蓝元震瞟了他们一眼,又小声道:“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张斐好奇道:“难道官家的字不能外露吗?”   “!”   蓝元震真想捶死他,纠结半响,道:“这要不跟你说,咱家还真怕你今后闯出祸来。”   说罢,就将张斐拉到一边,道:“这匾额是挂在门前的。”   张斐道:“匾当然是挂在门前的。”   “你怎还不明白。”   蓝元震是急得直跺脚,“这人来人往,要是将官家的墨宝挂在上面,可能会引人笑话的。”   张斐更是惊奇道:“为什么?”   “你!”蓝元震道:“因为朝中的书法大家遍地都是,这点道理你还不明白么。”   张斐问道:“他们敢笑官家吗?”   蓝元震道:“别得不敢,可要说这诗词文章书法,他们一定会笑的,官家的字其实写得很好,但,但是也比不上文相公、司马学士他们。”   张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赵顼不用自己的墨宝,是怕被人嘲笑,这确实有可能,因为他最爱的李清照,不就是经常怼天怼地么。   只要你敢写,绝对有人敢嘲笑。   赵顼的书法当然非常不错,但到底这年头变态实在太多,在这皇帝中,可能也就那徽宗老哥和他儿子赵构的书法能够与那些变态比一比。   交谈完这个话题后,樊颙是赶紧带着人将蓝元震一干人等请到楼内,享受白矾楼的美食,这辛苦钱那更是不能少啊!   而张斐则是与一干大富商去到基金会的会议室。   “那军器监到底弄出什么武器来?皇家竟赐匾奖赏我们?”   “据说是一种火器。”   “哇这军器监可真是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啊!”   “这还用说,军器监可是王相公建议设立的,也算是新政,自然是了不得啊!”   “只怕全天下的巧手工匠,尽在这军器监啊!”   “等等!”   张斐有些听不下去,“各位员外,你们之前可不是这副嘴脸,还要求不再继续捐助军器监么?你们翻脸可真是比翻书还快啊!”   “!”   会议室里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差点忘记这厮的存在。   “咱就说说。”   “是呀!咱也不是不愿意,咱就是着急,希望能看到一点成果,这也没什么不对的吧。”   一众商人赶紧找借口,为自己之前的说辞找借口。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倒也没有什么不对的,适当给军器监一点压力,也是合情合理的。”   说罢,张斐话锋一转道:“我只是想提醒各位一句,我们不单单是在捐助军器监,也是在捐助警署,这对于咱们买卖人而言,可是有莫大的帮助,我们的买卖需要保护。”   陈懋迁连连点头道:“三郎说得是,只是如今咱们在东边开铺,西边也在开铺,这手头上用钱的地方太多了,不能像以往那样,大手大脚的捐助。”   张斐道:“故此我们得赶紧想办法,赚更多的钱。”   陈懋迁愣了下,当即笑道:“三郎不会又是想去河北开铺吧?”   张斐道:“这已经不是想与不想的问题,我们与提举常平司已经是紧密的合作伙伴,这也是我们慈善基金会的战略。”   陈懋迁道:“事到如今,咱也不是不愿意去,只是咱们目前还在收购京东东路的债务,还有钱去河北开铺吗?”   张斐笑道:“我相信这块匾能够为我们带来更多的善款。”   说到这块牌匾,大家又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其实他们也都已经习惯跟官府合作,只是确实最近慈善基金会花钱的地方太多,完全是依靠足球联盟这个吸金利器在维持着日常开销。   这时,樊颙急匆匆来到会议室,见大家笑得这么开心,“各位在说什么,这般开心。”   陈懋迁瞧了眼樊颙,又开始酸味泛滥,“樊老弟,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你们白矾楼当初那么慷慨,要求将慈善基金会开到这白矾楼来,这匾挂在这里,不等于也是挂在你们白矾楼么。”   其余人纷纷点头,大家一块出钱,凭什么这匾你一人独占。   樊颙心中是狂喜不已,嘴上却愤怒道:“你们这是什么话,当初选址的时候,你们都不做声,如今看到官家赐匾,你们又在这里说三说四,你们好意思吗?”   “好了!”   张斐开口道:“要吵咱去酒桌上吵,今日不管怎么样,必须得好好吃老樊一顿。”   这个建议立刻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同。   樊颙道:“等会。招待中贵人的钱,也是我白矾楼出得呀!”   陈懋迁道:“咱们再另外给慈善基金会选个地方,这回我免费为大家找地方。”   “行行行!”   樊颙哼道:“我看你们能吃多少。”   今日必须痛饮一番,庆祝庆祝。   可是刚刚出门,那年轻的检察员周正突然来了,“张检控,许主检让你忙完这里的事,就回检察院一趟。”   张斐不禁稍稍皱眉,立刻向陈懋迁他们道了一声别,然后便与周正回检察院去了。   在回去的路上,他便询问周正,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但周正却是毫不知情。   这更是令张斐忐忑不安。   来到院里,此时已是正午,但是许遵、齐济、王巩皆在屋内讨论着什么,张斐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许主检,齐督察,出了什么事?”张斐是稍显忐忑地问道。   许遵直接看向齐济。   齐济立刻说道:“方才警署那边来了人,是一桩失踪案。”   张斐赶忙问道:“谁失踪了?”   肯定是一个重要人物,否则的话,不至于将他给叫回来,到底这年头失踪案也比比皆是。   齐济道:“是一个侍卫马的厢兵。”   “?”   张斐顿时冒出一头问号,虽然这人命关天,不是小事,但但你们也不是死人,这种事你们也等着我来拿主意,是嫌我累不死么?   齐济又继续解释道:“报案的是这位厢兵的弟弟,他前几天上警署报的案,表示他哥哥是被皇城司给抓了。”   “皇城司?”   张斐稍稍皱了下眉头。   齐济点点头道:“警署在得知此消息,亦不敢怠慢,但也不敢声张,害怕引发误会,你也知道最近这世道不太平,于是派人在暗中调查,结果有证人看到那厢兵就是被皇城司的人给带走了,可能是因为一句话。”   张斐道:“什么话?”   齐济道:“据说在案发当晚,那厢兵与自己的好友在一个酒馆喝酒,这酒兴上来,便说到前些时候那场官司,这言语之间,可能有冒犯圣上,反正就是说不应该在河北大兴徭役,害死不少百姓和厢兵。”   张斐听得是眉头紧锁。   王巩道:“其实皇城司对于三衙一直都有着密切的监视,这并不奇怪。但现在问题是,我们公检法该不该介入?   说实在的,咱们公检法成立这么久,还未有跟皇城司打过交道,也不知道此类事,是否归我们管。”   其实打过很多回了,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张斐问道:“你们可知道,如这种事,皇城司以往是怎么运作的?”   许遵突然开口解释道:“在真宗皇帝的那道敕令后,普通差役是不具备审讯权,直到皇家警察出现,才重新获取审讯权,但是皇城司是非常特殊,他们具有审讯权的,但不具备判决权,一般是经过他们审讯之后,然后交给开封府或者大理寺,进行判决。”   齐济补充道:“除非涉及到朝廷重臣,或者皇亲国戚,否则的话,由皇城司递交的案子,开封府、大理寺一般都是直接批。甚至外面有传言,皇城司还曾有过私设刑狱。”   许多电视里面,将皇城司描绘的跟锦衣卫一样,但其实二者完全不在一个次元上,不管人数,还是权力,都不是一回事,没得比。   虽然他们都有特务属性,但是皇城司存在感是极低的,而锦衣卫是具有真正意义上的司法权,是非常非常牛逼的存在,这哪怕是在封建王朝,都是极其罕见的,封建社会也是有完善的司法体制,但如果特务机构具有判决权,那国家的整个司法机构必定会遭到不可逆转的破坏。   所以明朝后来只能是以毒攻毒,搞什么东厂、西厂去制衡锦衣卫。   张斐问道:“现在知道此案的人有多少?”   齐济道:“目前我们也不清楚。”   许遵突然言道:“朝中诸多大臣一直对于皇城司的一些行为感到非常不满,如司马学士、文公都曾几番上奏弹劾皇城司。”   这番话就是暗示张斐,这事要想平息,得讲究技巧的,一旦传出去,朝中许多大臣可能又会借机生事。   张斐是心如明镜,又问道:“警署现在找我们目的何在?”   齐济道:“现在所有证供,都指向皇城司,警署方面一来也不知道,这种事,他们能不能管,二来,他们希望得到皇庭的指令,亦或者检察院与他们一块去调查。”   张斐越听越头疼,这是打开了潘多拉盒么,是一桩接一桩,左思右想,“咱们还是照规矩办事,既然有人报案,同时皇城司并没有给出通告,我们首要确定一点,就是人是不是在皇城司。   如果人果真在皇城司,那么是否介入此案,咱们再看情形,到底皇城司是具备审讯权的。”   齐济问道:“那咱们怎么回警署?”   张斐思索半响,“警署也别太怂了,先让他们派个机灵点的去问问。”   齐济点点头,“那我立刻派人去通知警署。”   这齐济、王巩走后,许遵便是露出愁容道:“这事要是传出去,肯定又会有人借此闹事啊。”   张斐往外面瞟了一眼,“其实我也想瞒,但是警署里面有不少内鬼,我们无法确保,警署方面没有透露风声出去,如果已经透露出去,我们再隐瞒,那反倒会被人抓住把柄。” 第七百零二章 太过分了   由于曹评、曹栋栋父子都跑去西北开荒,这警署也没个主心骨,面对此类事,有些畏惧,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在得到检察院的回信后,警署方面还是立刻派人去皇城司那边询问。   但只在皇城司得到四个字。   无可奉告!   原来这皇家警察当初就是从禁军中脱胎出来的,并且削弱禁军在治安这一块的地位和权力,也断了不少人的财路。   这当然引发三衙的不满,不过这是皇帝的安排,并且冠以皇家警察的称号,再加上曹评是总警司,三衙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而皇城司隶属殿前司,乃是三衙的大佬,他们见皇家警察上门,心里是非常不爽,你们皇家警察只是私生子,而我们皇城司那是亲儿子,你们别给脸不要脸,是一句好话都没有。   目前来说,警署确实也确实管不到皇城司的,因为皇城司主要是看皇城的门,皇城是不归皇家警察管的,皇家警察就只管街坊。   好在张斐与皇城司一直都有秘密来往。   傍晚时分,张斐出得检察院,上得马车,只见李豹已经坐在马车上。   见到张斐,李豹稍显尴尬,“我派人去查过,这人的确是在皇城司。”   张斐立刻问道:“人还活着吗?”   李豹道:“还是活着的,就是就是动了一点刑,因为告得是谤议朝政,意图谋反,对方不肯承认,所以!”   “活着就行。”   张斐轻轻松得一口气,又道:“官家应该吩咐过,非常时期,当谨慎行事,为什么我完全没有感受到你们的谨慎。甚至你都没有事先告知我此事。”   李豹立刻道:“这可不能怪我,皇城司那些亲事官,可也不知道我的存在。之前我可就跟你说过,这皇城司其实是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在明,专门管理皇城大门,在殿前司都是有职位的。   我们在军中是没有职位的,殿前司指挥使都不知道我们的底细,只有官家以及几个殿前司的将军知道。   而且,他们也只是抓了一两个厢兵,这不是什么大事。”   “等会!”   张斐问道:“到底是一个,还是两个?”   李豹道:“应该是两个都个抓了。但这也不能怪皇城司,谁让他们在那里瞎说八道,扰乱军心,不抓他们抓谁。”   张斐问道:“那现在进行到哪一步?”   李豹道:“他们已经承认自己的罪行,皇城司准备缉拿他们的家人归案,到时皇城司会将此案上交给大理寺判决。”   “大理寺?”   张斐眼中一亮。   李豹点点头道:“之前关于士兵的案子,一直都是交给开封府的,除非是一些比较重要的官员才会交给大理寺,但是皇城司不想跟检察院打交道,他们会将此案交给大理寺。”   “那就好!”   张斐点点头道:“你待会告知官家时,记得帮我转述一声,这种事若是交到公检法,是非常棘手的,现在最好的结果就是大家都当做不知道,皇城司那边直接按流程,交给大理寺。”   李豹点点头,“我知道了。”   “还有!”   张斐又道:“你们也顺便看着一点皇城司,至少确保别给我来个突然袭击,如今朝中局势本就复杂,我真是顾不过来。”   李豹点点头道:“我尽量,但是皇城司那些的人,也都是秘密行事,跟得太紧,会被他们发现的。”   “好吧!”   张斐道。   夜晚,在吃过晚饭后,高文茵、穆珍夫妇是各自回屋,唯有许遵、张斐、许芷倩坐在院内歇凉,如今已经入夏,天气也比较炎热。   “怎么样?”   许遵问道。   张斐道:“人在皇城司,并且还不是一个,而是两个,如今在刑具的拷问下,两人都已经认罪。”   许芷倩道:“两个厢兵在酒馆里面,喝得酩酊大醉,就因一句醉话,而被告谋反,可真是笑话。”   张斐指了指她的肚子,“注意胎儿,你要这般动怒,下回可就不跟你说了。”   许芷倩赶忙辩解道:“我又没有动怒,我只是在阐述事实而已。”   她现在天天闷在家里,就靠着这点事来解闷。   许遵道:“其实关于这种案子,要是放在以前的话,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张斐忙问道:“岳父大人此话怎讲?”   许遵道:“因为从太宗时期到仁宗时期,不断有大臣弹劾皇城司,历任君主,也都下旨降罪过皇城司,对于皇城司的束缚,也是越来越紧,直到王介甫启动变法后,皇城司才渐渐又变得活跃起来。”   张斐稍稍点了下头。   这都是属于正常的政治操作,变法必然会引发时局的动荡,所以不管是赵顼,还是王安石,都必须控制言论。   皇城司活动的范围自然就会变大。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诞生后来的税务司。   “这只是其一。”   许遵又道:“其二,如果之前没有程昉的官司,此案倒也不会很棘手,如今的话,如果有人要借机将火引向公检法,可能会很麻烦。”   刚刚针对完官宦,这又针对皇城司。   打完左脸,打右脸,赵顼就是脾气再好,也受不了啊!   张斐点点头,“岳父大人所言极是,我也建议皇城司直接将此案上交给大理寺。”   “为何?”   许芷倩问道:“之前检察院审理齐州谋反案,也审得挺好的。”   张斐道:“这可大不一样,齐州谋反案,我们跟官家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此案可不一样,关键还是公检法确实也不好审这类案件。”   许芷倩好奇道:“为什么?”   张斐笑着解释道:“首先,职权问题。皇城司是有权抓捕发表这类言论的人,检察院能否主动介入,尚不得知。   其次,检察院一旦介入,就会面临很多问题,在皇城司,犯人是在刑罚下,才被迫认罪的,而检察院则是要根据事实依据,如果由检察院来进行起诉,可能会将火引向皇城司。   最后,也就是此番言论,到底算不算违法?检察院站在国家和君主的立场,就会陷入一个两难的境地。   所以,你别看此案不大,只是两个小厢兵,但对于公检法制度而言,却是一个非常大的挑战,我们现在还没有为此准备好。”   许芷倩点了点头。   她出身官宦世家,如何不懂此中道理,但她就是很希望公检法能够改变这一切。   许遵叹道:“就怕这树欲静,而风不止。”   张斐问道:“岳父大人以为,他们有机会将此案跟公检法扯上关系吗?”   许遵点点头道:“以往皇城司的案子,多半是交给开封府,其次才是大理寺,而如今公检法已经取代开封府的司法权,那么皇城司的案子当然也可以递交给检察院,进行起诉。”   张斐紧锁眉头:“那我们还是得准备一下,避免到时又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三人聊得一会儿,许遵便起身回屋去了,张斐也轻轻搀扶着许芷倩,往自己的小院兴趣。   “其实你也觉得这是一桩冤案,对么?”许芷倩冷不丁问道。   张斐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许芷倩道:“如果你不这么认为,也就不会这么纠结了。”   张斐笑道:“从法律上来说,冤不冤暂时还不好说,得具体调查过才知道。”   许芷倩道:“但这并非是关键所在,你主要还是考虑到官家。”   “是也不是。”   张斐摇摇头,又道:“其实岳父大人说得很对,此案不是什么官家无法忍受的,只是当下这个时间不对。公检法能够有今日,全凭官家在后面支持。   而官家愿意建设公检法,正邪只是其次,关键是考虑到其中利弊。   所以我们应该尽可能先让官家先看到公检法给君主带来的益处,只有当官家享受其中的益处,才会去接纳对他不利的一面。   但如果这种事是接二连三的发生,就会让官家产生抵触情绪,就有可能功亏一篑,满盘皆输。”   许芷倩道:“但是那些权贵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   张斐叹道:“不错,所以这对于我们而言,是一个挑战,如果真的闹到检察院去,我们必须得想办法,去消除官家心中的负面情绪。”   他一开始就知道公检法肯定会与皇权发生矛盾,他一直在尽力将这种矛盾往后延,但其他人也不傻,就是要挑起公检法去皇权的矛盾。   如果公检法处处与皇权抗争,这就不是对错问题,这是一个很可怕的趋势,虽然赵顼与张斐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但是伴君如伴虎,你无法去猜测,皇帝会怎么看待这些事。   不过当下朝野上下,还是在关注河北地区的政策。   制置二府条例司。   “那二十万贯是官家下令拨得?”吕惠卿不禁是震惊地向王安石道。   王安石笑着点点头道:“我怎好意思去请求官家从司农寺拨钱,是官家在仔细看过我的奏章后,非常认同我的建议,而且之前的三十万贯还包括补偿费,官家担心不够,故此再让司农寺拨二十万贯。”   吕惠卿兀自不敢相信,道:“就仅是如此吗?”   王安石捋了捋胡须,“虽然官家就只是怎么说的,但是我猜想,官家可能还是想借着兴修水利去加固河道,尽量保证减缓水患之害。而且。”   他稍稍一顿,又道:“如果侯叔献他们都还是认为,东流不可行,我们也能够借着水利工程,悄悄将河道改过来。”   吕惠卿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王安石又道:“我打算举荐你去河北担任转运司,掌管提举常平司,专门负责兴修水利工程,待你立功回来,我便举荐你担任参知政事,同时让你掌管司农寺。”   言下之意,就是让吕惠卿去镀金,拿点成绩回来,当副宰相。   吕惠卿面色一喜,连忙拱手道:“多谢恩师支持,学生此去,定当不辱使命。”   王安石笑着点点头,又道:“目前这情况,我们是需要更多的财政支持,司农寺、太府寺必须完全控制在我们手里。此外,我还打算召薛向回来,举荐他出任三司使。”   吕惠卿道:“这能成吗?”   王安石笑道:“适才我就跟官家提及过,薛向在江南的功绩,如此京城粮仓全都丰盈,官家对此也是非常满意,应该问题不大。”   正聊着,那邓绾突然来了。   “王相公,吕校勘,你可有听说侍卫马厢兵谤议朝政,扰乱军心,意图谋反。”   “什么?”   王安石激动地站起身来,“侍卫马谋反?”   吕惠卿皱眉道:“这怎么可能?”   这么大的事,不可能是你邓绾来告诉我们啊!   “是这样得”   邓绾赶紧将整件事情的原委告知二人。   王安石得知是虚惊一场,不禁道:“你下回别这么说话,可这真是吓死人。”   “是是是。”   邓绾连连点头。   王安石又是哼道:“那些厢兵太过无知,活该他们受罪。”   指责东流,不就是骂他吗。   该死!   吕惠卿却问道:“这种事也比较常见,犯得着邓御史亲自跑来告知我们吗?”   邓绾忙道:“以前这种事是非常常见,但是现在的话这不是有了公检法吗,此案皇城司是会交给大理寺,还是检察院?   反正我是听说,这厢兵的亲人已经上警署报案,而警署也派皇家警察前去皇城司询问,但是皇城司却说无可奉告。”   王安石一听便明白过来,稍稍思量,便道:“现在朝廷有一堆事要处理,就少在兴风作浪,况且这事要真闹到庭上去说,这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他真心对这种行为有些累,喜欢作,可作到后面,又是自己难堪。   邓绾原本想来献策的,这可是对付公检法的机会,结果发现王安石态度不对,眼珠子一动,忙道:“王相公,下官就是担心这一点,故此才特地赶来相告,常言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依下官之见,肯定会有人煽风点火,将这事给闹起来,到底这公检法就是招人恨啊!”   “唉这公检法能否长久,还真是一个问题啊!”   王安石不禁都感慨起来,屁大的事,他们也要拿去对付公检法,又向吕惠卿道:“吉甫,你的事才是最重要的,可不要因为此事分心,回去好好准备一下。”   “学生明白。”   离开此屋后,邓绾便向吕惠卿问道:“吕校勘,你要干什么去?”   吕惠卿道:“恩师让我去河北担任转运司,负责兴修水利,回来就举荐我担任参知政事,掌管司农寺。”   邓绾顿时一脸谄媚道:“这可是大喜事,恭喜,恭喜。”   “喜什么喜!”吕惠卿叹了口气:“朝中局势,如此动荡不安,叫我如何安心去大名府。”   可别回来,这老巢都让人给端了。   邓绾道:“他们摆明就是要对付公检法,是不会影响到咱们的。”   “但愿吧!”   吕惠卿稍稍点头,但心里还是不踏实,突然,他想起一人来。   检察院。   当张斐见到吕惠卿时,心里不免咯噔一下,嘴上却笑道:“吕校勘今儿怎么有空上我这来坐。”   吕惠卿笑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   “当然不是。”   张斐笑吟吟道:“只不过制置二府条例司最近那么忙,我不相信吕校勘是来找我喝茶的。”   吕惠卿不禁苦笑道:“看来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最近很忙。”   稍稍一顿,他又正色道:“恩师最近派我去河北担任转运司,故此我特地来找你请教请教。”   “哎呦!这可是不敢!”   话虽如此,但张斐心里稍稍松得一口气,又道:“吕校勘才华横溢,能力出众,而在下不过一个小珥笔出身,司法上面的事,或许能够建议两句,其余方面,我是一概不会啊!”   吕惠卿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你就别妄自菲薄,咱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其实若只是让我掌管财政,那我倒也有信心,但就怕这天公不作美,一场大水,让我的努力,付之一炬啊。”   张斐点点头,沉吟少许,道:“其实我认为水火无情又无常,谁也不敢说,就一定能够防止水患,这只能去依靠那些通晓水利的人才,看到底该如何治理。   再来就是,我认为只要百姓真正感受到,朝廷是在帮助他们,纵使遇到水患,百姓也是能够理解的。就怕这水患与民怨交织在一起,那问题可就大了。”   吕惠卿稍稍点头,“可是如何去帮助百姓?”   张斐道:“具体我也不好说,毕竟我也不清楚当地的情况,不过到时我会让慈善基金会跟过去,吕校勘可以从他们商人那里寻求办法,在如何规避损失的问题,商人是非常擅长的。”   吕惠卿点点头,其实这就是他来此目的,鉴于河中府的情况,他知道慈善基金会是可以对他提供很大的支持,也可以避免自己受到河北吏政的牵制,毕竟那里可是韩琦的大本营,突然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件事,是倍感担心。”   张斐问道:“什么事?”   吕惠卿笑道:“就是皇城司的事。”   张斐惊讶道:“你已经知道了?”   吕惠卿笑道:“我就是怕先说此事,你没有心情给我出谋划策。”   张斐一拍脑门,“天呐!到底还是传出去了。”   吕惠卿神色一变,问道:“你打算如何应对?”   张斐道:“我希望皇城司直接交由大理寺去审,这事公检法处理起来,是非常棘手的,要面临各方面的问题。”   吕惠卿道:“我认为此事大有可能还是会闹到公检法来。”   张斐忙问道:“为何?”   吕惠卿笑道:“因为文相公、赵大庭长,司马学士他们都对皇城司抱怨已久,他们很早就希望想办法限制皇城司,所以他们一定会要求经检察院起诉。   再加上朝中还有很多官员,都在想方设法对付公检法,他们两拨人合在一起,此案多半是落到你们检察院手里。”   “吕校勘可有良策?”张斐问道。   吕惠卿笑道:“我的办法,你是不会用的,如果你始终坚持公检法的原则,那你就只能坐等官司上门。”   张斐苦笑地点点头。   吕惠卿道:“恩师也不打算掺合此事,但我非常担忧一点,就是如果这事闹到皇庭上,会不会对新政造成不好的影响。   我知道那两个厢兵是因为不满程昉在河北地区的行为,故此才被抓,如果在庭上说了什么话,可能会让一些心怀不轨之人,借机诬陷恩师,将责任全都归咎在恩师头上。”   张斐道:“这一点吕校勘大可放心,如果真的由检察院接手,我也一定会顾忌到这一点,吕校勘对于此事,无须担忧。”   吕惠卿笑着点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   咚咚咚!   突然响起敲门声。   张斐问道:“什么事?”   门外传来齐济的声音,“张检控,许主检让你过去一趟。”   吕惠卿站起身来,“我就不打扰你了。”   张斐欲哭无泪道:“我宁可被吕校勘打扰。”   “哈哈!”   原来是皇庭那边派人来了,说是请许遵或者张斐去一趟皇庭,于是许遵让张斐先去看看。   皇庭。   “不知大庭长叫我前来,有何吩咐?”   张斐稍显忐忑地问道。   赵抃非常直接道:“先前有人来皇庭告状,说是皇城司滥用私刑,诬陷良民,本庭长希望你们检察院派人去调查皇城司,看是否存在此类情况。”   张斐瞄了眼赵抃,犹豫片刻后,才道:“不瞒大庭长,其实此事,之前我们就已经知晓,并且警署方面也去询问过,但皇城司到底是属于皇城,而且这也是属于他们的职权,我们能否去干预?”   赵抃眉头一皱道:“依照张检控的意思,皇城司就可以杀人放火?谁也管不着?”   张斐忙道:“下官绝无此意。”   赵抃道:“可皇城司就是这么做的,照此下去,他们一句谤议朝政,便可抓尽天下人,还要公检法作甚。   官家既然要重振司法,那就应该以身作则,皇城里面为虎作伥,又叫我们如何去严明之法。他们还无可奉告,我看他们简直就是无法无天,真是岂有此理。还有,张检控当年起诉朝廷的勇气,都已经消磨殆尽了吗?”   张斐努力地挤出一丝微笑来,“是,我马上派人前去调查。”   离开皇庭后,张斐并没有回检察院,而是直奔皇宫而去,他真是万万没有想到,皇庭会主动下令,介入调查,这摆明就是对付皇城司。那就没有办法,他必须要去跟皇帝谈谈。   见到张斐,赵顼便笑问道:“你急着见朕,是为皇城司而来吧。”   张斐点点头道:“是的,皇庭刚刚已经下令,让我们检察院介入调查此案。”   赵顼面如止水,问道:“你怎么看?”   “过分。”   张斐道:“他们实在是太过分了,我认为皇城司就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权,这无可非议啊!” 第七百零三章 社稷安全法   瞧着张斐煞有其事的为自己抱打不平,赵顼却不觉丝毫感动,反而感到有一种莫名地诧异,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当当真?”   “当然,我怎敢欺瞒陛下。”   张斐又是神情严肃地说道:“这皇城司的职权是维护陛下的权威,是在维护江山社稷的稳定,这不同于一般的刑事案和民事诉讼案,不可一概而论。   就拿此案来说,虽然目前我并不清楚,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假设那两个厢兵是别有用心,亦或者是契丹派来的细作,利用程都监在河北地区的一些考虑不周,扰乱我方军心,引发厢兵的愤怒,那么这后果是不堪设想的,是非常可怕的。   皇城司对此做出及时应对,我是非常能够理解,故此我最初得知此事时,认为这种案子应该交由大理寺,进行快速判决,以免酿成大祸。”   赵顼听着听着,突然觉得张斐说得很有道理,这种事的确是应该宁杀错,勿放过,不禁也认真起来,又是问道:“如此浅显的道理,连你都明白,为何那些宰相却老是跟朕纠缠不休。”   什么叫做连我都明白,真是太侮辱人了。   心里虽是这般想的,但张斐可不敢跟赵顼计较,咳得一声,“陛下连这都不明白?”   赵顼诧异地问道:“你明白吗?”   “当然明白。”   张斐点点头道。   赵顼问道:“那你倒是说说看,这是为何?”   张斐道:“表现欲,博名声。”   “表表现欲?”   赵顼一头雾水地问道:“什么,什么意思?”   张斐耐心地解释道:“不管是王学士的新政,还是程都监的治水,有哪件事,他们没有去吹毛求疵,只要其中有问题,他们是一定揪着不放,不然的话,陛下又怎知道,他们是在兢兢业业,百姓又怎知道,他们是在为民请命,他们将毫无存在感,这就如同苍蝇见到糕点,反正我觉得,呃就是这么回事。”   赵顼闻言,不禁仔细一想,觉得张斐真是话糙理不糙,还真是这么回事,这心里不禁也好受一些。   因为这足以证明,不是针对他皇帝,任何人,任何事,他们都是不会放过的。   “那依你之见,此事又该如何处理?”赵顼不禁满心好奇道。   “我以为可以借鉴税务司。”   “税务司?”   “正是。”   张斐点点头,“难道陛下没有发现吗,那些大臣和权贵对税务司简直是恨之入骨,如果皇城司和税务司二选一,让其中一家关门,让他们绝对会选择税务司,但他们也就敢在家里嚷嚷,抱怨几句,却无人敢在朝堂上像弹劾皇城司一般去弹劾税务司,但其实对于他们而言,税务司做的事,可比皇城司要可恨多了。”   赵顼思索一会儿,点点头道:“是呀!最近还真没有什么人弹劾税务司,即便有,也只是很零星的,不像针对皇城司一样。”   张斐道:“这就是因为,税务司能够让他们哑口无言。”   赵顼突然一挑眉角,笑道:“税务司之所以让他们哑口无言,是在于,税务司对于逃税者,都是通过检察院起诉,你这是想皇城司也通过检察院进行起诉?”   “陛下此言差矣。”   张斐摇摇头,道:“税务司之所以让他们哑口无言,不在于通过检察院起诉,而是在于,税务司的手段过硬,够聪明,够专业,够狠。   如果他们没有这些手段,是否通过检察院起诉,那都会贻人口实。”   赵顼又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皇城司还不够强大?”   “正是如此。”   张斐道:“如此重要的职权,陛下却交给那些并不是那么专业的人去做,得到的结果,也就只有一个,误国误民。   就拿此案来说,如果是税务司来做,他们一定不会在当晚抓人,他们一定摸清那两名厢兵的底细,然后派人暗中调查,看看还有多少人在抱怨,以及是真的抱怨,还是另有居心,然后再一网打尽。   结果皇城司就当晚就将人给抓了,如果是假得,他们就是在制造冤案,还连累陛下被那些大臣纠缠,弄得皇城也是鸡犬不宁。   可如果是真的,那他们就是在打草惊蛇,这让真正的心怀不轨之人可以继续隐藏在三衙内,遗祸无穷。   至于说皇城司的拷问,那简直就令人啼笑皆非,税务司就从不拷问别人,因为人是会说谎的,可账目不会啊。   如果真的是对方的细作,他知道自己是死路一条,可以去故意陷害忠臣,那可如何是好。   这可是能够直接危及到江山社稷的事,他们怎么能够做得如此草率,真的还不如皇家警察,这实在是令人费解啊!”   这一番话下来,赵顼听得是频频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他们处理的确实过于草率,跟税务司比起来,确实是相差甚远。”   如今税务司强大的,赵顼都有些不敢相信,他心里非常清楚,皇城司肯定比不上税务司。   张斐道:“所以陛下,我认为应该要加强皇城司,不管是权力,还是规模,亦或者人才方面,都必须得到相应的加强。”   赵顼瞧了眼张斐,心中这才有些感动,话说到这份上,张斐真的是在为他着想,不是要限制,而是要加强,问道:“你认为该如何加强?”   张斐道:“首先,出台《社稷安全法》。”   “社稷安全法?”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就是将任何威胁到江山社稷的行为,全部总结在一起,成为一部法中之法,危害性恁地大的行为,跟普通刑法和民法放在一起,而且用一套司法体系,这显然是不对的,也显得不够重视。   此外,税务司为什么能够强势,因为税务司后面是税法,逃税就是不该,就应该受罚,这是一种常识,而且是言明在先,你要被抓住,那你活该被罚,朝中那些权贵,每回都想帮忙,但也只能忍着,怪自己不争气。   同理而言,皇城司要加强对于这方面的管控,身后必须有一部明确的法规,如此一来,就不会有这么多人嚼舌根子,正所谓,师出有名。”   “社稷安全法。”   赵顼直点头道:“有道理啊!是应该有一部这样的法律。”   张斐道:“其次,整顿皇城司,如此重要的职权,真不能随便让人担任,必须跟税务司一样,经过千挑万选,且以能力为先。可以建立起自己的情报系统,关键时刻,还可以与税务司共享情报。”   赵顼又点了点头,等了一会儿,他突然问道:“没有最后吗?”   “有!”   张斐点点头,道:“如果陛下认同前二点,最后就是借此案,完成前二点的布局。”   赵顼不禁好奇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假设在大臣们的纠缠之下,检察院被迫调查皇城司,并且皇城司的不足之处,以及违规之举,然后将皇城司告上皇庭,陛下就应该龙颜大怒,他们简直就是欺人太甚。在如此情况下,陛下就能够借机,要求出台相关律法,而另一边,则时可以借此整顿皇城司,扩张皇城司的职权。此案是一个绝佳的理由,只要我们能够利用好。”   赵顼懵了半天,突然指着张斐,是哈哈大笑起来。   “真不愧是张大珥笔,就你这张嘴,哈哈。”过得半响,赵顼笑得眼泪都快出来,才好不容易稳住,“你绕了这么大一圈,这才是你想要说得吧?”   张斐嘿嘿笑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陛下,不过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方才说得那些话,是为求解决这个问题,而不是在那站着说话不腰疼,出了问题,他们又会将错误归咎到别人身上。   皇城司就应该严格监管此类行为,这没有什么问题,但他们做得确实也很粗糙,是难以服众,谁上谁都行,这对陛下而言,是极为不利的,他们可就是陛下的耳目,又怎能如此草率。   而且,这会使得陛下陷入与大臣们的斗争中,以至于疏于防范那些真正的敌人,反而会让心怀不轨之人,有机可乘,这也是相当危险的。”   赵顼轻轻点了下头,心里也在比较税务司和皇城司两个官署,以前收税,那真是一个大难题,相比起来,皇城司那点困难真心屁都不是。   原因就在于,只要官吏问百姓多要税,直臣们就会纠缠不休,权贵们就趁势而起,导致就只能是不了了之,逃税的问题解决不了,就在于此。   收税的人不专业,贻人口实,逃税的人,就能够借此发难。   在新政中,很多条例,都是换个办法,去将这钱收上来。   但税务司凭借着全新的税法,令那些权贵是哑口无言,至今他们都没有找到办法,对付税务司,文斗是输,武斗也是输。   那为什么皇城司不像税务司学习呢?   已经尝到甜头的赵顼,最终还是被张斐给说服了,点头道:“你说得很对,皇城司确实需要整顿,就依你的计划行事,顺便也给公检法助助声威。”   言下之意,朕也知道你的小心思。   不过张斐并未对此有任何隐瞒,但他有一句话,比较打动赵顼,就是他的计划是来解决问题的,而不是来指责谁的。   这是很重要的一点。   存在即合理,皇城司的所作所为,自有它的道理所在,不然的话,皇帝为什么要留着皇城司。   骂皇城司是没什么用的,你得先将问题解决,这才是关键所在。   张斐拱手道:“多谢陛下。”偷偷用舌头润了下,已经发干的嘴唇,心里也暗自松得一口气。   “对了!”   赵顼突然想起什么似得,“之前殿前司宋守约给朕来了一封奏章,他的建议是直接废除京东东路部分州县的禁军,然后将他们全部编入皇家警察。”   张斐惊讶道:“这是为何?”   赵顼不禁叹了口气,眉宇间透着一股愠色,道:“当初那场谋反官司,你不是问的很清楚吗?这禁军士兵都还得去巴结草寇,这着实令朕心寒,故此在那场官司结束,朕就立刻派遣殿前司指挥使宋守约去整顿那边的禁军。   可是宋守约去了之后,发现那边军营里面的士气十分低迷,简直是无可救药,但原因并不在于那些士兵,而是因为腐败的军营,废弛的军纪,等原因所导致的。因为他发现,一旦那些禁军士兵被召入警署,就如同变了个人似得。   宋守约在多番巡视之后,认为警署的制度和氛围,是禁军无法比拟,他一个人也是很难去改变的,故此他建议将当地军警合一。你看如何?”   同一个人,待在军营和警署,不可同日而语,更令人无语的是,这个体制已经腐烂,是积重难返。   而警署则是朝气蓬勃。   张斐摇摇头道:“这我倒不是很懂。”   赵顼沉吟少许,道:“这么说吧,这么做对于警署会有什么伤害吗?”   张斐想了一会儿,才道:“如果大家是照规矩办事,而且也只招收士兵,而不将那些将官也强行安排在警署当警长,那是不会有害的。   这话说回来,其实警署人数多一点,只要不给财政添加压力,对于警署的发展是非常好的。   不管是在京城,还是河中府,警力其实一直都不足,这多半就是考虑到财政问题,到底皇家警察之所以尽忠职守,每月能够领到足额的俸禄,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赵顼是咬着牙道:“说到这财政,朕现在是宁可多给皇家警察发点钱,也不愿意去养那些无用之人,上回真是气死朕了。”   他不甘于平庸,他要文治武功,结果结果得到这么一个回报,这钱花的他真是心如刀割。   张斐又道:“不过国防与警署的职责,还是有所不同的,如果长期军警合一,可能无法应付突如其来的战事,毕竟抓贼和打仗不是一回事。   如果要这么做的话,我建议在警署专门设立一支武装警察部队,全面取代禁军防卫工作,以及对付当地的草寇,这样的话,既可以借鉴警署优良制度,而且若有战事,也能够及时动员起来。”   当初赵顼就是想借警署,练出一支更加精锐的武装力量,因为他想打仗,但是很多大臣们反对。   对于这个话题,张斐也不需要藏着掖着。   赵顼稍稍点头,“如此也行,从京城警署里面再调派一些经验丰富的警长过去,然后将那些禁军士兵,招入警署。”   张斐突然也想起什么似得,赶忙又道:“说到这禁军,有件事差点忘记跟陛下说了。”   赵顼问道:“什么事?”   “就是厢兵。”   张斐道。   赵顼愣了下,旋即问道:“是那两个被抓的厢兵吗?”   “是,哦不,也不是,其实也是。”   “你在说什么?”   赵顼困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立刻组织了下语言,道:“是这样的,之前在调查程都监一事上面,根据检察院的调查报告来看,厢兵确实承受着非常大的压力,但他们却毫无纪律性和荣耀感可言,反而内心是充满着怨气,跟皇家警察是完全不一样的,这样的队伍迟早会出问题,此案就说明这一点,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怨言,只是敢怒不敢言,但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光靠刑罚威慑,是远远不够的。”   赵顼问道:“那你有何建议?”   张斐道:“上回我跟陛下说过,关于如何资天地,而富天下,而厢兵也将在其中承担一部分重要的责任。   我觉得必须得让厢兵变得专业化,变得有责任感,荣耀感。而据我所知,厢兵主要承担的杂役,只是在危急时刻,才会上前线。   很多厢兵并不会打仗,但在某些事上面,是经验丰富,且手艺娴熟。那么朝廷可以以工种来划分厢兵,漕运归一部,河道建设归一部,房屋建设归一部,道路建设归一部。等等。   就是将厢兵拆分成一个个类似于作坊的部门,这样便于管理,以及提升他们的专业,给予他们重视,给予他们荣耀感,为以后国家发展打下基础。   如今他们集合在一起,这鱼龙混杂,参差不齐,既容易被人煽动,也容易被那些贪官污吏压迫,且更容易滋生腐败,很多厢兵都拿不到足额的钱,但干的活,比谁都多,这钱上哪去了呢,答案是显而易见。”   赵顼思索一会儿,“所以你是想借此案,顺便整顿厢兵?”   张斐点点头,道:“陛下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总得拿回相应的回报。”   赵顼呵呵道:“这最大的赢家,又是你们公检法啊!”   张斐笑道:“公检法只是赢在面上,但里子将全归官家所有。”   赵顼听罢,突然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你说输家是谁?”   “输家?”   张斐想了想,道:“西夏?或者是辽国?到底陛下和国家得益,不就是我大宋子民之福吗!”   “哈哈哈!”   从皇宫里面出来后,张斐不禁是抹了一把大汗,又是长松一口气,心里一声苦叹,我特么难啊!   嘴皮子都被说破了。   其实说真的,现在他都不知道,赵顼到底是怎么看待此事的。   张斐只秉承一个信念,就是不要去笃定皇帝在想什么,这是傻子干得事,但凡这么干的人,基本都是死路一条。   只能去为皇帝着想,用利益去说服他。   你不能用许芷倩的观念去跟皇帝说,那两个厢兵只是酒后胡说,不能当真,你这么想,那是正常的,但皇帝就不一定了。   因为皇帝掌控着世界上最为宝贵的东西,这种事对于皇帝而言,是非常可怕的。   皇帝站在最高处,他看到的东西,跟你是肯定不一样。   你只能跟皇帝说,这种事是决不能姑息,必须时刻监督者。   所以你需要更强大和专业团队,而如今的皇城司,就是一群垃圾,靠他们不但办不成事,还会惹得自己一身骚。   随后张斐便立刻赶回检察院,他先是跟许遵通气,告诉许遵他已经征得皇帝的同意。   这令许遵对自己的女婿是万般钦佩,这你都能说服皇帝,真不愧是张大珥笔。   果真是厉害啊!   许遵马上叫来齐济和王巩,商议此事。   “既然皇庭已经下达命令,那我们检察院必须得遵从。”   许遵又看向齐济,“齐督察,就麻烦你带人去皇城司跑一趟,让他们停止审讯,接受我们的检察。”   张斐补充道:“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还必须给嫌疑人提供保护和医治,捍卫每个人的正当权益,也是我们检察院的职责。”   这两翁婿一唱一和,齐济却是冷汗直流。   因为他又不知道张斐已经征得皇帝的同意,而他在官场中,其实也算是一个新人,资历尚浅,也就比张斐多那么几年而已,突然让他带着人跑去皇城司,还将那嫌犯控制住,这心里不禁万分忐忑,又瞄向一旁的张斐,“张检控,要不要不你与我一块去。”   张斐却道:“齐督察,我们检察院讲究的是各司其职,可不能什么事,都由我来做。”   他倒不怕跟着一块去,但是什么事都由他冲在前面,今后他万一又要出差,岂不是一切又回到原样,这事对于检察院而言,也算是一个历练。   其实再这方面,检察院是远不如御史台的,那些御史可就不怕这些,他们没有命令都敢去冲,更何况还有皇庭的命令在手。   齐济讪讪点了点头,但额头上已经开始在冒汗了。   张斐突然看向一旁的王巩,“王督邮,你立刻写一份起诉状,让齐督察一块带着过去。”   王巩不禁好奇道:“起诉谁?”   张斐道:“起诉皇城司违抗法令。”   “?”   王巩是一脸困惑。   张斐又向齐济道:“齐督察,你去到皇城司,先拿出皇庭的命令,如果皇城司还不配合的话,你就这份起诉状,拍在他们脸上,告诉他们,等着被我们检察院起诉,顺便再告诉他们,法律另一个别称,叫做王法。” 第七百零四章 他真有王法   在许遵和张斐这对不良翁婿的威逼利诱下,心有畏惧的齐济也只能带着几个人,顺便再叫上几个皇家警察,“浩浩荡荡”杀向皇城司。   而这对不良翁婿,则是坐在院内的大树下,乘凉喝茶,   到底这是一个没有空调和电风扇的年代,能坐外面还是坐外面的好,屋里实在是太过闷热。   “岳父大人,大庭长很记恨皇城司吗?”张斐突然问道。   许遵道:“记恨倒是不至于,只能说对其非常不满,可不仅仅是赵相公,其实多数宰相,都对皇城司的一些作为感到不满。”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不过之前老夫也很好奇,赵相公为何突然下这道命令,故此我也让人去皇城打听了一番。”   张斐忙问道:“可知道原因?”   如今他已经接下这个任务,他得清楚,到底这里面还发生了什么,是他并不知道的。   许遵点点头道:“原来此事在皇城传开后,许多人都是蠢蠢欲动,但赵相公非常不希望再像之前那样,司法又沦为政治斗争所利用,于是他跟司马君实他们商量了一番,表示公检法将会主动介入调查,必将给大家一个公正的结果。但也要求他们不要再借题发挥,火上浇油,使得朝堂又陷入动荡不安,到底这不是一个什么大案。”   张斐点点头,“原来赵相公主动介入此事,是希望息事宁人,而非是打算掀起更大的风浪。”   “正是如此啊。”   许遵捋了捋长须,道:“不过那也得看皇城司是否会配合公检法,要是不配合的话,这事可能还是压不住啊!”   张斐笑道:“那得看咱们齐督察的能力。”   许遵突然小声道:“那官家?”   张斐摇摇头道:“官家表面上还是得更护着皇城司,不过这计划已经定下,就是闹大也无所谓,反而是有利于我们。”   赵顼只是认同将此事交由公检法来处理,但他可不会向皇城司施压,且不说皇城司是亲儿子,关键赵顼后续还得利用自己的愤怒,去针对皇城司、厢兵进行改造。   等到傍晚时分,齐济才拖着委屈,且有疲惫的身子回到院里。   “怎么样?”   许遵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这事麻烦了。   齐济郁闷道:“皇城司还是拒绝让我们检察院介入。”   许遵眉头一皱道:“你就没有出示皇庭的法令吗?”   齐济点点头,“我去到那里,便拿出了皇庭的法令,但是皇城司说,他们可不归公检法管,到时他们会直接此案上交给大理寺。”   这个衔接确实存在一个漏洞,皇城司之前是对接开封府和大理寺,如今本应该是对接公检法的,但是上面没有明文规定,皇城司这么说也是有道理的。   到底你公检法又不是最高法,上面还有大理寺和审刑院。   张斐问道:“你就没有将我们的起诉状拍在他们脸上,告诉他们,什么是王法。”   齐济更是郁闷了,“拍了!”   张斐问道:“那他们怎么说?”   齐济道:“他们是真有王法啊!”   “啊???什么意思?”   张斐顿时是一脸懵逼,难道咱手中的王法是假的?   齐济突然向许遵道:“许主检,你可知道,在熙宁二年时,也就是那阿云一案刚刚过去,官家曾下达了一道诏令。”   “阿云一案?”   许遵捋了捋胡须。   阿云的案子,是我打得呀!张斐想了想,“可是关于免所因之罪?”   “不是。”   齐济道:“是关于皇城司的。”   张斐摇摇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当时他又不是官,正在一门心思创业,对这些没有什么了解。   “老夫想起来了!”   许遵突然道:“好像是有这么一道诏令啊!”   “是什么?”   张斐连忙问道。   许遵道:“当时官家亲自下达诏令,皇城司亲从官、亲事人员已下真犯罪,堪见情理系杖罪已下,合牒皇城司断遣。”   “啥意思?”   张斐问道。   许遵道:“就是如果皇城司的官员违法,最终交由皇城司自行处置。”   “啊?”   张斐人都傻了,“岳父,检察长,你你没有记错吧。”   “许主检没有记错。”   齐济沮丧道:“皇城司也拿出这道诏令来,所以咱们根本就没法起诉他们。”   张斐顿时是一脸哭笑不得。   真是见过无耻的,就还没有见过这么无耻的。   我犯事,我自己来处理。   这尼玛!   张斐对赵顼又有了新得认识。   齐济又问道:“现在怎么办?”   许遵直接看向张斐。   “现在!”   张斐略显尴尬地挠了挠脑门,“天色已晚,先回去休息,明儿再说吧。”   齐济幽怨地瞧了眼张斐,你适才不是很嚣张吗?这下好了,被打脸了吧。   张斐也觉得冤枉,他哪里知道,会有这种流氓诏令。   许遵道:“你先回去,我约了好友。”   张斐愣了下,旋即点点头。   许遵肯定要跟朝中官员交流交流,看看目前朝中是什么情况。目前张斐其实更像似一个技术官员,虽然跟王安石、司马光他们经常打交道,但并没有融入到那个官场中,朝中那么多官员,可就没有一个请他吃饭的,一般也都是许遵去社交,他到底也是检察长。   刚到门前,准备上马车回去时,忽闻一人道:“想不到你们检察院比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还要忙啊!”   张斐偏头一看,只见那王安石笑着走了过来,他先是拱手一礼,又道:“遇到一件比较棘手的事。”   “皇城司?”   王安石笑道。   张斐点了点头。   王安石手一扬,张斐忙侧身过去,“王学士请。”   二人便是沿着道路往前行去,那龙五则是驱使着马车在后面跟着。   “你这出行比我还小心啊。”   王安石往后一瞥,笑呵呵道。   张斐如实道:“来到京城以后,立刻挨了几顿打,出差又是被人刺杀,如今我得罪的人,更是不比王学士少,这能不小心一点么。”   “那你还不知道收敛一点。”   王安石道:“皇城司的事,我已经听说了,那两个厢兵确实比较过分,什么话都往外面去说,这都是他们咎由自取,皇城司抓他们也是理所当然的,你又何必去凑这热闹。你可知道皇城司乃是官家身边最为亲近的人,你这会将官家都给得罪。”   “这真是冤枉啊!”   张斐是欲哭无泪道:“我们检察院本来是不想管的,但是皇庭突然下了命令,这不管也得管啊。”   王安石道:“皇庭的命令,也得守规矩,他凭什么让检察院去调查,而且你小子这么聪明,就不会用条例去反驳皇庭么,他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这公检法不是相互制衡吗。”   是呀!王法又怎么样?诏令又怎么样?总会有破绽。张斐突然眼中一亮,低眉寻思起来。   王安石以为他思考如何回应皇庭,心里是松了口气,又道:“如今朝中那么多事,熙河、京东东路、河北地区,根本处理不过来,你就安分一点,先将这些事做完再说。”   张斐一怔,忙点头道:“是是是。我尽量,我尽量。”   “我先走了!”   也不说声“拜拜”,王安石便是挥袖离去。   他当然不是凑巧遇见张斐,而是有意安排的,他不想掺合此事,同时他也不希望张斐掺合进去,原因跟张斐最初想得一样,你这刚刚针对宦官,又搞皇城司,皇帝心里会怎么想。   这太危险了。   未等张斐回过神来,突然一道狭长的身影又照了过来。   吓得张斐一惊,定眼一看,“哎呦!是司马学士。”   司马光却没有理会他的惊讶,目光看着已经走远的王安石,问道:“那匹夫找你,可是让你放过皇城司?”   “呃。”   张斐显得有些迟疑。   “就知道这匹夫又要开始作祟了。”司马光当即是咬着牙道。   张斐忙道:“司马学士息怒,其实王学士只是认为目前应该以河北、京东东路、熙河路的事务为先,而不应再起风波,让朝廷安静一会儿。”   “你休听他胡说八道。”   司马光当即怒斥道:“今日之祸,他王介甫至少是有一半的功劳。”   张斐忙问道:“此话怎讲?”   司马光道:“在真宗、仁宗皇帝时期,不断有人在要求限制皇城司的职权,虽然也没有从制度真正限制住皇城司,但也因此使得皇城司不敢太过放肆。   可自从他王介甫进入政事堂后,便是怂恿官家,加强皇城司的权力,这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心知他的新政,定会引发官员和百姓的不满,故而想利用皇城司来封住大家的嘴巴,好让他们王安石能够朝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就是不说,张斐也猜到了这一点,又问道:“那司马学士怎么看?”   司马光哼道:“要不是赵相公在前面拦着,我今儿就准备上奏弹劾皇城司。那厢兵是故意编造事实?还是受人蛊惑,诬蔑他王介甫?   人家可是句句实话,却蒙受此等不白之冤,这天理何在?而且关于此类事情,这几年是尤其多,甚至有一些亲事官,借此罗织冤狱,对百姓进行敲诈勒索。   可是这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朝廷若不及时知晓民怨,安抚民情,一旦爆发出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张斐问道:“所以司马学士的意思是!”   司马光偏头看向他,是面色坚决道:“公检法必须要对皇城司进行限制,决不能再让他们再继续横行不法,恣意妄为。倘若他们能够逍遥法外,肆意破坏律法,那公检法又如何令世人信服?到时整个司法改革,都将会因此功亏一篑。”   张斐故作为难道:“但是这有可能会得罪官家?”   司马光道:“你们就只管依法办事,至于得罪官家的事,就由老夫来做,总之,这番必然遏制住皇城司。”   在程昉的官司中,司马光最初只是想着保护程颐,针对也是程昉,并没有将整件案子上升到宦官干政,他是愿意做出妥协的,也不想因此事去得罪皇帝。   可面对皇城司,他态度可就完全不一样,宁可得罪皇帝,也要干到底。   这对活冤家真是说不到一块去啊!张斐暗自感慨一番,也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党争,王安石和司马光几乎在任何事上面都是充满着矛盾,点点头道:“是。”   司马光又道:“听闻皇城司拒绝让你们检察院介入?”   他虽然没有出面,但他一直关注此事,他此番过来,也就是希望给予张斐支持,你们要是实在是搞不定,那我们就在朝廷向皇帝施压。   因为皇城司要是不搭理公检法,就只能是他们向皇帝施压。   总不能说让皇家警察去冲皇城吧。   那可就是造反了。   “嗯。”   张斐又补充道:“不过他们也不是蛮横无理,而是拿出了相关的明文规定,这我还得回去研究一下,看怎么突破。另外,我觉得,这种事要赢,就得赢得他们心服口服,否则的话,是解决不了。”   司马光稍稍点头,对此也很认同。   他们之前天天跟皇帝去闹,从真宗时期闹到现在,其实也没有哪个皇帝真正去限制皇城司。   这是非常困难的,你必须得给出一个完美理由,才有可能去限制住皇城司。   原因也很简单,站在皇帝的角度来说,皇城司是直接代表着皇权,皇帝当然不可能限制自己的权力。   可是站在大臣角度来说,如果任由你皇城司因言问罪,到时他们去顶撞皇帝两句,不也得判死刑啊。   这文官要不说话,那还不如回家种田。   到底目前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士大夫心里非常清楚,这皇帝的生杀大权,必须要限制住,否则的话,怎么去共治天下?   但由于缺乏法治思想,大臣们也只能时时刻刻盯着,反正你只要犯事,我必然弹劾你,我就揪着你皇帝不放,你权力是大一点,但是我人多,我可以前赴后继,导致皇帝虽然没有明文限制皇城司,但也不敢去肆意妄为。   为了一两个百姓,就去跟大臣闹僵,皇帝也不想,关键这也很麻烦,所以皇帝也经常约束皇城司,要求他们严格遵守纪律,别整幺蛾子,但是,只能是我来约束,而你们不能约束。   本质上还是皇权与臣权之争。   而司马光更是尤其讨厌这种事,毕竟他是老儒派,又熟知史书,打心里就认为,贤明之主,必须是要广开言路,是决不能轻易用言论去治罪,更不可能将这种行为去扩大化,这是很可怕的事,所以弹劾皇城司,他一直都是最积极的。   正好目前有了公检法,他们这一派大臣也都认为,有机会真正限制住皇城司。   赵抃对此事也非常清楚,但他考虑到,你们去直接顶撞皇帝,皇帝是更下不得台,反而会将事情弄得更难处理,就不如交给我们公检法来处理。   回到家,吃过夜饭后,张斐就开始研究相关法律和诏令,而许芷倩挺着大肚子在一旁帮忙。   “除非咱们又是故技重施,以祖宗之法的名义去起诉,否则的话,这是很难找到突破口啊!”   许芷倩放下手中书籍来,郁闷地冲着张斐摇摇头。   到底皇帝也没说皇城司就可以违法,他只是规定,皇城司若违法,皇城司内部处理,不需要交给开封府、审刑院。   “祖宗之法那可是杀手锏,不能轻易使用,而且官家也讨厌人家老是用祖宗之法去压他。”   张斐紧锁眉头,又道:“你再跟我仔细解释一下,这一道诏令。”   这古代的一句话,可以延伸出几种意思,如果能找到别得意思,说不定可以以此突破。   许芷倩道:“这道诏令就一句话,真的没有别的意思,皇城司的官员,如果违法,皇城司可自行处置,无须交给开封府。”   张斐道:“你先一字一句写下来。”   许芷倩跟张斐合作这么多年,知他习性,就是喜欢那种非常详细、冗长的文笔,不喜欢简短的,哪怕语句不通顺,他都可以接受,但必须要写得非常详细。   她立刻执笔将这道诏令含义,写的非常直白。   张斐拿着那张纸,来来回回看了小半个时辰,突然喃喃自语,“如果违法?”   许芷倩问道:“你说什么?”   张斐瞧了许芷倩一眼,突然笑道:“芷倩,还得是要咱们夫妻双剑合璧。”   许芷倩惊喜道:“你想到办法了?”   张斐笑着点点头。   翌日上午。   张斐这回是亲自出面,与齐济再度来到皇城司。   迎接他们的是一个名叫刘仁赞的公事,从六品,其实皇城司官员的品阶都不高,最高也就是正六品。   “素问公检法公正严明,办事利落,可如今一看,似乎名不符实,也跟那些御史一样,就知道纠缠不休,浪费朝廷的公粮。”   刘仁赞满是不屑地说道。   可见他们跟御史台也不对付,而且他们根本就不怕那些御史,朝野上下,这可能也是独一份。   张斐笑问道:“刘公事此话从何说起?”   刘仁赞道:“昨日我都已经拿出官家的诏令,给这位齐督察看,你们检察院是无权起诉我们。”   “是吗?”   张斐笑道:“我倒也想看看,是否真如你所言。”   “真不愧是珥笔出身,这胡搅蛮缠的功夫,可真是厉害啊。”   刘仁赞直摇头,“也罢,让你们死了这条心。”   便使唤人将那诏令拿出来,给张斐过目。   张斐接过来一看,突然看向齐济,道:“齐督察,昨日就是这位刘公事,告诉你,检察院无权起诉皇城司的官吏,因为他们有官家的诏令?”   齐济点点头。   刘仁赞轻蔑道:“是本官说得,有何问题吗?”   “这问题可大了。”   张斐直接掏出一道状纸来,拍在,桌上,道:“刘仁赞,我现在正式代表检察院,起诉你伪造诏令。”   “岂有此理。”   刘仁赞直接站起身来,指着张斐的鼻子,“你胆敢诬陷本官。”   齐济也是双腿一软,这真的皇帝诏令,不可能有假啊!   张斐拿起那道诏令来,“官家在这道诏令上,写得是清清楚楚,但凡皇城司有官吏违法,必须交由皇城司自行处置。”   刘仁赞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张斐道:“问题就在于,我们检察院起诉任何人,都不代表对方已经违法,是一个罪犯,只有在皇庭判决之后,才能代表你有违法。   而官家只是规定,违法之后,再交由皇城司处置,也就是说,这道诏令,只适用于皇庭判决之后,而不是适用于当下。   因为目前是处于调查和起诉阶段。你竟然曲解诏令,意图阻止我们检察院调查,这不就是伪诏之罪吗?”   “你!”   刘仁赞差点没有咬着舌头,自己都有些蒙,是这么回事吗?我犯法你不能抓我,我不犯法,你反而能够抓我,还有没有王法,面色狰狞地指着张斐,“你小子竟敢设计陷害我。”   张斐双手一摊,是一脸问号道:“刘公事何出此言?”   刘仁赞指着那道状纸道:“你连状纸都准备好了,还说不是。”   张斐道:“我之所以准备好状纸,那是因为昨天你就是那番话来应付齐督察的,我不相信刘公事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故此过来看看,哪知道还真是如此。来人啊!将刘公事带走。”   顿时两名皇家警察上得前来。   刘仁赞一声叱喝,“谁敢。”   顿时十余名禁军士兵冲入屋来。   齐济顿时神情一慌,在皇城司捉拿亲事官,这好像需要亿点点勇气。   张斐高举那道诏令,“刘公事伪造诏令,谁敢拦我,将与其同罪。”   说罢,他更是大声喊道:“伪造诏令,伪造诏令。”   禁军士兵一听这话,也有些手足无措,虽然他们只需要服从皇帝的命令,但是伪造诏令,那也是皇帝绝不允许的,这绝对是死罪,这,这可怎么办。   “伪造诏令!”   张斐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同时又向齐济使了使眼色。   齐济立刻反应过来,也跟着喊道:“伪造诏令,伪造诏令。”   这喊得大家都心里发毛。   这皇城司的办公地,可就是在皇城大门的边上,来往官员要是听到这话,不都得过来瞅瞅。   “哎呦!”   刘仁赞狠狠一跺脚,“你们别喊了,别喊了,我跟你们走还不行吗。”   张斐立刻停止叫喊,伸手引向门口,“刘公事请。”   “算你小子狠。”   刘仁赞恶狠狠道:“不过别怪本官不提醒你们,这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张斐笑道:“就你?” 第七百零五章 直面皇权   就你?   这短短两个字,可真是将刘仁赞给气得半死,不过刘仁赞也是有恃无恐啊,嘴角带着一抹阴狠的冷笑,大摇大摆的跟着张斐他们离开了皇城司。   其实皇城司早就注意到公检法的崛起,而在张斐入检察院后,他们变得更加非常小心谨慎,可也不敢胡乱抓人,担心会被公检法抓住把柄。   然而,此案他们可是有依据的,真不是胡乱抓的。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当然不怕公检法,你抓我回去,那就是在打皇帝的脸啊!   那咱看谁先倒霉。   但如果在皇城就闹起来,吸引那些文官过来凑热闹,对他们可是相当不利的,他们心里也都清楚,士大夫可不是跟他们站在一边的。   可见这刘仁赞也有些手段,能够这么快,就做出最为明智的判断。   相比起刘仁赞的有恃无恐,检察院方面反倒是惶恐不安,他们因为只是去调查的,结果张斐直接将人给抓了回来。   这就如同射出去的弓箭,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真的是将脑袋别在腰带上查案啊!   可是,至于吗?   其实很多检察员对此都不太理解,两个厢兵而已,犯得着以死相拼吗?   可他们就没有想过,他们哪回不是在做生死搏斗。   很快,此事便传遍皇城。   大臣、权贵们也是为之震惊啊。   之前开封府、大理寺也从未直接派人去换皇城司抓人,至少至少都是先征求皇帝的同意。   其实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皇帝派人去调查,若真有罪,皇帝看情况处置,以求平息众怒,反正尽量不让其它司法官署介入。   更别说直接抓人。   这可真是太嚣张了。   饶是大庭长赵抃也吓得一跳,我只是让你去调查此案,但也并未让你去抓人,他被人称之为铁面御史,已经是非常刚猛,可不曾想,张三这小子竟然比自己还要刚猛的多。   只能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而王安石、司马光则是麻了!   真的是麻了!   又来!   王安石自不用多说,他是明确表示不希望张斐掺合进去,真没有那个必要,手头上都还有一堆事没有处理完,结果张斐给他来了一个反其道而行,生怕自己参与的不够深,生怕得罪不到皇帝。   王安石是彻底无语了。   司马光虽然坚决支持公检法介入其中,必须将皇城司纳入司法监管,但也没有说让张斐上门去直接抓人,而且你还抓了一个公事,从六品官员,不是一个小士兵,这真是狠狠地抽皇帝的脸。   可二人转念一想,这好像又是张斐的基本操作,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反而是合情合理。   当初征收免役税的时候,张斐不也弄得大家心神不宁,口口声声说要低调,但你让他负责,他就一定能够吓死你,就没有低调过。   哪回他没有弄得满城风雨。   就如他当珥笔的时候,穿得比谁都风骚,生怕自己不够亮眼。   孟府。   “服了!服了!”   谢筠连连摆手,“咱以后千万别跟那小子一般见识,咱这回是真服了,那小子是真不要命啊!使不得,使不得。”   以前张斐好歹也是维护着皇帝的利益,这回就是直接冲击皇权,这导致他心里都好过多了,他对皇帝都这样,对自己差一点,也是能够理解的呀!   别跟他一般见识。   “这么下去,那小子是必死无疑啊!”   孟乾生笑着点点头,就连包拯都没法跟张斐比,又问道:“不过这回好像朝中是异常安静。”   裴文道:“这主要是因为政事堂未有对此发表任何评论,到底涉及到官家,而宰相们又不出声,大家多少也都有害怕,目前也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谢筠好奇道:“如司马君实他们向来就非常痛恨皇城司,而这又是属于公检法的行动,他怎会不出声支持,真是怪哉。”   裴文道:“听说是大庭长赵相公告诫他们不要再干预公检法执法,以免又闹得朝堂不安,这只是一个小案子,公检法自会秉公处理的。   所以司马学士也向刘侍郎他们表示,要相信公检法能够处理好这些问题,而他们应该对专心处理河北和京东东路的事务。   至于王学士么,好像都没有打听过这事,现在一直在忙于河北水利方面的事务。”   孟乾生问道:“那咱们?”   这是一个针对公检法的绝佳机会,他们自己将头给伸到铡刀之下,不能轻易放过啊!   谢筠却是面露怯意:“这事已经闹得够大了,咱们要是再去煽风点火,那只会引火烧身啊!”   裴文点点头道:“谢兄言之有理,这上面是一个说话的都没有,咱们要是干点什么,很快就会暴露出来,说不定还会有人以咱们马首是瞻,那可就糟糕了。”   以前有王安石和司马光在上面斗,所以他们可以在下面肆无忌惮地拱火,但这回上面是非常平静,他们要站出来拱火,那就成主谋。   他们可没有这么傻。   孟乾生直点头道:“这倒也是,这事要是弄不好,可能就会是家破人亡。”   裴文道:“不过,我认为上面的平静,也只是一时的,他们肯定是支持公检法的,现在就看官家会否出面维护皇城司,一旦官家出面的话,司马学士必然会站出来,王学士自然也不甘落后,到时肯定又会乱成一锅粥,咱们可再见机行事。”   孟乾生与谢筠相觑一眼,同时点点头。   不同于以往,由于此案起点就非常高,是直接面对皇权,再加上宰相们都不做声,也就没谁敢出面拱火。   如今大家的想法,是非常一致的,那就是搬个小板凳在旁看戏。   看谁的戏?   当然是看皇帝的戏。   目前的这压力可全在皇帝身上,你的爪牙被人直接从老巢给带走,你要不做点什么,那你的权威,可见荡然无存啊!   他们都知道,皇帝肯定会有动作的。   不过赵顼也并未如他们想象的一般,直接龙颜大怒,派人将张斐给抓了,皇宫里面相对比较平静的。   反倒是皇城司的内侍官李知恩带人去到检察院。   这皇城司的长官都叫做勾当皇城司公事,一共七名,其中必有一名宦官,从这一点也可见,这皇城司就是皇帝的耳目爪牙。   所以大家心里都清楚,李知恩肯定也是赵顼让他去的,这代表着皇帝已经介入此事。   好戏即将上演。   检察院。   “李公事,请喝茶。”   张斐是亲手将一杯茶,放在李知恩身边的茶几上,面对宦官,还是给予应有的尊重。   人家宦官是绝对代表着皇帝。   李知恩是看都不看一眼,是阴阳怪气道:“这茶就先别喝了,我就想知道,那刘公事现在是否还活着?”   张斐赶忙解释道:“李公事言重了,我们检察院就只是调查,可连用刑的权力都没有,院里是一副刑具都没有,刘公事在这里过得那是非常滋润,这一点李公事还请放心。”   “怎么?若是给予你们刑具,你还真打算对刘公事用刑?”   李知恩哼了一声,又偏头看向张斐,“你们可真是胆大包天,竟敢上我们皇城司抓人,而且抓的还是刘公事,我倒是真想知道,这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张斐道:“李公事真是误会了,我们正是因为胆小,而且还是设身处地的为刘公事着想,故此才请刘公事跑一趟。”   “是吗?”   李知恩都笑了,“那我倒想听听,你是怎么个为刘公事着想?”   张斐神色一变,十分严肃地说道:“因为刘公事在处理公务期间,竟然曲解诏令,官家明明是说,皇城司的亲事官违法,可由皇城司自行处置,无须交由开封府,但刘公事却以此令拒绝配合我们检察院针对一件刑事案的调查。   可是谁都知道,我们检察院是没有判决权,我们只有调查权和起诉权,如果刘公事真的已经确定违法,那我们是绝不敢抓人的,因为根据规定,可由皇城司全权处置,但问题是他现在还没有确定违法。   如果说连皇城司的亲事官是否有违法,都不能进行调查的,那就等同于,皇城司的官员是可以无法无天,这显然是不合理的。   故此,我们赶紧将刘公事请到院里来,让他自证清白,这其中是不是有误解?如果说伪造诏令,曲解诏令,我们都不调查的话,只怕御史台和大理寺都不会放过我们检察院的。   我这不是又胆小,又在设身处地为刘公事着想吗。”   这一番解释下来,李知恩听得真是晕头转向,“你在说甚么?要不违法你还抓什么人?”   张斐从容不迫地解释道:“虽然不违法,但是有违法的嫌疑,一旦确定违法,我们立刻就会将人送还给皇城司,由皇城司自行处置。”   是这么回事吗?李知恩真心给张斐说乐了,连连点头,“好好好,早闻你张大珥笔是生得一张铁齿铜牙,可颠倒黑白,今儿我可算是见识到了。”   说着,他一挥手,“我也不想跟你废话,说罢,你们到底要怎样,才愿意放人。”   张斐云淡风轻道:“我们检察院只是希望皇城司能够遵守皇庭的法令,配合我们检察院进行调查。”   李知恩当即恼怒道:“我说你们公检法是不是闲着没事干,关于此案本就是属于我们皇城司的职权,等我们审理完之后,自会交给大理寺去判决,要有问题,你们可去跟大理寺商谈,你们凭什么现在介入调查?”   张斐道:“因为有人在皇庭举报你们皇城司滥用刑罚,屈打成招,同时皇庭也下达法令,让我们检察院介入调查。”   李知恩道:“你们无权调查。”   “我们是有得。”   张斐不紧不慢道:“因为我们公检法是要捍卫百姓的正当权益,而那两个厢兵,也理应受到这种保护。”   在皇城里面,公检法确实不好管,但百姓是属于皇城外面的,那公检法当然是有权力介入。   李知恩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心中的怒火,问道:“你们可有证据?”   张斐道:“如果我们有充足的证据,那我们就是直接上门抓人,目前我们是处于调查的阶段,我们检察院也只是要求看看犯人的近况,甚至我们都答应,暂不与之对话,以免阻碍皇城司的审讯,就只是看看他们是否有受到非常严酷的刑罚,如果有的话,我们才将会进一步询问。”   讲规矩,讲律法,这李知恩哪里说得过张斐,憋了半天,只能狠狠威胁道:“你可知道这么做得后果吗?”   张斐立刻说道:“这可是皇庭下达的命令,我们检察院只是执行命令,就是有后果,那也应该是皇庭去承担。”   李知恩真是没有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气得差点喘不上气来,“好好好,你给我等着。”   言罢,他起身气冲冲地离开了。   那杯茶,可是连碰都没有碰。   李知恩离开检察院后,是直奔皇宫,见到赵顼,顿时是声泪俱下,仿佛蒙受莫大的委屈,又将张斐的话,是各种添油加醋,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张斐压根不把你皇帝放在眼里。   “岂有此理!”   赵顼猛地一拍桌子,是龙颜大怒,“他这小小珥笔,胆敢如此。”   又是指着李知恩,“你现在立刻从殿前司调集人马,将张斐给朕抓来,朕倒要看看,他究竟生得几个胆子。”   李知恩不是喜出望外,“奴婢遵命。”   “陛下息怒。”   一旁的蓝元震突然站出来,“陛下,这法令是皇庭下达的,若是将张三抓来,必然会将赵相公也牵连进来。”   赵顼哼道:“谁来朕也不怕。”   蓝元震又道:“陛下当然无须害怕任何人,只是一旦将赵相公牵连进来,文公、司马学士他们也必然会上奏为他们抱打不平,这事会闹得一发不可收拾,而且依老奴所见,此事还未到这种地步。”   赵顼听罢,不禁又露出几分犹豫之色,瞧了眼蓝元震,“你有何看法?”   蓝元震道:“朝臣们一直对皇城司都颇有怨言,就算今日不出这事,明儿也定会发生同样的事。而就此案来说,皇城司可是占据优势的,到底那两个厢兵的确有谤议朝政,对于陛下也有出言不逊。   陛下何不借此案,去打击一下那些朝臣嚣张的气焰。”   赵顼问道:“如何打击?”   蓝元震道:“咱就让检察院介入调查,只要最终的结果是那两个厢兵都有罪,那陛下便可以此为由,将张三他们全部给拉入此案中,好好审理一番。   到底谤议朝政,祸乱军心,意图谋反,可都不是小罪,公检法为他们出头,又是有何企图呢。   到时不管陛下是真处罚他们,还是吓唬他们,往后他们可都不敢再轻易针对皇城司。”   李知恩不由得喜出望外,疾呼道:“中贵人此计甚妙啊!”   这种操作,他们比较熟悉,也比较会玩。   为谋反者申诉,那也是一种谋反啊。   可直接将人给弄死!   反正张三又不是士大夫,杀他比较容易。   赵顼思索半响,又看着李知恩道:“你确定此案没有疏漏?”   李知恩恨不得拍胸脯保证道:“陛下,奴婢以人头担保,此案是绝无错漏,虽然我们是动用了刑罚,但此类案件,也是允许动用刑罚的。”   赵顼点点头,又想了下,“即便要这么干,朕也得先跟赵相公说道说道,让他知道此事的后果,免得到时又怪朕不讲情面。”   这李知恩并不知情,因为在表面上,赵顼是一定得护着皇城司的,不然的话,谁还愿意效忠你,这人心会散,队伍不好带啊!   即便要罚,也得他亲自动手。   不过蓝元震是知情的,这都是赵顼安排的。   第二日,赵顼就单独召见赵抃。   “朕听闻皇庭近日下令,派检察院调查皇城司,还将皇城司的刘公事给抓去了。”赵顼问道。   赵抃点头道:“是的,因为我们皇庭掌握一些证据,皇城司对两名厢兵滥用刑法,屈打成招,故此臣派检察院前去调查,哪知皇城司并不配合,那刘公事甚至曲解诏令,意图阻止检察院,故而才被检察院带走。”   赵顼道:“此案朕也听说了,且不说那两名厢兵是否有罪,关键此类案件,一直都是皇城司负责的,朕也希望公检法和皇城司能够各司其职,井水不犯河水。”   谈到皇城司的问题,他的语气就没有平时那么温和,是比较强势的,因为这也属于他的家事。   赵抃问道:“老臣斗胆问陛下一句,倘若皇城司的亲事官,在外为非作歹,滥杀无辜,陛下是管还是不管?”   赵顼立刻道:“倘若他们滥杀无辜,朕自然会依法处置,绝不姑息。”   赵抃道:“老臣绝对相信,陛下会秉公执法,但问题是,陛下如何知道他们在滥杀无辜,为非作歹。”   赵顼一时错愕,“不是相公你说的吗?”   赵抃道:“正是因为老臣说了,陛下才知道,才能够秉公执法,倘若老臣因为害怕,亦或者想明哲保身,不告诉陛下,那陛下岂不是一直被蒙在鼓里?”   “!”   赵顼脸色有些难堪。   赵抃立刻是苦口婆心道:“陛下,这皇城司可就是陛下的耳目,可是陛下有没有想过,倘若他们欺瞒陛下,而大臣又不敢言,这后果会是怎样的?   老臣之所以让检察院调查此案,并非是要处置皇城司,而是希望陛下不要受到奸人蒙蔽,等老臣审理清楚,自会交由陛下处置。”   他这一番话,其实就是那诏令的意思,处置权在皇帝手里,但调查权,你必须得交给司法系统。   皇城司可不会告自己的状,你也不能让自己的左眼去监视自己的右眼。   这不全乱套了吗。   赵顼问道:“倘若事情并非如赵相公所言,赵相公又该如何自处?”   语音中,带着一丝威胁。   赵抃回答道:“倘若这是一场误会,那自是最好不过。”   赵顼斜目审视了一番赵抃,头回发现这老头挺无耻的,如果查不到证据,那就当无事发生,这好处全让你给占了。淡淡道:“也罢!既然赵相公执意要调查,朕也不便多说,到时朕会让皇城司配合公检法调查的。”   语气中,满是不服。   赵抃高呼道:“陛下圣明。”   这叫圣明吗?这叫窝囊。   要不是事先跟张斐商量好了,赵顼还真有些忍不住,你们真是欺人太甚。   赵抃回到皇庭,早在此等候的司马光,立刻迎上前来,“官家怎么说?”   赵抃坐了下,道:“官家已经答应让皇城司配合检察院调查,但官家也有暗示,如果皇城司并不存在屈打成招,滥用刑罚,我可能就得回老家颐养天年。”   司马光立刻道:“赵相公请放心,倘若官家真这么做,我就是不要这身官服,也一定为会赵相公讨个公道。”   赵抃道:“我早就说过,此案交予司法决断,你们若何参与其中,这事情只会变得更加复杂。”   司马光叹道:“这我当然知道,但公检法只是在秉公执法,如今官家给予威胁,就是逼着公检法一定要判皇城司有罪,这简直就是视司法如儿戏。   如果因皇庭公正的判决,而责难于赵相公,将来谁还敢担任这大庭长,到时我们若不站出来,公检法也将会毁于一旦。”   赵抃闻言,不禁也是愁眉难展,感慨道:“到底还是避不开啊。”   他不想将皇帝架在上面,让皇帝下不得台,这对于公检法的推行也很是不利。   但如今真实情况就是公检法只是根据具体情况,介入调查,到底有没有罪,也得审过才知道,而如今赵顼的态度,就是你无法确定有罪,你就不能审。   要是这个态度,往后谁也敢去调查。   公检法也无法立足。   司马光说得很对,只要没有证据,证明公检法在徇私枉法,皇帝就不能针对大庭长报复。   否则的话,公检法也只能止步于此。 第七百零六章 都是为了你   赵顼之所以要先跟赵抃见上一面,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要让赵抃挡在张斐前面,让赵抃成为带头大哥。   一来,赵抃是宰相,这宰相出面,表示抗议,君臣小小妥协一下,是在情理之中,皇帝也不失面子,不可能让皇帝向一个小小检控妥协。   二来,也避免他跟张斐的表面关系直接闹掰,所以这账还是要算在赵抃头上的。   与赵抃商议后,赵顼便主动让步,允许公检法介入调查。   在赵顼下达命令之后,那李知恩立刻又去到检察院,表示皇城司愿意配合检察院针对此案的调查。   检察院方面也立刻表示之前诏令一事,就只是一个误会,到底公检法刚刚成立不久,也是头回跟皇城司打交道,双方都有些不熟悉,于是立刻将刘仁赞给放了。   这令不少朝臣感到十分诧异,而他们之所以诧异,可不是说检察院放人,那都是意料中的事,他们诧异皇帝竟然这么快就主动退让。   之前很多宰相也都上奏表示皇城司徇私枉法,但历任皇帝都是无关痛痒的教训几句,赵抃有这么大的面子?   饶是埋头苦干的王安石,都对此感到有些诧异,他虽然不想介入,但他还是希望这事别闹上皇庭,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对他终归是不利的,他确实希望能够控制言论,因为目前来说,言论是掌握在保守派的士大夫手中,他们这一派都是信仰传统的。   关键那两个厢兵之所以被抓,还就是因为谈论河北河防。   于是王安石就叫来邓绾询问一二,“官家是与赵相公谈妥了吗?”   邓绾低声道:“表面上看是这样的,但是下官也打听到一些消息,可能事实并非如此。”   王安石又问道:“那是怎样?”   邓绾道:“据说官家之前确有单独召见赵相公,而赵相公表示皇城司一定有滥用刑罚,屈打成招,故此官家才答应检察院介入的,可若是审出来的结果,并非如此,这赵相公可就官职不保啊!”   王安石震惊道:“这么严重吗?”   他没有想到赌得这么大,到底赵抃可是宰相。   但其实并没有这么回事,这都是皇城司放出来的消息,要不然的话,皇城司的面子往哪搁啊!   邓绾却道:“王相公认为这事还不严重吗?皇庭直接命令检察院都直接上皇城司抓人,到底以后是听皇庭的,还是听官家的。”   王安石沉默半响,不禁摇头一叹,如今他对公检法的前景也是非常不看好,实在是太激进了一点,但似乎他们又没有退路,又叮嘱邓绾道:“这事你就别掺合了。”   邓绾赶忙道:“下官知道,别说下官,其他人都不敢沾边,就连文公他们都没有说话。”   王安石笑道:“他们不说,那是还没到时候,等到这结果出来之后,你看他们闹不闹,故此我才让你别瞎掺合,以免被他们抓住把柄,到时可有你受的。”   政事堂。   “君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说赵阅道以官职担保,让检察院去调查此案?”富弼稍显焦虑地问道。   司马光道:“赵相公与我谈过此事,但并非是如外界所言,他未有以官职担保,这皇庭是讲究证据,大庭长就不可能在调查期间,做出决断,其实赵相公只是向官家建议,让检察院介入调查,以免皇城司胡作非为。”   文彦博道:“所以外面的说得都是谣言?”   “,那也不是。”   司马光叹了口气:“官家对此很是不满,在与赵相公的谈话中,确有一丝威胁之意,如果最终未能找到证据起诉,亦或者败诉,可能会很麻烦。”   富弼摇头叹道:“不应如此啊,皇庭下达这道命令,乃是为求司法公正,此也是公检法职责所在,所以只要能够公正的判决,那便是合理的,又怎能以结果来论成败,此非司法所求啊!”   司马光摇摇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对面可是皇城司啊!”   文彦博道:“既然如此,检察院方面可有把握?”   “这我也不大清楚。”   司马光摇摇头,“根据目前所知的消息,那厢兵的确说了不满朝政的话,但绝无意图谋反,至于说谤议朝政,这这也不好说啊!而那边皇城司也对他们用以酷刑,迫使他们认罪。”   富弼皱眉道:“皇城司是被允许动用刑罚的,他们又的确说过这话,这如何证明屈打成招,滥用刑罚。”   文彦博点点头道:“是呀!这如何证明?”   司马光皱眉道:“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以往要证明屈打成招,必须证明,对方是完全清白的,如果不是清白的,刑罚就是使用得当,所以要想定皇城司的罪,必须要证明那两个厢兵是完全清白的。”   文彦博道:“这就更难了,到底他们说过那番话,如何去判断他们是有心,还是无意。哪怕证明他们是清白的,可光凭那番话,对他们使用刑罚,那也是情有可原的,这官司怎么赢?”   司马光瞧了眼富弼,见他也是皱眉不语,道:“这就只能看张三的,目前也只有他能做到,好像今日他们已经派人前去皇城司调查此事。”   他们心里都隐隐有些后悔,让这件事往这个方面发展,对自己好像非常不利。   他们都知道,在这种宣传的作用下,一旦检察院输掉官司,牵连到赵抃,今后想要再限制住皇城司,那真是异想天开。   大家更加不敢去调查皇城司。   傍晚时分。   检察院。   “张检控回来了。咦?齐济他们呢?”   坐在院内审查资料的王巩,忽见张斐独自走了进来,不免感到好奇。   张斐愣了下,左右看了看,“齐督察还没有回来吗?”   王巩反问道:“你没有去皇城司吗?”   “没有!”   张斐摇摇头,“我是刚从家里赶过来,算时间齐督察应该回来了。”   “你为何没去?”   “我害怕!”   “?”   王巩听到这个答案,差点没有咬着舌头,你之前去到皇城司,直接都将人家公事给抓来,是建国以来第一人,你还会害怕,不禁问道:“你怕什么?”   张斐道:“他们不是要去见那两个厢兵吗?”   王巩点点头。   张斐道:“那两个厢兵肯定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我是最怕见到这种场面。”   王巩愣了愣,旋即呵呵笑出声来,又道:“抱歉!真是看不出张检控还有这一面。”   张斐笑问道:“怎么?我看上去很残忍吗?”   “不不不!”   王巩又道:“只是,只是看惯了张检控在庭上大杀四方,所以!”   张斐微微耸肩道:“将犯人定罪死刑与亲眼目睹执行死刑,那可不是一回事。”   当初在登州牢狱时,他就最看不得别人受刑,哪怕是打板子,以前看电视,他也受不了那些场面,会做噩梦的。   “这倒也是。”   王巩点点头,又问道:“其实那边的情况,我们也大致了解清楚,到底我们检察院该如何处置?”   张斐道:“如果对方只是酒后胡言,并没有其它意图,是受到皇城司的酷刑,才愿意认罪的,就得告皇城司滥用刑罚,屈打成招。”   王巩皱眉道:“可是如何证明他是酒后胡言,没有其它意图,这恐怕只有那两个厢兵自己知道。”   张斐笑道:“那就得通过仔细的调查才能知晓,这黑的他白不了,白的黑不了。”   王巩兀自不明白。   他认为已经调查的差不多了,反正就是这么回事,怎么去证明皇城司有屈打成招。   之前他就在查相关案例,那么屈打成招的案例,全都是纯粹被冤枉的百姓,且都闹到朝廷来,有宰相站出来指责,官员才有可能被定这罪名。   也就是一般情况下,很难给官员定这个罪名的。   原因很简单,就是用刑逼供使用非常频繁,到底目前侦查技术有限,面对对方死不认罪,用刑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这确实帮助官府侦破很多案子,那也就避免不了屈打成招。   凡事都有两面,怎么去把握这个度,其实是很难的,就是包拯也经常用刑。   直到二更时分,齐济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检察院,当然,许遵、张斐也都没有下班,是一直在院里等着的。   “那两个厢兵可还好?”   许遵先是问道。   齐济是心有余悸道:“被折磨的就剩一口气了,据他们的供词来看,应该是自我们公检法介入后,皇城司那边对他们稍稍好了一点,给他们足够的食物,目前我们已经将他们转移到警署,有专门的人看着。”   许遵问道:“那你们可有向他们问供?”   齐济点点头,“其实跟我们预测相差无几,他们只是因为听到那场听证会,这心有感触,又加上了喝了点酒,就抱怨了几句,哪知这横祸天降,差点就死在里面。”   说着,他便将二人的供词递给许遵,又补充道:“这只是一个大概,由于二人此时身心疲惫,问不了很详细的,等他们休息好之后,我们会再去仔细询问一遍。”   许遵接过供词后,道:“除此之外,我们还要照例去询问他们的亲人,以及他们军营里面的好友,上司,等等。”   齐济问道:“就仅是如此吗?”   张斐笑问道:“齐督察有何建议?”   齐济郁闷道:“我哪有建议,要只是照例询问,能能打赢这场官司么?”   张斐问道:“齐督察认为他们是不是在屈打成招。”   “这一定是的。”   齐济道:“但是,但是这如何证明?”   张斐高深一笑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总有破绽的。”   当日晚上,检察院和警署成立一个联合小组,开始针对此案相关人员,进行调查,询问口供。   而那边皇城司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更加不会轻视张斐的争讼能力,于是认为自己也该请珥笔来保护自己的权益。   李家书铺。   “此案你们也已经了解的非常清楚,倘若真上得皇庭,你们可有信心打赢这场官司?”   刘仁赞向李国忠问道。   李国忠道:“如果对方真要告皇城司屈打成招,滥用刑罚,我认为这是很难的,但是有张检控在,这我也不好说。”   刘仁赞道:“对面肯定就是张检控。”   李国忠道:“那我只能保证尽力而为,不瞒刘公事,我们很少在张检控手里赢下官司。”   刘仁赞问道:“那你认为,他会怎么去打这官司?”   这其实就是在暗示李国忠,我们皇城司可以额外为你们提供帮助。   李国忠心如明镜,但却是紧锁眉头,又看向李磊。   李磊也是摇摇头,主动向刘仁赞道:“刘公事,如果对方不是张检控,这官司我能保证一定赢,因为在对方明显有错误的情况下,是很难判断屈打成招,滥用刑法,所以我们也不知道这官司还能怎么打。”   李国忠突然问道:“不知皇城司是否知道,检察院在调查什么人?”   刘仁赞道:“这事我们一定都盯着的,但检察院就只是照例询问与那两个厢兵相关的人,如他们的亲人,军营里面认识的,以及他们的上司。”   李国忠道:“这最多只能证明,那两个厢兵暂时没有扰乱军心、意图谋反,可谁能保证,没有这打算,而且谤议朝政的罪名,也是板上钉钉。”   几人聊得一会儿,可以明显的感觉到,李国忠他们对此案,还是非常有信心的,只是对张斐没有信心。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张斐打官司,几乎是全胜记录,李国忠他们就没有赢过,可整个京城也就李国忠能够跟张斐过上几招,皇城司也没有别人可选。   当然,目前来说,还是处于调查阶段,检察院也没说一定起诉,刘仁赞来找李国忠,只是未雨绸缪。   刘仁赞走后,李磊便紧握拳头道:“真希望此案能够上庭诉讼。”   李国忠问道:“为何?”   李磊道:“因为此案对于我方是非常有利的,我也希望能够打败张检控一次。”   李国忠闻言,立刻叮嘱道:“千万不要对张检控抱有这种胜负心,就是输了,那也是理所应当的,不要为此感到沮丧。”   李磊问道:“为何?”   李国忠道:“因为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创造出来的,我们现在打官司的技巧,也全都是向他学的,可谁知道他藏着多少技巧,输给他并不丢人,我们只求尽力而为。”   经过数日的调查,检察院终于得到一份完整的口供,但这份口供,在齐济、王巩他们看来,全都是意料中的,没有什么惊喜。   可是,张斐确认这足以向皇庭提起诉讼。   难道我们看到的不一样吗?   “张检控,你是不是又瞒着我们,私下去搜查证据?”齐济问道。   上回那场谋反案,张斐手中就有一分机密证据,导致齐济、王巩是毫无参与感,心里对此肯定不满。   咱们是一个团队,你竟然瞒着我们。   “没有!”   张斐笑道:“光凭现有的证供,就已经足以起诉皇城司,甚至还有剩余。”   皇庭。   “哦。程副使?”   当张斐揣着起诉状,来到皇庭时,刚刚进门,就遇到程颐。   “张检控。有礼。”   “有礼!有礼!”   张斐好奇道:“我听说程副使已经被委任大名府庭长一职,怎么!”   程颐解释道:“由于我并不熟悉公检法的制度,于是司马学士就安排我来皇庭学习一番。”   “原来如此。”张斐笑着点点头,心想,这司马光做事,还真是不着急啊!   那边吕惠卿都已经出发了。   程颐又面露惭愧之色,“其实这也算是临时抱佛脚。听闻张检控就是法制之法的创始人,若是能够得到张检控的指点,那是再好不过了。”   说罢,他诚心诚意地拱手一礼。   “不敢!不敢!”   张斐忙道:“以程副使的才华和智慧,相信很快就能够融会贯通。”   程颐是什么人物,可是史上有名的大哲学家,他还真不敢班门弄斧。   程颐沉吟片刻,笑道:“原本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经过上回的听证会,我才知道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还望张检控能够不吝赐教。”   说罢,他再拱手一礼。   看不出这程颐还挺幽默的。张斐稍加思索一番,突然问道:“程副使认为程都监在河北的行为是否有罪?”   程颐认真思考一番后,点点头道:“我兀自认为程都监有罪。”   “其实我也认为。”   张斐笑着点点头,“但是我之所以不起诉程都监,并非是因为他是官家身边的宦官,而是因为法制之法。”   程颐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因为法制之法的理念,就是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出发点是保护,而以前的司法是出于扬善惩恶,这是在公检法执法中,最容易遇到的问题。   就拿程都监一案来说,其实根据证据显示,对于他的控诉,几乎都是对的,没有诬蔑他。   但是由于制度和法律的缺失,他也许是被允许这么做的,那么法制之法必须为他提供保护,而这就是我们不起诉他真正原因。”   程颐思索半响,问道:“但这是正确的吗?”   张斐笑道:“再说回来关于程副使的控诉,假设八百名水兵,其中有几个人还真是想谋反,程副使认为自己有罪否?”   程颐稍稍皱了下眉头。   张斐不等他回答,便道:“纵使程副使认为自己有罪,法制之法也不会这么认为的,因为程副使是被允许这么做的。   所以,我们并不是在保护程都监,而是在保护任何人都不被冤枉,但如果你保护不了程都监,也就保护不了任何人。   而这就是法制之法就旧司法的最大区别,前者是保护,后者是惩罚。很多通晓律法的官员,也就是在这一点上,转不过弯来。”   程颐不免陷入沉思之中。   正当这时,一个文吏走过来,“张检控,大庭长正在前厅等候。”   张斐立刻向程颐道:“程副使,我有点事要跟大庭长商谈,就先失陪了。”   程颐忙道:“张检控请便。哦,多谢张检控指教,程某受益匪浅。”   “哪里!哪里!”   张斐点点头,然后跟着文吏离开了。   来到前厅,张斐便向正式向赵抃提及起诉状。   赵抃看罢,问道:“张检控对此有多少胜算?”   张斐道:“至少八成吧。”   “是吗?”   赵抃道:“不过外面可都不看好你们检察院。”   张斐笑道:“那真是最好不过,我就喜欢不被人看好,因为那样才能让人眼前一亮。”   不苟言笑的赵抃有何被逗得哈哈一笑。   张斐突然问道:“对了,听闻这官司还关系着大庭长的!”   “都是谣言。”   赵抃道:“拿着司法去当赌注,这怎么可能,都是无稽之谈,你不用理会。”   张斐忙道:“我也就只是顺便问问,表示一下关心,我们检察院还是根据证据来判断的。”   “???”   在张斐正是提起上诉之前,很多官员都还认为,最终检察院是不会发起诉讼的,因为检察院调查过程中,也就是只是照例问了一番,没有多余的动作。   关键张斐之前的很多官司,都是向着皇帝的,那场听证会在大家眼里,就是在保护皇帝的利益。   故此当检察院正式对皇城司提起诉讼时,并且是直接告皇城司滥用刑法,屈打成招,没给自己留一丝回旋的余地,还是令不少人大吃一惊。   这真的就是要正面硬刚皇权。   可真是太刺激了。   尤其是官员们,他们非常期待结果。   皇庭也非常知趣,知道大家都非常关注这场官司,所以将开审日安排在官员的休息日。   并且是完全公开的。   其实文彦博他们都暗示赵抃,此类案件,还是不要公开的好。   但是赵抃却执意如此。   今日便是开庭日,张斐倒是没有再选择压轴,到底他现在是检控官,得迁就自己的团队,也是早早来到皇庭准备。   百忙之中,抽空来此的王安石,见这小子这么早就来了,心中的怨气立刻上涌,让你小子别掺合,你还玩得这么大,根本就没有将我放在眼里,于是走了过来,将张斐给叫到一边去。   “就知道你小子不会听劝啊!”   王安石很是不爽道。   张斐低声道:“不瞒王学士,之前我不愿意诉讼,那是考虑到王学士,而如今我提起上诉,我也是为了王学士。”   “你可别瞎说。”   王安石双目一瞪,“我可没有让你诉讼,你这话说得也真不知羞耻。”   “真的。”   张斐一本正经道:“我是几经考虑,认为打这场官司,对于王学士是有着莫大的帮助。”   王安石见他说得煞有其事,道:“你先说说看,对我有什么好处。”   张斐道:“王学士是要改革变法,可若不指出旧制度的不好,那王学士的变法,可就师出无名。比如说这厢兵制度?”   “厢兵制度?”   “正是。”   张斐道:“我会在庭上猛攻这厢兵制度,逼迫朝廷进行对此进行整顿,这时候王学士再上奏,提出改革方案,如此一来,便可将厢兵收入囊中,如今提倡免役法,想要再征徭役,变得愈发困难,那么厢兵这一股力量,对于王学士的农田水利法,可是至关重要啊!”   王安石听得目光急闪,道:“这厢兵能够怎么改?”   张斐立刻将拆分厢兵,使得厢兵专业化,告知王安石。   王安石听罢,是喜出望外,因为这个方案,是非常符合他们的改革理念,关键现在厢兵是被控制在三衙手中,如果拆分出来,属于行政单位,对于他的新政,还真是有莫大得帮助啊!是情不自禁道:“此策甚妙啊!”   张斐笑道:“所以说,我这都是为了王学士。”   王安石狐疑地瞧他一眼,“是吗?你就没有为司马老儿考虑?”   张斐讪讪道:“其次才是司马学士。” 第七百零七章 祸从口出(上)   王安石、司马光都将张三视为自己的利器,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其实张斐也将王安石、司马光视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有关司法改革的进程,张斐都是通过司马光去推动的,而在政策方面,张斐则是通过王安石去推动的。   只不过王安石、司马光用张斐,是比较随意,毕竟是上下级关系。   而张斐用他们,则是要多多动脑子,在动荡期间,以及他们相互斗争的过程中,用利益去说服他们。   关于厢兵政策,张斐已经跟赵顼提及,并且征得赵顼的同意,但那只是私下,表面上还是得通过王安石去推动。   他不能让朝中任何一股力量做到一家独大,因为那对于现在的公检法是非常不利的,一旦出现一家独大的现象,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公检法彻底消失,要么就是公检法一家独大,然而,这也是一条死路啊!   皇帝怎么可能允许公检法一家独大。   这王安石与张斐交谈完后,那司马光马上就过来了。   “那匹夫是否有威胁你?”   司马光面色严肃地问道。   王安石一直就支持扩大皇城司的职权,妄图用权威压制舆论,因为他知道舆论肯定是对自己不利的,其次这官司与他也有些关系,庭审的话,对他十分不利。   张斐笑道:“不是威胁,就只是批评家教育了一下。”   司马光却是紧张道:“你可别受他影响,这场官司对于整个公检法的影响都是非常大,是输不起的一场官司。”   张斐故作懵懂道:“这么严重吗?”   司马光先是张下了嘴,旋即又叹道:“我倒是不想给你再添压力,但是一旦伱输掉这场官司,大庭长很有可能会被迫引咎致仕,虽然我们也会出声相助,但走到那一步,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最好赢得这场官司。”   张斐点点头,笑道:“司马学士放心,我不会输的。”   听到这句话,司马光心中松得一口气,笑道:“我就知道你小子是胜券在握。”   说罢,他咳得一声,“那行,我,我也不耽误你,你快忙去吧。”   “是。”   回到席上,正好李国忠走了过来,二人相互行得一礼。   李国忠笑道:“想必张检控这番起诉,定是受压力所迫吧。”   张斐故作好奇道:“怎么说?”   李国忠道:“因为这场官司,你们检察院几乎是不可能赢的,我甚至都认为我们有些胜之不武。”   张斐笑道:“但愿你们能赢,免得百姓认为我们检察院作弊,打一场赢一场,这也会降低百姓观讼的期待感。”   李国忠自信满满道:“这场官司我们赢定了。”   “也许吧。”   张斐非常低调地说道。   李国忠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又寒暄两句,便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那边张斐也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年轻的检察员周正很是不爽道:“手下败将,怎还敢如此嚣张。”   张斐呵呵道:“沉住气,他可不是来耀武扬威的,而是来试探我的。”   齐济道:“试探?”   “应该是的。”   张斐点点头,又道:“也许他跟你们一样,也不知道这场官司该如何去证明,故此他们来试探一下我,看看我是否藏着什么绝招。”   王巩笑问道:“那你是否藏有绝招。”   张斐不禁是摇头苦笑道:“哪里藏了,都已经使用了几万遍,只不过你们一直没有学会。”   “是什么绝招?”   “专业!”   “???”   “咳!”   忽闻身后传来一声咳嗽,富弼回头看去,只见韩琦在儿子的搀扶下,慢悠悠走了过来,打量片刻后,富弼抚须笑道:“你这脸色比之前好了一些。”   韩琦坐了下来,自嘲地笑道:“听了你的话,远离酒色,就盼着还能多活两天。”   “!”   富弼呵呵笑得两声。   就你这样子,这酒色放在你面前,你也是使不懂了。   韩琦瞧了眼这阵仗,感慨道:“我如今倒是不再看好这公检法啊!”   “哦?”富弼好奇地问道:“为何?”   韩琦道:“看上去公检法似乎很是光鲜亮丽,但给我的感觉,却如那困兽犹斗。”   他可是三朝宰相,对于权力的关系是摸得很透,经过这一连串的事,他也发现,公检法对于皇权也是不利的。   任何思想不利于皇权,都将不被人看好。   富弼点点头道:“其实这种感觉,我之前也有过啊。”   韩琦问道:“现在消失了吗?”   富弼回答道:“困兽犹斗是永远都见不到曙光,让人倍感感到绝望。但公检法却不一样,在每一次冲突过后,总会让人感觉曙光照来,不像似困兽犹斗,更像似越过一个个山头,终点似近在咫尺,又似远在天边,就好像那。”   “海市蜃楼。”   韩琦先是说道。   富弼点点头。   韩琦想得片刻,“倒也没错。”   与韩琦一样,在坐的许多大臣,不管是支持公检法,还是反对的,其实多多少少都有这种感觉。   其实很多新思想出来,都是在斗争中成长,但不同于公检法,那些思想之争,仅限于文人的口舌之争,公检法是直接反应在现实之中,宛如走钢丝,一不留神就玩完了。   但是院外的百姓,与他们想得却是截然相反,他们的目光中是充满着期待,他们始终坚定的相信,公检法能够还他们一个公平。   皇城司不但不受大臣们喜欢,更不受百姓的喜欢。   自古以来,就没有人喜欢这个机构。   过得一会儿,赵抃终于出现在庭长席位上,不过今日他身边还多了一名助手,正是程颐。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程颐参加的第一场庭审,虽然最近都在恶补张斐的庭审录,但真正参与进来,饶是程颐,这脸上难免有一丝忐忑和彷徨。   赵抃不是一个磨蹭的人,让程颐稍稍介绍一番此番诉讼,然后就宣布开始审理。   这只是一场单向的诉讼,皇城司并没有发起诉讼,去状告那两个厢兵,按理来说,应该如此,但他们并没有这么做,只是应讼而已。   因为从检察院的诉讼情况来看,只要他们防住检控方的屈打成招,那就可以间接证明,那两个厢兵是有罪的,那又何必分散精力去进攻,在庭审上,多说则错。   再来就是,如果他们发起起诉,等于是皇城司就与公检法对接上了,事情都闹得这么僵,他们更加不愿意跟公检法对接,只要赢得官司,他们还是将案子交给大理寺。   作为检控方,张斐率先站起身来,道:“恳请大庭长传第一证人胡长百和第二证人邱河。”   “传!”   过得片刻,只听得院外响起一阵惊呼声。   官员们闻言,也都偏头看去,但见四个庭警抬着两顶竹轿上得庭来,竹轿上半躺着两个三四十岁的汉子,缩着肩,歪着脖子,从脚到肩固都有夹板固定,浑身包扎的如一个大粽子。   院外百姓,顿时指指点点,议论声是此起彼伏。   这个形象先入为主,导致百姓直接认为,这就是屈打成招!   忽听得一人愤怒地疾呼道:“他们这都是装得,故意博取大家的同情,前几天他们可都是自己从皇城司走出去的,哪有这般严重。”   众人偏头看去,正是那宦官李知恩,只见他满面愤怒,双目睁圆。   妈的   从来就只有我冤枉别人,今儿你们一上来就给咱家搞这一套,咱可是这方面的行家啊!   “肃静!”   赵抃怒斥道:“未经询问,不得擅自出声,否则的话,本庭长将命人逐你出皇庭。”   李知恩哼得一声,气愤地又坐了下去。   李国忠也偏头看向张斐,这目光中充满着鄙视,你堂堂大检控官,你跟我们来这一套,说好的逼格呢?   张斐却扬起一份文案来,一本正经道:“五天前警署请来京城最好的郎中为第一证人和第二证人医治,这是他们二人的诊断书。   他们现在确实可以下地行走,但是极有可能发生的跌倒,同时他们的肩骨、肋骨皆有轻重不一的骨折,一旦摔倒,这后果不堪设想,郎中嘱咐他们应该在床上静养数日,但由于他们是这场官司的关键证人,必须出席,故此保险起见,我们只能是小心翼翼让他们二人抬到这里来。”   李国忠不禁嘀咕道:“至于么。”   博个同情而已,你下这么大的力气,生怕别人嫌你不够专业。   “呈上。”   赵抃立刻道。   头回上庭的程颐,只觉这庭审还真是不一样,这一个小小细节,都拿出诊断书来。   赵抃仔细看过二人的诊断书后,又向两位证人询问道:“二位证人,你们现在可否清醒的做供。”   “可以。”   二人同时回答。   赵抃点点头,又向张斐道:“检控官可以进行询问了。”   “是。”   张斐首先向胡长百问道:“胡长百,你可记得上月十八的傍晚时分,大约在酉时一刻到戌时二刻,这期间你在干什么?”   胡长百虚弱地回答道:“当时我约了邱兄在祥符县的陈家酒馆喝酒。”   张斐继续问道:“你所言的邱兄是否就是第二证人邱河?”   “是的。”   胡长百只是轻微地点了下头。   张斐问道:“为什么当日你会约第二证人邱河去陈家酒馆喝酒?”   胡长百道:“是因为当天咱们领了足额的月俸,所以相约去喝上几杯。”   张斐故作纳闷地问道:“足额的月俸?这里面包括奖金吗?”   “就是月俸。”胡长百道。   张斐更是好奇道:“这是值得庆祝的事吗?”   胡长百道:“因为我们厢兵往年都是很难领到足额的月俸,可上个月发了足额的月俸,我们就觉得应该庆祝一下。”   张斐问道:“这足额的月俸有多少钱?”   “三百文。”   “你们厢兵每月就只给三百文钱吗?”   “那倒不是的,这是俸钱,还有粮食、支绵、酱菜。”   “以足额来折算,你们每年大概能得多少钱?”   “要算足额的话,咱每年大概能得二十三贯足出头。”   贯足就是算一千文一贯,贯省的话就是七百七十文到八百二十文之间。在皇庭上,只算贯足,不算贯省,因为贯省没有准确的数目   张斐又问道:“你们实际上能够拿得多少?”   “一般是二十贯左右。”胡长百道。   “你们少拿这么多钱,就没有向上级反映吗?”   “有人去抱怨过,但是没有什么用。”   “为何?”   “因为上级都会找各种理由,说咱们没有努力干活,就减扣咱们的俸钱。”   “是不是你们真的没有努力干活?”   “当然不是。”   “你可有证明?”   “祥符县有上万名厢兵,可就没几个可以领到足额的俸钱。”   “那这些钱,可以满足你的生活所需吗?”   “在京城这点钱根本不够用,咱们平日里还在营里做一些手艺活,赚点小钱贴补家用。”   “反对。”   李磊突然站起身来,神情激动道:“检控方问得这些,都与此案无关,他们只是想博取大家同情,其行为十分卑劣。”   全场就程颐吓得一惊,他就没有见过这么凶残的珥笔,庭审录可不会记录他们的语气。   张斐是据理以争道:“这些问题都关乎他们为什么会酒馆里说出那些话,乃是此案的起因所在,至关重要。”   说罢,他还不忘讽刺一句,“我们检察院可不会如某些人一样,就喜欢掐头去尾。”   李磊也是阴阳怪气道:“如果这头是装可怜,而尾是博同情,那吾等确实自愧不如啊!”   赵抃瞧他们二人一眼,问道:“要不要腾出空来,让你们先吵上一架。”   二人不语。   赵抃威严十足地哼了一声,旋即道:“本庭长也希望弄清楚此案的前因后果,反对无效,检控可继续询问。”   李磊很是不爽地坐了下去。   程颐小声问道:“大庭长,他们这种反对,到底有何意义?”   之前赵抃就跟他说过,有什么不明白,可以马上询问,这样有助于他理解,到底是临时抱佛脚,得用非常手段,而且在庭审的过程中,大庭长还算是比较轻松的。   赵抃回答道:“他只是为求提醒大家,对方是在博同情,以此来减轻大家对于二位证人的同情。”   “原来如此。”   程颐稍稍点头,心里就更是不安,这些人都这么狡猾,大庭长却只能照规矩跟他们交涉,自己能审得了吗?   他可是非常推崇德治,就以道德育人,跟司马光的理念非常相近,可这庭审,一上来全都是手段,都不讲武德,这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要是以道德来看,基本上都会看歪的。   如果让他来审,他肯定会训斥李磊,凭什么不让人家说,那等于就是着了张斐的道,这大庭长就是他们攻克的目标。   张斐趁着这个档口,喝一口茶水,稍稍调整一下,然后继续向胡长百问道:“你可知道,为什么上个月,给你们发足额的月俸?”   胡长百回答道:“具体是啥原因,上面也没有说,倒是营里有传言,是因为前些天的那场听证会。”   “是关于大名河防的听证会吗?”   “是的。”   “可这跟你们月俸有何关系?”   “因为咱营里最近也在修河道,说是上面怕被查,所以当月就给咱们发了足额的月俸。”   “原来如此。”   张斐低头看了眼文案,然后又抬起头来,问道:“不管原因如何,你们上个月到底是拿到足额的俸钱,这酒喝得一定是非常开心吧?”   “倒是没有。”   胡长百是委屈巴巴地说道。   张斐问道:“为何?”   胡长百道:“因为我们知道,等这风声一过,又会回到原样,而且我认为,上面是有钱发足额的俸钱,借着酒兴上头,我我还抱怨了几句。”   张斐问道:“你还记得你说了什么吗?”   胡长百道:“因为当时喝得有些多,我真是只是大概记得一些。”   张斐问道:“你大概说了什么?”   “我。”   胡长百忐忑地左右看了看,犹豫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道:“我们先是在说那场听证会上的事,大冬天不给水兵衣粮,这上面根本不把咱厢兵当人看,每天都是起早贪黑,干得活比谁都多,比谁都累,可拿到的比谁还少,这稍微歇口气,可能都会被鞭子抽打,经常有人活活累死,却只拿这么一点钱,还不能拿足额的俸钱,可真是不公平。”   张斐点点头,又向邱河问问道:“邱河,在胡长百说这话的时候,你当时是什么反应?”   邱河哭丧着脸道:“我当时也喝多了,所以,所以就附和了几句。”   张斐道:“所以你也认同他说得?”   邱河道:“那些水兵遇到的情况,咱们厢兵可是经常遇到,甚至比他们更惨,可也没谁为咱们厢兵做主,所以就跟着抱怨了起来。”   张斐道:“所以你们只是在抱怨,自己的境遇,以及所遇到的不公。”   邱河直点头。   “我暂时没有问题了。”   张斐坐了下来。   赵抃又示意辩方可以进行询问了。   李磊站起身来,“胡长百,你是哪里人?”   胡长百道:“我是徐州人。”   李磊道:“你在入伍之前,是干什么的,又为什么会入伍?”   王巩闻言,立刻找出一份文案放在张斐面前,“这事可不好反驳。”   张斐瞧他一眼,又拿起那份文案看了起来。   那胡长百回道:“之前我是一个农夫,十年前,我家乡遇到水患,田屋尽被冲毁,恰好遇到官府征召厢兵,我就入伍了。”   李磊问道:“根据你所言,这水患和官府征召厢兵,只是一个巧合?”   胡长百摇摇头道:“那倒不是,因为那场水患,导致徐州遍地流民,官府才决定征召厢兵。”   李磊继续问道:“如果朝廷不将你们征召进军营,你认为你会过得怎么样?”   “我反对。”   张斐站起身来,“对方引导证人对没有发生过的事,进行推测,做出不利于证人的供词,这如何让人信服。”   “我收回这个问题。”   都不用赵抃开口,李磊就抢先说道,然后又向胡长百问道:“在被征召入伍之前,你是怎么维持生计的?”   胡长百道:“我我是靠乞讨去维持生计。”   李磊道:“这乞讨能否帮你维持生计?”   胡长百道:“当然不能。”   李磊道:“你身边可有百姓因乞讨不到粮食,而活活饿死?”   胡长百点点头道:“有的。”   李磊问道:“多不多?”   胡长百道:“不少。”   李磊道:“你被征召入营后,是否感到高兴?”   胡长百点点头,“当时是很高兴。”   李磊道:“你的妻儿有没有因此得到温饱。”   胡长百道:“有的。”   李磊又问道:“如果我说当时的这个政策,救了你们一家人,你是否认同?”   胡长百道:“认同。”   李磊道:“在这十年间,你有没有机会离开军营?”   胡长百道:“我我没有想过。”   “为什么?”   李磊道:“你在军营里过得如此艰苦,为什么不想着离开。”   胡长百道:“我家现在连一亩田地都没有,一间屋子都没有,我也早早离开家乡,如果离开军营的话,又得过场颠沛流离的生活。”   李磊道:“所以军营给你们一家人活下去的机会,并且还给予你遮风挡雨,你却在抱怨军营待你不公?”   “我反对!”   “我收回这句话。”   都不等张斐起身,李磊就赶紧收回,然后又向邱河问道:“邱河,你是哪里人,又为何入伍?”   邱河道:“我跟胡老哥是同乡,也是因为那场水患入伍的。”   李磊又问道:“在这十年间,你可有想过离开军营?”   邱河摇摇头,“我跟胡老哥的情况差不多,而且而且我的妻子在那场洪水中没了性命,我连个家都没有,只能待在军营里面。”   “所以,”   “我反对。”   李磊刚开口,张斐就直接举手。   李磊郁闷道:“我都还没说,张检控反对什么。”   张斐理直气壮道:“反对你接下来要说的话。”   赵抃也是忍俊不禁,只觉这张三当了大庭长,检控官,却还是跟当初那个珥笔一样,档次是一点也没有提高,咳得一声,“反对无效,辩方继续询问。”   李磊纠结片刻,想想还是算了,自己要是说出来,还是会被张斐反对的,可能还会引来嘲笑声,转而道:“我要传陈家酒馆的掌柜陈亭出庭作证。” 第七百零八章 祸从口出(中)   过得一会儿,只见一个四十来岁,身着灰色长衫的中年男人上得庭来,此人正是陈家酒馆的掌柜陈亭。   “陈掌柜。”   李磊站起身来,手指向胡长百、邱河,“你可识得这二人?”   陈亭瞧了他们两人一眼,眼中还透着一丝愧疚,点点头,“认认识。”   李磊又问道:“他们叫什么名字?”   陈亭如实道:“胡长百、邱河,都是祥符县桥营的厢兵。”   李磊问道:“你是如何认识他们的?”   陈亭答道:“他们时常来我的酒馆喝酒,久而久之,也就认识了。”   李磊道:“那你可还记得他们最近一次上你酒馆喝酒是什么时辰吗?”   陈亭点了下头道:“记得,上月十八。”   李磊问道:“你为何记得这么清楚?”   陈亭道:“因为后来有官府的人来询问过我他们两人的事,后来我又听说他们两被皇城司给抓了,之后也有不少客人来问过我,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   李磊问道:“那你可还记得当晚发生了什么吗?”   陈亭点点头道:“记得。当天营里发俸钱,小店的生意不错,忙不过来,我也帮着给他们上酒上菜,我听到他们两人的一些谈话。”   李磊道:“他们说了什么?”   陈亭稍稍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他们说什么朝廷派了一个不懂治水的宦官去河北瞎折腾,真是害苦了他们厢兵。”   司马光听得是直挠脑门子,光凭这一句话,那可真是要命,朝廷中,除皇帝之外,是谁也使唤不动宦官,这都不是在暗示,而是在明示。   关键那听证会上,也没有确定这一点。   李磊道:“你确定?”   陈亭点点头,又急急补充道:“我还过去,让他们别瞎说,免得惹祸上身。”   李磊问道:“他们是怎么回应你的。”   陈亭道:“他们说谁会在乎他们两个小兵说什么。”   “多谢陈掌柜。”   李磊笑着点点头,又向赵抃道:“我暂时没有问题了。”   说罢,便坐了下去。   李国忠低声道:“话都说得这么明确,真不知道他怎么赢。”   李磊也是好奇地瞟了眼边上的张斐。   只见张斐兀自是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来,“陈掌柜。”   “在。”   陈亭赶忙回应道。   “别紧张。”   张斐微微一笑,又问道:“请问当时你是正巧就听到这一句话吗?”   陈亭连忙摇头道:“不是的,我还听到一些。”   张斐问道:“你听到什么?”   陈亭道:“我听到他们在抱怨自己的俸钱太少,河道上的活又太累,这上面根本就不拿他们当人看,他们是桥营,却总是被拉去挖河道,有些水利官根本就不懂,这月让修桥,下个月又让他们拆掉。”   张斐问道:“不知你说得这些,是零零散散听到的,还是跟你方才那句供词是连在一起的。”   陈亭道:“是连在一起。”   说到这里,他仔细回忆了一番,“他们是先说俸钱太少,干活太累,然后又说到什么听证会,然后就说那句话,后面就说不将他们当人看。”   张斐道:“那么根据你听到的这些话,你认为他们是在说别人,还是在说自己?”   “我反对。”   李磊立刻站起身来。   不等他说出反对的理由,张斐就抢先道:“皇城司告他们的一条罪名就是谤议朝政,所以必须要弄清楚,他们是在谤议朝政,还是抱怨自己生活。”   “???”   在场所有的大臣都睁大眼睛看向张斐。   抱怨生活和谤议朝政?   你是认真的吗?   这还能够区分开来算?   不愧是张珥笔,你丫果然够细啊!   就连李国忠都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张斐,好似说,大哥,你这角度是熬掉了多少头发,才想出来的理由,真是个人才啊!   赵抃也稍稍迟疑了下,问道:“张检控,本庭长不大懂你这话的意思,你能否准确的解释一番。”   张斐道:“比如说之前由王学士推动的事业法,惹得不少寄禄官出声抱怨,因为他们以前不需要干任何事,就能够拿到俸禄,但是在事业法颁布后,他们还得去事业署干活才能拿到俸禄,并且俸禄跟事业署营业额相关,此乃人之常情,任何人都会抱怨。   可是事业法是朝廷政策,他们因自己的利益受损,而去抱怨相关政策,这算不算是谤议朝政?”   赵抃问道:“你认为算不算?”   “不能算。”   张斐拿起一份厚厚的文案,“我翻阅过相关案例,被定下谤议朝政之罪,几乎都是以天下大义的名义去批评朝政,或者批评皇帝,这些人往往是站在天下人的角度去批评的,当然,有些是金玉良言,但也有些是别有用心。   我是没有翻阅到,任何一个谤议朝政的案例,是因为自身利益得失,批判朝廷而被定罪的。   原因很简单,你以自己的利益得失去抱怨朝廷,是无法蛊惑人心,因为这只是你个人的事,只不过刚好发钱给你的是朝廷,也许有人会同情,但不会因此跟同流合污。   就好比如说,我今日张三在此,抱怨朝廷给我俸禄的太少,我干得活太多,还得受人针对,受上司批评,甚至受到他人刺杀,也许会有人支持我说得,但绝不会受到我的鼓动,去反对朝廷,因为我抱怨的是我个人与朝廷的利益关系,而不是朝廷政策与天下人的兴亡关系。   又或者说,有百姓抱怨路不平,正好这路是朝廷修得,是不是也得定谤议朝政之罪。”   这一番话下来,全场是一片鸦雀无声。   几乎人人都陷入沉思之中。   仔细回忆一番后,好像还真是如张斐所言,不管谤议朝政,还会造反者,肯定是从天下的角度去看待政策,而不是从个人利益得失去看待政策。   如果司马光是一介布衣,他说得那些话,就是谤议朝政。   韩琦抚须笑道:“这小子还真是一个鬼才,这都能被他撕开一个口子。”   李磊突然道:“他们也不是说他们自己,而是说他们厢兵。”   张斐笑道:“如果我说咱们检察员实在是太憋屈了,人家御史天天跟宰相辩论,而我们却天天跟珥笔辩论,你认为这属于个人利益得失,而是属于朝廷政策与天下的兴亡关系?”   齐济、王巩听罢,同时低下头去,这嘴真是太损了。   又听张斐道:“这只是最普通的口语表达罢了,多拉一批人进来,让自己的话更有底气,更有说服力,但其实我代表不了检察院,而他们也代表不了厢兵。”   不少人是频频点头,这确实是一种普通的口语表达。   赵抃一番思索后,点点头道:“反对无效,证人请作答。”   陈亭都听懵了,回过神来,“啊?回答什么?”   张斐道:“你认为胡长百、邱河的谈话,是在抱怨自己的生活,还是在谤议朝政。”   陈亭想了下,道:“他们主要还是在抱怨自己的俸钱太少,干活太累。”   张斐问道:“主要是抱怨钱太少,活太累,那么次要是什么?”   “呃。”   陈亭又改口道:“没没次要的,他们就是在抱怨他们厢兵过得太苦。”   张斐又问道:“你可有注意到,在说那番话的时候,他们喝了多少?”   “喝了不少了。”   陈亭道。   张斐问道:“有没有喝醉?”   陈亭道:“据我观察,应该还没醉,但也快了。”   张斐又问道:“你是开酒馆的,根据你的观察,喝到这种状态时,是否更容易说出自己心中的委屈。”   “当然是的。”   “我反对。”   “我收回。”   张斐瞄了眼已经有些焦虑的李磊,又向陈亭问道:“为什么胡长百和邱河习惯上你店喝酒?”   陈亭道:“因为我家酒馆就他们营里边上,他们干完活回来,路过小店时,经常来小店喝上几碗。”   张斐道:“也就是说,他们营里的士兵,都常上你们店里喝酒?”   陈亭点点头,“是的。”   张斐道:“这些上你们店里喝酒的士兵中,可有其他人抱怨过俸钱太少,干活太累,还是说就只听到他们两个抱怨过?”   “我反对。”   李磊又站起身来,“这与此案无关。”   “绝对有关系。”   张斐道:“因为皇城司还认为他们蓄意扰乱军心,但如果厢兵都在抱怨,而胡长百和邱河只不过是在说一件,士兵们都在相互抱怨的事,又怎么算得了蓄意扰乱军心。”   赵抃道:“反对无效。证人请回答。”   陈亭点点头道:“平时那些厢兵也都有抱怨。”   张斐道:“他们主要是在抱怨什么?”   陈亭道:“跟胡长百和邱河他们说得也都差不多,也都是抱怨河役太苦太累,俸钱太少。”   张斐又问道:“在你生意不好的时候,亦或者生病时,亦或者被顾客辱骂时,你可有抱怨过?”   陈亭点点头道:“要遇到这些情况,我当然也有抱怨过。”   张斐问道:“为什么?”   陈亭道:“这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是,人之常情。”   张斐笑着点点头,然后向赵抃道:“我没有其它问题了。”   赵抃又看向李磊。   李国忠低声道:“沉住气,即便他拿下这个问题,于整个官司也无关痛痒,这只是他个人的解释,又不是疏议。”   李磊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下心态,站起身来,“陈掌柜,你方才说自己也会抱怨,你会抱怨朝廷吗?”   “当然不会。”陈亭马上道。   李磊道:“你说那些士兵也多少会有些抱怨,他们会抱怨朝廷用宦官治水吗?”   陈亭道:“那也没有。”   “我问完了。”   李磊坐了下去,瞧了眼张斐,你想弄这阴招,人家的抱怨跟他们两个的抱怨能是一回事吗?   张斐笑道:“我没有其他问题。”   赵抃再度看向李磊。   李磊稍稍皱眉,旋即表示也没有问题。   张斐站起身来,“恳请大庭长传桥营虞侯梁道深出庭作证。”   赵抃道:“传桥营虞侯梁道深。”   过得半响,只见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挺着大肚子上得庭来,那薄薄的嘴唇上留着两撇八字胡,透着一股子机灵劲。   张斐问道:“梁虞侯,你在营里负责什么事务?”   梁道深道:“我是专门负责巡查和监察。”   “那你是否认识第一证人和第二证人?”   张斐将手引向胡长百和邱河。   梁道深点点头,“认识。胡长百、邱河。”   张斐道:“他们二人平时表现如何?”   梁道深道:“他们二人平时都非常努力,在咱营里也算是比较老实的。”   嗯?   此话一出,瞬间引起李国忠、李磊的警惕之心。   同时,司马光他们也投来诧异的目光。包括胡长百和邱河都震惊地看着梁道深。   张斐问道:“你可有察觉出他们有不轨之心?”   梁道深摇摇头道:“完全没有。”   张斐道:“他们平时有没有抱怨朝廷吗?”   梁道深迟疑少许,道:“那得看怎么说?”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梁道深道:“倘若劳役繁重,他们自也会对此抱怨。”   张斐道:“但这跟朝廷有什么关系?”   梁道深道:“当然有关系,因为劳役都是朝廷安排的,他们要抱怨,肯定是抱怨朝廷,这是很正常的,那店里的酒保多送几趟酒,也会抱怨太辛苦,工钱还少。”   众人更是投来惊诧的目光。   在梁道深上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梁道深肯定是偏向皇城司的,不可能偏向几个厢兵,结果看着情形不像啊!   梁道深的回答,完全就是顺着张斐的话在说。   不过大臣们很快就反应过来。   梁道深就是他们厢兵的顶头上司,下面的人扰乱军心,谤议朝政,甚至意图谋反,他这上司能不受到牵连吗?   如今检察院站出来,为两个厢兵申诉,他们肯定是支持检察院啊!   一旦被定罪,皇城司再来个扩大化,就是不死,也得被他们敲诈到倾家荡产,桥营上下肯定是支持检察院的。   李知恩也意识到这一点,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心里暗怒,你们这些武夫,真是目光短浅。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关于你营里的俸钱,我听第一证人说,常年发不足,不知是否?”   梁道深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道:“为什么?”   梁道深道:“这是因为招入伍的厢兵变得越来越多,但是财政却未有增长,这钱自然就少一些。”   张斐问道:“为什么厢兵会越来越多?”   梁道深道:“那是因为每年各地都会发生一些大大小小的天灾,导致一些百姓流离失所,但是官家素以仁政治天下,只能帮助这些难民从军营里找份活计,让他们渡过难关。”   王安石不由得稍稍松了一口气。   张斐问道:“为何上个月又发足俸钱?”   梁道深道:“主要是上回听证会,官家得知原来劳役如此繁重,心有不忍,并且从内藏库拨出三十万贯来救济河北百姓,故此上面决定也给京城的河役发足俸钱。”   这马屁拍得,韩琦他们都差点笑出声来。   这显然都是有利于张斐的,只要将皇帝从中剥离出来,那检察院就要轻松许多啊!   张斐道:“以后还会发足俸钱吗?”   梁道深道:“不一定,倘若厢兵还在继续招人,每个人拿到手里的俸钱自然会越来越少的。”   张斐问道:“最近两三年,京畿地的河役是否繁重?”   梁道深点头道:“非常繁重,因为近几年在修汴河。”   张斐低头瞧了眼文案,“但是据我所知,你们桥营是专门修桥的,为何会去修河道?”   梁道深道:“这说是桥营,但其实我们营什么都干,这主要是根据上面的要求,如果工时较短,就会让我们的人去修理河道,亦或者漕运缺人,也会让我们的士兵去运送。”   张斐好奇道:“那岂不是会非常混乱?官家也不知道用了多少人,该修桥的人,结果跑去漕运,这桥谁来修?”   梁道深犹豫片刻道:“有些时候是会出现这种混乱。”   王安石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张斐又问道:“你们营里的厢兵每月大概有几天休息?”   梁道深道:“最近比较少,具体我也不清楚。”   张斐又问道:“可有厢兵在因劳累而亡?”   梁道深点头道:“也是有的。”   张斐又问道:“是否有出现过无效工程,比如说,这月决定修座桥,但下个月又认为这桥不应该这么修,于是又给拆了。”   梁道深点头道:“也是有得。”   张斐继续问道:“为什么?”   梁道深道:“这都是上面的决定的,我们只负责干活。”   张斐道:“要是完不成任务,会否受罚?”   梁道深道:“会的。”   张斐问道:“所以梁虞侯你们必须得督促他们完工,不惜日以继夜的干?”   梁道深道:“有时候会这样。”   张斐又道:“是否有士兵对上述这些事情抱怨,并且将矛头指向朝廷。”   梁道深道:“经常会有。”   张斐道:“这不会扰乱军心吗?”   梁道深道:“这在漕运、河道上是非常常见的,他们也会因此训斥他们,但我们更希望他们说出来,而不是憋在心里。”   张斐问道:“为什么?”   梁道深道:“因为他们说出来,他们自己心里也舒服一些,上面也会重视,或安抚,或训斥,如果他们全都憋在心里,那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可能真会出事。”   “非常感谢梁虞侯能够出席作证。”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向赵抃道:“我暂时没有问题了。”   这配合打得,很多人看不下去。   李磊是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向梁道深问道:“梁虞侯,你可知胡长百和邱河被皇城司抓拿归案。”   “我反对。”   张斐道:“什么叫做捉拿归案,目前还未将第一证人和第二证人定罪,皇城司可没有判决权,对方这么询问,会导致别人认为第一证人和第二证人是有罪在身。”   赵抃道:“反对有效,辩方请注意措辞。”   “是。”   李磊立刻将“捉拿归案”换成“以谤议朝政的罪名逮捕”。   梁道深点点头道:“知道。”   李磊问道:“如果胡长百和邱河被定罪,梁虞侯认为自己会否因此受到调查和惩罚?”   “我反对。”   屁股还未坐热的张斐又站起身来,“辩方是在诱导证人做供。”   李磊道:“我只是想问清楚,梁虞侯与此案的利益关系。”   “反对无效。”   赵抃摇摇头道。   张斐尴尬地挠挠头,然后坐了下去。   梁道深迟疑半响,道:“或许会。”   李磊道:“根据我们所查,倘若营里有士兵谤议朝政,扰乱军心,虞侯未有加以制止,反倒是被他人检举,虞侯十有八九也会受到调查和处罚的。梁虞侯是否认同?”   梁道深点点头。   李磊道:“所以梁虞侯你更希望胡长百和邱河不被定罪,这样对你更有利。”   “我反对。”   “我问完了。”   李磊坐了下去。   程颐小声问道:“大庭长,为何张检控反对,那珥笔就坐了下去。”   赵抃笑道:“因为他知道老夫一定会判反对有效的。”   程颐又问道:“为何?”   赵抃道:“因为他只是拿着佐证在断定证人的行为举止,而没有拿出确凿的证据。难道可能因此受罚,就一定会因此做违心的供词吗?二者是没有一个直接关系。”   程颐稍稍点头,又问道:“既然他知道这么问不对,为何还要问?”   赵抃道:“他只是在提醒老夫,以及在坐的所有人,此案与梁虞侯有利益牵扯,我们必须得仔细斟酌他的口供。”   程颐纳闷道:“可是大庭长方才又说没有确实证据?”   赵抃道:“但也没有确实证据,证明他并不会因为自身利益,做出有利于第一和第二证人的口供,除非检方提出确凿证据,否则的话,皇庭会有限度地参考梁虞侯的口供。”   程颐点点头,面色变得更加凝重,这公检法里面是真是大有文章啊!   如齐恢、苏轼、范纯仁他们为什么可以去外地上任,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天资聪颖,还是因为他们看过很多长官司,也很多人讨论过其中的诀窍。   庭审如战场,不是一本《宋刑统》,一本《孙子兵法》就能够解决问题。   等到张斐坐下来后,齐济便小声道:“那珥笔真是越来越厉害了,三言两语,就令梁虞侯的供词大打折扣。”   张斐笑道:“我看是越来越笨了,毫无长进。”   王巩好奇道:“此话怎讲?”   张斐笑吟吟道:“因为他已经掉入了我的圈套,你们不要忘记,我们不是在帮胡长百、邱河辩诉,而是要起诉皇城司,接下来才是我的表演时间。” 第七百零九章 祸从口出(下)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好像是张斐占得一定上风,到底他是想出逻辑关系,来为胡长百、邱河解释谤议朝政的罪名。   这其实也是此案中的一个难点。   因为谤议朝政,并没有一个具体逻辑关系在里面,以往都是皇帝和官员自己看着办。   而在此案中,张斐面对的就是皇权,所以他必须要解释清楚,才有可能帮胡长百和邱河脱罪。皇帝是不需要解释的,只要张斐解释不清楚,那胡长百、邱河就是有罪。   但这还不够,因为检察院的起诉,不是要帮胡长百、邱河脱罪,而是要将皇城司定罪。   只是如果不帮胡、邱二人脱罪,就不可能将皇城司定罪,因为皇城司起诉的就是滥用刑罚,屈打成招。   可话说回来,即便胡、邱被洗清冤屈,也不一定能够将皇城司定罪,到底那句话肯定是存在争议的,皇城司这么做,也是没有问题的。   恰好中午将到,烈日高照,赵抃宣布暂时休庭,下午再继续审。   这些官员大臣,也都没有选择回家,而是去到相约一块去到附近的酒馆、酒肆,激烈地讨论谤议朝政这个罪名。   经过一番休息后,庭审继续。   “胡长百。”   张斐道:“你是何时被抓入皇城司的?”   胡长百道:“当天晚上。”   张斐又问道:“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胡长百瘪了下嘴,万分委屈道:“之后皇城司的官员就说咱们谤议朝政,扰乱军心,又问我们是不是想要谋反?咱当然不承认,这咱哪敢啊!可是要杀头的。   可任凭我们如何喊冤,他们就是不信,然后又对我们用刑,逼迫我们认罪。”   张斐问道:“不知他们是如何对你们用刑的?可否具体说说。”   胡长百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下,道:“他他们们先是用大木枷锁在我们脖子上,还还有,他们先给我们灌一肚子的水,装满石头的布袋打我们的肚子和背。”   回想起在皇城司那种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的绝望,这恐惧再度涌上心头,急得哭了出来,邱河见罢,也默默跟着哭了起来。   院外的百姓听到这一切,也都觉得是毛骨悚然,心有余悸,今后可千万别乱说话,这真是太可怕了。   张斐对此是感同身受,他曾在登州府衙的牢狱,也有过这种感觉,问道:“所以你的肩骨和肋骨的骨折,都是被这两种刑罚造成的?”   胡长百直点头。   张斐问道:“最后你们是否有承认?”   胡长百哭诉道:“我们实在是被打得受不了了,心里想着,反正是出不去了,就不如早点承认,至少不用被他们折磨,所以,所以我们就承认了。”   “我暂时没有问题了。”张斐坐了下去。   李磊立刻站起身来,可见他是胸有成竹,“胡长百,我想知道当皇城司控诉你们的罪名时,你是如何解释的?”   胡长百激动道:“我们没有想要谋反啊!”   李磊道:“所以你就是这么解释的。”   胡长百直点头道:“我真的就只是喝多了,就没有管住嘴,多说了几句,真是没有别的想法。”   李磊又在问道:“还有没有别的解释?”   胡长百想了想,旋即摇摇头。   “我没有问题了。”   李磊坐了下来。   张斐站起身来,问道:“胡长百,邱河,你们读过书没有?”   胡长百、邱河直摇头。   张斐道:“你们懂得什么是谤议朝政吗?”   二人同时摇摇头。   张斐又问道:“那你又是否知道,你们说得话,会扰乱军心?”   二人兀自摇头。   他们两个大文盲哪里懂这些。   “我没问题了。”   张斐坐了下去。   二人一番快速交战,让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而经过中午的一番研究的程颐,算是能够看懂一些,心里默默思量着。   李珥笔的这番问话,就是要强调一点,他们解释的不清不楚,所以不怪皇城司使用刑罚。   而张检控则是暗示,他们两个根本就不懂的这些罪名是什么意思,他们又如何能够给出解释。   “这番交锋,还是那珥笔占据上风啊!到底张检控也只能让大家认为他们不懂得如何解释,但是站在皇城司的角度来看,他们又怎么知道你不会解释。用刑逼供,自然也是无可厚非的。”   程颐小声嘀咕道。   他其实也喜欢研究这些问题。   “我想请司马学士出席作证。”   张斐突然说道。   别人还没有觉得什么,这司马光当即就愣住了,你小子没有说要让我出席作证啊!   什么个情况?   赵抃以为他们是约好的,可一看那司马光呆若木鸡,不禁也有些诧异,又看向张斐。   张斐解释道:“是这样的,由于皇城司指证胡长百、邱河罪名,缺乏司法解释,说得也比较笼统,所以我希望请司马学士为我们解释一番,不知司马学士是否愿意?”   一旁的王安石有些不爽了,心道,要论律法造诣,我可不输他,你不请我,你请他?看不起人是吧!   司法解释,这么高大上的名义。司马光当然也不会拒绝,于是点点头,答应下来。   赵抃立刻将司马光请上庭来。   等到司马光坐下之后,张斐就问道:“司马学士,听闻你熟读史书,并且有着丰富的从政经验,在你看来,胡长百、邱河的这一番交谈,会否扰乱军心,甚至可能暗藏谋反的意图?”   这第一个问题,就直接将司马光给问住了。   李磊也不由得坐直身体,充满困惑地看着张斐。   富弼、韩琦等人都是一脸惊讶。   你这么问的话,那肯定得回答“有”啊,不可能回答“没有”,因为单看这番话,绝对是具有煽动性的,许多造反案例,都是这么来的,这是一个很敏感的问题,谁也承担不了这个责任。   这也是李国忠他们为什么认为,这个官司对他们非常有利。   王安石则是稍稍松得一口气,幸亏他请得不是我啊。   司马光纠结半响,突然是一脸不爽地看着张斐,你问得这是什么问题?   这种问题,你应该去问王介甫,他向着皇城司的,我特么是反对皇城司的,我天天弹劾他们,我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张斐却故作不知,问道:“司马学士也不清楚吗?”   司马光也只能如实道:“老朽老朽认为是有这种可能的。”   张斐道:“司马学士可否具体解释一番。”   司马光斟酌半响,才道:“正如之前梁虞侯所言,很多厢兵都认为劳役繁重,但同时并不清楚朝廷的政策和困难,胡长百的话可能会引发误会,从而导致出现混乱,若有人心怀不轨,趁虚而入,可能会更加麻烦。”   “原来这么严重。”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司马学士认为,皇城司是否应该针对此事进行调查?”   司马光双目透着一股杀气,你小子到底要干什么?   他是反对皇城司脱离于司法制度之外,他压根就反对皇城司调查这些事,这是属于司法职权,但他又不能这么说,可他不这么说,那不是变相证明,他支持皇城司。   这真是左右为难。   李国忠、李磊也都一头雾水地看着张斐。   扪心自问,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一招啊!   确实!   应该让司马光上来说说,这对他们可真是不要太有利啊。   过得一会儿,司马光才道:“皇城司当然应该就此事进行调查,但应该调查清楚,而不应该盲目地用刑罚逼供。”   “我知道了。”   张斐笑着点点头,“多谢司马学士能够出席作证。”   就这?   在场所有人都看傻了,包括刚刚回答完的司马光。   他们本以为张斐又是虚晃一枪,其实里面暗藏着杀机,哪里知道张斐是点到即止,检察院到底是向着哪边的?   在这里停止发问,那么上述的答案,对皇城司是大为有利啊!   李知恩看着都是只挠头,难道是友军?   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这么想,包括王安石他们都在猜测。   因为张斐经常在庭审的过程中,拍皇帝的马屁,以及暗中帮助皇帝。   这还真是有可能。   那么这场官司的目的,就不是要打击皇城司,而是要维护皇城司的权力。   而原来以为自己已经有所了解的程颐,在这一刻,不免又陷入了困惑之中。   他问这些问题的目的何在?   赵抃也是呆了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又看了眼李磊,好似说,这司马光不来也来了,你们要不问两句。   李磊还真想站起来问上几句,李国忠却制止了他,“目前局势对我们非常有利,你若发问,可能会节外生枝。”   他知道司马光不是向着皇城司,只是说被张斐给问懵了,但是司马光学识渊博,经验丰富,李磊绝不是他的对手,如今张斐已经问得相当好了,你要再问的话,反而可能被司马光给套进去,到时可就得不偿失。   李磊也反应过来,司马光可不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当即表示道:“我没有问题要问。”   赵抃道:“非常感谢司马学士能够出庭为我等解答。”   “哪里!”   司马光微微拱手道:“愿能帮助到大庭长。”   便往台下走去,余光狠狠瞪着张斐,你小子到底是居心何在。   这几个问题下来,让他以后都不知道该如何弹劾皇城司了。   韩琦抚须笑呵呵道:“这小子能够走到今日,真是绝非侥幸啊!”   富弼微笑地点点头,“他现在已经保住皇权不被侵蚀,那么接下来就应该是要祭出杀招。”   他们二人还是看得非常透彻,张斐这一番话,最大的受益者是皇权,皇城司必须要调查这种事,这就赋予了皇城司的合理性和正当性。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张斐已经没有后顾之忧,这其实就是要吹响进攻的号角。   如果不能将皇帝、皇权维护住,张斐不可能敢采取对皇城司的进攻,万一伤及皇帝,那这场官司,他就输了呀!   到底皇帝是在法律之上的。   果不其然,接下来,张斐立刻传刘仁赞出席。   张斐起身问道:“刘公事,根据我们的消息,此案是经你手审理的。”   刘仁赞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道:“你们是如何得知胡长百和邱河在酒馆里面的谈话?”   “有人举报!”   “不知是何人举报?”   “抱歉,这不能说,咱们皇城司有咱们皇城司的规矩,对于这些人,除非官家开口,否则的话,我们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刘仁赞十分强势地说道。   此话无不在暗示,我们皇城司就不归你们公检法管,少问。   张斐也并不在意,笑道:“看来皇城司是一个纪律严明的官署。”   “当然。”   刘仁赞傲娇道。   他现在麻痹大意,因为他认为张斐可能是友军。   张斐道:“适才司马学士所言,也就是胡长百那一番话,具有煽动性,会扰乱军心,其危害性非常之大,不知刘公事是否认同?”   刘仁赞道:“我当然非常认同,不然的话,我也就不会动用刑罚迫使他们招供。”   张斐道:“既然危害性如此之大,皇城司一定会针对此案,做了周密的调查。”   刘仁赞点点头,“这是当然。”   张斐道:“假设胡长百、邱河有不轨之心,意图借那场听证会煽动厢兵哗变,根据刘公事的经验,此类案件,是否会存有同党,还是说他们两个小卒就足以煽动哗变。”   刘仁赞道:“极有可能存在同党。”   张斐问道:“那不知皇城司可有派人去调查桥营?”   刘仁赞眨了眨眼,突然沉默了。   李磊察觉出异样来,忐忑道:“怎么回事?”   李国忠是摇摇头。   二人不禁紧张地看着刘仁赞。   “当然有。”   刘仁赞突然又开口回答道。   张斐问道:“可否将你们的调查报告,给我们看看。”   刘仁赞微微皱眉,道:“此属于我皇城司机密,是不能随意给外人看的。”   “这也没有关系。”   张斐拿起一份文案来,“这是我们检察院针对胡长百、邱河在营里的关系交好的朋友,做得调查报告,主要就是从胡长百、邱河被捕,到我们检察院介入这一段时间,对他们关系相近的人,平日里的活动。   刘公事只需要从你们的调查报告中,摘选出几条来,与我们报告对比一下,便能证明,你们确实派人去调查过。”   刘仁赞强势道:“这是机密,不能随意拿出来,况且,这种案子,我们能不派人调查吗?我是真不知道,你为何这么问。”   张斐笑着解释道:“因为庭审是讲证据的,虽然这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但这也是一个必要的流程,刘公事最好还是能够出示一些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   刘仁赞兀自道:“这是我们皇城司的机密。”   赵抃突然开口道:“刘公事,本庭长认为检察院已经是非常为你们皇城司着想,你们就只需要拿出你们调查报告中的几条追踪结果即可,你甚至可以找出一些无关痛痒的几条,只要证明你们皇城司有进行调查过就行,这应该是可以的吧?要是实在不行话,本庭长会请求官家,出示你们对此案的调查报告。”   不经意间,刘仁赞额头上已经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司马光恍然大悟,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   过得一会儿,刘仁赞开口道:“我们当然有派人去调查,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举动,所以没有什么调查报告,我们就只会记录一些有用的证据,没用的记来干嘛。”   张斐立刻道:“大庭长,我希望传神龙卫军骁骑营指挥使吴勤出庭作证。”   赵抃点点头道:“传吴勤出庭作证。”   只见一个国字脸,浓眉大眼,身材高大的汉子上得庭来,龙卫军乃是上四军,个个都是一米八的身高。   张斐问道:“非常感谢吴指挥使能够出庭作证,据我所知,吴指挥使在担任指挥使之前,曾在殿前司,担任过涉及侦查相关的职务。”   吴勤点点头道:“是的,当时我主要是负责训练探子。”   张斐道:“吴指挥使可知道此案?”   吴勤点点头道:“听说了。”   张斐道:“如果此事最先是交到吴指挥使手上,不知吴指挥使会做出怎样的安排?”   吴勤稍稍思考片刻,才道:“如这种言论,是值得重视的,所以首先应该确保不打草惊蛇,然后派人秘密监视他们,看看他们是否有同党。   如果有问题的话,就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如果没有问题,只是一个误会,也不会引发军营里面的恐慌。   其实如这种言论,如果没有得到大家的注意,并且说这话的人也没有歹心,就不应该主动提起,因为这可能会弄巧成拙。”   这一番话下来,在坐的不少人是频频点头。   不愧是龙卫军的指挥使,就是专业。   相比起来,那刘仁赞简直!   张斐又问道:“对于皇城司当晚就直接抓人的行为,吴指挥使怎么看?”   吴勤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并不清楚皇城司是如何运作的。”   张斐又问道:“但是方才吴指挥使认为这种行为可能会打草惊蛇,弄巧成拙。”   吴勤又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道:“那凭借吴指挥使的经验来看,在什么情况下,应该立刻去抓人。”   吴勤思索一会儿,道:“一种情况是,已经被对方发现。而另一种是周边的情况已经不允许我们继续暗中监视。”   张斐问道:“你认为在此案中,是否存在这两种情况?”   吴勤道:“他们是否已经被对方发现,这我不清楚。但是周边的情况,还是允许继续暗中监视的。”   张斐问道:“如果也不存在第一种情况,吴指挥使怎么去评价皇城司的这种做法?”   吴勤纠结一会儿,很是为难地回答道:“在我个人看来,这应该是一个失误。”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如此类的案件,应不应该派人去调查与嫌犯相关的人士?”   吴勤道:“这是必须要调查。”   张斐道:“一般会怎么调查?”   吴勤道:“如果是在不被人知晓的情况下,应该派人密切监视与嫌犯相关的一切人士,如果已经被人知晓,那也应该派人去询问,同时也要暗中监视。”   张斐问道:“主要是监视谁,还是说整个营都必须监视起来?”   吴勤道:“主要是针对跟嫌犯走得比较近的人,以及他们的上司,如指挥使和虞侯,在不缺人手的情况下,我们还会兼顾全营。”   张斐问道:“对于监视的结果,你们会否做一份详细的报告?”   吴勤点头道:“肯定会。”   张斐道:“即便没有查到任何特殊情况。”   “也会。”   吴勤道:“因为这种事上司一般比较看重,即便没有查到什么,也必须要写一份非常详细的报告,证明这些人与此案无关,因为上面一定会问这些问题的。”   张斐问道:“吴指挥使,以你丰富的经验来看,在什么情况下,会选择直接抓人,并且只用刑罚来问供,且不调查任何相关人士?”   “这。”   吴勤犹豫一会儿,“这么做应该是不合规矩的。”   张斐道:“但它就是发生了。”   “呃。”   吴勤显得很是为难。   你这问题可太针对了,我也不敢得罪皇城司啊!   张斐又问道:“吴指挥使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吗?亦或者说,在教学生的时候,没有提到过相关事务吗?”   吴勤一怔,瞧了眼张斐,心道,看来你们已经将我调查的一清二楚。只能承认道:“是,我在训练士兵的时候,有提到过,如果是这种情况,几乎就只有一种可能。”   张斐问道:“什么可能?”   吴勤道:“就是你其实知道嫌犯并无谋反的意图,自然就不会想到去调查其他人,以免事情扩大化,反而会被人找出破绽来。但同时你又想领功的话,那就会用刑罚逼供,速战速决。”   刘仁赞突然颤抖了下,心中满是心虚。   “非常感谢吴指挥使能够出席作证。”   张斐又举起一份文案来,“这是有关吴指挥使的功绩,他们是一位非常非常杰出的将军,尤其是在侦查方面,他曾经改善过侦查方面的手段,并且得到殿前司的认同,可见他这方面是非常专业的。”   赵抃一挥手,示意庭警将文案呈上,又向李磊问道:“辩方可有问题要问?”   李磊已经是目瞪口呆,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张斐会请来这么一个专业人士来解释这些看似模糊不清的问题,不禁是摇摇头,“没没有。”   他完全就不懂这些,是毫无头绪。   赵抃又向吴勤表示答谢,并且示意他可以下去休息。   吴勤当即是长松一口气,还不顾形象地抹了抹汗,余光瞧了眼张斐,心想,这个张大珥笔,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这吴勤下去之后,张斐又向刘仁赞问道:“刘公事对于吴指挥使的这番话,有何看法?”   刘仁赞神情渐渐显得有些焦虑,道:“他又不在皇城司,怎知我们皇城司的制度?”   张斐道:“不知皇城司在运作的过程中,有哪些跟吴指挥使说得不一样?”   “?”   刘仁赞想了一会儿,“这是机密。”   张斐道:“但是我相信,皇城司一定存在一份关于其他人的调查报告,这一点就不说吴指挥使,就连你雇佣的珥笔都是知道,方才辩方就曾询问梁虞侯,认为自己会否受到监视和调查。”   刘仁赞兀自道:“这是我们皇城司的机密,不便对外人说。”   赵抃都看不下去了,你们皇城司也太看不起本庭长了,道:“如果刘公事为难的话,本庭长会上奏陛下,从皇城司调出这份报告。”   刘仁赞心中一凛,如果皇帝来问,那他可就是欺君之罪,一边抹着汗,一边说道:“我承认,我们皇城司在这一点上,是存有疏忽的。”   “糟糕!”   李磊听得眉头一皱。   “这不可能。”   张斐突然激昂道:“皇城司的职责是维护陛下,维护皇城,维护社稷安定,里面的禁军,也全都是从上四军里面挑选出来得精锐,怎么会出现这种疏忽。   另外,刘公事可有意识到,这种疏忽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如果胡长百、邱河他们有谋逆之心,并且他们还有同党的话,那你们的这种疏忽,将会给陛下带来直接的威胁。   更为关键的是,报告、公文这都应该已经形成制度,除非是有人利用权力故意破坏皇城司制度,不准他人深入调查,并且妄图用刑罚杀人灭口。   可是这么做目的是什么?”   坐在一旁的李知恩听得都是汗毛竖立,冷汗直流,人都傻了。   好家伙,论冤枉人,你他妈才是专业的啊!   咱家可真是自愧不如啊!   要不将这小子招到皇城司来?   “你别血口喷人。”   刘仁赞更是吓得直接蹦起,指着张斐骂道。   听你这么一说,老子成反贼了。   还活不活了。   “我反对!”   如梦初醒的李磊,立刻站起身来,“对方方才说得都是怀有恶意的揣测。”   “我可以收回那句话。”   张斐又看向刘仁赞,笑道:“但我认为,应该要给予刘公事一个解释的机会,否则的话,他可能会面临麻烦。”   刘仁赞瞧了眼张斐,我他娘的可真是谢谢你哦。   但话说回来,这事必须得解释清楚,不然的话,那就死了呀!   权衡一番后,刘仁赞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被逼入墙角,只能点头道:“我承认,我我是立功心切。”   张斐道:“刘公事认为胡长百、邱河是否有谤议朝政、扰乱军心、意图谋反?”   刘仁赞双手已经剧烈地颤抖起来,哆嗦着嘴皮子道:“我我承认我知道他们没有扰乱军心、意图谋反的想法,但是他们确有谤议朝政,我。”   “我没问题了。”   张斐坐了下去。 第七百一十章 忠诚与公正   外面顿时是嘘声震天啊!   以前在这种场合,百姓都敢骂“狗官”,到底这法不责众,但他们不太敢骂皇城司,谁也不敢保证人群中就没有皇城司的人,万一遭受报复怎么办。   他们只能发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声音,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赵抃是选择性喝口茶,并没有马上制止百姓,这是皇城司应得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这刘仁赞也真不愧是官场老司机,在这么短暂的时辰内,他就做出最为明智的选择。   这成也皇权,败也皇权。   他依仗着皇权有恃无恐,但此时此刻也是被皇权逼得认罪。   刘仁赞心里非常清楚,皇城司就只需要对皇帝负责,他们的生死完全掌控在皇帝手中,司法是无法惩罚他的。   所以他考虑任何事,必须从皇权出发。   如果他依旧一口就是咬定,胡长百、邱河就是有谋逆之心,甚至直接耍无赖,其实张斐也没有太多办法,总不能将他们的心挖出来,看看上面是否刻着“谋逆”二字。   但是这么一来的话,就足以证明,他们皇城司在工作中出现很大的疏忽,并没有维护好皇帝的利益,这对于他们而言可是非常要命的,他们这么搞的话,皇帝怎么可能还会相信他们。   然而,承认自己只是想立功,就是要否定胡长百、邱河存有谋反的意图,即便其中有屈打成招,但也并未违反皇城司的宗旨,因为未有伤及皇帝的利益,关键对方还是说了那些具有争议的话,从某种意义来说,他们还是在维护了皇权。   而维护皇权,就适用于宁杀错,勿放过。   在这一点上,皇帝的想法跟赵抃的想法当然是不一样的。   赵抃在意的是公正,而皇帝在意的是忠诚。   王巩自知其中道理,不禁心生佩服,压低着声音,“张检控,方才可真是精彩啊!竟然逼得他自己主动承认,这,这可能是咱们唯一的胜算。”   张斐微微笑道:“不是可能,而是一定。此案他们要不主动承认的话,咱们是不可能能赢的,到底胡长百确实说过那番话。”   王巩直点头,“是是是!这!”   他都不知道该如何说是好,关键张斐还表现的非常自信,好似一切都在掌握中,但其实他就只有一个机会。   “张检控,你什么时候派人去追踪桥营士兵?”   一旁的齐济突然酸溜溜地问道。   说好的团队精神,结果自己又私下操作。   张斐将那份文案递过去,“这份文案,不是你写得吗?你还来问我。”   “我可没有!”   齐济突然闭口,又瞧了眼那文案,指着张斐道:“原来你!”   “咳咳!”   张斐用眼神制止了他。   齐济顿时心有余悸道:“张检控,你可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万一方才刘仁赞拿出报告来,检察院可就相当尴尬了,因为检察院并没有做调查。   主要是张斐担心,自己若是调查的话,会打草惊蛇,到底皇城司的侦查能力不可小觑,故此他当初只是吩咐检察院照例调查,十分普通。   张斐笑道:“因为我知道他们肯定没有调查其他人。”   王巩道:“张检控凭什么这般笃定?”   张斐道:“因为我查过相关的案件,如这种案件,要么就是扩大化,要么就是拿来立功,皇城司抓了胡长百、邱河已经好些了天了,可是连梁虞侯他们都没有调查过,显然就是后者,原因方才吴指挥使已经说得非常清楚。”   王巩、齐济皆是稍稍点头。   这确实是非常不合理的,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从皇城司执行程序中找出漏洞来,然后以此翻盘。   那边李磊很是沮丧扶着额头,这种稳赢版的局面,竟然会被张斐逼得自己的雇主主动承认。   这真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啊!   这时候,李国忠突然将自己的手帕放到他面前。   李磊定眼一看,但见手帕上写着一个“忠”字,他偏头看了眼李国忠。   李国忠道:“现在主要是保住咱们的雇主。”   李磊顿时明白过来。   这时,赵抃也问道:“辩方可有问题要问。”   “有!”   李磊下意识地举了下手。   李国忠见罢,道:“冷静下来,我早就与你说过,输给张检控,乃是理所当然之事,不要因此为丧失信心。”   “是!”   李磊立刻深呼吸一口气,调整了下心态,又仔细回想方才对方的问话,过得一会儿,他才站起身来,道:“刘公事。”   “啊?”   刘仁赞似乎已经陷入半绝望,对李磊他们也是不抱任何希望,他自己都承认了,那人家还怎么救他。   可抬头瞧了眼李磊,见李磊目光的中兀自充满信心,顿时心中又燃起希望来。   李磊问道:“在上午的时候,那梁虞侯曾说过,这营里时常有人抱怨,可是据我所知,皇城司之前并没有抓捕他们中任何人,我相信皇城司也应该听说过这些抱怨,那为什么这回又会突然捉拿胡长百和邱河?”   为什么这回突然捉拿胡长百和邱河?什么为什么?刘仁赞困惑地眨了眨眼,又凝目瞧向李磊,突然面露激动之色,咳得一声,“是是的,我们皇城司当然也听到过营里有人抱怨,但我们皇城司可不会随便乱抓人,主要是因为这个时机。”   “这个时机?”   李磊立刻问道:“刘公事此话是什么意思?”   刘仁赞沉吟少许,道:“其实主要是因为那场关于水兵逃役的听证会。”   李磊又问道:“这与听证会有何关系?”   刘仁赞道:“因为在那场听证会中,涉及到一些军营的话题,虽然圣上仁政治国,拿出数十万贯来贴补和赔偿,但是我们皇城司也是非常担心,有人会利用这个听证会来图谋不轨,因为当时很多人都在议论此事。   于是,我们皇城司派出很多探子,这才有了此案,我们皇城司当然不希望将此案扩大化,而是希望能起到震慑的作用。   因为我们皇城司的职责与警署和检察院还是有所区别的,我们主要维护圣上,维护社稷安定,任何破坏安定的事情,我们就必须监管,且付诸行动。”   李磊是暗自松得一口气,“非常感谢刘公事能够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刘仁赞也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请你们来真心不亏啊。   而司马光、吕公著等人则是充满鄙视地看着李磊和刘仁赞。   真是无耻!   李磊坐下之后,赵抃又看向张斐,张斐站起身来道:“我所有的问题都已经问完了。”   李磊也表示没有问题要问了。   赵抃道:“既然控辩双方都没有问题要问,就先稍作休息,待会双方可以进行结案陈词。”   “这珥笔还真是狡诈,竟然拿着效忠官家来做文章。”   王巩皱眉道。   张斐笑道:“算了!他们都已经他们放弃了这场官司,在努力的保命,我们也不能强求太多,以免得不偿失。”   齐济感慨道:“唉就算咱们将他定罪,可咱们也无法处罚他们,弄到最后,还是要交给皇城司自行处置。”   这道理大家都知道,最终处置他们的还是皇帝,只要紧抱皇帝的大腿,那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司马光他们也趁着这个档口,在窃窃私语,商讨着下一步的计划。   目前来说,刘仁赞已经皇城司屈打成招的事实,这就是违法得,那么就涉及到一个问题,怎么处罚刘仁赞。   他们不可能轻易放过皇城司的,所以这就涉及到下一个问题,宰相与皇帝的博弈。   这事司法已经管不了了,因为规矩是如此,司法只能是根据规矩来判。   稍作休息后,张斐率先站起身来,环目四顾,酝酿了一番情绪,才朗声说道:“关于第一证人胡长百和第二证人邱河,他们出身平凡,也只是侍卫马桥营中的两个非常非常普通的士兵。   今年已经过半,可是根据我们的调查,他们就只休息不到五天,而其余的时间,他们多半都是住在河道边上,每天五更天不到就得下河道干活,亦或者充当纤夫,拉过往船只,一直忙碌到太阳下山。   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们是常年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却很少能够拿到足额的俸钱,更别说什么奖赏。可他们仍旧将军营当成自己的家,始终不愿意离开,这是多么优秀的士兵。然而,他们就只是在酒兴上头的时候,随口抱怨了那么几句,这本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任何人都会对此抱怨。   我相信在坐各位,以及院外的观众,即便是在年节之时,那雇主送得礼物少了一点,都会抱怨上一整天。   然而,就是这些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抱怨,落在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的耳里,却成了谤议朝政、扰乱军心,意图谋逆。而他们二人也成为了别人升官发财的工具。   并且遭受到酷刑的折磨,倘若不认罪的话,可能今时今日就无法坐在这里,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而这一切。”   说到这里,他看向那边的刘仁赞、李知恩等人,“都是皇城司所赐。正如刘公事自己所言,皇城司的职权是维护圣上,维护社稷安定,然而,他们却没有将士兵们的抱怨、困难及时告知圣上,引发朝廷的重视,想办法改善士兵们的生活环境。   反而是一心想着升官发财,且意图用酷刑,迫使两位优秀的士兵认罪,以此来杀鸡儆猴,堵住士兵们的嘴,但这无异于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古人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如果将士兵们对生活一点点抱怨,给堵成滔天之怨,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古往今来,已经有很多案例告知我们,这不是在维护涉及安定,维护圣上,而是蓄意破坏社稷,置圣上于悬崖上。他们不但没有尽到应有的责任,而且还在不断给社稷、给君主制造危险。   这种情况,是决不能再继续发生,故此,我恳请大庭长判定皇城司屈打成招,滥用刑罚,以儆效尤。以及对第一证人胡长百和第二证人邱河进行相应的赔偿。”   在古代司法中,赔偿条例是比较少的,尤其是涉及到官府与百姓,但是法制之法强调的是捍卫个人利益,赔偿是必不可少的,这也是公检法与旧司法一个很大的不同。   话音刚落,掌声雷动,叫好声震耳欲聋。   百姓也不敢骂皇城司,他们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刘仁赞、李知恩则是满眼恶毒地盯着张斐。   我们这都已经认错了,你还要赶尽杀绝,今后有你好果子吃。   张斐虽然注意到他们的目光,但一点也不在乎,微微颔首,优雅地坐了下去。   因为他知道,此案过后,皇城司将会进行改革。   张斐坐下之后,李磊便站起身来,他也环目四顾,朗声道:“置身事外,总是能够谈笑风生,也许此案存在一些疑点,一些争议,但是身在皇城司,他们的责任是如此重大,张检控也说了,他们是要维护圣上,维护皇城,维护社稷,这其中的压力是旁人无法想象的。   而在那场听证会上面,澶州水兵的行为,也许在我们看来,是情有可原,但是在皇城司在看,这就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他们必须要非常认真的对待此事,不能有丝毫的纰漏,因为一个小小的疏忽,就有可能会酿成大祸。   虽然对方一再强调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但是诸位不要忘记,在平时,皇城司并没有这般抓人,只因这个时候非常特殊,而胡长百、邱河的那一番话,不仅仅是抱怨,他们还在宣扬一种不实言论,就是指责朝廷委派一个不懂得治水的宦官去治水。   但事实大家都知道,程都监是非常懂得治水的,并且立下大功,那场听证会可也没有否定这一点,基于这种种原因,皇城司才会选择激进的手段。”   在之前的询问过程中,他没有提到程昉,就是怕节外生枝,关键他认为也没有必要,皇城司只要不承认,这官司就很难输。   可事到如今,他是不得不提。   但这又惹得百姓阵阵嘘声。   不过没有关系,因为李磊这一番话,不是说给百姓听得,而是说给皇庭听得。   “肃静!”   赵抃敲了下木槌,喝止道。   等到院外的百姓,渐渐安静下来后,李磊才继续言道:“皇城司的目的始终还是希望能够维护社稷安定,虽然其中刘公事可能有立功心切的想法,但这又何尝不是人之常情。故此,我希望皇庭在进行判决时,应该充分考虑,当时的舆论和环境,以及设身处地地站在皇城司的角度想想。谢谢。”   说罢,他便坐了下去。   嘘声再度从四面八方袭来。   在百姓看来,李磊就是死鸭子嘴硬,你的雇主都已经认罪,你还在这里死撑,真是不要脸。   赵抃也没有理会百姓,让他们先嘘一会儿,自己则是仔细翻阅他们方才递上来的证供。   司马光他们的目光现在也都全部锁定在赵抃身上。   过得好一会儿,百姓也嘘累了,渐渐安静了下来。   赵抃这才抬起头来,先是拿着木槌一敲,然后朗声道:“首先,本庭长非常感谢控辩双方对于此案的精彩辩论。   其次,由于检控方在辩论的过程中,提出了一项关于‘谤议朝政’的全新论证,这在其它案例中,是从未出现过的,是否能够成立,还是有待商榷的。   而此论证,对于此案而言,是至关重要,皇庭还需对此进行商议,故此,今日暂不判决,等讨论清楚这个论证,皇庭再做出明文判决。今日审理就到此为止,退庭。”   百姓们当即都傻眼了。   都打成这样,还不能立刻判决?   你会不会审案啊!   他们可不懂什么全新论证,就单纯的认为张斐说得很有道理,完全没有必要择日再判,会不会其中有猫腻?   赵抃也不会理会他们的抱怨,让人收拾好的文案,准备走人了。   “走了!”   富弼双手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来,但脸上犹如挂着一副痛苦面具,身旁的老仆,本想过来搀扶,却被他用余光制止。   老仆愣了下,这是什么情况?   殊不知在韩琦面前,富弼还是有些要强的,政治上虽然输给你了,但身体上还是赢你一回。   韩琦似乎在想别得事情,并没有注意到富弼这小心思,赶忙叫住富弼,“彦国,对方都已经认罪,为何阅道不立刻判决?”   富弼稍稍活动了下筋骨,道:“阅道方才都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你没有听明白么?”   韩琦道:“那不是借口吗?”   “当然不是。”   富弼瞧了眼赵抃,“我想阅道是想将张三的这个论证变成一个成文判例,如此一来,不管最终如何处置刘仁赞等人,至少这次庭审还是收获颇丰,也能给予皇城司一些限制。”   韩琦点点头:“原来如此。这需要经过你们立法会商讨吗?”   富弼想了想,道:“除非是要写成成文条例,亦或者有人对此感到不满,否则的话,是不需要经过立法会讨论的。”   张斐对于没有立刻判决,也不感到意外,收拾好文案,正准备离开时,李国忠突然走了过来,拱手言道:“真是不知道有生之年,能否赢张检控一次。”   张斐笑道:“你们这般不思长进,估计有生之年都不可能赢我。”   李国忠略感诧异道:“不思长进?此话从何说起?”   我们一直都在向你虚心学习啊!   张斐道:“在那场听证会上面,我就已经暗示过你们,如今打官司可不能光顾练这嘴上功夫,关键还是要强调专业,很多问题上,必须请一些专业人士,而不能光凭自己的想象和推测,这是不足以服众的。   如果今天是他们将吴指挥使请来,可能就是另外一个结果。但令人失望的是,你们对于皇城司运作,似乎都毫不知情,焉能不败啊!”   李国忠暗自皱眉,又道:“但我们只是一个小小珥笔,哪里请得动吴指挥使,这一点我们无法检察院相提并论。”   张斐笑道:“但是你们的客户身份可不一般,只要你们开口,估计连马帅都请得来,这不是理由。”   李国忠尴尬一笑,拱手道:“多谢张检控指教。”   “但愿你们能够学以致用”   张斐呵呵一笑,拱手道:“告辞。”   “对方都已经承认屈打成招,滥用刑罚,为何大庭长不立刻判决?”   程颐十分困惑地小声问道。   赵抃笑问道:“你认为张检控对于谤议朝政的论证,是否合理?”   程颐点头道:“下官以为非常合理,根据下官所知的有关案例,全都不是以个人利益得失去抱怨的,因为这种抱怨是无法蛊惑人心的,这的确是一个精妙、严谨的论证。”   赵抃点点头道:“正是如此,我们才不能立刻判决。”   程颐困惑道:“下官愚钝,不明大庭长此话何意?”   赵抃是耐心地解释道:“皇城司虽然已经承认屈打成招、滥用刑罚,但还坚持谤议朝政的罪名,故此张检控的这个论证变得至关重要。   而我们皇庭就必须给出严谨、且明确的解释,让皇城司无话可说,也让这个判例,能够适用于所有类似的案件。   因此我们必须仔细考虑,怎么用成文的判决书去区分抱怨和谤议。”   程颐这才明白过来,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下官明白了。”   说罢,他又满是尴尬道:“这公检法还真是大有学问啊!”   赵抃道:“你勿要沮丧,此路没有捷径,需要丰富的经验。”   程颐道:“但张检控还不到而立之年。”   赵抃想了想,“关于张检控,只能用天才来形容。”   此案审理到这一步,检察院和珥笔的工作都已经完成,但是皇庭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第二日,赵抃召集所有人,甚至还从翰林院请来一些律法造诣比较高的大学士来帮忙,其中包括富弼在内,是日以继夜的查阅有关谤议朝政的案例,研究如何写这判决书。   若要将此案包装一个判例,就必须斟字酌句,关键这谤议朝政的罪名,本就是一个口袋罪,而且还涉及到皇权,那么该怎么去划线,这线划在哪里合适,其实是很考验功底的,必须要精准。   好在张斐已经给出一个非常明确的框架,所以经过大家的努力,五日后,皇庭终于下达对此案的判决书,之所以没有选择开庭判决,是因为赵抃认为口述判决,可能会造成歧义,直接给出成文的判决,是能够准确表达。   结果当然是皇城司败诉,皇庭判定皇城司屈打成招、滥用刑罚,同时判定胡长百、邱河谤议朝政的罪名不成立,并且给出非常明确,且详细的解释。   不过这条线划得非常保守,基本上就是划在普通百姓,保证普通百姓不会再轻易面临这条罪状。   因为解释中有一句话,指明适用对象“应不具名望,不具影响力,且仅从自身利益得失出发”。   这一句话,就将整个判例限制在非常普通的百姓的头上,如果对象是苏轼的话,这个判例就不适用了。   其实大臣们当然不希望将这句话写上去,但是不管是赵抃,还是富弼,都认为要不这么写,皇帝那边就过不了关,而且也不可能广泛适用。   同时,判皇城司分别赔偿胡长百、邱河各一百贯。   这是检察院方面要求的。   关于怎么处置刘仁赞,皇庭也给出准确的答案,就是依法交还给皇城司自行处置。   司法就只能这么判,因为就是这么规定得,但是朝臣们自然不会就此罢休! 第七百一十一章 全都是演技派   此次庭审,算是公检法第一次与皇权正面接触。   朝中许多权贵对此是欣喜若狂,他们认为只要检察院开庭审理此案,就是一个无解的局,公正审理那必将得罪皇帝,皇城司的行事作风,谁还不了解。   而若是包庇皇城司,则将会将自己竖立的权威,付之一炬。   他们甚至都认为,不需要自己下场拱火。   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在这最后一步,皇庭竟然收住屠刀,虽然判定皇城司屈打成招、滥用刑罚,但依旧按照规矩,将犯人交予皇城司自行处置。   皇庭甚至于都没有当场拘捕刘仁赞等相关人士,而就只是给出一纸说明,反正接下来你们皇城司自己看着办。   显得又是那么苍白无力。   这立刻引起年轻书生的不满,既然已经判定对方违法,那为何不下令抓人?   莫不是皇城司高于律法?   百姓也都希望能够扬善惩恶。   皇庭却不予理会,因为在判决书上,已经写得是非常清楚,皇庭必须依法判决,也必须要依法行事,根据规定,皇庭只是有权判定皇城违法,但无权处置皇城司。   正如张斐所言的那般,根据皇帝的那条诏令来看,如果已经确定皇城司违法,公检法反而无权干预。   但在确定违法之前,并没有说公检法不能进行干预。   而皇城司在应对此事上面,就比较简单粗暴,直接大门一关,苍蝇都别想进去。   这也是在告诉大家,至于如何处置涉案人员,纯属皇城司内部事宜。   当然,这肯定是皇帝的命令。   对于赵顼而言,事情其实非常简单,他不是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但是他在乎的是,任何人都不能凌驾于皇权至上,如果你们今天能够惩罚刘仁赞,明天就能够惩罚朕。   但是朝臣和权贵,却都不希望就此罢休。   权贵们介入此事,是希望使得皇帝与公检法的矛盾尖锐化。   而宰相则是希望以此来限制住皇城司的权力,其实也就是间接限制住皇帝的权力。   从未有哪朝大臣,会像北宋这些大臣一样,是想尽一切办法,去约束皇帝的权力,他们甚至都不隐藏自己的意图,就是明着来。   因为大家的共识还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权力必须要有一个均衡点。   不过从历史的结果来看,皇帝还是技高一筹,赢得最后的胜利,而转折点就是王安石变法。   王安石变法与范仲淹变法,最大的不同,范仲淹还是基于儒家思想,而王安石则是信奉法家,法家就是强调集权,虽然没有商鞅变法那么恐怖,但是在他的一系列操作下,还是打破了皇帝身上很多枷锁,才导致后面宋徽宗拥有了那么大的权力。   由此可见,那场官司也就只是迫使皇帝亲自下场。   司马府。   “下官见过司马学士。”   张斐拱手一礼。   “坐吧!”   司马光指向旁边的椅子。   “多谢。”   张斐是正襟危坐。   司马光斜目一瞥张斐,突然问道:“那日庭审时,你为何突然让我上去作证?”   哇,这都过去七天,你才来发飙,难道你的反射神经也是磨磨蹭蹭吗?我也真是醉了。张斐暗自嘀咕了一番,嘴上却是讪笑不语。   司马光皱眉道:“怎么?这敢做还不敢认?”   张斐满是内疚地说道:“司马学士勿怪,我之所以请司马学士上庭作证,只是希望告诉大家,检察院不是要针对皇城司,也不是指皇城司做错了,就只是针对屈打成招和滥用刑罚。”   司马光道:“就算是如此,旁边坐着那么多大臣,你为何偏偏选择老朽,你可以请王介甫上去,他肯定非常愿意那么说,莫不是认为我司马光就好欺负?”   “当然不是。”   张斐道:“谁敢这么认为,只不过,咳咳只不过我知道司马学士一直对皇城司颇有怨言,故此那些话从司马学士嘴里说出来,是更令人信服。”   “就知道你小子是在打这主意。”   司马光哼了一声,其实当时他就已经想明白了,又道:“但是你这纯属异想天开,你想告诉大家,你不是在针对皇城司,但问题是,皇城司决计不会这么想的。   此事你做得并不聪明,如果刘仁赞无法得到公检法的处罚,他们必然会有恃无恐,变本加厉,且决计会对公检法进行报复。   尤其是你小子,你经常口无遮拦,极容易被他们抓住把柄,他们就是被审一万次,那也无关痛痒,但你只要逮住一次,哼,一定会比胡长百、邱河他们痛苦一万倍。”   张斐眉头紧锁,很是为难道:“这我当然也知道,故此最初我不想介入调查,是皇庭下得命令,我只能做到这一步,再往前一步,可能就超越了检察院的职权。   其实这场官司,我也赢得很艰难,要不是对方自己犯错,我们几乎是没有胜算的。”   司马光道:“他们下回是绝不会再犯这种错误,而他们也必然会让你付出代价的,倘若你落在他们手里,肯定九死一生。”   张斐拱手道:“不知司马学士有何指教?”   司马光道:“这不需要指教,因为我们已经没有退路,皇城司必须要受到公检法的制衡,否则的话,后患无穷。”   张斐道:“但是这需要官家的同意。”   司马光道:“这不用你管,我自会去跟官家说,但是我现在需要想个办法,将皇城司与公检法联系在一起。目前还没有明文规定,皇城司是否要受公检法管制。”   张斐沉默半响,“其实关于这个问题,我在此案时,也是有想过的。”   司马光面色一喜,问道:“你有办法?”   张斐突然问道:“司马学士可认同军事皇庭?”   “军事皇庭?”   司马光愣了下,“这我当然认同。”   张斐又问道:“为何?”   司马光有些迷糊,“什么为何?”   张斐道:“军事皇庭与普通庭审是有很多区别得,比如说不对外公开审理,以及是完全以国家利益为先,而不是以道德、公正为先。”   “那不一样,战争岂能与!”   话一出口,司马光突然反应过来,道:“你是说效仿军事皇庭,来限制皇城司?”   张斐点点头道:“军事皇庭在一定程度上,也削弱了宦官监军的权力。”   “但这不一样。”   司马光道:“军事皇庭,主要是针对战争,与刑事和民事还是有很大的区别,但皇城司的所作所为,涉及到很多刑事和民事条例,这二者是有矛盾的。”   张斐道:“故此我们得想个办法,将二者区分开来。”   司马光立刻问道:“什么办法?”   张斐道:“专门为皇城司创造出一部律法来。”   “什么?”   司马光大吃一惊。   张斐道:“方才我问司马学士,为何军事皇庭有独特之处?其实也是基于法制之法的理念,因为根据法制之法理念,君主和国家利益优先级的利益是最高的。   而战争直接代表着国家和君主的利益,故此才专门为此设置军事皇庭,使其显得尤为特殊。   同理而言,皇城司的职权,亦是直接关乎国家和君主的利益,只不过一个是对外,一个对内。   当然也有应该专门设置一部律法,给予最高的优先级。充分满足官家的需求,然后再对接公检法,如此一来,应该能够获得官家的同意。”   司马光思索一会儿,道:“你这也是治标不治本。”   他是希望限制皇权,你还给予这么高的优先级,岂不是脱了裤子放屁。   “并非如此。”   张斐道:“就拿此案来说,司马学士认为胡长百、邱河是否应该接受皇城司的调查?”   司马光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张斐道:“司马学士之所以认同他们应该接受调查,那是因为胡、邱二人的谈话,确实可能引发混乱,也确实有可能别有用心。而司马学士之所以反对,乃是因为皇城司为求立功,滥用刑罚,屈打成招。”   司马光又点点头。   张斐道:“所以,无论那部律法怎么设,也只会出现胡长百、邱河被调查,但不会出现滥用刑罚和屈打成招。因为根据公检法的制度,就不可能允许这么干。”   司马光暗自思量起来,自公检法诞生以来,确实大规模减少冤案,但实际上律法并没有改变多少,公检法真正厉害之处,是在于它的审判制度。   即便设有优先级,只要遵守公检法的审判制度,还是能够进一步限制住皇城司的权力。   过得一会儿,司马光又问道:“那这律法又该如何设?”   张斐道:“暂时可以将涉及到君主和国家利益的罪名全部归为一类,且命名一个新名字,比如说《社稷安全法》,专门针对那些妄图颠覆江山社稷的人,但具体怎么去设立条例,这可能需要通过公检法的审判,然后根据一个个判例去完善。   因为我查阅过相关的一些条例,设的都非常笼统,以前的结果也是五花八门,相互矛盾,光凭想象,是无法得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如果设立的不严谨,反而会弄巧成拙,亦或者制造冤案。”   司马光稍稍点头,又道:“这我还需要仔细考虑一番。”   张斐点点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毕竟我没有太多从政经验,但我能做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司马光点点头。   为何司马光急于将张斐找来,商量对策,就是因为舆论已经在发酵,他们必须要依靠舆论,赶紧向皇帝极限施压,要求将刘仁赞等涉案人员,交由司法处置。   赵顼最终也是被逼无奈,于是召集参知政事,商量如何平息这场风波。   “在臣看来,此案的关键,不在于皇城司,而是在厢兵。”   王安石率先站出来道。   赵顼一听,忙道:“卿此话怎讲?”   那眼神好似说,会说你就多说一点,千万不要停。   司马光则是一脸鄙夷地看着王安石,这王安石一撅屁股,司马光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王安石立刻道:“回禀陛下,臣认为此案主要源于厢兵承受着太多劳役,同时又拿不到足够的俸钱,如果没有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此案。”   赵顼点点头道:“卿言之有理。”   司马光怼道:“这还不是因为你大兴工程导致的?”   王安石道:“难道在我之前,厢兵的日子就过得很幸福吗?”   “二位先莫要再争。”   赵顼赶紧制止,“先听王学士有何想法。”   文彦博瞧了眼赵顼,心道,你还充当和事老,这会议不就是针对你开的吗?   王安石道:“臣以为一切都是源于厢兵的管理制度杂乱无序,招多少人,没有规定,裁多少人,亦没有规定。   说是桥营,但却干着漕夫的活,朝廷一纸命令,厢兵们就是一拥而上,这修路的跑去建桥,建桥的跑去修路,除非那些厢兵个个都是全才,否则的话,必然是事倍功半。   看似厢兵天天干活,但又看不到任何成果,而且不管是政事堂,还是枢密院,都对厢兵营是一知半解,反正就是认为里面是鱼龙混杂。   如此管理制度,若是不出问题,反倒会令人感到奇怪。”   这一番话下来,司马光不禁都抚须沉吟起来。   王安石的见解,他一直都比较认同,只是对于王安石的解决之法,他就是嗤之以鼻。   赵顼偷偷瞄了他们一眼,又向王安石问道:“那依卿之意,朝廷该如何管理那些厢兵?”   王安石道:“厢兵虽然归三衙管理,但他们的战斗力,大家心里都清楚,真正与敌人交战,还是得依靠禁军。   可是,他们平时不干活时,还得去操练,只有努力操练,才能够拿更多的俸钱,这么一来说,真正需要干活的时候,他们自然就会变得疲惫不堪。   此外,关于那场听证会,也足以证明,厢兵有很多熟知工程水利的人才,只不过由于厢兵制度,导致他们的才能白白浪费。   基于这一切,臣以为让部分厢兵营脱离三衙,然后以才能归于各部。比如说,建桥、修路归工部,而水运、陆运归漕司,等等,如此规划,朝廷的下达政令,也将更加明确。   若要修桥,直接下令工部,而不需要先下令枢密院,枢密院再下令三衙,三衙再根据命令,调用厢兵,如此繁琐的规矩,使得朝廷也无法统筹计划,更加不能够很好的配合之前所完善预算制度。   以往有什么大工程,漕运的士兵也得跑去河道服役,既然有这权力,执行者自然就会用人海战术。如果拆分开来的话,假如修建河道,制置河防水利司就必须根据具体人力去计划工期,不会返回给朝廷错误的信息,而朝廷也能够做出更加精准的计划。”   这一番话下来,富弼、文彦博他们都感到惊诧。   这可是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   如此规划倒是没有问题,关键是让厢兵脱离三衙,从军部变成行政部门。   这。   文彦博略显忧虑道:“虽然厢兵战斗力孱弱,但关键时刻,他们还是要履行士兵的职责,若是让他们脱离三衙,这会不会影响我军边防。”   要是以前,赵顼肯定也会有这般担忧,但是他现在越发认定自己最初布局警署是非常正确的。   王安石道:“打仗靠得是精锐之师,乌合之众上得战场,只会拖后腿,还不如让他们去修建坚固堡垒。   再者说,我也不是要求全部厢兵都脱离三衙,只是让部分厢兵脱离三衙,关于边防,暂时还是不会去动的。   但边防亦可效仿,组建一个个后勤兵团,这术有专攻,必然也会事半功倍,将军们指挥起来,也能够得心应手。”   “卿所言甚是有理啊。”   赵顼点点头,立刻拍板道:“此事就交由制置二府条例司和枢密院负责。”   司马光一眼就瞧出,这君臣二人又在打配合,王安石将此案归咎于厢兵制度,以求让厢兵脱离三衙,这无疑就是在给自己的水利工程吸纳人力。   而赵顼则是借这制度漏洞,来转移大家对于皇城司的埋怨。   说是狼狈为奸,亦不为过。   “陛下,虽然王学士所言有利,但如此重大的事,应考虑周全,不应妄下决断。而且,此案的关键,并非是因厢兵制度而起,而是因为皇城司不受司法约束,可任意妄为,仅凭改变厢兵制度,这是难以平息民怨啊!”   赵顼阴沉下脸来,不爽地看了眼司马光,“皇城司是有问题,可是那两个厢兵就真的清白无辜吗?他们说朝廷任用宦官,这摆明就是在指桑骂槐,你当朕不知道吗?朕只是不想说罢了。”   语气充满着愤怒,仿佛在暗示大臣们,不要得寸进尺。   司马光却丝毫不惧,据理以争道:“就算真如陛下所言,他们是在指桑骂槐,难道陛下不应该先看他们骂得是否对吗?正所谓,兼听者明,偏听则暗,有则改之,无则勉之,此才是明君之典范也。”   到底这是枢要会议,只有宰相与会,司马光也不需要顾及那么多。   该喷还是得喷!   “你!”   赵顼强忍着怒意,“那你认为他们骂得对吗?”   司马光马上回答道:“若是不对,陛下为何又要支持王学士,改革厢兵制度?”   “!”   赵顼差点没有吐血,当即破功,又是委屈道:“可朕也改了啊!”   司马光道:“但陛下只是愿意改变厢兵制度,而不愿意针对皇城司进行改革,厢兵的改革,就能保证世上无人抱怨吗?此类案件还是会频频发生,并且若不严惩涉案人员,皇城司更会有恃无恐,变本加厉。”   赵顼说不过司马光,怒哼道:“谁说朕姑息了,不过此属皇城司内部事务,朕会派人调查,然后再给予惩罚,皇城司的事务就不容司马学士操心。”   司马光道:“臣操心的是那无辜百姓,是江山社稷,可不是皇城司。”   什么?   你不操心皇城司,那就是不操心朕?   真是岂有此理!   砰!   赵顼忍无可忍,一拍桌子,正准备发飙时,富弼突然站出来,“陛下息怒。”   赵顼瞧了眼富弼,神情稍微缓和了几分,问道:“富公对此有何看法?”   富弼道:“臣以为张检控在结案陈词说得甚是有理,皇城司在此案中,其无能已经是暴露无遗,他们无法维护好陛下,维护好皇城层,维护好江山社稷。   坊间的民怨,就足以说明,他们不是在维护陛下,而是在给陛下制造麻烦。   是否惩罚刘公事他们,其实只在其次,甚至于微不足道,难道惩罚刘公事,就不会再出现这种问题吗?   治国也并非讲究这快意恩仇。”   赵顼神色缓和不少,点了点头。   同样是批评,但富弼这话听着就让人很是舒畅,到底富弼是从皇帝的角度来分析此事,皇城司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维护好君主的权威,其余的都不值得一体。   这就是上司最爱听的话。   有话你就好好说,老子的人,你凭什么说惩罚就惩罚,你得说一些建设性的意见,不要动不动就去责怪,特么谁才是上司啊。   赵顼也虚心地问道:“富公认为该如何改善?”   富弼就道:“臣以为皇城司之所以无法维护陛下,主要是在于,他们也不懂得如何去维护陛下。   什么时候该息事宁人,什么时候又该重拳出击,这都是要有分寸的,而不能如莽夫一样,是横冲直撞,这迟早会出问题的。”   赵顼听得是频频点头。   富弼瞧了眼赵顼,又道:“所以老臣建议,由立法会,专门为皇城司设立一部律法,用于维护陛下,维护皇城,维护社稷安定,皇城司有法可依,也就不会欺上瞒下,做出有损陛下利益之事。”   赵顼显得有些犹豫。   法就是规矩,皇权应在法之上的。   富弼哪里不清楚赵顼在犹豫什么,又道:“当然,这律法是否合适,还需要经过陛下你的同意。”   赵顼这才点头道:“那就劳烦富公了。”   “此乃臣分内之事。”   富弼赶忙拱手领命。   文彦博突然站出来,道:“陛下,臣以为此案之所以引发民怨,是在于公检法采取公开审理的方式,许多百姓比较愚昧,分不清那大节小义,听风是雨,跟着一块煽风点火。   臣认为此类案件,今后最好还是不要公开审理,除非是要借此来平息民怨。”   赵顼听得频频点头道:“文公所言甚是有理,此类案件确实不宜公开审理。”   赵抃立刻道:“臣考虑不周,还请陛下惩罚。”   赵顼摆摆手道:“这也怪不得赵相公,到底之前并无相关规定。”   文彦博又道:“臣建议可效仿军事皇庭,专门为皇城司设立一个皇庭,用于审理危害君主,危害江山社稷的案件。”   “!”   赵顼当即就是一脸生无可恋,暗骂,这群老狐狸,可真是一个比较一个狡猾啊。   文彦博强调是公不公开吗?   错!   他强调的是要对接公检法。   王安石也是充满鄙视地看向司马光,说好的正人君子呢?你们这些老头,可比老子阴险多了,这一环扣一环,是要将皇帝往死里套啊!   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帮忙。   到底富弼和文彦博的意思是,专门为皇帝设立一部法律,专门为皇帝设立一个皇庭。   还不够吗?   过得半响,赵顼咬着后牙槽道:“诸位爱卿忠君体国,朕甚是欣慰,不错,皇城司的制度的确存在诸多问题,难以维护朕,维护社稷安定,朕也应该好好整顿整顿了。”   “陛下圣明。”   几个宰相异口同声。   趁着他们的低头的空隙,赵顼眼中闪过一抹诡异的笑意。   看似君臣达成了共识,但其实是各怀鬼胎啊! 第七百一十二章 专业治国   关于刘仁赞他们的问题,这场会议并没有给出一个具体的答案。   其实也就是默认由皇城司自行处置。   但是在最初阶段,司马光他们还是抱着借助此案给予皇城司限制的打算,那么就必须要严惩刘仁赞等人,但是在张斐的游说下,司马光还是选择看远一步,就是尽量确保此类事,不再发生。   那么只要皇帝答应让皇城司对接公检法,是否处罚刘仁赞,就不是那么重要。   君臣最终还是达成了共识。   但其实这个共识,完全是有人在背后操纵出来的,而这个人就是张斐。   虽然张斐这个始作俑者,没有直接参与这场会议,但他作为背后的谋划着,今日他还是来到皇宫,此时正在阁楼上悠闲的小酌。   而在这会议结束之后,赵顼就直接来到阁楼上。   “朕的这些大臣们,真不愧为国之栋梁,若不是与你早就商量好,朕这回恐怕还真是难以全身而退啊!”   赵顼端起酒杯一口饮尽,又是感慨万千。   张斐心中一凛,“陛下,出了什么问题?”   赵顼先是摆摆手,又稍显尴尬道:“朕本想借此事,与他们过上几招,结果是一败涂地。”   虽然方才大家都是在演的,但赵顼其实是用尽全力,因为他想借此跟这些宰相们过上几招,反正是有兜底的,可结果发现,自己还是招架不住。   这司马光唱红脸,富弼、文彦博在那唱白脸,他后面是连话都不知道该如何接了。   原来是小皇帝翅膀硬了,要上天啊!张斐这才恍然大悟,忽然心念一动,笑道:“陛下,讲道理,谁也讲不过他们,他们读了多少书,咱们读了多少书,文章经典,他们是信手拈来,要想占得上风,还得另辟蹊径啊。”   赵顼好奇道:“如何另辟蹊径?”   “两个字,专业!”张斐回答道。   “专业?”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如那司马学士,行事作风,已经算是非常严谨,但他对于财政的建议,一般也就是说个大约数,什么百万贯,十万贯,但如果陛下能够精确到每一文钱,司马学士就是再能说,也辩不过陛下。   比如说,修建河道,司马学士只是看到大兴劳役,损害民力,但如果陛下能够准确地告诉他,这一条河道能够令多少百姓受益,精确计算到灌溉到多少亩地,照顾到多少户百姓,司马学士也只能词穷。”   赵顼想了想,“朕还是有些不大明白。”   张斐又道:“简单来说,就是他们的仁政,主要是在于思想,那都是空的,这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但如果不做,就无法否定这些大道理,那他们就永远有道理。   所以,只要陛下将仁政具体化,给它变成实的,那他们就毫无招架之力,届时陛下就能压制住他们的大道理。”   “用‘做’去反驳‘说’?”赵顼若有所思道。   张斐道:“正是如此。”   赵顼又问道:“如何将这仁政具体化?”   “专业人才。”   张斐道:“陛下应该启用更多专业性人才,如此就能够很好的制衡那些大臣。比如说,司马学士提倡休养生息,认为这有益于百姓,但如果陛下你问司马学士,朝廷采纳他的政策,百姓的收入能够增加多少,国库的收入又会增加多少,司马学士是决计回答不出来。   那么谁将计算出最终的答案,谁就将赢得这场辩论。   如何计算,这就需要大量的算学人才,利用他们去计算出来,采纳休养生息,百姓的财富能够增加多少,国家财富能够增加多少,而采取王学士的新政,百姓和国家的财富又能够增加多少。   这样不但能够削弱司马学士他们那套话术,同时又能够更方便陛下治理国家。”   赵顼惊讶道:“可是这能计算的出吗?”   “当然能。”   张斐道:“就说那徭役究竟能够影响百姓多少收入?陛下只需要找出两百户百姓,一百户服役,一百户不服,同时确定他们的田亩数和土地肥沃程度是差不多的。看看服役这一百户百姓和不服役的一百户百姓,他们的年收入会差多少,如果有差,再进行调查,看看到底具体是因为哪些原因,导致出现差距。这么一来,也有助于朝廷应该如何施政,才能既满足百姓服役,同时又不影响到的百姓的生活。   如今是免役法,但道理也是一样的,这些数据都能够给予朝廷一个参考,看看给百姓多少酬劳,能够弥补这部分损失,让服役和不服役的收入没有差别,根据这一点,又能够精确的计算出,免役税该收多少,才是最为合理的。”   这一番话下来,赵顼顿时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但又是很好奇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但为何先人却无人想到这一点。”   “因为没有必要。”   “此话怎讲?”   “就拿唐朝而言,是均田制加上府兵制,他们只需要计算出亩数和户数,就能够得出一个相对准确的数目。”   张斐道:“但是这并不是适用于我大宋,首先,我大宋并没有唐朝那广袤的土地!”   一听这话,赵顼神情顿时有些落寞,下意识地端起酒杯,闷闷地饮一口。   张斐看在眼里,赶忙道:“陛下,凡事都有两面的,正是因为我朝土地不如唐朝,故此朝廷更加重视提升农田水利技术,换而言之,只要今后我们打下同样的领土,那我大宋的财富,是必然超过唐朝。”   赵顼笑道:“这你就别安慰朕了,获得领土要比提升技术难得多啊!”   宋朝对于熙河,对于燕云,真是心心念念,想着都快要发疯了。   张斐立刻道:“非也,非也,恰恰相反,提升技术要比获得领土难得多。”   赵顼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假设因技术提升,这亩产量翻上一倍,铁产量翻上一番,这天下间,谁还敌得过咱们,领土不就是唾手可得吗?   反之,你拥有广袤的领土,但是技术落后,那不就是为别人准备的吗?”   赵顼点点头道:“你这话说得倒也有些道理。”   张斐又道:“其次,就是我大宋是商税已经超过农税,这在历朝历代都是从未发生过的事,要治理好一个商业如此发达的国家,光凭儒学的道理,已经很难照顾到方方面面,这就需要更加复杂的计算。   最后,由于商业的兴起,也改变人们的生活的方式,唐朝最强盛的时候,长安的商业繁荣也不如我东京汴梁。”   赵顼笑问道:“你怎知道?”   张斐笑道:“有一个现象足以说明这一点,就是长安百姓是不会去主动打破坊墙,然后将店铺直接开到街边上,但是咱汴梁的百姓就会这么干,因为能赚到钱,这是强烈的需求导致的,集市已经满不足了汴梁的百姓,可见商业之繁荣。但这也使得百姓的生活方式变得更加复杂,这也需要更为专业治理手段。   为什么讼学盛于我大宋,原因也是如此,因为人与人来往变得更加密切,纠纷自然也就变多,这讼学才会开始兴盛。”   这番话下来,赵顼听得很是舒心,眉角开始上扬,虽然领土、国防上面远不如唐朝,但我们也有自己的闪光点。   张斐又是趁热打铁道:“但是司马学士还停留在他们唐朝治理那一套,只要陛下走快一步,他们马上就会觉得力不从心。”   赵顼不禁认真思索起来,他其实也很认同张斐的专业化,因为他在税务司尝到甜头,但是他从未想过将这专业化运用在权力博弈上,会给他带来怎样的优势。   这仔细一想,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仁政是必须坚守的。   但是道理中的仁政,是不可能讲得过司马光他们的,十个赵顼也是白搭。   但如果是讲数据层面的仁政,司马光他们就可能不是对手。   趁着赵顼思考时,张斐赶紧拿起酒杯,先浅饮一口,然后一口灌入,这说得真是口干舌燥。   可见吃三家饭,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他要考虑的不仅仅是如何处理好这棘手的问题,而是要考虑,怎么操作,才能够同时满足三家的需求。   就比如说在此案中。   王安石得到新政所需的劳动力。   而司马光得到司法权力的扩张,同时限制住皇城司,间接制约皇权。   而赵顼!   其实这里面存在着一个误差,司马光、富弼他们以为赵顼与他们的交换,就仅仅是不将刘仁赞他们交出来。   他们并没有太在意赵顼最后说得那句话,也就是要整顿税务司。   他们认为就只是赵顼的一句气话。   无关紧要。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其实这最后一句话,才是赵顼的交换条件。   很快,他们就是意识到这事情可能有些不对劲。   这不是简简单单的整顿内部,而是要大刀阔斧的针对皇城司进行改革。   尽在第二日,赵顼就突然下达一道指令,就是将皇城司一分为二,成立一个新部门——社稷安全司。   皇城司今后就只维护皇城,真的变成看门的,而社稷安全司将全权负责调查谋反,以及危机江山社稷的案子。   这倒也罢了。   到底谁也没有奢望赵顼会完全放弃皇城司,这也是不可能的。   关键这其中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事安排,也就是赵顼将京城税务司的掌门人税务使李禾调到社稷安全司来当主管。   这尼玛!   大臣和权贵们是瞬间破防了。   想想那张油盐不进的面瘫脸,顿时是毛骨悚然啊!   这个安排意思就非常明了,那就是要将社稷安全司税务司化。   而权贵们目前最忌惮的部门,就是这税务司,如今秋税已经是近在咫尺,而今年非同一般,是直接要收总税,不仅仅是免役税,这些权贵的税钱,将会大幅度提高,这财政能不能创收,可就看今年了,他们现在还在头疼,怎么对付这税务司。   结果又来一个同样架构的社稷安全司?   不仅仅是钱,这人身也受到威胁,以后还能不能开口说话。   他们甚至埋怨起司马光他们来,你搞这多事干什么,真是得不偿失啊!   司马光他们也反应迅速,立刻宣布要将《宋刑统》一分为四,《社稷安全法》,《刑事法》、《民事法》、《军事法》。   不仅如此,还要设立两个专门的皇庭,来对接《社稷安全法》和《军事法》。   就你有丝分裂,特么我也会,老子还一分为四。   这个应变,令大臣们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也就是社稷安全司跟警署一样,只是具有调查权,而不具备审判权?   好像对他们又挺有利的。   韩府。   “真是稀客啊!”   韩琦一手拄着拐杖,在老仆的搀扶下行入厅堂,见富弼要起身,赶紧摆摆手,“你那腿还是少动为妙啊!”   富弼瞧他一眼,心想,你都已经这样,还好意思说我。   坐了下来,韩琦便道:“今儿是什么风将你富彦国给吹到这里来了。”   他都已经记不清,富弼多久没来他家做客。   富弼道:“我今日上门拜访,主要是为《社稷安全法》而来。”   韩琦带着一丝疑惑地看着他。   富弼又问道:“这事你也听说了吧。”   韩琦点点头。   富弼又道:“关于此法,必须慎重,虽然目前只是要将宋刑统中的相关律法归入其中,但我就怕遗漏了,亦或者多添了,所以想来问问你的建议。”   这部律法主要涉及的就是皇权,而且得充分考虑皇权,但在这方面的经验,富弼心里非常清楚,韩琦是要胜于自己。   韩琦却是狐疑地打量了下富弼,“彦国,你不会是想将我给拉下水吧?”   富弼眉头一皱,颇为不悦道:“我富弼是这种人吗?”   韩琦道:“以前不知道,但如今的话。”   富弼问道:“如今我有变吗?”   韩琦道:“如今你的手段,可是比之前要高明多了。”   “手段?”   富弼愣了下,“你是指说服官家,设《社稷安全法》?”   韩琦微微皱眉,“怎么?难道是司马君实出得主意,这不大可能?”   富弼问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韩琦道:“你们做这一切,不就是让朝臣们变得更加依赖公检法吗?”   “依赖公检法?”富弼道。   韩琦道:“如今官家下令设社稷安全司,比之皇城司那是更令人担忧,然而,你们又设《社稷安全法》,以及令设皇庭,专门审理此类案件,如此一来,谁还敢想尽办法针对公检法,万一自己被到时社稷安全司告上皇庭,可就不是多交一点税的事。”   其实关于此类案件,官员涉及到的比例,是远高于普通百姓的,但十有八九,并非是真正想谋反。   这一点来看,公检法对接社稷安全司,其实是更有利于大臣的,因为公检法的审理制度,不太容易造成冤案。   富弼捋了捋胡须,“是呀!公检法才是最大的赢家。”   韩琦问道:“这不是你们谋划好的?”   富弼摇摇头,如实道:“我们只是希望皇城司受到制约,不能使其胡乱抓人。”   韩琦又问道:“那这《社稷安全法》是谁的主意?”   富弼双目一睁,脑中突然闪过一道人影。   韩琦皱眉道:“张三?”   富弼点点头。   这边公检法闹得那么热闹,那边王安石也不甘寂寞,我特么才是主角啊!   制置二府条例司立刻放出风,要针对厢兵进行改革。   此消息一出,立刻引发全民关注。   只是社稷法只跟皇帝有关,旁人就是看看热闹。   但这厢兵改造与百姓是息息相关啊!   制置二府条例司。   “子固,上回我对不住你,这回我请你来,就是要补偿你。”   王安石是非常热情地向曾巩说道。   曾巩却感觉有些慌,“先说什么事。”   王安石道:“我打算让你兼任工部侍郎。”   曾巩诧异道:“工部侍郎?”   “不错。”   王安石道:“我这不是要改革厢兵吗?其中要设数司,每司管一事,如建桥修路,如漕运,又如建楼盖屋,这些新司,多半都会划分到工部。”   曾巩纳闷道:“可工部是没有职权的。”   王安石道:“以前没有,但现在有了,而且将会成为一个权力不小的部门。”   曾巩不禁好奇道:“为什么?”   将工部弄起来,不是要重回三省六部吗?   这可不是小事啊!   王安石正准备回答,那陈升之突然来了。   “子固也在。”   “枢密使。”   曾巩拱手一礼。   三人相互行得一礼,陈升之便向王安石道:“介甫,关于厢兵营改革一事,你是否有些操之过急啊!”   王安石问道:“此话怎讲?”   陈升之道:“三衙里面很多人对此不满。”   王安石眉头一皱,“他们不满,那是因为他们经常调用厢兵去帮他们干私活,更有甚者,还拉着厢兵去帮他们家商铺干活。”   陈升之道:“所以你应该知道,这会得罪多少人,其实你可以改革,但不需要将厢兵营划出三衙啊!”   王安石道:“我这么做,就是因为如此,厢兵营早已经军纪废弛,如果我不将整个厢兵营给划出来,那除非针对三衙进行改革,否则的话,几乎是毫无作用。”   跟他之前的计划一样,那就是另起炉灶,三衙里面的利益纠葛实在是太过复杂,比任何一个官署都腐败,只要还存在在这个体制内,怎么改都是竹篮打水。   故此他是坚持要将厢兵营改为行政部门。   陈升之问道:“你划出来,就不会有这问题吗?”   王安石道:“你看那皇家警察,多半都是禁军出身,他们军营里面是什么样子,在警署里面又是什么样子,这是谁问题,还不明显吗?”   陈升之道:“那是因为警署的俸钱给得足。”   王安石道:“你认为在三衙,即便进行改革,这俸钱能如数发到厢兵手里吗?还有,也不仅仅是俸钱的问题,还有纪律的问题。   三衙里面的官员几乎都是权贵,而警署除曹家外,全都是普通官吏,谁敢不遵守纪律。”   陈升之又问道:“那你打算将厢兵营归在那个官署?”   “工部!”   “真算在工部?”   陈升之惊讶道。   曾巩苦笑道:“方才我也对此感到好奇。”   王安石道:“工部目前就只是一个空壳子,这非常适合我的改革计划,我还打算让子固兼工部侍郎,主管此事,正好开封府没了司法权,比以往要轻松许多。”   陈升之道:“官家答应了吗?”   王安石点点头。   陈升之与曾巩默契地相觑一眼。   曾巩突然道:“但是厢兵制度就是基于我朝军制,要是划出来,这要改的地方可是不少啊!”   王安石道:“这我已经考虑过了,主要改的就是进与出,将厢兵营归入工部后,将会设立严格招人制度,而不像以前那样,胡乱招人。   此外,工部主要是负责异常工程,以及河道的维护,至于那些并不是那么紧急的大工程,则是先留着,若遇到天灾,再启动这些大工程,到时朝廷直接拨钱,招揽灾民干活,帮助灾民度过难关,同时顺便完成这些大工程。”   陈升之道:“但这需要不少钱啊!”   王安石道:“我派人算过一笔账,若是招入进厢兵营,可就是几十年的负担,但若是大兴工程,最多也就一年,等灾情过去,他们就回家务农,这比招入厢兵营所付出的,可是要少得多啊。”   曾巩道:“可地方官府,哪来那么多钱?”   王安石道:“提举常平司会专管此事。”   如今提举常平司已经新政的金融枢纽,如果再振兴工部,那王安石手中等于又会多出实业部门,当然,这是由于事业法的诞生,以及上回的听证会,使得王安石更加看重农田水利法。   这左手金融,右手实业,到时谁能与之为敌啊!   而当王安石、司马光动作频频时,始作俑者张斐却如同销声匿迹一般,回归于平淡检察院工作,打着哈欠,喝着茶。   “啊!”   张斐伸了个下懒腰,又向正埋头工作的周正道:“小周,时辰差不多了,可以回家了。”   周正抬起头来:“我这还有点事没有忙完。”   “哪有那么多事忙。”   张斐道:“最近好好休息,马上就要开始收税了,到时可就有得你忙。”   “是。”   叮嘱一番后,张斐便收拾东西,离开了检察院,来到门前,忽见龙五驱使马车,来到面前,不禁一愣,这大热天,他是尽量不坐马车,但马上他就反应过来,上得马车,果不其然,李豹正坐在里面。   “什么事?”   “第一件事,是关于社稷安全司的。”李豹问道:“这社稷安全司与税务司共享一套情报人员吗?”   张斐笑问道:“你认为这可能吗?”   李豹道:“我也是在考虑到这问题,这税务司的人全都是拿奖金过日子,他们可不会理会谋反之类的事。也就是说,咱们还得另外招一批人?”   张斐点点头道:“但是边防那边的探子,全部归入社稷安全司。至于国内的话,从税务司中挑选出一批骨干来,然后再从禁军选出一批人来,让他们混入漕运、慈善基金会的运输团队、警署,等活动范围较广的官署或者私人行当。   当然,与税务司那边也可以共享情报,但是最好你负责,不要让两边直接联系,如此一来,可以令两边也相互监督。”   李豹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得,道:“还有,大狗最近来信了。”   张斐问道:“什么事?”   李豹道:“那边的钞商、盐商已经变得非常疯狂,盐价也在一路上涨。”   张斐道:“他们有没有拿着粮食换盐?”   李豹点头道:“有的。这些粮食刚好能让熙河度过这最难得一关。但是转运司手中真的没有多少盐,也就只够支付利息的,如果盐债到期,他们全部去兑换盐,那可就全完了。”   张斐笑道:“不会得,他们是要追求高价抛售的,如果抛不出去的话,同时官府又能够全额支付利息,他们肯定会选择延期的。   一切都按计划行事,这一出空城计,咱们是吃定他们了。” 第七百一十三章 最赚钱的生意   曾几何时,这朝廷的效率,是一直都被人诟病,而原因就在于冗官,导致政令无法通达,经常在各个官署中来回捣腾。   但由于如今的党争变成制度之争,同时出现两个十分重要的新权力中心,也就是制置二府条例司和公检法,两派的掌门人又都是工作狂,使得官府效率是大大提升。   那边立法会很快召集一批大学士,甚至请来一些宰相,商量如何将《宋刑统》拆分,因为目前只是拆分,而不会动其中的律法条例,不需要经过立法会开会决定,这就只是一个行政决定。   而那边王安石也在大刀阔斧针对厢兵营进行改革,首先当然就是普查厢兵人数。   结果就查出一个意料中的结果。   皇宫。   “根据臣目前所查的十二个营,差不多有一成多名额是在吃空饷,那些人要么已经去世,要么很早就偷偷离开了军营。”   王安石如实禀报道。   赵顼闻言,不禁龙颜大怒:“想不到在这京畿地,他们也敢如此。先生尽管严惩他们,朕一定支持先生。”   在边防多少也有吃空饷,只要不是很过分,赵顼也就由着他们,但是没有想到,在京城都有一成多吃军饷的。   王安石却道:“陛下息怒,臣,臣不打算与之计较。”   赵顼惊诧地看着王安石,“为何?”   王安石道:“因为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应该会涉及到很多指挥使,他们原本都对这番改革就非常不满,倘若还因此追究他们的责任,只怕他们反抗的更加激烈,臣将这些证据握在手里,反而能迫使他们配合臣的改革。”   赵顼沉吟一会儿,叹道:“好罢,就依先生之意。”说到这里,他神色一变,“不过这也说明,这番改革,是很有必要的。”   “臣遵命。”   刚刚离开皇宫,自己一个护卫,便找到王安石,“老爷,刚刚从河中府传来的信。”   王安石接过信来,拆开一看,然后道:“去检察院。”   检察院。   “什么?张三那小子又放假?”   王安石很是诧异地看着王巩。   “呃是的。”   王巩讪讪点头。   王安石道:“只有他一个人休假吗?”   “是的。”   “这个臭小子。”   扑了个空的王安石,又只能赶去张家。   此时张斐正躺在别院的大树下,敞开睡衣,露出那白嫩的胸膛,下着一条绿色雄鹰大短裤,躺在自制的摇椅上,旁边还坐着两个挺着大肚子的美妇。   “三郎,恩公怎么没有休假,你们不是都在检察院吗?”   高文茵将剥好的橙子递给张斐,又是好奇地问道。   张斐接过橙子来,都懒得用手去掰,直接咬下小半,含糊不清道:“是我自个请得假。多在家陪陪你们,不好么?”   高文茵微笑地点点头。   许芷倩却是一翻白眼,道:“家里这么多人护着,我们现在只要打开房门,就是前呼后拥,哪用得着你陪,你如今身居要职,该当以公事为重。”   张斐道:“如今这官司打完了,确实也没啥事可做啊!”   许芷倩道:“谁说没有,如今朝中又是司法改革,又是厢兵营改革,怎会没事做。”   张斐道:“那跟我检察院有什么关系。”   许芷倩道:“但这不都是你弄出来的么。”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更应该敬而远之。”张斐笑道:“哪项改革,不会伤及他人利益,这全都是得罪人的事。   这些事本就是我挑起的,如果什么又由我来干,那所有人都会将矛头对准我的,用不了两年,咱们就得去琼州开发雨林。”   许芷倩撇了下小嘴,愤愤不平道:“其实这事也不是你挑起的,明明就是他们用来为难你得,咱也不能老是被动挨打,得想办法给那些人一个教训。”   “这你说得很对。”   张斐笑着摇摇头道:“但现在还不是什么时候,再过两个月吧。”   许芷倩不太确定道:“税收?”   张斐点点头道:“打蛇打七寸,让他们交税,就是在拔他们的皮,让他们感到疼。”   这时,青梅突然走了过来,“姑爷,王学士来了。”   张斐一拍脑门,“休个假都这么难吗?”   说罢,就站起身来,“二位夫人,我先去会会王学士。”   高文茵忙道:“三郎,你,你打算就这么去?”   张斐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穿着睡衣,不禁一拍脑门,“天呐,还得换衣服。”   可一看这大热天,他是直接脱掉睡衣,抄起椅子上的袍子,就一边穿着,一边往外面走去。   高文茵又是说道:“三郎,我帮你穿吧。”   “不用了,王学士也是性情中人,不会在意的。”   “???”   高文茵一脸懵逼地看着许芷倩。   许芷倩直摇头道:“一丘之貉。”   来到厅堂,王安石一瞅这小子,裹着一件袍子,“你这是什么打扮?”   张斐讪讪道:“效仿王学士。”   “?”   王安石嘴角抽搐了几下,差点吐血,“我那是因为公务繁忙,来不及打理。”   “我也是啊。”张斐赶忙道。   王安石道:“你忙什么?检察院就你隔三差五休假。”   没有办法,这顶头上司,就是我岳父,请假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张斐暗自嘀咕一番,嘴上却道:“王学士此言差矣,打官司的时候,那我都是废寝忘食,通宵达旦,这官司打完,我也没什么可忙的,那些日常公务,我还不如那些实习检察员处理的好,就不如放假,养精蓄锐。”   王安石怒其不争道:“你这字不练,也就罢了,公务不熟练,也都扔给别人去做?我看你是想打一辈子官司?”   他很看好张斐的,宰相的苗子,结果这厮!   “呃王学士请坐,请坐。”   张斐赶忙岔开话题。   “你就不能上进一点吗?罢了,罢了,你这人真是油盐不进,死性不改,我都懒得说你。”   王安石摆摆手,坐了下去,是哀其不争啊!   张斐直翻白眼,你王安石说我死性不改,我!强忍着怒气,亲自给王安石斟上一杯茶,“不知王学士今日前来,有何指教?”   王安石斜目瞧了眼张斐这“居家”打扮,这眼屎都快掉下来了,是深吸一口气,“我最近收到消息,西北那边的盐价出问题了。”   张斐点头道:“我也刚刚收到这个消息,但关于此事,我之前就与王学士谈过。”   王安石道:“但你当时没有告诉我,会有这么凶险,我听说那边。”   又是低声道:“已经是山穷水尽。”   张斐道:“谁能想到熙河战事,我只能被迫调整计划,不过王学士请放心,一切尽在掌控中。”   王安石点点头,又道:“但是那些盐商死性不改,这一有机会,他们就趁机兴风作浪,上回在京城就闹了一次,这回又要在西北闹,他们是完全不顾熙河战事,这种商人留着何用?”   张斐问道:“王学士的意思是?”   王安石道:“我打算趁机在西北推行市易法,专门用于平易物价,你看有没有机会?”   张斐愣了愣,讪讪道:“王学士,这京东东路事情尚未处理好,河北才刚开始接手,京城又在忙于厢兵改革,你这忙得过来吗?”   王安石道:“像你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当然是忙不过来。但是我认为,这时机才是最重要的,等那些盐商闹过之后,百姓自然很讨厌他们,朝廷便可趁机推行市易法。”   张斐皱了皱眉头,道:“王学士,这商人逐利,无可厚非,而且根据我的计划,熙河的后勤,一部分都得依靠这些盐商,如果此时贸然推行市易法,惹怒他们,可能这后勤就会出问题。”   王安石诧异道:“后勤还得靠那些盐商?”   张斐点点头道:“我在想办法让他们再续三年盐债,同时再卖五十万贯盐债给他们。”   王安石倒抽一口凉气,“这这能行吗?”   “一定能行。”   张斐道:“因为商人逐利,他们会做出对最有利的抉择。”   河中府   经过三年的平稳发展期,河中府再度迎来剧烈的动荡,原因就在于三年前张斐种下的蛊。   也就是盐债。   这解盐的盐产量是非常稳定的,刚刚好能够满足百姓的需求,并不是说每年都有不少剩余。   在这种情况下发盐债,那就是寅吃卯粮,这还钱的时候可就要命,而且张斐当时发了一百万贯的盐债,还不算那些可以直接换盐的盐钞。   当时引来钞商疯狂抢购盐债,因他们都知道,只要将盐锁死在盐债里面,盐商就拿不到盐,就必须向他们购买盐债,再拿着盐债去换盐。   故此,今年各路牛鬼蛇神全部冒头,即便不做盐买卖的地主们,也开始疯狂囤积盐。   等着收割这一波财富。   官府也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开仓,出售百姓日常所需的盐,但是限购。   只见在官方的盐店前面,排着长长的队伍,人手拿着一个小坛子,垫着脚尖,望着前面,目光中满是担忧。   但见店门口,一个汉子大声嚷嚷道。   “一个个来!不要着急,都会有的,只是如今是特殊时期,每户暂时只能买一斤盐,带上户籍,带上盐钞。”   排着队的百姓对此是议论纷纷。   “如今买个盐可真是难事,又得盐钞,又得户籍。”   “咱就别抱怨了,能有一斤,算是不错,许多地方可是连一两盐都看不到了。”   “是呀!我听说边境那边的盐商,至今都还在盐池那边等着的,但盐池那边根本就发不出盐来。”   “不是发不出,而官府现在要全力保住盐债,盐池那边的盐,都不能往外发,故此,今年很多外地盐商都拿不到盐。”   “那些地方百姓岂不是买不到盐?”   “那能怎么办,要是官府兑换不了盐债,可是会被告上皇庭的。”   而在斜对面的酒楼上站着两个身着绸缎的中年男子,正是河中府的两大钞商,段朝北和郑敖平,二人望着下面长长的队伍,嘴角是止不住的上扬。   “有公检法就是不一样啊!”   段朝北呵呵笑道:“以往官府估计就赖账了,但这回官府是拼了命也要保盐债,如今河中府都得这般卖盐,其它地方还有盐吗?”   “早就没了。”   郑敖平道:“犬子刚从延州那边回来,那边盐商都将手中的盐都死死拽在手里,可就等着这一波盐价上涨。”   “是吗?”段朝北道:“那边许多盐市,不是被种家和折家他们控制得吗?”   郑敖平道:“前些时候不是打仗么,需要粮食,被他们控制的盐,都被陆陆续续换成粮食,他们手中都没啥盐了。”   段朝北笑道:“这真是天助我也啊!”   郑敖平道:“如今官府是死保盐债,应该是没有一粒盐可以卖给那些境外盐商,现在盐债的价格已经涨了五成,咱们什么时候放?”   “才五成,你急什么。”   段朝北哼道:“这债握在手里整整三年,要不涨个两三倍,咱能放吗?那些利息可不够咱们塞牙缝的。我前些时候还遇到那陈检察长,当时我向他打听了几句,只要官府给不出盐,咱就能够告,反正一切都按照契约行事。”   这钞商有多么淡定,对于元绛和蔡延庆而言,就有多么煎熬,此时此刻,他们真的就如同渡劫一般。   蔡府。   “厚之兄回来了。”   蔡延庆急急出得大厅,迎向刚刚在外巡视归来的元绛,“那边情况怎么样?”   元绛低声道:“上屋说。”   “是。厚之兄,屋内请。”   蔡延庆立刻将元绛请入书房,又紧紧将门关上。   “唉!”   元绛叹了口气,感慨道:“这打仗花钱如流水啊!”   蔡延庆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过熙河地区对于我朝战略是至关重要,没有陷入苦战,就已经算是幸运的。”   “这倒是的。”   元绛点点头,又道:“得亏咱们之前偷偷将盐给运了出去,换了一批粮食回来,否则的话,就是将所有的税都往里面送,恐怕都不够啊!”   蔡延庆又问道:“熙河那边,现在可安定下来?”   元绛道:“还未完全安定,里面有不少羌人是反复无常,不过比年初之时,可要好不少,估计驻军还是不能减少,明年后勤所需肯定也少不了多少,现在就看那边贸易能否成功,据说成功的话,是能够减少我们不少负担,但我只求,别逼着咱们去增税就行,多少人的努力,才能这西北的税收稳定下来,可别在生变了。”   蔡延庆听得是愁容满面。   战场上是瞬息万变,生不生变,他们决定不了啊!   元绛又看向蔡延庆,“这回我们能够及时将后勤补上,且不伤太多民力,仲远,你是功不可没。”   蔡延庆摆摆手道:“这也算不得什么,还是这几年积累了一些底子,否则的话,可就不是这么回事,而且,咱们现在可还站在独木桥上啊。”   熙河开边成功,来的太突然了一点,他们完全没有准备,而且这不是一直在与西夏交战的西线和北线,而多出来的南线,更要命的是,西北地区刚好改革完成,公检法已经是全面普及,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的征召百姓去运送粮食。   这也是有史以来,官府第一回 完全凭借钞能力去做后勤。   整个后勤,一部分是有各地禁军去负责的,还有一部分,则是官府花钱雇人去运送。   这也就是为什么,河中府的百姓,现在还能够站在街上聊天,要是以前,西北估计又是一片呜呼歪哉。   打仗就是在打后勤,说得可真是一点没错啊!   得亏张斐那三年,积累了一些底子,再加上蔡延庆和元绛的能力和经验,这才能够应付过去,但是他们现在还是欠了一屁股盐债。   元绛又急急问道:“对了!这里的情况怎么样?”   虽然就他们两个在屋里,但蔡延庆仍是十分小声地说道:“不出所料,那些盐商全部登记,要求到时兑换盐,但我们现在手里的盐,就只能支付利息。如果到时他们不续盐债的话,咱们就只能效仿青州,进行债务重组,现在咱们真的山穷水尽了。”   元绛低声道:“这可真是奇了怪,最初我猜测,张三可能会在走私西夏青盐,唯有那边的廉价盐,能够补上这个窟窿。   谁知后来他又来信,让我们将囤积准备应付盐债的盐,全部偷偷运送出去,趁着盐价上涨,从各地置换粮食,然后运送到熙河地区,只留一些盐支付利息便可。   真不知道下一步他会怎么做?”   蔡延庆道:“如果这盐债真的又能够延缓三年,且再多发五十万贯的新盐债,那咱们明年可是要轻松许多啊!”   元绛点点头,“可恨的是,那小子什么都不透露。”   蔡延庆叹道:“咱也就别多想了,反正上了贼船,也是下不去了。”   京兆府。   检察院。   “不知苏检察长请下官前来,有何事吩咐?”   蔡京问道。   苏辙道:“最近大庭长没有给你来信吗?”   蔡京摇摇头道:“没有。”   “当真?”   “检察长为何这般问?”   “盐债。”   苏辙道:“你可知道,外面那么多地主,为何也都在抢购盐,甚至不惜以低价的粮食去交换。”   蔡京权衡片刻,才道:“他们是希望借此来对付我们公检法。”   “正是如此。”苏辙点点头,道:“那些盐商囤盐是为利益,但是那些权贵可不是为利,一旦盐债无法兑现,他们必然会起诉各地官府,到时我们公检法会遇到很大的难题,河中府可不比青州,能从容的债务重组。”   后面那波偷偷运送出来的盐,就是被这些大地主给买走了,他们可不是为了那点盐利,而是为求打击公检法。   如今他们被公检法死死压着,交税都已经是其次,关键他们是无法作威作福,特权被极度压缩,你骑马踩到百姓的庄稼,那是必然要赔钱的,而且还不少。   他们对公检法真是恨之入骨。   蔡京道:“但恩师只是交代下官管理好皇庭,这些事都不归我们管,检察长何不去问问元学士他们。”   苏辙眉头一皱,“劳烦蔡庭长白跑一趟。”   “哪里!若无其它事,下官先告辞了。”   “慢走。”   蔡京走后,一旁的王申便道:“检察长,这蔡京看着好像是真不知情。”   苏辙皱了皱眉头,道:“他是否知情,这我还真不好判断,但是这盐债是张三一手缔造的,他肯定留有解决之法。”   王申道:“但是张庭长也不知道,熙河那边会突然打起来,并且拿下这么大一块地。”   “这也是我最为担忧的。”   苏辙长叹一声:“其实以我朝目前的财政状况,至少二十年之内,都不应对外用兵,否则的话,就是再努力改革,这一仗下来,又会回到以前。”   虽然京兆府也看不到战火的影子,民力还在恢复之中,但他也清楚,河中府的财政已经见底,如果盐债处理不好,就将全面崩盘。   熙州。   这是王韶开边,刚刚拿下的,也是未来的贸易重镇。   在一个大宅子里面,只见马天豪与大和尚鲁斌正坐在里面喝着酒,吃着美味的羊肉。   “说来也真是可笑,当初咱们兄弟,一心想着建功立业,报效国家,却换得一个光头,一张青面,如今咱们早已经没了那份心气,却又来到当年的梦想之地。”   马天豪放下酒杯,心生感慨啊!   鲁斌问道:“那你心里是否还保留那份心气?”   马天豪道:“本以为是没了,但被那张三一通游说,好像也并未完全消失。鲁兄可还保留?”   鲁斌想了想,道:“就算有,也没有年轻时那般锐气。”   马天豪苦笑道:“这真是天意弄人啊!”   “老爷,鲁师傅。”   这时,那老管家突然来到屋内,禀报道:“东西已经全部散了出去,钱也全都收回来了。”   马天豪道:“这么快?”   管家点点头,道:“账目也清点清楚了,扣除成本,我们一共赚得两百八十万贯。”   啪嗒!   鲁斌手中的大肘子落在盘子里面,“多少?”   “两百八十万贯。”   “纯利润?”   “是的。”   马天豪张着嘴巴,“这我得放出多少房贷,才赚得了这么多钱啊!”   鲁斌也是眨了眨眼,突然感慨道:“我总算是知道张三那小子为什么能够富的这么快。”   马天豪问道:“为何?”   鲁斌道:“因为这发财致富的秘密,可全都是写在《宋刑统》里面,他研究的那么透彻,能不发财吗。”   马天豪哈哈一笑,“是呀!走私一趟,十几二十倍的利润,这可真是太恐怖了。” 第七百一十四章 空城计   随着盐债到期的日子临近,西北地区开始出现大面积的真空地区,数百里都看不到一粒盐。   尤其是当河中府宣布将发放今年的新盐债后,这缺盐的情况进一步加剧,因为河中府表示旧盐债可以在领取利息后,然后再置换新盐债。   这在大家看来,官府只是想以旧换新,避免各地缺盐。   而目前最缺盐的地区,就是边州。   在范祥盐钞改制之前,西北边州,那是经常闹盐慌,主要原因就是这些地方离盐池太远,同时走私盐又太多,导致解盐进不来,盐商当然不愿意在这里跟廉价的走私盐竞争。   但是从西夏走私盐,将有助于西夏经济,故此朝廷经常打击走私盐,每回打击走私盐,边州就闹盐慌。   不过近十年,还是比较稳定的,尤其是赵顼即位后,他是下达严格命令,只要抓住走私盐的,一律杀无赦。   但是这半年来,这边州又开始闹起盐慌来,但这回并非是走私盐导致的,而是盐债导致的。   人人都知道,今年肯定会缺盐,盐价一定上涨,钞商已经锁死河中府的盐,盐商则是捂住自己的盐,就等着盐债到期那一天。   而如今距盐债到期,就只差一个月。   市面上,也已经看不到一粒盐。   这也是头一回盐债到期,大家都在观望,这盐价到底会上涨到什么地步。   边州各地都已经出现民怨,这可是非常恐怖的。   然而!   一夜之间,临近熙州的渭州,突然出现大量的青盐,并且以惊人的速度,向周边扩散。   不仅仅是盐商傻了!   百姓也愣住了。   多久没有见青盐,怎么突然来这么多?   熙州。   这也是公检法在边州的大本营所在,因为如府州、延州暂时还未成立公检法,到底那边军阀影响力不小,这公检法要是贸然进入,肯定会出问题的。   当初朝廷派来的曹评、吕大均、范镇,公检法三巨头,全都直接来到熙州。   如今公检法正在接管各地司法的过程中,官府看到这么多青盐,而且根据他们的调查,这些青盐也是来自熙河地区,他们立刻反应到熙州来。   这可是要杀头的罪。   无人敢怠慢。   今日三巨头与王韶齐聚皇庭开会。   范镇道:“根据目前检察院所知的消息,这些私盐应该都是从熙河地区流出去的。”   “我们警署才刚刚建立不久,这人都还未招齐,哪里看得过来啊!”   曹评二话不说,先撇清自己的责任。   王韶一听,你这话不对劲,于是皱眉问道:“曹警司的意思,这都是我的过失?”   “我绝无此意。”   曹评道:“但是这里一直都是军队管辖。”   “那就是在怪我。”   王韶神情激动道:“我这年年带兵征战,哪有功夫去防止那些私盐,我又不是神通。”   曹评道:“反正我是刚来,这事不能算在警署头上。”   身为庭长的吕大均突然道:“二位莫要再争,这事怪不得任何人,到底我军才刚刚拿下熙河地区,有些地方疏于防范,也在情理之中。我今日请各位前来,主要是想办法解决此事。”   曹评道:“这事交给我们警署处理,正好也能够帮助我们警署立威。”   范镇立刻问道:“曹警司打算怎么做?”   曹评道:“当然是严惩不贷,官家当初下达了严格的禁令。不过范检察长也请放心,虽然我是刚到不久,但是我们警署一定能够完成任何,不出半月,就能够将那些私盐全部缴获,以及将所有贩盐者,全部缉拿归案。”   吕大均听得眉头一皱,张了张嘴,可一看曹评是第一外戚,王韶更是刚刚立下大功,自己前不久还只是一个小士绅,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范镇却道:“曹警司息怒,老拙听闻,最近边州地区正在闹盐慌,而且非常严重,百姓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盐,虽然贩卖私盐罪无可赦,但这一批私盐,恰恰解了边州燃眉之急。”   曹评皱眉道:“范检察长莫不是想包庇那些走私者?”   “不不不!”   范镇连连摆手道:“绝非如此,从西夏走私私盐者,必然是要严惩,但是如今在贩卖青盐者,皆是各地百姓和小贩。   记得当初张庭长还是珥笔时,曾在京城打过一场有关私盐的官司,在盐慌之际,百姓购买盐,就等同于买药救命,贩盐亦同于贩药,是不能算作违法。   如今官府的解盐迟迟未来,这怨不得百姓,贩盐者亦无罪。”   曹评道:“这不一样,这可是西夏的私盐,违者,杀无赦。我可担不起这责任。”   范镇道:“此事老拙将一人承当,到时我会亲自上书朝廷,说明此事。”   曹评惊讶地瞧了眼范镇,神情缓和一些,点点头道:“既然范检察长都这般说了,那我就没有意见了。”   范镇又看向吕大均和王韶。   吕大均点头道:“我赞成检察长的做法。”   他也想这么干,只是地位不够,他不太敢说。   王韶道:“我也会命人追查私盐是从什么地方流入的,但最近熙河地区还未彻底安定下来,也不一定防得住。”   这是新得边防,有疏漏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吕大均、范镇纷纷点头,表示理解。   离开皇庭后,曹评便立刻赶回警署,吩咐下去,皇家警察不管此事。   而王韶则是去到马家的宅院。   “小人见过王宣抚使。”   马天豪、鲁斌拱手一礼。   “二位无须多礼。”   对于他们二人而言,王韶真是和颜悦色,又温声细语地问道:“听说那些钱已经入库了?”   他和曹评是为数不多知道其中猫腻的人,不过都是后来知道的,王韶掌控熙河边防,不可能瞒得住他。   马天豪点点头。   王韶又问道:“不知有多少钱?”   马天豪道:“一百六十万贯。”   真实数额是两百八十万贯,但张斐有交代过他,要隐瞒一部分,你报得越多,前线将军肯定更加肆无忌惮,这钱可得省着用啊!   王韶当即倒抽一口冷气,“这钱应该是专供我熙河地区的吧?”   马天豪点点头道:“是的。”   “那今年给将士们发赏金,应该也没有问题吧?”王韶又问道。   马天豪非常爽快道:“没有问题。”   “那就好!”   王韶笑着点点头,突然又看向鲁斌,“鲁大师,你嘴上的油是怎么回事?”   “啊?”   鲁斌愣了下,挥起袖子,就赶紧抹干净。   王韶沉眉道:“你身为高僧,还是得注意一下。”   鲁斌赶忙解释道:“王宣抚使,我是来这里帮助马老弟的,可不是来宣传佛法的。”   “现在是了。”王韶道。   鲁斌不明所以,困惑地看着他。   王韶道:“我希望熙州建立一座类似于相国寺那样的寺庙。”   “相国寺?”   马天豪、鲁斌直接傻了。   王韶点点头道:“因为根据我的观察,当地许多羌人和吐蕃人都是非常信仰佛法,若是借宗教去管理,要更为方便。”   鲁斌赶紧道:“但是我对佛法研究不深啊!”   王韶道:“这我知道,我已经请了高僧过来宣扬佛法,而鲁大师之前在相国寺管得财政,所以,鲁大师来这里依旧负责寺庙财政。”   马天豪道:“王宣抚使的意思是,将马家解库铺也开在寺庙里面。”   “正是如此,就如同京城的相国寺一样。”   王韶道:“这里羌人、吐蕃人都非我汉族,咱们要是公然放利,一旦他们还不上,可能会让一些心怀不轨之人借机生事,而借用寺庙去放利,只要做得足够聪明,他们是一定不会责怪寺庙的。”   马天豪心里当然有所不愿,他本想脱离相国寺,结果,但他也没有选择,毕竟这里还比较混乱,还得以安全第一,只能点点头,“王宣抚使言之有理,我对此没有意见。”   鲁斌叹道:“还以为来这里,可以放开了喝酒吃肉摸咳咳!”   然而,这一波私盐,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恐怖,数量之多,速度之快,令所有人都是瞠目结舌。   要知道张斐经营西夏青盐,已经有三年之久。   这转眼间,京兆府就涌现出大量的私盐,延州、府州那就更加不用多说。   地主、盐商们全都是目瞪口呆。   那京兆府的权贵们,之前还想着利用盐债打击公检法,眼看就要到期了,这一波私盐直接打得他们是方寸大乱。   当然,他们也不可能就此罢休,他们伙同盐商,将那些贩盐者,全部告上皇庭。   京兆府,皇庭。   蔡卞道:“经过检察院方面的调查,我们皇庭将决定驳回你们的诉讼。”   “为什么?”   当地最大的盐商陈天富激动道:“这些私盐摆明就是西夏来的青盐,官家可是明令禁止的,贩卖西夏私盐,是要处死的,包庇者亦是死罪。”   苏辙道:“这的确全都是来自于西夏的青盐,并且昨日我们还收到来自熙州的传信,根据他们所查,都是由于熙河开边,使得我国与西夏又多出一条边防,这些私盐就是从那里走私来的。”   陈天富道:“我们可不敢怪罪那些边防将军,但这到底是私盐,官府怎能视若无睹,应该立刻缴获他们的私盐。”   苏辙道:“如今那边正在全力追查走私者,一旦抓住,必然是严惩不贷,但是对于已经贩卖到民间的私盐,经熙州皇庭和检察院的审议,认为边州百姓缺盐,已经恐慌,影响到熙河的后勤,以及边境的安定,于是当地皇庭下令赦免了这一批私盐。”   陈天富哼道:“那是熙河皇庭,跟咱们京兆府有什么关系?”   蔡卞解释道:“主要是因为熙河皇庭是引用当初京城关于一起走私盐的判例,这盐是百姓生命所需,若长期吃不到盐,身体将会出现病情,甚至死亡,如果是在这种情况下,这盐就是药,不应做私盐处理,而如今京兆府也存在缺盐的情况,我们也决定引用此判例。”   “这是哪来的判例,我怎没有听过?”一个盐商十分不满道。   一旁的蔡京突然道:“这个判例,正是出自大庭长之手,其目的就是防止某些心怀歹心的盐商,或者徇私枉法的官员炒卖盐价,盘剥百姓。”   苏辙、蔡卞皆是点点头。   陈天富一听大庭长的名号,嘴角稍稍抽搐了下,就是这个臭小子,弄得我们这些富豪是民不聊生,道:“京兆府缺盐,可不是我们盐商造成的。”   苏辙本就打算追究他们的责任,于是道:“不管是谁造成的,对于我们公检法而言,百姓永远都将有购盐救命的权力,此属于百姓的正当权益。”   陈天富又道:“真不知道谁有能这么大的能耐,能够从西夏走私这么多盐,长此下去,咱们解盐怎么卖?”   其实就是在暗示军方,以前军方也经常走私私盐。   苏辙道:“此事熙河那边一定会严查的,而且熙州检察长也已经上书朝廷,说明此事,但在结果未出之后,我们暂时也做不了太多。”   陈天富只能悻悻而归。   对于他们这些盐商而言,其实还不算太疼,到底这盐想要卖出去,并非难事,只是价钱可能不高,赚的不多,最疼的就是那群还待在河中府的钞商。   可真是要了亲命啊!   根据这份盐债契约,到期时,其实可以要钱,也可以选择要盐,正是因为有这种诱惑,大家才会积极去买,但是要提前三个月在提举常平仓报备,因为这是一百万贯的盐债,无论是盐,还是钱,官府都得准备很久,必须提前抉择,这是合情合理,也是写入契约中。   如今就只剩下不到一个月,钞商们早就报备完,全都是填写要盐,目的就是要锁死今年要出售的解盐。   这直接导致他们手中的盐债就是盐,已经不可能变成钱,可如今外面这情况,他们将盐拿到手里,那不就是烫手山芋么?   因为没有盐商们敢在现在买盐了,如今盐债瞬间跌破原价。   已经习惯于打官司的钞商们,赶紧请大珥笔李敏去检察院发起诉讼。   但是!   “告不了!”   李敏很是遗憾地摇摇头,向段朝北等一干钞商说道。   段朝北惊讶道:“为何告不了?”   李敏道:“因为,因为那些私盐未有进入河中府,目前根据警署所查,河中府里面存在的私盐是极少量,而且都是一些大富人家托人去京兆府那边买的。”   郑敖平纳闷道:“为何这私盐不进河中府?”   李敏道:“我听说熙河皇庭之所以赦免这一批私盐,一来是因为那边刚刚收复,边防有所疏忽,也在情理之中。二来就是引用当初京城那个私盐官司的案例,在百姓购买不到盐的情况下,私盐将被视作药物。   但是河中府百姓一直都能够买到少量的盐,这个判例并不适用于河中府,因此那些盐贩都不敢进入河中府。”   段朝北听得差点吐血,不禁纳闷道:“这些私盐贩何时变得这么厉害?”   李敏道:“据说他们也请了珥笔,专门研究此事。”   段朝北眼巴巴地看着李敏,“那那怎么办?”   李敏道:“目前尚不知道到底流入多少青盐,而所有盐商都在抢购这种青盐,如果你们将盐债换成盐的话,这一时半会肯定是卖不出去,我建议你们去提举常平司再续三年的盐债。”   段朝北他们面面相觑,是心有不甘啊!   这尼玛!   但他们却没有怀疑,这里面有猫腻,因为熙河开边,只是一个意外,确实有可能导致私盐涌入。   而当这些大钞商紧张之际,那元绛、蔡延庆当然是长松一口气,这空城计唱得可真是要了亲命啊!   心里顺便将张斐骂了个半死,将死之际,你才出招,我们的心理素质可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坚强啊!   “看来我们之前料想的并没有错,还是从西夏走私廉价私盐,来填补这个窟窿。”   元绛是心有余悸地说道。   蔡延庆道:“但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如今咱们应该当做那些盐商不会来兑换盐,也就是咱们手中将握有大量的盐,现在应该是我们紧张的时候。”   元绛点点头道:“言之有理,你说我们该如何应对?”   蔡延庆思忖半响,道:“我们应该立刻下令警署全面清查境内的私盐,同时要求皇庭下令一旦抓住贩卖私盐者,严惩不贷,还有与京兆府那边交涉,要求他们也清查私盐,不然的话,我们这解盐怎么卖?哦,还要上书朝廷,总之,不能让他们看出来,我们手里是没有盐的。”   元绛点点头,又道:“那我们还得跟皇庭商量一下,看看撤回置换新盐债的政令,算不算违约。”   一百万贯的盐债,即便他们料想钞商现在肯定不敢换盐,但到底他们手中没有盐,还是非常紧张。   这戏必须得做全套。   官府是直接下令警署,全部出动,要是再有私盐进入,咱们的盐卖不出去,你们的年底奖金全都泡汤。   警署接到这种命令,那都跟打了鸡血似得,数千名警员全部出动。   同时皇庭也赶紧下令,表示河中府是绝不接受私盐,不要以为京兆府不管,咱就不会管,我们河中府的皇庭才是老大,你们要分清楚大小王。   一方面派人去跟京兆府交涉,要求他们严查,另一方面,又上书朝廷,表示私盐泛滥,必须严查。   并且有消息传出,官府打算撤回置换盐债的政令。   这一套操作下来,钞商们突然也意识到,如果他们不兑换盐债得话,那么就等于说官府手里囤积着大量的盐。   官府那可是老流氓了,真有可能会强迫他们将盐领回家。   这钞商是肯定受不了的,他们本就不卖盐,他们只是想将盐债炒上去,然后卖给那些盐商,可如今哪里还看得见盐商的影子。   整个盐市被西夏盐一冲,已经乱成一团,关键你不知道,他们手里有多少盐?   于是这些钞商是一窝蜂地跑去提举常平司,立刻将手中的盐债置换新盐债,好似生怕官府反悔,到底盐债还是有百分之六的利息到手,他们是不会亏钱的。   这直接连带着新盐债卖得也不错,因为这回的事情,是足以证明,官府还是很讲信用的,宁可不卖盐出去,也要支付盐债,而且那些钞商也都领到足额的利息,每年的利息是百分之六,可是不少啊!   而许多盐商,都没有买到盐,以及他们预计,今年到明年,盐市可能不是那么好,到底盐产量没有变,又来了一波这么大的西夏优质盐,未来的解盐还能好卖吗,就不如买一些盐债吃利息。   然而,当初赵顼是三令五申,禁止与西夏交易盐,如今涌入这么大一波西夏盐,消息传到京城,也是朝野震惊啊。   那些积极反对熙河开边的大臣,也趁机上奏弹劾王韶,表明这都是王韶搞的鬼,谋取私利。   赵顼也赶紧召开枢要会议,商议此事。   “熙河开边,是自太宗以后,我朝最大规模的一次领土收复,新边防有些疏漏,也在情理之中,反倒是弹劾王宣抚使的人,陛下真应该问问他们,到底是何居心?”   王安石是极其愤慨道。   赵顼立刻点头道:“虽然朕是再三严禁与西夏交易盐,但这种情况是极为特殊,王宣抚使功不可没,这是不容置疑的,朕也不会听信那些谗言的。”   蒋之奇问道:“那流入境内私盐,又该如何处理?这么多私盐,导致解盐卖不出去,将会严重影响财政收入。”   赵顼问道:“为何当地官府不严查?”   司马光立刻站出来道:“因为最近边州都在闹盐慌,百姓无法购买到盐,熙州便以当初那场私盐判例为准,将盐视作救命良药,不予追查。”   赵顼又问道:“为何边州会闹盐慌?”   蒋之奇立刻道:“这都是盐债惹的祸,当初河中府发放盐债,寅吃卯粮,以至于那些钞商、盐商都知道,今年肯定会缺盐的,故此才引发边州盐慌。”   “一派胡言。”   王安石怒斥道:“每年盐就那么多,不管官府是否寅吃卯粮,百姓应该都不会缺盐。这都是因为那些盐商故意以盐债为由,捂住手里盐不卖,等着涨价,此乃人祸。”   他对于这些商人,一直以来就非常仇视,他新政中很多条例,都是在打击这些大富商。   蒋之奇据理以争道:“那也是盐债给了他们这个机会。”   王安石笑道:“那他们现在就是自食其果。”   蒋之奇道:“但是长期发放盐债的,可是不行的啊!”   “为何不行。”   王安石道:“此番熙河战事,全都是西北财政支付,且没有伤及西北民力,此番壮举,亘古未有之。”   说到这里,他瞧了一眼司马光。   司马光顿时尴尬不语。   由于此事,导致西北各州的消息都传到京城来,也包括对于熙河的后勤支持,确实是没有损耗西北民力。   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在开边之时,司马光他们都非常顾虑,如今又增加一个战场,会严重损害西北民力。   又听王安石道:“这里面可也有一份盐债的功劳,若当时从京城运送粮草过去,你们可知,这将会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吗?同时这些钱本应该就是国库拨的,如今国库也应该为西北财政承担部分负担,算起来,国库也节省不少损耗。”   这么大的战役,本就不应该西北财政一力承担,但由于事出突然,朝廷也是手忙脚乱,钱几乎都是西北出得,只是说朝廷将原本该支付给朝廷的钱,全部拨给熙河。   赵顼点点头道:“王学士言之有理啊!”   蒋之奇被王安石一番嘴炮,直接打蒙了,连连疾呼道:“你这说得不对,盐债就是寅吃卯粮,如果朝廷只是负责该给的钱,河中府财政到时应该也是负担不起的。”   王安石傲然道:“这就是民不加赋而国用饶,发放盐债所得之钱,部分用于裁军费用,还有部分则是用于发展水利,发展民生,使得河中府税收是年年在涨,所得之钱,远胜于盐债的利息,自然就会有富余。”   赵顼惊喜道:“是吗?”   王安石不语,看向吕公著。   吕公著立刻站出来,道:“启禀陛下,河中府财政确实在年年增长,尤其是去年,较比三年前,已经增长三倍有余,只不过全部用于熙河战事,未有进入国库罢了。”   “三倍?”   不少大臣顿时震惊不已。   一府财政增长三倍,这真是未有过得事啊!   吕公著又解释道:“这其中有一半,是因为裁军导致财政的支出变少。”   这节流的好处,已经渐渐体现出来。   要不是打仗,河中府的财政,一定亮瞎所有人得狗眼,可惜全部给熙河开边送去,一分钱都没有入国库,也就没有引发多少人关注。   王安石立刻道:“当初裁军的费用,主要就是依靠盐债。”   司马光立刻站出来,“这里面公检法也是功不可没。”   王安石呵呵两声道:“我又没否认这一点。”   赵顼哈哈笑道:“好啊!好啊!河中府如此成功,也足以证明朕当初的选择并没有错。”   都开始争着邀功了。   王安石又道:“至于那些私盐,根本无须小题大做,陛下当初禁止与西夏交易盐,乃是为求削弱西夏的财政,如今这些盐都已经入境,西夏该得的钱已经得了,再去追究又有什么意义。反正如今那边是以收入算税,贩卖私盐者,也得交税啊!”   赵顼点点头道:“说得不错,咱们收复河湟五州,就是让西夏赚点钱,也无关紧要,但还是要督促王宣抚使,一定要看好边境,莫要再出现这种疏漏。”   这可是朕的买卖,任何人都不得染指。 第七百一十五章 时间在我们这边   即便是富弼他们都没有想到,这是有人在幕后策划的,对于边境的情况,他们也了解一些,常年禁止西夏盐,导致西夏权贵,手握大量的盐,正愁没有地方卖,南边突然出现一个这么大的缺口,肯定会引来不少人走私。   这是十分正常的,当然也是怪不得王韶,在那种环境下,谁还会想着去防私盐,故此对于赵顼的态度,大家也不觉意外。   相比起开边那么多疆土,区区私盐就真心不值得一提。   不过,对于私盐入境之后的情况,以及西北地区状况,倒是引起他们的兴趣。   政事堂。   “范景仁想到引用这个判例,还真是令人眼前一亮啊!”   文彦博抚须笑道。   司马光问道:“文公此话从何讲起?”   文彦博道:“方才在殿里,王介甫有一番话说得很对,此番盐慌,皆因盐商的贪婪而生,而他们却因此承担后果。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判例,没有这个判例的话,即便熙河网开一面,各州官府还是能够下令禁止的。”   这在他看来,是一个很经典的案例,官府竟然用判例来打击了囤积居奇,这在以前是未有过的,以前都是采取行政手段。   吕公著道:“文公的意思,官府借此判例,打击那些囤积居奇的商人?”   文彦博道:“至少我认为这比制置二府条例司目前正在筹备的市易法要好得多。”   司马光道:“我也不赞同那市易法,但是这个判例,只能应用一些特殊货物,必须是人离不开的,且是不替代的。单说麦子,可能都无法使用,不吃麦子,可以吃大米,这个判例还是慎用。”   吕公著点点头道:“君实说得不错,其实当时在很多人看来,那场官司,只是张三的巧辨,无法令人心服口服,这回景仁兄也可能只是找个借口,而并非是真心认同这个判例。”   文彦博道:“我只是说,利用律法去管制物价,是要胜于市易法,我们可以效仿这个判例,拟定的新的律法。”   富弼摇摇头道:“如果可以用律法来限制的话,就不会出现常平仓法,也不见得就比市易法更加好用。   限制的价格过低,商人可以不卖,不卖亦不犯法,如果没有这一批私盐冒出来,那些盐商就赢了。”   吕公著点点头道:“富公说得是,而且王介甫的市易法,其中部分理念,也是来源于常平仓法,官府直接参与交易,购入一些滞销的货物,待此货物价格过高时,再放出。   但弊病也是非常明显,就是官府直接参与得话,那是不可能做亏本的买卖,这交易中,必然存在强弱关系,其中定会发生不公之事。”   富弼道:“说到这强弱关系,之前立法会已经颁布契约原则,这或许能够给予市易法一定的限制。”   文彦博摇摇头道:“事在人为,法不一定管得住,我还是认为应该阻止制置二府条例司颁布市易法。”   司马光直点头道:“我赞成。”   富弼笑道:“那也能阻止得了啊!”   正当他们在探讨物价之时,整个事件的最大赢家,也就是那两个幕后主使者,赵顼与张斐,正在开皇宫开庆功宴。   这是他们布下几年的局,不然的话,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日内,拿出这么多私盐来,如今终于发挥了作用,并且是赚得盆满钵满。   必须喝上几杯,好生庆祝一番。   “这一关可算是过去了。”   一杯酒下肚,赵顼是兴奋之余,又心有余悸:“这两年来,只要朕想起此事,心里难免还有些担忧的。”   这种事要是让别人知道,那可真是太尴尬了,今后皇帝的禁令,还能被人尊重吗?是要付出很大的政治成本,而且他也投入了不少钱,这心里能不虚吗。   张斐笑道:“陛下,这种事风险肯定是有的,但有道是,富贵险中求,这番买卖做下来,关于盐的差价先不说,光运途损耗就节省了近三十万贯。”   正是因为成本够高,故此收获也不小。   “有这么多吗?”   赵顼惊喜道。   张斐点点头道:“之前河中府偷偷将解盐运去熙河附近的州县置换粮食,然后再将粮食直接运送到熙河地区,这里面就减少了一大笔损耗,毕竟运粮食的损耗比运送盐的损耗要多不少。   而如今这一笔盐利又是直接存入熙河解库铺,约两百八十万贯,是足以支撑熙河地区一年多的消耗,如果没有这一笔钱的话,到时朝廷又得从各地调集粮草运送过去,这又是一笔巨大的损耗啊!”   赵顼点点头:“原来如此。”   这古代由于交通不便,这损耗其实是占大头的,如果能够节省损耗,那就能够减少大半开支。   张斐又道:“哦,我也已经在想办法,将这些钱,慢慢送回到陛下的金库。”   “是是吗?”   赵顼有些不好意思。   说是庆祝,其实也是在算账,这走私的本钱,可全都是皇帝自己掏的腰包,这钱还得收回来啊!   张斐点点头,神情严肃道:“首先是陛下投入的本钱。我们已经将最为优质的青盐,秘密运送到京城、大名府等地,等到将这些青盐出售给那些达官显贵,所得利益,将会存入马家解库铺,然后再转入陛下的府库。   而之所以这么做,乃是为求节省运输成本,到时能够将部分利益,直接给予那些贩卖者,作为他们的辛苦费,如果只是将钱运过来,要支付不菲的押送费用。”   赵顼只是稍稍点头,似乎在期待什么。   做买卖不能只回本钱啊!   那算什么买卖。   得有利润啊!   张斐又道:“而那两百八十万贯的纯利润,其中一百六十万贯,已经算作熙河今年下半年,到明年上半年的军费。   但是这一笔钱,本应是朝廷从各地调度过去的,那么到时朝廷从各地调度的钱,也将会存入马家解库铺,而这些钱粮都不会运送到熙河地区,而是会返还到京城,熙河解库铺那边直接支付就是。这其中省去的运输费和损耗,大概是十万贯左右,这钱也将算作陛下的。”   赵顼不禁心中满是欢喜,嘴上却道:“这都是用于开疆扩土,不用算得这么清楚,本钱回来就行。”   “那可是不行,这钱陛下不要也得要啊。”张斐果断地摇摇头。   这么霸道吗?朕喜欢!赵顼问道:“为何?”   张斐道:“解库铺不是做慈善,如果朝廷没有拨钱,解库铺就拿出那么多钱给熙河地区,大臣们肯定询问这钱的来路,到时会露陷,这账目还是得分清楚啊!”   “那那好吧!”   赵顼勉为其难的收下,又道:“这钱暂时就别运送回京城,先存在那里,以备不时之需,与西夏真正战争还未开始啊。”   到时再转一波,又能赚到几万贯,甚至十几万贯的运费,可真是不要太爽。   站在张斐的角度,他倒是愿意帮赵顼多捞一点钱,因为国库的钱,有司马光他们这一群大臣看着,他也动不了,赵顼手中要是多一点钱,对于公检法的推广,也是有着莫大的帮助。   关键赵顼也是非常节省,之所以抠门、爱财,也是希望多攒一点钱打仗,用于自己的政治抱负,而不是为求贪图享受。   当然,他的生活比司马光、王安石他们还是要好很多,那两个人,真是过着圣人级别的生活,朴素的不像话,但跟韩琦他们又没法比。   张斐点头道:“到时我吩咐解库铺那边,将这一笔钱换成铜钱与粮食,若无需要时,就用于借贷和做买卖,以钱生钱,等需要的时候,再送去边州。”   赵顼点点头,又道:“你说我们能否继续凭借这走私盐的买卖,去负担熙河开边。”   这尝到甜头,他也不想放下。   张斐思索一会儿,道:“这恐怕很难,因为根据原本的计划,最多也只能赚一百万贯,实在是那些盐商帮了大忙,他们制造盐慌,导致我们的盐出的又快,而且价钱还不低。”   赵顼好奇道:“我们既然有这么多私盐,就是出货慢一点,也能够赚不少,不至于差这么多。”   “陛下未有考虑到,解盐的财政收入。”   张斐解释道:“如果没有盐慌,再涌现出大量的私盐,这将会破坏解盐的信用,也就是说没有盐商敢再大量购买解盐,此消彼长,算下来可能还会赔本,解盐还是西北地区的财政基础。”   赵顼稍稍点头,“这倒也是。”   私盐冲击的其实也是自家买卖,这一波为什么能成功,就是河中府先将自己手里的盐全部出售,私盐再来冲,风险是盐商在承担,但表面上,是他们自己作出来的,如果他们不囤积居奇,官府就得捍卫他们的利益。   他们花这么高的价钱,购买解盐,图得就是合法。   官府要是不打击私盐,官盐谁来买。   张斐又道:“不过作为贴补还是可以的,我们可以专门走私一些优质青盐,专门卖给各地的达官显贵,从中赚取高额的利润,又不会给西夏带去太多财政利益,同时还能够分化他们内部。”   赵顼点点头,道:“但是熙河那边,可能还需要一些年,才能够彻底安定下来,驻军是不能少的,这军费。”   说到这里,他又道:“公检法给河中府带去那么多财富,是否能在熙河也取得同样的成功。”   张斐道:“河中府的财政,我大概也了解了下,主要还是因为支出减少,同时税收增多,而税收的增多,主要功劳还是税务司,百姓财富增加不到三成,但我估计未来还是继续增长,而增长的动力,就是来源于百姓财富的增长。   但是熙河地区,目前还不具备收税的基础,只能维护好熙州这一座贸易重镇,利用我朝的茶、丝绸去那边交换利益,然后就地购买粮食,促进当地农业开垦,同时尽量减轻粮食等运输损耗。”   赵顼是眉头紧锁。   张斐知道他有些等不及了,熙河开边成功,那就对西夏处于包夹之势,这几年又存了一些钱,于是又道:“陛下,你如今还非常年轻,这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在陛下这边,只需要耐心等待,所谓厚积薄发。那唐太宗灭吐谷浑,灭东突厥,不也就是花了一两年,时间是在咱们这边的。”   年轻就是无与伦比的优势。   赵顼笑道:“咱能跟唐太宗比吗?”   张斐道:“如果陛下不跟唐太宗比,那,那就没有去进攻,防守就行。”   赵顼笑呵呵道:“朕说不过你这珥笔。”   张斐又道:“陛下,还需耐心等待,如今京东东路、河北的事情,尚未解决,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   赵顼点点头,又道:“对了,京东东路的情况怎么样?”   张斐道:“据我所知,债务的问题,就处理的差不多了。”   青州。   渐入初秋,已经来这里一年多的钱顗和范纯仁,是头回悠闲地走在杨柳依依的河道旁。   此时他们二人只有一个感觉,就是无债一身轻啊!   长达半年的债务索赔,总算是全部理清,并且全部赔偿完。   “之前都说缺公检法,如今看来,缺得是税务司啊!”   钱顗不禁是抚须感慨道:“要是没有税务司的话,这事估计得忙到明年去。”   范纯仁笑道:“钱兄也无须妄自菲薄,要是没有咱们公检法,那税务司就是天下第一强盗,可颠覆整个社稷,你信不信?”   钱顗笑着点点头,“如今官府是无债一身轻,每年俸禄支出,降得七成,这还是将我们公检法支出算入在内的情况下,税入却又增加一倍有余,这日子是好过的很啊!”   这支出砍一大半,税入却增加一倍多,没有哪州的官府,打过这么富裕的仗,整个官府都感到无比轻松。   要知道一年前,官府是直接面临破产。   这真是因祸得福啊。   范纯仁道:“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关键还得看事业法能否成功。”   钱顗突然举目四顾,望向河对岸的一个大宅院,“那不就是律学馆么。”   范纯仁偏头看去,“好像是的。”   钱顗突然想起什么似得,“沈天监可有找过你,让你去律学馆教学?”   范纯仁点点头,道:“应该也找了你吧。”   钱顗点了下头,又道:“据说就律学馆和算学馆报名的学生较多,医学院其次,农学最少。”   范纯仁道:“天下熙然,皆为利往,如今公检法备受推崇,通晓律法的官员,都得到一定提升,学习律法自然就变多了。算学馆亦是同样的道理。”   钱顗道:“就是不知道那些学费钱,能否贴补老师的薪酬。”   范纯仁道:“我知道医院和邸报院的生意好像都还不错,尤其是邸报院,如今是日进斗金。”   钱顗道:“那还是因为他们能够得到第一手从京城传来的消息,恰好京城那边最近事情也比较多,又是听证会,又是皇城司,等过些时候再看看吧。”   事业署。   “沈天监,这刚刚印刷出来的教本,你看看。”   晏几道将一本书,递给沈括。   沈括接过来,却不急着看,而是问道:“晏院长,印刷书籍和印刷报刊,谁更挣钱?”   晏几道一愣,如实道:“当然是印刷报刊挣钱。”   沈括道:“那你们还得将重心放在印刷报刊上面。如今在事业官署中,最赚钱的就是你们邸报院,但是邸报院又安置不了太多官员,医院的买卖是在预期之内,而最能安置那些官员的学院,生意是远不如邸报院,可能还需要邸报院给予支持。”   晏几道道:“沈天监,学院本是用来教书育人的,岂可将利挂在嘴边。”   “话不能这么说。”   沈括道:“事业法的关键,就是要大家自力更生,如果学院得不到太多利益,那些老师必然也会懈怠,教书育人就更无从谈起,那些官员可不是自愿来当老师,而是被逼着没有办法。”   “这倒也是。”晏几道点点头,心里有些发愁,为了钱,来当老师,会不会误人子弟,道:“其实算学院、律学院的学生也不少,听说有两百多人。”   沈括道:“但是这后劲乏力,来报名读书,多半都是商人一些子弟,如那些士绅子弟,来的都还是比较少,他们那些家庭,家教本就还不错。   我们还得想办法,让更多人来读书,这样学院就赚得更多。”   晏几道道:“若是沈天监本着钱财去管理学院,这学院只怕难以成功。”   “我主管事业法,求得就是财,如此才能减轻财政负担,而学院方面的管理,自有人去管理。”   说到这钱财,沈括突然灵光一闪,问道:“晏院长,你说这些商人送儿孙来此读书,求得是什么?”   晏几道讪讪道:“无非也就是功名利禄。”   他心里也在想,读书的是为功名利禄,教书的也为功名利禄,好像没有毛病。   沈括道:“也就是说让他们来读书,也是为求将来能够挣钱。”   晏几道点点头。   沈括道:“如果他们将来能够挣到钱,为何不借钱给他们去读书?”   晏几道摇摇头道:“我不明沈院长此话是何意?”   沈括道:“很简单,让人借钱给更多人读书,待他们学成之后,他们就有能力赚钱还债,再加一些利息,岂不美哉。”   晏几道被这个主意给惊呆了,“这么做的话,首先得确保他们能够赚到钱,而且还得读上几年,有这钱,就还不如借给农夫、商人,既有保障,利息还高,没有人会借这种钱。”   “这倒也是。”   沈括点点头,又向晏几道道:“现在就得苦一苦晏院长,邸报院要多赚一点钱。”   晏几道想了想,道:“那得去跟皇庭商量一下,禁止商人印报,这样的话,就能赚得更多。”   沈括点点头。   齐州。   在税务司和警署的重拳出击下,接连打击好些个名气甚大的贼寇,并且还拿下好些个豪绅,所以齐州现在变得是风平浪静。   如今去到郊外,随时可见,一队队皇家警察纵马在道路上疾驰。   因为在殿前司指挥使宋守约的改革下,将禁军慢慢并入警署,齐州瞬间成为警员最多的州府。   警署在这里的权力也是最大的,从巡防到抓贼,全都是警署一手包办。   但齐州不仅仅是贼寇的问题,还有债务的问题,但与青州相反,青州是官吏向官府索赔,而齐州却是官府向百姓索赔。   这都是青苗法导致的。   马家解库铺。   “洪小哥,真是多谢贵店慷慨相助。”   但见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向一个少年拱手道。   这少年正是洪齐。   洪齐赶忙拱手道:“黄员外无须多谢,咱解库铺也是要收利息的。”   对面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道:“是呀!这解库铺又不是做慈善的,你到时还不上,还得将土地送人,跟我有何区别?”   “哼!”   那黄员外一摆袖袍,“我就是将土地白白送人,也不会让你这老狐狸得逞的。”   那中年人瞟了眼洪齐,“所以你就将自己送到猎人的嘴里去。”   “我与你的债务已经两清,从此再无瓜葛。”   “你就等着后悔吧。”   那中年人冷冷一笑,带着仆人,拿着钱便离开了。   马家解库铺虽然以重金收购了皇帝手中的债务,但也因此在整个京东东路扩张的非常迅速。   因为马家解库铺推出三年债约,跟房贷差不多,导致前一年因青苗法,而被迫从大地主手中借钱一等户、二等户,纷纷都将土地抵押马家解库铺,将钱贷出来,偿还旧债。   这令马家解库铺一战成名,让百姓习惯于跟他们打交道。   刚刚送走二人,正准备转身回店里去,忽听得一声喊,偏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短褐的汉子跑了过来。   洪齐拱手道:“原来是郑大哥。”   他出身市井,虽然目前已经是齐州最大的商人之一,但对待任何人,他都保持的非常谦卑,而且跟谁都能聊上大半天。   “洪小哥,这里一共两贯钱,你说过得,只要在这个月中旬之前还清,就不计这个月的利息。”   “是的。”   洪齐笑着点点头,“不过郑大哥,你这上哪赚得这么多钱。”   那姓郑的汉子道:“外面现在有得是事干,只要咱肯卖力,这钱也不难赚,咱现在真不想欠别人的钱。”   洪齐笑着点点头,立刻招呼一个人来,给他办理债务手续。   马家解库铺愿意接受皇帝手中的那些烂账,主要张斐向他们承诺过,到时提举常平司会将青苗利拿出来,大型工程,帮助百姓恢复生计,他们会有偿还能力。   王安石也没有骗人,拿出不少钱来,投入到农田水利。   北郊外。   只见田边站着茫茫多百姓,他们都翘首望着远处一条沟渠。   忽听有人高喊道:“来了!来了!”   百姓们顿时踮起脚尖。   只闻远处传来哗啦一声响。   但见一道清澈的激流瞬间贯通了整条沟渠,这一整片田地,都将受到灌溉。   田边的百姓们顿时欢呼起来。   不远处的茶棚下坐着两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此二人正是苏轼和章惇。   苏轼看到那些欢欣鼓舞的百姓,却是叹了一口气。   章惇问道:“子瞻何故叹气?”   苏轼道:“我叹他们愚昧无知,被人狠狠戏弄了一番,还在哪里感动。”   章惇不明所以道:“谁人戏弄他们?”   苏轼问道:“章兄难道不知,这修沟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吗?”   我多问这句作甚。章惇嘴角抽搐了下,生硬地转移话题,“子瞻你这治水的手段,在我看来,是要胜过多数水利官,如今河北正在广招人才治水,子瞻可有想法?”   是金子真的在哪都会发光发亮,农田水利不是有钱就行,是需要技术的,而章惇在这方面不太行,好在有苏轼,他这一出手,将齐州河道治理的是井井有条,真的令章惇都心生敬佩。   正好大名府需要这样的人才,章惇想将苏轼推荐去大名府,也就是拉到王安石这边来。   “不去。”   苏轼语气非常坚决。   章惇好奇道:“为何?”   苏轼道:“你认为,若无公检法,这条沟渠还能成吗?”   章惇听他嘴里夹枪带棒,阴阳怪气就没有停过,当即也不爽了,有完没完,道:“难怪子瞻你一身本事,却在江南闲赋几年,今儿我可算是知道原因了。”   苏轼眉角跳了跳,这可是他一生之痛,站起身来,“检察院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处理,告辞。”   言下之意,那是以前,现在我可是忙得很,一天两三个官司,还得抽空帮你治水。   昂首便出得茶棚,突然又回过头来,“这顿茶钱,就当是我的报酬吧。”   章惇愣了半天,笑着摇摇头,“如此人才,偏偏生得一张嘴,真是人无完人啊!”   但是他却没有想过,如果苏轼不认同这农田水利法,那他岂会出手相助,只是苏轼那张嘴,确实有些得理不饶人。   在他看来,你这青苗法将百姓的钱都收刮走,如今又以大善人的形象出现,这真是太讽刺了。   但话说回来,总比没有好。 第七百一十六章 天道与人道   整个京东东路之所以能够这么快回归宁静,其实税务司才是关键原因,他们一方面狠狠打击了齐州的贼寇,真正做到张斐当初放下的豪言,草寇也得交税。   另一方面,也从侧面用武力威慑那些大地主们,地方权贵们,你们就是煽动民怨,老子也要将钱收上去,佛祖来了也挡不住。   而京东东路是从什么时候慢慢回归平静,不是公检法判决之后,而是官府有钱之后,因为有钱在手,任何问题都能够摆平。   百姓没有生计,直接砸钱进去修水利工程,创造就业环境。   你看范纯仁、钱顗他们,置身事外时,天天跟王安石讲大道理,但是身处其中后,不也是张口财政,闭口利息么。   不管是公检法,还是新政,本质上都是围绕着财政在转。   天下熙然,皆为利往。   当然,这只是一时的,只不过京东东路的权贵们,被税务司的彪悍给镇住了,这些家伙个个都是要钱不要命,而且手段也是卑鄙无耻,跟其它官署都不一样。   暂时他们只能是低调行事,但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展开反击的,这是一种长期的博弈。   而今年京东路也将体验税务司的终极洗礼。   上回免役税,那只是小打小闹,其实也没有多少钱,只是大家都认为,如果让你收上去,你们肯定会变本加厉。   事实就是如此。   今年京畿地采取税赋合一,分六档,最高一档,要征收百分之十五的总税。   这对于百姓而言,已经是见惯不怪,但问题就在于,这个总税,是根据收入来定的,这百分之十五,只针对富人,权贵。   京城的权贵,多如牛毛,赵顼对此是非常期待,河中府都已经创造出奇迹,京畿地不得打破神话啊!   可是,就在税务司展开工作的第一日,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就传到赵顼这里来。   “陛下,李豹那边方才传来消息,税务司查到有些大地主,偷偷将土地放置在昌王名下。”   一个护卫向赵顼禀报道。   “混账!”   赵顼当即是恼羞成怒道:“谁让他们去调查昌王的。”   有一说一,查到皇室头上,皇帝就不会跟你讲公平公正。   那护卫忙道:“陛下息怒,李豹没有调查昌王,他们查得那些地主,然后才发现他们将土地寄托在昌王名下。”   因为这个税法改革,是基于免役税,是免役税将这些官员、权贵全部算进来的。但王安石也不敢将皇室给算进来。   赵顼思索片刻,“能瞒得住吗?”   那护卫道:“李豹认为,这不太安全,因为那些查税的人,全都是拿赏金的,并非是李豹的心腹,他也不敢保证,这些人不会走漏风声。”   “这个昌王,真是险些坏朕大事!”   赵顼皱了下眉头,道:“这样,你去告诉李豹,他们查到多少,如果属实的话,就按多少罚金给,朕也会马上让昌王将土地还回去,定要保证此事不要泄露出去。”   “卑职遵命。”   没有办法,税务司的人都是拿赏金过日子的,人家调查这么久,终于查到这一笔滔天富贵,如果他们发现昌王将土地还回去,他们肯定知道这是上面告得密,人家肯定不愿意,所以这赏金还是得给,同时让昌王将土地还回去,反正就是不要闹到皇庭上去。   不用想也知道,如果昌王坐上去,所有人官员都会将昌王往死里整,就是你哥哥整我们,我们就要整你。   赵顼马上去找到曹太后,这种事太要命,皇室外戚都别乱来,如果被查到的话,那就自己兜着呗。   总不可能为了面子,连钱都不要了吧。   韩府。   “咳咳!”   韩琦在老仆地搀扶下,坐了下来,又向一旁的韩忠彦问道:“听说张三的夫人生了?”   韩忠彦点点头道:“听说那张许氏与他的那位妾侍,昨日各生下一名男婴,咱们要不要派人去道贺?”   韩琦道:“派个人送份贺礼去吧。”   “是。”   这时候,宅老来到门前,“老爷,外面来了两个税警,说是给咱家送税单来的。”   韩忠彦道:“对了,税务司好像从今天开始,就要正式展开收税事务,首先是发税单,十月开始交税。”   韩琦点点头,又向那宅老道:“把税单拿来吧。”   那宅老道:“是,小人这就去拿。”   “你方才没有拿吗?”   “小人。”   “快去拿吧。”   韩琦一挥手,是苦恼地摇摇头,“都几十岁的人,还犯这种错误。”   韩忠彦讪讪道:“这也怪不得他。”   谁特么不长眼,往韩府送税单,是不要命了么?   那宅老当然是先问清楚韩琦的态度,再看要不要这税单。   很快,那宅老便回到厅堂,将一个精美的信封先递给韩忠彦。   韩忠彦拿着信封看了看,不禁笑道:“这税务司的税单可真是越做越精美了,都将还包上信封了。”   韩琦呵呵道:“这里面装着的都是金银珠宝,做精美一点,倒也合适啊!”   “爹爹说得是。”   韩忠彦又将信封递给韩琦。   韩琦摆摆手:“拆开吧。”   韩琦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拆开来,将税单拿出来,惊呼道:“竟有三张?”   韩琦道:“这么多吗?”   “爹爹请看。”   韩忠彦急忙送上。   韩琦接过来,拉远一看,上面那一栏拦,各种选项,不禁都头皮发麻,“咱家有这么多种收入吗?”   韩忠彦也是一无所知。   韩琦递给那宅老,“你瞧瞧。”   那宅老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差差不多。”   韩琦问道:“是就是,不是就是,什么叫做差不多。”   那宅老道:“咱家是有这些收入,只是小人头回看到这么详细的划分,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韩琦呵呵道:“这税务司还真是名不虚传啊!”   曾府。   “你谁来告诉老夫,这上面赏赐指得是什么?”   曾公亮抖着税单,朝着自己的儿子和宅老问道。   那宅老忙道:“小人打听过了,好像是指官家的赏赐。”   “岂有此理!”   曾公亮将税单往桌上一拍,道:“这税务司真是越来越过分了,连官家的赏赐都不放过。”   他虽公正无私,但也惜财如命,他不谈贪污受贿,但对自己的俸禄那是非常看重的,少一分钱,他也会去问个明白,那问他多要一点钱,可真是要了命啊!   其长子曾孝宗道:“父亲何不向官家说明说此事。”   曾公亮瞧他一眼,“税务司的顶头上司是谁?”   “!”   曾孝宗突然反应过来,税务司的上司不就是皇帝么。   曾公亮越想越心疼,“不过也得跟官家说道说道,皇帝赐赏给大臣,图得不就是恩情么,中间却还要收一道税,这这又是何必。况且这税已经收得够多了,至于连这点赏赐都不放过吗?”   齐楼。   “二位税警慢走。”   东主齐振向两个税警拱手道。   “打扰了!”   两名税警只是微微颔首,便离开了。   他们一走,齐振便急急拆开来,来来回回看得好几遍,不禁就骂道:“这些个税警,真是恨不得将我家的粪桶也给算进去。”   最初免役税出来时,他们这些商人,还是非常支持的,因为可以免除衙前役,但现在算总税,一看税单,满脑都是脏话。   对任何人而言,交税都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   “老爷!”   店内的掌柜突然走出来,低声道:“我听说税务司专门调查有权有势之人,不管是在河中府,还是在京东东路,都有很多小商人偷偷摸摸少交一点,也没有人去抓他们。那些税警可都是要奖金过日子的,他们肯定是专门盯着大鱼。”   齐振听罢,突然斜目打量了下那掌柜的,道:“老刘,我听说税务司最爱收买你们这些管账的人。”   “哎呦!老爷,我跟你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忠心耿耿,怎么可能出卖老爷你。”   “那要是给你一万贯呢?”   “一一万贯。”   那掌柜的浑身哆嗦了下。   “就知道你们都信不过。”   齐振怒哼一声,转身离开了。   那掌柜的是一脸委屈,“咱这店都不值一万贯,谁会拿一万贯来收买我,真是好心没好报。”   张家。   两个税警在门前,往里面张望着,又是面面相觑,这神情很是忐忑。   过得一会儿,只见李四走了出来,“二位税警有何事?”   其中一个税警道:“四哥,真是抱歉,咱不知道今儿贵府有喜事,上面又让我们,我们来给贵府送税单,你看这。”   说着,他哆哆嗦嗦的将一份税单递上,这些税警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怕张三,到底税务司需要依靠检察院去起诉。   “没事,没事。”   李四接过税单来,又道:“二位先别走,今儿我家三哥双喜临门,上门者,皆有喜钱,喜礼。”   “哎呦!这我们不敢,不敢。”   两个税警是一个劲地摆手,但双腿是纹丝不动。   “今儿这喜钱必须得拿,咱三哥高兴。”   很快,李四便招呼一个仆人,拿着两份喜钱洗礼。   “不多,图给喜庆。”   “多谢!多谢!”   那两个税警手里掂量着,少说也有一百文,他们只是来送个税单,上别人家还得被骂,上这里还有钱拿,可真是不要太爽。   在昨天下午和傍晚时分,许芷倩和高文茵相继为张斐诞下一子,这令张斐高兴坏了,儿子都是其次,关键是两位夫人都安然无恙。   要知道张斐对于古代接生,是很没有信心的,昨天急得差点都尿裤子,尤其是高文茵生养的时候,足足一个时辰。   真是煎熬。   今天张斐直接拿出一万贯,去京城各寺庙,各道观,他完全不信这些,但昨天他也只能向着神明祈祷,怎么也得还愿。   大家闻此消息,是马上赶来,目前谁都清楚,张斐就是朝中新贵,这关系必须得维护好啊!   此时院内是宾朋满座,热闹非凡。   当然,司马光、王安石二位也是往常一样,是同时出现在张家。   真是一段孽缘。   此时,二人正与许遵、张斐坐在内堂说话。   “二位对张三是恩重如山,这小子能有今日,全凭二位贵人的提携,不如二位给我这两位小外孙取一名。”   许遵向司马光、王安石道。   张斐连连点头道:“是呀!二位大学士也知道我的文化,基本也就是张三的水平。”   司马光呵呵一笑,“你知道你还不长进?”   “没这天赋。”   “我看你是没这勤奋。”   “这是我为数不多赞成他的。”   王安石呵呵道。   司马光瞪他一眼,又向许遵道:“有仲途在,哪里轮到我们来取名。”   许遵忙道:“我这是有私心的,就想我这两位宝贝外孙,能够沾沾二位的贵气,愿二位能不吝赐名啊!”   “行。”   王安石可没有司马光那么磨蹭,稍一沉吟,便道:“这大郎就叫做张兴,如何?”   张斐一听,心道,草!你这也太随意了吧,张兴跟张三有区别吗?我也能取啊!不禁问道:“王学士,这里面有何讲究吗?”   王安石道:“令郎生于国家兴盛之际,单名一个兴,那是再贴切不过了。”   许遵呵呵笑道:“好好好!兴,兴,好一个兴啊!真是大道至简。”   兴?新?张斐顿时反应过来,你还真会取名,点头道:“好,就叫张兴。”   说罢,张斐又看向司马光。   司马光哪里听不出王安石这弦外之音,而且王安石还强调大郎,那他只能给二郎取名,是要压他一头,他捋了捋胡须,“二郎不如就唤作补之?”   张补之?你这这又太拗口了吧?你两个是成心在玩我吧。张斐都有些晕。   司马光道:“天之道,其犹张弓欤?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这世上之事,最难莫过于损之余者,补之不足者。乃因人之道,是损不足以奉有余。”   说到这里,他余光瞧了眼王安石。   这番话,张斐是知道的,出自道德经,也正是因为这句话,使得他非常敬佩老子,那时候就能说出这一句话,简直不可思议。   自然的规律,就如张弓射箭,弦拉高了就把它压低一些,低了就把它举高一些,拉得过满了就把它放松一些,拉得不足了就把它补充一些。自然的规律,是减少有余的补给不足的。可是社会的法则却不是这样,要减少不足的,来奉献给有余的人。   真是言简意赅,吊翻天的存在,在张斐看来,真是胜过世间一切哲理,因为这一点几千年下来,古今中外,是从未变过。   而老子对于圣人的看法,就是要以天之道治国。   幸亏这句话没有成为圣人的标准,否则的话,还真就没个圣人了。   很明显,司马光就是在讽刺王安石的新政,不过是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大白话来说,就是损民之利,为国敛财。   王安石顿时怒气翻腾,他倒也不敢说,自己是奉行天之道,他认为自己是劫富济国,而非是贫,但他的理念,也不是要去劫贫济富。   取个名字而已,你也要借题发挥。   欺人太甚啊!   司马光心想,不是你开始得吗?又道:“而其父的法制之法,只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是保不足,却无补之。再者说,其兄单名一个兴,寓意国家兴盛,弟辅兄,补之则兴也。”   这番忽悠下来,张斐还真他妈就信了。   但王安石很不爽,补之则兴,你这是赤裸裸地强奸我的新政啊!道:“我说君实,这亲兄弟一个单名,一个双名,是何道理?”   古代取名,要么就都单名,要么就都双名。   司马光道:“你可以改为双名。”   王安石怒哼道:“为什么是我改,我先取的,你应该随我,弟也应该随兄。”   “是你不懂长幼在先。”   司马光暗示自己比王安石要大两岁,你却争着帮大郎取名。   王安石哼道:“能者居上。”   司马光反驳道:“德为先。”   “你为私德,吾为天下?”   “私德尚无,何谈天下?”   “二位,二位莫要再争。”   许遵已是满头大汗,后悔他们来取名,赶忙劝说道:“一单一双,也是不错,这单双不缺,吉利,真是吉利。”   他们两个的脾气,让他们任何一方认怂,都是不可能的,只能照单全收。   张斐也是连连点头,心里委屈死了,你们拿我儿子来吵,你们可真是好长辈啊!   王安石道:“不行,他说什么补之则兴,是诚心要压我一头。”   司马光道:“你抢在前面说,不也是想压我一头吗?”   王安石气得吹胡子瞪眼:“又是如此,又是如此。在朝中,他司法改革磨磨蹭蹭,却又嫌我太快,跟你这人就没法讲道理。”   “事关天下人,慢一步,何错之有?”司马光双袖一摆,理直气壮道。   “你那是慢吗?你那是不准别人比你快。”   “在司法改革之前,我就没有劝过你三思而行吗?你这人就是不听劝。”   “说得你好像听劝似得?”   “我为何不听,每每遇到问题,我都虚心向张三请教。”   “我也请教过。”   王安石手指张斐,“张三,你来评评理。”   司马光道:“张三,你尽管说,公平公正地说。”   “我!”   张斐瞧了眼王安石,又瞧了眼司马光,一脸为难之色。   这时,李四突然在门前道:“三哥,家里来贵客了。”   “这就来。”   张斐顿时如蒙大赦,又向司马光、王安石道:“二位,我先去招待贵客,失陪,失陪。”   也不等他们回话,张斐一溜烟跑没影了。   出得门外,张斐又向李四道:“李四,是不是官家派人来了?”   李四摇摇头道:“不是的,是税务司派人来给咱家送税单了,俺本来不想叫三哥的,可是见到三哥在里面好像挺为难的,所以才那么说的。”   “李四呀!”   张斐重重一拍李四的肩膀,“可以呀!最近你是越来越机灵了。”   李四嘿嘿一笑道:“都是跟三哥学得。”   来到前院,张斐突然发现这气氛有些不对劲,不管是富商,还是官员,都三五聚在一起,埋头嘀嘀咕咕的。   他悄悄来到陈懋迁、樊颙身后,“各位在聊什么,神神秘秘的。”   “三郎来了。”   几人神色各异。   张斐瞧他们一眼,笑道:“你们应该是在谈论税单吧。”   陈懋迁笑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三郎。”   樊颙道:“三郎,之前免役税还不觉什么,如今算总税,这钱可是不少啊!”   “谁说不是呢。”   张斐拿起那张税单,“这税务司可真是不长眼,我这大喜之日,他们竟然上门给我送这玩意,可真是!”   樊颙讪讪一笑,“那是,那是。”   心想,你装什么装,这不都是你弄出来的么,普天之下能够将税单弄得细致的,也就只有以细著称的张大珥笔。   陈懋迁眼眸一转,道:“三郎,可别怪咱没有提醒你,税务司那三板斧,京城是人人皆知,很多人都不留账目,亦或者都让自己的亲人管账,税务司想要查账,可就不是那么容易。”   张斐笑道:“这不管我们检察院的事,我们检察院就只看证据,故此各位大可放心,只要你们想得到逃税的手段,且让税务司查不到证据,那我保证不会被告的。”   陈懋迁赶忙道:“哎呦!三郎可真是言重了,我们都是良民,哪敢逃税,呵呵呵!”   一群人在那里尬笑。   “三哥!”   “张三!”   忽听得两声熟悉的叫喊。   张斐急急回头看去,但见曹栋栋、马小义手持马鞭,风尘仆仆地冲了进来。   随后又见符世春优雅从容地走了进来。   “你们三个何时回来得?”   张斐顿时是喜出望外,激动地走了过去。   马小义道:“俺们刚回来的,听闻三哥你一天生得二子,便连家都没有回,就过来道贺。真是恭喜,恭喜。”   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张斐笑着点点头道:“多谢!多谢!”说着,他又纳闷道:“可是我没有听说朝廷召你们回来?”   曹栋栋道:“是我爹爹让我回来,掌管京城的警署。不过这样也好,我爹去了西北,我可不想在那里待着了。”   马小义道:“俺爹也让俺回来,顺便看着家里的买卖。”   张斐稍稍一愣,便反应过来,曹评肯定还是不放心他们独自闯荡,还是希望他们跟自己在一块。   这一点,唯有符世春知晓,他只是向张斐尴尬地点了下头。   这意思很明显,就是曹评并不看好他们。   曹栋栋那双贼眸子,突然左右张望起来,“我那高嫂嫂呢?”   “你高嫂嫂!”   话一出口,张斐皱眉道:“什么意思。”   “咳咳,我,我是想问我那两个小侄儿呢?能否让我来瞧瞧。”   “现在还小,不方便抱出来,过些时候再来看吧。”   张斐不爽地瞪他一眼,“走走走,我为你们接风洗尘去。” 第七百一十七章 东南风起   说真的,见到曹栋栋这三个臭皮匠回来,张斐还是非常开心的,其实他在北宋也就这么几个好友能够说得上话,其他人,要么是生意伙伴,要么是政治伙伴,虽然关系不错,但来往的目的,还是以各自利益为先。   不过,这接风洗尘倒是假的,这两杯酒下肚,张斐就在打听河中府的情况。   不问还好,一问,曹栋栋和马小义立刻是争先恐后的说了起来。   当时他们去到京兆府,直接就将那群地痞流氓,公子少爷,小偷强盗,统统都给撸平了。   其实在河中府他们也做过类似的事,不过那都是张斐有计划的推动,是一波一波的去干,后来张斐回来了,他们这三个臭皮匠没人管了,然后就彻底杀疯了。   “张三。”   曹栋栋突然一抹嘴,又是一掌拍在张斐肩膀上,“我看那苏小先生有逆反之心,不可信也。”   符世春听罢,顿时扶着额头。   张斐撇开他的脏手,问道:“衙内此话怎讲?”   曹栋栋道:“就是因为他挡着,故此我们警署始终无法深入到乡村里面,现在官府想干啥,还是得通过那些乡绅,而不是通过咱们皇家警察,你说他是不是内奸。”   符世春道:“衙内,你可别瞎说,在河中府咱们努力三年,也只能在乡村边缘徘徊,而去京兆府才一年左右,当地许多乡民都不相信咱们,不依靠乡绅,如何治理。”   曹栋栋哼道:“你不去做,咋知道不行,如今咱们回来了,那边的皇家警察想要再进乡村,可真是难上加难。”   符世春一翻白眼,懒得跟这厮计较。   张斐道:“关于乡村方面的事宜,我走之前,不是已经定下乡约吗?”   符世春道:“故此他们利用这乡约变得更加保守,而履行乡约的义庄,更多是与官府联系,到底是官府拨钱给义庄,而不是公检法。   他们虽然不敢明目张胆跟我们作对,但还是想尽一切办法,不让公检法干预乡内事务。不过他们也不敢像以前那般肆无忌惮。”   曹栋栋煞有其事地说道:“他们这就叫做卧薪尝胆,现在咱们强大,他们被迫避其锋芒,可一旦有机会,他们一定会对付咱们的,咱们得先发制人。”   马小义点点头道:“我赞同哥哥的话,他们对咱们皇家警察可是一点也不友善。”   “慢慢来吧!”   张斐微笑地点点头,“这种事是很难一蹴而就的。”   其实他是非常乐意见到这种情况,毕竟他不在那里,如果让皇家警察一家独大,难道就不会出问题?   他走之前,给当地留下一部乡约,一个义庄,其目的就是让他们两边相互制衡。   到底皇家警察也能够变成恶警,他从来不会天真的认为,皇家警察个个都是正直善良的人,一生都不会做坏事。   不管是在朝中,还是在地方上,张斐其实都是采取一种均衡策略,不会让别人一家独大,但也不会让公检法一家独大。   因为他不是要权倾朝野,说实在的,他也没有那么本事,他就只敢守住公检法这一亩三分地,他的目的是要推行公检法,那么任何一方一家独大,都不符合他的利益。   只有当局势比较均衡,双方难分胜负时,公检法才能够快速发展,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就能够迫使他们寻求公检法来解决问题。   一旦出现一家独大的情况,第一个干得对象,肯定是公检法,如果让王安石跟历史上一样,权倾朝野,他绝对会干死公检法,这都不用怀疑,包括公检法自己,这到底是一个封建社会。   在乡绅这一步棋,张斐一直在乡村外面徘徊游走,给予那些乡绅危机感,其实也是利用乡绅来监督公检法。   曹栋栋他们在这里只是喝了个开胃酒,然后就急匆匆地离开,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去白矾楼找他们的狐朋狗友,吹牛逼去了,他们到底也算是凯旋而归,这在衙内界是极为罕见的。   张斐也懒得去招待陈懋迁他们,他们现在一门心思想都扑在那税单上,他只要过去,陈懋迁等人肯定是想尽一切办法,从他嘴里挖一些消息来。   于是他又返回后院,见许遵与许多同僚坐在里面聊天,却不见王安石和司马光,估计是已经走了,他们两人都不喜欢这种场合。   不用想也知道,这些官员也是来打探检察院的口风,因为税务司目前来说,还是铁板一块,官员暂时无法渗透,而唯一能够制衡税务司的,就是公检法,如今有个这么好的借口,他们当然要来探探风。   王安石、司马光能喜欢这种场合么,别看他们碰面就怼得你死我活,但在很多事情方面,看法还是非常一致的。   张斐也没有去凑这热闹,又偷偷溜回自己的小院。   “夫人!”   张斐先是来到高文茵的屋内。   “嘘!”   这才刚刚进门,高文茵赶紧抬手制止他,那惊恐的表情,吓得张斐都屏住了呼吸。   什么情况?   高文茵又指了指身边睡着的小婴儿,示意儿子刚刚睡着。   张斐如机器人般地点点人,然后迈着猫步,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忽然,高文茵又抬手阻止他。   张斐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高文茵抬手轻掩唇鼻,细眉微蹙。   张斐眨了眨眼,然后抬起袖手来,闻了闻,这才反应过来,是指他喝了酒,欲哭无泪地指了指门外,然后又轻手轻脚地出得门去。   这门一合上,他便是长叹一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个文茵只要生了孩子,那我一定是排名第二,只是我没有想到会这么夸张。算了,还是找去芷倩吧。”   这许芷倩跟高文茵完全相反,自从生下儿子来,高文茵那脸上的幸福感愈发浓烈,儿子几乎一直都留在身边,自己细心照顾,亲自喂奶,在旁伺候的老妈子都插不上手。   许芷倩就是一脸解脱,可算是熬过来了,儿子的话,一般是交给奶妈照顾,其实许遵和张斐也都不放心她照顾。   工作上,许芷倩是非常细致的,但是生活上,许芷倩一向都是马马虎虎。   见到张斐,许芷倩非非常开心,赶紧招着手,示意他坐到床边来,“听说今儿税务司开始发生了税单。”   张斐点点头,又是笑问道:“你为何这么激动。”   许芷倩又急急问道:“那你说,他们都会如实交税吗?”   张斐摇摇头道:“当然不可能,总会有人想办法逃税的,而且越富的人越会逃税。”   许芷倩道:“是因为他们交得多吗?”   张斐点点头道:“根据税法来说,一年收入三十贯,才缴纳好像一贯多钱,但如果是一千贯的话,就是要缴纳两百贯左右,这可是天差地别啊!”   许芷倩眼眸一转,道:“这么算下来,查税的时候,我已经出月子了。”   张斐这才反应过来,呵呵笑道:“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做到,保养好身子,到时来检察院跟着我混,官是当不了,但吏肯定是没有问题。”   许芷倩顿时是眉开眼笑。   她其实也没想着当官,她就是非常喜欢工作。   在她怀孕的这期间,是一个大案接一个大案,可是将她给急坏了,如今可算是能够重出江湖。   只要还存在收税,那么偷税漏税逃税,就永远不会过时的。   税务司就是做得再狠,做得再绝,也不用担心,他们这些税警会没事干的。   况且,税务司是在公检法下进行,这对他们是有约束的,不像以前跟百姓征税,说多少就是多少,你不给你试试看。   这其中有很大的博弈空间,就看谁的手段更加高明。   当然,这也是那些权贵暂时无力反驳的一个关键原因。   免税特权没有减少他们的,同时他们的俸禄只缴纳百分之三,即便是收总税,这一点也不变,只是说以外的财产,就得按照总税的标准来征。   即便如此,这新税单出现,依旧引发很大的议论声。   从达官显贵,到贩夫走卒,全都在议论这事。   并且引发很多诡异的现象,包括算盘涨价,以及算学馆、律学馆的报名人数直接翻倍。   因为这个税单太细致,很多大地主家,都看得是云里雾里,他们又不想找事务所,这财不外露,而且税务司又是无孔不入,他们只信任自己的亲人,于是让自己儿子去算学馆学习,如果一直这么下去,家里必须要有一个人精于算账。   律法就更加不用说,要避税,就必须精通税法,律学馆自然也是首选。   不仅如此,皇室内部也在议论纷纷。   因为赵顼要求昌王,以及皇室中其余的人,将寄在他们名下的土地,全部都还回去,以免被人抓住把柄。   这可是破天荒第一回 。   “大娘娘勿怪!”   赵顼搀扶着曹太后,解释道:“其实孙儿也不想逼着二弟将土地还回去,但孙儿得以大局着想,目前国家财政已是危如累卵,税务司正在努力为国家收税,所以孙儿才逼不得已这么做。”   曹太后脸上露出慈善的微笑,轻轻拍了拍赵顼的手背,“官家无须解释,老身非常明白,也认为官家做的很对,昨日老身和你娘已经教训过颢儿。”   说到这里,她突然话锋一转,“但是官家,你也要记住一点,这天恩亦属法外之恩。”   赵顼点头道:“大娘娘的教诲,孙儿必当是铭记于心。”   其实曹太后的意思非常明确,你以身作则,去帮助国家恢复财政,这当然是可以的,皇室里面的人也应该配合你。但是你自己不能信以为真,如果一切都按照法律行事,那些大臣为何忠诚于你。   正是因为你有法外开恩的权力,大家才会忠诚于你。   关于这一点,赵顼本也没有忘记,不管是程昉,还是刘仁赞,都还是保住了,其目的就是要确保,皇权是凌驾于法律之上。   皇室尚有对此不满,朝中就更是如此,尤其是曾公亮,对此是非常不满。   在例行会议上,曾公亮就非常干脆地说道:“陛下对于臣子的赏赐,乃是施天恩于臣,可是税务司却在这天恩之上,还要收一道税,这无异于是冒犯天恩啊!”   司马光、文彦博他们都是忍俊不禁。   曾公亮小气,爱财,这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知道。   他发飙,那在情理之中。   虽然司马光、富弼他们对此有些不耻,但他们可不会因此去得罪曾公亮。   曾公亮虽然支持王安石很多的政策,尤其是在军事方面,但在一些政策上,跟保守派的理念又比较相近。   两边都不会为了这事去得罪他的。   赵顼眉头一皱,“竟有此事?”   他还真不知道,这太细节了一点,他没有关注。   王安石立刻站出来道:“根据税务司的新税法,确实有写明,无论是朝廷的赏赐,还是雇主的赏赐,都必须算入其中,但这里面是否包括陛下对于臣子的赏赐,倒是没有指明。”   赵顼问道:“王学士可知其中原因?”   王安石立刻道:“臣并不知道。”   赵顼又看向其他人。   司马光他们皆是直摇头。   曾公亮原以为皇帝是知道的,可一看这情形,皇帝好像是真不知情,他不禁纳闷,税务司有这么大的胆子吗?竟敢私下决定。   赵顼也真是一头雾水,只能将刚刚上任的新税务使邢工叫来。   “卑职参见陛下。”   相比起上任税务使李禾,这邢工是长的三大五粗,没有李禾那种精明强干的感觉。   “税务使。”   赵顼问道:“朕听闻你们税务司对朕给臣子的赏赐,也要进行征税。”   邢工迟疑了下,然后回答道:“回禀陛下,税务司并非是针对陛下对大臣的赏赐,而是针对所有的赏赐。”   曾公亮顿时是怒目相向。   嚣张!   真是太嚣张了。   赵顼神情不悦道:“这是为何?”   邢工道:“陛下恕罪,我们税务司也是依法刑事。根据税法规定,假设甲将钱赏给乙,二人又非亲非故,税务司就必须对此进行征税。”   为什么强调非亲非故,因为税务司的对象,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户人,只要你不分家,税务司算得就是这一户人的总收入,爹爹将钱给儿子,是不需要交税的,但你给别人可就要交了。   基于这一点,暂时是没有遗产税的说法。   只有强调个人财富,才能够征收遗产税。   赵顼点点头道:“这是应该的,否则的话,其他人都会用这种方式是来逃税。”   如果雇主将工资全部改为奖金,那人家是不是都不用交税。   曾公亮咄咄逼人地问道:“这里面就非得算上陛下对于臣子的恩赐吗?”   邢工没有做声。   赵顼问道:“你为何不说话?”   邢工这才说道:“如果不算陛下对臣子的恩赐,许多税法就难以执行。”   赵顼问道:“此话怎讲?”   邢工道:“假设陛下赏赐臣子一片土地,那这一片土地生长出来的粮食要不要交税?假设陛下赏赐臣子一座宅院,那这座宅院在今后的交易中要不要交契税?假设陛下赏赐臣子一匹骏马,这匹骏马是否要上缴车牌税?   我们税务司在税单的解释,全都是依照税法去写得,除非改变税法,但这不是我们税务司可以决定的。”   别看这厮生得比较粗糙,但说话却非常严谨,跟那李禾是一脉相承。   税务司没有立法权,是执法机构,税单上的说明,只是让百姓更好理解税法,而不是在自创税法。   在免税特权中,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几品大臣,免除多少地税,都是有说明的,但没有说明皇帝赏赐的土地是免税的。   赵顼脑海里面又想起曹太后的话,不禁瞧了眼富弼,暗示他,那就改吧。   富弼对此很为难,他不想跟曾公亮发生冲突,但是他又觉得,交点税又怎么样,为了这点点问题,就跑去修法,那这个太不尊重立法会了。   关键,邢工说得很对,一个赏赐,会影响到方方面面,修得话,就一定要非常谨慎,否则的话,大家都会利用这一点来逃税。   曾公亮瞄了眼富弼,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关键他的抱怨并没有引发司马光他们的共情,单单为了他个人去修法,传出去不太好听,赶忙道:“陛下,臣只是不明白此中原因,并非是要修改律法,还请陛下恕罪。”   赵顼也了解曾公亮,比较好这一口,于是道:“难道卿深明大义,这样吧,朕今年多赏赐你们这些股肱之臣。”   曾公亮赶忙道:“老臣愧不敢受。”   “这是应该的。”   赵顼笑着点点头,“此事就这么定了。”   说罢,他就将邢工使退。   这邢工一走,文彦博突然站出来,道:“陛下,我们御史台收到消息,有一支从江西来的商团,在途径徐州时,被徐州被发运司给扣押了。”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是面露诧异之色。   赵顼好奇道:“为何?”   文彦博道:“因为这支商团是有东南六路的百姓乔装打扮的,其真实目的是要上京城告状。”   赵顼又问道:“告什么状?”   文彦博瞟了一眼王安石,道:“就是状告发运司、提举常平司,利用均输法、青苗法在东南六路盘剥百姓,聚敛财富,以至于东南六路民不聊生。”   王安石听罢,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立刻站出来道:“这都已经民不聊生了,朝廷却没有受到一点消息,难道你们御史台的御史都在游山玩水吗?”   文彦博道:“这我也不大清楚,但我想这么多百姓要上京告状,定不是空穴来风,何不让他们来京,且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安石道:“陛下,一群百姓怎么能够做到乔装打扮,经过重重阻碍,直到徐州才被人发现,这显然是有人怂恿百姓作祟,意图诬蔑新法。”   司马光道:“这是黑是白,一审便知,王学士何故这般激动。”   王安石愤怒道:“我激动乃是因为有人总是想尽办法诬蔑新政,阻碍新政,没完没了,干脆我们制置二府条例司今后住到皇庭算了,什么事都不干了。”   赵顼见王安石真的动怒了,赶忙道:“二位都说有道理,是黑是白,一审便知,但也不能养成,动不动就上京告状的风气,这样吧,先将那些人遣返回去,到时朕再派人前去审查。”   文彦博岂不知皇帝的小心思,将人遣返回去,你还会不会派人去调查,立刻道:“陛下,他们已经到达徐州,距离京城也不过十天的路程,而东南六路事关我朝财政命脉,这么多人上京告状,定非小事,陛下该慎重应对啊!”   司马光道:“倘若地方官府能够为他们伸冤,他们也犯不着来京城。”   赵顼正欲还说什么,王安石突然道:“陛下,既然文公和司马学士都这么说了,臣也支持让他们上京,这公道自在人心,臣无惧也。”   赵顼不禁惊诧地瞧了眼王安石,你到底想干什么?   王安石认为要么别审,将那些人好好惩罚一番,要审就在京城审,要放到扬州审,派去的人,肯定会有司马光他们的人,这可真是太危险了,京城好歹有张斐在。   赵顼也反应过来,于是点头道:“好罢!下令让徐州放人。”   文彦博立刻拱手道:“老臣遵命。”   会议结束后,王安石怒哼一声,然后气冲冲地离开了。   富弼他们都感到很懵逼,相比起前面几桩答案,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件,你至于甩脸色给我们看吗?   出得皇城,王安石是直奔张家。   目前张家是喜事一桩接一桩,前日那穆珍又为许家生下长孙,不到半月,家里就添了三丁。   许遵乐得做梦都笑醒,而且他也效仿张斐,选择休假,完全没有心情工作,在家享受天伦之乐。   当王安石来到张家时,还遇到不少人上门道贺,顿时令他有些尴尬。   张斐见他神情不对,赶紧将他请到书房去。   来到书房,王安石顿时破口大骂道:“这些小人,就会暗中使绊子,我饶不了他们。”   张斐问道:“王学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安石立刻将告状一事,跟他们大致说了一遍。   张斐听罢,不禁也皱了下眉头,“王学士,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大问题。”   “若出了大事,我会不知道?”   王安石道:“这新政在执行过程中,肯定会遇到一些小问题,只是有人要借题发挥。”   张斐不太信道:“若只是小问题,王学士至于这般生气吗?”   “你不懂。”   王安石道:“他们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张斐一头雾水道:“我我还真不懂。”   王安石道:“今天政事堂要进行职位轮换,我已经打算推荐发运使薛向担任三司使,而他们在这节骨眼上给我闹这一出,摆明就是要阻止薛向出任三司使。” 第七百一十八章 重大危机   “阻止薛向?”   张斐有些懵,他对于这方面,还真不是很了解,但是他认为,东南出问题,也不是什么意外,要不出问题才是奇迹,于是道:“王学士,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新政肯定是要经过调整的,因为在执行的过程中,不可能说一点纰漏都不出,有人告状,也是正常现象。”   他说得比较委婉,其实就是暗示王安石,人家不一定是针对薛向,肯定是真有问题。   “此事绝不会有错的。”   王安石非常自信道:“寻常百姓,不可能悄无声息地从江南西路抵达徐州,这里面一定有不少人在暗中支持,他们的目的,也一定是要对付薛向。   当初我举荐薛向出任发运使,就遭到很多人阻止,他们怎么可能允许薛向出任三司使。”   这方面的事,张斐还真不是很懂。   但其实这一回宰相职位变动,是非常重要的,因为朝廷格局,已经渐渐形成,而变法的趋势,也渐渐变得清晰,各方势力暗中筹备着。   然而,三司使一职,对于各方而言,都是至关重要的。   王安石是志在必得。   在他看来,司法大权几乎是被保守派控制着,他是在里面只有张斐这一根独苗,而且还是半卧底那种,那么财政大权他是志在必得。   最初吕公著能够担任三司使,也是他举荐上去的,可哪里知道吕公著从开封府上位之后,就直接偏向保守派。   王安石对此是非常不爽。   除此之外,还有陈升之,也是如此,在枢密院并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枢密院今年轮换也是非常重要的。   对于保守派而言,制置二府条例司已经控制住司农寺和太府寺两大财政机构,如果再掌控三司的话,几乎所有财政大权,都在被他控制着,关键薛向的人品,是儒家大臣都不喜欢的,他们都将薛向视作那种典型的真小人,让薛向出任三司使,更是所有保守派都不想见到的。   张斐也懒得去问明白,这种事,也很难问得明白,因为主观意愿太过强烈,直接问道:“不知王学士希望我怎么做?”   王安石道:“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薛向,且不能影响薛向在明年出任三司使。”   言下之意,在此案中,必须要给薛向一个非常正面的结果。   张斐讪讪道:“王学士,这这恐怕是有些难度,如果薛向杀人放火的话,那,那我也保不住他啊!”   王安石道:“这你且放心,薛向个人是绝无任何问题的,只是有人恶意造谣诬蔑他,他们肯定是拿执行方面的一些问题,来攻击薛向,攻击新政。   正如你所言,任何政策在执行的过程中,肯定会出一些问题,只要加以改正就行,但那些人期望借题发挥,攻击政敌。”   张斐稍稍点头,“具体怎么做,还得等我先了解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才能够下最终决断。但如果只是政策执行方面的问题,那我一定会保住薛向,同时维护好新政,绝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王安石稍显诧异地瞧了眼张斐,似乎没有想到张斐会答应的如此果断,但旋即又面露微笑,“我果然没有信错你,之前官家还想打发会原地审理,但我心想,还不如放在京城,让你来审。”   “多谢王学士信任。”张斐拱手一礼,又是信誓旦旦道:“也请王学士放心,对于新政,从始至终,我都是非常支持的,我也相信唯有贯彻好王学士的新政,才能够使得国家变得强盛,他们针对新政的诡计是不会得逞的。”   王安石非常满意地点点头。   确实。   从头到尾,张斐都在支持新法,虽说有时候会劝说王安石小修小改,但总体来说,张斐都在捍卫着新法,未有让保守派的人得逞,即便是小修小改,也没有脱离王安石的目的,就是充实国库,财政还是往好的方面在走。   在得到张斐保证后,王安石是心满意足地离开。   那边许遵在应酬完前来道谢的宾客后,就赶了过来,询问是怎么回事,王安石突然上门,这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张斐将此事如实告知。   许遵听罢,抚须道:“虽然老夫也是非常支持新政的,但你答应的未免太过着急,那边的事,那边的人,你尚不清楚,万一其中有不为人知的原因,你到时如何护着王介甫?”   目前什么都不清楚,你就给人保证,显得有些不成熟,这也令许遵感到有些疑惑,张斐在抉择方面,还是比较老练,不大可能会放这种低级错误。   张斐解释道:“因为我没得选,我必须要保住新政,现在说的话,反而能够更赢得王学士的信任,到时在审理的时候,若遇到一些问题,也更能够说服王学士接受我的条件,去完善新法条例。”   许遵好奇道:“你为何没得选?”   张斐道:“如果没有新政,谁还会稀罕公检法,包括司马学士身边的刘侍郎、齐庭长,等等,他们内心其实并不支持公检法,只是无奈为之。”   许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公检法在朝中,只是赢得部分官员内心的认同,许多官员,还是打算利用公检法来对付王安石。   其中一个关键原因,就是他们无法掌控公检法,简单来说,上得皇庭,就不是他们说了算,这令他们始终心有疑虑,并非是真心实意地去认同公检法。   “那如果其中真有违法的行为,你打算如何应对?”   许遵深表担忧地问道。   张斐道:“我知道岳父大人在担心什么,但是我绝不会违反规则的,我会以合法的程序,来追求我想要的结果,绝不会贻人口实。”   许遵稍稍点头,“你有打算就好。”   其实这不是打算,而是没有办法,张斐必须要维持朝中的均势,不然的话,公检法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真别看目前公检法好像推广的非常迅速,但那只是空中楼阁,从乡绅的态度就不难看出,社会的基础,还是乡绅,社会结构和治理体系,也并未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所以,没得选。   而此事可以说是在情理之中,也是在意料之外。   因为均输法主要是在东南六路执行,完全就是薛向一人说了算,吏治的问题,定会暴露无遗,在执行的过程,缺乏监督,肯定会出问题的,苏轼、苏辙,范纯仁,曾都反对过,也因此被贬。   故此是在情理之中。   但是,这竟然文彦博先提出来的,而事先张斐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   这真是离谱。   这种事,哪怕早一天得知消息,也可能会影响到最终的结果。   这又是意料之外。   张斐马上将李豹找来,他能够屡屡得胜,情报是至关重要的,但这一回,情报系统好像一夜之间消失一般。   “这可真是冤枉啊!”   “豹哥,我,我这都还没有说完,你就喊冤枉了,我记得我很早就让你往扬州调人,这么多人乔装成商队,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吧。”   张斐很是郁闷道。   李豹立刻道:“当初你的确是布局京东东路和扬州,但是后来你自个又跑去西北,弄得我们是手忙脚乱,而扬州检察院那更是半死不活,后来苏子瞻离开后,就直接销声匿迹。   之后,京东东路因青苗法,闹得沸沸扬扬,熙河开边又调派不少人手过去,当时我没有办法,只能从江南调人去京东东路,关键税务司是靠奖金生活,扬州税务司根本发展不起来。”   “呃嗯,也是。”   张斐讪讪点头,当初他预计自己是要去扬州的,结果跑去西北,结果又是熙河开办,京东东路暴雷,河北又出问题,这人手有限,只能彻底放弃江南,问道:“那你究竟知道多少?”   李豹摇摇头道:“我是一无所知。”   “这怎么可能?我们在那边一个人都没有吗?”张斐困惑道。   李豹道:“倒还留有一些人,但是均输法不同于青苗法,是东路买,西路卖,如果要想知道具体情况,必须在东南六路都有不少探子。”   “这倒也是。”   张斐点点头,心道,这均输法的盘子太大,连暗中监视都难以监视得了,里面能没有猫腻吗?   这时,李四突然走了过来,在张斐耳边小声道:“三哥,司马学士来了。”   这事怎么紧要吗?就连司马光都急着来找我。张斐眉头一皱,又向李豹道:“你立刻派人密切监视此事。”   李豹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张斐马上去到前院。   “张三见过司马学士。”   “嗯。”   司马光面色凝重,道:“你先坐,我这有事要与你说。”   “是。”   待张斐坐下之后,司马光直截了当地问道:“王介甫可有来找过你?”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又道:“关于徐州的事?”   张斐又点点头。   承认的非常干脆,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双面卧底。   司马光继续问道:“他来找你,是希望你来审理此案,并做出对他有利的判决?”   张斐点点头道:“大概是这意思。”   司马光问道:“那你可有答应他?”   张斐道:“我现在对此是一无所知,王学士自己也不清楚,这我怎么可能会答应他。”   司马光点点头,道:“其实我此番过来,是告诉你,关于此案可能不会交给公检法来审。”   “是吗?”   张斐心中一凛,随后又补充道:“但是王学士说,这会交给京城公检法来审理。”   司马光道:“官家只是说允许那些人上京告知,也是将此案放在京城审理,但并没有指明交给公检法。而此事一直都是御史台在秘密监视,我事先也是一无所知,所以他们都认为,该交给御史台审理。”   张斐瞧了眼司马光,表示怀疑道:“就仅仅是这个原因吗?”   司马光迟疑片刻,抚须道:“我也不想瞒你,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朝中许多大臣,认为你始终是偏向王介甫的。”   该死的,他们这回怎么学聪明了,不挑拨公检法跟新政斗了。张斐暗骂一句,嘴上却是故作不满道:“如果他们认为我偏向王学士,那可以弹劾我,这种说法,真是太侮辱人了。”   司马光笑问道:“那你到底有没有偏向王介甫?”   “呃。”张斐讪讪道:“司马学士,我那么做的目的,你是最清楚的,我是在解决问题,而不是在制造更大的问题。   就说上回程都监一案,我承认,实在是要定程都监的罪,也不是做不到,但问题是,判决之后,可能执行不了啊。   这不但解决不了问题,还会令公检法丧失权威,得不偿失。再说皇城司的案件,我也做到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司马学士,你弹劾皇城司那么多回,有哪回取得这般成功。   竟然怀疑我,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他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激动。   司马光道:“我若不信你,又何必急着来告诉你此事。关于他们对你的怀疑,我也为你解释过,而且这事最终没有商定,故此我来此,也是想听听对此事的看法。”   张斐耸耸肩,云淡风轻道:“我的看法始终如一,我们只是秉公执法,而如这种案件,并非是刑事案件,上面要交给哪个官署去审,这我是真的无所谓,其实前面几个案子,我都不想掺合,实在是他们硬塞给我。   如今他们的这种说法,可真是令人寒心,下回别落在我手里,到时我就让他们知道,什么才叫做真正的背叛,真是岂有此理。”   司马光呵呵道:“好了好了,你也别说这些气话,他们也只是说那么一嘴,我来此是想听听你对此事的看法。”   张斐收敛几分怒意,道:“就事论事,我对此一无所知,也没有什么看法,要不是王学士来找我,我也不想审理此类案件,更别说最近我还想多陪陪妻儿。”   司马光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此案还是交由御史台审理。”   张斐道:“我完全遵从司马学士的决定,其实此类案件,都应该交给御史台,或者大理寺去审的,最好是别交给公检法,道理很简单,政策上的抉择失误,并不是违法行为,执行中的纰漏,也不一定是违法行为,赏罚还是应该交由行政决定。”   司马光稍稍点头,又道:“那些话,你也别放在心上。”   张斐半开玩笑道:“那可能还得过两天才能消气。”   司马光听罢,也就放下心来。   送走司马光后,张斐不禁搓了搓额头,“这下可真是麻烦了。”   之前河北水兵的案件,皇城司的案件,张斐是真不想去触碰的,因为这两个案件都涉及到皇权,是非常棘手的,也是目前公检法的禁区。   但此案不同,此案完全是新旧党争,如果将公检法抛开,必然又会回到党争的老路上,双方一旦开始刺刀见红,那么谁还会在乎公检法。   这是张斐一直在极力避免的情况,为此他也做出过很多妥协。   傍晚时分,他便赶去王府,然后将此事告知王安石。   王安石听罢,当即冷笑道:“你现在应该看清楚司马老贼他们的真面目,公检法不过是他用来对付我的武器,与公平公正是毫无关系,一旦他们认为公检法无法满足他们的需要,他们会毫不犹豫的舍弃公检法,而并非是认同公检法。”   张斐只是尴尬地笑了笑,此时此刻,这个还真不好反驳。   王安石又道:“我看这司法改革应该到此为止,如此自欺欺人,有何意思,到时我安排你进入制置二府条例司,协助我制定新法条例,以你的能力,根本不需要待在那里。”   张斐听得心都凉了,他本来还希望王安石能够支持公检法,结果王安石更彻底,都认为应该废除公检法。   在王安石看来,从开始到如今的成功,张斐的确是功不可没,但原因在于,张斐的个人能力,而不是公检法。   因为他和张斐有很多暗箱操作,他非常认同张斐在财政方面得能力。   至于公检法么,其实有时候他也认为,这公检法有些碍手碍脚,严重影响到他的发挥。   张斐道:“所以王学士有把握,能够赢他们?”   王安石冷笑道:“他们就是再能够栽赃嫁祸,也是掩盖不住京城粮仓的充盈。”   言下之意,咱问心无愧,根本就不需要依靠公检法给予保障。   张斐自嘲地笑道:“那我就回家带孩子去了。”   王安石瞧他一眼,道:“这怪不得我,是他们不想守规矩在先。”   张斐忙道:“王学士千万别这么说,这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实话实话,其实我也不想掺合这事,因为我始终认为,公检法管好吏治方面就行,上面的决策,交由公检法处理,也确实不太合适,有些时候,我也很为难。”   王安石点点头道:“这一点我与你的看法一样。”   他这般聪明,如何不懂法制之法的理念,当时听课的时候,他就想得很明白,但他还是更认同法家之法,因为法制之法还是太注重一些细节,而成大事,应不拘小节。   只不过到目前为止,他们的合作,还算是比较成功的,那王安石也就走一步看一步,如今保守派竟然主动放弃公检法,那他更不用说了,你们自己都不用,那我凭什么要用。   张斐对此也只能是听之任之,因为他不能表现出很强的企图心,以免让人察觉到他的野心。   但话说回来,他也没有想到,此番危机会来的如此突然。   这对于公检法而言,是一次非常大的危机。   因为从这一件事,足以看出,大家其实都有些厌烦公检法。   你这老是各打五十大板,总是不见血,双方都无法利用公检法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这就很难受啊!   在政事堂的一间偏屋内,富弼与文彦博正坐在里面品茶,休息。   “宽夫。”   富弼放下茶杯来,“公检法建设至今,其对国家的益处,那是显而易见的,为何你们这回要放弃公检法?”   文彦博摇摇头道:“这并非是我要求的,而是下面那些人都认为,在之前水兵一事和皇城司一事上面,张三都有意在偏袒对方,没有做到令人心服口服。   如果将此案再交给公检法,可能就会错失这个良机,很多人都不满薛向在东南六路的所作所为,他们为此一直在暗中收集证据。”   富弼问道:“那你怎么看?”   文彦博道:“我也认为张三在很多问题上,只是看似公允,但其实是有偏向的,只不过他是法制之法的创始人,故此他怎么解释都有道理,但这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公平公正。我对于公检法的看法,就是防守有余,但进攻不足。   正如法制之法的理念,它只能为那些受到冤枉的人去伸冤,但不足以去惩罚那些为虎作伥之人。”   他始终对公检法有很大的保留,他真正信仰的还是祖宗之法,他比范纯仁都要保守一些,只是目前掌门人是司马光。   富弼瞧了眼文彦博,“就仅是如此吗?”   文彦博道:“我今年就得离开御史台,而以王介甫的性格,他一定会想办法夺取御史台,那么让御史台来审理此案,将不利于王介甫拿下御史台。”   富弼稍稍点头,他已经猜到,保守派这次要撇开公检法,其目的就是要对付薛向,因为薛向这个人,在朝中是非常不讨喜,因为他的做法,完全不符合儒家的值观,法制之法都还是基于儒家价值观的,当初要不是赵顼和王安石给予极大的支持,薛向都不可能出任发运使。   更别说让薛向掌控三司,这是许多人都无法接受的。   保守派收集到足够的证据,那当然是要发起攻击,而在保守派看,主要还是公检法不受他们控制,甚至可以说,公检法无法为他们服务。   相比起文彦博的保留,富弼更认同公检法的理念,但是他也面临跟司马光一样的困局。   就是大家都不希望让公检法来审理此案,他们能做也只是尽量去维持团结。   关键,不管是富弼,还是司马光,也都不喜欢薛向。 第七百一十九章 逆之则亡   这公检法能够有今日,是全凭革新派和保守派的斗争,这也是整个“潜龙勿用”计划的基础所在。   简单来说,张斐就是根据他们的斗争,制造出一种需求来,然后利用公检法再来满足这个需求。   失去这种环境,公检法也没有立足之地。   要是没有利益,赵顼也不会答应牺牲部分权力,关进笼子里面。   正是因为如此,公检法并没有调解两派的矛盾,更没有从根本上去化解两派的矛盾,更多就只是一种制衡,张斐才不会去解决这个矛盾,如果解决了,公检法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凡事都有两面,这种做法也就造成此次危机,因为保守派是希望公检法去击溃革新派,但是水兵一案和皇城司一案,令保守派内部很多人,是深感失望。   这么好的机会,摆明是对方有错在先,却未有伤及对方分毫,别拿什么皇帝当借口,以前很多御史不也将皇帝所信任的大臣给治罪,关键张斐的提问,显然是一直在维护皇帝,顺便也就照顾了王安石。   保守派的核心成员对此很是不满。   然而,薛向在他们的眼中,那比程昉更为讨厌,而且他们已经知道,王安石下令让薛向回京,其目的就是要让薛向出任三司使。   所以,他们这回是坚决抵制检察院,要求让御史台来审,而御史台也感受到来自公检法的威胁,这么下去,御史台将会被检察院取代,这两边是一拍即合。   革新派这边就更加不用多说,非常讨厌公检法,在他们看来,公检法的审判结果,从来都是有利于保守派的。   要知道新政所得利益,都是张斐和王安石的暗箱操作,表面上看不出跟公检法有何关系,更像似公检法揭露新政的弊病,王安石再做出应对之策,这一点在河中府尤为明显,元绛表面上跟张斐是水火不容。   审官院。   “御史台已经派人去接管那些告状的人,看来此案必定是交由御史台来审,是不会有变了。”裴文言道。   “这是为什么?”   孟乾生好奇道:“他们这回怎么没有将此案交给检察院?”   突然又回到御史台,这使得他们有些不习惯,保守派不是力推公检法的吗?   裴文道:“好像是因为皇城司一案,导致刘述等人对检察院产生怀疑,他们中很多人都认为,一旦此案交给检察院,结果可能又是息事宁人,而无法打倒薛向,那张三与王介甫的关系一直也都非常不错,所以他们现在愈发不信任张三,而这回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薛向,所以是绝不会交给检察院。”   孟乾生稍稍点头:“这对于我们而言,不是一件坏事啊!”   谢筠道:“或许我们之前的做法,都是错误的,我们总是希望挑起他们与公检法的斗争,但只要上到皇庭,几乎就都是张三说了算,其实最好的办法,还是使得大家都不信任公检法,公检法自然就会销声匿迹。”   “言之有理。”   孟乾生点点头,道:“到底公检法是解决问题的地方,而我们却总是制造问题,去让公检法解决,这反而使得公检法的权威一步步变大。”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什么似得,“若是此案交由御史台,那王介甫还能保住薛向吗?”   裴文道:“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御史台手里肯定是有证据的,薛向统管六路,不可能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均输法获得的成功,也是不争的事实,京城粮仓就是最好的证明。官家对此也是非常满意,王介甫当然有可能保住薛向。”   而休假多日的张斐,终于有些不太好意思,又开始回到检察院上班,但也只是处理一些日常事务。   “无惊无险,又过一日。”   张斐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放衙了,回家吃饭。”   王巩笑道:“张检控,庭上庭下,你可真是判若两人啊!”   张斐好奇道:“此话怎讲?”   王巩道:“在庭上你是咄咄逼人,而庭下又显得无欲无求。”   一旁的齐济也道:“是呀!原本大家都认为关于发运司的案子,会交给我们检察院,不曾想,知道如今,连提都没有提到咱们检察院。”   他们原本以为张斐回来,就是为了发运司的案子,一直在等张斐提及此事,结果张斐就是上班摸鱼。   张斐却是好奇道:“之前遇到这种案子,你们是唯恐避之不及,如今没有交给咱们检察院,伱们又是这般说法,你们到底想干嘛?”   齐济讪讪笑道:“不瞒张检控,这种案子,我们还真不想审,但是上面提都不提一句,是不是咱们有些事做得令上面不满意?”   我可以拒绝,但你们不能无视我们啊!   这很尴尬。   张斐笑道:“你们真是想多了,就是不满意又怎么样,我们检察院又不是为求讨上面欢心的,只不过此案一直是人家御史台在调查,也是御史台最先揭露的,关键此案交给御史台,也更为合适,这没有什么啊。   如今我们要留足精力去为秋税准备,这才是关键,这也是朝廷最为看重的,发运使能够赚多少钱?能税务司比吗?”   “这倒也是。”   齐济、王巩同时点点头。   如今税务司那真是皇帝眼中香饽饽,只要检察院与税务司配合好,那就永远不会失宠的。   “若无其它事,我就先走了,我如今还得回去带孩子。”   “哈哈,差点都忘记,张检控已为人父。”   “告辞。”   “慢走。”   在他们面前,张斐还是得表现出,不以为意的样子,同时也要稳定军心,保持大家对于公检法的信心。   此时,天气已经转凉,正好许遵也没有约好友喝酒,翁婿二人一块乘坐马车回去。   马车内。   张斐问道:“岳父大人,现在朝中是什么情况?”   今日许遵,还特地去朝中,打探了一下消息。   许遵道:“那些人都还未有进入京畿地,御史台就已经派人过去接管,连皇家警察都未有调用,可见他们绝不会将此案交给检察院。而且!”   他皱了皱眉头,“薛向这回可能真的非常危险,这告状的人都还未到,江南官员弹劾薛向奏章已经送到京城,可见他们是早有计划,这回是一定要借此案,扳倒薛向。”   张斐不禁纳闷道:“这薛向到底做了什么事,令他们这般记恨,根据我所知,薛向的政绩一直以来都非常亮眼,莫不是因为嫉妒?”   “当然不是。”   许遵摇摇头,道:“主要是因为薛向此人精于算计,又擅于投机取巧,以利为先,而在道德层面上,又有污点。”   张斐忙问道:“什么污点?”   许遵道:“曾经有一回,薛向外出公差,在一家旅店中,因与百姓争夺房屋,结果那百姓因受到惊吓,当夜就死了,也因此事,他被朝中许多大臣认为是急进希功,贪狡刻薄之小人。   之后,无论是调他去西北管理马政,还是让他出任发运使,都受到不少人的弹劾,由于官家和王介甫非常信任薛向,这其中不少御史因为弹劾他,而被官家贬黜京城,这恩怨是越来越大。   此外,他祖父薛颜乃是当年宰相丁谓一手提拔上来的,正好丁谓在朝中名声也不大好。   故此在很多大臣看来,如果让薛向这种官员得到晋升,那朝中将会充斥大量的小人,对于薛向的弹劾是从未断过。”   “原来这里面这么复杂。”   张斐稍稍点头,又问道:“不知官家又是什么态度?”   许遵抚须道:“你也说了,此案交给御史台更合情合理,既然没有人建议让公检法来审理此案,官家也只能将此案交由御史台。”   张斐点点头,道:“岳父大人认为文公他们能够成功吗?”   “这老夫不大清楚。”   许遵摇摇头,又是叹道:“但以过往事例来看,薛向迟早还是会被他们扳倒的,因为他们永远不会停止对薛向的攻击。   这其实也给你提个醒,朝中许多问题,不能仅以成败政绩来论,若是手段令人不耻,就是即便成功,也将会给你带来无尽的困扰。   好在公检法是采取公开的审理,而你在推崇法制之法时,也只是打压法家,未有贬低儒家,这也是使得你避免了遭遇薛向的困境。”   张斐点点头:“岳父大人的教诲,小婿一定铭记于心。”   其实许遵说得就是一个主流价值观的问题,因为目前朝中还是以儒家价值观为主,并且是非常强大的,不容置疑,尤其是在保守派内部,那更是如此。   富弼、文彦博、司马光、赵抃他们都是坚定支持儒家价值观。   而薛向的行事作风,并没有遵从儒家价值观,看上去要更偏向于桑弘羊之辈,就是更强调利益为先,不在乎那些大道理,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虽然张斐很多时候也在追求利益,但他的一些商业原则,核心内容是诚信,还是符合儒家的价值观,富弼他们也都认同。   但薛向就不一样,那他必然会受到排斥,而且不可能停止的。   试想一下,如果不是遵从儒家价值观的官员得到上位,那肯定就会破坏儒家价值观,这将会伤害很多官员的利益。   这就是为什么,其实在政治上,伪君子往往要比真小人更受欢迎,当只有二者可选的时候,一定是选伪君子,除非你是想推翻这个主流价值观。   什么是伪君子,就是他表面上还是支持主流价值观的,那么对于主流价值观破坏性就不会很大,而真小人就是表里如一,不会装成自己相信,那破坏性就很大。   道理很简单,你提拔一个伪君子上来,你可以说你是被骗了,到底他举着还是儒家大旗上位的。   但你提拔一个真小人上来,那就是在破坏儒家的主流价值观,到时大家都以利益为先,谁捞的钱多,谁就当宰相,那儒家就完了呀。   这就是为什么,薛向在朝中不受人待见。   其实张斐比他特立独行多了,但是经过唐太宗的德主法辅思想,律法和道德,其实是一脉相承,怎么添加原则和解释,都还是基于儒家思想。   如果说张斐将不孝从十恶中剔除,那他就彻底完了。   而当初阿云的官司,就涉及到儒家的主流价值观,但张斐是以孝道赢得,是以魔法打败魔法,很多人心里虽然不爽,但嘴上也不会说的。   夜晚时分。   “你在看什么?”   许芷倩悄悄来到长椅旁,偏头看去。   张斐回头看去,“你怎么下床了。”   许芷倩道:“我又不是病人,为何不能下床。”   说着,她又惊讶道:“你你在看论语?”   张斐点点头道:“对啊!不行吗?”   许芷倩震惊片刻,又道:“不是不行,只是只是你很少看这些儒家经典的。”   张斐叹道:“不是很少看,那因为很多儒家经典我都看不太懂,也就论语可以看得明白一些。”   “???”   许芷倩微微一翻白眼,又坐了下来,“我看你就是闲得,是不是因为此案没有交给公检法的原因。”   张斐放下书来,笑道:“当然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许芷倩蹙眉道:“这个司马学士也真是的,你帮了他们那么多忙,他们竟然想要抛弃公检法,可真是忘恩负义。”   张斐呵呵道:“你嘴上可以这么抱怨,但千万不能这么想。”   “为什么?”   许芷倩好奇道。   张斐道:“因为我们从来就不是在帮他们,而是在实践自己的政治理念,而在此案中,他们有自己的利益盘算,其实都是很正常的,他们其实是在做跟我们一样的事情。”   “这我不认同,事也是分好坏的。”   许芷倩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又道:“那你打算如何应对?对了,你有没有去找官家?”   张斐摇摇头,又道:“目前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做,关键我并不知道官家又是怎么打算的,但是岳父大人认为,这种情况,官家也不便强行将此案交给公检法。   而且,如果我现在贸然去找官家,要求将此案交给公检法,那么就可能营造出一种假象,也就是公检法将凌驾于行政之上,事事都必须交给公检法来决断,这权力就有些过大了,除非官家来找我,否则的话,我们还是静观其变。”   许芷倩道:“那这会不会影响到公检法?”   张斐点点头道:“我现在也在评估,这影响肯定会有的,但只要我们与税务司还绑定在一起,就不大可能会立刻会销声匿迹,但是我们必须要关注此案带来的后续影响。”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沉得住气,因为法制之法对于权力制衡太大,他稍微强势一点,就可能会引发所有人的警觉。   他已经做好放弃此案的准备,低调一阵子,也不是什么坏事。   因为他认为此案一定会激化革新派和保守派的矛盾,只要任何一方不倒下,那他的计划就不能算是失败。   公检法的沉默,也使得朝中大臣都非常满意,这证明公检法还是有逼数的,不会越俎代庖,就事论事,此案交给御史台审理,是一点毛病都没有,甚至更为合理,只不过这又使得双方开始以传统的方式开始斗争起来。   此时,那些告状的人已经被送到御史台,足足有一百三十来人,而赵顼则是要求指派文彦博主审此案,同时又让曾公亮、陈升之参与进去,维持一个均势。   他不可能让保守派全权负责审理此案,王安石也不会答应的。   而在文彦博的主导下,御史台并没有急于判决,而是慢慢审,但几乎每天都爆出一些对薛向不利的证据来。   比如说,盘剥百姓,与民争利,下面的官员借机贪污受贿,又比如说,薛向借此权力,大肆排除异己,提拔亲信上位。   保守派就以此为由,天天上奏弹劾薛向,甚至将王安石也给拉进来。   这是一种策略,因为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皇帝手中,他们的目的就是要皇帝相信这些事实,认为薛向在东南地区作恶多端,无法无天,弄得民不聊生,当每一个证据他们都反复去强调,皇帝不信也得信啊。   王安石也不遑多让,就是天天跟皇帝单独交谈,强调财政的增长,强调均输法的成功,汴京的仓库从未像今日这般富裕过,事实摆在面前你不信,你去信他们那些鬼话。   同时邓绾等人则是弹劾对方,诬陷忠良,排除异己,他们认为那些人都是受人指控的,是不可信的,江南地区现在是歌舞升平。   但从场面上看,对王安石是不太有利的,因为王安石是务求让薛向出任三司使,而不仅仅是保住薛向这么简单,但这么闹下去,薛向还怎么出任三司使。   如果薛向无法出任三司使,王安石就是输了。   然而,这最终的决定权,始终是在皇帝手中,虽然对方已经提供很多证据,但是曾公亮和陈升之是不会轻易让文彦博判的,除非皇帝发话。   不过保守派也开始向曾公亮、陈升之施压,他们心里清楚,曾公亮和陈升之不像吕惠卿、邓绾他们一样,是完全跟新政绑定,他们都有自己的政治考量,包括他们的后代。   他们也得顾忌自己的家族和自己的名声。   这其实就是张斐带来恶果,在历史上,王安石几乎清除所有保守派的骨干成员,但最终还是输掉了,可见保守派势力多么强大,更何况因为张斐到来,司马光、文彦博、富弼都留在朝中的,他们此番攻击,势力是非常强大的。   王安石也有些着急,他希望皇帝赶紧做出决断,将弹劾薛向的官员,赶出京城。   你皇帝得强势起来啊!   皇宫。   这是此案爆发以来,赵顼第一次召见张斐。   “听闻你最近非常清闲?”   赵顼问道。   张斐愣了下,道:“也不是很清闲,我们也在准备着为税务司打官司。”   赵顼道:“所以你就没有关注发运司一案。”   张斐道:“也有关注。”   赵顼问道:“为什么你不争取让公检法来审理此案?”   张斐回答道:“因为这是御史台一直在调查的案件,而且也更适合御史台审理,除非他们主动将此案交给公检法,否则的话,我们公检法没有理由参与,相信官家之前没有指派公检法来接管此案,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你说得对,朕原本以为他们是要交给公检法,可哪里知道他们会让御史台来审,朕也没有理由反对。”   赵顼叹了口气,又道:“但现在事情变得非常棘手,可能会影响到我们的计划。”   张斐好奇道:“不应该呀,目前我所知的消息,还是比较焦灼的。”   赵顼显得有些犹豫,过得一会儿,他才道:“但是近日御史台要求调查内藏库的账目。”   张斐兀自不明白,困惑地看着赵顼。   赵顼道:“当初均输法受到不少大臣的反对,是朕力排众议,从内藏库支出五百万贯和三百万石米,给发运司做籴本。”   张斐点点头道:“这我知道。”   赵顼道:“那么均输法所得之利,是不是有一部分该归朕?”   张斐眨了眨眼,“所以,所以陛下你!”   赵顼点点头道:“发运司这三年来,陆陆续续给了朕一百万贯的羡余。”   这羡余就是地方官员以赋税盈余的名义向皇帝进贡的财物,这是一种合法行为,皇帝收贡品有什么问题。那么赵顼对此感到担忧,就证明这一百万贯本不应该是属于他的。   北宋的内藏库可不是皇帝自己的小金库,那是属于君国两用的。而且各地的贡品也是君、国两分。   张斐小声问道:“此事王学士知道吗?”   赵顼点点头道:“先生也希望这些钱不进入国库,到时用于战争,就比较方便,如今朝中很多大臣还是不希望对外用兵。”   难怪王安石有恃无恐,原来他就跟皇帝绑定在一起。张斐又问道:“那文公他们知道吗?”   赵顼叹道:“目前尚不清楚,但是他们要调查内藏库,朕就怕他们也是知道一些的。然而,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如果朕支持先生,就必须严惩那些弹劾薛向的官员,这势必会打破朝中的平衡,也会影响到我们的计划。”   张斐喉咙里面发出一声闷响。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抱歉,发晚了,最近几天鼻炎一直没有消停过,今天是尤为严重,抽的脑袋都跟针扎一样。我不知道你们那边的天气怎么样,反正我们这边热冷变化是比较频繁。 第七百二十章 反其道而行   张斐还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原来赵顼跟王安石的交易,也是这么的俗套,真是毫无新意可言,就还是最为传统的利益捆绑。   虽然王安石这么干,也真有可能是在为将来进攻西夏做准备,在朝廷确实充斥着鸽派,包括富弼、韩琦在内,都不认同短时日内对外开战,因为他们经历过战争,知道战争会对国家造成多大的影响,同时他们认为,目前宋朝廷根本就没有对外发动战争的资格。   想要征求宰相们的一致同意,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自己私下存点钱,以备不时之需,这也是没毛病的。   但张斐认为,王安石肯定还是动了一些小心思,利用这种利益捆绑,让皇帝更偏向新政。   但这种事要是被人知晓那就会很麻烦,如果将这事给坐实的话,那不管是对皇帝,还是对新政的影响都非常大。   因为这种现象是非常恶劣的。   即便是在封建社会,也不能随意将国家的钱都挪给皇帝用,这跟贪污受贿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在此案最初之际,赵顼都不跟张斐说这事,包括是否让检察院来接手此案,他是连问都没有问,估计也有这方面的考量,因为公检法的制度,很多事是藏不住的。   但是随着御史台要求调查内藏库,赵顼就无法淡定,再加上两派斗争是愈演愈烈,他也有些控制不住,于是赶紧将张斐找来。   张斐不禁头疼地搓着额头,“陛下,事情可能没有这么简单呀。”   赵顼赶忙问道:“你为何这么说?”   张斐瞧了眼赵顼,道:“如果说陛下你站在王学士那边,惩治那些御史的话,我敢保证,他们一定会利用我们检察院,继续起诉,并且可能抖出这个问题来,这事情已经闹到这种地步,他们也无退路可言。”   这要是输了的话,别说保守派,御史台也无法接受,他们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阻止皇帝的,不用猜都知道,到时他们一定会利用公检法。   赵顼闻言,当即眉头一皱,只觉后背发凉,“是呀!他们还可以从检察院进行起诉。”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公检法真的会跟着遭殃的。   故此张斐现在也是心急如焚。   这么搞下去,那可能会全盘皆输。   赵顼也开始着急了,他可不希望为了新政,真正抛弃公检法,问道:“你可有办法应对?”   张斐皱眉思索了一会儿,道:“陛下,伱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此事而言,他并不清楚赵顼的态度,因为目前为止,赵顼并未偏袒王安石,这里面是肯定有原因的。   赵顼面露忧虑之色,过得一会儿,他叹了口气,“不瞒你说,最初先生曾想阻拦御史台调查此案,但朕也认为此并非是空穴来风,故此朕也希望御史台能够调查清楚,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随后御史台调查的结果,也令朕非常担忧,东南六路乃是国家的财政中心,是不容有失的,如果薛向真的在那边为非作歹,弄得民不聊生,朕自也不会包庇他。”   由此可见,这御史台的手段,还是奏效,成功引发了皇帝内心的担忧,他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其中一个非常关键的原因,就在于赵顼当初确实给予薛向极大的权力,甚至包括一些官员任免的权力。   现在御史台拿出一些证据,证明薛向任人唯亲,排斥异己,这当然令他有些担忧。   只不过他也从中得利,故此弄得自己现在是进退维谷。   张斐暂时也没有什么头绪,道:“陛下,我想先了解清楚,御史台审问的具体情况,才能够去想办法。”   他是个律师出身,凭空幻想,他是不太会,政治斗争,也不是他所擅长的,他必须看到资料,他才能够去想办法。   赵顼也不废话,立刻答应下来。   当日,他便让人抄录一份御史台的审问记录,然后命令李豹偷偷给张斐送去。   这些本都是机密,可不能外泄的。   三更时分。   张斐的卧室里面,难得又亮起通亮的烛光。   夫妻二人仿佛回到最初相识的那时候,不知疲倦的,翻阅御史台的审问资料。   到底有一百多个证人,也是满满一桌。   许芷倩真是非常激动,沉浸其中,不可自拔,早就将那刚出生的儿子给忘到九霄云外。   “如果这上面所写都是真的,那,那文公他们也没错,这均输法还是有很多问题所在,尤其是容易滋生腐败,这与当初苏先生所言,真是相差无几,此法只是听着有道理,执行起来,是难以监督。”   许芷倩略微撅了小嘴,她一直以来都是非常支持王安石,也很信任新政,但是从这些供词令她对均输法产生了一些质疑。   “假的应该不会。”   张斐摇摇头,道:“均输法在东南六路执行这么多年,是不可能不出问题,要是连一百多个受害者都找不出,那这个政策可就是神仙想出来的。只不过他们到底代表多少人?如此才能够判定这个政策的成败。”   许芷倩道:“他们的遭遇,也并非是因为特殊事情,而遭到官员的压迫,而是受到政策所累,如果他们所言都是真的,那肯定也有不少人,跟他们有着同样的遭遇。”   张斐点点头,对此也不否认,突然问道:“对了!御史台的审问,会不会帮助那些证人,润色一下他们的口供?”   许芷倩微一沉吟,“会有一些变化,但也仅限于将一些冗长的口述之语,笔录成精简的句子,但不会改变丝毫意思,更不会引发歧义。”   说罢,她又看向张斐问道:“怎么?你希望从供词方面着手吗?御史台不可能放这种错误的,尤其是面对这种案件,更别说还有曾相公和枢密使在旁盯着的。”   “并不是。”   张斐将手中的一份资料递给许芷倩,“你看这个人的身份和口供。”   许芷倩接过来,仔细看过一番后,“有什么问题?”   张斐道:“你再仔细看看。”   许芷倩又从头看得一遍,摇摇头,“我还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张斐一翻白眼,“你是不是生孩子给生傻了?”   许芷倩不但不恼,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狠狠剜了一眼张斐,“要真是,也怪你啊!”   张斐赶忙打了个哈哈,又正色道:“此人身份是果农,但是你看他的回答,非常有条理,如果御史台没有进行润色和梳理,这根本就不像似是一个果农的回答。”   许芷倩道:“可也不是每个农夫都老实憨厚,不懂得说话,这都只是口供,又不是让他去写什么。”   “那这几个人呢?”   张斐又将几份资料,放在许芷倩面前。   许芷倩一一看过后,“是呀!他们回答的都是条理清晰,言简意赅,但这与他们的身份不符。”   说到这里,她又道:“会不会他们特地选了一些机灵的来京城告状。”   张斐点点头道:“有这可能,顺便再教一教。”   许芷倩道:“但如果这都是事实,就算有人教,也无关紧要。”   张斐笑道:“那得看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许芷倩问道:“什么意思?”   张斐道:“如果我们是要为那些贪官污吏进行申诉,这些确实无关紧要,但如果是我们是要维护新政,就可以在这一点上做文章。”   许芷倩美目眨了眨,“你是说将那些背后教他们的人的目的给挖出来,以此来质疑他们告状的真实目的。”   “正是如此。”   张斐点点头道:“我相信那些人绝不是出于一片好心。”   许芷倩道:“但首先你是不是要想,怎么将此案转移到公检法来。”   张斐笑道:“关于这一步,我已经想好了,现在问题就在于,如何去打这场官司。”   心里又补充一句,还有将皇帝那笔账,给洗白出来。真是的,都给他说了几万遍,专业专业专业,连洗钱这种事,都不交给专业人士来做,可真是要命啊!   制置二府条例司。   “介甫啊。”   曾公亮轻轻叹道:“如果那些百姓说得全都是实话,对你将会非常不利,我也拦不住那文彦国。”   他虽然是支持王安石变法的,但他非常小心谨慎,他不会轻易站队,也不会让自己卷入其中。   那陈升之就更加狡猾,来都不来,因为他知道曾公亮比他还谨慎。   目前朝中官员给他施加了很大的压力。   王安石非常耐心地说道:“曾相,就算那些人说得全都是事实,但我敢保证,此绝非是整件事情的全貌。   就别说新政,哪怕就说刑事案件,东南六路,找一百个贪赃枉法的官吏,恐怕都不难。   他们的目的不是要追求富民强国,不是在建议我改良新政,而是针对我王介甫,针对新政,意图将我赶出朝野。   故此,他们枉顾因均输法朝廷所节省的钱粮,枉顾均输法给江南百姓带去的益处。这真的公平吗?”   不得不说,王安石的口才,也是一等一的。他不否认那些百姓之言,但他质疑御史台真实目的。   曾公亮显得有些迟疑,捋了捋胡须,“就算如此,但当下的困难在于此案该如何解决,我不可能一直拦着文彦国。”   王安石道:“可是这一百个多个人,也不可能只审几天吧。”   曾公亮道:“但是也拖不了太久。”   王安石点了点头,心里也清楚,曾公亮是绝不可能为了他,将自己给搭进去。   这曾公亮前脚刚走,那邓绾后脚便至。   “王相公,这官家迟迟未有做决定,是不是信了他们的话?”邓绾深表担忧道。   王安石沉默少许,道:“官家多少会受到一些影响,但官家绝不会被他们轻易欺骗,京城粮仓里面的粮食,又不是假的。   那薛向殚精竭虑,充盈国库,改善财政,倘若官家只因几个百姓所言,就惩罚薛向,那么将来谁还敢为官家分忧。   今晚我再去劝劝官家,让官家早下决断。”   语气中充斥这一丝担忧,皇帝没有直接倒向他,尤其是最开始,让文彦博来主审此案,确实令他有些不爽。   较之以往,这支持力度,显然减轻不少。   邓绾沉吟少许,“王相公,下官这里倒是有一计,可能能够打消官家的疑虑,同时令对面内讧。”   王安石忙问道:“你有何计,快快说来。”   邓绾道:“那司法改革是出自司马相公之手,且以公平公正著称,以往每件案件,他们都希望交给公检法处理,而不是交给御史台,可偏偏此案,他们主张由御史台来审理。   我们可以以此为由,认定他们之所以不敢让公检法来审此案,那是因为他们就是要在罗织越狱,栽赃嫁祸。”   王安石想了想,突然皱眉道:“可如果他们答应将此案移交给公检法呢?”   “不可能!”   邓绾道:“首先,御史台就不会答应,要是审到一半,就移交给公检法,这说明御史台并不公正,而且他们要低公检法一头。   其次,公检法只是审理具体案件,但他们显然是想以此来攻击王相公,而且他们多数人都认为张三会偏向王相公。   最后,他们中间,有少部分是支持公检法的,如富公、赵相公、许检察长等等,只要我们这么说,这些人必然也会建议移交给公检法,这必然会分化他们。   只要他们出现争议,王相公再去劝说官家,此事可成矣。”   王安石听得眼中一亮,是连连点头,“此计不错,此计不错,就按你说得去办。”   “下官绝不会令王相公失望的。”   由于吕惠卿不在,邓绾往这里跑得很勤,毕竟马上就有一波很大的人事变动,他也希望把握住这个机会,得到一个升迁的机会。   得到王安石点头后,邓绾立刻就组织人马,开始借对方有意避开公检法,弹劾御史台栽赃嫁祸,诬陷忠良。   这一招果然打了保守派一个措手不及。   因为谁都知道革新派中绝大多数人都对公检法是恨之入骨,他们就是因为公检法,才加入革新派的,所以文彦博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找出这么一个理由来攻击他们。   当即是严词驳斥。   谁有意避开公检法,你们都是在瞎说八道,如这种关于官府腐败问题的案件,且又是御史台先调查出来的,这理应交给御史台。   话说回来,凭什么交给公检法啊!   邓绾他们也是据理以争,要这么说,以前很多案子,都不应该交给公检法,而应该交给御史台,你们以前怎么又不这么说,   要想让人心服口服,你们就交给公检法公开审理,御史台偷偷摸摸的,见不得光,谁知道里面有没有猫腻,咱就是不服。   还别说,这个理由还真给予曾公亮他们拖延的机会,曾公亮就借此劝说文彦博,要不,就交给公检法,亦或者,咱们也公开再审理一次。   同时,还真引发了保守派内部的争议,保守派内部到底有部分人是真的认同公检法制度。   他们觉得公检法执行的这么好,处理了很多复杂的案件,也令人心服口服,同时还避免了内耗,交给公检法来审,比御史台更好。   台谏官员听到这话,可就不乐意,你什么意思,我御史台不如公检法?   谁要这么说,他们就认为对方是跟王安石一边的。   弄得保守派内部是很伤和气啊!   宰相们不得不出面,来解决内部问题。   政事堂。   “既然对面不服,那不如就交给公检法来审理,让他们心服口服,如此拖下去,也不是个事啊!”   赵抃言道。   “倘若这么做,那将置御史台于何地?”   文彦博当即驳斥道:“就算我答应,台谏的其他官员也不会答应的。”   赵抃直接看向司马光,“君实,你难道就没话说吗?”   司法改革是你搞出来,你自己都不支持,那这公检法岂不是会成笑话。   富弼也看向司马光。   司马光很是为难地瞧了眼赵抃,沉默少许,才开口道:“我也觉得此案不适合公检法来审理,因为公检法只能判定,那些涉事官员是否违法,而无法去追究元凶的责任,他们可以让那些小官小吏出来顶罪,而由御史台来审的话,可以追根溯源,一劳永逸。”   他认为既然最初没有交给公检法,现在再来移交,反而会制造出更多问题来,引发更多人不满,只能走到底,因为让御史台来审理,是没有任何问题。   赵抃道:“也可以由公检法审理之后,我们再借此跟官家讨论发运使的责任。”   先司法定罪,再讨论行政问责,拆开来算。   文彦博道:“何必多此一举。”   赵抃见文彦博的态度是如此坚决,又见富弼他们都默不作声,自也不便再说什么。   不过御史台也不是吃素的,他们非常清楚,要想将薛向定罪,关键还是打动皇帝。   对此,他们也有杀手锏。   御史们纷纷上奏,并且提供相应证据,恳请皇帝批准调查内藏库的账目。   可见他们是知道一些发运司与皇帝的勾当。   一旦此事曝光,发运司更会被百官唾弃,你们就只是皇帝的爪牙。   赵顼见情况不对,又赶紧密召张斐入宫。   “陛下,我已经想到了应对之策。”   “是吗?”   赵顼不禁是喜出望外,“快说,你有何良策?”   张斐道:“前些天,记得我提过一句,即便陛下支持王学士,但他们也有可能通过检察院进行起诉。”   赵顼点点头,“要是他们这么做的话,我们的计划可能会满盘皆输啊!”   张斐道:“陛下可有反过来想过?”   “反过来想?”   赵顼不明所以。   张斐点点头,“假设陛下支持御史台的判决,王学士同样也可以通过检察院去起诉御史台。”   赵顼眨了眨眼,“但是朕了解文公,若不是十拿九稳,他不会这么坚决的。难不成这官司,你还能打赢?”   “目前来说,只能说有机会。”   张斐道:“但是需要陛下马上派人,去江南那边,查清楚是那些人支持这一百来人上京告状,其背后又有什么目的。根据御史台的堂供来看,这些证人的背后一定有人,只要找到这些人,我就能够保住王学士和发运使。”   赵顼点点头,道:“但是那笔钱?”   张斐道:“关于这一点,我也有应对之策,陛下在熙河那边不还有一百多万贯吗?”   赵顼听罢,大脑是一阵晕眩。   你,你想干什么?   张斐道:“如果对方拿出证据来,那我们可这一笔账算在熙河开边,那边的账目本就是有问题的,只是他们查不到而已,如今将这一笔账算进去,刚好补足这些问题,甚至还可以多算一些。   到时他们知道原来这一笔全部用于熙河开边,并且陛下还往里面搭了几十万贯,这必然会让他们哑口无言。”   赵顼心都在滴血,这都已经吞到肚子里面的肉,全都得给吐出来,是心有不甘啊!   张斐劝说道:“陛下,就算今日不这么做,他日陛下也肯定会将这钱投入到战事中去,而且如今这么做的话,还能够减轻西北财政负担,为将来消灭西夏打下基础。”   “你说的也是,这钱到底也都得用到那边去。”   赵顼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丝哽咽,又问道:“但是朕也想知道东南六路的具体情况,朕也不希望他们在那边胡来。”   张斐道:“要解决这一点,最好的方式,还是采取听证会。”   “好!”   赵顼立刻道:“这听证会好啊!在听证会上,朕能够清楚知道,政策到底执行的怎么样。”   张斐道:“如今最为关键的就是时间问题,我们在那边还有些人,但快马去通知他们进行调查,至少也需要一个月。陛下现在还得再拖些一些时日,实在不行,再跟王学士说明一切,先让御史台判决,静待他们攻击发运使和王学士。”   赵顼突然想起什么,“朕如何说服先生?”   判王安石输,王安石不得原地爆炸。   赵顼心里也有些虚啊!   张斐笑道:“只能如实告知,就将那笔账的事告知王学士,如果他们从检察院起诉,并且抖出此事,这对陛下是非常不利的。”   赵顼稍稍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第七百二十一章 敌友难辨   赵顼这皇帝当得可真是不容易,想要藏点私房钱,都那么费劲,还被威胁。   之前他们耗费三年光景,利用私盐,好不容易赚得一笔,这才高兴多久,又得全部吐出去,但好在是用在西北战场上面,这也是赵顼能够接受的主要原因,否则的话,他还真的会考量一下,不能光为面子,连钱都不要啊!   可就当下的情况而言,比起金钱,时间才是关键。   如今的时间是比较紧迫的,因为不但得去江南调查,还得立刻传信给马天豪,让他们赶紧修改一些账目。   当然,这种规模的账目,对于一个律师而言,不是什么难事,只要赵顼舍得就行。   而在外庭,以邓绾为首的革新派,还是比较给力的,就是死咬着不放,坚持要求移交公检法审理,他们甚至在坊间都公开表示,唯有公检法才能够令人信服。   这还真是引发不少百姓的关注,百姓又不懂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他们也认为朝廷突然避开公检法,这其中肯定是有猫腻的。   阴谋论永远是多数。   当然,这也成功激怒了台谏官员,他们借此案将矛头直接对准整个革新派,并且是直接将薛向给定为头号嫌犯,也不装了,就是将此案扩大化。   那么对于革新派而言,薛向是不容有失,不是说他这个人多么重要,而是他现在处于旋涡的中心,一旦保不住他,就会发生一系列连带效应,就是满盘皆输。   两边都已经摆开决战的阵势。   霎时间,整个皇城都弥漫着硝烟味。   但这也为赵顼、张斐他们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因为要扩大化,案件就会变得复杂。   中午,放衙之际,官员们陆陆续续出得官署,向皇城外面行去。   “不得不说,邓文约此计真是妙不可言啊!”   孟乾生呵呵笑道:“咱们现在越是拥护公检法,将来就有更多理由打压公检法。毕竟就连他们自己都不支持公检法,将来如此类案件,那是永远都不可能再交给公检法审理。”   裴文点点头道:“如果再能断绝税务司与公检法的关系,公检法将来也就只能去抓抓小偷了。”   孟乾生问道:“你有何想法?”   裴文道:“文公既然认为官员犯事,就应该交由御史台审理,那么官员漏税,自然也该如此。我想御史台也乐于见到这种情况,因为这必然会扩大御史台的权威。”   孟乾生点点头:“虽然御史台也比较可恶,但至少咱们还能够跟御史说上话,可不像公检法,咱们就只能坐在下面,听天由命。”   在公检法未出之前,御史抬绝对是官员们最为讨厌的官署,他们基本上是无孔不入,而如今公检法成功挤下御史台,成为官员最为讨厌的官署。   但其实官员们心里都清楚,公检法远比御史台要公正,御史可以闻风上奏,也制造过许多冤枉,而公检法是更强调证据的。   可为什么官员却如此讨厌公检法。   原因也就在于御史台可以制造冤案,他们可以去诬蔑好人,但也可以放过坏人,而且他们同属一个体系,是有着诸多共同利益的,比如那公使钱,官员再怎么使用公使钱,多数御史都不会计较的,到底这钱大家都颙,唯有像赵抃这样的铁面御史,才会计较这种事。   但也没什么卵用。   独木难支。   可是到公检法就不同,擅自挪用公使钱,公检法会告得你连妈妈都不认识。   还有,御史台是一直存在的,是传统旧势力,公检法是新势力,他们上位,必然会挤压旧势力,不单单是御史台,很多很多官署都会受到压迫,比如说,知州,知县,他们现在就是一个纯纯的行政机构。   上回司法权力整合,朝廷也收回很多官署的司法权。   这也是为什么,革新派非常支持邓绾的计谋,即便文彦博严词驳斥,他们还是死咬着不放。   其目的就是要重创公检法。   只要御史台不将此案移交给公检法,那么将来任何官员的案子,就都不交给公检法。   你们保守派自己都不认同,凭什么让其他官员认同。   这确实会对公检法造成很大的冲击。   司马光对此是心如明镜,可单就此案而言,他其实不赞成让公检法来审,因为他知道让张斐来审,张斐一定会保住王安石的,那就不会痛下杀手,可是他也希望能够将薛向给扳倒,因为他根本就不认同薛向这个人,更别说薛向的所作所为。   到底王安石在他眼里,道德上面是没有问题的,你要跟他说王安石贪污,他是决计不会信,而他指责王安石的奏章,几乎都是一个观点,就是王安石急功近利,任用小人。   翻译过来,就是王安石是个好人,除了邋遢以外,几乎就没有缺点,但他身边全是奸人,比如说吕惠卿,比如说薛向。   但是,他也不希望见到公检法因此蒙受重创。   今日,他便来到检察院,找到张斐聊一聊,看怎么能够避免公检法因此受损,“如今朝中不少大臣,要求将此案移交给你们检察院,进行调查,你可知道此事?”   “知道。”   张斐点点头道:“但是司马学士可千万别上当,他们这是故意在挑拨离间,如果现在将此案移交给公检法,他们那边立刻就会借御史台来讨伐公检法,事情只会变得越来越复杂。”   司马光立刻道:“所以你也认为不应该移交给公检法?”   张斐点头道:“不是认为,我一定会建议岳父大人拒绝,要么从一开始就交给公检法,要么就一直由御史台审理,如今再移交,这不就是在暗示御史台有问题么,这反而使得公检法沦为众矢之的。”   司马光点点头,道:“你与文公想得一样。但是他们这一闹,对公检法也很不利啊。”   张斐道:“其实这种有关政策的案件,交给御史台审理,也是不错得,让我们公检法审理的话,里面没有多少操作的余地,有时候弄得我们也挺为难的,关于程都监的案子,就是如此。   只能开听证会来解决,无法起诉到皇庭,因为皇庭更是看证据和法律的。   再说回此案,发运使自己没有干违法之事,我们公检法就不可能将他拉进来,我们惩罚那些贪官污吏,到时上面还得进行一番争论,而御史台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烦恼,御史台就可以追究上司的责任。   我们公检法主要是监督那些吏,守住这最底层就行,这上面的事,最好还是上面自己解决。”   这话真是说到司马光的心坎上,他也是这么认为的,就如此案,公检法只能针对其中犯罪行为进行审理,薛向是否面临惩罚,还得是皇帝和宰相来决定,属于行政处罚,而御史台就可以直接判薛向有罪,因为御史台不是纯粹的司法审判,更多是行政、司法混在一起,他们可以追究宰相的责任。   “嗯你说得不错,如此两分也好啊。”   司马光稍稍点头。   倒还别说,张斐现在还真担心,御史台会因此妥协,那样的话,事情反而会变得更加复杂。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目前不管从哪个方面看,御史台始终占据着优势。   文彦博可也不是善类,若是没有把握,他是不会出手的,而且他们似乎在慢慢押注,将案件一步步扩大。   他让御史台一方面继续向皇帝要求查账。   另一方面,则是不断爆出对新政不利的证据,这两三天就放一个出去,即便之前有所怀疑的百姓,面对不断传出来的负面消息,再加上保守派又旧事重提,拿着当初青苗法在京东东路的所为,以及将程昉那一笔账也算在王安石头上,导致舆论开始倒向保守派。   这种小火慢炖,也是很要命的。   王安石率先沉不住气,你们这么搞下去,朝野上下都充斥着对新政不利的消息,接下来这新政还怎么执行。   保守派营造出来的舆论,都有一种大厦将倾的感觉。   而他们只能死咬公检法这一点。   关键王安石无法理解,为什么赵顼迟迟不下决断?   难道赵顼要舍弃新政?   这不可能啊!   皇宫。   “陛下,这是臣的辞呈。”   这愤怒之下,王安石直接就给赵顼递上辞呈。   他也没有办法,什么道理都跟赵顼讲了,那只是个别现象,相比起财政的增长,那算得了什么,不能因为那么几个百姓,就怪罪功臣啊!   但赵顼死活不决定,这令他确实很生气。   你要不相信我,我就不干了。   赵顼眼中闪过一抹不快,嘴上却是震惊道:“先生这是干什么?”   王安石面无表情道:“既然陛下不相信臣,臣自也不想在朝中待下去。”   “先生切勿误会。”   赵顼赶忙道:“朕并非是不相信先生,而是而是朕也有苦衷啊!”   王安石闭口不言。   赵顼面露为难之色,道:“实在是他们似乎知道朕多收了一些羡余。”   王安石哪里不知道,对方要求调查内藏库,他就猜到这一点,但他不能说,他要说得话,皇帝不得以为他是在威胁自己,如今赵顼终于承认,他立刻道:“他们暗中要挟陛下,此乃死罪也,陛下又何必跟他们客气。”   赵顼叹道:“这一点朕也想过,但是但是朕担心,一旦朕严惩那些挑拨是非的官员,有些人会不服气,又从检察院起诉。”   王安石当即哼了一声:“如今就有不少大臣,都对于他们有意避开公检法感到疑惑,而他们却死活不愿将此案移交给公检法,以证清白,等到那时他们又想要从检察院起诉,那可真是异想天开,检察院又不是他们家开的,陛下根本无须担心,到时让检察院驳回他们的起诉便是。”   赵顼道:“先生莫不是忘记检察院的制度,只要他们拿出足够的证据,检察院就必然会对此进行起诉。”   不等王安石开口,他又马上紧接着说道:“为此,朕还特地召张三入宫,询问他相关对策。”   张三?   王安石愣了下,随即问道:“张三怎么说?”   赵顼道:“张三认为目前局势对于先生非常不利,但朝中的舆论却是有利于先生。”   这一听就是张斐的话术,让人似懂非懂。王安石道:“臣愚钝,不知陛下此话是何意?”   赵顼道:“如果那些证人所言属实,涉及的官员,自然也应该受到惩罚,但朝中舆论却将目标锁定在先生和发运使身上,如果御史台判决发运使有罪的话,那么先生借此从检察院进行起诉,就有胜诉的可能性。”   王安石还真没有想过,自己跑去检察院进行起诉,思索半响,道:“就只是有胜诉的可能吗?”   赵顼道:“张三根据御史台的审问来看,他怀疑这一百多个百姓,幕后一定有人指示,而这些人可能跟新政有利益瓜葛,只要确定这一点,那就有机会翻盘。”   王安石立刻道:“这毋庸置疑,他们背后一定有人,否则的话,凭那些平民百姓,怎么可能消无声就抵达徐州。”   赵顼点点头道:“朕也是这般认为的,故此已经派人去江南调查此事,只是想在确认之后,再跟先生商量,故而一直拖着。”   “原来是这么回事。”   王安石这才明白过来,犹豫一会儿,道:“关于羡余的问题?”   赵顼道:“朕已经如他们所愿,让御史台判决,是先生你要起诉他们,与朕无关,如果他们再将拿这事出来威胁朕,朕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说到这里,他看向王安石,“就是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王安石有些犹豫,道:“臣臣以为还是等调查出结果再说。”   赵顼点点头。   从皇宫中出来后,王安石是直奔张家。   “王学士来了。”   “嗯?”   王安石斜目瞧向张斐,“看来你已经想到我会来了。”   张斐讪讪道:“事情闹这么久还未结束,我就估计王学士会来找我。”   王安石沉眉质问道:“你有主意,为何不与我说?”   你这么屌,岂会接受我的主意?张斐回答道:“我不是有主意,而是官家找我过去询问应对之策,我才想出这么一个办法来,可官家当时也未决定,我又怕王学士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以免误了王学士的大计,故此才没有说。”   这话说得,王安石很是尴尬,他哪有什么大计,他就喜欢以势压人,不服者,全部轰出朝廷,这就是法家之术,可现在皇帝的把柄被对方抓在手里,令此事变得更加棘手,又问道:“你对此有多少把握?”   张斐故作一番思考后,道:“当时把握不大,但现在把握是越来越大了。”   王安石又问道:“此话从何说起?”   张斐道:“如果御史台只是就事论事,判定涉案官员有罪,帮助那些百姓讨回公道,那我反倒是束手无策,可若他们想罗织更多的官员进来,包括发运使在内,这就有了起诉的机会,简单来说,就是他们闹得越大,我们的把握反而越大,因为这里面肯定是存在冤情的,只要抓住一点,就有可能全面翻盘。”   王安石点点头,又问道:“可说到底,这也只是你的下下之策。”   张斐心知他是在试探,但也表现的非常平淡,“虽然谈不上上上之策,但也算不得下下之策,因为这能够将官吏的个人行为和中央的决策区分开来,到底这官吏违法,不见得就是政策不行。   还有,他们之前对于王学士、发运使打压的越狠,这种反转,能够让扭转新政在百姓眼中的印象。   对于新政而言,还是有一定好处的。”   王安石低眉思忖一会儿,突然,他又斜目瞧向张斐,“司马老儿会允许你这么做?”   张斐道:“我们检察院只看证据。”   王安石又道:“可你这么做,那就是与司马老儿为敌啊!”   张斐双手一摊道:“这我也没有办法,我们的照规矩办事,又不是我让王学士来起诉御史台的。”   王安石道:“难道不是你报复他们,将检察院踢出局。”   张斐呵呵道:“王学士言重了,我是那么小气量的人吗。”   “你张三睚眦必报,谁人不知。王鸿堂堂开封知县,不过就是打了你店里珥笔一顿板子,如今就在琼州开荒。”   “!”   铁证如山,张斐也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王安石又是笑吟吟道:“如果你打赢这场官司,就足以证明,御史台不能凌驾于公检法之上。”   张斐笑道:“王学士此言差矣,官家向我寻策,我只能用我的强项,只能是从检察院介入,如果赢的话,公检法自然就会得利,并非是我为求利益,去想出这个计划。”   “是吗?”   “真的。”   张斐点点头。   王安石笑了笑,“我了解的也差不多了,就先走了。”   “王学士慢走。”   “你怎不问我可有决定?”   “这事我真不强求,因为也会得罪很多人的。”   这王安石前脚刚走,躲在后面偷听的许芷倩,便走了出来,她如今已经坐完月子。   “看来王学士识破看破你的想法?”   许芷倩是略显担忧道。   张斐却是笑道:“我是有意让他看破的,唯有如此,才会坚定他来检察院起诉的决心。”   “啊?”   “如果我完全是出于好心相助,亦或者是为应付官家,他能相信我会尽心尽力吗?唯有让他知道,我在里面也有巨大的利益可图,他才会相信我想尽办法取得胜利。”   说罢,张斐冷冷一笑:“那些个混蛋,光凭这一点,就想将我踢出局,可真是异想天开。”   其实此案从一开始,他就感受到危机,但之前他没有办法介入,因为他不能表现出很强的企图心,当时他是想退一步,海阔天空。   如今给他这么一个机会,他当然要抓住这一点,狠狠地教育那些人一番,想撇开公检法,你们怕是还活在梦里。   王安石虽说没有给出具体答复,但其实他已经没得选择,他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皇权,这也是为他一直强调法家。   而在此案之初,当他知道保守派准备让御史台来审理此案,他其实也有意排斥公检法。   因为在他看来,只要自己能够赢下这番博弈,朝廷还是会回到法家的路上。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皇帝出于对自己名誉的考虑,并没有给予他毫无保留的支持,这迫使他只能回到法制之法的路上。   都已经到斗争到这个层面上,他输了就彻底完了。   不过他现在也想到,一旦御史台判决此案,其实对于公检法也是极为不利的,尤其是对张斐而言,革新派跟公检法是有共同的敌人。   最终王安石还是接受了张斐的计策,与此同时,他们也拖得足够久的时间,江南那边已经传信回来。   在得到王安石答应后,赵顼也就默许曾公亮、陈升之通过文彦博的最终判决。   其实曾公亮、陈升之也支持不住了,给予他们的压力太大了,主要还是目前这些证据对薛向确实非常不利,他们没有理由一直拦着。   总不能为了王安石,连自己仕途都不顾了,他们两个可不是王安石马仔。   文彦博当即就给予判决,并且将发运使薛向列为首犯。   此判决一出,保守派顿时是欢欣鼓舞,他们没有想到胜利会来的如此迅速,并且也露出他们那狰狞的面目,不但立刻派人去捉拿薛向,同时准备将网在织大一点,将更多革新派给网罗进来,是一举击溃革新派。   反观革新派则有一种大厦崩塌的感觉,全都懵了。   这完了呀!   御史台的判决能出,这肯定有皇帝的默许,也就是说,皇帝准备抛弃新政。   这!   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其实薛向已经悄悄回到京城,因为之前王安石就已经传信召他回来,准备推荐他出任三司使。   而此时此刻,薛向正身在检察院。   当王巩、齐济他们得知前来告状的是薛向时,这人都傻了,照理来说,薛向是一个逃犯啊!   你这是自投罗网呀。   不过,你似乎还选择错了网,你自首应该去御史台,而不应该上我们检察院。   许遵也是亲自接见薛向。   “薛发运使,你目前已经是戴罪之身。”   “我知道,但这都是有人意图栽赃嫁祸,诬陷本官。”薛向愤愤不平道。   许遵问道:“你可有证据?”   “有得。”   薛向立刻将一份资料交给许遵,“这里只是一部分证据,可以证明我是无辜的,此案另有隐情,这也是我今日来检察院的目的,我要起诉御史台罗织冤狱,栽赃嫁祸,希望检察院能够还我清白。”   起诉御史台?   还能这么玩吗?   在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包括张斐在内,当然,张斐和许遵都是演的。 第七百二十二章 捅了马蜂窝   这薛向肯定是在检察院住下了,因为他只要出门,肯定就会被御史台逮捕的,一旦进入台狱,检察院即便起诉,都不一定能够将人要出来,御史台可以不搭理检察院。   那么现在就看检察院的决定,是否接受薛向的起诉。   首先,当然是先审视薛向所递交的证据,如果证据不够的话,那就没得说。   “你们怎么看?”   在审视完薛向的证据后,许遵便看向张斐、王巩、齐济三人。   齐济率先道:“根据薛向提供的证据来看,似乎这背后是有人在操纵此案,但是他的这些证据是无法推翻那些百姓的供词,那我们就无法推翻御史台的判决,咱们多此一举,只会得罪很多人。”   王巩却是摇摇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关键薛向还有提供相应的证据,证明自己并未参与此案,但御史台是判定薛向有罪的,就我们公检法的制度来看,这足以达到起诉的标准,因为我们公检法是基于法制之法,捍卫个人正当权益。”   “这倒也是。”   齐济不禁头疼地搓了搓额头,这还真令他有些无所适从,突然,他看向张斐,“张检控,你怎么看?”   张斐故作沉吟,过得一会儿,他才言道:“我认为这应该算是两件案子,御史台主要针对的发运司,只不过薛向是发运使,故而被算作首犯,而薛向是以个人的名义针对御史台进行起诉,虽然二者是有交集的,但我们更应该专注薛向个人,那么他提供的证据,就足以起诉。”   御史台是用旧制度来审判,但公检法是新制度,二者对于司法的理解,是有矛盾的地方,还做不到相互迁就,如果公检法迁就御史台,那么公检法的制度就彻底完了呀!   齐济与王巩相视一眼。   这些证据当然是够起诉的,但是他起诉御史台的话,这可能会引发司法权力之争,甚至引发公检法与保守派的斗争。   值不值得?   许遵看出他们心中所想,于是道:“你们不用想太多,咱们只需要就事论事,只要做到这一点,不管出了任何状况,老夫都会一力承当的。”   他这一说,齐济、王巩立刻明白过来。   但齐济还是比较保守地说道:“我认为凭借这些证据,至少能够让我们检察院应该针对此案进行调查,等到获得更多证据,才决定是否进行起诉。”   张斐、王巩也都点点头,表示支持。   起诉是直接进入司法程序,皇庭就会介入,就没有回头路可走,关键这种情况,之前就没有遇到过啊!   谁也不知道,会引发怎样的矛盾。   很快,此事就传了出去,因为薛向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入检察院的,也是瞒不住的,况且检察院也没有打算隐瞒什么,避免贻人口实。   这顿时令整件事情充满戏剧化。   之前还在狂欢的保守派,顿时就傻眼了。   公检法不是我们这一边的吗?   他们怎么会在背后捅我们一刀。   是不是消息有误?   还是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之事?   而之前如丧考妣的革新派,顿时也傻眼了。   这公检法不是敌人吗?   他们怎么会帮我们打官司。   这时候公检法不出手,他们是败局已定啊!   这,这到底是什么操作?   不可思议!   面对检察院的介入,不管是哪派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啊!   于是乎,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司马光身上,到底他是司法改革的掌门人。   伱不会不知情吧?   然而,司马光比他们还懵,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是直接杀到张斐面前,也顾不得什么避嫌。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急了!   他这回是真的急了,眼看这胜券在握,眼看对方要树倒猢狲散,他甚至为此,还牺牲了小部分公检法的利益,结果公检法反过来就是一刀给捅了进去。   这!   张斐又是欲哭无泪道:“司马学士明鉴,我真是冤枉啊!”   “打住!”   司马光听到这句话,差点都蹦了起来,双目一瞪,“我还不了解你么,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张斐的这句话,他可真是听得耳朵起茧,可这小子就没有一回是被冤枉的,回回都是他在搞鬼。   张斐道:“真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那薛向真的拿出一些证据,可以证明他是被冤枉的。”   “胡说八道。”   司马光道:“御史台那边是铁证如山,他能拿出什么证据来?”   张斐迟疑片刻,然后道:“原本这属于我们检察院的机密,但既然司马学士问起来,我只能如实告知。”   “少来!”   司马光当即拂袖道:“我可没有要打听你们检察院的机密。”   你要真有脸皮打听,我就不会这么说了。张斐嘴角微微抽搐了下,差点没笑出声来,双手一摊,“那那司马学士想让我怎么做?”   司马光道:“不是我让你怎么做,而是你到底想干什么?张三,这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这指定又是你想出来的馊主意,你是想保王介甫。当初那些官员,不让你来审,可就在防着你这招,哪里知道,你到底还是钻了进来。”   “这真的与我无关。”   张斐一脸郁闷地解释道:“当初他们那么压制我们公检法,我可是连一个屁没有放,而且之前司马学士也来找过我,我也认为不应该移交给检察院,这反而会引发误会。   至于那发运使前来起诉,我们检察院也都非常纠结,到底该不该接?可如果我们不接的话,那王学士一定会向我们发难得,那到时候,公检法可能会毁于一旦,我岳父也有可能会受罚的。   可即便如此,我们现在也未有决定是否起诉,而是要先调查一番。”   司马光不禁皱了下眉头,检察院的制度摆在那里,如有冤情,而不起诉,那其他官员肯定不会放过检察院的,朝中恨检察院的官员真是数之不尽,道:“御史台审问这么久,绝无错漏,薛向凭什么起诉御史台?”   张斐当即就崩溃了,“我要将证据告诉你,你又不愿意听。”   司马光道:“这既然是你们检察院的机密,那我能听吗?”   他一直以来都是非常爱惜自己的名声,如果让王安石知道,他为了对付王安石,而介入检察院的调查,那王安石肯定会揪着这一点不放。   张斐彻底无语了,“那司马学士要我怎么解释。”   司马光问道:“我就问你一句,你到底有没有从中作梗。”   “绝对没有。”   张斐道:“关于那些证据,是经过我岳父大人,齐督察,王督邮他们一一审视过的,他们也是这么认为的,就算司马学士你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咱们检察院的规矩,我又不是之前的珥笔,一切都是由我说了算。   齐督察、王督邮他们也不傻,跟着我去得罪御史台,去包庇薛向,他们不要命了吗?   而且,司马学士为什么不去怀疑王学士,而跑来怀疑我啊!”   司马光哼了一声:“谁让你小子是惯犯。”   “!”   张斐当即抑郁了。   司马光叹了口气,“可如此一来,会令我陷入两难境地啊!”   张斐立刻道:“我倒是有设身处地的为司马学士想过,我并不觉得这会令司马学士感到为难的。”   司马光苦笑道:“我怎么就不会为难?”   张斐道:“因为司马学士一向大公无私,居官守法,我都愿意告知司马学士,薛向所提供的证据,但是司马学士却不愿意听,可见一斑。   所以我们检察院起诉又怎么样,无论是怎样的结果,咱们但求一个公正,这不就是司马学士司法改革的目的吗?”   司马光冷冷一笑:“要没有你的话,你这番说法倒是成立。”   张斐问道:“为何?”   司马光道:“因为你这张嘴是能颠倒黑白。”   张斐一本正经地问道:“例如?”   “!”   制置二府条例司。   “当然是我让他去的。”   王安石笑吟吟地瞧了眼邓绾,然后点点头。   邓绾心中一喜,又问道:“王相公是否先询问过张,许检察长?”   言外之意,就是询问这里面有没有暗箱操作。   王安石笑着摇摇头道:“何须先询问,难道你认为御史台的判决公正吗?”   “不!”   邓绾立刻道:“当然不公正。”   “那不就是了。”   王安石笑道:“我们是有足够的证据,能够赢得这场官司,之前他们老是利用公检法来针对我,我这回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否则的话,你认为御史台凭什么判得下来。”   邓绾大惊失色,“原来,原来。”   王安石笑着点点头,显然是默认了。   他必须得这么解释,因为御史台的判决,已经是使得革新派内部非常不稳定,很多人猜测王安石已经失去皇帝的信任,大势已去。   唯有这么解释,才能够稳住军心。   这都是我的计划,从侧面就解释了,为什么御史台能够判决下来,也证明他没有失去皇帝的信任。   邓绾目光闪烁了几下,“王学士此计甚妙,这也能够离间他们与公检法的关系。”   王安石笑着点点头,“正是如此。”   但心里也是慌得一批,上得庭去,只能是生死各安天命,到底不是张斐说了算,判决的是大庭长,赵抃是妥妥保守派的人。   而其中最为恼火的莫过于御史台,在他们看来,检察院这是要骑在他们肩膀上,打他们的脸。   关键,御史台一直认为,自己与大理寺一样,都是属于公检法的顶头上司。   这属于违抗上级命令。   于是立刻将许遵给叫到御史台来,虽然他们都猜测这十有八九是张三那臭小子的主意,但是许遵到底是检察长啊!   身为三朝元老的文彦博,还是压制住心中的怒火,向许遵问道:“许检察长能否给老夫一个解释?”   蒋之奇他们等一干御史,也都是怒目相向。   要知道许遵可不是保守派的人,而是偏向王安石的,保守派对于许遵向来就不待见,只不过张斐的出现,缓和了这种敌对关系。   许遵语气平淡地解释道:“事情的过程就是薛向来检察院起诉,并且提交了相关证据,证明他是无辜的,我们检察院只是照章办事。”   “你这纯属是狡辩。”   蒋之奇愤怒道:“倘若有问题,你们检察院之前为何不提出来,我们御史台可没有隐瞒任何事。   等到我们御史台判决之后,你们检察院就立刻跳出来,我看你们是成心针对我们御史台,妄图压我们一头,你们这是痴心妄想。”   许遵道:“我可没有这么幼稚。”   彭思言冷笑道:“谁敢说你许仲途幼稚,你们翁婿定是见我们御史台枪头了你们公检法的风头,于是去勾结王介甫、薛向,意图坏我御史台名声。”   文彦博对此也是深表认同。   这利益太明显了。   之前他们一直拦着没有让公检法介入,已经引发不少人的揣测,革新派也揪住这一点,攻击保守派,你们就是要罗织冤狱,诬陷忠良,是后来不断有证据爆出,才慢慢改变舆论的。   但如果公检法在这时候介入,并且最终翻案,那不就是坐实革新派的论点,那御史台就要蒙受很大的打击,他们这一招后发制人,实在是太恶毒了。   文彦博沉眉警告道:“许检察长,根据朝廷法度,我们御史台是在你们公检法之上的,而御史台判决的几乎就是最终判决,也只有审刑院可以介入,你们检察院这么做是有僭越之嫌。”   “首先,根据朝廷规定,我们公检法上面是大理寺、审刑院,而非是御史台,对于公检法与御史台的关系,朝廷并没有明文说明。”   许遵淡定从容地解释道:“其次,我已经说过,这是两件案子,我们检察院只是针对薛向是否违法进行调查,而非是要推翻御史台的判决,我个人也相信那些百姓说得都是实情。”   文彦博皱了下眉头,虽然御史台和大理寺、审刑院是平级关系,但朝廷确实是规定,公检法的最高审判是在审刑院,没有算入御史台,又道:“你们要起诉,那你们的事,但是薛向已经被御史台定罪,无论你们检察院要怎么做,都应该先将薛向交给我们御史台。”   许遵道:“这不合规矩,因为薛向就是认为自己被冤枉的,并且提供相关的证据,如果我们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就将薛向交给御史台,这显然对薛向不公平,也不符合我们公检法的制度。”   蒋之奇怒道:“那你今日也休想离开御史台。”   “哎!”   文彦博被这话吓得一惊,赶紧制止蒋之奇,这要是将许遵给扣下,那这个问题就会变得非常严重,而且你这么干,王安石一定就这点,攻击他们御史台的,现在革新派肯定全力支持检察院,又向许遵道:“我们御史台将会针对你们检察院进行调查的。”   许遵点点头道:“我们检察院向来奉公守法,是不惧任何人调查。”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你先请回,马上我们就会派人去你们检察院调查。”   文彦博淡淡道。   “下官告退。”   这许遵走后,蒋之奇立刻道:“文公,为何要放他离开?”   文彦博道:“因为我们目前尚不知薛向到底提供了什么证据给检察院,万一这是一个圈套,那可怎么办?”   蒋之奇道:“如果真让他们起诉成功,那我们御史台凭何在朝中立足。”   文彦博道:“我们当然要全力阻止检察院。他们要履行职责,我们也可以,我们御史台的职责,可就是监督朝中官员,你立刻派人去检察院进行调查。”   “是。”   检察院这一下,可真是捅了马蜂窝。   御史台都不在乎什么革新和保守,如果真让检察院翻案,那御史台还活不活啊!   对于御史台而言,这几乎是一场生死存亡之争。   御史台立刻派人去检察院进行调查,从检察长到检察员,真是一个都不放过。   同时,台谏官员,纷纷上奏,弹劾检察院勾结罪犯薛向,徇私枉法,图谋不轨。   保守派官员,也纷纷出声支持御史台。   临门一脚,你检察院插一杆子进来,保守派上下都气得是暴跳如雷啊!   而革新派迅速团结在公检法周边,极力为公检法辩解,同时表示我们早就说过,他们避开公检法,就是要诬陷忠良。   看看,正如我们所言,里面果然是有冤情的,而且是天大的冤情,就连司马光都看不下去了。   因为司马光主持司法改革,就常理而言,没有他的点头,检察院能够介入吗?   司马光真的有苦说不出。   虽然司法改革是他主导的,但他很少干预公检法的运作。   但革新派就是故意这么说,让他们内部分裂。   搞笑的是,此案之前,明明就是革新派对公检法恨之入骨,保守派拥护公检法,如今一个移形换影,全反过来了。   那些中立的大臣都看得云里雾里。   但这确实对保守派内部,造成了很恶劣的影响。   司马光这掌门人的位子也是岌岌可危。   保守派内部希望司马光向检察院施压,但司马光又比较古板,他只是表示,如果公检法审判不公,审刑院必然会介入的,因为目前还处于调查阶段,没有进入司法程序,也未有出结果,审刑院也无法介入。   这令很多人都对司马光非常失望。   只要你现在踹上一脚,革新派就彻底完了,你这时候跟我们讲原则,你是不是脑袋有病啊!   都快急尿了。   政事堂。   “文公且请息怒!”   赵抃道:“我看检察院也有检察院苦衷,若有人上诉,并且拿出证据来,检察院也不可能视而不见,这样的话,御史台更会弹劾检察院玩忽职守,不是吗?”   文彦博道:“赵相公此言差矣,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果检察院能够轻易介入御史台的审判,并且还推翻御史台的判决,那今后御史台还能有任何作为吗?   今后大大小小所有案件都交给检察院,别的官署都没法审了,不管怎么审,到时都可以从检察院进行起诉。倘若检察院认为这里面有冤情,大可协助御史台,亦或者将此案移交给御史台,而不应该另外上诉。   这会使得国家司法变得杂乱无序。”   他也是个老辩手,我不阻止检察院履行职权,但凡事有上下之分,你可以协助我们御史台啊!   你这么做的话,可就全都乱套了。   司马光点点头道:“也是,可以让检察院协助御史台审理此案。”   “为什么不是御史台协助检察院调查?”   只见王安石走了进来。   文彦博瞥了眼王安石,冷冷问道:“不知介甫有何高见?”   “不敢!文公有礼。”   王安石拱手一礼,又道:“只是检察院说得再明确不过,这是两件案子,检察院又如何协助御史台。”   文彦博道:“这分明就是一件案子,我们御史台将薛向定罪,检察院却要为薛向申诉。”   王安石道:“御史台虽然将薛向定罪,但那些百姓告得可不是薛向,此案亦不是关于薛向个人的案件。   再比如说,即便检察院起诉成功,也只是说明薛向个人无罪,而不是推翻御史台的判决,其他人还是会被定罪。   当然,为什么御史台会将薛向定罪,我至今都不明白,我相信公检法公正无私,定会给我找出其中的答案,所以我绝不会认同,将两案并为一案,且让检察院协助御史台。”   富弼突然开口道:“但是宽夫所言,也并非毫无道理,检察院的这番介入,会使得国家司法,变得杂乱无序,等到皇庭判决之后,御史台又要重审,何时是个头啊!”   事情演变到这一步,不管富弼心里怎么想,他必须要站在文彦博这一边。   关键文彦博说得确实有道理,就国家制度设计,肯定是一级一级往上告,最上面说了算,如果下面可以轻易推翻上面的判决,这会没完没了的。   王安石道:“若是御史台能够拿出这证据来,我也不反对御史台再继续重审,我只在乎公平和公正。   今日我就直说了吧,我就是不相信御史台那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的审理制度,这是不足以服众的。   唯有公检法的审理制度,才能够使我信服,因为公检法的制度是公开、公平、公正,能够让所有人清楚整件事的原委,并且最终判决的是皇庭。   赵相公被人称为铁面御史,如果检察院能够说服赵相公,那么薛向就是被冤枉的。君实以为我说得是否有理?”   司马光当即瞪他一眼,好似说,滚一边去。   这王安石可也是一个出色辩手,文彦博说得确实有道理,所以他是直接攻击御史台的审理制度,我认为御史台的制度存在问题,关键明眼人都知道,公检法的审理制度显然是更优秀的。   这一点就连富弼都无法反驳。 第七百二十三章 各行其是   别看王安石是胸有成竹,口若悬河,好似还在讲道理,但其实他只是告诉文彦博他们,他是不会对此做出丝毫的让步。   因为他已经被逼到绝境,他没有让步的可能性。   然而,御史台其实也没有多余让步的空间,如果御史台判决之后,检察院还能够进行重审,那今后谁还会把御史台当回事。   以前御史台的判决,可以说就是最终的判决,因为审刑院一般也只是调查开封府的审卷,而不会去查御史台,原因在于御史台一般都是针对大臣,你要么就阻止的判决,阻止不了的话,那就可以说盖上了棺材板。   通常情况下,都是皇帝在后面点了头。   所以,这对于御史台的冲击也会非常大。   这番宰相会议,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没有一个结果。   这都快成为一个死结。   “想不到宽夫你都这把年纪,还是这般精进不休。”   富弼瞅着满面怒容的文彦博,抚须笑呵呵道。   文彦博瞧了眼富弼,立刻收敛了几分,无奈道:“真不是我要跟他们去计较,而是张三那臭小子这回做得太过分了。”   富弼问道:“这与张三有何关系?”   文彦博怒哼道:“此事十有八九与他有关,因为唯他有把握打赢这种官司,王介甫若事先没有跟他商量好,他敢将薛向交给检察院吗?”   “你说得也对,此事多半是那小子在背后谋划的。”   富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文彦博道:“但他这样做,无疑是将御史台也逼入绝境,即便公检法强行审理,那些御史们也不可能承认公检法的判决,这会将整个司法制度弄得是一团糟。”   蒋之奇等御史,早就放出狠话,无论公检法怎么做,御史台绝不会理会的,只要薛向离开检察院,御史台决计抓人。   富弼稍稍点了点头。   文彦博偷偷瞄了眼富弼,“富公似乎并不认同我这么做。”   富弼一怔,摇头一叹:“那也谈不上,若不支持伱,方才我也不会开口。只不过。”   文彦博问道:“只不过什么?”   富弼道:“虽然我也不喜薛向的为人,但是他的遭遇,却让我想起庆历之时,我与范贤兄的遭遇。”   文彦博立刻道:“如薛向这种小人,怎能与二位相提并论。”   “关键不在于此。”   富弼摆摆手,又道:“倘若是我或者你处在薛向的位子上,这事难道会有得变吗?将心比心,你是希望在御史台受审,还是在检察院受审。”   文彦博皱了皱眉头,又道:“也许富公会选择公检法,但很多大臣会选择御史台。”   富弼点点头道:“言之有理啊!”   审刑院。   “我就知道许家翁婿,天生反骨,不可信也,如今一一印证,相公为何还与他们客气?”   刘述急得在司马光面前来回踱步,愤愤不平地说道。   司马光问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刘述道:“依照规定,公检法上面就是审刑院,相公可勒令他们将薛向交予御史台,最多命他们检察院协助御史台调查。”   司马光道:“可审刑院的职权,是在于公检法判定后,才能够调卷审查,目前尚在调查中,我就强行命令他们将人交给御史台,这不合规矩啊!”   刘述真是欲哭无泪道:“都已经这般时候,相公何故还要纠结这些细枝末节?”   司马光道:“薛向为何令人所厌,那不就是因为他凡事不守规矩,一切都以利益为先,倘若我现在这么做,那与他有何区别?”   “!”   刘述无言以对,他敬重司马光,也就是因为司马光谨守儒家道德,谨守规则,但此刻他却有些厌恶这些。   司马光瞧他一眼,叹道:“待此案过后,我会上表辞呈。”   刘述忙道:“相公,我非此意。”   司马光点点头道:“但我意义已决。”   在保守派看来,张斐是他一手提拔上来得,如今张斐反戈一击,已经引发许多人的不满,除非他现在站出来,制止张斐,否则的话,他这掌门是肯定当不下去。   但他又不愿意破坏自己的原则。   而且他认为,检察院若是已经查到具体证据,却又不起诉,这也绝不是他所想见到的,可若没有具体证据,那皇庭也不会受理的。   所以呢,他不愿意出面干预,破坏检察院的制度。   但他心里也清楚,这么做得话,确实也伤害了很多人努力,包括他自己在内,他也是非常渴望将薛向给赶出朝野。   只能辞职谢罪。   但不是向皇帝谢罪,而是向自己的同僚谢罪。   宰相们无法取得统一的意见,而下面的官员,更是斗得外焦里嫩,这回革新派、权贵阶级,全部支持公检法,非常非常团结。   只是说革新派的核心成员,他们是输不起,而权贵阶级,则是希望借此机会,离间公检法与保守派的关系,等此案过后,他们再回过头攻击公检法,到时可就没有人会保护公检法。   既然上上下下都争不出一个结果来,那么这最终仲裁权又落到皇帝头上。   可是整件事情,已经进入死胡同,对于任何一方都没有回旋的余地。   皇帝只能是二选一,失败的一方,必然是要退出朝野。   但皇帝又不愿意做出二选一,   在垂拱殿,王安石与文彦博一番激烈的争论,还是无疾而终。   皇帝也没有做出决断。   此事就僵在这里。   这也给张斐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马车内。   “你要的人,已经在送往京城的路上,不日便可抵达。”   李豹向张斐说道。   张斐点点头,“熙河那边呢?”   “目前还没有回信。”   李豹突然道:“不过税务司那边到时有些动静。”   张斐问道:“什么动静?”   李豹道:“税务司那边打听今年可能会有不少人偷税漏税,但事先并没有预兆。我判断,他们定是认为公检法如今自身难保,故而才临时决定,少缴一点税。”   张斐笑道:“那税务司不开心坏了。”   李豹道:“税务司上下也很担心。”   张斐道:“那就让他们去担心,以免打草惊蛇。”   既然上面没有明令禁止,那检察院就还是在继续查证,至于御史台认不认,那检察院确实也强求不了。   大名府。   只见一队人马,纵马疾驰在官道上,身后是沙尘滚滚。   中间一人,虽纵马疾驰,但却好似心事重重。   此人正是身在大名府治水的吕惠卿,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刚刚离开,就遇到这种事,王安石与新政已经深陷绝境。   此时此刻,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如果王安石倒了,那以他目的地位,根本不足以撑起变法的大旗。   他必须立刻赶回京城。   可刚刚到郊外,忽见对面迎来一匹快马。   “吁!”   对面那飞骑先停下来,马上那人喊道:“对面可是吕校勘?”   吕惠卿也停了下来,定睛一看,“王显。”   此人正是王安石身边的护卫。   王显下得马来,抱拳一礼,“王显见过吕校勘。”   吕惠卿也急急下得马来,上前拽着王显的衣袖,“恩师可好?”   王显忙道:“吕校勘放心,相公一切都好,正是相公还怕吕校勘担心,故而特地派我来告知吕校勘一声。”   “京城!”   说罢,他瞟了眼四周,又拉着王显来到路边,问道:“京城现在是什么情况?”   王显直接掏出一封信函来,递给吕惠卿。   吕惠卿急急接过,立刻拆开来,仔细看过之后,他挣扎半响,长叹一声:“罢了!事已至此,我回去也没有用了。”   虽然他对张斐有所保留,但是他知道张斐一直都在捍卫公检法,没有公检法,张斐将失去一切,根据信上所述,现在革新派与公检法绑定在一起,张斐就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正当他准备回去时,忽见东面河岸上行来一辆马车,他只觉那辆马车有些眼熟。   踌躇片刻后,他便往路口上走去。   一会儿,他便与那辆马车在路口上相遇。   只见马车上,下来两个风尘仆仆的老者,正是大名府水利学院的院长和副院长侯叔献和刘彝。   “是转运使,这真是巧啊!”   “二位院长,这是刚从哪里回来?”   “二股河那边。”   “如今那边情况如何?”   吕惠卿又立刻问道。   侯叔献、刘彝相视一眼,皆是抚须不语。   吕惠卿忙道:“二位有话大可直说,我们就是来解决问题的。”   “那边情况不太妙啊!”   侯叔献道:“正如韩相公所言,咱们在这里拓宽河道的同时,那下流淤泥也在与日俱增,此非治本之法。”   刘彝道:“况且河防大臣其实也未真正解决二股河的问题,澶州还是经常闹水患,并且由于这几年程都监大兴水利,砍伐树木太多,反而是损坏了不少河堤。”   吕惠卿道:“所以二位都认为应该选择北流?”   侯叔献道:“并非是我们要选择北流,而是河水选择北流,可是如果放河水北流,能否避免水患,这我们也不敢保证。”   刘彝道:“但是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东流是难以避免水患。而我们之前就是顺着北流河道来得大名府,我们发现北流前几次水患,是在于河道失修所至,如果加固堤坝,其实是可以减轻水患的。”   吕惠卿道:“这也是我最头疼的问题,目前朝中绝大多数大臣,都是支持东流的,因为这关乎我朝北疆的防御,如今虽然我们有权选择北流,一旦出现水患,那我们是难辞其咎。”   侯、刘二人皆是不语。   那怎么办?   他们只能是提供技术建议,拍板还得是吕惠卿这位新上任的河北转运使。   吕惠卿又道:“看来为今之计,只能做两手准备。东流河道以监视、巩固程都监留下的河防工事,主要目的是避免更多百姓因水患丧命,这样能够减轻舆论的压力。   同时依从刘副院长的想法,集中人力加固北流河道,倘若东流再决堤,河水还是选择北流,那我们就顺势改为北流河道。”   侯叔献、刘彝同时点点头。   吕惠卿从来就反对王安石大张旗鼓治水,在他看来,这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他来到这里,主要就是弥补当初的一些错误,以及撇清这个责任,最终将河防交给水利学府,他就及时脱身。   相比起还处于动荡中的河北地区,京东东路,已经慢慢恢复往日的安宁,青州是因为债务重组和事业法,使得财政增加,负担变轻,日子越国越滋润。   而齐州等地,则是因为提举常平司往外面撒币,兴水利工程,百姓有了活干,而且土地得到灌溉,自然也不会去抱怨。   而近日,苏轼也来到青州,主要是修复青州与齐州的关系,因为之前两法竞争,导致青州完全与其它州县断绝联系。   但青州到底是京东东路省府,而目前公检法完全在京东东路铺开,得赶紧建设好公检法的层级关系。   另一方面,苏轼也是来拜访欧阳修的。   欧阳修对苏轼、苏辙可都有提拔的恩情,关键他们的政治理念也非常像似。   中午时分。   范纯仁请苏轼来到检察院边上的一家酒楼。   刚刚入得酒楼,就见里面的客人是人手一张邸报,看得是津津有味。   范纯仁赶忙问道:“又出新邸报了吗?”   那掌柜道:“新鲜出炉的,东南均输案,再生变数,公检法终于介入。”   如今青州事业官署,就属邸报院是吸金利器,京城那边一有动静,邸报院就马上刊登文章,关于均输案,已经快被检察院给弄成连续剧了,这一个消息,他们还分两张报纸发。   但没有办法,由于官府垄断着消息,回回就是大卖,如今很多官员都后悔选择学院,没有选择邸报院。   “是吗?”   范纯仁忙道:“快给我拿一份来。”   那掌柜讪讪道:“都已经发出去了。”   范纯仁皱眉道:“真是岂有此理,邸报院的邸报竟然是先发酒楼,而不发我们官署。”   苏轼笑道:“人家酒楼可是花钱订的,当然优先,他们事业官署,图得不就是挣钱么。”   范纯仁虽然不耻这么做,但想想事业法为青州解决冗官之重,要不挣钱的话,那些官员不又得回来吃俸禄。   那掌柜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但是心里倒是爽歪歪。   其实这是沈括要求晏几道这么干的,官员是读物的消费主力,如果先发官署的话,那官员没有必要上酒楼去看了,如果先发酒楼,就能迫使官员去酒楼消费,这邸报价格就能够提高。   过得一会儿,终于有人交还邸报,那掌柜立刻将邸报给苏轼、范纯仁送去。   “东南均输案,再生变数,公检法终于介入?”   苏轼手拿邸报,偏头看向掌柜的,“你方才说得就是这标题啊!”   “是啊!”那掌柜直点头,眼中有些疑惑,这很奇怪吗?   “没事了!你先去忙吧。”   “那小人就先去忙了。”   等到那掌柜走后,苏轼笑道:“这个晏几道可真是深得张三的真传,舍弃他们晏家的文采,光靠这噱头去博人眼球。”   以前的邸报,都是那种非常传统的通告,如今的邸报,更具有娱乐化,分析得也非常透彻,百姓可就爱这个。   虽然这有违传统,但是挣钱吗,不寒碜。   “这可不是噱头!”   范纯仁放下邸报来,“真的就如你所料,王介甫果真利用检察院进行起诉。看来你那封信,并没有及时送到京城。”   原来苏轼在得知此事后,便立刻想到,王安石可能会从检察院进行起诉,于是赶紧书信司马光,让他防着这一招,但可惜他用的不是官府快马,因为这属于私信。   苏轼却也不在意,笑道:“即便及时送到也可能阻止不了,到底公检法是讲证据的,既然检察院敢接下这官司,就证明他们手中是有确凿的证据。他们错就错在,不该最初选择御史台。   而应该先选择公检法,将御史台视为后手,利用御史台去监督公检法,那样的话,就不会这般被动。”   范纯仁道:“我认为最好的解决之法,就是御史台也通过检察院进行起诉,到底御史台的审理制度,是远不及公检法公平、公正的。”   苏轼笑道:“也许这就是张三的意图。”   东京,皇庭。   赵抃在仔细审阅过张斐递上来的起诉状和相关证据后,又张斐道:“张检控,虽然你们检察院提供的证据,足以开庭审理,但是但是御史台那边可能不会接受这次审判。”   张斐笑道:“我们检察院追求的公平公正,而不是为求博取御史台的认同。”   赵抃道:“但是此案到底与御史台有着密切的关系,他们不参与的话,这如何审理?”   张斐道:“此案的关键,在于薛向是否是清白的,我们暂时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能够证明御史台有些徇私枉法的嫌疑,所以他们不参与,也影响不了什么,当然,我们检察院可能会得到一些便利,但这是他们自己造成的,那也怨不得我们检察院。”   赵抃道:“但问题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判了,可能会执行不了,御史台那边已经扬言,无论我们怎么做,他们都会捉拿薛向。”   张斐笑道:“他们这么横,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我们只做到我们该做的,至于他们要怎么办,那是他们的事。”   赵抃问道:“就不能做到尽善尽美吗?”   张斐道:“我们检察院也努力过,但我们的人连御史台的大门都进不去,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   赵抃叹了口气,“我们皇庭还得商议一下,到时会派人通知你们检察院。”   “是。”   这看上去,就是一个无解的局。   御史台是连谈都不谈,你们不尊重老子,老子也不承认你们公检法的审判,这回就连皇帝都被逼的是束手无策,因为此案,朝廷已经完全割裂,一边是毫无保留地支持御史台,另一边则是毫无保留地支持公检法。   赵顼索性也不问了。   这两边都是爷,得罪不起啊。   溜了溜了!   司马家。   “唉这个苏子瞻,如此重要的事情,他也不知道弄一匹快马送来,要是早一个月送到,又何至于此啊!”   司马光放下苏轼的信来,嘴里是忍不住地抱怨道。   过得一会儿,刘述突然拜访。   “相公,皇庭刚刚发布通知,已经决定在三日开庭受理薛向一案。”   “这在我意料之中。”   司马光点点头,道:“赵相公最初就希望将此案放到公检法来审,唉。”   叹了口气,他又问道:“文公他们怎么说?”   刘述道:“他们统统都不会出席的。不知相公可会去?”   司马光稍一沉吟,“我当然会去,我也想想看看,到底御史台哪里冤枉了薛向。”   反正他是去意已决,也无所谓了。   关于这一点,他跟王安石也是极其相似,二人都不贪念权势,入仕为官,只为实现心中抱负,如果没法实现,他们就会马上离开,绝不会为权势留在朝中,他们对那些都不感兴趣。   二人都是不置家业,不娶妾侍,生活也是朴素到不行,吃穿住行什么都不图,权力只是实现包袱工具,实现不了,权力就变得毫无意义,这一点连范仲淹都比不上。   三日之后。   只见一支由百余名皇家警察的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往皇庭的方向行去。   领头的正是刚刚回来不久的曹栋栋,只见他与马小义坐在高头大马上,后面还跟着数量马车。   两边的皇家警察是里三层,外三层护着马车。   这引得无数百姓围观。   “马车里面坐着得是什么人?”   “据说是发运使,以及东南均输案的一些证人。”   “证人要这么保护吗?当初那谋反案,可都没有这阵仗。”   “这你就不懂了吧。据说御史台已经对这发运使发布通缉令,这么做就是避免御史台将发运使给抓走。”   “啊?”   白矾楼上。   但见一群身着锦衣华服的中年人站在五楼窗前,遥望远处的那支队伍。   正是蒋之奇、彭思言等御史谏官。   “别得不说,这公检法哗众取宠的能力,可真是令人心服口服啊!”   “是呀!他们明知我们不会上去抓人,还偏偏摆出这阵仗,吓唬谁呢。”   “只要咱们不认同,那薛向就是一个通缉犯,我就不信他还能够在朝中待下去。”   今日张斐、王巩、齐济等人早早就来到皇庭准备。   齐济往周边瞄了两眼,是清一色革新派的人,不禁小声道:“张检控,真是一个都没有来,包括司马学士。”   张斐笑道:“他们来与不来,皇庭的判决,都是具有律法效力的。”   齐济道:“但愿如此吧。”   他还真有些不信,因为御史台职权可不比公检法小,甚至应该算在公检法之上的,他们不认,审下去真的有意义吗?   正当这时,忽听得一声高亢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在场的官员闻言一惊,皆是寻声看去,只见赵顼在刘肇的陪同下,入得庭来。   他们都知道,皇帝以前也偷偷来此观审,都非常低调,这是一回如此高调的来到这里。   短暂的愣神后,一众官员,包括张斐他们在内,立刻过去行礼。   赵顼只是轻描淡写道:“诸位无须多礼,朕正好今日无事,就过来看看。”   一众官员是面面相觑。   之前赵顼一直没有表态,自己到底偏向哪边的,虽然他现在也只是表示过来看看,但他往这里一坐,那这次审理的含金量,可想而知。 第七百二十四章 错不在我   此时此刻,在场的官员,全都是革新派,面对皇帝的到来,他们是无比振奋,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仅仅是表达皇帝在此案上面,是支持薛向的,更为关键的是,皇帝并并没有打算放弃新政。   这一点尤为重要。   因为在此之前,很多革新派的人都担心皇帝不再支持新政,到底皇帝是允许了御史台进行判决。   至于栅栏外的百姓,则是翘首以盼,瞅瞅这皇帝长着啥模样,叽叽喳喳小声念叨着几句。   京城的百姓,对于皇帝并没有那种对天一样的敬畏和膜拜,宋朝皇帝出行,经常就是跟百姓挤到一块。   三呼万岁的场面,那更是不可能的。   百姓们是来看打官司的。   不过赵顼表现的也很低调,暗示大臣们,自己就是过来看看热闹,你们也别多想,更别套近乎,忙你们的去。   行完礼后,官员们就准备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皇帝能来,就已经足以。   “臭小子!”   张斐忽听得一个低声,偏头看去,但见王安石隐蔽地向他使了个眼色。   张斐走过去,“王学士,什么事?”   王安石稍显迟疑道:“有件事,我不知道现在跟你说,会否影响到伱待会的发挥。”   张斐愣了下,旋即苦笑道:“已经影响了,如果王学士不将话说完,可能影响会更大。”   王安石道:“那司马老儿对你也算是有提拔之恩。对么?”   张斐点点头,心中更是困惑。   这是在说哪一出?   王安石又问道:“我若让你将司马小儿赶出朝野,你也做不到,是也不是?”   张斐呵呵笑道:“我相信王学士不会提出这么合理的要求,关键我也确实做不到啊,我只是一个小检控,司马学士可是宰相。”   王安石瞪他一眼,又道:“但是我得知消息,司马老儿有退隐的打算。”   “是吗?”   张斐微微一惊。   王安石点点头,又道:“虽然我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但这也非常符合司马老儿的行事风格。他这回是里外不是人,所以他极有可能会在此案结束后,递上辞呈。”   这下可是糟糕了!司马光可是不能走,他一走,我的计划缺了一角,如此支撑得起啊。张斐暗自皱了下眉头,又向王安石问道:“王学士为何与我说这些?”   王安石道:“因为我希望你能够想办法留住那司马老儿。”   张斐震惊道:“为为什么?难道王学士是因恨生爱?”   “你在胡说甚么!”   王安石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又道:“我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张斐摇摇头道:“不不是很明白。”   王安石道:“根据目前态势来看,如果司马老儿在这时候离开的话,那我面对的极有可能是文公,那么此事会变得更加棘手。”   张斐兀自困惑地看着王安石。   王安石又解释道:“虽然我与司马老儿理念是完全不同的,但是我们都认为国家需要改革变法,才能变得更加富强,差异只在于怎么变。   但是文公可不一样,他是更为保守的,他认为朝廷问题所在,就是没有遵守祖宗之法,他是希望再回到太祖太宗时期的制度。   这就是为什么文公要领导御史台来压制公检法,或许司法改革,亦不是他所认同的。   司马老儿尚且能够理解我一点点,但文公对我的新政,几乎是全盘否认,而且他在朝中的地位那么高,这对我是更加不利。”   张斐这才明白过来,那文彦博是保守派中的保守派,点点头道:“我明白了,我会想办法的。”   王安石道:“我之所以现在告诉你此事,就是希望你待会考虑到这一点,但我希望这不会影响到这场官司。   如果输掉这场官司,可远比面对文公要更为可怕”   张斐是自信地笑道:“王学士放心,闭着眼我都能打赢这场官司。”   而那边保守派也收到消息,得知皇帝亲自驾临皇庭,对此他们只能坡口大骂,你这小皇帝不讲武德啊。   说好的两不相帮的,结果你来这么一出。   如果最终是在皇帝面前落槌的,谁还敢轻易否定这个判决。   但他们也只能骂骂,皇帝到底也没有表态,就只是无聊过去看看而已,也没有什么说。   “稚圭也来了。”   姗姗来迟的富弼和司马光正准备进入皇庭的大门时,正好遇见韩琦。   司马光也赶紧拱手一礼,韩琦也算是他以前的老上司。   韩琦点点头,又向富弼道:“马上就要入冬了,今儿天气挺不错的,不如上这来坐坐,晒晒太阳。”   富弼对此只是笑了笑。   他们之所以临开庭时才来,那是因为不用想里面全都是革新派的人。   这时,门前的文吏也迎上前来,“三位相公,里面请,里面请。”   入得庭内,一看皇帝就坐在那最为显眼的位子上,三人同时一愣,但很快就都反应了过来。   韩琦揉了揉眼,嘀咕道:“今儿阳光有些刺眼呀。”   三人来到赵顼面前,正欲行礼,赵顼摆摆手道:“三位相公无须多礼。”   但旋即他又笑问道:“想不到三位也会来此观审。”   这话里有话啊!   韩琦赶忙解释道:“老朽是见今儿天气不错,就寻思出门走走,晒晒太阳,就顺便过来看看。”   司马光顺势反问道:“想不到陛下今儿也来了。”   赵顼神色一变,颇为严肃道:“关于御史台的判决,朕是看过的,朕认为御史台的判决没有任何错漏,朕就非常好奇,难道皇庭难道审出一个不同的结果来吗?”   韩琦心道,看来皇帝成长了不少。   这话说得多么巧妙,朕始终支持御史台的判决,所以朕也好奇,公检法为何还要再审,难道会有不同的结果。   这其实也问出富弼、司马光心中的好奇。   君臣四人又随口交谈几句,韩琦等三人便去到下方入座。   他们自然是不会跟皇帝并排坐的,这也是礼数所不允许的。   稍作一会儿,赵抃便来到庭长席上,场面顿时安静下来。赵抃先是向赵顼行得一礼,然后就立刻宣布开始庭审。   张斐也没有故弄玄虚,直接先将传薛向出庭。   薛向一脸沉稳淡定地来到原告席上坐下。   张斐站起身来,“薛发运使,你可知道在前些天,御史台对你已经发出通缉令。”   薛向点点头道:“知道。”   张斐低头看了眼文案,道:“根据我们检察院调查所知,御史台之所以对发运使发布通缉令,主要是因为大概两个月前,从江南各地有一百三十多个百姓来到京城,状告发运司非法盘剥他们的钱物。   经御史台审理之后,认定发运司多有违法之举,而其中关于薛发运使,他们所判定的罪名主要有三条,其一,非法赋敛;其二,结党营私,排除异己,其三,擅权罪。”   虽然公检法对外宣称,这是两件案子,但即便就算是两件,二者也是一个因果关系,正是因为御史台的判决,才有了今日审判,因为薛向就是起诉御史台判决不公。   这一上来,必须得将前因后果说一遍。   说完这一番话后,张斐又抬起头来,“对于上述的三条罪名,薛发运使可认罪?”   薛向摇摇头道:“不认。我是被人诬陷的。”   张斐问道:“薛发运使为何会认定是有人诬陷你?”   薛向道:“首先,我并未违法。其次,一直以来都不乏有御史弹劾我,主要原因在于,他们不认可王相公的新政,而我肩负着均输法的重任,故此他们是想尽办法想要将我赶出朝野,以此来破坏新政。”   王安石是拼命地点头。   张斐问道:“薛发运使可有证据?”   薛向点点头道:“他们弹劾我的奏章,那就是最好的证据,关于此事,大庭长应该也非常清楚,因为大庭长也曾弹劾过我,如果我有罪的话,那我早就离开朝廷。”   言下之意,他们都是惯犯了。   “是吗?”   张斐下意识地瞧了眼赵抃,又道:“大庭长何须弹劾你,大庭长若认定你有罪,直接可以传召你来皇庭。”   薛向道:“当时没有公检法,大庭长还是在谏院。”   “原来如此”   张斐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赵抃隐隐瞪了张斐一眼,你小子别搞这一套。   这摆明就是暗示,大庭长在谏院诬陷人,那是很正常的,能够理解,但是在公检法,是绝无可能。   韩琦听得是呵呵直笑。   张斐突然拿起一份文案来,“大庭长,这些就是我们查到的有关御史谏官弹劾薛向的一些言论和文案,但是根据我们所查,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他们的言论。”   “呈上”   证据呈上之后,赵抃草草看了看,突然抬起头来,朗声道:“本庭长曾在御史台、谏院待过,对于这种弹劾,较为熟悉,但这与御史台的审理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务。   弹劾就好比检察院的起诉,起诉未成,并不代表检察院就犯下诬蔑之罪。只不过较之台谏的弹劾,公检法要更为严谨,因为公检法是强调具体证据。   但是御史台的司法审判,也是非常严谨的,所以,本庭长建议检察院不要将此混为一谈。”   说罢,他就将手中的文案放到一边,暗示,你们少来这一套,这些证据,皇庭不会给予参考的,如果你们强调这个,那么你们检察院今后起诉,可就要多长几个心眼,因为一旦失败,你们就是诬蔑。   张斐讪讪道:“非常感谢大庭长的指证,我们检察院会注意的。”   气势上一下就镇住了张斐。   王安石颇为不满地瞧了眼赵抃,心道,身为大庭长,你应该中立才对,怎能帮另一方说话。   齐济小声道:“虽然对面没有珥笔,但是大庭长显然是偏向御史台的。这更加糟糕。”   张斐却是不以为意地笑道:“换做是我,我也会帮着对方说话,毕竟对方是一个人都没有出息,这样才会显得更加公平。”   韩琦不由得小声嘀咕道:“就连赵相公,你们都信不过吗?”   此话无非是暗示,交给公检法审,也不可能偏袒王安石,到底判决是赵抃,可赵抃也讨厌薛向,并且反对新政。   大庭长都是保守派的,你们怕什么,弄得这么复杂。   司马光不禁面露尴尬之色。   富弼瞄了眼司马光,然后道:“不是不信赵相公,而是太过畏惧张三。”   韩琦抚须笑道:“原来如此。这倒也没错,呵呵。”   张斐被赵抃微微教训一番后,稍稍收敛几分,又向薛向问道:“薛发运使,我们先从第一条罪名说起,就是非法赋敛。”   薛向立刻回答道:“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因为我们施行均输法目的就是希望减轻百姓在折算上面的负担。”   张斐问道:“发运使可否具体说说?”   薛向道:“朝廷之所以颁布均输法,乃是因为之前各路对京城的供应制度过于死板,这项制度本是为求满足京城所需,但早年太宗皇帝定下份额,就一直没有变过。   可是京城的需求却一直在变化,每年都有很大的不同,这就导致某些货物由于京城需求甚少,于是就烂在仓库里面,有些货物由于需求甚多,结果仓库里面并没有足够的货量供应,朝廷临时只能花高价钱去购买,这使得朝廷支出,不断上涨。   而对于各地百姓而言,由于份额是规定好的,一旦欠收,百姓就必须花非常多的钱,去那些奸商手里购买,才能够缴足这些份额。   许多百姓也因此被逼的家破人亡。而均输法就是为了改变这一切,首先是根据京城所需去采购,避免大量的浪费,以及朝廷额外的支出。   其次,不再固定各地上供份额,单就大米而言,如果某地大米欠收,米价上涨之时,我们就会改征钱物,然后拿着这些钱去丰收的地区,购买京城所需的大米。   如此既能保证欠收地区的百姓不因缺米,而高价从地主手里买米缴纳税赋,同时又可以避免谷贱伤农,以及朝廷也能够节省支出,可谓一举三得,既减轻百姓的负担,又减轻朝廷的负担。”   这一番话下来,引得院外观看的百姓,是连连点头,这听着可真是太有道理了,怎么会有问题?   司马光则是对此嗤之以鼻。   张斐又向赵抃,“恳请大庭长,传证人李硕出庭作证。”   “传证人李硕。”   过得一会儿,只见一个身材矮小,二十七八的男子来到庭上。   “证人请坐!”   赵抃开口道。   “啊。哦。”   这男子似乎头回见识到这皇庭审案,咋还能坐着审,是战战兢兢坐下。   张斐站起身来问道:“李硕,你是哪里人?”   李硕忐忑地瞄了瞄四周,不太敢言语。   张斐笑着安慰道:“在皇庭之上,你无须害怕,只需如实回答就行。”   李硕这才颤声地回答道:“我是江宁府芜湖县的一个农夫。”   张斐又问道:“你为何会来京城?”   李硕道:“我我是来京城告状的。”   虽然御史台没有来人,但他们也不敢阻止这些江南来的农夫上皇庭作证,他们还没有这权力。   张斐又问道:“告谁的状?”   “发运司。”   “发运司做了什么?”   “发运司在我们芜湖胡乱征税,去年我们芜湖县欠收,发运司就决定让我们折钱交税。”   “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听着是好事,但是当时我们芜湖县米价也只是涨到每斗四十五钱,可是发运司却让他们以每斗九十钱来折算,逼得我们倾家荡产。”   说到这时,李硕顿时不害怕了,是激动地叫嚷道。   院外百姓听得也是群情激愤,顿时是骂声震天。   只是一说,他们就完全相信,可见这种情况,不是个例,而是很普遍的存在。   赵顼微微皱眉,面露疑虑之色。   司马光瞧了眼王安石,是带着讽刺的笑意直摇头,好似说,我当初说什么来着,说什么来着,就知道会这样。   确实!   当时司马光、苏辙、苏轼,全都是指出这一点,一定会出现这种情况。   王安石则是将脸偏到一边去,斜目以对,好似说,咱们等着瞧。   在场很多官员,盯着赵抃,你虽然年纪不小,但平时落槌很快,也有力,今儿是没带木槌来吗?   赵抃故作看不见,等到他们骂了好一会儿,才敲槌道:“肃静!肃静!”   声音不大。   又骂得片刻,才渐渐安静下来。   庭长也会有自己的小心思的。   张斐倒也没有跟赵抃去计较,又向李硕问道:“当时发运使是以什么理由,让你们折算比市价高出一倍的价钱。”   李硕道:“他们是说,附近都欠收,要去很远的地方买米,这运费全都算在咱们身上。”   张斐又问道:“那你们可否花四十五钱买米交税?”   “不行。”   李硕道:“只能用钱交税。”   “多谢!”   张斐扬起一份账目来,“大庭长,这是我们调查所知,去年芜湖县的情况,正如这位李大哥所言,当时发运司的确是以每斗九十文钱的价格进行折算,而当时芜湖县的米价的确也是四十五文钱。”   “呈上!”   待账目呈上后,赵抃仔细看罢,“如此看来,御史台并没有诬陷发运使,发运司的确存在非法赋敛的现象。”   张斐看向薛向,“不知发运使对此有何解释?”   薛向道:“首先,我并不知道当时芜湖县的情况,也是近日才知道。其次,这种行为是我们发运司所不允许的,我们的折算,一般是根据大米丰收地区的价格进行征收。”   “发运使,稍等一下。”   赵抃突然制止薛向,然后说道:“本庭长有一个疑惑,你们发运司可有明文规定这一点?所有的折算,都以丰收地区的价格来算?”   薛向摇摇头道:“没有具体说,但是均输法条例解释里面有包含这一层意思,我们之所以在丰收的地区收货物,在欠收的地方收钱,就是为求减轻百姓的负担,如果以欠收地区米价来算,岂不是多此一举。”   赵抃问道:“既然是这般考虑的,那为什么不写清楚,这样的话,就不会出现异议。”   薛向回答道:“因为这无法写清楚,首先,各地粮价是不同的,每日每月都在变化,其次,丰收的地区不止是一块地,粮价也是各有不同,有些地区即便丰收,粮价依旧是居高不下。   但是我们会及时各地价格统计起来,又分发给各地发运司,让他们去调整征税计划。”   这回不禁是司马光,就连富弼、韩琦都是直摇头,这个理由就太难令人信服。   你既然规定不了,那你就别这么干,你没有明确规定,那不就是让人有机可乘吗。   就连赵顼都是轻微地摇摇头。   在坐的革新派官员,也变得是忧心忡忡,这理由站不住脚啊!   赵抃点到即止,又向张斐道:“真是抱歉,本庭长只是好奇问一句,张检控,你可以继续询问了。”   “没事,大庭长正好问了我想问的。”   张斐对此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又向薛向道:“薛发运使,你对芜湖县这种情况怎么看?”   薛向道:“我绝不会赞成这么做,因为这有违变法的理念,王相公的变法理念是富国富民,如果我事先知道,那我一定会严惩芜湖县发运司的官吏。”   张斐问道:“你是否有证据,证明你所说的话。”   “有!”   薛向道:“自从我出任发运司以来,我是四处巡视,走遍东南六路,不敢有丝毫怠慢,而我去过的州县,当地发运司都是以丰收地区的米价进行折算,至少都是当地米价的三分一,更有直接减少一半的情况,是大大减轻了当地百姓的负担。”   张斐点点头,又看向周正,周正立刻捧起一摞厚厚的证据,站起身来,又见张斐手指那些证据,言道:“这里是薛发运使近几年去往各地巡视的公文证明,以及当时当地征税的具体账目。都足以证明薛发运使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他一直在执行新法的理念,就是民不加赋而国用饶,国库因此节省支出,同时减轻百姓的负担。”   赵抃道:“呈上。”   王安石立刻是扬眉吐气地瞪向司马光,这既是被你们认为的小人、恶人,你们才是小人。   证据呈上之后,赵抃也看不完,只是分给下面的助审官看。而张斐又继续问道:“但是薛发运使,你统管着东南六路,出现非法赋敛的情况,你认为自己有没有责任吗?”   这一句话,问出大家心里都想问的,包括革新派的官员,这种情况可不是假的,确实发生了呀,没得辩啊!   薛向斩却是钉截铁地回答道:“我没有一丝责任。”   此话一出,别说司马光他们,就连王安石都被吓到了,这回答的好像是有些不要脸啊!   张斐故作诧异后,才问道:“薛发运使为何回答的如此肯定?”   薛向道:“如果我知道这种情况,我一定会严格处理,但我的职权到底是执行新法,我是既没有监察权,也没有监察的人力,东南六路那么大,我哪里顾得过来。   当然,朝廷这么安排,这也合情合理,因为如果监察权也在我手里的话,这明显违反了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我是需要监察官署的辅助,关于这位李兄弟所言,显然是监察官署的失职,如果监察官署及时向我汇报情况,而我没有处理,那是我的失职,但我没有收到任何有关这方面的汇报。”   张斐问道:“薛发运使指得监察官署是?”   薛向道:“御史台。” 第七百二十五章 回旋镖   御史台?   这一支回旋镖射出,在场的革新派顿时变得是亢奋不已,心中连连称妙。   而富弼、司马光不约而同地皱了下眉头。   就连大庭长赵抃也陷入沉思之中。   这是是御史台的责任?   在一刻钟之前,都无法想象,薛向会将责任推给御史台。   这听上去,更像似一种较为幼稚报复。   你说这是我的错,我说这是你的错。   可仔细一想,他说得好像也有些道理。   这里面涉及到一个非常复杂因素,那就是下属犯错,上司是否应该承担责任,还是说监察机构承担责任。   但根据以往的案例来说,还是上司负责居多,监察机构通常只是担任举报的角色。   因为在古代司法理念中,处处都透着连坐思想,下属犯错,必然是要追究上司的责任。   可放在皇庭审理,这仿佛就变得不一样了。   就连赵顼脸上都出现困惑之色。   王安石微微笑道:“我就知道,这小子看上去逢人便笑,但却极为小心眼,御史台如此轻视他,他必会采取报复的手段。”   这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张斐教薛向这么说的。   薛向虽然聪明,口才也非常不错,但到底没有庭审的经验,对司法也不是说非常精通。   “御史台?”   张斐也是故作惊奇,问道:“薛发运使的意思是,真正应该为芜湖县情况负责的是御史台?”   “正是。”   薛向道:“当初太祖太宗设立这一整套制度,就是希望官署之间,各司其职,相互监督,故设有御史台、谏院,等监察官署。   虽然我统管着东南六路的发运司,但是我手里缺乏监督的职权,而且让我来监督自己,也是不合理的。   根据朝廷法度而言,理应是御史台察觉到这种情况,先向我汇报,如果我视若不见,亦或者有意包庇,他们再向朝廷申报。   但如今的情况是,御史台不但没有向我汇报,反而是有意隐瞒,然后趁机告我一状。他们将自己的失职,全都怪罪在我身上,这不是栽赃嫁祸又是什么?”   这一番话下来,所有的官员几乎都思索起来。   张斐问道:“薛发运使可有证据,证明他们是有意隐瞒?”   薛向道:“如果不是的话,那我就不应该是从京城百姓嘴里得知此事的,事先我是毫不知情,但御史台方面却是非常清楚。”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什么似得,“不,或许他们也只是最近才知道的,而并非是故意隐瞒。”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薛向道:“据我所知,去年江南东路的监察御史钱志正在江宁府拜访几位好友,并且与好友一块游山玩水,以及花费了五百多贯的公使钱,他的好友也跟着用了一些。也许这是他们没有及时告知我的原因吧。”   这可真是赤裸裸地讽刺啊!   不少官员偷偷瞄向赵顼,但是皇帝仿佛只是在认真倾听。   张斐拿起一份文案来,“大庭长,这是有关御史钱志在江宁府的花费,以及他具体拜访了多少位好友,里面有写明详细的名字和地点、时间。”   没有官员质疑这份文案,因为这是很常见的现象,但是放在这里的话,这就是非常关键的证据。   因为这可以证明,在案发之时,御史并没有履行自己的职责。   赵抃道:“呈上。”   张斐将证据递上之后,突然直接向赵抃问道:“大庭长,我资历尚浅,不太懂御史台是如何运作的。方才大庭长说自己曾在御史台和谏院待过,故此我也想请教一下大庭长,御史台到底是该如何运转的,是不是真如薛发运使所言,在发现情况,应该先向薛发运使汇报,然后再决定是否上报朝廷?”   赵抃犹豫好一会儿后,然后才点头道:“除非一些特殊案件,否则的话,理应如此。”   张斐问道:“大庭长指得特殊案件是?”   赵抃道:“如谋逆等案件,这些就先汇报给朝廷,以免打草惊蛇。”   张斐又道:“此案不在其列。”   赵抃点点头。   “多谢大庭长相告。”   张斐微笑地点点头,然后又向薛向道:“故此薛发运使是不否认芜湖县发生的状况,只是认为应该是御史台来承担这些责任。”   薛向点点头道:“是的,也许此类情况不止发生在芜湖一地,但我已经是竭尽所能,去减轻百姓的负担,只不过我缺乏御史台的支持。   但好在如今有了检察院,我非常期待检察院能够去东南六路,我相信检察院若去,这种情况是绝对不会再发生。”   张斐笑问道:“据我所知薛发运使也是头回来到检察院,不知薛发运使为何这么说?”   薛向道:“这是我自身的体会,前些天我去到检察院告状,心里也是万分忐忑的。但是检察院并没有急于下决断,而是将整件事都调查清楚,努力去查明每一项证据,每件事的前因后果,并且向上面汇报此事,以及愿意为我讨回公道,这才是一个监察官署该有职责。”   哇,这种商业互吹,实在是太肉麻了。   恶心!   想吐!   革新派的官员都听得起鸡皮疙瘩了。   大哥,你有点下限好不。   但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谁坐在那个位子上,都会对检察院充满好感啊!   赵抃自也看不下去,“打断一下,本庭长也有一个问题。”   他看向薛向,问道:“薛发运使,你们发运司是凭什么奖励下面的官员?”   薛向回答道:“是根据当地发运司的收入来奖赏,因为这代表着政绩。”   赵抃又问道:“在薛发运使不知芜湖县的情况,会否奖赏芜湖县发运司的官员。”   “会的。”   薛向回答道。   赵抃道:“你们选择这么做,不就是在激励下面那些官员去非法赋敛吗?”   司马光听得是频频点头,他认为新政都存在这个问题,也是青苗法在京东东路引发混乱的主要原因。   薛向道:“发运司职责就是收钱,买卖,为朝廷节省开支,奖赏也必须参考这些,我当然是希望他们能够多收一些钱上来,多省一些钱,但这并不能破坏规矩。   大庭长所言的情况,的确有可能发生,而这就需要监察官署的帮助,这也是朝廷向各路派往御史的原因。”   赵抃无言以对。   问你什么,你都往御史台头上推,这这有意思吗?   但其实这非关键,关键在于薛向遇到这种情况,他真的会做出调整,如果没有这一点的话,那薛向的所说的一切,将不成立。   等到赵抃问完之后,张斐突然又看向一旁听得入迷的李硕,“李硕。”   “小人在。”   “你别紧张。”   张斐安抚一句后,又问道:“关于在欠收之时,以钱币代缴,较比之前只允许缴纳粮食,你认为孰好孰坏?”   李硕想了想,道:“那得交多少钱?”   张斐道:“如果是以丰收年的市价来算?”   “那那当然是以钱币代缴的好。”   “为什么?”   “如果不能用钱币代缴,咱手中粮食又不够,就只能去买粮食,在欠收的时候,粮价本就上涨,如果买粮的人变多了,就会涨的更多。”   “你以前可否遇到过这种情况?”   “有得,大概在十年前,咱芜湖的粮价涨到每斗米涨到一百一十文钱。”说到这个数目时,李硕似乎都还有些心有余悸。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不知你的家庭条件怎么样?”   李硕道:“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农夫。”   张斐道:“但是从芜湖到京城,可是需要一笔不菲的路费,你的路费是从哪里来的?”   李硕道:“我家的确负担不起,这是我村里杨叔资助我的。”   张斐问道:“他为什么要资助你。”   李硕道:“因为他也得交跟我一样多的税。”   张斐问道:“你口中的杨叔,可是名叫杨华栋?”   “正是。”   李硕直点头。   张斐立刻向赵抃道:“恳请大庭长传杨华栋出庭作证。”   李硕惊讶道:“杨叔也来了吗?”   张斐微笑地点点头。   赵抃立刻允许了。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留着山羊胡,带着一丝书卷气的中年男人上得庭来。   李硕刚准备叫喊,就被杨华栋一眼瞪了回去。   “杨华栋,当初李硕要上京告状,可是你资助的钱?”张斐问道。   杨华栋点点头道:“是是的。”   张斐问道:“你为什么要资助李硕上京告状?”   杨华栋道:“因为当时发运司收那么高的税,惹得是天怒人怨,江宁府有不少人都希望上京告状,我也想去,只因身体不好,正好我又听说李硕想要去,故此,故此我就资助了他一些钱粮。”   张斐问道:“但是据我所知,你的家境似乎也很普通。”   杨华栋道:“我家境的确不咋地,但,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啊!”   张斐问道:“那胡财主可知道你花钱资助李硕上京告状?”   杨华栋眼中闪过一抹惊惧,“什么,什么胡财主?”   张斐道:“保平乡的胡永卫。”   杨华栋眨了眨眼,“我我不认识什么胡永卫。”   李硕错愕道:“杨叔,你咋不认识那胡永卫,你不是常说那财主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么。”   “你闭嘴!”   “他当然这么说。”张斐笑道:“因为他还欠胡永卫十余贯钱。”   说着,他翻开面前的文案,从中拿出一张欠条来,“杨华栋,你不会连自己的欠条都不认识吧。”   杨华栋惊呼道:“这欠条怎会在你手里。”   张斐道:“这你别管,我再问你,你资助李硕的钱,当真是自己出得吗?”   “我呃。”   “嗯?”   张斐笑吟吟地看着他。   杨华栋道:“是是胡永卫让我给李硕的。”   “啊?”   李硕震惊地看着杨华栋。   张斐不理会李硕的震惊,又向赵抃道:“恳请大庭长传证人胡永卫出庭作证。”   杨华栋、李硕皆是一惊。   胡永卫也来了?   等得一会儿,但见一个中等身材,大头油面的中年男人来到庭上,他一上来,立刻瞪了杨华栋、李硕一眼。   张斐问道:“胡永卫,你可有听见杨华栋所言。”   胡永卫点点头。   张斐道:“对此你有何要说的?”   胡永卫道:“这有何稀奇的,我也是要交税的,我家有米,那发运司都不让我交,非得让我交钱币,可真是欺人太甚,我支持李小哥上京告状,有何问题。”   张斐道:“可是根据我们的调查,你没有交过税。”   “!”   瞬间,胡永卫就变得满头大汗。   张斐道:“所以你不可能是因为你因交了太多的税,而感到愤怒。”   胡永卫默不作声。   赵抃道:“证人,你如实作答。”   胡永卫忐忑地瞧了眼赵抃,又低下头去。   张斐微笑道:“大庭长放过他吧,他自己可能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所有人都看向张斐,他脸上的神情,仿佛已经在宣告,他已经是胜券在握。   张斐又向胡永卫道:“胡永卫,我们调查过你家的田地增长,主要是在嘉佑六年,治平二年,熙宁三年,在这三个年份内,你家的田地,几乎是翻倍的在增长。”   胡永卫想了下,惊讶地看着张斐,“你怎么知道?”   张斐道:“因为对应的这三年,都是芜湖地区,欠收的年份,你利用旧交税制度,抬高相关货物的价格,赚得是盆满钵满。   而这就是你支持李硕的原因,就是因为均输法坏了你的财路,故此你乐于见到李硕上京告状。”   胡永卫激动道:“我没!”   他刚准备反驳,又听张斐言道:“但是我很好奇的是,你是怎么知道会有很多人上京告状,这又是谁给你出得主意?”   胡永卫当即又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挣扎半响,道:“就算我是这么打算得,但我这又不犯法。”   此话一出,王安石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赵抃也是紧锁眉头。   他们都察觉到胡永卫的异样,他们后面多半是有官府的人,故此胡永卫才赶紧承认。   这越审越像似一个阴谋。   但这对御史台可非常不利。   张斐点头笑道:“这的确不犯法,我也只是请你出庭作证。所以,你是承认了。”   胡永卫道:“承认就承认,官府口口声声说打击奸商,结果自己干着跟奸商一样的事。而且,咱们做买卖,是买卖自愿,官府可就不一样,不交钱可就得坐牢啊。”   司马光又偷偷瞄了眼赵顼,可惜赵顼兀自是面无表情,你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张斐笑着点点头,“非常感谢诸位出庭作证,我们检察院会支付你们相关的费用。”   胡永卫、杨华栋愣了愣。   这么好吗?   我们都承认了,你不但不怪我们,还给我们路费。   直到庭警来到他们面前,非常礼貌请他们离开,他们才不敢置信的站起身来,顶着一头雾水离开。   接下来,张斐又传了扬州一名果农,也是此次上京告状的其中一位原告。   但过程与李硕毫无差别,背后也都是当地大地主给的路费。   而这大地主,同样也是均输法的受害者。   审着审着,王安石是变得愈发趾高气昂,看看,看看,这都是有预谋的,显然就是诬陷啊。   而且均输法打击这种奸商,何错之有。   而司马光则是气得摇头晃脑。   而这果农下去之后,张斐又将注意力放在薛向身上,“薛发运使,关于御史台的第二条罪名和第三条罪名,其实都是指同一件事,就是有官员举报你,大肆任免官员,将一些正直官员调离发运司,甚至免职,同时又安插自己的亲信。”   薛向语气坚定道:“这纯属诬告。”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薛向道:“这其实可以和第一条罪名放在一起说。”   张斐道:“愿闻其详。”   薛向道:“首先,我的确有任免了许多官员,但这是朝廷给予我的权力,而并非是擅权之罪。   其次,我任用的可不是我的亲信,而是一些精明强干的官员,而被免除的官员,要么是在底下阳奉阴违的官员,要么就是怠惰因循的官员,以及那些没有能力的官员。哦,还有就是芜湖那种借新政去盘剥百姓的官员。   最后,我知道,这么做的话,是会得罪很多官员的,但是我没有办法,因为均输法对于消息来往要求非常高,对于能力要求比较高,我们必须时时刻刻知道,各地的物价,才能够布置准确的计划。身为发运司的官员,也必须非常勤奋努力,而不能像之前一样,好逸恶劳。”   赵抃不禁问道:“这都只是你的一面之策,你如何证明你所言?”   张斐接话道:“大庭长,我们检察院根据薛发运使的诉状,已经查到确凿的证据。”   赵抃好奇道:“是吗?”   可不仅仅是他感到万分好奇,在坐所有的官员,都对此很是好奇。   这种事你怎么去证明,即便你让发运司的官吏来作证,那都会存在质疑,你是发运使,发运司的官员,必然是向着你,你得拿出铁证来,证明一个官员怠惰因循。   大家都没有头绪。   张斐接过周正递来的一份文案,立刻扬起来,“虽然关于举报薛向的官员,都拒绝出庭作证,但是我们已经查明他们被免职前因后果,以及他们过往是一些政绩。   我手中的就是那些举报薛向的官员平日里面所批示的公文。以及顶替他们的官员在近两年所批示的公文。   他们的职务是完全相同的,但从批示公文数量来说,由薛发运使所任命的官员,一个月所批示的公文,就已经超过前任一年的所批示的公文,而且从他们所书写的公文对比来看,一眼就能看出,谁有用心,谁没有用心。   不仅如此,他们的政绩也是天差地别。还有就是道德,呃,抱歉!”   说着,他翻阅了下文案,“这个,我们倒是尚未找到具体的证据。”   “哈哈!”   院外顿时传来一阵哈哈笑声。   王安石都乐得哈哈大笑,对面司马光则是气得手都发抖,你丫这是在讽刺谁啊!   赵抃这回拍得很急,“肃静!肃静!”   等到院外安静下来,张斐又补充道:“但是关于职业道德,二者也是一目了然。”   “呈上。”   说话时,赵抃还顺便警告道:“你现在可是检控官,不是一个小珥笔,请注意你的言辞。”   张斐忙解释道:“真是抱歉,只是关于御史台审理,有这方面的考量,故此我才提了一句。”   赵抃无言以对。   确实是的。   之前御史弹劾薛向,很多都是从个人道德出发。   张斐又道:“根据这些公文,不难看出,大多数官员还是因为无法适应均输法,旧制之下,一切都是规定好的,几十年不变,他们几乎什么都不用做,而均输法所要做的事,可远比之前多得多,正所谓多劳多得。   还有一些则是因为借着均输法敛财,被薛发运使抓住,故而被免职,这也充分证明,薛发运使不是任由下属非法赋敛,只是他缺乏监督官署的协助。”   细!   张斐再度让众人看到他的细。   没有人想到,平日里的公文,竟然也可以作为呈堂证供。   这。   但想一想,好像也对,如果公文的数量又多,且更加细致,再加上政绩的话,是足以说明一切的。   同样的职权、职责,相差这么大,除了懈怠,就没法去解释。   王安石听罢,不禁哼道:“这就是吏治腐败的原因,真正愿意干事的官员,却遭受排挤,而沽名钓誉的官员,反而是平步青云,试问谁愿意干活啊!”   当这些证据呈上之后,张斐便道:“我请来的证人已经全部出席,并且证据也已经全部呈上。”   “是吗?”   赵抃略显诧异。   旁边的官员也都有这种感觉,这好像还未审完。   张斐心知他们的疑惑,他们是在关注新政,而忘记这只是一个官司,点点头道:“这些证人、证据都足以说明,薛发运使是被人诬陷的,蒙受冤屈的。”   赵抃顿时反应过来,稍稍点头,“那你准备做结案陈词吧。”   “是。”   稍作休整后,张斐站起身来,他先是环目四顾,然后朗声道:“由于御史台所有官员都拒绝参与此次庭审,故此我并不知道他们当时到底是如何审理的。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就是在整个案件中,御史台是存在着严重失职行为,因为他们没有及时将各地发运司的情况,告知发运使,这显然不合制度的。   不过由于御史台没有参与,故此我们检察院无法确定,御史台到底是为求对付薛发运使,所故意为之,栽赃嫁祸薛发运使。还是意图借薛发运使来掩盖的自己失职行为。   不仅如此,在御史台审理中,还存在着诸多疑点,比如说,御史台是否调查清楚,那些百姓的背后其实是有着不少与此案有着重大利益关系的大地主。   又比如说,御史台是否有调查那些举报薛发运使的官员与薛发运使的恩怨。   我在这里不想做过多的揣测,到底我们检察院是完全依从证据,务求做到公平公正的检察官署,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我们不会去强加罪名。   但是御史台到底是一个监察官署,若只是一个疏忽,可以去理解,但同时存在这么多疏忽,并且背后牵扯着诸多利益,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御史台拒绝参加庭审的原因,但这绝对值得怀疑。   至于薛发运使,他是绝对是清白的,他在这几年内,东奔西走,不辞辛苦,不但改善了国家财政,还令无数百姓减轻负担,但他所遭遇的一切,呃,其实我也并不同情,有句话说得好,能受天磨真铁汉,不遭人嫉是庸才。”   赵抃问道:“最后这句话是谁说得。”   这不是古语吗?张斐讪讪道:“呃有感而发。” 第七百二十六章 帝王之术   薛向去到检察院不仅仅要自证清白,同时还要控诉御史台诬蔑他,但是在最终的结案陈词中,张斐并没有就这一点,给出非常肯定的控诉。   原因他也说得非常明确,就是由于御史台没有参与此次审理,检察院是无法确定,这一切都是御史台为求针对薛向,所策划的阴谋。   还是说,在事情发生之后,御史台为了掩盖自己的失职,而栽赃嫁祸给薛向。   亦或者是其它原因。   基于一点,导致检察院无法直接将御史台定罪,只能证明薛向是无辜的。   话虽如此,但张斐的每一句话,几乎都在明示,我们检察院可不像御史台,在没有确定之前,就将对方给定罪。   这甚至比直接给御史台定罪,还要杀人诛心啊!   当然,这也是给双方都留有余地。   既然检察院都表现的如此专业,皇庭自也不会拉公检法的后腿,在张斐做完结案陈词后,赵抃旋即就表示,由于检察院递交了很多证据,皇庭也得全部是审查过后,再能做最后的判决。   这其实也是合情合理的,因为检察院的证据,不一定就是真实的。   虽然皇庭没有做出最终的判决,但在场的革新派,却是非常亢奋,他们知道这场官司已经是十拿九稳。   因为就检察院提供的证据,如果全部属实的话,对方是很难找出证据反驳的。   忽然,他们想起一个关键人物来,这个人就是——赵顼。   此时此刻,皇帝对于此事的态度是至关重要的。   可是,当时他们望向赵顼的方向时,发现早已经人去楼空,内心不免又有一些忐忑。   “真是抱歉!”   张斐来到薛向面前,拱手道:“是张三无能,恐怕还得劳烦薛发运使在检察院将就几日。”   薛向赶紧拱手回得一礼,“张检控大名,早已经是如雷贯耳,今日有幸得见,可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薛某是真心非常感谢,张检控为薛某做的一切。”   “言重了!”   张斐谦虚道:“其实这场官司对于我们检察院而言,是毫无难度可言,主要还是薛发运使的确没有任何违法之举,诉状上所写,也全都是事实,否则的话,我们检察院也不可能会为薛发运使提起申诉的。”   “不管怎么样,薛某还是非常感谢张检控为薛某做的一切,到底这还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啊。”   薛向若有所指道。   “哪里!这只是我分内之事。若无其它事,我就先告辞了。”   “张检控慢走!”   二人又互拱手一礼,张斐便径直往外面走去,至于收拾的工作,他全都交给了周正。   那边司马光瞧着张斐离开,也立刻起身,向富弼、韩琦行得一礼,“二位相公,光突然想起还有公务要处理,就不在此就陪。”   韩琦笑呵呵道:“你去忙吧,我跟彦国再坐一会儿。”   “告辞。”   张斐之所以急着离开,那是因为娇妻在等,上得马车,但见里面坐着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厮。   正是许芷倩。   由于许芷倩还未正式进入检察院,故此此案只能在一旁观看,但她已经很满足,他甚至感觉自己有一万年没有来过皇庭。   “怎么样?”   张斐轻轻搂住她,“为夫表现的还算可以吧?”   许芷倩撇了下小嘴,“也就一般吧。”   “一般?”   “当然。”   许芷倩道:“我还以为这官司有多么难打,哪里知道这么轻松,关键还是御史台方面,并没有派人来。”   张斐笑道:“如果他们派人过来,这个官司至少得打三天,但不是难度增加,而是因为我要从各个姿势去羞辱他们,有时候我是真不知道,他们那些御史的荣耀感到底是哪里来的?胡说八道吗?”   许芷倩抿唇一笑,“行了,你就别得理不饶人了。就算皇庭判决检察院胜诉,可真的能够执行吗?”   张斐道:“那得看官家的意思。”   许芷倩道:“你说官家会怎么决断?”   张斐想了想,道:“也许对于官家而言,怎么决断,并非是最为重要的。”   张斐离开之后,那些爱慕其颜值的观众也顿时做鸟兽散,内心也并无太大波澜,在粉丝看来,这不过是张斐功绩簿上再添上一笔罢了,而那些官员们也都相继离开,他们得找一个场合,好好谋划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做。   此事到这里还没有完,到底御史台已经放出狠话,他们就是不承认皇庭的判决。   不一会儿功夫,操场上就只坐着两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以及站着两个三仆人。   两个老者正是韩琦和富弼。   庭警也来询问过,但他们表示还想多坐一会儿,晒晒这久违的暖阳。   虽然这是皇庭,但这可是韩琦和富弼,他们爱坐多久都行,不但如此,皇庭还备上最好的茶点,供他们享用。   “伱认为这事会如何了结?”   富弼放下茶杯来,看向韩琦。   韩琦呵呵笑道:“此事到底会是怎样的结果,我倒也不敢妄下决断,但是我相信宽夫是绝不会出错的,他向来就是出手果断,但有深谋远虑,很少会犯大错。”   富弼抚须道:“可宽夫到底掌御史台,而如今情形对御史台显然是极为不利的。”   “你这是明知故问。”韩琦呵呵道:“倘若你知道宽夫有危险,那你早就阻止他了。”   富弼沉默少许,“官家?”   韩琦点点头道:“我们想得应该是一样的,其实从这场博弈来看,足以说明,在朝堂之上,也并非是王介甫乾坤独断,最终还是官家说了算,而官家也已经不小了。   宽夫定是看明白这一点,故此才选择果断出手,若能胜那固然最好,可即便失败,对于王介甫也有着不小的影响,而官家也绝不会怪罪于宽夫的。”   说到这里,他双手杵着拐杖,叹道:“倒是司马君实在此次事件中表现的不尽如人意啊!就还是跟以前一样,书生意气,一点未变,否则的话,事情也许不会变得这么复杂。”   话里话外,无不在暗示,应该让文彦博取代司马光,成为保守派的掌门人。   富弼却是若有所思道:“关于这一点,我与你的看法倒是不一样。”   韩琦斜目诧异地看向富弼,“以往的事实证明,只要我们的看法出现分歧时,我往往是胜利的一方。”   富弼道:“但这回我一直都在京城,并且身体还不错。”   韩琦嘴角抽搐了几下,道:“就知道你还耿耿于怀。”   因为立储之争时,富弼刚好出差,结果让韩琦得逞,就是因为此事二人才出现隔阂的。   那边张斐前脚刚刚回到家,司马光后脚立刻杀到。   “方才在庭上,你敢说你做到了公平公正吗?”   见到张斐,司马光便是迫不及待地质问道:“很显然你是在偏袒薛向等人,当初均输法颁布之际,苏子瞻兄弟、范纯仁他们就曾指出均输法若颁布,必然会出现此类问题,我也跟王介甫谈过,可他们对此却是置之不理,结果出现问题,又成御史台的过错,你那纯属是狡辩。”   当时很多人都认为王安石说得虽然非常有道理,但想得过于简单,一旦执行起来,必然出现各种问题,除非人人都是王安石。   虽然在庭上挑不出毛病来,但司马光认为,这就是新法的问题,绝对不是御史台的问题。   而且薛向所言,也定是张斐所授。   这只是你的手段厉害,而非是真正的事实。   张斐微笑道:“司马学士请息怒,我们检察院只需要遵守规矩,然后拿证据说话。而如今薛向提供确凿的证据,那我们就得为其争讼,在庭上我们检察院肯定是有偏向性的,因为一旦上庭,我们的目的就是要打赢官司,至于公平公正那是皇庭该做的,而不是我们检察院。现在事实就是,薛向的确是无辜的,尤其是在御史台的判决下。”   司马光道:“但是你只说均输法的好,却对其中问题,是一味的推卸责任,你敢说这不是王介甫指使你的。”   “这还真不是。”   张斐摇摇头道:“不瞒司马学士,在调查的过程,我们也确实发现均属法所存在的问题,但在这场官司,我们是要帮助薛向洗清冤屈,御史台的判决绝对有问题。   至于均输法存在的问题,我是为司马学士留着的,如果司马学士愿意的话,我愿协助司马学士去解决均输法的问题。”   司马光愣了愣,“为我留着的?”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司马学士为了公检法,得罪了不少人,但事实就是公检法只是被动的,对方来告状,且有证据,我们是不能不理,但我也不希望让大家认为,公检法是在偏袒王学士。”   司马光疑惑道:“你此话到底是何意?”   “司马学士请坐。”   张斐微笑地伸手示意道。   司马光犹豫片刻,才坐了下来。   张斐亲手为他倒上一杯茶,又道:“御史台的目的,大家心里都清楚,但是他们只是针对人,只想着如何将王学士和薛发运使赶出朝野,但这其实毫无意义的。”   司马光哼道:“如这种无意义的事,王介甫可是做了不少。”   这话倒也不假,从熙宁二年开始,一直都是王安石将保守派的人清除朝野,革新派倒是没有损失什么。   到底是王安石掌权。   “我也不赞成。”   张斐又道:“可若真要以公平、公正来论,既然有问题的是均输法,那就必须针对均输法,而在此法中,真正的受害者,百姓倒只是其次,也有大部分百姓因此受益,关键是那些商人,他们才是真正受害者。   法制之法是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商人的利益,也应该得到正当的保护。根据我们所查,发运司其实不仅仅贩卖上供京城的货物,还有其它的商品,倒买倒卖,从中赚得不少钱。   如果司马学士真的希望针对均输法,就应该让真正的受害者站在皇庭申诉。”   司马光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让那些商人去起诉均输法?”   “未尝不可。”   张斐笑道:“正好有一批江南商人来到京城作证,他们就是最大的受害者。”   司马光又纠结起来了,“但是如胡永卫这种人,可不值得可怜。”   “这也是个问题。”   张斐道:“但是法律条文到底没有禁止他们这么做,所以真想要解决这些问题,也只能依靠立法。   如果那些商人起诉,我们检察院可以借机开一场关于均输法的听证会,去认真的解决这些问题。”   司马光听罢,神色显得有些动容,过得片刻,道:“此事你去办就行,我已经打算在此案结束后,就向官家递上辞呈。”   “啊?”   张斐故作惊讶,“司马学士为何要递上辞呈?”   司马光瞧他一眼,“为什么,你不清楚?”   张斐低眉思索一会儿,道:“真是抱歉,是张三连累了司马学士。”   司马光摆摆手道:“这事倒不怪你,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哦,那我也走。”   “你走哪去?”   司马光惊讶瞧他一眼。   张斐道:“当初是司马学士向我许诺,我才答应入仕为官的,如今司马学士不管不顾,拍拍屁股走人,那我留着干嘛,我也回去当珥笔算了。”   司马光好气又好笑道:“你这是在说什么胡话,敢情你入仕,全是为了我?我家老仆可能都没有你这般忠心。”   言下之意,你少来,我可不信你。   张斐道:“这与忠心无关,如今公检法得罪了文公他们,司马学士要不在上面顶着,我能撑得起吗?既然如此,就还不如早点抽身走人,以免将来去琼州伐木。”   “难道你回去当珥笔,就不会去琼州伐木?”   司马光瞪他一眼,旋即又皱眉思忖半响,叹了口气:“不过你说得也对,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这个时候,他要抽身的话,那公检法就会面临很大的危机,因为公检法一直都是保守派在支持,现在公检法跟保守派发生冲突,如果司马光在这时候抽身的话,那公检法只能是完全倒向革新派。   因为保守派是不可能再支持公检法。   但问题是革新派也不一定会支持他们,即便是支持,肯定也是有诸多附加条件的,至少会将公检法改造的面目全非。   因为革新派充斥着权贵阶级。   这当然是司马光最不想见到的。   张斐立刻道:“司马学士,你是对的,他们才是错的,这就是全部的事实。”   “这些话你就别说了,到底是谁得错,大家心里都清楚。”司马光叹了口气,“说吧,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道:“让事情重新回到正确的轨道上。”   在这场官司之前,革新派其实是非常被动的,到底那些百姓所言之事,是真真切切的,不是假的,他们甚至都不敢跟保守派在正面对决,而是要求让公检法来审,离间他们之间的关系。   但在这场官司之后,革新派终于找到了立足点,判决都还没有下,就开始疯狂在朝中造势,指责文彦博结党营私,排除异己,诬蔑薛向。   面对这些指责,文彦博是不动如山,同时坚决否定黄定的判决,御史台、谏院见到老大这么硬气,也纷纷表示,皇庭的此番审理,是不能作数的,御史台也绝不会承认的,并且还要求检察院立刻将通缉犯薛向交出来。   御史台也没有退路的。   事到如今,真正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的,就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皇帝。   老成持重的赵抃,在审视过检察院递交的证据后,必然是要判薛向无罪,但是他知道皇庭一旦判决,那会将双方都逼入绝境。   因为判了无罪,就要还薛向自由,但是御史台通缉令并没有撤销,如果御史台又将薛向给抓了,那怎么办?   这本来不是一个大问题,但随着矛盾激化,会变得越来越致命。   于是赵抃上诉皇帝,希望在皇庭判决之前,能够召开一场枢密会议,彻底解决此事。   赵顼采纳了赵抃的建议,在垂拱殿,召开一场枢要会议。   面对文彦博这个三朝元老,王安石也不好跟对司马光一样,上来就直接开怼,而是表示公检法的审理,是公开的,也是非常公平的,薛向就是被诬陷的。   文彦博不紧不慢道:“陛下,其实御史台一直都没有变过,也没有针对任何人,而真正令此事变得复杂的是公检法,这下属违法,上司哪有不承担责任的道理?”   说到这里,他环视众人一眼,问道:“各位难道就没有做出过类似的判决和指控吗?”   赵抃他们都没有做声。   事实确实如此,以前这种情况,那就是包拯来审,也会将薛向给算进来的。   文彦博又接着说道:“更是从未有人将责任推卸给御史台,因为朝廷分配给每路的御史,也才两三个而已,这哪里监察的过来。”   王安石心里非常清楚,要承担责任,也只是行政处罚,最多也就是贬职而已,可御史台判得是违法,承担的是刑事责任,这能是一回事吗?   但他也不敢这么说,因为他要确保薛向出任三司使,怎还能降级,这显然是文彦博的圈套,于是道:“但问题是现在有了公检法。之前我对公检法很多判决结果,也都感到不满,但我依旧服从公检法的判决,不是因为我畏惧公检法,而是因为公检法是以公平公正服人。”   这也是一句大实话。   文彦博立刻避重就轻道:“问题就不在于此,御史台的判决也是公平公正的,而御史台之所以判薛向有罪,是在于一直以来,皆是如此审判的。   此外,当薛向提出异议时,御史台也有让检察院将此案移交给御史台,是检察院不愿意移交,此非御史台的过错,而是公检法制造矛盾,妄图削弱御史台的权威。”   这姜还是老的辣,即便是在如此状况下,文彦博依旧不落下风,这是赵抃没有想到的。   确实也是如此。   御史台当初的确表示,你要有申诉,我们也让你申诉,但你们拒绝移交案件,就不能指责这是我们的过错。   恰恰相反,是你们公检法不守规矩。   王安石冷笑道:“这可不能怪薛向,任谁都会选择一个更为公平的审理制度,我相信天下人都会认为,公检法的审判制度,是要比御史台更为公平公正的。”   文彦博道:“要论公平公正,首先就应该做到遵守朝廷法度,御史台与大理寺是平级的,而公检法是在大理寺之下,那么检察院就无权重审御史台判决的案子。”   王安石道:“关于这一点,我早就说过,公检法也对此解释过,这是两件案子。”   “行了!”   赵顼突然开口打断他们的争论,“二位所言,是各有道理,但是朕的垂拱殿可不是用来分出胜负的,而是用来解决问题的。   关于御史台的判决,朕是看过的,也表示认同,同时朕也去到皇庭观看了那场审理,也是非常公正的,在朕看来,你们双方都没有错。   御史台的判决并无任何过错,但是薛向也拿出证据,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至于御史台和检察院,双方都在履行自己的职权,御史台监察到有官员非法赋敛,当然是得管,同时检察院在得到确凿证据,上诉皇庭,也是按规矩办事,其中并无过错,也没有什么可争的。”   赵抃、曾公亮、陈升之、司马光立刻站出来,异口同声道:“陛下圣明。”   他们可不愿意让这事进入一个死胡同。   王安石、文彦博虽都有些不情愿,但此时只能躬身道:“陛下圣明。”   赵顼看着面前老臣子,眼中闪过一抹欣喜之色,“此事就这么定了。”   言罢,他便起身离开了。   然而,关于这个结果,双方心里都是五味杂陈。   对于革新派而言,虽然保住了薛向,但是并没有推翻御史台对新政的控诉,还是有些官员因此受罚。   这是新政执行以来第一次遇到。   而保守派更觉窝囊,唾手可得的胜利,就这么没了,关键这罪魁祸首就是他们辛苦培养出来的公检法。   并且,他们认为这就是司马光优柔寡断导致的,审刑院唯一可以拿捏公检法的,但司马光就是不愿意向公检法施压。   如今此案尘埃落定,他们中不少官员都认为司马光该为此次失利负责。   审刑院。   “怎么?在你们看来,公检法只是你们打造出来的一把刀,一把杀人的凶器?”   颓废多日的司马光,目光突然变得凌厉起来,一目扫视过去,“我还以为你们认同公检法,是因为公检法的公平公正?”   “司马相公认为公检法此番审判,公平公正吗?”   “当然公平,事实就是御史台并未真正掌控薛向违法的确凿证据,这才让薛向有机可乘,而公检法只是根据具体证据进行起诉,这与以前并无任何差别。”   说到这里,司马光突然话锋一转,“虽然薛向无罪,但不代表均输法就没有问题。根据此次起诉来看,均输法不但伤及部分百姓的利益,同时还伤及各地商人的利益,这与我们之前预测一样,均输法的目的就是为国敛财,这一定会与民争利。   而我之所以支持公检法,不仅仅是因为公检法更为公平的审理制度,同时还有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法制之法,商人的正当权益,也应该受到保护,我已经得知不少来自江南商人,准备上检察院正式起诉发运司。”   这个反转,令大家皆是震惊不已。   其实大家反对均输法,捍卫的就是地主、商人阶层的利益,只是说他们比较委婉而已,解释为为民争利,如今听到司马光将话说穿,就是要捍卫商人、地主的权益,这是要直接摊牌啊!   卧槽!误会了呀!   原来原来你是在憋大招啊!   你,你早说啊! 第七百二十七章 死局?   其实保守派的官员,也不是真的要逼迫司马光引咎辞职,其实司马光在保守派的基本盘还是非常稳定的,到底外面那一圈人可都是他派出去,如苏轼、苏辙、范纯仁等人。   他们只是希望司马光施压公检法,至少你得站出来,你身为掌门,屁都不放一个,叫我们怎么支持你。   是司马光自己觉得,有愧大家,他也很想将薛向给赶出朝廷,但同时他又不愿施压公检法,只能是辞职,夹在中间,他自己都难受。   如今司马光不但站出来,甚至直接表示要捍卫商人和地主的权益,这可真是振奋人心。   而且这话说回来,其实这才是使用公检法的正确方式。   最初保守派支持司马光的司法改革,为得就是要抗衡新政。   如何抗衡?   是防守,而不是进攻。   因为当初保守派是判定,新政必将会与民争利,如果能够保护民之利,就不需要惧怕新政,这就是一种制衡。   相反,御史台是带有攻击性。   所以,虽然二者针对的都是均输法。但是切入点是完全不同的,御史台就是直接控诉发运司的官员,要将他们给定罪。   而司马光说得,是保护商人的权益,而这才是公检法所擅长的。   就说这场官司,公检法主要也是保护薛向的利益,而非是要干死御史台,最多就是羞辱一番。   所以,是选择御史台,还是公检法,其实就是一个攻守抉择。   如今进攻不利,改为防守,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而在皇帝拍板之后,御史台先撤回对薛向的通缉令,但也只是撤回针对薛向的罪名,而不是说御史台的整个判决都被推翻,然后皇庭才给出最终判决,宣布薛向无罪。   其中默契尽在不言中。   而在宣判的当日,薛向就被释放了。   检察院。   “薛向何德何能,怎敢劳烦王相公亲自相迎。”   刚刚来到前院的薛向,见到王安石正在与许遵闲聊,立刻上前拱手一礼。   王安石笑道:“你此番可是凯旋而归,遇到这番波折,我心里也有愧疚,此外,我顺便来感谢许检察长,为你讨回公道。”   薛向也急忙向许遵道谢。   许遵忙道:“二位言重了,这都是我们分内之事。”   薛向又向许遵道:“怎不见张检控?”   未等许遵开口,王安石便是哼道:“那小子回家带儿子去了。”   “啊?”   薛向目瞪口呆。   许遵尴尬不语。   其实王安石今日过来,本也是想找张斐谈谈,哪里知道,那厮又休假了,真的是不打官司,不上班啊!   三人闲聊得几句,薛向便与王安石离开了。   上得马车,薛向突然向王安石道:“王相公,听闻张检控刚刚喜迎二子,你说我是否得上他家恭贺一番,顺便感激他还我清白?”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啊!”   王安石苦笑道:“那小子可不差钱,他赚钱的能力,你就是贪污受贿可都赶不上。”   “是是吗?”   薛向惊讶道。   王安石又道:“朝中那些人老是弹劾你趋炎附势,经常给别人送礼,你就不会改一改吗。”   为什么这么多人弹劾薛向,包括司马光、范纯仁他们,都不喜欢薛向,肯定也是有些问题的。   送礼、拍马屁,薛向真是一样不落下,就给人一种很低级的感觉。   当初王安石举荐薛向出任发运使时,薛向就给王安石送上非常珍贵的紫参,王安石当然没有收。   薛向苦笑一声,“相公自小就才华横溢,一手文章,更是令天下人望尘莫及,深得不少宰相的亲睐,下官可没有相公这般才华,若还不知这人情世故,只怕现在都是一事无成啊。”   如王安石、司马光他们,年轻时候,就已经是名声在外,后来又跟着包拯,跟着韩琦,那人人都得给他们三分薄面,他们是有不低头的资本。   薛向虽也是官N代,但他家世比较一般,而且由于他祖父跟丁谓关系不错,本就不太受待见,同时他又没有王安石的才华,他要不溜须拍马,不送礼,他能步步高升吗?   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王安石摆摆手,“罢了,罢了,我也懒得说你,但你今后出任三司使,可别再像以前那样。”   他与司马光在私德方面,几乎是无可挑剔,但区别在于,司马光是绝不会跟薛向这种人来往的,无论薛向多么认同他的执政理念,但王安石不同,王安石更在乎你是否认同我的执政理念。   薛向面色一喜,急忙抱拳道:“多谢相公!”   “行了!”   王安石手一抬,又道:“你只要记住一点,就不辜负我这番提携你。”   薛向立刻道:“还请相公指教。”   王安石道:“就是不要贪念这权势,也不要给他们吓到,畏手畏脚,要大胆去做,若能成,可青史留名,若败,也不过是回家养老。”   薛向皱了下眉头,点点头道:“是,下官明白了。”   其实王安石在此案中,是第一回 察觉到皇帝已经长大了,也不再对他言听计从,似乎有意思要走向前台,但他的性格就是你用我,我要大刀阔斧的去干,不可能跟司马光一样,变得瞻前顾后,大不了我就回家种田。   所以,皇帝的态度,也影响不了他的决心。   但是,他担心这会影响到薛向他们,这是在薛向打预防针。   此时此刻,张斐还真是在家带孩子,只要打完官司,他是必休假,那寻常公务,他是碰都不想碰,太过繁琐。   “小兴儿!小小兴儿!”   “格格格!”   “哈哈!”   只见张斐趴在床边,逗着小婴儿是格格大笑,惹得自己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而身为母亲的许芷倩,则是坐在一旁查阅公文,“唉这真是太不公平了,明明御史台在此案中,存在着诸多问题,可是朝廷连一句责怪都没有,莫不是看在文公的面子上。”   这个工作狂。张斐悄悄了翻了个白眼,然后将儿子轻轻抱在怀里,回过身来,“我想多少有这方面的因素吧。但这绝非主要原因,你想想看,各官署中,皇帝最讨厌是哪个官署,不就是御史台么,但是从未有皇帝说过要撤销御史台。”   许芷倩道:“我也没说要撤销御史台,但至少也要进行问责,以往被处罚的御史也是不少。”   张斐亲吻了下儿子的小脸蛋,漫不经心道:“在此案中,官家若是要问责御史台,这影响是非同小可,可能会给大臣们一种误会,就是认为公检法是凌驾于御史台之上的。   然而,事实就是,官家也许并不认为御史台有错,因为御史台的职责,就是要宁杀错,勿放过。所以。”   他抬头看向许芷倩,笑道:“你就别抱怨了,说不定御史台比你更郁闷。”   许芷倩问道:“他们郁闷甚么?”   张斐道:“无论如何,此案是开了一个先例,那就是检察院可以介入御史台的案件,这就足以,要是往前再多走一步,对我们公检法,反而是得不偿失。”   许芷倩好奇道:“这又是为何?”   张斐解释道:“基于我们检察院可以介入,御史台的闻风上奏,也不是那么可怕,这会赢得许多大臣对于公检法的支持,因为这也算是给他们留了一条后路。   但如果说极大削弱御史台的权力,那公检法就是大恶人的存在,而公检法又不是御史台,我们马上就会陷入绝境的。”   哪怕御史台送上门来,将头伸到张斐面前,张斐也不会动的,反而会将他们安全送回去,从始至终,他都在追求平衡关系,而不是一家独大。   因为他非常清楚的知道,一家独大的公检法,那将会是非常恐怕的存在,相比起来,那御史台就是一个渣渣,故此他一直都在压制公检法对于权力的制衡,保持与其它官署的一种平衡状态,只争是非对错,而不去争权夺利。   富府。   “御史台现在是什么情况?”   富弼微笑地向文彦博问道。   文彦博笑道:“还能怎样,当然是非常沮丧,并且扬言要专门派人盯着公检法每一个人。”   富弼又问道:“就没有责难于你吗?”   文彦博道:“为何要责难于我?我这都已经尽力了,谁能想到那小子还能倒打一耙,并且找出这么多证据来。”   说到这里,他深深叹了口气,突然又看向富弼,“虽然我没有成功,但富公所愿也都落空了,官家可比富公想象的要更为聪明,他甚至连一句责怪的话都没有,更别说让公检法凌驾于御史台之上。”   富弼道:“此事本就不是那么容易的,我也没有奢望一蹴而就,但到底公检法是可以复审御史台的案子,这已经很不错了。”   文彦博摇摇头道:“但我始终不认同,公检法能够取代祖宗之法,从此案就不难看出,官家随时将公检法打回原形的,公检法也只能止步于此。而祖宗之法要更加名正言顺。”   富弼紧锁眉头,思忖道:“但是祖宗之法已经被王介甫和张三破坏,我们必须得另择他法。”   文彦博道:“但是公检法令人看不到任何希望,从张三所为来看,他更多是在帮助官家,去限制宰相的权力,此做法与王介甫所为,也并无两样。”   富弼道:“话虽如此,但目前的情况,还是在向好的方面发展,自公检法建设以来,每个人都收敛了许多,包括那些皇亲国戚。”   文彦博道:“那只是因为官家目前还需要公检法,故而愿意妥协。但在我看来,这都只是海市蜃楼,不可能再往前进一步。”   富弼叹道:“也不瞒你说,如何破这个僵局,我至今也未想到。”   文彦博道:“或许根本就破不了。”   他是保守派中的保守派,崇尚的是祖宗之法,但不是说他觉得祖宗定下的制度,就是完美无缺的,而是当大家都崇尚祖宗之法,就能够限制住皇权,从而奠定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如果没有祖宗之法,这句话就不成立。   为什么富弼、韩琦、欧阳修、文彦博这些庆历改革派,会不惜代价地去反对王安石变法。   虽说年纪大了,思想必然偏向保守,这是人性,肯定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但至于会让他们变得这么保守吗?   也不见得。   其实还有诸多原因,其一,王安石提倡利益至上,他的新政完全是围绕财政在展开,而这破坏了儒家治国的传统。   其二,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王安石是要加强皇帝集权,这破坏了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根基。   而他们都是老臣,都是生在仁宗时代,在那个时代,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达到顶峰,他们当然都希望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皇帝必须承认自己一个人是治理不好国家的。   但可惜神宗即位以来,就急转直下。   看似治国理念之争,但隐藏在这下面的,还是权力之争,主要就是皇权与相权。   在历史上,王安石变法虽然失败,但其实保守来也是一败涂地,因为经过神宗的努力,到宋徽宗时期,最终还是完成皇帝集权。   也许是天意弄人。   神宗要集权,主要是为富国强兵,开疆扩土,但偏偏最终大权落在一个艺术家头上,真是太搞人心态了。   由此也可见,这集权的利弊。   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屁大的事都能扯上半天,最终无疾而终,皇帝若能一言九鼎,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但你必须要确保,代代明君,否则的话,要是碰上一个艺术家,就全部玩完。   文彦博与富弼的目的是完全一致的,就是要限制皇权,但分歧在于,文彦博还是更推崇天命、祖宗之法,这一整套儒家体系。   但富弼却认为,从王安石提出得“三不足”,以及正式将祖宗之法写入宋刑统,这祖宗之法已经是渐行渐远,他认为士大夫应该团结在公检法周边。   文彦博之前也尝试过,他才答应司马光出任御史中丞,但渐渐地,他发现这公检法就是一个死局,还是完全被皇帝掌控,而且是不可能破局的。   从程昉到皇城司,再到御史台,都不难看出来,公检法就是不敢跨出这一步,只是说张斐的口才比较好,律法造诣比较高,将这一点给掩盖了过去。   可单就公平公正而言,真的不应该处罚他们吗?   程昉所为,跟那王鸿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王鸿也没有贪污受贿,他也是尽心尽力在帮国库收税。   文彦博对公检法是耐心耗尽,是愈发不满。   此案其实就是很多保守派,对公检法不满的宣泄。   而祖宗之法就不一样,你就是当着皇帝面,喊祖宗之法,皇帝也不敢说你错,毕竟儒家思想根深蒂固。   其实富弼暂时也看不到破局的可能性,但他认为至少目前公检法还在发展中,不应太早下结论。   司马光倒是没有他们想得那么深刻,他还是注重于国家当下面临的问题,而且司马光内心对于这结果,也是非常不满的。   从最终的判决来看,是既没有解决御史台的问题,也没有解决均输法的问题。   是决不能到此结束。   虽然这个计划,是张斐提出来的,但其实他也非常认同,故此才会答应张斐。   宣判后的第三天,在保守派的操作下,一群来自江南的富商,突然来到检察院,要状告东南六路的发运司,以权柄某私财,侵占他们商人的正当权益,导致东南百姓民不聊生,怨声载道,严重危害江山社稷,且希望检察院能够维护他们的正当权益。   这一状,真是石破天惊。   京城的商人都给吓蒙了,这些商人是疯了吗?   虽然商人在宋朝的地位是比较高的,但那也只是相对而言,不然的话,王安石也不会选中他们这些大富商来整。   可更离谱的是,检察院还真就接纳了他们的诉状,表示会针对此事进行调查的。   王安石得知此消息,顿时是勃然大怒,这真的是人善被人欺,你们这些家伙是有完没完,此事都已经结束了,你们又来告状,老子什么都别干,天天陪着你们打官司算了。   这不用想也知道,这背后肯定有人支持。   否则的话,就那些江南商人,怎么敢在京城,告发运司的状。   张家!   王安石怒目瞪向张斐,“你可别说,这与你无关?那司马老儿是什么性格,我可比你清楚,他是决计想不出这种办法来,这只有你想得出,而且你也不是第一回 这么干了。”   在河中府,张斐就玩过这种招数,就是他鼓动那些盐商去告官府的状。   惯犯来着。   张斐依旧一脸冤枉道:“这不是王学士你让我这么干的吗?”   “胡说八道。”   王安石急得直接站起来了,“我何时让你这么干了。”   张斐道:“当初就是王学士你让我想办法留住司马学士的。”   王安石愣了下,道:“这与此事有何关系?”   张斐道:“司马学士为何萌生去意,王学士应该非常清楚而,之前那案子,对他的权威造成不小地冲击,他若想重新获得大家的拥护,必须得拿王学士你来开刀啊!”   “!”   听听!   这特么是人话吗?   王安石气得差点没有晕厥过去,眉角一个劲地抽搐。   张斐也不敢玩过了,呵呵一笑,“王学士请息怒,我这其实还为了王学士着想。”   王安石都气笑了,“兴许哪一天,你就是捅我一刀,你都能厚颜无耻地说是在为我着想。”   那必须的。张斐暗道一声,嘴上却道:“这我哪敢,不过我想王学士也不希望薛发运使的事情,再度发生吧?”   王安石没有做声。   张斐道:“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是一定会发生的,不仅仅是均输法,还有青苗法,免役法,等等,没有人可以做到尽善尽美的,其中一定会出问题的。”   王安石困惑道:“但这与此事有何关系?”   张斐道:“那些商人所告的罪名,其实是不足以让检察院向皇庭提起诉讼的。”   王安石越听越发困惑,“那你这么做是为什么?”   张斐道:“听证会。”   王安石眉头一皱。   张斐道:“相信王学士也知道,关于此案的判决,几乎所有人都不服气,包括薛发运使,包括王学士你,所有人都认为是自己受了委屈。   而且很多人都认为,均输法确实存在一些问题,如果不将这些事情统统说清楚,找到解决之法,此类事情,会一直发生,这甚至会令各路发运司,都不敢再轻举妄动,也会影响到发运司的效率。”   这一番话,是正中王安石的软肋。   由于皇帝不再是完全倒向新政,使得王安石很担心,这会动摇革新派官员的信心,令他们变得畏手畏脚,故此他才是嘱咐薛向,还是要放开手去干。   张斐又道:“而听证会是不涉及到任何违法问题,只是专注于提出问题和解决问题。这不会破坏均输法,反而会令均输法变得更加强大,也确保不再出现如薛发运使这样的状况。”   王安石问道:“所以你也认为均输法确实存在问题?”   张斐道:“从那些商人提供的证据来看,均输法确实在一些重大问题,必须及时改正。”   王安石问道:“例如?”   “钱荒!”   张斐道:“根据目前所提供的证据来看,发运司从很多地区,收走了大量的钱币,但又没有钱币回流的制度,导致许多地区的出现严重的钱荒,这严重影响了这些地区的发展。同时当地百姓,拿不出钱币,进一步导致均输法将难以在当地维持下去。”   王安石道:“这怎么可能,均输法的原则,徙贵就贱,用近易远,除非那些地区年年欠收,才有可能出现钱荒。”   张斐笑道:“还真就有些地区接连三年欠收,而且还有一点就更加致命,就是有些地方离京城非常远,且道路崎岖,较为封闭,出于成本考虑,发运司一般就只会从当地收走钱币,而不会轻易花钱在那些地区购买粮食,哪怕是卖到比较近的地方,运输成本也是非常高的。”   抱歉,发晚了,今天起来落枕了,扯的眼眶都发胀,写得有些慢。。。。 第七百二十八章 对决   “有这么严重吗?”   王安石是心虚的同时,但又对张斐的这一番话感到一些质疑。   如果真有这么大的问题,他不可能不知道啊!   均输法在王安石新政里面,那是最为顺利的。   “若是不严重,我也不会这么做。”   张斐突然神情严肃地说道:“虽然目前还不至于引发暴动,但这个趋势确实是在日益恶化,等到真出问题时,不管做什么可都为时已晚。”   王安石不禁眉头紧锁。   关于张斐在商业方面的判断,他还是比较相信的,毕竟张斐已经用了很多事例证明他在这方面的才能。   过得一会儿,王安石坐了下去,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可若真存在这些问题,那么在听证会上,可能会对新政不利啊!”   他一时也想不到办法,去弥补这一点。   说到底他这均输法还是以增加国家财富,减少国家支出为主,其余的就并不是那么重要。   张斐道:“王学士应该知道,听证会与庭辩是不一样的,庭辩是凭自己的推测去争辩,但凡事其实都有两面,往往是谁也无法说服谁。   听证会的话,顾名思义,那是要拿证据说话,同样凡事是有两面的,肯定不仅仅是说弊端,同时也会提到均输法好处。   那么解决方法就很简单,总结利弊,权衡得失,以此来完善整个均输法,我保证是绝不会影响到均输法,反而会使得均输法得到完善,更能够普及全国,也令新政也变得更加健康。   但如果亡羊不补,最终只会落得倾家荡产。”   王安石瞧了眼张斐,心中是有些怀疑,认为张斐是在夸大其词,因为这也是张斐惯用的招数,但他却想到了另一件事,心道,从目前的情况来,官家似乎已经不再毫无保留的支持我,这必将会动摇底下官员对于新政的信心,那我必须另择他法,来坚定下面那些官员对于新政的支持。这听证会或许能够给予新政支持!   这一番权衡后,王安石还是答应了张斐的建议。   但这在张斐的意料之中,若无法说服王安石,他也不敢这么做。   不过张斐这回倒是估算错误,他还以为王安石之所以认同,乃是被自己的理论所打动。   却不知道,其实王安石现在最为忧虑的,就是皇帝对于新政的态度,要是失去皇帝的支持,那新政将会变得寸步难行。   虽然目前来看,皇帝还是支持新政的,但肯定不再是毫无保留,故此王安石希望经过听证会,来令新政变得更加坚固。   以前谁反对新政,就直接赶出去得了。   苏辙早年在制置二府条例司的时候,就指出均输法弊端,结果王安石直接讥讽苏辙,只会耍嘴皮子,然后就赶出制置二府条例司,得亏司马光也在改革,苏辙才进入公检法的,并没有说被贬走。   但是局势在变化,王安石也得做出相应的调整。   关键这听证会,还真如张斐所言,大家都是拿证据说话,也不再是嘴炮,王安石对此也是很有信心的。   他从未对自己的理念,对自己的新法失去信心。   他也知道新法肯定也存在问题,但只要收益大于问题,那就没有问题。   王安石回去之后,就找来邓绾,让他去跟其他人交流,表示不要担心,我们新政因此将会变得更加强大。   其实就是安抚。   不得不说,现在革新派内部还真是人心惶惶,这薛向释放才几日,这又有人来告状,是没完没了。   大家心里都没有底,也都在揣测,到底皇帝是怎么想的。   因为在封建社会,如果皇帝是非常支持你,通常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出现这种情况,是不是皇帝的态度有所改变。   更要命的是,他们还不好去施压公检法,以你为他们刚刚凭借从检察院起诉,将薛向给救出来,这才几天,也不可能反口就说公检法就不公平。   这也太假了。   反倒是保守派,现在非常团结,拧成一股绳,对此也是信心满满。   他们是真心认为自己是对的,王安石是错的,就事论事,他们并不怕。   这同样也打了御史台一个措手不及,这检察院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勇猛的多,甚至都有些心心相惜的感觉。   检察院刚刚保住薛向,如果又起诉发运司,那可真是两边都不讨好。   而这种事就只有御史台干得出,御史台从来就不会倒向某一派的,两边都弹劾,这就是因为御史台的制度,御史中丞是无权干预御史告状的,御史也经常弹劾御史中丞。   御史台里面本就混杂着革新派和保守派,革新派的御史就弹劾保守派,保守派的御史就弹劾革新派。   检察院如今好像也干着同样的活。   “我刚刚打探到消息,这回是司马君实在后面操纵的。”   彭思言底层向蒋之奇言道。   蒋之奇听罢,当即冷笑道:“我就说嘛,那些江南商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输了官司,还敢在京城报复发运司,这后面肯定有人啊。”   说着,他又问道:“那检察院到底会不会起诉?”   彭思言道:“目前检察院尚在调查中,未有决定,但我估摸着还是会接,之前那场官司,就令刘侍郎他们非常不满,认为张三是王介甫的人,显然司马君实是想借此证明公检法还是能够制衡制置二府条例司的,如果不接的话,司马君实他们是决计不会再支持公检法的。”   蒋之奇点点头,瞄了眼彭思言,“你是怎么想的?”   彭思言道:“不是我怎么想,而是大家都这么想。”   蒋之奇道:“但是文公认为那杀手锏,只能是用来威吓,倘若真拿出来,可能会得罪官家的。”   彭思言道:“咱可以借人之手给递上去,谁知道呢。反正到时咱们御史台已经是置身事外,那就不如就给检察院来一个火上浇油,到时看公检法如何处置,否则的话,这口气,咱们真是咽不下去啊。”   蒋之奇稍稍点头。   在那场官司上,他们其实还有一招没有用,那就是薛向跟皇帝之间的勾当,他们已经暗示过皇帝,你要包庇薛向的话,那么我们就要调查内藏库。   但由于后来,皇帝还是通过了御史台的判决。   那御史台当然也就没有爆出此事来,当然,其中还有文彦博的功劳,是他压住一直没提。   但御史台是真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够置身事外,隔岸观火,那那必须是火上浇油。   反观检察院,也真是没有想到,刚刚打完一场,这么要命的官司,马上就来告状的。   他们心里也都清楚,对方就是在针对薛向,死活不能让薛向出任三司使。   但这一回,检察院的态度,明显是倾向这些告状的商人,原因也很简单,这一碗水也得端平,刚刚接受了薛向的诉状,要不是接受这些商人的,保守派可就真不会给予他们支持,关键公检法内部多半都是保守派这边的人。   虽然检察院里面相对比较少,因为最初掌权的苏轼、范纯仁,全都被赶了出去,而许遵又不是保守派的人,他提拔的只是熟知律法,且又没有什么背景的年轻官员。   可基本盘还是保守派这边的,包括大庭长赵抃,也支持这些商人告状的,更何况朝中有很大臣就是代表着这些商人地主的利益。   但是,他们研究半响,发现这技术上又有些罩不住。   今日,许遵就开会,商讨如何应对此案。   王巩率先言道:“经我们审视,发现那些商人说得确实有道理,均输法是有着很多弊病的,也确实影响到东南六路的民生。   如果这是商人所为的话,这事是肯定能告的,但是发运司是代表朝廷,朝廷进行这些行为是不违法的。”   朝廷垄断,那能叫垄断吗?那叫为民着想。   朝廷投机倒把,那能够叫投机倒把吗?那叫宏观调控。   这在以前,都是宰相干的活,督促皇帝,改变政策,突然下放给司法,很难应对得了。   许遵道:“这里面不是有贪污受贿,强买强卖吗?”   齐济叹道:“是有人状告这两点,但是他们都没有拿出具体的证据,虽然这极有可能是真的,因为发运司作为做大的购买者,那些商人当然都想卖货给发运司,那这里面定是存有猫腻的,但问题在于,他们都不说自己是否有贿赂发运司,而是指责他人这么做,所以他们也没有具体的证据。”   王巩又补充道:“还有人指责发运司倒卖其它货物,但只要这些钱都是进入国库,那就是合法得,因为律法上对于官府的买卖行为,限制是非常少的。总得来说,如果与民争利是一条罪名的,那就一定能够告,但与民争利,并非是一条罪名。可是,我们的法制之法又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倘若视而不见,好像也不对。”   这最后一句话,其实就是在暗示许遵,里面肯定是有与民争利,不像王安石宣传的那么好,而且这可是司马光他们一直强调的观点,这是铁定的事实,所以,如果咱们检察院没有动作的话,司马光他们一定会非常不爽的。   张斐突然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如开一场听证会,将这些事都摆出来说,如果告不了,那我们也没有办法,我们已经尽力而为。”   齐济、王巩同时眼中一亮。   是呀!   怎么将这听证会给忘了。   上回程昉一案,也是这么给弄过去的。   两件案子其实有很多像似点。   告程昉的,主要是滥用民力,毁坏民宅民田,但律法对于官府行为,是非常纵容的,到底这是一个封建社会。   几人合计一番后,立刻拍板,决定召开听证会。   随后检察院马上在新闻报上发布此消息,表示那些江南商人所言,并非是虚假的,但还是缺乏足够的证据,以及律法在这方面也是有所缺失的,为求公平起见,检察院准备召开听证会,来最终决定,是否正式对东南六路的发运司进行起诉。   此报一出,第一个上门就是相国寺。   来我这开听证会。   茶水、场地,我全部包了。   北宋的佛门从来就不是什么清静之地,多半都有着一些金融属性,放贷、经商、种田是一样都没有落下。   在相国寺开听证会,对相国寺而言,那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首先,公检法是新贵,跟公检法打好关系,那是必须的。   其次,可以增加相国寺的地位,立法会,听证会,全都在我这里开,足以代表我的官方背景。   最后,这也会给相国寺带来不少人气。   因为不用想也知道,这场听证会,京城的每一个富人都非常关注。   之前商人就已经意识到,公检法对行商是非常有利的,既然法制之法是要捍卫每个人的正当权益,那我们商人也是人,甭管我们是否奸诈,只要我们没有违法,你们就得给我们提供保护。   而这种法律保护,是商人一直以来,都梦寐以求的。   他们很有钱,但缺乏保护自己财富的手段。   而这场听证会将是最好的证明,因为那些江南商人,个个都是大奸商,不然的话,也不会让他们来京城为那场官司做供,如果他们都能够告得了,那足以证明,公检法是有实力为商人提供保护。   面对万众期待,检察院也没有故弄玄虚,其实也怕迟则生变,反正相国寺是提供一切,故此检察院方面,马上就宣布,两日之后,将在相国寺召开这场听证会,之所以这么急,也是因为两日之后,皇城放假。   两日后。   相国寺里面那真是群英荟萃,人气值是直接拉满,上至权贵,下至货郎,因为这场听证会几乎与每个人的利益都是息息相关的。   而警署方面,也是出动大量的皇家警察,来维护治安。   “阿弥陀佛。”   只见张斐和许芷倩,刚刚从马车上下来,一个老和尚便迎了出来,“贫僧代表小寺欢迎张检控、张夫人大驾光临。”   这可是给予极高的规格,以前是想都别想。   “方丈有礼了。”   张斐回得一礼,“打扰之处,还望方丈海涵。”   “岂敢!岂敢!”   老和尚伸手引向庙内,“二位里面请。”   “请。”   今日也算是许芷倩重出江湖之日。   不过即便是这老和尚,对此都没有任何看法,就是因为在大家眼里,许芷倩是一直陪同张斐打官司,在河中府也是担任张斐的主簿,都已经是见惯不怪。   当然,关键还是张斐能力的无与伦比,他就要许芷倩给自己担任助手,你能怎么办。   谁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面,去跟张斐计较。   “张三。”   刚刚来到寺庙内,就听得一声叫喊。   正是曹栋栋。   “衙内,这几天怎么都没有见到你人?”   张斐立刻好奇道。   他突然想起来,曹栋栋和小马回来之后,几乎就没有来打扰过他。   曹栋栋有气无力道:“这些天,我跟小马都在带新人,可是忙得很。”   “带新人?”   张斐错愕道。   曹栋栋点点头,“你不知道么,之前官家又从三衙里面拨出三千名禁军士兵给我警署。这其中还包括社稷安全司的一些人,也让本衙内亲自训练他们。”   要维持公检法,必须需要大量的警员,这是跟以前最大的不同,但如果从外面招人,财政负担不起,所以现在警署扩张,多半都是直接从禁军招人。   以前赵顼对此还有些疑虑,到底禁军是在维护他的安全,但如今的话,思想是完全改变过来,反正禁军平时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事,连个草寇打不过,还不如去警署待着。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看来赵顼是愈发信任皇家警察,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这一招是赵顼自己想出来的,并且取得非常不俗的效果。又道:“改日我们找个时间聊聊,我还有点事跟你商谈。”   曹栋栋傲娇道:“那得看本衙内有没有空。”   张斐呵呵道:“我提前一个月预约,应该没有问题吧。”   曹栋栋嘿嘿道:“那行。”   而此时,寺庙里面已经是人声鼎沸,几乎所有大臣全都来了,这可以说是保守派与革新派的一次正面交锋。   之前程昉还不算,因为那主要涉及到皇帝,而且河防的事,也不能代表新政,但均输法是绝对能够代表的。   是人是鬼都是忐忑不安,患得患失,三五围聚在一起,小声嘀咕着。   这里面的利益,太过复杂,比如说那些权贵,有一部分内心是支持那些商人的,但这个听证会又是一个说大实话的地方,他们又担心抖出什么猫腻来。   也有一些是支持发运司的,他们可以利用发运司得到更多利益。   吕公著见司马光是坐立不安,一个劲地在做深呼吸,不禁问道:“君实,你很紧张吗?”   “啊?”   司马光微微一怔,又道:“倒不是紧张,而是有些激动,这回终于可以让王介甫原形毕露,他就是在与民争利,为国敛财。”   吕公著道:“你忘记上回程都监的听证会,到底也没有起诉程都监,这场听证会跟上回有些相似。”   司马光道:“到底让官家意识到,河北问题的严重性,只要做到这一点,那就足以。”   吕公著稍稍点头。   而那边邓绾也是忐忑不安,小声道:“相公,这会不会对方的阴谋?”   王安石道:“放心吧,我们不会输的。”   当然,赵顼也是悄悄驾临相国寺,这场听证会,他是非常支持的,因为上回听证会,就让他得知禁军是多么孱弱。   他希望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而不是只知道一些大臣想让他知道的。   而当张斐到来一会儿后,这听证会就正式开始了。   依旧是检察院四巨头坐在前面,由许遵来主持,许芷倩只是默默坐在张斐的身后,为他准备资料。   底下的阵营是非常明确,左边革新派,右边保守派。   王安石和司马光入座之后,非常有默契瞪着对方,仿佛天底下就只剩下他们两个,要来一次公平的正面对决。   但这回底下桌椅摆放与上回是不一样,就只是正中间摆放着一张位子,没有左右两边摆放,仿佛在告诉大家,这场听证会是客观且中立的。   但没卵用,两边还是非常敌视。   那外围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是水泄不通,但一目扫去,全都是京城有名的大富商,至少都有上千人之多。   他们也都是翘首以盼,而且全都是支持江南的富商。   可见,保守派是占据天时地利人和。   由于不是第一回 ,王巩只是照例朗声宣读了一边听证会的规矩,然后许遵便宣布听证会开始。   第一个上来是一个名叫余良的富商。   此人上来之后,神情没有什么慌张,忐忑,就非常淡定地坐在椅子上。   他们这些江南商人,最近已经被玩坏了,后怕劲都过去了。   他们前面去御史台作证,后面又去公检法作证,这都已经麻木了,而且他们之所以团结起来,去告发发运司,也不仅仅张斐和司马光在后面操纵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这回上来,没有干倒薛向,并且暴露了自己,他们回去也怕被报复,也算是为了自己,全都豁出去了。   张斐看了眼余良的资料,道:“证人,你先自我介绍一番。”   余良道:“我姓余名良,是余杭的一名丝商。”   张斐问道:“就是专门卖丝的商人?”   余良点点头,又补充道:“自家也种桑养蚕。”   张斐低头看了眼资料,然后抬头问道:“你是状告发运司,贱买贵卖,扰乱了你们余杭的丝行买卖,从而导致你们的生意是一落千丈,也使得当地桑农苦不堪言。”   “是的。”   余良点点头。   张斐道:“你能说说具体原因吗?”   余良道:“在发运司颁布均输法之前,我家丝店买卖一直都不错,经常有京城的商人,大名府的商人,来我这里买丝,但自从发运司颁布均输法后,到如今已经没有任何外地商人来我家购买丝,整个余杭的丝行是死气沉沉,许多桑树都砍了去烧柴。”   张斐问道:“为什么?”   余良道:“就是因为有两年,余杭桑叶丰收,丝价较低,发运司就来余杭收丝,包括我家在内,几乎整个余杭的丝全都被发运司买走了,导致其余的商人都是空手而归,还白白搭进去不少路费,一来二去,他们也就不再上我们余杭来买丝。”   张斐问道:“但是你家的丝,还是卖了出去。”   余良道:“那只是一开始,但后来可就不这样了。因为朝廷到处买丝,卖丝,导致很多丝商、布商就变得无利可图,他们不知道发运司会在哪里买丝,会在哪里卖丝,故此全都改行,甚至跑去西北做盐买卖,不再做这门买卖。   但结果后来发运司后来又不从我们余杭买丝,跑去扬州买,我们的丝全部屯在手里,也不知道能够卖给谁,因为余杭已经没有外地丝商。”   他越说越激动,是手舞足蹈,“最终就只能贱卖给发运司。现在咱们余杭的丝商,布商,全都得求着发运司,送钱送礼不说,还得比谁的价格更低,比谁的丝更好。   到最后,这钱全都让发运司给赚了去,而我们这些丝商和那些桑农是颗粒无收,有时候我们都还得亏钱。” 第七百二十九章 到底是谁的错?   余良这一番声色并茂,手舞足蹈,神情激昂的控诉,亦或者说对于发运司的抱怨,是立刻引来在场所有商人的共鸣。   一时间,大家是议论纷纷。   在场的大富商们,可都是行业的翘楚,很快就能够明白,其中的问题所在。   等于是你将买卖环节、议价环节,全都垄断在手里,咱们商人就是你们砧板上的肉,这还玩个屁啊!   韩琦、富弼、文彦博等老臣也是频频点头。   这北宋的官员,对于商业是如何运转的,也是非常清楚的。   而王安石只是冷冷一笑,淡淡吐出二字,“活该!”   坐在内堂的赵顼见大家反应都这么强烈,不禁向一旁的刘肇道:“这到底也只是影响到他们商人而已,这钱让商人赚,就还不如让朝廷来赚,这发运司何错之有?”   刘肇听得有些懵。   你都已经说得这么流氓,那我还怎么回答你。   只是表示,臣也不清楚。   “肃静!肃静!”   主持会议的许遵,敲了几下木槌。   好在外面都是京城的富商,还是懂些礼数的,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趁着这个机会,许芷倩悄悄从后面递上一份文案来。   张斐接过一看,回头笑道:“想不到咱们夫妻的默契,还是这么强啊。”   许芷倩略显得意地笑道:“我可没有生孩子生傻。”   “咳咳!”   许遵瞪了他们夫妻二人一眼,上千人看着,你们在这里干甚么?   张斐立刻收敛了几分笑意,仔细看了看许芷倩刚刚递上来的文案,又向余良道:“余良,你可还记得,在熙宁元年这一年,你赚得多少钱?”   余良想了一下,忽然神色微变,“记得,记得不是太清楚了。”   张斐又是笑问道:“那你可否记得,当年的丝价?”   余良讪讪道:“丝价大概,大概在九十文钱。”   张斐问道:“以往的余杭的丝价是在多少?”   “四十文钱。”   “为什么熙宁元年的价格会相差这么多?”   “因为,因为当年余杭的桑树遭受虫患,故此丝产出较少,价格才会上涨。”   “而根据我们所得知的消息,你在当年就得到一千多亩桑林。这是否属实?”   “是是的。”   余良说着,稍稍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张斐继续问道:“那么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余良沉默一会儿,才道:“因因为余杭的桑农每年都得供应上等的丝给朝廷,但在熙宁元年,那些桑农拿不出足够的丝来,所以,所以只能从我这里买丝,有,有一些桑农就拿桑林来抵债。”   “不知你此番所为,与你方才所言,有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   余良理直气壮道:“这又不是我逼着那些桑农拿桑林来换丝的,是发运司给逼的,这出丝少,丝价上涨,也是很正常的,发运司要是少收一点,也就没这事了。”   “好!”   “说得好!”   有几个好事的商人为余良摇旗呐喊。   但更多是佩服他的勇气,直接怼朝廷,可真是太他妈勇了。   赵顼狠狠握拳,捶在面前的茶几上,咬牙切齿道:“这些商人真是可恶!亏朕还以为当真是发运司对不住他们,原来这都是你们咎由自取。”   分明就是你们贪得无厌,竟然还怪到朝廷头上,这些商人该杀啊!   而司马光、钱顗等人保守派官员脸都红了。   这一届商人真是不太好带啊!   张斐瞟了眼那些商人,又向余良问道:“你说得很对,这样确实不好,朝廷也需要改变,之后朝廷就颁布均输法,而当桑农交不上丝的时候,是可以用钱币抵偿。”   “!”   余良顿时陷入了沉默。   不管革新派地官员都当即笑出声来。   王安石呵呵道:“这商人如此愚蠢,说是奸商,可能都是在抬举他啊!”   面对这些官员的讥讽声,余良心里也觉得窝火,愤愤不平道:“但问题是朝廷改得也有问题,咱们商人可是年年都交税,这过税、住税,是一样没少,可是发运司这么弄的话,这商人们都不来了,谁还交商税,朝廷也没有挣着钱啊!”   此话一出,那赵顼不禁眉头一皱,这是他以前未有想到的。   司马光呵呵两声,道:“此与当年苏子瞻兄弟所言,是丝毫不差。”   吕公著点点头道:“确实啊,到底朝廷是否因此得利,还真是不好说啊。”   当年范纯仁、苏轼就是因为这均输法被赶出京城的,苏轼是非常提倡市场自由的,他认为朝廷就只收商税,不能自己下场做买卖。   王安石则是小声向薛向问道:“他所言是否属实?”   薛向道:“这商税肯定是会减少的,但相公请放心,朝廷是一定是因此得利得。”   王安石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但旋即也想明白,他制定均输法时,就是要掠夺商人之利,这没有什么可辩的,他也承认,但他只是指均输法针对的是那些奸商,但无论是不是奸商,这商税是不可能不减少啊!   张斐问道:“你可有证据,证明这一点?”   余良道:“咱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从丝行的情况,就能够看出来,商税肯定在减少,而且咱也听到不少税吏在说这事,咱余杭的商税可是一年不如一年。除了发运司,其余人的日子都不好过,我实在是不明白朝廷这么做是为哪般。”   言外之意,就是肥了发运司,其余人都跟着倒霉。   张斐稍稍点头,“关于这事,我待会也询问清楚,余员外先下去休息一下,若有需要,我会再请余先生上来作证的。”   “是。”   余良有些郁闷地离开了,显然对自己方才的表现,并不是非常满意。   不过这也难怪,到底是第一次参与这种听证会。   许芷倩悄悄又递上一份文案来。   张斐接过一看,又传上一名商人,是江南西路的一个名叫薛博才的纸商。   薛博才先是一番自我介绍,然后不等张斐发话,他就主动说道:“我觉得方才官人说得不对。”   张斐愣了下,笑问道:“什么不对?”   薛博才道:“不错,我们商人是偶尔囤积居奇,趁机敛财,但是这错不在我们商人,而是在于朝廷的制度有问题,才会让一些商人有机可乘。”   张斐点点头道:“所以朝廷也做出一些改变。”   薛博才道:“但朝廷却是将责任全都怪罪在我们商人头上,可大多数商人,在大多数时候,也都是老实本分的做买卖,有时候是高价卖,但也有时候不走运,几乎是赔本卖,这做买卖是有赚有赔的,咱赔钱的时候,又怎么说,也没人夸咱们是善人。”   商人们听得是使劲地直点头。   你制度有问题,导致某一个时刻,某个商品的物价激增,我们只是顺势赚得盆满钵满,却骂我们是奸商,搞个均输法,来惩罚我们商人,真是好没道理啊!   这家伙的战斗力可以啊!张斐低头仔细瞧了眼这人的履历,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这厮以前还当过茶食人。道:“根据均输法的条例,主要是为国家省钱,而并非是针对你们商人,朝廷可从来没有没这么说过。”   薛博才哼道:“这哪是为朝廷省钱,分明就是在夺我们商人之利。咱家的纸之前一直都有贩卖到京城,可自从朝廷颁布均输法后,这货商都不来了,要不巴结发运司货物根本就卖不出去。   我家纸比对家的纸还要便宜,但只因为我没有送礼给发运司的官员,导致发运司就买我对家的纸,现在逼得我只能将自己的纸作坊卖给对家,因为商人都不来,发运司要再不买,这纸就卖不出去。”   张斐问道:“但是发运司每年买得量是有限的,跟以前也没有什么变化,为什么发运司一去,商人就不去了,他们还是有利可图的。”   薛博才道:“方才老余不是说了么,谁敢跟发运司去争,谁又敢不卖给发运司,只要是发运司指明要得货物,咱就得先留着,所以在最初的时候,都是发运司先买,可等到发运司买完之后,这货价也就上涨了,商人只能买高价的,这还不打紧,关键是谁也不知道,发运司到底会将货物卖去哪里,商人也怕进了货,又卖不出去,那可就全完了,久而久之,商人就不太敢花钱买货了。”   张斐点点头道:“你可有证据?”   薛博才道:“我的作坊都卖了,而且你可以问问京城纸商,咱以前跟他们也经常交易,咱得纸又好又便宜,买卖一直都不错,可这才几年,就就全没了,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说到后面,他眼眶泛红,语音渐渐变得哽咽。   这粮食、盐商,还有得一说,他这纸商可真是无妄之灾,他又没法去盘剥百姓,但没有办法,所有商人的积极性都降低了,不太敢花钱,发运司就成为最大的买家,但发运司主要是兼顾京城需求,要的量总归是有限的,那谁跟发运司关系好,谁就能够做大。   他恨得是要命,很不服气,我不是干不过对家,只因那厮送钱给发运司,结果三年光景,就逼得我连作坊都卖给对家,钱是小事,面子是大。   他可不是张斐给请来得,而是最早自己花钱上京城告状的。   方才还咬牙切齿的赵顼,神情渐渐变得有些困惑,问道:“朝廷不过是想节省支出而已,为何会变得这般复杂?”   刘肇很委婉地说道:“这可能是因为,百姓都畏惧官府,而发运司又负责供应京城,这兹事体大,导致无人敢忤逆发运司,这跟商人与商人之间的买卖不一样。”   赵顼稍稍点头。   在他们交谈间,又上来一名商人。   “我姓楚名怀,乃是荆湖南路的一名粮商。”   在楚怀自我介绍后,张斐低头瞧了眼文案,然后问道:“楚员外是状告发运司,收刮荆湖南路钱币,导致整个荆湖南路陷入钱荒,弄得百姓是苦不堪言。”   楚怀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问道:“你能说说,具体是怎么回事吗?”   楚怀道:“这事要从熙宁三年说起,熙宁三年、四年,咱们荆湖南路粮食欠收,于是发运司就让百姓以钱代粮。然后又从其它地方,运送粮食来荆湖南路贩卖,以求平衡当地粮价。”   张斐道:“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司马光他们也都很困惑,这真的好事,莫不是耽误了你这大粮商收刮百姓的机会?   楚怀却道:“可不是什么好事,楚某与官人算这一笔账,朝廷先是收税收走一批钱币,然后贩卖粮食来荆湖南路,这又收走一批钱币。   但是等到熙宁五年、六年时,咱们荆湖南路粮食丰收,可发运司也不从咱们这里买粮食,而是收走咱们荆湖南路的粮食,去潭州等地贩卖,用赚来的钱,跑去淮南去买粮食,因为那里离京城近,可节省不少运费。   咱们这南边本就缺乏钱币,这几年下来,荆楚,福广的钱币都被朝廷给收走,然后用到江淮地区去了。”   张斐问道:“按照你的说法,这钱币减少,货物增多,那货物一定会变得非常廉价吧!”   “可不是么。”   楚怀道:“江淮的粮食卖到几十文钱,可咱们荆湖南路的粮价,却已经跌倒十文钱,因为只要江淮丰收,那发运司就肯定不会上咱这里大量买入粮食,因为运费很贵。除非是附近地区有地方缺粮,他们就会低价买些,然后高价卖去那边,结果发运司拿走更多的钱币,咱们荆湖南路的钱币是越来越少。”   张斐问道:“如此廉价的货物,不会吸引商人去贩卖吗?”   楚怀哼道:“商人哪里敢来,我不是说了么,发运司经常从荆湖南路收走粮食,然后就卖去附近其它地区,这本来是商人干的活,如今商人根本不知道发运司会将粮食卖去哪里,无利可图,还有很高的风险,他们根本不敢花钱,现在很多货商也都跑西北去了。   而当地一些地主要改种桑树,茶树,给货商卖去西北地区,但官府又不允许,我们种这么多粮食,卖不出去,有什么用。   这个均输法就有问题,如果大家都丰收,那谁离京城更近,谁就占便宜。”   韩琦抚须道:“其实问题不在于发运司就近购买粮食,而是在于商人在变少。”   富弼点点头,“可只要官府做买卖,这个问题就不好解决。”   吕公著喃喃自语道:“难怪西北地区的税入是在成倍增加,原来均输法也在推波助澜。”   西北有对外贸易,有盐钞,有盐池,有官府政策,有成熟的公检法,还有马家解库铺这个强大的民间金融机构,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而东南六路,原本是经济最发达的地区,现在朝廷一家做大,商人不全都往西北跑,商人就是要赚钱啊。   张斐又照例问道:“你是否有证据,证明这一点。”   楚怀道:“咱荆湖南路缺钱币,已经是非常严重,官人就是随便去荆湖南路找个人来问问都知道,商税肯定也在减少。”   张斐点头笑道:“我待会会去找人问清楚的。”   接下来就上来几位商人,但说得也都相差无几,简单来说,就是发运司一家独大,导致东南六路的商人积极性是大为减弱,市场也是一片混乱,大家手中的货物都卖不出去,亦或者自己跟发运司冲突了,结果货物只能赔本往外面卖。   还有就是一些腐败问题,但这是近两年才有的,原因就在于,商人减少,导致生产方面的商人都得指望发运司,那这里面就必然产生腐败。   等这些商人一一做供后,张斐便传来第一个出席作证的官员,乃是三司盐铁判官何宁。   张斐问道:“何判官,根据我们所知,你从熙宁三年至熙宁六年,曾在两浙路担任转运判官。”   何宁点点头道:“正是。”   张斐道:“刚好那段期间,均输法初在两浙路施行。”   “是的。”   “那么根据你所观察,均输法在两浙路执行的如何?”   “执行的非常不错。”何宁点点头,道:“应该是为朝廷省得不少钱财,也确实减轻了许多百姓的负担,但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这还得问发运司。”   张斐又问道:“可是转运司掌控着税收账目。”   “是的。”何宁点点头,又道:“但发运司是直属朝廷的,不归地方转运司管,大部分钱也都是国库直接拨给发运司的,只是期间朝廷有几次下令,让两浙转运司拨钱给发运司,作为籴本,但数目不是很大,所以我们转运司不是很清楚他们发运司的情况。”   张斐道:“那从两浙的税入来看,这均输法可有起到利好的效果。”   “呃。”   何宁迟疑了下,“其实方才那位余员外说得不错,当地税收确实是在年年降低,主要就是因为商税降低不少。”   张斐问道:“为何商税会减少。”   “就是因为来往商人减少了很多。”   何宁道:“尤其是丝商,许多商人去余杭做买卖,主要是够买当地的丝,但往往会额外再买一些货物回去,一旦丝商减少,不仅仅是丝,还导致很多货物卖的都比以前要少,商税是必然会降低的。”   张斐问道:“你可有证据证明这一切?”   何宁道:“三司都有账目的。”   张斐道:“你可以向朝廷汇报此事?”   “那倒是没有。”何宁摇摇头道。   张斐道:“你为何不汇报此事。”   何宁道:“首先,因为均输法就是防止那些商人囤积居奇,这必然会导致商人变少,商税减少也是必然的,如果发运司能够钱省回去,那就不算是亏,据我所知,朝廷应该没有亏。   其次,商税主要减少是在于过税,而过税主要算在地方财政上面,是不会影响到我们转运司的税入。   最后,均输法并没有过多影响到普通百姓的生计,主要还是影响那些商人,所以,我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虽然北宋商业发达,商税甚至超过农税,但基本盘还是在农业方面,因为大部分人口都在农业,就古代而言,考核成绩,往往是地方安定,不是收入要增多多少,不减少就有功。   均输法对于农夫影响到,其实是比较小的,到底很多农夫不参与商业,主要是影响到商人、市民。   这就是为什么均输法出来的时候,反对的人,是比较少的,声音也比较小,就苏轼跳得欢,司马光都没说什么。不像青苗法出来后,那就是铺天盖地的批评声,因为青苗法是直奔农业去的,一旦出事就是大问题。   均输法只是针对商人这个小群体,是闹不起来的。   张斐问道:“所以何判官认为发运司这么做,打击了那些囤积居奇的商人,而且有益于百姓和国家,并没有任何不妥的。”   何宁思索一会儿,道:“最好,最好还是做到两全其美,到底发运司的主要职责,只是供应京城所需,是无法取代商人的。   而且,也不太稳定,今年发运司是来余杭买丝,明年可能就去扬州购买,如果余杭又没有商人来,那余杭的丝可能就卖不出去,这不但影响商人,也会影响到许多百姓的,到底许多桑农也经常拿着丝来市集上换粮食,可大富商的丝尚且卖不出去,他们的就更加卖不出去了。”   张斐又问道:“为何均输法会使得商人不再来余杭做买卖?”   何宁道:“原因有三,其实方才商人都说过了,其一,无人敢跟官府去争,官府要多少货物,必须先满足官府,商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其二,商人主要也就是赚百姓和官府的钱,但如今官府直接与百信交易,商人也就无利可图,自然也就不会来了。   其三,商人越少,货物不变,只能都寄望于官府来买,如果官府不买,可能就赚不到钱,商人也就不敢生产太多货物,久而久之,这商业活动变得越来越少。”   张斐问道:“那依何判官只见,这又该如何权衡?”   “我不知道。”   何宁想都没有想,就直接摇头,我要知道,我早就跑去跟王安石说了,这已经超出他的知识储备。   “非常感谢何判官能够出席作证。”   “应该的。”   何宁点点头,然后拔腿开溜。   如果没有明确的理念矛盾,坐在这上面,可很是煎熬,因为怎么说都会得罪人啊。 第七百三十章 版本答案   经过何宁的一番作证,赵顼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有些凝重。   这与王安石此时的心态不一样,王安石还是稳坐钓鱼台,一点也不慌,正如何宁所言,到底这基本盘没有乱,朝廷也从中获益,损失几个商人而已,这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老子就是对着那些奸商去的,他们要不损失,谁损失,只能说——活他妈该。   但是赵顼心里还有他与张斐的计划,也就是那个庞大的商税计划。   其实目前一直都在执行中,河中府税收为何增加迅猛,全都是商税,农税能够增加的余地很少。   而赵顼之所以采纳这个计划,恰恰也是因为这农业是国家的基本盘,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不管是兼并制度,还是佃农制度,朝廷都只是小修小改,还特么得哄着,但问题在于目前这农业税,又是很难收上来,即便是在有税务司的情况下。   因为税务司也只是收特权之外的税,打击的是那些偷税漏税,但冗官造成的特权,也是巨大的,而且潜力是有限的。   而且,这些特权十有八九,都是集中在农业上面,只有少部分,是将一些盐铁贩卖权赐给一些皇亲国戚当做恩赏。   但那只是极少数的。   故此要将目光转移到商税上面,通过商税去将那些特权人士的税,给收上来,大地主的粮食到底得贩卖出去,就可以从这里将税收上来。   而东南六路是商业经济最为发达的地区,这地区的商税在整个计划中是非常重要的。   这要将商人都给干死了,这哪里来的商税啊。   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赵顼内心开始变得纠结。   均输法相比起这个宏大的计划,又显得有些渺小。   司马光、富弼他们早就想到这种情况,官府亲自下场做买卖,就是不给商人活路,而这也是这场听证会的目的所在。   这何宁下去之后,张斐又传召回京复命的荆湖南路转运副使孙崇文。   “孙副使,请问荆湖南路是否存在钱荒一事?”   “有。”   孙崇文点点头道:“并且正变得日益严重。”   说到钱荒,王安石不禁沉眉思索起来,这个倒是他没有预料到的,但他也不认为这是什么大问题,相比较起均输法的优势,算不得什么。   张斐又问道:“你可有证据证明这一点?”   孙崇文道:“这两年荆湖南路的税收账目,无论是夏税,还是商税,多半都是以丝绸、茶叶、粮食代缴,而原因就在于,当地的钱币匮乏。”   张斐道:“那你可有将此事汇报给朝廷。”   孙崇文点点头道:“是有的,但是并没有引起朝廷的重视。”   说罢,他又赶紧为朝廷解释道:“原因也在于,这两年荆湖南路是风调雨顺,虽然是出现钱荒,但百姓还是能够拿着丝绸去以物易物,同时当地官府也做出调整,允许百姓用粮食、丝绸交税,这问题倒不是很严重。”   毕竟这是公开场合,得顾忌朝廷的颜面。   问题是有,但并不严重。   王安石点点头,一切都在预料之中,这钱荒也不是第一回 闹,到时可以投一些钱去,这问题好解决。   张斐问道:“孙副使认为,这是否是均输法所导致的。”   孙崇文点点头道:“是的。原因也正如那些商人所言,由于均输法的条例和原则,导致发运司更喜欢从荆湖路、福建路收一些轻货,也就是丝绸、茶叶、钱币,再花钱去江淮等地购买粮食,如此一来,是能够为朝廷节省不少运费的。但是也势必会导致当地出现钱荒的情况。”   张斐问道:“那你认为,均输法到底是为朝廷获得利益,还是令朝廷损失了利益?”   “这我不知道。”   孙崇文跟何宁一样,非常果断地摇摇头。   张斐也没有勉强,又问道:“关于荆湖地区的商税呢?”   孙崇文迟疑了下,道:“商税倒是降低不少。”   张斐问道:“伱可知具体降低了多少?”   孙崇文道:“将近七成。”   赵顼听得倏然站起身来,小声念道:“减少这么多吗?”   张斐也问道:“有这么多吗?”   孙崇文道:“因为荆湖那边与余杭不同,虽然两地商人都在减少,但余杭可没有出现严重的钱荒。”   “这对当地有何影响?”   “目前对普通百姓影响倒也不是非常大,他们还是可以以物易物,只是比较繁琐而已。但是对于很多地主、富商的影响,还是比较大,因为他们的货物就卖不出去。”   孙崇文又道:“此外,由于过税减少很多,导致地方县衙财政收入减少,我前不久,才上奏朝廷,应该多给当地县衙一些存留钱,当地一些县衙都已经没有了衙差。”   邓绾听得有些慌,衙差都用不起了吗?小声向王安石问道:“相公,可如何是好?”   王安石不以为意道:“多给一些存留钱便是,相比起发运司所得,算不得什么。”   邓绾稍稍点头。   张斐笑道:“非常感谢孙副使能够出席作证。”   “哪里,哪里。”   孙崇文下去之后,张斐便将此案中最为关键的人物,薛向给请上来。   不过薛向既不是原告,也不是被告,他是更加自信从容地来到证人席坐下。   “薛发运使,方才那些证人所言,你都听见了。”   “嗯。”   薛向点点头,旋即摇头道:“但那些商人说得纯属夸大其词,无稽之谈,颠倒是非。今日之果,全都是他们咎由自取,可怨不得别人。总不能说,为了让他们挣钱,朝廷就必须得亏钱吧,朝廷是有自己的打算。   均输法不过就是朝廷为了节省开支,合理调配,而那些抱怨的商人,只是因为他们无法从朝廷和百姓手中赚到巨额的财富,这是好事,并非是坏事。”   看得出,他坐在下面,听得那些商人的控诉,憋得十分辛苦。   王安石也是一个劲地点头,这薛向所言,可正是他心中所想。   那些商人则是非常郁闷。   怎么是我们活该,明明就是你们的问题。   司马光、刘述等保守派官员,更是嗤之以鼻。   要让这种人当上三司使,真是国家之大不幸啊!   张斐笑着点点头,问道:“我知道薛发运使的意思,但是有一点,我并不是非常清楚,这均输法的目的是为报复那些大奸商吗?”   薛向愣了下,直摇头道:“当然不是。”   张斐又问道:“那些商人是我大宋百姓吗?”   薛向点点头道:“当然是的。”   张斐继续问道:“薛发运使认为方才那些商人,他们除了向官府抱怨,还能干什么吗?”   薛向木讷地摇摇头,是越听越困惑,你到底在问什么?   张斐又道:“既然均输法不是为求惩罚商人,而那些商人也是我大宋百姓,现在的情况,就是一群百姓向官府控诉,官府的政策,令他们的利益受到损失。   那么身为朝廷命官,是应该选择去指责他们不应控诉,指责他们为人不厚道,指责他们小肚鸡肠,还是先了解问题,解释问题,然后再去解决问题呢?”   你可真会会绕啊!薛向瞧了眼张斐,尴尬地说道:“当然是去解决问题。”   “我想也是。”   张斐笑道:“毕竟薛发运使也是这方面的受害者,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薛向立刻点头道:“张检控说得很对。”   他在朝中,被人批评最多的就是这私德问题,你现在指责商人自私自利,不就是一回事吗。   方才还稍有不悦的王安石,此时不禁也呵呵直笑。   原来伏笔在这里,隐藏的够深啊!   反观文彦博、司马光等人则是铁青着脸,你小子是含沙射影谁呢?   “正如我们公检法一样,要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   张斐道:“故此我们检察院非常愿意听取商人的抱怨,因为这就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但是我请薛发运使上来,可是不希望听到薛发运使在这里抱怨,也不是希望听到薛发运使去指责任何人。   因为这都是毫无意义的,这涉及到国家治理和民生,而不是什么儒法理念之争。   故此,我们希望接下来的问话,着重于了解问题,解释问题,最终解决问题,相信这也是薛发运使最为擅长的。”   薛向不由得正襟危坐,为难的点点头。   韩琦呵呵道:“有点意思。”   富弼不禁抚须一笑。   这番话的言外之意,商人抱怨,那是应该的,因为他们也只能如此,但你不能去抱怨他们,这毫无意义,你是解决问题的人,这才是你的职责。   你们相互抱怨,那彻底完了。   问题永远解决不了。   当然,这也是暗示司马光、王安石他们,在这听证会上,问题,问题才是关键。   之前张斐就跟他们说过,但只要二人一照面,但总是少不了争斗。   “多谢薛发运使的理解。”   张斐笑着点点头,然后低头看了看文案,又抬起头来,“我想先请薛发运使,为我们解释一番均输法,包括前因后果。”   “可以。”   薛向立刻将均输法的理念,详细地解释了一遍,并且还举例形容,这于国于民,多么有利,又能够为朝廷节省多少钱。   说得非常好,非常精确,一听就是专业人士,并且经验丰富。   可惜外面全是商人,没有太多反应,这均输法就是说得再美妙,也对商人不利啊!   唯有革新派官员在那里自娱自乐式点头,但对面保守派的官员,则是各种摇头,各种不屑。   “非常感谢薛发运使为我们解释这均输法。”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那么目前为止,均输法有没有完成制置二府条例司的目标。”   “全部完成。”   薛向非常自信地说道:“均输法每年为国家节省大概一两百万贯的支出,同时每年为京城运送六百万石的粮食,在均输法此之前,运送到京城的粮食,最高也就五十五万石,除此之外,均输法还能够为朝廷创造出不少的利润,可谓是一举多得。”   张斐问道:“关于这利润,我想知道的是,具体有多少?”   薛向稍显迟疑道:“具体我并不清楚,但是肯定比减少的商税要多。”   “大概呢?”   “这个,时多时少,到底做买卖也是有赚有赔的,这也不好说。”   薛向有些顾左而言他。   一些御史捋了捋胡须,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还想瞒?   你瞒得住吗?   “但是有人给我们检察院递上一份证据,根据这份证据来看,发运司有一百万贯籴本的支出,是不翼而飞。”   此话一出,全场一片哗然。   不少官员,都是瞪大双眼。   一百万贯?   真的假的?   这可真是太疯狂了啊!   自建国以来,贪污腐败当然也有,但从来没有谁,能够贪污一百万贯。   这一定是假的。   就连那些旁观的商人都这么认为。   文彦博倒是非常淡定,心中暗叹,他们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啊!不过这样也好,避免他们继续这种勾当。   而革新派的官员,也是一脸不信,可见薛向沉默不答,顿时信得几分,不禁暗怒,你特么的,贪了这么多钱,也不分我们一点。   张斐又再继续问道:“是否有此事?”   薛向瞧了眼张斐,点点头道:“确有其事。”   张斐问道:“那这一百万贯上哪去呢?”   薛向道:“熙河地区。”   文彦博不禁双目一睁,蒋之奇等御史们也是面面相觑。   胡说八道。   首先,这钱就不是属于皇帝的,而是属于内藏库的,其次,这钱是进入皇帝的腰包,怎么会跑到熙河地区。   张斐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向道:“我们发运司最初的籴本,全都是从内藏库拨出来的,但是这钱等到东南六路将税收上去时,可都是要还给内藏库的。”   张斐点点头道:“这我知道。”   薛向道:“由于内藏库当时储备有限,官家不但命令两浙路、江南东路将部分贡赋划入发运司,同时官家还自己拨了一些钱给发运司。   这一百万贯钱,本是要还给官家的。但是后来熙河开边取得巨大的成功,同时也需要增加很多军饷,不过官家忧虑西北百姓负担太重,于是命我悄悄将这一百万贯送去熙河,作为犒赏军队的军饷。故此,我将这一百万贯算作官家的羡余,然后送往熙河地区。”   张斐问道:“可否有证据,证明这一点。”   薛向道:“我当然是有官家的诏令,以及账目证明,但是最好的证明,就是现在熙河解库铺里面,就屯放着以官家名义存入的一百万贯金钱,或许都已经用了不少。   以及,西北百姓并没有因为熙河战事,多缴纳一文钱的税,这种事随便查查就能够知晓。”   刘肇听得一脸动容地看着赵顼,可是赵顼却是面无表情,一手托腮,目光呆滞。   什么情况?   殊不知赵顼听得心都在滴血。   朕赚点钱,可真是不容易啊!   虽然上回官司没有提这事,但是他也知道,既然此事已经让御史得知,就肯定瞒不住的,今日不说,明日也会说的。   司马光、刘述他们同时看向吕公著。   吕公著小声道:“暂时我也不清楚,但是西北百姓确实未有受到战事的牵连。”   这,。   要只是拨钱给过去,这还说明不了什么,因为这战就是皇帝自个要打的,关键是你自掏腰包,不给百姓增添负担,这就有点气魄。   文彦博之前有些怀疑,可听到薛向这么说,倒也不再怀疑,临时要作假,这钱不可能这么快送过去,况且还用了不少。   关键这也符合赵顼的立场。   如此一来,只能去夸皇帝。   蒋之奇等人则是垂头丧气,他们本还想借着这事,去攻击公检法,结果还弄得这么感人肺腑!   唯独江南商人在那里瘪着嘴,一脸委屈,妈的,这可都是我们的利益啊!   “关于此事,御史台应该会马上派人去调查的。”   张斐打趣了一声,又低头看了看文案,然后抬头问道:“薛发运使认为均输法在执行的过程中,有没有影响到商人的收益?”   “有。”   薛向点头道:“适才我已经解释过,王相公之所以颁布均输法,主要是因为以前的制度,过于死板,导致运送到京城的货物,经常不是京城所需要的,从而让一些商人可以低价购入,然后朝廷又必须花高价去跟商人购买。   而均输法就可以避免此类情况,完全根据京城所需进行购买,同时发运司会从欠收的地区,征收钱币,然后去丰收且价格较低的地区购买货物,同时将丰收地区的货物,贩卖给所需地区,如此一来,商人自然是难以囤积居奇。   朝廷是有所得利,但这会令各地变得更加安定,因为这样就能很好的避免,朝廷被商人趁火打劫,以及百姓受到商人的剥削。”   张斐问道:“可有具体案例,说明这一点。”   “有的。”   薛向点点头道:“大概在两年前,扬州发运司手中有一百万石粮食,但是当时京城所需粮食已经满足,如果根据以前的情况,这一百万石就送到京城去了,可能又得折价卖出去。但发运司是知道京城的需求,故此是将此消息上报给朝廷,但也引发一些争论,有人建议就地卖了,然后换成轻货送去京城。   这么做的确是最有益于朝廷的方案,但这必然会冲击当地的粮价,损害当地农民的利益,当时王相公是力排众议,将这一百万石粮食运送到江南西路,贩卖给一些粮食欠缺的地区,发运司在这一笔交易中,几乎无所得,但却造福于百姓。”   说着,他拿出一份证据来,“这里面有着这一笔交易的具体记录。”   立刻便有一人过来,将证据交给王巩。   这一番话,令不少官员陷入沉思之中。   这的确也是不争的事实。   如果是以前制度,就会变得非常糟糕,又会徒增消耗,以及浪费。   但韩琦、富弼都认为,这是在于人,薛向自己也说了,朝中是存在争议的,换成吕惠卿,可能就是另外一个结果。   张斐又继续问道:“薛发运使认为,发运司可否完全替代商人?”   薛向摇头道:“那当然不能,发运司主要的职权,还是供应京城。”   张斐道:“但是薛发运使也承认,均输法使得商人无利可图,同时发运司又无法取代商人,这不会引发问题吗?”   薛向道:“均输法主要是影响那些想要趁火打劫,谋取暴利的商人,而不是针对所有商人。”   张斐问道:“假设京城缺五千匹绢,而发运司立刻得出一个最佳方案,就是从扬州购买,那么商人可否与发运司竞争?亦或者,扬州的丝商,能否拒绝将绢卖给发运司?”   薛向避重就轻道:“供应京城,事关重大,不容有失。”   私下场合,他肯定会说,当然可以竞争,问题谁敢。   但这种场合,大家都看着,他可不敢这么说,万一这一群商人团结起来,到处跟发运司争抢,那就完了呀!   “也就是不能。”   “嗯。”   “丝商想要卖货给发运司,是否需要行贿?”   “不需要,这是违法的,发运司也是严令禁止。”   “是否存在这种情况?”   “也是存在的。我们发运司也处置过一批贪官污吏。”   “但仍在继续发生?”   “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一定会严惩的。”   “发运司会不会公布自己的买卖计划?”   “不会,以免有人趁机谋利。”   “方才薛发运使说,发运司将一百万石粮食卖去江南东路等粮食缺乏的地区。但是,我想请教薛发运使,如果当时发运司没有去的话,会否有商人倒卖粮食去那些地方?”   “会的。”   “如果发运司去了,还会否有商人去当地做倒卖粮食?”   “那应该不会。”   “为什么?”   “倒卖粮食赚得就是差价,既然发运司已经供应上粮食,粮价就会回落,可能将粮食运送过去,就赚不到钱。”   “我在河中府,听说过薛发运使的一些事迹,知道薛发运使非常擅于理财,为官府赚得不少钱,如果薛发运使是一个本分的商人,遇到上述的这些情况,会怎么应对?”   “!”   薛向双臂放在桌上,十指交叉,目光呆滞。   周边也是鸦雀无声。   司马光他们也都在思考这个问题,随着提问的深入,大家也都渐渐将心思放在解决问题上面,而不是孰是孰非上面。   过得好一会儿,薛向摸了摸自己那一缕山羊胡,“咳嗯,我,我承认这确实会影响到商人的积极性。”   说罢,他又马上补充道:“但是朝廷必须及时改善财政问题,而均输法不但减少财政许多支出,也减轻许多百姓的负担。”   张斐问道:“”所以,薛发运使认为,照此趋势发展下去,也并无太大害处,反而有益于朝廷?”   薛向又陷入了沉默。   王安石看着心急,你在这里犹豫什么,这么发展下去,能够出什么问题?   一点点损失,相比起咱们所得,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就是打击这些大富商、大地主。   这要是吕惠卿,就会马上反驳张斐,但是薛向可是在西北地区,跟西夏、吐蕃商人都博弈过的,人家是身经百战,他心里清楚,要是商人大规模减少的话,这也会引发很大的问题。   首先一点,这腐败问题,就是完全没得治。   只见薛向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但他浑然不觉,看得出他是在很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   张斐也不着急,静静地等待。   过得好半响,薛向才回答道:“长此下去,定是不行,但是均输法理念,是绝对正确的,因为因为之前的制度,是极为不合理的,均输法已经证明是能够节省很多支出的,不过我们发运司也会针对这一情况,进行调整的。”   张斐问道:“如何调整?薛发运使可有具体的计划。”   薛向思忖少许,道:“具体还未仔细商量,但是我们发运司适当地加大买入,同时减少卖出,如此一来,就能够调动商人的积极性,到底有钱赚,他们商人就会动起来的。”   这薛向果真是一个人才,这脑子转的就是快。张斐道:“但是在买入方面,也存在着问题,方才薛发运使也说了,商人必须优先发运司,同时商人也无法与发运司进行竞争,以及这其中还存在这贿赂问题。”   薛向深呼吸一口气,突然看向张斐,“记得前几日在皇庭的时候,我曾就发运司腐败问题,跟各位说过,这是属于监察方面的职责,而且我还了解过河中府的情况。   我认为,要完美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尽快让公检法去到江南地区。因为均输法主要是维护朝廷自身的利益,以及减轻百姓的负担,绝不会针对商人,只是期望杜绝恶意抬高物价,盘剥百姓的现象。   或许会伤害到一些商人的权益,但这并非是官家的本意,也不是王相公所期待的,河中府许多政策,也与均输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但结果并不相同,可见,问题是不在于均输法,而是在于律法上缺乏对商人的保护,从而造成误伤,而公检法是为求保护个人的正当权益,我相信等到公检法去到东南六路,许多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第七百三十一章 一清二楚   薛向用的就是一种经典辩术,大家都说,是均输法在侵占商人的利益,但是薛向认为均输法并无侵占商人利益的打算,只不过商人缺乏保护,故而遭受误伤。   纵观整个国家制度,几乎所有的制度都是在维护皇权,其次才是文臣士大夫,唯有法制之法,是强调捍卫个人权益。   得到的结论,自然就是基于法制之法上的公检法。   虽然这已经不是薛向第一回 夸公检法,但上回庭审时,公检法是在帮他申诉,他投桃报李,大家都还是能够理解的,但这回公检法是偏向江南商人的,允许他们上诉,你还要这么说,这就很让人费解。   革新派觉得就很没面子,难道咱们新政离开公检法就不行?   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啊!   邓绾也是一头雾水,小声向王安石问道:“王相公,这是怎么回事?”   王安石面如止水道:“在公检法的庭上,说上几句公检法的好话,是很正常的。”   话虽如此,但眉宇间还是透着一丝不快。   这当然不是他教的,这种话,他是决计说不出口的,薛向也没有跟他商量。   不得不说,这还真是令他有些不爽,但主要是因为薛向在这方面的一些行为,他本就不是很认同,只不过他不是那么在意,比如说,喜欢送礼,溜须拍马,等等。   他认为薛向是在讨好公检法,乞求放过,从侧面来看,就是薛向认为他王安石已经没有足够实力保护好自己。   然而,保守派方面也不觉很开心,尤其是御史谏官们,他们认为薛向的这一番话,就是在暗示之前的制度有问题,但他们认为,这就是你新政的问题。   新政出来的时候,可还没有公检法呢。   这说不通啊!   张斐作为一个以细著称的检控官,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这种细节的,他先是笑道:“非常感谢薛发运使对于我们公检法的褒奖,但是据我所知,新政在颁布之初,可还没有公检法,也就是说制置二府条例司在设计新政时,肯定没有考虑到公检法,但是薛发运使却强调,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就是公检法,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制置二府条例司根本就没有想到防止这些问题发生。”   司马光、刘述他们是一个劲地点头。   问得好!   非常非常好!   非常公平、公正,并没有受到薛向花言巧语的迷惑。   薛向非常淡定自如地反问道:“张检控可能在行政方面的经验有所欠缺。”   哎呦!还反击了。张斐笑道:“不是有所欠缺,而是非常欠缺,还请薛发运使能够指点一二。”   “不敢!不敢!”   薛向谦虚一笑,然后从容不迫地回答:“这其实只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   “是吗?”   “是的。”   薛向道:“一项新政策,往往是分两步的,第一步,就是根据问题,来设计解决方案。   第二步,就是在执行之后,根据执行所遇到的问题,再做出相应的调整。   任何政策,到具体执行时,一定会出一些小问题的,没有例外。   正如我方才所言,均输法的理念没有问题,设计也是没有任何问题,不但节省不少支出,还能够获得一些盈余,来弥补运输费用,同时还减轻百姓的负担。一举三得,改善了朝廷在这方面的弊政。   而我之所以提倡公检法,是为求解决执行中所遇到的问题,如果没有公检法的话,制置二府条例司也是会做出调整的,王相公就曾根据河中府的情况,做出过许多调整。   如今有了公检法,自然是不需要再另想他法。到底王相公是一心为国为君,而非是争强好胜,既然公检法好用,那为何不用?”   格局!   这格局大了!   但是司马光听着,却是有一种想吐的冲动。   去年京东东路的混乱,是怎么造成的,不就是王安石要争强好胜吗?   这话你说得你不脸红?   就算你不脸红,王安石应该会脸红吧。   司马光抬头看去,只见王安石脸上依旧保持着低调的微笑,稍微夸张一点地说,那就是王者的微笑。   这直接令司马光感到有些生理不适。   哇,真是不要脸。   殊不知,王安石就装出来气司马光的。   成心的。   其实在这一点上,王安石和薛向是有所不同的,王安石内心还是抗拒过公检法的,倒不是说不认同,只是觉得没有那么重要,不是说,没了公检法,新政就会失败。   但薛向是真的认同,而不是说为了讨好,乞求公检法放过,或者说为了捧杀。   这就是为什么他三番五次,推崇公检法,真不是昧着良心,去溜须拍马。   因为从他个人角度来看,公检法是完全符合他的理念,他是比较务实的,更在意利益,而非是道德,这与儒家思想是格格不入。   在朝廷中,薛向就是一个另类,故此一直以来,都遭受到排挤。   公检法就不讲这些,着重于证据,而证据就是务实的结果。   从政策方面来说,薛向的理念也是理财,可以说是商人那套逻辑,公检法是有益于商人,当然也有益于他的理念。   他是真的认为,公检法就是新政的最后一块补充。   同时,他确实是有站队公检法的打算,但不是说他投降保守派,而是他认为公检法能保护自己,以及让他的能力得到充分的发挥。   因为他是非常务实的,自然也不会因为党争,而做出不利于自己的决定。   “多谢薛发运使地指教。”   张斐笑着点点头,“还有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就是荆湖南路等地的钱荒问题。不知薛发运使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   薛向微微皱了下眉头,道:“关于那些地方的钱荒问题,我承认,这是我们发运司的疏忽,但是我们会尽快做出调整,避免当地钱荒进一步加重。”   张斐问道:“但不知薛发运使是否有具体的调整策略?”   薛向沉吟少许,道:“这倒不是一个非常难的问题,在我们面前有着很多选择,比如说,可以投入一些钱币从荆湖南路等地购买一些京城所需的轻货,方才那商人也说了,这些钱荒的地区,物价相对比较便宜,朝廷可以通过购买来抬高物价,以及给当地投入钱币,同时朝廷也不会因此亏损。   还有,就是可以效仿河中府的盐钞,我仔细研究过河中府的盐钞盐债政策,之所以能够取得如此成功,关键就在于,当地官府是允许百姓用盐钞交税。   但这个还需要朝廷的决策,不过我可以保证,无论如何,明年那些地区的情况将会有所改善。”   坐在内堂的赵顼,不由得稍稍点头,如今他脸上已经没有方才那种充满戏剧性的表情,而是与富弼、韩琦一样,沉浸其中,也在思考这些问题,以及朝廷该如何应对。   “真是非常期待。”   张斐又问道:“此外,从目前的账目上看,均输法似乎取得巨大的成功,但是方才余员外、何判官,薛副使,他们都有提到一个问题,就是均输法导致各地商税降低不少。   那么这里面是不是存在美化均输法的因素,其实实际上就只是将商税挪用到均输法的利润中去了。”   这个问题,再一次是博得保守派官员的一致认同。   问得非常非常不错。   而且问得这么直接,是向着我们的。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薛向。   他们也想知道这个答案。   “当然不是。”   薛向摇摇头,又非常肯定地说道:“这是一种错误的认识。”   别说保守派,就连革新派的官员,听得都有些心虚。   包括王安石自己都认为,均输法肯定是将一部分商税给挪到自己的利润中,因为均输法是不用交税的,同时均输法又在抢夺商人的买卖。   张斐问道:“薛发运使能否详细地解释一下。”   薛向回答道:“方才我是一再强调,均输法并不是针对商人的,主要是朝廷调整供应制度,以此来节省朝廷开支,这才是均输法的主要目的。   当然,我也不否认,确实因为均输法,而导致商税减少,但是这种减少,只是在于均输法在执行过程中的一些问题,以及商人的误会,等等。   并不是说,均输法将商税挪到自己的账目上。   等到公检法去了之后,解决这些问题,结果就是均输法所得利益,不会有任何降低,同时商税一定会回到之前的成绩,不,可能会更多。”   这一番解释,令司马光、吕公著他们眉头紧锁,有一种脑子转不过来的感觉。   明明就是均输法侵占商税,但薛向这么一说,好像也有道理。   假设均输法真的侵占商税,那么只要均输法存在,商税就必然会减少。   反过来说,一旦公检法解决了其中的弊政,均输法的利润就肯定会下降,利润重新回到商税。   但如果说,问题解决了,商税上涨,同时均输法利润的不变,那就足以证明,均输法没有侵占商税。   王安石也是想了想,才理清这其中脉络,又瞧了眼司马光他们,虽然他们脸上不服,但好像又没有反驳之言,憋得难受,这心里也暗自为薛向叫绝,回答地确实完美。   赵顼听得也是兴致盎然,看得更是投入,这可比庭辩真是有趣多了。   如果是在垂拱殿,他估计又是一个头两个大。   但是这听证会,却让他也是豁然开朗,关键是这其中所有的利益关系,都非常清晰地摆在他面前。   这厮真是一个人才,难怪统管六路这么多年,也没有爆什么大雷。张斐也是暗自称赞,好奇地问道:“薛发运使为何确定商税较之之前,会变得更多?”   薛向道:“因为实际上,很多商人都偷税漏税。方才余员外有一番话,我很认同,如果商人过税、住税,一样不少,他们确实有底气在这里控诉均输法。   但据我所知,这过税、住税,是样样都少。我也想请问一下张检控,这种偷税漏税的商人,公检法还会捍卫他的正当权益吗?”   此问也令在场不少人,陷入思考之中。   这是头回有人将交税和朝廷的责任联系在一起。   不交税的,公检法是否应该保护?   众人又不由自主地看向张斐,都很期待这个答案。   王安石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也是最痛恨的一点,你们这些奸商地主,掠夺百姓利益,特么的还不交税,但出了问题,负责就是国家,国家吃亏吃大发了。   唯有那些江南商人,在那里瑟瑟发抖。   他们已经有些头昏脑涨,为了控诉均输法,赢得一个公检法,这到底值不值得啊!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   张斐苦笑地点点头,他当然不会说,只要你交税,你就是大爷,这可是一个封建社会,在认真思考一番后,他才回答道:“就公检法的制度而言,如果没有证据,公检法将会视他有交税,但如果有证据,那他们也一定会受到惩罚。”   关于无罪推定,虽然张斐从未提到过,但公检法不断强调确凿证据,其实就是无罪推定,否则的话,这听证会都没有必要设立,只是没有那么清晰而已,而且在一些特殊案件上,公检法是可以改为有罪推定的。   薛向笑道:“所以我认为,这商税一定会增长。”   因为根据以前的制度,不交税,不一定会受到惩罚的,这得看人去的。   “原来如此。”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问道:“方才薛发运使非常轻松地认为,经过一番调整后,目前商人所遇到的情况将会有所改善,但不知薛发运使可否给我一个比较准确的答案,大概是在什么时候,我们能够看到东南六路的商业变得跟之前一样繁荣。”   薛向沉吟一会儿,道:“这我不敢保证,首先,关于政策的调整,我是无法做主的。其次,我认为最好解决问题的办法,是在东南六路建设公检法,这也是我不能控制的。”   “这倒也是。”   张斐点点头,又道:“最后一个问题,薛发运使对于那些商人的控诉怎么看?”   嗯?   大伙都显得有些诧异,显然这个问题出乎他们的意料。   但这个答案,很值得期待,包括坐在内堂的赵顼,也是颇感兴趣地望着薛向。   薛向沉默一会儿,道:“张检控问得是我个人,还是发运司?”   “薛发运使个人。”张斐立刻道。   薛向道:“就我个人而言,如果是在公检法,我是非常愿意接受他们的控诉,否则的话,我肯定不喜欢。”   “为什么?”张斐问道。   薛向如实回答道:“公平。”   “非常感谢薛发运使出席作证,薛发运使可先下去休息一会儿。”   “不谢,此乃我分内之事。”   薛向起身拱手一礼,便离开了证人席。   许芷倩适时地递上一份文案来。   张斐接过来,看了看,突然将文案一合,又向许遵、王巩他们道:“我认为可以结束了。”   齐济道:“也是,都已经过了正午。”   大家都太投入了,没有意识到,这都已经过了吃饭的点。   “不!”   张斐摇摇头道:“我的意思是,这场听证会到此为止。”   许遵微微一愣,然后用手指轻轻敲了下面前的证人名单。   王巩更是直接说道:“不是还有王学士,以及几个证人未有出席。”   张斐摇摇头道:“没有必要了。”   许遵好奇地问道:“为什么?”   张斐道:“因为我们这场听证会,目的是决定起诉与否,而薛向的供词,近乎完美,也将均输法的问题,讲得非常清楚,再问下去,也只是在浪费时间,并不会改变听证会的结果。”   许遵点了点头,又看向王巩和齐济,“你们怎么看?”   二人相觑一眼,同时点点头。   毕竟他们只是参加一场听证会,也不是很了解。   许遵又向张斐道:“是现在宣判吗?”   “那倒是没有必要。”   张斐道:“我们必须还得调查他们的供词,是否完全属实,这规矩是不能坏的。”   许遵稍稍点头,然后连敲几下木槌,发现周边是一片鸦雀无声,这可能公检法最为安静的庭审,大家都在思考。   听他敲了几下木槌,大家才抬头看来。   许遵朗声道:“这场听证会到此为止,非常感谢各位的参与。”   王安石当即面露惊诧之色,哥们,我都还没有上场,怎么就结束了?当即就询问道:“是整场听证会结束,还是中午休息?”   堂堂王荆公,怎么能看饮水机呢?   赵顼也站起身来,走到门前,“怎么就结束了?”   他正听得过瘾啊!   只见那许遵如实回答道:“整场听证会到此结束,除非有人提供新得证据,否则的话,我们检察院将会在审查所有的供词、证据,然后公布最终决定。”   王安石不禁又看向张斐。   张斐只是悄悄给了他一个待会解释的眼神。   与此同时,对面的保守派,也是深感诧异,在他们看来,还没问出一个结果,亦或者说,还未有分出胜负啊!   不过司马光他们已经起身,揉搓着老腰,似乎准备离开了。   “诸位相公,还未分出胜负,怎就能结束?”   刘述很是困惑地问道。   司马光轻轻扭动着老腰,道:“差也差不多了。”   刘述道:“这差很多啊!”   韩琦突然笑呵呵道:“已经很不容易了。”   刘述拱手道:“刘述愚钝,还望韩相公能够指点一二。”   韩琦笑呵呵道:“世上有两件最难之事,其一,就是让王介甫在头上插花。”   司马光顿时满脸尴尬。   王安石头上插话这个典故,他可是参与者之一,当年包拯设宴款待下属,气氛很高,大家都在头上插花,载歌载舞,就司马光和王安石不乐意。   两个人都非常厌恶这种气氛。   国家都这德行,你们还好意思跳舞?   最终迫于包拯的“淫威”,司马光是屈服了,但是王安石就是不插。   而韩琦担任王安石的上司时,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天王老子来了,我王介甫都不给面子。   刘述下意识问道:“第二件是什么?”   韩琦道:“就是让王介甫承认新政的不足。”   “哈哈!”   富弼他们都笑了。   关于听证会上面所说到的问题,其实苏轼、苏辙早就提出来,几乎是丝毫不差。   但王安石就是不认,也没有针对他们的建议,做出任何修改。   可不是说王安石傻到,认为他们是在胡说八道,而是王安石认为,这压根就不是一个问题,因为那些奸商们的利益,是不值得维护的,将这些利益收回国库,是正确的选择。   但凡仔细研究过新法条例,就不难看出,王安石所竖立的反派,就是那些地主奸商,而不是官僚阶级。   但是在王安石彻底掌权后,其实也不难看出,不是王安石要维护官僚阶级,而是他吸取了范仲淹的教训,这官僚阶级是惹不起的,必须得隐忍,先对付地主商人,扩张自己的势力,然后再慢慢去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   那么问题来了,试问哪个好人会去维护那些大奸商的权益。   所以,王安石当初的解决方案,就是将他们兄弟赶出去,直接将这制造问题的人给解决了。   老子干得就是他们,你们还为他们说情?   这不是成心与我为敌吗?   由此可见,不是王安石不讲道理,而是他们预测的结果,其中一大部分,恰恰就是王安石想要的结果。   但是有一点,王安石还是认得,那就是吏治问题。   司马光是一再强调这个问题,你想的是好,但执行起来就是另外一回事。   王安石表面上不听,其实心里是非常清楚的,只是他认为上来就针对吏治改革,那就是在重蹈范仲淹的老路,是做不到的呀。   你司马光自己都不敢上台去解决吏治。   后来王安石是从科举方面动手脚,寄望于新人,以及提拔底层官员,慢慢去改变。   正是因为这些非常复杂因素,全部纠葛在一起,导致两派是针锋相对。   不过随着张斐与公检法的出现,两派从历史上的你死我活,变成有斗争,但也有合作。   主要原因,恰恰就是王安石也认同吏治这个问题,而公检法正好就是针对这一点,而不针对他的行政决策,故此他也不反对公检法。   而对于保守派而言,他们其实从来没有寄望于,依靠攻击均输法,而将王安石彻底扳倒,因为均输法没有涉及到大宋的基业,青苗法才是要命的。   他们只要求将所有问题,摆上台面,逼迫他们去改变,这就算是完成目标。   目前来说,司马光他们是非常满意。   你王安石认就行。   而王安石之前不认,一来,许多问题,他是真的不认同。二来,就当时的政治制度,他要认的话,整个新政就全完了。   而听证会是一种全新的制度,会将得失,大小,轻重,先后,全部都说清楚,即便有问题,也不会影响到整个新政。   王安石也就无所谓。 第七百三十二章 有斗争才有进步   “去后院喝杯茶?”   双手撑膝,艰难站起身来的富弼,向一旁被老仆搀扶着的韩琦说道。   韩琦摆摆手道:“算了,我先回家休息了,有些乏了。”   富弼也没有勉强,微笑地点点头。   听证会结束了,也代表着,他们又有活干了,在听证会上面提出来的问题,都需要政策去解决,富弼邀请韩琦,无非也是想听听他的建议。   但目前的掌门人可是司马光,做主的又不是他韩琦,韩琦怎么会愿意跟着司马光混。   韩琦虽然在理念方面,是更偏向保守派,但是他不管是跟保守派,还是革新派,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除非凑巧遇到,否则的话,他是绝不会掺合的。   主要还是他年纪大了,也没有这方面的需求,何必给自己惹麻烦。   其实富弼以前跟他想得一样,但是公检法的出现,唤起了富弼内心中的一丝冲动。   “文公,我怀疑那薛向根本就没有说实话,那一百万贯羡余,怎么可能会在熙河。”   蒋之奇等一些御史,兀自不肯罢休,他们布下这么个圈套,可连一丝涟漪都未有荡起,看到只是云淡风轻,这令他们有些无法接受。   小皇帝出了名的抠门,怎么可能偷偷将自己的钱,拨给熙河地区。   如果要拨,他可以明说,因为王安石肯定支持,而且这钱又是在内藏库,也没谁拉得住。   文彦博只是淡淡道:“这么大的事,他们应该是不敢说谎的,你们要是不信的话,你们就自己去调查吧。”   你们之前不跟我汇报,现在来找我做主,你们自己去玩吧。   蒋之奇等人面面相觑,眼中满是不服。   其实他们来找文彦博,是想看文彦博会不会阻止他们,而不是让文彦博支持他们,因为他们肯定会去调查此事的。   司马光他们非常清楚这场听证会的目的,但是大多数商人可是不太清楚,而且他们似乎沉浸在方才的回答中。   等到张斐他们都已经收拾完东西,离开之后,不少人都还愣住原地。   他们都有一种感觉,就是“开这场听证会的目的是啥”?   包括那些江南来的商人,他们自己都弄迷糊了,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整场听证会下来,他们就只清楚一点。   答案就是“公检法”。   财大气粗的相国寺,自然不会向皇庭那么抠门,在庭审结束之后,就驱赶那些贵宾赶紧回去吃饭。   相国寺设有斋饭,招待这些贵客。   要知道宋朝很多达官显贵都是信佛的。   包括王安石后来归隐山林,也都在研习佛法,但此时此刻,他可没有这心境,路过那佛像前,都没有功夫去瞅上一眼,是径直来到张斐的厢房。   张斐先是让许芷倩去整理文案,待许芷倩离开后,他才向王安石道:“王学士请坐。”   王安石坐下之后,很不解地问道:“你明明请了我出席作证,为何要临时变卦?”   在当时那气氛下,他也是酝酿了一肚子的话,准备上去一展歌喉,不,一展口才,结果突然结束,这令他有些不爽。   张斐诧异道:“我记得王学士不太喜欢出庭作证?”   “这一事归一事。”   王安石摆手道。   不管是民事诉讼,还是刑事案件,他确实都不喜欢出庭作证,主要是格局太小,没什么意思。   但是这听证会,跟庭审还真是不一样,庭审的话,攻击性比较强,听证会相对就事论事,尤其是看到薛向都能够在上面侃侃而谈,他其实也有些心痒痒。   张斐解释道:“其实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薛发运使的回答已经是非常完美,超出我的预期,足以让检察院驳回那些商人的控诉,所以,无须王学士再出席作证。”   王安石呵呵一笑:“莫不是因为薛向夸了公检法?”   张斐点点头道:“这确实是此案的转折点所在。”   王安石好奇地看着张斐,“以前我怎么没有发现,你爱听这些话。”   张斐笑着解释道:“好话谁都爱听,但与这真的是毫无关系。主要还是因为薛发运使这一番话,几乎将不利于均输法的问题,撇得是一干二净。”   说到这里,他神色一变,严肃道:“因为此案的关键,是在于均输法是否存在问题,侵占商人的权益,而从事实来看,好像是存在着一些问题。   但是薛发运使巧妙地将其中关系梳理清楚,并且给出了一个具体结论,就是均输法设计理念,其实并无任何问题,问题都是朝廷在律法上面的缺失所导致的。   而从具体事实来看,也是如此,均输法只是朝廷自身调配供应制度,是保护自己的权益,而不是要去侵占商人的权益,这无可厚非。   但是由于商人自己缺乏安全感,已经对官府的不信任感,故此是敬而远之,从而引发一系列的问题。   关于这一点,我想很多人都无法反驳。   那么这也将有利于新政的执行,因为这将政策设计和政策执行是完全分离开来。   在执行中出了问题,不一定是政策的问题,可能是其它方面的因素。而这也将使得新政变得更加稳固,这就是我答应王学士的。”   王安石当然清楚这一点,道:“就算如此,让我上去补充两句,难不成还会拖后腿。”   “会。”   “嗯?”   “王学士稍安勿躁。”   张斐笑着解释道:“假设,方才是王学士坐在上面,说得跟薛发运使同样的话,王学士认为会有这样的效果吗?”   王安石道:“我不会这么说。”   张斐道:“我的意思是,这个场合其实其实更适合薛发运使,而不适合王学士。”   王安石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如果这是一场讨论均输法是否该颁布,那必然那是要请王学士上去解释,但这是一场讨论在执行过程中所遇到的问题,显然薛发运司更为适合,到底薛发运使才是执行者。   而王学士,你是决策者之一,你要顾忌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同样一句话,出自薛发运使之口和出自王学士之口,结果可能是天壤之别。   如果王学士稍微认同一下公检法,可能都会引来不少人的不满。从此次听证会来看,王学士今后完全可以让执行者来应付这种场合,自己则是在后面主持大局,把守着着那最后一关。”   王安石稍稍点了下头,确实,他还得顾忌下属的看法,薛向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顾忌,即便薛向出错,他也能够根据后续反应做出调整,关键不管是庭审,还是听证会,都是有规矩的,客观强于主观,谁都有可能在上面被问得哑口无言。   过得片刻,王安石突然问道:“所以,你是打算借机,在东南六路推行公检法?”   张斐如实道:“这我就不大清楚,因为这是司马学士他们决定,不过公检法确实能够解决均输法的一些麻烦,这一点薛发运使已经在庭上做出解释。”   王安石哼道:“但同时也会给均输法带来一些麻烦。”   你少忽悠我,大家心里有数。   公检法要是去了,说不定发运司就会亏本啊!   买卖本就是有赚有赔,必须得有权力加持,才能够做到稳赚不赔。   “我不这么看。”   张斐摇摇头,“公检法是不会给均输法带去任何麻烦的,是均输法设计上有缺陷,给自己制造麻烦。”   王安石听得眉头一皱,“什么缺陷?”   “过于简单粗暴。”   张斐道。   王安石立刻道:“我这都已经很委婉了。”   他的新政,都是想尽办法,让新政师出有名。   张斐道:“我指的是名义上。”   “名义上?”   “就是官府直接下场做买卖。”   张斐道:“只要这一点不变,大家永远可以以此为借口攻击均输法,任何事,都可以归咎于一句话,谁家买卖,能够做得赢官府。   而且,这其实也不利于均输法的执行。过于正直官员,一定会谨小慎微,畏手畏脚,生怕贻人口实。而过于奸诈的官员,则是会欺上瞒下,贪污受贿,徇私枉法。   由于这种限制,均输法是很难发挥它最大潜力。”   其实关于这一点,苏轼也曾指出来过,但同样一番话,张斐说得就要动听许多,因为张斐始终是站在王安石的角度来说。   苏轼是说,你这么干不行,必定事变。   王安石回答的也非常干脆,你给我滚。   但张斐是说,你这样干,不足以发挥均输法的潜力,换而言之,无法完全体现出你王安石的才华。   王安石也虚心问道:“依你之见,该如何干?”   “其实以前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但是现在有了事业法,可就不一样了。”   “事业法?”   王安石诧异道:“这跟事业法有何关系?”   张斐道:“这事业署是介于官与民之间的,不知道王学士是否又发现,发运司下场做买卖,很多人都质疑,但事业署做的其实也是买卖,大家却又觉得很合理。既然如此,何不将均输法和事业署联系在一起。”   王安石想一想是这么回事,事业署比发运司更加追求利益,问道:“你是说,专门成立一个事业署来做这买卖?”   张斐道:“不能直接这么说,还得委婉一点。”   “怎么个委婉法?”王安石不解道。   张斐道:“就是将冗官之弊,兼并之弊,常平仓法,事业法,均输法,国家安全,全部都糅杂在一起。然后以此为由,成立一个超级事业署。”   又是超级?   上回来了个超级提举常平司。   王安石略显激动道:“什么意思?”   这听着太复杂了一点,将这些因素杂糅在一起。   张斐道:“先是打着冗官之弊的名义,由制置二府条例司出资建立一个事业署,但如果什么买卖都做的话,必然引发很多人的不满。   咱们得找一个让他们都无法反对的理由,这个理由就是常平仓法。只不过这个常平仓法跟均输法杂糅在一起。   以前常平仓法就是一州自我循环,这粮价高了,卖粮食,粮价低了,买粮食,以此来稳定物价。   其实均输法与之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均输法是将丰盈地区的粮食卖去欠收地区,效果差不多,只是说可以跨越州府。   但常平仓法是公认的良法,司马学士他们都是非常推崇的,那么将均输法的制度常平仓法的理念结合,这样就能够更加正义。”   王安石听得是频频点头。   张斐又继续道:“此外,均输法又兼顾供应京城的粮食,而这里面就涉及到国家安全,因为这个原因,事业署就还可以负担粮食储备的重任。这又可以改正均输法的另一个弊端,就是周期太短,目前对于均输法的要求,是每年都得盈利,这显然是给予发运司太大的压力,但如果肩负粮食储备的重任,这就变成一向长期投资,可以做长期布局,王学士也可以做到游刃有余。   而一旦这个事业署完成粮食储备,成为全国最大的粮商,并且覆盖全国,这在一定的程度上,是可以在无形中削弱地主豪绅的地位,打击土地兼并,做到真正由国家主导,同时还让司马学士他们无话可说。”   王安石听得目光急闪,仿佛打通任督二脉,脑海中的一些零碎的计划,也全部都联系在一起,使得他的新政也变得更为立体化,欣喜道:“超级事业署,这法子倒是不错。”   说罢,他又问道:“也就是说,这个事业署,只做粮食买卖?”   “是的。”   张斐点点头,“但这已经足以,因为控制住粮食,就等于是控制一切,可以潜移默化地影响到其它买卖,同时又不会被人指责。如今均输法涉及的交易,太多太杂,反而容易让人各个击破。   我敢说,只要允许商人公平竞争,发运司会在很多交易上面都面临血本无归,因为根本顾不过来。   然而,发运司一旦亏损,就无法向上面交代,可能会有官员铤而走险,这就会引发一系列的问题。   当然,为求更加正义,更师出有名,可以由这个官署,拨钱建立农业学院,专门研究农业,招揽更多的年轻学子进来,让基础变得更加坚实。如同河北的水利学府一样。”   王安石点点头道:“不错,只要控制粮食,就能控制一切。唉早知如此,就不应该将薛向给调回京城,如果要成立这个事业署,需要一个精明能干的官员来主持。”   张斐立刻道:“如果王学士暂时找不出合适的人选,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替补人选。”   王安石忙问道:“谁?”   张斐道:“蔡京。”   “蔡京?”   王安石还想了想,才道:“哦,就是跟你一块去河中府的学生蔡京?”   张斐点点头道:“正是此人。”   王安石道:“我倒是更欣赏其弟蔡卞。”   张斐道:“其实他们兄弟二人是各有所长,可单就此事而言,蔡卞不如蔡京。”   王安石问道:“为何?”   张斐道:“首先,蔡京在财政方面的才干,是要胜于蔡卞;   其次,蔡京更具有野心,且手段更加狠毒;   最后,蔡京不拘泥于儒家道德,且自私自利,只要利益足够大,他绝对会毫不留情地出卖我。”   这是在举荐人才吗?王安石诧异道:“如此小人,你也用?”   张斐笑道:“如果让司马学士去主持这个官署,能够成功吗?”   王安石想都没有想,“当然不能。”   先否定再说。   “正是此理。”   张斐道:“由于蔡京非常具有野心,故此他会非常认真地对待此事,因为他知道,一旦将这事做好了,他必然是会进入政事堂的,但如果弄砸了,他就彻底完了。换而言之,是没有任何利益,能够说服他,出卖王学士的,这可是入相的绝佳机会啊。   此外,那些个地主个个都非善类,这要不找一个狠一点的去,根本就打不过他们,薛发运使其实都还有些畏惧,但蔡京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一定不会对那些地主手下留情的。   可一味的蛮干也是不行的,好在蔡京非常熟知公检法的运作体系,他会知道如何规避被公检法缠上。   等到稳定之后,王学士就可以将他调回来,再派一个稳重一点的人去接手,如此也可以防止他掌控太多权力。蔡京就只是一把破口的利刃,用完就可以收走,如此亦可避免其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王安石点点头,“听你这么一说,蔡京还真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不过此事,我还得认真考虑一下。”   张斐笑道:“这是当然,我也只是举荐一个备用人选。”   王安石突然问道:“对了!既然你有这么好的主意,为何总是瞒到这时候再说?”   张斐立刻解释道:“我也根据具体情况,找出具体对策。均输法颁布的时候,可都还没有事业署,而且当初我也不知道均输法会有遇到这些问题。”   “这倒也是。”   王安石脸上又露出笑容,“行,这事我会认真考虑的。”   这个计划真是雪中送炭,因为新政目前也正在面临困境,主要原因就是在于赵顼不再无保留地支持他,因此他还得另寻他路。   而这个超级事业署,可以将他的整个计划,全部连在一起,新政必然会因此变得更加稳固。   而在不远处的一间厢房内,也正在展开一场激烈地讨论。   “这薛向果真是狡猾啊。”   文彦博抚须道:“这一番话下来,是将问题归咎于律法不完善,等同于是将责任推给了公检法,这还真不好让人反驳。”   王安石的新政,本就有些超前,他归咎于律法不完善,这其实是合理的。   但如果说没有先进的制度,这个理由其实也站不脚,问题是有了公检法,为什么不用?   富弼道:“既然对方已经抛出这问题,那我们就必须接住,否则的话,就算这些问题变得更加严重,我们都不好去指责他们。”   公检法成立之初,就是为求制衡新政,如今人家欢迎你来制衡,你不来,那你就是纯搞子啊!   刘述却道:“这会不会是一个阴谋?”   司马光问道:“什么阴谋?”   刘述道:“很多人本就在怀疑,那张三跟王介甫是一伙的,他们这一来二去,结果就是要在东南六路推广公检法,会不会是想让公检法为王介甫的新法保驾护航。”   司马光摆摆手道:“这事我本都懒得去说,你们还真是纠缠不放了,我且问你,范尧夫值得信任否?”   刘述立刻点头道:“当然值得信任?”   司马光又问道:“苏子瞻,苏子由又是否值得信任?”   刘述又点点头。   司马光双手拍在胸脯,“那我又是否值得信任?”   刘述委屈地快哭了,我就说说而已,你至于这么激动吗?点点头,很是委屈道:“我可从未怀疑过君实相公你啊!”   司马光是欲哭无泪地问道:“那你为何不信公检法呢?”   “?”   刘述顿时就傻眼了。   是啊!   这天南地北,公检法全都是我们的人啊!   张三连个检察长都不是,在朝中唯一的势力,就是他岳父,他算个球啊!   这就是为什么司马光从未怀疑过,只不过他当时也想干倒薛向,故此非常理解刘述他们所为,却又不愿意动用权力施压公检法,故此才有了辞职的念头。   不是他对公检法或者张斐产生怀疑。   文彦博见到刘述吃瘪,不禁好奇道:“君实啊!刘孝叔只是问问而已,你至于这般激动吗?”   司马光愣了下,也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赶紧又向刘述拱手道:“方才言语有些激动,还望孝叔多多包涵。”   “岂敢,岂敢,君实相公说得很对,是在下钻了牛角尖。”刘述也赶紧拱手回得一礼。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怀疑是毫无道理的。   富弼笑道:“你们就别折腾君实了,他现在为人手的问题,愁得可能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文彦博顿时恍然大悟,呵呵笑了起来。   又是这个老问题。   司马光很是为难道:“文公切莫笑我,这还真是一个难题,我们上哪找人,河北那边都还没有展开,就更别提东南六路了。”   文彦博道:“你就不能将要求放低一点么,德行上佳就行,不一定非得熟悉公检法,去了之后再慢慢去理解。”   富弼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关于公检法,其实德行稍有瑕疵都行,但一定得熟知公检法,因为公检法的精华就在于其制度。”   司马光非常固执道:“二位所言都有失偏颇,这人选问题,还得是二者兼顾,缺一不可,不然的话,我们就会犯了跟王介甫一样的错误。”   文彦博道:“那没个两三年,想都别想。”   司马光道:“至少三年,张三和苏子由他们在河中府待了三年,才慢慢向周边推广公检法,更何况东南六路。”   “办法倒也不是没有。”   富弼突然言道。   司马光赶忙问道:“富公有何良策?”   富弼道:“办法有二,第一,就是效仿河中府的成功。目前律学馆不是有一到两批学生正好毕业吗?可让张三带着他们前往东南六路。”   司马光瞧了眼刘述,才道:“目前这情况,只怕是不行的。”   这律学馆的人才,司马光倒是非常信任,但是张三与保守派的隔阂,是越来越大,东南六路更是保守派的大本营,如果让张三带着人去,可能革新派和保守派都会打击他。   富弼道:“那就只能反过来,将京畿地的骨干全部抽调去东南地区,同时张三带着学生待在京畿地。”   司马光闻言,不禁思索起来。   别看就只是换一批人,但却是天壤之别,让张斐带着人去东南六路,大家都不放心,两派都不太相信他,但是让张斐带着人留在京畿地,那就没有什么不放心,因为他们他们可都盯着,甚至可以直接介入。   同时,京畿地的公检法官员,可以说是最早的那批公检法官员,他们是非常熟悉公检法的制度,同时他们多半本就是名声在外的官员,他们去江南,阻碍肯定会有,但肯定也没有张斐去那么大。 第七百三十三章 用魔法对抗魔法   这张斐刚刚与王安石交谈完,都还没来得及跟许芷倩聊上两句,又被赵顼的人给叫去了。   “你为何突然结束听证会,其中有何缘由?还是发生了什么事?”   见到张斐,赵顼便是迫不及待地问道。   在他看来,这场听证会是属于戛然而止,不过他认为肯定是自己哪里没有领悟到位,亦或者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意外。   张斐是一脸错愕地问道:“陛下认为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赵顼道:“朕如何知道。”   “?”   张斐想了下,才反应过来,立刻解释道:“其实事实就是薛发运使的回答,已经足以结束这场听证会,因为对方的控诉,只是在于执行均输法所带去的影响,而非是均输法的条例所导致的,薛发运使对此也解释地非常清楚。”   赵顼问道:“所以,所以这是正常结束?”   张斐点点头道:“是的。正常结束。”   “原来是朕多想了。”   赵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旋即又感叹道:“朕还是有些意犹未尽啊!”   张斐道:“其实这里面所涉及的问题已经全部摆出来,薛发运使也给予一些解决方案的承诺,听证会目的也都已经达到,再问下去,估计又会回到双方的一些理念之争,道德之争,而这些言论,陛下也应该见惯不怪了,就有些画蛇添足了。”   赵顼连连点头道:“对对对,你说得很对,相比起庭辩,你这听证会,朕是十分非喜欢,那庭辩真是唉,一言难尽,朕的耳朵都听得起茧了。伱看能否将这听证会变成朝廷制度?”   张斐立刻道:“可是不行。”   赵顼问道:“为何不行?”   张斐解释道:“陛下,这听证会要是变成朝廷制度,万一这结果与陛下的想法矛盾,那可如何是好?这里面能够操作的余地,是比较小的,到底大家都是拿证据事实说话呀。”   赵顼听得不禁眉头一皱。   张斐道:“所以陛下千万别冲动,如今这种情况就挺好,有利于陛下的时候,就拿出来用一用,要是不利于陛下,则就不用。”   赵顼稍显尴尬地笑了笑,道:“朕是那徇私之人么,若是对的,朕为何不听。”   张斐道:“陛下,那司马学士说要轻徭薄赋,绝对是对的,但是现在国家没有钱,那就不能这么干,还得分轻重缓急啊!”   “这倒也是。”   赵顼赶紧借坡下驴。   其实方才张斐那么一说,他就立刻意识到这里面的问题,肯定不会让听证会成为朝廷制度的。   而张斐不愿意这么干,就是不想今后经常跟赵顼发生矛盾,上回皇城司一事,就已经够令他头疼的。   他现在并不愿意赵顼感受到公检法太多的约束。   当时他也是承诺,只关要一点点权力进去,不会涉及太多。   赵顼立刻又转移话题,道:“对了,接下来,你是打算借此在东南六路推广公检法?”   “正是如此。”   张斐道:“陛下可还记得之前说到过的商税计划吗?”   赵顼点头笑道:“自然记得。”   张斐道:“西北的情况,足以说明,这个计划是非常成功的,但西北的商业潜力还是远不及东南六路,如果东南六路能够如西北一样,其给国家带来的财富增长,可能是西北几十倍之多。”   “这么多吗?”   赵顼不由得吸得一口凉气。   “差不多。”   张斐却是很云淡风轻地点点头,又道:“那么只要整顿好东南六路,稳住我大宋的商业基本盘,那么陛下就可以全身心去完成开疆扩土的理想。”   单单这一句话,对赵顼是有着非常大的诱惑,他敛财的目的,就是为求打仗,他最后积郁成疾,不在于新政成功与否,而是最终仗打输了,不禁是心潮澎湃,“真真的吗?”   这可是张斐第一回 给予他一个模糊的开战日期。   以前张斐都是劝他再忍忍。   “是的。”   张斐点点头,“哪怕从财政的角度来看,也必须这么干,朝廷每年在西北、北疆耗费那么多军费,与其年年花这么多钱,就不如一劳永逸。   只不过我们要先积累一些钱,避免增加百姓的负担,从而造成内忧外患。”   赵顼点点头道:“言之有理啊!”   张斐见他很是动心,于是又道:“哦,方才王学士来找过我。”   赵顼愣了下,随口问道:“先生是对听证会不满吗?”   其实他知道,要不然哪有这么巧,这王安石刚走,他就派人过去。   张斐回答道:“有些不满,但主要是因为先生介意,我没有请他出席作证。”   “哦,是是吗?”   赵顼呵呵笑着点点头,“原来如此。”   张斐道:“但是我们还谈到了如何去解决均输法的问题。”   赵顼道:“不是凭借公检法吗?”   张斐立刻道:“公检法只能是维护秩序,最多也只是发现问题,但这里面涉及的不是司法问题,故此要解决这些问题,还是得依靠中央决策。”   接着,他又将他的超级事业署,如实告知赵顼,然后又道:“陛下若想建立起丰功伟业,就必须将粮食牢牢握在手里,对内可以解决民生问题,对外,可用于战争。   如果粮食不是握在自己手里,必将会受制于人。故此,陛下不能将目光拘泥于眼前财政这一点点问题,而应该看向更远,哪怕是亏一点钱,只要有粮食在手,也是能够轻易扭亏为盈的,因为粮食可以影响到很多很多事情。”   赵顼很是激动地点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因为这粮食的问题,朕已经不止做过一次妥协。”   能够将粮食控制在自己手里,他当然是愿意的。   说罢,他又立刻问道:“你是要亲自去吗?”   这么庞大的计划,必须得你亲自主持。   张斐稍稍一愣,道:“这个就看司马学士他们会怎么安排,我是做不了主。”   赵顼笑道:“有朕为你做主,你担心什么。这计划是出自你手,你比司马学士要更为合适。”   张斐忙道:“陛下真是误会,出谋划策,我还勉强可行,哦,还有司法方面,但其余方面,我都是远不及司马学士,这事必须得是陛下和司马学士来商量着办,我在朝中也就认识几个宰相,很多官员,我是连个名字都叫不出,我去河中府,唯一跟着我的,也就是那几个认识不久的学生。”   他在政治方面,眼界其实很窄,考虑的肯定没有司马光他们周全,而政治方面的问题,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赵顼不禁好奇道:“是呀!你好像很少与官员来往?”   张斐可以说是完全在他的监视之中,倒不是说他不放心张斐,而是张斐周边全是他的人,什么李豹、大狗、李禾,等等,全都是他的心腹。   张斐要干什么,他都是一清二楚。   他突然想起来,张斐确实很少跟官员来往,就是在王安石和司马光之间来回蹦跶。   张斐讪讪道:“不瞒陛下,我本是市井出身,在文学方面真是一塌糊涂,连句恭维之语,都说得难以令人满意,更别是我那字了,试问谁愿意与我交谈。”   赵顼听得哈哈一笑,心道,这人还真是一点野心都没有。又道:“也罢,到时看司马学士他们是如何打算的。不过此事事关重大,你可也得盯着。”   张斐点点头。   二人交谈完后,赵顼就回宫去了,张斐也准备叫上许芷倩,一块回家,可结果刚到小院前,就见司马光在门口晃悠。   天呐!   这上吊也得让人喘口气啊!   张斐身心俱疲地暗自一叹,到现在,他是连口饭都没吃啊。   但这也真怪不得司马光,这真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公检法将会迎来一次大规模的扩张,而且目的地则是北宋的财政根基所在。   小心谨慎的司马光,必然是要来跟张斐谈谈的。   “你方才上哪去了?”   此时,司马光也看到张斐,立刻走上前来。   张斐如实道:“官家那里。”   司马光忙问道:“官家找你作甚?”   “咱们屋里说,司马学士里面请。”   入得屋内,张斐便道:“官家找我过去,也没有别的事,就是询问关于听证会方面的一些问题,包括是不是在东南六路推行公检法,就能够避免这些问题。”   司马光忙问道:“你是怎么回答的?”   张斐道:“我当然是说能够解决一些问题,但具体事宜,我还是建议官家跟司马学士你商量。”   司马光狐疑道:“你比我懂,哪里还需要找我商量。”   张斐道:“我就知道这一点,至于此时让公检法南下是否合适,以及派什么人去,怎么去部署,我真的是一窍不通。”   “其实我来找你,也是为了此事啊!”   司马光叹了口气。   张斐笑道:“那司马学士可是找错人了,在这方面,十个张三可也不及司马学士一个脚趾头。”   司马光哼道:“你少在这里恭维我,他们都嫌我太慢,以至于无法监督均输法,才导致这些问题。”   张斐立刻道:“在用人方面,我对于司马学士真是无比推崇,就应该如此。”   司马光瞅着张斐,很是认真地问道:“你到底是在讽刺我,还是真的认同,这也不像似你的行事作风。”   张斐不止一次支持他,但也是唯一一个支持他的,而且他老是觉得,张斐是说反话,因为这就不像张斐说的话。   张斐反问道:“司马学士认为我很激进吗?”   “呃。”   “要不是司马学士当初逼着我去国子监,我可能还得在外面磨蹭个好几年,再入仕途。”   “倒也是。”   司马光点点头,想想张斐很多的行为,确实是非常小心,这下真是确信无疑,很是欣慰道:“也就你支持我了。”   张斐道:“司马学士切莫受他人影响,公检法讲究的就是一个细致,在用人方面,要是马马虎虎,这肯定会出问题的,我是坚持认为,在公检法用方面,一定更要做到宁缺毋滥。”   司马光问道:“那你认为是否该早点派人去东南六路推广公检法?”   张斐故作一番思考后,回答道:“毋庸置疑,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但如果没有合适的人手,那我也宁可再等一等。”   司马光又问道:“那你是否愿意去?”   张斐犹豫道:“不瞒司马学士,我是不太想去,到底我两个孩子才刚刚出生,但如果只能是我去,那那也没有办法。”   这倒是一句大实话,他是真不想去,因为他去的话,遇到的麻烦,只会更多,而当初去河中府,那是没有办法,只能是他去,别人也不懂的如何建立,如何河中府打了个样,青州、齐州也非常成功。   改派别人去,遇到的压力会更小。   除此之外,现在公检法是全面发展,他留在京城,更能够掌控全局。   司马光轻轻点了下头,道:“其实富公提出一个计划。”   “什么计划?”张斐赶紧问道。   司马光立刻将富弼的安排,告知张斐。   张斐眼中一亮,“这个计划倒是真不错,要是司马学士觉得没有问题,那我也觉得可以。”   司马光叹道:“但我还有些不太放心,东南那边的情况,也是十分复杂。”   张斐问道:“那我去?”   司马光瞧他一眼,“最好当然是你亲自去,但是你去的话,别人又不放心。”   ???   张斐茫然地看着司马光,“那怎么办?”   司马光紧锁眉头,过得半响,“你你暂时还是留在京城,先派人去看看,要是不行,再让你去。”   张斐点点头道:“我没意见。”   与司马光谈过之后,张斐便与许芷倩乘坐马车回家去了。   “是让你去东南六路主持公检法吗?”许芷倩好奇地问道。   张斐摇摇头道:“暂时不会让我去。”   许芷倩问道:“为何?”   张斐笑道:“因为很多人已经不信任我,认为我跟王学士是一伙的,而东南六路可是战略要地,他们当然不放心让我去。”   许芷倩撇了下小嘴,“他们可真是小心眼。”   张斐呵呵道:“但他们改变不了什么的,我们的计划也将开始新得阶段,公检法很快就会成为全国性制度,而这将会改变一切。”   过得三日,检察院方面就做出决断,以证据不足为由,驳回了那些江南商人们的诉讼。   并且,在宣判的当日,检察院还在新闻报上刊登出对于此次驳回地解析。   虽然这个结果,已经是在大家地意料之中,但是当判决出来之后,无论是朝中,还是在坊间,都引发巨大的议论。   因为根据检察院驳回解析来看,问题确实是存在的,但并非是均输法条例有问题,均输法的条例,只是在维护朝廷的利益,并非是真心要与商人竞争。   那么问题来了。   既然是那些江南商人所言非虚,问题是真真实实存在,而检察院又只是纯粹地从司法上来解释,其中不涉及到解决问题的方案。   这些问题又该怎么解决?   朝中也在就此事展开激烈地讨论。   但保守派很快就达成一致,因为他们此时也都发现,这公检法跟张斐虽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掌控权始终是在他们手中的。   苏轼兄弟,范纯仁,钱顗,齐恢,刘挚,等等,全都是他们最为信任的人。   张斐唯一的盟友,就只是他岳父而已,说是孤家寡人,亦不为过。   张斐就是不受控,也只是一个小检控而已,是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而且事实已经证明,公检法确实能够维护商人权益,这跟均输法是一对冤家。   那些代表商人利益的官员,自然是非常支持。   他们一致认为,只要不派张斐去,其余的都好说。   经过一番商讨后,司马光决定让齐恢带队,抽调出京畿地公检法骨干成员,然后再让国子监律学馆的学生以见习的身份顶上去。   反倒是革新派那边,在得知司马光他们准备在东南六路推行公检法后,发生了一些争吵,主要反对公检法的官员,认为薛向能在庭上吹捧公检法,这不是给对方创造机会吗?   但是王安石主动将责任揽了过来,表示自己是让薛向这么说的,原因就在于他酝酿一个大招,而这个大招,必须要先退一步,才能够触发。   这个大招自然就是超级事业署。   这个计划立刻得到不少人的实名支持,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里面蕴含着多少财富,而且还涉及全国,还不是官署,这里面可以操作的余地实在是太多了,他们可以借这个官署操纵很多事情。   因为这名义上是事业署,但从职责来看,肯定是具有实权的,而事业署又是专门安置那些闲赋官员,也就是预示着,到时他们能够让自己的亲戚儿女安置在这个事业署内,从而间接掌控权力。   这能使得革新派将进一步掌控财政。   两派都开始在朝中造势,保守派方面,则是纷纷上奏,要求在东南六路推行公检法。   而革新派也在造势,并且王安石正式向皇帝提出这个超级事业署的计划。   这个事业署,不是用来取代发运司的,与税收是毫无关系,没有这么方面的职权,就是一个纯粹的商业作坊,只是国家出资而已,但是会取代常平仓。   今后多余的贡品,发运司可以选择出售给这个事业署,由事业署去卖,同时京城所需货物,也可以直接从这个事业署购买,而且,这个事业署也需要纳税,跟商人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事业署也可以拒绝发运司提出的交易,同时朝廷也不是一定从这个事业署购买所需货物。   但不难想象的是,只要有这个事业署在,商人就无法趁火打劫。   同时又能够促进商业发展,商人又能能够将货物卖给朝廷,只要价钱合理。   等于是将均输法变成一个纯粹的买卖。   但是,为什么朝廷要出资建这个事业署,为得是粮食储备,整备国家粮食储备。   保守派一听这个计划,当即就反对。   你们倒买倒卖,赚一点小钱也就罢了,你们还打算将国家粮食储备的重任给拿下,这等于是控制国家命脉啊!   那今后谁玩得过你们,全都指望你们吃饭。   司马光差点将舌头都给喷断了。   赵顼见火候也差不多,于是将王安石和司马光叫到书房里面,开个闭门会议。   你们两个到底想怎么样?   司马光上来就是一顿长枪短炮,指责王安石各种狼子野心。   “司马君实,你简直是欺人太甚啊!”   王安石当着皇帝的面前,怒斥司马光,这语音之中,还带着一丝委屈。   司马光也被骂得是一头雾水,“我怎么就欺人太甚了?”   王安石立刻向赵顼拱手道:“陛下明鉴,当初臣颁布均输法时,这厮老是揪着与民争利,抨击均输法,现在还口口声声,说是要在东南六路推行公检法,要维护商人的权益。   臣懒得与之相争,故而选择退一步,让制置二府条例司出资建办一个事业署,事业署可不同于官署,是介于官民之间,地位几乎是与商人一样。   二者若有矛盾,公检法就可以做出更为公平的判决,无须顾忌太多。可是臣万万没有想到,臣都已经做到如此,他还是指责臣,可见他司马君实就是冲着臣来的。”   赵顼听得连连点头,又充满不解地看着司马光。   王安石恨不得跪下,你还不满意吗?   司马光也有些懵,要是这么解释的话,好像也没有错,事业署是不具备行政权力的,这还真是给公检法的审理,带来了极大的便宜,不用再顾忌朝廷,也不会令商人感到害怕。   “等会。”   司马光突然反应过来,又向赵顼道:“陛下,臣说得就不是这个问题?”   赵顼问道:“卿说得是何问题?”   司马光道:“臣说得是,关于粮食的储备的问题,这可是关乎国家的命脉啊!”   王安石道:“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司马光反问道:“这怎么又是我想要的?”   王安石道:“首先,你非常推崇常平仓法,这个事业署等于是继承了常平仓法。   其次,你以前反对新政,总是强调这官府太强,百姓太弱,若行新政,必会与民争利,且滋生腐败。   现在新政不以官府的名义出面,与百姓尽量平等,这不都是你想要的吗?”   司马光道:“你少在这里花言巧语,事业署是制置二府条例司出资的,地位能够普通百姓平等吗?”   王安石双手一摊,质问道:“有公检法在,为何不能?事业医院要是故意医死人,责任跟普通郎中一样,事业邸报院要是刊登违法文章,也得受罚,即便是制置二府条例司出资,如果囤积居奇,公检法依旧可以惩罚事业署,没有任何区别,只不过商人倒买倒卖,为得是利益,而这个事业署,为得国家安全,时刻保持着充足粮食储备,同时发挥均输法的优势,做到统一调配,减少支出和浪费。”   司马光再度被怼的哑口无言。   王安石又趁机向赵顼道:“陛下,粮食储备乃是国家命脉,以往国家就只盯着京城,而忽略了地方上,以至于许多常平仓被废弃。   同时遇到危机时,常常被那些大地主、大奸商趁火打劫,得不偿失。臣不是要跟商人争得那点利益,而是为了国家安全,朝廷就是多花一点,都是值得的。   臣甚至认为立法会应该对此立法,阻止任何人利用粮食来谋利,这无异于谋财害命啊。”   说得真是大义凛然。   司马光都迷糊了,这是王安石说的话吗,问道:“王介甫,你这事业署,不具备权力?”   “不具备任何权力,你可以将其视作一个粮商。而且。”王安石又道:“整个事业署,完全是秉承常平仓法,只是为确保百姓们的生存权力。   这个事业署,不会直接向百姓卖粮食和盐,而是出售给一些中小商人,让他们去卖给百姓,而目的就是防止那些大奸商囤积居奇,做到一家独大。”   司马光道:“还包括盐?”   王安石道:“你且放心,盐的话,这个事业署跟盐池毫无关系,只是说这盐价过低时,就趁低购买一些,如果盐慌时,国家手中就多一个手段,仅此而已,但主要还是粮食。”   司马光又问道:“是以什么价出?”   “当然平价出。”   王安石道:“若不平价出,如何打击那些大奸商,这个事业署,主要是为了国家安全,而非是为了盈利。”   司马光又问道:“你如何保证这一点。”   王安石道:“不是有公检法吗?”   “!”   又回到原点。   司马光是彻底泄气,这公检法怎么像似掌控你手里啊!   赵顼都快忍不住了,咳得一声:“行了!朕以为王学士说得很有道理,如此也可避免与民争利的负面影响,而且朕也相信公检法会严格监督这个事业署的。” 第七百三十四章 元丰改制   不是有公检法吗?   王安石这简简单单一句话,怼得司马光真是里焦外嫩,全然不知如何反驳。   这在他跟王安石的争辩中,真是绝无仅有的。   原因就在于他所担忧的,正好就是公检法最为擅长的,不然当初他为何主导司法改革,他要再反驳下去,只能说公检法无法监督。   这不是自打嘴脸吗?   所以。   所以他也只能认了。   其实他暂时也不太清楚,这个事业署到底是怎么去运作的,因为历史上没有记载,不能以史为镜。   不仅仅是他,其它保守派官员,也都是犹如雾里看花。   但是,他们也无从反对。   因为王安石说得是非常明确,这个事业署等同于商铺,没有什么特权,唯一不同的就是出资者,是制置二府条例司,但为得是国家安全。   没有人相信王安石只是要强化常平仓法,背后的目的肯定还是要敛财。   所以,甚至都有人将此理解为挑衅,我就是这么正常来,你们也都拿我没有办法。   保守派上下誓言要死死盯着这个超级事业署,你这狐狸尾巴终究还是会露出来的。   那么当务之急,就是赶紧调兵遣将。   要知道很多保守派就是来自于东南六路,那可是他们的大本营所在。   而对于革新派而言,东南六路乃是财政中心,要是不控制住,财政怎么能够恢复,制置二府条例司也是不遑多让,立刻行动起来。   不得不说,这个超级事业署,还真是让不少官员渐渐倾向革新派,更准确一点的说,是更加倾向于事业法,无论是权贵,还是普通官员。   因为随着债务重组法出现,导致官员们的危机是充满不确定性,他们这些当官太清楚,一场天灾下来,可能很多州府都得债务重组,那么他们的亲人怎么办?   以前学院、医院,他们是看不上,认为这能赚到多少钱,又无权无势,毫无前途可言。   但是这个超级事业署,可就不一样,真的是实权加财富,这还只是粮食,盐铁也都威胁到国家安全,是不是以后也。   但这些职位,肯定都是优先他们革新派的。   无不对王安石竖起大拇指。   大哥!   这一招绝!   怎么将自己的儿孙安排进这个超级事业署,很简单,通过算学馆,王安石在得知司马光他们的计划后,也立刻筹备,让算学馆优秀的学生进入事业署见习。   这里面可就包含着许多官宦子弟。   那些正努力入仕的学生一看,这国子监的学生刚刚毕业,甚至都还没有完全毕业,就是直接上岗。   这,这尼玛赶紧去报考啊。   儒学?   儒学有个屌用。   为什么那些学生出得学院,就直接进实权官署见习,很简单,就是因为没这方面的人才啊!   儒学人才,真是一抓一大把,怎么也轮不到他们,还有很多闲赋的官员在等着。   但是要考国子监也不是那么容易,尤其是这两门学问,完全得自学,一般学院不会教这些学问的。   于是乎,大家的目光立刻锁定在事业学院中的算学院和律学院。   目前就这两个学院最有前途。   之前去报名的全都是商人子弟,这回全都是士绅子弟来报名,说到底,读书还是为了当官啊!   而每当这个时候,始作俑者张斐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是毫无动静,大家仿佛都已经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   是的。   这厮在打完听证会,又休假了,是成天在家陪着高文茵带孩子。   直到今日许遵要休假,张斐才准备去上班。   一大早,张斐就爬起来,跟许芷倩来前厅,许遵和许凌霄夫妇已经坐在里面。   “文茵怎么没有来吃饭?”   许遵问道。   张斐回答道:“她在喂奶,待会小桃会送饭过去的。”   许遵点点头道:“那我们就先吃吧。”   “哥,你近日怎么天天在外面吃饭?”   许芷倩向许凌霄问道。   穆珍眼中闪过一抹委屈。   许凌霄叹道:“最近经常有人请客,推也推不掉。”   许芷倩又问道:“是吗?为何这么多人请哥吃饭?”   什么情况?张斐稍显诧异地瞧了眼许芷倩,又瞄了眼许遵,见许遵似乎在等待什么,心道,看来这对父女又在打配合,真是同情我大舅哥啊!   许凌霄道:“不就是他们想送自己的儿子上国子监念书么。”   许遵突然问道:“霄儿是升官了吗?”   许凌霄道:“就孩儿这资历,想要升博士,可真是太难了。”   许遵又问道:“那请你吃饭有何用?”   许凌霄道:“他们就是打听一下,怎么去报考。”   许遵道:“是打听报考,还是打听考卷?”   许凌霄讪讪道:“孩儿不会说得。”   许遵道:“就不要去。”   “是,孩儿知道了。”许凌霄点点头。   许芷倩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冲着穆珍使了使眼色,旋即又向许遵道:“爹爹,这么下去的话,国子监都会被这些官宦子弟给霸占,穷人子弟怎么办,他们读书可是更不容易啊。”   许凌霄没好气道:“你不是官宦子弟么。”   许芷倩道:“爹爹和兄长都是凭能力入仕的,又不是凭关系。”   许凌霄轻轻哼道:“我可不是。”   许芷倩尴尬一笑,又看向许遵。   许遵道:“这事可不归爹爹管,再者说,那国子监的学生,也都有参加科考,并且也是中的进士,他们中多数不是依靠关系而得到这个机会的。”   虽说国子监经过改革,毕业就可以入仕,但是那些学生还是要参加科考,因为他们认为没有参加科考,在官场会被人瞧不起的,而且他们也希望争个状元,到底科考可是他们展现实力的绝佳机会。   张斐道:“其实这种事也没法去公平竞争,因为那些官宦子弟,自小就接受良好的教育,这是穷人无法比的,哪怕就是公平考试,也是他们。”   许芷倩道:“既然如此,不应该更给穷人多一些机会么?”   张斐对此笑而不语。   吃过早饭后,张斐刚刚出门,那王安石的马车就杀到面前。   “王学士早。”   张斐赶忙行得一礼。   “上车,我送你。”   “哦,多谢。”   上得马车,王安石也没有废话,开门见山道:“那蔡京当真信得过吗?”   张斐愣了下,反问道:“王学士没有找到适合的人选吗?”   王安石叹了口气:“我身边倒是不缺能力出众的人,如吕惠卿、章惇、曾布他们都是合适的人选,但是他们本就前途无量,我不可能将他调去事业署,那到底那不是官署。   这事,我还跟薛向谈过,他手下也没有这种独当一面的人才。”   经过一番安排后,他突然发现,这个职位还真不好选人,如吕惠卿、薛向,都是要当宰相的人,要将他调去事业署,那人家也不干啊!   思来想去,只有两条路,要么从那些闲赋官员中选,要么从底层的能臣干吏中选。   这么一看的话,蔡京还真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张斐这才道:“我相信蔡京绝对有能力胜任的,不然的话,我当初也不会将他调去熙河地区帮忙,现在他也不缺乏经验。”   其实张斐也不见得非常让蔡京去,西北也有许多事要处理,只不过公检法已经在西北全面展开,并且欣欣向荣,蔡京的作用在慢慢降低,如果王安石有更好的人选,他也不会强求的。   王安石稍稍点头,“既然你对他如此推崇,就那他去试试吧。”   说着,他又想起什么似得,“对了!沈括最近有来信,里面提到一件事,我认为倒是可行。”   张斐问道:“什么事?”   王安石道:“目前事业法在青州发展的非常不错,但其中只有邸报院发展的最好,也最有潜力,这医院和学院都比较一般,到底有钱读书看病的人,只在少数。   沈括就寻思着,能否借钱给普通人家的孩子读书,待他们学成之后再还钱。”   “学贷?”   张斐惊呼道。   王安石连连点头道:“这名字好,学贷,呵呵,就是这意思。”   张斐点点头道:“这这是可以一试,但是王学士为何跟我说。”   王安石呵呵道:“我想这事由你们慈善基金会来负责。”   其实沈括是让朝廷来借,但是王安石认为,朝廷借钱的话,这还款期限真是太长了,那么从短时间来看,那就是左手倒右手,没有意义的,还是朝廷在养着那些官员。   得忽悠商人来借,事业署就赚他们的钱,这才更有效果,他必须得让皇帝看到成绩。   此外,他认为目前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因为很多人都想学习算学和律学。   张斐当然明白王安石小心思,他思考半响,突然道:“借是可以借,但必须要保证他们学成之后,是有能力还钱的。”   王安石立刻问道:“怎么说?”   张斐道:“事业署不是专门招收那些已经读过书的学生吗?”   王安石点点头。   张斐又道:“而这些人多半都从乡学,或者私塾里面出来的,如果事业学院要扩大生源,就必须先扩大这些地方的生源。”   王安石惊讶道:“你的意思是,在他们入读私塾前,就给他们借贷?”   “不不不!”   张斐道:“是反过来的,目前要进入事业学院,必须也得经过考试,如果某乡学,或者私塾、义庄的学生,能够考进事业学院,我们就先帮他们偿还之前学院的学费,如此一来,那些学院就必然也会扩招,我听说很多学院都经营困难,还需要朝廷给予免税补贴。”   王安石道:“可若是考不上,他们岂不是什么都捞不着?”   张斐道:“这可不是买卖货物,一个老师教十个,或者二十个,这区别不是很大,哪怕是增加三成,他们都有得赚。如此一来,事业署才能够招收更多优秀的学生,才能够确保到时能够还我们的钱。当然,我们先会定下,每个学生的学费是多少。”   王安石点点头,“这倒是可行。”   张斐心想,当然可行,事业署是纯赚啊!又道:“如果王学士答应的话,慈善基金会必然是要介入这事业学院,确保里面不会弄虚作假,不能为了挣钱,疯狂的往里面塞名额,慈善基金会也负担不起啊!况且,我也得说服那些商人答应。”   王安石笑呵呵道:“好说!好说!”   正当这时,外面李四道:“三哥,检察院到了。”   张斐立刻道:“先去警署。”   王安石问道:“你去警署作甚?”   张斐道:“找衙内他们的谈点事。”   然而,来到警署,张斐却扑了个空,听那皇家警察说,衙内和小马去税务司那边执行公务。   这令张斐很是好奇,于是又赶往税务司。   来到税务司门前,只见税务司门前挤满了人,不少皇家警察在边上维护秩序。   发生什么事了?   张斐一眼瞅到曹栋栋正手持马鞭站在一旁吆五喝六的,是何等威风。   他急急走了过来,“衙内。”   “张三。”   曹栋栋见到张斐,面色一喜,“你咋来了?”   张斐瞟了眼那人群,“这是在干什么?”   曹栋栋呵呵道:“亡羊补牢。”   “嗯?”   张斐是一脸好奇。   曹栋栋低声道:“之前今年税单不是已经上缴了吗?”   张斐点点头。   曹栋栋道:“根据税务司的规矩,在一个月之内,是可以进行补充的,就不算是逃税,所以这些人就赶紧跑来补充自己的税单。”   张斐道:“什么意思?”   “这事听说还跟你有关。”   “跟我有关?”   “是呀!”   曹栋栋嘿嘿道:“据说这些傻子,之前还以为咱公检法要完,原因就是之前那场关于薛发运使的官司,所以他们都有少填,结果发现咱公检法还得去东南六路,就赶紧就跑来修改。呵呵!”   “原来如此。”   张斐不禁是哑然失笑。   之前薛向的官司,导致保守派跟公检法出现裂痕,权贵就人们,只要司马光他们不再支持公检法,那么公检法就彻底完了。   没了公检法,税务司也不是那么可怕。   哪里想得到,这个官司下来,公检法还要进行新一轮扩张。   惹不起!   赶紧来修改税单。   张斐又问道:“对了!公检法去东南六路,你们警署是怎么安排的?”   曹栋栋一个激灵,立刻将张斐拉到一边,“我和小马都想去,但目前上面还没有批,你能不能帮咱们想想办法?”   张斐道:“京城不好玩么?”   曹栋栋直摇头道:“不好玩,平日里遇到都是熟人,也不好下狠手,要去是东南六路,嘿嘿,那咱们就可以大开杀戒。还有,那江南的小娘子,个个都生得水灵。哎张三,本衙内话都未说完,你走什么啊!”   张斐回过头来,“你都这么说了,我不去,我会让你去,你在想什么。”   “呀!张三,你可真是一个小人,就见不得兄弟好。”   “彼此彼此!”   张斐扔下这句话,便上得马车,扬长而去。   气得曹栋栋是张牙舞爪,当即一鞭子挥下,“都给我排好队,谁他娘的再挤,我就请他去警署喝茶,真是气死本衙内了,天煞的小珥笔。”   来到检察院,只见齐济、王巩他们都无心工作,围聚在一块,聊着什么。   “诸位在聊什么?”   张斐入得大厅。   齐济叹道:“还能聊什么,咱们明年就得下江南了。”   “是吗?”张斐问道:“这命令已经下来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王巩道:“正式命令还未下达,但是我们打听到,整个检察院,就留下许检察长和张检控,其余人都得去。”   齐济补充道:“那些国子监的学生马上来咱们这里报道,我们带他们三个月,就要离开了。”   张斐拱手道:“恭喜各位升迁,同时将麻烦全部扔给我。”   这真的是全部抽调走,太狠了一点。   但没有办法,这一次扩张,地盘实在是太大了,司马光其实也慌得一批,只能是全部抽调走,京城就完全依靠张斐来撑着。   齐济忙道:“你先别忙着恭喜,我们现在都是忐忑不安,关键你又不去,咱们能能立得住脚吗?”   他们可不比范纯仁、苏轼等人,他们以前真的是小到不起眼的角色,这才几年光景,就提拔为州县检察长,这真的是揠苗助长。   “对自己有点信心好吧。”   张斐笑道:“其实你们只要记住一点就行。”   王巩忙道:“还望张检控指教。”   张斐道:“这一点我已经强调过很多遍,就是依法办事,只要坚守这一点,就不会任何问题的,大不了就上诉到京城来,到时我就能够给予你们支持,但如果你们违反这一点,只能是等死。”   众人点点头。   “话虽如此,但就怕咱能力不够。”   周正突然道:“张检控,河中府的检察院是你一手建立的,你能否传授一些经验给我们。”   “对对对!”   齐济连连点头,“你赶紧传授一些经验给我们,到时我们会遇到什么困难,又该如何应对。”   张斐点点头道:“好吧!反正现在也没事。”   没事?   呵呵!   怎么可能,这可是关键节点。   中午的时候,正当齐济他们打算拉着张斐,一边吃,一边聊,那边赵顼突然派人来,将张斐给叫去宫里共进午餐。   来到皇宫,赵顼已经备案美味佳肴。   “张三来了,坐吧,坐吧。”   他跟张斐还是非常随意的,就如同知己好友一般,这关系一直没有变过,原因就在于,张斐跟个闲散人员一样。   “多谢陛下!”   张斐坐了下来,又好奇道:“陛下召我入宫,不知有何吩咐?”   赵顼道:“是有一件事,朕希望听听你的意见。最近翰林院学士王珪上得一道奏章,认为我朝三冗之祸源于朝廷官署过于臃肿,于是建议朕重回三省六部制。”   元丰改制要来了。张斐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旋即又好奇道:“陛下,这,这事我可不懂啊!”   “朕知道你不太了解,但是王珪之所以提出这个建议,是因为公检法。”   “二者有何关系?”   张斐一脸茫然道。   历史上可没有公检法啊!   赵顼道:“当年太祖太宗为求做到事为之防,曲为之制,故而设立了许多官署,让他们相互制衡。   虽然这确实也做到了,但也造成这官职名实之间悖离、混乱,是既无定员、又无专职,在其位不谋其政,遇到问题,互相推诿,最终又酿成冗官之祸。   唉,这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张斐点点头。   赵顼瞧他一眼,又接着说道:“但王珪认为,随着公检法的出现,使得政法分离,即便精简官署,也能够做到事为之防,曲为之制。所以,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张斐眼中一亮,心道,这个说法倒是有些远见的,也不知道是他想得,还是那王珪想得。   赵顼见他不语,于是又问道:“你怎么看?”   “呃。”   张斐暗自思量,他知道元丰改制不仅仅是针对冗官去的,那只是其次,关键是皇帝要走向前台,这是很难阻止的,因为阻止元丰改制,就是阻止伸张皇权。   他思考半响,如实道:“我认为这番建议其实是有道理的,但具体执行起来,会是一个怎样的情况,我对此还是有些疑虑的。   就比如说,这对于大臣能力的要求就会提高,因为依靠公检法来制衡,那些官员必须凭借能力来办事,而不能跟以前一样,完全凭借权力去推动。”   赵顼立刻道:“这本就是应该的,朕也不希望一些无能之人来辅助朕治国。”   张斐又道:“除此之外,可能也会给陛下带来施政难度。”   言下之意,就是可能连你一块制衡。   这其实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话,但是张斐不是第一回 跟赵顼商量这种事,因为公检法出现,必然是对皇权产生一定影响,张斐必须跟赵顼讲清楚,才能得到赵顼的信任。   赵顼让他来,问得也就是这事,道:“所以你认为这暂不可行?”   张斐思忖半响,道:“此番建议肯定是上策,公检法的确能够为朝廷精简官署打下基础,而这不但能够提升执政效率,同时还能够减轻财政负担,是一举数得。   但是这也要求陛下,必须要做好两点。”   赵顼问道:“哪两点?”   张斐道:“其一,控制立法会,其二,大庭长。而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立法会,想要发挥公检法的威力,就务求公检法能够依法办事,那么只要控制住立法,就等于是完全掌控公检法。   至于大庭长一职,官家必须要让大庭长的想法,跟陛下你的执政理念是完全相同的。如此一来,陛下就能够完全驾驭公检法。”   赵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是笑道:“大庭长一职,将来非你莫属。”   张斐赶忙道:“陛下如此看重微臣,微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赵顼笑着点点头,似乎已经有了计较。 第七百三十五章 彻底释放公检法   无论张斐出现与否,对于赵顼而言,这官制改革,那都是势在必行,可想而知,王珪之所以上这一道奏章,肯定也是赵顼授意的。   其中主要原因有三。   其一,这皇帝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想要自己做主,不愿意再躲在王安石背后。   其二,赵顼要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而他的政治理想,其实就是两场战争,对西夏,对辽,当然,目前主要还是对西夏,他暂时也看不到能打赢辽国的希望。   但无论如何,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将全国上下团结起来,使得整个国家根据自己的意志行事,换而言之,就是要掌控大权。不管是汉武帝,还是唐太宗,都有这方面的准备。   只不过唐太宗本人就是一个军事天才,他的准备就相对较轻松一些。   其三,就是精简官吏,提升效率,同时减少财政支出,为以后的动员打基础。   张斐当然是知道元丰改制,这一点,对于后世制度影响是非常重大的,只不过被王安石掩盖了一些光芒。   但是,如今这情况发生变化。   历史上元丰改制前,赵顼是通过王安石,打破了旧秩序,然后他再亲自出来主导改革,也就是说,当时他已经掌握大权,什么文彦博、司马光等所有反对派,全部清除出去,这里面也包括王安石。   如今可不一样,朝中现在是处于一个均势状态,王安石也没有做到权倾朝野,司马光他们不但没有被贬,同时权力还更大了。   而这都是因为公检法的出现。   不过,公检法也给赵顼提供了另一条改制的道路。   那就是利用公检法去进行官制改革。   其实不管这官制是怎么改,本质上还是君权与相权。   太祖太宗建制,真宗、仁宗放权,导致目前北宋朝廷,出现两种情况,第一,就是机构臃肿,效率非常慢。第二,相权过大,因为目前三省官员不具备实权,全部都是听从政事堂的,再由宰相跟皇帝议事,皇帝是无法直接下令三省。   这两点合在一起,就导致没有宰相点头,这皇帝的政令,光在三省都不知道要转多久。   这就是为什么要设制置二府条例司,这边就是王安石一个人,这期间的新政政令都是往制置二府条例司走,等于是绕开政事堂和三省。   但制置二府条例司肯定只是一个临时结构,要不然的话,王安石的权力根本无法控制,那边一群宰相说了算,这边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这只是一个临时计划,如果削弱相权,还是通过官制改革。   但如果精简机构,宰相的权力将会进一步扩大,因为相权本就越来越大,臃肿的机构也是在限制他们。   如何在精简机构的同时,去限制相权,这真的是需要操作的。   在历史上,手握大权的赵顼是简单粗暴,就是直接回到三省制度,目前是二府制度,也就是政事堂和枢密院,回到三省,就等于将政事堂切割开来,一分为三,安置在三省,使得三省是直接面向皇帝,就预示着皇帝将走向前台,直接参与政务,而不是通过宰相,同时再精简机构。   但事实证明,只是分割了相权,效率不但没有提升,反而还下降了,原因就在于相权分割。   之前决策都是出自政事堂,宰相都在一块议事,三省直接听命于政事堂,紧急情况,就能够反应迅速。   一分为三,各管一事,稍有瑕疵,又得递回去,更别说相互之间扯皮,周而复始。   简单来说,王安石批得政令,司马光能给他过吗?   此外,元丰改制并未在地方上深耕,中央倒腾几回,地方上又要折腾大半天,这效率能高吗?   到底这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还是赵顼本意就是要集权,提升行政效率顺带。   这只有赵顼自个知道。   然而,现在随着公检法的诞生,国家内部也诞生了一种新得制衡。   就是政法分离。   肯定定就不会按照历史的流程去走,未来也就变成一个未知数。   虽然张斐对于行政制度也是了解的,但他了解的是那个时代的制度,要是照搬过来,结果肯定是脑袋搬家,这只能是赵顼跟那些宰相们想办法。   他先观望一会儿,要不利于公检法,他再提意见。   而赵顼方面已经是迫不及待,因为今年有一次大规模的官员轮换,他要借这一次轮换,开始走向前台。   在张斐交谈过后,赵顼便就请来王安石。   “先生请看。”   赵顼将一道奏章递给王安石,“这是翰林院王禹玉递上来的,朕的觉得很有道理,不知先生怎么看?”   王安石双手接过,端坐在椅子上,打开一看,眉头渐沉。   过得一会儿,赵顼问道:“先生以为不妥吗?”   王安石将奏章一合,略有不屑道:“臣以为目前针对冗官的改革,完成的非常好,不少官员已经加入了事业署,这无须操之过急。”   还是一副教育的语气。   赵顼暗自皱了下眉头,但也未有表露出来,微笑道:“朕并非是操之过急,而是见到司法官署整合的如此成功,朕听那皇城司的人说,那司法官员就连行路可都比三省官员要快,那为何不用于其它官署?”   王安石道:“这臣不否认,而且臣也并非是反对这么做,只是臣认为局势向好,贸然回到唐朝的三省六部制,这祸福难料,到底唐朝的情况和我朝的情况大不相同。就比如说三司与户部,以户部规模和职权,是不可能取代三司的。同理而言,兵部也无法取代枢密院。   依臣之见,应先让各官署各司其职,然后再裁减掉多余的官署,再依具体情况规范制度,没有必要去依从《唐六典》。”   赵顼沉默少许,然后点点头,“先生言之有理。”   顿了顿,他又问道:“今年会有一次大规模官员轮换,不知先生怎么看?”   王安石愣了下,“照常轮换就行。”   这宰相换来换去,都在政事堂,还是能够处理事务的。   赵顼皱眉道:“但是目前改革尚未完成,若是参知政事都照常轮换,只怕也会延误变法,不如这样,先恢复六部职权,让参知政事在六部继续改革变法。”   王安石微微一怔,他刚刚反对,你这又要恢复六部,不是将我的话当耳旁风了吗,瞧了眼赵顼,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一场普通的交谈,立刻谨慎起来,点点头道:“如此也行。”   赵顼这话有个潜在意思,这是为了改革变法,你要不答应,改革变法就会出问题。   赵顼又问道:“先生,如今这新法是否已经全部颁布?”   王安石心里咯噔一下,如实道:“目前主要还剩保甲法、保马法和市易法,尚未颁布。”   赵顼道:“保甲法就暂先搁置,朕认为可以通过皇家警察,来为朕训练处一支精锐之师。”   关于这一点,王安石早就看透了,故此一直都没有颁布保甲法,于是点点头道:“臣遵命。”   赵顼又是叹道:“如今朕要精简官吏,减轻冗官之害,可是朝中一直有人拿制置二府条例司说事,认为二府之外,还有二府,这精简官署从何谈起,而目前朝中对新政的阻碍,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大,朕相信先生就是身在政事堂,也能够推行新法。”   王安石一万头草泥马奔向赵顼,嘴上却立刻道:“制置二府条例司本就是临时设立,如今也是时候废除。”   赵顼微微笑道:“先生如此深明大义,朕甚是感激。不过先生也无须担心,制置二府条例司的官员,先生可举荐进入三省六部,司农寺、太府寺,也都将会并入户部,继续改革变法。”   “臣遵命。”   王安石拱手道。   其实早在半月前,王安石就已经预感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他感觉到赵顼不再对他言听计从,但是,也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且这么猛。   直接连制置二府条例司都给废了。   话说回来,这制置二府条例司当然是要废的,本来就是一个临时机构,只是他没有想到会来这么快。   出得门去,王安石心中涌起一阵落寞,仰面长叹一声,挥袖而去。   仅仅一个时辰后,司马光又来到此殿内。   “近日有大臣,弹劾相公借司法改革,舞弄权术、任人唯亲、排斥异己。”   这上来第一句话,就将司马光吓得魂不附体,“陛下,臣冤枉啊,不知是何人要陷害臣。”   赵顼回答道:“是御史蔡确。”   “蔡确?”司马光愣了愣,当即问道:“不知他有何凭证?”   这真是来的有些太突然了,他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啊!   赵顼道:“他说相公当初主导司法改革,扬言要政法分离,可是公检法始终控制在相公手中,而相公又是参知政事,故此他认为这根本就不是政法分离,而是相公意图独占公检法。”   说罢,他将奏章递给司马光。   司马光起身双手接过,又回到椅子上,翻开看了起来,过得一会儿,他将奏章合上,“陛下,蔡御史言之有理,确实因为臣,而未有完全做到政法分离,但臣并非是想独占公检法,更无徇私之心。”   有一说一,司马光确实在某种程度上阻碍了政法分离,司马光属政事堂,而政事堂第一行政部门,同时他又掌控着公检法,而且他还喊出政法分离的口号,导致其它行政部门都难以介入公检法,不就是你司马光一个人独掌公检法。   但这也非常司马光所愿,他在审刑院,几乎都不干预公检法,就没有一个官司打到审刑院去。   他问心无愧,自也大方承认,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赵顼笑着点点头,“朕自然也相信相公。”   司马光眨了眨眼,赶忙拱手道:“臣愿离开审刑院,以示清白。”   赵顼道:“但是如今司法改革尚未完成,还需要相公主持大局啊!”   司马光有些迷糊,那你到底想怎样啊?   赵顼故作思考一番后,道:“这样吧,此番官员轮换,相公先去刑部,继续主持司法改革,同时将审刑院、大理寺,全部以皇庭命名,设大庭长来主持司法日常事务,从而让政法彻底分离。”   司马光拱手道:“陛下圣明,臣万分赞同。”   可说完,他又愣住了,刑部?刑部不是没有职权吗?怎么扯到刑部?   “正好翰林院王禹玉近日给朕上来一道奏章,朕甚是认同,不知相公意下如何?”未等司马光反应过来,赵顼又将王珪的奏章,拿给他看。   司马光又接过来,看罢,他如实言道:“臣一直都赞成精简编制,删定重复,去其冗长,但是我朝情况与前朝是大不相同,无须依照《唐六典》设三省六部,这可能会得不偿失。”   赵顼听得心里纳闷,他们两个老冤家,怎么在此事上面,看法是如此一致,可真是撞了邪,道:“朕也问过王禹玉,为何要依从《唐六典》,王禹玉回答朕,若不言明制度,冗官之祸不可去也。他还拿制置二府条例司、发运司为例,认为此乃无制所生。这边裁掉不少官员,可是那边又增添不少官员,这来来回回,等同没裁。”   司马光直点头道:“王禹玉言之有理,那制置二府条例司的确应该撤销,此司若长久存在,必将破坏朝廷制度。”   赵顼问道:“也就是说卿支持王禹玉之言?”   “这。”   司马光面露挣扎之色,皇帝将此二事捆绑在一起,你要不赞成我改制,这制置二府条例司就不会撤,他语气顿时就软了,道:“臣臣以为若要如此,也应该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   “卿言之有理。”   赵顼笑点点头,又道:“此次官员轮换,就先恢复六部部分职权。”   司马光犹犹豫豫道:“如此也行。”   出得这殿门,司马光就立刻反应过来,皇帝这是要出面执掌大权了,因为这种事在历史上已经发生过无数遍。   很快,此事便传了出去,无论是保守派,还是革新派,都不由得噤若寒蝉,甚至都不敢公开议论此事,可见这威力是不亚于十级地震。   他们之前就预想到,这回轮换肯定是一场大戏,但万万没有想到,会这么劲爆。   顷刻间,王安石就被解除行政大权,没了制置二府条例司,那么一切就得按照规矩办事。   同时司马光也被解除司法大权。   审刑院一旦被改成最高皇庭,且只设大庭长,那就跟枢密院一样,完全脱离了政事堂的控制,成为一个纯粹的司法机构,司马光若不是大庭长,就无法再继续主持公检法的日常事务。   朝中两大势力,瞬间折损大半。   这真是太可怕了。   唯有精唐粉狂喜,要知道宋朝有一批文人非常非常崇拜唐朝,包括赵顼自己,他也是唐太宗的小迷弟,他们都很渴望恢复唐制。   这一批精唐粉开始造势,要求依照《唐六典》,恢复三省六部制。   另外,还有一些投机倒把的官员,一看这情况,也赶紧都拍皇帝马屁。   富府   富弼不由得感叹一声:“真是好手段啊!”   之前他们的目标一直是对准王安石,没有想到小皇帝的手段,有这么狠,说干你就干你。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文彦博道:“今日恢复六部职权,明日就是恢复三省,到时。”   虽未说完,但其实就是暗指,分割他们的相权。   而相权就是士大夫集团的权力根源。   这将会打破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平衡。   文彦博又看向富弼,“富公,也许你才是对的。”   富弼一怔,旋即又紧锁眉头,淡淡道:“同样的错误,你还想再犯一次吗?”   与往常一样,朝中每回出现大地震,张斐都犹如局外人一般,专注于自己的事。   近日他一直在忙着学贷一事,近日他又来到白矾楼,与樊颙做最后的洽谈。   这回樊颙等商人都没有太多挣扎,他们主要就一点提出质疑,就是如何保证自己的受益,张斐也告诉他们,将会设立各种考试,尽量将钱借给那些资质较高的学生。   同时让他们按照当下账房、茶食人的工钱,来计算利息,以较坏的结果,来计算利息,如此可以更加确保他们到时能够还得上。   毕业之后,进不了国子监,当不上官,做个账房应该是没问题吧。   几番商量之后,樊颙等商人也就答应了下来,其实相比起之前那几笔大买卖,这都是小钱啊!   “唉这朝廷还真将我们慈善基金会当成小金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樊颙感慨道。   张斐突然站出脚步,抬头看去。   樊颙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但见头上悬着一块匾额-——上善若水。   张斐笑道:“想一想,为什么慈善基金会能够拿出这么多钱来。”   樊颙尴尬一笑,“这倒也是。”   要是没有朝廷的支持,这慈善基金会怎么可能发展的起来。   张斐又道:“更何况,投资教育,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有些人想投钱进去,都还没有这个资格。”   “那倒是的。”   樊颙直点头。   “行了!”   张斐道:“此事你们去安排吧,我就先回检察院了。”   “三郎慢走。”   回到检察院,只见里面多出许多陌生面孔。   “张检控回来了,这国子监的学生来报道了。”   王巩迎上前来,指着那十余张陌生的面孔。   那十几人立刻上前来,“学生见过老师。”   “等会。”   张斐诧异道:“我什么时候变成你们的老师了。”   其中一人道:“学生们在律学馆都是学习老师的法制之法,理应尊称老师。”   全都是法制之法的门徒。   他们这些天之骄子,《宋刑统》早就是倒背如流,他们进入国子监,主要学习法制之法,以及研究皇庭的案例。   他们称呼张斐为老师,也是理所当然的。   “随便你们吧。”   张斐又道:“不管你们叫什么,该干的活,是一件也不会少的。”   说着,他又看向齐济,“齐督察,给他们找点活干,先安排他们去巡视牢狱。”   齐济笑着点点头。   这可真是一个好活啊!   张斐又向那些学生问道:“你们可知,我为何安排你们去巡视牢狱吗?”   十几人纷纷摇头。   张斐道:“法制之法的理念是什么?”   “捍卫每个人的正当权益。”   “那么犯人是否具备个人的正当权益?”   “,具备。”   想了一会儿,他们才鼓起勇气回答道。   张斐道:“当然具备的,因为如果我们不去捍卫犯人的正当权益,那么我们就无法阻止冤案的发生。”   “老师的教诲,学生定当谨记于心。”   “在这里还是叫我张检控吧。”   “是,老师。”   “???”   张斐一翻白眼,也懒得计较,“快去准备吧。”   这些学生激动地随着齐济离开了,一上来就有活干,可真是太幸福了。   他们这些学生,还未被磨平棱角,心怀抱负,真是干劲十足。   他们走后,王巩突然道:“张检控,你可有听闻关于审刑院的消息?”   张斐问道:“什么事?”   王巩眉头紧锁道:“据说朝廷打算将审刑院、大理寺全部改为皇庭,倘若是真的,那我们公检法将完全独立于行政之外。”   张斐一怔,心道,这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了。嘴上却问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王巩愣了愣,“我还想问你了。”   张斐道:“我哪知道。”   王巩沉吟少许,“照理来说,这当然是好事,但是没了司马相公在上面主持大局,这分寸难以拿捏,大家多少都有些心虚啊!”   说是政法分离,但要真完全分离,难免会有些担忧,难道真的将宰相告到皇庭去?   有司马光在,如果公检法越界了,审刑院还能将他们给驳回去,而且上面要找,首先也是找司马光,不会过多介入公检法,他们反倒是没有太多压力。   换而言之,现在他们公检法要自己承担一切责任。   虽然政法分离,是张斐所追求的,但此时此刻他内心是不大愿意的,因为他认为这还是太快了一点,至少也要等到此次东南六路扩张完之后,但他也不能让龙一直潜在水里。   关键,他怀疑赵顼未等公检法完全落地,就提前这么干,可能也是对公检法抱有疑虑。   如果等到公检法成型,皇帝再亲自去驾驭,这就比较难,就这一点来看的话,此时此刻,对于皇帝而言,也的确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窗口。 第七百三十六章 “争权夺利”   “是张检控回来了吗?”   许遵从后堂里面出来,向刚刚路过的文吏问道。   “是的。”   那文吏点点头,“刚刚回来,要请张检控过来吗?”   许遵刚刚张嘴,目光忽然看向东北角廊道上的那一群年轻人,“他们这是打算去哪?”   那文吏回答道:“好像是张检控安排他们去牢狱巡察。”   许遵笑着点点头,又是感慨道:“咱们检察院可真是生气勃勃,比其它官署要好多了呀。”   这眼中满是憧憬,内心也是涌现出一种莫名的开心。   那文吏笑着点点头。   齐济当然不会亲自领着他们去,而是让副督察陆佃带队。   “陆师兄,你怎带我们来案卷室?”   一个名叫何执中的学生向陆佃问道。   这陆佃就是上一届毕业生,跟蔡京他们是一批的,原本富弼就是打算让陆佃顶替蔡京,但是张斐坚持让蔡京去,陆佃之后就进入检察院,凭借着优异的表现,如今已经成为副督察。   “方才张检控是怎么说的,在这里还是以职务相称,别让许主检误以为,我们国子监的学生,在此拉帮结派。”   “是。”   何执中赶紧拱手一礼。   陆佃又道:“你们谨记一点,巡察牢狱的第一步,就是要来案卷室,调取对应的案卷,拿着案卷去牢狱,一一与犯人交谈,谈谈犯人在牢狱里面有否遭受虐待,是否有冤情,以及根据案卷,帮助他们回忆案件,看看是否疏漏。”   学生们是面面相觑。   他们还以为就是去看看。   又有一名名叫管师仁的学生问道:“咱们检察院每年都得去巡察吗?”   “嗯。”   陆佃点点头道:“每年有定期巡察,也会进行抽查。”   管师仁又问道:“检察院为何对牢狱如此慎重?”   陆佃笑道:“怎么?你们认为我们检察院的职务就是上庭打官司?”   “在下不敢。”   “其实你们有这想法,也是很正常的,实在是张检控名气太大,导致许多人都认为我们检察院就只是控诉,但事实并非如此,上庭诉讼,在我们检察院的事务中,只是占很小一部分。”   陆佃摇摇头,又继续道:“检察院,顾名思义,是检察为主,为什么我们对牢狱如此慎重,首先,就是防止冤情,再优秀的制度,也不可能做到完美无瑕。   以前就有过案例,有一个犯人在牢中想到某一个关键证据,从而推翻整个判决。   其次,就是警署。公检法的制度,就是在于相互制衡,而警署是公检法中最为强大的执行官署,必须时时刻刻监督好警署他们,否则的话,一旦警署中出现害群之马,危害无穷。”   “原来如此。”   管师仁拱手道:“多谢副督察指点。”   又有一名名叫王回的学生道:“可如此重要的事情,怎会安排我们这些见习检察员去做。”   陆佃笑道:“如果你们认为,这是张检控在故意刁难你们,那你们呵呵,猜得是一点没错,他就是故意刁难你们的。”   “啊?”   学生们一愣。   陆佃道:“与牢狱里面跟犯人打交道,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故此我们检察院就有一个不成为的规定,新人加入我们检察院,专干这又苦又累的活。”   学生们顿时郁闷了。   就算是如此,你们也别说出来,这杀人诛心啊!   陆佃又道:“不过你们是幸运的,马上就要调走很多人,上庭也会带着你们的。”   学生们又是面色一喜。   检察院的风光,全在庭上,他们这些年轻人,想要出风头,也在情理之中。   陆佃道:“努力干,等到税务司那边来人,到时有得是机会上庭。”   “是,学生明白了。”   许遵在后院踌躇片刻,正准备叫人将张斐唤来,忽见张斐急匆匆地来到后院。   “岳父大人,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见到许遵,张斐立刻快步上前来,在没有人的情况下,他还是称呼许遵岳父大人。   “你这急匆匆地准备上哪?”许遵好奇道。   张斐道:“还不是躲齐督察他们,他们擒着小婿,打听朝中那些传言。”   许遵表示理解地点点头,旋即又道:“那你可有消息?”   天呐!这里还有一个大八卦在!张斐欲哭无泪道:“我知道的都已经跟岳父大人说过了,反正公检法将会完全独立出来,除此之外,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许遵稍稍点头,“看来这回,官家是打算亲自主持啊!”   张斐问道:“岳父大人为何这么说?”   许遵左右看了看,然后低声道:“目前朝中好像无人知道到底会怎么改,官家暂时也没有将此事交予任何人。”   也不知道这皇帝行不行。张斐暗自嘀咕一句,又道:“这改革主要还是集中在三省六部,我们公检法应该不会怎么动。”   许遵摇摇头道:“不大清楚啊!警署方面,看会不会再另外安排一个总警司,而我们检察院的话,就看我的职位会不会调动。”   张斐道:“应该不会吧,如果岳父大人的职位要调动,这官家定会跟我说得。”   许遵还待在检察院,完全就是为张斐铺路,如果赵顼有这方面的安排,肯定先跟张斐商量的。   “那就看大庭长。”   许遵道:“现在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一位大庭长,还是数位大庭长,根据传出来的消息,审刑院、大理寺都会改为皇庭。而司法改革,则是并入刑部。”   张斐点点头道:“其实这么安排也是比较合理的。这改革变法,本就属于行政,不应算入司法。”   许遵道:“但以前刑部是具有司法权力,这么安排的,也就是说,刑部不再具有司法权力?”   张斐道:“我估摸着是这样的。”   许遵却道:“这能行吗?”   一直以来,都是政法一家,这最高行政机构,一定控制着最高司法,完全撇开,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操作。   正当这时,一个文吏上前来,“许主检,张检控,司马相公了,说是要找张检控。”   许遵道:“定是为此事而来。”   张斐点点头。   许遵道:“你快去吧。”   “是,下官告退。”   张斐先是去到前院,将司马光请到自己的休息室。   “关于朝中那些传言,你应该都听说了吧?”   刚刚坐下,司马光便向张斐问道。   “听说了。”   张斐将一杯茶放到司马光身旁,“司马学士请喝茶。”   司马光点点头,又道:“那你怎么看?”   张斐笑道:“我觉得跟现在也没差。”   司马光好奇地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自设大庭长以来,审刑院还审过案吗?司马学士也从未介入过皇庭的审理。只不过之前是完全依靠司马学士个人的道德素养,如今只是将司马学士道德素养改为一种制度,而这恰恰就是司法所追求的。   当然,经过司马学士多年的培养,公检法的人,应该不会感觉到有太大的差别。”   司马光指着张斐,笑了笑,“你这张嘴啊!”   顿了下,他又道:“我确实也并不在意,是待在审刑院,还是待在刑部,但令我感到忧虑的是,没有了审刑院和大理寺在上面,如何让公检法自行运转。”   公检法的头部一直都是审刑院和大理寺,而这两个官署,不是纯粹的司法部门,而是集行政和司法与一体部门,管理起来就比较得心应手。   如今要撤这两个部门,公检法怎么自行管理,这是一个问题。   这就是司马光来找张斐的原因。   他必须在离开前,将这个问题处理好。   张斐思索一会儿,“警署方面,肯定是官家说了算,到底是皇家警察。检察院是一定要独立的,现在这样是最好的,不需要有任何改动,毕竟检察院只有检察、诉讼权,不具备判决权,主要还是皇庭。”   司马光点点头道:“关于如何构建皇庭,也是我最为头疼的。”   张斐谨慎地问道:“不知司马学士有何想法?”   司马光道:“首先一点,不能只有一位大庭长。”   靠!你这最好不是在针对我。张斐暗道一句,皇帝都已经许诺,大庭长非他莫属。问道:“这是为什么?”   司马光道:“虽说公检法相互监督,但是从你在河中府的案例来看,在一些复杂的案件上,大庭长是可以左右判决的。到底律法还未有完善到,大庭长可以拿着宋刑统判决。”   张斐讪讪点了下头。   司马光又继续道:“根据以前的制度来说,从来就不是一家说了算,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审刑院,都得一一复审,如果就让一个大庭长说了算,公检法的优势将荡然无存啊!”   张斐又点点头,“司马学士说得极是。”   事为之防,曲为之制,这祖宗之法已经是深入骨髓,宋朝的大臣都会讲究权力制衡。   司马光突然看向张斐,“你看,这该如何建构?”   张斐想了好一会儿,道:“其实之前审刑院、大理寺制度,也有不便之处,就是这几个官署的地位都差不多,虽说审刑院是职权最大的,但如果御史台不认同,一个案子可能会纠缠很久,这里面往往人为因素要大于案件本身。”   司马光点点头,“所以公检法要避开这个弊端。”   “正是。”   张斐道:“我还是建议先确定级别,一级一级往上诉讼,最终由最高法拍板决定。”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道:“司马学士认为设一位大庭长,是极为不妥的,我也赞同,那不如这样,还是设一位大庭长,主持最高法的日常公务,但一般不审案。   然后在下一级,设立五位庭长,分别负责,刑事、民事、国家安全、军事和礼法。”   司马光眼中一亮:“礼法?”   张斐点点头道:“不错,类似于审理十恶中的不孝之罪,反正就是有关全民道德方面的案件。”   司马光点点头道:“这倒是可以。”   张斐又道:“不过有一点,这个不是道德皇庭,而是案件本身就涉及到非常严重的刑事犯罪或者民事犯罪,只不过同时在道德方面,有着非常恶劣的影响。简单来说,违法是在最前面的,不违法的一些道德问题,公检法是无权处理的。”   司马光也表示认同,“这是当然。清官难断家务事,一些轻微的道德问题,皇庭也不一定判得准。”   到底儒家思想根深蒂固,完全以律法代替儒家思想,这是不现实的,还是要专门为儒家设一个皇庭,处理这种道德和法律纠葛在一起的案件。   张斐又道:“如果要诉讼到最高法,可以由官家从五位庭长中选出二位来,与大庭长一块审理,三个庭长,如果各有看法,还能够投票解决,不会陷入纠缠不清的境地。”   司马光问道:“为何是官家指派庭长?”   张斐道:“这很简单,因为要打到最高法的官司,肯定是涉及到官家,或者涉及到皇室,必须得官家亲自来安排,要是官家不认同,那可怎么办?”   司马光点点头道:“言之有理。”   他想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对了,此次轮换,你是否希望得到升迁?”   “啊?”   张斐先是一愣,旋即嘿嘿道:“我要想升,就能升吗?”   司马光呵呵道:“你从河中府立下大功回来,却进入检察院当然检控官,这本就是不妥的,只是为求建设公检法,才这么安排,更别说你今年审理的那几桩大案,你升官,纵使有人不愿,也只能闷在心里。”   张斐想了想,“今年还是算了吧,检察院还有一批新人要带,虽说皇庭那边也有新人,但到底皇庭更好适应一些。”   审判的职务,自古有之,只是在程序上有些区别,如齐恢他们出任庭长,很快就能够适应,检察院是一个全新的部门,经验再丰富的官员加入检察院,都有些无所适从。   这就是为什么,京城检察院最初几年,是籍籍无名。   司马光呵呵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怕你有怨言,如今你也这般想的,那我就放心了。”   王安石可真没有工夫去找张斐,聊一聊那超级事业署,以及提举常平司与解库铺的合作。   这都是制置二府条例司特批的,肯定会有影响。   他现在在制置二府条例司,疯狂的批示政令,事先完全没有准备,这一下要撤销,他赶紧将一些该批的政令,全给批了。   邓绾来到制置二府条例司,一看王安石面前那堆积如山的文案,不禁道:“相公,新政未成,官家为何要急于撤销?”   不得不说,这对于革新派士气打击太大了。   突然,总部给端了。   这谁受得了啊!   王安石抬起头来,又放下手中的笔,笑道:“如果司马君实也将会从审刑院退下来,那么这番安排,倒也算是合情合理啊!”   最初他跟赵顼谈完,心里其实很是落寞,如今一看情况有变,司马光也将失去对公检法的控制,这他心里就平衡多了。   还是那句老话,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邓绾却道:“可是据说司马相公还会在刑部继续主持司法改革,而咱们却要撤销制置二府条例司,咱们还是损失惨重啊。”   王安石瞧他一眼,道:“要不是托公检法的福,这制置二府条例司根本不可能存在这么久,最多也不会超过三年的。   如今主要新政条例,都已经颁布,而该任命的官员,也都已经任命,按理来说,也是该撤销了,这还换得对方一个审刑院,咱们是不亏啊!”   赵顼说得是时候,他心里虽是妈卖批,但也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以他的性格,如果真的不对,他一定会说得,除非他觉得自己理亏。   原因就在于,在制置二府条例司这个问题上,他其实已经非常满足,到底这权力太大,不但能够制定和颁布政策,还能够任命主要官员,等于是集枢密院、政事堂、三司权力于一身,脚趾头都想得到,这是不可能长久,而历史上的制置三司条例司,其实也就存在一年多。   当然,那也是因为王安石在一年之内,就将保守派的骨干全都给赶出京城,回到政事堂主持,依然是大权在握。   而如今朝廷一直都是处于均势,王安石始终受制于公检法,皇帝稍微放心一点,就一直没有撤。   但年年都有人要求撤销制置二府条例司。   因为自从设了这制置二府条例司,政事堂都快长蜘蛛网,存在感极低,再这么下去,可能就会取而代之。   如今皇帝也是各砍一截,就还是继续保持均势,砍去的部分,就是皇帝要接收的部分。   王安石当然也就无话可说。   邓绾问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大家都习惯了这制置二府条例司,少了它,大家都有一些不会了。   王安石沉吟少许,道:“目前来看,官家也不大可能,立刻就回到三省六部制,肯定还是一步步来。而目前我所知,司法改革会放于刑部,而太府寺、司农寺将会放入户部,照着趋势的话,官家应该是打算先将改革成果,全部放入六部中,三省不知会不会动,但往后肯定是通过六部继续改革。”   邓绾道:“也就是说,各分三部?”   王安石点点头道:“多半是的。这户部、工部我们是势在必得。”   邓绾忙道:“相公,工部只是其次,吏部才是必争。”   王安石呵呵道:“我倒也想,但你认为,这可能吗?如果户部和吏部都在我们手里,对方能答应吗?”   都想要,哪有这么好的事。   “这倒也是。”   邓绾讪讪点了下头,又道:“但是王相公,既然司马相公不再主持公检法,这我们也可以去争一争,如今公检法可都是司马光相公他们的人,我们在里面,就一个张三,还不好控制。”   王安石问道:“目前熟知公检法的人不多,不大可能会进行轮换。”   邓绾道:“但是据传审刑院、大理寺都会改为皇庭,可能不止一个大庭长。”   “这倒是有可能。”王安石点点头,“若真是如此的话,目前我们就只有一个人选。”   邓绾道:“曾相公。”   王安石点点头。   政事堂。   富弼、文彦博、吕公著坐在里面,一边查阅公文,一边聊着。   “唉。”   吕公著放手中的公文来,叹了口气,“头回轮换,让人如此无所适从啊。”   文彦博、富弼默契地相视一眼,笑着摇摇头。   事到如今,他们心里都明白,皇帝就是要亲自主政,所以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文彦博道:“但是看情况,官家应该是打算将改革变法的成果,全部放入六部,如此一来,三省六部的职权很快就会恢复。”   改革就是权力,皇帝将改革权,植入六部,他们能不去抢吗?那今后深化改革,就都得通过六部。   这手段,不服不行。   吕公著又问道:“不知六部会怎么安排?”   文彦博道:“户部定是交予王介甫的人,依我之见,要么就是那吕惠卿,要么就是曾巩,我们只能尽量拿下吏部。”   说着,他看向吕公著,“晦叔,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啊。”   如果要势在必得,就必须推荐一个足以服众的人选。   吕公著赶忙道:“这这到时再说吧,如今什么都不知道。”   文彦博抚须笑了笑。   吕公著又问道:“政事堂又会是怎么安排?”   文彦博道:“三年前,王介甫本就要升平章事,是他自己拒绝,并且举荐了曾公亮,这回肯定是王介甫担任平章事,那么另一个,定是君实。”   吕公著道:“但是我听君实说,他肯定不会出任平章事的。”   文彦博惊诧道:“为何?”   吕公著道:“因为他认为自己既然没有什么功绩,能力也不足以胜任,他只想待在刑部,继续完成司法改革。”   富弼呵呵道:“这倒是像君实作风啊!”   王安石经常讽刺司马光优柔寡断,其实司马光自己也认,最初皇帝找到他,询问改革方案,他提出完整的方案,但又拒绝担此重任,可见他一直都认为自己不足以胜任宰相,魄力不够。   原因就在于,他天天以史为镜,所以他自己制定得政策,他自己就看出会有什么弊端,直接就陷入死循环。   为什么他在司法改革,又比较顺利,就是因为这玩意是新得,没法以史为镜。   导致在很多案件上,他都是后知后觉,然后跑到找张斐发飙。   此时此刻,司马光根本就无暇顾忌,什么三省六部,其实他是反对的,但一看赵顼的动作,就知道反对也没用,关键他也拿不出一个非常有力的理由去反对,所以他全身心在计划着构建完全独立的公检法。   先将自己的事务处理好。   皇宫。   “张三,最近司马学士可有找过你?”   赵顼问道。   张斐点点头道:“有找过的,他向我询问,如何将审刑院、大理寺改为皇庭?”   赵顼问道:“那你又是怎么说的?”   张斐道:“因为当时司马学士认为一个大庭长是肯定不行的,那我就说常设一名大庭长主持日常事务,下面再设五名庭长,但如果告到最高法去,再由陛下从那五名庭长指派出两名,与大庭长一块审理。”   赵顼皱眉道:“当真?”   张斐点点头道:“对啊!打到最高法去了,那定是与陛下有关系,当然得由陛下亲自指派庭长来审。”   “朕就知道。”赵顼突然笑着摇摇头,“这个司马君实,可真是够狡猾啊!”   张斐问道:“陛下何出此言?”   赵顼道:“你可知道他如何跟朕说得吗?”   张斐摇摇头。   赵顼道:“他是说,常设一名大庭长主持日常事务,包括与立法会联系,这由朕来指派,但若诉讼到最高法,则有二府各指派一个,与大庭长一块审理。”   “啊?”   张斐双目一睁,暗骂,你这司马老头,这是要害死我啊! 第七百三十七章 江山代有才人出   这到底是谁分不清大小王啊?   司马光当然没有义务听命于张斐,他找张斐,也就只是询问建议,最终决定权,还是在司马光手中。   从这个角度来看,司马光是大王啊!   但要知道,张斐是建议常设一个大庭长,而这个大庭长,不一定是皇帝任命,要依照制度铨选出来,而另外两位,则是由皇帝临时任命,这样就确保皇帝对皇庭的掌控。   司马光显然不认同,将张斐的建议反过来,常设大庭长,由皇帝任命,临时委派的,则是由枢密院和政事堂任命。   枢密院和政事堂代表着相权。   就还是希望能够继续保持皇权与相权的平衡。   可对于司马光而言,皇帝才是大王啊!   “司马学士并未告诉我这些。”   张斐是一脸无辜地说道。   “朕知道。”   赵顼点点头,又问道:“你对此怎么看?”   张斐思考一番后,如实道:“单就公检法而言,其实这都行,如果是多位大庭长,只要保证最高法的人选是个单数就可以,这是为了确保一件案子不会拖很久,但陛下若能指派两位,是更能够让最高法完全执行于陛下的意志。”   赵顼苦笑道:“朕何尝不知,但是朕的这些宰相,个个都是精明强干。朕现在想知道,如果你是大庭长,司马君实的建议,对你会有什么影响吗?”   张斐讪讪道:“如果我是大庭长的话,不管是陛下伱亲自指派人,还是二府举荐,估计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赵顼错愕道:“为何?”   张斐道:“因为他们针对我,都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赵顼哈哈一笑,“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张斐无奈地笑道:“我也已经习惯了。”   赵顼又问道:“那你能否处理好?”   张斐道:“我也不敢说,一定能够处理好每一桩案件,但如果是基于法制之法,我认为我还是可以处理好大部分事务的。   因为到底公检法有一套完善的制度,只有在一些非常非常复杂的案件中,大庭长才能够发挥自身最大的权力。   可即便如此,大庭长还得面临制度的约束,包括检察院的督察,不能胡编乱造,得拿出强有力的论据,而关于法制之法,我是有最大的解释权。”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当然,这主要还是看陛下是如何打算的。”   赵顼突然笑问道:“那你认为朕应该如何抉择?”   张斐道:“这我可不知道。”   赵顼笑着点点头道:“看得出,你在这方面,还真是有所欠缺,其实司马君实的建议,比你的要好啊!”   张斐疑惑道:“是吗?”   赵顼点点头道:“能够上到这最高法的案件,一定不是一般的案件,如果二府三司全都不答应的话,这可能会给朕带来更多麻烦。其实以往遇到此类案件,朕也都是安排多位官员去审。   让他们参与进来,那无论是什么结果,大家都无话可说,所以。”   赵顼看向张斐,“倘若你没有问题的话,朕倒也不想在此事上面,跟司马君实去较劲,因为即便是由二府举荐,也不是说与朕毫无干系。”   言下之意,他也可以通过操作,让二府中的一府,推荐他想要的人选,他始终还是掌握着主动权。   感情你是在担心我啊!张斐赶忙道:“我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那就这么定了吧。”赵顼点点头,又道:“而关于检察院,司马君实是要求完全独立。”   张斐点点头道:“这倒是我建议的,因为在整个公检法中,检察院是非常非常关键的,既能制衡皇庭,又能够制衡警署,同时,还能够制衡其它官署。   而且,不同于御史台,检察院是讲究实证的,无论是否胜诉,都能够帮助陛下分辨好坏,我以为必须要检察院独立,且给予极大的自由,如此才能够令公检法内部,以及公检法与二府三司处于相对平衡的状态。”   赵顼点点头,又问道:“那警署方面呢?”   张斐道:“这就看陛下的意思。”   赵顼问道:“警署到底是属行政,还是司法?”   张斐道:“二者皆属,到底皇家警察已经彻底取代衙差,甚至一些巡卒,这得针对事情的属性来看,如果皇庭让警署调查某些案件,那就属司法,如果是帮助府衙维护治安,发布通告,那就属行政。”   赵顼稍稍点头,“朕目前是打算将警署归于兵部,此番改制,兵部并不会取代枢密院的职权,同时朕也期望与皇家警察能够为朕开疆扩土。”   “兵部?”张斐眨了眨眼,道:“陛下此策甚妙,我觉得这是可行的。”   “是吗?”   “肺腑之言。”   随后,君臣二人又针对公检法的建构,商量了起来。   为什么皇帝事先不跟张斐谈,那就是张斐是无法做主的,只能出谋划策,关键是司马光他们,这得等到司马光他们提出建议后,皇帝再张斐商量如何应对。   出得皇宫,准备上马车时,李四眼角往马车内瞟了下。   张斐心领神会,上得马车,只见李豹坐在里面。   “现在税务司那边什么情况?”   张斐坐了进去,随口问道。   李豹立刻叹道:“要是没有后面那轮补税,那今年税务司上上下下,都能过个肥年,那场官司你打得可真不是时候。”   语气中带着一丝埋怨。   张斐道:“这都怪你,你要是及早告诉我这一点,我可以晚点打啊!”   这锅甩得,是何其丝滑,李豹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我哪里知道啊!”   张斐呵呵道:“你负责收消息,你不知道?”   “!”   这些珥笔,可真是能够栽赃嫁祸啊!李豹怂了,小声道:“这事你可别跟官家说。”   张斐笑道:“官家现在可没有心情,跟你计较这种小事。”   顿了下,他又问道:“税务司会不会饿死?”   李豹道:“饿死倒是不至于,逃税还是有不少,只不过他们也是算着钱去逃的,做好认罚的准备。不过这回他们也是准备充分,有些商人将账本分成十多份,然后分别藏起来。”   张斐笑道:“但还是被你们查到了。”   李豹道:“这还得多亏三郎交了我们不少侦查的办法。”   张斐一笑,又问道:“对了,你找我什么事?”   李豹忙道:“大狗那边也来信了。”   张斐问道:“说了什么?”   李豹道:“西北地区基本上已经完成税收,盐债危机是彻底过去,官府现在已经有不少盈余。”   张斐道:“什么情况?不是同一时间收吗?”   李豹道:“按理来说,西北要比京城晚收半月,但那边全都是盐钞,又是自主申报,拿着税单和盐钞,就将税给交了。”   张斐不禁骂道:“妈的,树是老子栽的,乘凉却是别人。”   李豹嘿嘿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今年你们在京兆府、河中府的事务所,光税就交了一万多贯。”   “真的假的?”   “这钱都交上来了,还能有假吗。”   “唉可惜我对钱没兴趣,除了交税,我也没有啥花钱的地方。”张斐不禁感慨道。   李豹嘴角抽搐了几下,昧着良心道:“三郎不爱财,这大家都知道,但大多数人还是挺爱财的。大狗认为西北逃税的人是越来越少,可是咱们西北又是兵强马壮,别看京东东路打得厉害,但要论收税技巧,还是咱西北税务司更强。”   张斐道:“大狗是不是收到公检法南下的消息。”   李豹直点头道:“他的来信,三成是报喜,但七成是希望去东南六路,那边可真是一个大蜜罐啊,这一轮下来,全都能发家致富。”   张斐呵呵笑道:“正好那边也缺人,你们自己安排吧。”   李豹直点头。   “对了!”   张斐问道:“你拿不拿抽成?”   李豹搓着手:“多少也拿一点点。”   张斐笑了笑,又道:“还有,这人也不能光进不出,全都指望着别人逃税来过日子,这赚的钱,也可以自己去做些买卖,给自己留个保障。”   李豹点头道:“这一点忘记跟你说了,其实不少人早就开始做买卖了,尤其是前面两年加入咱们税务司的,但这二者也不冲突,做买卖的同时,可以更好查对方的税,从中赚点赏金,还能弥补自己交的税。”   张斐点点头道:“这倒也是哦。”   这历史上元丰改制,效果不太好的一个主要原因,就在于没有改变地方上的格局。   但如今的情况,是恰恰相反,地方上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由于政法分离,导致行政官署变得非常团结,拧成一股绳。   又由于事业法和债务重组出炉,导致官员们也很紧张自己的官服,变得是非常有效率。   如京城才刚开始大规模交税,京兆府那边早已经交税完,检察院的税务官司都快打完了。   京兆知府吕公孺望着数百人在码头上忙碌着,却还井然有序,不禁都咧开嘴,笑了起来,“这公检法当真是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   这前线有战事,身为京兆知府,却觉得无比轻松,甚至还可能提前过年假,这辈子他从未有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旁边的转运使元绛颇为不满道:“这税能够收得这么快,主要还是因为盐钞,如今乡村百姓全都是用盐钞交税,这一个村,可能不到一个时辰就全部收完。”   吕公孺呵呵一笑:“话可不能这么说,哪怕是盐钞,这一户一户的去收,也需要时日的。而且,以往收税期,府衙都不开门的,如今皇庭可都没有歇息过。   近日这来往商人是与日俱增,道路上的安全,市集里面的安全,可都得公检法负责,以前官府是不可能做到得到,同时间兼顾这么多事情,但如今是一点纰漏都没有出。”   元绛道:“那是因为他们人多,皇家警察加税警,再加上庭警、狱警,人数是之前所有衙役的二十多倍,能不处理好吗。”   抛开人力谈效率,那纯粹是扯淡。   由于赵顼的战略,禁军流向警署,是非常顺畅的,各地警署都有充足的人力,同时没有给财政增加负担,都是禁军士兵转为皇家警察,支出是差不多的。   但皇家警察做的事,可是多多了。而且还不影响到战备,因为本就冗兵。   吕公孺呵呵道:“若将皇家警察换成之前的衙差,你看能不能做到。”   元绛郁闷道:“吕知府,咱们才是一边的,你为何总是帮他们说话。”   吕公孺呵呵道:“我也不过是就事论事啊!如今才感觉到当官的趣味啊!”   以前效率太慢,吩咐完一件事,就要开始等,无聊之际,时不时上青楼品茶了,斗志就消磨掉了。不像如今,效率是大规模提高,每天都有很多事,同时很快就能看到成果,反而不觉辛苦。   一个政令发出去,马上就有回应,这才有成就感。   这时,码头上的一个年轻人和一个文吏,走上过来。   那年轻人将一张契约递过去,“吕知府,元转运使,这批粮食已经全部交接,若无其它问题,麻烦二位在这上面盖个章。”   吕公孺点头笑道:“有劳大郎了。”   这年轻人正是樊正。   “这是小民分内之事。”   樊正赶忙拱手一礼。   元绛审视过契约后,便在上面盖了章,又道:“樊大,现在市面上的粮价怎么样?”   樊正道:“还算是比较稳定。”   吕公孺好奇道:“朝廷这几日就已经买了近十万贯粮食,为何粮价没有上涨。”   樊正忙道:“这是由于百姓全都是以盐钞交税,导致现在盐钞全部到官府手里,民间全是粮食,严重缺乏货币,故此始终还是能够维持住。”   吕公孺抚须点头道:“原来如此。”   樊正又问道:“下一批粮食,是要送往延州吗?”   “是的。”元绛点点头,“熙河地区暂时不用。”   他们已经收到消息,皇帝送了一百万贯过来,这可是极大减轻西北地区的压力。   关键盐钞已经在西北地区普及,在收完税后,解库铺可以直接就近购买,节省了很多消耗。   吕公孺不由地感慨道:“此与均输法有何异?”   这一点元绛没有反驳。   事实还就是如此,如今收上来的全都是盐钞,官府就必须拿着盐钞去买买买,自然就是求近,求便宜。   不就是均输法所追求的吗?   而且比均输法还要节省开支,东南六路发运司,还招了不少人,这都是要花钱的,这边的话,都是通过解库铺去做,这人力成本都给省了。   忽听身后有人道:“就是省再多的钱,也是不够用的。”   几人转头看去,只见苏辙走了过来。   “原来苏检察长。”吕公孺笑着点点头。   苏辙向二人拱手一礼。   樊正向苏辙行得一礼,然后识趣地离开了,他现在真是忙得不可开交,转运司越发依赖解库铺来操作,别说盐钞、盐债,如今近七成的军饷,都是通过解库铺在运转,到底这钱进钱出,实在是太方便了。   樊正走后,苏辙瞧了眼码头上的粮食,又道:“转运使,在下以为不能的一味往前线送粮食,这会导致那些武将不断地向外拓边,可稍有差池,就会出大问题的。如今西北地区发展地这么好,应该积蓄民力,做到厚积薄发。”   元绛道:“苏检察长只看到其一,这几年商税还能够继续成倍的增长,是因为什么?可不是因为你们公检法,而是因为战争,导致货物、钱币流通迅速,盐钞才能普及这么快。”   苏辙冷冷一笑道:“那都是盐债在撑着,几个月前,要没有那一批私盐出现,事情还不知道会怎么样,这债越欠越多,总有一天会出事的,到时官府想要随便增税,我们检察院是绝不会答应的。”   元绛淡淡道:“这我们自有分寸,你们检察院管好自己的事就行。”   站在中间的吕公孺,捋了捋胡须,不做声。   二人已经不是第一回 为了这事争吵,苏辙认为,不应该对熙河地区太过纵容,那会助长武将们贪功冒进。   这几年西北地区发展的很好,但还是不见钱,原因就是打仗给花了,留着照顾民生,那日子多滋润啊!   但元绛认为,这场战争不是全负面的,西北商业规模是肉眼可见的疯狂扩张,熙河战事是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目前还在可控范围内,至于那批盐债,确实有些危险,但那是张斐留下来的。   苏辙道:“但是检查盐钞的发行量,是我们检察院的职责。”   吕公孺都不免笑道:“苏检察长,税务那边这么繁忙,你们检察院还能派出人来查盐钞吗?”   苏辙道:“打官司用不了多少人力,耽误不了。”   他确实管不了转运司的事,但他可以盯着,他也知道,如果缺钱的话,转运司极有可能增发盐钞,他一直盯着这事的。   元绛呵呵道:“查吧查吧,你查得越多,我这盐钞越多人用。”   苏辙笑道:“这亦是我们公检法所愿。”   “你!”   元绛恼怒地瞪了苏辙一眼。   他此时是无比怀念张斐,以前他也经常被张斐弄得头昏脑涨,但不曾想,这苏辙更麻烦,一比较,还是跟张斐合作的日子舒服。   关键苏辙这脑子是非常好使,他知道如果官府要动手脚,会在那些地方出手。   他对盐债、盐钞,就查得非常狠,只要市面上出现大规模的盐钞流动,他就要开始调查。   此番收税,他见官府将盐钞都给收上去,民间变得极度匮乏盐钞,如果官府偷发盐钞,这是很难察觉的。   于是,他马上就要派人调查。   官员还真不敢乱动手脚,要被苏辙给抓住了,那就死定了,毕竟张斐不在,护也护不住啊!   相比起西北迅猛发展,京东东路还处于恢复阶段。   不过之前因青苗法的动乱,已经彻底过去,而且由于今年提举常平司将青苗法所赚的钱,又给花了出去,这么多工程,商机自然不少,关键税务司还清除了一批草寇,道路上更加安全,来往商人也是明显增多。   同时因为税务司的到来,导致百姓所需要缴纳的税,是明显降低很多,没有再受到盘剥,多少不论,至少自己心里有数,税单是自己填的。   京东东路的百姓都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   可以说,目前京东东路是处于一种拉弓蓄力的状态。   未有去西北待过的官员,对此已经是相当满意。   青州。   清河楼。   只见里面的顾客,几乎是人手一张邸报,围聚在酒桌旁议论。   “这听证会可真是没有庭审公正,明明是有问题,却驳回人家的诉讼。”   “陈兄,你倒是看完再论,后面不是写得很清楚么,是因为证据不足,才给驳回的,那公检法可是最强调证据。”   “那就不管了?”   “这都已经上报了,怎可能不管,文章最后不是暗示,这事只能是朝廷来处理。”   “我看呀,朝廷肯定已经让公检法去东南六路,是咱这邸报院可恶,就爱调人胃口,单就均输法一事,他们前前后后就发了八份,好在这酒楼有,要自己买的话,哼,这一年光看报,也得花不少钱。”   由于消息的滞后性,导致他们现在还沉浸于那场听证会中,全然不知,一场更大的风波已经来临。   “哎呦!几位贵客小声一点。”   这时,那掌柜端着一壶茶走上前来。   “咋?这报上都登了,还不让人说么。”   “不是的,只是范检察长和苏检察长正坐在上面的雅间。”   “你怎不早说。”   “!”   不过苏轼、范纯仁此时还真没有心情听他们在下面议论,他们二人当初可是坚决反对均输法的,也因此被赶出朝野,对于此事也比较上心。   “真是活该!”   苏轼将报纸放下,冷冷笑道。   范纯仁好奇道:“子瞻何出此言?”   苏轼道:“当初我在扬州建设检察院时,他们恨不得让我青楼在办公,对我是不屑一顾,如今真是自讨苦吃。这不是活该是什么?”   范纯仁呵呵笑道:“这事你是忘不掉了。”   往事不堪回首,苏轼叹道:“你是不知道,我当时扬州多么憋屈,更可恨的是,张三在河中府非常成功,但此非我无能,而是他们不给于我支持,如今真是天理循环,善恶有报。”   范纯仁道:“我如何不清楚,我在登州的日子,可也是非常清闲。”   苏轼愣了下,突然想起,范纯仁跟他是一对难兄难弟。又问道:“你难道不觉痛快吗?”   范纯仁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又问道:“你认为朝廷会如何应对?”   苏轼呵呵道:“下份邸报,决计是告诉我们,朝廷已经决定在东南六路推行公检法。”   范纯仁问道:“你为何这般肯定?”   “因为这定是张三的诡计。”   苏轼笑道:“如果那些江南商人雇我去帮他们争讼,我定能让皇庭给他们讨回公道,他张三会做不到?   他之所以开这听证会,就是不希望京城的公检法解决这个问题,否则的话,又有何理由在东南六路推行公检法。”   范纯仁道:“但王介甫就会坐以待毙吗?”   “不可能。”   苏轼摇摇头,道:“但只要在东南六路建设起公检法,即便王介甫想到办法,也不足为虑。你看在青苗法整个京东东路,从恶法变成良法,谁还敢以高利放贷给百姓,亦或者强迫百姓借贷。”   范纯仁点点头,“这一点你说得很对,其实新政的条例,并无太大问题。”   “谁说没有问题。”苏轼道:“均输法理念压根就不对,朝廷就不应该去干预商人买卖,朝廷的收入就应该是税收,如此一来,朝廷才会在意百姓过得好不好,百姓要是过得不好,交不上税,国家就没有收入。”   “那也不是。”   范纯仁摆摆手,“常平仓法不就是高价卖出,低价买入,这对百姓难道没有好处吗?”   “此不能混为一谈。”   苏轼摆摆手道:“常平仓的目的是为民生,但均输法的目的是为财富,要只是为了节省支出,不会设计的这么复杂。”   正当这时,一个小厮快步来到雅间内,“先生,欧阳相公在一个时辰前,去去世了。” 第七百三十八章 税才是王道   诗云: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欧阳修的离世,是否能够一个时代的彻底终结?   如果从表面上看,其实随着神宗即位,韩琦离开京城,就已经是宣告庆历四君子的时代接近了尾声。   但其实事实并非如此。   目前朝中理念之争,思想之争,各种明争暗斗,都是受亲历四君子时代的影响。   虽然他们人不在朝中,但他们的思想一直影响着朝廷局势,无论是保守派,还是革新派。   要是没有范仲淹开启改革变法序幕,之后不见得会有王安石变法。   二者其实有着非常紧密的关系。   而以司马光为首的保守派,其实也是继承庆历新政的思想。   这看似矛盾,怎么革新派和保守派,都是出自一派,但其实这只是顺理成章。   因为司马光他们这一派,也不是不要改革变法,而是说要继承范仲淹的改革思想,节流,就是精简官吏,对症下药。   但是他们认为,这时机尚不成熟,现在改革,结果还是会跟庆历时一样,韩琦、富弼、欧阳修都是这么想的,是看不到成功的希望,反而会得不偿失。   他们自己都认为,庆历新政,不但没有改善朝政,反而使得国家每况愈下。   他们现在要以休养生息为主,无论是对外,还是对内。   等到时机成熟再进行变法。   他们就是那种等等党。   更别说,庆历四君子还有不少门徒,如苏轼、苏辙的政治理念,与欧阳修就非常像似。   哪怕是在东流、北流的问题,他们也都是同属欧阳修的北流派系。   但是,他们的时代已经终结,不是因为他们的离世,而是因为公检法的出现。   公检法的思想和制度,是庆历时不曾有的。   当下的社会改变,也是之前从未出现过的。   比如说税收。   今年是东京汴梁是全面执行新税制,就是将免役税的设计,应用于总税上。   相比起之前执行免役法时,这回反对声是要小了很多,因为税务司主要是针对权贵们的额外收入,他们也没有太多反对的理由,第一回 没有阻止了,现在就更加阻止不了了。   但不代表,他们就会甘心交税。   他们也在努力尝试用各种办法去避税。   其实不仅仅是富人,普通百姓,也是如此,此乃人性也。   经过两个月的努力,所有税收已经全部收上来,那么接下来就到了激动人心的时刻,看看谁能够被抽查到。   此时已经入冬,清晨时分,那凛冽的寒风,已经是渐入佳境,犹如一把把小刀,从人们的脸上撕开一条小口,那种酸爽,真是不言而喻。但为求生计的百姓们,兀自是挑着担子,顶着寒风,进城做买卖。   市集门前。   一个赶着驴车正在登记时的货郎,突然被两个身着灰白色制服的男人给拦了下来。   这瞬间引来不少人的瞩目。   因为只有东京税警才穿灰白色制服,并且制服中间还绣着一个偌大的字-——税。   就是这么直白。   众人纷纷向那货郎投去“恭喜”的目光。   “南郊外河下村贺欢?”   一名税警问道。   “是,是小人。”那货郎战战兢兢道。   另一名税警翻了翻自己的小本子,然后朝着同伴点头,“没错,是他。”   同时掏出一张纸给同伴。   问话的税警接过来那张纸来,然后向货郎道:“根据我们税务司所查,你在今年六月份,倒卖了一批价值六十贯钱的药材,但你并没有在税单上写明。我们必须依法对你做出惩罚。这是伱需要补交的税款和罚金。”   说着,他便将罚单递过去。   “哎呦!”   那货郎顿时一脸委屈,“两位税警,冤枉啊,我,我真是忘记了,我补,我马上就补,求你们别罚我了。”   那税警面无表情道:“抱歉!我只有给你罚单的权力,若是你有任何不满,可以去找珥笔进行申诉,如果你认为我们税务司做的有何不对,亦可以去检察院申诉。”   那货郎见求饶无果,只能接过罚单,恼怒之下,又道:“二位税警大哥,你们是不是日子也不好过?”   税警疑惑地看着他。   那货郎道:“连咱们这些小鱼小虾都不放过。”   税警点点头道:“是的。”   一旁围观的百姓,其中有几个心虚的眼珠子乱转。   以前税务司专门调查富商、权贵,一般很少查百姓的税,很多百姓是抱有侥幸心理的。   总警署。   大上午,曹栋栋就跟马小义坐在总部烫着热酒,喝了起来。   “哥哥,听说三哥正在打官司,咱们去瞅瞅?”马小义放下酒杯来,冲着曹栋栋眨了眨眼。   “不去!”   “为啥?”   “咱们去看那些税警耍威风么?”   曹栋栋哼道:“最近那些税警四处出击,百姓都已经不看咱们皇家警察一眼,要说威风,还得税警威风,咱们还是得想办法去那边混,可是有意思多了。”   马小义道:“俺早就说过,不知哥哥有何办法能将咱们调过去?”   曹栋栋道:“哥哥要有办法,犯得着坐到这里叹气吗?咦?税警?”   “什么税警?”   马小义错愕道。   曹栋栋手往大门那边一指。   马小义回头看去,但见一名皇家警察正在与一名两名税警交谈。   曹栋栋扯开嗓子喊道:“刘二,什么事?”   唤作刘二的皇家警察,立刻将那两名税警给引入堂内。   “衙内,他们说咱们警署里面有人逃税。”刘二道。   曹栋栋倏然站起身,“不可能,咱警署怎么可能会有人逃税。”   说着,他看向马小义。   马小义道:“哥哥看俺作甚,俺的钱可都是汴京律师事务所算得,是不会出错的。”   那税警道:“请问曹副警司,你们总警署可有一个名叫符世春的人。”   “小春?”   曹栋栋和马小义同时惊呼道。   但随即二人便是眼珠子乱转。   “快快快,快去将小春叫来。这回可有好戏看了。哈哈哈!”   “想不到小春哥是这种人,竟然还逃税。”   两个人当即乐了起来。   过得一会儿,符世春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是谁?谁说我逃税?我符世春在乎那几个小钱吗?竟然坏我名誉,岂有此理。”   一圈皇家警察在门口观望着。   曹栋栋立刻拱火道:“小春,就是就他们两个小税警。”   说着,他又激动地向那两个税警道:“他就是符世春。”   符世春冲着那两名税警道:“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那两名税警相觑一眼,其中一名道:“我们只是奉命执法,倘若符主簿觉得有问题,可以去进行申诉。”   另一名道:“根据我们所查,符主簿在今年半月的足球联盟总决赛,下注一百贯齐云社二比一,共赢得三百五十贯钱,不知是否有这事?”   符世春当即就傻眼了,“这这也要交税吗?”   曹栋栋、马小义当即偏头看向符世春。   “小春,你这叛徒,不买我侍卫马,竟然买齐云社。”曹栋栋面色狰狞道。   马小义道:“小春哥,你买也罢了,赢了钱还不请客,俺记得那天去飘香楼,还是俺给的钱。”   “你们先别闹。”   符世春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道:“我先解决完这事。”   说着,他又向那税警道:“连这种钱都要交税吗?”   那税警道:“如果赢的钱,不需要交税,肯定会有很多人借此逃税。”   “我是真不知道。”符世春那白白的脸皮,已经是红透了。   他可是很爱面子的,但是他也是刚回来不久,不清楚赌球也要交税,如今被人查到署里面来了,可真是太丢人了。   这不得被曹栋栋说上一年啊!   “抱歉!我们也是奉命执法。”   那税警说罢,就将一张罚单地上,“如果符主簿没有异议,就按时将税补上,还有罚金,若有异议,可以请珥笔申诉。”   “申诉。”   马小义唯恐天下不乱,道:“小春哥,这咱不能忍啊。”   “滚一边去。”   符世春接过罚单,又向那两名税警道:“下回能不能别找到警署来,单独找我说不行么。”   那税警忙道:“抱歉,我们必须得按时完成任务。”   皇庭。   再凛冽的寒风,也挡不住东京百姓观审的热情,尤其是这税务司,明年一年的八卦,可都全指望这一个月。   只见年轻的庭长吕嘉问是意气风发坐在上面,之前那几个大官司,全都是赵抃亲自审,如今可算是轮到他了。   而坐在被告席上乃是任店的东主,任友富。   这是京城的大财主,张斐也是亲自上阵,身边坐着许芷倩,身后还坐着二十几个年轻人,全都是国子监的学生。   这可是他们最佳学习的机会,他们也就这个机会,因为等到年后齐济、王巩他们得南下,他们就全得顶上。   正好赶上这密集的税务,是能够帮助他们,尽快清楚检察院的工作。   等到对方珥笔一番冗长的解释后,张斐缓缓站起身来,环目四顾,“为什么税务司会注意到任店,就是因为税务司发现,在马行街东段,也就是任店主店所在的位置,包括和乐楼在内两家规模与任店相当的店铺。   就拿和乐楼举例,任店与和乐楼每家都拥有一千五百户脚店,每年都是从曲院购买二十万斤酒曲,此外,任店的眉寿酒和和乐楼的仙醪酒,耗费酒曲都差不多,都是一斤酒曲,酿造二十五升。   同时他们都还经营盐、茶,糖等买卖。但是他们所缴纳的税额,却相差整整五千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对方珥笔陈乐立刻站起身来,“每个店铺的买卖不一样,张检控的事务所和李家书铺,同处录事巷,可税额却相差一万贯。”   张斐笑道:“汴京律师事务所所雇之人,是李家书铺的一百二十倍,要是税额跟李家书铺一样,那事务所早就关门了。”   吕嘉问敲了下木槌,“辩方也不是第一回 上庭,应该懂得规矩,等检方说完,本庭长自会让你辩诉的,这可不是市集。”   “抱歉。”   陈乐郁闷地坐了下去。   张斐又继续道:“于是税务司就顺着这条线索进行调查,而在仔细查阅任店的账目时,他们发现任店每年进购酿酒的米,是五百文一石,但众所周知,去年粮食的市价是在四百文左右。   而根据任店的酿造工艺来看,大概是酿造一斗酒需要一斗米,而一斤酒曲可酿造二十五升酒,也就说二十万斤酒曲,可酿造五百万升酒,耗费五万石粮食,一石粮食多一百文钱,这就可以少报五千贯。”   被告席上的任友富激动道:“这粮食价格有升有降,五百文的粮食比比皆是,你凭什么说我少报?”   张斐道:“因为孟家粮铺的账目上,登记你是以三百文钱价格从他店铺里面进购粮食。你是说孟家谎报收入?”   坐在里面的贵宾,纷纷瞟向角落里面的一人,这人正是孟家粮铺的东主,也是审刑院知院孟乾生的堂侄儿。   今儿坐在这里的,没有几个权贵,全都是大富商,樊颙他们都来了。   因为朝中很多事,权贵们无暇顾及这里,他们不来,商人自然能够进来观审。   任友富顿时不做声了。   他如果没有错,那就是孟家有错,那可就是一场大戏。   张斐将会对此非常期待。   任友富可不敢让孟家来背锅。   张斐又向吕嘉问道:“庭长,我方提供的证据足以证明,任店为求逃税,不惜做假账,不过税务司目前也只是查到冰山一角,故此我们申请查封任店,进行彻底调查。”   “庭长饶命啊!”   任友富一听到封店,顿时就慌了,“我招,我全招了,你们别封我店,我一天不做买卖,得亏不少钱,还望庭长开恩,开恩啊!”   陈乐也赶忙站起身来,“我当事人愿意极力配合税务司的调查,绝不敢有丝毫隐瞒,这无须封店,再者说,任店有着数十个酒保,关乎着一千多家脚店,还请庭长考虑到这些人的利益。”   吕嘉问故作沉吟,瞄了眼张斐,点点头道:“好吧!本庭长念在那数十个酒保和一千家脚店的份上,就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必须要全力配合税务司调查,再有丝毫隐瞒,本庭长就下令查封你们的店铺,直到将此事弄清楚为止。”   “多谢庭长,多谢庭长。”   任友富差点跪下,他们这种规模的酒楼,封一天都是很要命的,万一税务司查上一个月,他这店就别开了。   贵宾席上不少人全都在擦汗,要知道这可是大冬天啊!   而如樊颙等酒楼界的霸主,则是摇头惋惜。   这特么都不封。   真是的。   任店可是一块大肥肉啊!   “搞定!收工!”   张斐将文案一扔,冲着一旁的许芷倩眨了下眼。   许芷倩剜了他一眼,后面还坐着二十几个人,在这种场合,她最烦张斐搞小动作,这要被人看见,张斐倒是没事,她可会被骂的。   张斐回头看了何执中等学生,只见他们个个是满脸激动之色,不禁笑问道:“你们看过兵法吗?”   一众学生同时点点头。   张斐道:“这庭上如战场,上兵伐谋,我们不需要去找太多证据,只需让他们感到害怕,他们就全部招了。”   “多谢张检控教导,学生会时刻谨记的。”   学生们齐齐点头。   张斐道:“赶紧准备准备!下一场好好向周检控学习。”   “是!”   虽然下一场是交给周正,但是张斐也不能离开,还得在这里监督着,以及跟这些学生讲解。   他便走到庭长席上,见吕嘉问已经在准备下一场官司的文案,不禁笑道:“吕庭长,这么努力,要连着审。”   吕嘉问道:“托张检控的福,近日休养了一段日子。”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要能指派哪个庭长来审,那我岂不是无敌了。”   张斐呵呵一笑,又问道:“对了,你会不会去东南那边。”   “当然去。”   吕嘉问没好气道:“待在京城有啥意思。”   说到这里,他低声道:“张检控,咱们以事论事,我除了比齐庭长年纪小,还有哪点不如齐庭长,真不知道为何不让我当扬州大庭长。”   他现在是一肚子怨气,他是京城最早的庭长,现在是大案不让他来审,关键去东南六路,他还不是老大,他对此很不爽。   张斐笑道:“照你这般说法,我有何理由不当大庭长,不就是吃了年纪的亏么。”   吕嘉问神色一变,哼道:“论大言不惭,咱庭长可真不是你们珥笔的对手。”   “哈哈!”   张斐笑得几声。   与此同时,朝廷也在召开年终会议,比以往都要早一些,因为赵顼要干得事,可不是一场会议就能够解决的。   而在这场枢要会议上,皇帝终于确定改革的方针。   传言非虚。   身为翰林院学士的王珪,特邀出席这场会议,并且在这场会议上,正式提出,改革官制。   其目的则是要解决冗官和效率问题,而办法就是依据《唐六典》逐步恢复三省六部制。   要知道这个提议,王安石、司马光他们都不认同,而且看法一样,都认为三省六部制,并不适合宋朝当下的情况。   赵顼对此也是往后退了一步,选择逐步恢复,而没有要求一步到位。   但即便如此,也足以说明皇帝要走向前台,直接参与政务,而不再是通过王安石,司马光去制定和颁布政策。   不再对他们言听计从。   并且,会议上确定第一阶段,是将这几年改革的内容,分别放到六部中。   太府寺、司农寺,发运司、提举常平司,还有刚刚被命名大宋粮署的超级事业署,全部隶属户部。   但这里面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就是税务司本是划在户部名下的,因为当时户部是没权的,虽然名义上是隶属政事堂,但其实就是直属皇帝。   但是这回却将税务司划给三司,原因就在于,保证这税收不出问题,目前总管天下财政的,还是三司,如果将税务司留在户部,同时户部又正式隶属政事堂,管理起来就非常不方便。   都水、将作、少府,军器、全部归于工部。同时废除制置河防水利司,农田水利司,其职权统统归于工部,同时还包括刚刚设立的厢兵建设团。   警署则是归于兵部。   同时废除审官东、西院,其职权归于吏部。   国子监,事业法,邸报院,全都归礼部。   事业法中,唯有粮署是归户部。   司法改革,以及审刑院、大理寺在司法行政方面的工作全都归于刑部,同时废除刑部的审判权,包括复审案件的权力。   御史台和谏院合并。   这是因为了有检察院,就不需要他们相互监督,同时确保有一个强大监察组织,来制衡公检法。   至于公检法方面的改变,则是在中央设三级皇庭,采取一五一模式,第三级皇庭,相当于开封府以前的司法职权,统管整个京畿地司法,设一个大庭长,当然,下面分很多庭院,审理各种案件。   中间设五个二级皇庭,统管全国。   最高法一个,并且采纳司马光的建议,一旦打到最高法,枢密院和政事堂从二级皇庭各推荐一个庭长。   至于皇庭和检察院的晋升制度,规定由刑部举荐,立法会考评,一来,是为了确保政法分离,如果吏部掌控庭长的晋升,不还是政事堂控制着。   二来,依据当下的制度,皇庭的判决或者判例,都要通过立法会,其实这个制度,就是因为张斐,因为法制之法是先执行,后成文,简单来说,就是立法会根据张斐的判例,制定相关律法,后来就成为一项制度,这由立法会来考察庭长,也是非常合情合理的。   刑部本就管着司法行政,这人事安排,当然是刑部更为合适。   至于立法会么,本来就是一个临时机构,如今要政法分离,立法会也渐渐具备实权,就必须得规范,常设立法会长,于是确定由到京城轮换的庭长、警司、检察长和国子监的学生组成,由立法会长主持,并且刑部尚书和御史中丞临时担任立法会副会长。   让刑部和御史中丞参与,目的就还是要确保,行政对立法是有所干预的。   这会议结束之后,除了皇帝外,就没有一个人是满意的。   光听着,这么安排好像是很有道理,能够提升效率,但是在王安石、司马光这些执行者来看,这反而令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化,未来充满着不确定。   因为之前不管是新政,还是司法改革,其实都已经做到了垂直整合,变得是非常有效率的。   但如今的话,就全部给打乱了。   能提升效率吗?   还真是不好说啊!   比如说这事业法,以前都归制置二府条例司,如今还被拆分为二,户部和礼部各管一部分。   礼部还得靠户部和三司的财政来支持。   又比如公检法,以前审刑院下面是大理寺,大理寺下面就是皇庭,司马光是可以一竿子插到底的,现在司法改革划入刑部,但刑部跟公检法又变成平行的。   但他们心里也都非常清楚,皇帝就是嫌他们整合的太好,长此下去,还有他皇帝什么事,不都你们说了算。   他们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王安石揣着一颗烦闷的心,去到皇庭,但见里面争得是不可开交,而张斐那小子却在跟一群富商在廊道上谈笑风生。   片刻,那商人也发现王安石的到来,于是冲着张斐使了使眼色。   张斐回头一看,赶紧走了过来,“王学士怎么来了。”   “正巧路过。”   王安石思忖片刻,又道:“正好,我也有事找你。”   张斐忙道:“什么事?”   王安石道:“官家已经决定进行改制,之前提举常平司,还有那粮署,你都有出主意,但是如今情况有变,比如说提举常平司归户部,但转运司还是隶属三司,我们也得调整一下计划。”   言语之间,夹带着一丝不满,只是不好明说。   张斐回头看了眼,“但是我现在很忙。”   王安石不爽道:“忙着跟那些富商聊天。”   “!”   张斐讪讪一笑。   王安石又问道:“你怎么看?”   张斐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反问道:“王学士,你可知道,方才我在跟那些商人聊什么吗?”   王安石愣了下,摆摆手道:“我可没兴趣知道。”   “是很有意思的事哦。”张斐道。   王安石立刻问道:“什么?”   张斐道:“就是他们都在暗示,不是他们不愿意交税,而是因为他们这些大富商,平日里做买卖,还得去官府上下打点,这就得花不少钱,但是这里又交一笔税,他们认为这不公平。方才关于任店的那场税务官司,其实任店就为孟家背了一部分税务。”   王安石哼道:“那都是他们活该,谁逼着他们上下打点。”   对于这些大奸商,他向来就是不屑一顾。   张斐道:“但是你不去上下打点,这买卖就做不好。因此我认为,如今王学士可以将新政的重心转移到这上面来。”   王安石眉头一皱,“此话怎讲?”   张斐道:“王学士可知道河中府的情况?”   王安石点点头。   张斐道:“河中府的成功,在于新政的政策,激活了民间的商业,使得交税的人更多了,再通过税务司将钱给收上来。”   王安石道:“你的意思是,围绕着这税收进行改革?”   “正是。”   张斐道:“比如说,那农田水利法,王学士可以解释为,让百姓种更多的粮食,交更多的税,国库不就富有了吗?   又比如说那榷酒制,王学士应该知晓河中府榷酒制改革后,这酒税是看着往上涨,而其中的贪污腐败,也是肉眼可见的减少,关键不再是被那些贪官污吏和奸商垄断。   这都是因为如今有了税务司。   只要王学士围绕着税务这个核心,哪怕就一个户部在手,也能够颁布出许多影响全国的政策。”   王安石眨了眨眼,情不自禁地沉眉思索起来,心道,这小子说得挺有道理,之前不敢从税上着手,那是因为没有税务司,稍有动作,就会变成苛捐杂税,又会被人弹劾。但如今又有税务司,又有公检法,我就可以从税收方面着手,以此为由,继续推动我的新政。   过得一会儿,他突然呵呵笑了起来,“说得有道理。走走走,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   张斐讪讪道:“我这还要带新人。”   他指了指坐在后面打下手的愣头青。 第七百三十九章 天意弄人   关于这商税计划,张斐是很早很早就跟赵顼商定,但从未跟王安石提及过,因为当时王安石根本不会听他的,他有自己的一整套理念。   也就是理财。   倒不是说王安石就是错的,只不过他知道增税是非常难得,关键还不一定收得上,如果收得上,可能是一个更糟糕的结果。   税吏肯定会往死里弄,又会引发极大的民怨,这就给保守派提供借口。   王安石是既不敢跟权贵、士绅较劲,又不敢去增税。   只能是理财,拐着弯将钱收上来。   但是,税收始终是财政的重心。   一个国家财政基础,就是税收,无论你怎么去变。   而如今公检法配上税务司,这配套体系已经非常完善。   同时,王安石的权力也受到极大的限制,没了制置二府条例司,他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去推行政策。   这也令他十分沮丧。   但是在张斐看来,时机已然成熟,于是第一次跟王安石提出这个建议。   因为最终张斐还是得通过王安石去进行商税改革,他自身可没有这实力。   如今六部职权已经定下,也可以说,皇帝已经决心改革官制,接下来的会议,定是商谈人选问题。   官员们变得异常忙碌起来,是到处走动。   文彦博应付的疲态尽显,今日回到御史台来喘口气。   屋内正在审视公文的蒋之奇,见文彦博来了,立刻迎上前去,行得一礼。   等到文彦博坐下之后,蒋之奇突然道:“文公,下官最近发现一件事。”   文彦博问道:“什么事?”   蒋之奇道:“文公可知,最近检察院正在针对逃税漏税的行为,向皇庭进行起诉?”   文彦博点点头,“听说了。”   蒋之奇道:“但是这几天下来,全都是一些富商、地主,而不涉及到任何官员,下官以为这里面定有蹊跷。”   文彦博瞧他一眼,道:“你的意思,官员就不能依法交税?”   蒋之奇神情一滞,忙道:“下官并无此意,但根据下官所知,确有不少官员未有依法交税。”   文彦博捋了捋胡须,突然呵呵道:“你先别忙着弹劾,去税务司问问,看看有多少官员在偷偷补税的?”   蒋之奇皱下眉头,思忖少许,“文公的意思,因为此番改制,那些官员都害怕上庭?”   “定是如此。”   文彦博点点头道:“今年官员轮换,与以往是大不一样,不但是要恢复六部大部分职权,同时还要撤销许多官署,他们心里能不慌,这时候应该尽量避免节外生枝,如今恐怕也只有你在这里兢兢业业。”   蒋之奇顿时尴尬一笑,旋即拱手道:“文公过奖了,不过我们御史兢兢业业,不也是在争取表现吗?下官还是得去税务司问问。”   文彦博呵呵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皇庭。   “又是完美的一天,收工。”   张斐回过头去,向一众见习检控官道:“这些文案就交给你们收拾,我直接回家了。”   “是。”   一众学生齐齐点头。   说罢,张斐便与许芷倩往皇庭外面行去。   王回瞄了眼张斐,又小声向周正道:“周哥,张检控一直都这么洒脱吗?”   他们来检察院也有些时日,但除了开会和打官司,平日里还真的很难见到张斐的影子,而且张斐打完就闪,一直都是周正带着他们。   他们可是传统的教育出来的,就没有见过这么当官的,完全不遵守规矩。   周正点点头道:“张检控主要是负责打官司的,打完一场大官司,可能都要休息好几日,但也偶尔跟我们开会,指出我们在庭上的不足,不过你们可别跟张检控学,除非你们有张检控的本事,能够做到百战百胜。”   一众学生齐齐点头。   快到大门前,见四下没有什么人,许芷倩才小跑两步,追上前来,小声道:“张三,你难道没有发现,今年税务司那边并没有控诉任何一个官员,或者朝中权贵、外戚。”   张斐笑道:“因为税务司只要针对他们进行调查,甭管税务司是否掌握证据,他们都会立刻补交税和罚金。”   许芷倩道:“是因为朝中改制的事么?”   张斐点点头,“据说税务司那边已经收了几万贯罚金了。”   许芷倩道:“但是情节严重者,可是得坐牢的。”   张斐道:“他们目前还在试探,即便要逃税,也都是算着来的,亦或者将税嫁接给他们手下的商人,利用商人来试探税务司的手段,今年这情况,咱们肯定是以商人为主。”   许芷倩点点头,又问道:“但要不上庭的话,怎么防止税务司从中动手脚。”   税务司不是非得上庭起诉,只有情节严重者,要承担刑事责任,他们才会进行起诉的,最终由皇庭判决,到底是判他坐牢,还是允许他花钱赎罪。   如果不是很严重,税务司首先是开罚单,对方认得话,就不会上皇庭,但是,对方要是不认的话,也会诉诸公堂的。   张斐道:“首先,税收关乎税务司的政绩和税警们的赏金,他们肯定不会懈怠的。   其次,税警也可以通过检察院对税务司进行起诉,很多税警其实是没有职务的,他们就是冲着罚金来的,换而言之,他们是时时刻刻监督着税务司。   最后,我们检察院、三司也都会针对税务司进行检察。”   说话时,他们已经来到大门外,忽见满天灰尘是扑面而来。   “靠!”   张斐惊呼一声,赶紧撤过身去,挡在许芷倩身前。   忽闻后面传来一阵“啧啧”声,“不愧是咱张大珥笔,都跑到皇庭来恩恩爱爱。”   许芷倩未有看清来人,赶紧往后退,神情十分紧张。   她可太珍惜这份差事,在外面,尽量跟张斐保持距离,只要有官员在场,她一定是低着头,默默走在后面。   但是张斐对这个声音相当熟悉,一翻白眼,回过头去,但见刚刚下马的曹栋栋和马小义,很是暧昧地瞅着他们两个。   刚刚的尘土,也是他们带来的。   张斐心中暗怒,娘的,弄得这乌烟瘴气,还吓到芷倩。当即道:“我说衙内!总警司不在,你就这般胡来。”   曹栋栋一头雾水道:“什么胡来,我可就说了一句。”   张斐挥了挥手,“我问你,这尘土怎么回事?城内的清洁,可也都是你们警署负责的,关键也是让你们花钱去请人去处理,你们在搞什么?”   曹栋栋原地一蹦,怒指张斐道:“小珥笔,你莫要冤枉人啊!”   张斐道:“小衙内,你别嚣张,我告你就只需要一个转身。”   说话时,大拇指往后一指。   马小义赶忙上前来,“三哥,这回你可真是冤枉哥哥了,这根本不干咱们警署的事。”   张斐道:“那关谁的事?”   “老天爷!”   马小义手往天上一指。   张斐道:“什么意思?”   马小义道:“两个多月都没有下过雨了,灰尘能不大么?”   许芷倩瞧了眼天空,道:“是呀!好像秋末以来,就没有下过雨了。”   马小义道:“可不是么。俺和哥哥皮糙肉厚,倒是没啥事,小春哥那细皮嫩肉的,脸上可都干裂了,现在门都不敢出。”   “这样啊!”   张斐神情稍显尴尬。   “走走走!”   沉冤得雪的曹栋栋是气冲冲地走了过来,抱着张斐的胳膊就往里面走,“你不是要告本衙内么,现在去,现在转身。”   “衙内,你可别激我。”   张斐笑道:“还就没有我张大珥笔告不下来的。”   曹栋栋一怔,当即停住脚步,“你要告我啥?”   张斐笑道:“威胁检控官啊。”   曹栋栋激动道:“你可别颠倒黑白,分明就是你在威胁本衙内。”   张斐道:“可大家只看到你擒住我的胳膊。”   曹栋栋赶紧松开来,旋即又理直气壮道:“你去告呀!我每年可花了几百贯,请了大珥笔,专门为我争讼。”   “这不是巧了么,大水冲了龙王庙。”   张斐打了个哈哈,又一手搭在曹栋栋肩膀上,小声道:“我娘子在这里,就不能给我一点点面子么,是怎么做兄弟的。”   曹栋栋顿时心领神会,道:“原来是这样,你早说,这事咱懂。”   “懂就行。”   张斐咳得一声,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马小义忙道:“我们是专程来找三哥喝酒的。”   张斐不禁回头看了眼许芷倩。   许芷倩立刻道:“你去吧,我先回去了。”   说真的,张斐最近打官司,都快打吐了,也想放松一下,点点头道:“行吧!我让龙五先送你回去。”   送走许芷倩后,马小义立刻道:“三哥,上我的马,我驮你去。”   “驮什么驮,这么大的尘土,走路吧,咱也不赶时间。”   “哦。”   “走路的话,这里离飘香楼比较近。”曹栋栋眼眸一转道。   张斐淡淡道:“白矾楼。”   “真是没趣。”   “对了!”张斐问道:“这两个多月都不下雨,你们就不慌么?”   曹栋栋错愕道:“慌什么?”   张斐道:“不怕发生灾情吗?”   曹栋栋道:“这有啥慌的,就是真有灾,咱也没有办法啊!”   他们家的粮食,都够吃好些年了。   马小义不以为意道:“这时候本就天干,就是要下雨,可能也就几场小雨,不一定是天灾。”   “这倒也是。”   张斐点点头,忽然想到,不对!根据历史记载,熙宁年间是有一次大旱,王安石还因此被罢相,不会是今年吧。糟糕,如果真是今年的话,那皇帝岂不是尴尬了!   他猛然意识到,这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三哥,你咋不走了。”   马小义忽见张斐停住了脚步,不由得好奇道。   “没什么,走走走!”   张斐一边走着,一边暗自寻思,这我要不要去跟皇帝说说,可说了又能怎么样,小马说得对,这天要发难,谁也阻止不了,而且万一要没灾,皇帝估计还会怨我?毕竟皇帝这才刚刚出来主持朝政,还是等皇帝自己察觉再说吧。不过,我也得想办法应对,可别连累我的计划,一块遭殃。   此时,赵顼正在忙于朝政,此番改制,可是他亲自主持,不像以前,都是王安石、司马光等人在干活,他就只管听取意见或者结果,根本就没有关注天气方面的问题,再者说,这秋末到年末,本来就雨少。   而如今他身边站着的不再是王安石,而是翰林院学士王珪。   “关于枢密使一职,大学士以为王韶如何?”赵顼向王珪问道。   王珪愣了下,道:“王韶如今正在熙河开边,是无法抽身回来的。”   赵顼迟疑少许,道:“可是朝中有人认为,王韶功劳虽大却赏薄,而且军权甚重,朕。”   “陛下!”   不等赵顼说完,王珪当即打断他,“如今熙河地区尚未稳定,而且熙河拓边,也只是西北战略的第一步而已,这临阵换帅,乃是战场大忌。官家可加封王韶职衔,以示恩赏。”   赵顼又道:“朕派一名监军前去?”   王珪立刻道:“陛下莫不是忘记,如今已有军事皇庭,若有人真的认为王韶生有异心,大可拿出证据,去皇庭控诉,而且熙河地区的税赋,亦是掌握在提举常平司手中。   陛下设立这些官署、制度,不就是为了让统帅能够专心作战,不用忌惮外面流言蜚语吗?   如果此时,陛下派一名监军前去,只会让王韶变得畏手畏脚,熙河拓边只怕到此终止。”   “大学士说得是。”   赵顼轻轻拍了拍脑门,道:“朕朕都忘记之前让人在当地建设公检法。”   说到这里,他突然看向王珪,“不如就由大学士来担任枢密使?”   王珪忙道:“陛下明鉴,臣之所以支持王韶继续留在熙河,乃是为大局考量,并非是觊觎枢密使一职,臣举荐韩绛担任枢密使,目前朝廷主要用兵都在西北,而韩绛近年一直在西北地区,是深知当地的情况。”   赵顼点点头。   正当这时,蓝元震突然出现在门前,“启禀陛下,欧阳相公在一月前于青州去世了。”   “什么?”   赵顼倏然起身,眼中满是哀伤。   很快,赵顼就下达圣令,公布欧阳修去世的消息,辍朝三日,赐欧阳修谥号“文忠”。   但朝中大多数官员,对此表现的很冷淡,趁着这机会,他们还在想办法争夺官职。   只能欧阳修这嘴炮,得罪了太多太多人。   唯有富弼、韩琦、文彦博、司马光他们聚在一起,怀念欧阳修,并且为他写文章、悼词。   而在接下来几场重要会议,全都是在商讨的二府三司六部的人选问题。   革新派和保守派也展开激烈的交锋。   但争得并不是六部,因为根据六部的职权,只要赵顼不傻,也不可能让吕惠卿去管刑部,让刘述去管户部。   关键的博弈是在三司、枢密院、御史台,这三个职位上,此外,王安石还打算帮曾公亮造势,让他去当庭长。   但是曾公亮不想再卷入其中,目前赵顼走向前台,已经是板上钉钉,但也因此打破朝中均衡的局势,曾公亮也不想晚年不保,故此以年迈为由,铁了心要致仕。   同时陈升之也以病为由,请求致仕。   他们其实这也算是为赵顼让开道路。   最终,赵顼还是让赵抃担任大庭长,其实不管从各个方面看,都没有更合适的人选,而且赵抃人称铁面御史,但却能够在朝中担任这么久的宰相,即便他是非常反对新政,可见他跟皇帝的关系,还是比较稳固的。   但是,接下来就有些尴尬。   二级和三级皇庭,都找不到人来担任。   不是说,大宋没人才,而是这些人才,不太懂公检法。   更要命的是,之前司马光就已经决定,将京畿地的骨干成员,调去东南六路建设公检法。   留下的庭长,全都是副官,资历太浅,真就一个人都找不到。   于是,就有人提议先不设二级皇庭,然后将张斐升上去当京畿地大庭长。   从这个提议就不难看出,很多投机倒把的官员开始拍皇帝的马屁。   但被司马光给拒绝了,因为检察院正在带新人,张斐要去当庭长,检察院势力大减。   又有人举荐许遵,但立刻被文彦博给反驳了。   如果许遵出任庭长,检察长肯定就是张斐,倒不是说张斐不够资格,而是你们翁婿,一个当检察长,一个当庭长,公检法被你们家给垄断了。   许遵自己也不答应,我女婿这么厉害,不是我当庭长,他也能赢,要是我当庭长,他天天赢,这不是黑幕,也成黑幕了。   最终,还是决定暂时都不设,还是全由赵抃来管。   由此可见,公检法真是外强中干,人才全在外面,京城连一个稍有资历的庭长都选不出。   更有趣的是,这涝的涝死,旱的旱死。   公检法空缺这么多,愣是找不到人来补,但二府三司六部的官职,却竞争非常激烈。   经过整整一个月的反复争论,终于确定好人选。   其中最具争议的,就是三司使的职位。   王安石举荐的是薛向,但是文彦博、司马光他们是坚决反对。   最终还是被薛向拿下。   这主要是赵顼也偏向薛向,这其实是因为上回听证会,薛向表现的非常不错,赢得赵顼的欣赏。   而枢密使则由韩绛出任,这是皇帝亲自点名的。   与以往大不一样的是,以前同平章事是没有固定数量,三四个,四五个,都有可能。   但这回就只设立两位。   一位是王安石,另一位则是文彦博。   而且根据规定,同平章事后面是要加荣誉职衔,这个职衔就是区分首相、次相、末相。   加昭文馆大学士,就是首相。   兼修国史就是次相。   集贤殿大学士就是末相。   在此之前,有富弼、曾公亮、文彦博、赵抃、陈升之担任同平章事,首先就是富弼,曾公亮和文彦博是次相,赵抃、陈升之是末相。   王安石和司马光是参知政事,副相。   这回就只有两个,且不加荣誉职衔。   并且还收回了富弼等人的同平章事,因为要任命富弼为立法会长,政法分离,富弼自然就不能再待在政事堂。   这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就是左右仆射。   只不过这是一个过渡阶段,没有明说罢了。   王安石对此稍有不满,他宁可面对老冤家司马光,也不愿意面对文彦博,一来,文彦博更加保守,二来,文彦博权谋更加厉害,三来,差着辈分,王安石遇到文彦博,还得尊称。   而御史中丞,则是被富弼的女婿冯京拿下,这其实也算是对富弼的一种补偿,也是变相加强立法会长的权威,因为根据制度,主持立法会的是立法会长与刑部尚书和御史中丞。   如今刑部尚书铁定司马光,御史中丞是女婿,对富弼的制衡是很小的。   当然,这也是确保,立法会在初始阶段,能够更顺利的立法。   同时,设六名参知政事,分别掌管六部。   刑部、户部、吏部是毫无悬念的。   吕公著掌管吏部。   司马光掌刑部。   吕惠卿掌户部。   至于工部,则是由曾巩来担任。   原本王安石还打算让曾巩以知开封府,去掌工部,哪里知道赵顼是铁了心要改制,就不可能以开封府兼掌工部,于是王安石又推荐了章惇出任知开封府。   但是章惇到底资历不够,直接就被文彦博他们给否决了,最终是由王安石的亲家吴充出任知开封府。   但是王安石这一圈亲戚,没几个支持他的,吴充也是反对新法,并且非常推崇欧阳修的那一套理念。   兵部尚书,则是由身在熙河地区曹评担任。这个职位,那必然是赵顼钦点,因为兵部掌管皇家警察。   礼部,则是交给王珪。   这六部尚书,全都是副相充任,随时可以进出政事堂,其实也是对两位同平章事的一种制衡。   至于那些被废除的官署,能力出众的,则是进入六部当侍郎,还有一些,则是调往地方上。   至此,所有官员的任免,全部安排。   赵顼准备大展身手。   然而,一场半天小雪,犹如当头棒喝,令赵顼陷入深深的迷茫之中。   都说瑞雪兆丰年,之前就已经有三个月没有下过雨,人们都在盼着一场大雪。   结果,就落了半天小雪,到了下午,地面上都已经干了。   这尼玛妥妥的凶兆啊! 第七百四十章 背水一战   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目前就只是一场小雪而已,有天灾的预兆,但也不见得就一定天灾。   退一万步说,即便是天灾又怎样,这全国各地,哪年没有灾害,这真不是什么稀罕事。   别说皇帝,连衙内都饿不着。   不至于让皇帝这般恐慌。   但是,古人信奉天人感应,赵顼刚刚撸起袖子,准备亲自下场,结果你给个这反应!   这真的是直击心脏,要了亲命。   赵顼也是慌得一批。   什么意思?   ……   检察院。   会议室内,只见一众见习检察员坐在里面,是鸦雀无声,彼此只能用眼神交流着。   因为老大张三坐在上面,沉思不语。   过得一会儿,忽见许芷倩捧着一摞文案走了进来,“张检控,这你要的文案。”   “嗯?”   张斐抬头看向许芷倩,马上反应过来,从她手中接过文案来。   许芷倩见他似乎不在状态,也知道他最近一直在担忧这天气的事,小声道:“已经分好了。”   “多谢。”   张斐随便翻了翻,然后递给周正,“这两天将这几个官司打了,然后就放假吧。至于剩余的官司,来年再打。”   今年所有的官署都推迟放假,都很多事要做,六部要重新组建,同时废除的官署,得赶紧整理好资料,准备交接。   周正接过来,“是。”   张斐又扫视那些学生,道:“今年放假,你们少去吃吃喝喝,仔细研究一下这些案例,一定要认真看庭审录,你们也可以相互合作,到教室里面演习一下,因为这剩余的官司,我全是留给你们的。”   何执中惊呼道:“我们这么快就能够上庭争讼吗?”   张斐道:“没有办法,时间比较紧迫,周检控他们带着你们打完这些官司,就要立刻南下。但是你们也别太紧张,剩给你们的都是比较简单的官司。”   “是……是,我们一定会努力的。”   “嗯。”   刚说完,李四突然来到门前。   许芷倩忙走过去,低声道:“什么事?”   李四道:“许娘子,那……那正版书铺的侯掌柜来了。”   “知道了。”   许芷倩又来到张斐身旁,将这消息,低声告知张斐。   张斐站起身来,“你们商量着,我有点事要处理。”   ……   来到前院,只见侯东来站在院内,冻得浑身哆嗦。   “老侯,你站在这里干嘛,到屋里去坐啊。”   “咱可不敢。”   侯东来讪讪道:“这里是检察院,咱哪里敢乱坐。”   “检察院就是为你们准备的,走走走,上屋坐。”   “算了!算了!”   侯东来上前一步,“其实也没啥大事,就是……就是方才来一波人,说自己是礼部的人,奉命来视察咱们出版资格,并且还说,礼部要重新考察民间的报刊。”   礼部?那些尚书不是年后才正式上任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展开工作了,是我不够努力吗?   张斐愣了愣,心想,莫不是也与这老天有关。   侯东来见张斐脸上阴晴不定,小声道:“三郎,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张斐一怔,“哦,没事的,咱们又没有违法,不要担心,尽力配合他们调查。”   “哦哦,我知道了。”   侯东来点点头,又问道:“真   的没事?”   张斐道:“放心,这只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记住一点就行,今后出版事宜,都归礼部管。”   侯东来点点头道:“行,我记住了,要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路上小心一点。”   刚刚送走侯东来,张斐正准备回会议室,忽见许遵从马车上下来,张斐立刻走了过去,“岳父大人,这么冷的天,你就别来了,这里我看着就行。”   “多事之秋啊!”   许遵感慨一声,忽然举目往前面瞧了眼,“那不是正版书铺的侯掌柜吗?”   “是他。”张斐点点头。   许遵立刻问道:“书铺那边有什么事?”   张斐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礼部突然派人去视察,说是今后报刊、出版全都归礼部管,所以他就来问问情况。”   “这侯掌柜还算是比较谨慎。”   许遵点点头,又小声道:“你待会还是亲自过去一趟,看看有什么事,以及最近让将要发表的报刊,让他们先送来给你看看。”   “也是因为这不下雨么?”   张斐问道。   许遵点点头。   张斐道:“这么严重吗?目前都还不一定。”   许遵叹了口气,又左右看了看,“哪年没灾,但偏偏出现在这个节骨眼上,王介甫倒腾那么多年,至少京畿地未有出现灾情,今年官家刚刚宣布要恢复三省六部,结果就遇到这情况。   我刚刚就是皇城里面回来,已经有人在拿祖宗之法说事。正版书铺那边,你可得看紧一点,小心被人利用。最好还是拿给我看,有些人会写得很隐晦,你可能看不懂。”   “嗯,我待会安排好那些学生的任务,就过去看看。”说着,张斐又问道:“当初王学士不是已经提出三不足……?”   许遵立刻叮嘱道:“这话你可千万别乱说,王介甫说得,不见得别人也能说得,尤其是在这时候。你要记住一点,皇帝亦是天子。”   王安石三不足,那不是科学论据,而是政治话术,就不是一个准确答案,除非你废除天人感应,甚至废黜“天子”之名,否则的话,这种话是决计不能乱说的。   比如说,在这时候,你来一句,天变不足畏。   轰!   真就大天灾。   要是人力无法抵御天灾,就只能是问责,不管皇帝信与不信,你就是最佳的背锅侠。   许遵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是。”   张斐点点头道:“小婿记住了。”   许遵又低声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可得做好应对的准备。”   张斐笑道:“我已经在思考如何应对,我始终相信,这风险与机遇并存,对于我们而言,这也是一个机会。”   ……   张斐回到会议室,将任务安排好后,便立刻赶去正版书铺。   不过他赶到的时候,礼部的人都已经离开,根据侯东来所言,礼部的人有暗示他,最近在礼部尚书制定新得出版规矩之前,尽量先别出刊。   礼部那么多事要干,偏偏着急这事,不用猜都知道,就是担心有人恶意揣测。   在这时刻,要控制舆论,以免对皇帝不利。   张斐索性就让正版书铺全部放假。   从正版书铺出来后,张斐又顺道去到汴京律师事务所,不曾想,正好遇见樊颙、陈懋迁二人。   “二位也在啊!”   “三郎来了。”   樊颙站起身来,行得一礼   ,又解释道:“这不是年终了么,我们打算老范帮我们算算账。”   张斐笑道:“巧了!我今儿也是打算过来看看事务所账目。”   陈懋迁突然道:“我说三郎,都这时候,你还有心情查账?”   张斐问道:“什么意思?”   陈懋迁往外面瞟了眼。   范理心领神会,立刻吩咐几句,然后将门给关上。   陈懋迁这才低声道:“你难道没有发现,这都已经三个月没有下过雨了。”   张斐道:“不发现也听说了,但我又不能呼风唤雨。”   范理突然道:“可我们听说,有人想借机生事。”   张斐听得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樊颙道:“那日在皇庭,我不是与你说过么,许多商人对于商税非常不满,咱们这些大商人,得上下打点,那些钱又不能算支出成本,赚的钱本就不是很多,税务司这么收税,有所不公平啊!”   张斐道:“但我也说过,这事得一步步来,不能一蹴而就。”   樊颙道:“我们当然相信三郎,但问题是,许多商人都不相信。”   陈懋迁立刻道:“如果此番真的发生旱情,很多商人打算趁机抬高物价。”   是呀!还得将这些不安定因素都得算进去。张斐暗自皱了眉头,道:“你们这也是这么想的吗?”   樊颙道:“我们怎么想不管用,一旦出现天灾,大家都得看粮商的脸色行事,粮价一涨,大家都得跟着涨。   但是真正的大粮商,可都是权贵,他们对新税法是非常不满,反正我们得到消息,他们一定会报复的。”   张斐笑道:“物以稀为贵,天灾之下,粮价上涨,那是理所当然的,要不这么做,还能叫商人吗?”   此话一出,三人皆是一愣。   范理道:“三郎,你……你支持这么做。”   “我当然不支持。”   张斐笑道:“但我也必须承认,这是商人的天性,也是商业规则。身为检控官的我,只能想办法,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咳咳!”   陈懋迁道:“三郎,这事可跟我们没有关系。”   张斐笑道:“你们大可放心,公检法是公平公正的,是绝不会强人所难的。既然大家都认为税法不公平,那我会将会想办法,让税法变得非常公平。”   樊颙忐忑地问道:“不会殃及池鱼吧。”   张斐笑道:“当然不会。我会促进商业变得更加繁荣。”   ……   当然,目前大家都还只是私下议论,因为目前还只是有旱情的苗头,现在要是叫嚣,这万一不是,那不仅仅是尴尬,皇帝会找你清算的。   但是这个年节,注定是忐忑不安。   整个京畿地都没有过年的氛围,百姓都不敢吃一口肉,不敢买一件新衣服,是尽量多存一些粮食。   然而,这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   转眼间,来到三月份,但天空还是未有一滴雨落下,并且天气也是反常的升温。   种种迹象表示,今年旱情几乎是板上钉钉。   百姓坐在田边,仰望着天空,呆滞的双目,流露出绝望来。   京城内外,是尘土飞扬。   皇城内外,各种舆论也是甚嚣尘上。   祖宗之法不可变啊!   不少大臣是奏请皇帝,希望能够暂停官制改革,立刻恢复祖宗之法。   甚至于两宫太后,都在暗示赵顼,太不吉利了,你得缓一缓啊。   这对于赵顼的信心可真是一次重大打击啊!   真是太巧了一点。   容不得他不信啊!   我这刚出来,说上两句,定个决策,这都还没有正式开干,你就给我来这一套。   这怎么玩啊!   而他身边,就只有一个好友,就是张斐。   于是赵顼将张斐召入宫中。   “张三,你我君臣之间,向来是无话不说,你就实话实说,朕这回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赵顼是非常颓丧地问道。   张斐小心翼翼地问道:“什么做错了?”   赵顼没好气道:“外面那些言论,你难道不知道?”   “哦,这事啊!”   张斐道:“我觉得这天有不测风云,与陛下改革倒是没有关系,这就是两回事啊。”   “可是哪有这么巧?”   赵顼道:“王介甫和司马君实改革变法数年,京畿地也未有灾情,可朕刚主持改革,就遇这旱情,而且,此番官制改革,宰相们也都不太赞成。唉……朕现在是真的后悔啊!”   也只有在张斐面前,他才流露出自己内心的情绪,他确实是后悔了。   确实是巧啊,原本这个锅是属于王安石的,你偏偏沉不住气,为王安石承受了所有。张斐沉默少许,道:“陛下,事已至此,后悔也无济于事,这得赶紧行动起来。”   赵顼紧锁眉头,道:“可是如今大臣们都要求恢复祖宗之法,朕若不听,倘若灾情一旦变得更加严重,那……那可如何是好啊!”   现在不管是宰相,还是言官,都认为这是天意,是祖宗在暗示,虽然谁也无法去证明他们说得是对是错,但问题是,谁也不知道这旱情会有多么严重,如果他坚持要改革,一旦灾情进一步扩大,甚至变得更加严重,这真的可能会影响到他的统治权啊!   如这种事,真的是非常棘手,因为是不受掌控的。   别说赵顼,再英明的君主,也曾因为天灾而妥协过。   只能说赵顼是真心不走运。   张斐沉吟少许,“其实……其实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就是……就是有些不厚道。”   赵顼问道:“什么办法?”   张斐道:“陛下可先去找王学士商量是否恢复祖宗之法。”   赵顼微微皱眉,“先生定是不会答应的。”   话一出口,他顿时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看着张斐。   张斐这话的意思非常明显,就是让他弃车保帅啊!   张斐立刻解释道:“陛下误会了,这只是为了确保万一,因为事已至此,我们必须要尝试着去解决这些问题,但是陛下你又担心解决不了,确实,这天灾谁也不知会持续多久,所以这么做,只是保证,即便出现最为恶劣的结果,也不会影响到陛下。”   言下之意,当务之急,还是得想办法应对灾情,但由于天灾的不确定性,皇帝也不能公然去反驳祖宗之法,那么要解决问题,首先还是得找一个人出来,先背着这口锅,如果真的变得非常非常严重,也能给臣民一个交代,不至于让皇帝扛下一切。   赵顼纠结一会儿,道:“可是如何解决?”   张斐道:“就是新政和公检法。这天灾是经常遇到的,今日不发生,往后也会发生的,如果这些年改革成果,在应对天灾方面,并没有更好的效果,那才真是值得反思,但是我有信心能够处理好。   别得先不说,去年是采取新税法,普通百姓所缴纳的税,是比往年都要少的,他们家里应该还有一些余粮,即便是面临旱情,朝廷也会比以往更加从容。”   这一番话,倒是给了赵   顼一点点信心。   其实王安石必须要站出来,因为皇帝要在改革方面退一步,可能就会导致改革全面崩盘,实在逼不得已,献祭王安石的话,他还能够维系这改革变法。   关键,这只是一个最差最差的结果。   实在是束手无策,才会献祭王安石。   最终,赵顼采纳了张斐的建议。   马上单独召见王安石,询问如何应对。   王安石回答的非常果决,尧舜那么圣明,不一样遇到天灾么,这就不是一码事,那些借题发挥的官员,皆是女干佞,陛下你可千万别信啊。   虽然王安石也并不赞成赵顼回到三省六部制,但他现在也是骑虎难下,那些反对派肯定会搂草打兔子,只要皇帝退一步,下一个目标,就是新政。   赵顼就顺水推着,让王安石主持应对灾情。   王安石是欣然领命。   可出得门口,王安石是长叹一声,坚定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哀伤。   他心里哪能不明白,皇帝是让他来承担这责任,一旦应对不利,他的宰相生涯,可能也就到此为止。   但他倒也不怨皇帝,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首先,虽然他反对官制改革,但他认为这天灾就没有一丝关系。   其次,皇帝是绝不能对此让步,否则的话,就前功尽弃,可除他之外,没有人背得起这口锅。   这就是最为明智做法。   至少还给予他一个解决问题得机会。   ……   果不其然,当大家得知,皇帝让王安石来应付灾情,那就变得更加无所顾忌。   之前,大家还很委婉,因为对面就是皇帝。   如今面对王安石,必须得往死整。   新仇旧恨,一块报。   大骂王安石,就是因为王安石毁掉祖宗之法,口出妄言,才引来天罚,恨不得将王安石说成是千古第一女干。   王安石立刻组织人马,抨击那些借题发挥的大臣。   但此事打嘴炮是没有意义的,还是要解决问题,任由灾情蔓延,王安石就是再能嘴炮,也没有卵用。   而目前吕惠卿在河北,章惇、曾布、王居卿、沈括等一干得力干将都在京东东路,至于邓绾等人,也只能在朝中打嘴炮发挥作用,能够真正帮助他解决问题的,就只有一个张斐。   于是王安石将张斐叫到自己家。   张斐给出的对策,当然就是以工代赈,毕竟这一招在河北、京东东路用的都非常好,避免了两地的动乱,为何不继续用。   “以工代赈。”   王安石叹道:“这我倒也想过,但是之前应付河北和京东东路就已经花了不少钱,那边熙河开边,更是耗费巨大,如今内藏库是拿不出太多钱,而且在灾情之下,要以工代赈,那是需要粮食的,但是京城的粮食,还得供应皇室、满朝文武,十几万禁军,目前尚不知旱情会延续多久,所以……”   首先肯定还是要维护皇室、满朝文武、禁军,最后才会轮到百姓。   饿死几个百姓,掀不起什么风浪,但饿死几个大臣,你试试看,那舆论的压力,比饿死一千个百姓都要大。   不给禁军发粮食,那更是要命。   身为统治阶层,肯定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仓库的是粮食,是不能乱发的呀!   张斐道:“可以发纸币来帮助我们度过危机。”   王安石听得眼中一亮,“对呀!我怎就将这宝贝给忘记了。”   但随即他又摇头道   :“这恐怕也不行,发纸币,百姓也得去买粮食,但是外面的粮价,已经在上涨,那些粮商要是不认纸币,岂不是废纸一张。”   张斐道:“纸币有很多形式的,以目前的情况而言,百姓今年交税肯定成为问题,朝廷可能是要减税,既然如此,我们可以发一种税币,可以用这种纸币交税,无论是否能够卖到粮食,至少能够有它的价值。”   王安石稍稍点头,又道:“但粮食始终是关键。”   张斐道:“这方面可以交给公检法来处理,我会向立法会提交新得税收法案,迫使那些粮商将粮食拿到市场上卖,不过朝廷也得释放出一批粮食来。”   王安石欣喜道:“你能做到吗?文公他们可都借此事,逼迫官家遵守祖宗之法。”   你现在又不是大庭长,没有判例权。   张斐笑道:“在这方面,文公可不是我的对手,我会想办法让这法案通过的。不过当下我们得先跟他们打一场舆论战”   王安石忙问道:“你有何妙计?”   他别的不服,唯有在宣传方面,他是心服口服。   张斐道:“既然他们都已经将话说到这种地步,那王学士不如就顺着他们的话去说。天灾!来得正是时候。这就是对新政的考验。”   王安石捋了捋胡须,道:“万一老天真不下雨,可怎么办?”   张斐道:“那就只能认栽。” 第七百四十一章 舆论先行   这天若要亡你,那你也只能接受。   其实应对天灾,唯一得办法,那就是尽人事,听天命,古今中外,都是如此。   很快,王安石就写好一篇文章,然后在正版书铺的新闻报上刊登。   大致内容就是,这天灾是自然现象,任谁都不可避免,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增强自我抵御天灾的能力。   那么经过改革变法的朝廷,是拥有更强抵御天灾的能力,他王安石也将此番天灾视为对新政一次考验。   并且,让百姓安心,朝廷很快就会出台相关政策,以求救助更多人,避免百姓受到饥荒。   此报一出,这牛鬼蛇神就全部冒出来。   在很多人看来,王安石是在挑衅老天。   任店。   “考验!”   一个中年男人放下报纸来,冷冷笑道:“既然王相公渴望考验,那咱们何不助其一臂之力。”   此人名叫刘屏,正是第一批免役法的受害者,当时可是花了数千贯才脱身,活了几十年,是头回吃了这么大的亏,心里可是一直都记着的。   他身边一个同样身着绸缎的中年人道:“刘兄,我看咱们还是小心一点微妙,至少也得看看上面是怎么个说法。”   刘屏笑道:“你难道没有发现吗?如今粮价飞涨,粮铺的粮食还少了许多,那些粮铺后面是谁,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对面一人道:“咱也不是要搞事,灾情之下,寻常农夫,也会尽量屯粮食,市面上粮食少,价格上涨,乃是合情合理的事,要是不准涨价的话,那咱就不卖,这又不违法,公检法不是要捍卫个人权益吗?这可是咱们的正当权益啊!”   刘屏冷冷道:“这回咱们不但得将那些罚金给赚回来,还得报仇雪恨。”   不容易啊!   真是不容易啊!   这些地主最近几年真是受尽“磨难”,家里多藏一文钱,都觉得心慌,终于,让他们逮着这个机会。   而且,这其实是他们地主惯用的伎俩。   平时挨上两棍子,他们很快就会将头缩回去,然后躲在下面,猥琐发育,逮着机会,他们就能够一击致命。   其实许多王朝中期想要改革,只要遇到天灾,多半都是以失败告终。   因为民间财富到底握在地主手里,同时,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皇帝作为天底下最大的地主,往往也不愿意拿钱出来,权衡之下,皇帝就只能跟地主同流合污,大家都保存实力。   这就是真相。   富府。   “这个王介甫,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如今遇到天灾,他不但不心怀畏惧,甚至还敢出言挑衅,真是岂有此理。”   文彦博将新闻报往桌上一拍,怒气冲冲道。   “这文章我也看过了。”富弼也是恼羞成怒“难不成他已经狂妄到认为自己能够与老天抗衡,这真是无可救药啊。”   文彦博又道:“可惜官家信他那一套,不过到时若天灾不断,且看他王介甫如何收场。”   之前许多人借此奏请皇帝收回改制,当然是出于政治目的,因为他们知道,皇帝要回三省六部,其主要目的,就是亲自处理朝政,掌控大权,而这将会削弱士大夫的权力,打破皇权与相权的平衡。   但话又说回来,无论富弼,还是文彦博,亦或者其他人,都还是非常相信这天理循环。   就事论事,如果打破这个循环,整个儒家思想都将灰飞烟灭。   而之前他们没有明言反对皇帝官制改革,那是因为他们也拿不出足够的理由,到底赵顼是打着精简官吏的旗帜。   如今老天爷都已经给予明示,他们当然会站出来,反对皇帝官制改革。   原本他们还未有想到王介甫,因为在他们看来,王介甫其实也是其中的受害者,制置二府条例司都给废除了。   可不曾想,王安石又跳出来。   那就必须一块收拾。   王安石的三不足,对于儒家思想的影响真是太大了。   富弼、文彦博、司马光他们都是非常反对,甚至都觉得恶心,他们也是绝对不能容忍这种思想的蔓延。   咚咚咚!   门外响起敲门声来。   仆人立刻过去将门打开了,然后向富弼道:“老爷,是刘侍郎。”   富弼道:“请他进来吧。”   过得片刻,只见刘述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富公,文公也在,那可真是太好了。”   富弼问道:“什么事?”   刘述道:“那王介甫欺人太甚,他在报刊上发表那种大逆不道的文章,有人便想要在报上反驳其理论,结果却被礼部以出版审查为由,不准发表。”   “什么?”   文彦博更是勃然大怒。   这真是太过分了呀!   富弼问道:“君实知道此事吗?”   刘述道:“今儿就没有见到他。”   司马光当然是跑去找张斐算账,他看到王介甫的这篇文章,也是气得火冒三丈,而且他知道,这又是出自张斐的手笔,毕竟他们也曾合作过,如果王安石要写这种文章,是不会这么起头的,弄个夺人眼球的标题。   “司马学士,你且息怒,请听我解释。”   张斐放下挡唾沫的袖袍来,道:“事已至此,我们应该团结一心,帮助国家和百姓度过难关才是,这也是法制之法所追求的,怪这怪那,这是,是没有意义得。”   “怎么就没有意义。”   司马光吹胡子瞪眼道:“你要不明白的话,可以先来问问老夫,为何要与王介甫狼狈为奸。”   靠!这你都能反驳我?我还就不信了。张斐虚心问道:“这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还望司马学士能够点醒我。”   “你!”   司马光气得一跺脚,“你怎不想想看,若是这天都不足畏,那饿死再多百姓,又有什么关系?王介甫为何这么说,就是因为他不想从国库里面拿钱出来赈济百姓,他要保住他敛来的财富。   如此浅显的道理,你怎就不明白。你说你这么做,是在为国为民,其实你是在误国误民啊。”   这司马光其实说得很隐晦,王安石只是其次,关键还是皇帝,皇帝要是连天都不敬畏,那他什么都敢干,谁又能限制住他啊!   其实这一切都是阳谋,大家心里都有数,王安石就是法家那一套,帮助赵顼解除所有的束缚,但是司马光他们是坚决反对。   当王安石提出三不足时,就等于是将这事情,放在台面上来说。   历史上王安石是赢了,虽然他变法失败,但他到底帮皇帝解除了束缚,但如今情况有些变化,他并没有赢。   张斐道:“但是王学士已经说,他会采取以工代赈的方式,帮助百姓渡过难关。”   “你放心。”   司马光道:“他一定不会动内藏库的钱,说不定他还会发纸币,因为在他看来,死几个百姓,是不足为惜的。   就好比如上回河北治水一事,他有为劳民伤财,感到丝毫内疚吗?不可能的,我太了解他了,他总是认为自己是在拯救国家,拯救更多的百姓。   其实他是在整个国家拖入深渊。”   张斐听得脸都红了,还真让这老头给蒙中了,但这不是王安石的主意,是他的主意。点点头道:“我大概明白司马学士的意思,但我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如果凡事都得依靠天意去约束,那还要法制之法作甚。”   司马光神情一滞。   张斐道:“法制之法就是捍卫君主、国家和百姓的利益。”   司马光思忖片刻,“不对,这灾情之下,百姓是需要赈济,法制之法只能保证,他们的利益不被侵占,但不能要求他人去赈济百姓。”   张斐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利益,亦是君主和国家的利益,如果能够利用这场危机,完善这方面的律法,也算是有所获。”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似在思考什么。   张斐又赶紧趁热打铁道:“而且我觉得,这二者并不冲突,因为只要是天灾,无论再怎么应对,君主和国家、百姓必将会受到损失,这都将起到警示的作用,而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要尽力将损失减低要最小。   所以现在反驳王学士,是毫无意义的,只有等到事后,再拿出国家的损失,讨论这个问题,才有更多意义。”   司马光道:“也就是说,你能保证王介甫会真的拿钱出来赈济百姓。”   张斐点点头道:“王学士保证一定会赈济百姓的,绝不会让百姓颠沛流离。”   司马光突然发现这厮并没有正面回答,不禁问道:“方才老夫提到纸币的时候,你似乎并没有反对。”   哇,真不愧是司马谨慎。张斐只能如实道:“那是因为司马学士猜对了。哎!等等,司马学士切莫动怒,听我说完,我已经说服让王学士发行一种,公检法可以监督的纸币。”   司马光正准备发飙,听到这话,不禁又问道:“什么意思?”   “税币。”   张斐道:“顾名思义,就是一种可以用来代缴税的纸币,这么一来,公检法就能够更好的监督。因为如果是普通纸币,那其实属于行政政策,公检法其实也不太好介入,但如果是税币的话,这里面就包括税法,公检法能够很好的监督。”   司马光皱眉道:“如果他们到时反悔,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道:“首先,司马学士这个问题,可以用于任何一个政策,那么这就不是一个问题。   其次,遇到灾情,百姓可能也交不上税,但如果是大规模免税,这将让很多大地主,大奸商受益,到时国库损失惨重,可能又会用更极端的手段,来弥补财政缺失。但如果以工代赈加上税币,就能够准确帮助一些贫穷百姓,同时朝廷可以借此兴建更多惠民的工事。   最后,我们必须要相信公检法能够做到,而且从河中府的情况来看,公检法还是能够做好很好的监督,那边的盐钞,比税币要更为复杂,也难监督。”   司马光听罢,不禁认真思索起来。   他还真没有想到那么长远,比如灾情来了,今年税收怎么办,要大规模免税吗?   这确实会让很多大地主、大奸商有机可乘。   用税币来以工代赈,那么既可以帮助百姓度过眼下的难关,同时又能够使得百姓缴纳今年税,同时不会令国家损失太多。   这听着确实非常完美。   司马光思索良久后,又打量一番张斐,“老夫且信你一回。”   张斐笑道:“司马学士,其实我永远值得信赖。”   司马光只是呵呵两声。   其实这小子经常骗他,只不过结果往往是超出预计,他只能将就着相信张斐。   而当司马光回去之后,就听到礼部禁止所有报店刊登有关灾情的文章,顿时就后悔相信张斐,这王安石干得就不是人事啊!   整个保守派都炸了。   民间的士大夫也都炸了。   就只准你说话,不准我们士大夫说话。   这尼玛决不能忍啊!   弹劾礼部的奏章,那如雪片般飞到赵顼眼前。   赵顼也意识到可能捅了马蜂窝,立刻在第二日宰相的奏事上,主动询问此事。   这是什么情况?   朕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文彦博上来就直接对准礼部尚书王珪开炮,只准王介甫刊登文章,不准别人刊登文章,你这礼部尚书有没有将我这宰相放在眼里?   他们保守派也是头回发现,这礼部的权力原来也不小,心里倒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全力争取这个职位。   “陛下。”   王安石立刻站出来道:“是臣让王尚书这么做的。”   目前就只有两个平章事,而六部隶属政事堂,没有政事堂的允许,礼部就不能这么干。   赵顼问道:“卿为何要这么做?”   王安石道:“臣奉命主持赈灾事宜,可总有一些小人,意图扰乱民心,本来其心可诛也,但臣为顾全大局,未有与之计较,只是禁止其刊登影响民心的文章,此全为大局着想。”   王珪也附和道:“陛下,这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   “真正扰乱的民心是你王介甫。”   文彦博怒指王安石道:“这天罚已至,你却妄图与天为敌,到底你是何居心?”   王安石解释道:“我并非是要与天为敌,我不过是就事论事,实话实说,自古明君,又有谁没有遇到天灾。”   文彦博道:“试问又有哪个明君,就没有做过错事,如今天有警示,自当立刻改正,以免灾害蔓延。”   说到这里,他又向赵顼道:“陛下以为老臣所言,对否?”   赵顼点点头道:“二位所言,皆有道理。”   如今也不知道这灾情到底会延续多久,他也不敢反驳文彦博所言。   这皇权最为害怕的,就是天灾。   文彦博立刻道:“而臣仿瓷啊所言,便是那篇文章所要论述的观点,但是却被礼部禁止刊登,可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他这一禁止,坊间顿时小报泛滥,其内容是更为险恶,反而使得那些心怀不轨的小人有机可乘。”   说着,他拿出一张小报来,“陛下,这便是老臣今早来皇城时,从一个小贩手中买来的。”   赵顼身旁的内侍,立刻过来双手接过小报,然后又呈给赵顼。   赵顼看罢,其内容正是批判礼部禁止他人刊登文章,以此延伸出各种猜想,甚至暗示朝廷这么干,无异于杀人灭口,掩盖罪恶。不禁眉头紧锁,又吩咐内侍,将这小报拿给王安石。   王安石看完之后,不禁道:“这等小报,真是可恶至极,陛下且放心,臣一定会严查此事。”   “你查得过来吗?”   文彦博冷冷一笑,又向赵顼道:“陛下,前几年所发生的事也有不少,但是街上不见一张小报,皆因各大报店,都能够正常发表文章,让小报无法生存,因为在当时的情况,没有谁会相信小报。   而且根据朝廷之前所定下的规矩,文章必须署真名,能够在报上发表文章的,那皆是颇有名气的士大夫,他们爱惜名誉如同鸟儿珍惜羽毛一样,又岂敢随便乱写,纵有指责,亦是忠心赤胆,陛下也应该广纳直言,如今禁止他们发表文章,反而让小人趁虚而入,这得不偿失啊。”   赵顼也觉文彦博说得有道理,以前就抓过小报,从来就没有完全禁止过,而且是越禁止,越泛滥,反倒是报刊出来之后,小报就销声匿迹,思索一会儿,点点头道:“文公所言甚是有理,朕也相信士大夫们是真心为国家着想,不过礼部这么做,其实也是出于为国着想,毕竟这是特殊时期,反应稍有过激,也是值得理解的。”   说到这里,他看向王珪道:“王尚书。”   “臣在。”   “暂时先允许那些拥有资格的报店继续售卖报纸,不过礼部也可以好好想想,该如何制定这出版的规定。”   “臣遵命。”   出得殿门,等文彦博离开后,王安石躬身便向王珪道:“禹玉兄,这回是安石拖累了你呀!”   王珪赶忙扶起王安石,道:“介甫切莫内疚,倘若我不认同,我是不会答应的,只可惜这文宽夫是宝刀未老啊!”   在这事上面,他肯定是支持王安石的,因为改回三省六部,就是他的主意,他不支持,谁支持啊!   宝刀未老?王安石忽然一怔,突然问道:“禹玉兄,来的可见过有人卖小报吗?”   王珪抚须道:“倒是没有。”   王安石道:“糟糕!我们中计了。”   王珪忙问道:“中什么计?”   王安石懊恼道::“我也真是大意,如今那么多人有活字印刷版,就是小报也不应该会笔抄,这定是文公临时让人写得,唉文公真的是宝刀未老啊!倘若换做司马君实,那是决计不会这么干的。”   心道,可惜那小老儿,死也不愿当这宰相。   在文彦博一番操作下,各大报店重回获得发表文章的权力。   而这些报店,背后多多少少都有士大夫的支持,报纸是离不开文人的,没有士大夫的支持,没有文章可以刊登。   只有一份报纸比较特殊,就是风月报。   士大夫也不傻,报纸出现之后,他们也意识到,要继续维持自己的舆论霸权,必须拥有这报纸。   再加上张斐并未就这方面的技术进行垄断,反而是对外出售活字,士大夫们很快就建立自己的报纸。   顿时这舆论发生逆转。   他们不敢直面皇帝,只能是拿着王安石来出气,是大肆抨击王安石的三不足思想。   他们现在只想着,如何彻底消灭这颗“毒瘤”。   其目的还是要限制皇权。   然而,对王安石而言,这屋漏偏逢连夜雨,淮北、河北相继传来旱情,尤其是淮北地区,那边早就在施行青苗法,但同时又没有公检法的监督。   如今这灾情和还款期,刚好撞在一起。   许多借贷青苗钱的百姓,顿时陷入绝望。   与此同时,京城物价开始疯狂上涨,市民们是叫苦连天,市民是不种粮食的,是需要购买,如今这粮价谁买得起啊!   这又给保守派提供攻击新政的素材。   王安石是双拳难敌四手,被他们喷的是狗血淋头,这也是为什么他推崇法家,因为他心里清楚,自己是属于另类,没有权力加持,他是很难赢得最后的胜利。   这种开放式的斗争,王安石怎么可能敌得过。   赶紧来找张斐商议对策。   “唉。”   王安石长叹一声,“这都怪我,当时真是大意了!着了文彦博的道。”   张斐笑道:“王学士并非是大意,而是正在陷入对方诡计。”   王安石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那些文章我也看过一些,都是自己人写给自己人看的,王学士之所以认为后悔,那是因为王学士也是这山中之人,但其实百姓现在根本就不在乎到底是谁的责任,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百姓唯一在乎的就是,朝廷将会怎么救助他们。只要我们拿出相应的政策来,很快王学士就能够掌控主动权。”   三不足,四不足,百姓才不关心这些,你王安石在乎,那是因为你王安石也是士大夫,所以你的周边都是士大夫的言论。   王安石道:“我已经安排人在勘察河道、城防、河防等工事,既然这钱是一定要花,肯定得做一些真正有利于国家和百姓的工事。”   以工代赈,也得把钱花在刀刃上啊!   “这是当然。”   张斐道:“但是我们可以先公布主要计划,同时,王学士应该赶紧派人去淮北地区,延缓催缴青苗钱,待救济政策确定以后,再来商谈这些债务问题。”   王安石点点头,又略显尴尬道:“不过你要知道,青苗钱可都是出自常平仓。”   常平仓是主要救济的官署,如今这钱都拿出去放贷,如果收不上来,淮北就拿不出钱来救灾。   河中府就没有这问题,苏辙领导的检察院,只要有空,就一定去查,谁敢乱来。   张斐点点头道:“但是我们发得是税币,至于粮食方面,我已经准备好一份法案,只要通过的话,就能够迫使那些地主将粮食拿出来。”   在张斐的谋划下,王安石立刻又组织起一轮新得舆论攻势。   他联合三司、户部、工部,正式对外发布赈灾方案,将大规模整修河北、京城、淮北一代的主要河道,以及水渠。   但具体金额,以及用什么来发酬劳,他并未写明。   没了制置二府条例司,他要发税币,以及发多少钱,都是必须要经过朝廷商议,不再是他跟皇帝商量着办。   每隔两日,检察院突然刊登文章,指出京城物价上涨的问题,并且让市民安心,检察院很快就递交立法会一份全新的包括粮食、酒的法案。   王安石的文章,这是在大家意料之中的。   但是检察院突然下场,可真是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啊!   什么粮食法案?   什么酒税法案? 第七百四十二章 粮酒法案   三司。   “师正,你怎么看?”   王安石向薛向问道。   薛向道:“下官非常赞成这个税币计划,其实下官一直都非常关注河中府的财政情况,发现河中府的财政增长,税务司一个关键原因,而另一个关键原因,就是盐钞。   而盐钞之所以在河中府取得成功,不在于盐池里面的盐,而是在于可以盐钞交税,因此河中府盐钞的价值,一直未有太多变化,即便是前些时候的盐债危机。   只要盐钞能够交税,就不会出现贬值的情况。   而盐钞的广泛使用,不仅仅是促使商业增长,同时还减少朝廷的损耗,我上任之后,一直在查这方面的账目,发现自河中府百姓习惯使用盐钞后,官府的损耗,下降五成之多,   以前收税,百姓有缴粮食的,有缴绢的,这里面需要运输,储存管理,以及更多的人手,如今河中府的官府是直接拿着盐钞去市集买粮食,百姓所得之钱,又用来交税,这里面就节省了许多损耗。   所以我建议,发三年有效的税币,借此来机会,来慢慢让百姓习惯使用税币。”   王安石点点头道:“你与我想得一样,这个计划就交给你来做,也算是你新官上任第一把火,你且放心,我一定会让他通过的。”   薛向拱手道:“下官遵命。”   正说着,那邓绾突然来了,如今邓绾也身为户部侍郎,在吕惠卿未有回来之前,他暂时掌管户部。   “王相公,三司使,方才兵部那边传来消息,他们已经在安排人手前往淮南西路。”   “我知道了。”   王安石点点头。   邓绾道:“王相公,据说警署此番派人过去,就是针对咱们的新政。”   王安石摆摆手道:“你让那些人放心,警署此番派人去,只不过是应对灾情,以及执行我的命令,不会管太多事。”   “是。”   邓绾点点头,又道:“还有就是,如今大家都在议论检察院的法案,没有多少人在议论咱们的政策。”   王安石听得眉头一皱,“当真?”   邓绾点点头,“百姓似乎更相信公检法,而不相信!”   王安石马上就反应过来,知道是什么原因,心里当然是妈卖批,嘴上却道:“没事的,到时候他们就知道,他们是依靠谁度过这个难关的。”   果然与张斐所言,在他和王安石的这两份报纸出售后,什么三不足,什么天理循环,全都成为士大夫们的自娱自乐。   京城内外的百姓们,都在讨论这两份报纸的内容。   尤其是检察院的这份报纸。   因为经过这几年的发展,公检法的权威已经是深入人心,在百姓心中,公检法是真的能够解决问题的。   而相比起来,这政策什么的,百姓其实真不太抱希望,他们只希望朝廷别趁火打劫就行。   毕竟是有案例在前面的。   然而,权贵、地主对此也是非常关注。   这时候改税法,还涉及到粮食税和酒税这种暴利行业,这一看就有猫腻,基于张斐之前的操作,地主们表示心很慌啊!   阻止!   这必须阻止!   而这通篇文章下来,他们都对一点感到非常困惑,就是这检察院递交法案是什么意思?   检察院的职权,不就是起诉官署,凭什么他们能递交法案?   关于这一点,不仅仅是地主不懂,就连朝廷官员也不明白。   立法院。   这个官署前身就是审刑院,之前立法会只是一个临时机构,立法会长富弼是在政事堂上班的,首届立法会,也是在相国寺举行的。   但如今公检法要脱离政事堂的体系,做到真正的政法分离,那么就要常设立法会长,这立法院自然也是要有一个官署的。   赵顼就将审刑院改为立法院,其实这也算是对富弼的一种恩宠。   要知道审刑院的官署,是比较靠近皇宫的。   这报刊发售的当日,一众保守派官员,就跑到向富弼询问。   面对刘述等官员的疑问,富弼认真思索一番后,回答道:“这应该是可以的。”   刘述立刻问道:“为什么?”   文彦博都不免疑惑地看着富弼。   富弼道:“其实立法会的规则已经说明这一点,因为立法会长只是主持会议的,这与政事堂是大不一样,同平章事那是政策制定者,而立法会的规则却是,各地司法官员根据情况,提出问题,亦或者提出自己的法案,然后交予立法会,如果通过立法会,就将成为成文的法律。   检察院,而且他们现在是最高检察院,那当然有资格提交法案的。”   一众官员是面面相觑。   有这条规则吗?   大多数官员对于立法会并不是非常了解,因为立法会存在感极低,到底就是一个临时机构,每隔三年才开一次会,这谁记得住啊!   文彦博突然问道:“可是这立法会是三年开一次,下一次立法会应该明年年末才开始。”   “那是大会。”   富弼道:“但你们若仔细阅读立法会的规则,就不难发现,其中设有临时会议,其目的在于解决一些棘手、紧急的问题。   关于这条规定,里面还有举例证明,假设有一项政策,可能触及到法律,但又能够解决一些紧急问题,那就要召开临时会议。”   刘述听着像似临时编上去,问道:“这都是谁定的规矩?”   富弼看向一旁沉默的司马光。   众人也随之看向司马光。   司马光讪讪道:“这里面的规则多半都是张三想得。”   众人是恍然大悟。   也是。   这规则都是张三想的,他自己能犯这种错误吗?   定是不能啊!   司马光又道:“各位也别想太多,检察院在报刊上说得非常明确,之所以要递交这一份法案,那是源于去年收税时,所面临的一些不公平问题,可能与灾情并无多大关系,就算有,那定也是为求保护百姓。”   文彦博笑道:“君实啊!你就莫要自欺欺人,这两份报刊一前一后,要说这不是与王介甫商量好的,谁也不信啊!”   富弼见司马光又夹在中间,赶忙出来打个圆场,“这个还是等到检察院将法案递上来再说,想要通过立法会,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话虽如此,但是一众官员深感不妙,因为张斐是创始人,这解释权在他手里啊!   正当这时,一个官员入得屋内,向众人道:“方才兵部传来消息,兵部将会委派马警长和符主簿前往淮南西路地区,建设警署。”   众人闻言,不禁又看向司马光。   司马光立刻道:“我也是来之前,才得知这个消息的,各位可不要忘记,我现在是刑部尚书,但警署已经归兵部。”   就是以前,警署也不归司马光管,一直都是受到皇帝直接管辖。   朝中是一片混乱,民间也是如此。   慈善基金会。   只见捐助慈善基金会的商人,甚至包括相国寺派来的俗家弟子,围聚在长桌旁。   “老陈,樊兄,你们平时跟三郎走得近,可否知道这法案到底是什么?”   “三郎不会逼着咱们,去低价卖粮食吧?”   “还是说要抬高酒税,不让咱们用粮食去酿酒?”   樊颙与陈懋迁无奈地相觑一眼。   陈懋迁道:“真不瞒各位,我们两都不知情,毕竟这可是官府里面的事,三郎怎会事先跟我们说。”   樊颙安抚道:“不过各位也请放心,三郎是肯定不会为难咱们的,自从三郎当官后,咱们商人的买卖,那可是越做越好,他颁布的法案,一直都是有利于咱们商人。”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但是这回是赈灾,那肯定是要出钱的。”   “实在是要出钱,咱们慈善基金会捐点就捐点吧。”   “要是慈善基金会能捐,那三郎还用修改税法吗?”   陈懋迁、樊颙也不知怎么说是好。   这事他们可都不敢保证。   傻子都知道,这绝对是要出钱的事。   现在很多商人都是慌得一批。   以前朝廷颁布什么政策,还能够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但是公检法要推行法案,他们暂时找不到什么应对之策。   南郊外。   “凭什么就让小马和小春去,不让本衙内去,莫不是瞧不起人?”   曹栋栋是满面悲愤道。   符世春道:“是呀!凭什么衙内不去,让我去,我这才回京城休养多久,又让我去淮南西路,而且是在这天灾之时。”   马小义左看看,右看看,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他倒是很乐意去。   出差是最快乐的时刻。   张斐瞅了他们三人一眼,“未,你们看着我干什么,我是来送你们的,又不是来布置任务的,这不管我的事,是上面安排的。”   说罢,他瞅了曹栋栋一眼,道:“还有衙内你,你也去的话,那京城谁来管?你爹现在可是兵部尚书,目前不在京城,许多事务都得交由你来处理。”   曹栋栋激动道:“本衙内出门在外,靠得就是兄弟,你将我两位兄弟都给派走了,那我怎么处理?”   张斐道:“你是不把我当兄弟呀!”   曹栋栋哼道:“是兄弟,你还收我的钱。”   “咳咳,这兄弟归兄弟,买卖归买卖。”   说着,张斐赶紧转移话题,向符世春、马小义道:“小马,你们去到那边,万事可得小心,到底那边还没有建设好皇庭和检察院,你们去的话,别得事先不管,专门盯着新法条例就行,不要让那些恶吏强迫百姓还钱。如此也能够为警署赢得百姓的好感,至于其余职权,还是等到皇庭和检察院去了再说。”   “三哥放心,俺都记住了,在河中府也是这么干的,俺是有经验的。”   马小义已经有些迫不及待,“要是没其它的事,俺们就先走了。”   曹栋栋郁闷道:“小马,你舍得哥哥么?”   马小义道:“哥哥放心,俺去去就来。”   曹栋栋道:“哥哥还不懂你,要不召你回来,你是铁定不会回的,不过你放心,哥哥会及早召你回来得。”   “???”   “衙内,莫要忘记兄弟我啊!”   符世春赶忙言道。   曹栋栋哼道:“你就安心在那待着吧。”   张斐一翻白眼,出声打断他们的争吵,“行了,行了,你们赶紧赶路吧。”   曹栋栋念念不舍道:“我去送他们行一段路。”   一行人走后,张斐正准备回城,只见一张老脸,突然闪现到眼前。   “司马学士。”   来者正是司马光,他瞧了眼马小义等人,不禁道:“当初咱们创建公检法,乃是为了制衡新政,如今看来,这倒像似为王介甫善后用的。”   语音中,是透着一股怨气啊!   这要是没有公检法,以那边吏政来看,那绝对能够将王安石给拖下水来。   债务加上天灾,不少百姓会被逼的家破人亡。   结果,又被自己创造的招式给化解。   张斐笑道:“这不正好证明,司马学士是一心为公,并非是在排除异己。”   “你这么一说,老朽可是连句抱怨的话都不敢说啊!”司马光哼道。   张斐笑道:“我不过是就事论事,我总不能说司马学士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吧,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   “你这张嘴呀!”   司马光狠狠指了一下张斐,道:“对了,你那份法案,可是跟王介甫串通好的吧?”   张斐稍稍迟疑了下,道:“不瞒司马学士,我这时候递交这份法案,肯定是跟灾情是有关系的,确实也跟王学士谈过,但是即便没有这灾情,我也会递交的,只是可能不会这么快。司马学士应该知道,在河中府,我们针对酒税改制,那是非常成功的。”   司马光道:“你是效仿河中府的酒税改革?”   “有些类似,但并不完全一样,到底河中府的情况和京城的情况不太一样。”   张斐道:“不过还请司马学士放心,我的这份法案,是不会伤及任何的人利益,同时是能够保障君主、国家,以及百姓的利益。”   司马光听得一惊道:“有这么厉害吗?”   张斐笑道:“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也不敢直接上报,毕竟富公可不会看在我的面子,让我的法案通过的。   要是司马学士想知道的话,我愿意告之。”   “少在这里假惺惺。”   司马光道:“你小子就是知道我不会问,你才这么说的。”   其实他问一问,也并不违反规矩,只是他心里非常清楚,张斐的法案,那肯定是充满争议,一定非常创新,那他肯定会发出质疑,只要他提出质疑,那就是在干预检察院的事务,结果就是破坏规矩。   而对于这份法案,检察院方面是严格保密,一丝风都没有透出来。   弄得大家是心痒难耐。   如今这上上下下,全都在盯着检察院。   抛开一切不说,税法是肯定比什么赈济政策威力更大啊!   好在,灾情紧迫,张斐也不敢去吊人胃口,在马小义他们离开的第二天,检察院方面就正式立法院提交了这份法案。   一众官员是闻风而至。   “仓库税?”   一看这份法案,顿时人人都傻眼了。   完全是在他们的意料之外,就是连一点边都没有挨到。   富弼点点头道:“我也感到很意外,检察院的这份法案主要是针对仓库里面的存粮进行征税。”   说罢,他便先将法案交给迫不及待的文彦博。   刘述呆愣道:“这怎么征?”   富弼道:“以秋初为限,每户五百石粮食起征,分为三档,五百石到一千石,征收一成税的,一千石到两千石,征收三成的税,两千石以上,则征收五成的税。   假设在秋初时,你的仓库里面还屯有三千石粮食,其中五百石是征一成,也就是五十石,其中一千石征收三成,也就是三百石,剩余一千石,则是征收五成,也就是五百石,共计九百石粮食。”   一众官员无不倒抽一口凉气。   这等于是征三分之一的税,而且是无限趋近于百分之五十。   自古以来,就没有这么重的粮食税。   “他他凭什么这么做?”一个官员很是激动道。   富弼道:“但同时免除出售粮食的商税,也就是说,将来粮铺卖多少粮食出去,都不计税。”   “全全免吗?”   “是的,全免。”   众人又是面面相觑。   这是打一棒子,给一枣子啊!   刘述道:“那农税呢?”   富弼道:“农税不变。”   吕公著突然道:“他这是希望借此法案,迫使地主将粮食投放到市集上去,而不是放在仓库里面。”   富弼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只要你将粮食卖出去,你就不用交税,但如果你将粮食囤放在仓库里面的话,就要面临非常高昂的税。”   会玩啊!   还是这小子会玩!   竟然能够想出这么一个办法来。   真是让人有苦难言啊!   你说他增税吧,你都卖了,是一文钱都不要缴,你要说他减税吧,你只要粮食往仓库里面一放,那你就等着哭吧。   司马光问道:“富公怎么看?”   富弼道:“我认为他这份法案是有其道理所在,目的也非常简单,就只是为了防止某些人利用粮食囤积居奇,如果你不怀有坏心思的话,对你而言,是减税,而非是在增税。   在这法案中,检察院也写得非常清楚,正是因为有人抱怨,粮食交了农税,又交商税,太不公平了。”   司马光点点头,觉得这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只是鼓励地主出售粮食,只要你将粮食卖掉,你得到的只会比之前更多,但这对于朝廷、百姓,都是有好处的。   可见张斐当时并没有骗他。   又有一个官员问道:“那些本就免税的粮食呢?”   富弼道:“上面没有明确写明免税的粮食,但我认为里面应该并不包括免税,因为一般的免税,都是针对土地,而不是针对粮食。”   真是最毒珥笔心啊!   其中一个官员,想着自己仓库里面那堆积如山的粮食,只觉心绞痛,真是得是心绞痛啊!   要命啊!   文彦博道:“但如果这份法案通过,那肯定会引起很大的动荡。”   不少官员连连点头。   针对性太强了,只有权贵、官员、地主,家里的仓库才有可能存几千石粮食啊!   富弼稍稍捋了捋胡须,“是否通过,也不是我说了算,但是这份法案确实是基于地主、商人的抱怨,上下京城物价的上涨,以及新税法和旧税制不合理而立,我打算召开一次会议,是否通过,则看大家的意见。”   刘述又问道:“那关于酒税方面呢?”   文彦博道:“酒税方面,跟河中府的情况有些类似,也是主张全面放开,同时设计浮动税。”   “浮动税?”   “就是根据每年粮食的存有量来设计酒税,倘若粮食充盈,则减少酒税,倘若粮食紧缺,则调高酒税,以此引导大家酿酒。”   “这怎么计算?他们能够做得到吗?”   “要是以前的话,估计是做不到,但是如今!”   吕公著道:“如今有了税务司,这并非是做不到的,据说河中府也曾有酒户,偷偷酿酒,谎报税,结果都被税务司查出来。   因为酿酒所需的材料实在是太多了,木柴、粮食、酒曲、灶台,等等,税务司可以各个方面去调查。   其实这仓库税,也是基于税务司的手段,要是平时,肯定也是难以征上来。”   针对这仓库税,革新派跟保守派,反应都差不多,两边都有家财万贯的权贵和士大夫。   这仓库税,完全就是针对他们去的。   “这跟我可没有关系。”   王安石向一众官员道:“不错,我是知道,检察院会递交一份法案上去,但具体内容,我并不清楚,我要是能够主导检察院,那就没有这么多事。”   “不知王相公会否支持?”   “这我当然,是支持的,你看看那些粮商,多么可恶,官家未有将这任务交给我之前,粮价只是满满上涨,如今都将粮价都炒到什么地步,他们是故意与我作对,他们这是活该。”   这一番话下来,大家也不好再说什么。   因为站在王安石的立场,他没有不支持的道理。   其实身为革新派,也应该支持。   这里面还包括革新派与保守派之间的,核心理论之争,就是祖宗之法。   如果回到祖宗之法,那新政就要扔入垃圾桶啊!   而他们中的一些新贵,也可能会被赶出朝廷的。   这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啊!   任店。   “欺人太甚,这珥笔真是欺人太甚啊!”   刘屏握拳狠狠捶在酒桌上。   “是呀!五成的仓库税,他怎么不去抢啊!”   “现在怎么办?他这是逼着咱们卖粮食啊!”   “你们先别着急,还得立法会通过才能作数,朝廷不少官员都非常反对这份法案,不见得能够通得过。”   “哪怕就是通过,咱们也得跟他们争到底,如今离秋初,还有半年光景,咱们就是不卖,看谁先死。”   要是这份法案通过了,这真是太可怕了。   必须得拼命啊!   白矾楼。   毋庸置疑,也是一片骂声。   能够在白矾楼的吃饭的人,仓库至少都屯着上万石粮食。   这个仓库税,可真是打着他们的七寸了。   什么免商税,这商税才多少,这里直接征五成,真是要了亲命。   我们之前是有抱怨,但也没有让你这么干啊!   三楼。   陈懋迁听着下面的骂咧咧,然后向一旁的樊颙道:“樊老弟,昨夜做梦没有笑醒吧。”   樊颙忙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陈懋迁道:“这对于你们白矾楼可是好处多多,放开酿酒,免税粮食的商税,又鼓励地主将粮食投入到市场上,你们酒楼是最占便宜得。”   樊颙很不好意思道:“八字都还没有一撇,说这些为时过早,为时过早。”   心里是真乐开花了。   他儿子樊正一直在河中府那边,他知道酒税放开,对于酒楼会带来多大利益,早就写信跟他说了这些事。   白矾楼是一直盼着的。   如今总算是看得一些希望了。   不仅仅是樊颙,大多数商人都开心,因为免得是商税,又打破地主对于粮食垄断,而且还放开酿酒权,这两件大宗商品,对于所有交易,都有着非常大的影响。   对于没有多少土地的商人,这绝逼是天大的好事啊! 第七百四十三章 不能触碰的禁区   很快,检察院递交的这一份粮酒税法,热度直接将灾情都给掩盖过去。   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都在议论这事。   大多数人都是非常坚决支持这份法案,唯有少数人是反对的,但声音也不大,显得很没有底气。   毋庸置疑,这对于农民,对于市民,对于商人而言,都是非常有利的。   而对于大地主和权贵而言,其实是两面的,他们是可以赚更多的钱,因为可以少交很多税。   因为对于他们这些大地主而言,基本上都是百分之二十的税,如今免掉这部分税,这价格操作空间很大。   只是说这里面操作的空间就小了,他们很难再借天灾人祸,从朝廷或者百姓那里获取更多的利益,也很难凭借垄断粮食,增强自己的影响力。   导致他们反对的很没有底气,到底这是在减常规税,而增加特殊税。   不过还是有一些“小可爱们”自作聪明,在自己的报纸上说,这么做对于会影响财政收入。   结果这家报店的生意就是一落千丈。   到底这看报的全都是纳税人。   尤其是年轻书生,对这种言论,那是给予极大的批判。   支持这份粮酒税法的声音是越来越大。   呼声这么高,灾情当前,富弼也不敢拖延,不管从哪个层面来说,这法案都是利国利民,甚至对地主都有利,于是立刻上报皇帝。   这种打破成规的事,肯定还是经过皇帝的点头。   然而,就在这时,由王安石主持,户部、工部、三司,联合递交了一份以工代赈的救灾方案,同时三司方面还提出税币的方案。   以工代赈,之前大家就已经知晓。   关键这税币!   反对声立刻是铺天盖地。   保守派在这方面也挺保守的,对于纸币,那真是防到骨子里面去了,因为不管是交子,还是盐钞,都已经证明这就是掠夺民间财富的利器。   你不发粮食,发纸币,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关键,薛向的人品,在富弼、司马光他们眼里都是非常糟糕的,薛向加税币。   这尼玛就是政治鹤顶红啊!   会毒死人的。   这弄得王安石都有些不开心,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为什么张斐的法案这么受欢迎,他还是专门针对你们这些权贵,莫不是当我王安石好欺负?   垂拱殿。   “关于王介甫递上来的赈济计划,富公可知晓?”   赵顼是满面虚心地问道。   最近这期间,他低调了许多,别看动作是一个接一个,但对他还是有着不小的影响啊!   富弼毫不犹豫道:“臣并不赞成。”   “为何?”   赵顼问道。   富弼如实言道道:“老臣赞成以工代赈,但并不赞成用发行税币的方式来以工代赈,因为这种行为风险天大,即便税币发行成功,那也不过是寅吃卯粮,可是谁能预料明天又会发生什么事?   一旦明年朝廷财政吃紧,到时该如何是好?根据以往的交子和盐钞的情况来看,最终都将引得民怨沸腾。   朝廷是应该努力救助百姓,但同时也要脚踏实地,量力而行,如这种投机取巧,不自量力的做法,只会是得不偿失。”   赵顼道:“可是河中府发行的盐钞,取得巨大的成功。”   富弼道:“据老臣所知,上回盐债一事,河中府的财政是岌岌可危,要不是那一批从天而降的私盐,这后果是不堪设想啊!   三年之后,河中府还将面临一次,在老臣看来,河中府在盐钞方面,尚未取得真正的成功。”   赵顼又道:“可是富公也不敢保证,这一定会失败。”   富弼道:“陛下,治国还是该当稳重,如这种风险太大的事,应极力避免才是。”   赵顼犹豫一会儿,又道:“你们是各有道理,不如这样,将这一份法案也放到立法会,与检察院那份粮酒法案一块进行询问。”   富弼闻言,心中一喜,立刻道:“老臣遵命。”   当此消息传出去后,保守派是非常满意,因为如果直接让皇帝来断,王安石的这份政策,还是极有可能通过的,到底三司、户部、工部全都是支持的。   富弼担心对方找借口反对,赶紧对外宣传,立法会将针对这两个法案举办听证会,而不是立法会,并且表示将在两天后,在皇庭举行。   这回之所以没有选在相国寺,那是因为相国寺可能也是利益方。   而革新派那边可就郁闷了。   这凭什么呀?   这是政事堂的政策,为什么放在立法会一块审。   简直离谱!   这就是为什么富弼将立法会改为听证会原因,就是担心他们找这个理由反对。   邓绾立刻跑去找到薛向,“三司使,怎么能这么做,这不合规矩啊!”   薛向笑道:“是我建议陛下这么做的。”   邓绾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为什么?”   薛向道:“因为这个税币计划能否成功,是在于百姓是否信任,倘若不信任的话,那是不可能成功的,听证会对于这个计划而言,是一个非常好的宣传,如此更容易成功。”   邓绾激动道:“可是他们如何会让你通过的?”   薛向笑道:“邓侍郎也不妨问问他们,如何阻止这份计划通过,听证会的制度相对而言,是非常公平,而公平将有利于我们。”   邓绾紧锁眉头,又道:“可这么一来的话,那今后我们无论做什么,都得开这听证会。”   薛向道:“那当然不会,这是陛下要求的,而不是富公坚持要这么做。”   两天后的皇庭,也迎来了自己最为高光的时刻。   从未有过。   场内偌大的空地上全部坐满,但凡有资格进入场内,全都是来了,无一例外,包括赵顼在内,不过他未有露面,而是与刘肇坐在内堂。   至于皇庭外面,那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就连临近皇庭的酒楼二楼,都全部站满人。   之前任何一场官司,任何一场听证会,都没有这场听证会重要。   这关乎所有人的切身利益,包括朝廷,包括皇帝。   人虽多,但却是非常安静。   过得一会儿,只见五个老头携手来到主席台上,正是立法会长富弼、刑部尚书司马光、御史中丞冯京,大庭长赵抃、以及最高检察长许遵。   几个最高司法长,全部到齐,原本许遵不应坐在上面的,因为检察院是递交法案的一方,但是由于这是改制后,第一回 举行大会,而检察院已经是彻底独立,富弼就还是让许遵参与进来。   同时两边还坐着许多司法官员。   王安石等朝中大员则是最在后面观看。   头回坐在上面的冯京,看到这么多人,头皮都觉得发麻,悄悄拿出丝帕抹了抹汗。   司马光笑道:“别紧张。”   冯京低声道:“不瞒君实,之前我也没有想到自己会紧张,但是坐在边上看和坐在这上面主持,还真就不是一回事。”   司马光笑着点点头,“都一样!都一样!”   不管是听证会,还是庭审,面临的压力,比庭辩大得多,因为你说得每一句话,都是要面对千万观众。   关键,对方还是专挑最敏感的问。   好在他们今日是主持,不是证人。   忽闻一阵骚动,只见张斐与许芷倩这对令人熟悉的律政侠侣走了过来。   司马光不禁瞧了眼许遵,“许主检!你们一家人快要到齐了啊!”   许遵很是尴尬道:“真是让各位见笑了,我在家也不是没说过这事,但,但我那女婿的口才,你们也是知道的。”   富弼笑道:“不打紧。他们夫妇以前就经常合作,如此重大的事,选择身边最信任的人也是应该的。”   许遵忙点头道:“多谢富公谅解,其实我,我也是这么想的。”   事实也是如此,因为这场会议,涉及的问题,非常敏感,张斐也不敢轻信任何人,基本上都是跟许芷倩在讨论。   谈话间,张斐与许芷倩已经来到前面,向富弼他们行得一礼。   “无须多礼,快些入座吧。”   “是。”   等人这夫妻二人在证人席上坐下后,一个年轻官员,立刻站起身,大声宣读完此次听证会的缘由和目的,然后富弼就宣布听证会开始。   富弼率先开口问道:“根据许主检所言,关于检察院最近递给立法会的粮酒税法,是由张检控亲自拟写的。”   张斐点头道:“是的。”   富弼道:“张检控递交这份法案的理由,是鉴于上回一系列的税务官司,引发不少人的不满,你认为关于粮食税有所不公,故此才提交这份法案的。”   “是的。”   张斐点点头,又解释道:“去年是京畿地首回采取的是全新的税法,也就是二各税合并为一税,以每户家庭的总收入来计税。   目的是为求更加公平、公正,方便快捷,以及减轻百姓的负担,其中就废除损耗、支移等额外费用,总得来说,还是在为百姓早想。”   院外的百姓是纷纷点头。   他们的感觉是最明显,去年收税,他们确实要轻松不少,以至于他们还有一点点余力来应对旱情。   又听张斐道:“但是我们发现有一些细节,并未处理的很好,当然,这也是很正常的,因为一些问题是必须要在执行的过程中,才能发现。   而其中粮食税是最主要的问题,因为根据新税法的设计,只收一道农税,但是在执行过程中,是不可避免要征收两道。   问题就在于,税务司在计算总收入的时候,首先是以百姓家里的田地来计算粮食所得,同时再算上额外所得。   那么当百姓将粮食换成钱的时候,按理来说,这些钱是不用交税的,因为在以亩计税的时候,税务司就已经算过,但是税务司是很难鉴别,到底这钱是不是卖粮食所得。   显然,以亩来计算税收,是更为方便计算,甚至是唯一的办法,因为计算农夫收入,只能根据土地,故此,我们才提议免税主要粮食的商税。”   富弼点点头道:“听你这么说,好像也有些道理啊!”   话音未落,院外也响起了叫好声。   “说得真好!”   “好!”   刚开场,张斐的这一番话,就立刻赢得百姓们的支持,包括一些地主。   维护治安的庭警,立刻举起木牌,适应他们安静下来。   过得片刻,等到院外的百姓渐渐安静下来后   张斐接过许芷倩递来的文案,“这些全是去年税务官司所引发的有关争议。”   等到这些证据呈上后。   富弼突然看了眼冯京。   冯京这才回过神来,他是有任务的,不是来坐VIP席观审的,稍稍瞅了桌上前文案,稳定住心神后,问道:“张检控,根据你的法案来看,所针对的都是那些种粮,同时又卖粮的地主或者农夫。   但是在京城内,许多粮铺都是不种粮食的,他们是先从农夫手中购买粮食,然后拿到城里来贩卖,那么这些粮商是否需要纳税。”   张斐道:“回冯中丞的话,关于这个问题,我们也是认真考虑的。公平来讲,这些粮商理应是需要纳税的。   但是我们也有考虑到,这是粮食,是每个人都不能离开的,在粮食做出让步,能够令所有百姓都受益,同时也能够促进各行各业的发展。   而且,我还跟三司使,税务使商量过,根据我们统计,发现从粮商手中所得的税钱,所占商税比例其实并不是高,而朝廷为京城粮食所需,耗费的钱财,是非常巨大的。   如果说这么做,能够激励更多粮商贩卖粮食到市集,哪怕只是让朝廷每年节省百分之一的粮食,朝廷也是赚的。”   渐渐进入状态的冯京立刻又问道:“所以说,你这粮税法只是针对京城,不涉及到其它地区。”   张斐道:“这是全国性的税法。”   冯京道:“但是只有京城的情况适用于张检控所言。”   张斐道:“冯中丞此言差矣,因为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京城都需要外来的粮食,基于均输法,部分粮食是需要采购的,减少粮税钱,也是减轻朝廷购买粮食的成本,以及激励更多粮商贩卖粮食来京城。   为此,我们为此还做了一个计算公式,将主要因素全都考虑进去,得出的结果,如果免除粮商的税,能够使得市面上有更多的粮食,朝廷一定是受益的。”   许芷倩立刻拿起一份文案来,上前递给富弼助手。   之前那份证据,五个老头都没有怎么看,但这份证据呈上后,除许遵之外,四个老头是争先恐后地看。   这也能计算出来吗?   大家都很好奇。   包括内堂坐着的赵顼,他也翘首以盼,“这也能计算出来吗?”   刘肇茫然地摇摇头道:“臣也不知道。”   他虽阅尽万卷,博古通今,但这个什么计算公式,就是他的知识盲区啊!   蓝元震道:“陛下,要不奴婢去拿来给陛下看看。”   赵顼犹豫片刻,然后点点头,“等他们都看完,再拿给朕。”   王安石见富弼在一边看,一边嘀嘀咕咕,心中也是好奇,向薛向问道:“这是你们弄出来的吗?”   薛向小声道:“我们主要是给张检控提供相关账目,那个计算公式主要是他想出来的。”   说罢,他又感慨道:“早闻张检控在买卖方面,也是天赋极高,此番得见,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王安石淡淡道:“他也就这两个优点。”   过得一会儿,富弼他们一一看过之后,比用眼神的交流一番,皆是无语地摇摇头。   也许,这就是专业吧。   司马光突然开口问道:“张检控方才说,以公平来说,粮商应该是要交税的,检察院之所以寄望于免除粮商的税,原因是在于这将会有益于朝廷,但是其中有一个前提,就是必须要促使粮商贩卖更多的粮食。”   “是的。”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道:“所以,在你这份法案中,还提到仓库税,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免税不一定能够让地主将所有的粮食拿出去卖,这个仓库税才是整个法案的核心内容所在。   “其中一个。”   张斐回答道:“这只是仓库税的其中一个理由,但光凭这一个理由,还不足以让我们检察院增加仓库税,到底买卖自由。”   你还知道啊!   一众权贵气得是直翻白眼。   司马光问道:“不知还有什么理由?”   张斐道:“就是捍卫君主和国家的利益。”   司马光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我朝在田制方面,与历朝历代都不一样,主要就是我朝不抑兼并,据我所知,对此还有不少争议,一些大臣认为还是应该抑制土地兼并,如此才符合君主和国家的利益,其中原因相信诸位都非常清楚,我就不在此班门弄斧。”   此话一出,全场是一片鸦雀无声,人人都竖起耳朵来。   他们没有想到,这小小仓库税,竟然还与土地兼并有关,这可是封建王朝最为敏感的话题。   只听张斐继续道:“从历史上来看,我们能够得知一点,就是那些想要抑制土地兼并的全都失败了,所以我认为我朝的不立田制,其实是一个非常英明的决策,唯有顺其自然,才能够立法去规范,去避免土地兼并给君主和国家带来危害。   而土地兼并的主要危害有二,其一,土地兼并,会使得更多百姓失去土地,被迫颠沛流离,给国家安定带来危害。   其二,地主掌控大量的土地,意味着对粮食的垄断,而人们又是离不开粮食的,那么地主就可利用对粮食的垄断,迫使百姓必须依附他们,从而形成对君主和国家有着巨大威胁的势力。   从历史上来看,许多造反的人,其实都是地主豪绅,因为他们手中有粮食。”   静!   这一番话下来,场面立刻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汗流浃背!   在场的地主们,无不是汗流浃背,心里默默将张斐祖宗十八代给诅咒了一遍。   你这是要害死我们呀!   就连十分推崇听证会的薛向,以及反对土地兼并的王安石,此时此刻,也是目瞪口呆。   他们知道听证会讲究的就是实诚,没有那些虚头巴脑,但你这也太实诚了一点吧。   猛人啊!   司马光呆呆地看着张斐。   这话能说吗?   富弼见司马光有些发呆,于是问道:“所以仓库税能够避免这一点?”   “说避免可能不准确。”   张斐回答道:“我在法案中,写得非常清楚,仓库税其实是一种惩罚性的税。每个人都想赚更多的钱,过上更好更富裕的生活,这其实都无可厚非,这也是历朝历代无法抑制土地兼并的原因。   到底人往高处走,水往地处流。   我们免除粮食税,目的为求鼓励大地主们将粮食卖出去,因为按照常理而言,地主买卖土地,大规模种粮食,也是希望卖出去,赚更多的钱。   但如果他们囤积粮食不卖,那将成为君主和国家的潜在威胁,而这也是历朝历代防止土地兼并的根本原因所在。   如果一个地主,面对市场广泛的粮食需求,仍旧囤积十万石粮食,宁可花高昂的代价去储存,以及仍由粮食被虫吃掉,亦或者受潮腐坏,也不去赚这钱,那么除了造反,实在也难以给出其它理由。”   整个场地,除了能够听到张斐的声音外,就只有那些大口大口的喘气声。   这哪是什么听证会,这简直就是索命会啊!   那些家里囤积大量粮食的地主、权贵们,都快要昏厥了过去,他们可是知道皇帝就在这里啊!   这尼玛不是一个圈套吧?   是要将我们一网打尽?   这开场即是高潮,令他们一时间难以承受啊!   就连文彦博都彻底傻眼,他也跟司马光一样,也都在想,这些话是真的能说吗?   而且是在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   但疯狂仍在继续。   “买卖土地,是一种正常行为,也是难以禁止的,但囤积粮食,是一种非正常的行为,很难保证,他们背后就没有其它的目的,而且这是一种极为不负责任的行为,这才是朝廷所需要防范的,因此朝廷也应该对这种行为,采取非常严厉的惩罚措施。   其实我递交的仓库税,是相对比较保守的,如果依照我个人的意思,应该设在七成,如此才更具有惩罚性。” 第七百四十四章 劝你善良   此时正值春季,但皇庭内却是一片肃杀。   原本要收七成?   我他妈可真是谢谢你啊!   不少权贵是恶狠狠地盯着张斐。   小子,劝你善良。   而有一些胆小的官员,则是如坐针毡,噤若寒蝉。   咱屯点粮食而已,你就要告我们造反。   你这是要我们死啊!   韩琦呵呵道:“这臭小子能够活到今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啊!”   其长子韩忠彦问道:“父亲大人为何这么说?”   韩琦笑道:“一直以来,朝中都有人建议抑制兼并,但无一成功,饶是王介甫,也是企图用别得方式来抑制,不敢明说。   而这小子显然比王介甫还要精于算计,照他这一番话来看,他是鼓励土地兼并,让那些地主赚该赚的钱,但要降低他们对国家的影响力,而不是说一味要求抑制兼并。”   韩忠彦恍然大悟。   对啊!   如果依照他这法案来看,将会彻底放开土地兼并,但是。   “那那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韩忠彦都有些糊涂了。   韩琦捋了捋胡须,道:“不好说。他一方面放开土地兼并,而另一方面减免粮食商税,应该就是寄望于那些失去土地的百姓,能够加入工商业,如果市集内有足够的粮食供应,随时随地都能够买到粮食,这确实是有助于工商业的发展。   但到底能不能安置那些百姓,这还得观察一番才知道。”   “王相,这,这也能说吗?”   薛向抹着汗道。   这无疑是当下最最最敏感的话题。   王安石呵呵道:“我早就跟你过,跟这小子掺合什么事,他一定能将你吓得半死,习惯就好啊!不过。”   说到这里,他稍稍眯眼,“不过他这应该是怀着务求必胜的念头来的。”   薛向稍稍点头,这他倒也看出来了。   都已经上升到这种地步,如果你不能有效的反驳他的观点,同时还不给这个法案通过,那你首先得考虑一下,该怎么应付皇帝。   突然,旁边一个司法官员就愤愤不平道:“不过就是仓库里面多存了一些粮食,还谈不上造反吧?”   这到底是立法会的听证,而立法会是一个临时组成会议,上下级关系不是那么明显,司法官员是可以直接发表意见的。   张斐回答道:“我可没有说囤积粮食,就是打算造反,我只是认为这种行为对于君主和国家,都是潜在的威胁,也不利于国家和君主。   而法制之法首先就是要捍卫国家和君主的利益,同时也要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故此在这份法案中,不是说他们只能拥有五百石粮食,他们可以拥有很多很多粮食,只要他们将粮食卖出去,就能够避免这惩罚性的税。”   “那如果卖不出怎么办?”那司法官员立刻问道。   张斐笑道:“那就降价卖啊。”   “好好好!”   “说得好,降价卖。”   外面一圈百姓听得很是亢奋。   可是院内坐着权贵,则是个个阴沉着脸。   恨不得朝着那些百姓,大声吼道:滚尼玛的。   凭什么啊!   “肃静!”   富弼一拍惊堂木。   庭警立刻忙碌起来,今日可是调集了五百多名皇家警察在这里维护秩序。   等到安静之后,那司法官员才道:“你难道不知道谷贱伤农吗?地主种粮食,也是需要成本的,你这么逼着他们降价卖,今后谁还会去种粮食。”   张斐回答道:“首先,普通农夫受到的影响是微乎及微的,因为你必须在秋初之前,还拥有超过五百石粮食,我想很多人都渴望缴纳在这惩罚性税。”   “说得对,我想缴!”   “我也想缴。”   百姓们是纷纷起哄,惹得几百个庭警,是上蹿下跳,才让庭内安静下来。   张斐马上又道:“方才那些叫喊的人,如果他们真的拥有超过五百石粮食,他估计也不会愿意缴的。”   “哈哈!”   又是一阵大笑。   富弼隐隐瞪了眼张斐。   小子适可而止。   张斐咳的一声,又一本正经道:“真正受到影响的,是那些大地主,大粮商,当然,我们也会考虑到他们的权益。   首先,在免除粮食商税后,这粮食的价格是非常有利于通商的,其实不太可能出现谷贱伤农的情况。   其次,还有常平仓,不,现在应该是粮食署,他们会进行粮价调控的。”   那个超级事业署,其实就是将均输法和常平仓结合在一起。   司马光立刻道:“这不公平,这一方是必须将粮食卖出去,那么这粮食署便可以此来压价,你叫那些地主如何是好?”   在场不少权贵是直点头,你这是跟王安石串通好的吧。   这个超级事业署,成立的主要初衷,就是要掌控粮食,如今那边刚刚成立粮食署,你这边就设这种法案。   毋庸置疑,这粮食署将成为最大受益者。   张斐道:“首先,粮食署目的就是要防止谷贱伤农,调动大家种粮食的积极性,维护国家的稳定,我当然相信粮食署会进行的合理的分配。如果这粮食署要压价买,就是违反规定,那我们检察院当然也会介入调查的。   关于这个问题,我也跟王相公他们交谈过,他们会出台非常详细的规定。   其次,这后面还有一份酒税法案,可以通过调整酒税,来促进粮食交易。”   司马光眉头一皱,正欲开口,哪知张斐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紧接着就说道:“这世上没有完美的法案,如果司马学士要问在极端的情况下,该怎么办,那我能够给的建议就是,要么你继续降价出售,要么你就缴惩罚性税,因为规则就是这么定的。   这是一份法案,它不是一个慈善计划,不是确保任何一方就一定能够从中赚到更多的钱,只是相对而言。其目的是确保君主、国家、百姓的利益。   是,谷贱伤农,也许在有些时候,会让百姓少换一尺布,但同时能够保证百姓不会因为过高的粮价,去卖掉自己的妻儿。   也许会让那些大地主交出仓库里面五成的粮食,但他们的日子照样会过得非常滋润,如果那些大地主还是觉得不满的话,觉得不赚钱的话,大可以将土地卖了,就这么简单。”   这一番话长枪短炮,怼得司马光是目瞪口呆。   硬!   这真是太硬了啊!   “痛快!”   王安石不禁都呻吟出来,“真是痛快啊!看来我之前对那司马老头还是太仁慈了一点啊!”   在王安石看来,这一番话,怼得真是酣畅淋漓。   他对此是深有感触,因为在他个人看来,司马光老是喜欢找最极端的情况来反驳他,可他就没有勇气这么说,老子就是要赚这钱。   当然,这只是在他个人感觉而已。   张斐敢这么说,那是因为他先给予土地兼并很大的自由度,给予商税减免,而且还有酒税、粮食署这种配套措施,他是有底气这么说的。   而王安石往往是先给予极大的限制,然后再来索取。   赵抃见司马光一时懵了,立刻接过话题来,问道:“张检控方才说到,这个法案是针对土地兼并造成的危害,其二,是指地主垄断粮食,对于国家和百姓的威胁。   但还有其一,张检控方才并未有明确回答,也就是土地兼并导致百姓失去土地,这回影响到国家稳定。   本庭长对此有些疑惑,大多数百姓失去生计,他如何买得起粮食?即便那些大地主愿意低价出售粮食,也不见得百姓买得起。”   这个问题,使得在场的权贵地主是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   到底迫使百姓离开土地的,也是他们。   这怎么办呢?   他们没有想到,这场听证会原来一场噩梦。   在赵抃刚开口一会儿,许芷倩就已经在翻阅文案,赵抃说完,许芷倩也已经将一份文案摆放在张斐面前。   这令在场的官员,都感到十分沮丧,感情你都已经猜到我们会这么问了。   张斐低头看了眼文案,道:“或许大家对于这个惩罚性税,是有所误解的,这个税不是说要没收对方的家财,而是在他们的仓库的盈余里面,罚一成或者五成,他们只是少赚一些钱,生活是不会受到丝毫影响。   基于这一点,我再来回答大庭长提到的第一个问题,也就是说不抑制土地兼并,导致百姓失去土地,这个惩罚性税会不会对此有帮助?   我想要回答的是,绝对会有帮助的,因为维护稳定,是朝廷和官府的职责,而且朝廷和官府也是直接的受害人。   所以,不管是平时,还是出现动乱,朝廷一定会去维护的。但是维护安定,是需要钱的。基于这一切,这个惩罚性税,那就是非常公平、公正的,这钱到底也用在,由于他们这一小部分人的土地交易,所引发的一些混乱。”   内堂的赵顼是连连点头道:“说得好呀!本就该如此。”   乱子是你们惹出来的,朝廷必须擦屁股,收你们一些惩罚性税,也是理所当然的。   张斐又继续道:“至于说第二个问题,也就是说当百姓失去生计,拿什么购买粮食,能否促进粮食的交易。   首先,朝廷也只能救济一时,百姓还得自己去找事干,他们也一定会去寻找生计的,当然,我希望朝廷能够出台更多以工代赈的良策,去帮助百姓恢复生计。   但是百姓在城镇寻找生计,十分不易,刚开始,所赚得钱也有可能不是很多,但由于有了这惩罚性关税,这将会迫使,地主将粮价降低,与普通百姓的购买能力匹配上,这将会抵消部分土地兼并给国家造成的不稳定。   不至于出现,成堆的粮食放在粮铺卖不出去,而勤劳的百姓却饿死在路边。而且,一旦市场上粮食丰足,价格适中,也能帮助工商业招收更多人,当百姓所得越多,粮价也随之慢慢上涨。”   赵抃听得稍稍点头,似乎对于这个回答比较满意。   当双方都面临压力时,自然就会出现自我匹配。   现在的情况就是,地主完全没有压力,就是囤积居奇,迫使百姓拿命来买。   富弼翻了翻文案,抬头问道:“在你这份法案中,其中有写到,如相国寺、粮铺等寺庙作坊,会根据特殊情况,给予一定豁免。”   张斐点点头道:“是的,就拿相国寺来说,因为相国寺是要养很多人,五百石粮食显然不够,故此我会根据他们的情况,去提高起征的额度,但目前还在评估中,由于这是属于特例,我们打算先通过法案,再去进行调整。   至于粮铺的话,情况是比较特殊的,我们也会他们的具体情况,给予相应的豁免,比如说,一家粮铺,一直在稳定的向百姓出售粮食,没有进行任何粮价操纵,也没有帮人去逃避惩罚性税,那我们将会对他们的存粮进行豁免。   不过根据我们的调查,这种情况是极少数的,若不恶意炒高粮价,粮食一般还是能卖得出去,不会出现滞销的情况。   又比如说会遇到一些特殊情况,他们有可能从外地买来粮食,刚好在秋初抵达,这当然也是要豁免的。   但是这些豁免,都必须经过严格的调查。”   回过神来的司马光,听到这一番话,再度开口道:“你这设计的太过复杂,能否执行好?”   富弼也是点点头,对此表示怀疑。   又提高增税额度,又是给予豁免,这种复杂设计,将会产生太多漏洞,弄到后面,可能又变成与民争利,亦或者将负担转移给百姓。   张斐道:“关于这个问题,我是有请教过税务使的,他给我的答案就是,将罚金增多一点,其它的都不是问题。”   司马光问道:“是吗?”   张斐点点头,“税务使是这么说的,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他们。”   司马光听罢,向富弼道:“富公,这必须得传税务使上来问问清楚。”   富弼点点头,“传税务使。”   过得一会儿,只见邢工来到庭上,跟所有税务使一个德行,都是一张木有感情的面瘫脸,严肃之中,又带有一点点嚣张,令人打心里就讨厌。   司马光问道:“税务使,张检控是否有就这仓库税向你请教?”   邢工点点头道:“有得。”   司马光又问道:“那你是如何答复他的?”   邢工道:“我要求将罚金增多一点。”   司马光问道:“为什么?”   邢工道:“因为根据张检控所言,这是属于增加的惩罚税,而不是属于常规税,这会增加我们税务司的负担,要额外分配人去调查,而我们税务司主要依靠罚金来维持。   此外,这种性质的逃税,一定会是故意的,罚金也理应提高。”   非常直接。   你让我加班,你不加工资,谁会愿意干啊。   要是别的官员这么说,一定会被骂得狗血淋头,太势利了一点,但是税务司的话,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关键还是税务司为朝廷创造太多收入,还不增加朝廷的负担。   司马光也懒得就这个问题跟邢工纠缠,谁让你偷税漏税,还被抓住,这怪得了谁,罚你一点钱,算是不错了,问道:“所以税务使并不认为,调查这仓库税,是很有难度?”   邢工点点头道:“我们税务司都不认为这有什么难度。”   司马光思索以后,问道:“假设,一个富户,他拥有一千石粮食,将五百石粮食放在别人的粮铺里面,亦或者亲戚家,你们税务司会如何去调查?”   邢工道:“原本我们税务司的手段,是相对保密的,但司马尚书所言的情况,那是最普通的,故此下官也不介意在这里说出来。”   最最普通得?司马光笑问道:“愿闻其详。”   邢工道:“最主要的一点,就是我们税务司将有三年的追诉期,如果我们怀疑,这一笔粮食是存在问题的,即便暂时没有证据,其实也不打紧,我们有得是时日去调查。”   在场不少权贵,顿时一阵蛋疼。   三年追诉期,这,这真是有些离谱啊!   邢工还是面无表情地说道:“根据我们税务司经验,不管他们是分两家,还是分三家,但这些钱或者粮食,最终还是会流入他的仓库,只要这钱粮流动起来,必然是会出现破绽。   如果让我们得知,对方在无偿使用那些粮食,比如说,他告诉我们,这粮食已经卖给邻居,但只要他从中拿了一瓢去煮饭,并且被我们发现,他都必须要给我们一个正当理由。”   司马光道:“所以你们一直会派人盯着他吗?”   邢工并没有直面回答,而是说道:“如今在河中府流传着一句话,如果你想要成功逃税,前提就是不要被税务司怀疑。”   嚣张!   很嚣张啊!   这话的意思,只要被盯上,那你就跑不掉。   可权贵们对这句话很是不屑。   你们这么厉害,老子还就不信了。   邢工又道:“而我们税务司也有一句话,如果查不到具体证据,那就让对方主动自首。”   司马光眉头一皱,好奇道:“这是什么意思?”   其余人也都是诧异地看着邢工,你们是会魔法吗?   邢工道:“在两年前,京兆府有一个案例,当地有一个很聪明的富户,他用一个巧妙办法,在税务司的眼皮底下,逃掉一千贯的税。   我们税务司是知道的,只是一直没有查到具体证据,不过在半年之后,这个富户就主动去税务司自首,补交税和罚金。”   司马光不禁好奇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做贼心虚。”   邢工道:“根据那富户的妻子所言,在那半年中,他总是认为有人在暗中监视着他,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妾侍,不相信自己的宅老,甚至连儿子都不相信,每天都处于疑神疑鬼的状态,他的妻儿都认为,再这么下去,熬不过三年,他就会疯了。   在他自首完后,他告诉自己的妻儿,这是他此生中最为快乐的一天。”   司马光嘴角抽搐了几下,“是吗?”   许芷倩也小声向张斐道:“这都是真的吗?”   张斐点点头道:“河中府的税警都快要揭不开锅了,最近一直要吵着要去东南六路,寻找新得财路。”   许芷倩当即哑然无语。   又见邢工是一本正经道:“这都是事实,而这种情况,马上也将会出现在京畿地,到时诸位相公就能够亲眼见证。我在此也奉劝大家一句,不要认为过了收税的期间,就万事大吉,我们税务司可是有三年的追诉期,在这期间,我们会一直盯着你们的,直到将税追回为止,哪怕你们疯掉了,我也不会放过任何一笔税的。”   掷地有声。   要知道这里坐着的全都是大员权贵。   这是何等的嚣张。   在坐的官员,听到这里,不禁都是汗毛竖立,背脊发凉,浑身发抖。   如蒋之奇等御史,那更是无地汗颜啊。   这才是爸爸。   相比起来,我们御史真是温柔地就像头绵羊。   富弼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当即质问道:“你们只是收税,至于将人逼疯吗?”   邢工道:“不是我们将他们逼疯的,而是他们将自己逼疯的,坦荡荡的君子,哪怕是知道我们在远处盯着,也不会受丝毫影响,因为他们问心无愧。只有做贼心虚的人,才会整日惶恐不安,而我们也将会采取手段,令他们变得更加惶恐不安。”   趁你病要你命。   富弼人都傻了。   邢工说得很明显,你要不交税,我们还真就是要将你逼疯。   同情?   我同情你妹!   内堂的刘肇,偷偷瞄了眼旁边的赵顼,为什么税务司这么嚣张,就是因为能够拿捏的税务司,只有皇帝。   可是此时皇帝是满脸自豪,丝毫不觉羞愧。   如此霸道,爱了,爱了。   许芷倩低声道:“这税务使好像个个都非常傲慢,说话又狠又绝,不近人情。”   张斐捂着嘴小声道:“是我让官家专门挑选这种人。”   许芷倩问道:“为什么?”   张斐道:“因为税务司的属性,就是惹人厌,就是四面树敌,既然如此,就不如狠一点,嚣张一点,给予大家一些威慑。这可是要钱,温声细语能要得着钱吗?”   许芷倩想想也对,是个人都会讨厌税务司,那税务司完全不需要去照顾什么人情世故,咱就是要钱,没有别的。   司马光问道:“你们这么做,不违法吗?”   邢工道:“我们税务司肯定是依法收税,因为我们违法也会被抓的,并且还会丢失奖金,故此我们税警比任何人都守法,对方要是不服的话,也可以随时去起诉我们。”   富弼和司马法都觉得没有必要再问下去。   他们丝毫不怀疑邢工的那番话的真实性,因为他们光凭想象,都能够理解那种痛苦。   这确实太可怕。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退一万步说,就算你时时刻刻,想着这事,防得是滴水不漏,三年下来,要不疯掉的话,你的心里素质定是无比的强大。   那你活该成功!   但估计今晚很多人都睡不着觉。   确实。   今天邢工不说,他们还真忘记,税务司追诉期是三年,不是说收税完了就过去了。   当然,也就完全不用担心,税务司能否收到这税。   说到底,公检法加上税务司,让张斐有底气设计这种相对复杂的税法。   等到邢工下去后,张斐补充道:“之前我不是提到,原本设计这个惩罚性税是七成吗?在与税务司谈过之后,我打算将这两成放在罚金上面。   同时还会根据故意逃税的多少,增加相应的刑事处罚,因为这种行为,一定是故意的,如果一个人,故意藏着几万石头,十几万石粮食,这对于君主和国家的潜在威胁实在是太大了。   因此,必须要给予刑事处罚,作为威慑。也许你没有谋逆之心,但你的这种行为,可能会掩盖那些企图谋逆之人。”   那些权贵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来。   小子,我劝你善良啊! 第七百四十五章 尽力了   “又是这一招。”   司马光是直摇头。   冯京小声道:“君实此话怎讲?”   司马光愣了下,“哦,当时你好像不在京城,这其实是张三惯用的伎俩,先就给冠以十恶之罪,不是孝道,就是谋逆,让主审官心生忌惮,这里在坐的,除你之外,可全都是受害者。”   富弼、赵抃顿时一脸尴尬。   君实啊!   你别什么都往外面说啊!   但眼前事实,容不得冯京不相信啊!   这两边的司法官员,都跟哑巴一般,做不得声。   但他们内心却是很急躁的呀!   这不单单要罚金,还要刑事处罚,再加上税务司,试问还敢在这里动手脚啊!   但是,他们又不太好反驳。   粮食这东西,要往大了说,还就能造反。   谁敢从这一点去反驳,下一回若有豪绅、地主谋反,那可就不好说了。   这种事可不是没有发生过的,张斐说得也全都是事实。   王安石瞄了眼正一脸崇拜望着张斐的薛向,咳得一声。   薛向一怔,疑惑地看向王安石。   王安石道:“你可别想着学他,这看似简单,但也只有他敢这么说,其他人若是这么说,别人稍稍反驳一句,可能就会让自己深陷其中,这可是非常危险的。”   “下官知道。”薛向点点头,又问道:“所以,张检控经常这么干吗?”   王安石点点头。   薛向很是郁闷,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这时,上面冯京突然开口道:“张检控,你所言颇有道理,但是大多数囤积粮食的人,并无丝毫谋逆之心,据我个人所知,有些人就是偏爱囤积粮食,若无粮食在仓库里面,他就会觉得心慌。对此,你可认同?”   张斐点点头道:“认同。”   冯京又道:“但是你的证词,始终将二者联系在一起,我非常担心,今后会有人借此大兴牢狱,将囤积粮食的富户,都定义为谋反,亦或者借机向他们敲诈勒索。你认为会不会发生此类事情?”   不少官员是频频点头。   这可真是太可怕了,我囤积粮食,我就有可能谋反。   张斐思索一会儿,道:“我首先要说明这一点,就是这份法案的最终惩罚,就是仓库税。而方才提到的刑事责任,那是基于对方先隐瞒粮食不报。   这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如果有人故意隐瞒粮食不报,会不会被栽赃嫁祸,定义为谋反罪?我认为也是有这种可能的,而这就是公检法诞生的原因,因为在公检法的制度下,任何人想要告他人谋反,都是需要提供相当多的证据。而不像以前一样,一句诗词,一片文章,都有可能被定义为谋反罪。   对于冯中丞的问题,我的建议就是尽量守法,不要抱有任何侥幸心理,如果说,你无谋反之心,只是单纯地想逃税,但是你为逃税,又做了很多不应该做得事,同时又发生很多巧合的事,那真是有可能会被定义为谋反罪的。   而且这种事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但这算不算是被冤枉,我认为不算,因为没有人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们只能根据证据来判定。   当然,前提是皇庭、检察院、警署,都是依法审查。”   冯京道:“所以张检控认为,这种情况是无法避免的。”   张斐道:“我认为是可以避免的,就是不要去故意偷税漏税。”   冯京马上道:“所以张检控之所以不断提及谋反谋逆,就是希望以此来恐吓百姓,一定要纳税。”   张斐摇摇头道:“我并无此意。”   冯京道:“但是我感觉你的供词,就是有威胁之意。”   这句话问得攻击性极强。   富弼和司马光同时瞄了眼冯京。   看得出,这老头有些不服。   张斐道:“我不认为这是威胁,我只是将最坏的结果告诉大家,这是一个司法官员的责任。我们检察院在遇到任何的犯人,我们也都会先将最坏和最好的结果告诉他。   根据之前的案例来看,绝大多数蓄意谋反之人,他一定会暗中囤积粮食,招兵买马。   如果你是公开囤积粮食,面临的是惩罚税。但是故意隐瞒朝廷去囤积粮食,检察院也好,警署也罢,就一定会针对这个风险,进行调查。   当然,我提出谋逆的可能性,并非是要以谋反只罪来威胁大家,只是为求遵守《宋刑统》的第一句话,也就是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因为法案是我们检察院提出来的,而谋反又涉及到君主、国家、百姓的核心利益,既然有案例证明存在这种可能性,那我们必须要对此做出防范和建议。   但如果立法会认为完全没有必要,认为那些暗中囤积粮食,全都是想逃税,不可能有谋反之心,那我们检察院,也会严格遵守的。”   冯京心中一凛,赶忙道:“我可没有这么说。”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但我也只是针对冯中丞的问题,进行解释,相信这也是立法会长召开听证会的主要原因。”   很不愧是珥笔,这反咬一口的能力,可很是厉害。冯京又道:“但我想知道的是,在整个过程中,谁来监督你们公检法和税务司?”   张斐道:“首先,公检法是互不统属,警署隶属兵部,上面是政事堂,我们检察院也不是隶属皇庭,只是大家习惯将这三个官署放在一块称呼。   根据制度,本就是相互制衡的。再加上,还有御史台、立法会,国家安全司都可以进行监督。   甚至于百姓自己,百姓应该将上皇庭诉讼,视为捍卫自身利益,而不应该感到畏惧,因为公检法是基于法制之法的。   事实上越多的百姓明白这一点,所以那些商人在输掉官司后,又来找我们检察院抱怨,控诉制度的不公。”   冯京稍显沮丧,又瞧了眼富弼、司马光,低声道:“我暂时没有问题了。”   潜在意思,我已经尽力了。   司马光又接着问道:“方才冯中丞有一句话我也很认同,就是有些人生性节俭,偏爱存粮食,宁可自己平日里少吃一点,针对这种行为,征收惩罚性税,是否有些不妥?”   张斐回答道:“节俭当然是一种美德,但司马学士所言,并非是节俭,而是浪费,存着粮食不让人吃,那跟烧毁有何区别?   我认为儒家提倡的节俭,是希望不要造成浪费,因为还有很多人需求粮食,不要让粮食在仓库里面腐烂,卖给有需求的人,这才是节俭,这才是美德。   就如同司马学士一样,司马学士向来就提倡节俭,但司马学士家里面的粮食,甚至还不及正版书铺的东主多。”   外面站着侯东来,差点没有晕厥过去,大哥,你提我干嘛?   司马光当即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示意他,少拍马屁,严肃一点。   韩忠彦突然小声道:“君实他们好像是在负隅顽抗。”   韩琦笑道:“他们这都是做给别人看得,要不问一些无理取闹的问题,如何能够服众?到底那些人可都是无理取闹的主。如果君实不问这个问题,一定也会有人拿此事质问立法会,这立法会长可是不好当啊!”   韩忠彦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富弼突然问道:“此时京畿地正在发生旱情,检察院在这个时候递上这份法案,其缘由是不是为了帮助朝廷抵御旱情。”   此问题一出,不少官员都惊讶地看着富弼。   这真的是要尽全力啊!   赵顼也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这个问题,其实是很敏感的。   如果按照常理来说,我身为朝廷官员,为旱情出谋划策,这有何不妥吗?   就算是,又怎样?   可实则不然,因为目前有很多人将旱情,归咎于皇帝头上,如果你是这么打算的,那你就是拿别人的钱,去为皇帝擦屁股。   这就不公平。   你闯下的祸,你自己负责才对。   张斐道:“只能说,此番旱情加速了我们递交这份法案,但即便没有遇到旱情,我们也会递交这份法案,正如我方才所言,我们之所以递交这份法案,乃是因为有很多人对此不满,认为不公平,而其中也确实存在着不公平。   但可能不会这么早,方才有提到的相国寺等特殊情况,但在这份法案中,并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规定,如果没有发生旱情,我们检察院可能会做好这方面的调查,再递交一份更加完善的法案。   正是因为突发旱情,而相国寺又是属于特殊情况,可以容后再说,因此我们才决定先递交这份法案。”   早知如此!   不少权贵都略显懊恼,就是他们让人去抱怨不公的。   结果反倒是给张斐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借口。   富弼稍稍点头,突然又看向两边的司法官员,好似在问,你们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的吗?   其实这些司法官员不全是他们保守派的人,为了让这场听证会更令人信服,富弼还特别几个权贵出身的司法官员参与进来,可那些司法官员的眼神比他们还要迷茫。   其实在这场会议开始之前,他们就寻思着从执行方面着手,而不是从理论上去反驳张斐。   因为他们也知道自己理亏。   目前土地兼并太过严重,这确实对国家造成很大的隐患。   再加上,张斐给予他们免粮食商税,又支持不抑土地兼并,且又是间接强制,而不是直接强制,他不抑粮价,不抑制交易,也不帮你选择交易对象,你们都可以高价卖,只要你的卖的出去就行。   卖不出去,你们就得自己负责。   他们原本是打算在执行方面,进行反驳,你这想法是好,但问题是你执行不了,会遇到很多问题的。   这跟反驳王安石新政,是一个路数。   但此一时彼一时,国家多出几个强力执行部门,也就是公检法与税务司。   让一切不可能,变得有可能。   关键,富弼、司马光、赵抃他们问的问题,比他们考虑得还要全面,也更加具有勇气。   所以他们也不知道该问什么是好。   其实富弼、司马光他们都深知自己此行的任务,就是来刁难张斐的,如此才能让人信服。   见大家无话可说,富弼将面前的证据放到一边,又将翻开另一份文案,道:“在这份法案中,还包括一份酒税法案。”   此话一出,顿时不少人感到是如丧考妣。   富弼翻过这一页,就是证明,立法会对于这仓库税已经没有太多异议。   这通过的可能性是非常大。   但是商人们却都打起精神来,关于这份酒税法案,他们可都是希望能够通过的,即便是具有垄断性质的白矾楼,光白矾楼就拥有三千家脚店帮他卖酒。   这都是朝廷给予的。   但只是表面上风光,这天下没有免费午餐,可想而知,白矾楼每年得上供多少钱,才能够拿下这么多酒曲。   如今再征缴百分之二十酒税,对于白矾楼而言,也是相当痛苦的。   “是的。”   张斐点点头道:“这也是在去年税务官司中,争议非常多的税。其本质跟粮食税一样,就是许多商人认为,自己已经向官府交了不少钱,这里又收一笔酒税,对他们而言实为不公平。我这里已经准备好,关于酒税争议的庭审录。”   他话音刚落,许芷倩立刻将证据呈上。   他一定要强调这份证据,表示自己是有足够的理由,而不是说为求解决这燃眉之急,亦或者说帮皇帝擦屁股。   冯京道:“一般酒户都是花钱从官府手里购买酒曲,而不是直接送钱给官府,这里面不应该存在争议。”   富弼、司马光听得都觉得有些尴尬。   这里面弯弯道道,他们可是清楚的很。   但是该问还是得问,这就是听证会。   张斐笑道:“冯中丞也说了,那是一般酒户,也就是还有酒户,并不是从官府里面购买酒曲。”   冯京也没有否认,“可大多数都如此。”   “即便是这大多数,他们购买酒曲的价格是不一样的。”   张斐低头看了眼文案,道:“关于酒曲的出售,朝廷是非常多样化的,目前存在各种各样的制度。   比如说买扑制度,就是让酒户提供竞价来争抢酒曲,有些价格高,有些价格低,这就使得税务司必须得每家每户去调查,因为如果以某一个统一利润来算,对于很多酒户是不公平的。   因为他们的拿到酒曲价格高,卖得价钱自然也高,但其利润并不多。   又比如说,就是官榷制,就是只准从官府手里买酒,这里面朝廷已经收上部分利润,那这酒税又应该怎么算?   还有一种是特许酒户,他们就是直接给予官府课税,获得酿卖权。那这一部分酒户需不需要缴纳酒税呢?   如此多样的制度,不但给予税务司增加极大的负担,也导致许多出现不公平的现象。”   冯京道:“税务司手段通天,这对税务司而言,自也算不得什么,不是说,只要提高罚金就行吗?”   “冯中丞说得很对,故此不是税务司在抱怨,而是那些酒户在抱怨。”   张斐微笑地回应一句,又道:“坦白的说,其实不管是那种制度,也都是为了国家财政,可是当我们翻开关于酒税的账目,发现很多时候,官府还得亏本,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抛开公平、公正不说,就连这最基本的目的,都没有达到,那为何不进行改革?”   暴击!   这一句话暴的冯京哑口无言。   垄断,应该就是一本万利,但不管是地方,还是中央,确实有些时候入不敷出。   简直离谱。   但原因非常简单。   官府垄断要不滋生腐败,那就是在扯淡。   对于盐的官榷,也是弄得乌烟瘴气,只是说与盐相比,酒的话,你不喝也不会死。   许芷倩又悄悄将一张纸条放在那份文案上面。   张斐看了眼,“该死,差点将这个故事给忘记了。”   他又抬起头来,笑道:“还有一点,有人曾说是因为我,而使得录事巷变得兴旺,但其实不是,关于京城诉讼行业的兴起,或者说录事巷的兴旺,就是因为这酒制,因为当时引发官府与酒户,发生很多纠纷。   而其中最为主要的纠纷,就是因为官署经常入不敷出,只能突然提高酒曲价格,将亏损转移给酒户。”   富弼道:“所以,你是希望彻底废除官榷制,改为税制。”   张斐点点头道:“如此才能做到相对公平,至少酒户面临的税率是一样的。”   富弼又问道:“关于此理,应该有不少人知晓,你认为为何之前就没有这么做?”   张斐道:“那是因为之前没有税务司和公检法,如果以旧制来查酒税,是很难准确查到酒户到底酿了多少酒,可能会多收,可能会少收,这将不利于财政的稳定。”   富弼问道:“现在税务司就能够查到吗?”   “能。”   张斐点点头,又从许芷倩手中接过一份文案来,稍稍看得一眼,“河中府也是采取类似的法案,但所得酒税,较比之前,差不多翻了一倍,其中也有人故意逃税,但多半也都被查出来。   目前税务司对于调查酒税公开的调查标准,最主要是灶台数,其次是煤炭、木柴,还有粮食。调查的过程,也会参考酒户平日里的生意,去估算一个大概的数目。”   说罢,他便将手中的证据给递了上去。   司马光突然道:“你有什么凭证,证明酒税的增长,是因为废除官榷制的关系?据我所知,河中府整体财政都不错。”   张斐道:“司马学士言之有理,这当然跟整个河中府的经济向好,也有莫大的关系,但如果百姓都没有钱,酒税自然也不会增长的。   但是相比起旧制而言,其一,朝廷不需要付出酿造酒曲得成本,养着一堆人在那里;其二,不容易滋生腐败,我这不是要清算旧账,但是根据我们检察院调查所知,官榷制容易滋生腐败,都已经是朝中的共识。其三,会增加酒户,从而使得税收增长。   而我说得这些优势,全都在那份证据中显现出来。”   他话说完,富弼便将刚刚看了两眼的证据,稍稍往司马光那边移了移。   司马光好奇地瞧了眼,其实张斐说得,他心里都非常清楚,他也是坚决反对官榷制度的,但他想知道,这怎么在证据上体现出来。   结果看罢,他不由得陷入沉思之中。   但见证据上面罗列着,河中府改制前后的各种数据对比,真是非常详细,这一对比,那真是一目了然。   让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赵抃开口道:“朝廷控制酒曲,以此来限制酿酒,其目的也有避免酒户为求利益,浪费粮食去酿酒,张检控适才也提及此事,可以通过酒税去避免这一点?”   张斐点点头道:“是的。”   赵抃道:“你说得道理,本庭长倒是明白,但是本庭长想知道,你去如何判定酒税涨多少,可以避免过多的粮食酿酒,酒税降低多少,又能够避免谷贱伤农?”   张斐回答道:“在我发现这些争议之后,我曾暗中请求警署帮忙,去大大小小正店、脚店,以及到军营里面去普查。   简单来说,就是询问那些酒客,酒价是多少时,他们每个月会喝多少酒。   这几个月来,共查访一千人,最普通的酒客八百人,一般的正店一百五十人,如白矾楼这样的大酒楼,五十人。   我想这也足以说明,我们检察院递交这份法案,并非是因为外面的旱情,而是因为不公的存在。   根据这些酒客的消费情况,我们大致可算出一个酒税调整范围,避免过高,也可以避免过低。”   此话一出,全场人都是震惊不已。   还能这么操作吗?   唯独曹栋栋昂着脑袋,一副你们都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赵顼也有些迷糊,向刘肇问道:“这能算出来吗?”   刘肇一时间也有些转不过弯来。   倒是那蓝元震道:“陛下,这听着还挺合理的,大富人咱不说,就普通百姓而言,他每个月也就那么多钱,酒价贵的话,他就得省点喝。”   赵顼点点头,又问道:“但是查一千个人,就能够知道吗?”   蓝元震思索一会儿,“这咱家也不清楚。”   赵抃回过神来,也是立刻问道:“你就这么调查一千个人,就,就能够算出来?”   “是的。”   张斐点点头,“我们制定出一份抽查标准,主要是根据客户的年龄、正店、脚店的规格来划分,然后进行统计。”   赵抃问道:“你有何证据证明这一点。”   “有的。”   张斐道:“我还在河中府的时候,河中府就已经进行酒税改革,在那之后,河中府的酒户、产酒量都在与日俱增,耗费的粮食也在增多。   但是在熙河战事爆发后,由于前线需求粮食,河中府就用过这一招,通过调查客户的消费能力,来调整酒税,事实已经证明,效果非常不错。当年的酒税,立刻骤减将近三成,这还是在河中府民力增长的情况下。   我这里有河中府调整酒税前后两年的账目对比,他们当时的普查情况,以及他们预判酒税调整后,粮食存粮的情况。   同时还有我们在京城调查的情况,我们甚至还从中发现,原来河中府普通百姓的消费能力,已经和京城百姓不相上下。”   这最后一句话,直接让院外的百姓破防。   什么鬼?   连四京都谈不上的河中府,普通市民的消费能力,竟然比我们还要强?   开封府干啥吃的?   赵抃立刻让人将证据全部呈上。   薛向对于这种证明很感兴趣,忙向王安石问道:“王相公,这就是算学馆教得吗?”   王安石愣了下,问道:“你认为这应该是算学馆教得吗?”   薛向点点头,“当然,因为这才是理财,我在西北改革茶马法,也是经过调查发现,自己养马,耗费甚多,马匹还参差不齐,就不如直接买马划算。   如新政的均输法、免役法、青苗法,不也都是经过一番调查,才制定出来的吗?只不过我们做的好像没有他这么细致,也没有一个标准。”   王安石眨了眨眼,心道,是呀!理财该当如此,之前我怎就没有想到,让这小子去我算学馆也当个博士。 第七百四十六章 与我无关   其实对于北宋官员而言,这统计学并不陌生,就比如说青苗法,王安石也通过观察,得知地主大概放多少利息,百姓的财务又是一个什么情况,然后再去设计这青苗法。   再比如说范祥的盐法,也是通过统计,知道在盐价低于每斤35钱时购进,高于每斤40钱时则大发库盐以压商利。   只不过王安石他们的统计相当糙。   青苗法在京东东路执行的时候,也正在江南推行,但是江南就没有出现京东东路的问题,就是因为江南土地肥沃,一年可以种两季,故此大多数百姓是及时还钱的。   而王安石的青苗法调查,就是仅限于江南的情况,没有考虑到北方和南方其实是不一样的。   司马光、苏辙都曾对此提出质疑,但是王安石没有搭理他。   而且王安石他们的统计,是仅限于自己的观察,没有一个具体的标准,没有标准就无法服众,你有你的观察,我有我的观察,中国这么大,大家看到的都不一样。   最为关键的是,就是他们这种统计学,在朝中是不得人心的,因为有违当下的主流价值观。   包括范祥、薛向,这些颇具经济才华的官员,他们在朝中都没有什么威望,真是天天被人弹劾。   因为大家都是从道德出发去谈经济,你偏偏要谈利益,那就显得格格不入。   张斐显然是吸取了他们的教训,他永远是将利益建立在公平、公正、诚信之上,主打其实还是道德。   这跟王安石、薛向他们其实是很不一样。   王安石他并没有很好得掩藏,自己为国敛财的目的。   还是青苗法。   收两分利,而且一年还分两期,这也就是比那些趁火打劫的地主好一些,但这跟道德没有半毛钱关系。   不管是司马光,还是苏轼、苏辙,都认为你这利息太高了,要说你不是为国敛财狗都不信。   张斐就不这么干,我先免你们的交易税,再收你们的仓库税,主打一个公平。   他往往能够占据道德制高点,而王安石是从未占据过道德制高点。   王安石对青苗法的解释,永远都是,地主收那么高,我才收两分,我不是为民着想吗?   但这个理由,经不起推敲,因为不是每个地主都收那么高,很多地主也收一分、一分五,免息的都有。   很多人也就这一点抨击他。   不够细致。   但张斐还主打一个细。   当富弼他们看到张斐呈上的调查报告后,不禁都是瞠目结舌,更不知该如何应对。   与他们想象中的还要细致。   虽然这上面只是酒税的对比,但一目了然,让人能够直观地感受到,两地百姓的生活水准。   过得一会儿,富弼突然抬起头来,向张斐问道:“根据你提交的这份证据来看,这酒税的调整,还涉及到酒类的不同。”   张斐点点头道:“正是如此,调整酒税主要是为调控粮食,公平起见,非粮食酿造的酒,自然不应该给予增税。   而目前市面上酒类所需粮食是各有不同,其中最典型的就是果酒,众所周知,果酒所需的粮食是极少的,甚至没有。   如果为求调控粮食,而针对果酒进行增税,这显然是不公平的。   河中府在调整酒税第二年,关于酒税的收入,就立刻恢复,原因就在于,酒户开始大规模酿造果酒,从而避免负担更高的酒税。   好处就在于,使得粮价趋于稳定,也能够让官府购买更多的粮食。同时,关于酒税的收入,并没有持续走低,又维持到平均水准。   这还是一个例子,中间还有很多细分,以粮食为准,根据酿酒所需粮食的不同,制定不同的税。”   富弼稍稍瞄了眼院外,但见那些商人是一个劲地点头,对此似乎非常满意。   这确实非常公平。   你既然说增加酒税的目的,是为调控粮食,那跟我果酒有毛关系,如果增加果酒的税,这显然就说不通,一份完善法案,必须要在逻辑说得通。   这也是王安石不足,他绝对不会细分,肯定是针对所有的酒收税,司马光肯定会就这一点,抨击他的政策。   能够打败司马光的,唯有比他更细。   现在司马光望着那份数据,已经陷入学习当中,这份数据为他打开一扇窗,将来又可以从哪些角度,去反驳王安石的新政。   赵抃突然问道:“在你们检察院的这份法案中,虽然放开酒曲的限制,但是酒户还是需要从官府那里获得酿酒资格?”   “是的。”   张斐点点头道:“因为放开酿酒的限制,不等于是放开规范,我们必须要保证客户的正当权益。   官府应该将责任,放在酒的品质上面,确保客户不会喝到被稀释的酒,不会喝到有毒的酒。   而且,当出现这种事后,公检法能够准确地找到负责人,如此就能够为那些客户讨回公道,维护他们的正当权益。   当然,这也能方便管理,至少税务司也不用每家每户地去观察,他们有没有在酿酒。”   赵抃又问道:“会不会有人利用这个限制,去对酒户敲诈勒索?”   张斐摇摇头道:“我们其实不担心,有人借用这一点,去对酒户敲诈勒索,因为里面会包含详细的申请规定。   如果你遵守了规定,又拿不到资格,你可以提起诉讼,这就是我一再强调,不要去畏惧公检法,诉讼是在捍卫自己的正当权益,这与以前是有很大的不同,关于这一点,我也在国子监的教室里说到过,如今正在一步步实现。   唯一值得担心的是,就是有人弄虚作假,给予那些本不够资格的酒户酿酒资格。关于这方面,检察院、警署都会进行相关抽查的,同时酒户也会相互监督。河中府就有酒户检举过其它酒户。   其中一旦有人弄虚作假,伤害的就是那些正当酒户的权益。”   赵抃稍稍点头,心想,这小子比我们想得还要周全。   富弼接着道:“张检控可有考虑到,榷酒制和榷曲制,同样也涉及到不少人的权益,比如曲院的酒匠,如果改为酒税制,那这些人又该怎么办?”   张斐道:“关于这一点,下官认为朝廷可以去参考河中府的一些政策,河中府当时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因为朝廷长期施行榷曲制,使得许多酒楼就缺乏熟悉酿造酒曲的酒匠。   因此河中府在改革酒税的时候,是将当地的曲院拆分开来,提举常平司通过解库铺,与当地的商人合作,成立一个个酿曲作坊。   当地的酒匠并没有因此丢失生计,反而赚得比之前更多,他们的工钱至少翻得一番。”   富弼问道:“可是在你的法案中,并未提及这一点。”   张斐回答道:“因为这完全是属行政政策,我只能提供一些证据,一些建议,但不能写入法案中。”   富弼沉吟片刻,心道,看来目前为止,还是只有他真正能够做到政法分离。又道:“你方才提到提举常平司通过解库铺与当地商人合作,这与榷曲制又有何区别?”   张斐回答道:“一个是行政司法规定,遵循的是朝廷政令。而令一个是商业契约约定,遵从的是契约原则。   “就算如此。为什么提举常平司不直接与商人合作?”富弼又问道。   张斐回答道:“因为如果一方是官府,而另一方是民间作坊,直接合作的话,这会令商人感到不安,因为双方的地位本就不平等,这是很难成功的。   但是通过解库铺与商人合作,就变成商人和商人之间的关系,所有的一切都将遵从契约约定,公检法也是能够更好地介入。   而这在份约定中,提举常平司并没有决策权和管理权,就只是享受盈利,真正去运作这个作坊的还是商人,而且是允许其他人商人与之竞争的。”   富弼又问道:“既然你认为,朝廷在酒制方面,应该是以收税为主,那为什么还要让提举常平司掺合进去。”   张斐回答道:“富公似乎对此有所误会,不是我允许与否,我没有这权力。提举常平司为什么不直接与商人合作,那是在于他们自己认为这做不到,没有商人敢与他们合作,而不是我们公检法不允许他们这么做,下官虽然身为河中府的大庭长,但没有这方面的权力。   当时的具体过程,简单来说,就是因为河中府酒税存在着很多问题,是非常腐败,导致百姓和国家的利益都受到损失,于是下官基于法制之法,捍卫国家、君主和百姓的利益,从而规范了契约原则,商税则例。   然后提举常平司根据皇庭颁布的法律,做出这方面的调整。   当时官府那边既得顾忌那些酒匠的生计,又希望财政继续增长,当然,如果在坐的各位认为,这么做是官府不愿意放弃酒曲的利润,也不能说是错。   总之,基于这些原因,他们才会决定通过解库铺与商人进行合作。   我们河中府皇庭无意干预,官府怎么运作。再说回这个法案,检察院方面只是要求改为税制,只不过富公方才提出这个问题,下官就只是拿河中府为例,因为河中府政绩非常不错。   如果朝廷有更好的办法,也是可行的,这是两回事。”   在坐的人这才恍然大悟,提举常平司是王安石弄得,当时是元绛根据公检法的情况,迫于无奈,才对政策进行调整。   想到王安石,司马光突然灵光一闪,道:“但身为检控官,不知你以为提举常平司通过解库铺去做买卖,对于其他商人是否公平?”   在场的商人,皆是频频点头。   到底是朝廷的买卖,对咱们来说就是不公平啊!   而且他们中不少人都知道,河中府的酒曲还是被官府垄断,是允许竞争,但别人没法竞争啊!   张斐道:“以当时的情况来看,我认为是公平的。如果当时朝廷放任不管,直接改为税制,不但对那些酒匠不公平,而且还会引发缺少酒曲的恐慌,由朝廷来主导,慢慢改变,这是非常正确的。”   司马光追问道:“但你并未直接回答,对于那些商人是否公平?还是说,这只是一个过渡期,到时朝廷还是全部会交予商人?”   张斐道:“是不是一个过渡期,我并不知道,因为这不是大庭长或者检控官能够主导的,但是就我个人的看法,对于商人,我认为这是相对公平的。   在榷曲制的情况下,酒户是无法酿造酒曲的,必须要从官府手中购得。而提举常平司通过解库铺与商人合作酿造酒曲,就不是说酒户非得从这家作坊购买。   如果说某个酒户酿造酒曲,又好又便宜,京城酒楼都会上他家购买。这是非常公平的,也不带有任何强制性。   经过上回调整酒税,民间已经出现专门酿造果酒曲作坊。   这也是为什么,提举常平司并不掌控酒坊的运作,只是分得利润,就是怕自己干不好。   可见这么干,国家不是稳赚不赔的,一旦运营不好,或者停滞不前,也是会关门的,这就是那些酒匠的工钱很快涨了一倍的原因,因为你要盈利,就必须要拥有更好的技术,来吸引别人上你家购买,酒匠就变得至关重要。”   司马光道:“所以你认为公平,是在于允许其他商人竞争,以及这个酒坊与普通酒坊一样,有赚有赔。”   张斐点点头,“是的。”   王安石直翻白眼,冷冷道:“这老头连司法和行政都不分。”   司马光显然是在指桑骂槐,暗讽他王安石。但王安石对此非常不屑,哥的新政也是允许别人竞争,只不过他们肯定竞争不过而已,那能怪谁。   冯京突然开口问道:“假设提举常平司的这个酒坊赔了钱那该怎么办?”   张斐郁闷地挠了挠脑门,笑道:“是提举常平司决定这么做的,他们认为是有钱可赚的,要是赔了的话,那也应该问提举常平司去,这与公检法毫无关系。”   冯京道:“但是正如张检控方才所言,提举常平司是因为张检控当时判例,而做出的调整。而法制之法首要捍卫的是国家和君主的利益,所以当时张检控到底是首先考虑公平,还是优秀考虑国家和君主的利益。”   言下之意,你的判例是公平的,但也有可能损害国家利益。   本是国家垄断,你偏偏废除这垄断法,是利益,还是公平?   富弼他们也是稍稍点头,充满期待地看着张斐。   又是鱼和熊掌的问题。   “当然优先国家和君主的利益,这是毋庸置疑的。”   张斐语气非常坚决,“这么说吧,即便朝廷什么都不做,新酒税制给朝廷带来的收入也要远胜于扑买制。我方才说河中府酒税增长一倍至多,可不包括酒坊给朝廷带去的利润。   我前面就已经说过,为什么我当时给出这个判例,就是因为旧的酒制,严重损害了国家、君主和百姓的利益,而不是因为公平。   因为榷酒制是一个政策,其实对于每个商人都是一样的,只能评价好坏,而不能以公平来评价,这跟公平也没有太多关系。   但是,旧酒制的一些弊端,也确实是源于不公平,正是因为不允许他们酿造酒曲,只能上官府购买,这导致官府变得非常消极,不寻求进步,以至于滋生出诸多弊端。   而河中府提举常平司这么做,首先是有利可图,其次是为了保住那些酒匠的生计,最后,确保不会在短时日内出现混乱。   但如果说,提举常平司没有这么做,对此放任不管,害得酒匠失去生计,并且出现短时的混乱,那不是公检法的责任,而是那些官员玩忽职守。不是说我们公检法不愿意负责,而是公检法就无权管理这些事。   这也是法制之法、政法分离的一大优势,就是能够让那些能力不足的官员原形毕露。当公检法基于法制之法,捍卫了国家、君主、百姓的利益,官员还能拿出亮眼的政绩,那才是真正的国家栋梁,值得信赖。   如果损害任何一方利益,来获取亮眼的政绩,我想大多人都是可以做到的。”   不少官员听到这里,心里是大骂张斐无耻,改是你们要改,出了问题,责任我们来背,你还真是一个“小可爱”啊。   但富弼他们却觉得张斐说得很有道理,与民争利,徇私枉法,来获得政绩,那确实大多数人都行,长久下去,会严重损耗国家和君主的利益。   公检法就是确保,你们不能这么干。   在这基础上,你还能够干出政绩,含金量当然是高得多啊!   司马光直点头道:“说得非常好,这一点我是非常认同啊!”   王安石见这老头又在含沙射影,当即就鼓起掌来,“说得好啊!”   邓绾他们也立刻反应过来,跟着鼓起掌来。   刘述等人,不禁惊讶地看着王安石,你们还有脸喝彩?   但是革新派个个都非常自信。   因为依照这种说法,河中府的政绩,都是元绛他们的功劳,你们公检法也就只是保护利益,只能屈居其次。   院外的观众们不懂他们那些小心思,关键他们是真的觉得说得好,反正有人带头,外面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   那些权贵是心如明镜,大哥大姐们,你们是误会了,他们只是想借着张斐,去讽刺对方,你瞎起哄甚么。   好个鸡儿。   富弼也是哭笑连连,又让张斐占得便宜,向赵抃、冯京道:“这时候也不早,先休息一会儿,下午再继续吧。”   几人都表示认同。   等到他们喝彩完后,富弼就立刻宣布休会,下午再继续。   只见不少权贵就如泄了气的皮球,瘫倒在椅子上,这场听证会,却让他们感到窒息,脑子都不好使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想着,反对反对,一定要反对。   确实。   内容太多,大家也要冷静下来,好好去权衡一下利弊关系。   而富弼他们也得好好想想,该如何应对。   五人回到后堂,草率地解决完午饭,许遵就借着午休为由,去厢房休息。   他一走,其余四人立刻激烈地讨论起来。   “虽然张三说得有道理,但是这些道理谁又不知道呢,当年范公改革,其实想要解决的也是此类问题,可结果又如何?更何况这仓库税,是非常激进,家里严禁囤放超过五百石粮食,这,这怎么可能,必然会遭到很多人的反对。”   冯京直摆手,“我看这是行不通的呀。”   赵抃、司马光也都没有做声。   道理大家都明白,但问题是,能不能做到?   当真是他们立法会说了算吗?   他们自己都不信啊。   富弼突然叹道:“当世说得对,道理大家都懂,要是能够做到的话,早就做了,怎会等到今日。”   可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又道:“但是我们现在也是骑虎难下,必须要找出理由来反驳张三,否则的话,我们如何给予陛下回复。”   冯京叹了口气,“那小子果真如传言一般难缠啊!”   话都说到那种地步,你要找不出理由来反驳,那么民间每一次造反起义,可能都将与他们有关。   可他们暂时还真找不出理由来反驳。   富弼又向司马光问道:“君实,你怎么看?”   司马光道:“在我看来,那臭小子针对的还是土地兼并给国家带来的危害,只不过他换了一种方式,他不禁土地兼并,改禁囤积粮食,这其实已经是退让了一步啊!这要是禁止土地兼并,只怕会引发更多人不满。”   赵抃道:“我赞成君实所言,相比起那些地主兼并百姓土地的手段,这个法案,其实并不过分,正如张三所言,你要是觉得这个法案会使得种粮食不赚钱,那你可以将土地卖了,除非这个法案导致大多数人都认为种粮食不赚钱,才能说这个法案不对。但我认为这个法案还不至于伤害农夫的利益。”   富弼稍稍点头,稍加思索一番后,“这样吧,当世,君实,你们再跟那些官员谈谈,如果他们也无法提供充足的理由,那我们也只能照章办事。” 第七百四十七章 现学现卖   赵顼并没有在会议结束后,就立刻离开后堂,而是坐在里面,观看张斐递上来的有关河中府的账目。   刘肇也只能在一旁陪着。   这时,两个宦官端着两个托盘来到门前,蓝元震立刻走了出来,一看这盘中的菜,“怎么是清茶淡饭?”   其中一个年长的宦官很是为难道:“中贵人,这真不能怪奴婢,皇庭就只有这些菜,奴婢可都是精挑细选,才凑出这四道菜。”   蓝元震叹道:“差点忘记这是赵相公的皇庭。”   赵抃绝对是当朝最穷的宰相,在朝中也是出了名,他的官署,你想要山珍海味,那是不可能的,能有粗茶淡饭就已经非常不错了,一般来说,皇庭都不给招待的,都是让他们自己解决,今儿那是没有办法。   说罢,蓝元震便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但马上又叮嘱道:“轻点,官家正在看公文。”   “是。”   两个宦官轻手轻脚,将饭菜放到桌上。   蓝元震又来到赵顼身边,小声道:“官家,饭菜来了。”   “等等!”   赵顼摆摆手,突然又向一旁的刘肇道:“刘舍人,这才是账目,一目了然,朕观此账目,都无须细看,都能立刻对河中府的情况,有一个非常清晰的了解,而如三司递上来的账目,要么冗长,要么简单,只是让朕知道一个数目,堂堂国家财政中心,却还不如一份证据,可真是岂有此理。”   刘肇回答道:“陛下,依臣之见,这并非是账目,而是证据。”   赵顼问道:“有何区别?”   刘肇道:“这些证据,其实也是从三司的账本中得来的,只不过加以分析,然后得出的结果。”   “账目分析?”赵顼稍稍点头。   刘肇道:“其实财政大臣,平常也经常跟陛下分析这些账目,只是说没有这么规范。”   “并非如此。”   赵顼哼道:“不是没有这么规范,而是没有这么客观,他们就只拿账目中的冰山一角,来分析给朕听。”   刘肇并没有做声。   事实就是如此,财政大臣当然做账目分析,但往往都是拿一部分出来,分析给皇帝听,以此来推行自己的理念。   为什么赵顼反应这么快,就是因为他非常关注河中府的财政,但是张斐的这份证据,却让他们看到不一样的东西,并非如那些大臣所言的那般。   “以后不能再如此。”   赵顼面色坚决道:“往后无论是三司,还是户部,都必须将账目统计出来,然后做出分析,朕要看到客观的账目。”   皇帝其实最怕就是蒙在鼓里,他天天坐在宫里,大臣就是耳目,所以欺君之罪,为什么是重罪,就是这个原因。   然而,如今大臣们完全没有心思,去打探皇帝现在在干什么,他们正忙得是上蹿下跳,不管是仓库税,还是酒税,可真是太要命了。   尤其是仓库税,毕竟酒税只是影响到部分权贵的利益,但是仓库税是关乎所有权贵的利益。   目前局势对他们非常不利,他们得想办法,阻止检察院的这份法案通过。   整个皇庭,唯有张斐是非常悠闲地与许芷倩坐在屋内,“享受”着皇庭提供的粗茶淡饭。   “唉这皇庭的招待,还真是远不如人家相国寺的斋饭。”   张斐放下筷子,看着面前的三个小空碗,显然对这午餐不太满意,道:“若不是怕出门,被那些人缠住问东问西,我真是宁可上酒楼去吃。”   许芷倩白他一眼:“如今可是有旱情,有得吃,就算是不错了。再说,你以前在我家,不也是吃这些么。”   “咳咳,都怪小桃,把我的胃口养刁了。”   张斐锅一甩,拿起丝帕擦了擦嘴,然后起身到一旁的塌上坐下。   这也怪人家小桃。许芷倩鄙夷了张斐一眼,突然问道:“你说下午他们会问我们一些什么?”   张斐耸耸肩道:“这我怎么知道,但肯定还是就执行方面,与我们较劲,不过没有用的,我在法案中留了口子,特殊情况是可以豁免的,如果咱们实在反驳不了,就祭出豁免法。”   许芷倩道:“可是你这豁免法,与当下的特权,有何区别?”   张斐道:“区别就在于豁免法是需要申请和审查的,而且是一次性的,不像特权,就是一种权力,一旦拥有,就可以随时使用,而且缺乏审查。   其实王学士的新政,就是缺乏这种豁免规则,以至于在一些特殊情况下,下面的官员也得依法执行,从而导致发现很多不公的现象,贻人口实。”   许芷倩道:“但是这种豁免法,就不会被人利用吗?”   张斐笑道:“当然会,但是这需要极高的智慧和缜密的安排,这世上就没有完美的政策和法律,只能是提高他们利用漏洞的难度。”   话音未落,听得咚咚咚几声敲门声。   许芷倩立刻起身,站到一旁去。   “你不用这样。”   张斐苦笑道。   许芷倩啐了一声:“你少管。”   张斐摇头一叹,喊道:“进来。”   只见一个年轻官员入得屋内,此人张斐也认识,名叫陈文,是赵抃身边的助手。   陈文先是向张斐拱手一礼,然后又道:“下官奉大庭长之命,来通知张检控,关于检察院方面的听证会,今日就到此为止,以后若有变动,会另行通知。”   许芷倩微微一惊,他们预算着,下午对方肯定会全力反扑的。   张斐问道:“这是为什么?”   陈文道:“下官也不清楚。”   张斐又问道:“不是还有三司的听证会吗?”   陈文点点头道:“关于三司的听证会,会在明日开审。”   张斐与许芷倩不由得相觑一眼。   明天就直接审三司的法案,那也就是说,他这里就到此为止了。   张斐点点头道:“多谢,我知道了。”   “若无其它事,下官就先告退了。”   “慢走。”   等到这年轻官员离开后,许芷倩不禁充满困惑地看着张斐,“发生了什么事?”   张斐道:“我怎么知道,我可一直与你在一起。”顿了顿,他又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回去,也许岳父大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嗯。”   夫妻二人,稍微收拾了下,便出得门去,来到外面,但见许多官员陆陆续续往外面走去,看来他们也是突然得到通知,不然的话,他们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享受这粗茶淡饭,也就是说,这个决定是临时下的。   这个通知下达之后,文彦博是立刻来到富弼的休息室。   “如此说来,这都是他们要求的?”   文彦博略显诧异道。   富弼点点头,“我先前让君实他们去问问那些官员,看看他们还有何问题,可结果他们都要求,到此为止,不要再审了。”   文彦博捋了捋胡须,“也是,对于他们而言,在这种公开的场合,继续探讨此事,对于他们是非常不利的,越往后审,回旋的余地就越少啊!”   富弼笑道:“这也是张三的看家本领。”   别看每回张斐都是张口法制之法,闭口法制之法,但他真正拿下官司的手段,其实都是从皇帝的利益出发,无一例外。   因为在这个时代,公平公正就是不能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只是能占据道德制高点,而当你拿下这个制高点后,能够否定的就只有皇帝。   故此,他总是皇帝的利益,摆上台面说。   只要张斐揪住“威胁皇权”这个点,是问得越多,对他们就越不利,因为这令他们私下很难再向皇帝求情。   所以,当司马光去问的话,所有官员的答复,非常统一,就是不要再审,到此为止。   文彦博又向富弼问道:“富公以为他们能否阻止?”   “很难啊!”   富弼摇头一叹,“在我看来,如果他们不能在庭上反驳张三的观点,就很难阻止这个法案通过,因为目前张三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你可莫要忘记,这份法案明显是有利于赈灾的,而之前许多人都将这旱情归咎于官家,你说官家还会听他们的吗?”   要是平时,那是有可能阻止的,但这个听证会可是有前因后果的,在旱情还只是有苗头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像利用这旱情,阻止赵顼官制改革。   经过这场听证会,那么在皇帝看来,整件事就变成锅我来背,钱你们赚。   你们怎么不去死。   赵顼能答应他们吗。   所以,富弼猜测,如果立法会挡不住,赵顼一定是让立法会秉公执法。   文彦博叹道:“张三最大的本事,就是见缝插针啊!”   富弼点头道:“关于这一点,我与你的看法一样。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河中府,张三都是利用已经发生的事情,去推进他的法案,当他还只是一个珥笔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到了这一点。”   “真是失策啊!”   王安石与薛向、邓绾出得皇庭,不由得感慨一句。   邓绾忙问道:“王相公此话怎讲?”   王安石道:“现在看来,他们暂时是拿张三那小子束手无策,甚至都有些心虚。但是这么一来,他们定会将今日受的怨气,明日全部撒到三司使头上。早知如此,就先找个借口,先审咱们的法案。”   邓绾听得面露忧虑之色。   薛向却道:“相公此言差矣,凡事皆有利弊,张检控的回答,令薛某是茅塞顿开,对于明日的审理,薛某是更加有信心了。”   “是吗?”   王安石笑道:“你难道打算现学现卖?”   薛向是自信地笑道:“也未尝不可啊。”   那边张斐、许芷倩回到家不久,许遵也回来了,夫妻二人立刻向许遵询问缘由。   许遵也将中午发生的事,告知他们。   “为什么?”   许芷倩好奇道:“他们难道就此认输了?”   许遵抚须道:“认输倒不至于,只是说他们不愿意再公开场合,讨论这个问题。”   张斐笑道:“那他们也因此丢掉唯一取胜的机会。”   许芷倩又看向张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遵也是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因为官家很生气啊。”   许遵登时恍然大悟,“是呀!他们已经没了机会。”   他们之前可是要整赵顼的,如今张斐为赵顼创造出一个报复的机会,赵顼怎么可能会心慈手软。   能不能阻止,就在于这场听证会。   但那些权贵又非常心虚,因为张斐说得是事实。   翌日清晨。   皇庭外面兀自是人山人海,这人数比之昨天,是有过之而不及,昨日到底只是在谈少数人的权益,而今日是关于赈济政策,是关乎所有人的切身利益。   而且比起昨日,今日也是要热闹多了,因为大家都在议论昨日的听证会,有不少人也在举目四顾,寻找张斐的影子。   因为他们已经得知一些小道消息,今日可能是关于三司的听证会,可是在他们看来,检察院的听证会显然没有结束。   可惜,他们并没有找到张斐。   其实张斐已经来了,只不过被皇帝叫去内堂,陪着他一块观审。   “真不愧是张大珥笔,一个上午,就令他们缴械投降。”   见到张斐,赵顼笑吟吟地夸赞道。   张斐嘿嘿道:“其实我不过是狐假虎威,他们真正忌惮的是陛下,而非是我。”   “忌惮朕?”   赵顼只是冷冷一笑,但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而道:“朕昨日看过你递交给立法会的证据,尤其是那份关于河中府酒税的对比,真是令朕眼前一亮,也令朕对河中府的财政状况有着深刻的了解,是远胜过三司递交给朕的账目。”   “这就是我经常跟陛下提到的专业治国。”   张斐笑意一敛,正色道:“其实儒家治国和专业治国,这二者并不冲突。   就好比建造宫殿,儒家就是建造之前的规划,如规格,大小,高矮,颜色,但是在建造期间,那就不能用儒家,而是要用建造技术,只有精湛的技术,才能够建造出稳固的宫殿。   但之前许多朝代,就混淆了二者,过分去考虑规格、大小、高矮、颜色,往往建造出来的宫殿,就不是那么稳固。   比如说税收,有些时候,对于特定的情况增税,是能够有利于国家和百姓,但若是依照儒家思想,就是不能增税,找不到增税的理由。但若是分析账目,往往是能够得出增税的结果。”   这一番话令赵顼陷入沉思之中,过得好半响,他突然一拍桌子,“说得好,正是此理,以前三司在跟朕讨论财政的时候,往往都是从儒家思想来看待这些账目,这一个人一个说法,令朕也非常迷糊,朕已经打算,今后让三司和户部专门组建一个分析账目的官署。”   张斐忙道:“陛下圣明。”   赵顼笑道:“多亏有你啊!”   话音刚落,忽听得外面一阵骚动,赵顼抬头看去,但见富弼他们已经来到席位上。   赵顼不禁又向张斐问道:“对于今日的听证会,你怎么看?”   张斐道:“我听说是三司使主动要求的。”   赵顼点点头道:“他说这么做有助于,百姓更加信任税币,更利于税币的发行。”   张斐笑道:“这是对的,其实朝廷发行税币并不难,难就难在大家是否愿意接受这税币。我相信三司使一定有把握拿下这场听证会的。”   当富弼他们坐下时,外面也渐渐安静下来。   坐在下面的一位年轻的司法官员,站起身来,宣布这场听证会,将是审理三司的赈济政策。   至于检察院递交的法案,没说是否通过,就连是否审完,都未有给个明确表示。   这立刻引发院外的观众窃窃私语。   猫腻!   一定有猫腻!   其实谁也没有寄望于当场通过,但好歹你得给个说法,你直接跳过去,这里面肯定有不为人知的事。   这在富弼的意料之中,但他也没有办法,他必须得给对方一个机会,立刻传薛向出席。   过得一会儿,薛向带着一个副官来到证人席前坐下,那副官则是坐在他的后面,除张斐之外,其余人还是很讲究这身份地位。   副官跟长官坐在一排,几乎是不可能的。   等到院外彻底安静后,富弼便率先问道:“三司使,根据我们所知,近日由三司、户部、工部一同制定有关旱情的赈济政策,是由三司使主持修订的。”   薛向点点头道:“是的。”   富弼又问道:“而根据这政策上所言,是先由工部在遭遇旱情的州县,布置水利工程,然后再由三司拨钱,户部来执行。”   薛向点点头道:“是的。”   富弼又问道:“为什么三司使要选择以工代赈的方式来帮助百姓度过灾情,而不是直接开仓放粮,赈济百姓?”   其实古代以工代赈是少数的,开仓放粮反倒是主流的,当然这种开仓放粮,也只能是救一小部分人,同时朝廷也会要求乡绅给予一些赈济。   故此,富弼才会这么问。   薛向回答道:“这是因为国家仓库里面的粮食也是非常有限的,如果选择开仓放粮,只能保住部分百姓不会在这期间活活饿死,但也只能给一口饭吃,但如果采取以工代赈的方式,是可以让百姓有盈余,可以更好的度过灾情。”   此话一出,不少官员是直摇头。   什么盈余。   就是纸币呗。   那就是一张废纸。   富弼心里当然清楚,但他还是按部就班地问道:“三司使这话难道不自相矛盾吗?你说朝廷的存粮有限,不能发放足够粮食,却又说以工代赈,可以让百姓有盈余,这多出来的钱,是从何而来。”   薛向道:“在这个赈济政策中,还包含着一份税币法案,顾名思义,可以理解为一种可以代为交税的交子。到时这些税币会由三司使发放,户部再拿着这些税币,当做工钱,去发放给百姓。”   话音未落,嘘声四起。   这京城市民,可是不傻,你特么又来骗人了。   面对嘘声,薛向兀自是信心满满。   等到皇家警察维护秩序后,司马光就忍不住抨击道:“你这不是自欺欺人吗?在旱情之下,百姓缺得是粮食,你不发粮食,不发铜钱、布匹,却偏偏发这纸币,百姓拿着纸币,不还是得向朝廷购买粮食,但你又说朝廷没有足够的粮食,要是买不到粮食,你可知道后果会有多么严重吗?”   王安石瞅着司马光那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心里就来气,“可真是欺软怕硬,昨日怎没有见你这么凶。”   这话当然是有失偏颇,人家司马光昨天也很给力,只不过是他说不过张斐,他也没有办法。   内堂的赵顼不禁也道:“这司马君实对薛师正,还是存有很大的偏见啊!”   张斐却道:“这听证会就需要偏见和刁难。”   赵顼问道:“为何?”   张斐道:“如果连带有偏见的问话,都无法反驳,那只能证明这个政策存在着问题,如果换做是我,我可能比司马学士要更狠。一座稳固的宫殿,就应该经受住风吹雨打。”   赵顼想了想,笑道:“你说得好像也有道理。”   面对司马光的咄咄逼人,薛向是淡定从容地回答道:“我并没有说,百姓拿着这些税币,只能向朝廷购买粮食,虽然朝廷也会开放粮仓,放出一些粮食,但我更希望百姓拿着税币,去市集上买粮食,买自己所需,就跟平日里一样。”   嘘声再度响起,比上回更大。   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想拿我们商人当这冤大头。退一步说,就算你是这么想的,你也不应该说出来,完全无视我们智商。   司马光也给薛向逗乐了,“怎么?你还打算强迫商人收这种税币吗?”   “薛某绝无此意。”   薛向摇摇头,道:“我们这么做,非但不是强迫,而是还是完完全全为商人着想,是为国家财政着想。”   “为商人着想?”   司马光错愕道。   为国家财政,这是很好理解,也没有人质疑这一点,你都发纸币了,还不是为国家着想吗?   樊颙他们也傻眼了,这么无耻的话,你也说得出口吗?   真是不要脸!   你堂堂三司使,会为了我们商人着想?   狗都不信。   “正是如此。”   薛向点点头道:“目前旱情已经发生,国家在农税方面,是不可避免地会遭受到很大的损失,如今我们要做的应该是,尽量避免商业再遭受到打击。   而旱情的到来,必然会使得百姓不能再向往常一样,去市集购买货物,这会使得整个市集都变得萧条,目前市集上已经出现这种现象。   朝廷若是发粮食给百姓,百姓也只能是保住性命,商人面临的困境是不会有太多的改变。   基于这个原因,我们才设想出税币来,如果只是让百姓拿着这纸币去跟朝廷换粮食,直接发一张凭证就行,无须发税币。正是因为每个人都需要交税,故此税币对于每个人的作用是一样的,是能够在市集上流通的。   届时百姓就可以拿着税币去商人那里购买粮食,购买生活所需,甚至去喝一口酒,这么一来,商业就不会受到太多影响。   目前我朝商业是欣欣向荣,商税也是在与日俱增,已经成为国家不可缺少的一笔收入。而且当下是算总税入,要是商人赚得少,税也交得少,如果我们再不顾商业,那么今年税入,定会大幅度减少,而明年的支出,也必然会捉襟见肘。”   说到这里,他从副官手中接过一沓文案来,“这是近几年关于京畿地的商税账目,并且我们也统计出,如果不发税币的话,将会使得多少商人关门歇业,以及税入会减少多少。” 第七百四十八章 门徒   薛向的这一番话下来,院外不再响起嘘声,百姓们从方才的鄙夷、耻笑,渐渐变成犹豫、迷茫、挣扎,尤其是那些商人货郎,纷纷低声与同伴相互讨论起来。   其实在此之前,京城的商人也是非常难受,因为经过这几年的发展,京畿地的商业规模一直在增长,但主要是小商人增多不少,大富商没有太多变化,那些商业中的新贵,多半还跟张斐有关。对于这些小商人而言,这买卖刚有些起色,就遇到灾情,他们能不感到绝望吗?   只不过他们只是小众,而且家里多少有点存粮,也饿不死,非常容易被大家忽略,到底这封建社会,主要是求安定,饿不死就没事,所以大家的目光还是集中在普通农夫身上,稍有风吹雨打,这些农夫就面临生死存亡。   但其实小商人也很难熬,如果持续一年的话,他们的买卖也将维持不下去。   故此,薛向的这番话,在他们看来是很有道理的,如果说,薛向发得的是铜币,哪怕是不发给他们,他们也绝对会举双手双脚赞成。   但这个纸币,确实令人感到担忧。   朝廷?   狗都不信。   “这话听着怎么有些熟悉?”   富弼小声嘀咕一句,不禁又左右看了看,但并未从人群中找到那道熟悉的人影。   赵抃注意富弼的举动,低声道:“那臭小子现在跟官家在一起。”   富弼点点头,“那小子真是越来越像一代宗师。”   赵抃微微一笑。   这时,证据也都已经呈上,富弼他们是认真看了起来。   外面的百姓,见他们都在审视证据,这议论声,也渐渐变大,   身在后面大堂内的赵顼,不禁也向张斐道:“这是你教的吧?”   这路数简直就是复制昨天的张斐。   “不是。”   张斐摇摇头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会以攻代守,这第一份证据,一定是往年灾情时,所遇到的问题,尤其是他们最习惯用的开仓赈济,我的方案是否通过,暂不重要,但是一定要将他们的政策先给否定,那最终就只能用我的,如此就能够事半功倍。”   真不愧是张大珥笔,果然是有一套啊!赵顼听得眼中一亮,朝廷开仓赈济,那真的就只是为了道德,但其实救不了多少人,不禁是笑着直点头,“看来三司使只学到一半啊!”   他说得倒是轻巧,但要学另一半可是需要勇气的,一般人可真是使不来,朝野上下,也只有张斐敢这么干。   不过对于薛向而言,已经是心满意足。   司马光他们并不知道,坐在这里的薛向,那心里满满都是幸福感,因为他就爱这一套,咱们就讲利益,别得不讲,这可比在垂拱殿说话轻松多了。   这也是他的强项所在。   这证据呈上之后,司马光审视一番后,虽然账目上与薛向说得差不多,但是他觉得关键不在这里,薛向只是用一种话术在忽悠众人,于是又向薛向问道:“依三司使之意,发行税币,是为让百姓用税币去商人那里买东西,帮助商人度过难关,避免商税减少,为得还是国家财政。”   薛向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司马光道:“你将税币发给百姓,百姓拿着税币去商人那里购买货物,商人再用税币交税,在这个过程中,百姓是得到货物,但是商人从中得到了什么?朝廷又从中得到了什么?”   说罢,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于是又补充一句,“商人若得不到好处,他们又岂会愿意将货物卖给百姓?”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又陷入困惑中。   这么一说,好像商人除了可以缴一点税,是什么也没有得到,纸币到底不是铜币,本身就不具备价值。   而朝廷将税币发下去,也只是帮助百姓,对财政好像也没有影响,因为最终还是要收上来的,税币发多少,这明年的税就减少多少,这就还是寅吃卯粮。   薛向非常冷静地回答道:“司马尚书此言差矣,此账不能这么算。司马尚书若是将这税币就视为铜币,是不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司马光道:“但是税币到底不是钱币,而且!”   他低头看了眼文案,确定一番后,才道:“而且在你们递交上来的法案,说明的非常清楚,这税币只是用于赈灾,皆是朝廷会通过收税,将税币全部收回。”   “是的。”   薛向点点头,道:“但我之所以那么说,是有助于司马尚书理解这里面的利益关系。虽然税币只发一次,但是税币的有效期是三年,那么在这三年之内,都可以用于交税,也就是等同于钱币。   而且这一笔账,也不是这么算的。例如,我用一千贯税币,从白矾楼购买五千斤美酒。这表面上的账是我花了一千贯税币,得到五千斤酒,而白矾楼是得到一千贯税币。   但是,首先,白矾楼得有五千斤酒,那么白矾楼就需要花钱买煤炭或者木柴,还有粮食、酒坛子,以及雇人酿酒,等等,而且白矾楼也不可能只酿五千斤酒,他所花的钱,可能是五千贯,也有可能是一万贯。   因为白矾楼知道,朝廷发行税币,他们的买卖是不会受到太多影响的。   而在这其中,炭商,柴商,陶商,粮商,酒保,等人,也都从中得到一笔收入,这里面的收入,也就包括商税。   由此可见,朝廷花一千贯出去,所得到的税入,可能比一千贯要多的多。   反之,就是成倍的缩减,倘若朝廷只是发粮食的话,大家都知道,这货物卖不出去,白矾楼一定会将原本酿造的五千斤酒,缩减到一千斤,而与之相关的煤商、木商、陶商、粮食商人也都将会相应的缩减,朝廷所得的商税也将会成倍的缩减。”   “!”   全场是鸦雀无声。   别看在坐的全都是国家栋梁,且这北宋官员,可都是懂一些商业经济,但也仅限于传统经济,可要说到这个层面上,他们都有一些懵逼。   脑子就转不过来了。   陈懋迁向樊颙问道:“是这么回事吗?”   樊颙茫然道:“我怎知道,三司使只是拿我们白矾楼为例,这又不是真的。”   陈懋迁道:“那你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樊颙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我这都已经打算减少酿酒,因为这粮价肯定会上涨,而且买酒的人也会减少,但如果说,粮价不会上涨,买酒的人不会减少,那我当然会酿造一点。”   大堂内坐着的赵顼,也是似懂非懂看着张斐,“张三,他说得好像也有些道理。”   “本质上是这么回事。”张斐笑着点点头,又掏出一枚钱币来,道:“假设我用这枚钱币买得一小包糖。”   “如今糖这么便宜吗?”赵顼诧异道。   “呃这是比方。”   “哦。”赵顼尴尬道:“你继续说。”   张斐道:“当小贩得到我这一枚钱币,就必须算作他的收入,那就得产生一次税收。”   赵顼点点头。   张斐又道:“而司马学士的意思,一切就是到此为止,直接终止。但事实上,小贩又会拿着这一枚钱币去购买粮食,而粮商得到这一枚钱币,这是不是又产生一次税收。”   赵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张斐道:“但实际上,这两道税都是这一枚钱币产生的,而这就是三司使的意思。”   赵顼点点头道:“朕明白了。”   张斐又道:“这商业的关键,是在于流动,而流动的快慢多少,都是取决于货币。但货币缺乏时,大家只能以货易货,交易起来就非常繁琐,原本我一天可以交易十次,产生十次税收,但如今我只能交易一次,那就只能产生一次税收。   而当货币泛滥时,结果是一样的,交子的问题,就能够说明这一点,这物以稀为贵,货币越多,货币就变得越不值钱,最终就还是变成以货易货。   这其实一把双刃剑,若是发挥得好,确实可以如三司使所言那般,但用不好,也会将自己给捅死,比现在更惨。”   赵顼皱眉道:“岂不是很危险?”   “此时倒是不危险。”   张斐笑道:“因为原本我朝钱币就不够用,郊外的很多农夫,都还是以物易物,再加上旱情的原因,导致目前市面上是严重匮乏的钱币,这时候发一波纸币出去,哪怕是超发一些,对于朝廷的收益也是巨大的。   而蜀地交子和西北盐钞问题就在于,当官员们看到这一波纸币带来的益处,再加上朝廷缺钱,所以就不断的发,然后跌入深渊。   所以,朝廷只要不太夸张,这一波买卖是稳赚不赔,但长久下去,可就不一定了。”   赵顼是不断地点着头,但这脑子里还在消化。   张斐也没有打扰他,而是偏头看向薛向,目光中透着一丝困惑,这人怎么知道这些,难道他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王安石瞟了眼正在冥思苦想的司马光,暗笑,薛向这现学现卖的手段,还真是不错呀!   他倒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因为他天天也在钻研这种事,而且当时他在京城也发过盐钞,以及张斐在河中府的计划,也都是暗中跟他商量的,里面多多少少都涉及到这方面的知识。   但是司马光不知道,是想了半天,也没有悟透此中道理,索性道:“这只是你一面之词,你可有凭证能够证明这一点。”   还是那句话,道理谁都会讲,我能讲得比你更加漂亮,但问题是能不能说到做到。   这是听证会,不是口嗨会,你必须得拿出证据,证明你所说的。   “有的。”   薛向点点头。   司马光惊讶道:“你有何凭证?”   他若想不到的事,肯定就是历史上没有发生过,关键这纸币还是他们北宋首创,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理论。   “就是河中府。”   薛向从容不迫地解释道:“由于我曾在西北主持盐马交易,故此对于西北的财政也是比较关注的,最近在出任三司使后,我又认真研究过河中府的财政变化,发现河中府的主要增长是来自商税,虽说这其中公检法的确是功不可没,但是众所周知,公检法并不能直接创造财富。   而其中关键的原因,就是因为王相公的新政加上转运司的盐钞,当地官府陆陆续续,来来回回发放了五十万贯到一百万贯的盐钞,然后每回凭借收税,又都将这些盐钞给收了回来。   按照常理而言,那么财政增长,就应该跟还留在坊间的盐钞相等,可是河中府财政增长远不止这么一点。   我在仔细研究过后,发现了这个秘密,鉴于当下的收税方式,只要发行合适数量的钱币,那么所得到的收益,是可以成倍增加的。”   说着,他又看了眼自己的副官,轻轻点了下头,那副官立刻站起身来,将一份证据呈上。   薛向又道:“这上面是我对近两年河中府财政增长的整理,里面的一些线索,我也已经标记出来,足以证明我所言。”   “原来如此。”   张斐这才恍然大悟,我就说,他不可能凭空想到这一点,原来是研究过河中府财政,不过这也很不容易,之前老吕他们可都没有发现这一点。   事实就是如此。   河中府的财政增长的这么迅猛,就是因为官府投放盐钞,刺激经济发展。   这证据呈上后,富弼翻开一看,“这看着像似昨夜写得。”   赵抃笑道:“定是昨日张三的作证,给了他启发。”   富弼稍稍点头。   因为这些都统计好的数据,非常精简,几个老头仔细看了看,然后面面相觑。   好像好像有些道理。   富弼就道:“这其实跟钱荒是一个道理,钱荒必然会使得商业萧条,如果在钱荒之时,发放钱币,商业自然会想好,所得财富,绝不只是发出去这些钱币。再根据新税法,朝廷得到的税收,也肯定会增加不少。”   冯京点点头道:“是呀!这新税法也是不可忽略的,正是因为之前不是那么收税,故此在治理钱荒时,也难以体现出能够为国家增加多少财政。”   富弼见司马光还在仔细研究,沉吟少许,突然向薛向问道:“三司使方才说,只要发行合适数量的钱币,所得收益,将会成倍增加,不知三司使是如何断定这‘合适数量’?”   薛向道:“因为此政策目的,到底是为求赈灾,而根据我的观察,此番旱情,受影响到最大的就那些缴纳百分之五、百分之六税的普通农夫,而在旱情之下,也主要是这部分人,完全失去了购买货物的能力。   因此,我的计划是,根据这些人税收,再乘以二十,也就是根据他们一年下来的总收入,来发放相等的税币,这样不但让他们生活不受影响,同时又能够支持商业继续繁荣。   当然,缴纳百分之八,可百分之十税收的百姓,也会受到一些影响。   但是交百分之五这部分百姓,每年也并不会拿出所有的收入,去购买货物,但朝廷一旦发税币,他们必须将税币全部换成生活所需,这就能够弥补其他人的购买货物的能力。   但要分三次发,毕竟目前还不知道灾情会延续多久,如果等到缓解,后续将会得到削减。”   富弼再次感到懵逼。   还能这么计算吗?   以前未有过啊!   赵顼也不明白,于是又看向张斐。   张斐讪讪道:“这是我给王学士的建议,但这并不是一个标准答案,正如我之前所言,就目前各地方的情况,其实都有缺乏钱币的现象,多发一点,其实也无妨,这么规划的话,只是让理由会显得更加充足。   一来,表明是救助最底层的百姓,故此根据他们的收入来计算,在仁政方面,是无可挑剔的。   二来,旱情导致的失去的购买力,也主要是来自这些百姓,从事实上,也是难以反驳的。”   赵顼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目前的统计技术,是很难计算出一个货币投放值,但好在有天时地利,北宋是天然缺乏货币,再加上近年来经济愈发繁荣,货币量却没有增加,只要不是太离谱,多放一点,其实是无所谓的。   所以,张斐更多是从说服朝廷、百姓出发,去考虑发行多少货币。   冯京突然问道:“可是三司使如何保证,你们发放税币的数量。”   薛向道:“关于这一点,河中府已经有一套完善的监督制度,当地官府不但允许检察院进行监督,而且还让商人参与进来。   我们三司使也打算效仿,让京城主要的大富商参与进来,比如说慈善基金会,比如说足球联盟,又比如说汴京律师事务所,白矾楼,等等。   当然,政事堂、御史台,都可以进行监督。”   院外的商人,不禁是欣喜不已。   我们也能参与吗?   这在以前,是不敢想象的呀!   司马光又接着问道:“所以三司使认为,这么一来,商人就会相信这税币,并且愿意接受这税币?要知道,之前朝廷发行的交子可是出现过许多问题的。”   方才还欣喜的商人,顿时又有些忐忑。   且不说我能不能监视得了,关键朝廷要反悔,咱也没有办法啊!   咱们商人就如同尿壶一般,用得时候才会拿出来。   经常被利用。   方才还觉得薛向所言有理的百姓,顿时又面露恐惧之色,交子的问题,他们可都是听说过,心里也清楚是怎么回事。   就是朝廷利用交子,剥夺百姓。   赵顼一听,不乐意了,当即道:“这个司马君实,到底向着哪边的?”   这不能自揭短处啊!   张斐忙道:“陛下,这是好事啊。”   “好事?”赵顼诧异地看向张斐。   张斐道:“陛下忘记我之前说得吗。如果司马学士他们遮遮掩掩,百姓反而不会相信,这越是刁难,百姓越对这税币放心。”   赵顼稍稍点头。   外面薛向是毫不避讳地回答道:“我知道之前官府发行的交子曾出现问题,故此我才选择发行税币,而非是交子。   这税币并不是交子,它的存在的价值就是可以用来交税,而每个人每年都需要交税的,这是不可能改变的,那么它的价值也是不会改变的,而且,最终承担所有的就是朝廷,这就是交子所不具备的。   从司法来说,税币就是一份契约凭证,是朝廷与百姓的约定,朝廷要是拒绝百姓用税币交税,那就是违法契约,百姓可以通过检察院进行起诉。   此外,就是这场听证会,朝廷将一切都公开,解释清楚大家心里所有的疑惑,这是为了帮助百姓,也是为了减少国家财政的损失,如今陛下也是在场的,到时朝廷是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百姓用税币交税。”   富弼偷偷瞧了眼院外的百姓,见不少百姓都在点着头,心道,原来官家主动要开这场听证会,其目的是为求让大家接受这税币。   交子,顾名思义,就是用来交易地钱币。   朝廷可以拒绝接收的。   但是税币的定义,就是用来交税的,只不过因为它能交税,它才具有价值,才能够购买货物。   但本质还是一张凭证。   你不让我用交税,那我们就不交税,相比起交子,百姓其实是拥有一定主动权的。   再加上这场听证会,你们说得每一句话,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并且薛向还直接点名,皇帝也在场。   往后要反悔的成本太大了。   这确实令不少百姓心中的疑虑少了不少。   赵抃突然问道:“旱情对国家财政的影响不小,只是单发税币,是难以弥补的,三司使方才也是说,只能是尽量避免损失,如果说今年财政减少不少,你会不会再发税币来弥补。”   薛向显得有些犹豫,其实他是想推动税币钱币化,但你若敢说继续发,一定没有人相信这税币。摇摇头道:“我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王安石暗自一叹,这些老狐狸,真是一个比一个精明。   那回盐钞一事,他就已经想过,发纸币。   而赵抃这么问,就是确保,你不能继续发。   赵抃又问道:“那三司使可有弥补财政的应对之法?”   薛向道:“首先,即便财政会有损失,但是我们预估也不会很大,还是能够支撑下去的。   其次,大庭长莫要忘记,此番是以工代赈,我们将会疏通河道,建设沟渠,包括,兴建皇庭、检察院、警署,等等。而这些工程都是可以使得未来财政增长,灾情过去后,财政不但会得到恢复,还能够变得更好。   最后,我一直都是将发放税币,视为救急措施,倘若财政真正负担不起,那就还是得从节省开支着手,比如说,再一些地方,采取债务重组的办法。” 第七百四十九章 又一次请客吃饭   如果发纸币都解决不了问题,那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裁员啊!   这绝对不是一个玩笑。   因为朝廷是真的有债务重组,如果灾情太严重,只能裁减官员,减少支出。   在坐的一些官员,不禁都轻轻哆嗦了一下。   当然,也有不少保守派的官员,向薛向投去鄙夷的目光。   这是我们的理念,你薛向好意思说吗?   还是说,这开源的尽头是节流。   这属实闭环了呀!   而这场会议也就到此为止。   富弼表示他们还需要研究一下,这薛向递上来的证据,毕竟今日的听证会,触及他们的盲区。   而这些证据,将起到决定性的作用,要不弄清楚这里面的原理,都不知道该怎么发问。   官员们皆是直摇头,满面愁容地离开了。   这两场听证会下来,给他们的感觉就是陌生,还有失控。   都有一种有力使不上的感觉。   相比起来,赵顼却一脸轻松,也未有急着离开,而是向张斐问道:“你认为他们会怎么来反对这两份法案?”   张斐沉吟少许,道:“关于仓库税的话,他们肯定就是直接表示,这对地主不公平,到底这地主屯粮,是自古有之,而且,他们还会抨击税务司能借此法,去盘剥地主的粮食。至于税币法案的话,应该还就是从交子的弊端去反对。”   赵顼点点头,又问道:“那你认为朕该如何应对?”   张斐道:“这我可不知道了,毕竟他们又不是在讲道理。”   “哈哈!”   赵顼笑得几声,突然想起什么来,“对了!关于那种统计法,你给先生一些建议,将所知的都告诉他,今后财政账目必须这么做,朕可不想一直被蒙在鼓里。”   “是。”   谈及完此事,赵顼便起身回宫去了。   张斐心里当然非常清楚,赵顼已经是从被动变主动,接下来就是有仇报仇,有怨抱怨啊!   他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往外面走去。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歌声戈然而止,因为前面出现一头拦路虎。   “司马学士。”   张斐赶紧上前拱手一礼。   司马光面无表情道:“你若无急事的话,坐一会儿再回去。”   张斐讪讪点了下头。   跟着司马光来到一间休息室,刚刚坐下,司马光便阴阳怪气道:“可以啊!就连三司使就拜你为师。”   张斐苦笑道:“我就知道司马学士会误会,但是今日发生的一切,跟我真的没有关系,是三司使自己研究得来的。”   司马光哼道:“你以为老朽会信你这鬼话,薛向明显是在学你。”   “哎呦!司马学士可千万别这么说,坏我名声呀,三司使学得可还真没有,咳咳蔡京他们好。”   张斐很是郁闷道。   司马光困惑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张斐道:“要是我的徒弟,那,那基本上,是没得悬念,立法会必须给我过。”   “嘿你这口气还真是不小啊!”司马光饶有兴致道:“老朽倒是愿闻其详,要是换做你,会怎样?”   张斐云淡风轻道:“其实很简单,只需要将以前赈灾事例拿出来说一遍,基本上就没有悬念。   我是见过官府开仓赈灾的,那可真是一塌糊涂,这人也都是救得半死不活,排半天队,喝一口粥,该饿死的还是会饿死。   要不然的话,朝廷也不会将灾民全部弄到军营里面来。如果换成我的话,先拿各种案例,批判一整天,然后再给税币法案一些些保证,立法会要不给我过,还是用传统开仓赈济,那只要饿死人那就是立法会的问题。”   “!”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司马光呆呆坐在那里,浑然没有方才那般张牙舞爪的气势。   过得好半响,司马光咳得一声,“也就是说,你也认为发税币比开仓赈济要好。”   张斐眉头一沉道:“实不相瞒,我认为税币就是一把双刃剑,要是用得好,那确实比开仓赈济强一万倍,但若是用力过猛,情况可能会比现在还要糟糕,所以,我才没有去多嘴,要是一定会变好,那我肯定去告诉王学士,亦或者我亲自上。”   “还算你小子识大体。”   司马光很是欣慰地点点头,张斐这一番话,可是说到他心坎上了,道:“只要他们从中尝到甜头,这税币必然是后患无穷啊。”   说罢,他又看向张斐,“所以,我才来找你,该如何阻止这份法案通过?”   以司马光的性格,他是绝不可能支持纸币的,因为这风险太大,而且他深知人性,只要尝到甜头,一定会继续用的,不管是四川的商人,还是官府,都用事实证明了这一点。   无论是谁,只要发纸币,必然会滥发。   但是要反驳薛向,必须从他递交的证据着手,一定要从中找到破绽,可司马光又不太懂这些,于是跑来求助张斐。   张斐摇摇头道:“司马学士,如果我真的能够阻止的话,在河中府就已经想办法阻止,如今河中府取得巨大的成功,而且此时还有旱情当前,这是更加没法阻止啊。”   司马光道:“但是你也说了其危害无穷,这么做无异于饮鸩止渴。”   张斐叹了口气,道:“其实当时在河中府的时候,我与苏检察长也都权衡过这一点,是不是要拼劲全力去阻止。   但是我们有考虑到,如果坚决禁止官府发行盐钞,公检法都无法执行下去,因为官府赔不起钱,但从法律来说,又必须赔钱。   所以从这一点来看,是官府为公检法做出妥协,故此我们最终也选择退后一步,同时给予检察院极大的监察权,盯着盐钞发行的每一个环节。”   “没用的。”   司马光摆摆手道:“这盯得了一时,但盯不了一世啊!如果三司使利用税币帮助国家度过旱情,你就等着好了,到时遇到任何困难,都会发行纸币,朝野上下也会慢慢变得奢侈起来。”   张斐道:“难道司马学士将公检法只是视作应急之需,而非长久的制度。”   司马光听得眉头一皱,叹道:“我当然没有这么想,但就事论事,公检法能否长久,目前也尚未可知,如今朝中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公检法对他们的约束。反对的公检法也变得越来越多,可即便回到之前的司法制度,对于国家的危害,也远不及纸币带来的危害啊!”   张斐摇摇头道:“我并不这么认为,只要公检法在,哪怕某州县滥发纸币,公检法依旧可以让朝廷回收纸币,是能够及时止血的。   话又说回来,如果没有公检法,司马学士就能保证,能够阻止纸币吗?至今某些州县还在发行交子,而且当地的百姓可还没有公检法去保障他们的权益。”   司马光面露犹豫之色,“所以你的看法,想办法限制?”   张斐点点头道:“此事阻止的可能性极小,鉴于之前许多的人所为,使得官家必然会全力支持这两份法案通过的。”   司马光懵道:“方才官家跟你说了什么吗?”   张斐摇摇头道:“官家当然不会给我袒露心声,官家只是让解释一下其中的道理,但是官家目前没有任何理由去反对这两份法案。”   司马光稍稍点了下头。   张斐又继续道:“那与其如此,不如想方设法去监督,其实大庭长的那几个问题,就问得非常不错,至少逼着三司使表态,这税币只是用于一时的。我们应该相信公检法,因为公检法就是为了应对这种复杂情况而生,而且。”   司马光瞧他一眼,问道:“而且什么?”   张斐道:“而且我认为这对于立法会也是一个机会,可以给大家留下一个公事公断的印象。”   司马光捋了捋胡须,沉思起来。   马车内。   王安石瞧了眼薛向,笑问道:“师正,你方才递交上去的那些证据,是早就准备好的,还是昨夜临时赶出来的,我听说你昨夜一直待在三司?”   薛向如实道:“其中有一部分是早就准备好的,也有一部分是昨夜临时做的。”   “还真是临时准备的。”王安石呵呵道:“那你这现学现卖的手段,真是令我大开眼界啊!”   薛向谦虚道:“其实比起张检控,我还是有些不足的,我观张检控做供,他是能够将很多事情都串联在一起,令对方陷入左右为难的困境,而我就无法做到这一点。”   “千万别跟那小子比,那小子能够活到现在,我都找不出原因来,你表现的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王安石笑道:“台上那几人,哪一个是好惹的。”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只可惜,你在台上表明这税币就只用于这一回,其实只要适当发行纸币,不但对财政有利,也对百姓也有利。”   自从上回盐钞一事过后,他是非常看好这纸币的。   薛向忙道:“虽然我表示只用于这一次,但其实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百姓喜欢,那就能够长久用下去,河中府的情况也是如此,当初河中府也只是说用于一时,但久而久之,百姓认为这盐钞非常不错,于是用到如今,朝廷对此可是没有任何政策。”   王安石想了想,点点道:“你说得也有道理。”   薛向道:“故此我在法案写了三年,只要在这三年内,百姓习惯于使用税币,那以后再发行税币,就是顺理成章。”   虽然听证会已经开过许多回,但这一回是彻底引爆舆论,因为前几回都是有具体案例的,虽然其中涉及到一些国家政策,但到底还是围绕着证据展开,而且那些政策都是已经颁布的,而这场听证会是在政策尚未颁布之前。   这令百姓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参与感和安全感。   如果是就已经发布的政策进行听证会,百姓心里最多也只有谩骂,更多的还是无可奈何,但还未颁布,大家更多就是思考,是讨论,而且会上的问答,也令他们心里有底,认为朝廷不会乱来。   白矾楼。   只见一众商人望着樊颙。   樊颙被他们瞅地都有些不好意思,“哎呦!你们别这么看着我。”   “老樊呀,都这时候,你就别藏着掖着,那河中府到底是什么情况,令郎最为清楚,你可别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说得对呀!原本我都打算,只要今年不亏便行,但是三司使那一番话,又给了我一些希望,要是能赚钱,那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他们这些大富商,扛过一个灾情,那还是轻轻松松的,但薛向那一番话,又挠的他们心痒痒的,到底薛向的参照物,可就是河中府,而他们对河中府的情况,也都是有所了解的,那边的欣欣向荣,并非是虚假的。   樊颙道:“你们很多人,不是都去那边开分店,你们不知道?”   陈懋迁道:“那也没你家清楚。你怕什么?”   “我不是怕!”   樊颙叹了口气:“不瞒你说,根据犬子信上所写来看,确实是因为盐钞使得河中府的商业变得愈发繁荣,这盐钞用起来方便,还可以节省很多损耗。   以前百姓都得推着粮食去交税,如今在村口就能够将钱给交了,五岁小娃都能办到,官府也不需要多少人收税。   但是河中府是河中府,这京城是京城,京城能不能做到如何河中府,这我哪里敢保证啊。”   那纸商黄灿突然问道:“也就是说,三司使说得很对,但就看着这税币会不会跟河中府的盐钞一样。”   “是的。”   樊颙点点头道。   黄灿又道:“河中府为何能够让当地百姓如此相信盐钞。”   “就是因为能够交税。”   樊颙脱口说道。   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而就在三楼的一间大包厢内,只见刘屏等一干大地主们,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是坐立不安。   “又是张三,又是张三。他日要有机会,我非得将那小子给活剐了。”   “这税不税币的,咱管不着,反正咱不收那税币就行,关键那是仓库税,要是真成了,那,那咱们怎么办啊!我仓库里面可还有二十几咳咳,好些粮食啊!”   “慌什么,慌什么。”   刘屏站起身来,道:“咱们家粮食再多,能比上面那些老爷们多吗?他们若给得起,那咱们又什么给得起。”   一个大地主道:“可是这税能惩罚上面那些老爷们吗?”   刘屏道:“在听证会上面,张三说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相国寺的情况之所以特殊,那是因为相国寺人多,这才是特殊情况,若以特权来论,相国寺应该直接免除才是。”   “这倒也是,只要一视同仁,那咱们不怕,大不了也就是将粮食卖了。”   商人是左右不定,犹豫不决,地主是忐忑不安,辗转难眠,而朝中的官员更是吵成一团。   部分官员是坚决反对仓库税,对于税币提都不提。   部分官员则是反对税币法案,至于仓库税,则是保持中立。   部分官员都反对。   部分官员都支持。   各种立场的都有,但总体来说,还是反对仓库税的居多,这是所有地主都不支持的,地主不囤积粮食,那还能叫地主吗?   你这逼着我们去卖,必然是会谷贱伤农,到时别人就会去改种其它的。   这仿佛又回到庆历时,天天去骚扰皇帝,搞疲劳轰炸。   说来也真是奇怪,就没有人去搭理立法会。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真不是小事,要是皇帝不开口,你立法会敢让这两份法案通过。   但是这回他们猜错了。   富府。   “什么?”   文彦博惊讶道:“富公打算通过这两份法案?”   富弼点点头,“经过我们的研究,薛向递交的证据,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全都是属实,我们找不到理由阻止。”   文彦博道:“是官家授意的吗?”   富弼摇摇头道:“官家尚未表态,但我认为官家是一定支持的。”   文彦博道:“这么做的话,可是会得罪很多人的,目前朝中的反对声是愈发激烈,甚至都有人叫嚣,如果朝廷通过仓库税,他们将不再种粮食。”   富弼道:“可是从未有人告诉我这些。”   文彦博愣了愣,笑道:“富公还在乎这些吗?”   “我不在乎,但是立法会必须在乎。”   富弼沉眉道:“如今已经是政法分离,通过与否的决定权在于立法会,我本还希望他们能够来立法会探讨,如果他们提出有力的证据,或者说有不便之处,我们都会考虑的,可事实是从未有人想到过立法会。”   文彦博道:“所以富公想借此给立法会立威?”   富弼点点头。   文彦博担忧道:“但这可能会引来很多人的记恨,尤其是仓库税,许多大臣都是坚决反对的。”   富弼道:“那也没有办法,这是我分内之事,我也给过他们机会,如果这回不给他们一些教训,那往后也无人会将立法会放在眼里,政法分离也不过是一句空谈。”   文彦博稍显诧异地看了眼富弼。   原本富弼重返朝堂,本就打算不争不抢,为皇帝捧个场,毕竟年纪大了,他也知道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过去,这一点文彦博也是知道的,但文彦博没有想到的是,这公检法又点燃了富弼的斗志。   给予你们机会,你们却不把我当回事,真当我富弼老了,提不动刀了吗?   他告诉文彦博,那纯粹是出于友情,其实文彦博根本就管不着,政事堂与立法会是平齐的。   能管的,就只有皇帝。   但富弼心里非常清楚,皇帝是肯定支持的,他因此决定拿这两份法案来给立法会立威。   而且他已经获得赵抃、司马光、许遵三人的支持,唯独冯京是反对的,倒不是冯京真心不支持,而是说他是御史中丞,现在很多御史反对的非常激烈,他得顾忌自己的身份。   但冯京一人反对,并没有什么卵用,而且如今许多司法官员,现在都是在公检法任职,而司马光更是控制司法官员的任命。   于是在富弼、赵抃、许遵、司马光等人的全力支持下,两份法案最终还是通过立法会。   这真是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什么情况?   怎么就过了。   然而,这些官员不但不反省,反而感觉被背刺了,反对的更加激烈,连同立法会一块弹劾。   皇帝都没有开口,你立法会就敢过?   你这是没有将皇帝放在眼里。   甚至许多大臣都不惜以辞职相威胁。   民间也在造势,粮价还在一个劲的飞涨,你收仓库税,老子粮食都不买了。   沉默多日的赵顼,终于召集群臣来垂拱殿议事。   殿内。   鸦雀无声。   因为当大臣们来到垂拱殿时,正准备好好说道一番时,突然发现殿内竟然摆放着美酒佳肴。   不是议事的吗?   怎么还设宴了。   大家盯着桌上的美味佳肴,这心里有些发慌,准备了一肚子话,都不敢说。   坐在上面的赵顼,瞧了眼群臣,问道:“诸位不满意这菜肴吗?”   无人敢应答。   因为大家都不清楚皇帝想干什么。   文彦博答道:“陛下,如今灾情当前,百姓食不果腹,朝廷不应铺张浪费,这若传出去,会令陛下名誉受损,还望陛下三思。”   “也不差这一顿。”   赵顼轻描淡写地回应了一句,又是仰面感慨道:“犹记当年太祖设宴款待功臣。”   此话一出,大臣们神色一变。   大哥,你说什么不好,你说这事,你想干什么?   关键,这里是一个武将都没有,全都是文臣、权贵,你是不是弄错对象了。   东施效颦?   就连王安石不禁心里咯噔一下,斜目偷偷瞄了眼赵顼,只觉眼前的皇帝,是如此的陌生。   又听赵顼自顾说道:“在宴席上,太祖曾许诺功臣,良田美宅,世代富贵。诸位认为,百余年来,皇室是否有做到这一点?”   大臣们是唯唯若若地直点头。   就事论事,确实也做到了。   赵顼点点头,又道:“朕自也不敢相忘,因此无论朝廷怎么改革变法,朕都没有收回他们手中的特权,他们依旧富贵,家中财富并且是有增无减啊。   不过近日,朕却有些寝食难安。”   来了!来了!   又是寝食难安,就不能说点别得吗?   老子不反对了还不行么。   一些权贵丝帕一个劲得抹汗。   这话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又听赵顼言道:“其实那两日的听证会,朕都有在场,不瞒诸位,对于那仓库税,朕其实也是有疑虑的,甚至还向太皇太后请教。   但是令朕没有想到的是,竟然会遭遇到这么多大臣反对,尤其是在立法会通过两项法案后,这一日间,朕就收到不下于百道奏章,正是这些奏章令朕是忐忑不安呀!   朕不禁也在想,为什么诸位会如此激烈地反对,是因为富贵吗?应该不是,朕再三询问过,根据这份法案,只要将粮食卖出去,便不用交这仓库税,而且还能免于商税,所得收益尽归自己。   而立法会也表示,两份法案并无问题,那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朝中这么多大臣甚至不惜以辞呈相威胁?   这不禁又令朕想起前两年齐州吴天谋反一案,当时齐州动乱,粮价飞涨,百姓尚不知能从哪里买到粮食,可是反贼吴天却从那些豪绅、地主手中获得充足粮草。哦,那地主罗海好像也是功勋之后。   是呀!这粮食在关键时候,就是比钱更为管用啊!也许诸位要得也不仅仅是富贵这么简单。”   话音未落,只见十余个大臣迅速从位子上行出,来到中间,躬身道:“臣罪该万死,还请陛下责罚。”   豆大的汗珠,不断从他们的脸上滴落在地板上。   赵顼审视他们半响,道:“罪该万死倒也谈不上,朕只想告诉你们,当初太祖承诺的富贵,朕是少不了你们的,但其余的,也千万别多想。” 第七百五十章 用实力说话   湿了!   别说什么汗流浃背,就连裆都湿透了啊!   不得不说,这宋朝的文臣,这都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遇到过来自于皇权的压迫感。   因为真宗、仁宗、英宗都是非常温柔的皇帝,偶尔也会动怒,但从未给他们这种感觉。   饶是还坐着文彦博、富弼、司马光等人都感到震惊。   起初他们看到这满桌的美味佳肴时,心里猜测要么这就是鸿门宴,要么就是苦情戏。   可不曾想,赵顼竟然会将太祖的杯酒释兵权拿来比喻此事。   那言下之意,就是今天你们要不服这个软,明年你们脑袋就得搬家。   杯酒释兵权隐喻的是黄袍加身。   这关乎皇帝的生死,那比鸿门宴可要恐怖多了。   这些大臣能不吓得屁滚尿流吗?   就没有经历过啊!   在这一刻,王安石也终于对自己有了一个清晰的地位,也重新审视了自己的这位学生,只能说,你小子以前演得真棒。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霍光,是这个时代的主角,但其实他最多也就是房玄龄,只是一个重要的辅助。   但也仅此而已。   更杀人诛心的,他们还得将这顿宴席给吃完,不能浪费啊!   对于这些大臣而言,真是如坐针毡,端着酒杯的手都在颤抖着,再美味的羊肉,也是味同爵蜡,难以下咽,但即便如此,他们也都在狼吞虎咽,没有别的原因,只想早点吃完,离开这里。   赵顼倒也没有为难他们,席间就只是跟富弼、王安石随便交谈了几句关于这两份法案的事,缓解一下尴尬的氛围。   等到他们空盘行动完成后,这场宴会便也结束了。   那些大臣权贵们,出垂拱殿的时候,双腿都是软的,是相互扶持着逃离。   只能这宋朝的大臣,还是缺乏历练,要是换成明朝的大臣,出这殿门的时候,必然是虎虎生威,步履抽风,竟然连裤子都没有脱,你敢信,就只是说了几句而已,不疼不痒,这种宴会一年来个百八十回,爷最多缺席一回,这简直就是享受啊!   “君实啊!”   王安石瞅着那群软脚虾,笑道:“瞧瞧,你都把人吓成什么样了?”   司马光惋惜道:“可惜你脸皮厚,吓不到你。”   王安石哼道:“这不叫脸皮厚,我王安石行得正,坐得直,君子坦荡荡,何惧之有啊!”   司马光却是笑道:“但是你嚣张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今后有得你害怕。”   王安石岂不知他在说什么,心里也非常清楚,现在真正掌权的是皇帝,道:“如此也好,公平竞争,看看咱们谁能够笑到最后。”   “一定不是你。”   言罢,司马光便迈步往台阶下去。   王安石嘀咕一句,“也一定不是你。”   二人前后离开片刻,文彦博与富弼才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文彦博不禁问道:“富公现在还认为,我们做得对吗?”   富弼却是笑道:“难道宽夫以为,没有立法会,没有公检法,就不会有这一出吗?”   文彦博长叹一声:“这几十年真是白活了呀!”   他们还是更喜欢仁宗那样的皇帝,愿意放权给大臣,所以今日这场鸿门宴,文彦博其实有些不舒服的,同时也非常担忧,杯酒释兵权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希望将权力收回来吗?   太祖是收武将的权,你这是要收文臣的权吗?   其实不仅仅是文彦博,当这场宴会的消息传出去后,几乎所有人都无法适应,一个这么强势的君主。   但无论是否适应,皇帝的话都已经说到这种地步,至少谁也不敢再就这两份法案,嚼舌根子,当真是嫌命不够长么。   然而,这两份法案,都与灾情有着莫大的关联,这得尽快执行。   张斐也代表着检察院,向富弼递交了一份豁免法,这是作为仓库税的补充,就是专门针对一些特殊机构,特殊情况来进行豁免,简单来说,就是一些细节问题。   而富弼也邀请王安石、薛向加入这场讨论会中。   “相国寺方面是期待十万石的豁免。”   富弼向张斐说道。   相国寺也是第一时间得到那场鸿门宴的消息,知道这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于是他们立刻动用在朝中的关系,提交十万石的豁免申请。   张斐道:“以相国寺四千八百人来算,在秋初之时,五万石粮食,已经能够帮助他们拖上一年半到两年,也不能说外面饿殍遍野,而佛门之地,却还炊烟袅袅,这也不符合佛家思想。   而且相国寺在其它方面,用钱的地方也很多,他们可以将粮食换成钱,没有法律规定,佛门就不能做买卖。”   富弼又问道:“那慈善基金会呢?”   这其实也是相国寺提到的,因为相国寺估计,张斐会给慈善基金会一个豁免的,那我们相国寺也经常做善事啊!   张斐却摇摇头道:“不给豁免,在这份豁免法中,我都没有提到慈善基金会。”   一旁的王安石惊讶道:“慈善基金会不要豁免?”   张斐点点头道:“慈善基金会平时也二三十人在做事,其它的活计,都是委托给事务所,或者其它作坊,他们能吃多少粮食,慈善基金会的粮食,在年关之际,会捐助一笔出去,其余的就是直接卖给粮商,换来钱去做买卖,没有存粮的问题。”   富弼当即无话可说。   慈善基金会要豁免,其实也是合情合理的,但是没有想到,张斐一石粮食的豁免都不要。   薛向又道:“但是你给予粮商的豁免是不是低了一点,粮商必须在一整年将粮价控制在每石三百五十文钱到四百文钱之间,并且持续不断地出售粮食,才能获得五千石的粮食豁免。   这规定倒是没有问题,但是五千石还是少了一点,我以为粮商必须保证充足的库存。”   张斐道:“其实我们检察院也考虑过,只要粮价保持在这范围,就给予粮商无限豁免,但是三司使莫要忘记,如果粮商拥有太多库存,那会令秋收后的粮食价格降低,这将会变成谷贱伤农。”   一旁的司马光突然道:“如果粮商保有足够多的粮食,可以帮助市民应对突发情况,就比如这灾情。”   张斐解释道:“我们不能奢望粮商去救灾,商人就是逐利的,在这方面还是需要朝廷。   如今朝廷已经成立粮食署,粮食署可以每年针对市面上那多余的粮食进行收购,也就是说,当粮价降低到三百五十文钱,粮食署就应该出手,收购市面上的粮食,那么在应对突发情况时,可再将粮食出售给商人,继续维持一个稳定的粮价。   坦白的说,仓库税还是希望由国家来主导粮食,而不应该控制在商人或者地主手里。但是又不能逼迫粮商将粮食出售给粮食署,就还是要遵从市场交易。”   言下之意,这粮食署可以囤积足够的粮食,粮商是不需要囤积粮食,不需要太多豁免权,以免影响到粮食价格。   王安石点点头道:“说得好啊,应该如此。”   当即就引来司马光的鄙夷,你当然说好。司马光又道:“如果粮食都屯在粮食署,粮食署操纵粮价,又该怎么办?”   王安石笑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粮食署会出台粮价规定,多少价格收,多少价格售,这要是违法规定,你们公检法可以直接抓人。”   富弼又问道:“关于州府之间的进出粮食,你是将豁免权归于地方官府。”   张斐点点头道:“这是因为州府的粮食产量不一样的,就如京城,是严重缺乏粮食,那么商人从外面进购粮食,就应该给予全部豁免,反之,京城粮食要往外面出售粮食,同样也要面临仓库税,但如果粮食丰盈的州县,可以不给于豁免,保持自己州县的粮价。”   富弼点点头,“原来如此。”   赵抃突然道:“这么复杂的设计,税务司当真能够查的过来吗?”   张斐道:“我跟税务司谈过,提高了故意逃税的罚金,以及刑事惩罚,以三万石为界限,三万石以内,可以用赎金免于刑事处罚,但三万石以上,就必须接受刑事处罚,这主要是为了确保国家和君主的利益,三万石以内,想要聚众谋反,是比较难的,但是三万石就有可能。”   又是谋反。   要不是这个谋反,哪有那场鸿门宴。   富弼都懒得说了,虽然他也不知道,你这三万石粮食造反难易是怎么算出来的。   你对!   你说得都对!   而关于税币法案,之前就已经全部谈妥,最终确定的数额定在五百万贯。   如果光看这个数目,司马光他们都觉得太多了,是不可能给通过的。   但是里面有详细的规定。   最主要就是每天最低工薪。   这个是根据不同地区物价来定的。   京畿地定在每天一百文钱。   河北定在每天八十文钱。   淮南地区定在每天七十文钱。   并且这五百万贯,是分两个阶段发行,第一阶段只发两百万贯,如果旱情持续到秋初,再发剩余的三百万贯。   有了这么详细的规定,公检法就能够更好的监督。   司马光他们也没有理由反对,这钱到底是发给了百姓,而不是借着旱情,去盘剥百姓的劳动力,来为朝廷修建公共设施。   在确定完所有的细节后,立法会正式对外公布,这最终法案规定。   当然,也是通过新闻报,如今这报刊也已经成为朝廷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京城百姓是欢欣鼓舞,关键是这个最低工薪,这大大超出他们的预计,这就是平时他们的工钱,灾情的时候,你还给这么多。   这没的话说呀!   同时,第二天粮价是应声下跌,降到之前的每石四百文钱,也是平日里的价格。   粮价一跌,物价也是跟着下跌。   可是未等大家高兴太久,突然间,京城内外的一些粮铺开始关门歇业,粮商们纷纷表示这仓库里面的粮食,已经被百姓抢购一空,需要进购粮食才能继续营业。   紧接着,大量的粮铺,纷纷关门,停止营业。   这立刻引发更大的恐慌。   物价又是直线上升。   只能说这人生大起大落,实在是太过刺激。   立法会。   “这是什么情况?”   富弼一头雾水地问道:“怎么那些粮食才卖了几天,就不卖了。”   司马光、文彦博他们是面面相觑,面泛愁容。   吕公著道:“那些大地主似乎不想束手就擒,如今离秋初可还有半年之久,他们就是赌朝廷撑不到秋初,为此,他们不惜缴纳那仓库税。   之前降低粮价出售粮食,也不过给自己找个理由关门,以及避免直接激怒官家。”   我们听话,我们卖粮食,但是粮食卖完了,那我们也没有办法。   富弼道:“他们难道还不清楚官家的态度吗?”   文彦博道:“他们当然清楚,但他们仔细研究过那份法案,他们这么做是合法的,仓库税并没有强迫他们出售粮食,只要不是故意逃税就行,他们将粮食放在仓库里面,等着税务司去罚。”   富弼皱眉道:“原来如此。”   文彦博道:“现在就得看王介甫他们会如何应对。”   他们本就不太支持皇帝用这种手段去达成目的,完全不给活路,这也令他们也跟大地主说不上话,那么这个残局你们自己去收拾吧。   赵顼那场鸿门宴之所以成功,是在于道理在他那边,我只是让你们将粮食换成钱,朝廷已经不抑制土地兼并,如果你们手中握有大量粮食,朕能睡得着吗?   谁也不敢反驳,但是不代表他们就会束手就擒。   这是不可能的事。   这关乎到地主阶级和士大夫阶级与皇帝的权力博弈。   事关权力,就不可能认输。   你要罚是吧,行,我宁可让你们罚,也不对外出售粮食,更不会承认什么税币。   反正还有半年,看谁先撑不住。   同时,公检法还得捍卫我们的正当权益,我不卖粮食,这我并不违法。   马上,赵顼也给出非常激烈的反应,突然宣布收回京畿地所有的酿酒和卖盐的特权,然后改换钱布补助。   直接发钱,不再给特权。   他要借此告诉那些权贵,老子是绝不会妥协。   因为能够掌握这些特权的,肯定全都是权贵,而粮食也都掌握在这些权贵手中,这绝对是一次精确打击。   这立刻导致局势进一步激化,宰相们都对此深感惶恐不安,宋朝君臣很少走到这一步。   要是仁宗的话,肯定会退一步,避免局势进一步激化。   但是神宗的话,反而是变本加厉,你们要斗是吧,那行,咱们就掰掰手腕,看谁实力更加强大。   好在一点,无论双方怎么斗,都还是在规则内。   地主认罚,但就不卖粮食。而赵顼虽然收回特权,但还是给予钱布补助,也没有说违背当初的许诺,只是换一种方式而已。   但显然,这特权比钱更加爽,有钱不一定有权,但有权,肯定能够捞到钱的。   这就是一步步蚕食权贵、地主影响力。   权贵们也只能吃了这个闷亏。   甚至于两宫太后,也只能三缄其口,她们甚至都不敢去劝。   当然,赵顼这么干,也是有底气,那就是这手中有粮,心里不慌啊。   话又说回来,多亏王安石的新政,这几年给朝廷存了不少粮食。   三司。   “安排的怎么样?”   王安石向薛向问道。   薛向回答道:“已经全部安排妥当。”   说着,他又拿出一张税币来,“这就是最新印刷出来的税币,其中所用的朱红颜料,乃是只有皇宫有的贡品,是难以伪造的,而且上面印有‘御’字,谁要敢伪造,最轻都是死刑。”   王安石接过税币来,仔细看了看,非常精美,中间印有一个“税”字,上下有两个小“御”字,这就是告诉大家,此税币,皇帝是亲自背书,左边是面值,右边是粟麦的图案,周边还有着复杂的花纹,以及大大小小的字。   其实关于纸币,宋朝早就制定出一套非常完善的制度,目前来说,仿照的可能性非常小。   只是这回他们面对的对手不一样,这要求更加严格。   仔细打量一番后,王安石又问道:“粮食方面呢?”   薛向道:“也都部署完毕,我已经下令京东东路的税粮,一半部分运往河北,一半运去淮南。   而光凭我们京城仓库里面的存粮,足够应付这半年,而且根据我们的估算,在半年之后,光凭收上来的仓库税,就足以弥补这期间仓库支出。   因为很多权贵家里,囤积了不止一年的粮食,甚至三四年都有,目前就是要调控酒税,避免他们将粮食酿成酒。   恰好今年的酒曲,曲院已经全部售卖出去,如果他们要在这半年,将粮食酿造成酒,那必然是属于不合法的,所以,我们打算针对额外酿造酒,要征收百分之三百的税。”   王安石惊呼道:“那谁还会酿酒?”   “也就是不准他们酿。”   薛向点点头,又道:“不仅如此,目前各大酒楼酿酒,都是采用煤炭,故此我们还打算向外来的煤炭征收百分之五十的过税,这样能够迫使那些酒楼减少酿酒量,以求让市面上拥有更多的存粮。”   王安石道:“可是烧菜也需要煤炭?”   薛向道:“关于这些,全都是张检控提供的账目,他们也想到这一点,会影响到酒楼的菜价,但也仅仅是影响酒楼,可是随着酿酒的减少,酒楼的生意必然也会受到影响,所以并不会影响太多,乡间百姓还是木柴烧菜,目前还不是寒冬,他们暂时不需要煤炭取暖。”   王安石点点头,又问道:“这些账目都是张斐提供的吗?”   薛向点点头。   王安石道:“三司就算不出来吗?”   薛向摇摇头道:“三司的统计,是远不如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账房,且不知太多算法,暂时还没有这方面的能力。”   王安石道:“这种事也不能老是依靠别人,三司到底是国家财政中心,不能裸露在外人眼里。”   薛向笑道:“这得看算学馆能够为我们提供多少人才。”   王安石嗯了一声:“算学馆的确是要进行改革。”   垂拱殿外。   今日轮到王安石和司马光这对冤家与皇帝论事。   司马光打量了下王安石,见其一脸轻松,“看来你已经想到应对之策?”   王安石不答反问道:“如今局势,不就是君实最为害怕的吗?”   司马光嘴角抽搐了下,这的确是他最为担心的,如果当初让他来主持变法,他也是要削弱这些权贵,但他反对势力太过强大,应该再等等,道:“你可知道,处理不好,后果会怎样的吗?”   王安石道:“我只知道若不处理这些嚣张跋扈地主,这后果会是多么严重,此仗我必胜。”   正聊着,殿门打开来,二人入得殿内。   而今日,王安石就是要向皇帝提出应对之策。   但不是说直接开放官府粮仓,而是将粮仓里面的粮食以一分的利息,全部借给粮食署,由粮食署对外售卖粮食,这当然也是张斐提出来的,就是要避免官府直接下场做买卖。   但是有个要求,就是必须用税币购买粮食。   此外,将官员、士兵的俸禄,全部折算成税币,让他们用税币去买粮食。不过这部分税币,是额外计算,不算在那五百万贯以内,因为这并不属于赈灾范围。   以及,要求必须使用税币买盐,关于盐商那边,是早就搞定了,因为这京城的盐都是来自河中府,那里可是张斐的大本营,到时京城的盐商可以直接从河中府换取盐钞,河中府的盐钞目前是非常坚挺,所以没有担心盐钞会贬值。   关键,盐商也不敢不答应,你不答应,那你就做不了这门买卖了。   现在各大盐铺,都是关着门的,都在做内部调整,准备迎接税币的到来。   都不等司马光思考清楚,赵顼就直接准奏了。   这一看二人就是商量好的,今日也不过是走个流程罢了。   其实,司马光也没有反对的理由,他也不会反对。   到底朝廷还是开仓放粮食,以及允许税币购买,这都是司马光最担忧的,朝廷以身作则,这当然好啊!   汴京律师事务所。   “往后就有劳各位了。”   只见一个年轻人,非常谦卑地向二十几个大腹便便地中年人拱手道。   “不敢!不敢!全凭蔡署长的照顾,我们才能够接下这比买卖,往后我们也一定会听从粮食署的安排。”   “那也不必,大家还是图个财。”   “是是是!”   “行了!”   看了半天戏的张斐,站起身来,“上酒吧。”   仆人立刻端上酒来,他们一人拿了一杯,范理也拿了一杯,唯有张斐没有拿。   一人问道:“张检控不喝吗?”   张斐笑道:“你们都叫我张检控了,我怎么还掺合这事,老范代我喝就行了,我不过是凑在坐在这里。”   范理举杯道:“祝你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如今站在这里二三十人,全都是京畿地的中小粮商,他们今日与刚刚抵京不久的蔡京,也就是粮食署的第一任署长,达成合作。   将来粮食署会与他们合作,贩卖或者收购粮食。   因为根据规定,粮食署也不能直接去出售粮食,必须是通过粮商去出售,总得来说,还是要遵循市场规则。   但是粮食署毋庸置疑,就是全国最大的粮食贸易商,因为粮食署背负着国家的战略任务,那谁跟粮食署合作,必然是飞黄腾达啊!   这些中小粮商果断选择站在粮食署这边,因为他们想通过努力,去超越那些大粮商,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土地掌握在那些权贵手里。   这一步也直接瓦解他们粮商之间的同盟。   这些中小粮商,背后可都是一些一二等户,他们家也是有田地的,当然,大部分田地还是掌握在那小部分大地主手中。   但这么一来,等于是孤立了那些大地主。   等到那些粮商走后,蔡京立刻向张斐作揖道:“多谢恩师的提携。”   语气非常真挚。   他多精明,听到这事,当即啥也不顾,直奔京城而来。   这粮食署署长,虽然看上去是不如庭长、检察长,连个官都谈不上,但是这粮食署背负着重大战略,能干好这活,下一步至少都是一个户部尚书。   这简直就是坐着火箭上升。   蔡京是日夜兼程地赶路,路上兴奋地都睡不着。   而且,他刚刚回来,这情况都没有弄清楚,张斐已经送上一份大礼给他。   整个计划,早就安排妥当,就等着蔡京来操作操作。   张斐笑道:“但我也能帮你这一步,下面的路,还得你自己去走,我只要求你一点,就是不要破坏规则,如果破坏规则,那我一定会将你告到牢里面去,但在规则内,你用什么手段都行,我会对你有着无限的包容。”   蔡京都不多想,就直接答应下来:“老师放心,学生是绝不会放错的。”   他们师生在河中府,就干过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蔡京对于张斐的性格,是摸得透透的,也熟悉张斐的套路,在规则内怎么去操作,就算张斐不说,他也绝不会去破坏规则的。 第七百五十一章 内忧外喜   蔡京走马上任,便立刻代表粮食署跑去粮仓借粮。   那粮仓主事见有四五个检察员与蔡京随行,心有不快,如今这财政部门,看到检察院的人,就如同见到瘟神一般,便向蔡京道:“蔡署长莫不是怕咱刁难你,还带着检察院的人来助阵。”   蔡京愣了下,笑呵呵道:“误会,真是误会啊!我只是碰巧遇见他们。”   “可并非是碰巧。”   一个年轻的检察员走了过来,“我们是奉命而来,一来,查清楚京城粮仓的情况,二来,也是对粮食署进行监督。”   那主事闻言,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蔡京轻轻一笑,心道,你们还算幸运,碰到恩师,就只是派几个学生过来,要是苏检察长的话,真够你们喝一壶啊!   趁着这个机会,张斐也在加紧伸张检察院的职权,就是针对仓库和税币,进行全面监督,往后,这都将会成为惯例。   检察院可不只是一个打官司的官署。   任店。   在一间包间里面,只见三个中年男人站窗台前,注视着街对面,一家粮铺,只见粮铺门前,一个崭新的招子缓缓升起,白布上写有二字——粮署。   只要挂着这种招子,就是表示与粮食署有合作,也只有这些粮铺,只接受税币购买粮食。   看得一会儿,三个中年男人回到酒桌前坐下。   这几人正是京城有名的大地主刘屏、陈湘,以及大粮商曹怀。   “看来这粮食署是想要扶植这些小粮商来对付我们。”陈湘不禁是满怀忧虑道。   刘屏却是不屑道:“这些个小粮商,家里才多少粮食,别说只有二三十个,就是加在一块,他们也放不出多少粮食来,主要还是粮食署的粮食。”   曹怀道:“伱说咱们能不能想办法,将这些粮食都给买下来。”   “这一点早就有人想到过。”   刘屏摇头一叹,“但是暂时来说,还是没有办法,因为朝廷规定只能用税币来购买,而目前这税币都还没有发下来,即便发下来,也多半是发在百姓手中,到不了我们手中。”   陈湘突然道:“你们也别小看这些小粮商,他们背后与那些小主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所有人小主户联合起来,那也不可小觑。”   刘屏道:“这你们放心,朝廷这么干,对于那些小主户也是非常不利,原本这时候,也是他们发财的大好时机,如今搞得这粮食卖也不是,不卖也不是,他们心里可能比我们还恨,这不到必要时刻,他们是不会轻易放出手中的粮食,如今大多数主户可都是支持我们的。”   陈湘道:“可是半年后,咱们就得缴纳仓库税,咱们不怕,但是那些小主户不一定撑得住。”   “真要等到那时候,那咱们就输了。”   刘屏道:“目前优势是在我们这边,朝廷的粮食是要用于皇室、兵马、官吏,还得应付突发状况,无论如何,朝廷是决计不敢放出所有的粮食,我怀疑朝廷只是吓唬人的。”   曹怀点点头道:“这一点倒是,其实拖下去对咱们是有利的,咱们就是输,也就是拿点些粮食,可是朝廷要有一个风吹草动,那就可能满盘皆输,目前京畿地、河北、淮南可都有旱情,还不知道要维持多久,朝廷出错的机会,可比我们大多了。”   刘屏道:“还有朝中大员,也全都站在我们这边,只不过他们目前不方便出声,只要咱们顶住就行。”   陈湘突然道:“要不这样,咱们先偷偷将粮食运送出去,如此一来,更为保险。”   曹怀叹道:“如今皇家警察已经接管码头,想运送粮食出去,是非常困难的。”   “就是能运也有可能对方的诡计。”   刘屏道:“那税务司的手段,你们又不是没有见识过,这要被抓住,又变得跟上回一样,把柄被他们捏在手里,咱们就只能跪地求饶。说不定他们就等着做傻事,所以,这关键时刻,咱千万不能干违法的事。哦,也别想着,将粮食酿成酒,税务司也一定盯着的,因为法案中规定,这额外酿酒,是要征收百分之三百的税。”   上回免役税一战,他们就是输在违法在先,斗下去命都没了,所以他们非常谨慎,坚决不违法。   由于赵顼的咄咄逼人,权贵、地主、以及部分士大夫阶级,是渐渐统一战线,他们肯定不会轻易退让的,都是活了几十年的老狐狸,怎么可能会允许你一个小皇帝,坐在我们头上撒尿。   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只是他们目前不敢声张,只能是暗中跟皇帝较劲。   到底朝廷的盘子太大,要用粮食的地方太多了,稍有风吹草动,可能就是满盘皆输,而他们相比起现在,哪怕就是输了,也就是亏一笔粮食。   他们还是很有信心的,毕竟士绅一体。   对于朝廷而言,法案已经颁布,粮食也已经在运输的过程中,现在就轮到工部表演。   工部尚书曾巩近日一直都没有露面,因为在外东奔西跑,心里也将王安石骂了半死,真是每回升迁都能遇到棘手的事。   其实直到现在,工部也没有一份完整的方案,因为这些工程,也不是说随便乱来,还得将钱花在刀刃上,朝廷本就不富裕。   但是由于朝廷规定,必须用税币买粮食,没有足够时间让他们筹备完善,许多百姓都在等着朝廷的赈济计划。   于是,曾巩只能先启动部分工程,其中就是以公检法的建设和年久失修的河道为主。   工程刚刚定下,那些嗷嗷待哺的百姓,就是一拥而上,只要给钱,再苦再累,咱也干,况且这工钱还不少。   如今早已经到了青黄不接的时期,要不是去年税收的少,百姓早就叫苦连天了。   而且这一回,那些厢兵也是第一回 以建设团的名义参与工事,不过这回他们比较轻松,主要是指导和管理,干活的全都是百姓。   今日文彦博与吕公著相约来到郊外,一方面散散心,另一方面,视察一下灾情,二老沿着快要枯竭的河道缓缓往前行去。   “晦叔,你们家是什么情况?”   文彦博笑问道。   吕公著摇摇头道:“多半也是不愿意,谁家都有存粮的习惯,身旁要是没有粮食,心里都不安。”   他们吕家,那绝对是朝中响当当的大世家,家里的粮食是取之不竭啊!   “那也不是。”   文彦博道:“你看君实,有一回年底,我都见到他家仆人急匆匆地跑去买粮食。”   吕公著赶忙道:“这朝野上下,又有几个能够达到君实,还有赵相公他们那种境界。”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不瞒文公,其实我倒是觉得,这个仓库税也并不过分,不就是将粮食换成钱么,如果大家都将粮食放在粮铺里面,随时都可以去买,那不一样吗。”   文彦博笑道:“你当那些大地主的田地是上哪得来的,不就是靠着天灾,拿着少量的粮食去兼并土地,要是将粮食交给粮商,他们还怎么去兼并土地。此外,他们心里也不相信朝廷,所以他们肯定会抗争到底的。”   吕公著问道:“不知文公怎么看?”   文彦博道:“官家的顾忌,倒是没有错,但不该就是太激进了一点,总想着一劳永逸,可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关键这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官家那边,如果这旱情拖久一些,他们必然还是会想尽办法,将旱情归咎在官家头上,到时腹背受敌,官家可就难受了。”   吕公著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文彦博沉吟少许,道:“尽量两边都不得罪,都得应付好,倘若真出个什么事,我们也能够站出来,调解其中纷争,不至于让国家失控。”   吕公著稍稍点头,忽闻对面传来敲敲打打声,偏头看去,只见对面二三十百姓,忙得是热火朝天。   文彦博不禁问道:“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好像是建警署。”   “这里也要建警署?”   文彦博突然问道:“对了!他们这是要修多少警署?我们政事堂都还未有得到工部的上报。”   吕公著道:“主要是因为百姓等着粮食救命,而工部现在也没有确定最终计划,才没有先上报政事堂,但我听子固说,整个京畿地,估计是要修一千家警署,河北也差不多,淮南等地少一点,但也有六七百。”   “多多少?”   文彦博震惊的看着吕公著。   吕公著点点头,“反正他得到的命令是这样的,这回公检法与官府是要彻底分开了。”   这是纯粹的物理分离,就此时而言,大多数公检法的官署,都是将以前的一些官署改造过来的,甚至共用。   但是公检法的制度和以前大不一样,用起来也是很不方便。   如今借这个机会,重新建立一整套,而且是为公检法量身打造。   文彦博道:“但也不需要那么多警署。”   以前一个县城也就是一个县衙。   吕公著道:“主要是分署多,临近码头,乡村都得建。”   文彦博立刻反应过来,这就是要全面接管乡村,目的当然也是要削弱乡绅、大地主,道:“但是有这么多人吗?”   “如今警署最不缺的就是人。”   吕公著道:“警署对于皇家警察的训练是从未停止过,每个月都有新得皇家警察加入,但全都是从三衙里面转来的,故此再多也不增加朝廷的负担,我看官家是打算将皇家警察打造成一支平时可以维护治安,但关键时候,也能充当士兵,上阵杀敌。如今京东东路就是这么安排的。”   文彦博点点头,突然道:“晦叔可有发现,每回出现动荡,公检法都深受其益。”   吕公著笑道:“文公现在才发现,我是早就发现了,不然的话,张三那小子怎会那么卖力啊。”   “是呀!都是那小子弄出来的。”   文彦博摇摇头道:“老夫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见缝插针的本事还真是一等一啊!”   吕公著道:“还有一点。”   文彦博疑惑地看着吕公著。   吕公著道:“就是公检法真的能够解决棘手的问题,否则的话,他也无法见缝插针。”   文彦博稍稍点头。   为什么能够出一次问题,公检法就对外扩张一次,不就是因为公检法能够解决问题,才能够得到下一次扩张的机会。   白矾楼。   二楼的一间雅座内。   “马帅,你们三衙还真是沉得住气,仓库税咱就不说了,酒曲的利益与你们三衙可是息息相关,如今也快没了,可你们三衙的官吏,看着可真是一点也不着急啊!”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官员,冲着马帅王超笑吟吟道。   他身边二人,也都好奇地看着王超。   在此事中,三衙是异常低调,三衙的指挥官,都没有吭声,但实际上对他们的影响是非常大的,无论是仓库税,还是酒税改革。   这些人今日找王超出来,试探一下他们的看法。   王超毫不在意道:“那才多少钱,去年我侍卫马输给齐云社,我亏得钱,可都比这多多了,与其掺合这些事,还不如想办法,提高侍卫马足球队的实力。”   “???”   对面三人不由得呆若木鸡。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王超会给出这么一个理由来。   但事实还就是如此。   由于当初足球联盟是与三衙合作开展的,其中借用不少三衙的训练场,这足球场周边商店都被三衙武将垄断,如今不仅仅局限于京畿地,还包括大名府等地。   同时他们跟洪万赌坊也建立起合作的关系。   这就是一个聚宝盆,钱来得飞快,关键还没有人能够抢得走,所以王超根本没空操心那些事,还要冒着跟皇帝作对的风险。   要是皇帝因此将他给撤了,这酒税、粮税,都只是其次,关键是他在足球联盟的利益,可能也会被人霸占,那才叫损失惨重啊。   三衙官吏都是避之不及,一声不吭。   王超又补充道:“说实在的,我倒是希望多建一些警署,将那些训练场都还给我们三衙,到时我们就能更多个足球场。”   那三人是彻底无语了。   你们是当兵的,还是踢足球的呀!   这酒足饭饱后,王超挺着将军肚来到柜台前,打了个酒嗝,是财大气粗地问道:“你们店收税币么?”   正好路过的樊颙立刻快步过来,“收收收,马帅若有税币,那是最好不过了。”   王超直接拿出一沓税币来,他们刚刚发了俸禄,税币全都是崭新的,唰唰唰,抽出几张来,然后拍在桌上,“不用找了,最近老子都嫌那铜钱太重。”   便是大步离开了。   那掌柜的点了点税币,又向樊颙道:“老爷,也就多给了一文钱。”   樊颙赶紧用眼神警告了他一眼,那可是马帅,瞎说八道甚么,又问道:“最近有很多人用税币么?”   那掌柜的道:“最近朝廷不是刚发的月俸么,那些官员可不愁粮食,他们来店里也都是花税币,不得不说,这税币用着也确实方便。”   正当这时,一个老者走过来,“樊员外。”   樊颙见到这个老者,赶忙行礼道:“樊颙见过陈大夫。”   陈大夫笑吟吟道:“还是樊员外大气,老夫可是听说外面许多店都不敢收这税币,若非得要用税币购买,至少也得花钱币三倍的价钱。”   樊颙忙赔笑道:“其实小人也不想收,但是没有办法,小店每年消耗大量的盐,如今只有这税币能够买盐。”   这陈大夫只是别有深意地笑了笑,然后便离开了。   其实他们这些大富商也到了一个抉择的时刻,是继续维持旧制度,还是拥抱新制度,这也是非常艰难的。   部分商人是选择坚决支持旧制度,这部分商人背后往往都是有背景的。   但他们也并没有直接拒绝税币,而是以三比一的比例来收。   非常恶心,出来就让你贬值。   当然,目前也不会有人傻到,会拿着税币去这些店里买东西,太不划算了。   但也有部分商人,是选择拥抱新制度,他们其实也是有背景,但是在他们看来,旧制度对他们利益的剥削更大,而新制度能够令他们赚得更多。   这市场也在慢慢变得割裂。   说到底,还是屁股决定脑袋。   但也可以看得出,这是一场鏖战。   而目前税币能够坚挺的主要原因,还真不是说,谁惦记着用税币交税,而是朝廷放出的粮食和盐在支撑着税币的价格。   已是傍晚时分,在郊外一家粮铺前,只见几十个百姓,将这粮铺给围的是水泄不通。   他们是刚刚从工地下来的百姓,立刻拿着一百文钱的日薪,上这里来买粮食。   而不远处的茶肆内坐着一个老者和一个年轻人,正是司马光与张斐。   “不得不承认,这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赈灾,就这一刻来说,比开仓赈济确实要好多了。”   说到这里,司马光又看向张斐,“但是这又能维持多久?我听到一些消息,那些大地主们这回要与朝廷斗到底,宁可缴纳惩罚性税,也绝不卖一粒粮食,京城仓库里面有多少粮食,他们可能比你都清楚。   而目前京城三分之二的粮食都控制在主户手中,而这里面十之七八的粮食又是控制朝中权贵手中,朝廷的粮食是填补不了的。”   张斐笑道:“每回我国与辽国开战,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我们都是占尽优势,但为何打起来总是输了。”   司马光道:“这是两回事。”   “这是一回事。”   张斐道:“这就是一场战争,表面上看,他们的确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但他们也只是一盘散沙而已,这越往后,他们就越心慌,我们计算过,只要能够掏出他们三分之一的粮食,那就可以顺利挨到秋初,只要挨到那时候,我们就能够马上得到两倍的粮食。”   司马光震惊道:“两倍?”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这还是往少了算,税务司已经在调查此事,这许多大家族都存了好几年的粮食,光每年被虫吃掉的粮食,可能都够养活上万人。”   司马光眉头一皱,“可这回他们是下定决心。”   张斐笑道:“司马学士你应该是了解他们的,要是被罚十几万石粮食,那等于是要他们的命,所以四个月就能够见分晓,因为他们要将粮食全部卖出去,也是需要时日的,这才刚开始,他们当然叫的凶,但我笃定在第四个月,他们就会扛不住的。”   三司。   “你申请的三十万贯铜钱已经批了。”   王安石将一份公文递给薛向,“你可得盯紧一点,但凡从大商人手中,购买任何货物,都必须要用铜钱,千万不要用税币,以免他们拿着税币,去购买我们的粮食和盐,那我们可是撑不了多久的。”   “相公请放心,我每天都派人统计收上来的税币,目前每天出售的粮食,目前都在预计之内。”   薛向自信地点点头,“而且根据我们目前的观察,许多官员都是拿着税币去酒楼吃喝,购买笔墨纸砚,而不是用于买粮食,这又为我们节省了不少粮食。”   仓库里面粮食是多,但也得用在刀刃上,在这方面的设计,是用来很多小手段的。   以前是直接给官员发粮食的,如今改为税币,虽然税币是可以购买粮食,但是许多官员根本就不缺粮食,只要这部分官员,拿着税币不去买粮食,那他们就是赚得。   对于官员而言,税币也不多,买不了多少粮食,家里的粮食本还面临着仓库税,这里还去买粮食,万一输了,损失更多,于是许多官员都懒得去折腾,就直接花了。   同时搞建设,需要许多材料,这些则是用钱币支付,其目的是防止被某些人掌控大量的税币,还有就是刺激市场,令市场变得更加繁荣,这样是能够掩盖颓势,也能够打击对方的自信心。   正当这时,新上任的枢密使韩绛突然来了。   “子华?”   王安石微微一愣,又见韩绛神情不对劲,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韩绛瞄了眼薛向。   薛向非常识趣,立刻离开了。   等到薛向走后,韩绛低声道:“介甫,熙河地区出事了。”   王安石忙问道:“什么事?”   韩绛道:“吐蕃首领董毡指派大将青宜结鬼率部众袭扰河州,我军被迫出击踏白城,结果被包围,大将王宁、景思立、走马承受、赵元凯阵亡。”   “什么?”   王安石不禁大惊失色。 第七百五十二章 尚能饭否?   这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而且这具体情况,比王安石想象的还要严重和复杂。   这回针对宋朝作战的,乃是吐蕃首领董毡,也是唃(gu,第一声)厮啰政权第二代领袖,其父早先就归附宋朝,并且曾今还协助宋朝进攻西夏,立下不少功劳,死后还被神宗加封太傅。   但是人家愿意归附宋朝,不是说出于忠心,而是确保唃厮啰政权稳固。   可哪里知道,宋朝突然要在熙河拓边,这就直接危及到他们唃厮啰政权,于是董毡立刻转向与西夏联营结盟,那西夏梁太后更是将爱女嫁给他。   这一次不单单是唃厮啰出兵,还有西夏也在边境屯兵,准备发动进攻。   宋军进入熙河,是逼得他们两边结为盟友。   与此同时,绥州、延州、府州等地纷纷来信,请求出兵西夏,其中是以折家、种家、高家为主。   其实这里面还暗藏着武将的内部之争,王韶那一派是主导经略熙河,而种谔、折继世他们这一派则是主张经略横山,出横山进攻西夏。   而当王韶取得大胜后,西北资源多半是投入到熙河地区,尤其是这回的赏金,真是令横山派羡慕的双目都在滴血。   因为这是改革后的第一次赏金,是非常多的,后来他们又得知赵顼直接弄了一百万贯过去。   真是生不逢时,我们打胜仗的,朝廷刚好没钱,也就是治平四年到熙宁元年期间,这王韶初出茅庐,一顿瞎操作,正好就碰上朝廷有钱的时候。   关键,通过上回军事审判,西军是士气高昂,将军不再那么惧怕文臣监军,让你们监,但你别瞎干预,不服咱们就去皇庭打官司。   他们是真心想打啊!   如今一看熙河出事了,他们就赶紧书信朝廷,让我们来,我们出兵西夏,可解熙河困境。   原本朝中还是鸽派居多,司马光他们都不主张熙河拓边,也曾告诫过赵顼,咱们本来吐蕃各部关系不错,应该联合扼制西夏,但熙河拓边,必然会激怒吐蕃,导致吐蕃倒向西夏。   当时整个熙河拓边计划,主要就是赵顼和王安石依靠强权推动的。   但此一时彼一时。   如今皇帝与权贵斗得正酣。   内斗,其乐无穷。   朝中局势就变得非常微妙。   当权贵们一听这消息,顿时就高兴坏了呀。   这真的是天赐良机啊!   打!   打他丫的!   许多大臣纷纷建议,出兵西夏。   如果赵顼要出兵西夏,这必然是要改换国内策略,就是要放弃对国内的高压政策,以求换取各地地主乡绅对朝廷的支持,别看他们现在被压着,但他们实力并未被削弱,战争动员,必须依靠他们,关键是朝廷也不可能还拿出这么多粮食赈灾,得为战争做准备。   在这时候,权贵们就开始大显神通,买通宦官,在赵顼耳边吹风,表示大家都非常愿意支持皇帝赈灾,可以放出粮食来,让皇帝专心应付西北战事,但别弄这仓库税,这太不仁义了。   同时,他们还跑去跟王安石商量,三司税币政策咱们也支持,但是仓库税必须废除。   那是检察院提的,属于司马光那边得,你王安石怎么能与司马光为伍,要是熙河地区失败了,那伱王安石就是罪人啊!   有趣的是,司马光、文彦博他们这些保守派,也是这么看的,所以他们立刻变得坚定的支持仓库税,并且以此为由,是坚决反对开战,这内忧尚未解决,你还要开战,是想自杀吗?   甚至有人要求皇帝,如果守不住的话,就赶紧从熙河地区撤出。   先修内政,再御外敌。   但这一回,保守派显然式微,主战派要更为强势,就是因为仓库税的存在,导致很多本来支持司马光他们的士大夫也暂时性选择支持出兵。   张家。   “必须撤回吗?”   张斐非常郁闷地看着王安石。   “倒也不是必须撤回。”   王安石道:“我今日来找你,就是顾及到你,因为现今朝中局势对你的这个法案是非常不利,官家是有可能改变主意的。但如果到时你是被迫做出妥协,那对检察院的打击可也不小,所以你得赶紧想一个折中办法,倘若局势不利,就先一步行动,让官家可以借坡下驴,也不至于让你来承担责任。”   张斐质疑道:“可是如今我们尚未准备好,这贸然与西夏开战,这是不是有些冒险。”   王安石皱眉道:“其实我也知道,如今不是开战的时机,官家目前也只是下令,让王韶以防守为先,但如今西夏方面蠢蠢欲动,一旦熙河战事不利,延州、绥州必然是要出兵的,虽然目前尚不一定,但无论如何,国内都不宜再斗下去,粮食都得储备好。”   对于他而言,熙河是无论如何都得保住的,而仓库税对于他而言,并非是那么重要。   他很快就能做出抉择。   如今来通知张斐一声,就真的是将张斐视作自己人。   张斐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王学士提醒,我会想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的。”   王安石叹道:“这人算不如天算。”   张斐诧异道:“不是天变不足畏吗?”   王安石神情一滞,然后瞪了眼张斐。   这王安石刚走,一直在旁偷听的许芷倩就快步入得屋内,“难道你真的要撤回这仓库税?”   她是绝对支持仓库税的。   “当然不是。”   张斐摇摇头,又道:“但是王学士肯定是要以熙河为主,而且仓库税对他影响并不大,我是不可能说服他继续的执行仓库税的,既然如此,又何必白费唇舌。”   此事涉及到双方的核心利益,所以各方都会做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许芷倩见他神态自若,一点也不慌张,于是问道:“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张斐思忖片刻,道:“另立山头。”   这边境若有战事,对于内政的影响太大。   朝中官员们也都普遍估计,皇帝肯定会往回收一收,于是他们开始疯狂使用税币,这让支持检察院的商人顿时有些慌了,你们官员这么抛售税币,这这不妙啊!   越发多的商人,也开始抵制税币。   那些不愿意得罪公检法富商也是拿着税币疯狂去买盐,买粮食,尽量将自己的损失降到最低,但主要是盐,因为粮食的话,这些富商还是有存粮的。   可以说,要是没有盐,估计这税币也就崩了。   眼看这情况,一些保守派内部的士大夫,也开始持续向文彦博、富弼、司马光等人施压,希望立法会能够重审仓库税,并且表示,只要立法会愿意重审,那么他们将继续支持司马光等人的建议,并且说服更多人支持他们。   这也的确动摇了保守派内部的想法。   为了一个仓库税,值得吗?   关键这仓库税也不一定能够成功啊!   立法会。   “下官张斐,见过富公。”   张斐拱手一礼,见赵抃也在,赶忙又行得一礼,“大庭长也在啊!”   赵抃点点头道:“今日过来与富公谈点事情。”   “张检控请坐。”   富弼抬手指着旁边的椅子。   “多谢!”   张斐又是拱手一礼,然后坐了下来。   富弼问道:“不知张检控突然造访,是为何事?”   张斐道:“是这样得,前几日,王学士曾来找过我,并且希望我提供一个折中的法案,来取缔仓库税,他说得非常隐晦,但其实就是希望我们能够主动撤销仓库税,以大局为重。”   富弼问道:“所以张检控今日前来,是希望立法会撤销仓库税。”   “不。”   张斐摇摇头,“恰恰相反,我已经拒绝了王学士,因为我不觉得这两件事有任何关系,如今已经是政法分离,我们是没有必要为他们服务,我们检察院也不应该受到任何人的干预,如果他们要撤销法案,那就必须提供足够的理由,而不是委婉的威胁。”   富弼先是与赵抃相觑一眼,又沉吟少许,然后道:“不瞒你说,也有不少人来找过立法会,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拒绝他们的话,立法会将会成为众矢之的。”   张斐道:“但如果能够成功的话,立法会也将会获得足够权威,整个公检法的制度,也将变得更加稳固,如果说他们可以用各种方式,来胁迫立法会,将来立法会只会沦为他们的玩物,根本不可能捍卫国家、君主和百姓的正当权益。从事实来看,真正为大局着想的是我们,而不是他们,他们都只是想浑水摸鱼。”   富弼问道:“你认为老朽会听你的吗?”   张斐道:“我并不是来游说富公的,我只是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富弼点点头道:“张检控的态度,老朽知道了。”   张斐等待片刻,见富弼似乎开口的打算,于是道:“若无其它事,下官先告辞了。”   “嗯。”   富弼也并未挽留。   张斐走后,赵抃立刻道:“看来这小子与富公想到一块去了。”   富弼摇摇头道:“不是他与我想到一块去了,而是我们一直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翌日。   皇宫。   “启禀陛下,最近臣与大庭长准备各发表一篇文章,重申立法会、皇庭对仓库税的支持。”   “哦?”   赵顼诧异道:“这是为何?”   富弼道:“因为最近有不少人建议立法会重审此法,闹得是人心惶惶,立法会有责任在这个问题上,安抚民心。”   赵顼低眉沉吟少许,又问道:“富公认为他们说得不对吗?”   富弼道:“他们并没有提供足够的理由,更多像似在威胁立法会,如果立法会能够被他们裹挟,那又如何保障国家、君主和百姓的正当权益。”   赵顼又问道:“但是如今的确外有战事。”   富弼道:“陛下,立法会之所以通过这份法案,乃是经过多方面审查的,并且也是通过听证会,最终确定这份法案是能够确保国家、君主和百姓的权益。   然而,无论开疆扩土,还是保卫家国,同样也是在捍卫国家、君主和百姓的权益,此二者的诉求,是完全一致的。   但为什么此时,二者看似非常矛盾,必须舍一不可。   显然,这里面是有奸人作祟,这些人是极度自私自利,他们就是想借国家之难,来换取自身的利益,若是让他们得逞,那陛下不管做出如何抉择,结果都将是他们获利,也必将伤及国家和陛下。   所以,在此事上面,是决不能对他们妥协,因为他们的目的与陛下的想法是南辕北辙。”   赵顼眯了眯眼,沉思半响,突然笑道:“朕早闻富公嫉恶如仇,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   富弼尴尬一笑。   赵顼不就是在暗示,你藏得够深啊!   赵顼马上又道:“既然委任富公担任立法会长,那自然是相信富公的判断。”   “多谢陛下。”   富弼拱手道。   虽然赵顼没有明确表态,但富弼已经是心满意足。   很快!   富弼、赵抃相继在新闻报刊登两篇文章,重审对于这两份法案的支持,并且表示若无正当理由,立法会是绝不会推翻这个法案的,其中还怒斥那些力图干预立法会的官员。   言语颇为犀利,仿佛回到年轻时候的风格。   而赵抃也重审皇庭将会依法判决,告诫众人,不要抱有任何侥幸的心里,同时又督促检察院、警署要时时刻刻履行自己的职责,不应受到任何事干扰。   这两篇文章横空出世,立刻吓得众人一身冷汗。   其实赵抃的文章倒没有什么,他身为铁面御史,一直都令人非常讨厌,在这事上面,就没有想着去说服赵抃,因为大家都知道,跟赵抃说这事,那就是送羊入虎口。   关键是富弼。   富弼此番重返朝中,一直都非常低调,与人为善,除了偶尔抨击一下王安石的新政,基本上是不参与任何斗争,去到立法会后,那更是闭门不出。   在大家看来,富弼就是帮赵顼站站场,捧个人气,等着告老还乡,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他的时代已经彻底过去。   但富弼在这篇文章中,怒斥的对象,是包括曾今的“战友”,也就是保守派内部的一些士大夫。   这也是第一回 ,富弼表达自己的态度,就是坚决的拥护公检法制度。   然而,几乎所有人宰相都参与此番博弈中。   富弼是谁的面子都不给,也就是说,我们是平起平坐的,你们宰相也指挥不动我们立法会,我们也不是一路人,就在我面前少套近乎。   韩家。   “唉!”   韩琦看着富弼的文章,长叹一声:“我韩琦赢了他一辈子,可是在这临老之际,却要输他一筹,真是可恨啊!”   韩忠彦不明所以,“父亲大人何出此言,这与父亲大人是毫无关系?”   “老夫就输在这毫无关系上。”   韩琦神情激动道:“倘若老夫身体健康的话,自也不会袖手旁观,又岂容他富彦国独领风骚,如今也只能看着他在朝中逞威风。”   “逞威风?”   韩忠彦一头雾水。   韩琦道:“这你还看不明白,富彦国这是要另立山头,其实我早就看破他的小心思,相比起司马君实,他才是真正的支持检法制度,只不过之前时机尚不成熟,他一直都在委曲求全,装模作样,实则是打算借公检法制度,完成我们当年的愿望。”   “是吗?”韩忠彦道:“这还真未有注意到,之前大家都认为富公去立法会,也只是养老。”   “他富彦国嫉恶如仇,我不过是小小得罪他一番,他便记恨我几十年,他要想养老,肯定回老家,绝不会待在京城,受这窝囊气,他肯定是有目的的。只可惜,我已是半身入土。”   说到这里,韩琦又是满是遗憾的叹了口气。   韩忠彦问道:“倘若父亲大人依旧在朝中,又会如何做?”   韩琦道:“这还用问,当然是跟他一样,只不过我会比他快,比他果敢,也会比他更成功,还轮不到他来立下这面大旗。”   的确。   当富弼发表这篇文章后,其实就是表明,他要扛起公检法这面大旗。   而且与司马光不同的是,他在竖立这面大旗的同时,也正式宣布彻底脱离保守派,也就是说,公检法以后要靠自己走下去,不再受派别干预。   关键富弼是名满天下。   他往前一站,这公检法是士气大振。   顿时有不少官员立刻站出来,申明支持立法会。   其实朝中本就有一小部分官员,是信仰公检法的,只是苦于之前公检法与保守派紧密绑定在一起的,他们也常常被人忽略,或者直接划归到保守派这一边。   张家。   当张斐看到这篇文章时,不禁是轻轻松得一口气,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来。   一旁的许遵放下报纸,笑道:“张三,你这口才,老朽是真的服了,想不到你竟然能够说服富公,做出这么大的决定,这简直不可思议啊!”   许芷倩也是直点头,目光中既有崇拜,又有疑惑。   他万万没有想到,张斐会跑去说服富弼,这可比说服王安石或者司马光要难得多。   张斐笑道:“岳父大人高看小婿了,我哪有这本事,我估摸着,就算不去,富公也会站出来的。”   “是吗?”   许遵诧异道。   因为以往出现任何事,都是司马光、张斐冲在以前,富弼基本上是处于明哲保身的状态,谁也不得罪,老好人一个。   谁人能够想到富弼原来在憋大招。   张斐点点头道:“岳父大人不妨想想,一直以来,是谁在暗地里支持公检法这项制度,而不是支持我张三。不是司马学士,其实司马学士更多还是盯着王学士的新政。   唯有富公是在一直支持公检法制度和法制之法的理念,是富公给予我判例权,也是富公协助我通过那些判例,就连仓库税和税币法案,都是富公力主通过的,而且富公一直在根据法制之法制定新得条例。   许多人都只是看到富公闭门不出,仿佛已经进入养老状态,既然是要养老,他为何还要在公检法花费这么大的精力。   可见富公才是坚定支持公检法的那个人。当时我去的时候,大庭长也在,我估计富公当时正在与大庭长商量这事。”   许遵想了好一会儿,“回想起来,还真是如此。”   许芷倩突然问道:“为何富公这回又要站出来?”   张斐笑道:“因为公检法已经是初具规模,不用再看他人脸色,但是这时候需要一个扛旗人,来凝聚公检法,以此来抗衡政事堂,如今朝中大多数人都反对仓库税,如果在这种情况下,立法会还能够保住仓库税,就足以证明立法会并不在政事堂之下。关键一点,保住仓库税,并不会影响到西线战事,只是有人向借机将这两件事捆绑在一起。”   许遵点点头,“那么接下来的路,公检法就得自己走下去了。”   “嗯。”   张斐点点头,“如此才是真正做到政法分离。”   许芷倩问道:“那你与王学士和司马学士的关系?”   张斐笑道:“我又不是扛旗人,我也没有得罪他们,这么一来,王学士只会更加需要我。”   许芷倩眼中一亮,“你可真是狡猾。”   “什么狡猾,会不会说话。是政法分离,不是政法分家,有些时候必须合作,我就是唯一的中间人。”   说罢,张斐又向许遵道:“岳父大人要不要也写篇文章?”   许遵愣了下道:“写倒是可以,但是写些什么好呢?”   张斐耸耸肩道:“随便写点什么,反正也就是鼓舞一下士气。”   警署。   “衙内,你找我?”   蔡京来到警署,微微喘气道。   他现在忙得是外焦里嫩,局势变化,也令他们粮食署悠着点,不能放出太多粮食,以免朝廷改变计划。   正忙着,突然来了个皇家警察,说是衙内请他上警署一趟。   “元长来了。”   曹栋栋立刻跳起来,一手搭在蔡京的肩膀上,“元长,本衙内待你如何?”   蔡京笑道:“衙内在河中府对蔡京多有照顾,蔡京也一直心怀感激。”   “哈哈,本衙内果然没有看错人。”曹栋栋笑得几声,又道:“如今本衙内有一件小事,不知元长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蔡京谨慎地问道:“不知是什么事?”   曹栋栋道:“就是我想写一篇文章,刊登在新闻报上,但是小春又不在,你老师的文章,就写得还不如我,我只能找你帮忙。”   蔡京道:“这倒是小事,但是衙内要写些什么?”   曹栋栋道:“如今立法会和皇庭都发表了文章,咱警署也不能落后,旁人不知,还当我们皇家警察都是文盲,咱也得写一篇上去,鼓舞一下士气。”   蔡京点点头道:“行。”   曹栋栋又挤眉弄眼道:“署名能不能写我曹栋栋的名字。”   蔡京赶紧道:“必然是署名衙内。”   如果曹栋栋要他署名,那他才不会写,他现在可是粮食署扛把子,可不想惹这麻烦。   检察院、警署也都相继发表文章。   这也是正式在对外宣称,公检法是彻底独立。   效果是立竿见影。   原本奄奄一息的税币,立刻又变得坚挺起来。   同时不少商人也开始站队,对于税币是来者不拒。   很多依靠公检法起家的商人,跟那些官员一样,内心是绝对支持公检法的,只不过公检法始终是受到保守派的牵制,大家都有些忌惮。   无论是保守派,还是革新派都彻底傻眼了。   迷茫了。   他们之前支持王安石也好,诱惑文彦博他们也罢,都是为了废除仓库税。   如今富弼直接告诉他们,找他们没用的,别瞎折腾,立法会不可能废除这个法案。   皇庭更是表示,违法必究。   关键特么的警署也表示皇家警察将会全力拥护法律。   不是,你们警署不是属兵部吗?   怎么?   现在怎么办?   王安石、司马光等人都只能是干瞪眼。   仿佛一夕之间,所有人都失去对公检法的控制。 第七百五十三章 违法!统统违法!   一直以来,张斐都在想尽办法,推进公检法的建设。   而其中最难的就是政法分离。   建几个检察院、皇庭,以及普及诉讼制度,这其实都不是最难的,诉讼以前也有,只不过是彻底放开。   关键就在于能否做到政法分离。   如果是政法不分的话,又鉴于这封建阶级制度,那其实意义不大。   之所以说,一直都在追求,就是因为之前尚未做到。   之前皇庭那些公正的审判,看似政法分离,但其实只是张斐利用两派的斗争,打造出一个势力均衡的擂台,再加上王安石、司马光也都是那种坦荡荡的君子,他们都真心认为自己是对的。   那么公正的审判,就变得至关重要。   但所谓的公正,也只是政治斗争下的产物,而并非是司法在独立运作。   事实上,朝中的那些大员,也都在极力干预公检法的运作。   很多判决,很多立法,都会在朝廷引发议论博弈,只不过往往胜利的一方,是支持公检法判决的。   张斐在河中府的时候,判决前,也都是先跟元绛商量好。   而在去年改制,终于确定政法从制度上的彻底分离,最标志性的政策,就是取消审刑院、大理寺,设最高皇庭,最高检察院。   以前公检法算在审刑院、大理寺下面的,然而,审刑院和大理寺的长官,基本的是政事堂的参知政事。   怎么也不能说是政法分离。   得亏司马光这人比较轴,也不太爱干预,要是换个人上来,那绝对是另外一个结果。   但是光制度上调整,还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政法分离。   得将这人也确定。   司马光显然就没有做到这一点,他更多是顾及到保守派的利益,所以他是绝对不会做出富弼这样的动作。   如果他的决定影响到保守派的利益,他会打算引咎辞职。   而富弼是直接跟保守派做切割,还怒斥保守派内部的一些士大夫,你们少来干预我们立法会的工作。   从而做到在官员方面,也做到政法分离,走向真正的独立。   当然,这令保守派内部不少人,感觉自己被背刺了。   这公检法可是我们一手抚养长大,结果就这?   顿时激怒了不少人啊!   富府。   “富公真是威风不见当年,稍稍往前一站,这朝堂之上,那便是地动山摇啊!”   文彦博抚须笑道。   富弼摆摆手道:“你这是纯属言过其实,我富某人有这么可怕吗?”   文彦博道:“富公还别不信,已经有人开始翻旧账,又说起庆历朋党一事,甚至将韩相公和我也都拉了进来,说是庆历旧党死灰复燃,还有人放风,说富公与西夏勾结,意欲借仓库税破坏朝堂团结,制止我朝伐夏。”   富弼微微皱了下眉头,叹道:“这些年来,他们可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就还是这些招数。”   文彦博又道:“但更多的是震惊,其实多数人都没有想到,也无法理解富公为何要这么做。”   富弼笑道:“他们不理解我,我更是不能理解他们,竟然妄图拿着前线战事来来做交易,甚至还不惜威胁。尤其是一些人,明明是反对用兵,但却因为自身利益,而不惜要求朝廷出兵。   要是朝廷掌握在这种人手里,必将是会国破家亡。你是知道得,原本我都还打算再看看,可是他们这种行为,更令我觉得,我的想法是无比正确的,这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文彦博捋了捋胡须,道:“但关键还是在于官家。”   富弼呵呵道:“这不就是官家想要得吗?”   三司。   “王相公,我倒是觉得立法会做的没有什么问题,如果缺少仓库税,税币法案可能也会面临失败,立法会的决定,我认为对我们是有利的。”   薛向很是不解道。   “三司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邓绾立刻道:“富公为何突然站出来,难道就仅仅是为了一个仓库税,这是不可能的。众所周知,近几年来,富公是坚决反对对外用兵,无论是对西夏,还是对辽,迫使官家从熙河撤兵,这才是富公真的打算。   倘若真的从熙河撤兵,这会对王相公造成多大的打击。”   薛向道:“可如今政法分离,立法会也无权干预对外用兵。”   邓绾直摇头道:“三司使,你莫要想得太过天真,打仗需要得是人和钱,立法会今日可以强行执行仓库税,他日也可以阻止增税,没有税,哪来的钱打仗。”   说着,他又向王安石道:“王相公,富公此举异常,看似两边都得罪,但可能是一个圈套,其目的还是针对我们的熙宁拓边。”   薛向摇摇头道:“我并不这么看,仓库税阻止不了,是有些人在阻止。”   “行了!”   王安石突然出声道:“你们先别吵了,我自有打算。”   赵府。   “你说我们,我们怎就将富彦国这老狐狸给遗忘了。”   赵文政气得是垂首顿足。   孟乾生沮丧道:“这倒是怪不得任何人,只能说那富彦国隐藏的太深,别说咱们,据说就连司马君实他们也都没有想到,他们现在比我们更加生气。”   谢筠急得直摊手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他们这一波人是最急的,因为上回改制,他们可是最大的受害者。   虽然他们现在都还在各部担任侍郎,但是他们心里都清楚,一旦权力交接完毕,他们就得离开京城。   可他们原本再往上就是三司副使、副宰相。   所以,这回他们也是全力以赴。   赵文政、孟乾生等人面面相觑,同时吐出一个词来,“官家。”   是呀!   如今唯一能够扭转一切的就只有皇帝。   但是这恰恰就是赵顼想要见到的,之前富弼未有站出来之前,这权贵阶级、官僚阶级,包括宦官、外戚,围绕着皇帝,各种吹风,其实也给予赵顼很大的压力。   如今富弼站出来,赵顼反而又掌控了主动权。   他有足够的时日去思考,到底该怎么做。   张家。   “豹哥,你不会真的将所有人都调到江南去了吧?”   见到李豹,张斐不免就吐槽道:“这回消息来的真是够慢的。”   李豹忙道:“这怎么可能,那边还是有足够的人手。是,这回咱们消息是来的有些晚,但那是因为熙州用的加急战报,而且只报告战场的消息,咱们的人得调查清楚具体原因,故而来的慢一些。”   快慢是相对的,战报都是加急快马,显得他们就慢了呀。   张斐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豹道:“根据我们的人调查所知,其实此战是不可避免的,唃厮啰早就与西夏结盟,希望将我军赶出熙河。   但是你的两个安排,令他们下定更大的决心,也加速他们对熙河用兵。”   张斐问道:“什么安排?”   李豹道:“其一,就是在熙州进行贸易。在这一年之内,是取得巨大的成功。这是因为吐蕃现在四分五裂,当地都是一些小部族,他们都是想着求财,所以很多吐蕃部族都上熙州做买卖,如果唃厮啰再不用兵的话,原本依附他们的部族,也都会依附我大宋。   其二,就是私盐。上回咱们放出大量的私盐后,你不是安排打击梁太后那边的贵族么,以此来分化他们,也顺便给朝廷一个交代,这也是非常成功,但是梁太后那边的贵族赚不到钱,也更坚决出兵。   当然,对于整个西夏,他们也不希望咱们控制熙河地区。”   张斐道:“你们可有探明,西夏是否打算与我国全面开战?”   李豹道:“目前倒是没有这方面的迹象,西夏也只是派部分人马,在边境游走,协助唃厮啰,但如果咱们打不赢唃厮啰,那可就不一定了。”   张斐又问道:“横山方面呢?”   李豹立刻道:“西军确实不满朝廷拨太多的钱给熙河,他们也都迫切的想要立功。”   张斐点点头。   在李豹与张斐交谈过的第二日,赵顼就密诏张斐入宫。   这事赵顼肯定是要跟张斐谈过再做最终的决定,其实就是在等李豹方面的情报,因为张斐的计划,一直都是暗中进行的。   皇宫。   见到张斐,赵顼先是笑问道:“是你说服富公的吗?”   张斐愣了下,旋即笑道:“陛下可真是太抬举我了,我怎么可能说服富公,不过我倒是有向富公表明自己的态度,认为立法会不应该被那些人干扰。”   赵顼问道:“那你认为富公此举,意欲何为?”   张斐沉吟少许,“我认为富公是希望能够避免重蹈庆历新政的覆辙。在我看来,庆历新政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许多官员都以自身利益的得失,去裹挟朝廷政策。   如今的情况也是如此,他们就是想跟陛下做一笔交易,用支持对西夏用兵,来交换仓库税。”   “朕哪能不知道。”   赵顼点点头,旋即又道:“但是目前国家内忧外患,朕也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现在只要他松口,国内马上就能够安定下来,无论是赈灾,还是筹备粮食打仗,而他付出的本就是一个原来就不存在的仓库税。   王安石都非常心动,赵顼当然也是有些动心的。   这都是人之常情。   当家难啊。   但是赵顼也考虑到,这里面的弊端,他还没有下定决心。   张斐立刻道:“如果今日陛下与他们妥协,但明天他们也可以为自身利益,改变主意,陛下还是得与他们妥协,等到那时候,陛下就更加没有选择的余地。”   顿了顿,他又道:“而且,根据李豹带来的消息,西夏那边的战事,主要是因为我们的政策太过成功,无论是离间西夏内部,还是安抚吐蕃各部,都取得极大的成功,这才导致对方急于与我们开战,从侧面证明,长此下去,情况将会对他们非常不利。   可见时间是在我们这边的,这时候我们需要忍耐,争取以后能够以最小的代价消灭西夏,这样我们才有足够的力量,去防止北边那头饿狼。   这是目前唯一的解法,如果我们倾尽全力,去攻打西夏,一旦北方南下,那我们怎么办?”   赵顼道:“可如今是他们大军压境,我们也得做好应对的准备,如果西夏要全面开战,那我们就得全力以赴。”   张斐道:“西夏目前是腹背受敌,在北线面临我西军主力,是不可能调集主力去南线的,而且以熙河目前的兵力和财力,以及人心所向,也是足以防守唃厮啰。至今陛下也未有收到熙河的求援信,情况可能并没有陛下想象的那么糟糕。”   说罢,他见赵顼还有些犹豫不决,于是又道:“就算陛下真的想打,至少也得先将钱粮收上来,可他们现在连个仓库税都不答应,要知道这仓库税还只是让他们拿粮食出来卖,还不是要他们的钱,他们又能拿多少钱出来给陛下打仗?   到时候又只能问百姓要,若因此引发民怨,粮食又控制在他们手中,到时候陛下就更是受制于他们。”   赵顼点了点头,又道:“但目前西线将士是蠢蠢欲动,若是不能安抚好,他们中一些人可能会去主动挑起战事。”   “这倒是一个隐患,但一味的压制他们,也会令他们丧失士气。”   张斐点点头,沉吟少许,道:“陛下可写一张欠条给他们。”   “欠条?”   赵顼惊讶道。   张斐道:“将未来进攻西夏的军费,都写在欠条上,以三年为期,告诉他们,一定会打,但还需耐心等待,当他们了解到陛下的决心,自会服从命令,同时也不会消极应对。”   “你这法子倒是新颖。”   赵顼听得一乐,又问道:“你确定在三年之内,能灭西夏?”   张斐赶忙道:“打仗是武将的责任,这我哪敢保证,我唯一能够保证的是,就是能为陛下筹足够的钱,去打这一仗,同时还有余力防御辽国。”   提到辽国,赵顼确实有些不安,现在还没有实力,去两线作战,而每回跟西夏开战,辽国都会趁火打劫,给辽国的岁币就是这么涨上去的,点点头道:“好吧,朕相信你,到底你也从未令朕失望过。”   立法会。   “富公,虽然官家默许我们发表文章,但目前来看,官家尚未决定,这也使得那些人抱有侥幸心理,他们还在想尽办法,与说服官家。”   赵抃面色凝重道。   富弼忙问道:“赵相公有何想法?”   赵抃道:“我最近仔细研究了下关于张三的法案,从中发现,基于这个法案,官府在其它方面,针对商贩的索取,也是不合理的。我打算在明日面见圣上的时候,就以此法案为由,要求官府进行整顿,以此来督促官家下定决心。”   富弼眼中一亮,“此策甚妙。公检法也是时候主动出击,免得他们总是认为,公检法就不敢动他们的钱袋子。”   翌日。   赵抃就拿着这个问题,去找赵顼讨论,都说是收总税,但是在商业方面,还存在许多杂税,而这些杂税,本就是归于商税,这与粮食法案一样,从法理上是说不通的,必须得整改。   同时表示,以前这么收,那是没有办法,如今税务司这么强大,就没有必要搞这些,还浪费人力物力。   赵顼一听,就知道赵抃再打什么主意,无非就是在试探他,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在跟张斐谈完之后,赵顼就已经做出决定,于是很快就答应了赵抃。   皇庭。   王安石、文彦博看着上面的赵抃,心里微微有些不爽,什么时候,除皇帝之外,还有人能够做到宰相上面。   赵抃微微笑道:“今日我邀请二位相公前来,主要是有一急事想与二位商量一下。”   文彦博谨慎地问道:“什么事?”   “事情是这样的。”   赵抃道:“最近有商人抱怨,除了酒曲外,官府针对他们商贩,还有着诸多杂税,如行钱,如牙钱,以及有官吏,借断货好坏之名,勒索他们的钱财。   我也翻阅了相关账目,发现这些杂税,以往也都是算在商税里面,但是在刚刚通过粮酒法案中,是清楚的说明,如今税务司算得是总税,这些额外杂税,应该取消,否则的话,就是重复征收,于法理不合。”   两个宰相都很是不爽。   这与赞不赞成无关,而是在于,你凭什么指挥我们。   王安石本来就跟赵抃关系不好,怫然不悦道:“这是我们政事堂的事,皇庭无权过问。”   文彦博也难得跟王安石站在同一战线上,“介甫说得是,大庭长未免管得太宽了吧。”   赵抃道:“二位误会了,我并非是在命令二位,我只是担心,如果不及时解决的话,将来商人告到皇庭来,皇庭也只能依法对官府进行惩罚,到时候可能会弄得大家都不愉快,如果官府方面能够主动解决,那是再好不过了。”   王安石叫嚣道:“大庭长这是在威胁我们吗?”   赵抃道:“王相公若是认为我这么做有何不妥,大可提出来,犯不着说这种话,我赵抃也不吃这一套。”   铁面御史,绝非浪得虚名。   “有能耐你们就直接下令,犯不着在这里装好人。”   说罢,王安石起身就走了。   赵抃却不生气,又看向文彦博。   文彦博慢悠悠地站起身来,“告辞。”   等到他们走后,富弼一瘸一拐地从后面走出来。   两个老头相视一眼,皆是笑着直摇头。   这都在他们的预计之中。   王安石和文彦博是不可能答应的,哪怕他们内心是赞成的。   一来,没面子。   二来,这尼玛是一个得罪人的活。   既然你们皇庭都这么横,那不如你们来干。   自己干就自己干!   皇庭立刻以新税法为由,直接下达法令,将许多商业方面的杂税视为非法收税。   那些权贵、士大夫们是彻底傻眼了。   我操!还能这么操作吗?   你们皇庭是飘了吧。   这可都是国家制度,而且还不是刚刚颁布的,是一直都存在的,怎么就成违法行为了。   离谱啊!   老子还就不信你们敢这么干。   陈家牙铺。   “老陈,这是什么情况?”   樊颙来到陈家,见到大门旁边,围着不少人,而陈懋迁则是站在一旁,唉声叹气,不免赶忙上前来。   陈懋迁道:“刚刚来了一批庭警,告知我们,咱们官牙存有违法收税的行为,故而要暂时停止我们官牙的职权。”   “???”   樊颙是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陈懋迁道:“就是往后客户可自行签订契约,不需要再经过官牙,说是这牙钱本是算作商税,如今商税合一,故而应该取消官牙收费。”   樊颙直点头道:“这倒是好事。”   “嗯?”   “不。”   樊颙又虚伪地问道:“那你不是要关门了?”   陈懋迁道:“那倒没有,私牙还是合法的,只不过不是强制性的。”   樊颙又急急问道:“那屋税、地税有没有废除?”   陈懋迁道:“那倒是没有,我还专门问过这事,因为地税屋税现在规定是买方交税,这是为了抑制土地兼并,而卖方所得收入,本就是要交税的。”   “这倒也是。”樊颙点点头,又道:“老陈,你也别叹气,你现在与马家合作,又盖作坊,又盖足球场,可不缺这点钱。”   “这是钱的问题吗?”陈懋迁低声道:“这是权力的问题,往后谁还会尊重我。”   樊颙道:“那我比你更愁?”   陈懋迁问道:“此话怎讲?”   樊颙道:“就在方才,我白矾楼也来了一批庭警,表示正店和脚店的交易存有非法收税行为,也要暂时取消。”   陈懋迁纳闷道:“这哪里违法了?”   樊颙道:“根据以前的规定,脚店必须要正店买酒,但是由于酒税法案,正店不应向曲院缴纳额外的税,那脚店也不应向正店缴纳额外的钱。”   陈懋迁点点头道:“这倒是公平。”   “嗯?”   “对了。”   陈懋迁道:“我听说行钱也取消了。”   樊颙道:“我也听说了这事,所以才来找你的,原本这各行各业都需要再向官府缴纳相应的货物,供官府所用,往后朝廷都是花钱从各行购买货物,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陈懋迁直点头道:“以前这行钱可真是害苦了咱们商人,尤其是那些小作坊,做十双鞋,官府可能要去五双,弄得很多商贩,都不敢在城里开铺,只能偷偷在郊外卖,如今取消这行钱,商铺价格都得上涨不少。”   樊颙道:“看来咱们这回是赌对了。”   马行街。   吕公著、司马光来到一家挂有粮署的粮铺前面,见店铺前一个客人都没有。   这可是天灾时期啊!   二人立刻上前去。   “二位客官,买粮食么?”   柜台上打瞌睡的伙计,赶紧打起精神来。   吕公著立刻问道:“你们店里有粮食吗?”   伙计道:“有啊!二位客官请看,这可都是上等的小麦。”   司马光好奇道:“那为何没有人买?”   伙计叹道:“嫌贵了呗。”   司马光问道:“多少钱?”   “一斗四十钱。”那伙计道。   司马光道:“这价钱也不贵啊!”   那伙计道:“是不贵,但是大家都知道,再过一些天,就会有更便宜的粮食买,这家里还有余粮的都不来买。”   吕公著问道:“更便宜的粮食。”   那伙计道:“对啊!用不了多久,那些大地主们,就将粮食拿出来卖,他们可不会愿意缴那仓库税。” 第七百五十四章 痛打落水狗   他们敢?   他们还就真敢!   关键公检法还有着远超于当下官署的执行力。   这法令刚刚下达,第二天那些庭警、皇家警察就全部出动,就宋朝的政治体系,这可真是不多见的,甚至可以说是没有见过的。   哪怕就是皇帝下令,可都得在中书门下先转上十天半月。   这直接打了权贵们一个措手不及。   我们都还没来得及反抗,你们就直接进入,关键连个保险都不上。   欺负人了不是。   后知后觉的官员立刻反应过来,立刻跑到政事堂来,询问情况。   怎么朝廷的政策,就成为违法的了。   还有没有天理?   还有没有王法?   “唉!”   文彦博叹了口气,“诸位上这来吵,也无济于事,其实事先大庭长就找过老朽,还有介甫谈过此事,我们当时都是严词拒绝的,但是皇庭还要这么干,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一旁的王安石也是委屈地点点头。   我们尽力了呀!   “什么意思?难道如今我大宋是大庭长说了算吗?”   赵文政当即叫嚣道。   文彦博摇摇头道:“那也不是,只是基于政法分离的制度,现在政事堂也难以干预皇庭决策。”   蒋之奇道:“可是政法分离也不代表皇庭可以任意妄为。”   文彦博瞧了眼御史中丞冯京和刑部尚书司马光,问道:“御史中丞、刑部尚书可有去皇庭问过?”   冯京和司马光同时点点头。   司马光道:“大庭长认为他并没有干预政策,只是由于新税法的颁布,导致之前的制度,变得不再合理,他曾要求政事堂做出调整,但是政事堂又不愿意,故此皇庭只能下达禁令,但具体怎么调整,那是属于官府的职权,只是不能与法律冲突。”   冯京讪讪道:“根据颁布的新税法来看,确实是有明文规定,是以总税来算,而如今禁止的,之前也都是被划入商税中,这这我们也难以反驳啊!”   赵抃在公检法里面混了这么久,这里面的套路,是早就摸清楚,如果他下令改变制度,那就是属于干预行政,但他只是禁止,而且还是暂时行的,反正你们不改,我就一直禁。   这没毛病啊。   此时此刻,他们终于体会到,什么事真正的政法分离。   就是这么痛苦。   官员们都气得是说不出话来。   谁让你们去讲道理,去讲权力啊!   关键皇帝又不吭声,关于西线战事,皇帝也只是跟枢要大臣商量,谁也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   此时此刻,他们真是无比怀念当初由张斐主导的公检法。   真的是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至少张斐会真心会顾及到他们的利益,也不会将事情做绝,始终都会留有余地的。   哪像赵抃这“大恶人”,这有了一点点权力,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这简直就是无法无天啊!   然而,与以往一样,每当这种时候,张斐就如同消失了一般,非常低调,但这回不一样,检察院来了一群新人,个个是朝气蓬勃,不像之前齐济、王巩他们,都是官场老司机,遇事就想着息事宁人。   他们是嫌还不够热闹。   如今像何执中他们,见到皇庭、警署都那么风光,检察院却好像身处其外,个个心里都是非常失落。   检察院。   会议室内,张斐环顾面前这一群耷拉着脑袋的雏鸟,笑问道:“看样子,你们都憋坏了。”   何执中立刻抬起头来:“张检控,如今皇庭、警署都忙得不可开交,咱们检察院为啥没事干。”   张斐问道:“那你想干什么?”   何执中呆愣片刻,都耷拉着脑袋:“学学生不知道。”   “那你还问?”张斐又道。   “!”   何执中默默地垂下了脑袋。   张斐又向其他人问道:“你们呢?认为我们检察院应该干什么?”   王回突然道:“学生以为我们,我们应该去监察皇家警察、庭警可有在执行皇庭的命令。”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还有吗?”   众人不语。   张斐等了一会儿,“王回说得对,我们必须要对皇家警察在执行任务的过程,进行监察,尤其是这种涉及到许多百姓的法令。   但是首先,我们要弄清楚皇庭的法令是否合法,我们检察院的职权,是依法捍法,任何人破坏法律,都是在践踏我们检察院。   所以,你们必须去调查清楚,那些被禁止的收费,是不是属于非法的,如果都是属于非法,是否又有遗漏。”   说到这里,他看了眼身旁的许芷倩。   许芷倩立刻将一份份文案分发给何执中他们。   何执中等人立刻拿起文案,兴奋地看了起来。   张斐又道:“这就是你们最近的任务,针对所有向百姓收费的官署进行调查,同时,也要询问他们,庭警、皇家警察在执行任务中,有没有徇私枉法。”   正当这时,李四突然出现在门前,“三哥,蔡署长来了。”   “让他大堂等我。”   “是。”   李四走后,张斐又向何执中等人问道:“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   何执中等人兴奋的直点头。   张斐又问道:“那你们现在应该明白,我为何现在才安排任务给你们?”   众人又是一阵懵逼。   张斐不爽道:“如果一开始就安排这些任务给你们,当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你们去查什么?去盯着那些皇家警察执法吗?我们又不是看家护院的,我们检察院主要的职权,其实都是后发制人。明白了吗?”   “明白。”   “散会!”   言罢,他便与许芷倩出得门去。   来到大堂,蔡京立刻起身,张斐赶紧摆摆手,示意他无须多礼,“蔡京,还是你们那届学生好带,新来的这一群人可真是气死我了,个个都跟快木头似得,一点也不灵泛。”   说罢,他又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大口。   蔡京讪讪道:“恩师过奖了,其实,其实最初我们也经常惹恩师生气。”   “是吗?”   张斐想了想,咳得两声,放下茶杯来,“对了,你找我什么事?”   蔡京道:“恩师可有听说最近都没有人去粮铺卖粮食。”   “听说了。”   张斐道:“那是因为大家都对仓库税充满了信心,所以都等着那些大地主将粮食放出来,到时粮价肯定会下跌。”   “正是如此。”   蔡京道:“学生以为此时应该痛打落水狗,下调粮铺的粮价,给予百姓更多的信心,从让那些大地主感到恐慌,也许那些大地主都还撑得住,但是大多数主户可能撑不住,他们一旦放出粮食来,大地主也就撑不了多久。”   张斐道:“但是你有没有考虑过,京城的粮食部分是从外地运送来的,如果粮价太低的话,这会影响到其它州县的粮商贩卖粮食到京畿地。”   蔡京道:“这学生也考虑过,但是京畿地目前存粮是非常惊人的,只要他们放出来粮食,今年是肯定不会缺粮食的,反倒是河北、淮南有一些地方存粮也不足,我们可以在那些地方抬高粮价,吸引粮商,只要计算好粮价和运费,那么就可以通过粮价来控制粮商手中的粮食。”   张斐稍稍点点头,又想了想,又道:“你去将这计划告知王学士和三司使,毕竟他们现在对你的能力还不清楚,你现在需要表现一下自己。”   蔡京心中一喜,立刻道:“多谢老师指点,学生感激不尽。”   地主们是焦头烂额,但是商人却赢来了狂欢。   虽说北宋不重农抑商,但却是重官抑商,官府对于商人管控还是非常严的,在百废待兴时,严格的规范,这是有助于商业发展,但是到了如今,就变得阻碍商业发展。   因为你管得越多,官府捞钱的地方就越多。   其实赵抃、富弼、司马光他们都不喜欢官府管控太多,这就是为什么赵抃上来,就立刻下达这个法令。   王安石就恰恰相反,是什么都要管,但他不是说信仰这个东西,而是他要捞钱,道理还是一样的,这不管怎么捞钱,但是税务司的出现,也改变他的想法,税务司能够将税都收上来,那他其实也就无所谓。   愈发多的商人,开始接受税币。   不但如此,物价开始下降,尤其是手工艺品,因为官府不刮一成走,商人的成本降低,价格自然是走低。   要知道如今都还在旱情中,这物价不涨反跌,可真是奇迹。   三司   “王相公,官家说了什么?”   见到王安石来了,薛向立刻上去问道。   他知道今天是王安石与韩绛去跟皇帝议事。   王安石道:“今天官家只是跟我们谈论熙河战事,并且已经委派枢密使去西北坐镇,统管战事。”   薛向道:“也就是说官家不打算从熙河撤兵。”   王安石点点头。   薛向又问道:“那关于仓库税呢?”   “没有谈及此事。”   王安石微微皱眉道:“不过我看官家肯定已经是拿定主意,要支持仓库税,但目前来说,官家没有不必要开这口,因为不管是皇庭,还是立法会,都是在按照规矩办事。”   为什么赵顼始终不就此事表态,不是不想装这逼,而是打仗这种事,不一定能赢的,只能寄望于王韶他们,所以他得给自己留有余地。   “是吗?”   薛向不禁面色一喜。   王安石点点头。   薛向道:“既然如此的话,我们得赶紧根据皇庭的法令,调整相关政策。”   王安石道:“暂时先不要,朝中那些权贵还不服气,你现在就调整的话,那你又会成为众矢之的,你还嫌朝中弹劾你的人不够多吗?”   薛向讪讪点了下头。   正当这时,一个文吏出现门前,“启禀三司使,蔡署长有事求见。”   薛向愣了下,“蔡署长?”   王安石道:“是呀!这蔡京上任之后,我都还有与他怎么谈过。”   薛向立刻命那文吏,将蔡京请进来。   见到王安石也在,蔡京心中更是高兴不已,赶紧拱手一礼,“蔡京见过王相公,见过三司使。”   王安石瞧了眼薛向。   薛向道:“无须多礼。蔡署长有何事禀告?”   蔡京立刻将自己的计划告知二人。   薛向点点头道:“如果可以这么干的话,那当然是可以的,他们一直在赌咱们粮食不足,如今我们还降低买,是能够打击他们的信心。”   蔡京立刻道:“粮食署是属于事业官署,做得就是买卖,而且目前粮食是从国库里面借来的,卖不出去,这当然得调整价格,本也是理所当然的。”   薛向眼中一亮,“是呀!你是粮食署,可不是官府。”   王安石笑道:“这是张三教你的吧?”   蔡京点点头道:“是的,在河中府,下官曾专门帮恩师处理此类事。”   王安石又问道:“那这个计划是谁想出来的?”   “这是下官想出来的。”蔡京道。   王安石问道:“不是张三教你的?”   蔡京忙道:“此事下官尚未跟恩师说,因为恩师比较在意政法分离,他之前就叮嘱下官,此番回京,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事事都跑去向他请教,以免贻人口实。”   “嗯这倒像似张三的作风。”   王安石点点头,又道:“但是在外面,如果有人问起来,你会怎么说?”   蔡京迟疑少许,道:“我会说这是下官的决策,下官身为粮食署署长,是有权做此决定。”   王安石满意地点点头,“那就这么办吧。”   “下官遵命。”   等到蔡京离开后,薛向便道:“这蔡京还真是一个人才。”   王安石笑道:“张三调教出来的徒弟,能是一个好人吗。”   薛向呵呵一笑,又问道:“不过近日发生的事,与张三可有关系?”   “我还未有去找过张三。”   王安石道:“如果是司马君实,那定是张三出得主意,司马君实可没这魄力,但富公的话,可就不见得了。”   心里也嘀咕道,也是时候去跟张斐见见。   第二日,王安石便来到张家。   “是你说服富公的?”   王安石跟赵顼一样,也是开门见山地向张斐问道。   富弼突然站出来,这确实令许多人都没有看明白。   这到底是为什么?   张斐绝对是一个嫌疑人。   张斐无奈地笑道:“王学士可真是太抬举我了,就我这德行,能说服富公吗?”   王安石当然知道富弼的性格,嫉恶如仇,又极富主见,真不大可能被张斐给忽悠,所以他也只是试探一下,呵呵道:“是呀!你也就只能糊弄一下司马君实那呆子。”   张斐摇摇头道:“王学士说笑了。”   王安石打量了下张斐,酸溜溜道:“你现在是翅膀硬了,也不需要我的照顾,说不定往后我还得有求于你啊!”   你又不是没有求过。张斐立刻道:“王学士这话从何说起,我一直都是支持王学士的新政,因为我是认同王学士的理念,而不是说我要借王学士升官发财,这一点从未变过,以后也不会变得。”   王安石点点头,对此倒也没有怀疑,因为在他眼里,张斐还真不是一个贪念权势的人,而且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态度,又道:“但如今公检法落入富公和赵相公的手里,这事情不好办啊!”   他们两个都是反对新政的。   张斐道:“我倒不这么看,我反而认为有富公和赵相公为王学士保驾护航,王学士现在可以更加从容的推行自己的政策。”   王安石笑道:“他们会为我保驾护航?”   张斐道:“当然会。因为他们只能管违法与否?比如说,青苗法并不违反律法,只有利用青苗法去敛财的,才是违法行为。故此,新政是能够得到更好的执行。”   王安石还是有些疑虑。   张斐心如明镜,道:“当然,我也会一如既往为王学士提供这方面的建议,确保政策不会被皇庭或者立法会定义为非法。”   王安石这才笑着点点头。   如今张斐对他的作用是越来越大,张斐就是他在公检法内部最大的势力。   他今日过来,就是要确保他与张斐的关系。   对于张斐而言,这公检法越独立,他就越要加强与王安石的关系,因为政法分离,他只能通过王安石去推行政策。   与张斐聊得一会儿,王安石便起身告辞了。   刚刚出门,就在转角处遇到爱,哦不,遇到司马光。   司马光瞟了眼张斐家的大门,笑道:“来巴结张三?”   “随便你怎么想。”   王安石倒也不否认,又反唇讥讽道:“君实啊,你看,你折腾这么些年,就还不如富公的一篇文章,赵相公的一道禁令。   而且由此可见,你之前口口声声说公正、公平,实则是为了对付我,富公这才叫做公正,不但维护仓库税,也维护了我与薛向他们提出来的税币法案。你难道就不惭愧吗?”   “我为何要惭愧?”   司马光理直气壮道:“我可比你有自知之明,我从未说我这些年干得好,我也一直认为我无法胜任,别说富公,那就是比之苏子瞻、范尧夫,我也不如也。哪像你,好似天底下就你一个聪明人,就你一个人是对的。”   言下之意,富弼干得比我好,那是应该的,我本来就不如他。   王安石是目瞪口呆,这就没意思了,过得半响,他一挥袖子,“是呀!我与你争甚么。”   言罢,就扬长而去。   就这一点,他还真是反驳不了司马光。   司马光确实是一直在举荐人才,是乐于当伯乐,就没有想过要位居高位,这回本也是提拔他当宰相的,但他却拒绝,举荐文彦博,理由就是他能力不足。   他还真不是谦虚,他是真认为自己能不足,至少比不过文彦博他们,甚至他也清楚自己的才华是不如王安石的。   他在评价王安石的时候,不是说王安石能力不足,也不是说王安石道德不佳,而是说王安石不懂得识人,这身边全是小人。   “我稀罕与你争么?”   司马光哼了一声,又径直去到张家。   对于司马光的到来,张斐一点也不意外,这对冤家向来默契十足。   “王介甫是来巴结你的吧?”   司马光也是直截了当。   张斐愣了愣,忙道:“当然不是,王学士怎么会巴结我。”   司马光道:“怎么不会,如今富公站出来,他肯定感到害怕,他必须要笼络你。”   张斐讪讪道:“也谈不上笼络。”   司马光哼道:“你与王介甫的关系,我是最清楚的,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政法已经分离,而检察院也与皇庭一样,是完全独立的,你不再需要依靠任何人。   而你身为检控官,又是公检法和法制之法的制定者,理应以身作则,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与他在背地里合作,如果让人知晓,公检法必将蒙受重创。”   这就是他来找张斐的原因,因为他料想王安石肯定回来找张斐,但他认为公检法已经彻底独立,张斐应该疏远与王安石的关系。   张斐笑道:“对于这一点,司马学士应该对我充满信心才是,因为一直以来,我才是那个最守规矩的人。”   “这倒是得。”   司马光点点头。   张斐突然道:“我倒是觉得,目前压力全都在司马学士身上。”   司马光忙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刑部可是负责公检法的人事安排,目前公检法推广的那么快,权力又越来越大,这人事若是安排不得当,也会出大问题的。”   “这我知道,我也是很小心谨慎。不过。”司马光又是感慨道:“这回仓库税之争,倒是让我看清楚许多人。不瞒你说,我也认为仓库税激进了一些,但是他们的反应,也超出我的预计啊!”   张斐笑道:“这我倒是觉得,无可厚非,起初多少有些不适应,但慢慢就会习惯。”   司马光道:“看来你已经是胜券在握。”   张斐摇头笑道:“司马学士的信息有些落后,此时早已经过了胜券在握的阶段,现在已经到了痛打落水狗的阶段。”   隔日,挂有粮署的粮铺突然宣布,粮价从四十文一斗降低至三十八文。   不多,就降两文钱。   但就这两文钱,使得那些权贵地主是寝食难安。   在这大灾之日,粮价不升反降。   是欺负我们没有税币么?   如果那些权贵、地主手握税币,那绝逼是要全部收购,跟我们玩这一手。   仓库里面有多少粮食,我们还不清楚么。   你在这吓唬谁了。   那些权贵地主跳出来,掀起舆论战,这是阴谋,朝廷根本没有这么多粮食。   正版书铺为了报纸销量,还聘请事务所,都将账目算清楚,以百分之五十的惩罚税来看,这粮价降低到多少才与这惩罚税平等。   百姓一看,还有得跌!   等!   宁可当下少吃一点,也不轻易买粮食,现在买多少就是亏多少啊!   所以,除粮行以外,整个京城市场却变得空前繁荣。   因为货币增多,但是这些货币又不完全进入粮食市场,就连普通百姓,也不着急了,每天一百文钱工钱,只需买一斗粮食,就可以吃两三天。   粮价下降,他们更加不紧迫,家里都不存粮,因为大家都知道粮价后面还会降,到时再买也不迟。   他们可以有许多余钱,去购买其它货物。   恰恰好,由于皇庭的禁令,其它货物,价格也都在下降。   这两件事撞在一起,市场得有多繁荣。   马帅王超他们,都已经笑哈哈了,货币增多,足球联盟是大为受益,以前农夫不看足球的,现在天天在郊外务工,空闲的时候也跑来看。   最先扛不住就是那些中小主户,他们更加清楚,那些大地主几乎掌控着京畿地一半的粮食,关键他们的存粮是非常可怕的,而这回是要全部放出来,这种事历史上从未发生过,如果挨到最后,大地主放粮食出来,这粮价肯定是暴跌,自己的粮食可能想卖都卖不出去。   他们必须要抢先一步将仓库里面的粮食放出来。   白矾楼。   在一个大包间内,只见四五个身着缎子长袍中年人,眼巴巴地看着樊颙。   “樊老弟,兄弟几个可全指望你了。”   “千万别这么说。”   樊颙道:“我也是要缴仓库税的。”   “但是你可以拿去酿酒啊!”   “今年是情况极为特殊,曲院如今都已经被禁止酿曲,我们只能根据去年年末买下的量去酿酒。而这酿酒的粮食,去年我就向你们买了,这超出来的,那是要征百分之三百的酒税,那我还不如缴仓库税。”   “他们不一定发现的了。”   “税务司的手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多少人被罚的倾家荡产,谁敢去赌啊。”   “那你这是见死不救。”   “我没有见死不救,我这是力不从心啊,你们可以拿到市场去卖,如今旱情当前,这粮食不愁卖。”   “如果我们都放出粮食,粮价必然暴跌,那我们可就亏惨了。”   “这。”   樊颙道:“那你们只能去求一人。”   “谁。”   “粮食署蔡署长,如今只有粮食署不用缴纳仓库税,而且根据法律规定,在京畿地范围内,粮食署最低也只能用三十五文钱的价格收购,就是不知道粮食署能够收购多少粮食。”   没有办法。   这些中小主户,只能跑去找蔡京。   大哥!收了我们吧。   蔡京也没有刁难他们,因为粮价是有限制的,只能是三十五文钱收购,这是确保粮食署不会操作粮价。   但他不是全部收购,而是购买三分之一,或者一半,剩下让他们自己拿到市场去卖。   而且不是给税币,是直接用铜钱购买。   因为他们始终要防止,税币直接流入到这些地主手里。   这些主户一看,我们上门求他,他都不给税币,给铜钱,这税币得多么坚挺啊!   这些中小主户开始投诚,立刻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   这么一来的话,市面上拥有的粮食,就可以挨到秋初。   等到秋初一波惩罚税上来,朝廷又可以挨上一段时日。   朝廷的权贵们是面如死灰,他们现在甚至怀疑皇帝是不是故意不吭声,其目的就是给他们希望,然后最后一波再收割他们。   你们真是好狠心啊! 第七百五十五章 搅屎棍登场   在那场鸿门宴后,朝中权贵们,只是象征性的将粮铺的粮食全部售尽,然后便选择关门,摆出一副死磕到底的架势。   不卖也不违法啊!   不就是仓库税么,我交就是了,什么玩意啊!   之后就只有与粮食署合作的粮铺开门营业。   然而,这才时隔两月多,城内的一些粮铺陆陆续续又开始开门营业,定价三十八文。   同时蔡京将粮价调到四十文。   倒也不是说大发善心,而是因为朝廷的粮食确实有用,只能是关键时候应急的。   这么一来,那些迫于生计,参与以工代赈计划的百姓,当然是选择上这些粮铺买粮食,到底便宜两文钱。   但也只有他们。   大多数百姓还是不买账。   就这?   毫无诚意。   他们认为粮价还会再跌的,即便要买,也是一天两天的买。   大家都知道,还有很多粮食没有放出来的。   这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以前越是这种时候,这些大地主们就越捂住粮食不卖,不以最低价将百姓的土地都吸干,那是绝对不卖的。   但此一时,彼一时。   你们不是爱囤积粮食么?   你们囤呗。   我们宁可是顿顿喝粥,我们也不买。   真别说,有些百姓还真就是这么想的,他们还拼命地劝别人也别买。   然而,随着这些中小主户开始对外售粮,那些大地主也渐渐扛不住了。   他们真的开始着急了。   因为他们知道,这么下去的话,朝廷绝对能够撑到秋初,关键没有引发恐慌抢粮,大家还都还紧着买。   任店!   “完了!全完了!”   刘屏望着楼下那一家家新开的粮铺,顿时就泄了气,瘫倒在椅子上,双目渐渐无神。   曹怀道:“刘兄,上面上面怎么说?”   “上面?”   刘屏瞧他一眼,“上面,呵呵,我昨日想去问问问,还被他们给骂了出来,他们现在也就能冲着我来发火。”   陈湘道:“如今怎么办?灾荒之年,粮价才卖三十八文钱,就还不如青黄不接之际,忒也低了,让咱们卖粮,也不能这么搞啊!”   曹怀心一横道:“要不这样,咱们花钱高价将那些中小户的粮食全部买来?”   刘屏、陈湘同时望着他。   好似说,你买?   其实那些中小户地主之前就暗示过他们,自己愿意将粮食卖给他们,伱们要不买,那我们就对外出售,我们可是撑不住了。   但他们也不傻,目前局势对他们非常不利,此时要大肆进购粮食,只要朝廷挨到秋初,那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些权贵可都非常势利,怎么可能愿意帮助这些中小户承担风险。   皇宫。   “大娘娘,王家,李家那边又来人了。”   高太后小心翼翼地向躺在塌上的曹太后言道。   曹太后在女婢的搀扶下,缓缓坐起身来,“什么事?”   高太后讪讪道:“还是关于仓库税的事,他们希望官家可以通融一下。”   曹太后道:“这仓库税,老身也听说了,这又不是抢他们的粮食,只是让他们将粮食拿出来卖,他们家能吃得下那么多粮食吗?”   高太后道:“可是他们说,这时日太紧迫,根本就卖不完。”   曹太后道:“那你去问问他们,想让老身怎么去跟官家说,说咱们大宋的外戚个个家里存着几十万石粮食,卖都卖不完,给他们通融一下?若是官家问老身,外戚存这么多粮食是为什么,你叫老身如何回答?”   高太后又道:“但是宗室那边也有诸多怨言?”   曹太后摆摆手,不以为意道:“不打紧的,他们怨也就只是怨这一时,到底官家不是要抢他们的粮食,也不是要少给他们的粮食,而是让他们将粮食给换成钱,以后就会慢慢习惯的。”   顿了顿,她又道:“还有,你再去跟昌王说一声,这又是灾情,又是战事,官家已经好些天没有睡好觉了,让他可千万别给兄长添麻烦。”   言下之意,就是让昌王赵颢以身作则。   “是。”   赵府。   “赵宗正。”   一众官员见到赵文政进来,纷纷站起身,眼神迫切地看着他。   赵文政坐了下来,长叹一声,道:“这皇宫里面,你们就别抱希望,太皇太后已经发话,无论是宗室,还是外戚,都必须要遵守仓库税。”   “啊?”   一众官员不禁面面相觑。   孟乾生道:“可是宗室是归宗法管,不应受到立法会的约束。”   宗室外戚违法,一般是不交给司法机构,而是由宗正寺审判,赵文政就是干这事的。   但是侦查方面的话,就还是司法机构。   假设检察院查到赵颢违法,但一般不会交给皇庭来审,之前赵顼改制,没有涉及到宗正寺,也就是说这一点并没有改变。   赵文政道:“话虽如此,但是你们不要忘记,这仓库税的理由,是担心他人谋反,这个罪名,就连宗室亲王也背不起啊!”   大理寺、开封府也都审过宗室的案件,主要就是谋反案,一旦涉及到谋反案,皇帝就不会交给宗正寺来审。   这回勋贵为什么这么恐慌,就是因为仓库税的定义,一旦被税务司查出来,如果数额惊人,那就有谋反的嫌疑,肯定是要对此调查的,那就不一定是宗正寺来管。   关键赵顼对于宗室不好,因为他爹在世的时候,就经常被宗室欺压,他即位就一直在削减宗室,导致他们对赵顼没有抱有太大的希望。   这就是为什么宗室外戚跑去问曹太后,希望能够给他们一句明话,虽然就制度而言,皇庭是管不着他们的,但是这里面可能涉及谋反,这令他们很害怕。   可是两宫太后都不是吃素的,她们心里非常清楚,此番天灾对于皇帝的名誉是有影响的,仓库税是有利于稳固皇权的。   关键还是这个仓库税设计的比较有趣,免商税,鼓励大家赚钱,你别囤着,粮食不卖钱,那就是用来造反的呀。   得知这个结果,在坐的官员,不禁感到有些绝望。   “可如今这粮价怎么去卖?”   “目前还不知道这灾情要持续到什么时候,要是将粮食都卖了,咱们到时吃啥?”   赵文政道:“你们要怕灾情的,那就缴仓库税,反正也只是收一半走,要是怕亏的话,那就卖了。这事你们也别来找我,我现在也头疼得很。”   这上面靠不住,他们又开始讲起了道理。   京城十几个颇具名望的乡绅跑到立法会,向富弼表示这义庄又该怎么算?   希望通过义庄得到豁免权。   虽然义庄是范仲淹的杰作,而富弼生平最敬重的就是范仲淹,但是富弼在这事上面,并没有给范仲淹一丝颜面,果断给拒绝。   道理很简单,你如果真想照顾乡里的宗族,可以将粮食换来的钱存入义庄,他们可以拿去买粮食啊。   另外,你可以直接送粮食给他们。   根据仓库税而言,假设你将家里的十万石粮食全部送给乡亲们,你是不用交税的,也不怕被罚。   因为在听证会上面说得非常清楚。   税务司主要是看,这粮食的使用权和最终利益的走向,你送给别人,来逃避惩罚税,那是可以的,但只要税务司发现,你送出去的粮食,最终利益却是落入你的钱袋,亦或者是你在使用这粮食,那你就要被罚。   还有就是,这两个法案如今已经是立法会权威的象征,富弼是不会轻易松口的。   事到如今,权贵们也知道是回天乏术,于是越来越多的主户将粮食拿出来卖。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柴家大院的老树上,乌鸦是嘎嘎乱叫,给院中传出来的哀嚎,增添了一丝悲凉。   但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望着眼前如棋盘一般整齐的粮仓,是嚎啕大哭,“粮食!老夫的粮食啊!啊——!”   喊着喊着,那瘦弱的身子在晚风中,是摇摇欲坠。   “爹爹!”   “爷爷!”   身后几个年轻人立刻冲上前来,搀扶住老人。   “爹爹,粮食没了就没了,咱有田地啊!只要田地不丢就行。”   “爷爷,父亲说得是,咱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几个后辈的打气,老人突然站直身体,“说得对,咱有田啊!万顷土地,这一年光景就能收回来么。怕什么。”   “是呀!咱怕什么。而且往后咱买多少土地,谁也不能说半句。”   “说得好!区区粮食算得了什么,咱拿粮食去换钱,再拿钱去买田地,咱家的粮食只会越来越呜呜呜,粮食啊,老夫活到这把年纪,这粮仓里面一直都是满满的,从来没有空过,老夫愧对列祖列宗啊!”   终于!   这些权贵彻底放弃挣扎,将这仓库内的粮食尽数拿出来。   他们可不敢赌税务司查不到,因为代价实在太高,一旦查到,也许就不止是罚钱这么简单,万一扣上谋反的罪名,那就是全家死光光的节奏。   这也是有史以来,地主们开始清空自己的粮仓。   于是乎,一番盛况出现在京城的郊外。   天不下雨,可条条道路上都堆满了粮食,是一眼望不到头。   这粮食多得真的是令人头皮发麻啊!   就连权贵自己都被吓到了。   朝中大臣们也纷纷跑来到郊外观看这一番盛况。   可见,这天灾之下,是必有人祸。   张斐也携妻来到郊外视察,举目看着道路那看不到头的粮队,不免感慨道:“有些时候,我真是不明白,他们存这么多粮食,又不卖钱,留着干嘛?”   许芷倩道:“或许是因为喜欢吧。”   “喜欢?”   张斐偏头看向许芷倩。   许芷倩点点头道:“以前爹爹在许州当官的时候,我就知道当地有一个大地主,每天没事就去粮仓看看,他家四十多个粮仓全都是满的,只有多出来的才会拿出去卖,据说粮仓要是不满,他就睡不着觉。”   张斐笑道:“原来如此。”   这民以食为天。   古人对粮食一直都有着崇高的信仰,甚至不少人都有一种恋粮癖。   他们捂着粮食不卖,还真不是说个个都是囤积居奇,还就是喜欢。   但是想着要被白白罚掉五成,那就还是卖了吧。   走着走着,忽然在一个茶棚下,遇见蔡京。   “恩师,师娘。”   蔡京赶忙上前行得一礼。   “蔡京,你怎在这里?”   许芷倩好奇道。   蔡京道:“我刚刚跟一些地主谈完生意。”   “生意?”   许芷倩疑惑地看着蔡京。   蔡京道:“他们会将一半的粮食以三十五钱的价格出售给我们粮食署,但我们粮食署的必须确保粮价稳定在三十八到四十文钱。”   许芷倩听罢,当即愠道:“这些人真是可恶,宁可便宜官府,也不愿意便宜百姓。你没有答应他们吧?”   根据汴京律师事务所的预算,粮价是要跌到二十五文钱之内,主要原因就是他们的存粮太多,但如果权贵们先将一半的粮食出售给粮食署,同时让粮食署不放粮食出来,那他们就底气稳住粮价。   蔡京立刻向张斐递去求救的讯号。   张斐笑道:“话不能这么说,如果地主以三十五文钱的价格对外出售,百姓是不会买的,一定会等下去的,粮价只会进一步下跌,但是粮价不能太低,这要是太低的话,谁还会去种粮食,地主种粮食也是需要成本的,到时就是两败俱伤,这就是为什么粮食署要确保粮价不低于三十五文钱。”   许芷倩撇了下小嘴,不屑道:“这粮价被炒到七八十文钱的时候,怎就没有人告诉我这些道理。”   张斐干笑几声,冲着蔡京使了下眼神。   蔡京立刻借故溜了。   这蔡京刚走不久,又遇到侯东来。   “老侯,你怎么也在这里?”张斐好奇地问道。   侯东来道:“哦,我去煤场那边谈买卖。”   张斐忙问道:“什么情况?”   侯东来道:“近日煤价涨的厉害,咱活字作坊的成本一直在增加。”   许芷倩纳闷道:“这使节煤价怎么会上涨?”   侯东来道:“夫人没有发现么,最近这郊外新增了几十家铁作坊,买煤的多了,煤价就上涨。”   许芷倩又问道:“为什么会增加这么多铁作坊?”   侯东来道:“跟着这些工程有关系,需要很多工程工具,还有就是,许多百姓不种田,都来工地上务工,工钱还不低,这茶肆、酒馆的买卖都好了不少,也消耗了很多煤。”   正当这时,对面走来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道:“哥,我想留在成立务工,不想回去种田了。”   年长地诧异道:“为啥?”   “咱家里那几亩地,勉强才能活着,在城里务工,还能攒一些钱,又不担心天灾,这不好么?”   “你傻呀!这活总有做完的一天,到时没人请你,那不得饿死。”   “咱如今学些手艺,咋就找不到事干。”   等到这兄弟二人远去之后,许芷倩道:“这倒是像极了当年的河中府。”   张斐只是微笑地点点头。   随着权贵们释放出粮食来,这动荡的局面总算是安定下来,但百姓却是一肚子怨言。   因为他们已经知道权贵们将半数粮食直接出售给粮食署,他们所渴望的低粮价,已经是渐行渐远。   他们能不骂地主吗。   宁可低价出售给粮食署,也不给我们,是他们整你,又不是我们,真是生的贱。   一群欺软怕硬的狗东西。   但百姓也没有办法,骂归骂,这粮食还是得买,关键这买粮食的人也变得越来越多。   粮价又上涨了,最终还是稳定在四十文钱,当然,这也是粮食署要求的。   这其中最高兴的莫过于皇帝。   他暂时是可以松一口气,到底这内部是稳定下来。   “哈哈,一个小小仓库税,便让解决了这千古难题,了不得,了不得啊!来来来,朕敬你一杯。”   “等会。”   张斐端起杯子来,却没有喝,而是道:“陛下,这功劳咱得分清楚。”   赵顼问道:“怎讲?”   张斐道:“真正解决问题的其实不是仓库税,而是陛下的决心,陛下当居首功。”   赵顼笑道:“你就别拍马屁了,首功就免了,只要不算朕是头号罪人,那朕就心满意足了,来来来,干。”   “我敬陛下。”   一杯酒落肚,赵顼突然道:“朕昨日与三司使论事时,三司使说只要旱情不持续到秋初,那么今年的税收,可能都不会降低,原因就在于民间多出许多商铺来。”   张斐点点头道:“因为百姓都上来务工,不再是自给自足,都需要花钱去买,再加上皇庭前些天的那道禁令,使得小作坊开始增多,商税会得到迅猛的增加,我预计今年的财政收入会比去年多很多。”   “多很多?”赵顼问道:“但是百姓所得的钱,也都是朝廷发给他们的,莫不是正如当初三司使所言,这一千贯能够撬动数千贯?”   “是有这方面的原因,但这不是主要原因。”   “那主要原因是什么?”   “就是钱币。”   张斐道:“地主释放出大量的粮食,但他们也得到充足的货币,但他们花钱的地方又不多,我预计在年底的时候,市面上钱币会出现匮乏的情况。   今年交税,百姓一定是多用实物,而不会用货币交税,包括朝廷发出去的税币,只要这税币不收上来,朝廷今年就是纯赚几百万贯,然后在明年后年,税币才会慢慢上缴给朝廷,但也不一定,还得看市面上钱币的情况,如果工商业发迅猛,税币可能就会延期,河中府的情况就是如此。”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赵顼听得极其亢奋,不由得又瞧了眼老天,心道,老天爷,你可一定得下雨啊!   要是来一场雨,那就真是化腐朽为神奇。   如果总是旱下去,那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啊!   张斐似乎看出他所想,道:“陛下如此仁义为民,老天爷定会被感动的。”   赵顼却没有太多信心道:“但愿如此吧。”   但张斐很有信心,因为他知道这场旱灾是不会持续一整年的,所以他们才敢这么做。   要是旱个两年,他可能都会成罪人。   赵顼突然道:“对了,三司使还给朕提了一个想法。”   张斐问道:“什么想法?”   赵顼道:“他希望能够扩大城池,让更多的商人建造商铺,这样能够给更多人提供生计,正好,正好朕也想将皇城扩大一些。   他说只要朝廷将地先规划好,然后出售给商人建造商铺,即便花钱购买皇城边上的民宅民铺,朝廷还会有钱赚的,并且商税还会增多不少。”   张斐一听就明白,这是要玩房地产,这边拆,那边建,那当然是赚钱的,不过这也像极了薛向的作风,他在河中府也是这么玩的,不过那边玩得是盐钞、茶马,道:“这当然是可以的,但是不是等到灾情以后再说。”   赵顼点点头道:“这是当然。”   扩大城池,那倒没什么,关键你要扩大皇城,呵呵,那些大臣正一肚子怨言没处发,你这时候要扩大皇城,不骂的你狗血淋头,那真就有鬼了。   张斐又道:“另外,皇城可以扩大一些,但没有必要扩大城池。”   赵顼问道:“这是为何?”   张斐道:“因为我不觉得,再过两三年,谁还能打到京城来,在城外面建就是了,没有必要将城墙也扩大,浪费钱,反正我朝也不宵禁。”   这话赵顼听着很爽,是呵呵直笑。   正当这时,一个内侍走了过来,在赵顼耳边嘀咕了几句。   赵顼听得眉头一皱,是狠狠地捶了桌子,“岂有此理。”   张斐问道:“陛下,发生什么事了?”   赵顼瞧了眼张斐,心有余悸道:“当初真是幸亏听了你的话,没有与西夏开战。”   张斐听罢,道:“难道辽国有动作?”   赵顼点点头道:“方才澶州传来消息,辽国打算派一名特使出使京城。”   张斐听罢,稍稍松得一口气,他还以为辽国出兵了,道:“会不会是因为别的事。”   “可能性很小。”   赵顼摇摇头道:“因为辽国是很少派特使出使京城,一般都有问题,都是在边州洽谈,所以十有八九,是因为熙河拓边。庆历时,我朝与西夏刚开战,他们就来趁火打劫,提高了岁币,这回定是要故技重施,趁火打劫的同时,阻碍我朝对西夏用兵。” 第七百五十六章 攘外必先安内   其实不管是最初的匈奴,还是之后的突厥,以及现在的契丹,他们在外交方面,都还是颇有建树,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那种莽夫形象,二话不说就是干。   哪怕是后来的女真,也是通过外交灭掉辽国的。   在宋朝建国初期,也就是太祖太宗时期,当时就是要收复燕云十六州,那辽国就是采取扶植西夏,制衡宋朝。   但是在澶渊之盟后,辽国与宋朝的关系缓和,又与西夏发生冲突,也就是李元昊时代,外交策略就改为减少对西夏的支持,加强对宋朝对的关系。   不过李元昊也非常聪明,随着接连战胜大宋和辽国,马上就改善与两国的关系,以为他知道小小西夏是无法同时跟辽国和宋朝对抗。   在后李元昊时代,辽国眼看着宋朝动作频频,而西夏又呈现弱势,于是又调整方针,开始对西夏支持,但同时保持与宋朝的亲密关系。   尽量让宋朝将国力损耗在西夏土地上,从而保持辽国对两国的优势。   为什么宋朝灭不了西夏,还真不是说打不赢,毕竟国力碾压西夏,耗也能将西夏给耗死,就是因为宋朝只要大规模出兵西夏,辽国必然会调集重兵在边境,随时南下。   但由于燕云十六州大部分地区都在辽国手里,宋朝不得不囤积重兵去防守,这就需要耗费大量财政。   同时,还有岁币对于宋朝财政的消耗。   宋朝永远都没法全力去进攻西夏,无论开战与否,始终是要面临两线作战的窘境。   这回宋朝在熙河搞出这么大的动作,辽国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看着宋朝慢慢去围剿西夏,必要要派人搞些动作。   得亏灾情刚刚缓和一些,否则的话,赵顼真的得抑郁症的,一出问题,全都来了。   真是日了狗了。   但即便如此,赵顼依旧是感觉很有压力,关键是熙河地区还在交战之中,目前不知胜负。   张斐也感受赵顼承受的压力,于是道:“陛下,这国与国之间,我们不能寄望于辽国会大发善心,或者说念及旧情,任由我们消灭西夏,换作别人都会这么干,这无关道德,只关乎利益。   所以我始终是建议陛下,一定要做好同时应对两国的准备,以备不时之需,但也必须要利用外交斡旋,尽量避免我军两线作战。”   赵顼稍稍点头,又问道:“那你认为朕该如何应对?”   “强势。”   张斐道:“无论是对外,还是对内,陛下现在都应该更加强势,否则的话,又会跟三个月前一样,腹背受敌。反正陛下已经决定在西线转为防守,也没有打算现在就伐夏,那么就不需要太过担忧辽国趁火打劫,我们自己先将火给灭了。”   赵顼点点头道:“你说得很对,当初也幸亏是听了你建议,不然的话,我们又将受制于辽国。不过此事,暂时不要说出去,目前这是皇城司传来的消息,他们还都不知道,以免那些人又生侥幸,给赈灾添乱。”   张斐点点头,“我知道了。”   与赵顼交谈完后,张斐出得皇宫,上了自己的马车,嘴角微微露出笑意来,自言自语道:“如果一项制度,未有经历过战火的淬炼,那是一定不会稳固的。”   车外的李四突然道:“三哥,我们现在去哪?”   张斐道:“回家吧。”   “是。”   可行得一会儿,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什么事?”   张斐掀开车帘来,但见一个检察员站在马车旁。   “张检控,许主检让你去一趟检察院。”   “我知道。”   来到检察院,但见许遵、陆佃坐在里面。   “张检控来了。”   陆佃起身一礼。   张斐拱手回得一礼,又问道:“出什么事了?”   许遵道:“是这样的,最近那些学生在外查到一些官吏利用灾情贪污受贿。”   张斐惊讶道:“真的吗?”   陆佃道:“张检控,灾情之下,有人浑水摸鱼,是很常见的。”   “我知道。”张斐点点头,又道:“我只是惊讶,那些贪官污吏是不是太嚣张了一点,都不遮掩一下,竟然被几个雏鸟给查到,这跟我印象中的贪官不一样啊!”   “呃。”   陆佃无言以对。   许遵道:“这些事你就先别纠结了,关键在针对贪官污吏的惩罚,存有诸多矛盾,主要是之前每任君主,都有针对这一情况下达敕令,有些很宽松,只是做降职处理,但有些又很严格,做死刑处理。倘若就只有一个的话,那我们倒是好做决断,但是这人数一多,可就必须得规范行事。”   张斐沉吟少许,道:“我们检察院应该强势一点,全都以最严格的惩罚来进行起诉,死刑就死刑,反正最终判决又不是我们检察院,如此就能倒逼立法会对此立法。”   许遵眼中一亮,点点头道:“这倒是一个好主意。”   突然,一个文吏来到门前,“张检控,王相公来了,说是有事找你。”   “今天咋这么多事。”   张斐小声嘀咕一句。   许遵道:“你先去看看什么事,这事我们待会再聊。”   “是。”   “今日我来找你,是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王安石开门见山道。   张斐忙道:“什么事?”   王安石道:“是关于煤炭的事。”   “煤炭?”   “嗯。”   王安石点点头道:“根据三司和户部的观察,发现近日煤炭变得紧缺,但通常这种情况,只会出现在深冬时节,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就是因为商业繁荣。”   张斐忽然想起侯东来也曾说过此事,点点头道:“我也有所耳闻。”   王安石道:“未来如果商业更加繁荣,那么所需煤炭肯定会增加许多。”   张斐道:“王学士是想控制煤炭?”   王安石点点头道:“虽然目前许多煤炭都是商人、豪绅在开采,但其实根据制度而言,山泽渔业皆是属于朝廷的。   而在真宗皇帝时期,曾对煤炭征收高昂的过税,结果导致来京城的煤炭骤减,收税是行不通的,只有国家自己开采。”   这钱国家来赚,你们都给我滚一边去。   张斐道:“但是榷盐制度,已经告诉我们,自己开采,只会滋生腐败。”   王安石道:“不是有你们公检法监督吗?”   张斐笑道:“告诉王学士一个小秘密,我们已经查到在此次赈灾过程中,有许多人在浑水摸鱼,贪污受贿。”   王安石震惊道:“当真?”   张斐道:“目前都只是一些小官小吏。”   王安石兀自眉头紧锁。   你妹的。   利用灾情贪污,就是不给我王安石面子啊!   张斐又道:“我想说的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公检法也不能压制住他们内心的贪婪。”   王安石问道:“那你又何建议?”   张斐道:“跟酒曲一样,由国家出资,与商人进行合作开采,但必须由商人来全权主导,至于税的话,肯定是要交的,但也是从利润中收取,过税什么得,全都免了,如此就能降低煤炭的开采成本,促进商业繁荣。”   王安石点了点头。   入夜不久。   韩府。   “陛陛下。”   韩琦在儿子地搀扶下,慢慢从后堂走出来,见到厅内那个坐着的年轻人,不免有些诧异。   来者正是皇帝。   皇帝突然跑自己家来,而且还是在晚上,这真是太令人害怕了。   韩琦寻思着,我家的粮食,也全都拿了出去,老夫最近很是低调啊!   见到韩琦,赵顼是立刻起身,制止要行礼的韩琦,一脸关心地问道:“韩相公身体可好。”   韩琦忙道:“蒙陛下挂念,身体倒是比之前好一些,但这顽疾难治啊!”   赵顼道:“韩相公一定要珍重身体,朕还需要韩相公的辅佐。”   韩琦呵呵道:“如今我朝是人才辈出,后起之秀,一个比一个厉害,早已不需要老朽了。”   “并非如此。”赵顼摇摇头道。   韩琦稍稍一愣,又向儿子道:“你先回屋去。”   “是。”   韩忠彦向皇帝行得一礼,便离开了。   等到韩忠彦离开后,赵顼便将辽使一事,告知韩琦。   韩琦闻言长叹一声,“不瞒陛下,此事在老臣意料之中,也是老臣反对熙河拓边的主要原因。”   赵顼道:“可是如果不灭西夏,我大宋始终就要受制于辽国,韩相公难道就不觉窝囊吗。”   韩琦沉默了。   赵顼急切道:“这里只有我君臣二人,韩相公有话不妨直说。”   韩琦叹了口气,“其实陛下所忧,老臣哪能不知,其实富彦国心里也都非常清楚,但是,但是自从澶渊之盟后,河北军备废弛,军心涣散,根本就不是辽军的对手,倘若开战,那是必败无疑,到时只能用京师禁军来防卫。”   “什么?”   赵顼不禁骇然,又是激动道:“韩相公既然知道,为何在经略河北时,不加强军队训练?”   韩琦只是叹道:“老臣无能,令陛下失望了。”   赵顼愣了下,道:“韩相公先莫叹气,朕想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韩琦瞧了眼赵顼,犹豫半响后,才道:“自澶渊之盟后,马知节、曹玮、王德用等武臣被排挤,之后又是数十年没有战事,武备皆废,将士们早已丧失斗志,已无一战之力,与京东东路清平军也差不多。而河北财政,也被那水患弄得是疲惫不堪。”   是那连草寇都能威胁的清平军吗?   赵顼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想起这事,他就恨得牙痒痒。   韩琦又道:“目前我朝唯一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就是西军,一旦西军被西夏拖住,就根本无法防御辽国南下。”   语气中充满着绝望。   他也好,富弼也罢,其实都不是那种怂人,许多人就看历史结果,总是觉得他们太过担心,实则不是。   富弼在外交上对辽国那是非常强势的,宁死也寸土不让,但要说到开战,富弼又是坚决反对。   原因很简单,就是他们太清楚禁军的战斗力。   打不过啊!   但这种事情,他们也不好跟皇帝明说,因为这里面涉及到皇帝与武将,文臣与武将的利益纠葛。   澶渊之盟后,主和派占得上风,能打得武将都受到排挤,属于自废武功。   可要不压制武将,又怕重现唐朝节度使的情况。   他们其实也很无奈。   要不是韩琦已经彻底离开朝野,再加上皇帝亲自上门,他也不会说得这么明确。   从韩家出后来,赵顼仰面长叹一声,过得片刻,他将身旁的护卫叫过来,“你立刻派人去京东东路,看看那边的皇家警察训练的怎么样,如果训练好了,就让殿帅去河北训练皇家警察。”   “卑职遵命。”   之前赵顼一直还是有些犹豫的,对于仓库税始终未有表态,还是给自己留有余地,也就是说保留与西夏开战的选项,但如今这辽使一来,以及韩琦的忠告,让他是彻底死心,西线肯定是要采取比较保守的战略,先发展国内,以及集中精力应对辽国的威胁。   第二日,他突然下旨给宗正寺,表示往后宗室外戚若是逃税漏税,全都将交由公检法来审理。   这里面当然就包括仓库税。   这也是赵顼首次表明态度,并且是直接拿宗室外戚开刀,态度十分强硬。   在这个关键时刻,他是必须要强势起来。   两个月前,他就只是稍稍迟疑下,内部势力就开始全方面向他施压,到时在应对辽国问题上,万一内部又躁动起来,那他又面临内外双重压力。   先将这事给定了,不能变了,别再抱有一丝侥幸心理。   当然,之所以拿宗室开刀,也是为了财政,没有钱怎么打仗。   这回也真是狠了心。   他一狠心,权贵顿时就死心了,也不做他想,家家户户各留五百石过日子,其余的全都卖了。   仓库税?   不可能交的。   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交啊!   凭什么啊!   百分之五十,你们怎么不去抢。   而工部经过前期的一番手忙脚乱后,也终于出台一份算是比较完善的计划,确定以巩固河道为先,其次,则是修建公检法的官署,最后,才是兴修水利工程。   因为水利工程是需要实地勘察的,但是灾民是等不起的,他们需要立刻获取生计,这个是放在最后执行。   南郊外。   文彦博、吕公著、司马光三个老头来到郊外视察民情。   一看,道路上还是拥挤的粮食队。   “这都已经过去多少天,怎么路上还有这么多粮食?”   司马光不禁都纳闷了。   文彦博笑道:“这你得问晦叔,听说他家的粮食现在也都还没有运完。”   “还请文公高抬贵手。”   吕公著拱拱手,又道:“有不少人估算他们仓库里面的粮食,至少是相当于京畿地一年的收成,这同时放出来,一时半会肯定运不完。”   一年?司马光听得是直摇头,又道:“不过真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仓库税能如此顺利的执行下来。”   他以前总是认为不缺良法,就缺执行力,做不到,这仓库税刚出来时,他也认为这绝对做不到,但没有想到,还真就给拿下,虽然中间也是一波三折,但也超出他的预计。   吕公著道:“要真说起来,这仓库税其实并不过分,就是让你将粮食拿出来卖,在咱们京畿地,粮食怎会卖不出去,还不收商税,如果稍微有一点过分,那是肯定执行不了的。”   司马光稍稍点了下头,心知,这都是张三的功劳,他的法案永远让人疼,但又说不出口。   不像范仲淹、王安石他们,都恨不得一竿子插到底,结果都是以失败告终。   说话时,忽闻前面传来一阵喧闹声,三老举目看去。   文彦博微微一惊,“这里何时多出一个小镇来?”   但见前面有着茫茫多的草棚、木棚,还有几栋建筑物耸立在其中,看似像一个小镇。   吕公著道:“这是皇家警察在南郊的总署,正好这附近还在兴修河道,故而有大量的工人在附近干活,如今他们的衣食住行,全都得花钱,于是越来越多的商贩就来此做买卖。”   文彦博点点头道:“好像最近确实多出许多商贩和工匠,在灾情之年,这真是极为罕见。”   吕公著道:“何止罕见,是从未有过的,这看上去哪里像似有灾。”   司马光道:“但是也没有朝廷在灾情刚刚蔓延时,就发数百万贯来赈灾。这只是一时的,到时百姓回家务农,这些商贩也会消失的,而且今年灾区的税收估计是会锐减,因为收上来的,全都是税币,明年财政肯定负担更重啊。”   吕公著道:“但是三司使在听证会上面,说得也很清楚,朝廷发一千贯,可以牵出上万贯。”   司马光道:“就算牵出上万贯,利润也没有那么多,这钱转来转去,也就那么多。”   文彦博也点点头道:“君实说得是,说到底,这都是朝廷发钱变出来的呀,明年财政压力肯定不小。”   为什么灾情时候,会这么繁荣,就是钱砸出来的,光京城就得砸出十几万的消费者,这买卖能不繁荣吗?   关键工钱给得还不低。   亏得肯定还是朝廷。   但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产量也在增加,因为消费群体增多,产量就得跟上,这就是多出来的财富。   说话间,他们来到那个“小镇”,忽然一个检察员和四个皇家警察径直去到那个临时的赈灾署。   可过得一会儿,但见他们就带着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什么情况?   就这么丝滑吗?   文彦博他们是面面相觑。   被带出来的可不是吏,而是官员,虽然是最低级的那种。   文彦博赶忙喊道:“什么事?”   那官员似乎认得文彦博,急忙喊道:“文公救命啊!下官是被冤枉的。”   检察员和四个皇家警察也意识到这老头是谁,赶忙抱拳一礼。   “无须多礼。”   文彦博又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检察员道:“回文公的话,此人涉及到贪污赈灾款。”   “是吗?”   文彦博不禁一惊,这真是顶风作案。   那官员拼命解释道:“文公莫要信他,这账目户部是盯着的,本官纵使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啊。”   检察员道:“你是没有直接贪污,但是我们发现招工名单上与实际干活的相差二十多个名额,如今那些人全都被我们逮捕,而他们都指证是你安排的。”   文彦博顿时反应过来,一天一百文钱,二十个人头就是一天两贯钱,一个月就六十贯,对于他们这种小官而言,也能改善生活,道:“我就只是随便问问,你们赶紧带他去审问吧。”   那官员一听,顿时面如死灰。   他们走后,文彦博叹道:“公检法如此强势之下,他们竟然还敢浑水摸鱼,这人的贪念真是可怕啊!”   吕公著却道:“估计这在以前,都是常态,他们也没有想到公检法会调查这种小事。”   二人说着,忽见司马光双手没入袖中,神态一场紧张。   文彦博问道:“君实,你怎如此不安,这事不会跟你有关系吧?”   司马光忙道:“我是担心其它地方,这么一大笔钱扔出来,肯定有不少人铤而走险,齐熙业他们能不能应付得了。”   这是公检法出现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扩张。   不过作为先头部队的皇家警察,还算是比较顺利。   说来也真是有趣,多亏王安石,多亏青苗法。   这灾情以来,青苗法对于百姓而言,就成了索命绳,官员也不敢不要,只能是逼得百姓家破人亡。   而马小义、符世春他们一到,直接就暂停青苗法的要债,这立刻就赢得百姓的信任。   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   徐州。   刚刚挂上招牌的警署,立刻就是热闹非凡。   只见一群地主坐在警署拍桌子,一群老农站在旁边垂着脑袋。   青苗法只是其次,关键还有民间的高利贷。   皇家警察已经立了人设,要捍卫百姓的正当权益,被逼债的百姓就跑来找皇家警察求助。   皇家警察现在根本就无暇顾忌灾情,成天都在处理债务问题。   符世春突然从里屋走了出来,向那些文职警察问道:“都记录好了吗?”   “已经全部记录好了。”那警察点点头。   “别吵了!”   符世春喝止那些喋喋抱怨的大地主,道:“我们警署并没有审判权,而目前官府也没有了判决权,还得等皇庭和检察院来了之后,再做定夺。”   一个文质彬彬的公子哥道:“但是符主簿,这借契已经到期,再拖下去,利息只会更高。”   另一个满脸横肉的大财主站起身来,“咱可以等皇庭,但利息也必须得算。”   这边地主一点也不畏惧公检法,这还都是托苏轼福,之前苏轼来到这边建设公检法,结果被这些官员、地主给玩坏了。   符世春微微笑道:“该算得都会算,这你们放心,但是在这期间,就不要再去找他们麻烦,如果有伤人行为,就这些利息,可能不够赔的。”   “行,符主簿这么说了,这面子咱们得给。一切就拜托了。”   “分内之事。”   “告辞。”   “各位慢走。”   等到这些人尽数离开后,一个皇家警察道:“符主簿,那些庭长、检控官走得又慢,这拖下去,利息不得再翻一倍。”   符世春道:“你们没事的时候,就多看看律法,别丢咱们皇家警察的脸。”   那皇家警察顿时一脸懵逼。   又有一个皇家警察道:“老刘,你莫不是忘记,咱们得按照张检控的判例来算,这些利息无不超出一倍多,若依法判决的话,至少得减四分之三的利息。就算农夫还不上,还可以分期还。”   符世春没有搭理他们,将自己的一名亲信叫来,低声道:“你待会再抄录一份,给税务司那边送去。”   “遵命。”   表面上皇家警察是最先到的,但实际上税务司才是最早到的,他们已经在这里经营有一年之久。   高利贷也需要交税啊!   忽闻外面一阵吵闹。   一个皇家警察立刻起身道:“马警长回来了。”   “看来今日收获不小啊!”   屋内的皇家警察立刻走了出来,但见马小义等一群皇家警察压着十余大汉入得院内。   “蹲下!”   “全都给我蹲下,就你们这花拳绣腿,还学着别人收摊费,真是不知好歹。”   马小义一脚踹翻一个,然后大步走向门前的符世春。   符世春走过去问道:“犯了什么事?”   马小义道:“说是河道上的强人,别人上河里捕鱼,还得交钱给他们,如今更加离谱,旱情之下,百姓上河里弄点泥水,都得给他们钱。”   说着,他又低声道:“听说他们后面有大财主。”   符世春点点头,很是欣慰道:“想不到徐州这么多大善人,咱们警署的奖金,如今全靠他们在维持。”   公检法有一个特例,就是刚到一处,如果不是犯什么重大刑事案,是不会给予太重的处罚,要么就是劳动,要么给赎金。   而马小义每到一处,必然是先对付道上的强人,活动一下筋骨,如今皇家警察士气高昂,而且人数还不少,相比起当初去河中府那寥寥数人,这回马小义是直接带了五千皇家警察南下,已经可以说是除西军之外,宋朝战斗力最强的一支武装力量。   倒不是说皇家警察多么天赋异禀,可以跟辽国正规军去对抗,实在是禁军战斗力太渣了,连吴天那种强盗都能够威胁禁军。   也不是人不行,而是没了骨气,有道是,这好死不如赖活着,跟吴天拼命我能得到什么。   但是皇家警察跟强盗拼命就能够得到升迁,能够得到奖金,所以个个都非常玩命,第一批皇家警察几乎都是警长级别的。   所有的皇家警察都抢着南下,因为在京城升职太难了,几乎没有升职空间,南下立功后,到时两湖两广地区得警长就非他们莫属。   原本这灾情来了,世道是很乱的,遍地都是贼盗、强人,结果皇家警察一到,直接给撸平,强人都是一伙一伙的抓,街上的泼皮无赖直接消失,完全丧失斗志。   真心打不过啊!   随后,皇庭、公检法抵达徐州。   立刻开始审理警署挤压的案件。   毫不夸张的说,一天十几二十桩,因为都不用怎么审,也不用去动脑筋,直接照着张斐在河中府的判例来判就行了。   一模一样。   真是不要太轻松。   因为古代的纠纷,来来回回也就那么点事,玩不出新花样。   地主当然非常不爽,减利息也就罢了,还分期付款,关键这分期期间,还不涨利息,欺负人是吧。   是的。   你想怎样?   马小义他们在河中府历练数年,面对这种情况,已经是驾轻就熟。   丝毫不慌。 第七百五十七章 否极泰来   这些江南的地主们还在为那一点点利息哭天喊地,殊不知他们其实已经是非常幸运的,至少比京城的权贵要幸福得多。   由于时间的关系,以及公检法的部署,是无法在今年就在淮南执行仓库税的。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但是皇庭还是公布这个消息,将在明年全面执行仓库税。   不过新税法的话,就在今年执行,税务司的精英早已经就位,个个都是饥渴难耐,如果不执行新税法,税务司就会骂娘的,这都饿了多久了。   然而,淮南一代的地主们,浑然不觉这事情的严重性,还在那里骂娘,这是什么狗屁法,什么仓库税,我们要上奏官家,简直就是胡来。   税务司可是开心坏了,他们就喜欢这种桀骜不驯的富人,只愿他们能够一直保持。   奖金全指望他们了。   相比起来,京东东路就相对比较平静,他们早先时候就已经从邸报中得知此消息,而后来官府也正式宣布,将会在明年执行仓库税。   然后粮铺的粮食就与日俱增。   齐州皇庭。   “子瞻,你可有听说这粮价已经降到二十七文钱。”   王安国向苏轼问道。   苏轼笑吟吟道:“哪还用听说,那粮铺的粮食都快要放到街上了。”   王安国笑道:“这可真是出乎人意料,此事尚不明确,那些地主就直接放粮,连上门抱怨的人都没有。”   苏轼呵呵道:“上回吴天一案,已经令他们胆裂魂飞,他们可不敢再抱有任何侥幸心理。而且,如今外面全都是皇家警察,最近三个月来,我们检察院就只碰上一桩刑事案件,其余的全是民事诉讼。”   京东东路完全失去反抗力,就是因为上回剿匪太狠,直接将当地的地主、豪绅给吓坏了,关键这皇家警察的人数还在不断增加,因为殿前司指挥使亲自来到这里,将这里禁军全部转为皇家警察,京东东路俨然已经成为一个警察大区,比西北都要多。   齐州也从治安最乱一个的州府,变成治安最好的一个州府。   所以仓库税的消息一出,虽然是明年才执行,但是地主们都不犹豫,直接放出粮食,要是明年再放的话,粮价肯定会更低。   王安国又道:“说来也真是奇怪,这些人在军营里,连强盗都奈何不了,去到皇家警察就跟换了个人似得,面对更加厉害的草寇,都不畏惧,打得那些草寇是狼狈逃窜。”   苏轼笑道:“庭长可知当下是谁养活了那青州的事业学院吗?”   王安国问道:“谁?”   “就是这些皇家警察。”   苏轼道:“军营里面向来就十分腐败,这些士兵从来就拿不到足额的薪俸,平时还经常去指挥使家干些零碎活,那就跟仆人一样。   但是去到警署就不一样,只要你努力上进,钱和奖金是一文钱都不会少,故此他们的子女是最适合上事业学院读书的,同时他们头上还顶着皇家二字,又深受百姓爱戴,地位、荣誉、金钱,一样不少,他们能不拼命吗。   我知道年初曾有人花两百贯去贿赂一个皇家警察,但都未能成功,原因就在于他们生怕丢了那一身警服。”   王安国点点头。   苏轼又道:“但目前只是刚刚开始,尚不能说明什么,我军在立国之初,战斗力也不俗,但之后就慢慢腐朽,我们还得时时刻刻监督他们皇家警察。”   正说着,文吏来报,齐州转运使章惇和齐州知府曾布来了。   王安国立刻让人请他们进来。   二人入得屋内,立刻向王安国、苏轼道歉,表示自己来晚了。   原来今日苏轼来皇庭,就是因为章惇、曾布说有事情与他们商量。   坐下之后,王安国就问道:“不知二位有何事与我们商量?”   章惇道:“不知二位是否知晓,在齐州境内,出现许多以货易货的现象。”   苏轼听罢立刻道:“二位不会是想发盐钞吧?”   章惇当即愣住了,曾布哈哈笑道:“子瞻果真是聪明过人。”   苏轼丝毫不领情,直接摇头道:“我不赞成。”   这个苏子瞻真是惹人厌啊!曾布神色微微一变,语气冷漠道:“为何?”   苏轼道:“因为官府若能凭借一张纸就能解决财政问题,必然是会滥发,到时候必定会令百姓生灵涂炭。”   章惇立刻道:“但这都是你们公检法导致的,公检法每到一处,当地商业必会繁荣,从而导致钱币匮乏,公检法去河中府没多久,就大量发行了盐钞盐债,如今京畿地又发行税币,可见这是必经之路啊。”   苏轼道:“河中府一直都有盐钞,京畿地发行税币是为了赈灾,此与公检法毫无关系。”   曾布眼眸一转,呵呵道:“听闻河中府百姓之所以信任盐钞,乃是因为苏子由能力超群,时刻监督着盐钞盐债的发行。”   不等他说完,苏轼便道:“曾知府休想利用吾弟来激我,子由曾来信告诉我,他并不认同盐钞,只因张三手段胜他一筹,故而他没有办法,才只能接受。但我没有理由接受。”   言下之意,伱们二位皆不如张三。   曾布哪里听不出他讥讽之意,嘴角抽搐了下,暗道,这厮当初被打,真是苍天有眼,可惜打得是眼,不是嘴。   章惇兀自是心平气和道:“我们不是来跟二位吵架的,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如今京东东路的商业发展迅猛,只因缺乏钱币,故而停滞不前,只要有足够的钱币,必然是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为此我们事先还征召商人去开发滨州的盐,如今那边的盐产量已经提升不少,是有足够的能力发行盐钞。”   “缺得是钱币,而不是盐钞。”苏轼道。   曾布道:“敢问苏检察长可有妙法?”   你别光说不练,你来想个办法啊。   苏轼道:“既然京城那边可以通过仓库税来调解粮食,为何我们不能通过一项储铜税,来解决钱币问题。   如今钱币价值本就在增高,如果再针对铜器进行征税,同时又给予商人铸币的权力,如此一来,钱币必然会增多的。”   曾布道:“要是让商人来铸币,良莠不齐,后果更加严重。”   苏轼道:“我们可以制定铸币法,来确保这一点,公检法也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曾布、章惇愣是说不过苏轼,不免气鼓鼓地看向王安国。   王安国道:“我也赞成苏检察长所言,发行盐钞风险太大,还是尽量要避免。”   章惇道:“但是铜是有限的,商业继续繁荣,到时还是得发盐钞。”   苏轼道:“到时再说。”   章惇见他油盐不进,道:“发行钱币,是我们官府的权力。”   苏轼道:“但是没有公检法的支持,百姓是不会相信的。”   “你告辞。”   因为这已经他们不是第一回 吵架,故此走得非常丝滑,但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吵着吵着就还得坐下来继续商量。   其实章惇也知道,苏轼的办法也是可行的,目前确实钱币价格走高,只要放开民间铸币,货币会得到缓解。   但是他们希望将货币掌握在官府手里。   不幸的是,他们遇到苏轼这个超级自由派,苏轼的理念就是官府应该认真收税,给予商人更多自由,他对仓库税和酒税就没啥意见,而且是非常赞成的。   不过章惇有句话说得很对,这公检法每到一处,当地必然会出现钱币匮乏的现象,原因就在于公检法会促使商业繁荣,交易频率变多,钱币不变,那就会出现钱荒的现象。   所以章惇、曾布也都很着急,只要发货币,商业决计会变得更好,但要得不到公检法的支持,就是没法发,因为百姓不会相信的。   曾布甚至在想,如果天灾覆盖京东东路,那他们刚好能够顺理成章地发行纸币。   天不遂人愿啊!   青州也不例外,转运使王居卿也在跟钱顗、范纯仁较劲,钱顗和范纯仁也都不答应发行盐钞。   也可见革新和保守的政治理念在地方上还在不断地发生冲突。   反倒是京城的党争,有些偃旗息鼓,因为皇权在伸张,同时大家都在围绕着利益在进行较劲,政治理念之争就放到一边。   更加要命的是,一场席卷整个京畿地的反腐风暴,突然拔地而起,这期间没有人反应过来。   短短半月,各地检察院、警署,就抓获六十多名官员。   朝野上下是震惊不已。   因为宋朝很少发生这种大规模的贪污案,可是等到其中一些细节爆出来后,大家又是一阵懵逼。   原来也不是什么大贪腐案,都是一些底层官员借着赈灾,吃空粮,亦或者与商户勾结,高价购买赈灾所需的货物。   都是几十贯,或者百来贯。   大家这才慢慢反应过来,主要因为这是朝廷第一回 如此大规模的以工代赈,同时又发出数百万贯的税币。   而之前朝廷又经过一番改制,户部、工部在执行方面是手忙脚乱,前期就是乱来一通,关键这底层的执行官署是没有变化的,没有做到垂直整合,上面缺乏对下面的监督,这就滋生出腐败的土壤。   朝中大员可不敢动,当时他们也没那心思,都顾着政治斗争去了。但是底层官员,瞅着这钱往手中过,寻思着,捞一点,谁能发现的了,以前大家也都这么干,再说如今世道这么乱,大家都盯着仓库税。   事实也是如此,之前都没有官员关注这些事。   包括王安石他们也都被蒙在鼓里,哪有功夫关心这些琐碎之事。   但他们也真是背,遇到一群小牛犊,何执中、王回他们刚刚在学院,经过道德和法律的洗礼,是一腔热血,不管你捞多捞少,发现就抓。   越抓越起劲。   终于感受到检察院的快乐。   同时皇家警察也想立功,而且他们以前也深受这些底层官员的剥削,这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也是非常配合检察院。   对于那些底层官员而言,刚被抓的时候,他们还不是很慌,他们认为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在以前,那都可以算是官员福利,最多也就是去外地,最差也就是被解除职务。   可哪里知道,检察院全部都以死刑进行起诉。   当即就昏死过去一大片。   我不过安排几个亲戚在这里面混吃混喝,你给我来个死刑?   朝中的官员们也都傻了。   你们检察院是想立功立疯了吧!   这尼玛判死刑?   这这这!   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但检察院也是有法可依,有判例,有条例,皇庭就必须得接,到底是否判死刑,这得审过才知道。   时隔多日,这皇庭再度被围得是水泄不通,百姓们望着被告席上的两个人,那目光中是充满着愤怒。   而院内就只有一个人站着,这个人当然就是张检控。   “我也不得不说明这一点,关于贪污罪的量刑,我朝在很多判例上是不一致的,有些处罚是很轻的,甚至不处罚,但也有些贪官被判处死刑,而且根据近三十年的判例来看,我们朝是从未对贪官判处过死刑,同时还废除刺配、杖刑等惩罚,最多都是发配边州,而且单从两位被告所涉及到的金额来看,确实不是很多。”   张斐低头看了眼文案,“根据我们检察院证据的显示,两个被告加在一起,所涉金额也不过一百二十贯钱,这比之前的一些案例所涉及的金额是要少许多的。”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但是,我们不能忽略当下的环境,此时此刻,全国上下,君民一心,都在想尽办法,努力地抵御天灾,而他们贪污的钱,本是用来赈济百姓的。   也许有人说,不过是多添二三十个名额,但是这也有可能是二三十条人命。因为朝廷是用有限的钱来赈济,他们将这种救命的名额给自己的亲人,这无异于谋财害命。   所以,我在此代表检察院恳请大庭长,判决第一个被告刘广和第二被告陈牧绞刑。”   “好!”   “说得好!”   “死刑!”   “判他们死刑!”   外面那些憋坏了的百姓,立刻是歇斯底里地叫嚷起来。   贪污赈济钱,就是谋财害命。   这必须死刑啊。   说得好像他们以前没有遇见过似得。   但其实如这种底层的小贪,其实并不少见,估计陈牧、刘广都不觉得这是在贪污,关键这么大一笔工程,涉及到这么多人,这么多钱,老子就弄个几十贯,都被你们揪出来,今后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   但是面对张斐地言之凿凿,面对百姓的同仇敌忾,陈牧、刘广是彻底慌了,一个劲地向赵抃作揖求饶。   赵抃瞧了眼张斐,又看了眼陈牧、刘广,一手抓着木槌,几番欲起,犹豫半响,他轻咳一声,“正如张检控所言,我朝对贪污的惩罚,有着诸多判例、赦令,以及条例,本庭长还需仔细审查相关律法,才能做最后的定夺,今日审理就先到此为止。”   说着,他拿起木槌轻轻敲了下。   声刚落,忽觉一道巨大阴影照来,大家立刻抬头看去,但见头顶上飘来一块巨大的乌云,是遮天蔽日。   难道!   赵抃都不走了,仰着头,呆呆地看着那片乌云,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   突然!   一滴巨大的水珠低落下来。   啪嗒一声,十分清脆。   大伙不免都屏住呼吸,倾听着这久违的声音。   一滴!   又一滴!   哒哒哒哒!   很快,大雨倾盆而下。   院外立刻响起一阵巨大的欢呼声,百姓们在大雨中,相拥而泣,又或者载歌载舞,泪水与雨水迅速交织在一起。   时隔七月,京城的百姓是终于盼来了这场大雨。   相比起百姓,院内的司法人员则是手忙脚乱。   证据啊!   文案啊!   张斐倒是不管那么多,先拉着许芷倩躲到屋檐下去。   许芷倩低声道:“张三,不会弄巧成拙吧?”   张斐错愕道:“什么意思?”   许芷倩道:“六月飞雪?”   这里刚刚反贪,马上就下大雨,这是天要他们死啊!   张斐愣了下,笑道:“不会得。这不是两个官员的事,而是一大群,纵使大庭长想,也是不敢啊!”   然而,有一个地方比这里还要热闹。   就是皇宫。   太监、宫女全部跑到空地上,欢呼雀跃。   嫔妃们也是喜极而泣。   两宫太后更是长松一口气,赶紧去在节目于,拜谢佛祖。   其实这大半年来,皇宫是非常压抑,即便外面赈灾的情况非常好。   这主要原因就是皇帝。   因为这涉及到皇帝改制,以及天人感应。   赵顼一直承受着很大的压力,之前不管是跟张斐商量,还是跟王安石他们议事,都没有往日的谈笑风生,总是心事重重。   赵顼也是第一时间赶去祭坛,祭拜天地。   真是吓死他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否极泰来,这边刚刚祭拜完天地,换身衣服,西线又传来捷报,王韶大军大破唃厮啰,成功解除河州的危机。   赵顼听到这消息,当即就泪崩了。   这尼玛!   太不容易了呀!   当然,这场雨只是让大家松一口气,在这场雨之前,谁也不知道这旱情到底会持续多久,未知才是最令人恐惧的,但是赈灾还是得继续,虽然这场雨能够降低一些损失,但还是不够的。   此外,就是关于这一场贪污问题。   检察院对于所有贪污行为,都直接控诉死刑。   这也引发朝中极大的议论。   但是令张斐没有想到的是,其中保守派中多数官员是支持判处死刑的,革新派那边是坚决反对的。   最初张斐认为绝大多数官员都应该是反对的,如此就能够倒逼立法会对此立法。   没有想到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是支持的,包括文彦博、司马光在内。   而这里面其实就涉及到君主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思想。   根据这个思想,国家不仅仅是属于皇帝的,也是属于我们士大夫的。   如文彦博这些士大夫,就认为这些贪官,贪的是国家的钱,是我们士大夫的福利,那必然是要严惩,还有一些道德派,就认为大家同为官员,同为读书人,你们是丢我们士大夫的脸面。   当然,反对死刑还是更多一些,主要就是涉及到太多官员,所以赵抃也不敢轻易判决。   立法会。   “张检控,你可真是一点也不懂得尊老爱幼,平时你面对这种案件,向来是懂得轻重,这回又是吹的什么风,全都要定死刑,你这不是为难大庭长吗?”   富弼是好气又好笑地向张斐问道。   一旁的赵抃也很无奈,检察院这一回,也着实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而且这与张斐之前的作风也是大相径庭啊!   张斐道:“回富公的话,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因为我们检察院只能有一个标准,但是我看过之前所有的判例,包括《宋刑统》中的律例,以及官家的敕令,除死刑外,就没有一个是统一的标准,基于这个原因,故此我们统一以死刑来定。”   赵抃纳闷道:“你在庭上不是这么说的。”   张斐笑道:“大庭长,我们检察院是以定罪为目标,庭上说得那些话,目的就是为了起诉成功,那我当然会说得煽情一点,因为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无论我心里怎么想的。就如同大庭长此时的苦恼一样,也许大庭长不想判死刑,但鉴于自己的职责,也不能随心所欲啊。”   “你这张嘴啊!”   赵抃不禁是无奈地直摇头。   富弼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又向张斐道:“所以你们检察院并非是想要将那些官员定为死刑,而是迫于无奈。”   张斐点点头道:“我们没得选。”   富弼沉吟少许,道:“我们先抛开那些判例不谈,那你认为该怎么做?”   张斐道:“我认为统一刑罚,是最为重要的,至于怎么去统一,我不清楚,我也不大擅长,但是我们检察院只会以一个标准来起诉,否则的话,那全都是我们公检法说了算,这无法服众,也违反了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富弼点点头,又看向赵抃。   赵抃深思熟虑一番,点点头道:“不得不承认,这臭小子说得倒是很对。”   张斐讪讪笑道:“多谢大庭长的夸奖。”   赵抃狠狠瞪他一眼。   富弼是别有深意地瞧了眼张斐,又思忖一会儿,点点头道:“好吧!我们立法会会慎重考虑这个问题的。” 第七百五十八章 实事求是   富府。   “所以。”   文彦博略显诧异道:“张三这么做,就是故意逼着立法会整合所有的惩罚条例、敕令?”   富弼点点头道:“这都是他自己说的。”   文彦博又问道:“富公认为,他是故意为之,还是无心为之?”   富弼捋了捋胡须,道:“若从司法上来说,他说得的确是对的,不单单是贪污罪,在其他罪名方面,只要是针对官员,都是有着诸多条例、敕令,彼此相互矛盾,这的确不适用于公检法,他们这么做,也是合情合理的。”   文彦博道:“但是造成这一切的主要原因,是在于官家常凭一时喜怒,来惩罚官员,正所谓天威不可测也,如果将所有条例、敕令整合在一起,统一刑罚,实则是在约束帝王的权力。   就算张三忽略了这一点,那许仲途也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十有八九,他就是故意为之。”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看向富弼道:“也就是说,这与富公预测的一样。”   “暂时还不好说。”   富弼摇摇头,道:“就算他是故意为之,且你我皆知,官家心里也清楚,官家怎么可能会答应,但是从之前发生的事情来看,张三在推动立法方面,几乎没有失手过,这回他又如此自信,所以,他肯定还有后招。”   文彦博问道:“富公打算如何应对?”   富弼道:“张三没有暗示,老朽也无多余的选择,只能如实上报给官家,且看官家如何定夺。”   文彦博稍稍点头,道:“所以我们还是支持给他们判死刑?”   富弼点点头,“有争议才能推动立法。”   文彦博又道:“那关于这事,要不要给君实说?”   “暂时不要。”   富弼道:“君实始终是有些书生意气,他若知道的话,可能会被人看出破绽的。”   这天空是阴霾的,但是赵顼内心的阴霾却已经是消失无踪,立刻就变得振作起来,又开始积极参与朝政。   大臣们都可以明显的感觉出赵顼容光焕发,精神奕奕,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由此可见,这天人感应对他的压力真是挺大的。   首先要讨论的,就是熙河拓边一事。   之前战败,赵顼是立刻让枢密使韩绛前往西北主持大局,虽然没有明说,但还是打算转为防守阶段。   可是如今又传来大胜的捷报,这赵顼又有犹豫,因为这可是他自己认为自己最拿得出的战绩,一定要小心呵护。   而如今辽国派出特使的消息,也已经通过正规渠道传到京城,故此文彦博他们就以此为由,以及灾情给国家带来的损失,希望暂时停止拓边,国家重心应该转为内政。   但是王安石认为边军士气高昂,如果朝廷直接下令停止,对于士气是很大的打击,可能也会延误战机,给予吐蕃喘息之机,到时他们卷土重来,会更加棘手的,若有机会,当一劳永逸。   但是文彦博他们又担心,如果不下旨制止,这王韶贪功冒进,万一又遇败战,那可如何是好,关键已经吞下这么大一块地,这得耗费多少钱财去经营,越是深入,想要守住,就需要成倍代价,财政负担不起,不如见好就收,趁着大胜,与吐蕃各族缓和关系,到底我们的敌人是西夏啊!   由于辽国的存在,赵顼此时是更偏向保守派,关键他已经打算再等三年,先以内政为主,但是他也考虑到王安石他们的意见,如果吐蕃各族还是不服,那就还得打,缓和关系,那是双方的,一方想要缓和,是缓和不了的。   于是最终决定,传旨给枢密使,让枢密使根据具体情况,来做最后的安排,但同时下旨升王韶为枢密副使。   至于辽国突然派出特使来,那无论是文彦博,还是王安石,心里都清楚,对方又是来趁火打劫的。   毕竟这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   但是他们都是表示,先要探明辽使的意图,至于该如何应对,他们暂时也都未表达意见。   虽然大家心里都恨,但还是得谨慎,因为对辽国的外交,是宋朝最最最重要的外交。   不可草率。   这商讨完外事后,就剩下内政。   也就是关于贪污腐败的问题。   关于此事,当然还是反对死刑的居多,其实要是一个两个官员,那也就罢了,毕竟这是赈灾时期,这太过恶劣,死刑就死刑,但这好几十个人,数额又都不大,全部判为死刑,这也太夸张了一点,而且会在官场引发大地震的。   革新派当然是全部反对的,包括王安石、薛向他们,倒不是说王安石就认为贪污是对的,他也非常痛恨这种行为,但是王安石心里非常清楚,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底层官员随意捞一点,在当下那是非常正常的现象,以前的司法制度,根本就不抓这种事,甚至可以理解为一种不成文的规定,大家都已经默许。   然而,王安石的新政全都是关乎财政的,这里面油水可多了去,那些执行官员,肯定也会伸一下下手,只要不太过分,王安石一般也不追究,要不给他们一点甜头,人家也不会这么卖力啊!   京东东路的青苗法,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如果这里判死刑的话,对他的势力会有相当大的威胁,谁知道会不会秋后算账。   这赈灾其实也可以归纳在他的新政中。   与之相反的就是司马光,他举荐的官员,都不会干这种事,道德方面都是信得过,而且他也知道王安石那边有不少这种人,他们当然是要求判死刑,杀鸡儆猴。   而富弼、赵抃则是判死刑确实是有些过分,但他们也认同张斐的说法,就是关于贪污罪的判例太多、敕令太多、条例太多,彼此之间又非常矛盾,检察院只能起诉死刑,这需要好好整合一番。   关于司法问题,赵顼当然不会听他们的,他的首席谋士,可就是这方面的行家。   关键这事还就是这小子给弄出来的,只不过之前他无心过问,天天盼着老天下雨,天天挂念着熙河战事。   “陛下,我这么做也都是为大局着想。”   张斐道:“他们现在连赈灾钱粮都敢伸手,难保以后我军在对西夏、对辽国的作战时,他们就不会在军饷方面动手脚,为了陛下的丰功伟业,这必须要给予严惩,制止这一股歪风邪气,公检法也必须要保障这一点。。”   赵顼点点头道:“朕也想到这一点,朕对此也是非常生气,但是几十个官员,同时判死刑的话,你可知道这影响会有多大吗?你可以拿几个杀鸡儆猴,但没有必要全部判处死刑。”   他也生气,你就是要杀几个,他也是认同的,虽然已经几十年没有杀过,但你这太狠了一点,全都杀了,那可能会导致大兴牢狱,两派相互举报,可能就会引发大地震。   没有必要啊!   代价太大了。   张斐讪讪道:“陛下明鉴,这我其实也很无奈,我只是想判重一点,给予警示,但是除死刑外,检察院是没有任何选择的。”   赵顼皱眉道:“这怎么可能。”   那么多判例,那么多条例,你就偏偏参考这死刑,你不是故意得,谁信啊!   “千真万确。”   张斐道:“陛下不妨想一想,假设检察院不以死刑起诉,那检察院给予怎样的惩罚,会令大家信服?”   赵顼眉头一皱,沉吟不语。   不管怎么选,都会有人不服的。   张斐又道:“他们贪得钱都不多,但又不一样,这是不是又要划分刑罚轻重。那么贪多少算轻,多少算重,就没有一个范本参考,在建国初期,都是以重罚为主,自庆历之后,又渐渐以慎刑为主,但不管是重罚,还是慎刑,都没有明确说明。   最为关键的是,如果皇庭今天这么判了,那么将来在遇到此类案件,就必须得遵循这些判例,这可能会引发更多的麻烦。   我如今直接全部起诉死刑,这决定权自然就会交到陛下手中,陛下就可以全权做主。”   这个主,朕宁可不做。赵顼没好气道:“但你这是给朕出了一道大难题啊!”   这种事,他适合观望,不适合直接参与。   张斐又道:“但是我没有其它选择,如果不交给陛下,那就是公检法全权做主,反正有这么多判例,有这么多赦令,到时检察院、皇庭几乎是想怎么判,就怎么判,这对于陛下而言,是非常不利的。   而且这与我当初向陛下许下的承诺也不一样,公检法可以任意妄为。而这就是以前旧司法制度的一个大问题,许多案件,判得都不一样,就是因为那些官员可以参考很多敕令、判例,导致里面出现许多冤案。”   赵顼微微一怔,暗道,他说得对,如果朕不决断,那就是皇庭和检察院来决断。   张斐又道:“所以必须将敕令、条例、判例全部整合起来,给予统一标准,如此既能够限制公检法,同时又能够捍卫国家、陛下、百姓三者的权益。”   赵顼没有做声。   这么干,限制公检法的同时,也把朕限制住了,这个权力的笼子是越来越大。   张斐沉吟少许,道:“我知道陛下在担心什么,但这其实并不难。”   赵顼只是道:“是吗?”   “真的很简单。”张斐点点头,又道:“陛下可以直接告诉大臣们,自己赦免任何罪犯,那不就可以做到两全其美了吗?”   赵顼惊诧道:“赦免任何罪犯?”   张斐点点头道:“就是陛下可以直接赦免官员的罪行,无论这官员犯了什么大罪。”   直接点破。   为什么皇帝会觉得难,很简单,你都罪行条例拟定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你们以后都依法惩贪,那我干嘛去?   在一旁看着吗?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条例、判例,你心里就没点逼数吗?   不都是皇帝弄出来的吗?   目的就是为了伸张皇权。   既然问题根源是一目了然,那解决起来,不就是非常轻松吗。   你就直接告诉大家,老子可以赦免任何罪行,那不就万事大吉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也没有几个皇帝,敢这么说,尤其是在宋朝,你这不等于告诉大家,律法在我面前就是一个屁。   赵顼狐疑地瞧了眼张斐,道:“你这是在讽刺朕吧?”   张斐一脸冤枉道:“我哪敢讽刺陛下,我这都是认真的呀。”   赵顼没好气道:“朕也是要脸面的,这话要是说出来,那些士大夫不得将舌根子都给嚼烂。”   做是可以这么做,但不能明说啊。   这就是罔顾律法啊!   这如何服众。   张斐立刻道:“那些嚼舌根子的,就是引发此问题的关键所在。”   “是是吗?”   赵顼有些诧异。   他自己都认为,自己才是引发问题的关键所在。   这锅也能甩?   张斐道:“有些时候,一些官员是出于政治考虑,才去违法的,为得其实是国家和君主的利益,但多数时候,这种事它又是不能说出口的。   我在翻阅相关案例时,发现就是因为大家又都不便明言,导致一件很简单的案子,就变得异常复杂,甚至逼得陛下直接下敕令,去替代律法,故而才有这么多非常矛盾的判例、敕令。   但陛下贵为天子,掌控生杀大权,这个赦免权就是理所当然的,无可争议的,为什么不直接说清楚,弄得这么复杂,法律都变得一团糟。   又比如说,许多案件,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判,交给陛下来做最后定夺,可陛下判完之后,他们又不满意,这叫个什么事啊!   此外,陛下如果赦免一个有罪之人,那定是有陛下的理由,因为犯罪到底是损害国家和陛下自己的利益,陛下也不可能随便去赦免罪人,这其实是利大于弊啊!”   赵顼听罢,觉得这厮说得无比有道理,就是这么回事,遮遮掩掩干嘛,弄得大家都不开心,嘴上却道:“话虽如此,但那些宰相是肯定不会答应的。”   张斐道:“陛下放心,我会去说服他们。”   赵顼道:“你能说服吗?”   张斐点点头道:“能。因为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你既然这么自信,那赵顼当然也愿意啊!   因为目前皇帝也不是一言九鼎,尤其是在司法方面,这一帮士大夫,都看得很紧,他的敕令是经常被驳回,最终逼得双方都得妥协。   将这事情说清楚,他在面对很多棘手问题上,就轻松的多啊!   赵顼又问道:“那朕该怎么做?”   张斐道:“陛下可以先让立法会拿出一份具体方案来,如果其中不明确陛下的赦免权,陛下就不要给过。”   赵顼点点头,“好吧,那就依你的意思。”   他当然是乐享其成。   于是赵顼就让富弼带着人,先修修看,然后咱们再讨论讨论。   富弼一听这话,心里当然是非常清楚,这份法案必须得让皇帝满意,才有可能通过的。   但只要将整合这些敕令、律例,皇帝是不可能满意的,这是在限制皇帝的权力啊。   如果皇帝都不能掌控官员的生杀大权,那还搞个屁啊!   但富弼也不慌,这都是你张斐弄出来的,你得来收拾这个残局,于是他将赵抃、冯京、司马光、以及许遵、张斐请来,咱们几个先合计一下,这事该怎么办。   在坐的人,心里都清楚,问得就是张斐,因为他们都没有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总不能在宋刑统上写明,皇帝必须遵守律法。   那就是在找死啊!   “各位为何都不说话?”   坐在末端的张斐小心翼翼道。   众人没好气地看着张斐,不就是在等你小子发言吗?   富弼问道:“张检控有何高见?”   “哦,我可没有什么高见。”   张斐道:“下官,下官只是认为,这对于各位而言,应该不是一个什么大难题吧。为什么都都不说话。”   说到后面,他声音渐渐变小,这厮的演技,向来在线。   司马光纳闷道:“你小子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这里装不明白?”   “当然是真不明白。”   张斐委屈道。   司马光道:“你我且问你,你事先没有看过那些敕令吗?”   张斐点点头道:“看过呀。”   司马光道:“那你还不明白?”   敕令是谁下的,就是皇帝下的,要是修了这法,那不等于将皇帝的敕令给修没了,立法会有这权力吗?   张斐顿时恍然大悟:“哦,原来诸位是在考虑这事啊。”   司马光很是无语道:“那你以为我们是在考虑什么事?”   张斐讪讪道:“我以为各位在考虑该如何整合那些敕令、律法,那种事我就不是非常擅长,其实我也不大清楚,该定多重的刑罚才比较合适。”   这倒是一句大实话,此时的民情跟后世不一样,刑罚轻重,他是真有些拿捏不准。   富弼道:“这些倒不是很难,关键就是那些敕令的问题。”   他们不好明说,只能拿“敕令”来做替代。   “这很简单啊!”   张斐笑呵呵道。   冯京、赵抃他们都惊讶地看着张斐。   这很简单?   难道他真是天才?   张斐点点头道:“对啊!官家掌控生杀大权,无可争议,直接就写明官家有赦免权,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   大家被张斐的这个主意给惊呆了。   过得半响,司马光怒斥道:“你在胡说八道甚么,要是官家可以随意赦免犯人,那还要律法作甚。”   富弼也是惊讶地看着张斐。   他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主意。   要知道在这一点上,士大夫与皇帝一直在斗争中,即便皇帝胜,多半也都是惨胜。   结果你小子直接来个赦免。   那怎么可以。   张斐道:“怎么也比现在要好啊!”   “好在哪里?”   司马光问道。   张斐道:“我最近查阅过所有的敕令和判例,中间但凡有争执的,多半都是无罪,但事实上又是有罪的,导致罪不是罪。所以司马学士之前那句话,用在这里是合适的,这么操作,确实是无法可言。   但赦免可不一样,因为在赦免之前,是经过警署的侦查,检察院的起诉,皇庭的判决,已经判定他是有罪的。   司法发挥完作用,至于最终的结果,官家可以赦免,也可以不赦免,无论赦免与否,司法都是判定他有罪的。这不比之前好吗?”   静!   屋内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每个人都陷入思考中。   为什么皇帝要用敕令,就是要伸张皇权,将无罪变有罪,将有罪变无罪,简单来说,皇帝就是要操作律法,苏日安士大夫也在想尽办法,限制皇帝的敕令。   但始终无法做到完全限制,最终就是通过博弈来决出胜负。   在这这过程中,其实法律就消失了,就成了一个理由,而没有发挥作用。   这跟赦免权看似一样,但其实完全不一样,因为有罪的人才需要赦免,为什么会有罪,就是司法判定他有罪,发挥完作用。   皇帝可以动用权威,保住这个人,但不能修改律法。   基于这一点,立法会就可以整合所有的条例、敕令。不要搞什么敕令,直接免除,大家都是明白人,不要搞伪君子那一套。   “不对不对!”   司马光道:“司法是为求公正,公平,惩罚那些有罪之人,要是官家可以随意赦免,怎么可以说司法发挥了作用。”   张斐双手一摊道:“但这就是制度,天子就是掌握生杀大权,这是事实,我们身为司法官员,不能掩耳盗铃,要实事求是。   如果不这么做,那这个问题就是无解的,就没有办法去整合条例,那么皇庭、检察院就不能做到依法审判,依法起诉。   到时就变成,不是官家说了算,就是公检法说了算,那律法有没有都无所谓啊。   哪怕是权衡利弊,官家也不可能赦免每一个罪人,只是一小部分人而已,大部分人就能够得到一个公正的审判。   如今僵在这里,对国家,对君主,对百姓,对你我有何好处吗?”   众人无言以对。   有能耐,你倒是让律法凌驾于皇帝头上,要是做不到,为什么不承认,弄得这模模糊糊,法不是法,意义何在。   对谁都没有好处。   也就享受一下嘴炮正义。   富弼突然点点头道:“张检控言之有理,这是唯一的解法,除非不对此修法。” 第七百五十九章 谁赞成,谁反对   富弼自然没有张朝先那么霸气外露,来一句-——我话说完,谁赞成,谁反对?   他似乎只是在表达自己的看法,说完,又是向赵抃他们看去,等待着他们的看法。   而赵抃、冯京、司马光三人是面面相觑,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并不认同张斐的这个赦免权,因为避免皇帝肆意操纵司法,是他们一直所抗争的,且有胜负。   可不是说每一次皇帝都能够成功去操纵司法。   当代的士大夫,对于这事是看得非常非常重的。   因为这里面其实就涉及到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那就是“君主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自古以来,律法就是皇帝用来限制大臣的,是皇帝手中的武器,法家里面就是充斥着这种思想。   如果说要共治天下,要么就是都限制,要么就都享有特权。   不然的话,怎么能说是共享天下。   而自仁宗开始,其实更多是走向共享特权,士大夫违法,也都是从轻处理。   很多大臣都是直接跟皇帝说,不能给士大夫判得这么重的刑。   理由什么?   理由就是你皇帝享有特权,那我们士大夫也得享有特权。   故此在很多历史事件上,一些非常平时有气节,有原则的士大夫,包括范仲淹在内,在某些时刻,也会毫不遮掩的去维护某一个士大夫。   这是权力制衡的问题,而不是说自私与否。   否则的话,就不是共治,我们之间可以有差距,但不能差别太大。   所以,正如张斐所言,在很多案例中,是博弈的结果,而不是司法判决的结果,司法只是在掩护这些特权而已。   如今司法作为一个独立体加入其中,这个问题就变得非常复杂化。   因为司法体系与之前的博弈,是非常非常矛盾的,只能是二选一,做不到二者兼顾。   所以,纵有不满,纵使不认同,但司马光他们也没有去怒斥或者反驳张斐。   因为张斐的出发点是司法,他是从司法的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的,一种罪行,十几种不一样的敕令、条例、判例,这怎么去依法治国。   如今公检法已经独立出来,这个问题就必须得到解决,否则的话,就会引发很多问题。   然而,除张斐的建议外,他们也给不出一个具体答案。   其实大家都知道,还有一个答案,那就是都限制。   他们倒是愿意,但皇帝是不可能答应的,那么这就不是一个选项。   所以,这场讨论,也是没有讨论出一个具体结果。   因为这不是小事。   富府。   “赦免权?呵呵,可真是没有想到,那小子竟然是要反其道而行。”   文彦博也是气得吹胡子瞪眼道:“我就说那小子这回怎会如此勇猛,一点也不像似他之前作风,原来他是在打这主意。”   富弼瞧他神情激动,不免打趣道:“怎么?难道你先前认为,他能够借此限制住官家?”   文彦博听罢,神情稍显尴尬,叹道:“或许是我对那小子期待太高,我以为他敢这么做,自然是有把握的,说不定他又能想到出一个非常精妙的法案来,不说鱼和熊掌,但至少也会做到不偏不倚,可不曾想!”   其实他是想说,不曾想,他就直接跪下,举手投降。   要这么干的话,我上我也行啊!   你说这个办法,很难想到吗?   不!   只是大家都不认同这么干,因为大家想得一直都是如何约束住官家,才不会往这方面去想。   富弼叹了口气,道:“不瞒你说,其实他说出这个解决之法,我也感到十分震惊,甚至以为他还有下半句未说,但后来仔细一想,这或许真是唯一的解决之法。”   文彦博立刻道:“这怎么会是解决之法,以往君主要袒护某个宦官,至少也得装模作样地去惩罚一下,以平息众怒,若是有此法案,直接就可以赦免,我们连争都没法去争。”   他恨不得说,这是助纣为虐。   富弼道:“但大多数时候,我们还是无力阻挡,否则的话,也不会有这么多敕令。而张三这赦免权,是用在皇庭判决之后。”   文彦博苦笑道:“富公,你不会也天真的认为君主会为求顾全颜面,而不是用这赦免权吧。”   富弼道:“我认为多少会有一些顾忌,也一定会慎用的,如果君主非得使用这赦免权,那即便没有这赦免权,也一定定不了罪。这原因就在于,司法是已经断定对方有罪,而且公检法是非常强调证据的,而非模棱两可,官家是有权赦免,但天下人都知道,你这就是在包庇,这会影响到官家的名誉,官家不可能不考虑这个问题。”   文彦博微微皱眉。   富弼又道:“以前许多案例,君主都是可以通过敕令去替代律法,可以通过安排官员审理,去干扰审理,来帮其脱罪,亦或者加重其罪行。   而如今的话,官家是难以干预审判,只是说在最后的处罚上面,官家是可以干预的。这其实能够维护司法的权威。”   文彦博道:“可若得不到惩罚,审判的意义又何在,总不能说,这公道自在人心吧。而且在大庭长的问题,官家已经有权进行介入,那么在一些重大案件上,官家已经取得保障,这个赦免权将会确保万无一失啊!”   富弼摇头叹道:“我也并不是说,这是一个完美的解决法案,但对于公检法和立法会而言,这确实是唯一的解决之法。   通过张三的判例,以及他的供词来看,其实公检法强调的就是规则,一笔一划,都必须清清楚楚,这就是为何,当他们观看张斐打官司时,常常会被吓到,原因在于此,因为他不会去遮遮掩掩,这恰恰也是司法所需要,也是儒家思想所追求的,君子坦荡荡,无惧他人言。   对于公检法而言,哪怕是给予官家赦免权,也好过当下模模糊糊,似是而非。而且,我认为这对于官家而言,也还是有一定限制。   有罪赦免和无罪释放,这里面还是有着很大的区别。”   文彦博思忖半响,道:“富公纵使说服我,但也说服不了外面那些大员,他们是绝不可能答应。”   富弼笑道:“你还不了解那臭小子的手段吗,他既然敢提出这个建议来,肯定是相当大的把握,那些朝臣是会答应的。”   文彦博问道:“为何?”   富弼道:“因为张三已经将结果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答应的话,那么结果就是全部死刑。”   文彦博双目一睁。   是呀!   现在官员面临的是来自公检法的压力,而不是来自君主的压力。   如果不修法的话,检察院就有理由追求死刑,弄个几十贯,都得被判死刑,真正受伤的是谁。   富弼又道:“而且如果修法的话,也可以适当将刑罚降低一些,还是可以确保不会对官员轻易动用死刑。”   文彦博思忖一会儿,道:“我觉得还是应该准备往后退一步,如此一来,双方就都有台阶下。”   富弼问道:“你有何想法?”   文彦博道:“在公检法中,是要区分民事责任和刑事责任的,官家只能赦免刑事处罚,但不能赦免民事处罚,这该赔钱的还是得赔,无论是对国家,还是对百姓。”   富弼稍稍点头道:“我认为这倒也是可行,官家也没有理由去反对这一点。”   皇帝要保一个人,首先肯定是大事件,或者涉及到大人物,这小事是闹不到皇帝面前去的,那就是保命,绝不会说保那一点钱,关键你贪污国家的钱,皇帝也没有道理,不让你吐出来啊!   而那边张斐刚回到家,王安石就找上门来。   “我知道的意图,我也并不反对你整合那些条例、敕令。”   王安石非常好奇道:“但是我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做到这一点?”   他虽然在朝中反对,但是他知道张斐肯定是打算借此整合这些条例、敕令,而不是真的打算要判那些官员死刑,因为这对于公检法而言,有着莫大的益处。   对于官员而言,其实也好。   张斐于是将赦免权的想法告诉王安石。   王安石闻言也是一惊,忙问道:“那他们答应了?”   “暂时还没有。不过。”   张斐耸耸肩,道:“不过我想富公他们是会答应的,因为要想公检法发挥作用,就必须这么做。而对于朝臣而言,目前最大的威胁,是来自于公检法,如果不修法的话,这死刑就跑不掉了,皇庭也没有理由不判死刑,这对于所有官员而言,都是无法接受的。”   “是呀!”   王安石点点头道:“对于他们而言,公检法才是当务之急。”   他在心里稍稍推演了一番,认为张斐所言不虚,这真是极有可能会通过的。突然道:“虽然贪污是违法的,而且在赈灾时期贪污,那更是该杀,但是我们也不能忽略一点,就是许多低层官员的俸禄微薄,不改变这一点,就是杀,也不可能解决这个问题。可若是朝廷给予加薪的话,不但会增加财政负担,同时又会便宜那些平日里就只知吃喝玩乐的官员。”   被抓的那几十个官员,其实个个都是真正干活的官员,相对而言,他们干得也还不错,要是干得不好,早就被免职了,因为赈灾是很突然的,以工代赈那更是变得非常复杂。   那么,不干活的是捞不到这些钱的,只要不过分,而且将活干好,其实王安石也是默许他们捞一点的,因为他们的俸禄确实也不多。   要严惩贪污,这俸禄必须给到位,不能跟明朝一样,俸禄低,还不让人贪,这不是不好,而是做不到的,哪怕就是天天杀,也是做不到的,因为你做不到公平,不患寡就患不均。   王安石是深知这一点,故此从免役法开始,那些吏就能拿俸禄。   但如果加薪的话,就只能按照品阶、官职去加薪,可其实真正干活的就那么几个,这只会进一步增加财政的负担,反而得不偿失。   王安石到底是执政宰相,他必须得考虑那些底层官员的困难,不然的话,谁来帮他执行新政啊。   当然,这时候他提出给底层官员加薪,也是能够笼络人心的,他也有这方面的政治考量。   张斐思索一会儿,道:“其实有了公检法和税务司,这一点倒是很好解决。”   王安石忙问道:“你有何妙策?”   张斐道:“以前官府的政绩是看税收,看司法,这就导致,一些官员为求升职,是玩命的剥削百姓,司法方面则是选择草草结案,亦或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如今的话,官府是既不管收税,又不管司法,就只管行政,而行政的意义,就是在于财政。   既然如此,何不就以税收为政绩,因为根据目前的新税法,在没有司法权的官府若想提高税收,那就只有一个办法。”   王安石眼中一亮,抢先说道:“让百姓赚得更多?”   “正是如此。”   张斐点点头道:“由于政法分离,导致官府无法轻易靠权力去盘剥百姓,那么根据新税法,只有百姓收入越多,交的税就越多,从而迫使官府必须考虑如何给百姓带去更好的生活。   那么以此政绩来评选升职,就可以选拔真正人才。另外,增长的税收,朝廷可以与地方平分,部分用于官员的奖金,部分用于地方建设,官员也清楚,只有建设好,税收才能够增长。”   砰!   王安石激动地一拍桌子,“此策甚妙,甚妙啊!我之前怎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这很符合他的理念,民不加赋而国用饶,而且能够帮他选出更多理财人才来。   就说薛向,要不是王安石和赵顼坚定用他,以以前的标准来看,他是很难升到中央来的,就是因为道德方面不过关,在儒家看来,那就是急功近利。   但若以这种标准来看,第一个提拔的就是薛向,因为他财政搞得好啊!   张斐笑道:“那是因为王学士忽略到公检法所带来的改变。记得我很早以前就跟王学士说过,公检法只会让新政变得更加简单。”   王安石摆摆手道:“那是你的公检法,跟司马君实可没有关系。”   张斐无奈一笑。   张斐的任务已经完成,解决之法,他也是全盘托出,那么接下来就得看富弼他们的手段。   而自上回富弼强行通过仓库税法案后,他就已经脱离保守派,只是保持与文彦博、吕公著、司马光的关系。   故此,他表面上是不需要考虑朝臣对此事的看法,他只需要考虑司法问题。   对于司法而言,这就是唯一的解决之法。   于是他直接在立法会召开会议,先是将此修法的困难,告诉大家,之后又要求将官家的赦免权加入其中,还美其名曰,这是依据法制之法,捍卫君主的正当权益。   这顿时引来许多士大夫的抨击,富弼,你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狗腿子,皇帝要有了赦免权,这是为司法着想吗?   这是决不能行的呀!   他们一时半会,转不过来这弯来。   文彦博、司马光他们就充当这润滑剂。   此番修法,涉及到诸多敕令,可能要废除一些敕令,可能要修改一些敕令,但要不给官家赦免权,那立法会是修不动这法的。   到时结果是什么呢?   就不仅仅是那几十个官员,被判处死刑,而是检察院还可以见机行事,他们想引用哪条敕令,就可以引用哪条敕令。   公检法的权力将会急速膨胀,且不受制约。   这回立法会立法,那是为求约束公检法,而添加这赦免权,只是为求皇帝能够答应。   同时他们也跟那些官员解释,关于有罪赦免和无罪释放的区别,这会在无形中给予君主一些压力的。   悟透此理后,又令那些官员很是纠结。   要修改敕令,就必须跟皇帝交易,不然的话,皇帝是不可能答应的。   再加上,富弼是以慎刑思想来修法。   虽然朝中不乏提倡重刑主义的,但是此番修法,完全就是针对官员,而不是针对贼盗,所以官员们多半还是支持的。   就是这么双标。   朝中争论不休时,立法会也加紧修法,这也是在给予外庭压力。   “这我赞成。”   张斐点点头道:“官家主要要免的肯定也就是刑事处罚,至于民事处罚的,罪人理应对受害者进行赔偿,无论对方是百姓,还是国家。”   赵抃他们也都是点点头,表示赞同   富弼又道:“还有就是关于举荐者的责任?”   张斐略显尴尬道:“举荐者?”   富弼道:“根据我朝制度,如果你张三贪污的话,那君实也得跟着受罚。”   张斐惊讶道:“真的吗?”   富弼点点头,“因为当初就是君实举荐你的。”   张斐顿时满脸歉意地看向司马光,“司马学士,我现在明白,你为何这么紧张我了。”   司马光瞪他一眼,“就算没有这条规则,我也会盯着你的,你小子是一肚子的鬼主意。”   “!”   “咳咳!”   富弼又道:“诸位怎么看?”   司马光道:“这条规则必须写入进去,这不但能迫使举荐者对被举荐者的监督,也能够使得那些权贵不敢肆意妄为地让亲人充当要职。”   赵抃点点头道:“君实言之有理啊!”   冯京也是表示赞成。   张斐却道:“我非常认同司马学士所言,这条规则确实有他的道理。但是,我们公检法是讲证据的,在司法来看,举荐者只要不违法,那我们就无权将其定罪,要不定罪,那怎么惩罚?   这是个行政问题,跟我们司法没有关系,倘若写入律法,那可就乱套了。   试想一下,检察院在上诉时,询问司马学士,张三可是你举荐的?司马学士回答是,然后检控官就说,好吧,那你也犯了贪污罪。诸位难道不觉得这很怪吗?   而且有可能让检察院以此为由罗织罪名,大兴牢狱,这是断不可取的。”   司马光点点头道:“这倒也是,这条规定,跟公检法匹配不上。”   旧司法中,可以这么干,但是公检法不能这么干,因为这破坏公检法的制度和法制之法的理念。   富弼问道:“行政规定和司法规定有何区别?”   张斐道:“行政规定主要面对的是官员,讲究的是不能不理,但审理制度相对比较宽松,不需要强调证据,但惩罚也是非常轻的,最多就是解除职务,而司法是面对所有人,讲究的不告不理,审理制度相对比较严格。”   富弼稍稍点头,若有所思道:“好一个不能不理,不告不理。而贪污罪行几乎都是涉及到官员,我们可以采用这种方式来修法。”   在坐的人纷纷点头。   以前是不分行政和司法的,因为法律就是用来约束大臣的,如果两分,其实是遵从慎刑思想。   尤其是公器私用罪,这里面是可大可小,比如说,用官烛看家书,这算不算公器私用。   如果算成司法,这问题就大条了。   但如果能够两分的话,就可以细化,同时去强调清廉正直,这样他们就可以将道德约束着重用于行政规定上。   于是在这番修法过程中,就开始大量区分行政规定和司法规定。   随着这些消息传出去,朝臣的态度,也渐渐软化。   到底区分行政和司法,是能有助于他们避免公检法的监督。   关键还是此番修法,主要是遵从慎刑思想,对于官员而言,是非常友好的。   立法会见火候也差不多了,于是在整合出一个大致的框架后,就上呈给皇帝,这其中就包括皇帝的无上赦免权。   这不是最终法案,最终法案是要等到年底的立法会大会。   但这事涉及到敕令,首先得皇帝答应啊!   朝臣们则是选择沉默。   反正是极不情愿,但也不反对。   最终,这份法案还是得到皇帝的认同。   根据之前的制度设计,皇帝是可以用委婉的方式,去干预立法会,干预皇庭,这里再来一个赦免权,这等于是作为最后的保障。   那赵顼当然是答应的。   只要对臣子的约束是强于对他的约束,那他就是赚的。   得到这法案通过之后,王安石立刻开始为底层官员鸣不平,认为他们的薪俸太低,若不提高薪俸的话,这贪污之事是难以得到减少的。   于是他拿出一套完整的升职奖金制度,也就是根据每年税收来作为主要政绩,连续三年税收都得增长,就必须升职加薪,并且提出将税收增加额度的一般,算作差遣官吏们的奖金和地方上的建设。   这立刻就遭到保守派的反对。   王安石这一撅屁股,他们就知道这要放什么屁。   完全看成绩,而不看道德,这怎么能行,到时提拔上来的,全都是薛向这样的官员。   但王安石对此是据理以争,认为在公检法和税务司的制度下,想要提高税收,就必须要提升百姓的收入,这就是官员们的最高道德,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为国为民,比那些就只知道嘴上哔哔的强得多啊。   顿时赢得许多官员们的支持,尤其是年轻官员们,包括公检法官员在内,因为公检法里面的年轻官员最多。   保守派则是全部失声,因为他们之前反对,那是认为用这个做唯一的政绩,那官员不得往死里压榨百姓。   就忽略掉了公检法和税务司。   有了公检法和税务司,好像还真就是这么回事,如果提高百姓收入来增加税收,这无可挑剔啊!   他们保守派的理念,就是稳住就行,不求你增加百姓的收入,但求不减少,国家少剥削百姓,他们就已经是心满意足,你这还要求增加,那他们当然是无话可说。   而这个建议,与赵顼官职改制非常吻合,所以最终这项政策,是非常顺利地通过了。 第七百六十章 天下谁人不知法   如果说上一回关于皇城司的案件,是确定了公检法是宋朝司法唯一审判制度,也就是说,什么案件都必须经过公检法的审判程序,虽然其中也是给皇帝留下很多干预的窗口,但总得来说,是为这套制度,打下坚实的基础。   那么这一回纷争,就是确定所有法律都将适用于公检法。   如果不整合敕令、条例、判例,不给出一个统一的标准,那么公检法也很难执行下去。   这两件事都是非常关键的。   富弼也深知其理,他也非常看重此次修法,毕竟这是用一个极其无赖的赦免权给换来的。   付出多少,就应该得到多少。   他打算来一回大修,将之前所有的敕令都整合,于是他从洛阳、京城选来数十个帮手。   虽然他是与保守派切割,但是这不影响他在士林的威望,以及他与自己好友的关系。   立法会。   张斐看着满屋子的老头,个个都是白发苍苍,低声向富弼道:“富公,我觉得我在这里就是多余的,修法这种事,就应该交给这些长辈,他们经验丰富,知道会有那些情况,我是完全不知道,在具体修法,我能做的其实很少,我这不是谦虚,我发誓。”   他只能指明方向,但是具体怎么修,他其实做不到,真不是他谦虚,因为你要修法,那你首先得清楚知道,发生过那些事,这种事还就适合老头干,年轻人真干不了。   富弼抚须笑道:“经验方面,你或许不如我们,但是在司法造诣上面,只怕这天下间也难有人与伱抗衡。”   张斐笑道:“富公过奖了。”   “这是事实。”富弼道:“他们虽然经验丰富,但是他们难以时时刻刻遵循法制之法的理念去修法,这里面定会出现一些偏差的,就还需要你来修正。”   张斐点点头道:“如有需要,富公只需吩咐一句。”   富弼道:“我今日请你过来,就是有一个问题,想要询问你。。”   张斐好奇道:“什么问题?”   “就是有关士大夫死刑的问题。”富弼道。   “这个啊!”   张斐迟疑少许道:“我觉得在公检法下,这个其实是不成立的,因为这已经是一个司法问题。”   杀不杀士大夫,这都不是司法问题,而是一个政治问题,防得就是皇帝为求集权,去迫害士大夫,但现在公检法是唯一审判制度,这就变成一个司法问题,不是皇帝要杀你,是司法要杀你。   富弼道:“但是在很多人看来,这一点并没有发生改变,尤其是当官家有了赦免权,他们对这个问题就变得更加敏感。”   张斐想了好一会儿,“这真的很难,因为士大夫就没有一个标准,如果说三品以上算士大夫,那也比较好办,但是没有这种判定。”   富弼笑道:“要是容易的话,也犯不着请你亲自过来一趟。”   “岂敢!岂敢!”   张斐想了想,道:“要不还是从案件的影响来看,如果说贪污军饷,贪污赈灾款,谋反,这些极其恶劣案件,涉及到许多百姓、士兵的生命,就是定为死刑,如果只是活挪用公使钱,这个不给于死刑,但是罚没家财,发配,这些还是要给的。”   富弼笑道:“他们并不是非常关心这贪污罪,要真是犯了这种罪,就是被判处死刑,也没什么可说的,他们非常紧张的是造袄书袄言罪。”   不杀士大夫,其实核心内容就是指不以言论杀士大夫,要是士大夫真的谋反,难道也不杀吗?   不可能呀!   苏轼的乌台诗案,其实苏轼自己都承认,他就是在批评新政,批评朝廷,这不是一桩冤案,那么根据这个罪名,判死刑也没毛病,当时苏轼自己都认为自己死定了。   但最终还是没有判他死刑,甚至还留在朝中当官,后来还回了中央,就是很多文人是拼了命去反抗,不能开此先例,不然的话,士大夫整个阶级都垮了。   你皇帝不能不准我们批评你啊!   那我们士大夫不成家奴了。   以前他们可以跟皇帝争,但如今政法分离,他们争不了了,那这个罪名就变得非常可怕,公检法可以用这一招来对对他们士大夫。   张斐这才恍然大悟,他思索良久,道:“关于这个罪,如果只有文字,其实司法也是难以断定的,而公检法是绝对遵循证据,我觉得可以以此为由,将此罪两分,造袄书袄言罪如果仅限于文字或者言论,那就归于行政法,朝廷可以禁止,或者免职。   除非具有实质性的动作,也就是说,当他利用言论蛊惑民心,并且使得百姓集中起来对抗朝廷,有了实质性的动作,那这就属于司法犯罪。”   富弼点点头道:“这倒是可行啊!”   从立法会出来,张斐本想回检察院,但在半道上,遇到王安石和薛向。   张斐赶紧上前行得一礼。   王安石问道:“你这是刚从立法会出来吧。”   张斐点点头道:“是的。”   王安石又问道:“这法修得怎么样?”   张斐道:“我只是去协助一下,具体修法,我经验尚且,不足以胜任。”   薛向忙道:“张检控谦虚了。”   张斐无奈地笑道:“这真不是谦虚,事实就是如此,修法的话,就得考虑到很多问题,但我没有什么经验,考虑不足。”   王安石道:“那现在是谁在修法?”   张斐道:“呃是富公请来的一群老夫子。”   王安石眉头一皱道:“那群老夫子懂什么。”   张斐道:“此事还真的只能他们来修,我们是无法胜任。”   王安石紧张道:“他们修得法,谁敢用。”   薛向也很紧张。   他们两个是最不受老夫待见的。   张斐笑道:“这一点王学士放心,他们只是负责修法,但成法还需通过立法会大会,他们只是负责修,具体能不能过,还得许多人来决定。”   薛向听罢,这才松得一口气,“原来如此。”   张斐又问道:“王学士,三司使,你们这是准备上哪?”   “去外城。”王安石回答道。   张斐道:“去外城作甚?”   王安石笑道:“你若无事,咱们就一起去看看吧,正好也询问一下你的意见。”   “我现在没什么事。”   三人便一同往外城走去。   张斐跟着他们两个来到外城城墙,王安石手指河西那片区域,“张三,你可觉得这里与之前有何区别吗?”   张斐道:“更加拥挤了。”   王安石又问道:“你可知为何?”   张斐摇摇头。   薛向道:“这是因为在灾情期间,很多作坊都进行了扩大,但其实并非是完全因为灾情。”   张斐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薛向解释道:“因为厢兵。”   张斐诧异道:“厢兵?”   薛向道:“张检控有所不知,以前很多厢兵都在军营里面干一些手工活,尤其绢布,再加上以前杂税繁多,导致民间手工作坊不成气候,如今厢兵已经成为建设军团,不再干手工活,导致这部分买卖,就都被商人接下,同时朝廷取消许多杂税,导致朝廷所需货物,也必须从商人那里购买,于是商人纷纷扩大的自己作坊。”   这一点,张斐还真是没有想到。   王安石道:“这里面还有你的功劳,他们都是效仿你的活字作坊。”   “王学士过奖了。”张斐谦虚一笑,又问道:“所以二位就是来看这作坊的?”   薛向点点头道:“但是这外城显然是容纳不了,故此我们打算再扩建,让商人可以扩大自己的作坊,满足百姓所需,也满足朝廷所需,毕竟商人生产的越多,价格就越便宜。”   王安石道:“但是要扩建的话,这里面涉及到很多民屋、民田,难免又会被那些老夫子嚼舌根子,这就需要你的帮助,我可不想在这时候,惹上你们公检法。”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非常乐意。”   以往王安石都是被告了,才去找张斐,因为那时候谁也没将公检法当回事,现在王安石也不敢惹公检法,事先就找张斐商量,怎么操作,才不会被告上公检法。   那边韩绛经过百日的长途跋涉,终于是抵达熙州。   其实在快到熙州的时候,他就已经接到王韶在河州大捷,重创唃厮啰的主力。   进入熙州城后,韩绛顿时被眼前的繁荣给吓到了,整个熙州就犹如一个大集市,这脚店似乎比居民区还要多。   虽然汴京城也非常繁荣,但是给韩绛的感觉,还是有一些不一样的,这里缺乏一种阶级感,仿佛全部都是商人。   未等到他仔细遍览此地风光,就被赶来的检察长范镇和庭长吕大均给拉走了。   “此番战败,皆因王韶骄傲自满,目中无人,轻敌所至,那阵亡将领景思立在攻克河州后,为求赏金,竟默许士兵杀降邀功,以至于引发唃厮啰和周边部族大为不满,故才有次一役,而那景思立竟然只因对方三言两语的挑衅,就贸然率兵出击,差点全军覆没。”   范镇是非常激动地怒斥王韶、景思立等将军。   吕大均也道:“熙河开边,乃是为求对付西夏,而非是让我军陷入吐蕃各部族的纠缠中,虽然已经解除河州之困,但与唃厮啰的关系也在进一步恶化,这将迫使我朝屯重兵于此,必将增添财政困难。”   韩绛其实在来的路上,也受到这些消息,虽然景思立英勇战死,但他在这个过程中,犯下很多错误,他见吐蕃兵似乎不堪一击,面对对方的言语挑衅,想都没有想,就领兵出击,结果中了圈套,要是辽军挑衅,他决计不敢这么莽撞,道:“如今大敌当前,而熙河地区,是孤悬在外,我们还是应该团结一致。”   范镇道:“若非如此,我早就起诉他们了,但此事决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在这熙州辛辛苦苦通过贸易,缓和与周边各部族的关系,他们倒好,是四处树敌。此战过后,我一定要在军事皇庭起诉王韶、景思立,虽然景思立已经英勇战死,但不能忽略他的过错。”   韩绛点点头,安抚道:“如今政法已经分离,并且朝廷设立专门的军事皇庭,你们当然可以就此中问题,去进行起诉,这事我现在都管不着。但是此时此刻,我们必须要团结,以大局为重,如果仗打输了,大家都有责任。”   范镇道:“我们之所以跟枢密使说这些,就是希望枢密使给予王韶一些压力,莫要因为立下战功,就可以骄傲自满,目中无人,他在这里干得每一件事,我们可都是记着的。”   韩绛点点头道:“这你放心,我会去跟他谈的。”   但由于王韶还未有回熙州,在范镇、吕大均谈过之后,韩绛又跑去找曹评。   曹评问道:“枢密使在来的路上,可见熙州繁荣?”   韩绛点点头道:“正因所见,故而感到困惑。”   曹评这才说道:“范检察长他们所言,确实是事实,不过那都是景思立等将领所为,而非是王韶所愿,他一直希望安抚周边各部族,也一直致力于与各部族的贸易,否则的话,未有今日之繁荣。只不过他一个文官领军,自也有许多困难之处。”   “原来如此。”   韩绛点点头,又问道:“曹警司如何看待此事?”   曹评道:“我认为此事的起因,还是得从公检法说起。”   韩绛忙问道:“此话怎讲?”   曹评道:“如今吐蕃四分五裂,周边全都是一个个小部族,他们都是要凭借贸易生存,而公检法对商人是极为有利,以往我们让羌人、吐蕃人学汉字,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如今他们却争着上寺庙去学习,原因就在于契约法,学会汉字,才能看得懂契约,才能更好维护自己的利益。   同时皇家警察又为他们提供道路上的安全,这也些那些小部族最为欠缺的,故此他们变得越发依附于熙州。   这对于唃厮啰是非常不利的,恰好遇到景思立杀降,于是唃厮啰利用此事,挑起与各部族与我军的仇恨。”   韩绛沉吟少许,又瞧了眼曹评,道:“所以,曹警司的意思,也是希望能够罢兵休战?”   曹评很委婉地说道:“这取决于朝廷能够给多少后勤?”   韩绛眉头微皱。   曹评又道:“以往这西北的粮草皆是送去西军主力,最近几年西北财政稳步上升,但是却都送到熙河来,对此他们是颇有怨言啊!”   他到底是将门世家,他很清楚这些利益纠葛,西军拿不到得到西北财政支持,你说他们心里能爽吗?   这么下去,肯定会出问题的。   故此,现在得想办法减少财政对熙河支持。   韩绛点点头道:“此事官家也已经知晓,且传信给他们。”   虽然王韶还在回来的路上,韩绛也没有闲着,也是视察熙河的财政情况,一问才知,若要知熙州,需上云真寺。   于是韩绛来到云真寺,这一来人都给吓坏了,这云真寺坐落在一处峡谷之中,傍山依水,规模竟然不亚于相国寺,而且多半用的是砖瓦,还不是木材,一看就是以城堡规模在修建,而且是易守难攻。   相比起来,官署就如同茅房一般,完全没得比。   进去一看,里面更是富商云集,但寺庙氛围也很浓厚,这里面都是吃斋,行佛礼,而且随处可见和尚教人汉字、汉语,关键学生里面有小孩,也有富商。   好家伙!   这是什么地方?   这时,马天豪和鲁斌赶了过来,将韩绛请入内堂。   韩绛道:“你们这寺庙修得可真是气派啊!”   马天豪道:“枢密院勿怪,这是王宣抚使要求的,因为这云真寺掌控着熙河地区的所有财富。”   “是吗?”   韩绛惊讶道。   马天豪点点头。   韩绛问道:“你们这里一年能够赚多少钱?”   马天豪和鲁斌相视一眼。   “呃。”   “为何不说话?”   韩绛皱眉问道。   马天豪忙道:“最少也能赚一百万贯。”   “多多少?”   韩绛长着嘴巴,惊恐地看着马天豪。   “最少赚一百万贯。”马天豪道。   鲁斌道:“若非前线突发战事,我们本来预计今年得赚四百万贯。”   韩绛微微有些冒汗道:“我去河中府看过关于熙河地区的账目,你怎么能够赚这么多。”   马天豪嘿嘿道:“这得从纸币说起,目前咱熙河地区是不收税的,但是要换取纸钞的话,就得缴纳百分之五的钞税,原本我们也没有想到会赚这么多,但是这商人来来回回,咱们赚得是越来越多,再加上茶、盐、绢布等利润,差不多就能够赚这么多。”   韩绛皱眉道:“那羌人、吐蕃人都相信咱们的纸钞?”   马天豪点点头道:“原本是不信的,但后来他们也渐渐相信公检法,然后再慢慢接受我们的纸钞。   其实这里交易非常不便,又严重缺乏铜钱,如果他们用纸币交易,即便缴纳百分之五的钞税,也都不算亏的。   同时我们备有大量的茶、盐、绢布,汉人可以直接兑换盐或者盐钞,吐蕃、西夏可以兑换茶叶、绢布。”   韩绛突然觉得,修建成城堡样子,好像也并不过分,又道:“既然你们赚这么多钱,为何西北还得为此支付巨额军饷?”   马天豪和鲁斌相视一眼,均摇头表示不知。   韩绛知道他们心里非常清楚,因为这钱都往他们手里过,只是不愿意说罢了,毕竟这跟他们两个没有关系。   好在没过几日,王韶便回到了熙州。   见到韩绛时,王韶内心那真是慌得一批,因为他也得知,国内许多地方遭遇旱情。   “此事真不怪我。”   王韶解释道:“我哪里算得到,景将军会因几句讽刺,便贸然出击!”   韩绛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官家并未就此怪罪于你,非但如此,还升你为枢密副使。”   “是吗?”   王韶不禁转忧为喜。   韩绛点点头道:“但是你也别因此太过得意,我在经过河中府的时候,查过具体账目,如果再加上朝廷给的,每年要在熙河耗费三百万贯之多,这么下去是决计不行的。河中府还好,但京兆府许多官员认为,如果不开边熙河,西北民力早就远胜于前,关键西军将帅对此非常不满,在这种情况下,再有闪失,到时如何交差。”   虽然你屡立战功,但每年需要花这么多钱,不但增加财政的负担,同时影响到很多人的利益,你要有失误,别人肯定得往死里踩啊!   王韶心里也清楚这一点,道:“我已经在尽力减轻朝廷的负担,如今这钱已经是想办法挣着了,但相比起运送粮草的军饷,还是不够,因为光运送的损耗,就是熙河所需粮草的数倍。   这最好的办法,还是就地取粮。   如今我已经在高价够买粮食,这立刻激发了当地民户开垦田地,从今年开始,到未来两年,熙河所需军费将会减少大半。”   他从当地买一石粮食,就可以为朝廷节省十石粮食。   就是这么夸张。   但开垦田地需要时间的。   韩绛道:“我去过云真寺,据说每年收入,高达上百万贯。”   王韶点点头道:“之前我是有想过收税,但是当地情况非常复杂,汉人、羌人、吐蕃人、党项人都混居在一起,这税不好收,收不好,还会引来内乱。后来我跟马员外想了个办法,就是收钞税,然后以免税来换取当地人心归附,结果发现这钞税比收税还要挣钱。   将来等到这附近各部族都安定下来,钞税只会越来越多,说不定往后不但不要朝廷给钱,还能存一些钱。”   韩绛问道:“但如今唃厮啰与西夏勾结,这附近能安定下来吗?”   王韶回答道:“我也已经想到解决之法,就是将部分士兵转化为皇家警察。”   韩绛惊诧道:“什么意思?”   王韶解释道:“如今这里尚未稳定,这唃厮啰又与西夏勾结,确实还需重兵把守。   但是经过之前一战,我军大胜,唃厮啰暂时已无力大规模出兵,而西夏又受制于北线,此番动乱,他们都未有敢直接出兵,我估计他们会以袭扰方式的来骚扰我们。   之前我与曹警司试验过的,面对这小规模的袭扰,动用军队,这损耗太大,相反皇家警察要更好处理。   我们只需在关键要冲上布置军队,若真有大战,皇家警察也可以作为士兵顶上。   另外,对于军队而言,若无战事,这些士兵成天也无事可干,但是军粮又不能少,而皇家警察是能够给我们带来收益的,只要皇家警察维护好各地治安,以及确保商道通畅,这是能够给我们带来更多的财富。”   说到这里,他稍稍迟疑了下,低声道:“如此也能否削弱军队的影响力,可以利用皇家警察去制衡军队。”   韩绛立刻问道:“你现在控制不住军队吗?”   “那倒不是。”   王韶摇摇头。   韩绛立刻明白过来,他是害怕惹祸上身。   王韶又道:“还有一点非常重要,就是唃厮啰如今挑拨各部族与汉人的矛盾,这确实是有些效果,他们对于我军是充满着敌视,但不管是羌人、吐蕃人,甚至于党项族,他们都非常相信皇家警察。”   韩绛问道:“是吗?皇家警察在这里如此受欢迎吗?”   他有点不信。   王韶点点头道:“首先,皇家警察跟士兵不一样,士兵的职责是开疆扩土,而皇家警察则是保护个人正当权益。导致有些羌人仇视我军,但又非常拥护皇家警察。   其次,那些部族归附,心里总是担心,会受到汉人的欺压,毕竟他们都是一个个小部族,但是公检法是更强调公平和平等,在他们了解清楚公检法后,他们现在变得比我们更加拥护公检法,警署里面也有不少羌人和吐蕃人,甚至于党项人。”   韩绛这才恍然大悟,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他们投降宋朝,是没有办法,打不过,宋军也不是以德服人,他们是弱势的一方,公检法更强调平等,对他们是非常有利的,他们变得很支持公检法,汉人有时候反而会觉得不爽。   王韶又道:“除此之外,我们发现公检法制度非常适用于不同文化的群体,如今在熙河地区,许多人对儒家思想嗤之以鼻,但没有人讨厌公检法,很快就习惯了。   我有信心,通过公检法去整合河湟地区的势力。而这也是唃厮啰最为恐惧的,经过这两年的发展,他们心里非常清楚,长此下去,他们的部族都会归附我们,故而他想尽办法挑起战争,建立仇恨,意在阻止其它部族加入我们。” 第七百六十一章 渡劫之难   这王韶绝对称得上是文武双全,但是这个“文”,可不单单是指他的文章、诗词,而包括他对于政治斗争的理解。   如果换成是一个武将的话,那肯定就会认为,我打下这么大一块地,仅次于太祖皇帝,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你们都应该夸奖我,怎么可能为了一点点钱,来跟我计较。   你们要是这样,谁还愿意为国家开疆辟土。   但国家都是多维度,不可能仅凭一点来论成败。   王韶是非常有危机感的,他深知如果熙河地区每年需要朝廷为此支付三四百万贯,那他的整个大战略将可能不会定义为成功,而且也有可能会给他带来麻烦。   故此,他在准备拓边之前,就在河中府好好研究了一番公检法,也看到公检法使得河中府的商业变得更加繁荣,故此在拿下熙河地区,马上就要求朝廷,赶紧派公检法过来。   因为熙河地区最大优势就是丝绸之路,对外贸易,地税是很少的,不能指望那一点点田租,相比起军费的支出,那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得另辟蹊径,他认为商税才是关键,而公检法与商业是完全契合的。   当然,也不得不说,这公检法在熙河地区的成功,也是大大超出他的预计,他之前也没有想到,羌人、吐蕃人能够这么快就接受公检法,并且深受追捧,以至于令唃厮啰等政权感到十分不安。   人家也不傻,哪能看不出你王韶的把戏,光宋军不征税,对于他们而言,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因为这会导致很多人移居到熙河地区,而公检法又为他们提供保障,更是深得人心,这么下去的话,他们就是死路一条,故此他们在想办法激化当地的矛盾。   而这确实也是宋军如今在当地所面临最大的困境。   其实就整个大局而言,这个时刻,也是宋朝最为困难的时候,有句老话说得好,这怕兄弟过得苦,又怕兄弟开路虎。   宋朝改革变法,励精图治,可不是周边邻居想见到的,你要变强,不就威胁我了吗。   所以,辽国也开始在搞事了。   当王韶从韩绛口中得知,辽国派特使去了京城,这令他也是十分不安。   因为这是完全有可能左右朝廷的政策。   而此时辽特使萧禧已经入京,赵顼也是委派刘肇去与辽使接洽,目前为止,宋朝廷上下只是肯定他们是来趁火打劫的,但是怎么个打法,他们还尚不知情。   张斐当然不会参与其中,因为这种正式的外交场合,是有着许多繁琐礼仪,而且你代表的是整个国家,就他那德行,上去也就是丢人现眼的。   此外,公检法现在事也很多,皇庭基本上是天天开庭审案,饶是那曹栋栋都没空上飘香楼了,差不多都快住在警署。   这场旱情的影响是非常大的,主要就是促进商业规模进一步扩大,因为灾情加上仓库税导致粮食和人都被引入市场,这引发了许多问题。   比如说土地问题,商业规模扩张,也需要土地,没有土地怎么扩张,现在的问题就在于田契上能不能建造作坊。   检察院。   张斐是非常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一圈大富商,然后一手拍在桌上两张地契上,“我说各位,这屋契和田契,你们是分不清楚吗?”   “这这咱们当然分得清。”黄灿讪讪道:“咱们过来就是想问问清楚,这法律问题,可还得谨慎为妙。”   “少糊弄我,我看你们就是抱有侥幸心理,难道你们没有去问过茶食人?”张斐瞪了他一眼,又道:“但是你们也不想想看,在田契上建作坊,这往后收税不全乱套了吗?”   “但是这城里的地价太贵,咱们又不知道这买卖还能否一直好下去,城外又全都是田契,如果能在自家田里建,那成本自然是降低很多。”   “是呀!田契要不能建造作坊,那什么地能够建作坊,朝廷也没有一个规定。”   “这外面的土地,山泽是不能动得,朝廷有着严格的规定,那除田地外,种不了粮食的土地,也几乎都是公家用地。”   商人们是一顿抱怨。   张斐道:“这可不归我们检察院管,我只能告诉你们,不要抱有侥幸心理,官府不管,税务司也会管的。如果你们手中地契,是不需要缴纳田税的,那么你们自己看着办,但如果不是,一旦被告上皇庭,是必输无疑。”   其实朝廷都已经在规划,但是现在不能说,担心会有人先将土地给占了,这就会很麻烦,也会增加朝廷的支出。   正当这时,许芷倩突然来到屋内,低头在张斐耳边说了几句。   张斐点点头,又向那些商人道:“行了,行了,你们去忙你们的,我这里还有事。”   这些富商只能悻悻离去。   张斐摇摇头,心道,急什么呀!能少得了你们的吗?   他们走后,只见四个身着缎子的中年男人入得屋内,这几个张斐也算是知道,其中三个都是京城有名的大地主,剩下那个更是张斐的老熟人,李国忠。   一番行礼后,张斐请他们坐下,又问道:“不知四位因何事要控诉朝廷?”   那三个员外立刻看向李国忠,李国忠道:“张检控,是这样的,我们认为今年田税非常不公平,也与税法不合。”   张斐愣了下,“此话怎讲?”   “根据新税法,是以总收入来计算的,是否?”   “是的。”   张斐点点头。   李国忠道:“但是在田契方面,但却又是固定的税额。”   张斐笑道:“李行首,你不会是希望税务司拿着每亩所产的粮食,都去称一下吧。”   “当然不是。”   李国忠摇摇头,道:“但是朝廷也应该考虑到灾荒年间,这田里欠收,就比如今年,由于旱情,今天田地里收成就只有平常的三成左右,若按照田契来征税,这不公平啊!”   张斐微微皱眉,突然向许芷倩道:“芷倩,你去将新税法拿来。”   许芷倩微微一翻白眼,你自己拟定的,你不记得了。   李国忠突然道:“我这已经为张检控准备好了。”   说罢,他将一本税法递给张斐。   张斐接过来,“正版?”   李国忠笑道:“反正我是从正版书铺买的。”   “那就一定是正版。”   张斐翻开一看,但见那句关于田税的计算,是写在括弧里面。   李国忠道:“在这税法中,只是写明田税的计算法,而且是写在总税里面的,在这灾荒年间,田里普遍欠收,而且只有往年的三成,这理应是要另行计算。”   张斐沉吟片刻,问道:“你们可有去税务司问过?”   李国忠点点头道:“税务司说他们没有接到任何命令,将会照常收税。”   张斐点点头,又道:“这我还需仔细研究一下,有结果我会另行通知你们的。”   李国忠拱手道:“有劳了。”   他们走后,许芷倩立刻问道:“这税法不是你定的吗?”   张斐点点头道:“是呀!其实我这么写,也是这么个意思,如果单独另写的话,那么在灾荒年间,要减免农税,就没有法律依据,所以我故意写在一起。”   许芷倩纳闷道:“可你当初说服朝廷给一百钱日薪,就是为了今年不减税。”   张斐尴尬一笑,“如果我说我忘记了这茬,你信不信?”   许芷倩摇摇头道:“我不信。”   “但这就是事实。”张斐搓了搓额头。   “啊?”   许芷倩道:“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去说服朝廷,减免田税,这官司要打起来,朝廷是很难赢的。”张斐叹了口气,“这些大地主变聪明了呀!不过也该给他们尝尝公检法的甜头。”   没有办法,张斐只能跑去三司,找薛向洽谈,因为目前王安石等宰相,都忙于应对辽使,此外,张斐也更愿意跟薛向谈,因为薛向也是一个实在人。   三司。   “朝廷都已经拿出数百万贯来赈灾,如今普通农夫也能够交得上税,他们却还想要减税,这真当朝廷是开善堂的吗?”   薛向一听这话,顿时就火冒三丈,真的是欺人太甚啊!   张斐笑道:“三司使,这仓库税已经令他们损失惨重,同时也为朝廷节省许多运费,他们囤积越多粮食,朝廷就必须从江南运送更多粮食上来。   此外,减少税收,无论是主户,还是普通百姓,就有更多的钱去购买货物,这有利于商业发展,而且会进一步加剧,钱币的匮乏,会有利于税币的推广。   我敢保证,此番秋税过后,一定会出现钱荒,只要税币多留在市场上,那么就这一刻而言,朝廷是不会亏的,未来三年,税收一定会增长,就能够轻易的抹平今年债务。   最主要的是,他们说得确实有道理,如果是商人做买卖将钱赔了,他们也交不了多少税。”   薛向却是问道:“所以,张检控不是认为他们能够打赢这场官司,而是因为张检控也认同他们所言。”   张斐摇摇头道:“我有仔细研究过,这场官司是很难打赢的,根据那条律法来说,并没有特殊说明这一点,同时将田亩计算法,包含在整段话中,换而言之,也就是说,田税的计算也是基于总税算法,他们是可以举出很多例子,而且如果他们在庭上,问大庭长,灾荒之年,百姓颗粒无收,是否也应该足额交税?大庭长必然是会判他们赢的。”   薛向又问道:“那是不是说,这条律法有问题?”   张斐摇摇头道:“也不是,当初设计税法的时候,也就是考虑灾荒年间,给予税收减免的法律依据,但是我之前光顾着仓库税和酒税去了,就忘记这茬了,但即便我记得,也应该这么做。   如今商人都在求地,等到朝廷颁布新城区计划,光卖地就能够大赚一笔钱。如今财政收入,不能光盯着田税,应该要从多方面考虑。”   薛向紧锁眉头,郁闷道:“这是我上任第一年,如果今年财政非常难看,我这不好交差啊!”   张斐笑道:“虽然我不认为今年财政会非常难看,但是在公检法之下,财政一定会上下起伏的,因为朝廷也是会亏钱的,这天灾人祸,谁也无法避免,而我们需要将目光看得更加长远一些。当然,三司使可以将责任全部推给我们公检法。”   薛向诧异道:“真的?”   “真的。”   张斐笑道:“如今那些大地主都将我们公检法视为仇人,也该让他们知道,我们公检法也能够为他们讨回公道,只要他们说得有道理。”   薛向没好气道:“原来如此。”   说到这里,他又想了想,“这事我还得慎重考虑下,到底减免多少,怎么去算,这都是要慎重对待,到底如今财政不是那么好。”   张斐道:“正是因为财政不太好,故此我们更需要从长远打算,而不能只顾着眼前之利。”   出得三司,张斐见天色也不早,于是就直接回家去了。   刚刚回到家,高文茵和青梅抱着张斐的两个儿子,在门内相迎。   张斐直接从青梅手中,抱过张兴来,亲了下那粉嫩的小脸蛋,打趣道:“青梅,只怕兴儿长大会认你作娘啊!”   “姑爷休要瞎说。”   青梅红着脸,嗔怪道。   “爹爹爹!”   高文茵怀里的张补之,也扭动着身子往张斐探来,挥舞着小手,嘴里呀呀叫着。   “你小子还吃醋了。”   张斐呵呵一笑,一手抱着张兴,然后一手又将张补之给抱了过来,也亲了一下。   “小心一点。”   高文茵是紧张兮兮护在张斐身旁。   “你回来了。”   这时,许芷倩也从后院那边走了出来。   张斐不禁道:“芷倩,你在家都不带带孩子。”   许芷倩道:“你什么都不干,这堂录不批,公文也不看,这不都得我来做么,而且我都跟他们玩闹了一个下午,这才刚刚放手而已。”   “,我有罪!”   张斐立刻认怂了,确实,基本上所有的公务,都是许芷倩在处理,他就只管吩咐。   许芷倩突然目光往大厅瞟了一眼,道:“爹爹已经回来了。”   张斐是心领神会,去到大厅,这怀里抱着两个娃,也不便行礼,只是颔首道:“岳父大人,小婿回来了。”   许遵点点头道:“你跟三司使谈得怎么样?”   张斐道:“还算是比较顺利,不过到时还是得将此事上呈给皇庭,让皇庭去交涉,一来,我们检察院并没有判定权,二来,这样还能够伸张我们公检法的权威,彰显我们公检法其实是一视同仁的。”   许遵稍稍点头。   张斐又问道:“对了,岳父大人,辽使那边可有消息。”   许遵微微张嘴,又瞧了眼高文茵她们,高文茵立刻明白过来,赶紧招呼青梅从张斐怀里抱走张兴和张补之。   许芷倩当然是厚着脸皮留在这里,她向来就非常关心这军国大事,方才她给张斐使眼色,就是她知道许遵刚从朝中回来,想让张斐打探一下消息。   许遵倒也由着她去,道:“我也是今日才得知的消息,辽使此番来,果然是想来趁火打劫的,但他们这回是针对河东地区,而非是关南十县。”   张斐错愕道:“河东地区?关南十县?”   这人都是懵的,完全不知道这些地方是哪里,又有着怎样的背景。   许芷倩立刻解释道:“关南十县乃是瓦桥关以南的十个县城,这是当年柴世宗北伐燕云攻占下来的,那辽国萧太后当初出兵,也是为夺这十县,后来澶渊之盟,我朝愿意缴纳税币,也是为求要回这十县。   而在庆历年间,我朝出兵西夏时,辽国也是来趁火打劫,希望索要这十县,后来还是富公出使辽国,才保住这十县。”   “倩儿说得不错。”许遵点点头,道:“而这回河东地区,应该是指代州境内,宁化军以北,天池附近,但具体是那些地方,尚不清楚,故此你也千万别在外面说,因为那片地区十分复杂。”   张斐点点头,问道:“他们是直接索要,还是说这里面存在争议?”   许遵叹道:“此事说来可就话长,当年太祖为求攻伐北汉,采取徙民空塞的疲敌战略,而那些空塞也被称之为“禁地”。   之后消灭北汉,河东地界纳入我大宋版图,我们也因此与辽接壤,但后来又因北伐兵败,辽人频频南下劫掠,当时我朝战略也由攻转守,而当初那片禁地,本就人烟稀少,之后更是出现大片的无人区。   而澶渊之盟后,虽然已经划定边界,但是由于我朝担心将百姓迁徙回‘禁地’,又会引得辽人劫掠,从而引发纠纷,故此还是禁止百姓去边界附近耕种。   可是辽国境内的百姓却慢慢越过边境,跑到我们的地界耕种。在庆历之时,韩相公、欧阳相公都认为辽国这是在慢慢蚕食我国领土,于是说服朝廷,允许百姓进入禁区耕种,并且在当地修建了一些防御工事,后来韩相公索要回被辽民占据的天池和阳武寨二地。   这回辽国就是以此为由,指责我朝百姓越界,引发纠纷,要求我朝将百姓迁出禁区,维持我朝境内的无人区,同时,要求重新划定具体边界,因为那边很多地区,都是以辽人居多,他们认为那是属于他们辽国的领地。”   许芷倩气鼓鼓道:“这辽人真是欺人太甚,我朝每年给他们这么多岁币,竟然还不知足,妄图得寸进尺,这是决不能答应的,否则的话,他们肯定会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许遵叹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他们就是来趁火打劫的,在庆历年间,富公虽然保住关南十县,但富公却拒绝官家的赏赐,原因就在于富公认为,虽然保住领土,但也付出更多的岁币,而当时就是因为西夏问题,实在是没有办法,才不得不妥协。   这回他们又是故技重施,我们还是非常无奈,那熙拓边区已经耗费大量的财政。”   张斐问道:“朝廷打算如何应对?”   许遵道:“目前还只是谈过一次,尚不得知朝廷会如何应对,但是情况对于我朝是非常不利的。”   不容乐观。   与此同时,李豹也给张斐带来探子在辽国打探来的消息。   虽然赵顼没有让张斐参与谈判,那仅仅是因为他不专业,但是这方面的消息,赵顼还是会与张斐共享的,因为张斐一直在参与整个大战略的布局。   “这与王学士的改革变法有关?”   张斐稍显诧异道。   李豹点点头道:“其实辽国一直都在关注王学士改革变法,他们认为王学士的新政中许多政策,对于他们辽国是有着极大的威胁。尤其王学士为求筹备对西夏作战,近几年一直在河北、河东修建了许多桑树林、壕沟,来防止辽国骑兵南下,这引起了辽国的警惕。   故此辽国认为,我朝已经在为消灭西夏做准备,如果任由我朝消灭西夏,下一个就是他们辽国,如果再不出手的话,可能为时已晚。于是他们希望挑起事端,来打断我朝变法。   之所以这回没有选择关南十县,而是选择在河东发难,据说因为侵入我朝北界的部族,是属于辽国重臣耶律乙辛部,是他要求这么做的,虽然这还未有得到证实。   可是我们的探子认为,这消息可信性是很高的,因为我朝其实更在乎的是关南十县,而河东地区本就没有这么管,就辽国而言,选择关南十县要更为合适。”   张斐问道:“辽国到底有没有可能真的出兵,还是说来吓唬人的。”   李豹道:“这可不好说,谁也不敢轻易下判断。虽然目前辽国还未有兵马调动的消息,但是我方探子从辽国朝内部打探来的消息,这可以说是辽国的一次试探,辽国的君臣都认为,如果我朝此番态度强硬,他们就要立刻出兵给予打击,反正无论是谈,还是打,都必须破坏我朝强国之策,同时破坏我朝在西夏的战略。” 第七百六十二章 不二人选   夜里。   “格格格!”   “嘎嘎嘎!”   张兴、张补之两个臭小子在床上围着张斐爬来爬去,时不时又扑在张斐身上,是乐个不停。   张斐也是与他们玩得不亦说乎,但是旁边的许芷倩却是心事重重,“张三,你打探到了什么吗?”   “嗯?”   张斐似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道:“什么?”   许芷倩没好气道:“就是关于辽使的事啊。”   “哦!”   “哦?”   许芷倩困惑地看着张斐。   如此重要的事,她不知道为什么张斐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张斐笑着解释道:“其实这都是意料中的事,你要变富变强,人家不打你,难道还等着你变强了去打他么,这就是国与国的正常关系,目前是我朝改革的关键时期,一定会有人来闹事的,这并不是什么意外。”   在王韶拓边成功之后,张斐就不止一次跟赵顼说过,辽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他们一定会做些什么。   这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就是这么回事。   也不可避免。   许芷倩道:“话虽如此,但这得想办法去解决,你认为我们该如何应对?”   张斐叹了口气道:“目前肯定还是要尽力去避免两线作战,但这真的需要智慧去解决,而我只是一个检控官,这也并非是我擅长的,只能看上面怎么操作,他们也都比我擅长。”   关于这种外交,宋朝是最熟悉不过,韩琦、富弼全都是一等一外交家。   许芷倩眼眸一转道:“能不能通过打官司解决?”   张斐呵呵笑道:“如果辽国答应以官司来解决的话,那我能告得他们破产,你信不信,他们可不是来讲道理的。”   许芷倩听罢,顿时气鼓鼓道:“可他们也真是欺人太甚。”   张斐笑道:“你也别太过计较,凡事都有两面,这未必是坏事。”   许芷倩惊讶道:“这还不算坏事?”   “当然不算。”   张斐道:“有压力才会有动力,如果我大宋不是强敌环伺,那还有必要改革图强吗?还有必要弄什么公检法吗?只怕早就腐朽到骨子去了,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期待的时代,我们应该好好去享受。”   这话还真不是在安抚妻子,而是他真的这么认为的,如果没有这些压力,赵顼是不可能接受公检法的。   这其实就是鞭策赵顼改革的动力所在。   古今中外,如果没有外部压力,内部改革的动力那是肯定不足的。   张斐正是看中这一点,他才敢迈出这一步,否则的话,他绝不会去捣鼓什么公检法。   因为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正是因为强敌环伺,赵顼才憋着一股劲,才愿意做出妥协。   许芷倩想了想,正欲说些什么,张斐突然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目光又往胸前瞥了一眼。许芷倩低头看了眼,只见两个小子已经趴在张斐胸前睡着了。   张斐极其小声道:“你现在知道,我们方才谈话有多么无聊了吧。”   许芷倩瞪他一眼,然后轻手拿着被子帮两个小家伙盖上。   当然,目前也只有张斐有这么豁达,看得这么开,其实多数大臣还是更像许芷倩,这心里十分担忧。   尤其是刚开始得知辽国派特使前来时,这朝野上下都是非常紧张的,这要不是什么大事,是不会派特使来的。   大家都认为辽国肯定又是来索要关南十县的,哪里知道对方竟然此番前来,并非是因为关南十县。   主要是针对两件事,其一,就是针对河东地区,代、应等地的侵界问题,其二,就是有关雄州展托关城修建工事,辽方认为这么做是违反了澶渊之盟。   赵顼他们都还松得一口气。   这二者区别很大。   索要关南十县,那是属于割地行为,因为澶渊之盟已经约定这十县归于宋朝,不然的话,宋朝也没有理由给岁币,现在又要回去,纯纯的是欺负人,要知道宋朝臣民对于割地这种事,其实是非常敏感的,没有太多市场的。   当初宋真宗、宋仁宗都是宁可给钱,也绝不愿意割地。   但是侵界那是属于争议问题,这给宋朝廷的压力不至于那么大,但也不是说小事,只是说舆论压力没有那么大。   因为侵界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但一直以来都是地方对接解决,是不会上升中央层面,但这回辽国派特使来,这里面肯定是有问题的。   赵顼也不傻,此事必须要谨慎处理。   他是第一时间就找来韩琦、曾公亮这两位已经致仕宰相。   尤其是韩琦,因为之前一直都是他在处理与辽国边界问题,并且有着出色的成绩。   之后赵顼又分别召见富弼、王安石、文彦博、司马光、吕公著等宰相。   他们的建议,是大致相同。   都是建议皇帝,要积极与辽国谈判,努力维系与辽国的友好关系。   因为他们都知道,此时此刻,他们其实是非常被动的,这国内在改革,熙河拓边已经给财政带来巨大的压力。   决不能在这时候,与辽国闹掰。   但是在边界问题上,他们认为一定要做到寸步不让,要讲道理,讲证据。   虽然大致相同,但是他们的表态却是有着微妙的不同。   韩琦认为走到今天这一步,王安石是要负全责的。   根据他在河北地区担任安抚使时的观察,两国百姓已经数十年未经战事,其实都非常厌战,基于这一点,韩琦认为辽国是没有与宋朝开战的意图,因为没有民意基础。   而之所以这么做,就在于王安石这几年张牙舞爪,恨不得让天下人都知道,我改革变法就是要干你们的。   关键,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自王安石为相以来,他将一些支持他变法的将军安排在边境,而这些将军都属于激进派,导致周边势力都开始积极防备宋朝。   韩琦认为这么做是非常重大的失误,他认为应该暗中练兵,加强防备,在羽翼丰满之前,要积极改善周边关系,哪怕是对西夏。   并且举出汉武帝的例子,经过文景两代人两代人的发展,汉武帝才开始与匈奴撕破脸皮的,王安石改革才几年,成果未见多少,但他喊得比谁都凶。   那唐太宗都隐忍了三四年,你至少得隐忍十年吧。   他的建议就是废除王安石的一些军事上的政策,以求解除辽国的疑虑,此事便可平息,因为他认定辽国是不会轻易与宋朝开战的。   虽然韩琦肯定也是有私心的,因为他不认同王安石的一些政策。但他说得也都是事实,就是稍微夸张了一点。   因为王安石改革变法的目的就是要打仗,这也是他和赵顼的共识,正是因为这一点,赵顼才愿意支持王安石的,别得大臣都没有王安石这么猛,那王安石肯定要喊这口号,要对外强硬。   不然的话,他没有改革变法的理由,其实他跟张斐是一样的,都是借着外部压力,来寻求内部改革。   但是富弼、司马光都反对这种做法,富弼给予赵顼的建议,是二十年不要用兵。   潜在意思,就是现在国家民生凋敝,至少需要发展二十年,才有对外一战之力。   故此富弼、司马光也都多多少少将责任推给王安石,只是说没有韩琦说得那么直白,因为在这期间,主政的就是王安石,要是王安石不那么激进的话,宋朝就不会陷入这种困境。   王安石当然也不傻,他也非常清楚宋朝现在无力与辽国开战,关键一旦跟辽国开战,那西夏怎么办?他的重心全在西夏,他的计划也是要先灭西夏。   所以,他也是建议积极与辽国谈判,可以做出一些妥协,比如说拆除雄州的防御工事,但不能太过分。   同时,他认为该加速为消灭西夏做准备,否则的话,始终会被这两方势力给钳制。   其中唯独文彦博和曾公亮比较强势,他们就认为,要做好战争的准备,要积极防御,不能寄望于辽国不打你。   但他们都认为,辽国现在的国力也是吞不下大宋的,要开战,他们也会损失惨重的。   这里面依旧看得到革新、保守两派的斗争。   在这期间,张斐倒是没有在操心这事,而是一直在跟皇庭、三司讨论农税问题。   皇庭已经叫停税务司,认为如果农税要是不变的话,那就违反了新税法。   三司也愿意做出妥协,但问题就在于妥协多少。   这里面的问题其实非常复杂,因为贫瘠之地可能是颗粒无收,但是肥沃的土地,能只是比往年减少三四成。   最终还是张斐出了个主意,做一个样本调查,在不同的地方,去抽查一些土地,看看此番灾情到底给农田带来多大的损失。   然后以这个数定为今年每亩地的产量,但税率是不变的,以前有人可能要缴纳百分之二十税,这么一算,可能就只要缴纳百分之十,以前缴纳百分之五的,可能就免税。   百姓们当然是欢欣鼓舞。   不过赵顼现在是完全没有心情操心这事,他今日召张斐入宫,也不是要谈及此事,而是要谈辽使的问题。   赵顼在做决定之前,肯定是要跟张斐商量的,因为目前的布局,已经略微有些偏离王安石的轨道,而张斐是充分参与其中。   “关于此事的具体细节,我已经从李豹口中得知,但是对外事毕竟不是我擅长的,不知王学士他们是怎么说的?”   张斐是虚心地问道。   他们确实不太清楚,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赵顼也将宰相们的建议,告知了张斐。   张斐听罢,思索一会儿,才道:“其实我更赞成韩相公的意见,目前我们缺得是时间,在这期间,应该积极修善与周边势力的关系,减少战争,待改革变法彻底完成后,再开始着手对外用兵。”   赵顼道:“但是这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虽说这回辽国没有再就关南十县发难,而是转向河东边界,但是他们肯定是想索要更多的领土。   此番谈判,他们一定会多番刁难,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啊!”   张斐问道:“到底河东边界是否存有争议?”   赵顼道:“当年划分边界时,大致是比较清楚的,但也没有说连一草一木都划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那片地区,在我朝长久以来都是属于禁地,直到庆历年间,才开始迁徙百姓进去耕种,可是在此之前,许多辽人就已经越界进入我朝境地耕种,这导致那些地区,目前是辽人居多。   如今他们是倒打一耙,认为这是我朝百姓越界,霸占了他们辽人的田地,便以此为由,要求重新划定边界,避免纷争。”   张斐思忖少许,点点头道:“既然辽国有这方面的要求,那我们也应该积极响应,如此才能够跟辽国缓和关系,而且跟他们划清边界,也能够避免往后的纷争。”   赵顼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划?”   张斐道:“慢慢划,仔细去划,必须一草一木都给划清楚,以免再生纷争。”   赵顼困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解释道:“陛下,这么长的边界线,要想划清楚,没个三四年,我看是做不到的,而这三四年对我朝而言,那就是至关重要的。”   赵顼道:“所以,你这是缓兵之计。”   张斐点点头,“根据李豹的消息来看,辽国是有可能动手的,虽然他们这么做,肯定是两败俱伤,但问题是时间对我们非常有利,那我们就应该更尽力去避免。   而且,韩相公建议,也是值得参考的,就是两方百姓都非常厌战,没有民意基础的战争是打不赢的。   那么陛下可有想过,将来我们如何对辽国开战?”   赵顼愣了下,他现在哪能想得这么长远。   张斐道:“如今这事是捏在辽国手里,但是将来我们也可以运作此事,来获得民意的支持,是他们辽国欺人太甚,而不是我们要打破和平的。”   这一番话,莫名给了赵顼信心上的支持,“你确定经过三四年改革,我们能够与辽国一战?”   张斐点点头道:“绝对可以。陛下若是不信,可以看看西北的发展,看看京东东路的发展,依照这个趋势下去,三年之后,我们将会变得非常强大。”   他要吊着赵顼,坚定的推行公检法。   当然,他说得也是事实,赵顼也是知道的,以往西线有战事,西北百姓必然民不聊生,而这回熙河拓边,每年需要三四百万贯,虽然给西北带来很大的困难,但却没有影响到西北的发展。   而且旱情之下,商业是如此繁荣,也都是前所未有啊!   赵顼思虑一番,又问道:“那你认为,该派何人去跟辽国谈判?”   张斐愣了下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可说罢,他见赵顼眼中有一丝不善,“陛下,你,你不会打算派我去吧?”   赵顼立刻道:“你可愿为朕去一趟。”   “当然不愿意。”   “嗯?”   “不。”   张斐立刻解释道:“陛下,我的意思是,我不擅长外事,我也没有任何经验。”   赵顼道:“但是朝中有不少大臣是举荐你。”   妈的?真的是党争误国啊!你们这些混蛋,竟然拿国家大事开玩笑,活该你们死啊。张斐道:“陛下,那些人不怀好意啊!”   “朕知道。”   赵顼点点头。   张斐错愕道:“既然陛下知道,为何还要派我去?”   赵顼道:“朕打算派你去,原因有三,其一,虽然你没有外事经验,但是关于边界划分,也是要讲究证据的,是要依法划分的,也是要与对方辩论的,这不是你的强项吗?   其二,这个缓兵之计,是你提出来的,而除你之外,朕不管是派任何人去,都不能跟他明言,这期间很有可能会出现问题,达不到我们的预期。   其三,不管是韩相公,还是王学士,虽然他们的建议都差不多,但是他们在此事上面,都是有自己的私心,他们会想办法干预,将事情引导向对他们有利方向,但这并非是我们的计划。   所以,你是不二人选。”   今天字数比较少,原因是因为,码到一半,临时有事,急着出门。望谅解。 第七百六十三章 下马威   不二人选?   当张斐听到这四个字,那心中真是万马奔腾。   教了这么多年的专业治国,感情是白说了呀!   可仔细一想,好像又在情理之中。   赵顼确实没有太多选择。   到底朝中大臣们在此事上面,都是有各自的利益所在,在一些问题处理上面,肯定是有偏向性的。   虽然大家都建议要据理以争,但这与他们的计划是有所差别的。   关键,赵顼也不能告诉他们这只是缓兵之计,因为缓兵之计的潜在意思,就是要跟辽国干。   这可真是太吓人了。   也不符合当前的舆论环境。   不管是韩琦、富弼,还是王安石、司马光,都不赞成跟辽国干。   故此,他就是那个不二人选。   张斐也只能答应下来。   然而,这不选个专业人士去也就罢了,关键还不会给这个业余人士时间准备。   最多最多一个月内,就必须出发。   张斐也是彻底醉了。   “派你去?”   许遵闻此消息,震惊地裤裆都快掉落下来。   张斐点点头。   许遵又问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这着实离谱啊!   “呃。”   张斐如实道:“这主要是因为司马学士他们将此事,怪罪于王学士的新政,有些话,官家只能跟我说,所以,也只能派我去。”   许遵焦虑道:“但是你什么都不懂。”   最了解张斐的,莫过于许遵,外交上,这礼仪是非常重要的,张斐连寒暄的话都说不顺,更别说这严谨的外交礼仪。   关键这可是出使辽国,就张斐这张嘴,那是会出问题的,到时可没有人保得住他。   张斐解释道:“我只负责去边界跟对方谈,至于说回礼么,哦,也就是递交国书,官家会另外派一名大臣去。”   外交礼仪是非常要求对等的,既然对方派特使前来京城面宋朝皇帝,那宋朝也必须派特使去辽国面见辽国皇帝。   但那只是礼仪,真正谈判是在边界谈。   许遵稍稍放心一些,毕竟不用去辽国,又道:“但这事关领土,稍有差池,你可能就会成为千古罪人,而你是毫无经验的。”   一旁的许芷倩道:“爹爹此言差矣,领土争议可比官司,更讲究证据,我倒是觉得派张三去挺合适的。”   她对张斐是充满着信心,也希望张斐能够通过这种方式去建功立业。   因为在她的传统思想中,大丈夫该当如此,危难时刻,要挺身而出。   “你闭嘴。”   许遵瞪她一眼。   张斐苦笑道:“虽然我也知道自己没啥经验,但是芷倩说得也有些道理,其实这领土跟一些田地、房屋官司也非常像似,我也不是说完全不能应付。”   许遵道:“可是辽国不见得会跟你讲道理。”   张斐耸耸肩,无奈道:“如果他们不讲道理的话,那派谁去都一样。”   许遵皱了下眉头,突然向许芷倩道:“倩儿,你先回屋看孩子醒了没?”   “啊?”   许芷倩一愣,现在家里还留着三四个奶妈子,再加上那细心的高文茵,根本就不需要她来操这心,可见到许遵那严肃的神情,她也只能点头道:“是。”   然后,便出得厅堂。   许遵又向张斐招招手。   他这一番小动作,弄得张斐有些心慌慌,走上前去,“岳父大人,到底什么事?”   许遵道:“你老实说,官家是如何嘱咐你的?”   张斐愣了愣,因为许遵很少过问他跟皇帝之间的谈话,当然,既然许遵问了,他也是如实回答,没有任何隐瞒。   许遵捋了捋胡须,神情稍微轻松一些。   张斐问道:“岳父大人为何有此一问?”   许遵叹道:“这可是天下间最不好的差事啊。”   张斐摇摇头道:“我不太明白。”   许遵道:“当年澶渊之盟,真宗皇帝派使臣去与辽国谈判,那都是偷偷嘱咐,你可知这是为什么吗?”   “背锅?”   “嗯?”   “哦。”   张斐道:“岳父大人的意思是,官家会通过使臣进行妥协,然后将责任推给使臣。”   “正是如此啊!”   许遵点点头。   张斐忙道:“这一点还请岳父大人放心,如果官家真的要走这一步,一定会换个人去,不会让我去背这锅的。”   许遵错愕道:“你怎知道?”   张斐笑道:“因为能够承担罪责的,那朝中比比皆是,所以,官家不会让我去干这种事的。”   许遵想想也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笑着点点头:“但是你也要切记一点,一定不能做出任何妥协,否则的话,这事将会困扰你一生,你如今在朝中得罪这么多人,他们一定对你横加指责,让你在朝中待不下去。”   张斐点点头,“岳父大人的话,小婿定当铭记于心。”   与许遵谈过之后,张斐便回屋去了。   “爹爹方才与你说了什么?”   刚刚进门,就被许芷倩给缠住。   张斐笑道:“岳父大人只是担心我成了千古罪人。”   许芷倩眨了眨眼,稍显不满道:“那爹爹可也太瞧不起人了。”   张斐呵呵道:“还是夫人瞧得起我。”   许芷倩道:“就你的口才,他们应该担心契丹人。”   张斐哈哈笑道:“你就是再拍马屁,我也不会带你去的。”   许芷倩道:“为何?”   张斐道:“这可是外交事宜,我本身就不太庄重,要还带着你去,不得被人骂死,再说,我还需要你留在检察院,协助岳父大人,可别让人有机可乘。”   许芷倩抿了下唇,“你说得也有道理,好吧,那你可得事事小心。”   赵顼在于张斐谈过之后,便立刻在朝堂上宣布,将委派张斐前去边界与辽国洽谈河东边界事宜,同时委派瀛洲知州韩缜携带国书去辽国京师。   这立刻引发极大争议。   对于派韩缜去,大家倒是认可,毕竟那就是一个跑腿的活。   关键是让张斐去跟辽人谈。   这?   没有听说张斐还有这技能啊!   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够派一个外行人去,关键他还这么年轻,不得轻松被辽人拿捏么?   不管是王安石,还是司马光,文彦博他们都是极力反对。   然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除他们之外,几乎所有大臣都支持让张斐去。   各种吹捧之言,不绝于耳。   张斐的口才,百年难得一见。   还说领土争议,那就是法律问题,张斐就是最适合的人选。   张三可是一代宗师,自古以来,哪个宗师不是外交高手。   也该让辽人尝尝我张大珥笔的手段。   甚至那拿出富弼举例,富弼第一回 出使辽国,也没有到四十岁,张斐二十七八,不也没到四十岁,这是有先例的,派年轻人去才是王道啊!   什么鬼?   司马光他们都懵了呀!   张三在朝中什么时候有这么高的人气。   这支持者甚众,关键赵顼还表示非常认同他们说的,也是非常坚决地要让张斐去。   史馆。   “哟!是王相公,失礼!失礼!”   一个史官见到王安石急匆匆而来,赶忙行得一礼。   王安石神色焦急道:“张检控可在?”   “在的。”   话音未落,就觉眼前一晃,王安石已经入得室内。   来到室内,只见一群官员坐在那里拼命的翻阅史书,唯独一人在那里呼呼大睡。   不是张斐是谁。   “这臭小子!”   王安石悄悄来到张斐边上,见他还睡的那么香,就觉手痒痒,再也忍不住了,是不重不轻地拍了他一下肩膀。   “什么?”   张斐猛然惊醒过来,举目四处张望,忽见一张老脸怼到自己面前,吓得一惊,倏然跳起,定眼一瞧,“王王学士。”   拍你一下,你吓成这样,这德行能跟辽人去谈吗?王安石心下惴惴,皱眉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睡觉!哦不。”   张斐一抹口水,赶紧站起身来道:“翻阅河东地界的记录,这不是不是官家让我去谈判么,我我得做准备啊!”   王安石道:“但是你在睡觉?”   “呃只是瞌睡,其实,其实我先前在看。”   张斐尴尬地拿起桌上的那本书来。   他其实很有查资料的耐心,毕竟律师出身,但问题是,如今地理记载实在是,晦涩难懂,完全不知道那些地方在哪里,很快就睡着了。   王安石紧锁眉头,这小子看着挺不靠谱的,使了个眼色,“出去说。”   来到院里,王安石四处张望了下,见没有人偷听,又低声道:“你是疯了吗?还是说打赢了两场官司,就骄傲自满,谁也不放在眼里,这可不是小事啊。”   张斐是一脸冤枉道:“王学士明鉴,不是我主动要去的,是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怂恿官家派我去,他们这是要害我。”   王安石早就看出这一点,故而才感到焦虑,激动道:“你知道,你还去?”   张斐道:“我是拒绝的,就连我岳父大人都不让我去,这事弄不好可就是遗臭万年,但是官家认为他们说得很对,并且对我很有信心,非得让我去,我能有什么办法。”   王安石见他不像似在说谎,又低声道:“官家又是如何与你说得?”   张斐道:“官家让我去,当然是要依法划界,这不能多,也不能少,故此我才来这里查史料。”   王安石思忖少许,道:“但你要明白一点,这可不是打官司,有一个庭长在那里做公正的判决,这可是军国大事,二者还是有区别的。”   张斐是心领神会,点点头道:“王学士请放心,我知道我国目前重心都在西北,是决不能两线开战,我是不会激怒辽国的。”   王安石听到这话,真是如遇春风一般,心里是长松一口气,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他其实就是这意思,但他又不敢明说,点点头道:“你明白这一点就好,但这也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可千万别被辽人给糊弄了,这领土问题,任何闪失,不但会对国家造成损失,同时对你也是非常不利的。”   张斐点点头,“我知道。关于这方面,我岳父大人都叮嘱过我。”   王安石点点头道:“是呀!这种事,仲途肯定也是非常清楚的。”   他也并未多说,这种事真是多说多错,很多话,不能说得太明确,一来,怕传出去,二来,也怕影响到张斐的判断。   但担心总是难免的,这任务真是不轻松,既要维持住尊严,又要捍卫领土,还得避免与辽国开战。   这活一般人,真是干不了。   也很少有人做到,满足这三点,富弼当初出使辽国,算是在极其不利的情况下,捍卫住领土,但也增加了岁币。   富弼自己都羞于提及此事。   他认为这就是耻辱。   但是没有办法,谁让庆历对西夏战争,输得那么惨,最终还得让辽国去从中去调解。   怎一个尴尬了得。   外交也是要看实力的。   王安石走后,张斐却还站在院里,路过的史官见了,不禁就上前来,“张检控,外面天凉,你还是去屋里坐吧。”   非常客气。   现在谁见张斐都客气,张斐要有任何闪失,赵顼一定会杀了他的。哪怕张斐现在对着那些士大夫吐口水,他们也不敢吭声。   谁要吭声谁去啊!   “算了,待会可能还会有人来。”张斐头疼道。   史官听罢,不在斗眼,径自离开了。   片刻!   真的就是片刻!   司马光便杀到这里,他也跟王安石一样,上来就是一番质问。   你这种事,你掺合进来干什么?   不是对你的能力质疑,而是这事非常可怕,尤其是对你张斐而言,哪怕是少一寸土地,那些恨你的人,一定会群起攻之。   你这大好前途,会栽到这上面,得不偿失啊!   张斐又拿出方才应付王安石的那份说辞。   司马光听罢,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指着张斐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言下之意,你看看,在庭上,你得理不饶人,现在官家就迷信你了。   张斐呵呵笑道:“好在我年轻,有韧性,是折不断的。”   司马光听罢也是笑了,“难得你还如此乐观。”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什么似得,“王介甫是否来找过你?”   就知道会问这事。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又问道:“他说了什么?”   张斐道:“就只是叮嘱我一番,传授一些经验给我。”   司马光哼道:“我看不止吧,他是否有劝你委曲求全。”   张斐摇摇头道:“没有。”   “不可能!”   司马光道:“他急着找你,定是有这方面的打算。”   张斐道:“王学士只是告诉我,一定要尽量避免双线作战。”   司马光沉吟少许,道:“但他的想法,你应该是清楚的。”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道:“与辽国开战,这当然是要尽量避免的,但是你也切记,万不可任由辽人做主。我与富公、文公他们都谈过。   他们都认为,与我大宋开战,对于他们辽国也是非常不利的,他们也不敢轻易开战,你无须害怕,这该争的还是要争,莫要被他人影响。”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对了,司马学士可还能够安排人去太原那边建设公检法?”   司马光愣了下,“你想干什么?”   张斐道:“我想顺便去那边建设公检法。”   “你还有这心思啊!”司马光都乐了。   张斐笑道:“顺道啊!”   司马光摆摆手道:“你现在专注好此事,其余的就别多想了,况且,我这哪里还有人,这河北、江南都还没有安排妥当。”   确实是没人了。   公检法出来才几年,真正懂得又有几个,这番扩张,都已经是极为勉强,几乎每天司马光都在写信给各地庭长,将张斐的一些判例送给他们,借这些判例告知他们,公检法遇到这些案件,应该如何运转。   张斐耸耸肩道:“那好吧,我也只是问问。”   由于时间紧迫,张斐也没有太多准备时间,就仅仅过得半月,他带着人就出发了,到底辽国那边离得近一些,而且这是辽国发起的,那边已经做好准备。   他此番是要去代州边界,也就是山西省忻州市代县。   北郊外。   “好兄弟,果真是讲义气,这等好事,没有忘了兄弟我。”   曹栋栋双手紧紧抓住张斐的双肩,非常激动道。   张斐挣脱开来,“衙内,大家都说这是一个苦差事,我都还不好意思让你陪我去。”   曹栋栋哼道:“他们怕辽人,我老曹家可不怕,当年我曾祖爷爷,打得就是他们辽人。”   张斐笑道:“行了,别吹了,咱们走吧。”   他叫上曹栋栋,其实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他相信曹栋栋,虽然赵顼给他找了一批文官随行,但那些人,张斐都信不过。   不远处一家茶肆前,站着几个身着儒衫的老者,他们一直注视着张斐等人。   “好呀!好呀!总算是将这小子给送走了,他一日不出发,我这心里就难以踏实啊!”   “等着好了,只要他犯了一丝过错,他就是彻底完了。”   “但你们说,他会不会又完美的完成任务?”   “不可能。辽国此番就是来趁火打劫的,若无好处,这怎么谈得成。就是再让富公去,也得给对方一些好处。”   如今朝中不少权贵,那真是盼着张斐死,这回仓库税那真是伤及他们的利益,不能囤积粮食,对他们权贵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他们是对张斐恨之入骨,故此他们才全力支持让张斐去。   目前的局势,谁都清楚。   富府。   “张三出发了?”   富弼向刚刚到来的司马光问道。   司马光点点头。   一旁的文彦博叹道:“真是不明白,为何官家非得让张三前去,他此番前去定是凶多吉少。”   司马光道:“可那小子就不是一个吃亏的主,这心眼比谁都小,是睚眦必报,辽人想在他身上占得便宜,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文彦博道:“张三此去的凶险,不在于辽国,而是在于国内啊!如今到底是我们受制于人,这谈判期间,必然是处于弱势,多少都要吃一点亏。   即便他出色完成任务,也定有人会对此大做文章。”   司马光道:“我原本也担心这一点,并且也叮嘱过他,不过他好像挺乐观的。”   “是吗?”   富弼突然道:“根据我对张三的观察,他也很少打无准备之战,他若真不愿意去,官家又真的会逼着他去吗?”   文彦博疑惑道:“富公认为,此中另有隐情?”   富弼道:“不好说啊!”   那边张斐与曹栋栋,日夜兼程的赶路,不到二十日,他们便抵达代州边界处。   在此等候的,乃是山西晋城县令吕大忠,他也是奉命协助张斐参与此次谈判。   他在未来之前,都是这吕大忠与辽使交涉,洽谈谈判地点等事务。   “回禀张检控,辽使拒绝与我方洽谈。”   吕大忠来到大帐,向张斐禀报道。   张斐问道:“为何?他们是还未准备好吗?”   “那倒不是。”   吕大忠欲言又止。   张斐道:“那他们到底怎么说?”   吕大忠道:“他们说说我朝派个珥笔来跟他们谈,有失礼节。”   张斐突然指向曹栋栋,“你闭嘴。”   刚刚火冒三丈的曹栋栋,一下子就被镇住了,嘀咕道:“他们反正羞辱的是你,又不是本衙内。”   张斐又笑着向吕大忠问道:“吕县令可有跟他们解释,我现在是礼部员外郎,枢密直学士。”   他此番出行,不能以检控官的名义来,赵顼也大方,给了他一对称号。   吕大忠点点头道:“我有与他们解释。”   “那就行了。”   张斐笑道:“咱们等等看,不急。对了,吕县令,令兄可是熙州大庭长吕大均?”   吕大忠点头道:“正是。”   张斐又问道:“那你跟令兄可有书信来往?”   吕大忠愣了愣,道:“有得。”   张斐又问道:“那他可有跟你提及,公检法?”   吕大忠点点头道:“有得。兄长对于公检法是赞不绝口。”   张斐问道:“那你对公检法可是了解。”   吕大忠稍稍点头道:“略有研究。”   张斐问道:“如今让你担任这里的大庭长,你能否胜任?”   “啊?”   吕大忠人都是懵的。   一旁随行的官员,有些看不下去了,“张检控,我们是来谈判的。”   张斐道:“可人家不愿意跟我谈,我能怎么办?”   那官员道:“对方无非是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我们得办法应对。”   “例如?”   “?”   那官员心想,我要有办法,那就是你跟着我来,而不是我跟着你混。   正说着,突然一名校尉快步入得营帐,“启禀张检控,辽人突然引兵侵界,焚我方木栅、营帐,且与我军发生冲突,目前处于对峙的状态。”   众人闻言,无不大惊失色。   张斐听罢,不禁眉头一皱,这比他想象中还要困难啊!   一句话都未说,对方就直接大军压境。   基调就是不讲道理,讲实力。   “岂有此理!”   曹栋栋原地一蹦,道:“他们真是欺人太甚,老子去会会他们。”   “站住!”   张斐立刻喝止住他。   曹栋栋道:“张三,这你还能忍得住么?”   张斐道:“你在说甚么,我是让你等我一块去。”   曹栋栋不禁大喜,“张三,我果然没有认错你这位兄弟,走走走,咱们兄弟一块上阵,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吕大忠与一干随行官员,顿时是吓得魂不附体,这是要开战的节奏吗?赶忙劝阻张斐。   “他们如此欺人,我们若是不去会会他们,此番谈判,必然是受尽凌辱,你们且在这里留守,我去去就来。”   张斐慷慨激昂,义正言辞的训斥他们一番后,便是与曹栋栋出得屋去。   留下一干文官瑟瑟发抖。   这是一个外交官吗?   他是不是不叫张斐,叫张飞啊!   那边张斐、曹栋栋叫上随行护卫队,上得战马。   “张三,敌人在北边,你怎么往南边走?”   曹栋栋回头看向反方向进军的张斐,不禁纳闷道。   张斐啧了一声,“小道!小道!那边有一条小道,可绕去敌军大帐,看过霍去病的故事么,我们来玩一次奇袭。”   曹栋栋眨了眨眼,道:“真的。你莫骗我?”   张斐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第七百六十四章 外交事故   急坏了!   这可真是将吕大忠等一干随行官员给急坏了。   拦不住!   根本拦不住啊!   我大宋何时出了这等文武双全的外交官。   这尼玛弄不好,可就要与辽国开战啊!   回过神来的吕大忠立刻派人前去打探战况,务必要拉住张斐,万不可有任何闪失。   结果!   边境战士根本就没有发现使臣的队伍。   人呢?   经过两三日的调查,他们终于可以确定,原来张斐根本就没有去边界,而是往南边跑了,目前还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这!   尴尬啊!   这真是说最狠的话,跑最快的路。   张斐这一波反向进攻,弄得整个使臣团是彻底麻了。   好在吕大忠身为边臣,非常清楚辽人的套路,每回谈判之前,都要秀一波武力,上回庆历谈判的时候,也是这么干的,其目的就是赤裸裸地威胁。   他们并没有跟着跑,而继续留在原地。   果不其然,辽军那边就只是就地设营寨,并没有说要大举进攻。   但问题是特使跑了!   这可怎么办?   所以说,还得专业人干专业的事。   这个年轻的使臣着实令人大跌眼镜。   这消息很快也传到辽军大帐中,就连辽人都觉得这很离谱。   “哈哈,这南朝果然无人矣啊!我们不过是想将营寨往前放放,他们竟然吓得屁滚尿流,直接跑了。”   辽国特使萧素是哈哈大笑道。   副使萧颖道:“既然南朝派如此怂货来与我等谈判,那我们何不将营寨设到撤场沟那边去。”   萧素笑道:“此正合我意,料想那南人也不敢拦我,吩咐下去,拔寨前往车场沟。”   其实他们辽国此番出兵,目的有二,其一,当然就是下马威,借此暗示在宋朝,我是知道你现在很难,如果你不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必然是会采取军事行动。   其二,两国关于边界的谈判,通常都是要压界谈,不会在某一方境内进行谈判,他们出兵侵界,就是要将界限向南推移,占一些便宜。   所以,外交必须要谨慎,这一草一木,都得斤斤计较,是很多繁琐的规矩,稍微不在意,那就会吃大亏。   但是辽人也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宋朝使臣会直接跑路,这真的是他们见过最怂的大宋使臣,那此番谈判,不就是十拿九稳啊!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再往南移一点点。   别说他们辽人,就连自己人都看不下去。   张斐是非常干脆,直接就跑太原去了,头都不回的那种。   再跑,再跑就要到汴京了。   后知后觉的曹栋栋,气得差点没有昏厥过去。   我老曹家一世英名,竟然毁在你这姓张的手里。   绝交!   这必须绝交啊!   数日都未有跟张斐说过话,哥们是真的生气了。   不敢打也就罢了,竟然还逃跑,关键人家也都没有要大举进攻,你跑什么呀!   张斐也没有去管他,乔装打扮,在太原的一家青楼住下,之所以住在这里,不是因为这里有美女,而是因为这里其实就是太原税务司的大本营。   这里的龟公,就是太原幽灵税警的话事人。   目前河东路尚未有公检法和税务司,但是这些幽灵税警已经是全国性存在,他们都得事先摸底,税务司一旦到来,那就要开始收税。   “回禀张检控,事情已经办妥了。”   老龟向张斐禀报之后,又很是担忧地问道:“但是这么做,当真不会有问题吗?”   “相比起他们直接出兵,我这手段可是要温和许多啊!”   张斐笑道:“要是连这都不敢做的话,那还不如让他们直接划就行了。”   老龟忐忑地点了下头。   张斐又问道:“今日我在这城里逛了逛,发现这边的商人还挺多的。”   老龟立刻解释道:“首先,这里有与辽国交易的榷场,其次,当今圣上即位后,针对西夏贸易,下达了诸多通商限制命令,而太原这里是西邻夏,北临辽,很多辽商看准商机,做起了倒买倒卖,将我大宋的一些货物倒卖给西夏,同时暗中走私西夏盐进入太原。”   比起河中府的大狗而言,这太原的老龟显然更加严谨,回答问题,是一丝不苟。   张斐问道:“走私西夏盐?这可是死罪啊!”   老龟叹道:“虽然官府是严禁我方商人走私西夏盐,但是有些辽商偷偷入境贩卖,就是抓住他,也也难以给予太重的惩罚,只要不太过分,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底从西夏境内贩卖到辽国,再走私到我国,这盐价也低不了多少,也能满足当地缺盐的状况。”   张斐稍稍点头。   老龟又道:“此外,关于此番辽国在河东挑起争端,虽有消息证实这与耶律乙辛有关,但是据传辽国也有意图借此事要增兵此地,以求扼制我朝对于西夏的进攻。”   张斐点点头道:“所以,辽国到底有无意图与我国开战?”   老龟摇摇头道:“目前还没有具体消息,可以证实辽国想要借此挑起战争,但辽国的确有对此地有增兵,所以谁也不敢妄下判断。”   张斐表示理解地点点头道:“不知道也不打紧,经过此番试探,便能看出辽国的虚实。”   而那边辽使更加变本加厉,直接带着兵马,跑到车场沟驻扎,并且邀请宋使来此相谈。   这气得吕大忠他们够呛。   你们这是属于严重侵界行为,竟然还有脸让我们去谈。   谈个鸡儿。   但是没有办法,这些地区,之前全都是属于无人区,庆历时候才慢慢引百姓进入,这地区只有少量防御工事,但辽人早就进入这里耕种,这片地区的辽人竟然是宋人的五倍,他们也只能看着辽使在里面大摇大摆的横冲直撞。   除了生气,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最最最关键的是,他们都还没有找到自己的顶头上司。   老大都不在,谈什么谈。   但他们也不能说自己的老大给吓跑了,吕大忠在于辽使交涉的时候,就坚持表示他们是严重侵界,我们不能去谈。   你在我家领土上谈分界,我们要跟你谈,那不是傻逼么。   车场沟。   辽使营帐。   “什么侵界,借口罢了。”   萧素呵呵笑道:“我已经知道,他们现在在到处找那逃跑的使臣。等等吧,他们会来的,只要我们不懂动手打他们。哈哈!”   帐内一众辽官哈哈大笑起来。   萧素又向通报官道:“你再去跟南朝那边说说,我们大辽乃是礼仪之邦,让他们不用担心,我们会耐心等待的。”   一个辽官道:“特使,要不我们撤走一些士兵,否则的话,我看他们是不敢来啊!”   萧素点点头:“如此也行啊”   “哈哈!”   又是一阵大笑。   正当这时,副使萧颖突然走了进来。   萧素问道:“副使,你来的正好,我们正在商量,该如何才能让胆小的南人来此与我们谈判。”   萧颖却是面色凝重,先是让周边官员全部出去。   “发生了什么事?”   萧素问道。   萧颖郁闷道:“这事可能闹大了。”   萧素问道:“什么意思?”   萧颖道:“方才南院大王派人来询问,我们是否引兵南下,与宋军交战?”   萧素惊讶道:“我们不过就是烧了几间屋子,射了几箭,这在以前也都是常有的事,而且也是上面允许的,怎么会闹到南院去。”   萧颖道:“因为在边境的几大榷场,那些南朝商人不知从何得知的消息,说是我军南下,斩杀了南朝使臣,要发动与南朝的全面战争,于是他们纷纷逃离,而这在我们国内也引发了极大的恐慌,不少人贵族都在质问南院,为何要擅自挑起与南朝的战争。”   “啊?”   萧素顿时是大惊失色,倏然起身,“这是有人要害我,我们可什么都没有干,那南朝使臣我可是连人都没有见着啊。”   萧颖道:“我先前已经派人前去打听,看看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过得五日,探子终于带着消息来了。   这结果令萧素是哭笑不得。   据传,是因为当时宋使扬言要带兵出战,结果人跑得不知踪影,宋朝那边随行官员是在满世界找,故而才有消息传出,宋使已经战死在边界。   这斩杀使臣,那可是外交大事。   绝对是要开战的节奏啊!   故此边境榷场的宋朝商人在得知这消息,是在第一时间跑路,因为如果两国开战,榷场就是第一战场,唯利是图的商人,第一反应肯定要保住自己的财物。   辽国边境的百姓也变得惶恐不安,没有听说要打仗啊!   关键辽与宋是数十年未知战事,在贸易方面,已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且辽国的主要从事贸易的商人,背后几乎都是辽国的贵族,同时边境繁荣也令边境的百姓是深受其益。   你这宋朝商人一跑,他们都是损失巨大啊。   关键他们都没有收到消息,要与宋朝开战,这么大的事,怎么瞒着我们。   整个边境顿时是民怨沸腾,辽国贵族也是愤怒不已,直接闹得南院去了。   那南院大王就是耶律乙辛,也是目前辽国当朝第一权臣,就是他要在这边挑事。   但你闹归闹,你别真干啊!   关键你谈都没有谈,要求都没有提,人家也没有说不答应,你就要打,你这简直是拿国事当儿戏啊!   面对大家的质问,耶律乙辛也是懵逼状态,没有下令让他们开打,于是赶紧派人来询问,你们在搞什么鬼,谁让你们将使臣给杀了。   萧素赶紧回信南院。   大王!   误会!   他妈全都是误会!   我们就烧了几间屋子,是一个人都没杀,那宋使自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怪不得我们啊!   另一方面,又赶紧派人传信吕大忠他们,你们赶紧去辟谣,顺便赶紧帮你们的使臣找来商谈,可别整个大事故出来。   要了亲命。   这么不经吓。   吕大忠他们目前还不知情,也是一头雾水,但辽国那边是不断派人来催,你们赶紧去澄清一下,我们没有开战,我们只是在寻找谈判地点,烧毁的那些防御工事,也只是为求谈判创造一个安全环境。   真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吕大忠最初也慌了,赶紧派人去调查,结果发现原来是有人传谣,说张斐英勇战死,引发榷场恐慌,如今商人都跑了,整个榷场是空无一人。   这令吕大忠无言以对,立刻派人去跟官府沟通,这只是一个误会,让他们去安抚那些商人。   安排这些事情后,吕大忠转念一想,反正现在也不知道张斐在哪,于是就回应辽使,车场沟侵界,不符合外交礼仪,我们不能去谈。   萧素这回也不多逼逼,索性又回到车场沟西北边的大黄平。   但其实这大黄平也是属于宋朝境内,只是说比车场沟的位置好那么一点,故此吕大忠还是表示不符合外交礼仪。   但这回辽使并没有听话,坚持是要在大黄平谈判。   吕大忠则是表示做不了主,得张斐回来做主。   萧素很是不爽,你们的老大现在在哪?   人呢?   赶紧让他们滚出来啊!   好好一场谈判,被这小子弄得是鸡飞狗跳,还吵到南院去了。   太原府。   “根据辽国边境的情况来看,他们暂时应该是没有与我国开战的打算。”老龟向张斐说道:“无论是边境的百姓、商人,还是文官武将,他们都感到非常诧异,甚至于慌乱。”   张斐问道:“就只能确定只是暂时吗?”   老龟点点头道:“这个不太好确定,到底辽国确实在这边是增加了一些兵马,目前还无法准确判断,辽国到底希望从此次谈判中得到什么。   此外,从此次事件来看,与我国贸易,对于辽国上下的影响也是非常大的,这榷场商人一跑,直接惊动了他们的南院,据说这是因为影响到辽国境内很多贵族的买卖,包括耶律乙辛自己。   同时辽国那边的边境百姓也是对此非常不满,辽国国内是民怨沸腾。但是根据我方观察来看,民怨这么大,也不单单是因为榷场,可能这些年辽国奸臣当道,导致民不聊生,百姓借此发泄。”   张斐点点头,心想,看来韩相公所言,并非是假的,两国开战,确实不符合两国民意,现在的问题就在于,辽国到底想得到什么。   这当然都是张斐安排的,因为幽灵税警在河东路最为集中的地方就是在榷场,再加上他的手段,完全是有能力在短时日内制造出恐慌来。   其目的就是要试探辽国方面的虚实。   根据消息来看,辽国确实是在这边增兵,但无法判断,辽国这番挑起事端,到底是想捞一笔,还是要借此事开战。   同时张斐也想试一试,两边官民对于开战的态度。   但宋朝目前谈判的资本非常少,只有经济优势。   正好对方送上门来,侵界闹事,于是张斐就将计就计,利用这一点去制造一个误会,顺便打探一下辽国的虚实,为以后的谈判做准备。   张斐又问道:“吕大忠他们现在在干什么?”   老龟道:“他们一方面在与辽使洽谈谈判的地方,一方面在到处寻找张检控,如今辽使又将营寨迁到大黄平,但是吕大忠他们仍未有答应。”   “唉看来他们也就这点本事了。”张斐叹了口气,道:“准备一下,我们要回去了。”   “是。”   老龟走后,张斐又去到对面的包间。   “哼!”   正在屋里喝闷酒的曹栋栋见张斐入得屋来,当即道:“懦夫!”   张斐挥挥手,示意涛子先出去,等到涛子离开后,他立刻反唇讥讽道:“你才懦夫。”   “我呸!”   曹栋栋拍桌而起,“本衙内是要往北应敌,你却要南逃,到底谁懦夫?”   张斐道:“你能不能动动脑子,为何辽人要这么干,就是要激怒我们,等着我们去,然后再好好羞辱我们一番,我们才几个兵,他们一万多人,你还傻乎乎跑去,人家想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是懦夫是什么。我不一样,他们想我北上,我偏偏要南下,此乃硬汉也。”   曹栋栋被他这番狡辩,弄得浑身抓狂。   “你先别激动,这结果已经说明一切。”   张斐道:“如今辽使到处在找我们,甚至还往后撤了,哭着求着请我们去谈判。”   曹栋栋狐疑道:“真的?”   张斐道:“当然是真的,不信你让涛子去问问。我告诉你,我还就不去,让他们在那里等着,我这还不够硬汉吗?”   曹栋栋眨了眨眼,道:“张三,那咱们还是得去,这大事为重,万一真弄砸了,咱怎向陛下交差。”   对方来挑衅,他这暴脾气自然是不能忍,必须予以回击,但你要说不去谈判,那他也不敢,他还能活到现在,没有被曹评揍死,就因为在大是大非,他还是很清楚自己干什么。   “不去!”   张斐道:“当初他们爱理不理,如今我就让他们高攀不起,今儿咱们兄弟不醉无归。”   说着,他坐了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悠哉地喝了起来。   曹栋栋眸子滴溜溜转得几圈,道:“行,咱就不去,怕他作甚。待我上个茅房来,咱们痛饮一番。”   “等你!”   “等我!”   曹栋栋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马上将涛子叫过来,低声吩咐道:“涛子,你赶紧去打听一下,外面是不是都在找我们。”   “哎!”   仅仅过得一日,张斐就在曹栋栋的催促下终于出发了,准确的来说,是曹栋栋和涛子将他给抬上马车的。   他这一露面,吕大忠他们很快就得知消息,因为如今整个地区的官府都在找他们,还生怕张斐回京城去了。   又经过数日的赶路,张斐重新回到天池附近。   见到张斐那一刻,吕大忠他们都快要落下热泪来,这真是折磨人啊!   “抱歉!抱歉!这迷路了,我对这里的路况不是很熟悉,跑着跑着就跑到太原去了。”   张斐拱拱手,很是歉意道。   一个南,一个北,你这都能够迷路。   我信你个鬼。   吕大忠也没有跟张斐计较,人回来就好,道:“张检控这也是错有错着,要不是张检控逃,咳咳,迷路了,辽使那边也不会就出兵一事向我们进行解释,而且又从车场沟那边回到大黄平。”   张斐喜道:“是吗?”   “是是是。”   随行官员也都是纷纷附和。   如今在气势上,辽人反而是凶不起来了。   吕大忠又道:“不过大黄平仍然是属于我国境内,下官三番五次与辽使交涉,他们仍然不肯退让,再加上之前他们入侵横都谷,又直接去往车场沟,看来他们的底线是以古长城为界。”   张斐问道:“有没有图纸。”   “有得。”   吕大忠立刻拿出一张图纸来,铺在桌面上。   张斐上前一看,虽然这地图非常不规则,但是不难发现,横都谷、大黄平、车场沟是西东走向,几乎是一条平行线,横都谷是往南最深,而车场沟则是往东最深。大黄平在二地中间,比较靠北。   吕大忠一手指着图纸道:“而原本界限是在牛头山分水岭这里,几乎就是以连长城为界,如果让他们得逞,将会往南拓宽十七八里地。”   张斐点点头道:“吕县令,谈判的时候,你来当我的副官。”   “是。”吕大忠下意识地点头下来,但旋即又道:“但不知张检控打算如何应对。”   张斐道:“边谈边说。”   吕大忠又道:“张检控答应他们在大黄平谈吗?”   张斐叹道:“他们死皮赖脸要在那里谈,这不答应又有什么办法。”   吕大忠见他回答的这么随意,心里有些着急,外交这种事,怎能如此随意,可转念一想,他动辄就跑路,这可能已经算是严谨。   张斐又道:“不过谈判归谈判,双方都不能在当地驻扎,要空出这个场地来,否则的话,我不去。”   吕大忠眼中一亮,这倒是一个好主意,因为现在对方就驻扎在大黄平,这等于是让他们先迁出去,忙点头道:“是,我这就派人去与对方磋商。”   而那边萧素他们得知张斐回来了,心里的大石头可算是落地了,碰了这么个神经病,也真是无语,可是面对张斐的要求,他们有些迟疑。   如果是别人的话,那定不会搭理,但这小子太不惊吓,他们驻扎大黄平,那小子还真不敢来,于是也就答应下来。   他们将营寨撤出大黄平,但也就是撤到大黄平边上,其实大黄平就是一个寨子,没有多大,在外在内,区别不大,只是在外交上,多一步,少一步,都是一个大问题。   张斐这才答应来到大黄平,与对方举行谈判。   拂晓之时,张斐就带着随行官员赶到约定地点,哪知道刚好在大帐外面遇见萧素、萧颖等辽国使团。   这辽国使团没有一个有好脸色。   因为约定的是辰时,但是张斐要早来,就是证明,我才是这里的主人,早早在此迎接宾客。   辽人一直监视着宋朝使团,一看他们这么早出发,立刻就明白过来,赶紧出发。   就没有一个睡好的。   心里能不生气吗。   “早啊!”   萧素哪里还有心情进行那客套且虚伪的寒暄,气不打一处来道:“但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们约定的是辰时。”   张斐反问道:“那诸位为何早早就来了?”   萧素激动道:“分明就是你们早到。”   张斐道:“但我们好像是一同抵达的,难道这就是默契。”   默契?萧素差点爆粗口,突然打量了下这位年轻官员,“你就是那珥笔张三?”   张斐拱手道:“正是。”   他倒不反感别人这么称呼他,京城还有百姓称他张大珥笔。   一旁的萧颖突然皮笑肉不笑道:“可真是年轻,难怪身手如此矫健。”   暗讽他跑的快。   张斐不禁苦笑道:“不瞒二位,之前我也纳闷,为何圣上要派我一个年轻人来谈判,这是来谈判的,又不是领兵打仗,不应该是越有经验越好么,原来就是看中的我身手矫健啊!”   萧素不禁眉头一沉。   吕大忠偷偷瞄了一眼张斐,只觉眼前这个特使与那个逃跑的特使,真是判若两人。   张斐突然伸手道:“诸位北朝使,里面请。”   萧素一怔,也伸手道:“诸位南朝使,里面请。”   谁先进去,谁是客。   谁都想当这里的主人。   最终,两边使臣是并肩入得大帐。 第七百六十五章 英雄所见略同   从这照面的气氛来看,此番谈判注定不会在愉快的氛围中进行。   双方入得帐内,只见里面摆放着一张长桌,桌旁是两排木椅,比较简陋。关于这会晤地点的设计,双方可都是盯着,那是不可能安排主客席,最终张斐要求就摆上一张长桌,大家各坐一边。   入座后,虽然时间尚早,但是两边建立起友好的氛围,再加上之前发生的那些“意外”,所以双方都希望这会晤直接开始,就别等到辰时。   于是乎,会议正是开始。   萧素是先声夺人道:“当年澶渊之盟,我们在关南约定以白沟河为界河,且在契约中,写得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两国沿边城池,一切如常,不得创筑城隍’。但是你们南朝近年来在雄州展托关城的白沟驿馆增修十余座箭垒,这严重违反两国的约定,不知你们作何解释?”   吕大忠等一干随行官员,暗自皱了下眉头。   其实他们事先就已经想到,对方可能会先就此发难,从而占据谈判的主动权,因为如果根据两国协议来看,确实是宋朝有违反相关规定。   但如果较真的话,辽国违反的更多,但暂时拿他们没有办法,而且在这方面,宋朝是愿意做出妥协的。   不过,如果轻易妥协的话,就会让宋朝这边在接下来的领土谈判,呈现出弱势。   张斐是不慌不忙地向吕大忠道:“甲字号文案。”   吕大忠稍稍一愣,旋即回过神来,顿时有些手忙脚乱,毕竟他第一回 与张斐合作,也不知道他的习惯,以前都是直接怼,因为事先就会将相关文案背好。   张斐只是吩咐一句,就没有再管吕大忠,而是向萧素道:“关于白沟驿馆的箭垒,我方已经做了详细调查,就我方认定此建筑,并不违反两国的盟约,恰恰相反,是为了严格遵守两国的盟约。”   萧素道:“阁下不会是弄错了吧,这白纸黑字写明,沿边城池,一切如常,不得创筑城隍,那边箭垒就是近几年新建的,这还不算违反吗?”   正当这时,吕大忠也终于翻找到甲字号文案,赶紧放到张斐面前。   张斐立刻将文案翻开来,照着上面念道:“在庆历元年九月初十,数十北贼越河劫掠归信县三十民户。庆历元年九月十八,十数北贼又越河劫掠归信县十二民户,庆历二年!”   “够了!”   萧素怒道:“我们在谈论箭垒的问题,你念这些作甚?”   他为什么突然发火,这厮左一句“北贼”,右一句“北贼”,但他心里知道,那都是辽军士兵,而不是什么辽国贼盗。   可他们也不能承认那些都是辽国士兵。   张斐道:“方才贵方所言不全,其中盟约约定的全文是,双方以白沟河为界,且同时撤兵;此后凡有越界盗贼逃犯,彼此不得停匿;两朝沿边城池,一切如常,不得创筑城隍。不知是否?”   萧素道:“这与我说得有何不同吗?”   “阁下忽略了一句,此后凡有越界盗贼逃犯,彼此不得停匿。”   张斐道:“虽然我当时没有参与澶渊之盟,但是我们肯定也没有想到,贵国会有如此多贼盗越界,我方才所念的,乃是关于归信县的具体记载,短短一个月内,贵国就发生十余次越界。   我们的边防是完全没有能力面对如此多的贼寇越界,故而我方才决定修建箭垒,弥补边防的防贼能力,并且也取得一定的效果。”   说着,他将文案中抽出几张纸,递给萧素,“这是在三年前,归信县将四位贵国来的贼盗交还给贵国处置的记载。”   萧素草草看得一眼,就扔到一旁,“你少跟我说这些,我们只知道,你们这箭垒已经违反约定,必须得拆除。”   张斐道:“为了表示我大宋谨守盟约,如果贵国坚持要求,我们也愿意拆除这些箭垒。但是贵国也必须写一份申明。”   萧素问道:“什么申明?”   张斐道:“假设贵国的反贼越界,在我朝境内积蓄力量,贵国不得指责我国。”   萧素听罢,当即大怒,拍桌怒斥道:“尔等若敢这么做,必然会迎来我大辽十万铁蹄。”   张斐微微笑道:“当初澶渊之盟,特别列出这一句,就是为了防止这一点,可是你们北边的贼盗是成群结队,这是我们没有想到的,以我们边防的人力,那是难以应付,倘若这贼盗中混着贵国的反贼,他们隐匿在我朝,那可怎么办?   我们只是为了履行约定,才修建的箭垒,而且众所周知,箭垒只是用于防守,是不可能用于进攻的。   相比起增加驻防兵马,这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吕大忠他们不免都悄悄用余光看向张斐,心里暗自为此叫绝。   其实这条条文,主要还真是针对贼盗,以及辽人也担心自己士兵越界被宋人抓了,到时有一个理由要回来。   反贼倒是其次。   如果宋朝敢收留反贼,那就是上升国家层面,有没有这条,你若敢这么干,那我必然出兵。   但外交就是这么回事,既然张斐提出这一点,那就不得不防,如果出个申明,那宋朝可以光明正大收留辽国反贼。   那还得了。   一旁的萧颖已经是忍无可忍,道:“什么北人越界,这都是你们南朝一面之词。”   张斐道:“我们是有具体的记载,如果没有的话,也就不会有我朝交还盗贼给贵国的牒文,关于这一点,诸位可以去调查。”   萧素冷静下来,稍一沉吟,道:“依你们之意,只要我们允许你们保留这箭垒,那么将来若有反贼越界,你们是一定会擒住,送还给我们。”   张斐微笑地说道:“阁下误会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朝非常重视与贵国的约定,我们也非常愿意拆除箭垒,但是我们拆除箭垒,乃是为了打消贵国的疑虑,而不是想引发更深的猜忌。   我希望贵国可以理解,我们修建箭垒的初衷,其目的是要更好的执行我们双方的约定,避免更大的纠纷。如果贵国执意让我们拆除,我一定会拆除的。   但是我们有必要,将其中的来龙去脉,以及所存在的隐患告知你们,唯有如此,坦诚相对,彼此谅解,才能够避免未来发生更多的纠纷。”   这一番表态非常温和,语气真挚,倒是为这番谈判减少一些火药味。   萧素暗自皱了下眉头,这个反贼问题还真是打在他们的软肋上,因为辽国最近内部有些动荡,不是说没有可能发生的。   他又与萧颖用眼神交流片刻,然后点头道:“关于此事,我们还得先调查一番。”   张斐道:“当然。”   辽国使团皆是有些郁闷,开场竟然都没有压住对方,这跟预想中的不一样。   因为他们料想这宋使就是一个怂货,开场拿箭垒一事,定能压制住对方,但不曾想这怂货坐在桌上时,根本是一点都不怂啊!   而吕大忠他们更多是感觉到惊喜,竟然还保住了那些箭垒。   在他们看来,这个几乎是必丢的。   稍作调整后,萧素又道:“关于河东地界争议,我朝屡屡向贵国提及,但贵国却总是消极应对,以至于你们南人侵耕我朝土地愈发严重,此番必然是要全部解决,决不能再拖下去。”   张斐直接看向吕大忠,好似在问,有这事吗?   吕大忠立刻是据理以争道:“每当地界引发争议,本朝哪回没有回应你们,何来的消极应对。”   萧素道:“但你们都只是敷衍了事,问题并未得到解决,就如天池之地,本就属我辽地,我们南院大王所部,常在此地牧羊放马,如今那边的牧场都被你们的南人侵占,变成耕地,真是欺人太甚。”   吕大忠争辩道:“那天池分明就是属于我大宋领土,我朝可是有牒书证明,而且在庆历年间,本朝韩相公韩琦曾将此牒文出示于贵国。”   萧颖笑吟吟道:“这天下人皆知,你们南人就好文字,关于牒文一事,我们可从未承认,我们只会关注眼前的事实。   倘若天池是属于你们的领土,那为何本朝牧民在此牧羊放马,未有遭受到遣还?而我们不同,我们在得知你们南人侵耕,便立刻发文告知你们,包括这回在内,这难道不足以证明天池是属于本朝领土吗?”   宋朝使臣闻言,不无郁闷极了。   明明就是你们辽人侵界,我们只是忍着没说而已,如今你却倒打一耙,可真是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宋朝到底是弱势一方,所以只要辽国做的不过分,都是隐忍。   就事论事,这河东河北,天时地利人和其实都在辽国那边,打起来肯定吃亏,到底燕云十六州绝大部分都在辽国手里,而燕云十六州又是北边最富饶的地区,辽国可以在这里大规模驻军。   后来韩琦争地,也没有说要大规模驱赶这里的辽人,只是申明这里的主权,同时向这里迁入百姓,避免领土进一步被他们侵占。   吕大忠争辩道:“我们之所以未说,乃是念及两国和气,却不想,你们竟然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   萧颖冷冷笑道:“倘若我们不是念及两国和气,何故还与你们商量,不直接派兵驱逐你们南人。”   语音中,带有威胁之意。   老子的兵马可就在后面。   张斐接过话来,“看来我们双方都不愿意伤及两国和气,这很好,这也正是我们坐在这里的原因。而且,我们这回也是带着诚意来的,我们希望划定一条非常清楚明白的界限,至此,不要再任何争议,避免造成误会,伤及两国和气。”   萧素听罢,心中暗笑,看来这小子就只是嘴硬,到底还是非常忌惮我军。点头笑道:“阁下的话,我是非常认同,我们这回也是带着诚意而来,希望划定一条清晰的界限。   我们希望能够依据蔚、应、朔三州分水岭土垄为界,如此可以避免再出争议,到底人为的界限,轻易改变,但谁也移不走这山河啊!”   张斐小声向吕大忠问道:“土垄是什么意思?”   吕大忠道:“下官也未知这土垄在哪?”   张斐道:“我问的是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   吕大忠解释道:“意思就是垒砌的土堆,就好似民间用这土垄来做两家田地得分界线,在边界也常以这种方式表明界限。”   张斐点点头,又向萧素道:“关于领土,兹事体大,不能草率行事,阁下所言土垄,我们都尚不知情,要不这样,我们去实地看看,到底这土垄在哪里,然后再多讨论。”   萧素点头道:“如此甚好。”   今日会议便到此为止。   回到休息的住所,吕大忠便立刻向张斐道:“张检控,万不可答应他们的要求。”   张斐问道:“为何?”   吕大忠道:“在此地,本就是有明确的界限,哪怕我们吃一点亏,就是退一步而来,我们在他们所谓‘争议’的地区,也有修筑了壕沟,这是当年韩相公要求的,他们现在要求依据分水岭土垄划定,其目的就是毁掉之前的边界,此地这么多山地,他们可以趁机蚕食我们国领土。”   张斐点点头道:“但他们说得不明不白,我们也难以反驳,所以,必须得先知道他们的具体划定方案,然后才能够逐一反驳。”   这就跟打官司一样,得先问清楚,才能去反驳他,他不说清楚,你的反驳就是苍白无力的。   到底这古代划分边界,并没有说划到一草一木,而且这里确实有着大量的辽人,这其实是一个很尖锐的辽人。   关键你就赶不走这些辽人。   接下来,就是去实地勘察,看看辽使口中的土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结果一行人在各个山岭间转悠七八日,愣是没有找到那所谓的土垄。   这尼玛可就尴尬了。   说实在的话,张斐也没有弄明白对方唱得是哪一出。   还是说,他们真的就是随便说说。   但是有一句话说得好,只要我不尴尬,尴尬地那就是别人。   再次回到大黄平,萧素马上就改口,强调自己的意思是,以蔚、应、朔三州的分水岭为界限。   土垄?   什么土垄?   我有说过这话吗?   张斐也懒得与他们计较,而是面色严肃道:“我之前就说过,我们此番是带着足够诚意来的,希望能够划清边界,减少误会,能让两国结万世之好,也是为求造福后人。”   萧素立刻点头道:“我们也是。”   “但是我完全感受不到贵国的诚意。”   张斐道:“我之前就说过,领土之事,对两国而言,都是兹事体大,可不能嘴上说两句,也不能随便图纸画一画就定下,必须是要实地考察,然后再做最终定论。   但若是以分水岭来划的话,就说我们两国在这附近的边界,地势是极其复杂,山头林立,河道蜿蜒,我们就是光考察可能都得花上一两年之久。   这根本无法立刻解决纷争。”   说到这里,他便拿出一份文案,“这是我朝根据牒文记载,所制定的划界方案,是有着非常清晰的边界划分,还请诸位过目。”   “哎!”   萧素是接都不接,直接伸手拦住,道:“既然阁下强调诚意,倘若连一两年都不愿意等,那又何来的诚意?”   张斐悬在半空中的手,顿了片刻,才慢慢收回来,心想,难道他们也想拖着?不会这么巧吧?试探性地问道:“所以贵方愿意就这个问题,谈上一两年之久?”   萧素反问道:“要是一两年能够划分清楚,怎么也比争吵数十年要好吧。”   张斐皱了下眉头,思索一会儿,“这事我们还得慎重考虑下。”   萧素是胸有成竹道:“那我们就择日再谈。”   “嗯。”   这出得大黄平,吕大忠便焦急地向张斐,“张检控,小心中计啊!”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吕大忠道:“这些北人显然是希望能够拖延时日,而不是想打算立刻解决这边界争议问题。”   张斐点点头,道:“这我也看出来了,但你认为他们是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这拖下去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吕大忠警署地回答道:“我认为这可能还是跟我军在熙河的拓边有关,如果立刻就商定边界,那么他们就没有理由在这里驻扎这么多士兵。如今他们就是以此为由,在这里增兵,这必定是会增加太原府压力,我们也只能从府州那边调西军过来防守。   这无疑就减轻了西夏在北线的压力,让他们可以抽调出部分兵马,去南下阻止我朝在熙河的拓边。   所以,在我看来,他们想先拖着此事,极有可能是想先观察我国对西夏的军事行动,因为辽国是绝不愿意看到我们消灭西夏的。   那么,一旦我们真的出兵,并且局势对西夏非常不利,那他们便可以此边界为由出兵河东,如此一来,就能够在不彻底破坏两国盟约的情况,迫使我国从西夏退兵。”   到底宋辽有盟约的,而且盟约中,还包括岁币,辽国若要出兵,得找一个借口。   有此争议在,辽国就可以做到不宣而战,正如那萧素所言,他可以出兵,驱逐这里的宋人,因为从之前的举动来看,辽国并不想与宋朝开战,但辽国肯定更不愿意见到宋朝消灭西夏。   制造出这个争议,辽国就可以很好的在这里左右局势。   因为刚好这里是西夏、宋、辽三国的交界点。如果宋在于西夏交战,辽国从这里出兵,那宋朝的压力将会非常大。   张斐点点头道:“你分析的很有道理,他们应该就是这个打算。那你认为我们该如何应对?”   吕大忠思忖半响,又是无奈地叹道:“如果他们成心要拖下去,除非我们无条件答应他们的要求,否则的话,也只能慢慢与他们周旋。”   张斐点头道:“你与我想得一样,那就慢慢与他们周旋吧。”   这心里可真是乐开花,因为这结果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得多,因为他也是要拖,为国内发展争取到足够的时日,但是没有想到,辽国也想要借此拖着大宋。   就当下的局势来看,辽国这么打算,战略上是非常正确的,如果他们能够在这里插一竿子,必然是会令宋朝感到非常难受。   而他们之所以做出这个判断,主要就是因为王安石变法,因为他们认定王安石变法,就是在筹备对西夏作战。   不得不承认,他们的这个判定其实是非常准确的。   王安石变法的最终结果就是出兵西夏,没有其它的,不然的话,他没有理由想那么多办法去为国敛财,他又不是一个贪图享受的人,他为国家赚那么多钱,总不能是给官员花得吧。   王安石还没有伟大到这种地步。   就是要打仗。   这一点辽国是看得非常准确。   但是辽人忽略了一点,就是公检法改革。   可能也不是忽略,他们可能根本就不懂这东西,不就是一个法律,还能有什么。   宋朝严明司法,对辽国没有丝毫威胁,相比起来,王安石变法,是能够让他们感受到真真切切威胁。   你富国强兵,我肯定就是受害者。   过得两日,两边使团再度会面大黄平,张斐还装模作样的去尽最后的努力,说服他们接受大宋这边的方案,但是萧素他们的态度坚决,就是要以分水岭来划分。   最终,张斐也没有答应这个划分法,只是表示双方先派一些专业人士去做实地考察,每一寸土地都要考察清楚,弄明白双方意图。   而且这还只是仅限于口头上,双方是没有签订任何约定,也没有口头承诺什么东西。   萧素也没有强迫张斐要签订什么约定,不过他倒是提到一点,就是在未解决争议前,要维持现状,这潜在意思,就是你们不能在这里修建更多防御工事。   这意思是再明显不过,就是要确保,往后辽国真要从这里出兵的话,不会面对太多的防御工事。   可见吕大忠猜测的是一点没错。   张斐口头上表示答应,但是前提,不会再有辽人越界,否则的话,他们还是会修建防御工事。   萧素是爽快地答应下来。   我真要出兵,你再修,那就来不及了。 第七百六十六章 “青楼特使”   虽然在宋朝的牒书中,是有着许多关键性的证据,但是张斐并没有拿出来,去反驳辽国使臣的言论。   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拖下去,更符合两国的利益。而是因为那些证据,许多还是过于笼统,不可否认,那些证据都非常关键,但无法确定一个非常明确界限,这不符合张斐的习惯,他还是希望得到一个更加详细,且系统性的证据。   那么,这需要大量的人员去勘察,就是宋朝认为自己的地界到底是哪里到哪里,同时辽国的想要划界在哪里。   当然,这专业事,还是应该专业人士去勘察。   这需要很长一段时日,那么张斐的此行任务,也算是告一段落。   “张检控,你找我。”   “吕县令请坐。”   “多谢。”   待吕大忠坐下后,张斐便道:“我这马上就要回京了,这边的事宜,暂时交给吕县令来负责。”   吕大忠稍显疑虑,“但是我并不清楚,该如何负责。”   张斐道:“就是以实地勘察为主,然后拒绝与对方的一切探讨,简单来说,就是确定我朝在这里的具体界限在那里,同时确定他们想要的界限在哪里。   他们不管说什么,你听着就行,不要给予任何回应,等到全部勘察完之后,我们再做具体探讨。”   吕大忠点点头道:“我知道。”   张斐道:“另外,还有一件事,就是如今全国各地都在慢慢推行公检法,陕西、河北都已经在推广中,未来肯定会在河东地区施行。   待我回去之后,我会奏请陛下,先在晋城试点,我希望吕县令可以来主导此事,不知吕县令是否有信心。”   吕大忠迟疑道:“虽然兄长的每回来信,都有提到公检法,也跟我详细解释过,甚至于,前年年关,我还回了一趟蓝田,也见识过这公检法,但我认为这里面其实是非常复杂的,各方相互制衡,且都不能越界,但是我并不是非常清楚,这界限到底在哪?”   张斐非常满意地点点头,其实公检法最复杂的地方,就在于政法分离,每一个官署,都有着明确的权力界限,这跟以往政治制度是很不一样的,如果单就宋朝的制度而言,那刚好是截然相反。   宋朝是最讲究制衡的,但宋朝制度的制衡,是在于很多人干一件事,而公检法的制衡是在于,我只干这件事,其余方面不是我不管,而是我管了,就违反制度。   一个是非常模糊且随意,一个是非常清楚且严格。   可见这吕大忠是真的研究过的。   “到时我们会派一些官员过来,同时会给吕县令送来判例,到时吕县令可以根据这些判例,来确定各方的界限在哪里。”   张斐笑道。   吕大忠点点头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   张斐道:“不在于从命,而是在于你是否真正信任公检法,这是非常重要的。”   吕大忠非常确定道:“陕西的情况,让人不得不相信公检法。”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在与吕大忠谈过之后,张斐就在曹栋栋的一句又一句抱怨中,启程回汴京去了。   人家曹栋栋当初愿意来,就是想立大功的,可结果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就那么哆嗦两下。   这跟曹栋栋想得完全不一样。   这些天他都是浑浑噩噩的。   下回再也不来了。   一点不好玩!   此时已是深冬季节,张斐想赶在过年前,回到京城,于是一行人是日夜兼程,盯着寒风赶路。   这就是年轻的优势。   仅仅半月,他们便入得京畿地。   “酒保!快快快,烫几壶热酒,真是冷死我了。”   入得一家脚店,曹栋栋便大声嚷嚷道。   他这一声吼,立刻引起店内其他客人的注意。   很快,他们都发现周边所有人对他们都在指指点点。   “张三,你发现没有,他们都在盯着他们?”   曹栋栋小声道。   张斐点点头,“咱们不会是进了黑店吧?”   “那咋可能,这里可是京畿地。”曹栋栋又向涛子使了个眼色。   涛子心领神会,去到柜台那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那掌柜聊着菜价的时,同时偷听大家都在议论什么。   过得一会儿,他回到曹栋栋身旁,小声嘀咕一番。   只见曹栋栋脸上是阴晴不定,是不是瞄一眼张斐。   弄得张斐都是心慌慌的,问道:“什么事?”   曹栋栋一怔道:“没啥事。我我去上个茅房。”   说罢,便屁颠屁颠地离开了。   张斐皱眉道:“怎么神经兮兮的。”   过得好一会儿,这酒菜都上来了,但是仍不见曹栋栋的影子,张斐立刻让李四去看看。   过得少许,李四又回到店内,“三哥,衙内的人说,衙内已经走了。”   张斐诧异道:“他去哪呢?”   李四道:“说是去附近警署看看。”   张斐皱眉道:“有必要这么着急吗?”   说罢,他又瞄了眼四周的顾客,只见那些顾客见他看来,立刻将目光移开,神情却颇为不屑。   李四又低下头来,小声在张斐耳边道:“三哥,我方才出去时,听到一些人在议论三哥你。”   张斐问道:“议论我什么?”   李四道:“说三哥胆小如鼠,是懦夫,丢了咱大宋的脸面。”   张斐猛然反应过来,这曹栋栋为什么不辞而别,不禁骂道:“这特么真是好兄弟啊!”   同时立刻吩咐人去打听,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上回的“乌龙”事件,在前些天已经传到京城,这立刻引发轩然大波,弹劾张斐的官员,那可以说是不计其数。   要知道他们之前举荐张斐去,可就等着这一刻。   他们认为,正是因为张斐的临阵脱逃,不但丢尽大宋的脸面,还导致出现误会,差点引发两国的战争,这必须要严惩。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的是,赵顼其实是知道具体缘由的,因为张斐用的人都是赵顼的人,而且张斐自己也写信将此事告知赵顼,但问题是赵顼又不能将实情说出来。   可不能辽国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为了彰显支持张斐的决心,赵顼直接将两个弹劾张斐最积极的官员,给贬出京城,让他们去外地当官。   这也是第一回 ,赵顼公然为保住张斐,贬黜弹劾他的官员。   但是这一举动,立刻遭受到宰相们的质疑,因为从表面上来看,人家说得也没错,你代表着国家去谈判,结果人家兵马都侵入国界,你不据理以争也就罢了,竟然还直接开溜,而且还躲在太原的青楼里面,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吧。你皇帝不给一个解释,就责罚那些官员,这也太不公平啊!   不过赵顼向他们保证,等张斐回来,会给政事堂一个具体的答复。   虽然赵顼在上面压住了,但是这事已经在民间传开,那些权贵,以及部分反对张斐的士大夫们是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导致此事立刻在各地发酵。   这宋朝廷向来是比较软弱的,关于这一点是无可争议的,但是宋人的国家民族情感,却又是非常强的,尤其是那些年轻的读书人,他们是非常痛恨那种卖国求荣的行为。   赵顼为什么要宣扬武功,就是因为他是在这个受压迫的环境中长大的,内心感觉非常屈辱。   故此,他才有如此强烈的渴望,一定要打出去,最终他的死,也是因为兵败西夏。   百姓们也是如此啊!   对于张斐的这种行为,是深深鄙视。   故此,宋朝的外交官是最不好当的,因为统治阶层要隐忍,但是民间对这种事非常敏感,要是干不好,必然会影响自己的名誉。   这也是许遵最为担心的情况。   如今京城内外,百姓无不在骂张斐,是个懦夫,鼠辈,就会在庭上欺负自己人,遇到外人,屁都不敢放一个。   并且还送他一个外号,青楼特使。   张斐现在也是百口莫辩,只能继续赶路,回到京城的当日,刚刚入城,都还没有回家,就被赵顼召入宫中。   来到垂拱殿,只见里面除赵顼外,还坐着韩琦、富弼、王安石、文彦博、司马光几位枢要大臣。   从这个阵容来看,这绝对算是大宋最高级会议,就连薛向、吕公著都没有资格参与。   首先,当然是张斐回答文彦博他们的心中的困惑,也就是他当时为什么要开溜。   这跟国内的权力斗争不一样,此事要是解释不清楚的话,这道坎是肯定过不去的。   文彦博开口道:“所以,你选择去太原,是想试探北朝是否真有意图与我国开战。”   张斐点点头,道:“因为我在离开前,曾听到韩相公有关北朝的一些言论,也就是两朝百姓都比较厌倦战争。   但是究竟辽国有无与我国开战的意图,当时谁也无法确定。   当他们选择以兵马压境,给予我方压力时,我就将计就计,选择以柔克刚,在榷场制造恐慌,试探一下他们的意图。”   司马光道:“可你知不知道,这是非常危险,一不小心,可能就会弄巧成拙。”   张斐道:“是他们先挑起事端的,而我只是选择逃避,无论怎么样,这责任都应该算在他们头上,所以这是一次非常安全的试探。除非他们是铁了心要与我们开战,那无论我是走,还是留,他们都会出兵的。   而试探的结果,就是北朝此时没有意图与我们开战,因为他们的权贵,都是毫无准备,还纷纷指责他们的南院大王。且辽国国内的百姓,也正如韩相公所言,厌战情绪非常高。   故此,后来他们主动从车场沟退回到古长城以内的大黄平,同时将兵马撤出,以求我能回去跟他们谈判。   而且从此次谈判中,我们也得知一个消息,那就是其实北朝百姓目前对于他们的朝廷是有很大的不满。   也正是因为这个消息,故此在雄州箭垒一事上,我借用反贼越境的隐患,迫使他们暂时不会再计较此事。”   说罢,他又箭垒的交涉过程,仔细地告知文彦博他们。   “原来如此。”   韩琦抚须点点头,赞道:“张检控果真是有勇有谋啊!”   关于后来发生的事,他们已经得知消息,但他们也没有想到,这都是张斐的计谋。   还以为这只是阴差阳错,因为这种事确实是很有可能发生的,就吕大忠至今都没有反应过来。   “过奖。”   张斐谦虚一笑。   文彦博又质问道:“既然他们无心与我们开战,那为何他们要在河东路以北,集结兵马。”   张斐回答道:“在我与他们的交涉过程中,我发现他们有意拖延,并不是那么迫切的想要解决这些争议,他们提出以分水岭来划界,虽然摆明是希望侵占我国更多领土,以及占据更有利的地势,但是当我质疑这种划界法,需要考察一到两年时,他们是非常爽快的答应。   因此我与那吕县令都预测,他们此番选择在河东挑起争端,而不是在关南,其主要目的,还是因为我们在熙河的拓边行动,这也是他们在那里集结兵马的主要原因。”   此话一出,文彦博、司马光他们不约而同地瞟了一眼王安石。   王安石是面如止水,淡淡问道:“你的推测有何依据?”   张斐道:“在辽使赴京时,大多数人都预测,他们是来趁火打劫的。但是大家都忽略了一点,其实此时并不是趁火打劫的最好时机。   而最好的时机,是等到我朝出兵西夏,与西夏兵马厮杀一阵子,然后再来趁火打劫,那样的话,不但能够削弱我朝与西夏的国力,同时还能占尽便宜,主导一切。”   王安石道:“既然如此,他们为何现在挑起争端,而不是等到我朝出兵西夏以后。”   张斐道:“就连我这个检控官都知道,那时候才是趁火打劫的最好时机。所以,如果我朝要出兵西夏,必然是先防御好北线。   王学士在河北的一些防御工事,引发他们的警惕,他们必须得打断我朝在边境的部署,令我们心生忌惮,甚至在我朝引发恐慌。   而事实是在辽使入京之后,我们朝堂上也确实在谈论在河北修建防御工事。而且关于这一点,他们相信还是会持续施压的,不断弄一些小动作来破坏我朝在北线组织起防御。   其次,适才我曾提到,辽国并无与我国开战的意图,因为不但没有民意基础,同时我们的岁币和通商对于辽国而言,也是至关重要得。   如果他们的趁火打劫,是在破坏两国盟约的前提下,那对于辽国而言,其实是弊大于利的。   因此我们推测,他们保留这部分争议,以及在这一点上纠缠住我们,那么就给予他们在边境屯兵的一个正当理由,可以在关键时刻,借着争议出兵,侵占我朝领土,这必然会给予我们压力,但同时又谈不上宣战。   所以,保留这个争议,对于他们而言,是能够很好的将主导权,完全掌控在自己手里。”   王安石道:“依你之意,我们将永远受制于北朝,只要北朝在,我们就不能对西夏做出任何举动。”   张斐道:“我只是就事论事,指得也是当下,我认为,在没有足够实力能够做到两线作战时,任何对于西夏的军事行动都应该更加小心谨慎,因为辽国一定会想办法干预的,虽然辽国确实也不想与我国开战,但如果我们消灭西夏,是直接关乎到辽国的安全问题,我们不能寄望于他们会在一旁坐视不理。”   司马光立刻向赵顼道:“陛下,臣以为张检控所言甚是有理,目前外部局势,不允许我们轻易对西夏出兵。如熙河拓边,虽夺取六州,开辟千里,但每年需要为此支付数百万贯的财政,倘若在国力尚不足的情况,就出兵西夏,这无异于玉石俱焚。”   富弼点点头道:“君实所言甚是,目前陛下该韬光养晦,主修内政。”   赵顼稍稍点了下头。   王安石暗自皱了下眉头,突然言道:“当下以内政为主,这当然是应该的,但是我们仍然不能放弃对于西夏的疲惫战略,应该继续对其施压,动用非军事以外的所有手段,使其变得更加虚弱,待时机成熟时,便可给予致命一击。”   此时此刻,肯定不是出兵的好时机,但是他不能放弃这个计划。   文彦博点点头道:“我并不反对继续围困西夏,但同时也做好应对北朝的准备。不过,决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明目张胆,此番之所以引起北朝的警惕,就是在于我朝过于张扬。”   韩琦点点头道:“老臣也赞成宽夫之言,要暗中练兵,加强防御,而不应该去那逞口舌之利。”   这无不都在讽刺王安石。   喊得比谁都凶,如今人家来了,你又没有实力应对。   这不就尴尬了吗。   赵顼稍稍点头,“诸位言之有理,从明年开始,朝廷应着重于内政。”   “陛下圣明。”   一众大臣齐声说道。   赵顼突然道:“但关于榷场混乱一事,朕不希望再有其他人知晓,以免让北朝得知。”   “臣遵命。”   司马光突然道:“但是这么一来的话,张检控的名誉可能会受到伤害?”   张斐非常轻松地笑道:“多谢司马学士关心,这我自有办法解决。”   赵顼笑道:“那就这么定了。”   出得垂拱殿,司马光便将张斐拉到一旁,小声道:“你可知道如今大家都怎么说你吗?”   张斐点点头道:“我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   司马光道:“那你打算如何应对?”   张斐道:“司马学士放心,我已经想好办法,玩这种招数,他们可不是我的对手。”   司马光见他信心满满,便也放下心来,又道:“你小子往后能不能踏实一点,别老在悬崖边上,窜来窜去的。”   张斐点头道:“尽量。”   刚与司马光别过,又被王安石给擒住。   “你是不是被辽人吓到了?”   “如果我被吓到了,我还敢这么戏弄辽人吗?”张斐反问道。   王安石皱眉道:“但是你方才的那一番话,显然是过于保守。”   张斐苦笑道:“王学士,我真的只是就事论事,现在不是出兵的好时机,否则的话,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   王安石道:“这我难道不知道吗?但话不能这么说。文公他们都认为,是我平日里张牙舞爪,引来辽国的猜忌。   但如果我不这么做,谁还敢开这口,朝中的文官武将早已经沉迷于酒色,丧失了进取之心。   你此番打断我的计划,就算有朝一日,贯朽粟陈,恐我朝也未有人敢言战。”   张斐道:“我敢啊!”   王安石愣了愣:“什么意思?”   张斐道:“王学士,我再强调一遍,我是非常支持王学士的新政,而我是知道,王学士的新政,主要目的就是开疆扩土。   但是有一点,我比较不满,就是王学士过度关注西夏,而忽略辽国,但真正羞辱我们的其实是辽国,真正该消灭的也是辽国,最应该收复的领土是燕云十六州。   王学士不能只盯着我说出兵西夏的时机不对,也应该看到,我是在讲述辽国对我国威胁,暗示应该将辽国也捆绑在出兵西夏的计划中。”   王安石眨了眨眼,听你这么一说,感情我才是那个鸽派啊!说实在是,他主要盯着的就是西夏,他为国库赚得的那些钱,也就能打个西夏。谁也不能否认,在面对辽国时,宋朝上下都还是比较畏惧,包括赵顼在内。   “所以,你这是在为对辽国出兵做铺垫?”王安石问道。   张斐点点头道:“这才是我强调积蓄国力的原因,因为我希望能够有实力对辽国出兵,而不是那小小西夏。”   小了!   原来是我格局小了呀!   王安石沉默半响,“但你不灭西夏,又如何与辽国抗衡?”   张斐道:“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要引起大家对于辽国的关注,以及辽国对我朝的威胁,如果不针对辽国,我们根本不可能消灭西夏。”   王安石捋了捋胡须。   张斐又道:“关键此一时彼一时,王安石不需要将新政与灭夏绑定在一起,公检法的出现,将会改变很多事情,政策也必然需要调整的,而且如果要做好对辽国作战的准备,那么就更加需要财政的支持,变法还将会持续下去。”   别过王安石后,张斐就急忙忙回家去了。   见到张斐无恙归来,高文茵真是差点没有落下激动地热泪来。   “夫人。”   看着眼眶发红的高文茵,张斐轻轻握住她的柔荑,“我只是去谈判的,又不是去打仗的,你没有必要这么担心。”   高文茵道:“可是我听说那辽人都是茹毛饮血的野人。”   张斐呵呵笑道:“这其实是有一点点偏见,但即便真是如此,也不用担心,因为你夫君可也不是什么善类。”   一旁的许芷倩道:“可是京城的百姓并不这么看,现在人人都在骂你是一个懦夫,还专门为你起了一个绰号,青楼特使。”   张斐不以为意道:“一个不挨骂的外交官,那肯定不是一个好外交官。”   一旁的许凌霄忙道:“妹夫切莫大意,这种事可大可小,可能会影响到妹夫将来的仕途。”   就连许遵都道:“霄儿说得不错,张三,你必须得认真对待此事。”   张斐笑道:“放心,我有一个法宝,很快就能够扭转这些舆论。”   许芷倩好奇道:“什么法宝?”   “吾兄弟,曹衙内。” 第七百六十七章 “义薄云天”   关于这场高级别的会议,其实是赵顼和张斐事先就窜通好的,其目的就是要稍稍修改王安石当初定下的战略方针。   王安石的战略方针,其实就是用外事来推动内政进行改革。   正是因为我们常年受到欺负,我们才应该发愤图强,富国强兵。   那么倒推的话,富国强兵的目的,就是为了开疆扩土,故此王安石必须要积极筹备对西夏的战争。   如果不走这一步,大家就会很迷茫,我们干这些活到底是为什么?   当然,这指的就只是西夏,不包括辽国在内。   自太宗兵败以后,到目前为止,宋朝从上至下,对于辽国就只有一个战略,就是和平战略。   尽量维持友好。   韩琦给赵顼的建议,尽量维持两国友好,然后加强防备。   言下之意,维持友好是符合我们的利益,但是也得防止对方来打你。   而整件事中,态度最为强硬的是文彦博,但他的意思是,你不能寄望于辽国不打你,只有当伱拥有足够的实力,他才不会打你。   故此,他认为不应该拆除防御工事,还应该加强。但他的潜在意思,不是要跟辽国撕破脸,而是用实力来止战。   其实他跟韩琦的理念是相同的,只不过韩琦姿态要更加柔和,而他是比较强硬的。   而在历史上,赵顼跟王安石的战略其实是高度相似,哪怕后来王安石离开朝堂,赵顼也是继续沿着王安石的战略在走,只不过最后还是输了。   但是由于张斐的出现,以及公检法的成功,使得赵顼更偏向张斐的战略方针。   就是将内政和外事分开来算,不再进行绑定。   虽然主修内政的目的,还是为求开疆扩土,但二者不再具有因果关系,开疆扩土,只不过是改革变法其中一个目的,那就没有必要拿着拓边成功,来给予改革变法的合法性。   这场会议的目的,就是赵顼要借张斐,来宣布以内政为主的战略。   但君臣二人,只是用书信来沟通,赵顼并没有事先单独与张斐见面,然后再进行这场会议,原本是应该这么做的。   只是由于一些不利于张斐的舆论,赵顼为求能够服众,是第一时间就召开这场会议。   因为先前很多例子,这外交大臣和皇帝都有私下勾当,如果赵顼先单独见张斐,那又会引发很多人猜忌。   不过君臣二人肯定是要单独见面,谈谈这次的外交过程。   在第二日,赵顼就派人去秘密宣张斐入宫。   而李豹也早在马车上等候。   “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上得马车,张斐便向李豹问道。   “非常不妙。”   李豹摇摇头,如实道:“上回的仓库税,三郎真是将人都给得罪了,故此这回他们也都是落井下石,不断在坊间制造舆论,抨击三郎你,软弱无能,卖国求荣。   关键三郎你身在太原青楼的消息,已经被证实,再加上以前一些出使官员的懦弱之举,导致百姓都相信他们的指责。   这得赶紧想办法解决,否则的话,势必会影响到三郎的仕途。”   张斐点点头道:“我已经有应对之策。”   李豹忙问道:“三郎打算如何应对?”   张斐道:“你密切关注一人。”   “谁?”   “曹栋栋。”   “啊?”   李豹是疑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道:“当时的情况,曹栋栋是要出兵应战的,是我将曹栋栋给骗去太原的。而那厮回来得知大家都在抨击我,便立刻与我分开,他可是非常看重他们老曹家的名誉,所以这厮肯定会大肆宣扬,然后将责任全部推给我。”   李豹听得更是一头雾水,如果曹栋栋这么干,那人家说得也都是事实啊!   这对你更加不利啊!   “我我不是很明白。”李豹困惑地摇摇头。   张斐笑道:“其实朝中绝大多数官员,包括坊间的士大夫,都是主张对辽友好,那么当这些人得知衙内当时要出兵应战,却被我给骗去太原。那么他们会怎么想?”   李豹问道:“会怎么想?”   张斐没好气道:“他们就会认为,我是在以大局为重,避免与辽国发生直接冲突,故而才选择将曹栋栋带走。”   李豹道:“他们抨击你,那纯粹是属于私人恩怨。”   言下之意,他们不会从大局来看。   “我知道。”   张斐点点头道:“但是衙内为了自证清白,他在宣扬的过程中,一定是主张对辽强硬,而目前是一个敏感时刻,百姓们也处于愤怒之中,如果真的激发百姓对辽的怨恨,这会令那些人感到害怕。   在这个时候,我们的人,只需要稍稍暗示一下,表示我只是担心衙内会意气用事,故而才带着他们离开。   而其中一个最主要的证据,就是我在京城就没有去过青楼,而衙内是青楼的常客。   所以,在担忧和对辽人恐惧的支配下,他们会扭转口风,发表对于我此行的赞扬。”   李豹听得是冷汗直流,小声问道:“三郎,衙内不是你最好的兄弟吗!”   “是啊!”   张斐道:“现在都是,他是能够为兄弟两肋插刀的。当然,我也是如此,而且这番操作,是不会影响到他的,反而能够证实,他们不惧辽人,勇于与辽人作战,不愧是曹家的后人,同时还能够改变我的处境,可谓是一举两得。”   原来这就是兄弟的定义,往后他若叫我豹哥,我可得制止他,我宁可他叫我小豹。李豹又问道:“为何三郎这回不用报刊,进行还击。”   张斐苦笑道:“要是能够用报刊的话,我在没有回来之前,就已经在做宣传,许多话是不明说,只能意会的。”   明说的话,不管怎么说,都是窝囊。   李豹点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张斐又问道:“税务司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李豹忙道:“京畿地的情况比预计的要好得多,虽然这田税最终还是被降到以三成来算,但是比税法改革之前,其实并未减少,反而还多了一些,只是比去年少一些,其中原因就在于商税增多不少。”   说到这里,他又补充一句,“当时三司和那些大地主争得也是非常厉害,因为根据调查的结果,今年田里的收成大概也就是平日里的三成多一点,但是三司希望减免到五成,可是那些大地主坚持三成,丝毫不肯退让,最后是大庭长表示,超过三成就算是违反税法,三司无奈之下,才宣布以三成来计算。”   张斐抱怨道:“那些大地主就没有因此感激我吗?我们公检法为他们做主了呀!”   李豹道:“他们以前都不怎么缴税的。”   “这倒也是。”   张斐尴尬地点点头,又问道:“那关于税币情况?”   李豹立刻道:“就咱们京畿地的话,目前收上来七成左右。”   “七成?”   张斐皱眉道:“这可比我预计的要少一些,我预计大概能够到八成。”   李豹道:“这我们也已经调查清楚,主要是因为一些来自河中府的盐商,囤积了一些税币。”   张斐点点头道:“这些盐商在河中府错失了一波机会,于是就想在这里找回来,不过这回他们肯定赚到了,这群奸商。”   李豹道:“三郎为何如此肯定?”   张斐道:“你想想看,商税的增多,预示着货物生产增多,使用货币的情况也将会增多,明年如果没有灾荒,必然是会出现货币紧缺的现象,到时货币会变得更加值钱。”   李豹稍稍点了下头。   张斐又问道:“淮南和河北又是情况?”   李豹笑道:“这两地若无意外的话,还会增加许多,因为税务司发现,以前偷税、漏税的实在是太多了,除了河北的一些州县,许多州县甚至有可能较往年翻一番,即便各地的税收都减少三成到五成之间。”   张斐点点头道:“官家知道吗?”   李豹道:“先前我们已经告知官家,官家也非常开心。”   张斐笑着点点头。   他要说服赵顼,接受他的战略方针,必然是要先让赵顼看到成果。   聊着聊着,这马车悄悄来到皇城东北角的小门,张斐下得马车,被一个宦官领着入得皇城。   由于天气寒冷,赵顼自然不会在阁楼上与张斐“约会”,而是选在书房。   见到张斐,赵顼便是打趣道:“张三,你这回可真是将所有人都吓得一跳啊!”   当时是直接传来开战的消息,这可是将满朝文武给吓坏了。   张斐忙道:“陛下明鉴,是那些辽人将我们吓得一跳,我才刚到那里,他们就直接率兵侵界,在我们的领土上横冲直撞。”   赵顼眉头一皱,哼道:“这已经是他们惯用的伎俩,每回与我朝谈判时,他们都仗着自己武力强盛,在边境耀武扬威。”   说着,他又向张斐问道:“那些北人在谈判时,是何态度?”   张斐回答道:“非常傲慢,而且他们的目标,还不是目前被辽人侵占的耕地,他们似乎还想要得到更多,并且话里话外也在暗示我们,如果满足不了他们,他们将会采取军事行动来占领,语气非常坚定,仿佛是势在必行的。   或许他们认为,咱们在熙河拓边多少里地,他们得分一大半走。”   “他们真是欺人太甚。”   赵顼听罢,是狠狠一拍桌子。   我们在熙河每年花费这么多钱,也死了不少人,你们几句话,就想拿一大半走,这真是太欺负人了。   张斐道:“但是目前为止,我们在那些禁区边缘,根本就没有实力与辽军抗衡,他们的军队,是可以肆意侵入,烧毁我们的一些防御工事。   并且,他们还要求在未有彻底解决争议之前,我们必须维持当地的现状,也就是不能再修建防御工事,否则的话,他们将会出兵摧毁。当然,他们也承诺在这期间,不会再派军队侵界。”   赵顼听得是怒火中烧,但与面对西夏不一样,也就只能是怒一怒,也不敢真的与辽国撕破脸。   原因很简单,就是真心打不过。   到徽宗时期,宋军和金军两面夹击命悬一线的辽国,宋军还是被打的一败涂地,最终还是金军帮宋军收复燕云大部分的州县。   况且现在辽国比那时候可是要强大得多,因为辽国早不像匈奴、突厥一样,是以部落的形式存在,它现在也是属于国家文明,他能够调动的人力、资源是非常多的。   赵顼又向张斐问道:“那你认为我们该如何应对?”   “寸土不让。”   张斐道:“虽然他们侵占我国一些领土,都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而且那些地区,辽人是我们汉人的五倍多。但是我们承认与否,将是有本质的不同,只要我们不承认,这里就会一直存在争议,等到我们国力变得强盛,便可更加强硬地应对。   而且,我们不能再将目光局限于西夏,而应该从全局考量,也就是说,我们下一步不是必定要进攻西夏,也有可能是先与辽国开战。   这些选项,都应该在我们的考虑范围内。我们之前的战略,就是过于狭隘,以至于辽国都知道,我们马上就要进攻西夏,故此他们才敢肆无忌惮地趁火打劫。   我们必须要改变这种思维,为什么我们每年给予他们这么多岁币,为什么我们不能与辽国一战,相比起西夏而言,这燕云十六州对于我们的意义更大。”   这不是他从历史书上学来的,而是来到这里之后,所感受到的,在辽国未有挑衅之前,他完全感受不到,辽国的威胁,仿佛西夏就是唯一的敌人。   但显然辽国对大宋的威胁是更大的。   为什么感觉不到,就是辽国不在宋朝的整个战略之中,这令人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战略太过狭隘。   赵顼听得是又喜又忧,稍显信心不足道:“你认为我们能够做到吗?”   他当然也想收复燕云十六州,但目前为止,他尚未想过,因为他认为,这应该是消灭西夏该考虑的事。   但张斐认为,这都是摆在面前的选项,是不分先后的。   事实也是如此。   每回宋朝出兵西夏,辽国必然会掺合一脚,使得宋朝赔了夫人又折兵,为什么不先打辽国?   张斐点点头,非常坚定地说道:“一定能的,只不过我们现在还需要一些时日,等到完成公检法改革,使得国内可以根据法律自行运转,那么陛下就可以集中所有精力去对付外敌。   如今公检法已经在各地发挥作用,如熙河拓边,要是西北未有先一步完成司法改革,我们的压力绝不只是如此。”   赵顼稍稍点头,这一点他是深有感触,心里又多了一些信心,道:“那你认为,我们能够拖多久?”   张斐道:“应该是能够拖个两三年,但这对于我们而言已经是足够了。不过,在这期间,辽国肯定还会继续发难,不断制造压力,制造恐惧,恐吓我们的官员,让我们不敢与之为敌。   故此,陛下还需要专门组建一个团队,去应付辽国的挑衅,从而专注于国内的改革变法。”   赵顼紧锁眉头道:“但是我们始终难以避免两线作战。”   张斐迟疑少许,道:“从目前的态势来看,是这样的。如果想要避免,那就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不过我认为,这是有可能发生的。   因为根据我们的观察,辽国内部现在也是动荡不安,而且辽国的国主、权臣,年纪都不小,这都是我们的优势。我们可以派出更多的探子,打探他们内部的情况,只要我们内部发展稳定,那我们一定能够等到一个绝佳的机会。”   赵顼却是摇摇头,道:“这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们的问题可不仅限于北朝和西夏,还有南边的交趾啊!”   张斐愣了愣,“交交趾?”   赵顼点点头道:“近几年来,那交趾李氏,不断对外扩张,最近又从占城国那里夺得不少土地,而他们一直都觊觎我朝钦州领土,尤其是当他们得知我们在熙河拓边的消息后,就变得更加猖獗。”   张斐呆了半响,不由的感慨道:“陛下若能成功,其文治武功必然是要超过汉武唐宗啊!”   这真是太难啊!   南边还有一个交趾。   赵顼听到这话,略显尴尬,道:“你的意思是,朕不可能取得成功?”   张斐忙道:“当然不是,那汉武唐宗又不是不能超越的。”   旋即又问道:“不知王学士他们打算如何应对?”   赵顼道:“其实在交趾攻伐占城时,朝廷就一直在关注他们的行动。早在去年年初的时候,先生认为该给李氏一些教训,故此他举荐了两位主张对交趾强硬的官员治理钦州,让他们去那边练兵,同时断绝与交趾的贸易往来,打击交趾的财政。   但是当时你建议朕因以内政为主,故此朕一直都在犹豫之中,哪知今年又遇到灾情,这事就耽搁了。   如今朕正好决定,暂时停止对西夏的围剿,故此先生应该趁此机会,先消灭交趾这个后患。”   对了!记得熙宁年间,宋朝跟交趾还打过一战,虽然取得胜利,但对国力消耗巨大,也为今后兵败西夏埋下伏笔,应该也就是这一两年。那现在跑去练兵?是不是晚了一点啊。   张斐突然想起这事来,也不由得感到有那么一丝丝紧张。   但他并不知道的是,他其实已经扇动了蝴蝶翅膀。   如果是按照历史的流程,青苗法已经在岭南诸县全面执行,这也引发了一些当地民怨,于是让交趾看到了机会,因为交趾一直想要往宋朝领土扩张。   王安石也看出交趾的动机,同时他是也需要战功,来给予改革变法的支持,于是他更换南边的官员,派了一批强硬派过去,在那边厉兵秣马,又断绝与交趾的贸易,试图先打击他们经济,再出兵交趾,最终在这诸多因素下,交趾决定先发制人。   但如今两件事都没有发生,青苗法目前还只是到江南、湖广地区,并且因为京东东路的动乱,大家是有所收敛的,官员们也不敢再肆无忌惮地去强制摊派。   而更换官员、断绝贸易这件事也没有发生,因为赵顼当时更偏向张斐的战略,就是着重内政,再忍上两年。   但是交趾还是在不断侵占宋朝的领土,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故此,王安石再向赵顼提及此事,反正这北线,西线都转打算为防守阶段,不如先拔出南边这颗钉子。   这也确实有道理。   要出门打仗,得将自己的后花园清扫干净。   但张斐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挥动了蝴蝶翅膀,他只知道有这么回事,而且是发生在与西夏开战之前,具体时间,他倒是不太记得,以及什么原因发生的,他也并不是很清楚。   张斐觉得很紧迫,不能练兵,应该直接派兵过去,他思索一会儿,道:“陛下,我觉得应该直接派军队过去。”   赵顼惊讶道:“直接派军队过去?”   张斐点点头。   赵顼道:“你知道直接派军队过去驻扎,要耗费多少军费吗?”   “这我当然清楚。”   张斐点点头,又道:“但是据我所知,那边许多地方都是一些什么洞主、寨主在维持着当地治安。”   赵顼点点头,“但这与派兵过去有何关系?”   张斐道:“正是因为当地的制度,有别于中原,所以想要在那边推行公检法,是非常困难的。我建议直接派军队过去,一来是为了防备交趾入侵,二来,是利用军队控制住当地,然后再在当地推行公检法,到时士兵可以就地转为皇家警察。”   赵顼诧异道:“你是想要在那边推行公检法?”   张斐点点头道:“目前朝廷对那边掌控还是不足,但是公检法能够为陛下更好的掌控那边的州县。而且,我不认为现在是出兵交趾的最佳时机,应该采取恩威并施,一方面增加当地的防御,另一方面,加强两边的贸易往来。   因为根据熙河方面的消息来看,其他民族是能够更快的融入公检法制度,相比起他们的酋长制度,百姓也更愿意活在公检法的制度下。   故此,我们可以效仿熙河的成功,在南边边境也推行公检法制度,以此来笼络当地民心,从而来一步步削弱交趾。   我们可以用制度去进攻,用兵马来防守,但前提是我们要有足够的皇家警察,但如果直接派皇家警察过去,会引起当地酋长的警惕,但如果是派军队防御交趾,那就在情理之中。”   在边境推行公检法制度,没有军队控制,是几乎做不到的,因为边境很多地区,采取的是羁縻制度,要推行公检法制度,必然会受到武力反抗。   之前张斐设想的是,一步步慢慢推过去,但是交趾危机和熙河的成功,让他突然想到,可以先边境推行,只要先军队控制,然后军队直接转为皇家警察,再派官员过去。   现在禁军士兵,都想进入警署,因为警署的俸禄、奖金都非常及时到位,关键百姓更喜欢皇家警察。   士兵的地位非常低,跟皇家警察没得比。   如果就地转换,很多士兵会非常愿意,但你让他长期在那边驻守,他们肯定又不愿意。   “制度进攻?”   赵顼微微一怔,这个名词头回听说。。   张斐点点头道:“任何一个百姓,都会愿意活在一个可以捍卫自己正当权益的制度下,而不会愿意活在一个视人命于草芥的野蛮制度下。   熙河地区已经证明这一点,但同时也证明,那些蛮人一定会动用武力手段来制造混乱的。   战争或许是不可避免的,但是相较于进攻,防御起来是更加节省人力物力,且不容易出现太多意外。”   他也不能告诉赵顼,到时会损失惨重的,而今后的进攻,也会令宋军损失不小,必须得马上做好防备。   他得找个理由去解释这一切。   赵顼点点头道:“朕在前不久,也收到枢密使的来信,王韶新制定的策略,与你说得差不多。他也认为,现在只要稳定住熙河地区,将来就会更多的部族,自愿归降我们。而且,他认为面对敌人小规模袭扰,皇家警察要比军队更好防备。”   张斐道:“皇家警察是可以更好的防备,但是税务司是能够更好的采取小规模的进攻。”   赵顼惊讶道:“税务司进攻?”   张斐点点头道:“在京东东路对付草寇的时候,税警是出力最多的,也打得最狠的,原因很简单,士兵打下一块地方,他其实得不到太多赏金的,但税务司不一样,多一块地,税务司就多一块地区的收入。   在税务司看来,那些个洞主、寨主全都是一头头肥猪,这都不用陛下吩咐,他们就会想办法搞定那些洞主、寨主。   到时候,我们也能够用这一招去对付那些侵入我朝领土的辽人,就是让他们交税。”   赵顼真心有些不太信:“这这能行吗?”   张斐笑道:“只要我方军队能够防守住对方的进攻,那我就敢保证,税务司每年都能够在当地拓展出一大块税区来。” 第七百六十八章 清者自清   不得不说,张斐的这个计划,还真是吓到了赵顼。   他可是从未想到过,要依靠税务司去开疆扩土。   咋一听,着实离谱。   但是根据枢密使韩绛从熙河地区传来的信函,以及税务司之前在京东东路的行动来看。   还真不是不行。   如果是战争,税务司是肯定不适合。   但要说面对一个个酋长,山贼,那税务司确实是比军队更加好用。   因为税务司唯一要遵守的就是税法,但问题是那些人是肯定不交税的。   换而言之,税务司就可以用一切手段去对付那些人。   就不像行军打仗,不管干什么,都需要军令,甚至于还要等皇帝的命令。   税务司就只有一个目的,税。   而皇帝用他们的目的,也是一个目的,钱。   两边是一拍即合,亲密无间。   利用税务司去对付那些酋长,无疑是最为合适的。   那就是一头头肥猪,宰了就能够立刻吃。   当然,前提还是得有军事力量压阵。   直接派军队过去,赵顼之前考虑的是军费问题,但如果说派军队过去,是为公检法提供基础,同时为税务司提供土壤,这一笔买卖就变得非常划算。   公检法虽然会影响到一点点皇权,但相比起那羁縻制度,公检法简直要强一万倍,赵顼只需要控制住中央立法,就可以控住那偏远的地区。   故此,在与张斐交谈过后,赵顼马上就将李豹找来,询问李豹,如果要去广南西路那边,税务司能不能把税收上来。   李豹听到这个问题,几乎都没有怎么去考虑,就向赵顼表示,只要将京东东路那群税警调过去,是一定能的。   赵顼感到纳闷,你怎么回答的这么快,你们是早有准备吗?   李豹立刻将其中原因解释了一遍。   要说身怀绝技的人才,那无疑是河中府税务司最多,许多都是牢里出来的,那里面可全都是人才啊!   但是要论狠,是谁也比不上京东东路的税务司。   那边可全都是打出来的。   其实最初他们也只是想拿吴天还杀鸡儆猴,亦或者说是报仇雪恨。   但后来判下来后,税务司猛然发现,这些匪徒真特么有钱,而且全都是现金流,打完就能分赃,不,立刻能拿到赏金。再加上赵顼当时又派殿前司宋守约去将当地的军队也转为皇家警察和税警。   税务司实力变得更加强大,就没有道理放过那些草寇,所以那边剿匪就没有停过,而在那期间,税务司还不断从匪徒那边招揽人才,于是变得更加强大,也更加凶狠。   但随着草寇被剿灭的七七八八,京东东路回归太平,这问题也随之出现,就是这些狠人该如何安置。   就得继续寻找新得肥羊。   不然的话,他们就会将目光锁定在平民百姓头上,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但江南是真不适合他们,因为那边士大夫居多,文化商业都比较繁荣,他们这没轻没重的,要是一不留神将人家胳膊给折了,那可真是闯了大祸。   目前进入江南的税警,全都是来自河中府的,那都是纯技术型人才。   所以,赵顼这么一问,李豹立刻想到京东东路的那批税警,留在京东东路,可能还会成为祸害,里面有很多匪徒,正好无用武之地。   李豹是拍胸脯保证,那些酋长、寨主,根本就不是咱们税务司的对手。   赵顼一看李豹这么有信心,那还说什么,立刻让李豹去安排,抽调京东东路的税警南下,开辟新得税源。   并且赵顼还豪爽的表示,到时罚款咱们还是三七分,朝廷只抽三成走,同时当地所增加的税额,咱们也是三七分,税务司从中抽三成走,当做奖金和税务司的发展资金。   这必须得给予他们足够激励,因为那边其实也没有一个非常清楚的界限,言下之意,鼓励他们开拓更多的税区。   税区越多,你们得到的就越多。   决定之后,赵顼又与张斐讨论这人选问题。   张斐还真有一个好人选,就是当初的陕西路经略使郭逵。   倒不是说他跟郭逵很熟,只是因为王韶的成功,让他想到郭逵,因为当时郭逵也在河中府,也一直在根据公检法,去进行裁军,调整军费,他也对公检法也是非常清楚的。   在武将里面,熟悉公检法的是非常少。   这个人选也立刻赢得赵顼的认同。   因为郭逵不是王安石这派的,而且更偏向于保守派的,在朝中郭逵跟韩琦的关系就非常好。   而王安石是主张强硬的,在赵顼看来,如果要采纳张斐的策略,恩威并施,而不是立刻对交趾动手,郭逵就是更好的人选。   于是赵顼又在与王安石奏事时,将自己的打算告知王安石。   这立刻引发王安石的不满,他跟郭逵本就是互看不顺眼,郭逵跟王韶也弄不到一块去,故此王韶主持熙河战事后,王安石就将郭逵调去北疆。   这让郭逵去,他肯定无法完成我的战略目标。   赵顼也耐心的跟王安石解释,如今已经决定,国家重心由外转内,虽然这是一个好时机,但是一旦对外用兵,大臣们会搞不清方向,到底是放,还是收,同时也会引发辽国和西夏的猜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咱们干脆就忍到底,再等两年。   王安石也只能作罢。   因为他现在已经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定位,他只是一个辅助,不是ADC,如今就是赵顼在亲自主持朝政,无论是外事,还是内政,赵顼现在是事必躬亲。   白矾楼。   外面是寒风凛冽,吹得行人眼都睁不开,但是楼内却是热火朝天,因为今日白矾楼迎来一位贵客。   正是刚刚归来的曹栋栋。   “混账!”   但见曹栋栋直接跳上椅子,怒视众人,“尔等休要瞧不起人,我老曹家会惧怕那契丹人,当时本衙内得知契丹人进犯,可是二话没说,就要带人去会会他们,都怪那张三小儿,说是有条小道,可绕去那北人大帐,还说要学什么霍去病,本衙内这才信了他,结果那小儿将本衙内给骗去了太原府。”   一个公子哥笑道:“你莫要吹牛,这一个往北,一个往南,你难道南北不分么?”   不少人顿时起哄。   曹栋栋怒道:“我当时也问了,但他说是绕小道,我也是第一回 上那边,本就不熟悉当地的路况,这绕着绕着,我就分不清是南是北。”   “这都是你一面之词,可有证据?”   “当时很多官员都在场,你们去问问他们,是不是这么回事,我若有半句谎言,不得好死。”   激动的曹栋栋直接高举右手,对天发誓。   在后门处,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看到这一幕,不禁感慨道:“可真是好兄弟啊!”   这时,白矾楼掌柜突然走了过来,“近日楼内的修葺,可真是麻烦豹哥了。”   这汉子正是李豹。   李豹忙道:“不谢,不谢,我还得感谢贵店给咱这个赚钱的机会。”   “那也是你们工匠的手活啊!”掌柜一挥手,两个酒保捧着一对绢布上前来,“这是你的酬劳,你点点。”   李豹瞧了眼,不禁郁闷道:“掌柜,我不要绢布,我要钱币。”   掌柜赶忙道:“豹哥勿怪,这客人最近经常拿着绢布上门吃饭,小店钱币也不多了,你就将就一下。”   李豹皱眉道:“可是咱们的契约中,是写明钱币,而不是绢布。”   “那是,那是。”   掌柜地直点头,然后又道:“豹哥非得要钱,那我们也可以给钱,但是豹哥,咱们白矾楼每年可都需要修葺,你看。”   李豹叹了口气,“行吧,将来有活,可记得找我们。”   “一定,一定。”   那掌柜的连连点头。   李豹将绢布全部接过来,又瞟了眼还在跟人争辩曹栋栋,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便告辞了。   他刚刚离开,樊颙便悄默默走了过来,“没说什么吧?”   那掌柜的赶忙回答道:“有些不满意,但他也只能收着,除非他不想接咱们白矾楼的买卖。”   樊颙点点头,道:“幸亏正儿来信提到这一点,咱们是存了一些税币,不然的话,这会是真的没钱用了。”   同样也是刚刚回来的张斐,可没有曹栋栋那般空闲,还跑去白矾楼跟人争辩,他现在是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这刚刚跟赵顼讨论完南边的问题,那边立法会又急着找他去。   原来他错过一场比较重要的立法大会,今年不少司法官员回到京城,参与了年底这场立法大会,而在这一次立法大会上,也通过一步较为完整的《大宋临时法》。   这是历经五年,由富弼主持、司马光、文彦博、赵抃,以及诸多大学士、士大夫修订而成的。   之前都是零零散散通过一些条例、司法原则,以及张斐的判例,其实主要还是张斐的判例,但那都不是成文书籍。   而这一部《大宋临时法》是将整个《宋刑统》系统性地做出修改。   其实可以说是一部完整的律法,只不过宋朝之前很少去修改《宋刑统》,在之前,这涉及到祖宗之法,往往是通过敕令来做出弥补,如今是大规模修改,富弼他们也比较谨慎,就还是定义为临时法,先拿去各州试试,若无问题,再确定为大宋律法。   如今这部法在大会上已经通过,现在就要看皇帝的审批。   赵顼当然会等张斐这个专业人士回来把关。   今日张斐来到立法会,这刚刚刚进门就听到有人言道:“哟!这不是咱们的青楼外使吗?失敬!真是失敬啊!”   张斐抬头看去,只见苏轼快步迎了过来,暗自翻了个白眼,这厮比我还记仇一些,行,且看我再气你一回。他拱手回得一礼,又道:“那都是世人对我的误解,与先生的青楼检察长那可不一样。”   说到这青楼检察长,苏轼心中暗怒,道:“当然不一样,我那是被人误会的,是他们逼着我只能在青楼待着,朝廷又不给予我任何支持,可你不一样,你是主动去青楼的。”   张斐笑道:“凡事自有公论,我相信很快就能够还我清白的。”   苏轼听得是哈哈大笑起来。   张斐问道:“苏先生何故发笑?”   苏轼道:“首先,你并不清白。其次,就算你是清白的,也不会有人在乎的。”   张斐呵呵笑道:“看来苏先生是对世人存有偏见啊。”   苏轼笑道:“是世人对你存有偏见,不,世人对我才是存有偏见,可没有冤枉你。”   张斐微笑道:“身为司法官员,我始终坚信清者自清,倘若到时能够还我清白,那就足以证明,当初人家可没有冤枉你这位青楼检察长。”   苏轼呵呵笑道:“那我可要拭目以待。”   张斐指向大堂那边,“那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苏轼愣了下,“请。”   “请。”   来到堂内,只见除富弼外,还有司马光和范纯仁在。   张斐向众人行得一礼,又向范纯仁道:“范先生也回来了。”   范纯仁脸色却有些不太好看,道:“想不到张检控在外人面前,没有在庭上那般威风啊!”   富弼和司马光相视一眼,都不好做声。   苏轼则是一脸幸灾乐祸。   张斐笑着解释道:“首先,这术有专攻,外交之事,非我的本行,只能尽力而为,做不到尽善尽美。   其次,不是在外人面前,我就感到害怕,而是在野蛮人面前,我会感到害怕。我只适合跟讲道理的人说话,那些北人显然不在其列。   最后,我相信就是范先生去,恐怕也改变不了什么,到底这战场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也是不可能拿到的。   毕竟他们又不会遵守我大宋律法。”   富弼是深有感触道:“此话倒是在理,这战场拿不到的,谈判桌上也不可能得到。”   司马光赶忙打个圆场道:“其实张三做的已经非常不错,到底在谈判期间,他没有被那些北人吓唬住,还是据理以争,未失寸土,还保留住了雄州的箭垒。”   范纯仁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倒也不是怪你,或许是我们对你的期许太高。”   “绝对是的。”张斐笑着点点头,“如今很多人都忘记,我只是一个小珥笔出身。”   富弼眼中闪过一抹赞色,这小子虽然睚眦必报,但是在某些方面,又比较大度,转移话题道:“张三,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快回来,但是各地司法官员又都等不及了,故此,这立法大会就没有等你。”   如今公检法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大家都盼着这部律法出炉,因为大家主要是依据张斐的判例在判,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没有一部成文法律来支撑,大家心里是有些虚。   比如说齐恢上回遇到的通奸案,就遇到这种问题,因为张斐在河中府没有这种判例。   结果就是被推翻。   如今公检法规模越来越大,必须得赶紧出台律法,否则的话,会出问题的。   张斐笑道:“关于修改的条例,我之前就看过,要是有问题,我当时就提出来了,主要令人遗憾的是,错过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   其实他一直都有参与,但他只是给予指导下意见,没有亲自去修,因为他也不是很清楚当下的风土人情。   什么是好,适合才是好。   司马光道:“目前只是通过立法会而已,还得等到官家批阅,才能够正式颁布。”   富弼道:“你也先别忙说行,还得仔细看看,毕竟这基于你的法制之法修订的,目前官家那边还没有批准,也没有开始印刷,待会你拿回去再仔细看看,若有意见,还可以提出来。”   说着,他招招手,一个少年书童,将两本厚厚书籍放在张斐面前。   张斐拿着稍稍看来眼,一本刑罚,一本民法,每一本都是宋刑统两倍,他又向富弼道:“待会我拿回去仔细看看。”   富弼点点头。   范纯仁道:“在回来之前,我们以为已经足够熟悉公检法制度,就差这一部法,之前修改的条例,以及你的一些判例,都还是比较零碎的。   在遇到一些稍微复杂的案例,我们只能根据你的原则去判,这令我们还是有些忐忑。   可不曾想这番回京,我们发现,我们还诸多不足之处。”   张斐好奇道:“比如说?”   范纯仁道:“比如说皇庭还可以叫停官府收税,这要是让我们遇到,我们可不敢这么做,也不知道可以这么做。”   张斐笑道:“违法收税,难道公检法坐视不理吗?”   范纯仁道:“这可不一样,因为这算是具有争议的,而不能直接判定为违法。”   司马光突然道:“其实如这种大案,只要你们有何的理由,也不需要担心太多,因为你可以告诉对方,若是不服,可以来京城上诉。”   富弼点点头道:“君实说得对,目前这种情况,想要不出纰漏,那是不可能的,你们都已经做的非常不错了。”   苏轼突然道:“说到这税,那齐州转运司若是想要发行税币或者说盐钞,我们公检法能否阻止?”   张斐道:“齐州转运司可没有这权力,这必须由政事堂来决定。”   苏轼问道:“如果政事堂允许,我们就不能阻止吗?”   张斐点点头道:“当然。”   范纯仁问道:“如果他们超发怎么办?”   张斐道:“那就能够阻止,发行货币的权力,肯定是属于财政大权,但比如说,超发,又或者说,朝廷反悔,不允许税币交税,公检法就必须介入。”   司马光皱眉道:“但如纸币,还是得慎之又慎,决不能乱来,这番税币也是为了应对灾情,可不能作为长久打算。”   张斐笑道:“那得看你们政事堂了,公检法能做的其实不多。”   苏轼皱眉道:“我估计如果京城税币取得成功,王介甫一定提出在京东东路发行税币或者盐钞,因为那边确实缺乏货币,并且如今滨州的盐产量增加不少。   但我认为还没有必要发行纸币,因为那些大财主家里,还藏着不少铜,如果能够通过立法,允许商人铸币,就不会出现钱荒的现象。”   张斐笑道:“可不能这么简单粗暴,虽说商人铸币,确实是有利于商业发展,但如果商人拥有铸币权,那么反过来说,商人也能够融币,如果商人将币都融成铜像,那到时法律都无法控制。”   苏轼道:“我们可以允许马家解库铺建一个铸币作坊,只允许它来铸币,反正我认为发行纸币,这风险太大,如果天灾人祸碰到一起,朝廷急需钱,公检法硬挡在前面,只怕反而会将公检法置于险境。”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这听着倒是可行,但是这不是我们能够做主的,我们必须谨守规矩。”   这种事他不会跟苏轼他们讨论太多,他主要是跟王安石他们商量,利用王安石那边去推动。   之后,张斐又跟范纯仁、苏轼他们谈了谈关于京东东路的情况。   其实现在最令他们感到纠结的,还是刑罚问题。   之前修改的都是民事诉讼,刑法惩罚方面,没有做出过多的修改。   然而,宋刑统是追求重刑的,这原本也没啥问题,但关键是警署的存在,导致破案率提升不少。   有些人犯罪行为较轻,也被抓住,但要依据《宋刑统》,对于贼盗的惩罚是非常重,但这又不符合法制之法的理念。   这一次就对刑罚做出大规模的修改,不是说将所有的重刑去除,而增加了许多轻微的惩罚,简单来说,就还是遵循慎刑原则。   接连数日,张斐几乎是泡在立法会,跟范纯仁、苏轼等一群司法官员,研究这部临时律法,他没有修改任何条例,但是他增加了一些指导性原则。   与此同时,外面针对张斐的议论,也在慢慢转变。   讽刺张斐的言论,是越来越少,而夸赞张斐的言论,是越来越多。   认为张斐此行,表现地非常出色。   以大局为重。   “真是奇怪。”   苏轼傻眼了,向张斐道:“你到底用了什么仙法?怎么外面那些人全都在夸你。”   司马光、富弼、范纯仁也都好奇地看着张斐。   这很离谱啊!   不但是坊间的舆论在发生变化,朝中的舆论也在发生变化,这真是不可思议啊!   朝中竟然开始出现夸赞张斐的声音。   那些人摆明就是将张斐钉上耻辱柱,怎么还夸起张斐来。   张斐笑道:“这些天,我可一直都在跟你们讨论这律法的事,哪有空去升坛做法。我早就说过,清者自清,是苏先生对世人存有偏见。”   苏轼当即就气坏了,但他也不知道如何反驳。   这到底为什么啊,我那是被迫的,他是主动的,可现在还有人拿我青楼检察长说笑,却对他又如此宽容?   这尼玛真是太不公平了。   世人都针对我苏轼啊!   是嫉妒我的才华吗?   富弼也看向司马光,问道:“君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马光摇摇头,“我也不大清楚。”   大家又都看向张斐。   张斐无奈地笑道:“我真的没什么可说的,清者自清。”   他确实真没说什么。   但他们没有想到,改变这一切的,竟然是曹栋栋。   曹栋栋为求捍卫他们老曹家的名誉,是大肆叫嚣辽国,关键他说得话还被证实了。   李豹那边就偷偷发出小道消息,暗示张三是担心曹栋栋意气用事,想个办法将曹栋栋给带走了。   这一举动,真是深得人心。   就就就应该这么做。   而且不少官员开心担心,如果再批评张斐的话,那么将来与辽国交涉,外使会变得非常强硬,不然的话,那会被人骂死的,张斐就是前车之鉴,但宋朝官员还是对辽国心存畏惧的。   他们认为不能这么下去,到底张斐也就是面目可憎了一点,那辽人可是茹毛饮血。   孰轻孰重,还用说吗?   但他们又不能去批评曹栋栋,因为当时是辽军侵界,曹栋栋这么干,那也是深得人心。   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往死里夸赞张斐。   而富弼、司马光他们一直研究这部新法,没有关注此事,所以现在也是云里雾里。   虽然年关将至,那边赵顼也没有休息,他一方面忙于调兵遣将。   首先,任命郭逵为广南二路安抚使,让他从湖广地区,领兵三万进驻钦州等地。   他还专门派人去告知郭逵,咱们这回可不是要大举进攻,而是要以防备为主,以及在当地建立起公检法。   为此,赵顼又下令从京东东路调派一批指挥使过去,帮助郭逵练兵。   其实不是练兵,而是要训练皇家警察。   但不得不说,这个人选安排,是深得保守派他们的喜欢。   这足以证明,赵顼确确实实要将重心放于国内,暂时是不会再对外用兵。   不但如此,还有就是进一步官制改制的问题。   这个改制,真是充满着尴尬。   一改,旱情来了。   虽然此番抵御旱情非常成功,但是赵顼对此仍然是心存阴影,真不敢再轻举妄动。   故此,他也没有废掉三司,而是财政一分为二,钱都还是交给三司来管,但使用权交予户部。   至于三省改革,赵顼也没有再将门下中书拆分,索性就维持现状,宰相还是全都待在政事堂。   他也是从此番赈灾看到公检法是可以制衡政事堂的,唐朝的三省六部制,是没有公检法的,如今政法分离,宰相的权力,已经得到限制。   就没有必要再进一步削弱。   赵顼年底这最后一道诏令,也预示着国家大战略将发生转变,将着重于内政。 第七百六十九章 八议制度   最终,赵顼还是没有彻底废除三司,也没有将三省六部制贯彻到底,这令不少大臣是松得一口气。   其实无论是王安石,还是司马光,都不太赞成这么干,他们认为这么干,效率会更慢,而且会失去对皇帝的制衡。   是一个部门权力大,还是三个部门权力大,这都不用去想。   至于赵顼为什么没有跨出这一步,大家其实是心照不宣,可不是因为他们愿不愿意,而是因为那场旱灾,令赵顼心生忌惮。   而国家战略方针的转变,也可以说在某一种程度上,为朝堂上的党争在降温。   因为这个战略,显然是更符合保守派的理念,但是革新派也没有去拼命反对的,因为这个内政就还是以王安石的新政为主,可不是说将新政给废除。   就不像历史记载的那样,王安石主政期间,是将保守派全部赶出朝野,不管他们的建议对与不对,绝不采纳,反之亦然,保守派上台后,直接将新政全部废除,不管好与不好,必须全部废除。   变成一个零和博弈。   而导致这情况的改变,就是在于现在朝中出现第三股力量,也就是公检法。   公检法原本是属于保守派的,但是随着政法分离,导致革新派中和保守派中,都有一部分人是坚决反对公检法。   这就直接打破了党争的界限,双方出现一个非常明确的共识。   此外,公检法掌控的是审判权,强调的是公平,是对权力的制衡。   苏轼提到的纸币问题,其实就反应出,这党争是在弱化,要是以前的话,就是拼命反对,坚决不让王安石发。   而现在苏轼是在问,公检法如何制衡。   公检法是将两边都给卡住,现在司马光也不担心,你王安石会乱来,王安石也不担心,自己的政策会被人故意破坏。   一山不容二虎,但如今是三权争霸,就变成合纵连横的游戏,不可能达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当然,公检法也无法彻底消除党争,只能说在这一时刻减缓了这种现象。   虽然关于官制改革的这一道诏令,是今年赵顼下达的最后一道诏令,但赵顼没有就此休假,因为还有一件事,未有给出答案。   就是那部《临时法》。   之所以一直等到现在,就是因为赵顼想给张斐多一点时间去看,而张斐也是赵顼今年召见的最后一个大臣。   “关于那部《临时法》,你可看过了?”赵顼问道。   张斐讪讪笑道:“不瞒陛下,我还只是大概看了一遍,不过我一直都有参与,故此也算是比较清楚。”   赵顼点点头,也没有跟他计较,“其实这期间,几乎每天都有人上书朕,不希望朕通过这一部《临时法》。”   张斐立刻问道:“可是因为那八议制度?”   赵顼点点头。   这“八议制度”可谓是整个封建法的核心,名曰:一议亲,二议故,三议贤,四议能,五议功,六议贵,七议勤,八议宾。   属名例律。   亲”指皇室一定范围的亲属;“故”指皇帝的某些故旧;“贤”指朝廷认为“有大德行”的贤人君子;“能”指“有大才业”,能整军旅、莅政事,为帝王之辅佐、人伦之师范者;“功”指“有大功勋”者;“贵”指职事官三品以上、散官二品以上及爵一品者;“勤”指“有大勤劳”者;“宾”指“承先代之后为国宾者”。   唯有“十恶”不赦。   其余的罪行,秉持的原则就是“大罪必议,小罪必赦”。   人们常常说得“刑不上士大夫”的主要依据,就是出自这条律例,这也是继承唐律疏议的,并非是传闻中那块太祖立下的石碑。   也正是这条律例,维护了整个封建统治阶级。   然而,在这一部《临时法》中,富弼将八议制度从名例律中删除,归于赦免法案中,也就是说但凡涉及到八议范围,其中的刑事处罚,是必须交予皇帝批示。   权贵们计较的就是这一点。   因为皇帝可以赦免,但他也可以不赦,到底法律不再保障他们的特权,这就打破了刑不上士大夫或者刑不上权贵的原则。   可也有部分大臣认为,这将保障他们不会被皇帝任意惩罚,许多清廉的官员就认为这将有利于他们。   故此才能够在立法大会上通过。   张斐道:“我觉得富公在疏议上,写得已经是非常明确,我也非常赞同,法制之法捍卫的是君主、国家、百姓的利益。   古往今来,那些叛臣贼子,不是因为他们隐藏的有多好,而是因为当时的司法,并不是在维护君主、国家、百姓的利益,而是维护君主和他们的利益,故此他们的罪行往往会被掩盖,以至于他们愈发膨胀,最终酿成大祸。   这里面还包括对外的战争,就比如说,贪污军饷,以次充好,杀良骗功,等等。   故此在疏议中,富公是清楚的写明,皇庭是有必要让陛下清楚的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陛下才能做出最为明智的决断,否则的话,陛下可能也不清楚,他们的所作所为,会引发多大的危害。”   赵顼皱眉道:“但是若无此八议,无疑是会增加朕赦免的压力。”   之前提到赦免法的时候,可没有提到这八议制度,他就在想,到时还是可以根据八议条例,来赦免那些人。   但是富弼他们可都是满腹经纶的大学士,赦免法案的出现,就是要取缔这八议制度,不可能两者都保留的。   张斐道:“这一点我也有考虑到,但这也会增加他们的违法的压力,是能够减少他们违法的现象,也会使得他们更加小心谨慎,陛下是可以更从容的使用赦免权。   我翻阅过过往有关八议的案例,其实在立国之初,是很少用到这八议制度,直到近四十年,才开始频繁出现。   但伴随而来的,就是违法的现象越来越多,司法被践踏的体无完肤。而他们这种违法,其实统统都危害到国家、君主、百姓的利益。   换而言之,这违法者越多,国家、君主、百姓就损失的越大,而关于这一点,其实对比建国初期和近二十年的国力就能够看出来,当时司法算是比较公正,相对而言,国力就比较强盛。   那么得到的结论就是,如果他们不需要接受我大宋皇庭的审判,那么他们就要接受来自北朝的审判。”   赵顼听得握拳狠狠捶了下面前的矮桌。   张斐忙道:“陛下恕罪。”   赵顼瞧他一眼,“你何罪之有,非但如此,你说得很对,有些人就是宁可接受北朝的审判,也不愿意接受皇庭的审判。”   这最后一句话,真是深深刺痛了赵顼的内心。   想想近几十年来,与辽国的交涉,每回都是对方明目张胆的敲诈勒索,根本不尊重两国签订的盟约,但宋朝也只能委曲求全。   原因就在于国力孱弱,打不赢对方啊。   可是没有人敢去据理以争,敢去维护自身利益,如今就在这里说三道四。   可真是岂有此理。   也正是因为张斐的一句话,令赵顼终于下定决心,通过这一部《临时法》。   到底赦免法,还是维护他的权力。   而如今大宋强敌环伺,他又不甘于现状,他是没有选择的。   张斐之前就非常清楚,如果不建立起赦免法案,就肯定动不了这八议制度,因为封建法的核心就在于此,但现在还远没有到废除八议制度的时候。   要知道这八议制度是在清末的时候,才彻底废掉的。   得给弄出一个替代品。   换而言之,这一部《临时法》并没有说,遵守公平、平等的原则,其核心内容还是保存下来。   因为就算是八议制度,最终决定权,也还是在皇帝手中的,只不过赦免法案能够让司法在表面上做到公平、公正、平等。   有罪就是有罪,而且还必须接受民事处罚。   此时,天空飘落下雪花。   一场大雪为今年划上一个句号。   今年可真是充满戏剧性的一年,从旱情到赈灾奇迹,从熙河战败到熙河的大胜,从青楼外使到英雄归来。   每件事都发生了反转。   正是因为这种戏剧性的反转,使得今年也成为决定性的一年。   国家大方针的调整,《临时法》的即将颁布,都将为以后打下坚实的基础。   不得不提一句,王安石、司马光他们也都觉得肩上的重担轻了不少,随着党争的偃旗息鼓,他们的目标也渐渐靠拢。   对于王安石而言,方针的调整,不代表会废除他的新政,非但如此,还更加看重他的新政。   对于保守派而言,更不用说,他们所有的担忧,都将暂时搁浅,至少皇帝已经决定,近期不再对外用兵,主修内政。   这是韩琦、富弼、司马光他们所追求的。   其实王安石变法,多半也是针对内政,但是与如今的主修内政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区别就在于,人人都知道,王安石变法就是为了推动对外战争,那么反过来说,王安石一定快速为国敛财,积累财富,为战争准备。   这跟保守派的理念是极为矛盾,也是富弼、司马光、韩琦反对的原因。   不管你说得天花乱坠,你的目的是打仗,那你就不可能会在意民生,你在意的就是财政。   但如今这个主修内政,就是要撇开对外战争,专注于内政,专注于民生。   这是有着本质的区别。   而在开年上朝的第一天,赵顼就正式批示了立法会递交的“临时法”,而且是一个字都未有改。   这令富弼、司马光他们是长松一口气。   权贵们则是大失所望。   但富弼狡猾就狡猾在这里,他将这部法命名为《临时法》,而不是《大宋律法》,换而言之,就还是有回旋余地的。   其实富弼也是担忧这个八议制度,他也不敢直接将这些权贵和那些德不配位的士大夫全部逼到角落里面,以免他们狗急跳墙。   但不得不说,这一部《临时法》是彻底激活了整个公检法,以前是没有成文法,全都是依赖张斐的判例,别得不说,学起来就非常难的,这就跟师父带徒弟一样,是很难去普及的。   如今有了成文法,人人都可以学习,这非常有利于公检法目前的推广,更有利于公检法的执行。   正版书铺。   侯东来刚刚打开铺门,就见一群人拥了进来。   “老侯!你们这里有《临时法》卖么?”   “没有。”   侯东来摇摇头道。   “是没有印出来吗?”   “不是。”   侯东来叹道:“是不准印。”   “为什么?不是说官家已经批示了吗?”   “是批示了。但是官府那边不准咱们印,说是怕咱们印错,目前是只允许大宋邸报院印,要是咱们印的话,一旦被抓住,不但要罚很多钱,还得坐牢,咱哪里敢印。”   这个大宋邸报院就是原先的邸报院,如今已经成为事业署。   “这事业署可真是霸道,书都不让印。”   “等着好了,到时一定是天价,官府卖东西,能便宜吗?”   而邸报院那边已经开始火急火燎的印刷,这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些闲散官员,在加入事业署后,个个都变得非常努力,因为如果再从这里被开除,那真的失业了。   如今王安石又是强行在给他们送钱,能不珍惜吗?   在去年年末时,他们已经是加班加点,将雕版准备好,就等着皇帝批了。   皇帝批示的当日,就已经开始印刷。   大宋邸报院。   王安石坐在椅子上,拿着一本刚刚出炉的《临时法》,草草翻看着。   一旁站着的是掌管印刷部的徐业,他忐忑不安地向王安石问道:“相公以为如何?”   王安石点点头道:“非常不错,总算是跟正版书铺印刷的书籍不相上下,所以说啊,这天下熙攘皆为利往,以前的邸报院再怎么督促,就是赶不上正版书铺。”   徐业道:“正版书铺只会越来越不如咱们,因为咱们院内的官员,个个都写得一手好字,还可以用不同的字体应对不同的内容,哪怕是在书籍的美观方面,他们也是远不如咱们的。”   “很好!”   王安石点点头,又问道:“这价钱定了没有?”   徐业道:“为了更好的印刷,以及方便大家阅读,我们将这一部《临时法》拆成了十本,民事和刑事各五本,每本的印刷成本大概是在五十文钱,我看可以买一百文钱。”   “要是卖一百文钱,我至于想办法,只准你们印吗?”   王安石道:“况且,这不能只看咱们的手工成本,还得看其中的内容,这可都是无价的,我看每本定价五百文钱,至于书铺那边卖多少,由他们自己去想。”   一本五百文,一套不得五贯钱。   徐业吸得一口冷气,但是心中是狂喜,忙点头道:“是,下官明白了。”   正当这时,一个文吏入得屋来,在徐业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待那文吏离开后,徐业道:“王相公,方才御史台冯中丞派人来,让我们送几套临时法去御史台。”   王安石道:“到时朝廷会花钱从这里购买,至于他们自己想要的,让他们自己花钱买。”   徐业讪讪问道:“朝廷都得花钱买?”   王安石道:“朝廷要是不花钱买,到时这邸报院入不敷出,谁给你们发薪俸?你们的财政现在可不归三司管,全都靠自己。你们自己要送的话,那倒是随便你们,反正这都是你们的奖金和薪俸。”   徐业直点头道:“是,下官明白了。”   检察院。   这检察院开年第一会,就是安排一些实习检察员去法援署工作。   “张检控,咱们检察院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为什么还要让我们轮流去法援署帮忙?”   何执中好奇地问道。   张斐道:“我们检察院能够接触官司只是一部分,许多民事纠纷是闹不到检察院来的,而法援署那边不同,下至民事纠纷,上至刑事案件,都会遇到,在那边你们能够打更多的官司,对于你们是很有帮助的。那些书铺为什么都挤破头皮想让自己书铺的年轻珥笔去法援署历练。”   “是,学生明白了。”   正当这时,忽听门外有人嚷嚷道:“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许芷倩道:“好像是苏先生的声音。”   张斐又向何执中道:“你们赶紧去准备一下,然后去法援署报道。”   说罢,他便走了出去,正好见到苏轼和范纯仁往大堂那边走去,他赶忙喊道:“二位检察长。”   苏轼见到张斐,立刻叫嚣道:“张三,你在这里最好,我们要控诉王介甫。”   张斐吓得一惊,道:“什么事?”   苏轼道:“那王介甫授意只准大宋邸报院印刷《临时法》,我们方才想要一些带回京东东路,结果邸报院一本都不肯给我们,还说必须花钱买。”   张斐笑道:“事业官署,你们比我熟悉,人家就是要赚钱的,怎么可能送给你?”   苏轼道:“但我是代表齐州检察院要,又不是我私人要,可邸报院的人却说,朝廷都得花钱买。”   要知道如今朝廷给官府的俸禄,只有小部分是钱,其余的都是实物,或者某一区域的粮食收成。   故此苏轼才会认为这很不可思议。   张斐笑道:“官员上医院买药,不也得给钱吗?”   苏轼愣了下,又道:“但是我也有份修改那临时法,我是有著作权,那他们是不是也得分我钱。”   “当然不用。”   张斐反问道:“苏检察长是以官员的身份修订的,或者说是拿着俸禄去修订的,著作权是在朝廷手里,朝廷给了邸报院,那就是邸报院的,不需要分钱给任何人。”   范纯仁道:“这倒是小事,花钱买也是应该得,但问题是他们卖得太贵了一点。如今外面一本就卖五百二十钱。”   张斐道:“也不算贵啊。”   范纯仁又道:“但是他们将整部《临时法》拆成了十本。”   “呃。”   哇,这真是够狠啊!张斐讪讪道:“这我也没有办法,定价权是在他们手里。”   不过他也理解王安石,凡事开头难,目前事业署也是相当不容易啊!   苏轼问道:“我们若是抄录下来,算不算盗版?”   张斐道:“自己看就不算,但用于商业出售的话那就算,在版权法里面说得非常清楚。”   苏轼想了想,又是叹道:“就是这字数太多了一点,要是少一点,抄录一套也不打紧。”   其实不是字数多,还是哥不缺钱,肯定会有人选择抄录的。   这确实太贵了一点,以前很多书籍文章,大家都是选择抄录。   但毋庸置疑。   这绝对不愁卖。   因为那些富商、地主肯定都会去买的。   因为这一部《临时法》与商人和地主都是息息相关,并且对商人是极为有利的,几乎是确定了土地和财产的私有制。   为什么这部临时法内容这么多,就是因为得将财产划分的非常清楚,否则的话,就无法提供法律保障。   而这部分的主要内容就是契约法、继承法、婚姻法,版权法,等等。   这些都是涉及到财产的和与分。   但又不全是私有制,这其中的概念与后世私有制概念是不一样的,后世是定义这是每个人拥有的权利,法律只是在保障你的权利。   但是在这部临时法的解释,是根据法制之法,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没有定义为每个人拥有的权利。   为什么张斐这么定义法制之法,其实也就是顾虑到这个问题,他不敢下这个定义。   因为这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会出现矛盾的。   而法律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这句话无论是对平民,还是权贵,都是没错的。   问题是谁来保护,是君主,是国家。   这个权力是国家和君主赋予的,而不是你天生拥有的。   这里面是有着很大的区别,这一条路,还远远没有到达尽头。   千金书铺。   “掌柜的,给我一套《临时法》”   但见一个年轻的仆人将一匹上等的绢布放在柜台上,气喘吁吁地说道。   那书铺掌柜道:“我们不收绢布,只收钱币,税币也行。”   “为什么?”   那仆人好奇道。   那书铺掌柜道:“因为邸报院那边也只收钱,我们这也是花钱买的。”   那仆人道:“可是,可是现在哪有什么钱币,大家全都是以物换物。”   书铺掌柜道:“那我也没有办法,我只收钱币。”   正当这时,一个老头走过来,“掌柜给我一套《临时法》。”   他身边的老仆则是掏出一沓税币来。   “哎呦!是司马相公,司马相公稍等,小人这就去拿。”   这一看是司马光,那掌柜可不敢怠慢,立刻就拿出一整套崭新的《临时法》来。   司马光问道:“我怎么没有听说,邸报院那边就只收钱币。”   那书铺掌柜讪讪直笑。   先前那个仆人立刻指着那书铺掌柜道:“掌柜,你骗人。”   那掌柜隐隐瞪了眼那仆人,又向司马光解释道:“司马相公勿怪,如今市面上都不见钱币,都用绢布,我这已经收了很多布了,但我用不了这么多,也用起来麻烦,正好这《临时法》有很多人抢着要,我就想弄点钱币,其它书铺也是这么干的。”   司马光问道:“为何会大家都不用钱币。”   那掌柜立刻回答道:“就是因为傻子太多了,去年将税币都拿去交税了,结果大家手上都没钱了,还是司马相公有远见,留了这么多税币,如今物价都在降,税币可是值钱了。”   去年他自己也将税币给交了上去,因为大家对税币还是不信任,赶紧都拿去交税。   司马光不由得感到汗颜,他哪有什么远见,就是平时非常节省,没什么花钱的地方,故此家里留着不少税币,又道:“可之前没有税币的时候,也没听说缺钱币。”   那掌柜的道:“那小人就不知道了,反正现在是很难看到钱币。”   既然这掌柜不知道,那就找个知道的人来问问,到底这可不是小事啊!   司马光首先想到的就是张斐。   于是他让老仆人带着书籍回家,然后自己就顺道去了检察院。   正好苏轼、范纯仁在检察院进行考察,亦或者说是在学习,到底有张斐的检察院,在架构设计上就是比较先进一些。   如齐州、青州的检察院,都比较随意一点,全看长官的吩咐,而京城检察院,是有非常详细的划分,张斐经常休假,也影响不大,遇到什么事,就由专业的人去干。   “你们都在。”   司马光道。   范纯仁、苏轼起身拱手一礼。   张斐功名拱手一礼,又是笑问道:“司马学士不会也是为了《临时法》的价钱来的吧?”   “价钱当然是很贵。”司马光哼道:“可谁让事业署是控制在王介甫手里的。”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不过我倒不是为此事而来,我方才买书的时候,听那掌柜说,目前这市集上都看不到钱币,这百姓都说,是因为大家之前将税币都交上去的原因,可是税币只是用来赈灾的,如今这灾情过去了,大家税币交上去,理应是什么都不变,怎么会突然出现钱荒?”   范纯仁皱眉道:“其实我们青州和齐州等地,也相继出现钱币缺乏的现象,这应该是因为公检法促进商业变得更加繁荣,交易增多,从而导致钱币匮乏。”   司马光点点头道:“这我也知道,这公检法最早可就是出现在京城,但还不至于出现钱荒的现象。”   苏轼点点头道:“那倒是的,而且这京畿地是很少出现钱荒的。”   三人又都看向张斐。   张斐道:“根据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观察,引发钱荒主要是三个原因。”   司马光忙问道:“哪三个原因?”   张斐道:“首先,人多了。灾情是过去了,但很多人没有回归田园,还是继续留在作坊做事,那他们都需要上市集购买生活所需,使用钱币的人就变多了。   而这就引发了第二个原因,他们留在成立,需要依靠生产来维持生计,也就是说生产的货物增多了,这就更显得货币少。   最后,就是去年由于仓库税,导致地主大放粮食,引发很多人抢购粮食,但当时他们用的不全是税币,还有很多钱币,导致大量的钱币流入地主手里。但地主用钱的地方不多。   这三个原因刚好又凑在一起,于是就引发钱荒,钱币愈发值钱,用钱的人就更少了。”   三人听得是频频点头,也都皱眉思索起来。   思来想去,司马光也没有想到解决之法,于是又向张斐问道:“那你认为该如何应对?”   这个就真的完全超出他的知识范围,因为地主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在于商业规模的增长,这是以前没有遇到过的,史书上也没有相关记载。   张斐道:“只有发行钱币,这没有别的办法,就看是铸币,还是纸币。”   总不能说,咱们将商业规模缩小吧。   司马光、范纯仁、苏轼是面面相觑。   铸币?   即便能铸,也是来不及了呀!   这钱荒现象要就不出现,出现就是风暴,原因就是在于劣币驱逐良币,钱币价格越涨,大家就更加不会用钱币。   当然,投机倒把者例外。   白矾楼。   “这是我们春季所需的货物,你把之前存着的税币都用了。”   樊颙向掌柜吩咐道。   那掌柜却道:“老爷,目前这钱币是越来越少,货物都囤积着卖不出去,虽然税币价值不如铜币,但这税币还能用两年,要不咱们再等等。”   樊颙道:“再等下去,这便宜就占不到了,如今情况这么严重,朝廷很快就会出手的。”   掌柜急急问道:“老爷有得到内幕消息吗?”   樊颙道:“这还用什么内幕消息,河中府的盐钞这么成功,朝廷就不会学吗?快去!快去!”   “是。”   京城出现钱荒,可是极为罕见的,这里的货币供应量一直都非常充足,而且这来的非常突然。   最先叫苦的就是商人,他们去年扩大生产,今年本来是要一搏的,结果开年就遇见钱荒,大家都没有钱,这消费起来自然就非常缓慢,这今年还过不过得去。   其次就是地主粮商,粮价现在也快要撑不住,这要降价的话,太亏了,但要不降的话,卖不出就得缴纳仓库税。   好在是在京城,天子脚下,他们的抱怨,马上就惊动了上面。   垂拱殿。   今日赵顼就召来王安石、文彦博、薛向、司马光,商议关于钱荒一事。   司马光先将张斐的那几个原因告知赵顼。   薛向听后有些慌,难道这司马光想到主意了?   王安石则是给了他一个淡定的眼神,别慌,这十有八九,是张三告诉他的,否则的话,他怎么想得到。   赵顼问道:“那朝廷该如何应对?”   文彦博道:“可铸新币缓解危机。”   薛向立刻道:“且不说铸币可是需要很长一段时日,关键库存里面也没有这么多铜,必须得从外地运送过来。但是许多商人等不了这么久,他们的货物都挤压在手里,卖不出去,就无法给工匠发工钱,这回引发很多问题。”   司马光道:“做买卖有赚有赔,这是很自然的现象。”   薛向道:“但是那些商人去年贡献近一半的税入,朝廷若是见死不救,今年的税收可能还不如去年。   还有那些地主粮商,他们也是叫苦连天,如果没有足够货币,导致他们囤积不少粮食,再让他们缴纳仓库税,他们肯定不服”   司马光暗自皱了下眉头,没有做声。   赵顼便向薛向问道:“三司使有何建议?”   薛向道:“臣以为可继续发税币,缓解钱荒的现象。”   文彦博立刻道:“蜀地交子一事,已经证明,发行纸币的后果,而去年发行税币,乃是因为灾情,应急所需,可不能作为长久之计。”   薛向立刻道:“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有公检法在旁监督,而且税币的意思,就可以用来交税,这其实属于朝廷与百姓的契约关系,是具有法律效力的。   河中府的盐钞之所以一直深得百姓信任,原因并非是因为那边解盐,而是因为盐钞能够交税。   而且根据河中府的情况来看,在这种情况下,发行一些税币,是能够使得商业变得更加繁荣,增加更多商税,同时减少那些地主利用炒卖钱币,去盘剥百姓。   如今那些地主嘴上喊着委屈,但他们其实凭借钱币价值的增长,已经将全年低价卖粮的损失全给赚了回去。   不仅仅如此,我们朝铸币是有史以来最多,但出现的钱荒次数也是有史以来最多,原因就在于,西夏、吐蕃、北朝全都用我朝的钱币,铸币再多也不够用啊。”   赵顼点点头道:“三司使所言甚是有理。”   司马光道:“陛下,虽有公检法在,但是钱币发行,乃是属于行政权,公检法是无法阻止超发的,上回河中府的盐债危机已经说明这一点,如今大家都已经得知,当时河中府根本拿不出足够的盐来,多亏那一批私盐。”   语带暗示,我知道你们搞的鬼,但你们老是这么搞也是不行的。   王安石笑道:“那场危机,并不在于盐债,而是在于熙河拓边,元学士他们是为了不损害民力,故而才决定发行盐债的,但是河中府也已经做好了债务重组的准备,宁可背上巨债,也不损耗民力,如此官府,难道不应该被夸赞吗?”   司马光哼道:“那是因为有公检法在旁边盯着。”   王安石道:“也正是因为有公检法,我们才建议发行税币。”   “???”   司马光觉得这厮越来越不要脸面了。   薛向又向赵顼道:“陛下,如今财政大权中的度支、盐铁,皆归户部,三司只保留了仓部。臣认为可以让三司集中精力去掌管钱币的发行和计算。   根据河中府的情况来看,只要计算得当,即便是发行纸币,也是可以控制住的。   而且朝廷也可以效仿河中府的解库铺,将所有的钱币情况,全部都公布于众,以此来赢得百姓,还有商人的信任。”   司马光道:“这好像是河中府检察院要求的,但不是为求赢得百姓信任,而是方便检察院调查。”   薛向笑道:“在下一直以来都是非常支持公检法,在下认为苏检察长这个要求,乃是盐钞成功的关键。”   赵顼点点头道:“我朝屡屡出现钱荒的现象,而且影响甚大,当年要缴纳夏税的时候,地主常常借用钱荒去剥削百姓。”   王安石立刻道:“何止夏税,许多百姓在偿还高利贷时,由于没有多少钱币,导致他们只能使用实物去折算,从而导致被那些地主剥削的家破人亡。   这一点司马尚书应该可以证明,因为只要看河中府的债务官司,就能够看出来,相比起全国各州县,唯有河中府在折算纠纷上是最少的,原因就在于,河中府有盐钞。”   这君臣三人,一唱一和,文彦博、司马光他们根本就插不上嘴,这真的已经超出他们对经济的认知。   只能只能继续无奈地表达自己的担忧。   显然是底气不足。   因为他们找不到解决之法。   最终赵顼还是采纳了薛向的建议,将铸币和钱币的发行权交予三司,而之前的财政大权,则是归于户部。 第七百七十章 起风了   虽说关于整个税币法案,是张斐最先提出来的,但是薛向对于整个计划都非常推崇,这其实也是非常难得,当今这个年代,能够认同这一套金融法案的人,真心不多,如司马光、文彦博,就是再怎么跟他们解释,他们始终都会抱有疑虑的。   但是薛向非常认同,他在西北的财政政策,也是通过发行盐钞,通过计算盐钞的贬值,来进行宏观调控的。   包括他在发运司时,也做的是非常不错,里面多多少少都涉及到货币政策。   真的比较起来,薛向其实是更偏向于张斐的财政理念,而不是王安石。   而且,薛向也是早有打算。   因为他刚刚上任之初,就遇上赵顼的官制改革,差点就废除三司,让他成为最后一任三司使。   薛向心里也清楚,根据三省六部制,这财政大权迟早是要归于户部,但他一直都没有出声,看着是有些高风亮节。   但其实不是,正是因为税币法案的成功,他就想到让三司来掌控货币权,这还真不是张斐教的,他本就擅长货币的调控,而河中府更是让他见识到,货币的威力,他甘愿放出财政大权,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其目的就是夺取货币权。   在存有公检法的制度下,薛向这种人可谓是如鱼得水,以前那种注重于官员道德的制度,他是格格不入,在那个体制下,就是很难张口钱,闭口利,往往都是他讲财政,对方讲道德,就没法交流。   “想不到会这么顺利。”   从垂拱殿出来后,薛向整个人都显得非常亢奋,觉得不可思议。   王安石却是笑道:“因为他们唯一懂得,就是纸币滥发,但这被他们自己支持的公检法给堵住,至于其余方面,他们自己都弄不明白,又如何能够反驳得了。”   薛向道:“其实只要纸币发行得当,且有一个回收制度,那将会解决财政方面很多方面的问题,甚至。”   王安石听他话说一半,不禁偏头看去,“甚至什么?”   “甚至。”薛向忽然道:“甚至可以,可以用来对付契丹人和党项人。”   王安石问道:“此话怎讲?”   “呃。”   薛向思索片刻,才道:“因为,因为他们离不开与我大宋的贸易,如果我们都用这种纸币,他们可能也会跟着用,那么我们就可以纸币去打击他们的,他们的财政。”   王安石听罢,不禁笑道:“这估计不大可能,纸币他们自己也能制作,犯得着用我们的吗?”   说罢,他突然眉头一皱,“是呀!如果他们也用纸币,但他们又没有公检法在旁监督,那一定是会出大问题的。”   薛向忙不迭地点头道:“我就是这意思,当年管仲能够利用齐国盐铁之利,打击敌国的财政,使得齐桓公称霸春秋,我们也可以效仿。”   其实他本是想说,纸币要是玩得好,甚至比新政都管用,幸亏止住了,不然的话,必然是友尽啊!   王安石若有所思道:“不过我们自己得用得好,他们才会学着干。”   薛向道:“相公请放心,这我一定不会令相公失望的。”   王安石点点头,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薛向道:“我打算通过发放薪俸,将纸币给发放出去。”   王安石摇摇头。   薛向疑惑地看着他,“不知相公有何高见?”   王安石笑道:“下一步当然是想办法宣传,这才是至关重要的。”   那边文彦博偷偷瞄了眼王安石和薛向,见他们二人谈笑风生,不禁向司马光打趣道:“你这司法改革,不像似在制衡王介甫的新政,反倒是像在为他保驾护航啊!”   要没有公检法,他们不至于只能无奈地表达自己的担忧。   司马光哼道:“都怪张三那臭小子。”   这也能怪张三?文彦博不禁好奇地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司马光道:“就王介甫那刚愎自用的性格,是绝不可能拿着我的法子去为自己推行新政,但他向来就非常信任张三,愿意听从张三的建议,他从不认为,这是在向我妥协,而拿着张三做幌子,说自己是兼听则明。”   文彦博笑问道:“是这样吗?”   “千真万确。”   司马光恨不得拍着胸脯道。   文彦博呵呵笑道:“难怪现在朝中的争吵是少了不少啊!”   党争党争,不就是你赞成我反对。   结果王安石天天仗着公检法来推行自己政策,这还怎么斗得起来,革新派现在都有些偃旗息鼓,分崩离析。   原因就在于,很多革新派都是想要对付公检法,但现在看来,公检法已经是大势所趋,他们现在也很迷茫,不知何去何从。   然而,《临时法》的颁布,令他们更加觉得刺挠,坐立不安,他们愈发发现,这部《临时法》所改变的绝不仅仅是什么八议制度,方方面面都有着不小的改变。   这比大家想象中的要多,似乎每一页都有议论的价值。   这热度甚至渐渐超过大家对于钱荒的议论,因为钱荒到的是一时的,但是临时法是方方面面的。   汴京律师事务所。   “各位,我听老范说,你们急着找我?”   张斐坐了下来,瞧着樊颙、陈懋迁、黄灿、周建等大富商,又问道:“是因为钱荒的问题吗?”   陈懋迁忙道:“那倒不是。”   张斐诧异道:“那是因为什么?”   “三郎,这遗传税到底是什么意思?”陈懋迁很是好奇地问道。   张斐啧了一声:“《临时法》上面写得不是很清楚吗?你们不认字?”   樊颙哎呦一声:“认字就能懂法吗?可不见得,要是三郎不跟我们解释一番,我们这心里总感觉有些慌。”   其余大富商也纷纷点头。   如今大家对这“税”是非常敏感,因为税务司真能收上去,只要定下,那就逃不了掉的。   张斐笑道:“这遗产税就是根据绝户制设计的,但各位莫要担心,各位皆是子孙满堂,不在其列。”   樊颙立刻道:“我就一个儿子。”   “呃。”   “三郎,你就仔细与我们说说吧。”周建突然开口道。   “好吧!”   张斐点点头,突然看向范理,“老范,考考你,将以前的户绝法给他们普及一下。”   范理捋了捋胡须,道:“关于我朝关于绝户制度,条例繁杂,但是根据天圣四年颁布的《户绝条贯》法,在没有子嗣继承的情况下,室女、归宗女、立继子。命继子是为第一顺位的继承人,第二顺位继承人为出嫁女,不过继承财产只限于资产、庄寨和物色。   第三顺位继承人包括出嫁亲姑、姊妹、侄和同居营业三年以上的亲属、入舍婿、义男、随母男等。   如果被继承人没有以上各类继承人,财产则全部给同居之人。如果被继承人没有同居者或同居时间未达到三年,则财产全部没官。   到天圣五年,如果被继承人是富豪户且没有留遗嘱,这遗产部分归于同居之人,其余全部纳入官府。   而在熙宁年间,之前的制置二府条例司又颁布政策,如果户主死亡,身后并无男丁,即使户主生前具有立继条件,只给女户五百贯后,其财产全部没官。”   陈懋迁小声嘀咕道:“前几年颁布的这项政策,可真是与抢钱无异。”   不错,这个政令就是王安石颁布的,目的就是要充实国库。   张斐笑道:“这就不用我来解释,相信大家也都见识过,许多百姓被官府户绝。”   众人齐齐点头。   官老爷说你户绝,你就是没有绝,也必须绝。   那些官田有超过六成就是来自于户绝法。   张斐道:“而法制之法是为了捍卫个人正当权益,为求保障百姓们的利益,故而将所有户绝条例全部整合在遗产税法中。   根据遗产税法,能够保证遵循《户绝条贯》的继承顺位,只不过是用税来划分,而且顺序稍微有些变化,但不大。   首先,子嗣是第一继承人,父母、妻女是在其次。而继子的话,就比较特殊,根据遗产法规定,无论是否有血缘关系,都必须同居赡养超过三年,才有资格与父母、妻女分家财,否则的话,最多就只能得到一成。”   樊颙问道:“这是为何?”   张斐道:“当然是因为孝道,没有尽孝,就无法得到遗产。在疏议中解释的非常清楚,富户可以通过宗族、法援署自立遗嘱,将遗产给外人,即便他有子嗣。   还有,子嗣若与父母同居一地,但未有尽到照顾的责任,邻居若无偿照顾超过两年,都将自动获得三成的遗产。”   陈懋迁点点头道:“这倒是可行,有些逆子,就不应该得到遗产。”   张斐道:“而遗产税就是根据财富和继承人来制定的,所继承的家财要超过一千贯,才需要缴纳遗产税。   其中子嗣、父母继承,是不用缴纳任何税的,妻女和继子继承都是百分之十,出嫁女是百分之二十,赠予外人的话,最高可以达到百分之五十。   但是你们要记住,这都是最低标准,根据遗产的多寡和对象,税率是不同的,这个你们自己去看,上面写得很清楚。   我能告诉你们的是,遗产税是确保,财富不会轻易的流入官府。只有在最极端的情况下,才会没官。”   黄灿道:“这遗传税不还是允许官府将一部分财富收走么。”   陈懋迁道:“你就知足吧。以前都是全部没收,而且都是不讲道理的,尤其是对咱们商人而言。”   樊颙他们是频频点头。   大地主的财富,其实是很难没收的,因为他们一般都有强大的宗族在边上,但是商人的话,要是没有子嗣,就经常被全部没收。   张斐笑道:“而且,收遗传税初衷,也是为了尊老爱幼,这些钱将全部用于安济坊、居养院,专门用来照顾无人赡养的老人,是不能挪做他用的。”   樊颙道:“但是这个赡养,怎么判定的,我儿子如今一直在河中府,怎么也不可能尽孝道。”   张斐道:“关于这一点,上面也写得很清楚,比如官员、商人、士兵,这些需要出门工作的职业,都有着非常明确的解释,这个完全不用担心。”   这个遗产税当然是张斐提出来的,但那也是因为,富弼先询问他关于绝户制的意见,这绝户制太过凌乱,也是需要整合的。   但是顺序全都是富弼他们定的,跟张斐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因为古代的关系和现代的关系不太一样,如果是张斐来定,子嗣免遗产税,妻女也得免,但是富弼他们要考虑到男尊女卑,妻女是必须要缴纳一定数额的遗产税。   而且,他们充分考虑到孝道,子嗣不承担赡养的责任,也就别想拿到遗产,至少拿不到全额。   “这么热闹啊!”   忽然,王安石和薛向走了进来。   陈懋迁他们见罢,赶紧起身告辞。   等到他们走后,王安石笑问道:“你们这是在谈论什么大买卖?”   张斐笑道:“如果只是买卖上的事,可不需要我亲自出面,是关于《临时法》的,他们有一些不懂,我跟他们解释一下。”   薛向道:“这《临时法》确实有着许多改变,好坏姑且不论,但写得是非常清晰,看上去是没有什么模糊的地方。”   王安石道:“这也是基于公检法,以前的话,写得这么详细,官府也是做不到的。”   “王学士言之有理。”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问道:“二位前来,不会也是因为这《临时法》吧。”   薛向道:“那倒不是。”   王安石笑道:“《临时法》上面写得非常清楚,还用问你吗?我今日是来找你商量发行税币的宣传。”   张斐道:“官家已经批准了吗?”   王安石点点头。   薛向立刻将他的打算告知张斐。   张斐道:“三司使打算将税币的发行,用于给官员、士兵们的薪俸?”   薛向点点头道:“因为我打算借此,将国库彻底改造为金库。”   “金库?”   张斐好奇道。   薛向道:“以前朝廷发放俸禄,就只是发行少量的钱币,多半都是发放粮食、绢布、蜡烛、食盐来代替薪俸。   除此之外,官府所需,多半是来自于行会的上贡,这一点张检控应该是非常熟悉的,之前商人想要卖任何货物,尤其涉及到官府日常所需,都必须先缴纳部分给官府,上回税法改革,就有不少商人对此提出控诉。”   张斐点点头。   关于行会、官牙都是刚刚废除,商人不再需要向官府上贡,以前商人想要卖蜡烛,必须拿出其中的两三成送给官府,算作朝廷对于官府的补贴。这是因为当时收商税不方便,只能这么干,这就引发许多贪腐行为,官府经常对商人敲诈勒索,导致许多工匠、商贩只能偷偷摸摸地卖。   薛向又道:“总体来说,国家仓库里面大多数是实物,而非是钱币,但是实物来来往往,着实不便,而且损耗是非常大的。”   张斐道:“所以三司使就希望将仓库的实物,全部转变为钱币。”   薛向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张斐心想,这厮野心可真大,竟然将国库彻底金融化。   王安石笑道:“这不都是跟你学得吗?”   张斐微微一怔,忙道:“我可没有这么干过。”   王安石道:“但是河中府的转运司已经在慢慢钱币化,只不过西北转运司还得兼顾边防,故而还需要囤积不少粮草。”   “王相公所言不错,我正是参考了河中府的改革。”   薛向道:“河中府的商业为何会如此繁荣,尤其是在最初阶段,就是因为当时的盐钞改革,就是将盐钞发给士兵们,士兵们拿着盐钞,去市场买东西,这就需要更多的货物,需要更多的商人。   后来那些官员也渐渐习惯于使用盐钞,其实对于普通官员而言,他们领到实物,还得拿去市集换自己所需,实为不便,发盐钞的话,他们可以买自己所需。   商人增多,商税也将增多,而且国家能够减少七成的损耗。   而且如今有了仓库税和粮食署,就可以做得非常彻底,朝廷可以随时用钱币购买自己所需。”   张斐点点头道:“我非常赞成三司使想法,但是这还得循序渐进,到底商人不一定跟上朝廷所需。”   王安石笑道:“关于新城区全都已经规划好,商人的生产很快就能够跟上来。”   张斐道:“这出门一趟,我都快忘记这新城区。”   王安石突然道:“但是你信我信,那是没有用,还得百姓相信,这得进行宣传。”   张斐瞧了眼王安石,呵呵笑道:“如这种好事,王学士不会便宜我正版书铺吧?那《临时法》可都卖出天价,苏检察长是恨不得起诉王学士。”   王安石没好气道:“你苏子瞻就会动嘴皮子,他也不想想事业署面临多大的负担,能赚一点是一点。再者说,需要购买者,就不差这点钱,不需要的,也没有钱买,这个价格就非常合适。”   张斐笑道:“但如果这价钱再高一些的话,又或者大家提及集体诉讼,邸报院可能会输掉这场官司的。”   王安石道:“真的吗?”   张斐点点头道:“在临时法中,有一条规定,就是妨碍知法权,如果是王学士个人作品,就是定一千贯,那没人管得着。但是这本书涉及到国家法律的,又是邸报院垄断的,如果价格过高,就会涉及到妨碍知法权,倘若很多人发起集体诉讼,输的可能性就很大。”   王安石微微皱眉道:“如今刚开始,那雕版成本也不小,买贵一点,那也是应该的,以后再降。”   张斐笑道:“我也只是提醒一下,目前这个价钱,还是在大家的接受范围内。”   王安石点点头,道:“先谈正事,此事该如何宣传?”   张斐稍一沉吟,道:“套路依旧,我们先需要发表文章,表达对钱荒的不满,再发表文章,表示原因出在何处,然后将责任推给地主,最后再暗示百姓应该支持朝廷急需发行税币,抵制地主囤积钱币。”   王安石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到时我写几篇,给你看看,不合适,我再修改。”   张斐点点头。   一旁薛向听得目瞪口呆,王安石文章,那可是非常有名的,能胜过他的没几个,而张斐的文笔,那也是有名的糟糕,可是王安石竟然让张斐来给自己把关。   这。   殊不知,在宣传方面,王安石早已经放下尊严,张斐的眼光就是独到。   李家书铺。   “这租赁制度就是以前的佃户制度,差别不是很大,因为当初就已经规范,朝廷只是根据地契征税,在田税方面,朝廷与佃户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佃户现在是跟酒保一样,都是根据收入交税。”   李国忠向左右两边的大地主说道。   大地主陈湘又问道:“家奴方面呢?”   李国忠道:“其实我朝律法早就删除部曲、客女、奴婢等称呼,这佃户、部曲名义上也都是良民,但之前就只是表面上,而现在是必须要尊法,其实在《临时法》中没有明确反对家奴契约,但是根据契约法的解释,里面是有等价原则。   就说以前的那种家奴契约,若遵循等价原则,主人是必须要承担赡养家奴的责任,也就是说不能再轻易赶他们走。   里面是有具体的解释,他们既然是终身为你服务,你也必须一直对他负责,包括下葬所需费用。   至于惩罚家奴,规定是仅限于皮肉,如果导致伤残或者死亡,赔偿是肯定的,可能还会面临刑罚。”   刘屏道:“以前规定若要处死家奴,是可以向官府申请的,现在怎么办?”   李国忠道:“现在就必须通过诉讼来解决,但是根据律法规定,下人犯上,是要罪加一等的。”   又有一个大地主问道:“不知李行首可以给我们怎样的建议。”   李国忠道:“虽然临时法中有明确说明,之前所签订的家奴契约,都是合法的。   但我建议各位还是更换雇佣契约,明确双方的责任和关系,否则的话,以后会遇到很多麻烦事,因为以前的契约,写得非常模糊,这对于各位是非常不利的,除非契约上面写得非常清楚,否则的话,公检法就会遵循契约法去判定的。”   一干地主面面相觑,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啊!   根据法律原则,你修改律法,那你的原因,就不能追溯以前的事。但如果你契约上没有写清楚,出现纠纷的话,那就是你的问题。   如果契约写明,你可以随时赶他走,临时法虽然不允许,但也管不着,因为这是以前签订的。   但如果契约上只写明,他终生为你服务,其它方面都没有写,那他的待遇,也将是到死为止。   今儿苏轼与好友来到白矾楼,准备搓一顿,结果刚刚进门,就被一圈人给围住。   “子瞻,这户婚律是你修得吗?”   “户婚律,我倒是没有提什么意见,怎么?你们觉得有问题吗?”苏轼好奇道。   “当然有问题。”   一个公子便道:“以前户婚律,只是说夫妻离异,妻子只能带走嫁妆,如今还得分一部分家财,这是何道理啊!”   苏轼笑道:“这是有前提条件的,就是男子想要休妻,且又找不到‘七出’的理由,故而可以以分家财的条件去休妻。”   那公子问道:“为何要这么改?”   苏轼回答道:“这是因为有诸多案例,证明有些丈夫想要休妻,但又找不到妻子七出的理由,就只能虐待妻子,逼迫其与自己和离。   基于这一点,立法会就考虑,允许丈夫在妻子未有发生‘七出’的情况下,单方面提出休妻,但是要支付三成的家财,以及每月给予一定的赡养费,确保妻子能够生存下去。同时,妻子也有资格要求丈夫刊登文章,说明是他主动提出的,并非是自己不收妇道,保留自己的名声。   但是,在‘三不去’的情况下,其中只有一种情况改为允许休妻,就是前贫贱后富贵,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丈夫要休妻,是必须支付一半的家财,其余两种情况,丈夫还是不允许休妻的。”   这七出,就是“不顺父母,无子,淫,妒,有恶疾,多言,窃盗”,妻子犯了任何一条,丈夫都可以休妻。   而三不去,就是有所娶无所归,与更三年丧,前贫贱后富贵,原本在这三种情况下,是不允许休妻的。   但是现在最后一种,改为是被允许的。   就是因为有很多案例,丈夫通过折磨妻子,逼着她跟自己离婚,人性就是如此丑陋,法律就只能改为,你实在要休也是可以的,可以通过分家财,支付赡养费来休。   理由当然是妻子的生存能力不如男人。   这决定权还是在丈夫手里的。   妻子没有太多休夫的理由,这跟以前没有多少区别,一般都是丈夫犯了什么奸淫罪,妻子就可以提出离婚,还有就是遭受虐待。   因被虐待,而离婚,这在之前也是法律允许的,有很多判例,但是临时法还规定,在这种情况,妻子是可以要求分更多的家财,索要更多的赡养费,这就不是丈夫能够决定的。   大家点点头,表示也能够理解,并不觉得太过分。   因为这里是有一个前提条件的,就是妻子没有犯七不出之罪,那就是贤良淑德,你还要离婚,那当然是你的不对。   苏轼又道:“不过我还要提醒你们两点,其一,就是士兵之妻,是法律重点保护的。与士兵之妻有染,那可是非常严重的罪,最严重者是可判死刑。虽然也可以通过钱财去和解,但最终的决定权是在士兵手里。”   大家一听,当即怒火中烧,你苏子瞻什么意思,我们是那种人吗?   苏轼打了个哈哈道:“我就是说说,各位切莫在意。”   又有人问道:“那第二点是什么?”   苏轼道:“其二,就是将来的婚契也必须与警署盖章,才能生效,因为如今户婚律涉及到很多财产分割,对于婚期也必须规范。” 第七百七十一章 势不可挡   此时此刻,毫不夸张的说,整个京畿地都处于一种全民议法的状态。   因为他们随着研读《临时法》,渐渐发现,这一部《临时法》有着诸多特别之处。   倒不是说其中内容颠覆了大家的认知,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那是肯定通不过立法会的。   因为目前掌控立法会的,还是士大夫。   而士大夫遵循的肯定还是儒家思想,整部《临时法》就还是基于儒家道德。   就比如说,无处不在的孝道,又比如说,维护丈夫的权威。   可不是说张斐带着新主义来了,打破了儒家价值观,法制之法理念与儒家思想,也并不是矛盾的,张斐在课堂上拿夫妻关系举例,可没有强调夫妻平等,他只是强调妻子也有捍卫自身正当权益的权力,没有突破那条界限。   妻子还是得遵从妇德,但如果丈夫虐待妻子,妻子可以告官,可以诉讼,维护自身正当权益。   但关键就在于,它各方的权益全都写出来了,而这就是整部《临时法》最为特殊的地方。   原本古代的律法原则,是讲究“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但是这个原则,显然不适用于公检法,故此这一部《临时法》,在绝大多数条例中,都是写得非常明确,尤其是包括权益的划分。   这令很多权贵就感到无所适从。   要是不写清楚,关键时刻,就是比谁拳头大,但你要写清楚,人人都得按照规矩办事。   这令他们受到更多约束。   可话又说回来,其中很多条例都是根据判例和敕令来写得,比如说工伤判例,又比如说拆迁补助,等等。   这都是存在的,不是张斐想出来的,难道写到律法中,权贵就会感到害怕吗?   当然不是。   要是没有公检法制度,其实这部《临时法》是不会引发这么大的反响,这关键还是在于执行力。   以前也经常颁布损害权贵利益的法律,但往往都执行不了,包括的皇帝的敕令。但是现在的话,大家心里都清楚,一旦颁布,真就会这么执行。   目前已经有人统计过,当前各州县警察的数量是原先衙役加巡卒岗位的十倍左右,有些地方甚至达到二十倍。   这才是令大家最为担心的地方,对方真的有实力严格执法。   但目前他们又阻止不了,那就得问清楚,谁也不想当这出头鸟,至少聪明的人不会在这个风口上,去跟公检法硬碰硬。   富弼、苏轼、范纯仁他们,是人人眼中的香饽饽,大家总是想尽办法,去靠近他们,然后针对《临时法》条例询问,我这么做,算不算违法,那么做是否可以。   书铺那边就更不用说,长期雇佣费,直接飙涨到三四倍。   以前那些士大夫是真看不起这些茶食人、珥笔,如今他们只能渐渐接受这个现实。   然而,这司法官员忙于应付大家的询问、请教,而行政官员则是在旁默默地闷声发大财。   去年的最终税入终于出来了。   薛向也是在第一时间来向赵顼汇报。   “启禀陛下,根据去年税入来看,算上税币的话,较之前年,税入只减少两成左右,但如果税币不计入其中的话,朝廷就等于是提前挪用今年的财政,京畿地约两百万贯。”   这税币用出去,又收上来,如果说税币是一次性的,那就等于还是国库花了这么多钱,只不过是提前将今年的财政给用了。   赵顼稍稍点头,又问道:“到底是成是败,三司使仔细与朕说说。”   薛向问道:“算是比较大的成功。单说京畿地,虽然朝廷支出两百万贯,但是已经修建了一百多间警署,以及二十余间牢狱,修正了河道河堤,开垦了百余条水渠。   而这些本就是要支出的,如今不但帮助百姓度过灾荒,而且还促进今年的收成,以及还为今年的支出节省近十万贯。”   赵顼好奇道:“这十万贯是怎么节省出来的。”   薛向道:“因为目前的粮价和物价都变得更加便宜,朝廷购买这些货物,相对就会节省不少钱,而且如果全部采用纸币购买,不算纸币本身的价值,也能够为朝廷赚取将近二十万贯,因为这不但可以节省朝廷的损耗,同时还能够促进商税的增长。”   赵顼点点头,又是问道:“所以只要发行纸币,财政立刻就能够恢复过来?”   薛向道:“不仅仅是恢复,还能够增长不少。另外,京东东路的账目已经送了过来,在结合京畿地的财政,臣发现一个惊喜,就是我们在京畿地和京东东路的支出,减少近五十万贯。”   赵顼震惊道:“这是因为事业法吗?”   薛向忙道:“事业法只是其次,这全都是因为陛下的先见之明。”   赵顼愣了下,道:“这与朕有何关系?”   薛向道:“因为陛下将京畿地部分禁军和京东东路全部禁军变为皇家警察,而以前禁军都是集中一处,或者几处,各县得将粮草运送过去,这其中损耗是非常惊人的,而如今禁军化整为零,变为皇家警察分散在各县城,可就地取粮,其中京东东路的损耗降了近九成,而京畿地也降低了不少。”   到底这古代的运输条件非常苛刻,路途损耗,是非常惊人的,为什么王韶拼命在想办法在熙河地区开垦,我哪怕是在当地花两倍的价钱买粮食,都能为朝廷节省很多很多钱。   赵顼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这三冗果真是名不虚传,稍稍一个安排,就能省这么多钱,可也真是离谱。但旋即沾沾自喜,这可都是朕的英明决策。   薛向偷偷瞄了眼赵顼,不禁暗自得意,这马屁可是拍对了。   赵顼又道:“说到这事,朕已经决定河北部分禁军,转化为皇家警察,你以为如何?”   薛向立刻道:“臣非常赞成,去年各地灾区的财政,唯独河北的财政依旧不好,这就是因为当地百姓常年要支援北疆防线,同时又饱受水患,而且之前还大兴劳役,这民力已经损耗殆尽,必须得想办法尽快让河北民力恢复过来。   我朝每年给辽国那么多岁币,倘若还得耗费那么多军费,那又何必给这么多岁币。”   赵顼眉头一皱,叹道:“话虽如此,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薛向道:“陛下误会臣的意思。臣是想说,这些岁币,北朝也是非常看重,他们也不会轻易去撕毁盟约。   故此陛下可以利用皇家警察,在河北构建一道道防线,平时在各地维持治安,若北人真的南侵,可以立刻让皇家警察组建一支兵马,抵御北人。   同时要利用好岁币,他们若是侵犯一次,我们就以此为由,与他们交涉,让北人权衡其中利害。   关键如今河北民力,根本就不足以抵御北人,陛下如此安排,反而是更有机会。”   这一次赈灾,各地都取得很大的成功,唯独这河北不见起色,就是因为之前天灾人祸,将河北弄得是一塌糊涂,人口都减少不少。   而北疆防御是主要依靠河北,这种情况,你这也没得打,故此薛向认为恢复河北民力,才是当务之急。   赵顼闻言不禁喜笑颜开,道:“卿与朕想到一块去了。”   又问道:“对了!你打算何时发行纸币?”   薛向道:“王相公认为,首先得宣传,还得过些时日,但陛下放心,只要纸币发行成功,财政问题,是必然迎刃而解。”   正版书铺。   “王学士的文章,真是!”   “打住!”   王安石手一抬,“这马屁你就别拍了,你又没这天赋。就说行不行吧?”   张斐没好气道:“我都准备拍马屁了,当然是能行啊!但我还是要说一句,能如此行云流水的写出这种大众文章,王学士真是妙笔丹青。”   王安石不以为意地呵呵一笑,又道:“但如今大家人人都在议法,此时是宣传的好时机吗?”   张斐道:“有道是,人无近忧,必有远虑,换而言之,人有近忧,必无远虑,这法是远虑,钱是近忧,此文章一出,必然会改变舆论方向的。”   王安石见他信心满满,倒也放下心来,又道:“如今薛向打算让三司来发行纸币,你看这马家解库铺该如何处理?”   这老头真是“一心为国”啊!张斐哪能不知道王安石在打什么主意,不露声色道:“那得看王学士是怎么打算?”   王安石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若是王学士只是想通过纸币来为财政挣上一笔大钱,马家解库铺其实可有可无,但若是王学士想要通过发行钱币,来振兴商业,从而提高商税,做到细水长流,那就必须依靠马家解库铺。”   王安石问道:“朝廷直接买下解库铺,就不能够提高商税吗?”   张斐道:“单单从振兴商业来说,官榷制就从来没有成功过,官榷制的好处,就是能够快速为国家积累起财富,然后崩溃,又采取通商法。”   王安石顿时沉默了。   这都是血淋漓的事实。   官榷制下,商人从来就没有好过过,商人都不好过,商税还能增长吗?   关键官榷制后继乏力,腐败之快,是令人瞠目结舌。   张斐又道:“王学士,这纸币不同于盐,它和官榷是正好矛盾的,因为纸币是需求商人,由商人去带动交易,让更多人的需求纸币,而官榷是官府大包大揽,这肯定会减少交易的,纸币就没有人需求,必然是会失败的。”   王安石皱眉道:“但也得防着商人,那些商人唯利是图,见利忘义,关键时候是靠不住的,如今国家面临这么多困难,还得想办法让国库变得更加富裕。”   他虽然在理财方面,用了很多商人的手段,但他个人其实并不喜欢商人,他追求的是中欧是国家经济。   张斐点点头道:“这是当然,朝廷不能失去对商人的控制,所以我建议的是合作,如今马家解库铺也得为国家效力,因为国家才是大股东。三司只需要统计钱币,决定发放多少,收回多少,其余的事,则是交给商人去干,这还能够为朝廷节省成本。”   王安石稍稍点了点头,“这倒也行,但不能只跟马家合作。”   张斐笑道:“这看朝廷的安排。”   送走王安石后,张斐便将王安石的文章交给侯东来,然后便准备回去了。   上得马车,忽见李豹坐在里面,下意识道:“豹哥?”   “三郎往后叫我小豹便可。”李豹赶忙道。   “啊?”   张斐一脸错愕。   李豹立刻转移话题道:“扬州有人造反。”   张斐吓得一惊,又道:“可方才王学士没有提到这事。”   李豹道:“目前这规模不大,朝廷过几日就会知道。”   张斐问道:“到底什么情况?”   李豹道:“与京东东路像似,公检法和税务司带着仓库税去到扬州,立刻引起当地很多人的敌意。   恰好警署在整顿渔业时,遇到一伙强人,这伙强人霸占河道,向渔民收费,还想过往船只收过税,双方因此发生火拼,这伙强人就顺势造反,据说这伙强人还跟当地水兵有关系,同时当地不少地主也在借题发挥,开始在各乡镇闹事,想要引发混乱,来抵制公检法和税务司。”   “这是他们的老套路。”   “在公检法未出来之前,这招数是经久不衰。”   “你方才说,那伙强人跟水兵有关?”   “嗯。”   李豹点点头。   张斐道:“那就不打紧,警署应该搞得定。”   李豹讪讪道:“三郎这么说不好吧,多少也是我大宋禁军。”   张斐问道:“难道很棘手吗?”   李豹沉默一会儿,道:“三郎说得对,确实也不打紧,估计朝廷收到消息的时候,我们就能够收到捷报。”   扬州。   河道旁,但见上百个皇家警察将一处码头封锁,而码头停靠的一艘艘渔船,全部被皇家警察用铁链锁住,并且贴上封条。   这顿时引来不少人围观。   “咋了!那过江龙被抓住了么?”   “昨儿傍晚,就被抓住了,那过江龙的财产,全都被查封了。”   “这些皇家警察的手段真是厉害啊!”   “可不是么,当年过江龙在这水域,是横行霸道,就连水兵可都不敢招惹,可这才造反几日,就被生擒住了。”   “哼,那些水兵跟过江龙都是一伙的。”   “小声一点。”   “怕什么,今时可不同往日,有皇家警察,咱们犯得着害怕吗?你们都没有听说么,皇家警察可是代表官家,捍卫咱们普遍百姓的正当权益。”   “那倒也是,要不咱们去告状。”   “等咱们去告状,那黄花菜都凉了,据说水兵营里的一个指挥使也被抓了。”   “啊?”   扬州城内。   但见五十余个皇家警察压着十余人,从一间大宅子里面行出来。   其中虎背熊腰,孔武有力,他一边挣扎着,一边叫嚷道:“你们这些小儿,胆敢抓我,你可知道我大舅哥是谁么?”   门口一个悠闲站着的青年道:“扬州水兵指挥使李坚。”   那汉子道:“你知道?”   “何止知道。”   那青年笑道:“他现在也在警署接受调查,但是光骂你就骂了半个时辰。”   “?”   那大汉顿时傻了。   这青年正是马小义,他与符世春已经从徐州赶到扬州。   建立警署,对于马小义而言,这简直流水线工作,非常娴熟,建立一个据点,就立刻跑去下一个据点。   关键比之之前,警署人力充沛,干起架来,他妈就是爽。   扬州皇庭。   “齐熙业呀齐熙业,你看看你们,这一来,就将整个扬州弄得是乌烟瘴气,到处都在喊打喊杀,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怒斥坐在上面的齐恢。   旁边还坐着几个鹤发童颜的老者。   齐恢道:“阎老,有人造反,难道我们这些官员视而不见吗?”   姓阎的老者道:“可你们没来之前,这里一直都是相安无事,为什么你们一来,就有人造反?”   齐恢问道:“为什么?”   阎老道:“不就是因为那什么税务司,仓库税弄得吗?尤其是那仓库税,简直就是在抢劫,百姓节省一点粮食,都还得交税,真是骇人听闻,从古至今,都未曾听过。”   齐恢叹道:“关于这仓库税,我对此也抱有疑虑,但是你们怨我是没有用的,这不是我定的,而是立法会定的,也是官家批准的,我们必须就要严格执法。”   “我们已经上诉朝廷。”   阎老道:“这仓库税,是绝对不会有人交的。”   齐恢迟疑片刻,还是说道:“交与不交在于诸位,但是我劝诸位一句,在朝廷未有改变这法案之前,还是不要跟税务司对着来。”   又有一个老者道:“税务司还能将我们都抓了吗?”   齐恢道:“根据税务司在各地的执法情况来看,哪怕就是扬州知府不交,他们也会抓人的,而且也一定会抓到的。”   几个老者面色骇然。   齐恢又是情真意切道:“不瞒各位,我是真不太赞成这仓库税,但是我真的奉劝各位一句,千万不要去招惹税务司,你们现在听到的传言,全都是真的,他们真的会用攻城器械,去撞破贵府的大门,据说如今是更胜以前,他们现在还会在适当的地方,采用会火药进攻。”   “他们这般无法无天,你们都管不着吗?”   “若是无法无天,那就不可怕了,但问题就是,他们都是有法有天的干,他们通常是手握铁证,才会采取行动,所以到时皇庭也帮不了你们。”   “!”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阎老扬手怒斥道:“老夫还就不信,他们敢这么做。等着好了,有他们好果子吃。”   言罢,便与同伴离开了。   齐恢不由得长长一叹。   这时,一个主簿走了进来,“启禀齐庭长,方才传来消息,根据徐州皇庭的统计,税务司已经就徐州大小地主四百余人进行起诉,追讨高达十二万贯的罚款,是徐州往年商税的三倍。”   去年扬州还没有开始普及新税法,但徐州已经普及了。   齐恢诧异道:“这么快吗?税务司应该也是去年才去的。”   那主簿道:“可说不好,京东东路不也是一会儿功夫,就冒出很多税警吗?目前谁也不知道,咱们扬州到底藏着多少税警。”   齐恢纳闷道:“这京东东路的情况,他们就没有听说吗?”   那主簿叹道:“许多大地主,那都是守财奴,让他们多讨一文钱,那都如同杀了他们一般,肯定是不见黄河心不死啊!”   齐恢无奈地摇摇头道:“税务司就是被这些守财奴给养大的,今年年末必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啊!”   东京汴梁。   总警署。   砰砰砰!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只见曹栋栋一个人在屋里,大吼大叫,将茶壶茶杯,砸的满地都是。   门外的皇家警察是瑟瑟发抖。   “衙内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据说是扬州传来一份捷报,说是马警长他们又抓获了一伙反贼。”   “这是好事啊!”   “是啊!我也不清楚,为何衙内这么生气。”   “去问问?”   “你去?”   “老规矩。”   只见五六个皇家警察围聚在一起,其中一个人握住几根筷子,一人抽一根。   一比,那个抽到最短的警察当即哆嗦了下,然后战战兢兢来到门口,“是是什么事,让衙内发这么大的火?”   “什么事?”   曹栋栋鼓着双目道:“老子去年北上在辽人那里窝了一肚子火,回来大家还都怪我意气用事,那懦夫张三反倒成了英雄,这就也罢了,可小马那厮却还在扬州捉反贼,你说我能不生气吗?”   那警察听得是目瞪口呆。   曹栋栋又道:“京城的那些强人也真是没出息,都不敢闹腾,弄得我现在成天没事干。这都怪张三那小儿,当初不让我去。记住了,下回张三若来,给我棍棒轰出去。咦?人呢?”   码头旁的一间酒肆内,里面坐着一个身着长衫的中年人和两个漕运官员。   “过江龙?”   那中年人哼道:“这不到几日就被收拾了,不如叫过江鼠罢了。”   其中一个漕运官员小声道:“我可听说扬州漕运营和扬州水兵,可都暗中出了力,不但被打得全军覆没,水兵营里面的一个指挥使都被牵连了进去。”   “那些水兵就在边上看着吗?”   “公检法多狡猾,这人还未到,就发了好几期报刊,吹嘘公检法当初为河中府士兵讨回军饷,又说士兵还有可能加入警署。那些士兵都巴不得他们的指挥使被抓。我听说,那边军营里面是一片沉默,所有普通士兵几乎都是支持公检法的。”   “唉难道真是大势已去了吗?”   李豹料想的没有错,朝廷刚刚得知扬州有人造反的消息,警署就传来捷报,扬州有人造反,但很快被我们灭了,记得给我们记功。   为什么那些警察这么勇猛,打起来这些反贼来,都是不要命的,求得就是功劳,他们都知道,很多地方都还没有警署,若是在扬州表现得好,以后很有可能升为警长,目前河北地区的很多警长,全都是京东东路升上来的。   这搞得京城权贵们情绪真是大起大落,其实不管是京东东路的吴天,还是扬州的过江龙,都有京城权贵们的影子。   他们在京城不好闹,他们在鼓动地方上闹事。   但没有想到,竟是如此不堪一击,据说这回,税务司都还没有出手。   这。   是彻底抑郁啊!   反观张斐他们,完全就没有当回事,这都是在预计中的,现在他忙着发动舆论战。   第一篇文章已经出炉,是直接点出,目前京畿地存在非常严重钱荒,并且还指出会带来怎样恶劣的后果。   要知道这篇文章,虽然是王安石写得,但是内容是张斐想得,他看这钱荒的危害,肯定比王安石要清楚的多,当然,他还秉承着宣传法,尽量往重了说,恨不得说得明天商铺都得关门歇业。   因为就新闻而言,人人都斗M,就爱看一些让自己害怕的。   瞬间就将风头抢了过来。   如今无人议法,人人都在议论钱荒的问题。   马上,张斐又放出第二篇,暗示都是地主将钱币收走了。   那些大地主首先就不干了,马上发表文章对喷,是朝廷用仓库税逼着我们卖粮食,逼着我们将钱币赚走,好意思怪我们吗?   但商人们不干了,立刻就跟地主对喷起来,因为目前商业正处于膨胀期,刚好招了不少人,准备大干一场,结果这时候来钱荒,确实是非常致命得。   他们确实面临着破产危机,不敢怪朝廷,只能怪地主。   钱币赚走不怪你,但你不拿出花,就是你的不对,你们地主现在买东西,也用绢布,不用钱币。   地主也反驳道,大家都不用,又不是我们不用,凭什么只怪我们。   张斐又发出第三篇,确实不能怪地主,要怪就怪三司,皇帝都已经批准再发一批税币救助商人,毕竟商人贡献商税,朝廷也不能放任不管,可为什么三司迟迟不发,据说某位三司官员还在逛青楼,清闲得很啊。   有人带头起风,这地主和商人立刻达成和解,将矛盾直指三司。   都怪三司。   三司。   “王相公,下官如今终于知道,为什么王相公会拿着自己的文章,让张三来把关。”   被骂惨了的薛向,此时却是无比开心。   骂得好!   骂得对!   他不知道,原来还能这么宣传的。   王安石叹道:“关于宣传这方面,其实我也较劲过,但事实证明,就是十个王安石也不是一个张三的对手啊!你赶紧去准备吧!”   立法会。   富弼、文彦博他们这一群老人加上苏轼和范纯仁两个年轻人坐在院里晒太阳,看报纸。   文彦博将报纸一合,直摇头道:“这张三不当珥笔,当个骗子,也不愁混不到饭吃啊!”   吕公著呵呵笑道:“以前谁要提发纸币,人人都是嗤之以鼻,甚至于怒骂,可这三篇文章下来,人人都认为朝廷发行纸币,是在救助他们。呵呵,这真是不服不行啊!”   苏轼嗤之以鼻道:“这也不算很高深的计谋,一眼就能够看出张三的诡计,为什么这么多人信,真是令人不解。”   一旁的司马光笑道:“苏子瞻,你切莫这么说,你去写几篇文章,看能不能扭转这舆论。”   苏轼立刻道:“君实相公可莫要激我,我不是没得写,而是怕耽误朝廷的大计。”   司马光呵呵道:“你写,出事我担着。”   苏轼道:“一言为定。”   富弼稍显责怪地瞧了眼司马光,又道:“事已至此,你们就别节外生枝。”   司马光只是笑了笑。   别得方面,他还会担心,但是在这方面,他完全不担忧,他和王安石都干不过,还就不信苏轼能够干得过。   范纯仁突然道:“富公,张三的这三篇文字,对于纸币的危害那是只字不提,这与骗人何异,我与子瞻留在这里,就是为了这纸币,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众人,纸币对国家和百姓的危害。”   文彦博点点头道:“纯仁所言甚是有理,如果只是指出纸币之害,也不算是破坏朝廷的政策。”   富弼叹道:“随便你们吧。”   苏轼不禁暗喜。   他不服张三久矣,立刻就写了一篇《论纸币》发表在报刊上。   不得不说,这厮的见解真是言简意赅,文章也得非常漂亮华丽,短短百余字,就道出纸币的害处。   不但道出对百姓的危害,而且还道出对国家的危害,也就是容易发生挤兑风险。   到时国家将会面临信誉破产和财政破产的残酷抉择。   此文章一发,顿时引发巨大的热议,也赢得很多读书人的支持。   张家。   “你跟苏子瞻有过节吗?”   许遵问道。   张斐道:“没有啊!”   许遵道:“那他为何要写这篇文章?”   张斐讪讪道:“我也不大清楚,或许是他真的担忧着纸币吧?”   许遵皱眉道:“那你打算如何应对?”   旁边的许芷倩道:“这回苏先生可真是有些不自量力,在这方面,还没有谁能赢过张三的。”   张斐笑道:“我才不会跟他去凑这热闹,他光说不练是没有用的,我已经让李四去一趟马家,让马家在利息方面,稍稍抬高钱币价格,只要钱荒加剧,说得再对也没有用。”   正说着,王安石突然兴致匆匆跑来。   “仲途也在家啊!”   “王相公有何事?”许遵好奇道。   王安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你们可有看过苏轼的文章?”   许遵点点头道:“我们方才还在讨论此事。”   王安石立刻拿出一篇文章来,“我这也写了一篇,来反驳他。”   张斐道:“王学士,咱们不需要理会他,只要稍稍抬高钱币的价格,就能够让他的文章被忽略掉。”   王安石道:“可不行,他这分明就是挑衅,咱们必须回击,否则的话,显得咱们底气不足。”   他气恼苏轼已久,这回非得给他一点教训。   张斐无奈接过来一看,“王学士虽然反驳的有理有据,但如果是要针对苏检察长,这力度还不够,打不到他的痛处。”   这力度还不够?王安石虚心请教道:“你有何高策?”   张斐道:“苏子由在陕西平步青云,享誉西北,而相比起来,苏先生就稍微差一点,但是河中府是最早大规模发盐钞的,而苏子由选择的应对之策,是履行检察院的职责,捍卫百姓的权益,因为他知道纸币有利有弊,而这就是兄弟二人的差距。   这就是如果真想伤害苏先生的话!”   王安石听得毛骨悚然,“你这一招可真够狠,精妙,很精妙,就这么写,咱们这回非得好好气他一番,那厮嘴上从不饶人,这回可得好好教训他一番”   许遵和许芷倩悄默默瞪了张斐一眼,你这也太毒了一点,人家苏轼好歹也据理以争,你竟然拿苏辙出来说事。   掌握精髓的王安石,是迫不及待,就在张家,很快就写了一篇文章。   这篇文章一发布,苏轼差点没有气晕过去啊!   首先,文章承认苏轼说得一切弊端,其次,又讲述河中府是如何成功的,从而分析官府应对纸币的办法,如何避免那些弊端。   最后,夸奖苏辙,表示苏辙非常清楚纸币的利弊,盐钞在河中府的成功,苏辙是功不可没,也难怪苏辙能够享誉西北。   只字未提苏轼。   但潜在的意思,兄弟二人同为检察长,面对同一件事,为什么差别这么大。   或许这就是青楼检察院的原因吧。   立法会。   富弼、文彦博还都有些同情苏轼,这文章写得确实够毒,直接打到苏轼的死穴上面。   苏轼也不好去反驳,因为挡在前面的可是苏辙啊!   苏辙虽然在跟他的来信中,表达对纸币的担忧,但在河中府,并没有坚决反对盐钞,只是对盐钞斤斤计较,一点疏漏,他都会找上门,要求官府整改。   唯独司马光还在落井下石,“唉这张三也真是卑鄙,竟然拿子由说事,胜之不武啊!”   他这一说,大家都笑了。   因为苏轼出了名的嘴毒,就爱讽刺他人,司马光就经常被他讽刺,这必须落井下石。   苏轼嘴硬道:“我说得纸币,他说得是我,实乃本末倒置,算不得他赢。”   吕公著笑道:“你那篇文章一写,马家就立刻抬高钱币的价值,如今拿钱币去买家还利息,就是比拿绢布要便宜的多,这导致钱币的价值再度上涨,钱荒进一步加剧,现在更多人在呼吁朝廷赶紧发放纸币。”   苏轼顿时抑郁了。   富弼笑道:“子瞻呀!你回输就输在,你没有想到一个更好的办法。” 第七百七十二章 见龙在田   富弼这一句话,是直接道出以范纯仁、苏轼为代表的保守派的困境所在。   他们说得其实都很对,这纸币就是一把双刃剑,稍有疏漏,那将会引发巨大的危机,这不是危言耸听。   但问题就在于,他们也拿不出更好的解决之法,来帮助朝廷,或者直接说帮商人走出面前的困境。   为什么宋朝会出现交子。   可不是哪个金融天才一拍脑门想出来的,更不是穿越者带来的,而是被逼出来的,这得多么大的困难,才能在古代逼出纸币来。   首先,宋朝铸币,那真是铸多少就亏多少,因为宋朝是一国铸币,亚洲通用,西夏、辽国真是想尽办法从大宋走私货币。   这要是纸币的话,那就非常爽,但问题这是铜币。   铸铜币是要花费人力物力的。宋朝就是再发达,也支撑不起他们这种玩法。   其次,宋朝的铸币速度,原本就跟不上本国的商业发展,再加上公检法刺激,这差距就更大。   这就是为什么,公检法每到一处,先是商业繁荣,其次就是钱币匮乏。   而其它地方没有出现这么严重的钱荒,那就是在于东京是一个消费型地区,这跟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一样,因为他拥有着庞大的消费人群。   如在齐州、青州,那王居卿、章惇也希望发行盐钞,但他们只是认为,发纸币是能够刺激商业发展,而不是说遇到钱荒危机,故此才发纸币。   之前的应对之法,就还是铸币,铜不够,那就用铁,各种金属币,这又往往导致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于是大家都融铜钱铸铜像,尽量使用铁币。   关于货币问题,一直困扰着宋朝,没有一个解决之法,直至灭亡,夸张一点说,甚至还将这个问题留给了明朝,要不是海外来了银子,明朝的货币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这也导致商业发展受到一定的局限性,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制度,虽然宋朝的制度,比任何朝代都更有利于商业发展,但到底具有封建社会的局限性。   如今随着公检法的日益完善,以及《临时法》的颁布,制度方面开始打破局限,那么货币问题就显得更加凸显。   以前的办法,就显得更加不适用。   但是这不代表苏轼就是错的,如果你不提出这些风险,又怎么能够去解决?   提问题的人,不一定非得去解决问题,这术有专攻。   苏轼的这一篇文章,成功引起赵顼的关注,于是赵顼今日又将张斐召入宫中,询问其对于苏轼这篇文章的看法。   张斐也是如实道:“毋庸置疑,苏检察长说得每一个字都是对的,而且他认为的危机,也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赵顼听得眉头一皱,担忧道:“既然如此,当下就发行纸币,是否过于冒失?”   苏轼说得那么瘆人,他也很是担忧。   张斐道:“最好的办法,当然还是获得足够的货币资源,也就是足够的铜。”   赵顼没有做声。   要有的话,就不至于闹到这一步。   张斐又道:“如果没有足够的铜,就必须得依靠完善的司法制度。”   赵顼略显疑惑地瞧他一眼。   张斐道:“若是陛下仔细看过苏先生的这篇文章,其实不难发现,苏先生所担忧的所有威胁,全都是基于朝廷自己破坏规矩,利用权力滥发纸币,来维系财政的支出。”   赵顼回忆一番后,稍稍点头,“的确如此。”   张斐道:“那么对症下药,防止这些危机的手段,就是加强规矩,让规矩不会轻易被破坏。”   赵顼道:“公检法。”   “正是如此。”   张斐点点头:“律法所具有权威和信用,恰恰是纸币最重要的两种属性,所以陛下根本不需要过多关注纸币,只需要关注公检法即可,只要陛下给予公检法足够的权威,那么纸币的风险就难以出现。   到时我们会召开一场听证会,邀请三司使来听证会上作答,其中也会针对苏检察长的问题,要求三司使进行解释和说明。”   赵顼惊喜道:“听证会?”   张斐点点头道:“根据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三司使面对这些疑虑,必须是要做出解释的,否则的话,就是违反了祖宗之法。”   “不错,这才是真正的违反祖宗之法呀!”   赵顼点了点头,但随后又略显担忧道:“可三司使能够通过听证会吗?”   张斐道:“如果他通不过,那就只能说明,他只是在拆东墙,补西墙,甚至于他无法胜任这个职位。”   赵顼呵呵笑道:“如今这宰相真是越来越不好当了。”   张斐嘿嘿道:“陛下怎好像有些幸灾乐祸?”   赵顼神色一变,“胡说,朕,朕哪有什么幸灾乐祸。”   张斐立刻又回到正题,道:“其实早在几年前,我就跟陛下提到过,公检法如果建设好,是能够为这一切打下基础,让一切变得更加简单有效。   而如今我们已经渡过最为艰难的潜龙勿用阶段,进入见龙在田的阶段,陛下当初是如此坚持,不惜代价,建设了一整套公检法制度,那么现在就应该得到丰厚回报,这都是陛下付出所得。”   “见龙在田?”   赵顼精神一怔,不知不觉中,我们这都已经跨入下一个阶段了,又问道:“那朕能够得到多少的回报?”   张斐道:“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在三年之内,至少能够让国力翻两倍。”   赵顼震惊道:“多少?”   “翻两倍。”   “???”   赵顼似乎怀疑自己出现幻听了。   张斐解释道:“首先,公检法和税务司的出现,本就能够税入增加一倍;其次,商业的发展,也能够增一倍。   但其实还不止,因为纸币带来的,不仅仅是商业的发展,还有过程中的损耗,这里面也能够省下很多钱,两倍都是保守的估计。”   赵顼腰板渐渐直了起来,“要是能够翻两倍的话!”   张斐道:“那我们就有足够的能力,同时应对西夏和辽国。”   赵顼点点头,又很是贪婪地问道:“何时能够达到飞龙在天的阶段。”   张斐道:“那就得等到全国各州县都普及公检法,不过以后公检法发展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因为如今有了更多人才储备,随着《临时法》已经颁布,大家学起来就快多了。”   赵顼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这真是令人期待。”   张斐的一番话,是彻底打消赵顼的疑虑,而三司那边也在积极地筹备当中。   在王安石的文章为三司扫平舆论道路后,三司这才在邸报院正式公布税币计划,今年将会在整个京畿地发放三百二十万贯的税币,而其中的一百万贯将会用于河北地区,其余的都会用在京畿地。   这立刻在民间又引发巨大的争议,是让你发币,但没有让你发这么多,动辄几百万贯,这真是太吓人了。   立法会。   “阻止?”   富弼、司马光、范纯仁、苏轼无不张着嘴,呆呆地看着张斐。   “当然啊!”   张斐点点头道:“苏先生的文章,那真是言简意赅,一针见血,纸币对国家的危害这么大,而三司又没有做出具体答复,我们公检法必须得依据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来捍卫国家的利益。”   几人面面相觑。   苏轼突然是怒从心头起,怒斥张斐道:“张三,你休在这里装神弄鬼,你敢说,那些文章不是你写得吗?”   司马光也是一头雾水,你这左右横跳,将我们都给跳迷糊了。   张斐立刻举起右手:“我对天发誓,那都是王学士写得,我若是沾了一点墨水,都不得好死。”   “你。”   苏轼又道:“你敢说与你无关吗?”   张斐放下手来,道:“当然与我有关,但是是王学士主动找上门来,我们正版书铺是没有道理,不做这买卖啊。”   “休要狡辩。”   苏轼道:“分明就是你在旁出谋划策。”   张斐一本正经道:“就算我有出谋划策,那也是生意,而不代表我赞成,我向来都是公私分明。”   这尼玛能叫公私分明?   苏轼对于张三下限又有了新的理解。   范纯仁突然道:“也就是说,你是支持子瞻所言。”   张斐点点头道:“我认为苏先生说得非常对。”   范纯仁好奇道:“那你为何不阻止?”   张斐道:“这我不是早就说过吗,发布税币与否,是在于行政决策,我们是无法干预。”   司马光都迷糊了,“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张斐道:“如今他的政策已经出台,可是又没有给出足够的理由,我们公检法当然得出手,召开一场听证会,询问清楚,防止这个政策对国家造成危害。”   “听证会?”   几人又是一惊。   “对啊!”   张斐点点头道:“我们公检法不是协助朝廷制定政策,那与我们无关,但是政策出来之后,如果在法律上面存有争议,尤其是在祖宗之法这一条上具有争议,那我们当然得有所行动,让对方解释清楚。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税币是一种契约,但是又极为特殊,与一般契约都不同,出现问题,那我们公检法该如何判决,我们必须得问清楚,将来才有理可循。”   “原来如此。”   富弼稍稍点头。   范纯仁不禁也是感慨道:“这公检法真是博大精深,我们还远没有理解。”   张斐笑道:“各位只是习惯于在政策制定过程中,去质疑,去询问。但是这世上就没有完美的政策可言,往往就出现一个政策,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就导致,每一项政策都会被驳回去,存在得问题是永远得不到解决。   而这就是公检法存在的意义,就是防备政策中的弊端,首先一点,就是要直面问题,有问题是应该的,是必须要接受的,我们该去如何防止这些问题的发生,做到扬长避短。”   司马光、苏轼听罢,都略感汗颜。   仔细回忆一下,朝中争论不就是那么回事,就没有一个政策,是不被人质疑的,都有它的问题所在,结果就是一事无成。   同时,他们对于公检法又有了新得领悟,他们的责任是发现问题,进行预防,而不是说,一旦发现问题,就直接让它胎死腹中,除非你能制定出更完善的政策。   可凡事都有两面,就没有完美的政策,你要它的优点,就必须接受它的缺点,公检法的解决方案,就是用监督的方式,来削弱这些缺点带来的危害。   这个领悟,令范纯仁、苏轼他们是豁然开朗,他们渐渐明白,该如何与行政相处。   在与他们商定之后,检察院立刻以祖宗之法和国家利益为由,召开听证会,要求三司方面针对发行税币做出解释。   此消息一出,不少人感到惊愕。   因为许多人都知道张斐是支持的,结果人家刚刚公布政策,你这又跑来反对,就是这么善变吗?   还是说我们又误会了张斐。   但三司方面马上做出回应,薛向答应来听证会解答检察院的疑问。   日期就定着下个休息日,地点还是定在相国寺,相国寺是非常乐意承办这种听证会,不来也来了,不得少一炷香吗。   当然这场听证会是张斐与薛向早就商量好的,薛向也知道,河中府盐钞的成功,完全依赖于公检法的监督,是他需要公检法,而不是公检法主动挑衅。   今日便是听证会之日。   百姓对于听证会,早已经不陌生,也是见惯不怪,虽然大家目前非常渴望朝廷发放税币,但是心中疑虑还是有的,因为交子出现,早已经告诉百姓,这纸币会有什么危害,尤其还是这么庞大的数目,更是加重了他们心中的疑虑。   所以,这场听证会,也是万众瞩目。   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   因为官员是用税币的人,而商人百姓是收税币的人,每个人都是利益攸关方。   春风轻拂,阳光微照,桃红柳绿,鸟鸣声声。   相国寺的前院是人山人海,所有人的目光就聚焦在中间临时搭建的会场,有那么一丝丝期待,也有那么一丝丝紧张。   邓绾看着薛向自信满满地来到庭上,心中却是万般忐忑,小声向王安石道:“王相公,如果每个政策,都得这般询问,往后谁还敢帮助官家分忧啊!”   他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来到作答,那他会疯了,他也不理解,为什么薛向这么热衷,就不尝试一下拒绝,说不定更好。   开了这个坏头,对于行政官员,真是一个挑战。   王安石颇为无奈道:“这怎么也比在朝中吵来吵去要好啊!”   邓绾道:“这政策应该讲究权威,而不是在于合乎情理,这听证会我觉得就是在给朝廷平添麻烦。”   王安石没有做声。   他倒也想凭借权威,因为他可是推崇法家的,但问题是,上面还坐了一个皇帝,能出现听证会这个项目,都是皇帝点的头,今儿赵顼也来了,他对听证会也非常感兴趣,这能让他看到在朝堂上看不到的东西。   而台上则是坐着张斐、许遵、赵抃、曹栋栋四人。   当然,主角肯定是张斐,说实在是,看了这么多场听证会,不管是赵抃,还是富弼,他们还是拿捏不了这个度,有些问题,他们下意识就会回避,不认为能够在这种情况下问出来。   等到薛向来到前面的证人席上坐下后,张斐便开口问道:“真是非常抱歉,我也知道最近三司使非常忙碌,但是没有办法,因为在《临时法》中,没有太过关于税币的法案,我们公检法必须要知道,这税币是什么,它又具有何种法律效力。   除此之外,我们翻阅过一些关于交子的案例,许多发行交子的商铺,都关门歇业,那么交子和税币有何不同,如果一样的话,那朝廷是不是也会遇到这些危机。基于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我们必须要对此进行询问。”   这得有法可依,而祖宗之法无疑最好用的。   “在下非常乐意来此作答,因为解释清楚这些问题,也是我们三司的责任。”薛向非常沉稳淡定地回答道。   “多谢三司使的理解。”张斐微笑地点点头,然后就问道:“那么,什么是税币?”   薛向回答道:“一种可以用于向国家交税的凭证。”   张斐继续问道:“税币是否是一种契约,如果是,是否要遵循契约法?”   薛向点点头道:“是一种契约,也必须要遵循契约法。”   张斐问道:“根据契约法,一个很重要的原则,就是合意,只有双方都认同的契约,才算是合法契约。”   薛向回答道:“任何一个人都能够拒绝接受税币,而当某一个人持有税币时,那么达成与朝廷的合意。”   张斐问道:“所以官员也能够拒绝吗?”   薛向迟疑了下,然后道:“这得分两种情况,官员在坊间买卖东西,是可以拒绝税币的,但是朝廷发给他们的税币,那是不能拒绝得,因为朝廷已经更改了俸禄制度,这也是朝廷内部的规定,官员们也愿意要接受。”   在坐的官员们,上来就听得很是窝火,虽然也不是说大家都反对,但是吧,我们什么时候愿意接受了。   我们有拒绝的权力吗?   靠!   张斐又问道:“关于契约法中的等价制度?”   薛向道:“每一张税币上面,都有明确的面值,一文,五十文,一百文,五百文,一贯,在交税的过程中,等价于相等数额的铜币。”   在场所有人都是频频点头,好像很懂的样子,原因在于之前的那场全民议法的运动,他们多多少少都知道契约法,如今出现案例,他们瞬间就明白过来,这里面法律的关系。   张斐道:“朝廷在去年发行税币,源于一场灾情,事发突然,选择采取非常手段,大家也能够理解,这也是去年没有对此召开听证会的原因。但今年风调雨顺,为什么朝廷还要决定继续发行税币,据我所知,这是三司使你最先提出来的。”   “不错,关于这项政策,正是在下最先提出来的。”   薛向赶紧点头承认,又解释道:“而整件事的起因,乃是因为目前整个京畿地出现非常严重的钱荒问题,而朝廷并没有足够的铜钱,可以立刻铸币减缓这场危机。   而我们三司在仔细研究过后,发现导致这场危机有三个原因。其一,就是去年的仓库税。由于仓库税,导致去年许多富户放出仓库里面的存粮,而当时由于灾情,百姓都缺粮食,大量的钱币都被富户收走,但富户又无法快速将钱币花出来。”   在场不少大地主,是泪眼汪汪,就是这么回事,我也不想的,我们不是故意囤积居奇,而是没有花钱的理由。   又薛向继续言道:“其二,就是因为朝廷在去年的赈灾,取得非常大的成功。”   张斐问道:“你是说赈灾成功,导致钱荒?”   其余人也都好奇地看着薛向。   “是的。”   薛向点点头道:“由于去年朝廷以工代赈,推动了商业的发展,根据去年的商税来看,是远高于前年的,从古至今,这是从未发生过的,无论是尧舜二帝,还是隋文帝,唐太宗,可都未曾做到过,在灾荒年间,绝大多数百姓不但没有流离失所,饿死在路边,同时商业还能够得到发展,变得更加繁荣。”   此话一出,顿时迎来不少鄙视的目光。   你这摆明就是在拍皇帝的马屁。   薛向为什么在朝中不得人心,就是他的为人处世,是比较圆滑,喜欢溜须拍马,又喜欢送礼送钱。   司马光他们就最看不惯这种行为。   坐在内堂的赵顼,都有些脸红。   这马屁拍得好像有些过火。   但薛向并不觉得有何不妥,还在认真的作答,“有一件事是能够很好证明,就是商人都在向朝廷提起诉求,希望扩建城池,让他们建造更多的作坊。   但是商业繁荣,交易增多,那么对于钱币的需求就会变大,这也是导致钱荒的一个原因。   其三,就是随着钱币价值的不断上涨,导致大家都捂着钱币不用,又进一步加剧钱荒。”   张斐问道:“所以,朝廷决定发行税币,乃是为了应对这场钱荒危机?”   薛向道:“这是起因,当然也是这一次发行税币的主要原因,但我们三司希望能够让税币变得长久化,原因就在于最近税法改革。”   张斐问道:“这与税法改革有何关系?”   薛向点点头道:“以往交税,普通农夫多用粮食、绢布,用钱币的很少,而一些商人,则是所生产货物来交税,比如说蜡烛、皮革、茶叶,等等。朝廷将这些货物收上来,然后部分用于官府所需,部分则是发给官员当做俸禄。   但由于税法改革,如今全都是根据总收入来计算的,没有规定茶农用茶交税,丝商用丝交税。   这就导致去年的情况变得极为特殊,去年无论是百姓,还是商人,全都是用税币交税,而并没有用货物交税。   同时去年朝廷将一些税币发给官员、士兵当做俸禄。   这使得从百姓将货物交给朝廷,朝廷在发给官员,变成百姓交税币给朝廷,朝廷将税币发给官员,官员再拿着税币去从百姓手中购买所需货物。”   张斐问道:“所以三司使认为后者更好?”   “相比较前者,后者要好很多很多,这也是让我们三司决定做出尝试的原因。”薛向解释道:“虽然看似只是中间多了一个步骤,但结果却是天壤之别。”   张斐故作好奇道:“有何天壤之别?”   薛向回答道:“当百姓用货物交税时,是要面临折算,如果货物多的话,还是雇驴车去运送,亦或者自己背着货物去,这都属于税入以外的损耗。   同理,对于税务司而言,计数也是相当繁琐。如果是用税币的话,就会非常方便,中间的损耗几乎为零。   如今河中府多半都是用盐钞交税,其余州县需要三到四月才能够统计完,但是河中府就只需要一个月,就能够统计完,这能够为朝廷节省许多人力物力。   而对于官员而言,其实每个官员的生活习惯不一样,家中人口也不一样,有些官员需要更多的粮食,但有些官员希望得到更多的蜡烛,可以前朝廷只是根据官阶来发,不会根据你的需求来发,导致许多官员需要拿着货物去市集兑换,且不说如此交易,非常繁琐,最主要是这货物的价格是不一样的,有时候能够换得更多,但有些时候所得甚少。   官员们也经常针对这些问题抱怨,如果是发税币的话,那么官员就能够拿去购买自己所需。   而这一切,就是商业为何在去年变得更加繁荣的原因,也是许多百姓度过难关的关键原因,官员和士兵以前不需要购买,现在需要购买,商人就必须扩大生产,那就需要招纳更多的人,给百姓提供更多的生计。   同样,也能够消除富户对于仓库税的担忧,因为买粮食的人会变多,在价格合理的情况下,是不愁卖不出去。   而朝廷也将因此受益,这可以减免许多损耗,同时还能有效防止贪污腐败,一万石粮食,多一斗,少一斗,是很难知晓的,但若是十万贯税币,少一文就将会被发现。   归根结底,税币对于每一个人都是有好处的。” 第七百七十三章 时势造英雄   薛向的一番回答下来,顿时令全场是变得是鸦雀无声。   那些围观的百姓,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仿佛突然间学到了许多知识,虽然这听证会已经开过不少,但他们还是头回接触到国家财政的运转机制。   这在封建时代,几乎是不可能的。   哪怕是那些精明的商人,也是头回接触到这种宏观的经济调控,一时间也被震惊到了。   关键薛向是用一种非常深入浅出的话术来阐述这个问题,哪怕是大字不识的百姓,也能够明白一个七七八八。   而在场的官员,哪怕是司马光、范纯仁、苏轼他们这些非常反对薛向的官员,在这一刻,也不得不承认,薛向是有本事的,不全是靠着溜须拍马,投机取巧上位的。   只能说时势造英雄,在历史上,薛向虽有不错的政绩,但受限于环境,最终也只能是昙花一现。   如今时代变了,他的才能与当下的环境,是非常匹配,他自然就能够发光发亮。   这短短几句话,就将这其中的复杂利息关系,解释的非常清楚,且条条在理,让苏轼他们不禁也是皱眉沉思起来。   难道真的有这么多好处?   还是说这是障眼法。   饶是坐在内堂的赵顼,也是若有所思,虽然他之前跟薛向谈过,但是这个过程中,缺少张斐,方才的问答,还是能够给他一些新得启发。   而作为主持人的张斐,当然不会让薛向这么蒙混过关,他突然拿起一张报纸来,“这是前几天齐州苏检察长在名士报上,发表的一篇有关税币的文章,不知三司使可有看过?”   薛向点点头道:“看过。”   那苏轼也立刻打起精神来,他也想知道,薛向会如何面对这些问题,在他看来,这些问题都是很难解决的,因为这都是人性所知,发纸币敛财,就是不劳而获,谁能够抗拒这种诱惑。   “在这篇文章里面,苏检察长提到很多关于税币的弊端。”   说到这里,张斐还是低头看了眼,然后才道:“首先,苏检察长是拿着税币与交子对比,在天圣元年,朝廷在益州设立交子务,以本钱36万贯,首次发行‘官交子’126万贯,虽然本钱与发行交子的数目相比,不到三成,大概百分之二十八。但是至少朝廷还有本钱在,而关于税币,三司在公布的时候,并未有提及到本钱。”   薛向回答道:“方才在下就说过,税币只是一种可以代为向国家交税的凭证,且只是在交税的过程,税币的面值与铜钱相等,三司可从未说过这税币就是交子,是可以随时兑换铜钱的,故此是不需要本钱的。”   张斐道:“三司使的意思是,税币与铜钱不能进行兑换。”   薛向稍稍组织了下语言,才谨慎回答道:“朝廷没有保证,手持税币的百姓,就一定能够从朝廷或者任何人手中兑换到铜币,当然,朝廷是有可能会在以后的某个时段,拿出铜币去收购民间的税币,另外,民间百姓进行相互兑换,朝廷也并不反对。”   我不承认税币等同于货币,但你们要拿着当货币用,这我们也不反对。   此话一出,大家又是面面相觑,眉目间透着担忧。   原来税币不能随便兑换铜币的。   这。   苏轼也是眉头紧锁。   他一直都是将税币与交子视为相等,只是叫法不一样,但根据薛向的解释,是完全不一样啊!   是另一种东西啊!   那他的质疑就显得有些牛头不对马嘴。   税币跟铜钱没有直接关系,只是在交税的这个过程,税币的面值等于相同数额的铜币。   张斐也是表示疑惑道:“众所周知,许多的地方交子务发展的其实并不好,且这还是在有本钱的情况下,如今税币都没有本钱,那么百姓凭什么相信这一张税币,并且愿意使用它。”   大家是齐齐点头,这也太坑了一点吧,听着就还不如交子啊!   薛向道:“其实我们之所以发行税币,且不准备本钱,就是吸取交子务的教训,我们相信,百姓更愿意使用税币,而不是交子。”   百姓听罢,顿时有一种被相信的感觉。   你凭什么相信?   “是吗?”张斐也是好奇道:“三司使能否仔细说说。”   薛向点点头,道:“交子的出现,是因为商人、富户将钱存入钱铺,得到一张凭证,后来大家渐渐发现,既然这张凭证能够随时领到钱,不如直接用凭证交易,从而就诞生交子。   而之后就遇到危机,一些交子铺的商人因为种种原因,将大家存着的钱,花光赔尽,导致交子取不到钱,亦或者偷偷带着钱跑了。   显然,这里面存在的问题在于,谁也无法确保,是能够随时取到钱,虽然现在的公检法可以进行监督,但如果交子铺的东主跑了,亦或者死了,百姓只能认赔,如果那是商人开的交子铺,国家也不可能代为赔付。   但税币不同于交子,因为每个百姓每年都必须得交税,而税币又是朝廷发给他们交税的凭证,双方都握有对方的把柄,如果朝廷滥发,超发,朝廷也将会面临重大的损失,这将迫使朝廷必须慎重对待。   其次,既然都有凭证,那么法律是能够更好地给予双方保障,双方的权益也是要更加平等的。”   他这么一说,百姓觉得好像又有道理,税币比交子靠谱一些。   张斐点点头:“的确,有些开交子铺的奸商,不怀好意,卷钱逃跑,倘若没有抓住人,那么司法也很难给予百姓赔偿,税币确实能够做得更好,因为税币出问题,朝廷的税入也是避免不了剧烈的动荡,而税入又将会影响到朝廷的运转,同时法律也能够更好的为百姓提供保障。”   “正是如此。”   薛向点点头,又道:“苏检察长还在文章里面提到交子务的另一个弊端,就是当所有人都来取钱,如果本钱不足,就会导致丧失信誉,从而使得交子铺关门。   税币也不存在这个问题,去年我们就收上来八成的税币,但是没有引发任何问题,如果是交子铺,那就肯定完了。”   苏轼眉头紧锁,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但如果在短时内发行的足够多,是每年税入十余倍,百姓还是遭受损失的,而朝廷将能够收刮民间所有的财富。”   范纯仁道:“可否立法禁止发行太多税币?”   苏轼瞧了眼范纯仁,没有做声。   张斐笑道:“我知道三司使是看过苏检察长的文章,但最好还是等我询问之后,再进行作答。”   薛向愣了下,旋即讪讪道:“抱歉。”   这臭小子。赵抃瞄了眼张斐,险些笑出声来。   张斐咳得一声,继续问道:“苏检察长还在文章里面提到关于税币的发行。虽然交子务发行交子,往往是本钱的三倍到四倍,但到底是有规律可循的,就是以本钱为基础来计算,而三司使方才确定税币是没有本钱的,那么三司是如何计算该发行多少税币,以及如何让大家相信,就不会出现滥发税币的现象,以至于给百姓带来严重的损失。   虽然三司使解释过,滥发税币,朝廷也会受到损失的,但如果朝廷发放数倍于税入的税币,百姓能够缴纳的税币就只有那么多,那么留在手里税币的价值,必然是会大跌。”   苏轼听得是直点头。   薛向回答道:“既然是税币,那么自然是与税有关,方才我就已经说过,以前百姓是用丝绸、粮食交税,朝廷再将这些发给官员,如今只是变成朝廷发税币给官员,官员去跟百姓购买,百姓获得税币再交给朝廷。”   张斐问道:“所以说,朝廷是收多少税,就可以发行多少税币?”   薛向摇摇头道:“并非是这么简单,税入只是税币的保障,而方才张检控所言的那种情况,等于是破坏了这个保障,朝廷当然不会发行这么多税币。但具体发多少,并非是根据税入去发,而是根据民间对钱币的需求和商业的发展。   也正如在下方才所言,此番发行税币的起因,就是因为钱荒,而钱荒也一直困扰着我朝,且有着诸多危害。   我们这么做是为求帮助百姓,同时为国家节省损耗,正如王相公提到的理念,就是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王安石微微一笑,这马屁有些水平,他很喜欢。   司马光他们则是直翻白眼,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在他们看来,这马屁过于生硬啊!   又听薛向继续说道:“另外,根据我对河中府的观察,适当发行一些盐钞,是可以促进商业发展的,但是过多的话,即便没有张检控说得那么多,但也会影响到税币的信誉,以及商业的发展。   所以,当坊间缺乏货币的时候,我们就会多发一点,而当坊间不缺税币的时候,我们就会少发一点,甚至于不发,而当商业发展不利的时候,我们甚至会用钱币收购税币。”   “这听着很是复杂。”   张斐道:“关于百姓对钱币是否有需求,这个或许能够观察得到,比如现在出现的钱荒,就代表着百姓缺乏钱币,但是我想知道的是,三司如何去判断该发行多少?又该购回多少?”   薛向迟疑少许,道:“不瞒张检控,其实我们三司目前也都在摸索中,尚未找到一个准确的计算方法。”   张斐道:“所以三司现在公布的三百二十万贯,就只是三司使的幸运数吗?”   “哈哈!”   此话一出,顿时引发一阵哄然大笑,原本严肃的氛围,瞬间荡然无存。   就连赵顼也是一阵短暂的错愕后,旋即是苦笑地直摇头。   “肃静!”   许遵狠狠地敲了几槌,又向张斐道:“张检控,请注意你的言辞,这可不是在庭审。”   赵抃立刻偏头看向许遵。   什么意思?   在皇庭就可以这般轻佻。   许遵也反应过来,忙补充一句:“庭审也不能这样。”   目光中透着威严,小子,你这是在坑你岳父,老夫才是名义上的主持人啊!   张斐低声道:“我没开玩笑,他前面说得那么信心满满,结果连个计算法都没有,我必须得讽刺他几句,我们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赵抃点点头道:“言之有理。”   许遵见赵抃都这么说了,自然也就不多说了。   “无妨!无妨!张检控有此困惑,也在情理之中。”   薛向不但不生气,反而主动开口为张斐解围。   张斐笑道:“多谢三司使理解。”   薛向又认真地回答道:“首先,这三百二十万贯当然不是我的幸运数。我也承认这不是一个准确的数目。   但是,这一个非常保守的数目,我们对比过去年和往年的税入,就京畿地而言,去年的税入,光税币加上钱币,就比往年收上来的钱币就多出约两百三十万贯。   而这些本应该是上缴货物的,如今百姓既然没有上缴,那他们就需要出售这些好货物,而购买者,就应该是官员和士兵,其中农道理我方才已经说过了。   虽然我们还没有找到一个具体的计算法,但是我们根据去年的情况,以及河中府的财政变化,已经找出一些线索,比如说,从商税里面去分析,商税增长,自然需求更多的税币,若是商税减少,则应该购回税币。   而去年商税是有着显著的增长,再加上目前正面临钱荒,我们即便就在京畿地发行三百万贯,其实也不算多的。   更重要的是,朝廷不是因为缺钱,才发行税币,去年虽然朝廷用于赈灾,发了五百万贯,但那都是朝廷最近因为王相公的改革变法所存到的钱。”   张斐立刻问道:“那为何没有在京畿地发行三百万贯?”   薛向回答道:“这是因为我们料想,当朝廷发行税币后,钱币的价值就会减少,可能会有更多人拿钱币出来,但目前尚不知会有多少钱币出来。   所以我们在公布的告示中,是着重提到,这三百二十万贯不是一次性发完,而是分批发,其目的就是要观察百姓对于钱币的需求,如果没有需求,那朝廷也会立刻停止。   正如我方才所言,此番税币计划,志在为国为民,而并非是为国敛财,我们还是会以百姓为重。   这也是官家在去年年末时提到的期许,就是以主修内政,恢复民力为主,做到国泰民安。”   这一番话,倒是赢得不少人点头称赞。   赵顼当然也是非常满意。   会说话你就多说一点。   张斐点点头道:“这我也知道,当今圣上,是非常关注民生,但是三司使既然说,朝廷并不缺钱,那为什么不等到摸索清楚后,再发行税币,这样不是更为妥当吗?”   薛向回答道:“如果我们不发行税币,就永远不知道,该如何准确的计算出,什么时候,该发行多少钱币,什么时候,又该购回多少钱币。此番发行税币,只是一次试探性的,三百二十万贯,朝廷还是可以给予足够的保障。”   张斐问道:“那这需要试探多少年?”   薛向回答道:“至少也得两三年,但是在这两三年内,我们会根据百姓对钱币需求来决定是否发行税币,而不是说每年固定要发行多少。   等到摸索出经验后,我们就会将所有的计算法,开诚布公,不对任何人做隐瞒,也将会配合公检法的调查。   因为对于朝廷而言,别的都不说,光税币带来的商税增长和节省损耗,就是非常惊人的,我们不会为此冒险,用滥发税币来图一时财富。”   张斐问道:“但是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若遇天灾,若遇战事,在朝廷急需用钱的时候,三司使如何确保,朝廷不会滥发税币,来在短时日内,获得更多的财政。   据我所知,在陕西一些交子务的失败,其实就是源于战争,不是说某个贪官污吏所为。”   司马光、苏轼他们听得是频频点头。   这就是他们最担忧的情况。   平时的话,他们也相信,朝廷不会胡乱滥发税币,但是宋朝财政,之前都已经出现赤字,再遇战事的话,财政就会变得非常紧张,发行税币,显然是一个快速敛财的绝佳手段。   交子务就是这么玩完的,玩命的时候,谁还管那么多,他们也阻止不了啊!   他们不想开这口子。   薛向回答道:“张检控提到的情况,我们三司其实也有想过,并且也仔细研究过,我们发现河中府的盐债,是更适合应对这种情况。   人人都有急需的钱时候,不管是遇到天灾,还是战事,几乎人人都是选择借钱,朝廷当然也可以选择借钱,况且这也是用于保护我们大宋子民,又不是什么难以启齿之事。   虽然目前尚未定下,但如果真遇到急需钱的时候,我是建议朝廷发放债务,而不是滥发税币。”   张斐道:“债务契约,也是遵守契约法,也就是你情我愿,朝廷发放债务,百姓不一定会卖。”   薛向道:“如河中府的盐债,也没有强迫大家购买,但是买得人非常多,因为那都是有利息的,如果有利可图的话,总会有人买的。   如果谁担心朝廷还不上钱,那他肯定也不会将钱借给任何人,试问天下间,谁有朝廷有钱啊!”   张斐问道:“但是朝廷每年也有固定支出,据我所知,在圣上启用王相公变法之前,朝廷财政是入不敷出。”   薛向道:“但如今有了重组法案,并且将这一条写入了临时法中,朝廷若是入不敷出,是可以想办法节省支出的,只要合理安排,是一定能够还清债务的,这比借钱给那些大财主都要更安全。”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适才三司使说如果是自己的话,会建议朝廷发放类似于盐债的债务?”   “是的。”   薛向点点头。   张斐又问道:“但是根据我朝的制度,三司使也不可能一直待在三司。如果下一任三司使与三司使你想得不一样,那又该如何是好?   而且,这可是有先例的,当年范祥范转运司在河中府主持盐政的时候,盐钞法执行的是非常顺利,但是当范转运司离开河中府后,这情况就急转直下,一些盐商因盐钞受到不小的损失,直到三司使去了之后,情况又有变好。   当时盐钞影响到只是一些盐商,还不算是特别棘手,但是税币是关乎到每一个百姓,三司使可有想过如何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换而言之,就是保证政策延续性,而不是人走政息。”   苏轼纳闷道:“他怎么一直拿河中府举例?”   司马光道:“他就只在河中府当过几年庭长。”   苏轼点点头。   薛向点点头道:“我当然有想过这个问题,不瞒你说,其实我阻止不了这种情况,我能够给的建议就是对此立法,那河中府就是最好的例子,尤其是目前政法分离,公检法能够捍卫律法,不会被轻易破坏。”   张斐点点头,一本正经道:“言之有理,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薛向笑了笑。   不少权贵对张斐和薛向投去鄙夷的目光。   怎么还职业互吹上呢?   张斐低头看了眼文案,又问道:“根据三司公布的计划,有一百万贯是用于河北地区?”   薛向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道:“但目前并没有消息,得知河北地区也有钱荒的现象。”   薛向道:“河北地区没有出现钱荒,那是因为河北地区本就民生凋敝,根据去年的税入来看,各灾区的税入并未有减少许多,唯独河北的情况还是比较严重,而圣上又非常关心河北地区的百姓,故此圣上决定从中拨一百万贯给河北地区,继续以工代赈,以求帮助百姓获取更多的生计,使得河北民力得到恢复。”   这倒是赢得富弼、文彦博他们的认同,要抵御辽国,河北是至关重要,目前辽国持续施压,确实需要尽快帮助河北恢复民力。   张斐又问道:“如果三司顺利放行税币,这税币是全国通用吗?还是说仅限于京畿地?”   薛向道:“不是全国通用,也不是仅限于京畿地,就是去年灾区的范围,因为他们去年就用过税币,当地官府也非常清楚税币,到时收税的时候,就不会遇到麻烦。而其它州县,不清楚税币,所以暂时在那些州县,还不能用税币交税,关于具体使用州县,我们马上就会公布。”   张斐问道:“既然如此,三司使可有想过,外地商人来京城做买卖,当他们拿到税币时,应该如何处理?”   薛向道:“首先,一般来京城做买卖的商人,他们多半是购买一些货物回去,我也是建议他们,换成货物,因为目前税币制度还未完善。但如果他们就要换成钱,那么在齐州、青州,河中府,等有马家解库铺的州县,是可以从那里兑换出钱来,因为朝廷一直与马家有合作,而马家是有飞钱的买卖,到时那些外地商人,可以将税币存入京城的马家解库铺,然后拿着凭证,去其它的马家解库铺取出来。”   张斐稍稍点头,又向赵抃、曹栋栋、许遵问道:“三位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在这个经济问题上,赵抃、许遵真不比曹栋栋强多少,他们现在都还一些问题,没有转过弯来,皆是一脸迷茫地摇摇头。   张斐于是向薛向道:“非常感谢三司使来此为我等解释。”   薛向忙道:“这是在下分内之事。”   张斐又朗声道:“今日的听证会到此结束。” 第七百七十四章 激活   这木槌一落。   大多数人犹如从催眠中被惊醒一般,方才好像是全都听明白了,但此时此刻,又有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恍惚间,大家下意识地相互询问。   顿时是舆论大噪!   “这税币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能不能相信?”   “谁知道呢?”   “咦?他们这是急着去上哪?”   “是呀!发生了什么事?”   “不好!我们也得赶紧回去。”   “回去干嘛?”   “你傻呀!当然是停止卖货,到时朝廷发税币,咱不能卖得这么低了。”   “哎呦!快快快,快回去。”   台上伸着懒腰的曹栋栋也发现不少人急匆匆地往外面走去,赶忙凑到张斐身旁,“张三,你快看,他们怎么都往外面走,这是急着上哪?”   慢悠悠收拾文案的张斐,抬头看去,但见往外赶的人,全都是一些商贾,就如退洪一般,非常壮观,当即笑道:“我想他们是赶回去调价格的。”   “啥意思?”   曹栋栋挠挠头道。   张斐只是笑道:“待会回去问你家卖菜的下人就知道了。”   “到底是老了啊!”   赵抃将手中的毛笔放下,不免感慨一声。   许遵问道:“赵相公何出此言?”   赵抃自嘲地笑道:“方才问得许多问题,赵某现在都未有想明白,更别说对此进行询问。”   没有张斐可怎么办啊!   “原来如此。”许遵呵呵道:“一样一样,其实我也不明白。”   曹栋栋赶忙凑热闹,“是的是的,晚辈也听不明白。”   赵抃一瞧曹栋栋,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悲凉,老夫何时沦落到与他一样了。   张斐突然也道:“其实我也不太懂。”   三人同时看向张斐。   眼神中,只有两个字。   虚伪。   张斐点点头道:“真的。我问的这些问题,其实也就是根据大家在报纸上讨论的,然后再结合我们公检法的职责,是没有什么新意。”   赵抃想了想,好像也是如此。   张斐道:“其实真正令大家迷惑的是,三司使的回答,谁也不敢肯定这是对,还是错。”   赵抃点点头,问道:“如果我们都不太懂这税币的真正用法,又如何能够有效地监督?”   张斐稍一沉吟,道:“我以为我们考虑的不应该是这个计算法,而是先考虑他们这么做,是否违法,如果不违反《临时法》,那自然是不可禁止,接下来我们就应该考虑,该如何确保国家、君主、百姓的利益不被伤害。”   赵抃是若有所思。   “这薛向还是有些本事的。”   富弼在老仆地搀扶下,艰难地站起身来。   司马光问道:“那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富弼道:“既然他打算将税币作为一向长久政策,那就必须要对此立法,至于到底该如何限制,咱们还得回去讨论讨论。”   苏轼笑道:“这或许正是薛向所期待的,我们越是立法进行限制,百姓就会越相信这税币。”   富弼笑问道:“不知子瞻如何看待薛向对你文章的回应。”   苏轼微微皱眉道:“我也承认,我对这税币未有理解透彻,我确实没有想到,这税币与交子不一样,但我想这纸币是万变不离其宗,纵使他说得天花乱坠,也大有可能出现滥发的行为。   以往多少暴君奸臣,为求丰功伟绩,名留青史,不惜穷兵黩武,视百姓如草芥,试问这些暴君,还会在乎多发一些税币么?”   范纯仁点点头道:“子瞻所言,甚是有理。”   富弼却是淡淡道:“尔等身为司法官员,应该相信法律,否则的话,为人臣的意义何在?”   苏轼、范纯仁皆是虚心地点点头。   其实也就是这么回事,他们的一切质疑,其实都是从侧面说明对于公检法的不信任,他们身为司法官员,都不相信公检法,别人如何会相信。   关键你要不相信公检法,你就更没法去阻止。   而那边张斐刚刚收拾完,就被赵顼派人来叫了过去。   “在听证会前,朕以为朕对这税币是了解的非常清楚,可是这听证会过后,反而是充满着困惑,所以叫你过来,帮朕解惑。”   “其实这税币与交子就是一回事,没有太多区别,只不过是交子背后是本钱,而税币的背后是税,这都是一种债务。   只不过税币里面还包含着百姓交税义务,情况较为特殊,但本质是一样的,只是信用要比交子略高一些,因为税币最终还是会通过交税,自然回到朝廷手里,如果滥发的话,朝廷也将会受到很大的损失。”   张斐解释道。   赵顼问道:“那又该如何避免滥发,方才三司使说可以通过计算得出一个结论,这是可以做到吗?”   他完全是没有头绪的。   张斐道:“这听着是可行的,但我也不大清楚。”   赵顼道:“那你认为公检法又该采取何种防范措施?”   张斐沉吟少许,不答反问道:“陛下,谁人最知那河流的深浅?”   赵顼稍加思索,不太确定道:“渔夫?”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谁人最知那大山的高低?”   赵顼立刻道:“猎户。”   张斐问道:“谁人最知这钱币的价值?”   赵顼微微皱眉,又不太确定道:“商人?”   “正是。”   张斐点点头道:“司法官员不太懂这些,但是没有关系,可以找那些经常与钱币打交道的商人来参与决策,税币是多是少,他们可是最敏感的。”   赵顼震惊道:“你是说让商人来参与朝廷发行税币的决策。”   张斐道:“是立法会请他们过来协助,而不是直接参与。”   赵顼不禁皱了下眉头。   张斐道:“陛下,方才三司使已经将税币的优点,说得非常清楚,只要用好税币,那对于国家的好处都是无法估量的,而且我认为这会立竿见影,但是用不好,对国家伤害也是无法估量的。   有道是,风险与收益是并存的,陛下想要国力在短时日内成倍增长,就必须使用税币。所以陛下应该竭尽全力防止税币带来的危害。   那就不能让税币的生死掌握在,一群不懂财政的司法官员手中,让商人参与进来,其实主要是限制立法会。   要是没有商人,司马学士他们可以找出一万个理由来阻止三司,就是再少,他们也会觉得多的,而他们说得也肯定有道理,是很难争出一个对错来。   商人若是参与进来,就不是对错,而是双方利益之争,这反而能够找出一个让双方都得利的结果来。   而且,来商人参与进来,也能够让税币得到更多人的信任,只要商人认,其他人都会认的。”   赵顼稍稍点了下头。   厢房内。   “抱歉,下官来晚了。”   入得房内,薛向向王安石拱手道。   王安石问道:“你干什么去了?”   薛向道:“方才相国寺的方丈找突然下官商谈解库铺的事。”   王安石道:“解库铺?”   薛向点点头道:“相国寺认为钱币一事,事关重大,若是朝廷只与马家合作,将来可能会受制于马家,相国寺希望能够直接与朝廷合作。”   说到这里,他又补充道:“随着税务司和新税法的出现,这寺庙的日子都不好过,他们难以再帮助那些权贵隐匿田地,现在都在寻找新的出路。   而相国寺在熙州,就与王韶、买家合作的非常顺利,并且也累积了大量的财富,这让他们尝到甜头,所以相国寺此番应该是下定决心要跟朝廷做这纸币的买卖。”   王安石不屑一笑:“他们下定决心有什么用?”   可说着,他见薛向沉默不语,“怎么?你认为该与他们合作吗?”   薛向点点头道:“我们不能只与马家合作,倒不是说忌惮他们马家,而是与越多的权贵、财主合作,这税币才能够长久下去,相国寺实力雄厚,不但有足够铜币,而且与朝中诸多权贵都有密切地往来,如果能够将他们都给拉进来,他们自然也会相信税币,那么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使用税币。   再来就是,我研究过河中府的马家解库铺,基于相公的青苗法,百姓可以将盐钞存入他们解库铺,他们拿着钱又借给别人,收取利息。   在最初的时候,其实马家解库铺并没有多少本钱,存入的钱币,只是存在他们的账目上,而不是金库里面,换而言之,就是一张税币,可以具有两份价值。   我们也应该效仿河中府,成立多个解库铺,然后与相公新政全部联系在一起。”   王安石点点头,“关于河中府的成功,我也一直在研究,这的确可行,但是能不能撇开商人,朝廷自己来干。”   “我认为不能。”   薛向摇摇头。   王安石道:“为什么?”   薛向道:“因为商人是接触钱币最多的人群,他们要不参与,他们就不会信任,他们不信任,百姓就更不会信任。”   王安石稍稍点头,“但是与他们合作,可也得万分小心,这些虫豸可是不会害怕朝廷的。”   相国寺那群人,可不是陈懋迁那种普通富商,也是属于统治阶级。   薛向道:“但是他们现在害怕公检法。”   属实闭环了!   这场听证会下来,商人们是立刻采取行动,调高商品价格,有些极端的直接关门歇业,等到结果出来后再说,这压力就来到了立法会。   之前百姓确实渴望朝廷发行税币,但是看完听证会后,他们又希望立法会先出台法案,捍卫他们的权益,然后再发行税币。   而三司方面,也需要筹备,发行税币可不是说站在城墙上,将税币往坊间撒,就算是完成任务。   要知道三司已经没了财政大权,薛向一定要强化货币权,否则的话,这三司就真的成为一个看仓库的了。   他也在积极与相国寺、马家、慈善基金会这几个大金库商量,各方该如何合作。   好在有河中府这个样本在。   合作起来也不是很麻烦。   而且这里面的合作不但涉及到税币,还包括新政内的一些金融政策。   在他们如火如荼的进行时,立法会也都在积极讨论,范纯仁、苏轼至今未有回京东东路,其实也是在等这个结果。   可是经过数日的讨论,至今仍然没有一个结果。   因为这确实不是他们擅长的。   平时口若悬河的司马光、苏轼,这回也是彻底焉了,这论来论去,自己都不知道在论什么。   哪怕是他们是在公检法的基础上讨论,也就是说他们相信公检法可以去制止,但问题是怎么去设计这个规则。   因为根据薛向说法,发行税币的多少是波动的,怎么设计这条底线。   富弼也是将京城一些司法官员都请来想办法,其中也包括许遵和张斐这对翁婿。   一番激烈的辩论之后,众人是口干舌燥。   司马光突然看向一旁的张斐,“张三。”   张斐下意识直起腰板道:“什么事?”   司马光问道:“你这回似乎没有多少见解?”   他这一问,大家都目光都看过来。   张斐愣了下,又故作一番犹豫后,才道:“我倒是有一个想法,但可能有些大胆。”   富弼立刻道:“你先说来听听。”   张斐道:“税币是多是少,其实我们这些人是很难感觉得到,真正影响到的是那些商人,商人在这方面比我们都敏感。这术有专攻,那为什么我们不求助商人。”   苏轼好奇道:“如何求助?”   张斐道:“很简单,如果朝廷要发行税币的话,由立法会来主持,然后将各行各会大富商都请来,他们都答应,那就给过,要不答应的话就不给过,反正使用税币最多的也是他们,我们立法会没有必要当恶人,也没有必要承担这责任。”   司马光吓得一惊,道:“这国家大事,让商人来决定?”   张斐道:“这是国家大事,但商人要是不收这税币,税币发得也没有意义,反而会坏事,为什么不先大家商量好。   况且,是立法会召集商人来探讨,是否允许的权力,是在于立法会,而不是在商人手里,只不过是立法会规定让商人来参与决定。”   苏轼眼中一亮,“这主意还真是不错。”   富弼点点头,又道:“主意是不错,但是施行起来,可能会很麻烦,如果是一个州县,那倒是可以这么做,但是三司使的意思,迟早是要全国发行税币,难不成每一回发行税币,都将全国的商人都给请来?还有,这人多嘴杂,各自利益又不相同,这何时才能够探讨出一个结果来。”   张斐耸耸肩,云淡风轻道:“这很简单,规定三年发一次税币,同时规定多少人赞成,就给通过。”   富弼不禁微微皱眉。   许遵见罢,立刻沉眉训道:“张三,富公问你话,你就不能严肃一点吗?肩膀抖来抖去,是给谁看的?”   张斐被骂得一愣,讪讪道:“岳父大人教训的是,小婿这是恶习难怪,但是其实小婿是非常认真的回答,行情是波动的,要准确在一个数目上立法,那是非常困难的。   而且国家、百姓、君主在税币这件事上,又是存在矛盾的,但如果恶性发展,三者都会损失巨大。   不如交给他们自己去解决,三司提出发行多少税币,为得是国家和君主的利益,如果商人能够接受,那就皆大欢喜,如果不能,那他们自己商量,我们就当一个组织者和裁决者。   就好像如今的庭审,庭长也是听证人的口供,看证据,然后依法判决,而不是自己去跟嫌疑犯斗智斗勇。”   赵抃听得一乐,“这说法倒是新颖。”   “仲途勿恼。”   富弼笑道:“我方才也不是怪他无礼,其实张三说得很有道理。”   苏轼也道:“我也这么认为,其实交子问题,就是在于百姓的权益得不到保障,这么做的话,看似让他们自己商量,但其实是立法会给予商人保障,让他们可以跟官府讨价还价,如此一来,是能够很好的阻止税币滥发。”   富弼点点头,又向赵抃、司马光、范纯仁他们问道,“你们怎么看?”   三人也都点点头。   立法会商定过之后,于是请来王安石、薛向商议。   王安石一听,人都傻了,“富公,让商人来决定国家大事?”   富弼呵呵笑了几声,突然指着一旁的司马光,“难得介甫与君实的看法一样啊!”   王安石下意识看了眼司马光,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偏头轻哼一声。   王安石突然灵机一动,又道:“看来富公也知道我与君实的理念存有诸多矛盾,既然我们对此事看法都一样,可见这是不行的。”   富弼笑道:“介甫有所误会,不是让商人来决定国家大事,而我们立法会邀请商人来帮助我们立法会下决断。   因为我们几个老头,也不太懂这些,要是耽误了三司的大计,我们也是不想的。而且,商人接受税币也是税币成功的关键所在,何不让他们参与进来。”   王安石微微皱眉,又看向薛向。   薛向稍稍点了下头。   富弼又道:“但目前三司方面也没有确定一个计算法,而且三司使也说了,暂时只是试探,所以在这期间,立法会会暂时出台一个法案,保证民间存有的税币,是不能超过国库存有的铜绢。”   王安石道:“富公,此事事关重大,我们应该慎重一点。”   富弼道:“我们已经商讨了很多天,这就是唯一的办法,唯有如此,我们立法会才能够捍卫国家、君主、百姓的正当权益。”   从立法会出来,王安石第一句话,“你信不信,这主意定是那张珥笔出得。”   薛向问道:“相公为何如此肯定?”   王安石哼道:“富公也不见得比司马君实开明,司马君实都跟我想的一样,富公能想到这种办法吗?倒是那张珥笔,当初就是他撮合官府与马家合作,理由也都差不多。”   薛向道:“但是下官认为这个办法倒是不错,若想长久使用税币,先跟商人沟通好,可确保万无一失。   只要大家都认税币,朝廷可以在一些事务使用税币,本就能够节省不少损失。”   王安石想了想,“既然你认为行,那就试试看,反正我们改变不了立法会的决定。”   当然,能不能这么干,还得皇帝首肯,不过张斐已经说服皇帝。   此外,朝中所有大臣,几乎都支持这么干,因为很多官员其实都做买卖,而且买卖还都不小,再加上这与他们的俸禄相关,他们是既得防着三司,又得防着立法会,让商人直接参与,其实他们也是可以间接参与的,在经过一番讨论之后,最终还是顺利听过。   而这消息刚刚传出去。   商人们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个结果,对于他们而言,可真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效果也是立竿见影。   所有物价立刻是涨到钱荒之前的价格,甚至于粮价、绢布等一些大宗商品价格还上涨了一些。   同时,三司宣布与马家、相国寺、慈善基金会合作。   其实相国寺、慈善基金会之前都有与马家合作,但如今他们自己也会增开解库铺,这动辄数百万贯的盘,别说马家一家,就是他们三家吃下来都有一些困难。   当然,他们也没有放弃与马家合作,因为三家一直都有着密切的合作,尤其是相国寺,它其实就是马家和慈善基金会背后最大的东主。   而相国寺又与许多权贵有着非常紧密的关系。   三家马上对外宣布,百姓可以拿税币来解库铺兑换铜钱,反之,也可以拿铜钱兑换税币。   薛向在听证会上说得是非常明确,三司从未保证过,税币是能够换钱币,三司只承认,税币能够按面值交税,但薛向也提到过,民间要对黄,三司也不反对。   而这三家之所以这么干,其实就是在引流,先利用这种交换业务,将客户给吸引过来,同时也借此增加存钱业务。   其实存钱业务和纸币钱币兑换业务,宋朝都早就有了,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而三司为了支持他们三家,也是将公检法底层官员的俸禄全部交给他们,往后皇家警察直接可以上他们三家领取俸禄。   至于士兵的话,薛向不太敢动,那里面的水太深,平时发点什么,长官怎么也得捞一点,如果都放到解库铺,那些长官的利益怎么办,而且三家现在应付不过来。   但是薛向相信,士兵们迟早会要求跟皇家警察一样。   虽然目前还都在筹备当中,尚未正式发行税币,但京畿地这一潭死水,已经彻底被激活,既然税币都可以直接上解库铺兑换钱币,那还捂着干嘛。   不管是百姓,还是商人都赶紧拿出钱币出来消费。   然而,这个市场规模,可以说比之前是扩大一倍,因为现在官员、士兵、皇家警察他们都需要拿钱去市场购买自己所需。   这生产力立刻就有些相形见拙。   新城区计划也是刻不容缓。   而户部和公布也适时公布新城区计划,将会京城东、西两侧建造两个新镇,这两块地方其实进入京城的必经之路。   这是王安石规划的,他希望将两个新镇打造出防御工事,主要就是阻碍骑兵,以及增加弓箭手。所以还规定其中一些作坊,是必须要砖瓦,而不能用木材。   太冷了,手指僵硬,码字效率大大降低,就别提空调,对于码字而言,是真心没卵用。 第七百七十五章 货币化   其实多数人都还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就是公检法压根就不是为那个小农经济准备的,而是为即将到来的商业社会准备的。   潜龙勿用的计划,主要就两部分,第一部 分就是公检法,而第二部分则是建议皇帝将重心从农业转向商业。   二者是相辅相成的。   而在河中府的时候,张斐没有强行突破乡村的防御,这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因为在纯粹的小农经济下,公检法发挥的作用其实是有限的,唯有商业越发达,公检法的作用才会真正体现出来。   当时河中府那边的乡村,还不是那么需求公检法,所以张斐也只是完成公检法与乡村的对接。   如今是先建设好公检法,再激活商业发展,就会更显得事半功倍。   “掌柜的,给我来两斤纸。”   刚刚放衙的司马光,在路过黄家纸铺,便过去想买一些纸回去。   “是司马相公。”   那纸铺掌柜见是司马光,急忙先出门行得一礼,旋即又道:“真是抱歉,这纸都卖完了。”   司马光一惊,“卖完了?”   那掌柜点点头道:“最近几日,许多人来买纸,还有笔墨,也都没了。”   司马光皱眉道:“明儿才发行第一批税币。”   那掌柜笑道:“现在马家都能够直接用税币换钱币,谁也不担心这税币,反倒是录事巷那边是人满为患,许多商人都要签订契约,大部分纸墨都是被他们给买去了,再加上事业学院、医院那边都需要纸,这根本就供应不上。”   司马光稍稍点头,又问道:“贵店何时会有纸?”   那掌柜道:“司马相公没有听说吗?”   “听说什么?”   司马光错愕道。   那掌柜道:“是这样的,事业署那边正在出售一些货物,其中包括很多纸张,我们东主现在正在与蔡署长交涉,说不定过两天就有纸了。”   “蔡京?”   司马光心想,那蔡京不是去怀州了吗?   白矾楼。   “樊员外。”   一个公子哥朝着樊颙道:“买卖可不能这么做,这朝廷刚刚决定发行税币,你这酒价上涨,而且涨的也太多了一点,是前些时候饿疯了么。”   樊颙哎呦一声,“刘公子见谅,这真不能怪我,今年酒税不是也出来了么,如公子刚喝的和旨酒,是要征收百分之四十的税,这要不涨价,咱是卖多少,就得赔多少。果酒就比以前便宜,才百分之五税。”   同坐的一个公子哥道:“最近大家都在关注税币,忘了这酒税已经出来了。”   那刘公子道:“百分之四十的税,可也太贵了一点。”   樊颙道:“这没有办法,说是这粮食还没有完全缓过来,不过今年风调雨顺,可能明年就会降下来的。”   楼上最大的包间内。   “蔡署长,大家都已经签好了,你看看。”   一个文吏将一份契约递给蔡京。   蔡京接过来,看了看签名处,又站起身来,向屋内的一众富商道:“朝廷的存货,也就能够维持几个月,往后可就得靠你们自己了。”   “是是是。”   那些富商是连连点头,又表示非常感谢朝廷给予他们这个机会。那黄灿更是道:“等到我那作坊建好,供应这普通纸张,那是不成问题的,蔡署长大可放心。”   这一轮财政改革,主要就两点,货币化和商品化,更简单来说,就是改变供需关系,由之前的自给自足,改为去商人那里购买,同时将媒介押注在纸币上面。   可见薛向还是有很头脑的,虽然税币法案是张斐提出来的,但他这番改革,其实是一个系统性的,不过他在河中府的时候,就已经这么干过,改革盐钞,然后推行茶马交易,以最少的钱,获得更多的马。   但是,在这里面只是生产模式在发生变化,生产力并没有得到显著的进步。   朝廷也只能做到这一步,接下来就得看商人自己的本事,他们能否提升技术,扩大生产。   那纺织商人毛勉又问道:“蔡署长,如今朝廷都是发税币,朝廷的那些织布作坊会卖么?”   在场的所有商人都竖起耳朵来。   以前大家都是自给自足,朝廷也有自己的作坊,现在改为货币,这些奸商又瞄上了朝廷的那些作坊。   而且,只要朝廷将作坊买了,他们这买卖做得也就更加安心。   蔡京道:“暂时我没有听到这方面的消息,我估计至少也等到税币法正式颁布后,才会处理这些事。”   出得楼来,正好遇见从慈善基金会里面出来的张斐。   “学生见过恩师。”   蔡京赶忙过去,行得一礼。   张斐欣喜道:“蔡京,你何时回来的?”   蔡京道:“前日刚刚回来的,这署里一堆事,学生就寻思着过几日再去拜访恩师。”   “无妨!无妨!你知道我的脾性,事情做好就行。”张斐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又问道:“那你来这里是?”   蔡京道:“如今朝廷改为发放税币,但是仓库里面还有不少存货,而如今市集上又供不应求,于是我们打算将仓库里面的存货逐步出售给商人,刚刚与黄员外他们签订完契约。”   朝廷这回真不是没有钱,无奈发行税币,纯粹就是调整经济政策,也就是说朝廷是有存货的,这些存货本来是要发给官员们的,现在改为发税币,王安石就决定将这些货物通过事业署逐步卖出去,换得一些现金,给粮食署做本钱。   张斐当然也是知道的,点点头道:“怀州那边的事,处理好了吗?”   蔡京点点头道:“已经全部处理好,如今怀州境内的所有煤矿,都归于我们事业署,我们事业署又跟那些开采的商人合作,而那些煤商也意识到,京城需求在增多,明年的产煤量应该是会大涨。”   汴京的煤,主要就是来自怀州,但是根据国家律法,这些煤铁矿业,都是属于国家的,只是以前对那些偷偷开采的人,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就是要契约化,法律化。   由于去年煤炭供应严重不足,故此蔡京去年年末就跑去那边,处理那些煤矿事宜,那些煤商可都不好对对,这些人肯定都是地头蛇,要么背后就是权贵,但不得不承认,蔡京在处理这种事,那是非常厉害的,张斐是远不如他。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那你何时南下?”   这粮食署的主要任务是在南方,而不是北方。   蔡京道:“根据王相公的安排,等处理完这些货物,我就会带着这些货物换来的钱南下。”   张斐突然笑道:“你不会怪我吧?”   蔡京愣了下,道:“恩师何出此言?”   张斐道:“安排这么一份苦差事给你。”   蔡京忙道:“恩师如此提携学生,学生感激都不来及。”   虽然他现在只算是半个官,但是知府也得看他脸色,如今官府的货物来往,许多都得经他手,他其实替代了发运司,并且他还不用遵守发运司的制度,他既可以走官道,也可以走商道。   这就是权力啊!   对此,他很享受。   翌日。   “哇哇!”   高文茵刚刚放手,准备跟着张斐一块去吃早餐,结果张补之就在奶妈怀里哇哇大哭。   “你这孩子,娘就是跟爹爹去吃个早餐,马上就会回来的。”   高文茵用手轻轻刮了下张补之的小脸蛋,见于事无补,只能又抱了过来,无奈地看着张斐。   张斐笑道:“夫人,你这样宠下去,会将儿子宠坏的。”   高文茵一边轻轻拍在儿子的背,一边向张斐道:“现在儿子还小,什么都不懂,等他再长大一些,我自会严格教育,可绝不会由着他的。”   说到后面,语气是非常坚决。   张斐笑道:“为夫倒是很期待夫人生气的样子。”   高文茵错愕道:“三郎很想让我生气吗?”   张斐忙道:“倒不是的,只是夫人没有生过气,我就想见识见识。”   高文茵轻轻白了他一眼,“都是当爹的人了,还这么贫,你先去吧,我在屋里吃算了。”   张斐点点头道:“我今儿放假,吃过饭再过来陪你。”   “嗯。”   来到厅堂,许遵一家人早已经坐在里面,等着他们夫妇。   吃早餐的时候,许芷倩突然冲着张斐眨了眨眼,问道:“张检控,你今儿去领薪俸么?”   张斐愣了下,“我们的薪俸还是朝廷发。”   “那是你们,可不是我们。”   许芷倩亮出自己的薪单来。   张斐惊讶道:“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薪单啊!”   许遵没好气道:“这不都是托你的福吗?”   张斐讪讪道:“可是之前在河中府,她也没有薪俸啊!”   许芷倩道:“你忘记了,河中府咱们的薪俸都是自己挣来的,发不发有什么区别,可京城不一样。”   “这倒也是。”   张斐点点头,莫名地觉得有些辛酸,问道:“你打算去领?”   许芷倩点点头道:“我还约玲儿她们,待会领了薪俸,请她们去仕女阁吃上一顿。”   张斐道:“你那点薪俸够不够?那仕女阁出了名的贵,如今酒价还涨了不少。”   这仕女阁就是专门给这些大家闺秀交流诗词歌赋的地方,这北宋的大家闺秀,也是好酒好诗词歌赋好玩牌。   不过在北宋,基本上有需求的,都有商人的身影,什么泡澡、搓背、修足、外卖,反正你能想到的服务行业,他们都有,你想不到的,他们也有。   许芷倩道:“省一点应该够。”   张斐点头:“那你还是多带一些钱出门,免得不够钱,被人给扣押了。”   许芷倩道:“不带!那铜钱忒也重,还是纸币用着方便。”   许凌霄突然问道:“妹夫,小妹,你们今儿不用去衙里么?”   张斐道:“我们今天放假。”   许凌霄道:“可我听说,皇庭最近非常忙,这一天下来,官司就没有间断过。”   张斐笑道:“那都是民事诉讼,忙得是那些书铺和法援署,我们检察院派几个人去皇庭驻场就行。如今大家都忙着赚钱,都没有功夫去犯罪了。”   许凌霄点点头道:“差点忘记,你们检察院一般只负责刑事诉讼。”   许遵突然道:“张三,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皇庭?”   许凌霄一听,心道,我这妹夫就是厉害,人家升不升官都是看他人脸色,而他却是自己想不想的问题,唉。   张斐道:“至少得等到何执中可以独当一面。”   在往常这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薪俸日,但是今天显得尤为的特别。   因为这是朝廷正式迈向货币化的第一天。   从今天开始,普通的检察员和皇家警察改成直接来解库铺领取薪俸,为什么不让官员来这里领。   那是因为考虑到官员的面子问题,总不能让老爷们在一家商铺面前排起长队,向一个商人讨要工资,那多难听啊!   商铺也不会愿意专门雇人,去给官员送薪俸,成本太高了。   但检察员和皇家警察就无所谓。   今日休假的皇家警察,是早早就来到马家排队等候,人人都很亢奋。   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警司曹栋栋。   “衙内,你也需要来这领薪俸么?”   刚刚来到这里的两个皇家警察,见曹栋栋也在,赶紧过来行礼,又是好奇地问道。   “本来是不需要,是我自个要求的,在河中府我也是这么干的,来这里领钱,更加方便。”   “真是的么?”   “骗你们不成,你们只需要将户籍和薪单交给他们,然后在一旁等一会儿就行。”   “衙内,听说咱还能将钱存到里面,要用得时候再取。”   “好像是可以,在河中府,大家也是这么干的,但那因为飞钱,边防士兵将钱寄回来,家属不一定立刻会去取,所以暂时都会存在这解库铺。”   “听说还有利息。”   “那可得立契,存上一两年才有利息。”   “这是为啥?”   “因为你存一两年,解库铺才敢将你们的钱借出去。”   “要是赔了咋办?”   “赔了算他们解库铺的,跟咱可没有关系。”   曹栋栋来凑这热闹,其实就是来显摆的,他们河中府早就见识过。   聊得一会儿,马家终于开门了,那管事一看是曹栋栋,赶忙道:“哎呦!这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让衙内在外面排队。”   “哎哎哎!”   曹栋栋不以为意道:“你瞎嚷嚷甚么,没瞧见本衙内是在跟兄弟闲聊么,而且,他们都没有领过钱,本衙内来给他们做个示范。”   “原来是这样,衙内里面请,里面请。”   “少啰嗦。取钱,取钱!”   曹栋栋大摇大摆地将自己的户口和薪单扔到柜台上。   不一会儿功夫,柜台里面的账房便将一些税币和户籍递还回来。   “这就行了呀!”   “快么?”   “快快快!”   “那你们就赶紧一点,领完喝酒去,本衙内今儿请客。”   “多谢衙内。”   那些警长可是激动坏了,立刻上前来,有样学样。   这时,一个皇家警察突然道:“衙内,怎么没有瞧见税务司的人?”   曹栋栋愣了下,立刻将那掌柜的叫来,道:“税务司的会来这领薪俸么?”   “不会。”   那掌柜摇摇头,道:“我昨儿也问过,据说税务司那边有专门为他们准备的,而且还是官家亲自安排的,跟咱们商人无关。”   曹栋栋撇了下嘴,哼道:“这些税警就爱搞特殊,有什么了不起的。”   如今税警可真是宝贝,他们的一切信息,只有皇帝和张斐知晓,全都是保密的,其实他们也改为领税币,但是是皇帝从内藏库,单独给他们开了一个窗口,让他们去那领。   不管怎样,这一轮税币发出去后,立刻是引爆整个消费市场,无论就是酒楼,还是市集全都是乌央乌央的人。   其实这一时刻商人的生产力,是有些跟不上的,好在朝廷也在货币化,将仓库里面的一些存货贩卖给商人,商人再拿着卖给官员、士兵,暂时还能维系住这供应平衡。   但也只是暂时的,商人必须赶紧扩大自己的生产力。   这还就得等到新城镇的作坊。   户部。   “你看,这都是我亲自规划的,第一期东西两镇共建设三十个大作坊,四十个小作坊。”   王安石得意洋洋地向张斐说道。   张斐道:“第一期?”   王安石道:“我准备分三期来建设,如果一块建的话,肯定是卖不出好价钱的,再来就是,许多商人也在观望行情,如今急着要买的,是去年就急着要建作坊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   张斐笑着点点头,对于这种招数,他并不陌生,突然又指着中间那个圈,道:“这块地用来干什么的?”   王安石道:“这里是市集,到时会建造一些摊位,酒楼茶肆,但这些地,我都不买,就只是租。”   张斐又问道:“这又是为何?”   王安石道:“就这种大作坊,得养着不少人,酒楼茶肆不愁没买卖,租金也有不少。而且,那些商人个个都很精明,是不能放任自由,我只卖作坊,其余的都不卖,边上的河道也是属于朝廷的,到时他们若敢动歪心思,朝廷就可以用市集和河道来威慑他们。”   哇,你这也太阴险了吧。张斐只觉汗毛竖立,“王相公,你可真是商人的克星,竟然这么损咳咳我的意思是。”   王安石却不以为意,还哼道:“是损,但也被你们给逼得。”   张斐委屈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王安石道:“以往朝廷哪需要想这种招数,不都是你们公检法么,我要不留个心眼,往后这些商人不得骑到我们头上来。”   “误会!全是误会!”   张斐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既然王相公已经筹划的这么完善,那今儿叫我来是?”   王安石道:“还能为什么,当然是拟写契约,这里面的权益比较复杂,所拟定的契约,必须确保我方才说得,是能够合法实现的,免得到时又吵到皇庭去。”   这些房东都是没良心的。张斐心里不禁生出一丝鄙夷。   王安石又道:“还有就是这土地的问题,如果将地卖给他们,万一有些人拆了作坊建足球场或者赌坊、青楼,那可如何是好?”   张斐稍一沉吟,道:“朝廷是可以通过政令,将这些土地全部赋予工业属性,就是确保这些土地只能建造作坊,不能挪作他用,除非得到朝廷的批示。”   王安石稍稍点头,突然想到什么,“我记得《临时法》中只有农田保护法,不能轻易在农田上建造任何房屋。那何不区分工业用地、商业用地,相互之间都不能轻易转换。”   张斐解释道:“我们有讨论过这个问题,但是目前大多数作坊、店铺,都是在自己家里,只有大小的区别,是难以区分商业用地、工业用地和住宅用地。   但是如果今后规模变大,肯定还是会区分的,因为大作坊势必要跟农业争抢河道,但是现在还没有必要。”   如今工商业还在幼苗时期,应给给予鼓励和自由,一开始全部管住,怎么发展的起。   王安石点点头道:“你们有这个打算就行。”   等到张斐帮王安石拟定出这份土地契约后,户部那边是立刻开始进行扑买。   不到七日功夫,七十个作坊就全部卖完了,其中大作坊的购买者,都是以纸张、酒和纺织为主,尤其是纺织和纸张,而朝廷从中获得一百七十万贯收入,当然,这里面还包括承建的费用。   虽然说比起内城的房价而言,这价钱还真不算高,但是那毕竟是内城,你这是建在郊区的。   其实这价钱已经是非常高了。   普天之下,可能也只有东京汴梁能够做到这一点。   首先,这里不缺权贵,他们花几万贯赌一个未来,还是值得的。   其次,这里不缺消费。   到底京城是在吸全国的血,而且其中占大头的是禁军士兵,财政十之七八,都是用于军费。   虽然宰相的俸禄高,但宰相就两三个,他们又能消费多少,主要的消费能力是那些士兵。   那么只要朝廷继续货币化改革,扩大生产,那是绝对不会亏的。   第二期,第三期才是重头戏。   因为那得等到最终的税币法案出来之后,商人心里有底,一定会拼命争抢的。   第一期只是抛砖引玉。   不过话又说回来,以前东京汴梁是独一无二的,但是现在不是,如今大宋又出现一个现象级别的城市,就是熙州。   熙河开边的原因,当然是为求形成对西夏两面夹击,但目前宋朝中心由外转内,拓边也就是到此为止。   但是,这打通了封闭百来年的丝绸之路。   而熙州则是承当了整条丝绸之路的重担,再加上公检法的出现,这让熙州是一年一个样。   枢密使韩绛前脚刚走,河中府知府蔡延庆后脚就来到熙州,不禁是傻眼了,这城外是牛羊成群,仿佛身在漠北,可刚刚入城,又是丝绸遍地,仿佛到了东京汴梁。   “仲远兄!仲远兄!”   忽听两声激动地叫喊声,蔡延庆抬头看去,但见王韶招着手,朝着他小跑过来。   未等他拱手行礼,王韶就是一把拽着蔡延庆的袖子,是发自肺腑道:“这几年,可真是苦了仲远兄啊!”   这几年熙河地区的后勤,全都是蔡延庆在负责,而元绛主要是西北后勤,二人是一南一北。   但是熙河地区的后勤,真是不容易,内外交困,这边部族不断袭扰,而北线的军阀们也非常不爽,全亏蔡延庆从中周旋,想尽办法为熙河提供粮草。   王韶内心满满都是感动。   蔡延庆一看王韶这么热情,顿时心慌不已,当即诉苦道:“王宣抚使,我能帮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不瞒你说,我这回过来,就是来看看,能否减少粮草供应,到底北线还有几支军队啊!”   “足矣!足矣!”   王韶狠狠点了几下头,又拉着蔡延庆道:“来来来!仲远兄,快跟我来。”   “去哪里?”   “你来就知道了。”   蔡延庆跟着王韶跑过两条街,来到一个大市集,但见满眼的粮食,白亮亮的,比那什么大腿要性感多了。   “这么多粮食?”   蔡延庆惊呼道。   王韶十分骄傲地说道:“如今我们熙州米价,五百文一石,比京城都要贵上一百文,别说渭州等地,就连西夏商人都是冒着杀头的风险,将粮食走私到这里来。”   蔡延庆震惊道:“西夏的商人。”   这不是资敌吗?   王韶点点头道:“如今卖粮食的利润可不比盐低,再加上我们的人只查私盐,又不查粮食,那些贪婪的党项人是玩命往这边运粮食,获取我们的纸币,又从这里购买丝茶回去。   不仅如此,整个熙河地区,去年一年就多增二十万顷田地,在这里不用交田税,米价还这么贵,人人都在拼命的种田。今年熙河的粮草供给,可减一半,明年可能就只需要三分之一,而且不要粮食,给一些绢帛就行。”   蔡延庆越听越玄乎,“你这又不收农税,米价又这么贵,能供应军队吗?”   “有钱就行。”   王韶哈哈笑道:“我们这里只有买与卖,但他们都用我的纸币交易,交易一回,我们从中收取一点费用,就这可比收农税还要挣钱,还不需要太多人,一百来个账房就搞定了,门都不需要出。”   语气中充满着自豪。   憋屈了几年,打了胜仗,多要一点军饷,都跟要命似得,尤其是去年那场败仗,弄得王韶都快抑郁了,天天担惊受怕,他做梦都想自给自足。   如今梦想正在慢慢照入现实。   这大半年下来,经过一番努力,他修复与唃厮啰政权的关系,当然,主要还是打得赢。   基于这一点,大家往后一块发财,何必打打杀杀了,而当地百姓其实也非常厌战,关键这世道变了,为了酋长打仗,就还不如大家建个商队,去西域贩卖大宋的丝绸、茶叶,顺利的话,几趟下来,媳妇都可以娶上好些个。   王韶就喜欢他们这种有冒险精神的人,跑贸易的越多,他就赚得越多。   现今的王韶真是意气风发啊!   蔡延庆道:“可这么贵的米价,城里住的人,吃得上饭吗?”   王韶道:“你去看看,这城里的脚店都快赶上民宅,全都在店里吃,就没有人在家烧饭,米价也就算在菜价里面,平时也感觉不出来,而且他们上酒楼吃饭,我也有钱赚,因为他们要用我的纸币。”   蔡延庆点点头,道:“王宣抚使可真是好手段,不瞒你说,最近西北能够持续给你们提供粮草,熙州的成功也是至关重要,正是因为来自西边货物变多,使得西北的商业也更加繁荣,这税收才能够持续增长。”   这丝绸之路打通之后,大量的西域货物,是源源不断的进入中原,整个西北地区是深受其益。   马匹、牲畜自不用多说,还有皮革、羊毛、胭脂、珠宝、药材。   这可都是中原需求的。   巧合的时,当时西北刚刚完成改革,这一波货物入境,令西北商业变得更加繁荣。   不过说到这件事,王韶的狂傲之气,稍稍收敛几分,“也不得不承认,这里的功劳,我只占三成,七成要属于公检法,而且不单单是买卖,正是因为公检法的存在,周边那些小部族才都愿意归附我们。”   在宋朝未入之前,这地区是一片混乱,谁拳头大听谁的,小部族的生存是非常难的,而宋军进入之后,先是打垮了几个大部族。   而公检法又是追求公平、平等,小部族当然愿意跟着宋人走,他们在这里不但不用交税,还能受到公检法的保护,跟任何人发生纠纷都是打官司,大家都一样,跟唃厮啰混,每年都得缴不少保护费。。   蔡延庆笑道:“那不知王宣抚使有没有跟皇庭或者检察院吵架?”   王韶愣了下,“那倒是经常吵,尤其是范镇那老头,一根筋,怎么说都不明白。”   蔡延庆呵呵道:“范老先生到底年纪大了,精力难免不足,等哪天将苏检察长调过来,你就知道其实范老先生挺和蔼的。”   二人越聊越投机,将庭长、检察长批判的是体无完肤。   真是又爱又恨。   这宋朝虽然谈不上地大物博,但也是可以做到每天都悲喜交加。   西边欣欣向荣,可河北那边又决堤了。   虽然这回决口不大,但是你老是这么搞,也不是个事啊。   不得不说,这河北百姓是真的苦啊!   幸运的话,一年一个灾,不幸运的话,一年来两三个。   谁都别活。   不过目前来说,河北沮丧的氛围在慢慢散去,希望的种子,种了下去。   原因就在于公检法的到来,在程颐他们的努力下,河北公检法发展的也非常不错。   当然,这里面其实沾了去年赈灾的光,以前朝廷哪会拨这么多钱给河北,少让你们交点钱就算不错了。   但是在百姓看来,这全都是公检法的功劳,因为法制之法就是要捍卫他们正当权益。   如今河北百姓都积极支持公检法。   吕惠卿来到一个小山丘上,但见顶上或站或蹲,有着三十余人,一边视察着下面的洪水,一边在泥土上画着。   这些人正是大名水利学府的院长侯叔献和他的学生们。   “吕转运使来了。”   侯叔献见到吕惠卿,立刻走了过来,问道:“有多少百姓受灾?”   吕惠卿道:“大概有七百余户,幸亏我们早有预警,多半都保住一条性命,但是田屋都被洪水给冲走了,好在朝廷刚刚又拨了一百万贯给河北,可以很好地救济他们。”   侯叔献点点头。   吕惠卿又问道:“院长可有商量出结果来?”   侯叔献叹道:“东流淤积,难以清除,想要回河东流,真是难于上青天啊。”   吕惠卿道:“还是得北流?”   侯叔献又道:“但如今北人又在边境挑事,朝廷会答应更改河道吗?”   吕惠卿道:“或许这回会答应的。”   他虽在大名府,但一直在关注京城,他也听说了立法会的事情,党争不是那么激烈,即便改道东流,王安石也不会有太多危险。   其实他一直留在这里,就是要等到这最后的决定,到底是东流,还是北流。   这一次决堤,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他们期盼的。   因为水利学府经过研究,还是认为北流比较稳,但问题是东流是具有政治和战略意义的,他们也不敢轻易选择北流,万一北流也遇水患了。   去年赈灾,他们一方面加固东流,另一方面则是疏通北流的河道,但这河道以工代赈,是没有财富增长的,这就是为什么,唯独河北地区,没有看到一个泡。   如今又决堤了,河水还是往北走,那是河水自己的选择,跟他们就没有关系。   倒不是说,他们没有担当,不敢负这责任,只不过他们还没法用科学来证明东流,还是北流。 第七百七十六章 老爷们!卷起来吧!   河北河道再度决堤一事,很快就传到京城,虽然在水利学府和公检法的努力下,损失倒是不大,只是牵连到数百户百姓,但是当赵顼得知此消息时,顿时感到身心俱疲。   怎么办?   宋朝治水的频率,耗费的人力物力,真是超越历朝历代,但是越治越迷茫。   当努力和结果,是截然相反时,太打击士气了。   虽然当朝两位宰相王安石和文彦博,都还是出于战略考虑,希望能够坚持东流,防止辽人,尤其是最近辽人又在边境搞事。   但是赵顼累了,他不想再折腾了,但他也没有明说,到底是东流,还是北流,只是表示水利学府防范水患有功,将继续维持上回商议的决定,全权交由水利学府,依靠学术来治理。   这学术是肯定不包括战略的,其实就是向北流在妥协。   他这做的底气在于,他现在在往回收,主要就是西线由进攻转为防守阶段,宋朝就有足够的力量去防备辽国,不至于完全被辽国支配。   同时赵顼又升熟知地理和外交的苏颂为鸿胪寺少卿,组建一个外交使团,进驻太原府,专门与辽国对接划分边界的事宜,还是得借此事现在缠住辽国。   国家的重心,还是在于内政。   其实赵顼现在也比较痴迷于内政,因为外事难以有所突破,糟心的事,比较多,但内政现在是发光发亮。   这人嘛,其实都一样,要能够做出成绩,才会更积极性。   如发行税币,那真是立竿见影。   整个市场都变得非常繁荣,百姓积极性也是大为提升。   这干起来就有意思。   今日司马光也与范纯仁、苏轼来到市集上巡察。   看到那些卖菜的大叔大婶,早早就推着空车,提着空篮子,数着赚来的税币,美滋滋地离开市集。   他们心里是五味杂陈,毕竟他们都不赞成发行这税币。   但事实摆在眼前,他们也不得不认啊!   司马光就道:“你们最近多得留心观察,因为往后京东东路是否发行税币或者盐钞,那全都是三司来定,公检法是阻止不了了。”   苏轼叹道:“想到日后那章子厚就此事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这心里就难受啊!”   范纯仁却道:“其实真说起来,就只是中间多出一张税币而已,想不到竟会引发如此巨变。”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笑声:“你们是永远都不会懂得。”   三人偏头看去,只见王安石走了过来。   晦气啊!   王安石道:“根据税务司的预计,今年京畿地的财政,会增长不少,这就是民不加赋而国用饶啊。”   司马光皱了下眉头,正欲反驳,哪知苏轼先开口道:“这与王相公有何关系?”   王安石冷冷瞧他一眼,“与你有关?”   “不才,下官是略尽绵力。”   苏轼道:“不仅仅是京畿地的财政在增长,京东东路的财政也在增长,但正如方才范兄所言,其实国家总体财富并没有增长。   目前国家的财富增长主要来自于三点,其一,节省损耗和开支。其二,政治清明,减少了贪污腐败问题。其三,依法收税。而这三点,皆是源于吏治。与王相公何干。”   司马光点点头道:“子瞻所言不错,这都是公检法带来的,而你的新政不过是搭上顺风船罢了。”   王安石皱了下眉头,突然叫住从路过的一个担夫,“大叔请留步。”   那担夫瞧这几人气度不凡,不安地问道:“大官人有何事?”   王安石微笑地问道:“大叔卖得是什么?”   那担夫回答道:“俺卖的是鸡蛋。”   王安石道:“你一直都是以卖鸡蛋为生吗?”   那担夫道:“俺是种田为生。”   王安石问道:“现在改卖鸡蛋?”   “不是。”   担夫摇摇头,又道:“俺现在还是以种田为生,只不过最近家里养了一些鸡。”   王安石问道:“你之前为何不养?”   担夫讪讪道:“以前也养,但养的不多,就两三只,以前要是养多了,就得去服衙前役,现在养多少都不怕。”   王安石问道:“所以说,你赚的钱比之前要多多了。”   那担夫乐呵呵道:“是多一些。”   王安石又道:“可是你要多交税啊!”   那担夫道:“那得先是咱赚得多,才会多交税,这跟以前可不一样,以前是赚得多,咱得的也少。”   王安石笑着点点头,又指着那空担子道:“你这鸡蛋都卖完了?”   那担夫点点头道:“全都卖完了,最近行情好,俺还打算多养一点鸡。”   王安石拱手道:“多谢大叔告知。”   “不敢,不敢!那那小人先走了。”   “慢走。”   这担夫走后,王安石转过脸来,得意洋洋道:“谁说这财富没有增,人呢?”   左右一看,哪里还见司马光、苏轼、范纯仁三人的影子。   这可是将王安石给气炸了。   你们不讲武德啊!   殊不知旁边的小阁楼上,有着两个年轻人是一直注视着他们。   正是赵顼和张斐。   赵顼今日也是悄悄出宫,来看看这市场的繁荣,是不是真的如那些大臣所言。   回到酒桌上,赵顼向张斐问道:“你认为他们方才的争论,谁才是对的?”   “都对。”   张斐解释道:“目前的财政增长,主要是源于吏政,而吏政清明,又哺育了税政和行政。   到底我大宋的田地,多半都是掌控在那些大地主手里,他们以前都不交税的,现在都得交税。   还有就是腐败问题,如今公检法这么强势,谁还敢贪污受贿,公使钱支出,都在大幅度减少,所以财政翻倍增长,也是在情理之中。   但财富其实也是有所增长,这又是来源于百姓的积极性。以前富户不敢挣钱,甚至还自残躲避衙前役,现在敢挣钱了,其次,以前钱还没有赚,就被一些底层官员勒索大半去,所得也就能保一张嘴,没有多余的钱去扩大生产,现在他们能够所挣之钱,又投入到生产,就好比那卖鸡蛋的老汉,他有所余,就能够养更多的鸡了。   虽然财富增长不多,但是未来完全就要依靠这一点去推动财政增长。”   赵顼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回答道:“因为吏政来的利好,是有上限的,如果人人都依法交税,那财政就没有增长余地,只要百姓挣得越多,财政才能够持续增长。”   赵顼又问道:“可如何让百姓挣得越多?”   张斐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只能通过改善技术来增加财富,比如说,我朝的水稻技术,就远胜于唐朝,农民所得粮食就更多,税就交得更多。”   赵顼叹道:“但这谈何容易啊。”   “天下熙攘,皆为利往。”   张斐道:“在利益的促使下,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增长财富,尤其是商人,他们肯定会是最为激进的群体,但我以为,他们还是缺乏一些智慧,这可能需要朝廷相助。”   赵顼又问问道:“朝廷如何相助?”   张斐刚张口,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对了!陛下最近不是在筹备官制改革吗?”   赵顼点点头,又问道:“这与此事有何关系?”   张斐道:“我之前曾与范检察长交流过青州事业署的情况,据他所言,青州事业署发展不错,其中很多有才华的官员,改进制盐术,以至于滨州海盐的产量得到提升,同时他们还改善了冶炼术,而这部分官员,多半都是学士出身。   但可惜只有青州目前是在这么做,这还是当地债务重组导致的。”   赵顼点点头,“学士乃职名,不同于官名,这些学士都是进士出身,本身都有才干,只不过我朝取士,远胜于唐朝,但职位有限,只能安排他们在诸阁充当学士。”   张斐道:“既然如此,何不将以他们的兴趣为主,将他们统统划分到事业学院去,让他们去研究这些技术,不管是产粮,还是产盐,还是冶炼。”   赵顼道:“但朕有时候也得与他们议事。”   这些人全都是备选官员。   张斐道:“他们只是在学院担任学士,陛下还是随时召他们议事,若想要财政进一步增长,并且无限增长,他们是至关重要。”   青州事业署的成功,让张斐认为,想要提高技术,还得依靠他们文人,光凭工匠还是不行的。   苏轼在京东东路治水,就非常成功,他还只是友情相助。   赵顼惊喜道:“还能无限增长?”   张斐笑道:“我朝水稻产量是唐朝的两三倍,为什么就不能是三四倍?”   赵顼点点头道:“言之有理。”   说着,他又道:“对了,朕最近确实要召开一场会议,继续官制改革,到时你也得来,因为有许多官员对于政法分离表示不满。”   张斐诧异道:“是吗?”   关于官制改革,乃是赵顼主持朝政的一个标志性政策,虽然那场天灾,让他们有些抑郁,也做出一定的妥协,但也只是妥协,还是要继续改下去。   过得三日,赵顼就在垂拱召开会议,商量如何深化改革。   赵顼率先说道:“关于针对冗官的改革,目前来说,是非常成功的,朕不是要求裁官,而是希望能够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朝廷已经没有多余的财政,去养一些闲人。”   这时,户部侍郎邓绾就站出来,道:“陛下,关于官制改革,臣以为朝廷并未做到真正的政法分离,更像似集权于法,如今行政官署已经是形同虚设。   就比如说那税法,这理应属于行政权力,但仓库税却是检察院提出来的,这怎么能叫做政法分离。”   此话一出,顿时有不少人站出来,表示支持。   富弼暗自皱了下眉头,他已经意识到,这些权贵都反应过来,开始要针对他们公检法了。   忽听一人言道:“那是你们失职。”   大家回头看去,说话的正是张斐。   赵顼抬头瞧了眼,“张检控出来说话。”   “是。”   张斐站了出来,道:“陛下,臣有一个问题想请教邓侍郎。”   赵顼点点头。   张斐又向邓绾问道:“邓侍郎,新税法是不是朝廷定的?”   邓绾犹豫了下,才点点头。   到底税务司也是隶属户部。   张斐又问道:“邓侍郎事先可知道商人和地主抱怨新税法不公?”   邓绾又点点头。   张斐立刻又向赵顼道:“陛下,其实邓侍郎说得很对,税法本应由户部或者三司来定,就如新税法,也是朝廷决定的,不应该由公检法来定。   但问题就在于,当初新税法爆出重复收税的问题,引发商人和地主的不满,可当时户部在干什么,三司在干什么,他们都无动于衷,好像这跟他们没有关系。   但我们检察院向来恪尽职守,我们不想干预财政,我们递交那两份法案,纯粹是为了维护税法的权威,到底新税法里面确实存有不公的地方。”   王安石立刻站出来道:“陛下,当时户部与三司正在重新划分财政权力,故此有所疏忽。”   赵顼点了点头。   邓绾又向张斐质问道:“如此说来,税法不归立法会管或者公检法管?”   张斐道:“财政政策当然是不归公检法管,但肯定是要通过立法会的审议,因为政策也要合乎法律。”   邓绾就道:“政策还能不合法吗?”   张斐道:“首先,政策要遵循祖宗之法。   其次,不能伤害国家、君主、百姓的利益。”   薛向不禁好奇道:“这如何判定?”   张斐道:“比如说增税,这理应是三司或者户部来定,如果因为战争而增税,那当然是合情合理的。   因为战争威胁到国家和君主的存亡,在这种情况,临时征税,是可以理解的。   而立法会也会确保百姓基本权益,也就是生存,不能竭泽而渔。   简单来说,税法当然是户部来定,但必须在立法会充分说明理由,否则的话,我们公检法也难以严格执法。”   邓绾问道:“如果已经得到陛下答应。”   张斐立刻道:“陛下只会答应增税,但是具体怎么增,可是你们户部的责任,如果只是写个数目上去,我上我也行,为什么陛下要千万人才中选择邓侍郎,不就是看重邓侍郎有才干吗?不管是增税,还是减税,都是邓侍郎展示才华的时候。”   邓绾眼中闪过一抹心虚。   他们说得其实就是这个问题,现在当官太难了,国家、君主、百姓三者的利益就冲突,得同时维护三者,这怎么搞。   司马光、赵抃立刻站出来,表示支持。   王安石却道:“户部失职是户部问题,但检察院的职责应该反应问题,而不能取而代之,上回由于制度调整,只能当做特例,但以后还是得遵循政法分离,检察院不得擅自做主。”   张斐道:“以后若是户部再置之不理,我们只能是直接起诉,我们公检法可是全心全意为陛下分忧,绝不会懈怠的。”   这顿时引来不少官员怒目相向。   你太嚣张了吧。   但是站在最前头的是富弼,有本事将他干掉啊。   王安石却轻描淡写道:“那是你们的职责。”   他有才干,他就不心虚,不就是理由吗,他就怕被司马光他们死缠烂打,什么也通不过。   冯京突然问道:“张检控,基于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谁来监督你们公检法?”   张斐道:“当然是你们御史台啊!”   冯京立刻向赵顼道:“陛下,臣建议在御史台成立监法司,专门监察他们公检法。”   要对付公检法,得先准备一把利器,放眼望去,唯有御史台。   但是监察公检法,这需要很多人力,必须扩张。   张斐道:“臣附议。公检法也会出现害群之马的,必须给予监督。”   不少御史立刻偷来鄙视的目光,什么害群之马,你们整个公检法都是害群之马。   你这不按套路出牌。   官场斗争,讲究就是以偏概全,一个贪污警察,就是整个警察团体都有问题,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你这害群之马真的是?   赵顼点头道:“准奏。”   彭思言突然道:“既然是专门监察公检法的,自然不能交予皇庭审理。”   司马光站出来道:“皇庭是一种制度,又不是一个人,公检法本就是互不统属,且相互制衡,而且根据上回公检法改革,有专门审理此类案件的皇庭,实在不服上面还有大庭长,倘若不交予皇庭审理,那又如何做到政法分离。”   赵顼点点头道:“这大小案件都必须要交予皇庭审理,御史台若有铁证,不需要为此担忧。”   彭思言见皇帝都这么说了,只能退了下去。   赵顼又道:“关于官制改革,诸位有何建议?”   王安石立刻站出来道:“陛下,如今司法官署已经得到整合,那么行政、财政,也都应该整合,臣建议将差遣官名权合一,至于那些闲散官员,则是让他们先去事业署或者公检法应试,择优取之,如此才能做到政令通达,有责必究。”   不少官员站出来支持,他们以前是很反对这么干,因为这可能要裁官,但今时不同往日,司法权太强大了,行政、财政若得不到整合,怎么去与司法抗衡。   当然,这也是基于事业署,目前很多人其实都想进入事业署,那些闲散官员可不是自己想躺平,他们也想摸一摸权力,是朝廷不给他们事干。   赵顼稍稍点头。   王安石又道:“此外,根据目前制度,知府、知县不再需要管刑罚,臣以为可以根据税入来考核官员的政绩。”   司马光立刻跳出来道:“这样的话,官员们不都得唯利是图。”   王安石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官员若以百姓之利是图,司马尚书认为也是错的吗?”   司马光愣了下,“你此话何意?”   王安石道:“根据目前的税法来看,想要增多税入,就必须要增加百姓的收入,官员要想获得好的政绩,就必须要为民着想,让百姓的财富增长,这种唯利是图难道不行吗?”   司马光愣了下,“可是官员若为政绩,强征百姓的税?”   王安石笑道:“司马尚书难道忘记自己建设的公检法。”   司马光当即是呆若木鸡。   张斐不禁暗笑,这王安石心里装着的全是司马光啊!   这他跟王安石早就商量好的,但王安石刚才可以直接说明的,他留个破绽,就是故意等司马光,以便于消遣司马光一番。   赵顼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利国利民,也较为公平,往后若想要升迁,则必须拿出政绩来。”   以前都是差遣制,官员每三年轮换,混个几年不出事,就能够升上去,个个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如果名权合一,不搞轮换,就是要让官员们卷起来。   想要升官,享受更高的俸禄,就得拼命的干。   当然,这场会议,主要是确定一个大方针,接下来赵顼又跟各部官员商量具体怎么整合。   首先,名权合一,以前的官制,主要是分为三类,官、职、差遣。   尚书、侍郎、县令、这都是属于阶官和散官,最早是诞生于前朝留守的官员,这些官员赵匡胤肯定是不会用的,那就给钱,让他们不闹事。他们就是有名无实,凭着官阶拿俸禄,子孙后代又凭借恩荫入仕,都称之为寄禄官。   与之相反,差遣官就是有权无名。   这就是为什么宋朝的官员没有多少阶级感,阶级高都是阶官,没有权力,那些有权力的官员会怕他们吗?   如今就是要求名权合一,就是将他们的官名都给差遣官。简单来说,就是知县变成县令。   那些寄禄官就要去事业署、公检法应聘,应聘不上的,只能是直接裁掉。   职官指得就是各种学士,这一类官员,基本上都是科举上来的,宋朝取士,是非常猛的,但是职位有限,故此给他们各种学士职称,到时有空缺,皇帝直接任命,差遣官员都是学士出来的。   这一类官员是有才干的,是等着上岗,如今他们要么进立法会、公检法,要么就进事业署,事业署主要就是邸报院、医院和学院。   他们就不需要应聘,是由别人举荐,或者他们自己要求,如果朝廷有需求,他们马上就能够回来补缺。   整体看来,不是裁官为主,而是得让他们都干活,创造价值,别在那里躺平了。   因为目前这个制度,确实是需要更多的人力。   然而,这官制改革,其实只是名义,实际上是权力改革。   司法权其实已经整合完毕。   当下最重要的就是财政大权,改革策略还是跟司法权一样,以整合为目标,以前是分散的,现在全部集中在一起。   财政大权主要分中央和地方。   中央就是归户部和三司。   最终决定在户部下面,只设转运司和发运司两大部门,转运司管各路税赋和漕运,他们的依据是税法。   而发运司下面是粮食署、提举常平司,主管中央的采购和出售,依据是契约法。   三司则掌管铸币,不管是铜币,还是纸币,甚至绢帛,盐债、盐钞全都归三司掌管。   至于中央和地方,则是现有税入七三分,中央拿七成,地方留三成,这其实是根据军费来划分的。   目前中央财政,主要就是军费支出,军费不可能交给地方,得拿七成走。   但是每年所增加的税入,就变成三七分,朝廷拿三成,地方留七成。   这是为了调动地方官员的积极性。   但是,这些改革,暂时都是公检法地区推行,没有公检法的先不管。   为什么敢将权力集中,就是因为有公检法制衡。 第七百七十七章 再见故人   虽然在历史上,赵顼为求亲政,也是进行官制改革,但那只是他个人的意志居多,主要是为求集权。   所以当时改革并不彻底,只是完成中央改革,削弱宰相权力,未有涉及到地方官制。   但此时此刻,可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意志,也是形势所逼。   不改是真不行。   原因就在于公检法制度是非常完善的,庭长、检察长,那都是名权合一,责任划分的非常清楚。   可行政制度还是那副鸟样。   尤其是在制置二府条例司撤销后,大家就更加迷茫。   邓绾提出的那个检察院代俎越庖的问题,其实就是这个问题所引发的。   因为大家都习惯于保守,稳稳当当,不提意见,不放错。   就是再他们一次机会,除王安石以外,也不会有人针对重复收税,提出法案,这可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这边职权不明,一盘散沙,而那边是职权合一,众志成城。   就导致一个现象,也就是司法在推着行政走。   许多官员也都意识到这个问题,要对抗公检法,要么让他们跟我们一样,要么我们变得跟他们一样。   不然的话,根本斗不过。   那边法案是一个接一个,行政这边,个个都在看着别人,这怎么玩得下去。   当然,后面还有事业署兜底,不是说要大规模裁官,还是留有余地的。   还有一点,历史上元丰改制的时候,朝中党争是处于白热化的阶段,而这时候党争已经是偃旗息鼓,真心是斗不起来了。   革新派成员,当然希望这么改,他们之前一直都是干活的人,如果现在改的话,他们中多数人就直接名权合一。   保守派也没有反对的理由,之前司法官署整合,就是保守派弄得,他们也不可能推翻自己的改革思想。   所以这番改制,赵顼并没有绕过宰相,而是与宰相商量出来的结果,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同。   从这一点来说,赵顼其实并没有削弱宰相的权力,一方面是因为出现新得制衡,就是立法会和公检法,导致赵顼都懒得将三省给拆开。   要是朕看你们的政策不爽,还能通过立法会去否定。   而另一方面,就是张斐给他制定的路线,也就是治国先治吏。   他虽然没有削弱宰相,但是他控制着当今国内三个最强大的吏集团。   警署、税务司、大宋安全司。   如今赵顼内心最为担忧的,其实那场旱灾给他留下的阴影,所以他这回是非常谨慎,在确定完所有改革内容后,他立刻派遣各路官员,前去地方巡视,指导地方进行改革。   行政方面,就是以王珪、蔡确为主。   事业署方面,王安石还是推荐身在青州的沈括带队。   而司法方面,则是由张斐、曹栋栋亲自带队。   公检法推广的实在是过于迅猛,也该去巡视一番,除张斐外,没有更好的人选。   张斐的第一站就是大名府。   到底河北是重灾区,无论是他,还是司马光对这里的公检法也是最为担忧的。   相比起王珪、蔡确,张斐与曹栋栋是选择乔装打扮出行,因为王珪和蔡确是带着皇命出门,是要指导地方进行改革,而张斐就去看看公检法普及的怎么样,大家的目的不一样。   可是当他进入河北地区后,发现这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第一感觉,就是这里的皇家警察忒也多了,而且似乎都训练有素,不是什么歪瓜裂枣,路上是经常能够遇见骑警,可把曹栋栋激动地好几次都差点表露身份,你们都是我的人啊!   而且这里的公检法普及的也比张斐想象中的要好,虽然很多县城没有检察院,只有皇庭,但是就没有遇到空闲的皇庭,但凡张斐经过的县城,皇庭全都在审案,甚至外面都还排着长长的队伍,不过十有八九都是高利贷案件,反正张斐是没有碰到一桩刑事案。   但不管怎么样,这都足以证明公检法在河北已经是深入人心。   这可是一个很大的惊喜。   当然,那些庭长表现的都还不错,都能否非常娴熟地运用强制劳动法。   经过一月多的暗访,他们终于来到大名府,这里倒是看不出什么重灾区,城里也是非常繁荣的。   直到来到皇庭,遇见程颐,张斐他们这才表露身份。   “程庭长,这河北公检法建设的,可比我们预计的要好得多。”张斐是由衷地说道。   “哪里!哪里!”   程颐拱拱手,正欲开口解释,曹栋栋突然插嘴道:“你们河北地区有多少皇家警察,怎看着比京城还多。”   程颐点点头道:“确实是要比京城多,目前整个河北地区有五万多名皇家警察。”   “这么多?”   曹栋栋睁大双眼。   程颐点点头道:“主要是前两年殿帅来了之后,将留守在河北内部的禁军士兵,都慢慢转为皇家警察。”   曹栋栋又问道:“那北人打来怎么办?”   程颐道:“他们每三个月,就会针对北人突然南下,各县皇家警察赶去军营集合,接受指挥使的调度,目前看来,这效果还不错。”   说着,他又道:“也是幸亏有这么多皇家警察,以及当初由曹警司当初训练出来的警长,公检法才能够普及的这么快,否则的话,还是很难啊!”   “哪里!哪里!”曹栋栋顿时是得意洋洋。   这确实是公检法成功的一大秘诀,首先就是宋朝但凡科举入仕的官员,都得通晓律法,在司法方面,是有着足够的人才储备。   其次就是这职业军人非常多,那么转换禁军,是不会增加国家成本,甚至还能减少成本。   恰恰好,禁军也有这方面的需求,因为禁军内部早已腐朽,而整顿内部,代价太大,就不如直接另起炉灶。   赵顼最初是让殿帅宋守约去京东东路尝试一下,结果效果拔群,禁军变成皇家警察,纪律性和战斗力反而能够得到提升。   宋守约又上书赵顼,不如就借皇家警察之名来练兵。   当然,这里面宋守约也是功不可没,如今的皇家警察训练手册,就是他亲自写得。   张斐也看过,里面最为强调的就是纪律,这当然是非常正确的。   张斐问道:“不知程庭长遇到怎样的问题?”   程颐道:“刚来的时候,我们遇到的最多问题,也都是债务问题,如今也是,而我们是根据张检控的判例进行判决,这导致许多地主豪绅不服,故意闹事,他们专门找一些泼皮无赖,无视皇庭的判罚,借高利贷继续行凶。”   曹栋栋不屑道:“就这手段?”   程颐道:“曹警司莫要小瞧这手段,若是没有足够的皇家警察去制止,就会导致百姓认为皇庭的判决根本无效,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人会将皇庭当回事。这其实是我们公检法的立足之本。”   说到底,就还是打出来的,以德服人,那都是哄小孩子的。   曹栋栋眨了眨眼,突然看向张斐道:“张三,咱们去河中府的时候,怎么就没有遇到这种情况?”   张斐笑道:“怎么没有,你们也被赶出来过好吧。而且,当时我们是第一回 出门,谁也不知道公检法是怎么回事,而且高利贷法,还是给我给判的。”   程颐又道:“还有就是那场灾荒,确实也帮了我们不少忙。”   张斐好奇道:“灾荒帮了你们的忙?”   程颐点点头道:“那场灾荒导致许多百姓都得出村乞讨,正好当时朝廷又决定以工代赈,使得百姓们都集中在一起,而他们出得乡村,唯一能够依仗的就是公检法,而公检法才能快速深得人心,后又经口口相传,如今是越来越多百姓信任公检法。”   张斐点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   程颐又道:“当然,最为主要的还是张检控的法制之法,否则的话,再多的皇家警察,也都无济于事。因为法制之法是捍卫所有人的正当权益,无论是地主,还是百姓,我以为这才是公检法能够成功的真正原因。”   “过奖!”   张斐又问道:“如今这河北的赈灾情况如何?”   程颐点点头道:“还算不错,这其中功劳,七成都得归吕尚书,他首先是释放出大量官田来,与一些受灾的百姓的地契进行交换,让他们可以继续种田,等于是将这损失转移到官府。   但后来我才知道,他之所以要置换那些田地,主要是采取水利学府的建议,在河道边种植树木,巩固河道。   他们现在那边河道旁大量种植桑树林,兴造丝庄,所得绢丝又可与北人贸易。   他还招了不少人发展军备,河北地区的军器监扩大了不止十倍,不管是皇家警察,还是禁军士兵的军备都得到改善。”   这其实是很有魄力,一般官员可不敢直接将官田拿出来去交换百姓受灾的田地。   难怪辽国最近比较紧张,肯定也是侦查到,吕惠卿在大名府大规模兴造武器。张斐又问道:“那不知程庭长认为,公检法还需要那些改善?”   “原本最缺的就是这部《临时法》。如今有了,目前最缺的就是检控官,其实庭长的人选倒是好安排,关键还是检控官,许多才华横溢、正直清廉的官员都无法胜任,因为这里面是有着很多的技巧,可能也就苏家兄弟那种人才才能够立刻胜任。”程颐回答道。   张斐又道:“京城已经在加紧训练检控官,这还需要时日,不过我在来的时候,发现很多庭长在没有检察员的情况下,也表现的非常不错。”   “但少一环总是难以做到尽善尽美,而且庭长若是心术不正,那可就难办了。还有就是。”程颐突然瞧了眼曹栋栋,“曹警司,你莫要怪我直接。”   曹栋栋错愕道:“这与我有何关系?”   程颐道:“虽然公检法的成功,是基于皇家警察,但目前最大的隐患,也是皇家警察的队伍过于庞大,长久下去,皇庭和检察院只怕难以制衡警署。”   曹栋栋听罢,当即道:“程庭长,你别怪本警司直接,我们皇家警察天天为你们跑来跑去,你却天天想着防着我们,你们文人可真是如传言一般小心眼。”   程颐只是微微一笑,不与之争论。   张斐笑道:“程庭长勿怪,他最近也比较窝火,因为御史台要建一个监法司,专门来监督公检法。”   程颐喜道:“是吗?”   张斐点点头,又道:“而且皇家警察里面也是会细分的,如警署内部最为强大的武装力量,是直接隶属兵部,一般警长是指挥不动的。”   “那就!”   瞧了眼曹栋栋,程颐终究是没有将那“好”字说出口。   只能说宋朝的祖宗之法,是深入骨髓,这些文人,总是想着怎么去制衡,使得权力达到平衡。   程颐就很担忧,几万皇家警察,他们要是为非作歹,我们皇庭能降得住他们吗?   在皇庭吃过一顿便饭后,程颐又带着张斐去打水利学府,曹栋栋没有跟着去,他跑去警署那边指导工作去了。   只见这水利学府里面得年轻学子比国子监都还要多。   “想不到这水利学府发展的这么好?”   张斐不禁惊讶道。   程颐道:“这里多半都是河北子弟。”   张斐不明所以地看着程颐。   程颐叹道:“这河北一直饱受水患,导致这里的百姓做梦都想解决家乡水患,听到朝廷要在这里建设水利学府,专门治理水患,这些河北学子就纷纷赶来这里,希望能够出一份力,如今这学府已经达到上千人之多。”   张斐问道:“那财政压力不是很大?”   程颐道:“有不少士绅、财主支助,基本上已经不需要朝廷出钱。当然,这也是大家看到,这水利学府是认真在帮助河北治理水患,而不是为求政绩,不惜民力。”   张斐稍稍点头。   这古人对于家乡的情怀,其实时远胜于国家和君主的忠诚,而河北这些年真是被水患折腾的,是要胜过当年辽军南下,所以河北百姓都期待能够解决这些问题。   “张三!”   忽听得一声喊。   寻声望去,但见吕惠卿走了过来。   “吕尚书。”   张斐拱手一礼。   吕惠卿笑道:“我方才还在想,你什么时候到,不曾想,你这都已经来了。”   张斐笑道:“我也刚到一会儿。”   吕惠卿又瞟了眼旁边的程颐,“程庭长也在。”   程颐微微拱手,道:“你们先聊,我先失陪了。”   说罢,他微微颔首,然后便离开了。   张斐疑惑地看着吕惠卿。   吕惠卿冷冷道:“此人道貌岸然,乃伪君子也。”   张斐道:“此话怎讲?”   吕惠卿道:“自从他来到大名府担任庭长后,便大肆举荐他们洛人来这里担任公检法的官员,如今河北地区,各县庭长,十之七八都是他们洛党中人。这不是结党营私是什么。   更可恶的是,他为求收买人心,不惜与那些富户勾结,暗中抹黑恩师的新政,又表示公检法能够捍卫他们的利息,以此来获得那些富户的支持,幸亏我在这里,否则的话,哼,恩师只怕是声誉不保啊!”   张斐只是笑道:“但是程庭长方才可是吕尚书赞不绝口。”   吕惠卿却毫不领情,哼道:“他当然这么说,当初他来到大名府,直接借用你的判例,将百姓的债务变成分期还,这引得当地地主非常不满,导致大名府一度没有人借钱。   许多百姓立刻面临危机,还是我开放粮仓,以青苗法之名借钱给百姓,才让百姓度过难关。可是当债务到期时,百姓若还不上,这厮却还给予百姓更长的还款期,其实许多百姓并不是还不上,但他却也让百姓每月还一点,还说朝廷不应以盈利为主。这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张斐听罢,很是好奇道:“这吕尚书能忍?”   “我。”   吕惠卿道:“去屋里说吧。”   来到屋内,吕惠卿坐了下来,“我之所以忍下这口恶气,也是为大局着想。”   张斐表示理解地点点头道:“看来吕尚书在这里过得是如履薄冰啊!”   吕惠卿点头道:“当初我就几度建议恩师,别将河北治水纳入新政,可惜恩师没有听从我的劝告,我在这里跟程颐闹起来,就怕会有人将河北之乱归于新政。”   熙宁党争时,他可是冲在前面第一人,他就是认为一定要斗争下去,才能够收拢人心,掌握实权。   他能忍程颐?   但他没有办法,他是来擦屁股的,所以他在河北真的是兢兢业业,同时也在想方设法,将治水跟他们新党撇清关系。   张斐笑道:“不过吕尚书的苦日子也要到头了,相信吕尚书马上就要回京了。”   吕惠卿诧异道:“你如何知道?”   王安石的书信已经送到,让他们准备回京,同时也告诉他,张斐会来这里。   张斐道:“如今户部尚书一职,是至关重要,而邓侍郎是根本无法胜任,还得吕尚书回去。”   这话吕惠卿听得比较开心,道:“听闻这两年朝廷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张斐只是点了点头。   吕惠卿走的时候,制置二府条例司还在,结果如今没了。   不过他们二人,还没有交心到,能够谈论这种事的地步。   张斐又道:“听程庭长说,河北在吕尚书的治理下,民力渐渐得到恢复。”   “早着呢。”   吕惠卿叹道:“人终究无法胜天的,况且河北不但面临水患,还面临北人,想要恢复这里民力,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朝廷继续在这里花钱。”   张斐道:“吕尚书回京之后,这河北财政也得是吕尚书负责。”   吕惠卿道:“我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在河北发展军备,反正军备亦是国家所需,而军器监是可以建在远离水患的地方。”   张斐稍稍点头:“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但他心里非常清楚,吕惠卿是王安石新政最为坚定的拥护者,他建议发展军备的最终目的,还是要打仗。   这可是政治信仰,不能轻易丢失的。   当然,这事可不归他管,他此番前来,目的只有一个,巡视公检法。   他在大名府逗留约一月,一直在与程颐等一干司法官员,探讨一些具体案情。   令他惊讶的是,他当初上课的内容,全都被被程颐等人,编写成书,法制之法也真的成为一种全新思想,且深受他们洛阳文人的推崇。   不少见到张斐,自称学生,关键那些人还比张斐大得多。   弄得张斐都有些不好意思。   溜了!溜了!   之后,他便又赶往京东东路,但他这回不是沿路巡察,而是直奔最东边的登州。   登州,皇庭。   只见一个身着男装的女子,站在庭上口若悬河,他似乎在为一个男子控诉一个神棍,用假药害死他妻子的故事。   “张三,难怪你要来登州,原来是为了美女啊!”曹栋栋恍然大悟。   张斐没好气道:“她就是方云。”   “方云?”   曹栋栋愣了下,才道:“就是你经常提到的小妹?”   张斐点点头,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方云,此时方云早已经褪去当年青涩,变得更加成熟妩媚。   虽然当年张斐只是跟方云在许家相处过几日,但是他一直都非常关心方云,每年都有写信,以及送些钱财过来,同时还让冯南希派人暗中保护方云。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方云就是他在这里的唯一亲人。   忽听得一声木槌声。   张斐被惊醒过来,又看向主审官,那主审官,张斐也认识,正是刘挚。   只听刘挚道:“虽然被告是以符咒为药,给受害者医病,但这也是受害者自愿,同时律法也没有规定,不能以符咒为药,而法援署也并没有确凿证据能够证明,受害者是因服用此符咒而亡,以及辩方有证人可以证明,曾因服用被告所提供到的符咒,而痊愈。所以,本庭宣布,被告无罪,当庭释放。”   顿时听得那原告哭喊道:“不公平,这不公平,庭长,我妻子真的是被这神棍害死的,求庭长为小人做主。”   刘挚爱莫能助地瞧了眼方云,然后便起身离开了。   而方云面露沮丧之色,又很是同情地看着那趴在地上嚎啕大哭的男人。   而那边站起一个胖墩墩的道士,他挑衅地瞧了眼方云,然后与自己的珥笔离开了皇庭。   曹栋栋听罢,道:“张三,你这小妹能力不太行啊!竟然打输了。”   张斐道:“少废话,走吧。”   几人悄悄退出皇庭。   “不等你小妹么?”   曹栋栋问道。   张斐沉吟少许,道:“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吧。”   很快,他们便来找到一家旅店住下,然后张斐便找来这里的税务司联系人。   “小人李寒见过张检控。”   “终于来了个人。”   张斐笑道。   “啊?”   李寒疑惑地看着张斐。   “没什么。”   张斐道:“你可知道今日开庭审理的那桩关于神棍的案子?”   李寒点点头道:“知道。那神棍在咱登州可是很有名的,有着不少信徒,其实也不是第一回 闹出人命,但那神棍总是指责信徒心不诚,而非是他的符咒有问题。”   张斐道:“皇庭就不管吗?”   李寒道:“这很难管,很多乡里都有这种迷信,关键法律也难证明,这是真是假,有人吃药也会死的,只要药本身没有毒,就难说个明白,那符咒肯定是没毒的。”   张斐点点头,道:“你帮我调查一下那道士的具体情况,包括他的家人,但是不要打草惊蛇。”   李寒立刻道:“小人知道了。”   这种事对于他们税务司来说,真是杀鸡用牛刀。   三日后。   法援署。   方云坐在案桌前,翻阅着一张张信函,这全都是张斐写给她的,教她一些打官司的技巧。   忽听得一人道:“不用看了,我没有写这一招。”   方云猛地抬起头,似乎不敢相信,又揉了揉眼,“三三哥。”   张斐笑道:“可不是在做梦。”   方云顿时欣喜不已,站起身来,“三哥,你怎么来了?”   张斐笑道:“你不愿意去东京,我不只能过来看看你。”   方云愣了下,不禁面露愧疚之色,垂首不语。   张斐心里清楚,虽然当初他帮助方云脱罪,但是真相是什么,她自己心里清楚,她始终不愿意搬去京城,担心给张斐的名誉造成负面影响。   而且张斐也问过范纯仁,关于方云的情况,范纯仁则是告诉张斐,方云一直在苦读律法,后又进入法援署,帮助登州百姓,目的就是希望能够恕罪。   张斐又是笑道:“我只是因公事来这里,顺便过来看看你,不过这一来,就看到你输了官司。”   方云神情落寞道:“三哥,我是不是很没用,也不适合当这律师。”   由于许芷倩,女人从事这个行业,都被称之为律师。   张斐道:“你在庭上表现的很出色,你只是输在,当下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迷信之说是真是假。”   方云问道:“难道就真不能为那些受害者讨回公道。”   “也不是不行。”   张斐笑道。   方云问道:“三哥有办法?”   张斐道:“打官司这种事,最忌讳就是钻牛角尖,既然无法证明,符咒是否能够医病,那么身为珥笔,就必须得放弃,得从另一个角度去想办法。而那神棍凭借的是神鬼之说,这是一个信仰问题,你得想办法证明,他的信仰是假的,那他就是骗财,从而导致害命。”   方云急急问道:“如何证明?”   张斐笑道:“以身作则。” 第七百七十八章 施以援手   谈到工作,张斐和方云渐渐熟络起来,没有方才的生疏。   虽然张斐一直都有写信给方云,帮助她学习律法,但是对于她的水平,张斐其实并不是非常了解,在交谈时,他发现方云对律法条例是烂熟于心,而且还有着自己的理解。   与许芷倩相比,虽然方云在天赋方面可能不及许芷倩,但是专业性比许芷倩要强,因为许芷倩从事法律,其目的性是非常强的,就是要锄强扶弱,在她眼中就是黑白分明,但是作为一个司法官员,是服务于律法。   张斐也跟许芷倩谈过这个问题,但是没有卵用,对于许芷倩而言,就是正义更加重要,正义大过律法。   方云相对而言,比较冷静和沉稳,也更具有律师原则。   五日后。   方云以法援署的名义,代表受害者之夫吴勇再度起诉那神棍三山道士。   此消息一经传出,顿时又引来不少百姓,从他们的议论中不难看出,阵营是非常明确,几乎就是一半支持三山道士,一半反对。   古代人都非常迷信,包括皇帝都迷信。   而司法是强调证据的,二者之间,有一片空白,怎么相处,也是不少司法官员所关注的。   “刘庭长,在下觉得方律师就只是在胡搅蛮缠,如果她是对方所雇珥笔,那倒也没什么不妥,但是法援署拿得可是朝廷的钱,或受善人捐助,她拿着朝廷的钱,来纠缠良民,这实为不妥,而且外面可还有很多百姓等着三山道长治病,倘若因此事而耽搁,不知方律师能否担此责任。”   这还未开庭,对方珥笔于杰就向刘挚抱怨道。   躲在百姓后面观看的张斐,不禁心想,现在的这珥笔都这么厉害了吗?   刘挚似乎也觉得于杰所言甚是有理,于是看向方云。   方云立刻道:“我们法援署已经找到确凿证据,足以证明三山道长骗财害命。”   刘挚沉吟少许,道:“方律师,本庭长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但是本庭长也希望你能够慎重对待,倘若这回你再拿不出足够的证据来,本庭长将不会再受理此案。”   方云点头道:“方云知道了。”   刘挚又看向于杰,后者是极不情愿地点点头。   刘挚这才落槌,宣布开庭审理。   “三山道长,你可识得此物?”   方云拿起一张符咒来。   三山道长瞧了一眼,颇为不满道:“当然识得,这是贫道所制的千金符,你上回不是都已经问过了吗?怎么又问一遍。”   说着,嘴里骂咧咧道:“真是一个长舌妇,难怪没人敢娶。”   语气中充满着鄙夷。   张斐看向方云,见她神色若定,似早已习惯。   确实!   如今女人上庭,就必须得面对这些。   刘挚微微皱眉道:“被告,你乃修行之人,是否应该注意自己的言辞。”   “是。”   三山道长讪讪点头,但神情还是颇为不满。   方云又问道:“不知这千金符是何来历,道长又是如何凭借这千金符为乡民治病的。”   三山道长道:“这千金符乃是土神赐予我的,命贫道救治那些受病疼折磨的穷苦百姓,此符是集地上万物之精华,可治百病。若需医治,只需前往西郊土观,由贫道做法,服下此咒,再在土神面前,祭拜七日,期间须心无杂念,便可除病。”   方云问道:“道长所指的可治百病,是否是指任何病?”   三山道长道:“不错,不少百姓都因贫道的千金符被治愈。”   门前不少百姓纷纷点头,还主动向张斐等一干旁观者,讲述这千金符的厉害,又吸引了不少百姓。   张斐心想,如果这回告不了这神棍,反倒是帮他宣传了一番。   方云问道:“百姓可需施以钱财?”   三山道长道:“贫道乃奉土神之命,悬壶济世,怎能索要钱财,病人只需保证土观香火七日里不断便可。”   方云点点头,又问道:“是否对任何人都有效。”   三山道长道:“是的。”   方云道:“对道长是否有效。”   三山道长道:“当然有效,不过贫道有土神庇佑,是不会生病的,在坐的乡亲,皆可为我作证,他们何曾见贫道生过病。”   那些信徒们又是频频点头,又开始宣传起来。   曹栋栋听得都是疑神疑鬼,小声道:“张三,这不像似是在骗人。”   张斐不动声色道:“看完再说,好吧。”   方云低头看了眼文案,又抬起头问道:“根据我们调查所知,道长在附近奉劝百姓,信奉土神,不要去看那些郎中。”   三山道长道:“为何土神会授命于贫道,就是因为那些庸医根本就不通药理,不懂医术,只求谋利,胡乱给病人开药,医死不少百姓。”   此话一出,更多百姓出声相助,还是引得刘挚敲槌,勒令他们的肃静。   曹栋栋是越听越邪乎,道:“张三,你看,大家都这么认为。”   张斐翻了下白眼,“这郎中又不是神,哪能包治百病,几乎人人都有亲人,因医治无效而亡,他这么说,肯定没说,这种小伎俩,你都分辨不出么。”   曹栋栋撇了下嘴,哼道:“就你分辨的出,别人分辨不出。”   张斐也懒得与之争辩,这种思想,这种行为,在那个时代,他都见识过,更何况是科学不发达的现在。   又见那方云道:“所以道长认为百姓生病,就应该去土观求符治病,而不应该去求助郎中。”   三山道长点头道:“是的,那些庸医只会医死人,他们开得药,根本不能喝。”   语气非常坚定,这么多人看着,他坚定信仰啊!   “多谢道长的回答。”   方云微微颔首,又向刘挚道:“启禀庭长,方云恳请传奇峰村古长命出庭作证。”   刘挚道:“传。”   只见一个白发老头来到庭上。   于杰瞧了眼这白发老头,眼中充满着困惑,又看向三山道长,后者也是微微摇头。   方云道:“古老先生,请问你做什么的?”   古长命回答道:“老朽乃是奇峰村的一个郎中。”   方云道:“不知古老先生擅治什么病?”   古长命道:“断骨之疼。”   方云道:“古老先生,在去年九月十五,可医治过病人?”   古长命思索一会儿,叹道:“老朽年是已高,大半年前的事,哪能记得,不过老朽都会将患者的情况,以及老朽所开药方,全都记下来,以便将来病人若未痊愈,前来复诊,不会出现误诊。”   说着,他拿出一个残破的簿子来,翻了翻,“找到了。找到了。那天的确有一个右臂骨折的男子前来求治。”   方云问道:“此人叫什么名字?”   古长命道:“这个病人叫做何超。”   方云又向那三山道长问道:“道长可认识何超?”   三山道长皱眉不语,额头上已经渗出汗珠来。   刘挚出声提醒道:“被告。”   三山道长点点头道:“认认识。”   方云问道:“敢问道长,何超与道长是何关系?”   三山道长有些结巴,“他是,他是贫道的弟弟。”   门口百姓顿时不可思议地看着三山道长。   饶是再愚昧,也能听出这里面有何不对劲。   听到外面的议论声,三山道长立刻辩解道:“但是自贫道出家以来,就与他很少来往。”   方云笑问道:“那道长可知令弟是干什么的吗?”   “!”   三山道长沉默不答。   方云又向刘挚道:“庭长可能有所不知,那何超就是专门制作香火的商贩,而土观的香火都是来自其弟的作坊。”   刘挚沉眉瞧了眼三山道长,似乎也明白其中窍门。   对方珥笔于杰情急之下,直接站起身来,向古长命道:“古郎中,当时何超前往贵铺看病,是否很紧急?”   古长命点头道:“是的,这断骨之伤,当时越早医治越好,根据老朽的记录,他是受伤的当天就来到老朽家里求治。”   方云又向三山道长问道:“令弟在古郎中那里得到医治后,可有再上道长那里求取千金符?”   三山道长几度张嘴,可有心虚地瞧了眼刘挚,旋即摇摇头。   方云问道:“有,还是没有?”   三山道长这才开口道:“没有。”   于杰紧锁眉头,满面担忧地坐了下去。   方云又向三山道长道:“道长,令母可还在世?”   三山道长道:“两年前去世了。”   方云道:“是为何去世的?”   “因病去世的。”   “令母可有来土观求千金符?”   “家母,家母当时行动不便,所以,所以没来?”   “令母可有请郎中医治?”   “家母一直跟贫道的弟弟住在一起,贫道贫道不大清楚。”   “道长可还记得下沟村的刘汉。”   “不记得了。”   “他在去年的三月,曾带着其母上土观求千金符为母治病。”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三山道长心虚地,不敢直视方云。   方云道:“而刘母跟令母一样,都是卧病在床三年,而下沟村相距土观的距离,比令弟家离土观的距离还要远。不知道长当时是如何跟刘汉说得?”   “贫贫道不记得了。”三山道长道。   方云道:“但是刘汉记得,根据他的供词,道长是建议刘汉背着刘母,前往土观,以孝心来打动土神。”   三山道长不语。   方云又道:“可惜刘母在土观求治的一个月后便去世了。而令母卧病在床整整三年,看得数个郎中,年年以药续命,可是道长从未让自己的母亲,前往土观求治。”   三山道长激动道:“母亲大人就是被那些庸医给治死的。”   方云冷静地说道:“但是令弟一家,在令母去世后,大小病痛,还是都去看郎中,也从未去过土观求千金符。”   说着,方云拿出十余张药方来,“庭长,这些就是被告的亲弟弟何超一家人看病的证据。”   “呈上。”   刘挚一一看过后,又向三山道长问道:“三山道长有什么要说得吗?”   三山道长此时已经是满头大汗,他赶紧向于杰投去求救的目光。   于杰此时也是束手无策。   方云又朗声道:“我们的确无法证明,那千金符是否有效,也无法证明神明是否存在,但是从三山道长的行为来看,他自己都不相信这千金符能够治病,其家人都是选择看郎中,而非是去土观求取千金符,而他却四处扬言,天下郎中,皆为庸医,唯有千金符可救世人。   他虽不向病人索要钱财,但其道观的香火,价格不菲,却又粗制滥造,他家的香烛烧得比一般寺观的香烛都要快,且成本也只有一半,若是连烧七日,至少需要两贯钱。”   三山道长激动道:“你胡说。”   于杰也站起身来道:“还请方律师拿出证据来。”   方云还真就拿起一份证据来,“这是税务司向我们提供的证据,而原因正是因为何超谎报税目,隐瞒制造香烛的真实成本,如今正在税务司接受调查。”   三山道长一听,顿时瘫倒在椅子上。   在京东东路,税务司远比警署可怕。   方云又道:“三山道长拿着一张连自己都不信的符咒,去告知他人,此符可治百病,这显然是一种欺诈行为,而且他是利用百姓病急乱投医的心理,来获取百姓的信任,再与其弟何超合谋,从中获取钱财。   但是从他对于其母生病的态度来看,他绝对知道,唯有药物可医治病痛,而他却制止百姓去郎中那里看病,正是因为他的这种行为,导致我的当时吴勇之妻,未有得到及时医治,而因病身亡,虽然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三山道长是蓄意谋杀,但这绝对是属于过失杀人。   故此,我代表法援署,恳请刘庭长判被告欺诈钱财,过失杀人之罪。并且对我当事人进行赔偿。”   忽听得一声叫喊,“狗道士。”   话音未落,又见一个臭鸡蛋飞向三山道长,准确无误的砸中其脑门。   顿时,门口骂声大噪,无数烂菜根,臭鸡蛋飞向三山道长。   “谁敢在此放肆。”   刘挚头回见到这种情况,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当即怒喝一声,十余名庭警立刻涌出来。   那些百姓顿时醒悟过来,看着手中的烂菜根,惊慌失措。   这是谁递给我的。   是谁害我?   但方云可听出来那声“狗道士”,不禁抿了下唇。   下午。   皇庭的后堂。   “我就说么,方律师怎么转眼功夫就变得这么厉害,原理是珥笔的祖师爷来了。”   刘挚瞅了张斐一眼,似笑非笑道。   张斐讪讪道:“庭长过誉了,人家方律师一直都表现的不错,打赢了上百场官司,并且还有十二连胜的记录。”   刘挚道:“敢问张检控,若是身为司法官员,却庭上作乱,是否该罪加一等。”   张斐点头道:“绝对应该。”   刘挚道:“那张检控为何要扔鸡蛋,来捣乱庭审。”   “我可没有。”   张斐道:“刘庭长无凭无据,可不能冤枉人。”   刘挚哼道:“放心,本庭长会派人去调查的。”   张斐呵呵一笑,道:“刘庭长当然应该去调查,这种事不能姑息,不过我以为,这鸡蛋扔得妙啊!”   刘挚道:“怎讲?”   张斐道:“这场面一旦传出去,那些愚昧的信徒,可能会醒悟过来。”   刘挚稍稍点头,“是呀!纵使皇庭判其有罪,有些愚昧之人,还是会深信不疑。而且,关于这种案件,还真不好判。”   张斐道:“但是如这种案件,十有八九,都是为求图财,司法也只能从这方面着手,调查这些神棍,是否做到表里如一,以身作则,如果三山道长,将其母亲治死,或者令其弟断臂,那确实也没有办法。但如果信徒太多,危害到治安,也可以用国家安全法来进行审理。”   刘挚点了点头。   张斐又问道:“刘庭长,公检法在登州的情况如何?”   刘挚一怔,回答道:“最初京东东路的治安,可以说是全国最不好的,这里草寇遍地都是,但是经过税务司和警署打击下,以及北边新港通船,所以这里的治安好了不少。”   张斐好奇道:“新港与此事草寇有何关系?”   刘挚道:“据我所知,许多草寇都跑去新港谋生。”   张斐点点头。   郊外。   张斐与方云来到一条小河旁,当年方云就是从这里将他给救了上去。   回想起种种,一切就如昨天发生过的一般。   过得一会儿,张斐回过头去,问道:“你真的不愿与我一块去京城?”   方云微微垂首,摇了摇头。   张斐道:“你现在从事司法工作,应该明白,只要庭长判你无罪,你就是无罪的。”   方云道:“但也是律法告诉我,我是有罪的。”   张斐笑了笑,又道:“你若不想去,我自也不会勉强你,但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就没有想过结婚生子吗?”   方云道:“我已经决定此生不再嫁人,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一直待在法援署。”   张斐点点头,“好吧。”   方云偷偷瞄了眼张斐,怯怯道:“三哥,我是不是很令你失望。”   张斐摇摇头道:“我不会感到失望,我只会感到开心,你的人生,本就应该由你自己来做主,我会一直支持你的。”   “谢谢。”   方云轻轻颔首。   张斐打趣道:“不用谢我,这可是你一刀砍出来的。”   张斐登州城内逗留了半个多月,一方面巡视这里的公检法,另一方面就方云打过的一些官司,传授其一些技巧,期间还去看望了韦阿大一家。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由于张斐在朝中的地位,步步高升,登州再无人敢欺负他们一家,并且张斐也给了他们不少钱财。   到底那场官司,张斐最对不起的就是韦阿大,他们一家生活的非常幸福。   与方云告别之后,张斐又去到新港。   这个新港可是属于慈善基金会的投资,当初他忽悠马天豪他们来这里投资,就是拿海上贸易诱惑他们。   来到新港,但见这绿水青山下,真是一片乌烟瘴气。   放眼望去,不是妓馆,就是足球场,到处都是坦胸露乳的女人和一些醉汉。   张斐只觉头大!   但是曹栋栋却是激动不已,这地方真是仙境啊!   “哎呦!是三郎来了呀!”   但见一个比张斐年长的男子激动地来到张斐面前。   此人正是陈懋迁的次子,陈守成。   张斐当即道:“陈二哥,基金会是让你们来这里做买卖的,不是让你们来这里玩女人的,你这弄得?”   陈守成立刻道:“三郎,这真怪不了我们。从这里出海,只能去倭国,或者高丽,咱们的货物,他们都要,但是他们那里没啥东西可买的,主要就是木材、煤炭,还有倭国的硫磺。他们只能拿女人跟咱贸易。那咱买了女人回来,不只能开妓馆么。   此外,税务司他们剿寇,结果将草寇都赶到咱们这里来,要不弄些女人、酒,足球场来稳住他们,这里也不好管。”   就那些平时无法无天惯了的草寇,不可能再安分守己找份活计,出海谋生就最适合他们,主要出港,天下都是他们的。   “这样啊!”   张斐无奈地接受了现实,又问道:“利润怎么样?”   陈守成道:“利润可真不错。主要就是木材和煤炭最近行情可是非常不错,还有就是硫磺,朝廷最近在大肆购买硫磺,应该是用来造火药的,倭国硫磺那可是非常好,咱也赚得不少钱。如今登州的税,其中五成都跟咱们新城有关。   还有一点,三郎可能不知道,咱们还打死了不少北人,那些禁军见到北人,吓得是屁滚尿流,却让咱给收拾了。嘿嘿!”   张斐皱眉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陈守成道:“不少北人见咱们的买卖做得好,就想打劫咱们的船只,但在海上,他们可就不是咱们的对手,就他们那小破船,咱是见一船就干一船,就没有输过。不过现在不少北国商人,也都想跟咱做买卖,走私到他们国内去。”   “是吗?”   张斐皱眉道。   陈守成点点头道:“北境榷场的买卖,都是北国权贵垄断的,但是在海上他们可就管不着。不过殿帅有叮嘱我们,任何生产火药的原料,是决计不能卖给他们的,咱国家可是有法律规定的。不过那些商人也没想过买火药,他们还是喜欢咱们的绢丝和陶器。”   张斐道:“咱们的货物需要用东西包着么?”   陈守成想了想,“有一些还要的,三郎,你问这个作甚。”   张斐道:“我们有一些旧报纸,可以拿给你们包货物。”   陈守成眨了眨眼,道:“咱都是布来包,纸可不行,再说,用报纸来包,这也不划算。”   张斐道:“这是免费送的,不用关心成本问题,那些陶器瓷器不是得用稻草垫着么,就用报纸来垫,不过这些只能往辽国送。”   陈守成木讷地点点头。 第七百七十九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   随后,张斐又向陈守成打听了一番,关于辽国海商的消息。   其实那些辽国海商,多半也都是辽国的一些小商贩,甚至于逃犯,因为在陆路上与宋朝的贸易,管控的太严,他们也争不过辽国的那些权贵,但是海上的话,这管控的力度就小很多,他们也是被迫出海寻找商机的。   一边聊着,陈守成又带着张斐他们去仓库那边看了看,但见里面木材、煤炭真是堆积如山,上千名百姓在仓库那边劳作着,也证明这里每天都有大量的货物出入。   当然,就当下海外的情况来看,其实出海与否,对于宋朝国内的整体状况,不会有太多影响,更别说翻天覆地的改变。   到底目前运输技术也就那样,生产力那就更甭提了。   张斐最初让慈善基金会来这里做贸易,其实用意非常单纯,就是改善山东这边的经济环境。   仅此而已。   因为目前除东京汴梁外,其余地方全都是纯粹的小农经济,但是公检法对于小农经济而言,只是令政治清明,减少百姓受到额外的剥削,但是对于贸易来说,是有着很大的加成。   他必须得让皇帝看到公检法带来的好处,这样才能坚定皇帝支持公检法的信念。   而目前发展也超出张斐的预计,别看只是换来木材、煤炭、硫磺,但这些都对应着目前宋朝所需。   比如说,宋朝国内正在大规模的建设,而木材又是极度匮乏,这一点从宋朝皇宫的规模就能看出来。而煤炭更不用多说,商业的发展,必须是要更多工具的,需要煤炭来冶炼,同时宋朝也在大规模研发火器,这又需要大量的硫磺。   这些大宗货物流动起来,也带动整个京东东路的经济,至少这里出现一条贸易线,再加上往北还能够跟辽国贸易。   就局部而言,那是非常可观的。   同时,税务司已经在当地建设好,国家也能从中分一部分利润去。   在新港逗留了两三日,做出一些安排后,张斐一行人便又乔装打扮,沿着在登州、莱州暗中查访。   根据张斐的观察,京东东路的公检法,比陕西路还要彻底一些,百姓对公检法的接受程度,是高过任何一个州府。   这就是武力所带来的,在推行公检法的过程中,就属京东东路打得最狠,因为这里草寇最多,顺带就打击了很多大地主,地头蛇,一切不服,都给撸平了。   河中府虽然发展的很好,但当地地主阶级还是非常稳固的,内心还是有所躁动,但是在京东东路就完全感受不到。   无论是百姓,还是地主,都彻底接受公检法。   对比河北地区,这里就能够看到,很多地主状告普通百姓,也有百姓讹诈地主的官司。   可见动用武力,也是有很大的好处,能够更加彻底。   但这也只是因为京东东路的特殊民情,要敢在河中府这么干,那肯定要坏事,因为那边军阀多如牛毛。   全都是惹不起的。   转悠一圈后,他们又去到青州,结果发现王珪还在那里。   这礼部尚书王珪第一站就是青州,因为他是要去指导各地执行官制改革的,青州就是一个非常好的模板,因为上回青州债务重组,导致官署得以精简,王珪就先来这里考察考察,看看留多少人合适。   结果张斐都已经转了一个大圈回来,他还在青州。   这。   “王尚书,你你还在呀?”   “张检控,你河北就已经考察完了?”   二人相见,是异口同声。   旋即二人都觉得有些尴尬。   是我太慢了吗?   是我太快了吗?   张斐先说道:“我是从登州来的。”   “登州?伱不是先去河北的吗?”   “呃是,考察完河北,我就直接去了登州。”张斐讪讪道。   王珪是彻底无语了。   饶是青州庭长钱顗,都有些看不下去,“张检控,你这巡察未免太过草率了吧?”   刚刚回来的范纯仁,也是稍稍点头。   张斐道:“不管是河北,还是登州,公检法都建设的非常好,就没有什么可说的。”   范纯仁道:“你身为法制之法的创始人,怎会没有什么可说的。”   张斐讪讪道:“但是现在他们比我自己都要清楚,那程庭长还写了一本关于法制之法的书籍。”   天赋还是很重要的,程颐他们对法制之法的解释,比他的解释还要更加完美,理解的也非常透彻,透彻到很多地方他都没有想到。   说着,他又言道:“其实我们公检法只是守住最后这一条底线,至于上限还是在于官府,现在就得看官府如何想办法,提升当地的民生。所以,压力现在都在王尚书这边,我想这也是为什么王尚书为何会在青州逗留这么久。”   范纯仁和钱顗相视一眼,倒也觉得张斐说得颇有道理。   王珪赶忙道:“惭愧!惭愧!”   又坐得一会儿,王珪便借故告辞了,他这一走,钱顗、范纯仁、张斐三人顿时是面面相觑。   过得一会儿,张斐双手一摊道:“是吧,没什么可聊的。”   钱顗不禁笑道:“官家派你来巡察,就是没什么可聊的,你好歹也说上几句啊。”   官场是讲究形式主义的,皇帝让你来巡察,怎么能够不与当地官员交流,这你也没法交差啊。   张斐硬生生憋出一句来,“目前公检法发展的非常不错,而且公检法是有利于商业发展,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我们更需要发挥这方面的优势。”   钱顗和范纯仁相觑一眼,呵呵笑了起来。   张斐郁闷道:“你看,我说了,你们又笑。”   只有这种时候,他们才会想到张斐的年龄,这小子没有什么经验。   要换个人来,不得风光一把,京城派出来巡察使,是最令地方官员害怕的。   当然,这在目前的公检法系统中,也都不成立,钱顗、范纯仁会讨好张斐?   不可能呀!   其余地方的公检法也都是这类人,毕竟都是司马光千挑万选出来的,人人都是道德楷模。   这些人当行政官员未必能行,肯定是不如王安石、薛向、吕惠卿这类人才,因为他们唯一的经济手段,就是休养生息,但是当司法官员是再适合不过。   钱顗主动找了个话题,“对了,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们,就是地方规矩,我们公检法又该怎么如何应对?”   张斐瞧了眼范纯仁,“这一点我跟范检察长在京城已经谈过,《临时法》已经颁布,地方法就非常简单,就是不能违背临时法,就这么简单,只能说是根据当地风土人情,作为一个补充罢了。”   主要还就是《临时法》颁布了,也就不需要张斐个个去教,除了商讨一些案例,确实也找不到什么话题。   关键这些案例,多半都是小农经济的产物,都不是很复杂,想显摆一下,也都没有太多机会。   在青州就更不用说,该聊的,在京城他就已经跟范纯仁交流过,三人就只是吃了一顿便饭,然后张斐屁颠屁颠跑去邸报院。   “哈哈,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晏几道闻言张斐求见,立刻是出门相迎。   “晏先生,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快,三郎里面请。”   入得屋内,张斐便道:“晏先生,你现在真是名扬天下,你那什么剿匪故事,还有什么打官司的故事,在京城也是非常火爆,几乎已经成为文人必读之物,也激发了许多小孩对于认字的渴求。”   “哪里!哪里!晏某能有今日,全凭三郎当初的点拨,晏某实在是感激不尽啊!”   在晏几道心里,张斐可以说是他的一个伯乐。   最初就是张斐告诉他,借诗词写幕后的故事,如此才被赵顼看重,让他来邸报院,来到青州后,他又以此为基础,发展出短篇,不再拘泥于诗词,更偏重于现实。   这文人其实还是现实主义。   他将皇家警察、税务司剿匪和公检法审理的一些案件,写成故事,是大受欢迎。   事业署最初就是凭借邸报院在输血。   光轮名气的话,要胜过王安石他们,因为普通百姓也知道他。   张斐笑道:“但是晏先生也已经投桃报李。”   晏几道道:“此话从何说起?”   张斐道:“正是因为晏先生的故事,使得皇家警察形象深入人心,不但令百姓更加信任皇家警察,同时也提升皇家警察心中的荣耀感,故此目前为止,皇家警察表现的是越来越好。”   这可是大实话,关于晏几道的故事,确实对公检法起到很重要的宣传效果。   “哪里!哪里!”   晏几道很是羞愧道:“这或许只是无心插。”   张斐却道:“若是有心的话,晏先生可否有把握种出一片森林来。”   晏几道一脸困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问道:“晏先生认为辽国可会认同公检法?”   晏几道很是不屑道:“北人乃蛮夷也,他们难以明白此中道理,更不可能效仿。”   张斐道:“但是我想两国百姓的想法,肯定都是一样的,身为弱者自然都希望自己的正当权益得到保护。”   晏几道微微皱眉道:“我不大明白三郎这话的意思。”   张斐道:“据我所知,当今辽主昏庸无道,使得辽国百姓民不聊生,如果这时候我们在辽国内部大力宣传公检法,那么可能会引发辽国内部的动荡。”   晏几道眨了眨眼,“但是辽国肯定不会允许我们这么做的。”   “故此我们需要包装。”   张斐道:“首先,我们在登州的商船,已经打通与辽国的海上往来,其次,我们当然不能明说,故此我希望晏先生写一些关于蕴含着公检法理念的故事,尤其是对百姓的好,对商人的好,然后通过海上通道,送往辽国。”   晏几道眼中闪过一抹激动,这不就是文人最爱干得事么,可随后又道:“这是官家的意思吗?”   这种舆论战,必须得皇帝的同意,毕竟宋朝也管控舆论的,那刚刚成立的大宋安全司,正愁没法立功。   张斐如实道:“我也在登州才得知此事的,尚未跟官家说,待我回去之后,自会向官家禀报此事,如果晏先生答应的话?”   晏几道思索一会儿,道:“如果我能够得知更多关于辽国内部的问题,我想就能够写得更加具有针对性。”   “那就这么说定了。”   “但必须得到官家的允许。”   “当然。”   张斐点点头。   就算晏几道不说,他也会如实跟赵顼说的,他对赵顼几乎是开诚布公,只不过他省去了一些副作用,也就是关于制度的最终演变。   接下来几日,张斐根本就没有去去管什么公检法,是天天跟着晏几道,去看了看医院和学院。   事业法最早就是在青州颁布的。   虽然学院已经被京城是后来居上,那边都已经了学贷,读书的人也是更多了,但是这青州医院却是一枝独秀,根据晏几道所言,当初许多士大夫都慕名而来,甚至还有不少士大夫,将自己珍藏的书籍贡献给这里的医院。   这里面欧阳修帮了很多忙,他凭借自己的关系,邀请很多对医学有研究的士大夫来这里。   再加上与高丽、倭国等地的贸易,使得这里药材品种也变得更多。   这里的药已经达到成品出口的阶段。   离开青州后,张斐又顺路去到齐州,基本上就照例与苏轼互怼一番,然后就直接南下,前往淮南路。   这期间,曹栋栋也是一个劲地在催促,因为京东东路太安静了,曹栋栋没地方发挥,目前淮南路比较动荡,曹栋栋就想着赶紧去那里,与符世春和马小义会合。   其实张斐比王珪快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年轻,行路都是快马加鞭。   很快,他们就抵达淮南路。   “张三,这里不像似有人闹事,跟京东东路也没啥区别?”   来到海州(连云港)附近,曹栋栋是大失所望,不是说这里打得很厉害么,结果来到这里,发现百姓和皇家警察相处的很好。   “三哥!哥哥!”   听得一声叫喊,曹栋栋激动地举目看去,但见前面一支队伍快速往这边行来。   为首那人正是马小义。   “小马!”   “哥哥!”   片刻工夫,马小义便疾驰到他们面前。   “小马,你怎么在这里?”   曹栋栋很是期待道:“莫不是这里有人造反?”   马小义直摇头道:“没有!我刚好在这边巡视,不曾想,竟遇到三哥和哥哥。”   曹栋栋急急道:“不是说这淮南有不少人造反么?”   马小义道:“就一伙人造反,然后就没事了。”   张斐问道:“那这里的公检法建设的怎么样?”   马小义立刻道:“说来三哥可能都不信,公检法在扬州等地建设的可是非常顺利,就刚开始闹了一会儿,然后就消停了。”   “怎么可能?”   曹栋栋一脸不信。   马小义道:“我们也都很好奇,亏我们还带了这么多人来。现在他们主要是跟税务司在斗智斗勇,对于咱皇家警察,当地百姓还是挺支持的。”   曹栋栋郁闷道:“我当初就说了,咱们应该去税务司的。”   马小义也惋惜道:“可惜这不是哥哥说了算。”   真正令地主头疼的,当然是税务司,公检法只是影响到个别人或者个别行为。   税务司可就是要钱来的。   聊得片刻,一行人便跟着马小义去到海州警署,这屋里屋外全都是崭新的,这都是上回以工代赈建的。   直到碰见符世春,他们才弄明白其中道理。   江南这地区,权贵少,军阀几乎没有,同时富户多,但是要知道东京主要就是在吸江南的血,他们是受压迫的一方,且二等富户是多于其它任何州府,因为这里物产丰富,不管是粮食,还是丝绸,产量都非常高,多数人是有盈余的,这就需要交换,商业比较发达,而这又是公检法的优势。   不管是王安石的新政,还是公检法,其实都非常适合江南地区,但是王安石的新政在北方就是水土不服,在河北搞青苗法,真的就是有些异想天开,当地百姓肯定还不起,就是两分利也得逼着他们卖儿卖女。   为了收益,就只能借给地主,结果就是地主、百姓全都得罪。   最初闹那一会儿,主要是因为仓库税,这个税地主都接受不了,但是齐恢他们在这里都是有人脉的,耐心跟他们解释,仓库税是国家政策,我们公检法是能够保障你们的正当权益,你们要闹跟朝廷去闹。   现在江南地区的主要矛盾,就是集中在税务司身上。   其实事实也是如此,公检法是确保税务司不乱来,而不是要从那些地主手里捞钱。   至于说高利贷问题,只能说江南地主妥协的更快,这是因为之前青苗法就打击过他们一次,很多富户也需要公检法的保护。   张斐很快就联系上这里的税务司负责人,正是前不久从京东东路南下的冯南希,而史挺秀则是带队去往了岭南等地。   “这江南的地主,与齐州等地是正好相反,齐州的豪绅、地主,都是选择与我们税务司硬碰硬,名刀名枪的干,而江南的地主要更加精明且狡猾,他们现在正在想各种办法去规避税收,有些人在研究税法,有些地主还发明一种地炉,就是将酿酒的炉灶安置在地下,就挖个孔出气,来躲避税务司的追查。”   “但这一切都是七叔的掌控之中。”张斐笑道。   冯南希谦虚地笑道:“不敢,不敢,其实有没有我,这影响都不大,因为这回过来的税警,全都是河中府的精英,那边都已经发展成一个个小团队,每个小队中充满着各种好手,真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河中府的幽灵税警,已经是彻底专业化,他们都是团伙查税,毕竟这里面需要偷盗、欺骗、武力、逃跑,伪造,等等。   只要是违法的手段,他们都非常精通。   张斐笑问道:“不知能够赚多少?”   冯南希道:“估算至少有三千人能够凭借今年的税收,发家致富,所以大家也都很积极,甚至有不少小队,怕打草惊蛇,至今都还没有出手,就是要等到他们递交税单之后,再出手。”   “这么多吗?”   张斐道:“就没有一个人会如数缴税的吗?”   冯南希道:“根据他们的举动来看,很少,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甚至有人曾打算效仿三郎,成立慈善基金会,但他们去皇庭询问过后,得知必须更改地契,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张斐道:“这么多人的话,到时必然是一番恶战。”   冯南希笑道:“真不是我看不起这里的地主、豪绅,但他们跟京东东路的豪绅相比,就还是差很多,他们更加贪生怕死。关键新税法,是会令大多数百姓受益,只要百姓不跟着闹,他们那点实力,可能闹腾不起来,而且我估算他们不太敢闹,最多就是嘴上骂几句。”   很轻松。   没什么压力。   仿佛这只大肥羊,都已经在案板上了。   税务司发展这么年,什么招数没有见过,毫不夸张地说,税务司的算账能力,都比那些地主、商人强多了。   文斗还是武斗,你们来选。   张斐在淮南逗留了两个多月,但他的注意力并不在公检法的建设上面,因为来这边的人,都是京城里面的骨干,他们是在公检法非常成熟之后才出门的,他们处理起问题来,比较得心应手。   张斐主要是观察公检法给淮南地区带来的商业发展,不管怎么样,东南六路乃是大宋的经济命脉所在,那么财政上能否得到大突破,主要是看这东南六路。   目前来说,这里的多数商人,在公检法之下,还是如鱼得水。   商业繁荣也是立竿见影。   这也是公检法此番南下顺利的关键原因,许多本来反对公检法的士大夫,都无话可说。   见效太快了一点。   原因很简单,商人利益得到保障,他们就更加敢扩大生产,而他们的丝绸、陶器、纸张都是面向整个亚洲的,他们不愁卖不出去,最怕的就是,辛苦一年,全被官府给抢走了。   如今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转眼间,就到了秋高气爽之日,今年东京汴梁风调雨顺,是个丰收年。   许多官员也都来到城外遍览秋光。   “这里怎么又有一个铺子,这些铺子到底是干什么?”   “过去看看。”   司马光和吕公著来到郊外,突然发现,走几步路,就能够见到一间新建的铺子,但又不是什么茶肆酒馆,其它铺子开到这里,怎么赚钱?   二人来到铺子前面,这才发现,原来是解库铺。   “解库铺怎么会开在这里?”   司马光纳闷道。   “看着生意好像还不错。”   吕公著让仆人进去问问。   不一会儿功夫,那仆人便出得铺来,将所打听来的消息,告知吕公著和司马光。   原来在税币的刺激下,工商业变得发达起来,这生计变多,百姓不愁找不到活,实在不行,还能够去新城区那边干苦力。   再加上都是货币来往,许多方面变得非常简单。   地主们也发现这里面的商机,不怕百姓还不上钱,实在不行,还能去干苦力还债,再加上那边马家、相国寺、慈善基金会的借贷买卖都做得不错。   所以他们也都改变套路,直接开解库铺,然后将利息降到一分,将高利贷这门行当开始正规化。   所以他们的铺子都开在城乡结合处,咋一看,确实也挺突兀的,但赚钱也是真的赚钱,虽然利息少了不少,但借钱的人变多了,还钱也变得更加有效率。   公检法能够保障契约的效力,百姓也不怕地主会坑他们更多钱。   司马光闻言,哈哈笑道:“王介甫费劲九牛二虎想要干得事,一张税币便轻松完成,甚至有过之而不及啊!真想看看,他此时此刻会作何想。”   吕公著道:“青苗法还是维持两分的利息,谁还会借青苗钱。”   正当这时,刘述突然急匆匆走过来,“二位,我刚刚听说,张三回来了。”   司马光惊讶道:“这么快?”   吕公著道:“不会又是赶回来过年吧。”   “这个臭小子。”司马光骂咧咧道。   别说他们两个了,就连赵顼也感到十分惊讶,这半年功夫就回来,旅游都没有你们这么快啊!   他也是第一时间,将张斐叫到宫里面去。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结果恰恰相反,无事发生,各地公检法都建设的非常好,张斐又大致将各地情况向赵顼汇报一番,并且预计今年公检法所在之地,除河北外,各地财政都会有明显的增长。   赵顼对此也是欣喜不已。   “陛下,此外我在登州的时候,还发现一个对付辽国的机会。”   “是吗?”   赵顼很是激动道:“快快说来。”   张斐便将登州商人与辽国商人海上贸易一事,告知赵顼。   赵顼听后,很是不解。   张斐又将他的报纸宣传策略,说了一遍。   赵顼听罢,道:“你糊涂呀!辽国万一学着去了,岂不是更加难以对付。”   张斐笑道:“就凭一点,他们是不可能会去效仿的。”   赵顼问道:“哪一点?”   张斐道:“就是辽主岂有我主圣明。”   “!”   赵顼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笑骂道:“你少拍马屁。”   “我没拍马屁。”   张斐道:“这是真的,陛下莫不是忘记,那个笼子的故事,我就敢笃定,那辽主绝不会这么干。古往今来,也就唐太宗和陛下敢于走出这一步,其实唐太宗还不如陛下。”   赵顼听罢,小小有些满足感。   这个。   有些道理。   辽国皇帝,是不可能会这么干,这就是差距。   张斐又道:“此外,辽国效仿中原制度,也不过是东施效颦,在辽国他们还是武人治国的思想,他们的贵族实力是非常强大,更不可能接受公检法。   但是根据熙河地区的发展来看,无论党项百姓,还是吐蕃百姓,都更愿意生活在我大宋的制度下,这也是当初唃厮啰进攻河州的原因,他们必须要制造仇恨,才能够阻止当地的百姓归附我大宋。我不认为辽国百姓会有什么不同,更不说辽国境内有着许多汉人。”   赵顼听得是频频点头,熙河地区的发展,他是非常清楚的,公检法确实在当地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张斐又继续道:“更为重要的是,辽国国内是昏君奸臣当道,民不聊生,他们是非常需求改变,我们可以通过海上贸易,悄悄在辽国民间宣传公检法,在他们国内制造动荡,对他们的国力进行削弱。   我们付出的就只是几张报纸而已,最多一年也就花个一万贯,失败也无关紧要,但如果能够成功的话,那可是胜过千军万马啊!”   赵顼越听越是心动,这比打仗可是要便宜多了,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张斐道:“陛下可以让大宋安全司组建一个专门的针对辽国宣传的团队,同时让晏几道等人来负责创作故事,对辽国百姓进行宣传。” 第七百八十章 退一步,海阔天空   这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对于这种盘外招,其实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人玩过,而宋朝强敌环伺,当然也这么玩过。   反之,辽国也有大量间谍在宋朝,他们也从事破坏工作。   而张斐这一招,最新颖的两点就是在于,他这回利用的是全新媒介,也就是报刊,还有就是他是利用制度去蛊惑人心,制造敌国内乱,这在之前是没有过的。   关键,张斐是有证据的,也就是熙河地区的成功。   所以,赵顼很快就能够领悟其中道理,也并没有犹豫太久,便采纳张斐的建议,决定尝试一下,反正尝不尝试,他都已经将自己小部分权力,关入笼中,而他这么做的原因,也就是为了开疆扩土。   那为何不试试看,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钱。   于是,他决定让张斐全权负责此事,还是让李豹与之联系,那边则是安排晏几道来负责文字方面的工作。   回到家里,刚抱上两个儿子,都还未来得及跟许芷倩、高文茵讲讲其中趣事,司马光就找上门来。   因为司马光对于张斐此番巡察,是非常看重的,要知道这是公检法推广以来,第一次大规模巡察,这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在张斐临行前,他也是各种叮嘱。   结果半年就回来了。   这。   司马光无法接受。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司马光很是忐忑地问道。   张斐摇摇头道:“没有发生什么事,一切都非常顺利,司马学士为何有此一问?”   司马光听罢,却是更加困惑,“这四五路州县,你半年就跑完,你在巡察甚么?”   这古代巡察,是一向非常重要的任务,毕竟此时的通讯非常不便,中央如何得知地方上的请,就得派出巡察使,去实地考察。   张斐笑道:“这可得怪司马学士。”   “怪我?”   司马光震惊道。   “嗯。”   张斐点点头道:“谁让司马学士安排的人,个个都是道德楷模,无可挑剔,最初在大名府的时候,我还打算说上几句,结果那程庭长直接一本根据法制之法编写的书籍甩在我脸上,我都张不了口啊。”   “你少胡说。”   司马光瞪他一眼:“这么多州县,就没有一点问题吗?”   张斐无奈地笑道:“真的没有什么可说的,就算司马学士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程庭长他们。”   司马光道:“我当然相信他们,但是地方上的事恁地复杂,难道他们都没有遇到问题吗?”   “之前是有的,但是有了《临时法》,他们就没有太多问题,因为一切答案都在里面,我说得反而不能在作数。”   张斐又将此番巡察的经过,大致跟司马光说了一遍。   司马光道:“可是根据各地传来的消息,许多州县还是有着诸多问题,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张斐道:“要说这种情况,那确实是有,其中问题还不少,但那都是官府的责任,不归我们管,我只关注公检法。现在就看那些知州、知县,能否想办法提升百姓的财富,我们公检法只是守住百姓的正当权益。”   是呀!如今已经政法分离。司马光突然反应过来,他的思想就还那种传统的官员思想,大包大揽,但关乎这个问题,之前已经说得是非常明确,知府、知县的政绩,就看百姓每年所得财富是否增长,突然又问道:“你当真认为,依靠政策,可以提升百姓的财富?”   张斐愣了下,笑道:“司马学士不是向来相信,这天地所生,货财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间,则在公家吗。”   司马光听罢,不禁叹道:“但是今年所发生的事,令我对此也有些困惑啊!”   张斐十分好奇道:“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能够扭转司马光的理念,这不可思议啊!   司马牛难道弯了?   司马光道:“首先,就是税币。经过我的一番观察,这税币确实能够令国有所增,民也有所增。   其次,最近京城有一个名叫谢良景的商人,他创造出一种还魂纸,就是将用过的纸张回收,又造出新纸来,虽然纸张是远不如新造的纸,但价钱非常低,这普通人家也能买得起,尤其是对于那些学院而言,是非常适合,我都买了一些回去练字。   不但如此,今年江南的一个商人也送来一种竹纸,可用于双面印刷,你们正版书铺都出过一起双面报刊,据说现在三司正考虑将这种竹纸用于税币。”   张斐惊讶道:“我真的只出门半年么?”   司马光愣了下,“你为何这么说?”   张斐道:“我这才半年,造纸术怎么就取得这么多突破。”   司马光道:“这都是有原因的,自从你们正版书铺开始印刷报刊和书籍后,这纸张是明显不够用,另一方面,废纸也变多,故而才有商人想到利用废纸造新纸。   至于那种竹纸,也都是因为印刷方面的需求,他们为求生意,才造出这种更适合印刷的纸张。”   这并非是一夕之功,是积累多年,才爆发出来的,原因就在于出版物变多,读物已经彻底走入百姓的生活,需求量自然变大,这北方缺纸,就想着废纸回收,而南方是主要造纸所在地,于是他们就想着改善造纸术,争取脱颖而出。   如果谁能够垄断印刷纸,一夜之间就能够暴富,需求量实在是太大了。   “原来如此。”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但这又是如何改变司马学士的理念。”   司马光叹道:“之前我认为,这天下所生,皆是地里长出来的,不在民间,自然就在官家,但是这似乎不适用于商人。”   可惜我不太擅长化学,要是我弄出化肥来,这老头不得怀疑人生啊。张斐暗自一笑,又道:“王学士没有在司马学士面前耀武扬威吧?”   “他敢。”   司马光哼道:“跟他有什么关系,他那新政,哪一样不是抢百姓的钱,只是在他看来,抢商人和地主的钱,那就不叫抢,同时能够让百姓少还一点利息,那就是功德无量。”   张斐只是笑了笑。   这世上最懂王安石的,莫过于司马光,反之亦然。   司马光又问道:“这些先不说了,我们还是关注公检法,你这巡察下来,可有接下来的打算。”   张斐道:“我的打算,全都寄望于司马学士身上,公检法能够成功,我的功劳最多只有三成,司马学士要占七成,正是因为司马学士的合理安排,才让此番巡察,无功而返。   但是目前还有很多地方,尚无公检法,这需要司马学士再做安排,慢慢在各地建设起公检法。   其余的,真的没有什么可说的,目前这项制度已经是非常完善。”   司马光点了点头。   正当这时,这许遵放衙回来了。   “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张斐刚忙出门行得一礼。   许遵先是跟司马光互行一礼,然后向张斐问道:“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他早先就已经收到张斐回家的消息,故此没有表现出太惊讶。   司马光笑道:“看看,就连你岳父大人都觉得你回来的早。”   张斐笑道:“这都是因为司马学士安排过于妥当,导致我都没有发挥的余地。”   司马光忙道:“仲途,你可别听他胡说,他就是懒,图个省事,哪有这么巡察的。”   许遵是连连点头:“相公言之有理,可惜我这实在是管不住这小子,还得劳烦相公帮我好好教训这臭小子。”   司马光沮丧道:“我要能管得住,那我得天天管着他,你女婿的口才,你又不是不知道。”   许遵打了个哈哈,又赶紧请司马光坐下。   三人坐下之后,许遵又稍微问了问情况,张斐也是如实相告,都很顺利,所以他回来的早,并且将功劳全部推给司马光。   许遵也顺着恭维了司马光几句,然后便转移话题:“不过你回来的也正是时候,方才我们接到一桩官司,比较犯难啊。”   张斐问道:“什么官司?”   许遵道:“是这样的,最近临安县有一个名叫李笺的纸商,带着一批竹纸来到京城,他贩卖的纸张,被三司看中了,并且经过尝试,三司的官员都认为这竹纸最适合用于税币,故此三司打算将这种纸张纳为贡品,专供朝廷所需,但是李笺却不愿意,他更想跟正版书铺合作,于是就告到检察院来。”   “看看,看看。”   司马光激动道:“我方才说什么来着,他们这就是在抢啊。”   张斐问道:“成为贡品有什么不好吗?难道朝廷不付钱?”   司马光道:“如果不是专供,一般是不给钱的,就算是地方上贡朝廷的,如果是专供的话,也会给一些钱,但这钱肯定不多,那些商人也不想自己的货物成为贡品。”   张斐听得眉头一皱,突然问道:“目前有很多这种贡品吗?”   司马光道:“也不少,主要就是瓷器、丝绸,还有文房四宝,但其中多数都是因为稀罕才列为专供朝廷。”   张斐稍稍点头,是若有所思。   司马光见这小子不说话了,问道:“你在想什么?”   张斐一怔,“我在想这个官司。”   许遵道:“这官司不太好打,他们是有权这么做,临时法中,也未就这制度做出改变。”   这个制度,多半涉及皇帝,富弼也不傻,在这种小事上面,去影响皇帝的利益。   司马光道:“但是这对于那纸商是不公平的,公检法应该捍卫其正当权益。”   张斐点点头道:“司马学士言之有理,但我还需要研究一下,看看该怎么操作。”   这真是一口气都不让喘啊!   这一回来,就遇到这么棘手的官司。   翌日。   张斐先是去到检察院,又命人将李笺找来,询问其相关事宜。   李笺表示他是来自临安的,那边很多货物都被纳入贡品,他当然知道一旦被纳入贡品,而且还是专供朝廷,真的就只能糊口,但如果允许他贩卖给书铺,那他就能赚取万贯家财。   他来的时候,还不知道税币这事,他也不想跟朝廷做买卖,他就是来找这些印刷铺谈买卖的。   说着说着,他竟然哭了起来。   眼看泼天富贵,即将到来,竟然又遇到这糟心事,可真是太刺激了。   他扛不住啊!   张斐只能好生安慰他,让他回去等消息,检察院一定会捍卫他的利益。   刚与李笺商谈完,这王安石就主动找上门来。   见到张斐,第一句也是你小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张斐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的快马加鞭,在他们眼中,会显得如此另类,早知道的话,他就多待些时日,回答的也都已经麻木了,又拿出那套说辞来,当然,他可没有夸司马光,只是表示,如今这舞台已经搭建好,接下来就是王学士表演的时刻。   “你别说得好听。”   王安石哼道:“如今我就是动一动脚趾头,都有可能被人告,这么下去,谁敢当这平章事。”   张斐笑道:“看来王学士已经收到消息。”   王安石道:“今年税币所带来的益处,可远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多,倘若全国普及,你可知道这能够国家和百姓带来多少财富吗?”   张斐点点头道:“我当然知道,这个税币可是我提出来的。”   王安石道:“故此我们就更应该保护好这税币,防伪也是关键所在,那纸商的竹纸,不但精美,而且还可以两面印刷,我跟三司那边的工匠谈过,他们都认为这种纸张可以用上更多的防伪技术,再者说,我只是将他的竹纸,纳为贡品,又不是说不给钱。”   张斐道:“我方才跟他谈过这个问题,他说但凡成为朝廷的贡品,也就只能糊张嘴,但若卖给书铺,所得利润,何止千万倍。”   王安石也不否认这一点,道:“但是若交给朝廷,所增财富,比千万倍还要多,这样吧,我要求三司多给一些钱,你们就别再给我添麻烦了。”   张斐笑道:“如果王学士还想要更好的纸,就不要这么干。”   王安石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我仔细问过他,他之所以能够创造出来这种竹纸,就是他知道印刷行业繁荣,只要造出这种便于印刷纸张,就能够发大财,这是利益所驱使的,如果直接纳为贡品,那往后谁还敢创新。   而根据目前制度,朝廷更需要依靠工匠的创新,创造出更多的财富,如此才能够真正做到王学士的理念,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话说回来,王学士何不这么想,究竟是什么导致税币变得这么受欢迎,不就是因为这些商人吗,如果商人都赚不到钱,这税币价值也会骤减的。”   王安石道:“就一个商人而已。”   张斐道:“但这影响是非常恶劣的,只会让王学士得不偿失。”   王安石思索一会儿,点头道:“其实这事也是邓侍郎提出来的,我倒是觉得没有什么问题,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你说得这么瘆人,那就依你的意思吧。”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如今不少官员都说这官是越来越难当了,如今可见此言不假,不过一张纸,都变得这么麻烦。”   张斐笑道:“王学士不是经常抱怨朝中庸官太多么。”   王安石立刻道:“我可没说过。”   “那可能就是司马学士说得。”   “定是那小老儿说得。”   王安石笑道。   张斐道:“不过王学士先别急着撤回,我还得就这事,跟官家商量一下。”   王安石问道:“跟官家商量?”   张斐点点头道:“我希望官家撤销一些由工匠智慧创造出来的贡品。”   王安石皱眉道:“这你可别乱来,因为这里面可是涉及到帝王的权威。”   张斐道:“我知道,但是就拿这纸商来说,王学士,你信不信,我能说服他改良一种更加适合税币的纸张,同时低价卖给朝廷。”   王安石道:“你如何做到。”   张斐道:“很简单,如果人人都知道他家纸张特供给朝廷,那他家其它的纸张,还怕卖不出去么?   同理而言,其余的贡品也都能够这么操作的。再加上,如今有粮食署,是可以专门帮助朝廷采购的。”   王安石眼中一亮,笑道:“你这商业头脑,可真不比你的律法造诣差啊!”   张斐笑道:“那还是差得很远。”   王安石又道:“但这与我撤回与否,有何关系?”   张斐道:“因为这更能体现皇恩浩荡。”   皇宫。   “你找朕,可是为了北朝一事?”   见到张斐,赵顼直接问道。   可见他对此事是非常上心的,毕竟西夏就只是心腹大患,而辽国则是生存危机,这孰重孰轻,不难判断。   能够削弱辽国,赵顼一定是非常积极的。   张斐愣了下,赶忙摇头道:“不是的,我今日来找陛下,是为另一件事。”   “什么事?”   赵顼问道。   张斐立刻将那竹纸一事,告知赵顼。   赵顼听罢,很是诧异,这点屁事,你也找我,你是来蹭饭吃的吧,带着疑惑地语气,问道:“此事你可与王学士商量。”   张斐道:“陛下,这其实都怪我,我当初建议陛下将重心转到商业方面,但是有一件事,我却忘记说了,还请陛下恕罪。”   赵顼问道:“什么事?”   张斐道:“就是关于陛下如何施恩于商人,让商人对陛下感恩戴德,等到陛下需要钱时,他们也能够慷慨相助。”   赵顼问道:“那依你之见,朕该如何施恩于商人。”   “就拿这竹纸来说。”张斐道:“陛下可下一道旨,给予其特权,如这种纸,就只准他一个人生产,让他赚大钱。”   赵顼听后,更是不解,“这是为何?而且,你之前不是一直都建议朕收回那些特权吗?”   张斐道:“陛下,之前的那些特权,只是专营权,对国家是毫无益处,只会有伤害,但是这个特权可不一样,这是由智慧创造出来的利润来,若想要工商业发展,必须就得要创新,关于这一点,我之前也跟陛下谈及过,这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也是未来财政增长的关键要点,唯有如此才可以做到,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如果下达这道圣旨,必将会激励商人和工匠创新,朝廷会得到更精美的纸张,更好的墨,以及更加方便的印刷术,正所谓,天下熙攘,皆为利往。   而这些创造所得财富,亦属国家和陛下,同时这也能让工商者对陛下感恩戴德,可谓是一举数得啊!”   赵顼稍稍点头,渐渐想明白过来,之前张斐就跟他讲过这方面的理论,就是如何发展工商业,他们很快就能够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旋即又疑虑道:“但是让朕没个由来,就亲自下旨,去给予一个商人特权,这会不会显得!”   皇帝的恩泽,要是这么随意的话,那就显得很廉价,关键对方只是一个小商人。   张斐立刻道:“陛下不用单独对这个商人下旨,但可以以天子之名,草拟一份法案,奖励那些发明创造出对国家发展有利之人。   而且,我还建议将一些创造性贡品,解除起限制,比如说瓷器,我有把握,这么做的话,今后他们是能够为陛下创造出更好的替代品。”   “是吗?”   赵顼好奇地问道:“你有何办法?”   张斐立刻将其中道理,又跟赵顼复述一遍。   这皇家就是金字招牌啊!   还有比这更好的宣传吗?   这才是真正的,退一步,海阔天空。   如现在贡品制度,反而不能让皇帝享受到更好的生活。   赵顼笑道:“是呀!若是特供宫廷,他们的货物还愁卖不出去吗?”   “正是如此。”   张斐点点头,又道:“陛下亦可利用这一点,来获取更精良的货物。虽然其中陛下可能需要花一点点去购买,但是所得税入,却远比这点钱要多得多。基于新税法,只要他们赚得越多,陛下和国家所得就越多。”   赵顼点点头道:“好吧!就依你之言。” 第七百八十一章 激励法   赵顼答应的是非常轻松,也足见他虽然明白其中道理,但还是并不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古人对于技术,向来就不是很看重,从不强求,古代理财就一招,休养生息,始终是着重于分配,而是非常生产。   他肯定想不到这种技术的革新会带来怎样的变化。   这倒不是说这赵顼天资愚钝,这都不明白,其实除张斐之外,谁都不明白此中道理,也包括王安石他们在内。   虽然王安石的新政也是擦到一点边,但重心还是在金融理财方面,税币就非常对王安石的胃口。   但其实这才是重中之重,因为发展工商业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推动技术进步,从而推动生产力进步,社会财富才会增加。   而公检法是能够对此起到加成的作用。   如今这平台都已经搭建好,也该是为此蓄力,等到有朝一日来个井喷。   话说回来,要不是很重要的话,张斐也不会这么着急,这回来是一天都没有休息过。   当然,赵顼可不会起草这法案,也是全权委托给张斐。   对于张斐而言,这法案非常轻松,很快就拟好了。   赵顼看过之后,没有什么问题,就直接塞给立法会。   名字更是简单粗暴,就叫做“激励法案”。   自从临时法颁布之后,其实敕令就已经不存在,因为临时法已经将敕令包括在内,全部整合成条例,那也就是说,今后皇帝要立法,也是要通过立法会的。   当然,这个可没有明说,临时法中,也未有明文将敕令废除,目前大家还是靠默契在维持着。   那边富弼突然收到这么一道法案,当即也愣住了,皇帝亲自递来的法案,肯定是非同小可,结果一看,就是激励那些商人、工匠,这就不像似皇帝干得事,杀鸡用牛刀。   可仔细一看,这像极了张斐的话术,再向司马光一打听,知道这肯定与张斐有关,于是立刻将张斐叫来。   见到张斐,富弼当然也是照例问问,你这半年来,巡察了什么。   张斐是颇为无奈地又解释了一番。   这真是难啊!   富弼倒是能够理解,“是呀!如今临时法才刚刚颁布不久,过一两年再去巡察,可能效果更佳。”   张斐忙道:“但我应该不是那个最佳人选。”   他愿意自己干得不错,回来后,发现自己还是经验不足。   富弼只是笑了笑,又问道:“昨日官家突然送来一道激励法案,这与你有关吧?”   张斐点点头道:“是我建议官家对此立法的。”   富弼问道:“如这等小法案,还得劳烦官家吗?”   张斐道:“这事关恩赏,除官家之外,也没有人更加适合。”   富弼赶紧点点头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张斐又道:“而且这也不是小法案。”   富弼立刻道:“愿闻其详。”   张斐道:“我之前跟司马学士又谈过一次,就是关于‘民不加赋而国用饶’和‘天地所生,货财百物,止有此数’之争。司马学士结合当下的局势,认为在农业方面,他依旧坚定自己的理念,止有此数。   但是在工商业方面,他认为可能自己的理念可能是存有误差的。”   说到这里,他向富弼问道:“不知富公怎么看?”   富弼思索一会儿,“君实所言甚是有理啊!”   张斐摇摇头。   富弼问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认为农业方面也并非是止有此数。”   张斐道:“我朝水稻产量就远胜于唐朝,这作何解释?”   富弼抚须不语。   张斐道:“其实农业和工商业都是一回事,都是可以增加更多的财富,前提是发展相关技术。   我在青州学院的时候,看过欧阳相公写得一些关于牡丹花的一些栽培技术,而在学院的研究下,其中一些技术,已经用于其它农作物,并且也取得不俗的效果。”   富弼道:“所以这道法案,是用来激励工匠发展技术的?”   张斐点点头道:“是的。”   富弼问道:“但为何限期只有五年?”   张斐道:“这主要是为了促使他们继续进步,五年已经足够让他们赚很多钱,但要还想赚更多钱,就必须继续不断创新,而不能坐吃山空。”   富弼稍稍点头,又问道:“在你这法案中,工匠所创,却属雇主所有。”   张斐道:“准确来说,工匠在执行雇主布置的任务时,以及使用雇主提供的原料去创新,这就属雇主所有。”   富弼道:“但这会不会对工匠不公平,要知道真正懂技术的是工匠,而非是商人。”   张斐道:“虽然掌握技术,多半是工匠,但钱是商人在出,没有钱是很难到办到的,除此之外,一般情况下,工匠只是在完成雇主吩咐的任务,根据我的观察,大多数工匠是不会主动去创新,是商人让他们去想办法,他们才会去想办法,还是商人在主导整个过程。   当然,如果说工匠本是干着打铁的活,但是他用个人的钱和时辰,发明出一种全新纸张来,那这就是属于他个人的,与他的雇主无关。   不过我认为,工匠不会在此法案中,一无所获,因为这会令商人出高价雇佣那些巧手工匠,对于所有工匠都是有利的。”   富弼点点头,又问道:“这其中授权又是为何?”   张斐道:“这是为了让一些人能够快速获得财富,虽然他有技术,但他可能没有本钱,所以他可以选择授权给其它商人,从中分得利润。   还有就是官员,大多数官员的创造,一般也不属于本职,也都是属于额外兴趣,但他们又不屑于自己做买卖,他们也可以利用这个条例规则,将自己的发明授权给商人,从中获取自己该获得的利益。   但是事业署的官员并不在其列,这一点跟商人和工匠的关系是一致的。加入医院发明一种新药,就是属于医院,而不是个人的。”   富弼稍稍点头,又问道:“这法案还提到一点,如果有人利用相同技术,获取利益,得到激励法授权的人,可以从中五成的利润。   如果这个人是依靠自己的经验,创造出相同的技术,也符合吗?”   “符合。”   张斐点点头道:“只要确定是相同技术,那么第一个发明此技术的人,就能够直接从第二个发明此技术的人的手中,分走五成的利润。”   富弼问道:“这又是何道理。”   张斐笑道:“道理就是激励,若无保障,官家也拿不出手啊!”   这个激励法案跟专利法还是有区别的,专利法需要将技术交出来,但是激励法不需要,技术还是自己保密,但只要别人用了你的技术,就得分你五成利润,无论是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依靠偷学来的。   当然,这个分成,是根据所得纯利润来算,对于使用相同技术的人,也不会造成毁灭性打击,他们还是有得赚。   不过在五年之后,这技术都不受保护,但是你也可以继续保密。   但是授权与合作,都必须将自己的技术传出去,张斐是考虑当下的工业技术,只能依靠法律保障,将靠自己保住技术不外传,是很难的,除非一些秘方,那是可以保住的。   富弼只是笑了笑,又若有所思道:“想不到一个小小激励,若要变成法律,竟然会这么复杂。”   张斐笑道:“这是祖宗之法规定的,无论大小法案,都应该考虑周全,而且,在立法的时候,多动动脑,将来在审理的时候,就可以少动一点脑,比如说富公主持修订的临时法,这真是造福司法官员,让他们不用成天为一些复杂的案件苦恼。”   富弼呵呵道:“你少在这里恭维老朽,老朽不过是主持修订,真正动脑也并非是老朽啊。   不过你说得也没错,还是得考虑周全,我再仔细看看,也与其他人商量商量,在做决定。”   张斐走后不久,文彦博就来到立法会,他当然知道此事,对此也是非常好奇,因为这有些突兀,也有些不可思议。   富弼也如实将此事告知文彦博。   “就就只是为了激励他人?”   文彦博略显诧异道。   富弼点点头。   “这不大可能吧。”   文彦博很是疑虑道:“张三费劲唇舌,请求官家下这一道旨意,就仅仅激励工商二行,富公相信这等鬼话吗?”   就连赵顼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会弄得自己的恩赏变得廉价,那文彦博他们能相信吗?   这里面定有猫腻。   因为这种事在他们看来,实在是太过渺小,就不值一提,真的就一张纸而已,王安石将这纸纳为贡品,文彦博都没有说话,就不是很在意,但张斐又弄得这么声势浩大,这很难不引人猜想。   这背后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啊!   富弼道:“我也问过他这个问题,但是他认为技术,才是国家财富增长的关键,在他看来,这并非是小事,故此他才会去恳求官家拟写这道法案。”   文彦博笑问道:“这又能增加多少财富?”   富弼道:“这就不得而知,但是他拿出水稻栽种技术为例,确实也有他的道理所在。”   文彦博实在是难以理解,道:“富公有何打算?”   富弼道:“这只是一件小事,且又是官家亲自下旨,若是耽搁太久,可能都会引起官家的不快,导致因小失大,故此我会尽量让这法案快速通过的。”   他们心里非常清楚,皇帝做出很大的让步,但别给脸不要脸,这种法案,他们自己都认为不值一提,要是还说三道四,就真的有些蹬鼻子上脸。   户部。   “不过就是一张纸而已,他们竟然都要阻止。我看他们分明就是想给我们一点颜色看看,让我们知道,这朝堂之上是谁说了算。”   邓绾很是气愤地向王安石说道。   一旁的薛向却道:“我倒是以为这是一个机会。”   邓绾问道:“什么机会?”   薛向道:“其实张三所言,与相公的理念是不谋而合,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将此说法,也纳入相公的理念,继续革新变法。   例如,谁来执行这激励法,肯定不是检察院或者皇庭,他们无权管这事,这应该是属于户部的职权,我们可以让户部或者工部成立一个官署来专门执行这激励法,从而将此事与相公理念融为一体。”   邓绾听罢,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道:“三司使,你在说甚么,他们是在欺负人,而你却要选择妥协,如果我们户部连一张纸都决定不了,我们还能够决定什么,这个官署又有何意义?”   薛向道:“这是官家亲自下达的旨意,朝堂之上,是官家说的算,这不算是丢人。”   邓绾道:“但那只是因为我们没有争取,才让张三讨得便宜,如今朝中很多人。”   “行了。”   王安石打断了邓绾的话,又道:“既然官家都已经下达旨意,那就不要再说了,下回我们注意一些就是,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邓绾兀自不爽,闷不吭声。   这事是他发起的,之前也得到王安石和薛向的认同,结果张斐一回来,全都变了,他觉得很没面子啊!   出得户部,王安石便向薛向道:“你方才说得很对,不管有没有用,若将此说法拿过来,多少能够获得工匠和商人的支持,这不是什么坏事。”   薛向道:“但是这邓侍郎目光短浅,根本就看不懂当下的局势。”   他现在看邓绾,是愈发不爽,天天就知道斗来斗去,问题是如今人家也没要跟你斗啊!   王安石道:“过些时候,吉甫就回来了,你就别跟他去计较。”   虽然他在半年前,就写信给吕惠卿,但是吕惠卿是担任河北转运司,他得将手头上的事,全部处理完,才能够回来复命,至少也得等到年末,或者明年年初。   很快。   这激励法案就通过立法会的决议。   倒不是说,大家都非常认同,只不过许多司法官员,并不在乎,认为这只是一件小事,况且还是官家下得旨意,都不用富弼提醒,大家都觉得就别节外生枝。   对于这个法案,他们就只是讨论了半天。   不像似之前的税币法案和酒税法案,那吵得是没完没了。   但是此法案一经颁布,在工商业所引发的动静,令这些立法官员,都感到有些错愕。   那些工商业者,欣喜若狂,奔走相告,甚至大小店铺全都给出巨大的优惠,并且各行会都还表示每年的今天,都将给出优惠,以此来表达对浩荡隆恩的感激。   这立刻又引发消费风暴,此事瞬间被所有人都关注。   富弼、司马光他们都傻了。   至于吗?   至于!   对于工商业者,之前的繁荣,他们认为只是公检法顺便带来的,不是专门为他们准备的,这内心还是很忐忑,但这道法案出来后,他们认为是皇帝在关注他们,在关心他们,朝廷的政策也正在偏向他们,他们工商业的地位得到提升。   这令那些扩张生产规模的商人是彻底放心。   这种激励,对于工商业而言,可能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他们能不兴奋吗。   而新竹纸的发明人李笺和还魂纸的创始人谢良景,成为首批得到激励法眷顾的幸运儿。   李笺真是高兴坏了,这可真是因祸得福啊!   上门求合作的印刷铺,是络绎不绝,这真是站着就把钱给赚了。   对于谢良景而言,那更是泼天富贵,他之前都没有在意这事,因为他只是造廉价纸,朝廷也不可能将他的纸纳为公平。   但是这件事,也令许多富商关注到这还魂纸。   不少商人希望与他合作的,或者要求得到他的授权。   谢良景的实力远不如李笺雄厚,但他也不傻,他知道这种廉价纸,若无法垄断的话,利润是很低的,到底废纸也是有限的,只有大包大揽,才能将利润做大,于是他选择与京城最大的纸铺商人黄灿合作,这也是第二次,以纯技术入股的合作,而第一次是诞生于张斐与范理的合作。   汴京律师事务所。   只见京城大富豪齐聚于此,这法案对于他们而言,实在是非常关键,可得打听清楚啊。   “三郎,根据这法案来看,只要确定为市面上首次出现,则可获得激励法的恩赏,但也许我只是没将这技术拿出来,被他人盗用,依照激励法,这该算谁的?”   黄灿好奇地问道。   张斐道:“谁用于市场就算谁的,因为这激励法,是奖励那些技术革新给国家带来便利和财富的人,你有技术,但你藏着不用,对于国家和官家而言,那就等同于没有,那为什么要奖赏你。”   樊颙又问道:“那这新酒能不能得到激励法?”   “这得两分。”   张斐道:“纯粹是新酒是得不到的,因为好喝的酒,只是对你个人有利,对国家和官家没有什么好处。”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但是,若是你以酿酒技术去申请,则可能获得的,如果这种技术是一种突破,是能够用于其它方面的。   这在法案中写得非常清楚,激励法是用于技术创新,而不是商品的新旧。   就拿还魂纸来说,你卖还魂纸,并不会触犯激励法,但是你用还魂纸的技术去生产还魂纸,这就属于违反激励法。”   黄灿道:“这不公平,众所周知,造纸的材料,多半都产于南方,那边的商人,有着先天的优势。”   张斐笑道:“朝廷又没说不准你去江南开铺,而且,江南肯定没法诞生还魂纸,这可不是理由。”   陈懋迁问道:“不知想要获得激励法的保障,该去找谁申请,是皇庭,还是检察院?”   张斐道:“这事不归我们公检法管,看是工部,还是户部。”   “啊?”   一众商人很是忐忑地看着张斐。   商人信谁,都不敢信官府。   张斐笑道:“你们放心就是,虽然管这事的人,肯定不会是公检法,但违反了激励法,那就属于公检法的职权。   如这种事情,你们可以委托珥笔或者茶食人去申请,保留证据,若遇到问题,可以去检察院或者皇庭进行申诉。   法制之法会保障你们的正当权益。”   这就是公检法的作用,要是没有公检法,这激励法可能就会变成虚有其表,那些官老爷或者说权贵,可以直接将你的技术变成他的技术,你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公检法让许多政策,变得具有可行性。   而那边王安石在权衡一番后,决定还是将激励法交予工部来执行,因为他认为户部的权力已经够大,也忙不过来,反而是工部目前比较轻松,再加上工部也是与技术息息相关。   为了公布这个消息,他还特地了写一篇文章,首先,表示对于激励法的支持,工部也将会成立专门官署,来执行激励法。   同时又在文中暗示,这全都是基于我的理念,我再强调一遍,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   不但如此,他还推出一个新得观点,以义理财,以利生财。   管理和分配财富,这是得讲道义的,但是要增加新得财富,则是讲究利益,道义与否都无法产生新得财富。   这个论题,令司马光有些措手不及。   以前王安石是讲究利,而司马光是讲究义,矛盾是非常尖锐的,但王安石这么一细分,司马光就难以去反驳。   司马光讲究的道义,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能剥削百姓,来获取财富,财富总体是没有变化的,只基于管理和分配。   新得财富,是创造出来的,之前没有的,这确实与心术正不正,就没有太多关系。   你就是心术不正,但你所得财富是新创造出来的,那也不会害了别人。   可见王安石还是非常聪明,凭借一张纸,他便顺利突破瓶颈,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之前他的新政思想,已经得到很大的弱化,党争也因此弱化。   但是如今,他的新政思想在进一步得到强化,因为这与新官制是有着莫大的关系,根据改革的官制,政绩跟税收直接挂钩,而税收又跟百姓财富增长直接挂钩,而技术革新与增长财富又是密切相关,这就变成一个系统性的理念。   然而,王安石亲自下场,顿时又引爆舆论。   越来越多的人,关注此事。   这又引得文人很是不爽。   为什么不激励我们写出更好的文章呢?   我们也需要激励啊!   说好的士农工商呢?   朝廷这是本末倒置啊!   还有一些权贵也酸得要命,我们盐酒特权前不久被收回,工商业却得到特权,你皇帝想干嘛。   可不能这么搞。   这破坏了阶级啊!   他们开始跟皇帝闹腾起来了。   涉及到封建阶级,这小事又变成了大事。   赵顼郁闷了,赶忙将张斐叫来,   “这回好了,闯出祸来了。”见到张斐,赵顼就是一顿埋怨。   “陛下勿忧,我已经想好应对之策。”张斐赶忙道。   赵顼问道:“什么应对之策?”   张斐道:“很简单,也给他们奖赏。”   赵顼问道:“怎么给?”   “文章。”   张斐道:“如果他们发表的文章,对国家建设有利,官家直接发赏金给他们。   而且这文章不局限于治国,包括天文地理,军事财政,学术,等等,只要他们的理论得到朝廷的认可,并且取得成功,陛下就亲自给予奖赏,就比如说殿帅的练兵法,我觉得就可以获得这个奖赏,要不陛下再额外增加一块匾额,以示对文人的看重。关于奖金的方面,可以由慈善基金会出。”   “也只能如此了。”   赵顼点点头,又道:“不过先别提宋守约的练兵法,如今在闹的是文人,这要又给了武将,他们更会变本加厉。这样,先给王介甫和司马君实,奖赏他们对改革变法贡献。”   张斐点点头道:“这样也行。”   赵顼叹了口气,道:“朕之前就说了,朕恩赏是不能随便给的。”   张斐道:“陛下,你就别抱怨了。”   赵顼气愤道:“朕为何就不能抱怨。”   张斐道:“那些商人为了感激陛下,直接规定每年的十月初八,要给予优惠,以示对陛下的感激,古往今来,圣君不过如此啊!   虽然是遇到一点麻烦,但也让陛下获得民心。等到这道圣令下去,文人也会感激陛下的,陛下是最大的受益者啊。   这比单纯地拿着厚赏去收拢人心,不更加高明么。   就拿司马学士而言,陛下给他多少厚赏,他也不会太在乎,因为他对身外之物不感兴趣,但是陛下要对他的文章,予以奖赏,这是一种肯定,司马学士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赵顼听得眼中一亮,越想越美滋滋,嘴上却道:“朕就说说,这也不行么。”   张斐道:“我是担心陛下愁坏了龙体。”   “这还差不多。”   赵顼又道:“对了,最近军器监那边又改良了火器,改日你与朕一块去看看。”   “是。” 第七百八十二章 文武并行   对于赵顼的抱怨,张斐是还有些不太理解。   殊不知,工商无大事,文人无小事。   商人就是再怎么样,再大的事,统治者也都可以置之不理,不就是一个商贩么。   但文人一旦计较起来,那就是再小的事,特么也是大事,赵顼也非常害怕,赶紧给补上,不然的话,这会出事情的。   这任务自然也是落到张斐头上。   因为赵顼也不知道这到底该怎么去弄。   但是,理论知识和实际发明,在律法上面,还是有区别的,尤其是之前已经颁布版权法,此法都已经写入《临时法》中。   要无此法,晏几道怎么可能凭借故事,为邸报院赚那么多钱,就是因为在很多地方,大家都不敢用盗版。   如果再将文人的文章用于激励法,这显然是不合适的。   只能是用奖励的方式来体现。   张斐就建议赵顼,咱们创造一个大奖,来忽悠,哦不,来安抚这些文人。   而且,得制造噱头。   在治国方面的学术文章,取名为孟子奖。   用古圣人之名,来命名此大奖,这够噱头吧。   之所以不用孔子,那是因为孔子地位太高,张斐有些不太敢用,而孟子则是在宋朝期间,这地位才开始大幅度上升,也深得宋朝文人的推崇,无论是司马光,还是王安石,都比较推崇孟子。   因为孟子的思想,是能够有效缓解宋朝当下的社会矛盾,同时孟子强调的君臣关系,也是非常符合共治天下的思想。   在孟子的思想中,君主看待臣下如同自己的手足,臣下看待君主就会如同自己的腹心;君主看待臣下如同犬马,臣下看待君主就会如同路人;君主看待臣下如同泥土草芥,臣下看待君主就会如同仇人。   是一个双向关系,宋朝很多大臣,都是这么认为,君主看我不爽,我也不哄着你,老子回乡务农去,谁还离不开谁呢。   这孟子有庙奉祀就是始于北宋景祐四年)1037年)。   但现在还没有神化,用孟子来命名,既不会冒犯,又能增加分量。   既然有文人奖,武人自然也不能落下,不然的话,可能又会出事,关键现在赵顼非常重视军事发展。   于是,在军事方面的学术文章,设太公奖。   这太公就是姜太公。   由诸阁学士共同来评估。   五年评估一次。   然后由皇帝亲自下旨奖赏-——奖金为一万贯。   总之,是牌面给足。   这消息一经传出,顿时引爆文坛。   文人们是欣喜若狂啊!   孟子奖。   听听这名字!   不得了啊!   而且是诸阁大学士来进行评估。   这专业性。   况且五年才选一次,科举才三年,可见这分量之重。   如此种种加成,此奖一出,立刻成为文人的最高荣誉殿堂。   皇帝?   就算不是皇帝亲自下旨,也不打紧,皇帝懂个鸡儿,他就是一个颁奖的吉祥物。   对此,文人都表示非常满意。   这里面有一个因素,就是国子监的崛起,导致科举正在渐渐弱化,而且科举只是涉及到年轻学子,不是所有文人。   文人始终没有一个华山论剑,可以争天下第一的舞台。   虽说文无第一,但是文人们又特别爱争高下,尤其是宋朝的文人们非常好这一口,因为政治环境比较宽容,王安石、苏轼他们年轻的时候,也是天天写文章,评论时事,批评宰相。   此奖来得真是恰到好处。   再没有人抱怨什么激励法。   文人们都在蠢蠢欲动,将此奖设为自己的终极目标。   而此奖刚刚成立不久,便宣布了第一批获奖者,这个其实是赵顼钦定的,也就是王安石和司马光这对双子星。   诸阁学士对此也没有怎么去反驳,到底过去十年,朝廷就是他们的二人转,当下的政治格局,也是他们二人奠定的。   这都是无可争议的。   但获奖的可是作品,而不是人,是针对他们当初发表在名士报上的两篇文章。   一篇就是王安石针对他新政理念发表的文章,主要理念就是,富其家者资之国,富其国者资之天下,欲富天下,则资之天地。   不管王安石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但这与当即国家发展的趋势,几乎是一样的。   另一篇则是关于司马光针对公检法发表的文章。   公检法的成功,就更加是没有争议。   绝对是名副其实。   赵顼对此也是相当满意。   但结果这消息一出,这二人立刻被骂成狗。   你们也配?   这就是文人。   文无第一。   他们例举文彦博、欧阳修、富弼等人的文章,你们看看呀,这不比那两篇文章优美?   什么东西。   诸阁学士是瞎了眼么?   还是说这其中有内幕?   赵顼表示心累。   你们到底想要怎样?   张斐也赶紧在报刊上做出解释,这获奖的标准,是必须具有创造性,比如说,休养生息,就是写得再好再对,也是肯定不能获得此奖的,因为这只是一项政策,而不是一种值得研究的理论,并且还要有充分证据证明其可行性。   你们先别骂,了解清楚规则再说。   三司。   “这张三文章虽然不怎么样,但总是能够别出心裁,一针见血。好好好!”   王安石合上报纸,笑着直点头道:“此奖就应该如此,就司马君实之前说得那些休养生息,谁人不知?但却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这奖就应该这么发才对。”   薛向道:“可是外面那些人根本就不管,并且还诋毁相公,说国家有此盛况,关键在于公检法,而不是因为相公的新政。   但可恶的是,他们转过脸去,也骂司马相公。我认为他们就是纯粹的嫉妒。”   “这是文人本性。”   王安石哈哈一笑,又问道:“对了,这朝堂上就没有人,为我辩驳吗?”   薛向点头道:“当然有。”   王安石道:“现在可不流行嘴上说,得发表文章。”   “啊?”   薛向愣了下,“相公不是向来不在乎这些吗?”   “我是不在乎,但是新政在乎。”王安石道:“此奖对于我个人而言,意义倒是不大,但这是对我新政理念的肯定,这可是至关重要的,若想延续新政,就必须得到更多人认同。”   薛向深表认同地点点头。   若无王安石的新政,他其实也没有今日,这个理念是非常重要的。   王安石又道:“不行,他们还是习惯于张嘴,不习惯于动笔,这样,你派人去邸报院去一趟,让邸报院与各学院合作,为学院制定一份报刊,专门为里面的老师、学生发表文章。那些老师、学生一定会非常开心。再说,这孟子奖,亦是要求如此,得要发表出来,才会进入评选中。”   可说着,他突然又想到什么,向薛向道:“还是我自己去吧,你最近要忙着计算税币,也挺忙的,再说这文章之事,也不是你擅长的。”   薛向心想,这后半句你可以不说的。   当然,王安石说他文章不行,他也没个脾气啊!   不过薛向转念一想,自己也得练练文章,他也有他的政治理念,他也想获得这孟子奖啊。   准备出门的张斐,刚刚出得大门,正好遇见迎面走来的司马光。   “张斐见过,呀!司马学士,你的脸。”   正欲行礼时,张斐忽然发现司马光脸上生得一些红疹子,不禁吓得一跳,赶紧拉开距离。   司马光很是不爽道:“这不都是拜你所赐吗?”   “我?”   张斐惊讶的指着自己,又是赶忙解释道:“我可没有毒害司马学士。”   司马光道:“那孟子奖是不是你想得?”   “呃这与司马学士的脸有何关系?”张斐好奇道。   司马光道:“为什么要将这孟子奖给我。你明知道公检法和法制之法都是你提出来的,这不是诚心让我难堪吗?”   “但是这与司马学士的脸。”   “就是因为这奖给了我,使得我浑身不适,结果这两天就还起了这红疹子。”   “啊?”   张斐听得是目瞪口呆。   司马光可是最受不了这种事,当初让他当宰相,他都死活也不当,这次玩得这么大,将他推倒风口浪尖上,他直接过敏了。   张斐也是醉了。   司马光很是着急道:“趁着现在还未授奖,你赶紧想个办法,将这个奖给你,我是受之有愧。”   张斐微微一怔,摇头道:“这怕是不行,这可是官家亲自授予的,可不能随意更改。况且,授予司马学士,我觉得这合情合理啊!”   司马光是吹胡子瞪眼道:“你说这话,就不觉得虚伪么,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不清楚?”   张斐问道:“可文章确实是司马学士你亲自写得,而且世人皆知,公检法制度也是出于司马学士之手,这不授予司马学士,该授予谁?”   “你啊!”   司马光指着张斐。   “我。”   张斐是欲哭无泪,到底这不是颁给法制之法,而是颁给公检法的制度,当初他都还是通过许遵之口去建议司马光司法改革,因为当时他只是一个小珥笔,他就更加不合适了,突然,他灵机一动道:“其实我也想得这奖,要不司马学士你帮我写一篇文章,专门吹嘘我的,这样我才有理将此奖拿过来。”   司马光顿时喜出望外,点点头道:“行行行,我帮你写,我帮你写。”   “但要说好。”   张斐道:“司马学士可得匿名来写,不能让人看出是司马学士的文笔。”   司马光连连点头道:“这我当然知道。”   张斐道:“还有,司马学士可不能说这公检法制度,是我岳父大人建议,或者说是我的想法。”   司马光问道:“这是为何?”   张斐道:“虽然当初是我岳父大人给司马学士的建议,但没有证据,我岳父大人连一篇文章都没有发,要将他拉进来,那更是一笔糊涂账。”   司马光好奇道:“那怎么写?”   “模糊这一点。”张斐道:“主要强调我对公检法的贡献。”   司马光想了一会儿,点点头道:“好吧,就依你之言。”   正说着,龙五突然驱赶着马车来到门前。   司马光偏头一看,“你这是要出门吗?”   张斐点点头道:“慈善基金会那边有些急事,我得过去看看。”   “你去忙你的吧!这文章的事,就交给我了。”   “司马学士,我真不是贪图名誉,我完全为了帮助司马学士。”   “知道知道。我也非常感激。”   司马光甚至拱手道谢。   张斐忙道:“不敢!不敢!”   心中暗笑,这老头真是。   司马光走后,张斐也急急上得马车,他当然不是去慈善基金会,而是要去跟皇帝一块观看那新式火器。   西郊,殿前司大本营。   驻扎在这里的,那可全都是皇帝的亲军,如果皇帝要逃跑的话,带着的肯定就是这一群人。   在这里试验新火器,也就代表着这是大宋最高军事机密。   毕竟辽国的探子也不是摆设,并且辽国也一直都在企图获取宋朝的火药。   轰!   一声巨响。   坐在东侧高台上的赵顼吓得直接站起身来,看着一道黑影从空中划到一道美丽的弧线,令他双眼睁如铜铃。   砰!   又是一声巨响,但见三百步外一道木制的防御工事被直接轰塌,随即一股浓尘拔地而起。   过得半响,赵顼才反应过来,左右看了看,未见什么大型投石机,不禁问道:“那是什么武器?”   “我我也不知道。”   张斐挠挠头,心道,我不是让他们发明火枪么,他怎么将炮给弄出来了,这可真是一个令人惊喜地突破。   君臣二人立刻屁颠屁颠地旁空地那边快步行去。   但是在楼下就被护卫拦住,护卫长告诉皇帝,如果皇帝要亲临的话,必须得将火药全部撤掉。   专业!   等了好一会儿,赵顼和张斐才入得场地。   “方才那大黑蛋子就是从这‘铜臼’中发出去的?”   赵顼指着地上放着那似臼非臼,似钟非钟的玩意,很是惊讶,因为这玩意比他预想中的要短小很多,就看着比较厚实。   原来是门臼炮。张斐暗道一句。   他对此倒是不意外,既然突火枪都已经出来了,反正原理就是这么回事,改换金属制,以目前的工艺也不是做不到,关键就是研发费用,以及皇帝的态度。   工匠们的想法也很简单,容器一点,坚固一点,可以放多一点火药,这威力自然就更大。   于是就造出这臼炮来。   军器监少监陈武道:“回禀陛下,方才射击,正是此物完成的。”   赵顼惊讶道:“如此小物,这威力竟不亚于投石车,可真是厉害。”   以往能够投掷石块的,都是投石机,他是第一回 见识到用这种方式来投掷石弹。   陈武立刻道:“回禀陛下,其实我们还可以做出威力更猛的火器,威力是要胜于当下的投石机。”   张斐闻言,暗自皱了下眉头,心道,这家伙不会藏着几手,来骗去慈善基金会的捐助吧?   赵顼道:“那为什么不做,莫不是因为这校场太小,会打出去?”   “不不是这样的。”   陈武赶忙解释道:“主要是因为这太过昂贵,所以没法做,光这火器,可就用了五百多斤铜。”   赵顼倒抽一口冷气,这铜就是钱啊!   陈武又讪讪道:“不瞒陛下,这火器的最大弊端,就是太过昂贵,这里的铜,还都我们从三司那边借来的,甚至都有人认为,如果拿去战场,可能会被士兵给偷了。”   这尼玛绝逼有可能,要是将这一坨铜偷走,那可是发了呀!张斐问道:“就不能用铁吗?”   赵顼连连点头。   陈武回答道:“张检控可莫要小瞧这火器,看似比较简单,但这其实是我们京城二十几个手艺最好的铸钟工匠所研发的,其中工艺可是非常复杂的。我们也尝试过用来铁铸,但是效果不佳,是极有可能发生爆炸。   我们就寻思着先铜来试试看,这火器到底能否可行,陛下若是觉得可以,我们再想办法用铁来铸。”   生产这种武器,当下肯定还是用铸造,因为大宋一个铜币铸造大国,铜的铸造工艺是比较成熟的,要是用锻造的话,就还需要突破很多工艺,才能够完成。   铁的话,暂时就不太行。   赵顼听得是连连点头,“这当然是可行的,这也可比投石机方便多了,且所需人力也少,两三个人就能够完成。”   陈吾又道:“除此之外,我们还研发出一种铜制火器。”   “是吗?”   赵顼忙道:“快拿上来瞧瞧。”   但见一个士兵拿着一支一米长火器上来,大概有一半是铜管,一半是木材,口径和之前的竹筒也差不多,然后用铁箍、皮革束紧,那铁箍上还有一圈尖刺。   对于这个武器,赵顼倒是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这跟上回见到的差不多,只不过这竹管改为铜管,也变得更长一些。   张斐突然道:“陈少监,我记得我向你们提过一些建议,将木质的部分,改为一个便于射击的托手,为什么你们就是习惯弄这握柄。”   陈武道:“我们有尝试过张检控的建议,但如果只求方便射击的话,就不方便近身后用于杀敌,为此我们还在铁箍上还设有尖刺,就是用于近身后杀敌。”   是呀!这还得当狼牙棒使!张斐点点头,“那倒也是。”   目前向纯靠火枪兵让骑军不得近身,那是绝不可能的。   待赵顼和张斐退到远处后,只见上来一队士兵,供一百人,分二十五组,四人一组,前面有着二十五名士兵手持巨盾挡在前面,但见那巨盾上面刚好有一个缺口,其余三人,一人负责装填,一人负责点火,一人负责射击,只见将火器的一头架在巨盾上的那个缺口上,另一头扛在肩上,旁边的站着士兵立刻上前点火。   赵顼见罢,向陈武问道:“不过是演示火器,为何要动用这么多人?”   陈武道:“陛下,这种火器,只有齐射才能看出威力。”   赵顼点点头。   一阵不太整齐的齐响后,顿时硝烟迷茫,但见约五十步外的假人已经被打成了筛子。   这种火器,他们用的是碎石子、铁屑来作为弹药,不像方才那小炮,用得是石弹。   赵顼又亲自上前视察结果,确实要比上回那竹筒的威力大多了,再加上方才那铜炮,心里更加认同张斐之前的说法。   目前来说,虽然看似不如弓箭,但火器的前景是无限的,威力是可以持续增强,但是弓箭已经到了临界点。   “这火器好是好,可就是太贵了一点。”   赵顼感慨道:“要是要能够换成铁的,那就更好了。”   这铜真是太贵了,而且还得用于铸币,就宋朝的财政,根本就负担不起,是不可能大规模制造的。   陈武立刻道:“陛下放心,卑职一定努力,研发出研制火炮。”   赵顼笑着点点头,又看向张斐道:“张三,陈少监他们研发出如此威力的火器,你们慈善基金会是不是多捐助一些。”   张斐赶忙点头道:“慈善基金会明年就给予军器监的捐助再增加一倍,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赵顼沉吟少许,道:“还是少了一点,不过先就这样,待下回多捐助一些。”   张斐点头道:“是。”   这还少?那下回不得捐助两倍?   陈武听得狂喜,动力十足啊!   要知道慈善基金会的捐助,只有少部分是用于研发的损耗,多半都是给予官员和工匠的奖金,其中主要原料都还是朝廷在出。   要没有那些奖金的支持,那些工匠怎么可能天天绞尽脑汁去想着研发火器。   有道是重赏之下,方有勇夫。   趁着赵顼先走一步,张斐低声道:“陈少监,你老实说,这真的是最好的吗?还是说你们留着几手,打算向慈善基金会多要一些捐助。”   陈武赶忙道:“张检控哪的话,就是我们敢骗你,也不敢骗陛下啊,这可是欺君之罪。”   “是吗?”   张斐点点头,又道:“我现在有些后悔当初教你们这一招,动辄就翻倍,慈善基金会也扛不住啊。”   陈武嘿嘿道:“张检控过谦了,如今慈善基金还差这点钱么。”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张斐指着陈武,“你们肯定是盯着得。”   陈武是嘿嘿直笑。   随后张斐又跟赵顼来到皇家苑囿的阁楼上,酒菜都已经备好。   视察过新式火器,赵顼也是十分开心,连续跟张斐干了几杯,方肯罢休。   张斐道:“陛下,如果能够造出威力更猛的火器,即便是用铜,也得造啊!”   他心里清楚,要改换铁制的,就还是发展冶金术,又是一段比较漫长的路,但目前的局势,可能是等不了那么久。   赵顼点点头道:“朕也知道,但是朝廷可没有这么多铜,那些铜还得用于铸币。”   张斐思索半响,道:“如今税币深入人心,虽然立法会要求用存铜来做本钱,但立法会也没有规定,以何种形式来存这铜,铸成火器,放在那里,也是铜啊!”   赵顼点点头道:“那你的意思是?”   张斐道:“一方面研究铁制,用于未来的火器,而当下让他们加紧研发出成熟的火器,然后放开了造,以备这不时之需。另外,我们也可以暗中收购铜器,用于火器制造。”   赵顼思索半响,点头道:“就这么定了。朕也想想看,这最终的火器,威力究竟有多大。” 第七百八十三章 厚积薄发   记得在三年前,这仓库里面稍微有一点钱,赵顼就开始有一些按捺不住,迫切想要去建功立业,如果当时让他看到这些武器的话,可能都不用张斐提醒,他就会不顾一切大规模生产,然后去梭哈一把。   因为对于古代帝王而言,能够看到的未来,其实也就是开疆扩土,因为内政就那样,不乱就行,不饿死就行,小农经济的上限就那么高,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就必须通过战争。   但此时,赵顼已经不是那么着急,因为新的政治体制已经开始运转起来,他也感觉到那种生机勃勃,以前是靠张斐去忽悠,如今他也知道时间是在自己这一边,所以他愿意去等。   但他也没有怠慢,每天兀自早期,批阅不,在工作前,赵顼也多了一个习惯,就是看报纸。   “这报刊好像越来越多了。”   来到书房,看着桌上那厚厚一沓报刊,赵顼不禁诧异道。   中贵人蓝元震道:“自从朝廷设立孟子奖以来,发表文章的人越来越多了,就连各大学院和医院都开办了属于自己的报纸。”   “是吗?”   赵顼笑道:“那朕倒是要看看,他们都写了些什么?”   坐下之后,他随手拿起一张报纸看了起来,很快,就入迷了,一张接着一张,很快,半个时辰过去了。   赵顼放下一张报纸来,不可思议道:“这都写得不错啊!而且这与以往的文章是大为不同。”   蓝元震道:“陛下,以前他们写文章,都是在批评时政,吵来吵去,但这种文章是拿不到孟子奖的,指出问题的同时,也得提出建议,如此才有机会。”   “原来如此。”   赵顼呵呵笑道:“张三真是一个天才啊!不错,不错,本应该如此。”   蓝元震道:“但是陛下,这么下去的话,这舆论可就不好管控。”   赵顼瞧他一眼,沉吟少许,道:“如今要发表这报刊,可都需要朝廷的允许,是多是少,朝廷还是能够控制得住,目前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先由着他们吧。”   这孟子奖可算是彻底激活了整个文坛,大家都开始踊跃探讨大宋的未来,有关于民生的,也有关于强军的。   而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虽然有不少批评时政的,但远比现在要少得多,到底这祸从口出。   但如今你朝廷都设了这奖,还不让我们说吗?   孟子奖一出,舆论开始变得更加宽容。   好在都是比较积极的,不再是以批判为主,而是以建设性为主,纯粹批判是得不到奖的,得有建设性的理论,这些文章都是先提出问题,再提出自己的想法。   整个士林都沉浸其中。   这种氛围让文人感到非常亢奋,对未来充满着希望。   但一人除外,就是司马光。   司马光现在是心急如焚,回去之后,就赶紧写了一篇文章,然后便赶去检察院,可结果发现张斐不在检察院,一打听才知,张斐现在可能在汴京律师事务所。   于是他又急忙忙赶去汴京律师事务所。   “这么多人?”   来到事务所内,但见一众富商坐在里面,司马光不禁都感觉自己有些唐突。   那些富商见司马光来了,立刻站起身来,上前向司马光行礼,然后便告辞了。   “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司马光还有些不太好意思。   张斐赶忙道:“没有。刚刚都已经谈完了。”   其实方才他们就是谈捐赠军器监的事,直接增加一倍捐助,但这一回还真没有太多人反对,谈得非常顺利。   一来,慈善基金会现在赚得太多了,解库铺开起来后,利润真的是在成倍增长,他们心里现在也有些慌,也想多捐一点,巴结一下朝廷。   二来,他们现在需要保护,捐助钱财去研发武器,他们也都很赞成,只要有成果就行。   “司马学士请坐。”   张斐又请司马光坐下,旋即问道:“不知司马学士有何事吩咐。”   “文章我已经写好了。”   “文章?”   “怎么?你忘记伱答应过我,要将那孟子奖转授予你。”   “哦哦哦!”   张斐这才反应过来,直点头道:“记得,记得,我只是没有想到司马学士这么快就写好了。”   “快点好快点好。”   司马光郁闷道:“我都已经被这事愁坏了,出门别人就与我谈这事,我是怎么回答都不对,这到底都是你的主意,我要说这是我想得,那不是骗人吗?可要说是你写得,我又拿不出证据来,弄得我是左右为难,我司马光活了几十年,还头回遇到这种情况。”   说着,他将文章递过去,“你快看看,行不行?”   “好的。”   张斐接过来,看了看,不禁笑出声来。   司马光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   张斐道:“我只是突然发现,司马学士已经深知如何依靠文章去引导舆论。”   这文章写得真是很妙,他没有明说这个奖项其实该颁给张斐,只是从侧面引导,提醒大家,张斐对于公检法的贡献,张斐就是其中的灵魂人物。   教科书一般的软文。   司马光略显尴尬道:“这不都是跟你学得吗?”   “已经是青出!”   张斐突然意识到,这话有些不妥,又改口道:“司马学士请放心,接下来交给我,保管解决司马学士的问题。”   “真的?”   司马光紧张兮兮道:“你可一定要帮我解决。”   “绝对。”   张斐拍着胸脯保证道:“在这方面,司马学士应该对我有信心才是。”   司马光点点头。   确实!   在这方面,他没有任何怀疑张斐的理由。   送走司马光后,张斐也不敢怠慢,这都已经将司马光愁的过敏了,便立刻赶去正版书铺。   来到堂内,只见侯东来趴在一张桌上,瞅着一张白纸,是愁容满面。   张斐在其身后瞧的一会儿,实在看不懂,才道:“老侯!”   “哎呦!”   侯东来吓得一惊,回头一看,“三郎?你,你何时来的?”   说话间,他下意识站起身来。   “刚来。”张斐又好奇道:“你瞅这白纸干嘛?难道这是无字天书?”   “无字天书?不是,不。”   侯东来突然道:“三郎,你来的正好,赶紧给我出出注意。请坐!请坐!”   待张斐坐下后,侯东来道:“三郎,你识得这纸?。”   张斐道:“这不就是李笺带来的竹纸么,上回我都还特地问过你。”   侯东来叹道:“这纸是好纸,但麻烦随之而来,如今这纸变得更大,而且还可以两面印,同时咱们活字、墨汁都有很大改良,明年咱们书铺就会全部采用铅活字,比起泥活字是更小更精致,也更加清晰。”   “是吗?”   张斐惊喜道:“发展这么快吗?”   侯东来得意道:“最近两年发展的可是特别快,主要就是因为这需求量大,挣得也多,技术当然发展的快。”   张斐眉头一皱,“你认为需求越大,挣得多,技术就发展的快?”   “当然。”   侯东来道:“如今各行技术发展最好的,就是墨、纸、活字、足球、果酒。每一样都是非常赚钱的,下半年那齐家的葡萄酒,卖得可真是好,足球联盟都用他家的酒。   不就是因为果酒税才百分之五,他们都想方设法酿造好喝的果酒,最近一年,咱们东京的果酒,可真是日新月异,光品种就多了二十种。”   张斐暗自皱眉,是呀!需求将决定技术的发展,这武器也不能光闭门造车,还得拿去战场练练手,如此才能够真正发展起来。当初火器研发最快的那一阵子,也是在皇家警察拿着去剿匪的期间,但是目前对外开战又不符合国家利益,会影响到内政发展。罢了,罢了,还是再等等,可莫要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三郎?三郎?”   “啊?”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   张斐突然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去申请激励法?”   侯东来愣了下,问道:“这活字也能申请吗?”   张斐道:“活字当然不能,就算能,那也不是咱们发明的,但是铅字的话,尤其是铅字的冶炼,这是可以的。”   侯东来一怔,忙道:“说到这铅的冶炼,咱们还真是比朝廷的冶炼作坊都要厉害。”   这他一点都不吹,活字作坊投入到铅的研发的钱,要比朝廷多得多。   张斐点点头道:“那你赶紧准备一下,去申请激励法。”   “哎!”   侯东来点点头,但旋即又道:“可我不会申请啊!”   张斐没好气道:“你可这是越活越回去了,你就不会找汴京律师事务所么?”   侯东来眨了眨眼,“对对对!这种事应该找珥笔的。你看我最近愁的。”   “对了,你还没说你愁什么?”   “哦,就是这版面的问题。   ”侯东来道:“纸越来越大,字越来越小,但是一篇文章写不满啊。”   张斐一翻白眼,道:“这还不简单么,多找一些内容塞进去,谁规定这一张报纸,就只能写一篇文章,如今大家都在关注财政,关注商业,你可以专门刊登这方面的文章,就比如说,你方才提到的齐家。”   “这我也想过,但比如说,这正文是写朝廷的政策,边上却是写商人,这这好么,会不会有什么不妥?可要分类的印,可能都印不满。”   “有什么不妥,全都是新闻,关于朝廷的,肯定是放在最前面,字可以大一点,其余的新闻就小一点。”   “你说行,那我就这么干了。”   侯东来点点头。   张斐道:“还有!就比如说齐家,如果咱们刊登文章后,他销量要是增长,下回再让咱们写文章,可就得花钱。”   侯东来道:“人家都找风月报去了。”   “啊?”   “咱一般都是发表一些国家大事,咱要写果酒,那也得从大局去写,这是咱们新闻报的风格,也是三郎你定的,可是那些公子哥,文人,就喜欢看不正经的,风月报卖得就是比咱们好多了,各家的酒都上风月报去宣传。”   侯东来很是惋惜道。   这报刊是他们创造的,结果被风月报摘了桃子,但没有办法,在青楼方面,他们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符世春一根汗毛。   “古往今来,皆是如此,大家都爱看刺激的。”张斐摇头一叹道:“那就算了吧,咱们也不差这点钱。”   侯东来点点头,突然问道:“对了!三郎,你怎么来了。”   张斐这才想起正事来,将司马光的文章递给他,“马上去刊登。”   “哎!”   侯东来接过来一看,喜道:“这是夸赞三郎的文章。”   张斐笑道:“记得,出售之后,叫书铺里面的人,放出小道消息,就说这文章是我让人写得。”   侯东来道:“那多不好,这会让人觉得三郎你是在自卖自夸。”   张斐道:“你认为这是在骗人吗?”   “当然不是。”   “那不就结了,我家的货物好,还不让人吆喝几句?”   这张斐亲自吩咐的,正版书铺,自然不敢怠慢,过得两日,就发表了司马光这篇文章。   皇城。   休息室内。   司马光拿着一张新闻报,看得有滋有味,暗笑,这小子干活,真是利索,这么快就发出来了。   正说着,又进来两个官员,二人打量着司马光。   司马光也察觉到了,“二位为何这么看着我?”   其中一个官员道:“司马尚书,你看到这文章,不生气么?”   “我高,咳咳,这文章说得也,也是事实,不得不承认,对于公检法的贡献,张三是厥功至伟。”   司马光道。   “谁说的。”   另一个官员激动道:“张三的贡献主要是在法制之法,之前评的是公检法这项制度,这可都是司马尚书功劳啊。”   先一名官员接着说道:“而且我听说这文章就是张三找人写得,他这是想抢司马尚书的奖。此乃小人行径,无耻。”   看着二人这么愤怒,司马光都吓到了,“二位莫要激动,这,这不是大事。”   其实他想说,这跟你们也没有关系啊!   “但也不是小事,这可是孟子奖,要是这奖让张三抢了去,那可是对孟圣人的大不敬。”   “司马尚书,你淡泊名利,这我们都知道,所以你获此殊荣,那绝对是实至名归啊!”   “吾等一定支持司马尚书,绝不让那小儿得逞。”   “我。”   司马光顿时是哭笑不得,心中更是烦闷,赶紧借故离开,可刚刚出门,便遇到王安石。   王安石瞅着他,是似笑非笑。   司马光可不会给他好脸色,“你有话就说。”   王安石呵呵笑道:“君实,真是想不到你原来是这般贪慕虚荣。”   司马光疑惑道:“你说甚么?”   王安石指着他手中的报纸,“你敢说,这篇文章,不是让你张斐写得么。”   司马光微微皱眉,道:“就算是,那又如何?”   王安石道:“原本大家对你我获奖,一直是争议不断,但此文章一出,大部分人都选择支持你,因为如今谁若敢质疑这篇文章,那就是支持张三。”   “怎么会这样?”   司马光双目一睁。   王安石疑惑道:“这难道不是张三的主意?”   司马光恍然大悟,狠狠一顿足,“嗨呀!这个臭小子,我又被他给戏弄了。”   王安石好奇地打量了下他,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其实更相信司马光的人品,这不像似是他干得事。又道:“张三还真是支持司马学士,为求打消那些质疑,不禁让自己来当这鱼饵。”   原本气愤的司马光,听到这话,不免又生得几分惭愧,这仔细一想,这么干,张斐得到什么好处?便宜不全让他给占了,叹道:“这小子总是令人恨得牙痒痒,却又说不出口。”   王安石笑道:“难得赞成你一次啊!”   此文章一发,可以说是木已成舟,大多数人都不愿意见到张斐拿到这个奖,那些恩恩怨怨都不说了,光张斐这年纪,他也不适合。   但是对公检法做出最大贡献的,除了司马光,就是张斐,大家猛然想起来,要不给司马光,就得给张斐。   公检法的成功,他们不能视而不见。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拿着张斐一比,司马光可真是太合适了,实至名归啊!   几乎所有人都支持司马光,再无任何争议。   虽然朝中现在有很多人是支持法制之法的,但是此奖评的公检法这项制度,司法改革一直是司马光在推动,将这个奖授予张斐,他们也觉得不妥。   司马光只能是无奈接受。   现在压力全来到了王安石这边,但王安石一点也不慌,他已经习惯了,而且,他现在可以用政绩去打那些人的脸。   因为此时又进入到了收税季度。   这一年的税收,是至关重要的,因为今年是第一次将税币视为常规政策,而且,也是颁布临时法的第一年。   政策好与不好,说一千道一万,必须是要反应在财政上面。   要是财政得不到增长,那就是失败的。   垂拱殿。   “启禀陛下,目前大多数百姓已经在填写完税单,三司在汴京律师事务所的配合下,抽查了三千余份税单,初步估计,京畿地的今年的税入,较之去年,至少能够翻一倍。”   薛向很是激动地向赵顼汇报道。   “当真?”   赵顼喜道。   这与张斐的预测无异。   薛向点头道:“臣敢保证。”   文彦博却道:“三司使,动辄一倍的增长,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何不等税收上来再来邀功,就这两三个月,你都等不了了吗?”   他不太相信。   王安石笑道:“文公,此一时彼一时,三司必须要提前统计好,如此才能够更好的安排明年的钱币政策。”   “王相公说得是。”   薛向很是自信道:“其实一倍也只是保守估计,如果算上朝廷所节省得损耗,就不止一倍,甚至可能达到两倍。”   吕公著都纳闷道:“三司使可有凭证?”   “有的。”   薛向直接拿出一份账目来,“这是我们往年朝廷的支出损耗和今年的采购支出,以及汴京律师事务所对今年商税的抽查统计。   如此一对比,可以发现,朝廷直接货物发放给官员、士兵和直接发税币给官员,二者竟相差两倍有余。   另外,新税法是根据百姓收入来算的,今年百姓的收入得到显著的增加,并且二等富户的人数也得到增加。”   此话一出,众人为之惊讶。   差这么多吗?   赵顼都不敢相信,赶紧让薛向将账目呈上。   看过之后,赵顼先是吩咐人将这账目交给文彦博、吕公著、司马光他们。自己又向薛向问道:“发钱给官员去购买货物和直接发货给官员,为何会差这么多。”   薛向很隐晦地回答道:“这主要是因为货物太多,难以计数和管理。”   赵顼点点头。   用公家的,那是传统呀。   你要说这是贪污吧,好像过了一点。   但是你用一点,我用一点,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薛向第一回 看到这账目,也都以为是计算错误,怎么会差这么多。   可今年账目,是事业署先将货物全部售出去,然后官员再拿着钱币去买。   原本根据估算,是仓库里面货物还不足以发放所有的薪俸,结果算下来,扣除薪俸,这粮食署还赚了不少钱。   这真是很离谱。   能不冗费吗?   薛向又道:“还有就是将货物运来运去,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如今已经免除衙前役,押送货物,都是需要付钱的。”   司马光突然问道:“可是百姓的财富为何会增加这么多?”   薛向道:“根据我们的调查,主要是因为百姓赚钱的积极性得到增加。近三十年来,我朝二等富户的人数一直在减少,但今年却增加不少。   就是因为现在百姓敢去挣更多的钱,虽然田里的收获并未增加,但是百姓还会去种植葡萄、青菜和养鸡养鸭,甚至于去作坊干活,所以百姓的财富普遍都在增长。   而其中财富增长最快的就是商人,朝廷改发货币,商人是最为受益的,光凭这一点,他们的财富增长就不止一倍。”   之前财富的增长,是在于人人都得交税,光这一点增长,就维持了好几年,可见之前逃税漏税多么严重。   但今年都还未查税,增长点完全在于制度的优化,节省损耗,以及百姓赚钱的积极性。   但是里面有一个很值得思考的问题,就是百姓之前为什么不敢去赚钱,为什么富户会年年在减少。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   赵顼跳过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又问道:“三司使对于明年钱币的发放有何建议?”   薛向道:“臣建议暂时削减铸币量,尽量将铜全部囤积起来,慢慢用纸币来代替,同时让各大解库铺,允许用铜抵押税币。”   司马光道:“这谁会愿意拿铜来抵押纸币?”   薛向道:“我们观察现在许多大财主都在做买卖,但是现在用任何货物来交易,成本是一定高于税币的,同时他们家有很多铜器,这些铜器是难以立刻充当税币。   如今解库铺只是允许税币和铜币的兑换,只要允许大家用铜抵押税币,我相信越来越多人都拿着铜器来抵押税币。   而且这么一来,是可以增加税币的发行量,同时不违背立法会定下的规矩。”   立法会目前只是认定,发行税币的多少,不能超过朝廷储铜。   如果财主愿意用铜抵押税币,税币发行就会增加。   王安石补充道:“陛下,这只是属于民间交易,是等价互换,就是再多也不会出问题的。”   赵顼点点头。   薛向又道:“此外,臣还专门研究过河北的财政问题,臣以为河北驻扎的士兵,是河北地区负担,但也可以帮助河北地区恢复财政。   只要从明年开始,将河北所有官员、士兵的俸禄,全部改为税币,必然快速振兴河北财政。   因为朝廷颁布这项政策,商人必定会蜂拥而至,十几万大军囤积在河北,他们都需要买粮食,买衣服,这些全都是钱啊!   商人过去了,又能够帮助百姓获得更多的生计,如今河北地区的土地兼并是极为严重,只能依靠商业去振兴。   关键商业是能够很好的抵御水患,商人可以将作坊建设到没有水患的地方。   对于朝廷而言,也就不需要额外再拨钱去赈济。   除此之外,朝廷还可以将京东东路、淮南地区的官员俸禄全部改为税币,但不额外增发税币,以此来慢慢推广税币。”   文彦博算是听明白了,“三司使真是好口才,这是变着法来增加税币的发行量,但这才一年,你未免太急了一点吧。”   薛向却道:“这不仅仅是一年,河中府的商业繁荣,就是基于当地庞大的军队,而今年税币光给朝廷节省的损耗,也都是不可估算的,河北为何不效仿,况且这两年河北百姓也渐渐习惯使用税币,朝廷应该趁热打铁。”   王安石道:“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通过解库铺,慢慢打通与西北盐钞的置换,从而连成一片。   尤其是最近熙河贸易的成功,许多来自西域货物进入我国,导致更多商人开始两地来往,如果连成一片,商人就可以通过飞钱来周转,这样也方便税务司查税。”   赵顼点点头道:“准奏。”   文彦博拼命地向司马光使眼色,见司马光犹犹豫豫,索性自己向赵顼道:“陛下,如今临时法颁布,可以更便于推广公检法,臣建议开始全国推行。”   不能看王安石他们表演,我们也得表现一下。   薛向忙道:“臣也非常赞成,因为公检法是发行税币的基础所在。”   赵顼笑道:“朕一直都非常支持,只是司马尚书,一直对此存有疑虑。”   天呐!就连皇帝都知道了。文彦博尴尬一笑。   推广税币,这还得经过讨论,你说推广公检法,如今真心没谁拦着你们啊。   小希在此祝大家,元旦快乐,心想事成。 第七百八十四章 保险法案   薛向是一个非常精于计算的人,经过这两年的尝试,他发现这税币简直就一个宝藏,要是用的好,能够帮助国家省很多很多钱,那为什么放着不用。   况且,如今这货币就是三司最大的权威,他肯定是要加大力度,但他并不是一味的要去发行更多的税币,而是要使得税币成为唯一的钱币。   这才是权力。   只求发行更多的税币,那就是毁坏权力,换取财富,显然是不划算的。   不管是借着给士兵发军饷,推广税币,还是让解库铺开启储铜计划,都不是一个发行计划,而是一个替代计划。   同时,这样也能够避开立法会定下的规矩,其实薛向是非常不愿意去破坏公检法制度,因为他认为这对他是有利的。   而司马光他们之所有被称之为保守,那也是有原因的,他们始终对纸币存有极大的疑虑,但是这么大政绩在面前,保守派也不能当做没有发生,只能加强对税币的监督。   要全力推行公检法,以此来制衡。   而关于这事,一直都是司马光在负责,现在也是,因为刑部就是掌管着司法官员的升迁和调度。   以前之所以慢,那是因为司马光一来要选那些道德高尚的官员,不但如此,他们还得熟知公检法,这真的是百里挑一啊!   好在如今颁布了临时法,官员们只需要了解清楚公检法的制度,而不需要跟着学习几年,司马光也对此妥协,可以适当的加速。   于是他立刻写信给苏辙、苏轼、范纯仁等人,让他们来举荐一些可以独当一面的司法官员。   因为公检法在陕西推行时日最长,京东东路其次,而司马光也早就在为此布局,让苏辙他们多带一些司法官员。   当然,这也是因为司马光相信苏辙、范纯仁他们的为人,他们肯定跟自己一样,推荐的官员,肯定也都是道德上佳的人选,现在那边是有着许多经验丰富司法的官员,然后再搭配年轻的司法官员,足以令公检法加速推广。   而这些政策,并未有像以前那样,引起非常大的争论,这只能说明,税币确实取得巨大的成功,包括那些朝中权贵,他们也开始渐渐接受这一整套体制,因为不接受也没有办法。   这每闹一回,到头来,受伤的都是自己,因为公检法被贬的官员多不胜数,事业署不也是他们闹出来的吗?   累了!   不仅仅是他们累了,那些商人、地主也都累了,依法交税,已经是深入人心,收到税单无非就是嘴上骂两句,心中已无任何波澜。   记得曾几何时,河中府的收税效率,令京城官员震惊,但今年他们切身体会了一把。   什么叫做效率。   这一个月内,大多数百姓就已经全部交完税,几乎都是用税币,暂时还没有人用实物交税。   但这又引发了跟去年一样的问题,就是会出现一个货币真空时段,虽然税币的发行,导致大家也将铜币拿出来用,但问题是,用铜币来大规模交易,也是非常麻烦的事情。   原本交易一直在加速,突然又减速,许多人都有些受不了。   故此,很多人主动跑去解库铺兑换税币。   政事堂。   今日文彦博在这里主持日常工作,同平章事的权力并没有像历史上那样,得到削弱,只是得到新的制衡,所以不管是文彦博,还是王安石都可以决定很多事的,他们只需要跟皇帝商量出一个大的方针,具体事宜,宰相就可以自己决定。   真正主持国家日常事务的是政事堂,而不是皇帝。   “诸位可有听说,这城里三大解库铺,希望能够从朝廷手中借一百万贯的税币。”   刚刚进来的吕公著,是迫不及待地说道。   文彦博大吃一惊,又好奇道:“借一百万贯?他们借这么多钱干什么?”   吕公著回答道:“主要是大家将税币都拿去交税,坊间缺乏税币,但是他们又有税币兑换业务,如今他们手中没有多少税币可以兑换,这会令他们失信于商人。”   文彦博哑然失笑,最初搞这个置换,他们担心的是,解库铺没有足够的铜币去兑换税币,不曾想,现实与他们预料中正好相反,又问道:“那他们拿什么来借?”   吕公著道:“是拿铜钱和土地作为抵押。”   曾巩好奇道:“既然有铜钱,为何还要借税币?”   吕公著道:“这是因为税币比铜钱更为方便,对于解库铺而言,用税币周转是最为省钱的。其次,解库铺预计交完税,短时日内坊间会缺乏货币,拥有税币,是能够得利的。”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最后,他们认为这么做是不会亏本的,因为税币只能是贬值,而增值的可能性很小。”   文彦博道:“难道这借钱不算利息吗?”   吕公著笑道:“他们三家可是我大宋最厉害的奸商,他们只打算印承担印刷税币的成本,而不打算支付利息。”   “不打算支付利息?他们认为三司是开善堂的吗?”   “因为他们得知朝廷想要让解库铺开展储铜买卖,但是没有足够税币,他们是无法置换,他们知道朝廷有这方面的需求,故此他们认为不应该对朝廷支付利息。”   “这些奸商。”   文彦博骂得一句,又道:“但是三司可不能随意印发税币的。”   吕公著道:“方才君实得知此消息,立刻赶去了立法会。”   立法会。   “张三,这是不是你的主意?”   司马光见到张斐,就质问道。   “我发誓。”   张斐举手道:“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现在都不敢出门,天天被人骂。这这都还是拜司马学士所赐。”   司马光瞪他一眼道:“你当我还蒙在鼓里吗?”   想到这事,他就恼火,被这小子戏弄了一番,连骂都不能骂,可真是烦死了。   富弼好奇道:“你们在说什么?”   司马光赶忙道:“没什么。”   富弼只是好奇地瞧了他们二人一眼,但也没有去八卦,又向张斐问道:“张三,你认为三司可以增发税币借给解库铺吗?”   张斐点点头道:“我认为这是可以的,到底解库铺是拿着实物抵押的,如果我们将税币看成一张张借契,朝廷当然有权力做主,借与不借。   我们唯一能够做得,就是介入这一笔交易,监督里面是否存有猫腻,国家的财富是否受到损失,据传三大解库铺希望无息借贷,这才是我们需要关注的。”   富弼稍稍点头。   赵抃突然道:“印出来的就是钱币,将来解库铺归还之后,不等于三司多印出一百万贯税币吗?”   司马光点点头道:“不错。也许三司就是希望通过这种办法,增发税币。”   张斐道:“但是立法会的规定,是指在坊间的税币总量,不能超过朝廷的储铜和绢量,而不是所拥有的税币数量。他们收上来,只要不发出去,那就不算违反规定。”   富弼点点头,“但是这方面可一定要监督好,动辄印刷上百万贯,稍有疏忽,可能就会粉身碎骨啊!”   越玩越大,他都有些承受不住。   张斐道:“我们肯定会加强监督的,待会我就回去,就会派人介入调查此事,其实三大解库铺比我们更加紧张,如果滥发税币,他们的损失比任何人都要惨重,因为他们手中的税币是最多的。”   赵抃道:“但是他们敢反对三司吗?”   张斐笑道:“我敢肯定,若有问题,他们一定会第一时间来找大庭长。”   赵抃愣了下,旋即尴尬一笑。   要是没有公检法,这三家都不可能成立解库铺,这都不是与虎谋皮,而是送羊入虎口啊。   正当这时,一个文吏来到门前通报道:“启禀相公,检察院那边来人,说是有急事找张检控。”   富弼皱眉道:“张三,你先去看看什么事?”   “是。”   张斐来到屋外,那何执中立刻上前来,“张检控,方才来了十几个商人,说是漕运侵吞了他们的货物,要求索赔。”   张斐大惊失色,“怎么回事?”   何执中道:“据说又是船沉了。”   张斐听得眉头一皱,道:“是不是真的?”   当初高文茵那件案件,起因就是沉船,一听到沉船,他下意识就想到,会不会是有人贪污货物,然后故意制造沉船,这种事即便是现在,也是屡见不鲜。   何执中点点头道:“应该是真的,因为他们是先去扬州起诉,是扬州皇庭将此案移交给京城的。”   张斐道:“是呀!扬州现在有皇庭,为什么要移交给京城?”   何执中道:“根据扬州递交上来的诉状来看,如果依法判决,可能是判漕运赔钱,但目前尚不知漕运怎么赔这钱。然而,这漕运牵连诸多事务,一旦判下来,可能会引发很多诉讼,使得漕运无法再执行任务。   故此,扬州才将此案转移到京城来。”   为什么漕运一直都这么腐败,就是因为朝廷离不开漕运,只要不闹大,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现在外面等一下,我先去跟富公他们说一声。”   “是。”   回到大堂,司马光立刻问道:“可是关于税币一事。”   张斐摇摇头道:“是漕运那边又沉船了,但是里面有很多商人的货物,那些商人来此向漕运索赔。”   几人听罢,皆是面露愁色。   赵抃皱眉道:“虽然漕运经常帮助商人运货,赚取额外的钱,但从司法来说,这并不是合规矩的,不知司法该如何介入?”   本就是违法的事,司法又该如何判定。   张斐道:“暂时还不清楚。”   富弼道:“那你赶紧回去处理。”   “是。”   张斐与何执中回到检察院,刚刚入院,就听到许多屋内传来哭声。   何执中解释道:“那些商人一说就哭,连劝都劝不住。据说他们中一些人,借了不少钱来做这买卖,若是得不到赔偿,可能会倾家荡产。”   “做买卖当然有赚有赔,我们还得看具体证据。”   说罢,张斐就径直去到后堂。   但见许遵正在与陆佃商量,见到张斐来了,立刻将事情原委告知张斐。   张斐道:“所以基本上可以排除,此乃有人故意为之?”   陆佃道:“这不大好说,但暂时来看,这不像似人为的,因为他们商人也都派人跟随船队,是亲眼看到船沉入河中。   但当时并未遇到洪水,也并非是船夫操作不当,根据扬州的调查结果来看,应该是船本身就有问题。”   许遵道:“但是船的问题,亦是漕运的问题,朝廷每年都拨了不少钱给他们修葺船只。”   言下之意,这钱是进了别人的口袋。   张斐点点头,道:“那他们是否有解释,为什么他们的货物,会出现在漕运的船只上面。”   许遵点点头道:“此事跟当今的三司使薛向有关,当初薛向在发运使时,发现漕运里面腐败严重,所运送的货物,损耗巨大,于是他将官船和民船混编在一起,让他们相互监督。自那以后,漕运的船只是可以合法运送商人的货物。”   张斐问道:“是否有相关文案?”   许遵点点头道:“是制置二府条例司允许的,有相关公文。”   张斐又问道:“他们之间可有签订相关契约?”   “有得。”   陆佃点点头道:“但他们只是签订运送契约,契约里面并没有赔偿条例,根据商人们的说法,他们其实都是知道契约法的,但是那边官府认为,漕运无权签订任何赔偿契约的。”   说着,陆佃将几张契约递给张斐。   张斐接过一看,感慨道:“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简陋的契约。”   许遵道:“这也可以理解,漕运腐败,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之事,若签订赔偿契约,指不定会有些人勾结奸商,制造意外,向朝廷索要赔偿。漕运年年都得发生上百起事故,地方官府肯定赔不起,朝廷更不用说了。”   漕运只是一个运输部门,不是一个盈利部门,漕运是一分钱都赔不出,要赔就是地方官府,或者中央。   如果是贪污腐败造成的,公检法倒是很好介入,可以抓人,但如果是意外造成的,这就很难扯皮。   谁敢开这头。   漕运天天出事,你去赔吧。   陆佃道:“这也是扬州难以判定是否赔偿的一个原因。而且而且我刚刚翻看了临时法,发现临时法中对于漕运的法条,并无任何增多,还是跟以前一样。”   张斐瞧他一眼,面露难色。   漕运的问题,大家都知道,但是没有办法,十几万人在那里,其中利益是盘根错节,但又关乎着京城的经济命脉,牵一发动全身,遇事只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张斐在判案的时候,也一直有意避开漕运。   在建立公检法的过程中,张斐秉持的原则,就是处理不了,千万不要逞强,宁可视而不见,也不要强制设立法律去管制。   在司法层面上,管不了的事,你去管,就只会反噬自身。   法律一旦被人突破,就又可能会全面溃败。   不过张斐认为时机已然成熟,也该是时候处理这一颗毒瘤。   很快,这消息就传了出去,立刻在京城引发广泛的热议。   这不是什么稀罕事,漕运要不出问题,那才叫稀罕事,但是在这个节骨眼,影响是非常恶劣的。   因为朝廷正在货币化,而货币化是要基于更加频繁交易,正需要更多的商人,将货物运到京城。   处理不妥,肯定会影响到商人的积极性。   漕运无小事,这必须跟王安石、薛向他们商量,关键薛向也是其中一个重要证人。   三司。   “不错,关于漕船和商船混编是我规定的,因为漕运里面实在是太腐败,我也有心无力,只能采取这种方式,让他们相互监督,若是出事,尽量做到有责必究。”   薛向又道:“至于是不是漕船的原因,确实是极有可能,因为我刚去上任的时候,也发现许多漕船是破旧不堪,但在漕运里面,但凡是要出钱的事,往往是没有管,亦或者偷工减料,我对此进行过一番整顿,不曾想,我这离开才几年,又变成原样。”   张斐道:“但这个问题必须要解决,不然的话,这会影响到国家的大方针。”   薛向不禁看向一旁的王安石。   王安石犹豫片刻后,才开口道:“不瞒你说,其实早在一年前,我与三司使就已经在筹备这事。”   张斐立刻问道:“王学士打算如何解决?”   王安石道:“我跟三司使都认为要想解决漕运一事,还是得利用事业法,因为漕运关乎着国家的财政命脉,是决不能依靠商人。   但是遵循旧制,这种情况又是不可避免的,给朝廷造成的损失,也是不可估量的。   事业法是唯一的出路,我们打算在几个交通重镇,成立几个运输事业署,全面负责朝廷的运输。   如今商业愈发繁荣,越来越多的人在各地贩卖货物,只要这事业署能够垄断,这里面还是有利可图的。”   张斐点点头,其实他也是这个办法,朝廷完全垄断,漕运只会彻底腐败,但要完全交予商人,等于是商人捏着大宋的经济命脉,这也是不可能的,就是他愿意,朝廷也不可能答应的。   事业署就是唯一解法。   走一条中间路线,之前薛向在发运司就已经是这么干,将商船和民船混编,让他们相互监督,但这个做法,只成立于薛向在的时候,他一走,马上就回到原样。   这是需要制度和法律的共同努力。   张斐道:“既然王学士已经想到办法,为什么没有提出来?”   王安石道:“这事是归户部管,而邓侍郎是没有能力处理这么复杂的事,故此我打算等吉甫回来之后,由他来主持此事。”   张斐恍然大悟。   原来这个功劳,是要留给吕惠卿的。   不过这也能够理解。   吕惠卿跑到河北帮着王安石擦了几年屁股,王安石当然得回报吕惠卿。   尤其是如今朝廷制度发生巨大的变化,吕惠卿虽然已经被升为户部尚书,但是他回来如何去立威,这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如果他能够漕运解决,这功劳可不小,足以让他在朝中立足。   张斐点点头道:“这事当然可以等吕尚书回来再主持,但是即便成立事业署,事业署也一定会面临这些问题,那么这赔偿问题,又该如何定?”   他太了解王安石的小心思,他这都要垄断运输,那他还能赔钱吗?   王安石道:“这得看具体情况,若是人为所至,或者说官员故意制造沉船,贪污货物,那朝廷理应给予赔偿,但要是遇到天灾意外,谁也不想,就说此番沉船,朝廷也损失惨重,到底谁也不想啊。”   赔当然是不可能赔的,这要赔的话,事业署也难以盈利啊!   张斐道:“就拿此案来说,虽然双方签订的契约,没有涉及到赔偿问题,但是责任肯定是朝廷的,目前鉴定是船的问题,而非天灾所至。   如此类的问题,还有很多,成立事业署,不见得能够解决这些问题,最多也只能减少此类问题。”   王安石道:“做买卖本就有风险,以前商人也经常遭遇意外,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张斐道:“王学士误会了,我是指事业署一旦垄断整个运输行业,且缺乏监督的话,这里面一定会出问题的,只要出问题,事业署不进行赔偿,事业署想要垄断,也几乎是不可能的,可能很快就会被商人垄断。   立法会是不可能答应,从法律答应让事业署对于运输进行垄断的。”   薛向道:“这不是有你们公检法监督吗?”   张斐道:“首先,我们公检法会要求写明赔偿条例的,其次,我们公检法无权且缺乏能力去监督船只的好坏。   那慈善基金会的运输队伍发展这么好,可不是因为我们公检法,而是慈善基金会运输队伍是包赔的,无论出现任何意外。   我们公检法只是确保商人能够得到足额的赔偿。”   王安石微微皱眉,问道:“那你有何建议?”   张斐道:“增加一个安全利益方,由这一方来进行监督。”   “安全利益方?”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假设慈善基金会成立一个作坊,商人可以花钱从这个作坊购买保障,一旦出现意外,这个作坊将对商人进行赔偿。”   薛向惊讶道:“谁敢做这么买卖?”   “三司使勿急,且听我说完。”   张斐又接着说道:“对于这个作坊而言,想要盈利,就必须确保尽量少出现意外,他们一定会对整个运输制定相关标准,一旦不达标准,他们就不会接受,商人为求保障,就只会选择这个作坊所承认的运输队。   只有这种监督,才能够真的减少此类事故。而事业署背后是朝廷,实力最为强大,是可以组建高标准的运输队伍,从而达到垄断。”   薛向不禁眼中一亮,“这法子倒是不错。”   王安石却道:“但这会增加运输成本的,从而使得物价上涨。”   张斐道:“就目前漕运的腐败,给朝廷带来的负担,可远比这多得多。而物价我认为不太会上涨,因为商人是最精明的,他们肯定早就将风险成本,计算在物价里面。   同时,减少意外,意味着货物会增多,基于物以稀为贵的道理,由物价反而会因此变得更加平稳,而不会变得起伏不定。” 第七百八十五章 启动   早在几年前,张斐借慈善基金会,组建运输团队,取代衙前役时,其实就有想过这保险行业。   但也只是想想,因为当时那情况,搞保险行业,真的是异想天开。   最终就还是这个运输队承担了所有,如果货物丢失,他们会进行赔偿,应对办法就是提高运输价格,同时加强自身实力,这一支运输队也是在朝廷之外,唯一一支被允许存在的武装力量。   不过这支运输队的头头就是皇帝身边的近卫,实际上就还是在皇帝控制之中。   而且,这运输队所承担的业务,其实只是很小一部分,就是专门运送那些昂贵的货物,比如说铜币、珠宝,丝绢等等。   不涉及到漕运。   因为当时没有力量去改变漕运。   但此一时彼一时。   不仅仅是公检法已经成长起来,吏治得到改善,其实公检法也难以凭一己之力,去解决漕运的问题。   因为漕运是体制性的腐败,如果不改变制度,公检法的作用其实是很有限的。   张斐也不是第一回 面临这种情况,而他的做法就是利用王安石的改革,来与公检法进行对接。   新政和司法改革,不是两条平行线,而是两条波浪线,中间是有很多重合的地方,二者是相辅相成的,光建设公检法,哪怕皇帝任由你来折腾,也是不可能成功的。   因为法律是要求有着清楚的界限,但当下很多制度,界限是非常模糊的,甚至没有,对此公检法也是有心无力。   而如今朝廷党争内耗也开始在减弱,朝廷是拥有力量来解决这个难题。   那么现在问题就是,如何将漕运和公检法对接上。   这又回到之前的老路上。   而王安石提出改革方针,就是拆分漕运,成立一个个事业署,往盈利的方向去走,而且商业化后,公检法就能够介入,清除腐败。   但是,王安石忽略了一个问题,就是这个事业署它不同于医院、学院、邸报院,因为它是不能没有的,学院生意不好,可以直接关门,这个事业署是不能关门的,不管他们怎么干,朝廷都必须为此兜底。   而相较于蔡京掌管的粮食署,这个行业是损耗大,意外多,地域广阔,流动性大,人多手杂,极为特殊。   光凭这一点,公检法也是难以进行全面监督。   保险行业,呼之欲出。   由保险行业,来制定航运标准,然后公检法再通过三方契约,去保障三方利益。   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虽然成立保险行业,必然是会增加成本,但是鉴于漕运的损耗,以及沿途官员们的上下其手,那又算不得什么。   王安石和薛向,在查过漕运的损耗之后,便也答应了张斐的建议。   三人商定之后,套路依旧。   就是由检察院率先发难。   立法会。   “我们已经派人去确认,如果目前的证据无误的话,我们检察院将会发起行政诉讼,官府应该对那些商人进行赔偿。”   “根据他们签订的契约,其中并没有赔偿条例。”赵抃质疑道。   张斐道:“但那是因为官府拒绝签订赔偿条例,商人们是有对此提出过要求的。当然,光凭这一点,还是站不住脚的。主要还是因为,前几年三司使在发运司时,为了有效监督,将商船和漕船混编,这导致那些商人是没有选择的。   而目前所有的证据都现实,在案发之时,是风平浪静,根据侥幸存活下来的船夫的口供来看,那首漕船本就非常破旧,就不应该出现在河道上,当时是突然从底部裂开,以至于整艘船解体。   拿着一艘这样的破船去运输货物,这显然是漕运的问题,他们理应负担全部责任。”   富弼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会引发更多的诉讼,同时导致漕运陷入混乱,甚至于停运,朝廷可是承担不起后果。”   张斐道:“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但这是我们公检法唯一可以做的,也唯有这么做,才能够督促朝廷对漕运进行改革,才能够捍卫国家的利益。这不是天灾,是这人祸,这本是可以避免的。”   富弼又看向赵抃。   赵抃思忖半响后,点点头道:“众人皆知,这漕运是最为腐败,且又是最破坏民生的,也是时候该对此进行整顿。”   在于富弼和赵抃商议过后,张斐便让人将消息传出去。   就说检察院可能会对漕运进行诉讼。   这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啊!   漕运影响到太多的利益,撇开那些贪官污吏不说,这满朝文武,数十万禁军所需物资,大部分都是通过漕运,运送到京城来的。   仅仅是传言,就让朝中官员甚感担忧,他们也在不同程度上,向公检法施压,这你们可不能随便起诉,会出大事的。   而漕运方面,是有恃无恐,因为此案件不涉及到贪腐问题,至于说为什么会用破船,那漕运更是表示,自己也是受害者,因为朝廷给的钱太少,漕运反而借此要求朝廷增加漕运支出。   为什么漕运能够屹立不倒,这就是主要原因。   因为漕运只是帮凶,幕后元凶其实是朝廷。   压根就没有给足钱,但是任务却只增不减,这不就是在暗示漕运自己去压榨和盘剥么。   这种情况是最容易诞生制度性腐败。   你只给十文钱,却让人家干一贯钱的活,这要不搞歪门邪道,根本就完成不了。   去皇庭讲道理,看看是谁丢人。   漕运官员贪这种钱,真是一点也不慌。   由于目前为止,这些都只是传言,也并没有说检察院真的要起诉,皇庭和立法会对外说法,也只是说,目前一切都在调查中,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检察院在针对此案进行调查。   大家也只能施压,让公检法悠着一点,要以大局为重。   殊不知这其实是在等吕惠卿回来。   薛向压根就没有在关注这事,他们在忙于他的货币政策。   由于大家的目光都集中漕运这边,三司反倒是捡到一个便宜,快速与三大解库铺达成协议。   但跟之前的传言还是有些差别的,在之前的传言中,三大解库铺是要争取免息借一百万贯,但是最终达成的协议,是以一年千分之一的利息,三大解库铺从朝廷借去一百万贯。   这其实跟免息也没多大区别,就纯属是意思一下,给朝廷几分薄面。   这消息一经确定,顿时就消除了市场对于货币的担忧。   而就在这年末之际,西边的熙河和南边邕州同时传来密报。   赵顼也是在第一时间,将张斐传召入宫。   “南边暂时是稳定住了。”   “是吗?”   张斐闻此消息,登时喜上眉梢,他对此事其实一直都挂记在心,因为他也记不得什么时候打得,但现在在南边开战,是肯定不符合宋朝的利息,无论输赢,只有西夏和辽国占便宜。   因为在海运没有彻底打通之前,那片土地对于中原作用其实很小,同时还要增加很多管理成本。   而宋朝目前面临敌人是西夏和辽国,这本就是两线作战,是不能再分散力量。   “嗯。”   赵顼点点头,但又心有余悸道:“不过这过程可比我们想象中的要更加凶险。其实之前交趾就一直都在图谋我国邕州,而近几年由于均输法和青苗法,导致当地出现钱荒,以及引发地主、酋长不满,当地局势也是动荡不安,再加上熙河拓边传到交趾之后,又令他们蠢蠢欲动,一直都在边境调集兵马。   当郭逵率领兵马入驻之后,交趾认为我军是要先发制人,便立刻出兵邕州,幸亏郭逵及时赶到,这才击退敌军。   但由于郭逵是奉命前往,也就并未趁胜追击,而是遣使质问交趾,交趾则是解释为这只是一场误会。   后来双方又经过谈判,郭逵答应加强与交趾的贸易,这才使得交趾相信郭逵领兵入驻并非是为了进攻他们。   但是郭逵认为,这交趾狼子野心,只是见我军赶到,没有把握取胜,才愿意达成和解,我们还应加强边境防卫。”   张斐点点头道:“等收拾完西夏和辽国,他们就是砧板上的鱼,我们一定要让他们好看。”   赵顼眼中突然闪过一抹兴奋之色,道:“现在机会似乎来了。”   张斐错愕道:“什么机会?”   赵顼道:“咱们当初布置针对西夏的计划似乎快要成功了。”   “计划?”   张斐有些懵。   赵顼很是不满道:“你不会是忘记了吧,你当初不是建议朕,利用私盐去分裂西夏内部么。”   张斐惊讶道:“这么快吗?”   到底这才一点点私盐,又没有搞几年,至于就直接分裂吗?   真是人狠话不多啊!   赵顼道:“这只是一个引子,主要是因为目前西夏国内掌权的是那梁皇后,而明年西夏少主就要成年,那么依法梁皇后就得归政于少主。   不过从种种迹象来看,梁皇后似乎不打算交权。   而经过咱们之前的部署,目前与熙河贸易的商人,全都是支持他们少主的贵族和商人,根据王韶的来信,他们这些人还真凭借与熙河的贸易,增强了不少势力。   但也引起梁皇后与其弟的注意,他们打算先打击西夏少主的势力,故此以贩卖粮食给熙河为由,禁止他们与熙河贸易。   而这暴露他们姐弟的野心,故此在其国内,引发很大的争议。西夏那边已经有人在与王韶联系,希望得到我朝的支持,而王韶认为这是一个大好机会。”   张斐犹豫道:“但是上面还有一个辽国在虎视眈眈。”   赵顼激动道:“但这机不可失啊!唯有制造他们内乱,我们才会有机会,否则的话,怎么也避免不了两线作战。”   张斐沉吟少许,突然道:“之前我查阅慈善基金会的账目时,想到一个问题。”   赵顼愣了下,“什么问题?”   这话题跳跃的,他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张斐道:“不知陛下可有注意到,目前国内技术发展最快的就是笔墨纸砚和印刷。”   赵顼道:“朕倒是没有注意到,但是这与此事有何关系?”   张斐又解释道:“之所以这些技术发展的快,乃是因为报刊的出现,导致对这些商品的需求非常大,以至于商人在不断创新。   同理,对于火器也是如此,火器技术发展最快的那段期间,正好是京东东路的皇家警察拿着火器剿匪的时候。   所以,想要发展火器,必须依靠要战争,不能闭门造车。”   赵顼立刻道:“这不是这正好吗?”   张斐道:“但目前火器尚不成熟,在战场上使用的次数,那更是屈指可数,大部分将领都不会用,如果是发动大规模战争,火器帮不了什么忙,也难以发挥其优势。   但如果是小规模的战争,比如说悄悄派人进入西夏国内,给予他们内部分裂势力,提供火器支援,这样不但能够加速火器的创新和完善,同时能够摸索使用火器的战术。”   赵顼显得还是有些犹豫,为了一种武器,去放弃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张斐又道:“陛下,这种慢慢介入,情况也更加可控,无论是国内财政,还是北边的契丹人。而且,我们可以通过这种介入,将那些人从他们的少主身边,拉到我们这边来,也避免今后为他人做嫁衣,等到时机成熟,我们再出兵。   以前没有办法,只能采取羁縻制度,但是这种制度缺点也很明显,就是容易出现反叛,但如今我们有了公检法,事实证明,公检法能够很很好的将异族纳入我朝,接受中央管理。”   听到这里,赵顼才有些心动,可不能再让西夏成为一个独立的政权,今日他能够与你和好,明日也能够捅你一刀,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张斐道:“咱们还是按照原计划行事,继续挑拨他们内部斗争,同时根据具体情况,暗中出兵支持,但主要是以火器为主。”   赵顼犹豫道:“但是那火器是很贵的。”   拿着这么贵的武器,去支持别人,太不划算了。   张斐道:“当然不能用铜制的火器去打,其实上回军器监之所以给我们看铜制的,主要是确保万无一失,竹制和铁质也不是完全不能用。”   赵顼稍稍点头。   张斐又道:“现在陛下要做的,就是从京东东路调派一些擅于使用火器的将领前往熙河地区,同时在西北地区,秘密建造几个大型的火器作坊,据我所知,西北铁矿和煤矿都非常丰富。”   赵顼突然想到什么似得,道:“其实在你去河中府之前,西北曾以铸造铁币为主,当地有很多个铸币作坊,而如今那些作坊都已经荒废,可以将那些作坊,用于火器。”   张斐喜道:“这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赵顼又道:“不过这事,暂时还不宜让朝臣知道,你让李豹他们去安排,钱的话,朕会从内藏库调拨。”   目前朝中大臣全都将目光锁定在内政上面,这种事要让他们知道,肯定是反对。   张斐道:“这建造作坊的钱就由我来出吧,这样能够更好的掩人耳目,陛下最近已经从内藏库拨了不少钱出来。”   赵顼愣了下,道:“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张斐点头道:“这我知道,但是我家里就没有一个花钱的人,所以存了不少钱,放在那里也没啥用,我的理念一直都是要钱给用出去。”   赵顼很是欣慰道:“要是朝中权贵,个个能够如你一样,何愁西夏不灭啊!”   张斐赶忙道:“陛下过奖了,我能有今日,全蒙陛下照顾,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赵顼笑着点点头,又道:“对了,王韶的来信,还提到一点,就是这个计划,整条西线都得配合,故此,要完成这个计划,需要一个统帅。”   提到这个问题,张斐其实也很郁闷。   放眼望去,真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统帅。   不像唐朝有李靖、李绩、苏定方,一代接着一代,根本停不下来,哪怕就是在几十年后,也有宗泽、种师道,吴玠、岳飞、韩世忠这些统帅之才。   而当下是一个统帅真空期。   这也与宋朝的体制有关,培养不出统帅。   张斐思前想后,道:“暂时来说,我以为王韶最为合适,这个计划主要是分裂西夏,不是正面硬碰,种谔他们并不适合,而王韶在熙河拓边,就是玩得这一招,并且他也证明自己是统兵之才。”   赵顼笑道:“你可知道王韶举荐的是谁吗?”   张斐问道:“谁?”   赵顼不语,只是笑吟吟地看他。   张斐不敢置信指着自己:“我?”   赵顼点点头。   张斐立刻道:“陛下,我收回我刚才说过的话,这王韶不是统帅之才,他根本就识人。”   让他去外交,就已经够勉强,好在也只是让他拖延,没让他真的谈,让他去当统帅,那跟自取灭亡没啥区别。   赵顼哈哈一笑,道:“王韶举荐你的原因,是因为当初那场军事审判,你有恩于种谔等西军将帅,而种谔他们又对王韶颇有成见,所以王韶不是举荐你去带兵打仗,而是让你去负责说服那些西军将领配合这个计划。”   这个渗透分裂计划,王韶是非常赞成,他比较喜欢这种盘外招,但是光凭熙河地区,是很难完成的,必须要整个西线都齐心协力。   但是西军目前非常不爽王韶,也不可能听他的。   王韶知道这个计划,张斐也有参与,他希望张斐去说服那些将军。   张斐权衡半响,“如果只是去说服那些西军将领,我倒是愿意跑一趟。”   赵顼点点头,“朕其实也希望,你能够去一趟,因为如今整个西北地区,唯有延州、府州等地,暂未推行公检法。”   如府州这些地方,制度是比较特殊的,基本上是折家节度一切,蔡卞、苏辙他们也没有办法在当地推行公检法。   但是赵顼显然希望利用公检法去制衡这些军阀。   其实他原先对于王韶也不大信任,之前都还准备将王韶调回来,毕竟王韶在那边太久,都快要达到节度使的地步。   是后来是他从枢密使口中得知,王韶主动将近一半的军队,全部转为皇家警察,由曹评来接受,他这才放下心来,也因此考虑过,让王韶担任统帅。   张斐道:“但是贸然在那边推行公检法,会不会引起西军将领的误会?到底这文武不和,会影响到前线将帅作战。”   赵顼问道:“对此,你可有更好的建议?”   张斐思索一会儿,道:“我建议只引入公检法制度,至于这人选问题,充分参考西军将领的意见,如此也能够确保当地的团结。”   赵顼点点头道:“就依你之意。”   这个不急,可以慢慢来。   张斐点点头道:“那那明年我就去跑一趟,顺便将火器作坊这些事全部落实。”   “又要辛苦你了。”   “不敢,这都是我分内之事。”   “对了!漕运那边的事,你们处理的怎么样?”赵顼突然问道。   张斐道:“现在就等吕尚书从河北回来,王学士意思的是,将这个任务交给吕尚书。”   赵顼心里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张斐突然道:“不过这也刚刚好。”   赵顼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经过改造后的漕运,是能够加强对江南的粮食运输,那么西北的粮食就可以囤积起来,专门应对这个计划。”   说着,他忽然想到什么,“对了!陛下可还记得,上回我跟陛下提到京东东路海运一事?”   赵顼点头道:“当然记得。”   这里面可是包含对付辽国的策略。   张斐道:“根据目前粮食调度来看,岭南那边的粮食是很难运送到京城来,粮食署从那里去购买,其实也不大划算。   我们可以尝试通过海运,先将那边的粮食运送到京东东路,才通过河道运送到京城来。”   赵顼问道:“这能行吗?海运风险甚大。”   张斐道:“如果将漕运拆分成事业署,我认为他们一定会去尝试海运的,因为他们需要节省成本,这样就能够赚更多的钱。”   对外,赵顼只是将南边与交趾冲突一事,告知大臣们,并且表示,已经与交趾解除误会。   保守派对此是非常满意。   这足以证明,赵顼确确实实要将重心放在国内。   王安石虽然有些不爽,但也没有办法,这是大势所趋啊!   就在这时,吕惠卿终于是从河北赶了回来。   王安石也是在第一时间,将犒劳吕惠卿的大礼送上。   吕惠卿是激动不已,这份大礼,可是非常重的,他可以借此事,掌控整个漕运,这权力可是不小啊!   “恩师如此恩待惠卿,惠卿定不会让恩师失望的。”   “你办事,为师向来放心。”   王安石呵呵笑道。   张斐在得知吕惠卿回来,也不再藏着掖着,正式向皇庭递交起诉状。   这令不少大臣感到极为愤怒。   都这么劝了,怎就劝不住呢?   这其中利害关系,你们怎么就不明白。   就张斐以往的作风来看,一旦在皇庭争讼,天知道会扯出多少事来。   就在这时,吕惠卿是挺身而出,在第一时间就赶到皇庭,并且带来了不少的证据。   “这是我们户部对漕运支出的账目,以及漕运要负担的责任,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但漕运仍旧努力完成朝廷布置的任务,他们使用年久失修的船,也是可以原谅的。”   吕惠卿义正言辞道:“如果要追究漕运的责任,这对漕运非常不公平,也会寒了那些漕兵的心。”   赵抃看过吕惠卿递交的证据后,又看向张斐。   虽然他非常不喜欢吕惠卿这个人,但不得不承认,他说得确实有道理。   张斐道:“可是那些商人也是无辜的,如果放任不管,这种情况,只会更加恶劣。”   吕惠卿道:“闹上皇庭,情况就不会变得更加恶劣吗?你们检察院不能只顾着执法,而不顾现实。”   张斐沉吟少许,问道:“不知吕尚书对此有何建议?”   吕惠卿道:“我认为应该大事化小,说到底,这也只是赔偿问题,我们可以争取与那些商人达成和解,没有必要闹上皇庭。”   张斐点点头道:“但是我们检察院还得顾及到国家利益,无论是什么原因,漕运在此次事件中,都存在失职行为,若是不加以制止,那只会不断的损害国家利益。”   吕惠卿道:“我们户部会针对这一情况,进行改善的。”   张斐思忖一会儿,道:“如果户部能够改善这种情况,我们检察院愿意收回起诉。” 第七百八十六章 吓死你们   吕惠卿和张斐其实也算是老搭档,这种事以前就干过不少,默契还是保持着。   他们二人一唱一和,赵抃也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只能看他们表演。   从皇庭出来后,吕惠卿突然小声道:“如果朝廷全额赔偿的话,商人不见得愿意成立什么保险行。”   “七成。”张斐立刻回答道。   吕惠卿愣了下,旋即笑问道:“理由?”   张斐笑道:“首先,他们没有签订赔偿条例;其次,他们所支付的价钱,其实是要低于成本的,这钱肯定是漕运官员收了,然后用朝廷的资源帮助他们送货。   虽然这也是朝廷默许的,但真要在庭上辩证,这其实对于商人是非常不利的。   如果将此案,定义为贪污受贿案件,结果大有可能是漕运官员会受到波及,而商人们也拿不到太多的赔偿。”   吕惠卿道:“听你这么一说,我看就值五成。”   张斐道:“低于七成,他们中一些商人可能会拼死一搏,因为他们要偿还债务,而且往后事业署还得依靠他们这些商人盈利,不要将关系闹得太僵。”   吕惠卿思索半响,点头道:“好吧。”   张斐突然打趣道:“吕尚书,为什么每回跟你交谈,总是会涉及到一些违背司法原则之事。”   吕惠卿呵呵笑道:“彼此,彼此。”   在与张斐交涉过后,吕惠卿又赶在休假之前,正式向朝廷提出漕运改革方针。   他没有提到漕运的腐败,而是设身处地的站在漕运这边,为漕运考虑。这漕运可是关乎经济命脉,但他们只能用这么破的船只,要是在危机时刻,这粮食供给不上,可是会出大事的。   要么就增加对漕运的支出。   但这显然不行,直接增加支出,这个老鼠坑扔多少进去,也不会得到改善的。   只有利用事业法,先对漕运进行全方面改革。   就好比粮食署一样,朝廷跟这些运输集团签订契约,付钱让他们运输粮食。   吕惠卿要求暂时先成立十个独立的运输集团。   西北、河北、京东东路各两个,东南六路则是安排四个,让他们相互竞争。   革新派当然是非常支持,这可是一块超级大蛋糕,而吕惠卿肯定也是会用革新派的官员。   富府。   “这极有可能又是王介甫与张三商量好的。”   文彦博直截了当地说道:“那吕惠卿刚刚回来,就提出这么缜密的改革计划,显然是早就安排好的。”   富弼笑问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文彦博道:“改革漕运。”   富弼道:“这不是什么坏事。”   文彦博摇摇头道:“但也不一定是好事,以吕惠卿的性格,他定会将自己的党羽全部安排进去,否则的话,他哪会这么积极,而公检法也未必能够监督得了啊!”   富弼道:“这种事你知道,我也知道,张三不可能想不到,以他作风,他一定会想办法,将这事与公检法捆绑在一起,从而让公检法的权威得到进一步伸张,咱们还是再等等看吧。”   而那边商人原本以为检察院出手,此事是十拿九稳,主检控可是张斐,可不曾想,吕惠卿一出手,便又是峰回路转,从起诉变成劝和。   商人跟朝廷谈判,是天生弱势。   很快就传出消息,户部并不打算全额赔偿。   这事对商人而言,影响可是非常大的,如今京城来往的货物是越来越多,大家的买卖也是越做越大,这运输自然变得愈发重要。   樊颙、陈懋迁便来向张斐打探消息。   汴京律师事务所。   “即便检察院起诉,其实也难以得到全额赔偿。”张斐摇摇头,道:“关键就是那张契约上并未写明赔偿条例。”   樊颙道:“我听说是漕运不肯签,可不是商人不愿意。”   张斐道:“但是你们要知道,漕运可不是一个盈利的作坊,它是一个特殊组织,它的职权就不包括帮助商人运送货物,自然就没有权力签署任何赔偿条例的,而且这里面的规定是非常模糊的。   即便检察院起诉,我估摸着最终结果,可能也就是商人得到部分赔偿,同时惩罚相关漕运官员,但我认为他们商人也不想因此得罪那些漕运官员。”   樊颙问道:“听说朝廷打算将漕运也变成事业署,这会不会好一点?”   张斐道:“那得看这条例是怎么签的,这个是他们做主,我们检察院管不着。”   陈懋迁道:“那不就是他们说了算,而且事业署是要盈利的,私船更加没得混,码头也都在他们控制中。”   漕运事业化,令商人很担心,你不盈利,就已经这么可怕,而你现在要追求盈利的话,我们商人不就是砧板上的肉。   张斐故作沉吟一番后,道:“关于这一点,我也考虑过,如果你们想要保护自己的权益,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樊颙忐忑不安地问道。   毫无惊喜感可言,跟张斐谈过买卖的,全都知道,他的办法,一直都很吓人。   张斐立刻将保险买卖告知他们。   果不其然。   樊颙听得是一阵头晕目眩,“这可万万使不得,漕运里面的猫腻可是多了去。”   说到这里,他低声道:“就连百姓都知道,很多事故,可就是他们漕运官兵弄出来的,咱要弄这保险,那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陈懋迁是直点头,听着可真是太可怕了。   张斐笑道:“一旦商人拥有着保险,那么就是可以对这个事业署进行审查和监督,你们手中就有谈判的本钱,至少你们可以进行干预,尽量避免这种事故。   光这一点就胜过那一点点利益。当然,条例上,也会写清楚,什么情况,才会给予赔偿,你们要进行怎样的调查,而关于这些,我们的运输队是有着丰富的经验,可以让他们来帮忙。”   陈懋迁只觉怪不可思议的,“漕运会愿意接受咱们的审查和监督吗?”   张斐道:“只要咱们将这个行业弄起来,他们不听也得听,你们也说了,他们是要盈利的,如果不上保险,商人就不会托他们运输,这麻烦的是他们,而不是我们。   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将主动权控制手里,包括拟定契约,这样一来,公检法也能够更好的给你们提供保障。”   樊颙和陈懋迁突然意识到,这个保险是用于制定规则的争夺。   他们不应该将目光仅仅局限于金钱。   樊颙道:“就算我们答应,其余商人也不会答应的。”   张斐道:“一定会的,现在所有商人都缺乏运输上的保障,这里面也是有利可图的。试想一下,商人都必须买保险,同时我们降低出事故的几率,这绝对是赚钱的买卖。   你们去找相国寺和马家谈,由三大解库铺领头,成立一个保险行业。”   樊颙点点头道:“好吧!我先去问问看。”   张斐道:“但千万别说是我的主意。”   陈懋迁呵呵道:“这还用说么,一听就是你的主意。”   张斐啧了一声:“知道归知道,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到底张斐现在是官员,而保险行业与朝廷的漕运改革,其实是有着利益冲突的,他不太方便出面。   樊颙、陈懋迁就拿着张斐这个主意,先是找解库铺商谈,其实主要对象就是相国寺。   因为马家和慈善基金会都是张斐的基本盘,而相国寺是代表着另一部分人的利益,恰恰也是因为如此,相国寺是非常动心。   因为相国寺知道,这里面不仅仅是利益,更多是权力。   但是相国寺也比较谨慎,要求将各行会商人找来,问一问,看他们真的有需求,毕竟买保险,也是要增加运输成本的。   这还用问,商人是举双手双脚赞成,虽然成本是增加了,但是这风险也小了,漕运那种风险,十有八九是人为的,毕竟不是海运,谁也不想自己的小命捏在别人手里,稍不留神,就倾家荡产。   如今漕运事业化肯定是要进行垄断,不然的话怎么去盈利,这私商是难以竞争得过,尤其是长途运输。   只要保险价格只要不是很离谱,他们绝对愿意购买。   户部。   “吕尚书,我听闻那些商人准备弄一个保险计划,来与我们的事业署对抗。”   “保险?”   吕惠卿故作懵逼,望着邓绾。   邓绾立刻将所知一切,告知吕惠卿,又道:“我已经打听到了,他们的意图,就是要对咱们的事业署进行监督。   咱们的船要是不上保险,不达标准,商人就不用咱们的船,他们这不是想骑到咱们头上来吗?”   吕惠卿笑道:“这没什么不好的。”   邓绾诧异地看着吕惠卿。   吕惠卿道:“这事业法,简单来说,就是要变成商业,无论如何,咱们都是要盈利的,他们这么做,只是增加运输成本,他们愿意负担,咱们有什么不愿意的。”   邓绾道:“但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还有权力的问题,到时就是他们说了算。”   吕惠卿道:“权力就是确保他们只能用咱们的船,且咱们有利可图,其余的算不得什么。”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此外,你以为相国寺后面都是谁?要是王爷的货物丢了,那会给我们添加多少麻烦。”   邓绾皱眉道:“是呀!如果漕运都事业化,往后太后、王爷的货物,也得咱们来运送。”   立法会。   “保险法。”   文彦博不禁都笑道:“这个张三还真是一肚子的鬼主意啊!”   司马光道:“我认为这保险法设计的非常精妙,这事业署说到底也是属于朝廷的,朝廷监督朝廷,是很难避免监守自盗的情况,对谁的影响最大,就由谁来监督,这无疑是更为合理的。而且,这么一来,公检法就能够更好的介入,因为商人必须依靠公检法来保障自己的权益。”   富弼笑道:“其实一直以来,张三都是这么干的,若论对祖宗之法的理解,我还是远不及他啊!”   这不还是遵循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的指导方针吗。   正说着,吕公著突然入得堂内,“诸位或许还不知晓,官家方才又下旨,让张三前往西北巡察。”   文彦博皱眉道:“还让他去巡察?”   那小子巡察,太不靠谱,简直就是敷衍了事,还不如让他留在京城,处理漕运一事。   吕公著道:“这与上回不同,据说还有一个任务。”   司马光忙问道:“什么任务?”   吕公著道:“就是在府州等地推行公检法。”   富弼、文彦博顿时明白过来。   其实苏辙来信谈过这个问题,他们对此是无能为力,如府州这些地方,是极为特殊的,就连税都是算给折家军的,公检法去了之后,就没法立足,朝廷也没有让他们在那边推行公检法。   文彦博又问道:“张三能做到吗?”   司马光道:“若他也做不到,那就没谁能够做得到了。”   而张斐如今可没有太多精力,去管保险、事业署的事,其实话说回来,他也不太会,虽然事业法是他提出来的,但是他也只是提供计划,分析其中利害关系,具体怎么去安排,都是王安石他们弄得。   将漕运拆分,那更是一项非常复杂的工程,其中的问题,肯定是多如牛毛,也必须是吕惠卿这种能臣干吏才能够处理好的。   当然,吕惠卿也非常享受,他这一搞,许多官员都得巴结他。   至于保险行业,张斐也只是负责草拟契约,但是具体成本怎么算,怎么赔偿,张斐也是让他们商人自己去合计,毕竟当下的环境和风险都和以后是不一样的,张斐对此也不清楚,还得他们自己去拉扯。   张斐现在已经将重心,转移到西边。   宋朝这环境,其实就是一整盘棋,不管你是从西、南、北哪一处落子,必然是会影响到全局。   一旦下不好,就是满盘皆输。   必须慎之又慎啊!   这些天,他都在跟李豹和军器监的人交涉,将工匠和工具和一些成品武器都秘密转移到西北去。   来年开春之后,张斐便立刻动身前往西北,这一回曹栋栋都没有跟着去,因为这是要高度保密的,不但得瞒着外面,还是瞒着里面。   话说回来,曹栋栋也不想去,一点意思都没有。   而张斐没有说先去河中府看看,而是扮作商队,直奔延州。   那边种谔、折继世、折继祖、姚兕事先就已经接到消息,也都秘密赶到延州。   等到张斐抵达时,宴席都已经摆上桌。   “诸位将军,别来无恙了。”   “承蒙大庭长挂记在心,吾等一切安好。还记得当年,全蒙大庭长大公无私,还我清白,种某一直都想好好答谢大庭长一番。”   种谔立刻抱拳言道。   对于张斐,他们可是非常感激的,因为那一场军事审判,不但解决了种谔的麻烦,还给予他们更多的军事自由,不再惧怕文官在皇帝面前嚼舌根子,大不了上皇庭论个清白。   所以,他们在得知张斐要来,也都是第一时间赶到这里。   张斐笑道:“先别忙着谢,相信各位也收到风声,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   几人相互瞧了一眼。   张斐又点点头道:“不错,我是来这里推行公检法的。”   折继世道:“大庭长,吾等都非常支持公检法,也知道公检法对于我们武将是有益无害,但是。”   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   张斐道:“但是边州的情况,与其他州县都大为不同,因为这里的一切,都是为战争准备的,这与法制之法是存在矛盾的。”   折继世讪讪点头。   你说得比我想得都好。   张斐笑道:“各位将军都是爽快之人,我也不想拐弯抹角,这一次是势在必行。因为这关乎着我来此的主要目的。”   “主要目的?”   种谔诧异道:“大庭长来此的主要目的,不就是推行公检法吗?”   张斐道:“这只是一个借口,我此番来此的真正目的,是我大宋最高机密,目前只有官家和我知道,故此,此番谈话,若是泄露出去半句,今后谁也保不了你们。”   一干武将顿时坐立不安。   姚兕哆嗦着问道:“不知大庭长来此是何目的?”   张斐道:“消灭西夏。”   种谔他们顿时是喜不胜收。   张斐又道:“但是目前朝中宰相,无一人支持,所以只要泄露出去,必然是会胎死腹中。”   几人又是面面相觑。   有些懵。   宰相都不支持,这能消灭西夏吗?   就没有听说过啊!   折继祖问道:“如此大事,焉能瞒得过。”   张斐道:“诸位可知道,明年西夏梁皇后就得还政于西夏少主。”   种谔立刻道:“这事我们当然知道,而且我们还知道那梁皇后并不打算还政于少主,如今正在不断削弱一些支持他们少主大臣的势力。   其实已经有人在秘密跟我们来往,为自己找寻退路。而我们也正准备将这情报上报给朝廷,如果西夏发生内乱,这将是进攻西夏的绝佳机会。”   折继祖他们也是频频点头。   张斐笑道:“已经晚了。”   “晚了?”   “王韶去年就已经将这一情况,上报给官家,这也是我此行的原因。”   “!”   提到王韶,种谔他们的脸色,非常难看。   财政变得这么好,他们西军完全感受到,这都怪王韶。   张斐道:“而官家也已经决定,让王韶来担任整个计划的统帅。”   折继祖当即就忍不住了,“他们这些文人,可真是会邀功,不过就是打败几个小部族而已,期间还吃的一场大败仗,凭什么担任统帅。”   种谔他们也纷纷表示不满。   他才打了一场战争,而且还是一个高度分裂的吐蕃,这就让他当统帅,太不公平了呀!   张斐解释道:“官家之所以决定让王韶担任这个计划的统帅,乃是因为这个计划,是要制造西夏内乱。”   不等张斐说完,种谔便道:“这种离间之术,我们也会用,而且我们用的比王韶还多,绥州不就是这么拿下来的么。”   张斐笑道:“敢问诸位一句,你们有文人狡猾吗?”   “没有。”   “你们有文人狠毒吗?”   “没有。”   “那不就结了。”   张斐道:“这种任务就应该文人来做。”   折继祖兀自不满,“但文人可不会打仗,最终还是要通过战争来解决。”   “这就是我要说到的第二点。”   张斐道:“你们可知道,熙河拓边之后,辽人在北境调兵遣将吗?”   四人点点头。   张斐道:“你们谁有把握,能够在进攻西夏的同时,同时能够抵御住辽人可能的南下。”   这下全都沉默了。   武将还是很实诚的,西军战斗力虽然非常强,但是跟辽军比,最多最多也就是半斤八两,更何况是两线作战。   种谔道:“难道王韶可以做到?”   “他也做不到。”   张斐道:“虽然这个计划,是要消灭西夏,但是并不是要总动员,各路兵马齐出,如果是那样的话,官家是断然不会让王韶来担任统帅。”   种谔纳闷道:“可要不大规模动员,如何消灭西夏,王韶有这本事?”   张斐道:“他当然没有这本事,我这回来,还带来了一种全新的武器,整个计划,就是分裂西夏,慢慢蚕食西夏,然后借着个战场,实验这种全新的武器,为将来拿回燕云十六州做准备。”   四人不禁大惊失色。   这个计划真是越听越恐怖。   而这就是张斐要的效果,他要将这个计划编制的无限恐怖,让他们都不敢担任这个统帅。   唯有如此,他们才会愿意听从王韶的安排。   一夜无眠。   翌日,种谔他们都盯着黑眼圈,跟着张斐来到一处深山老林中,但见里面有着重重关卡。   这令种谔他们心有余悸。   “大庭长,他们都是什么人?”折继世不安地问道。   他现在担任延州统帅,这里多了一支兵马,他竟然毫不知情,这真是太可怕了。   张斐笑道:“你们有听过大宋安全司吗?”   折继世点头道:“略有耳闻。”   张斐道:“他们就是大宋安全司的人,专门负责收集西夏的情报,你们察觉不到,不是你们的过错。”   折继世几人不禁是汗毛竖立,我们的一举一动不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中么。   然而,更令他们惊讶还在后面。   轰轰轰!   一阵火炮声后,十枚石弹将前面搭建的木架、矮墙全部轰塌。   种谔他们看得是目瞪口呆。   又急急来到那火炮前。   “方才那石头就是从这小玩意中射出来的?”种谔不可思议道。   张斐点点头道:“这还是试验品,到时会有威力更猛的。”   几人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折继祖道:“如果威力再大一点,完全可以取代投石车,这武器可比投石车方便多了。”   张斐笑道:“攻城拔寨,这自然不在话下,你们可有想过,我们还可以用马车拉着这火器去跟敌人野战。”   几人一怔,顿时是目光急闪。   随后,张斐又让人将火枪拿出来,演示了一遍。   种谔略显失望道:“这火器,倒是没有那小玩意猛,弓箭可比这火器要更加好使。”   张斐笑道:“你们训练一个弓手要多久,我这火器,只要手脚健全就能用,而且在不断改良中,它的威力还能不断提升,也是弓箭所不具备的。”   姚兕点点头道:“这倒是的,人的臂力有限,而火器是靠火药,威力还能够提升。”   张斐道:“我们要出兵西夏,就不得不将辽国也计算在内,如果我们大规模出兵,辽国是肯定不会坐视不理,任由我们消灭西夏。   所以这个计划是要整场战争变成非常漫长,我们不会直接派兵进入西夏,而是通过派遣火器队伍,支援他们国内反对梁皇后的势力,在试验火器的同时,慢慢削弱西夏,而这也不会迫使辽国直接出兵,等到时机成熟,再一举消灭西夏。”   种谔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怕为他们少主做嫁衣吗?”   张斐笑道:“这就是要回到,为什么我们要在边州推行公检法,以及让王韶来担任统帅。相信你们也知道熙河地区的情况。”   他们渐渐明白了什么。   张斐道:“我们要通过公检法制度去笼络人心,要从民心上直接吞掉西夏,纳入我大宋版图,倘若强行占领的话,只怕后患无穷。恕我直言,诸位还认为自己能够胜任吗?”   几人面面相觑。   不做声了。   这尼玛太复杂了,也不是简简单单的离间计,他们现在脑子里面是一团浆糊,都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张斐又道:“不过各位放心,关于公检法的人选,全都由各位来决定,官家不会另派官员前来。”   “是吗?”   折继祖惊讶道。   张斐点点头道:“因为官家认为,没有谁比各位,更在意边境百姓的安定,没有民意的支持,各位是打不赢任何一场战争的。   同时,各位也可以根据边州的特殊情况,制定相关规则,只要不违反临时法就行。” 第七百八十七章 杀人不见血   这大棒加红枣,是永不过时啊!   张斐一顿操作,令种谔他们听得是心惊胆颤,这个计划的目标实在是过于宏大,且太过复杂,他们也是头回听说,利用制度来做文章,这他们完全没有头绪,也更加承担不起这责任。   在这时候,张斐突然亮出自己的底牌,告诉他们,这公检法的所有官员,全部是由他们来举荐,换而言之,就是不会拨到他们的权力,朝廷就只会安排几个懂得使用火器的警长来这里帮忙训练。   他们顿时是大松一口气。   其实他们也都非常推崇公检法,但是你如果要苏辙来这里当检察长,他们可是一万个不愿意。   不过,他们也都知道,这公检法是大势所趋,目前陕西各路都已经改为公检法制度,就他们几个边州没有,他们心里也有些压力的,如今让他们自己安排,他们当然是非常愿意。   张斐之所以敢这么做,也是因为针对他们边州的情况,做过详细调查,其实他们这些武将是非常重视自己的大本营,也非常爱惜本州的民力,朝廷给的奖赏,他们也都是如数分发下去,他们开疆辟土,土地也都是塞给自己的乡兵,正是因为如此,他们的军队才能一直保持战斗力,而这与法制之法的理念并不矛盾。   趁着王韶还没有来,张斐又详细跟他们讲解了如何在这边州建立公检法,因为边州确实与别的州是有很大的区别,这一切都要以农耕和军事为重。   熙州那种模式只能有一个,多了就不灵了,因为熙州的成功,是在于将与西域贸易,全部集中在一个州,他才会变得那么繁荣。   其它边州还是得鼓励农业生产,尽量要做到自给自足。   过得几日,王韶终于来到延州,其实他早就到了,就是外面在等张斐的暗号。   因为他知道,种谔等人对他很是不满,但是整个计划,又必须依靠他们这些西军将领,就是他将张斐请来,来说服这些西军将领的。   虽然他没有要求自己当统帅,但是他其实是有这个野心的,这个计划就是他提出来的,也没有人比他更加合适。   “此番真是非常感谢大庭长。”   见到张斐,王韶拱手言道。   张斐笑道:“这其实是王宣抚使自己争取来的,要不是王宣抚使在熙河地区取得如此大的成功,官家也不会由王宣抚使来执行整个计划。”   王韶笑道:“在下愧不敢当,王某知道,其实大庭长早就在为此布局,我不过是在遵循大庭长的计划而已。”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公检法势头强劲,大庭长的权力,可不是一般的大,必须得给予足够的尊重。   张斐立刻道:“待会见到种将军他们时,王宣抚使可千万别这么说,你就说这都是你几年前安排好的。”   王韶诧异道:“为何?”   张斐道:“因为你才是统帅,而我是要回去的,他们对心服口服,没有多少意义。”   王韶很是感动道:“这可真是!”   张斐忙道:“别谢,我到底是大庭长,这种事说出来,其实对我也不利。”   “是是是。”   王韶只能笑纳。   二人聊得一会儿,种谔他们便来了。   王韶是快步迎出去,向他们拱手一礼,又向种谔道:“种将军,你们种家真不愧是将门世家,你侄儿种师道,在我熙州担任警长,十余次击退敌军的袭扰,未尝败绩,如今刚刚升为河州警司。”   这上来就套近乎。   你侄儿在我熙州,那真是平步青云,可见我没有对你有敌意。   种师道?张斐心想,就这么巧吗?   种谔赶忙抱拳一礼:“这还得多谢王宣抚使对师道的细心栽培。”   王韶忙道:“哪里,哪里,我并未对其有多少照顾,他完全是凭借自己的努力,从一个普通警察一步步升上来的。”   这来而不往非礼也。   折继祖拱手道:“王宣抚使真是文武双全,不但为我大宋拓边千里,听说还将熙州治理的非常繁荣,这真是令吾等汗颜啊。”   “不敢!不敢!”   王韶赶紧拱手回得一礼,“诸位将军,切莫再笑话王某,若无诸位将军在北线给予西夏压力,西夏是不可能允许我军在熙河存在的。   后来等到西夏缓过神来,他们便立刻挑动唃厮啰发动对我军的反击,就这样,也令我军损失惨重,但是西夏始终忌惮诸位将军,故此不敢派主力前来,否则的话,拓边计划,是难以成功啊。   故此若论功劳,王某最多只能占三成,七成当属各位将军。”   他这么一说,种谔、折继世、姚兕等人至少心里舒服一些。   这还真不是恭维,为什么种谔他们不爽王韶,也不太认可他的功劳,就是因为他们知道,是他们牵扯住西夏主力,王韶才能够投机成功,之后朝廷却将大半财政,全都给了熙河。   王韶此番出兵,真是打了西夏一个措手不及,因为当时宋朝并没有调动北线主力,以当时王韶的兵力,是不可能拿下这么大一块地盘,至少西夏是这么认为的,即便要打,自己也是有足够反应的时间。   但是西夏是万万没有想到,王韶上来就玩阴的,他从中挑拨吐蕃各族,又收拢了很多部族,兵力瞬间得到补充,一下子就吞下五州。   别说西夏没有反应过来,大宋自己也没有反应过来。   等到他们一番相互吹捧过后,张斐这才出声道:“王宣抚使,我们此番过来,可全都是因为你的一道奏章,你可别令我白跑一趟。”   王韶兀自谦虚道:“王某经验尚浅,也不过是抛砖引玉,还得靠各位将军出谋划策。”   这伸手不打笑脸人,王韶处处恭维,种谔他们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啊。   种谔抱拳道:“吾等不过是一介武夫,上阵杀敌,倒还勉强,此等计划,吾等只能唯王宣抚使马首是瞻啊!”   折继世、姚兕也纷纷抱拳,表示愿意接受王韶的统帅。   但这也只是口头上的,还得看具体计划。   王韶见火候也差不多了,开始讲述自己的计划,“其实早在三四年前,我已经在为今日做准备。”   种谔等人面面相觑。   三四年前就开始为此布局。   够深的呀!   却没有发现王韶说话时,还心虚地瞧了眼张斐,然后才继续道:“在我来到熙河地区后,就注意到那梁太后与其弟梁乙埋意图鸠占鹊巢,且在西夏国内,舞弄权术,迫害忠良,并且三番四次,挑起与我大宋的战争,这一点诸位将军应该是非常清楚。”   种谔点点头道:“那梁太后乃是汉人女子,她若要在西夏掌权,其身份将是其最大的阻碍,为求赢得西夏贵族的支持,她只能与我大宋为敌,由她掌权,两国关系只会越来越僵。”   一旁的张斐暗自点点头,心想,原来他们都明白这一点,真是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啊!   梁太后掌权,对于大宋其实是非常不利的,因为她的身份就决定她不能与大宋交好。   “种将军言之有理。”   王韶点点头,“但这也引发西夏诸多大臣不满,尤其是那些希望与我朝修好的大臣和贵族,同时也包括他们的少主。   虽然梁太后几番对我朝用兵,但是西夏在贸易方面,又是离不开我大宋的,尤其是他们的盐,许多冲突,都是因盐而起,而自当今陛下即位以来,就严禁西夏盐入境。   当时不管是支持梁太后的贵族,还是支持他们少主的贵族,都是迫切地希望出售盐给我大宋。”   姚兕突然道:“王宣抚使莫不是借此,来离间他们?”   王韶点头道:“正是如此,当时熙河十分混乱,于是他们两派都暗中派人出售私盐到熙河地区,而在我稳住熙河地区后,就派人打击支持梁太后那一派的贵族,又放任另一派的私盐入境。”   种谔突然道:“当年那如洪水般的私盐,就是王宣抚使放进来的吧。”   张斐突然咳得一声。   种谔先是诧异地瞧了眼张斐,旋即反应过来,那次私盐入境,帮助河中府度过盐债危机,这盐债可就是出自张斐之手,于是他们都不做声了。   为什么张斐要暗示他们,这事其实与王韶无关,就是担心他们也效仿王韶,毕竟这里面的利益,非常巨大,谁也难以经受得住其中诱惑。   王韶也赶紧拉回正题,又继续道:“经过这几年的发展,那些支持西夏少主的权贵,因与熙河贸易,势力得到大为增强,尤其是在熙州与西夏的交界处。   而今年那梁太后就要归政于少主,但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姐弟是不可能轻易还政于少主的,于是在去年,他们就开始严禁当地商人与熙州贸易。   这不但引得西夏境内许多贵族和大臣极为不满,还引得熙州很多商人的抱怨。   因为与西夏贸易,也是熙州繁荣的主要原因之一,梁太后这么做,断绝了许多熙州商人财路。我也暗中派人煽风点火,将其中责任全部推给梁太后姐弟。   如今时机已经渐渐成熟,他们国内的少主派,需要边境的商人给予反抗,制造民怨,他们才能够在朝中给予梁太后压力,借此事来逼迫梁太后交权,而熙州的商人,也希望能够继续维持与西夏的贸易。   因此,我们的第一步,就是出人出力支持他们商人在边境反抗梁太后的禁令。”   种谔皱眉道:“但这仅仅是在你们南线,在绥州等地并没有多少商人打算反抗梁太后。”   王韶问道:“最近没有西夏贵族与诸位将军联系吗?”   “,这倒是有一些。”种谔讪讪道。   “这就对了。”   王韶道:“西夏许多商人背后就是他们大臣,他们暂时不可能亲自下场,只能是让商人先闹起来,他们再在朝中施压。所以只要南线成功,他们一定会取得与将军他们的联系,四处闹事,给予梁太后压力。   而我们则是先防守住自己边界,然后暗中派士兵进入境内,协助他们作战。   这种事是没有退路的,梁太后是绝不会姑息,因为如果她妥协,就等于是将权力还给少主。而西夏少主那派也一定会咬住,如此我们就能够慢慢蚕食西夏的领土,消耗西夏的实力。”   种谔、折继世他们相互瞧的一眼,心想,大庭长所言果然是对的,还是这些文人够狠啊!   其实这种招数,士大夫经常用,只不过是用在自己皇帝身上,这回是要用在邻国身上。   对于这种局势的判断,这些文官是最清楚不过。   折继祖道:“若是梁太后命大军前来镇压,我们若不出动主力,只怕是难以抵挡得住啊!”   王韶道:“西夏与我朝的交界处,多是山地,也是我军进攻西夏时,所面临的难题,若是他们派大军来,那我们就跑,待他们走了,我们再出来骚扰,总之,决不能让他们关闭与熙州的贸易。   这也能够掩盖住我们的野心,故此我们在与西夏商人合作时,一定是要强调,保证贸易通畅,小打小闹,在他们没有彻底撕破脸,我们若是大军压境,反而会令他们团结一致。   但只要他们控制着与我朝的贸易,他们在国内的势力,将会有增无减,这梁太后绝不想见到的。”   张斐道:“我补充一句,在没有得到官家的命令之前,西线主力,将要以防守为主。唯有如此,才能够避免辽人介入。   这是一场持久战,如果我们沉不住气,那主动权将会被辽国掌控,到时他们可以任意蹂躏我国和西夏。   还有一点,就是避免你们被文官弹劾。”   说着,他突然向王韶道:“王宣抚使,我并无冒犯之意。”   王韶尴尬一笑,“我我知道。”   张斐又继续道:“你们要记住一点,这个计划,满朝文武,包括所有宰相在内,全都不知道,他们也都不会答应的,如果你们冲动的话,即便是上军事皇庭,也对你们非常不利,因为我跟官家都会撇清责任的。”   几个将军顿时一愣。   就这么直接吗?   这心里默默飘过一句脏话。   种谔讪讪问道:“万一出现意外,可如何是好?”   张斐道:“将军站在自己的城墙上,是不可能出意外的,西夏屡次进犯,不也都被将军打了回去吗,保持这一点就可以了。”   折继祖谨慎道:“但是我们到底要派兵进入西夏国内,这是瞒不了那些知府的。”   张斐道:“这你们不用担心,根据计划,一定是西夏先犯境,你们只是出于防卫,一切按计划行事,官家也会在朝中给予你们支持的。还有,这场战争,最关键的是情报,大宋安全司将会全权负责情报方面的工作,让诸位第一时间得知西夏境内比较详细的消息,出现误判的机会也非常少。”   种谔他们已经见识过这大宋安全司的手段,对此也是心服口服。   其实这条战线大宋安全司跟京城并没有太多联系,全都是李豹在负责,王韶拓边之前,就已经在这里深耕。   在了解清楚整个计划后,种谔他们在不做他想,就是让他们当统帅,他们也不敢,到底皇帝先撇清了关系,稍有不慎,自己就成了替罪羔羊,种谔之前就已经当过一回,也体会到这些文人的手段。   必须以王韶马首是瞻。   还是你来。   于是,种谔他们也向王韶交代了绥州、延州、府州等地的具体情况,王韶又做出统一安排,该利用谁,又该如何去操作,怎样利用大宋的经济优势和制度优势。   几人彻夜交谈,等到种谔他们从屋里出来时,都已经是第二日的上午时分。   “这些文人是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真是杀人不见血啊!”   姚兕是心有余悸道。   真他妈阴险。   种谔道:“这回我们可得万分谨慎,要是出事,官家和大庭长可都会撇清关系的。”   几人齐齐点头。   在延州部署完后,张斐又跟着王韶分头前往熙州。   来到熙州,张斐就没有再隐藏身份,而是以巡察使的身份,堂而皇之地进入熙州。   既然是来巡察公检法的,首先当然是去当地的皇庭看看,而吕大均和范镇见到张斐,就是一个劲地抱怨。   别看熙州非常繁荣,但是皇庭、检察院与王韶的关系,还是比较紧张的。   比如私盐,比如杀降。   范镇全都记在账本上的,不可能让王韶这么糊弄过去。   只不过他们这里没有军事皇庭,这些案件,他们无权处理,这令他们非常郁闷。   以前知府还能够管住这些武将,公检法反而比较乏力。   听完他们的抱怨后,张斐便是故作诧异道:“官家命我前来,主要是来犒劳二位的,因为官家已经得知,熙州发展的非常好,二位是功不可没,不曾想,二位竟然还有这么大的怨言。”   范镇道:“是王韶他们经常无视律法,好大喜功,擅自行事。”   张斐笑道:“吕庭长可能不知道,但是范检察院你应该非常清楚,我在河中府担任庭长时,是如何处理案件的。”   “大庭长为何提及此事?”范镇好奇道。   张斐道:“我只是想说,当时河中府也不是什么问题都没有,里面还是存在着很多很多问题,并且有些人,我明知他所为,是违法的,但我也没有急着去处理这些事务。   这就是因为,公检法是有别于之前上千年的司法制度,也有别于大家的习惯,这需要不断磨合,做不到一蹴而就,公检法也不是灵丹妙药,吃了就立刻见效。   而熙州的情况是更为特殊,二位还是需要更多的耐心。”   范镇道:“我们不缺耐心,我们只是想知道,遇到这些问题,该如何处理。”   张斐道:“如实上报。”   范镇道:“我们已经如实上报,但是上面没有回信。”   张斐道:“那就是表示,皇庭不打算追究他们的责任。”   范镇问道:“这难道不算是包庇吗?”   张斐道:“或许是有包庇的嫌疑,但不是包庇王韶,而是包庇国家利益。为什么要设军事皇庭,其实就是考虑到大局,考虑到国家利益,最高皇庭没有给出判决,要么就是皇庭认为他们这么做,是符合国家利益,要么就是考虑到,给予判决,是不符合国家利益。   到底王韶并没有欺压百姓,贪污受贿,更加没有徇私枉法,这就足以证明公检法的成功,以及二位的功劳。   至于在外事和战争层面上,二位只需要收集证据,上报朝廷,不可擅自干预,因为这里面涉及到国家安全,朝廷有朝廷的安排,而这些安排,往往是不会经过公检法的,但二位也必须履行公检法的职责,对一切违法事情进行监督,然后如实上报。”   范镇和吕大均相视一眼,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不满,但张斐都已经这么说了,他们也只能作罢。   到底这种事,本来也是要交给中央处理的。   而这其实也就是张斐来此的目的之一,马上就要开始行动,这里面肯定会有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他必须给予范镇他们一些交代,要考虑到国家利益。   在与他们交谈过后,张斐便又赶去云真寺,也就是熙州的金融枢纽。   “你这个臭小子,将俺骗到这里来就不管了。”   马天豪见到张斐,是又惊又喜,出口成脏。   张斐笑道:“我这不是来借四哥回家么。”   马天豪一愣,道:“接俺回家?”   张斐点点头道:“对啊!我也知道这些年苦了四叔,如今这里大局已定,若是四叔要回去,可同我一块回去。”   马天豪眨了眨眼,道:“什什么大局已定,这这里还有很多问题的。”   “例如?”   “例如,例如这里牵扯的金额不小,稍有不慎,那就是十几万贯的损失,俺若不在,鲁大师一人只怕力不从心啊!”   张斐笑而不语,打量着他。   马天豪没好气道:“就知道瞒不过你小子,不错,俺就是喜欢待在这里,不想回京城。”   张斐问道:“为什么?”   马天豪道:“这里多好,自由自在,也没有人管。”   他在这里,稍微感受了一下资本家的快乐。   张斐道:“但是这里也可能会变得兵荒马乱。”   马天豪大咧咧道:“这俺也不怕,俺可是从三衙里面出来的,以前也想过报效朝廷,只可惜受奸人迫害。”   张斐笑道:“既然如此,不如就玩点刺激的。”   马天豪好奇道:“什么刺激的?”   张斐笑道:“就是打一场属于商人的战争。” 第七百八十八章 政治保护   在整个计划中,熙河地区的民意也是非常关键的,因为这里是多民族混居在一起,不是单一民族,为什么大家愿意来到熙河,可不是来效忠大宋皇帝的,就是为了躲避战事,躲避纷争,现在大家的心思都在赚钱上面,也都非常满意现状。   如果熙河再贸然发动战争,这会使得熙河内部变得非常不稳定,因为这里面不安因素实在是太多了。   第一步是要团结熙河。   其中,商人的想法是尤为关键的。   因为这里的繁荣,完全是在依靠商人,商人要不赚钱,那些伙计也就没了生路。   王韶知晓其理,故此已经在派人暗中宣传,表示是西夏梁太后为求霸占权力,才决定禁止与熙河的贸易,自己先占据道德制高点。   但是这远远不够。   还需要马天豪他们的暗中相助。   因为根据计划来看,首先是西夏国内的商人发动反抗,制造民怨,与他们朝中的大臣里应外合,张斐就需要马天豪他们团结熙河的商人,为求维护自身利益,支持西夏商人。   马天豪掌管着云真寺,西夏禁止贸易,肯定也会影响到云真寺的收入,马天豪他们有足够的理由,表达自己的不满。   唯有如此,王韶才有机会去操作,发动一场以商人名义的战争。   这样不但能够团结熙河,还能够隐藏宋军的企图,从战术上去欺骗辽国。   这也是对辽国发动进攻的一次预演,如果这一次能够成功,将来就能够用于辽国。   而马天豪对于这个计划,是非常激动,他以前可是主动参军的,而不是说为求混一口饭吃,可见他这人是不安于平静,只不过当初被人陷害,这心有余悸,就不敢再折腾,在这里待了几年,他又开始躁动起来。   张斐又将一些套路,传授于马天豪。   这个计划具体细节,是要他们随机应变的,而不是将所有一切都规划好,他们就只是单纯的执行者。   过得几日,出门巡视的曹评回到熙州。   “这回怎么没有带栋儿来?”   曹评可没给大庭长半分薄面,也没有寒暄,轻描淡写地问道。   张斐赶忙道:“曹叔叔有所不知,衙内一直是吵着要跟着来,说是要看望一下曹叔叔,但是我认为这里非常危险,是费劲千辛万苦,才劝住衙内别跟着来,唉,就是可怜衙内的一番孝心啊!”   曹评皮笑肉不笑道:“看来不在庭上,你倒也不是那么严谨。你跟栋儿认识这么久,难道就不知道,他一直都想躲着我吗,怎么可能会想着来看我。”   张斐神情一滞,草!竟然忘记了这茬,真是不能用常人思想来揣摩衙内啊!   曹评又道:“我看是这回不需要栋儿帮你分担责任吧。”   张斐立刻反应过来,曹评是在指上回出使北疆一事,但他却故作糊涂道:“呃曹叔叔此话怎讲?”   “怎讲?”   曹评平静道:“你以为我身在熙州,就对京城的事一无所知?”   张斐眼眸一转,道:“既然曹叔叔什么都知道,那就好了,我就生怕曹叔叔误会,要不是上回我拉着衙内,估计他铁定又闯出大祸来。”   曹评嘴角抽搐了下,不禁感慨道:“我真是万万没有想到,我们父子竟然会被一个珥笔给玩弄于股掌之间。”   张斐讪讪笑道:“曹叔叔,我待衙内真如亲兄弟一般,他若有难,无论对错,我是绝对会支持他的。”   曹评哼道:“这我可不信,我已经申请回京了。”   “曹叔叔现在可不能回去。”   张斐脱口说道。   但话一出口,他便知道,着了曹评的道。   曹评问道:“为什么?”   张斐道:“因为。”   曹评道:“因为我得看着王韶。”   张斐愣了下,旋即点点头。   赵顼为什么放心让王韶来当这统帅,就是因为上回王韶将许多士兵转为皇家警察,而皇家警察是控制在曹评手中的。   等于是赵顼通过张斐,控制住熙河的财政,通过曹评掌控一半兵权,如此赵顼才会允许王韶一直待在熙河。   历史上很多皇帝杀功臣良将,如果站在上帝角度来看,许多人都是无辜的,但是皇帝永远是判断你有无造反的能力,而不是判断你有无造反的想法。   因为皇权是至高无上的。   只要你有这能力,必然会有这想法,不在此刻,就在下一刻。   曹评只是点点头,“我知道了。”   张斐讪讪道:“其实我也没有打算要瞒着曹叔叔。”   说着,他便将整个计划告知曹评。   曹评听罢,不禁也觉得头疼,“这越复杂的计划,越是难以成功。”   张斐道:“故此整个计划,首先要做的就是防守我们的边境,即便失败,我们也不会损失太多。”   曹评稍稍点头,又问道:“那我需要做什么?”   张斐道:“一方面利用警署来制衡王韶,而另一方面,还是充当王韶与西军将领的中间人。”   这种制衡,可不是为了削弱王韶的权力,而是削弱他的实力,从而换取权力。   只要曹评在这里,王韶才敢放开手脚去干,不怕被皇帝猜忌。   但这就需要曹评的配合。   这个计划也不能瞒着曹评。   而这些话也只能张斐来说,要是王韶主动行事,就会变成他又是笼络曹评,又是笼络马天豪,那可能他就离死不远了。   在张斐与他们一一谈过之后,王韶这才派人约出来城里逛逛。   “云真寺和曹警司那边全都已经说好了。”   “大庭长,真是非常感谢!”   “宣抚使,可别再谢了。”   张斐赶紧先拱拱手,“这都是我此行的任务,而不是说为了帮助宣抚使。”   王韶解释道:“我只是认为,这里面大庭长才是厥功至伟。”   张斐呵呵道:“这对于宣抚使而言,可能是功劳,但是对我而言,那就是毒药。因为这些都不在我的职权范围内,如果传出去,可能我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   他只是京城检控官,陕西路大庭长,但是他此番涉及的全都是军国大事,等于他是绕开政事堂、枢密院在行事,这就是在破坏规矩啊。   要是让文彦博、王安石他们知道,事情可就大条了。   故此,他是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全都是口述。   王韶也反应过来,稍稍点了下头。   忽听得旁边茶棚下有人抱怨道:“这菜价怎么又涨了?”   茶棚的主人道:“没有办法,咱们熙州的盐,许多是来自西夏,如今西夏不准与咱们贸易,这盐价涨上来了,菜价自然也得跟着涨,过些时候等到蜀地盐上来,估计会好一些,但价格肯定还会上涨。”   “这买卖做得好好的,为什么不准与我们熙州贸易,真是岂有此理。”   “我听西夏的商人说,这都是西夏太后干得。”   “那西夏太后为何这么干?”   “还能为什么,就是不想与咱大宋好呗,那老妖婆当政,好几次出兵扰乱边境。”   “这只是其一,据说那老妖婆是不想还政给西夏国主,还想继续把持权柄,但是他们的国主和商人都想着跟咱大宋好,这才闹了起来。”   “这女人当政,祸害无穷啊!”   “可不是么,咱们这里其实还好,那些西夏盐商,可真是叫苦连天,有钱都不能挣。”   “叫苦有甚么用,不如反了呀!”   张斐和王韶相视一笑。   “宣抚使的宣传做的真不错啊!”   “这还真不是。”   王韶道:“西夏与熙州的贸易,盐和粮食都是最主要的,他这一断,物价都在上涨,百姓能不怨吗?我不过是派人煽风点火,这老妖婆的名号,倒是我派人喊出来的。”   张斐呵呵直笑。   王韶又道:“第一批闹事的肯定就是那些大盐商,他们凭借着往这里贩盐,是日进斗金,而且由于我朝名义上是禁盐的,这些盐商也都养着大批人马,是有钱有人有地,实力雄厚,他们这一断,是要了那些盐商的命啊!”   张斐稍稍点头道:“难怪我朝对盐管控的这么严。”   王韶道:“大庭长可千万别小看这盐,以往许多造反的,全都是盐贩。”   张斐笑道:“看来我得尽早回去了。”   王韶愣了下,“为何?”   张斐道:“如果我这一来,就发生冲突,那些大臣们能不多想么。”   王韶点点头,心想,这小子年纪不大,但却比我还谨慎,也难怪他入仕之后,是平步青云。   张斐还真不是说说而已,这里安排妥当后,他便准备回去了,不过临行前,他还是去到皇庭跟范镇和吕大均打了声招呼。   “大庭长就准备回去了?”   范镇惊讶道。   张斐点点头道:“已经巡察的差不多了。”   范镇和吕大均相视一眼。   张斐问道:“二位还有事吗?”   范镇道:“大庭长是来巡察公检法的,可才与我们谈过一回。”   张斐笑道:“我的巡察,不是跟庭长和检察长交流,而是看当地民生名声,因为法制之法的理念是捍卫百姓的正当权益,具体就是在体现在民生上面。而这熙河地区,在二位的管理下,非常繁荣,没什么可说的。”   “不不是。”   范镇突然道:“其实,我们还有些事,还想与大庭长讨论一番。”   张斐问道:“什么事?”   范镇道:“就是这户籍的事。”   “户籍?”   张斐愣了下。   范镇点点头道:“根据朝廷法度,我们与邻国的贸易,都是开设榷场,供双方百姓交易。”   张斐点点头道:“这我知道。”   范镇道:“但是熙州极为特殊,看起来,整个熙州就是一个大榷场,但是这也引来一个问题,就是很多人定居在熙州。   尤其是这两年,来熙州定居的商人、工匠是尤其多,这些人该不该算我大宋百姓,是不是该发户籍给他们。”   张斐问道:“现在是怎么规定的?”   范镇道:“如今熙州本土人士和外来人士,全都是拿着临时户籍,往西他们是自由的,但是要想去中原,则是需要去警署办理相关公文,而且通过的机会很小,因为这里有很多吐蕃、西夏的密探。   可以这么说,他们去西夏要比去中原还要方便。   但这非长久之计,既然熙州已经是我大宋领土,而当地百姓却拿不到我大宋户籍,这随时可能发生变数。”   张斐点点头道:“这还真是一个问题,不过这事我也做不了主,我得回去之后,与立法会那边商量一下。”   吕大均突然道:“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西夏很多人受到迫害,逃往熙州定居,这些人又该如何处理?最近这种情况是越来越多,而且西夏方面对此也非常不满,已经好几次,传信来,让我们将人交回去。”   张斐反问道:“吕庭长对此怎么看?”   吕大均道:“我认为如果是鸡鸣狗盗之辈,在西夏违法,那可以交还回去,但如果是受到梁太后的迫害,我们可以收留他们。”   张斐略感惊诧,“吕庭长就不怕因此与西夏发生冲突吗?”   吕大均道:“根据我们得知的消息,梁太后本应在今年就还政于他们国主,可是梁太后却想着继续把持权柄,而他们国主更倾向于与我大宋交好,故而梁太后才禁止与熙州贸易,同时派爪牙迫害与我大宋交好贵族和商人。   若是真想避免与西夏的冲突,就更应该给予这些人庇护,以此来逼迫梁太后还政他们国主。”   范镇点点头道:“老朽也赞成这么做。”   他们虽然都不愿意开战,但是梁太后这种行为,是他们文人最为反感的,要是将人交回去,那不就是助纣为虐,传出去,他们还做不做人,他们干不了这种事,这其实算是一种儒家的意识形态。   因为西夏不是一个部族社会,是有国家政权的,梁太后这么干,影响是非常恶劣的。   这可真是天助我也啊!张斐暗自一喜,点点头道:“我觉得二位说得很有道理,但这可不是小事,如果要立法,必须得通过立法会。   不过据我所知,临时法中,对此并没有具体规定,所以我建议二位拿一个代表人物出来,给出一个判例,后续就能够根据这个判例行事。”   吕庭长道:“可以这么做吗?这到底也是属于外事,判例也是需要理由的。”   他们总不能真以意识形态去保护那些人吧。   张斐想了一会儿,道:“以捍卫熙州利益为名。”   “熙州利益?”   “对啊!”   张斐点头道:“熙州的繁荣就是来自于贸易,来自于通商,任何伤及贸易的行为,都是严重伤害熙州的利益,如果熙州周边一切禁止贸易,都无动于衷,那熙州必然走向衰败。   这也关乎到熙州百姓的切身利益,根据法制之法的理念,皇庭必须要维护这一点。”   吕大均听得眼中一亮,立刻拱手道:“多谢大庭长指教。”   等到这个判例一出,整个计划将变得更加完美。张斐暗自一喜,谦虚道:“哪里,哪里,说来也真是惭愧,我巡察半天,竟然没有察觉到这些情况,真是多谢二位告知。”   然而,吕大均和范镇的到来,也并没有让张斐多在熙州逗留一会儿,他还是如期离开熙州,前往河中府。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还是乔装打扮,直接来到皇庭。   河中府,皇庭。   “哎呀!坐在这里竟然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往熟悉的椅子一坐,张斐不禁感慨道。   “老师,请喝茶。”   蔡卞为张斐斟上一杯茶。   张斐笑问道:“你们最近怎么样?”   蔡卞忙道:“承蒙老师挂念,学生一切都好。”   说到这里,他又迟疑了下,“就是,就是。”   张斐瞧他一眼,道:“就是什么?”   蔡卞道:“就是学生不明白,为什么不让学生去江南,推行公检法?”   张斐好奇道:“你想去江南吗?”   蔡卞点点头道:“如今整个西北的百姓,都已经习惯于公检法,学生留在这里,也只是每天审理一些案件,可绝大多数案件,县里的庭长都能够处理好,学生还是希望能够去其它地方推行公检法,普及老师的法制之法。”   他还年轻,有干劲,希望能够尝试更多的挑战。   张斐笑道:“将你们留在西北,其实有原因的。”   蔡卞问道:“什么原因?”   张斐道:“就是因为西夏的存在,导致西北地区至关重要,如今暂无冲突,那当然另说,可如果有战事,西北要动员起来,你认为其余人能够处理好吗?”   蔡卞小心翼翼问道:“可是朝廷最近不是要主修内政吗?熙河拓边也已经彻底停止下来。”   张斐道:“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西夏太后又在搞风搞雨。”   蔡卞点点头道:“学生明白了。”   正说着,下人来报,苏辙来了。   张斐立刻出门相迎,一番寒暄后,三人再度回到屋内。   苏辙笑道:“我还以为大庭长会先来河中府,找些帮手,一块去边州推行公检法。”   张斐半开玩笑道:“可不敢。这要是请苏检察长去,那只会坏事的。”   苏辙笑吟吟道:“此话怎讲?”   张斐笑道:“我可是听说,苏检察长最近几年在西北杀疯了,那些将军可是怕得紧啊!”   张斐在的时候,他跟元绛一直保持着秘密沟通。但他走之后,苏辙可不管你们这么多,只要让他们查到证据,必然是不留情面,许多地主、贵族都被苏辙给干趴下了。   苏辙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之所以害怕,那是因为他们心里有鬼,而大庭长却让他们自己举荐司法官员,这更会助长他们的气焰,也会破坏公检法的名声。”   张斐诧异道:“苏检察长已经知道了。”   一旁的蔡卞嘿嘿道:“如今贸易通达,这消息很快就传来了。”   张斐耸耸肩道:“但是这能怪谁。”   苏辙问道:“此话何意?”   张斐道:“我大宋数十万禁军,可最有战斗力的,就是他们这几只西军,如果我们轻易破坏如府州那种制度,会不会影响到西军的战斗力?这都犹未可知,而西军的战斗力,又影响到国家安全,可在充分证据之前,朝廷也不敢轻举妄动。”   苏辙道:“那就不要在边州推行公检法,让他们这些武将来推举司法,这难道就不会破坏司法制度吗?”   张斐道:“可事实证明,目前文官使坏的比较多。”   苏辙道:“但也是文官建立起公检法的,而且,我认为,在边州推行公检法,其实更有助于边防,若是在战争时期,公检法能够稳定住后方的民心,武将可以专心于战场。”   张斐道:“但是那些武将是有私心。”   苏辙道:“所以,大庭长不认为这是一种纵容?”   张斐笑道:“苏检察长应该记得,我们初到河中府时,我对很多行为都是非常纵容的,凡事都得一步步来,这也是我的办事风格。”   苏辙道:“可我就担心,他们会破坏公检法的名声,正如大庭长所言,这公检法建立起来非常困难,但要破坏它,却又非常简单。正是如此,我们这些年才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懈怠。”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突然道:“还是说大庭长这么做,是另有目的。”   这家伙真是一点没变。张斐笑道:“苏检察长认为,我这么做会有什么目的。这难道不是一个好的开始吗?”   苏辙疑虑地瞧了眼张斐,笑道:“这谁知道呢,就如同当年谁也想不到,私盐会如洪水一般涌入西北,凑巧又解决了这盐债危机。”   张斐立刻道:“这私盐跟我可没有关系。”   苏辙却没有纠结,而是转移话题道:“不知大庭长这一路巡察下来,有何看法?”   张斐点头道:“非常好,我甚至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苏辙又道:“但其实只是虚有其表。”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苏辙道:“百姓是过得比以前好,但家里并不殷实,而官府则是依赖于债务,仓库里面也并没有多少存粮,稍有风吹草动,这情况可能就会急转直下。而其中的主要原因,就是熙河拓边。我们应对的其实并不从容。”   张斐笑道:“这种情况很快将会得到改善。”   苏辙好奇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相信苏检察长也听说了粮食署和漕运改革的消息。”   苏辙点点头。   张斐道:“这番改革,会减轻西北的压力,因为粮食署是用采购的方式,去满足京城所需,显然去江南购买粮食要更为划算。   而西北的税政将会走向钱币化,等到税币与盐钞对接后,西北可以用盐钞上缴税钱,不需要将大量的粮食运到京城。   如此一来,官府的粮仓将会马上充盈。”   苏辙却是一惊,“这么做不是为了与西夏开战吧?”   张斐一拍脑门,“苏检察长,这府库不充盈,你怪边疆战事,朝廷想办法让府库变得充盈,你又认为是在为打仗做准备。   这番改革,主要是为了优化,节省损耗,就仅此而已,就朝廷那氛围,近几年都不可能对外用兵,不信你可以写信问问司马学士。”   苏辙狐疑地打量着张斐。   他跟张斐也算是老搭档,知道张斐这人,从来就不是那么光明磊落,对于张斐此行,他是很怀疑的,因为张斐是瞒着他们,直接先去延州,再去熙州,然后折返河中府。   可见张斐此行的重点是边镇,虽说他有理由,是去推行公检法,但他的做法,非常简单粗暴,就是让那些军阀自己举荐司法官员。   这么简单,还需要你大庭长亲自来,朝廷下道政令就行了。   他也知道西夏国内的情况,他对此是非常担忧,他不认为西北已经富裕到,能够西夏干一仗。   其实最主要的是,他非常珍惜西北改革的劳动成果,因为这是他们共同努力创造出来的,眼看着百姓生活慢慢变好,就不愿意再大动干戈。   正当这时,忽闻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声。   蔡卞立刻命人去查看,片刻,那人就回来,原来是百姓收到风声,说是大庭长来了,故此都赶了过来。   没有办法,张斐只能来到外面。   “呀!真是大庭长。”   “大庭长!”   见到张斐,百姓立刻是激动地叫喊起来。   虽然苏辙在西北名声非常大,但是在河中府,张斐始终是灵魂级别的人物。 第七百八十九章 大庭长   要真说起来,张斐在京城的日子可是多过他在河中府的日子,他也是在京城首次提出法制之法的理念,但是京城的百姓对张斐,并没有这种感情。   这都是利益决定的。   虽然公检法给京城百姓带来许多好处,但不是在短时日内,就将他们从水深火热之中给拉出来。   京城的百姓更多是看到张斐从一个小珥笔慢慢成长为庭长、检控官,在很多人心里,张斐更多是在为个人的前途奋斗。   但是对于河中府的百姓而言,张斐就是他们的大庭长,因为张斐的到来,彻底改变了他们的生活,将他们从水深火热之中拉出来,这个位子是谁也取代不了的,即便苏辙表现的非常出色。   而面对乡亲们的呼喊,张斐也是非常亲民的来到门前,想跟他们聊聊近年来过得怎么样。   可是乡亲们嘴里全是八卦。   大庭长,你为什么不长胡子?   大庭长,你的夫人没有来么?   大庭长,听说你回京之后,没有升官,是不是?   大庭长,那临时法是你写得么?   饶是能言善辩的张斐,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些问题。   但他心里却是非常高兴的。   这证明大家的日子都过得不错,因为没有人找他诉苦。   其实哪能不苦,到底张斐给河中府带来的吏治清明,而不是提高生产力,使得财富真正意义上变多,但是较之以前,这河中府的百姓,已经是非常满意现状。   从古代的角度来看,这已经是无与伦比的太平盛世。   直到正午时分,张斐才回到屋里,蔡卞也已经让人备上午宴,为张斐接风洗尘,苏辙当然也留下来作陪,但主要是因为他跟张斐的谈话尚未结束。   “听闻立法会规定税币发行量不能超过朝廷的储铜和绢。”苏辙突然向张斐问道。   蔡卞瞄了眼苏辙,心道,苏检察长还真是执着!   上回私盐,虽然救得官府一命,但是在苏辙看来,这就是一个教训,不能再这么下去。   张斐笑道:“苏检察长是指盐钞吧?”   苏辙点点头道:“目前尚未法律规定盐钞的发行量,都是官府与解库铺商量着办,但事实证明,他们是有可能狼狈为奸的。”   张斐道:“用不了多久,税币也会打破立法会的约束,将由三司与解库铺来决定,在我来之前,三大解库铺为了满足百姓所需,刚刚从三司那边借去了一百万贯。”   蔡卞惊讶道:“解库铺从三司手中借一百万贯?”   张斐点点头。   苏辙更觉不可思议,“立法会没有管吗?”   张斐道:“解库铺是有抵押物的。”   苏辙皱眉道:“但是这么发下去,不会出问题吗?”   “如果发多了,一定会出问题。”张斐道。   苏辙静待下文。   张斐又解释道:“但是现在朝廷的财政要求,就是节省不必要的损耗,刺激财富增长,从而做到国富民富,而事实已经证明,纸币能够有利于百姓和朝廷的,这一点你们应该也感受到了。”   蔡卞点了点头。   他其实是支持这种政策的,但苏辙始终对此有很深的疑虑,他认为应该赶紧见好就收。   张斐又向苏辙道:“当然,苏检察长所担忧的也非常对,没有任何问题。所以这并不复杂,就只是两个选择而已,你是想要得到更多,还是想要过得更稳。”   苏辙道:“后者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吗?纸币只是解决交易过程中的损耗,以及更加便于发现贪官污吏,而不是真正做到财富的增长。”   张斐道:“以往百姓家里只能养两三只鸡,而如今他们正是因为有所余,故此他们能够养四五只鸡,七八只鸡,这算不算是财富增长?”   苏辙道:“这只是微不足道。”   张斐道:“再过几年,可能就是几十只,上百只。商人、地主可以用钱来生钱,其实百姓也可以,但前提是让他们有所余。”   “有所余?”   蔡卞仔细回想了一下,点点头道:“老师说得是,外面的市场上,许多百姓就是这么慢慢变得更加富有。”   苏辙也是沉思不语。   张斐道:“反正朝廷现在的政策,就是希望国富民富,这不是一个坏主意,我们不应该去否定这个想法,而是应该给予努力和支持。   如果我们不选择这条路,那么下一个选择,也绝不会是苏检察长所认为的那样,肯定就是国富民贫。   就好像历朝历代那样。”   苏辙听得双目一睁,又沉思许久,忽觉豁然开朗,不禁苦笑道:“你说得对,即便不这么做,也绝不会是我认为的那样。”   张斐笑道:“相信盐钞,认可盐钞,努力让它变得更好,因为盐钞确实能够让国家和百姓变得更好,而没有盐钞,也就只是不会变得更加糟糕而已,而不是不会变得糟糕。”   苏辙呵呵笑道:“大庭长还是这么擅于说服他人。”   张斐笑道:“不是我擅于说服他人,而是我知道,治国之道,就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从始至终,我们的后面都是悬崖。”   苏辙稍稍点了点头,又问道:“公检法在其中又处于怎样的位置?”   张斐沉吟少许,“我觉得最为准确的答案,就是苏检察长在过去几年所干的一切。”   苏辙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拱手道:“惭愧!苏辙愧不敢当。”   吃过午饭不久,苏辙就告辞了,他前脚刚走,那元绛和蔡延庆后脚便赶到这里,蔡卞也非常识趣的离开了。   跟苏辙一样,他们见到张斐,也是各种抱怨。   “我真是从未想到过,在你走之后,我竟然会这般思念你,就苏子由那木脑袋,可真是将我气死了。”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元绛当初认为和张斐的合作,是一个美好的开始,哪里知道那竟然是合作的巅峰,跟苏辙完全谈不到一块去。   自那以后,也在没有出过,非常精妙的政策。   张斐笑道:“如果二位跟苏检察长一团和气,凡事都商量着办,相信我,河中府一定是不如现在。这就好比,有个人拿着刀追着你,你一定跑得比平时快。”   蔡延庆抚须笑道:“大庭长还是这般风趣。”   元绛感叹道:“但也更加累啊!”   张斐道:“可是能看到百姓安居乐业,再累也不觉累啊!”   “我们可没有你说得那般高尚。”元绛谦虚地摆摆手,但旋即又道:“但是这似乎也要到头了,经过那几年的迅猛增长,去年税入才增加一成。”   由奢入俭难啊!   前几年河中府财政独领风骚,最初两年都是翻倍增长,但这都是吏治清明和税务司带来的,而不是突破了瓶颈。   如今税务司的精英都走了,都证明没有多少人敢逃税,在这时候财政增长缓慢,基本上也就饱和了。   元绛他们觉得很失落。   张斐道:“煤铁。”   元绛诧异道:“此话何意?”   张斐道:“随着工商业的发展,对于煤铁的需求将会日益增加,而据我所知,咱们河中府、京兆府都有着丰富的煤铁,只要我们想办法,能够快速开采,然后发展冶炼技术,那么这里的财政很快就会突破瓶颈,更上一层楼。”   蔡延庆皱眉道:“但这谈何容易?”   发盐钞、盐债,这财政来的多块,但要搞煤铁,那得猴年马月去。   张斐道:“这不用我们的去动脑筋,商人自会想办法,他们想要赚更多的钱,就必须发展这方面的技术。官府可以出台政策,整顿当地的煤铁,与商人合作开采。”   其实宋朝对于煤的需求是非常大的,之前京畿地供暖基本上都是靠煤,如今工商业在发展,再加上火器的发展,这是一个极为有前景的行业,而河中府这地方恰好煤铁还都比较丰富,抓住这一点,就等于是抓住未来。   这也是张斐来此的目的,他可不是来河中府视察公检法的。   翌日。   张斐睡了一个大懒觉才起来,还真不是说舟车劳顿,而是他在这里就有一种家的感觉,睡得是特别香。   洗漱之后,他就带着龙五来到大狗的酒馆。   “大庭长早!”   “大庭长早!”   “早早!各位乡亲早。”   短短几步路,愣是走了一刻钟,这里的商人、伙计是非常热情的跟张斐打着招呼。   如今这里已经成为河中府的金融中心。   其实最初大家就只是来这里签订契约,久而久之,大富商都常驻于此,跟其他商人洽谈合作,毕竟书铺全部建在这里,且又有完善配套措施。   “大庭长,你来了。”   大狗出得门来,激动地说道。   张斐笑着点点头,“一来就想着你店里的美食。”   “这是小店的荣幸,大庭长,快快请进。”   大狗立刻将张斐迎入店内。   入得雅间,张斐打趣道:“大狗,最近几年是不是很无趣?”   大狗讪讪道:“还真是的,很多人都调走了,确实有些无趣。”   “马上就会热闹起来的。”   张斐又低声问道:“他们都已经安顿好了吗?”   大狗道:“大庭长请放心,一切都已经安顿好了,那些作坊全都是现成的,稍作改动,便可用于生产,而那些工匠已经在开始生产。”   张斐点点头,“此事需要你全力以赴,至于税务司那边的事,就先别管了。”   大狗点头道:“我知道了。”   正当这时,忽听得一声急促的脚步声。   “三哥!”   张斐抬头看去,立刻起身,“樊大!”   多年不见,樊正是显得更成熟,穿得也更加朴素,但他还是如此年轻。   “知道你要来,又不知道你到底是哪天来,可很是急死我也。”   樊正那古井不波的脸上难得露出激动之色。   张斐笑道:“一样,一样,你不在京城,那白矾楼我都懒得去。”   樊正愣了下,道:“那还是要多去的。”   张斐哈哈一笑,“你现在还在乎这点钱吗?”   樊正突然感慨道:“不瞒三哥,在遇到三哥之前,我就想着守住家业,再多赚一点钱,来到河中府后,可真是令我大开眼界,原来还能够这么赚钱。直到我去年去到熙州,才知道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马叔叔那边赚钱,可真是令人瞠目结舌。”   “没有办法,姓马的都这德性。”   张斐呵呵一笑,又道:“但愿这没有让你丧失赚钱的动力?”   “早就丧失了。”   樊正道:“如今赚钱已经难以令我兴奋,我现在就只觉这责任重大,因为我现在手中控制官府和大部分富商的财富,每天过得是如履薄冰啊。”   张斐道:“是不是也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樊正愣了下,旋即羞涩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三哥,确实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权力。”   张斐笑道。   樊正吓得左右看了看,“三哥,你可千万别乱说。”   张斐哈哈一笑,又伸手道:“坐坐坐,咱们坐下再谈。”   “三哥请。”   “请。”   坐下之后,张斐又道:“我这回过来,就是知道你可能已经丧失进取之心,故此给你找一些刺激的事做。”   樊正问道:“什么事?”   张斐道:“我需要你帮我采购煤铁,然后送到指定的地方,到时会有人跟你联系?”   樊正道:“可是这店的狗哥?”   张斐愣了下,“我有与你提过吗?”   樊正道:“我白矾楼就在边上,又大又气派,但三哥偏偏要来这里。”   张斐呵呵笑道:“看来你真是成熟了不少啊!”   顿了顿,他见樊正没有再问,于是道:“你已经猜到了。”   樊正点了点头。   要煤铁,还弄得这么神秘,那肯定是生产武器,秘密大量生产武器,不就是要打仗吗。   张斐道:“但是你还不明白,为何我会说,给你带来一些刺激。”   樊正又点点头。   我就帮你买一些煤铁而已,这虽然有些敏感,但也谈不上刺激啊!   张斐道:“因为我希望你成为下一个三司使。”   樊正猛地一惊,“三司使?”   张斐笑道:“我绝不是在玩笑的,经过此番改革,其实你现在干得就是三司使的事,通过财富的流转,去掌控全局,先一步发现风险,但是在太平盛世管理好财富,算不得什么本事,只有在战争时期,你还能够做到这一点,才是真正的本事。”   这是刺激吗?   这简直就是玄幻故事。   “我我怎么可能成为三司使。”   樊正颤声问道。   张斐道:“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未来谁掌控解库铺,谁就将成为下一任三司使,这是必然的趋势。故此,你得用更加长远的目光来看待解库铺的买卖,也得给自己设立更高的目标。”   樊正仍觉不可思议,“但是朝廷是有制度的,我一个商人,就算要入仕,也得一步步往上爬,怎么可能突然成为三司使。”   张斐笑道:“制度已经改了,未来三司使将是有官家直接任命,而我会说服官家,直接从解库铺里面选人,这其实不难,因为满朝文武都不懂这些。”   樊正见张斐真不是在玩笑的。   这。   这真是给樊正打开了一扇天窗,他压根就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够去当官,而且还是三司使。   说实在的,之前樊正确实有些迷茫,不知道下一步在哪里。   赚钱?   赚得都麻木了,他手中过得账目,最小都得上万贯。   意义在哪。   这一下子,就是直奔云霄啊。   对于张斐而言,他的计划就是要发展工商业,但如果商人要是进不了朝廷,掌控不了权力,工商业是永远发展不起来的。   到樊正这里就基本上到顶了。   但是这古代社会,让商人进入决策机构,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然而,薛向一系列的操作,让张斐看到了希望。   如今解库铺和三司已经是密不可分,玩得是纯粹的货币,假如再让吕公著掌管现在三司,他已经没有这个能力,从这一点来看,解库铺的精英,才是三司使最合适人选。   对于皇帝而言,商人这一股力量,也是能够帮助他制衡士大夫。   张斐就打算根据这一条路,让商人进入决策机构。   樊正就是张斐为大宋准备的敲门砖。   很快,樊正就明白,张斐真的是有备而来,还不仅仅是让他暗中购买煤铁。   同时,还有对前线的部分财政供应,以及,暗中囤积粮食。   这干得其实就是财政大臣的事。   因为这个计划,是要瞒住政事堂的,肯定不能走常规路线,不然的话,朝中大臣很快就会知晓,只能是另辟蹊径,而解库铺就是最好的选择。   这还真是让樊正有些激动和期待。   前线搞事的是商人,后面给钱也是商人,这不就是商人的战争吗?   在安排完这些事后,张斐便启程回京了。   归家心切的张斐,是披星戴月,快马加鞭,不日,便回到了京城。   “你可算是回来了。”   刚刚回到家,许芷倩便快步迎了上来。   张斐神都没有缓过来,“出了什么事?”   许芷倩道:“江淮地区那边出事了,在今年年初,税务司在当地查税,导致死伤三十余个士大夫,以及百余条人命。”   张斐震惊道:“玩得这么大?他们应该也听说过税务司的恶名吧?”   许芷倩道:“这不一样,如京畿地,他们最先认识到税务司时,就只是因为免役税,然后才一步步规范税法,再到后来的仓库税,京东东路亦是如此,但是江淮地区可不一样,他们是要在一年之内接受所有的税法。   尤其是仓库税,那边当真就有很多人想要规避仓库税,结果被税务司查到,有些年迈的士大夫,一时接受不了,在皇庭上吐血身亡。   还有些士大夫去拦着税警,被税警推开,直接摔死,诸如此类的情况,是多不胜数。   现在朝中针对税务司的暴力行径,是大为不满,这事已经闹得是满城风雨。就连大庭长、富公他们都不太支持税务司的行为,就连我爹都不敢吭声。”   正当这时,宫里突然来人了,传召张斐立刻入宫。   回到家,都还没有坐下,张斐就马上赶去皇宫。   见到赵顼,张斐先是汇报了此行的成果,包括他是如何吓唬种谔等人。   “可真是有你的。”   赵顼闻言哈哈一笑,又很是满意地点点头道:“如此一来,想必他们暂时不敢再相互勾心斗角。”   张斐道:“不过事情发展,可能比我们预计的要快,我之所以急着离开熙州,就是因为西夏边境已经渐渐控制不住,相信很快就会打起来的,我怕继续留在那里,会让人猜忌。”   赵顼点点头,又道:“但是这事满朝文武都不知情,而你若只是一个检控官,所能给予朕帮助,是很有限的,朕也打算立刻任命你为大庭长。”   张斐愣了下,“立刻?”   赵顼点点头,“你是否知道江南发生的事情?”   张斐点头道:“方才夫人跟我提到过。”   赵顼道:“由于涉及到许多士大夫,朝中大臣几乎是站在税务司的对面,而朕也不大好出面,朕需要你来平息这场风波。”   张斐点头道:“我知道了。”   从皇宫出来后,李豹已经在马车上等候。   “你不是说河中府都是精英吗,不会像京东东路税务司那么暴力,为什么还闹得这么大?”   “这真是冤枉啊!”   李豹一脸委屈。   张斐道:“到底怎么回事?”   李豹道:“就是因为那些士大夫倚老卖老,而且仗着自己身子骨弱,就跟那些税警死缠烂打,而且那些江南地主,也非常狡猾,让一些老儒妇幼挡在前面,这推一下,就死一个,河中府的税警就是再温柔,也,也控制不住。   当时税警就一条路,要么就撤走,要么就送他们见阎王去。”   张斐问道:“那些税警没有违规吧?”   李豹迟疑少许,道:“在执法方面,并没有违规,但也中了几次圈套,对方故弄玄虚,布下迷阵,迷惑了税警,不过在审理的时候,皇庭也判了税务司败诉。   他们就是想要借此分离税务司和公检法,他们一方面赞扬公检法,秉公执法,但一方面攻击税务司,栽赃嫁祸。   这导致后来出现人命,公检法也变得有些左右为难,不少庭长、检察长也都觉得税务司太过分,欺负老儒妇幼,故此,这事才会闹到京城来。” 第七百九十章 秉公判决   在去年张斐前往江淮巡察时,冯南希就曾告诉过他,年末将会有一场恶战。   出现这种情况,并不是意外。   税务司的前景必然不是光明的,肯定是充满坎坷,古今中外,皆是如此,大多数矛盾的根源就是在税上面。   因为没有人喜欢交税。   此乃人性也。   只不过以前在大多数人眼里,税务司和公检法那就是蛇鼠一窝,他们对二者是无差别攻击,这甚至导致,不少检察长和警长也都认为税务司是跟自己在一个体制内的。   但是随着公检法的普及,渐渐深得民心,也导致他们也将二者区分来看。   因为他们发现,公检法是保障自己的权益,而税务司是要索取自己的财富,就不是一回事。   而他们看法的转变,也导致司法官员心态上的变化,如齐恢、范纯仁、苏轼等人,他们其实不想与税务司同流合污。   说到底,他们跟士大夫是同属一个阶层的,税务司是什么鬼,全都是一些恶吏组成的,从头头到小喽啰全都是下九流。   这令整件事情都变得异常复杂,因为税务司受公检法制约,如果皇庭不给力的话,税务司的工作就很难展开。   对于这一点,赵顼和张斐是早有防范,虽然赵顼通过官制改革,亲自执政,但是他没有削弱王安石在朝中的势力,薛向、吕惠卿都得到升职。   除此之外,就是这个大庭长的职位,这个职位可以说,是非张斐莫属。   不然的话,当初赵顼为什么不将赵抃提上去,其实就是在等,主要还是张斐年纪太轻,要直接提拔为大庭长,有些不妥,其次就是张斐还得在检察院带新人,因为庭长好培养,但是检察长比较难。   但是如今,赵顼觉得不能再等下去。   他设这大庭长,就是为了制衡富弼、司马光、赵抃等人,   还有,针对西夏的计划,这里面充满着肮脏的交易,这也非常迫切的需要,一个大庭长在上面打掩护,给予这个计划支持。   回到家时,许遵也回来了,张斐也如实将赵顼要提拔他为大庭长,告知他们父女。   “大庭长?”   许芷倩又惊又喜地看着张斐,“就是那个最高皇庭的大庭长?”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又是疑惑道:“这你,你能担任吗?”   张斐笑道:“这个大庭长,是由官家直接任命的,而不需要经过三省六部。”   许遵对此倒不意外,但他却是愁眉紧锁:“是因为税务司的事吗?”   “是的。”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岳父大人怎么看?”   “这事不好办啊!”   许遵叹了口气,道:“听说江淮那边,不少人将棺材堵在税务司的大门前,闹得非常大,而朝中几乎就没有几个大臣是支持税务司的。   不但如此,御史台也已经介入,他们之前不是成立监法司么,于是他们也在积极准备证据,控告税务司滥用职权,暴力执法,甚至将税警比作来俊臣那样的酷吏。   而导致这一切的原因,就是在于许多地主、大臣都不再将公检法和税务司视为一体,而是希望公检法能够扼制税务司的暴行,保障他们的权益。”   许芷倩突然意识到什么,忙问道:“官家是让你给予税务司支持吗?”   张斐点点头。   许芷倩蹙眉问道:“官家为何不直接给予税务司支持?”   许遵沉眉道:“你怎么问得没完没了。”   如果仔细回想一下,就不难察觉,虽然税务司的人,全都是赵顼安排的,但他在税法上面,几乎是隐身的。   全都是制置二府条例司和公检法来给予支持。   赵顼从未说过,要对谁谁谁收税,他其实是很低调的。   道理很简单,如果他开口要士大夫征税,那他就是要跟整个士大夫阶层为敌,而且,他才是最大的地主,他怎么好意思张这口啊!   张斐促狭地瞧了眼被训斥的许芷倩,又向许遵道:“岳父大人无须太过担心,其实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如果大庭长能够做到这一点,也能充分展现出大庭长的权威。我倒是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许遵道:“你就不怕将人都给得罪吗?”   潜在的意思是,皇帝都得罪不起,你得罪的起吗?   张斐道:“我更希望他们知道,我才是得罪不起的那个人。”   许遵双目一睁,稍显诧异地看向张斐。   张斐道:“不然的话,我这大庭长也当不下去。”   许遵抚须点点头。   为什么许遵会感到诧异,就是因为以前张斐总是藏在后面,左右逢源,八面玲珑,通过一系列复杂的操作,迫使他们在皇庭上解决问题,又在判决上面下功夫,满足各方利益需求。   张斐突然硬起来,令他有些不太适应。   但他并不知道的是,如今已经渡过潜龙勿用的阶段,公检法也已经是今非昔比,不再需要忌惮各方势力,而应该让各方势力忌惮公检法。   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去看待法律。   赵顼虽然从未明确表示支持公检法,但是在大庭长这事上面,他表现的非常直接,没有通知任何人,也没有跟任何人商量,直接就是一道诏令下去,将张斐升为大庭长。   这可真是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也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其实大多数人也都知道,张斐的最终归属,肯定是大庭长,但他们认为,会一步步提拔,至少是也得等到赵抃退下之后。   这样才合适。   就赵抃的身份地位,坐在张斐下面,想想就怪别扭的。   关键赵抃年事已高,他也待不了这么久。   却不想会来的这么突然。   富府。   “富公,大庭长可以这么草率的任命吗?”   文彦博一脸困惑地向富弼道:“张三不过就是外面巡察了一番,这前后加在一起,都没有超过一年,期间也没有立下任何功劳,回来就升大庭长,这,这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镀金之旅,在历史上非常常见,比如皇帝要提拔谁,就让他去边境混个战功,从而做到师出有名。   但如张斐这种镀金之旅,有史以来都没有见到过。   要知道在很多人看来,张斐连巡察都不及格,哪有像他这样巡察的。   纯粹就是在划水。   在文彦博看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镀金之旅,而是抹黑之旅,不如直接提拔,不要让他出门巡察。   富弼却是笑道:“这一点也不草率,官家就是故意不先与你们商量,因为根据制度,大庭长就是由官家直接任命。”   皇帝这么干,就是要告诉他们,这是属于皇权,要还跟你们商量,那还叫什么皇权。   文彦博皱眉道:“那下一任大庭长,估计就是宦官,这还是要给予限制,大庭长一职至关重要,可不能这么随意。”   富弼捋了捋胡须,也觉得文彦博说得有些道理,稍稍点头,“此事以后再慢慢商量吧。到底这回人选是没有问题的,张三迟早是要担任大庭长,此乃顺理成章之事。”   这诏令都已经下了,如果他们反对,那反而会破坏整个公检法制度,当初就是这么规定的,他们要是反悔,赵顼也能反悔啊。   文彦博又道:“富公以为官家这时候任命张三为大庭长,为得是什么?”   富弼笑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文彦博皱眉道:“但是根据制度,这官司是要一级一级往上打,能打到最高皇庭去吗?”   富弼道:“打官司是两方的事,目前这官司是在赵阅道手里,只要最终判决对税务司不利,税务司一定会告去最高皇庭的,因为税务司只能依仗皇庭,官家都从未出面庇护过税务司。”   文彦博道:“可若是打到最高皇庭去,这大庭长之外,还要再从二级皇庭中,由政事堂和枢密院各指派一位庭长参与审理。”   富弼道:“但目前五个二级皇庭都还是空的,如今都还得从京城调庭长去地方上,这二级皇庭上哪里找人。”   文彦博看向富弼,“不知富公对此有何看法?”   富弼道:“且看看再说吧,我与你一样,也是首次遇到这大庭长。”   有没有大庭长,这真的就是两回事,富弼也是第一回 遇到,尚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昨日司马光收到消息,得知张斐回来了,还准备与张斐商量着怎么处理这个问题。   不曾想,这一夜之后,他就直接成了大庭长。   这。   司马光都无语了,这真的是直达云霄,但张三还不到三十岁,以后他还怎么升。   鉴于司马光的性格,他自不会在最终判决之前,去找张斐商量这事。   但他心里还是非常担忧的。   上百条人命,其中还包括一些有头有脸的士大夫,影响实在是过于恶劣,文人基本上都反感税务司。   这等于是将张斐推到风口浪尖上。   户部。   “恩师,官家这时候让张三出任大庭长,肯定是希望判决变得有利于税务司。”   吕惠卿向王安石说道。   王安石轻轻点了下头。   薛向道:“既然如此,我们是否应该给予张三一些支持?”   吕惠卿立刻道:“三司使切勿冲动,如今这满朝文武,都反感税务司,就连官家都不敢给予明确的支持,我们要是贸然支持的话,只会引来祸端,如今三司、漕运都在进行改革,这还需要他们配合。   再者说,张三虽然一直给予新政支持,但是他与司马学士他们的关系向来也不错,这是属于他们内部的问题,他们会妥善解决的。”   王安石暗自思量一番后,道:“吉甫说得对,此事我们还是不要轻易介入,倘若张三真有需要,他自会主动来找我。”   如今这事太不得人心,即便要支持,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支持,否则的话,必然是会惹祸上身,要知道他们几个可是行政长官,干任何事,都需要下面的官员配合,要是将人都给得罪了,谁还配合你们。   不仅仅是他们,在此事上面,人人都非常小心谨慎。   包括赵抃。   如今这案子一直压在赵抃手里,赵抃也是想得头昏脑涨,他考虑的是以后,而不是当下这个案件,其实大家争得也是以后,而不是说要惩罚几个税警那么简单,那么如何判决,才会令事情往好的方面转变。   这真的难以做出决断。   重判税务司,那往后收税,怎么办?   可不重判税务司,动不动就闹出人命,这也不行啊!   必须还是要给予约束。   时至今日,赵抃也没有想出个办法来,然而,张斐出任大庭长,反倒是令赵抃轻松许多,他倒是不觉得,张斐抢了自己的位子,即便论功劳,张斐也是实至名归。   现在他非常清楚,不管他怎么判,最终一定会闹到最高皇庭去。   他索性就直接重判税务司,一来,这不会给自己添麻烦,因为这是顺着大家心思判。二来,也给张斐推翻自己的判决,留下许多理由。三来,也算是给那些税警一个警告,皇庭可能会判你们有罪的。   所以,在张斐回来的第五天,赵抃就立刻给出判决。   判定三十余名税警,因滥用职权,暴力执法,导致过失杀人罪,并且勒令税务使整顿内部,避免再出现此类情况。   这个罪名很重,过失杀人,且考虑到死者的身份,这肯定是死罪。   此判决一出,大臣们很是激动,至少证明,多数司法官员也是站在他们这边的,大家还是没有忘本,我们才是同一个阶级。   也正如大家所料,税务司直接不服,一纸诉状,直接告到最高皇庭。   现在压力全都在张斐身上。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盯着张斐。   你现在就只是光杆司令一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么。   大多数人判定,张斐可能也只是往回收一收,而不会做得太过分。   到底法不责众啊!   这么多人反对,税务司就是没罪,特么也是有罪啊。   这可是政治定律啊!   悠悠众口,才是最高法律。   这些文人也开始通过文章,各种施压。   弄得许遵一家人都感到亚历山大,就连小桃他们出去卖菜,都被人缠着问东问西,这氛围简直令人窒息。   然而,结果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经过近一个月的审查,张斐突然在报刊上,刊登最高皇庭的宣判结果,首先,他还是表示,对于这些悲剧,是深表同情,同时也感到万分遗憾。   但仅此而已,然后就直接推翻赵抃的判决,表示税务司在执法方面,不存在任何过失,那些税警皆无罪。   同时,他在判决里面表示,此番惨剧的根本原因,是因为大家觉得这税太高了,故而不服,才阻拦税务司,并且他还举例,你们看那些普通百姓,就没有跟税务司发生过冲突,都是非常踊跃交税,他甚至以大庭长的名义,建议朝廷是否该重新考虑税法。   最终,他再度警告百姓,不要再去与税务司发生冲突,若遇不公,应当立刻向皇家警察或者检察院、皇庭求助。   这一纸判决,立刻引发轩然大波。   但与大家预想中的不一样,虽然最终判决,不但没有严惩税务司,而且连一点过失都不追究,可是许多百姓、富户、商人从反对税务司,变成拥护大庭长的判决。   对对对!   真不愧是大庭长,真是一针见血,比京畿地赵庭长的判决可真是英明太多。   根本原因,是税太高,而不是税务司太过分。   有本事你降低一倍税率,保管没有人闹事,大家都会如数缴税。   满朝文武,登时气得吐血。   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妈的!   仓库税不就是你弄得吗?   你现在又觉得这税他太高。   神也是你,鬼也是你。   你怎么不去死啊!   大家拼命的提醒大家,要说这税法,这臭小子才是罪魁祸首啊!   全都是他弄出来得。   他如今又在这里装好人。   大家可别上当啊!   然而,他们这一提醒,有相当一部分百姓,突然又认为税务司没错,税法也没有错,大庭长英明神武,因为他们突然反应过来,如果降低大地主的税率,那他们可能就要就缴纳更多的税。   又会回到跟以前一样。   为什么我们没有税务司发生冲突,只有大地主、权贵跟税务司发生冲突,那是因为税务司对我们有利啊!   这。   大臣们是彻底抑郁了。   人心不古啊!   队伍不好带了呀!   “这臭小子,真是比狐狸还要狡猾。”   王安石将手中报纸往桌上一扔,“他这么一弄,从司法问题,又变成行政问题。”   薛向担忧道:“万不可轻易减税,朝廷之所以现在敢发税币,改革漕运,完全是因为这税收的增长,如果减税的话,财政很快就会吃不消的。”   吕惠卿皱眉道:“但这么一来,压力又转移到我们头上。”   调整税率肯定是属于行政权力。   王安石道:“他们要减税,那咱们就减人,减俸禄,减特权,以目前的制度,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现在又不能肆意盘剥百姓,没钱就是真的没钱。   谁要减税,谁来负责。   不服!   大臣们嘴都给气歪了,怎么可能服气。   原本他们设想,依靠舆论给张斐施压,但是他们忘记报刊的出现,导致他们对于舆论不再拥有绝对的垄断。   目前舆论风向已经发生变化。   这杀手锏不好使了。   但是在最高皇庭上面,就只有皇帝。   于是御史台带头,去找皇帝去闹,他们的理由,就是认为根据制度,这种案件,应该还得从二级皇庭选择两个庭长一同审理,而如今却是大庭长乾坤独断,不符合制度,同时他们也表示死了这么多士大夫,但皇庭竟然还要包庇税务司,你皇帝就不说句话吗?   赵顼其实乐意见到这种情况,这表明司法大权,还是在掌控他手里的。   于是在垂拱殿,召开会议。   “大庭长。”   “臣在。”   “朕念在你在法律的造诣颇高,又为建设公检法立下汗马功劳,故而才提拔你为大庭长,但是你判决的第一个案件,就引发满朝文武的不满。”   赵顼沉眉质问道。   张斐回答道:“回禀陛下,臣也是依法判决。”   蒋之奇立刻道:“死了这么多人,凶手却在大庭长的判决下,逍遥法外,这算是什么依法判决?”   赵顼也故作疑惑道:“是呀!若是税警依法收税,又怎会闹出这么多人命啊!”   张斐道:“根据扬州提供的供词和证据来看,主要冲突都是发生在两个阶段,其一,就是查封疑犯的财物。   根据规定,税务司是不需要通过皇庭的批准,便可直接查封,这是怕打草惊蛇,疑犯转移财产。   但这只是贴上封条,而不是要没收,在这个过程中,税警不能拿走一针一线,但有不少人,包括此案中的一些死者,是阻拦税警进入家门贴封条,这才导致冲突发生。   然而,这种行为在税务司看来,可能是对方的缓兵之计,一方面阻拦税警进门,另一方面转移财物,他们才会表现非常着急。   其二,就是在没收财物的时候,到了这一步,肯定是皇庭下达的命令。然而,也有不少人,阻拦税务司执法。   所有证据都显示,是对方阻拦在先,才导致悲剧的发生,而不是税警主动挑起冲突。”   文彦博站出来质问道:“是不是非得闹出人命,才能够将税收上来?况且对方全都是老儒妇幼,税务司的做法,难道就没有任何不妥吗?”   张斐道:“文公可能对税务司存在一些误解,不能将税警和皇家警察混为一谈,皇家警察是保障百姓的权益,但税警只对税法负责,其余的事,他们是一概不管,他们不会去关注对方是不是老儒妇幼。”   说着,他拿出一张税单来,“而在税单上面,也是清楚的写明,在面税警时,百姓需要怎样做。”   文彦博反驳道:“但你是大庭长,不是税务使,你应该考虑到百姓的权益,难道人命在大庭长眼里,就如草芥一般吗?”   张斐道:“文公所言甚是有理,关于这一点,我也是慎重考虑过,因为站在皇庭的角度来看,一定要避免此类事情继续发生。”   冯京道:“所以你认为包庇税务司,就不会再发生此类事?”   张斐道:“首先,我不是包庇,我只是依法判决,其次,我认为这个判决,能有效的阻碍此类事情继续发生。”   “愿闻高见。”   “如何杜绝此类情况,皇庭面临着两个选择,其一,就是严格约束税务司。其二,就是秉公处理,维护税务司的权威。   而在我认真研究过此案后,我认为后者反而能够避免此类事情再度发生。   因为冲突起因,皆是因为对方阻拦在先,如果严格约束税务司的话,他们一定会变本加厉,税务司又必须要完成税收任务,此类冲突肯定还会持续发生,并且会变得更频繁。   但如果他们知道,与税务司发生冲突,对他们是百害而无一利,他们自然就不会再敢与税务司发生冲突。   关于这一点,京畿地和京东东路就是最好的证明,起初税务司在这两地也是遇到很多麻烦,包括许多冲突,但是由于公检法监督和朝廷的支持,现在这两地就再也没有发生过此类冲突,大家是和睦共处。”   冯京斥责道:“你这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大家都只是迫于税务司的淫威,而并非是和睦共处。”   张斐道:“那也比无辜丢掉性命要好吧。而且,我在判决书上,也写得非常清楚,导致这悲剧的原因,不在于税务司,而是在税收是否过高?   因为起因就是因为他们逃税漏税,被税务司发现,然后又不肯交税,其中还有很多通情达理的士大夫,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做,肯定是因为他们认为税收不合理啊!”   “最不合理的就是仓库税,但这不是你递交的法案吗?”   冯京立刻质问道。   “是我递交的。”   张斐点点头,“我认为合理,而且对国家、百姓都有益处,现在也是如此。但是他们认为这不合理,这二者并不冲突。   所以我是很公断的将整件事因果写入判决书中,我并没有因为这是我提出来的,就一笔带过,我认为我做得大公无私。”   大臣们都听傻了,这不叫厚颜无耻,这叫做大公无私?   真不愧珥笔出身。   张斐又补充道:“而且,大家若是认为不合理,税收过高,可以去更改税率,但不应该将过错归咎于依法追缴税收的税务司。   如果不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严惩税务司,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第七百九十一章 第二把火   其实不管是王安石,还是富弼、司马光,这心里都非常清楚,张斐并不是在狡辩,恰恰相反,就他说得最为真实,甚至有些过于真实,反而使得大家都有一些不太适应,认为他是在狡辩。   税务司什么的,全都是欲盖弥彰。   本质上就是不想交这税。   没别的原因。   但税法就是这么定的,他们只能去攻击税务司,只要将税务司给打下去,这税自然就能少交,或者不交。   “首先,这仓库税本就十分不合理,民以食为天,百姓节省粮食,储藏粮食,这是自古传承下来的,哪有逼着百姓卖粮食的道理。其次,我朝以德立国,而税务司的做法,是唯利是图,若不给予约束,用不了多久,天下皆是自私自利,寡恩薄义之辈。”   蒋之奇兀自是咬着不放。   不过他这一番话,倒是赢不少大臣的支持。   我们大宋是以德治国,税务司却只求利益,这不符合儒家思想。   张斐却是笑道:“蒋御史这么凶神恶煞地看着我作甚,我的判决只是针对此案,在此案中,税务司的确是不存在滥用职权的,至于朝廷是否决定减税,还是决定整顿税务司,这都与皇庭无关,这你们得去找户部、三司要个说法。   如果朝廷下令严格约束税务司,然后再发生这种事,我们皇庭也一定会判他们有罪的,因为我们皇庭依照的是律法,而不是人情世故。”   蒋之奇道:“那为何赵庭长又认为那三十余名税警滥用职权,过失杀人。”   张斐道:“关于这一点,我在判决书上解释的非常明确,蒋御史应该也是看过的,要么蒋御史就指出我哪里说得不对,而不是用这种拙劣的离间之术,去挑拨我跟赵庭长的关系,这真是毫无趣味可言。   如果身为大庭长的我,不能推翻赵庭长的判决,那么设最高皇庭的意义何在?”   “你。”   蒋之奇气得怒睁圆目。   张斐索性双目一合。   我懒得跟你们这些御史瞎逼逼。   嚣张!   太他妈嚣张了!   当个大庭长,就飘成这样。   一众大臣气得肺都快要炸裂了。   或许是以前的张斐总是考虑的非常周详,并且处处留有余地,这稍微改变一下,他们有些适应不来。   一个大臣突然站出来道:“陛下,大庭长遵循律法和制度,自然是没有错的,但是决不能再给予税务司这么大的职权,那些税警可以借着收税名义,杀人放火,公报私仇,臣恳请陛下下令,严格约束税务司,至少不能让他们擅闯民宅。”   其余人也都反应过来,你这大庭长主动放弃干预,不就是我们说了算么,至于那些死去的人,这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要关注以后啊。   这才对吗。你们缠着我作甚,你们自己改啊,这权力可就在你们手里。张斐站在一旁,是闭目养神。   富弼偷偷瞄了他一眼,是若有所思。   赵顼稍稍点头,突然看向吕惠卿,“户部尚书。”   “臣在。”   吕惠卿立刻站出来。   赵顼问道:“你对此有何建议?”   吕惠卿心中是万马奔腾,祸你是捅出来的,结果你提了裤子就不管了,还得我来负责,有你这么欺负人得么,他几番张嘴,显得踌躇不定。   赵顼问道:“户部尚书为何不说话?”   吕惠卿只能是硬着头皮道:“陛下恕罪,臣,臣无能,也不知该如何去约束,臣建议谁有办法约束税务司,那就由谁来管收税。”   此话一出,大家皆是一愣。   包括邓绾在内,都感到惊讶,你这是要将税权给丢了吗?   这不像似你的作风啊!   文彦博带着一丝好奇问道:“吕尚书过于谦虚了吧。”   他极度不喜欢吕惠卿,但他也承认,吕惠卿的手段还是很厉害的,不至于束手无策啊!   吕惠卿委屈道:“下官绝无半分谦虚,因为如今税收是自主申报,而不是让税吏每家每户去收,这规则也不是下官定的,所以下官是真不知道该如何去约束税务司。”   他要不是怕得罪人,直接就会开喷,你们个个站着说话不腰疼,有能耐你们来收啊。   自主申报?文彦博当即一怔,突然反应过来,暗道一声糟糕,老夫怎将这一点给忘记了。   其余人也都明白了,为什么吕惠卿会这么说,因为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有公检法在,那你就不能去盘剥百姓,如果你要还约束税务司,这税肯定就会减少的。   为什么税务司会拥有这么大的职权,不就是为了将这些地主的税给收上来,如果约束,那就可能收不上。   吕惠卿可不傻,他的权力已经受到公检法的制衡,他当然不会献身自己,来为你们这些权贵创造利益。   但他也不好反对,这也会得罪人。   你们能耐,你们自己来。   赵顼突然道:“对呀!这如今是自主申报,然后税务司去抽查,这理应比之前要更加宽容一些。”   张斐立刻道:“陛下圣明,臣在审理此案时,也拿扬州三年前案例和去年做过对比,发现因收税与百姓发生的冲突和官司,去年要比三年前少了近八成,这也是左右臣判决一个小小原因。”   赵顼惊讶道:“大庭长此话当真。”   张斐点点头道:“千真万确,陛下若是不信,可叫人拿来相关案卷,对比一下便可知晓。”   赵顼问道:“那为何朕觉得今年扬州的税务纠纷要多过往年?”   张斐如实道:“那是因为陛下所知和所发生是存有差距的。”   不少大臣吓得一哆嗦。   赵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又是眉头一皱:“这就奇怪了,税务司使得官民冲突,减少这么多,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对税务司不满?还有,之前为何诸位又不像今日这般兴师动众,要求朕约束那些税吏?”   张斐道:“陛下,其实以前诸位大臣也都有像今日这般,建议陛下,或许是陛下忘记了。”   “是吗?”   赵顼沉眉道:“大庭长入仕还没有超过十年,可别在此信口胡说。”   张斐道:“臣不敢欺君,记得当年王鸿一案,大臣们也是兴师动众,规劝陛下当以大局为重,以财政为先,不可因小失大。”   尼玛!   不是不关你事吗?你小子能不能闭嘴啊。   不少大臣咬着后牙槽看着张斐。   不会说话,那就别说。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赵顼想了一下,“朕想起来了,朕全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当时诸位大臣也都非常踊跃议论,不过也真是奇怪,这回怎么没有一个人劝朕以大局为重。”   静!   大殿中顿时一片寂静。   答案呼之欲出。   以前没有收到他们头上来,当然是以大局为重,这税钱要是收不上来,谁发俸禄给他们,而如今收到他们头上,那自然就是酷吏当道,人命关天,必须给予管控。   这一下子,可就将他们的底裤给扒了下来。   但赵顼也是点到即止,毕竟身为统治者,全都是双标狗,他屁股也不干净,镇住就行,突然看向富弼,“富公。”   富弼道:“老臣在。”   赵顼问道:“这么多人对仓库税抱有成见,为何当初能够在立法会通过。”   富弼犹豫片刻后,便道:“这是因为如今的大庭长当初在法案中,写到一点,老臣也是难以反驳啊。”   赵顼问道:“不知是哪一点?”   富弼道:“就是我朝不抑土地兼并,从而导致大量的土地囤积在大地主手里,如果还允许他们囤积粮食的话,那他们要造反的话,简直轻而易举。   而且,那份法案中还取消粮食出售所得利益税,老臣也觉得合乎情理,故而给予通过。”   赵顼点点头,又看向冯京道:“冯中丞?”   “臣在。”   “你方才认为仓库税不合理,那你认为富公所言是否有理?”   “臣臣,臣疏忽,未有想到这一点。”   冯京当即就泄了气。   当初要没有这顶大帽子扣在上面,这仓库税怎么下得来。   但毋庸置疑,士绅、乡绅都非常抵触这仓库税,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他们的权力。   不能操纵粮食,怎么去操纵百姓闹事。   赵顼又向王安石问道:“王相公。”   “臣在。”   王安石立刻站出来。   赵顼道:“许多人认为新税过高,你对此有何看法?”   王安石道:“回禀陛下,这种事见仁见智,臣臣也不敢妄下判决,不过如今的税全都是透明的,臣建议谁认为新税过高,就让他将税单亮出来,给大家来评评理。”   此话一出,许多人开始躲躲闪闪。   其实官员的税比百姓的税都低,最初他们只需要缴纳俸钱的百分之三,后来根据新税法,调到百分之五,但如今朝廷税币改革,将一些福利也算作钱币,所以又给调到百分之三。   他们的额外收入,才是正常税率算。   如韩琦、曾公亮,还有吕家就得缴纳不少税,因为他们的额外收入非常多。   但司马光、赵抃他们就只要交很少的税,他们虽然过得清贫,但不是说他们没钱,他们每年都是两三千贯的收入,只是他们将钱都拿去接济穷人,或者亲朋好友,或者拿出购买藏书。   赵顼也没有真的让他们拿出自己的税单来,见这火候也差不多了,目光一扫,又是语重心长道:“朕也不想见到此类事悲剧继续发生,朕对此也感到非常难过,但正如大庭长判决书上所言,想要避免此类悲剧继续发生,那唯有依法交税,以及相信公检法,并且及时向公检法求助,而不是与税务司发生冲突。   朕认为扬州的公检法做的非常不错,因为根据扬州皇庭递上来的奏章,期间税务司也犯过一些错误,误封一些人的财物,但皇庭一一帮助他们讨回公道,而在此过程中,没有百姓有任何损失,也没有伤及到任何人。   这不是很好么,为什么他们非得阻拦税务司执行公务,据说还有很多士大夫参与其中,这令朕真是大为惊讶,他们不是更应该懂得通过律法来讨回公道吗?   太祖是曾下令优待文人,但如果有人认为可以以死逼迫朝廷更改法度,那也是在痴心妄想啊!”   说罢,他便站起身来,“今日会议到此为止。”   大臣们闭目长叹,又一次倒在了这里。   从最初的免役税斗到现在,始终是差一口气,而且他们现在也得是越发有心无力,主要就是因为公检法的制度愈发完善。   此外!   不少大臣们出门时,都情不自禁地瞪了张斐一眼。   这小子才是罪魁祸首啊!   要不是他将民怨给平息了,他们又岂会这般被动。   等到他们走后,司马光晃悠悠来到张斐面前,“你这刚当上大庭长,就原形毕露,未免太心急了一点吧。”   张斐苦笑道:“司马学士见谅,关于这税是从京城斗到河中府,又再斗到京东东路,如今又在江南掀起风浪,他们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如果我们退后半步,全国各地都得乱起来。”   司马光道:“你也说了,他们会屡败屡战,你能一直这么压着吗,此非长久之计啊!”   张斐道:“关于收税,是没有长久之计的,只能一直斗争下去,这是不会停歇的,但只要公检法稳固,就能够压住。而这一次的凶险,皆因公检法内部不稳,所造成的,正是因为江淮地区的庭长、检察长迟疑和不坚定,才给予那些人不切实际的幻想,导致悲剧的发生。   如果他们有什么不满,应该通过司法的手段,而不应该私下去跟他们说,自己也对仓库税不满,也对税务司不满,结果大家都以为公检法能够为他们做主,以至于有恃无恐。”   司马光道:“你怎么知道?”   张斐道:“这不是什么秘密,许多商人都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司马学士稍微打听一下便能知道。”   司马光稍稍点头,又道:“但是你这刚上任,就将大家都给得罪,这会给你将来的仕途带来麻烦的。”   张斐道:“当他们以后习惯于尊重律法,就会懂得尊重大庭长,这不用我去教。”   司马光听得呵呵笑起来。   此次会议过后,张斐立刻就以大庭长的名义,在报刊上刊登了一篇文章,再度强调,税务司的执法规则,无论如何,都不要去跟税务司发生冲突,若遇不公,应该立刻寻求公检法的帮助。   同时直接点名批评江淮地区的庭长、检察长、警长,他们没有很好的敦促江淮百姓,一定要遵守税法,以及通过公检法进行上诉,正是因为他们的消极,才酿成这种悲剧,他们是要负主要责任。   此篇文章一出,大家知道结果。   大庭长的判决不可动摇。   好处就是,蠢蠢欲动的权贵们,再度被压制下去。   大家也都看得出,大庭长对于税务司的支持。   背后也是皇帝的支持。   其实他们也都不傻,哪能不知道皇帝的小心思,他们其实就是在跟皇帝斗,原本他们人多势众,皇帝一般斗不过他们,但如今有了第三者,也就是公检法,这令他们有些无所适从。   户部。   “张三到底在搞什么,他怎么将过错归咎于公检法头上。”   薛向看到这篇文章时,有些懵逼。   吕惠卿笑道:“责任伴随的是权力,他这哪是在责怪公检法,是在伸张公检法的权威。”   王安石也是笑道:“那些人也真是天真幼稚,想要将公检法和税务司区分开来,却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公检法,而不是税务司,只要公检法存在,他们想要回到之前的税制,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没有人可以做得到。”   三人正聊着,邓绾突然走了进来,“王相公,西北那边出事了。”   王安石一惊,“什么事?”   吕惠卿、薛向也都忐忑不安地看着邓绾。   邓绾道:“前不久西夏派使臣去到延州,表示熙州官府收留他们国内的叛贼,希望我朝能够将人还回去,以免破坏两国友谊。”   王安石不可思议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邓绾点点头道:“这是真的,但这非王韶所为,而是熙州皇庭决定的,如今熙州与西夏边境已经起了小规模的冲突。”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西夏都已经派使臣前往延州府交涉,那定不是小事,赵顼也立刻召开枢要会议。   大臣们在了解清楚后,得知西夏索要的人,多半都是一些商人,立刻责怪熙州皇庭。   基本上都是要求将人还回去。   毕竟目前的国家战略,是要主修内政,为了区区几个商人,就去跟西夏开战,这显然是因小失大。   赵顼没有做出明确表态,而是让政事堂看着办。   政事堂当然是下令,让熙州将人还回去。   结果此令刚刚下达,刚刚上任的大庭长,立刻判决政事堂的政令,严重违反了祖宗之法、立法原则和法制之法的理念,熙州可不予执行,同时建议政事堂再考虑考虑。   政事堂的宰相们傻眼了。   这跟你大庭长有个屁的关系,你凭什么判决我们政事堂的政令无效?   搞什么东东?   满朝文武也是一头雾水,还能这么玩吗?   殊不知这也是赵顼急着让张斐出任大庭长的原因,他都已经决定重心就是外事转到内政,他就不能给予支持,而他也知道,朝中大臣一定反对为了这点小事,与西夏发生冲突。   这就需要大庭长来制衡这些人。   故此赵顼才没有表态,让政事堂看着办。   如果他表态,大庭长不可能说圣旨无效。   但文彦博、王安石他们可不会就此罢休,你这真是欺人太甚,立刻将张斐叫到政事堂来,同时也将富弼、赵抃也给请来。   大家都来说说理。   他们真是没有想到,自己也有委屈的一日。   “什么时候,大庭长也能干预我们政事堂?”   文彦博是愤怒地质问道。   张斐道:“我绝无干预政事堂之意,但是身为大庭长,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政事堂破坏祖宗之法、立法原则和法制之法的理念。”   “这道政令,怎就破坏了祖宗之法。”   向来就支持祖宗之法的文彦博,头回对这个说法起了生理反应。   王安石也是非常不解地看着张斐。   他其实想支持,但他又不敢,毕竟不像以前,他能够做到乾坤独断。   张斐道:“诸位根本就没有仔细查明,熙州皇庭为何给予那些人保护。他们这么做,完全是基于儒家思想,那西夏太后舞弄权术,架空他们国主,迫害忠良。”   不等他说完,文彦博就激动道:“那是西夏的问题,你管得着吗?”   张斐道:“难道儒家思想还是看人来的吗?如果吕庭长他们今日对这种行为,做到袖手旁观,无所作为,甚至给予支持,那只能说明,他们都是道德上的伪君子,我们就不能奢望若是在国内遇到这种情况,他们就能够做到公正无私。”   文彦博怒斥道:“你这是含沙射影谁呢?”   张斐道:“我只是在就事论事,道德是个人修养,而不是分人来对待,无论成与不成,吕庭长这番表态,至少证明他是一个坚持儒家思想,道德高尚的官员。西夏太后拒不交权,这就应该给予批判,而不应该助纣为虐。   而我朝立法完全是基于儒家思想,对于西夏太后的这种行为,本就是深恶痛绝,政事堂的这道政令,显然是有助纣为虐之嫌,不是破坏立法原则又是什么。”   司马光抚须点点头:“言之有理。”   文彦博一听,头都是大,你不帮忙就算了,也别扯后腿啊!   司马光立刻反应过来,忙道:“政事堂也未说吕庭长有错,但是国家有国家的考量。”   张斐又道:“就从国家层面来说,这熙州的繁荣,是在于与周边的贸易,而西夏太后为求把持权柄,不惜迫害忠良,不惜擅自关闭与熙州的贸易,反倒是那些商人是坚持与熙州贸易,加强两国友好,避免纷争。   故此吕庭长这么做,也是严格遵守了法制之法的理念,就是捍卫国家和君主的权益,也捍卫了熙州百姓的权益。   而政事堂未有充分考虑其中利害关系,只是一味的想要避战,这可能会因小失大,说句大不敬的话,倘若这种情况,发生在我朝,诸位如何再站在儒家思想之上,去规劝?   大家都说为了区区几个商人,就与西夏开战,这得不偿失,那我也要反问一句,为了区区几个商人,而放弃儒家思想所坚持的,这难道不是得不偿失吗?   基于这两点,这道政令显然违反了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富弼和赵抃都诧异地看着张斐。   这小子什么时候成为了儒家思想的坚持支持者。   可真是活久见了。   文彦博道:“倘若西夏因为此事,与我朝开战,你能负得起责任吗?”   张斐道:“也就是说,政事堂是宁可放弃儒家思想,也不愿意与西夏开战?”   文彦博都被张斐绕晕了,道:“老夫可没这么说。”   张斐道:“但我们皇庭就是认为,为了捍卫儒家思想,我们宁可与西夏开战,关于这一点,最高皇庭是坚决支持吕庭长他们。” 第七百九十二章 根本停不下来   扞卫儒家思想,不惜与西夏开战。   霸道!   这真是霸道!   要是孔孟在世,听到这话,估计都会痛哭流涕。   这绝对是我儒家最为虔诚的信徒啊!   自古以来,这儒学大思想家,数不胜数,但也未有人做到这一步。   要是富弼或者司马光说出这一句话,那不管你认不认同,至少会让人感到钦佩。   但是这话从张斐嘴里说出来,这真是霸道的令人啼笑皆非。   恍惚间,又仿佛回到审理方云一案时。   当时张斐在审刑院也是张口孝道,闭口孝道,言之凿凿。   大家还都纳闷,他怎么能够理直气壮的说出这些话来。   可见这厮真是一点未改啊!   而面对张斐的正义凛然,文彦博丝毫不觉自惭形秽,内心中反而出现一种诡异的感觉,自己似乎跟张斐调换了灵魂。   张斐说得那些话,听着就像似他说的,而他说得那些话,应该是张斐说得。   怎么全反过来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导致文彦博竟然有些词穷,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因为他觉得自己每每反驳张斐,那都是在打自己的脸。   往后怎么在士林混。   文彦博只能改变策略,是好声好气道:“大庭长,这到底是属于外事,皇庭是无权过问的。”   张斐立刻摇头道:“我没有在过问外事。”   文彦博激动道:“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张斐解释道:“我是在关心本国百姓的利益,西夏派人过来交涉,这当然是属于外事,但是此事的原因,是熙州皇庭出于立法原则和法制之法,决定给予那些西夏商人保障,且理由也是相当充分的。   除扞卫儒家思想外,熙州目前的财政,完全是商人在支持,不仅仅是我国的商人,还有西域诸多部族的商人,这为朝廷节省了许多钱财。   而那商人愿意来熙州做买卖,就是因为公检法可以扞卫了他们的权益,如果熙州对此见死不救,这会令商人寒心的,谁还愿意来熙州做买卖,熙州的财政可能会面临崩溃。   政事堂当然是可以决定将人还回去,但是政事堂也不能完全无视熙州的判决,且不给出任何理由和解释。就只因西夏派人来交涉,然后就立刻否定了熙州皇庭的判决,我身为大庭长,难道无权过问吗?”   文彦博道:“这都是为了避免与西夏发生冲突,这难道还需要解释吗?”   张斐道:“所以文公认为,只要避免与西夏发生冲突,任何事都是可以妥协的。”   “老夫可没有这么说。”文彦博立刻道。   他在对外,是比较强势的,只是说国内发展的很好,他们都不想节外生枝,就连王安石现在都是一心处理内政。   张斐道:“文公是不是认为就几个商人而已,相比起冒着西夏开战的风险,自然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文彦博问道:“这有问题吗?”   张斐反问道:“为了几个商人,就损害熙河地区的利益,这算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吗?   政事堂在处理此事,实在是过于草率,完全就没有考虑边州的利益,但是我作为大庭长,理应给予熙河皇庭支持。”   王安石点点头道:“大庭长所言甚是有理,熙州的繁荣,在于对商业的保护,西夏这么做,确实在破坏熙州的财政,而熙州皇庭给予那些商人庇护,也确实是基于法制之法。”   文彦博郁闷地瞧了眼王安石,你这话就不能等会再说么,现在可是在谈论政事堂和皇庭的权力问题。   其实是否交还   商人,他心中已有决定,他现在是谈论这权力问题。   王安石突然也意识到这一点,如今他跟文彦博是同一阵营的,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于是又往回找补,接着说道:“也就是说,今后任何外事,我们政事堂都还得请示大庭长?”   “当然不是。”   张斐道:“我只是希望政事堂充分考虑到熙州皇庭的判决,以及考虑到此事会给熙州,甚至于国家带来怎样后果,并且对此做出合理的解释,我认为这要求并不过分。”   富弼、赵拚亦是若有所思。   他们也渐渐觉得张斐说得有道理,熙州皇庭这么干,是基于儒家思想,同时也是扞卫熙州本土的利益。   但之前政事堂却认为这不过是一件小事,确实未有深思熟虑,就直接下令将商人还回去,也间接否定了熙州皇庭的判决,就算是以你为主,那你也得给皇庭做出解释啊。   如果熙州出问题,这责任又算谁的?   文彦博也察觉到大家神情的变化,又瞄了眼王安石。   王安石心领神会,点点头道:“好吧,这事是我们欠考虑,我们会认真研究熙州的情况,看看该如何处理。”   张斐拱手道:“给诸位添麻烦,真是抱歉。”   这张斐走后,留下一干宰相,面面相觑。   气氛稍显尴尬。   王安石不由得感慨一声:“看来外面那些人所言非虚啊!”   文彦博问道:“此话怎讲?”   王安石道:“就是有了公检法,这官是越来越难当了。”   这一句话,道出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谁能想得到,大庭长还能在这里够设一道关卡。   这势必让他们得多动脑筋,以前哪需要考虑这么多。   殊不知,这也都是早就计划好的,若不是熙州皇庭的判决,张斐还真不好介入。   这话说回来,要没有熙州皇庭的判决,也就没有这事啊。   司马光突然问道:“文公,你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文彦博捋了捋胡须,“这我还得再考虑考虑。”   ……   王府。   王安石刚刚回到家里,吕惠卿就立刻赶到,其实大家对这事都比较上心,倒不是因为这事件,而是在大家看来,这是政事堂和最高皇庭的一次对决。   “恩师的意思是,张三还真的挡住了政事堂的政令?”   吕惠卿震惊道。   王安石呵呵笑道:“如今可得称呼他大庭长。”   吕惠卿愣了下,讪讪道:“这我自会注意的,但是他真有如此大的权力吗?”   王安石摆摆手道:“其实这倒只是其次,只不过那小子拉起儒家大旗,这令文公很是犯难,如果政事堂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就将商人还给西夏太后,从儒家思想来看,那他就成为西夏太后的帮凶。”   吕惠卿很是不解道:“但那是西夏的问题,与我们何干?”   王安石道:“儒家思想是在你心里,而非是在西夏,至少你得顾忌这一点。所以我才估计文公八成不会将商人还回去。”   吕惠卿紧锁眉头道:“这张三刚出任大庭长,又刚刚处理完税收一事,却对此事反应如此之快,且似乎非常了解,而在前不久,他才刚从熙州回来。”   王安石点点头道:“我对这一点也有怀疑,更令人疑惑的是,官家这回是让政事堂看着办,连金口都未开。”   师徒二人,默契地对视一眼。   ……   文彦博最终还是收回这一道政令,但也没有说拒绝交还商人,而是下令,先   派人去调查调查,看看具体是怎么回事。   这其实是一种妥协。   群臣对此感到无比震惊。   这事倒不大,毕竟对象是西夏,他们对西夏也并无太多恐惧,他们是惊讶于,还真就给大庭长给拦了下来。   大庭长的权力就有这么猛吗?   如果说税收一事是第一把火,那他们还不服气,因为那件事,他们到底是理亏的一方,是他们在闹事,但这第二把火真是彻底将他们给镇住了。   竟然真的迫使政事堂对此让步。   这是什么概念啊!   简直离谱啊!   基于这一次交锋,大家也都知道,江淮地区那些身亡的士大夫,真……真的可以盖棺,这没有什么好议论的。   在外事方面,大庭长都能迫使政事堂让步,他支持税务司,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他们又能怎么样。   但他们暂时还不清楚,文彦博其实是因为儒家思想,才对此让步的,而不是迫于张斐的威权。   毋庸置疑,文彦博心里很是不爽。   立法院内。   “司马君实,五个庭长,就有这么难吗?”   文彦博冲着司马光是吹胡子瞪眼。   按照设计,他们是可以制衡大庭长的,只因人手空缺,导致张斐一人说了算。   司马光拱手道:“还望文公见谅,这地方上的庭长,都还没有许多空缺,更别说这二级皇庭的庭长,如果要安排的话,至少得将范纯仁他们给调回来,可是地方上怎么办。”   “你……”   文彦博咬着后牙槽道:“你真是冥顽不灵啊。”   跟司马光合作,真的会急死去。   “呵呵!”   富弼眼看文彦博要发作了,赶紧出来打个圆场:“行了,行了,事已至此,你就别将气撒在君实头上。”   文彦博恼怒道:“我是真没有想到,那臭小子竟然想着拿老夫来立威,这真是岂有此理。”   司马光一怔,皱眉问道:“文公认为这是一个阴谋?”   文彦博哼道:“我看这十有八九是官家与张三商量好的,我之前决定派人过去,也就是要调查此事,看看他们这葫芦里面卖得是什么药。”   司马光担忧道:“也就是说,他们在谋划出兵西夏。”   富弼摆摆手,“光凭这一点,其实还不足以证明要出兵西夏,可能是想着借此削弱西夏吧。”   文彦博道:“如果只是为了削弱西夏,官家为何要隐藏这意图,这我们是不会反对的。”   富弼点点头。   这说曹操,曹操到。   官员突然来通报,大庭长求见。   三人均感十分诧异。   不一会儿,就见张斐走了进来。   “文公和司马学士也在,张三……”   “免了!”   文彦博一抬手,“老夫可承受不起啊!若是大庭长有需要,老夫与司马尚书可以先回避。”   “不敢,不敢。”   张斐道:“正好二位都在,我们可以一起商量商量。”   又有什么事?司马光听得头都是大的,你就不能歇会吗?   富弼也觉非常好奇,道:“大庭长请坐。”   “多谢。”   待张斐坐下之后,富弼非常客气地问道:“不知大庭长造访立法院,是有何事?”   张斐道:“还是因为熙州一事,我在巡察熙州时,不仅仅是吕庭长他们,就连王宣抚使也向我提及过,就是关于熙州百姓身份的问题。”   “   身份?”   “对。”   张斐道:“他们现在拿得是熙州临时户籍,就还不是我大宋户籍,如果他们要进入中原,就还得去警署申请迁徙。这种情况,导致皇庭在审理一些案件的时候,有些不知所措。”   司马光突然道:“熙州不是有很多吐蕃族、党项族吗?”   张斐点点头道:“也正是因为如此,导致当地的户籍变得非常麻烦,如果熙州是封闭的,就没有必要发临时户籍,但是熙州完全是对外开放的。”   富弼微微皱眉,又看了眼文彦博、司马光,见他们也是面露难色,这熙州从某种意义上是打破了榷场制,这外来人太多,户籍确实不太好操作。   “不知大庭长有何看法?”富弼问道。   张斐道:“我是这么考虑的,正好王宣抚使打算在当地征收住税,目前拥有临时户籍的,可全部换成我大宋户籍。   而未拥有临时户籍的,只要连续在熙州居住五年,并且缴纳五年的住税,亦或者立下战功,便给予我大宋户籍。”   “这不行。”   文彦博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只是乐于在熙州做买卖,而并不是忠于我大宋,而且,你能保证那里面就没有敌国的细作吗?”   司马光也点点头道:“当年唐太宗就犯过这错误,将胡人引入中原,结果酿成大祸,我们可不能再犯这种错误。”   他们在这种事上面是更加保守。   张斐道:“熙州一定有很多细作,这一点王宣抚使自己也承认,但是我与安全司的负责人谈过,他们是有把握,将这些细作都给揪出来,哪怕他们已经获得我大宋户籍。”   富弼稍稍点头。   税务司的强大,使得他们都不敢质疑这一点,现在确实能够做到精准打击。   张斐又道:“至于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果文公、司马学士去过熙州,就不会这么说,因为他们待在熙州,不完全是出于生计考虑,更多是对公检法的认同,否则的话,他们可以加入西夏或者唃厮啰,而不会协助我军,与唃厮啰作战。而且,如果不给他们身份,他们反而不会忠心于我大宋。   而我们又不能从中原迁徙农夫过去,因为那边并没有太多肥沃的土地,而且现有的土地也都已经被人占了,我们需要依靠他们去防卫熙河地区,如果没有身份,他们又以什么理由去保护熙州。   事实上,已经有不少吐蕃族、党项族加入了皇家警察。”   富弼兀自是思忖不语。   这确实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文彦博却道:“如果我们不答应这么做,大庭长会怎么办?”   张斐道:“不瞒文公,这事其实已经变得非常迫切,到时一定会有人针对此事上诉,也一定会闹到最高皇庭来,而如这种事,我当然会征求诸位的建议,也会以诸位的建议为主。”   言下之意,虽然户籍一事,是属于国家政策,但如果有人上诉到皇庭,那我就能够干预,到时还得在朝中引发讨论,就不如咱们现在商量清楚。   文彦博却觉得这话里带刺,道:“大庭长可是在暗示,关于西夏商人一事,我们未有与你商量。”   “当然不是。”   张斐赶忙否认,但旋即又道:“但我认为,我们之间应该多多商量,也能够避免误会。”   “大庭长言之有理。”   富弼点点头道:“但这兹事体大,我们还得慎重考虑考虑,到时还得禀报官家。”   张斐点点头道:“我今日也只是来跟诸位商量此事的。”   这张斐走后,富弼道:“或许我们猜得不错,关于西夏商人一事,并非那么简单啊。”   司马光担忧道:“那可怎么办?”   富弼叹道:“在临时法中,并没有明确的条例规定,如果真的闹到最高皇庭去,即便张三跟我们商量,也都将会迫使朝廷对此立法,如果真到那一步,那我们其实并无太多的选择。”   文彦博点点头道:“如果就他的建议,进行立法的话,那就是在为对外扩张做准备啊。”   ……   而那边张斐在跟富弼他们商量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去找王安石。   虽然皇庭是可以凭借百姓的诉讼,进行介入,但也只是形成一股意见,到底还得看政治决定,这也必须获得朝中大臣的一些支持。   而王安石得知此事后,也是更加笃定心中所想,你们这是要搞事啊!   “看来你这一趟收获不小啊!”王安石试探性地问道。   张斐笑道:“这是吸取上回的教训,去年巡察一圈,我说没事,大家都不相信,这回我是特地找些事来汇报,以免大家又说我出工不出力啊。”   “是吗?”   王安石微微一笑,又道:“不过你才刚刚上任,就显得咄咄逼人,就不怕引发其他官员的反感吗?”   张斐道:“相比起反感,我更怕被人忽视。”   王安石哈哈一笑,“这可不像是以前的你。”   张斐道:“以前的我也不是大庭长。”   王安石点点头,又道:“关于户籍一事,我肯定是支持你的,但是我估摸着,朝中还是反对者居多,你得先去说服文公他们。”   张斐道:“我已经跟他们商量过了。”   王安石道:“那他们怎么说?”   张斐道:“说是要考虑一下,但我也有暗示过他们,如果他们有所担心的话,这事可以让我们最高皇庭来当这出头鸟。”   王安石好奇道:“你怎么做?”   张斐道:“如果熙州百姓对此进行上诉,那我就可以通过判决,来迫使朝廷对此进行立法,因为目前来临时法中,对于这方面的规定,是非常模糊的,甚至可以说没有,这样我就可以根据这一具体情况,要求立法院进行立法。”   王安石道:“他们会答应吗?”   张斐道:“这种事不能说出来,一旦说出来,他们就不好反对,因为一旦他们反对,那熙河可能会出问题,这时候王学士也可在朝中给予他们压力。”   王安石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他肯定是支持的,可是他的政绩,他当然是希望熙河更好,而且消灭西夏,也是他政治理想,张斐要搞事,他是非常乐于见到。   ……   皇宫。   “哈哈!”   赵顼开心地笑道:“想不到这最高皇庭,连桌椅都没有摆放,竟然就将政事堂的政令给拦了下来。”   张斐忙道:“陛下过奖了,其实我只是用文公的手段,迫使文公做出让步,跟大庭长权力其实并无太多关系。”   赵顼道:“如今朝中都在议论你这大庭长的权威,而没有议论那西夏太后。”   张斐笑道:“那是因为我还没有开始宣传。”   赵顼问道:“那你打算何时进行宣传?”   张斐道:“文公不是派人去调查此事,如果由他们派出去的人来宣传此事,那更是事半功倍。”   “原来如此。”   赵顼点点头,又道:“对了!熙河那边传来消息,就在你走后不久,西夏便派一支兵马入侵熙河,意图恐吓熙州,但结果却被我军击退。而延州方面也传来消息,西夏太后,已经下令,暂时全面关闭与我国的榷场。”   张斐   笑道:“想不到这西夏太后恁地沉不住气,而敌人最不希望见到的,就是我们越要做的,他们不是要关闭榷场吗?   那我们鼓励与西夏贸易,陛下可密令北线边州知府,允许他们与西夏进行盐交易,而所得盐利,将负责我军对西夏的渗透,而且,如此一来,这北线也可以开动起来了,不过这比我想象中的要早。”   赵顼哈哈笑道:“想不到这一招,这么好使,眨眼间的功夫,西夏太后就面临内忧外患。”   张斐道:“而且她还输不起,她一定会持续施压,后面只会越来越乱。” 第七百九十三章 一把火都不能少   得亏张斐当初跑的快,不然的话,又会被人抓住把柄,说三道四。   因为他前脚刚离开熙州,这熙州与西夏的边境就打了起来。   其实在今年二月,那西夏梁太后名义上就已经还政给他们国主,但实际上梁太后还是把持着最高权柄。   可不管怎么说,她已经在道义上是站不脚,那她只有依靠手段,来稳固自己的权力。   而大宋就是她稳固自己权威的一个关键因素,因为西夏国主李秉常是比较亲宋的,尤其是喜欢汉人文化,儒家礼仪,所以他这一边全都是比较推崇汉人礼仪的,但西夏国内不少贵族是坚决反对汉礼,他们要推崇自己的文化。   而梁太后由于是汉人,她要在西夏掌权,就要比别人更加反宋。   那么对于梁太后而言,与宋朝交恶,不但可以得到国内不少贵族的拥护,同时还能够借此打击李秉常的势力。   是一举两得。   在还政之前,梁太后就已经挑起与宋朝的矛盾,也就是封锁与熙州的贸易通道,但是她忽略了两点。   第一,商人为了利益,就是不要命的,还是有不少商人铤而走险,向熙州走私盐、药材等暴利商品。   第二,就是在与熙河地区边境,商人的势力可不小,同时他们还得到国内亲宋派和熙河地区的支持。   这西夏国内的亲宋派,也都不是傻子,哪能看不出梁太后的用意,如果不反抗,那就是坐以待毙,但他们又不敢公然去反抗梁太后,只能是借着商人去跟梁太后斗争。   在国内亲宋派和熙河地区的支持下,边境的西夏商人,直接召集人马,冲破了梁太后设立的关卡,同时还将梁太后派来的官员给杀了。   这立刻在西夏国内引发动荡。   梁太后直接命其弟梁乙埋率兵前来镇压。   梁乙埋过来一看这熙州竟然收容这些走私商,心里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吗?   于是他直接率领兵马犯境,意欲给予熙州威慑。   但可惜这自身能力又不足以让他装逼,被王韶率兵击退,虽然以熙河的兵力,进攻那是非常勉强的,但防守还是不在话下,当然,梁乙埋也没有率领精锐之师过来熙州。   如果将精锐之师调来这里,那北线怎么办?   宋军的主力可全在那边啊!   两边其实偏师打了一仗。   梁太后心里也清楚,宋朝在打什么主意,但这事一个巴掌是拍不响,毕竟宋军没有犯境,主要就是国内这些亲宋派在搞事,这攘外必先安内,于是她索性就直接关闭与宋朝的榷场贸易。   反正宋朝也不跟我的人贸易,就跟那些亲宋派贸易,这要不关闭的话,他们的势力会越来越强大。   接着又安排自己的亲信,率军驻扎在边境。   其实这个局,对于三方而言,都是明牌,西夏的亲宋派也非常清楚,如果不持续闹下去,梁太后腾出手来,那他们就完了。   于是亲宋派的权贵们,也开始加大力度,对边境的支持,关键他们这做,还不会亏钱,因为争得就是贸易通道,你越封闭,这走私价格就越高。   然而,熙州方面也在配合,就是炒高盐价,其实都不需要炒高,因为西夏的盐就是再涨价,也比解盐和蜀盐要便宜。   既然有利可图,这边熙州的商人也开始蠢蠢欲动。   关键他们发现,西夏也打不进来,那对于他们而言,这就成了赚钱的事。   再加上王韶的宣传和马天豪他们的操作,不断地增加对西夏商品的需求,导致熙州商人也开始组建商队,悄悄进入西夏走私,跟着那些西夏商人一块对付当地的守军。   反正都已经这样,脑袋都已经别在裤腰带上,而熙州也是张开怀抱,来之不拒,那咱们不如就敞开来干,大不了咱跑熙州去。   云真寺。   “王宣抚使请放心,我们现在收购的盐,还不足以影响到解盐的利润,而且,我们是将一些稍差的盐,留在熙河本地,给当地百姓使用,而那些好盐,则是给各地商人带走,卖给他们当地的大财主。”   “那我就放心了。”   王韶点点头,道:“这盐政无小事,我们还是小心一点,要是影响到朝廷利益,我们又会被弹劾。”   马天豪点头道:“这我们会非常小心的。”   王韶又问道:“最近云真寺的情况怎么样?”   马天豪道:“已经完全恢复过来,甚至还超过往年,主要就是因为西夏方面主动关闭榷场,以及这边境的混乱,导致很多原来通过西夏贸易的西域商人,也都选择走咱们熙河,我们纸钞较之去年,又多发出十万贯。”   云真寺的纸钞是非常能够反应熙州的经济,他这个纸钞就不是常规货币,只是方便交易,光看自己市面上的纸钞,就能够得知熙州的经济状况。   一旁的鲁斌突然道:“王宣抚使,那西夏太后就有这么糊涂吗?她能看不出咱们的计划么。”   王韶道:“这是权力斗争,你若是从利益之争去看待此事,那自然是看不明白,其实目前优势还是在梁太后手里,因为那些支持她的贵族,也会变得更加支持她。”   鲁斌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这时,一个警长走来进来,在王韶耳边小声嘀咕了一番。   “是吗?”   王韶听得是呵呵直笑。   马天豪问道:“王宣抚使,什么事?”   王韶道:“梁太后不是派兵驻扎在这里吗?”   马天豪点点头。   王韶道:“结果那些士兵,自己也干起这走私的买卖。”   “???”   马天豪、鲁斌面面相觑。   但很快马天豪就反应过来,“是呀!反正都是卖命,当兵哪有走私赚钱吗?”   “正是此理。”王韶哈哈笑道。   鲁斌突然道:“我们何不派人去通风报信,让他们自相残杀。”   王韶摆摆手道:“暂时先不急,因我们的目的,是要阻止西夏太后的政策,只要她关闭不了与熙河的贸易,那她就是失败的,到时她一定会变本加厉。”   延州。   “呵呵。”   刚刚抵达延州的种谔笑道:“这西夏太后这回真是要赔了夫人又折兵呀!”   折继世道:“此话怎讲?”   种谔道:“西夏太后关闭榷场,摆明就是要打击那些支持他们国主的权贵,这导致横山附近的那些权贵是人心惶惶,可光凭他们自己的势力,是敌不过梁太后,于是都跑来找我,希望得到我们大宋的支持。   我这都还没有提,他们就主动要求,咱们这边也效仿熙州,以走私来对抗梁太后的禁令。”   姚兕道:“但是西夏精锐几乎都在这边,在这边走私风险可是不小。”   种谔道:“他们已经划好四片区域,那些地方全都在他们势力范围内,暂时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现在就看你们这边谈得怎么样?”   折继世道:“我们这边也都很顺利,那解库铺的樊大来了。”   “樊大,这名字听着很熟悉。”种谔皱眉道。   折继世笑道:“京城白矾楼的少主,河中府解库铺的掌柜。”   种谔立刻道:“我想起来了,现在咱们士兵的军饷,十之五六,可都在他们解库铺。”   “种兄说得不错。”   折继世点点头道:“他来之后,很快就将这附近的走私商全部召集在一起。”   种谔诧异道:“此人恁地厉害吗?”   折继世道:“那些走私商,一直也都在利用他们的解库铺,将所得之利,汇到河中府,甚至于京城。但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就是之前熙州通商,弄得咱们这边的商人非常不满,当时不还经常找我们抱怨么,熙河那边是什么都不禁,而咱这边是什么都禁,这不公平。   而如今又是因为熙州,西夏太后将这边仅存一些榷场给关了,这更是激起他们心中的怒火,如今咱们也放开了,他们就寻思着要大搞一笔。   如果他们再与我们的人合在一起,这势力也不可小觑。至于这利润么,他们可以负担咱们派入西夏士兵的军费。”   种谔哼道:“他们这些奸商还真是会算账,如今这情况,他们走私风险更大,本就需要人保护。”   折继世道:“咱们也算过账,如果这人和武器的费用,都是由他们来承担,那咱们所得也不少。”   这军费到底是要拨给他们的,但实际支出,是走私商在承担,等于这钱都给了他们吗。   他们这些西军将军,其实都在做走私买卖,因为他们也需要钱养兵,朝廷的军饷,发到他们手里,是肯定不足得,发不足军饷,士兵就是没有战斗力。   也就是为什么,打归打,但他们跟西夏的一些贵族,关系都是非常不错。   登州。   邸报院。   “陈守成见过晏院长。”   “少郎免礼。”   晏几道又问道:“不知少郎有何事?”   陈守成道:“回晏院长的话,是这样的,贵院的故事刊,如今是深得海商们的喜爱,船上多无聊,要是有故事看的话,那能够打发时日,关键院长的故事写得真好,看着可真是太爽了,咱都是一篇也没有落下。   如今我们发现贵院的事故刊,在海上交易时,价格比一些商品还要贵,那何不直接卖这故事刊,拿着包货物送出去,着实有些浪费。”   晏几道疑惑道:“是吗?这些海商都认汉字吗?”   陈守成道:“不是都认汉字,但一般大船上可都有认汉字的,平时就读给那些船夫听,现在许多船夫自己也学着认字,就是为了看这故事。   所以,贵院能不能多想一些故事,最好是印成书籍来卖,这钱不是问题。”   晏几道沉吟少许,道:“好吧,我可以尽量催促他们多印一些。”   陈守成走后,晏几道来到中间的大堂,但见堂内、廊道上坐着数十个文人,正在执笔写着故事。   这一群人也是大宋第一批对外宣传团队。   “晏兄。”   但见一个文士走来过来,向晏几道拱手一礼。   此人名叫黄庭坚,乃是登州邸报院的院长,当然,这是晏几道举荐的。   晏几道拱手回得一礼,“鲁直,你们这故事能不能写得再快一点,再多一点。”   黄庭坚道:“晏兄,这故事倒是可以多写一些,但是晏兄要求针对北国国内的情况来写,这可是约束了我们。”   晏几道道:“我也没有想到,咱们故事在海上更受欢迎,只要路数不变就行,也没有必要完全针对辽国境内的情况。”   黄庭坚点点头道:“那我们倒是可以多写一些。”   扬州。   在京城那些士大夫的描绘下,扬州仿佛已经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但其实这里是非常热闹的。   甚至可以说,如今大宋国内最为热闹的地方,就是扬州。   因为扬州突然承受了经过数年才酝酿出来的一系列变革成果。   公检法。   税务司。   官制改革。   漕运改革。   事业法改革。   在这一两年之内,是全部砸在扬州头上。   这真是激动人心啊!   皇庭。   “齐熙业,你的意思是,这么多条人命,朝廷竟然竟然视若无睹?”   一个老夫子是咬牙切齿地怒视着齐恢。   齐恢满怀委屈道:“大庭长已经做出最终判决,没有回旋的余地,我也没有办法,而且,我们扬州司法官员也都因为此事挨了一顿批评,这可是公检法执行以来头一遭。”   “大庭长大庭长,那厮不过就是一个小珥笔出身,他凭什么?难道现在朝廷是大庭长说了算吗?”   “凭得是法律。”   齐恢一直在这遭受夹板气,心里也是窝火,面对他们纠缠不休,倏然站起身来:“当初我就告诫过诸位,千万不要跟税务司硬碰硬,他们真的会用床子弩去轰贵府的大门,你们偏偏不信,要跟税务司斗。   结果就是税务司在依法收税,而你们却是在偷税漏税,闹到朝廷去,谁能帮你们说上话。   我齐熙业对诸位也算是仁至义尽,你们就继续闹吧,到时候出了事,你可别来求我,我也帮不了你们,我还要去考场那边,失陪!”   说罢,他一挥大袖,不管这些老夫子,径自就出得门去。   他当初在祥符县,因为通奸一案,弄得自己就很郁闷,跑到扬州来,又挨批评,还天天被他们缠着。   同是公检法官员,苏辙名震西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当地官员看到他,都得绕道走,而钱顗、范纯仁在青州也是一言九鼎,就连债务重组,都给他们办了下来。   偏偏自己在这里受窝囊气,他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太好说话了。   当然,王安石是肯定不认同。   考场。   在此督考的齐济,见到齐恢来了,立刻起身,迎了过来,“齐庭长。”   齐恢怒哼道:“你在这里喝着茶,悠然自得,而我却在那边被人训斥,真不愧是张大庭长带出来的。”   齐济被训得一脸懵逼,讪讪道:“齐庭长,我也想为你分担,但我没这地位,他们就只找你,又不找我。”   齐济小官吏出身,谁认识他,跟齐恢这种官宦世家是不能比的。   “世上最难之事,莫过于这人情世故啊!”   齐恢叹了口气,又往考场内看了一眼,“这人不少啊!”   齐济点头道:“公检法始终是他们的首选,尤其是他们见识到公检法的权威之后,其次就是学院和邸报院,医院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齐恢点点头道:“司马尚书来了信,想入公检法,名单和成绩都需要在报刊上公示,一定要选择那些品行端正的官员。”   齐济点头道:“我知道了。”   官制改革执行方式是非常简单粗暴,就是统统往公检法和事业署塞,如果就没有一个官署要,那就直接裁掉,不多逼逼。   但一般情况下,不太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主要就是警署方面,目前是比较缺乏识数认字的警察。   府衙。   “王尚书,我这一道关于扬州粮食进出税的政令,不再需要经过他人的同意?”   扬州知府鲜于侁略显紧张地看着王珪。   王珪笑着点点头道:“是的,如这种关于州府财政之事,只要不违法,鲜于知州都可自行决定,但是责任也都在鲜于知州身上。”   鲜于侁点头笑道:“这是好事啊!终于可以干点实事了。虽然没了司法权,但大家各司其职,分工明确,怎么也比过去相互推诿要好得多啊!”   说罢,他又问道:“但我这政令该找谁发出去?”   王珪道:“可以找府里的刀笔吏,但最好是找皇家警察,他们人多,而且驻扎在各地,能够很快地传达鲜于知州的政令”   鲜于侁又问道:“那警署到底是属于司法,还是属于行政?”   王珪道:“都算。”   鲜于侁点点头,又问道:“那我们还是三年轮换吗?”   王珪道:“不是了,具体得看政绩升迁。”   鲜于侁乐呵呵道:“好好好!这可真是太好了。”   激动!   对于他们这种有才干的官员,官制改革,这简直就是福音,虽然权力被削弱,但握在手里,可都是实权,这可以有一番作为啊!   码头上。   “苏勤见过蔡署长。”   在码头点数的粮长见到蔡京到来,立刻迎了上去。   蔡京道:“怎么样?”   苏勤笑道:“这些大财主,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是一直挨到大庭长的判决到来,他们这才将粮食拿出来卖。”   “哼,要是没有庇护,他们这些人根本就不可能拥有如此财富,就没有一个会审时度势,妄图以区区几条老命,就想要迫使朝廷修改法度,真是痴心妄想。”   蔡京冷笑一声,又问道:“收了多少粮食?”   苏勤道:“十万石。”   蔡京点点头道:“也差不多了。”   苏勤小声道:“其实我们还能多收一点。”   蔡京道:“收不了太多了,我方才得到消息,那鲜于知州,准备下达粮食进出税,很快就能够稳住粮价。”   大庭长的最终判决出来之后,扬州的大地主眼看回天乏术,纷纷出售粮食,要不然今年又要被罚,这立刻又引发恐慌,粮价随之暴跌,蔡京早就算到这一步,故此是一直在等着收购。   苏勤抱怨道:“府衙那边,犯得着这么急么?”   蔡京笑道:“这今时不同往日,这番改制后,知州想要升官的话,就必须照顾本土百姓,也包括商业方面,他们肯定是不会管咱们的。”   苏勤又道:“那咱们怎么将这粮食运送到京城去,我听说漕运改革还在进行中,今年怕是不可能了。”   蔡京道:“我就是刚从那边过来的,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咱们先试试看,这十万石粮食需要多少运费,他们也打算一边运,一边改。”   随着各项改革在地方上一一落实,整个大宋仿佛焕发出生机来,各州县都是好不热闹啊!   京城自然也不甘落后,大庭长的出现,仿佛已经改变了朝堂上的权力架构。   事先没有人想到,大庭长竟然能够带来这么大的变化。   张家。   这许遵刚刚回到家里,发现张斐和高文茵带着两个儿子在庭院玩耍,不禁好奇道:“张三,你最近不是忙着最高皇庭的事,怎么又在家休息。”   这“又”着实比较灵性。   张斐先是拉着两个儿子,向许遵行礼,然后才解释道:“最高皇庭那边,有司马学士帮忙,我没什么可做的。”   许遵没好气道:“你怎么什么事,都劳烦人家司马学士。”   “小婿不会。”   张斐道:“陛下是要求从诸阁学士中,挑选一些大学士去最高皇庭,但那些大学士我都不认识,恰好司马学士愿意帮忙,那。”   大庭长上任已经烧了两把火,可目前连个官署都没有,这不太像话了,赵顼也是赶紧赐给最高皇庭一间官署,然后再设皇庭大学士,从诸阁学士中,挑选一批人进驻最高皇庭,协助大庭长。   反正是给足排面。   “你呀!”   许遵无奈地摇摇头,张斐的性格,他有些时候真心是难以理解,道:“上屋里去,我有事跟你说。”   “是。”   张斐将张兴和张补之交给高文茵,自己则是跟着许遵去到屋内。   “最近朝中又因为熙州户籍一事,闹得是沸沸扬扬,而且大多数官员,都是比较反对的。”   “为什么?”   张斐问道。   许遵回答道:“主要就是大家认为那片地区离开中原太久,当地是有着不少党项、吐蕃,习俗文化与中原是大不相同,他们认为这些人不好控制,故此还是希望采取羁縻制度。只有王介甫、薛师正他们比较支持改革熙州户籍,但他们也只是委婉地表达自己的看法,并未过于去强求。”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这事我看也很难,到底历史上发生过很多外族暴乱,大家都对此非常警惕。”   张斐点点头,又看向许遵道:“岳父大人怎么看?”‘   许遵迟疑少许,道:“不瞒你说,我对此也是有些保留,不过当然还是以你的意见为主,只是朝中阻力这么大,就算你是大庭长,你也无权替政事堂制定决策,说到底,户籍怎么定,可不是大庭长的权力。”   张斐笑道:“我是不能帮他们制定决策,但是我能逼着他们做决策,不瞒岳父大人,我早已经受够了朝廷的效率,屁大的事,都能争吵大半天,也该抽他们几鞭子了。”   立法会。   “依我之见,这户籍一事,可能是办不下来。”   文彦博摇摇头道:“我只是稍微放出一点风,在朝中就遇到很大的阻力,就连王介甫也只是口头赞成,而且我听说吕惠卿他们并不想卷入此事,可见他们都不想承担这责任。”   富弼抚须点点头,“如此说来,就还得看咱们大庭长的手段。”   文彦博道:“这户籍之事,定是要以政事堂的决策为主,大庭长最多也只能凭借诉讼,介入其中,而不能帮助我们政事堂做出决断,如果大庭长有这么大的权力,那还要政事堂干什么。”   富弼道:“话虽如此,但我以为,他一定能够做到,这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可是他的第三把火,他竟然敢于提出此事,就肯定有办法解决。”   文彦博不禁面露疑惑之色。 第七百九十四章 谁挖的坑谁来填   记得公检法刚出来不久时,朝廷官员们也是一度无所适从,是经过好几年的时间,他们才慢慢适应过来。   同时也认为,这应该就是完全形态,直到张斐出任大庭长以后。   他们顿时感觉这头上紧箍咒变得更紧,而且这个大庭长的权威竟然还能够左右朝廷的一些最高决策,这真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   在经历过前两把火后,他们也回过神来,誓要阻止张斐点燃这第三把火。   所以,虽然文彦博只是发出一点风声,但是朝中大臣却如同被踩了尾巴一样,是一惊一乍,如临大敌。   王安石原本还想给予支持,但一看大家这反应,就只是委婉表示支持。   文彦博更是承受很多压力,几乎天天有人跟他絮叨,不管是从国家利益出发,还是从政事堂权威出发,可都不应该再让张斐得逞。   文彦博本就不太赞成张斐的建议,同时他也非常好奇,这大庭长会怎样来干预朝廷的政策,心里是小心提防着。   可就在大家严防死守的期间,张斐却表现地非常低调,似乎并没有太关注此事,仿佛非常遵守政法分离的制度。   不过他也没有忙于最高皇庭的建设工作,要不在家带孩子,要不就去事务所或者慈善基金会坐坐,反正比之前在检察院还要轻松。   上午时分,司马光是急匆匆地来到最高皇庭。   这刚刚入门,就被一个四十来岁,温文尔雅的中年学士给叫住。   “君实相公来了。”   “是公肃啊!”   此人名叫郑雍,原是中书舍人,最近经司马光举荐,来到这最高皇庭担任学士。   郑雍上前拱手一礼,“君实相公是来找大庭长的吧?”   司马光点点头,又问道:“公肃在这感觉如何?”   郑雍道:“比在中书省要轻松自在许多。”   “是吗?”   “嗯。”   郑雍微笑地点点头,“这顶头上司是隔三差五才来一回,也不布置任务,能不轻松自在吗?”   “这臭小子。”   司马光道:“我现在就去说说他。”   郑雍微笑地点点头。   来到内堂,也就是大庭长的办公室,只见张斐、许芷倩两夫妻正在里面设计装潢,都还没有注意到他。   “咳咳!”   “司马学士?”   张斐回过头来,见司马光猛然出现在身后,还吓得一跳。   许芷倩赶紧上前行得一礼,又借着吩咐人给司马光泡茶,离开了屋内。   她其实还是很怕在这种办公场合,跟司马光这些大佬同处一室,因为她心里清楚,司马光他们心里肯定不愿意的。   许芷倩一走,司马光便道:“老夫只是说帮你举荐人才,可没有说,帮你将事情也做了,你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为甚么?”   “没事做啊!”   说着,张斐又伸手道:“司马学士先请坐,请坐。”   司马光瞪他一眼,坐下之后,又道:“当了大庭长反而没事做了?”   张斐笑道:“大庭长肯定是要比普通庭长轻松,这一年下来,能有几桩官司打到这最高皇庭来。”   “是吗?”   司马光一脸狐疑道:“伱难道不是又在谋划什么阴谋诡计?”   “我是那种人吗?”   “你不是吗?”   “我。”   张斐道:“但不知司马学士认为,我在谋划什么?”   司马光道:“熙州户籍一事。”   “我就知道司马学士要说这事。”   张斐颇为无奈道:“不错,这事是我提出来的,但最先是吕庭长他们向我提及的,不是我自己想得,我已经将话带到,接下来就看政事堂怎么处理,跟我已经没有太多关系。”   司马光呵呵两声,“我还会信你这鬼话,我这都上了多少回当了,你在西北边境,究竟在谋划什么?”   张斐坐了下去,又是叹气,又是摇头。   司马光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斐委屈道:“这别人不理解我也就罢了,想不到司马学士你也不理解我。”   司马光笑道:“老夫就是太了解你,才笃定你这背后肯定又在盘算什么。”   张斐道:“为什么人人都认为,是我在盘算什么,明明就是他们在打着鬼主意。由始至终,我都是解决问题的那个人,而不是制造问题的那个人。   就说江淮税案,是他们倚老卖老,不愿交税,弄得自己命都丢了,结果是我的问题。   熙州一案,是吕庭长、范检察长为了捍卫儒家思想,为了熙州本土利益,要保那些商人,我不过也就是支持他们,结果又是我的问题。   我现在是终于明白,为什么司马学士之前不愿意改革变法,原来就是这么回事,谁来解决问题,谁就成为了问题。”   司马光听罢,不禁面露尴尬之色。   张斐是得理不饶人,“还有,就算司马学士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吕庭长、范检察长,苏检察长他们,要是我真在西北,搞什么阴谋诡计,他们能不知道吗?”   这一番连珠炮似地发问,怼司马光是面红耳赤,低眉不语,跟以前没有一丝区别。   但司马光也突然觉得,这种感觉很是熟悉,猛地抬起头来,“每回你小子都是振振有词,可结果总是证明,你就是在搞阴谋诡计,到头来又跟我解释一番。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靠!这都没有被唬住。张斐眸光闪动几下,又道:“司马学士,你向来光明磊落,嫉恶如仇,是也不是?”   司马光一挥手道:“你少来这一套。”   张斐道:“我可没有拍马屁,我是就事论事。”   司马光问道:“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斐道:“我想说的是,能与司马学士交好得的,皆是正人君子。”   司马光点点头道:“这倒是的。”   张斐道:“那我也是。”   “我,你。”   司马光不禁都给这厮都乐了,“你真是不知羞耻。”   张斐道:“我只是想说,如果我是那种天天搞阴谋诡计之人,司马学士还会与我来往吗?”   司马光一怔,不禁又捋了捋胡须。   张斐道:“其实根本就不是我在谋划什么,而是他们总是要对付我,结果没有成功,又成我在谋划什么。而这回之所以大家一惊一乍,只是因为我动用大庭长的权力在解决问题,而不是像以前一样,以巧取胜,他们就更加受不了了。司马学士你不妨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司马光思忖半响,点点头道:“你说得倒也不无道理。”   “就是这么回事。”   张斐叹了口气,“他们在那里张牙舞爪,我都不想搭理他,可偏偏这皇庭就设在皇城内,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我最近都不大想来。”   “这你就别找借口了,官员之中,可就属你休假最多了。”   司马光瞪他一眼,又道:“其实我也是担心你闯出乱子来,司法方面的事,我倒是可以放心,但是军国大事,你可别吓掺合。”   张斐道:“这军国大事,我就是掺合进去,可能连泡都冒不了,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就是再能耐,也不可能做到瞒天过海。”   司马光想想也是这么回事,如果要出兵,这可不是小事,军饷、兵马、武器,全都得动起来,苏辙、范镇肯定不会容忍的,就算他是跟皇帝密谋,那也得经过枢密院。   问题是朝野内外是风平浪静,户部忙着漕运改革一事,三司忙着货币,枢密使韩绛正在北疆巡察,真的就没有打仗的迹象。   “好好好!”   司马光道:“算我误会你了。”   张斐忙道:“司马学士也是关心我。”   “你知道就好。”   司马光叹了口气,心里犯嘀咕,这感觉似曾相识啊!   但不可否认,张斐说得确实在理,他也没法反驳。   接下来,二人又聊了聊关于最高皇庭的人员安排问题,随后司马光便离开了。   “你也真是厉害,这都糊弄多少回了,还能让你得逞。”   许芷倩悄默默出现在张斐背后,看着司马光的背影,都觉得有些同情。   张斐瞧她一眼,“有没有可能,我说得全都是实话,是那些人太过于傲慢。”   立法会。   “不可能!”   文彦博摆摆手道:“那小子绝对在谋划什么。君实,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怎还会信那他鬼话。”   一旁的吕公著也是直点头。   司马光道:“但他说得确实有理,制造问题的不是他,他是解决问题的。”   文彦博反问道:“当今朝中哪个问题,跟他没有关系?”   司马光又愣住了,好像也有道理,于是看向富弼,“富公怎么看?”   富弼呵呵笑几声:“我也认同宽夫所言,至少这事肯定没有这么简单啊。”   但张斐还真是没有太关注此事,也没有制造舆论,每天都是跟往常一样,直到熙州皇庭的一道上书,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原来自从西夏关闭与熙州的贸易后,熙州商人也踊跃地加入走私大队,并且在边境与西夏士兵发生冲突。   有些商人在跑回熙州避难的时候,就被警察给抓住,但公检法对此难以有所作为。   原因就在于那些商人的身份,他们没有大宋户籍,且多半又是在西夏境内犯事,他们算不算走私,算不算偷渡,就连皇庭到底能不能管,皇庭自己都不知道。   很快,就积压了一堆官司。   这一道上诉,先是到赵抃手中,赵抃看罢,也是一头雾水,因为以前是不可能有这种纠纷的,临时法也没有这方面的规定。   于是,他就只能递到最高皇庭,因为他知道,这肯定是张斐搞出来的,你肯定有解决之法。   哪知道张斐再接到这诉讼后,二话不说,直接就跑去皇帝那里告状。   赵顼也立刻因此事,召开枢要会议。   “大庭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顼先是向张斐问道。   张斐道:“陛下,在臣巡察熙河时,熙州吕庭长和范检察长,就跟臣谈过这个熙河地区的户籍问题,但这可不是我们皇庭能够解决的,因为这需要完善制度和法律,户籍可是国家根本所在,这都属于政事堂和立法会的职责,于是臣回来之后,就立刻将此事告知富公、文公、王相公他们,并且也提醒过他们,此事是非常迫切,刻不容缓。   但时至今日,立法会、政事堂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结果不出臣所料,熙州果然出问题,臣实在是没有办法,要是朝廷不立法,不立规则,皇庭根本就判不了,故此才来找陛下主持公道。”   赵顼听罢,又看向文彦博、富弼、王安石,“三位相公,有这回事吗?”   三人同时点点头。   赵顼眉头一皱,“不知你们可有商量出结果来?”   三人是面面相觑。   他们一直在等着张斐出招,在防范,哪知道这小子不讲武德,直接跑来这里告状。   这尼玛。   尴尬了!   赵顼颇为不满道:“朕当初要将中书门下分开时,诸位都认为,这样做会政务变得更加繁琐,朕听从了你们的建议,可不曾想,这也没有改善多少啊。”   这话说得,文彦博他们脸都红了。   赵顼又向张斐问道:“大庭长可有应对之策?”   张斐道:“陛下,这不是臣的职责,臣根本就没有在考虑,臣一直在忙于最高皇庭的建设。”   此话一出,一干宰相纷纷诧异地瞟了眼张斐。   什么情况?   他们原本以为,张斐会顺势给出自己的建议,可结果他是真不管啊。   关键,你特么也在忙于最高皇庭的建设?   然而,张斐还在继续抱怨:“陛下,京城庭长一共才两位,而朝中光拥有宰相职权的,就有近十个,要还让最高皇庭来解决,这也说不过去啊!”   你够了!   人艰不拆啊!   文彦博也忍不住了,这小子太可恶了,道:“陛下,老臣也与大家商量过,他们还是认为,熙河地区从中原分离出去长达一两百年,当地并非是以我汉人为主,故此他们还是认为该采取羁縻制度。”   说话时,一众人默契地瞟了瞟张斐,只见张斐面色平静,仿佛在聆听着。   王安石立刻道:“可是若采取羁縻制度,那就要设酋长,可是熙河地区都已经建设好公检法,有着上万名皇家警察,大家遵守的也是临时法,与中原州县并无太多区别,如何羁縻?”   文彦博道:“可是我朝在边境只有榷场制,外国商人只能在榷场里面贸易,而整个熙河地区,是完全对外开放的,倘若直接纳入中原,岂不是说那些西域商人,都可以自由进入中原,这会留下多少隐患。”   “看来你们还真是没有商量好。”   赵顼很是恼怒道:“可朕听说,朝堂上最近非常热闹,朕现在想知道,你们每天都在争论甚么?”   殿内是一片沉默。   他们在处心积虑防守大庭长的第三把火。   赵顼是哀其不争道:“你们先商量清楚,再来跟朕谈。”   “臣遵命。”   众人齐声道。   张斐突然道:“陛下,熙河那边已经是非常混乱,吕庭长、范检察长也是心急如焚,臣也很想给予支持,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是出事的话,那可不是公检法制度的问题,而是因为政事堂、立法会懈怠所导致的。”   赵顼先是极其不满看了眼王安石、文彦博等人,然后又向张斐道:“大庭长,你也别将责任都推给政事堂、立法会,如果政事堂、立法会拿不出办法来,你也得就此案给判决,这可是你的职权。”   “啊?”   “嗯?”   “臣遵命。”   说罢,赵顼就起身离开了。   这最后一番话,无疑是几鞭子抽在文彦博他们脸上。   你们要是不行,那就还是由大庭长来决断吧。   他走之后,无数道杀人的目光投向张斐,然后也是愤然离去。   张斐是一脸委屈地来到司马光身旁,“司马学士,你全看见了,我这大庭长可真是左右不是人,如果我方才提出建议,这就是肯定是我的阴谋诡计,但现在不提,他们依旧记恨于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司马光道:“你不会先跟文公他们!”   不等他说完,张斐就激动道:“我跟他们商量了呀,但过了这么多天,他们是完全不当回事,可我们公检法一直都是以效率著称的,人家吕庭长、范检察长三番五次提及此事,我可做不到对此不闻不问,但朝廷要不给出政策,我也没有办法,我只能来请官家主持公道。”   司马光沉默良久后,叹道:“好了,好了,这些先别说了,你对此有何建议?”   张斐往外瞟了一眼,低声道:“司马学士,我真不瞒你,我要有办法,我方才就提出来了,我可不跟他们一样,拿着国家大事去赌气。   但我确实没有太好的办法,因为这种事涉及的问题比较多,而我又没有没在边州待过,我只能给予一些司法上的建议,而这些建议我早就告诉文公他们。”   司马光点点头,事情到这一步,如果张斐真有主意,就应该这时候提出来,但他没有提,可能真就没有啊!   许遵今儿没有去检察院,一直留在家里,等张斐的消息。   张斐刚刚回到家,许遵便问道:“怎么样?”   张斐嘿嘿笑道:“还能怎么样,官家将他们几个大宰相教训了一顿,我看得出,其实这口气,陛下也是憋了很久啊!”   许遵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们哪里想得到,你这第三把火,就是要往他们头上烧。”   张斐道:“这都是他们咎由自取,自己不干活,别人要多干一点活,就成了争权夺利。   其实本无事,当时我跟他们商量的时候,大家合计着,就能够将此事定下来,可他们偏偏认为,这是我上任的第三把火,是处心积虑的防着我,如今他们是骑虎难下。”   许遵道:“但你也不可大意,万一他们为了对付你,就是要采取羁縻制度。”   张斐笑道:“他们要能回到羁縻制度,我立刻辞官,回去当珥笔。公检法出来之后,羁縻制度就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退一万步说,就是他们想这么干,熙州百姓还不答应。”   政事堂。   “君实,事到如今,你还帮那小子说话?”   文彦博恼羞成怒地等着司马光。   司马光据理以争道:“我不过也是就事论事,这张三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令诸位满意。”   “你。”   “行了。”   富弼打断了他们二人的争论,“无论如何,要是我们能够及早想出应对之策,便无今日之事,如今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啊!”   事到如今,他也已经反应过来,其实张斐就是笃定他们会等着自己先出招,结果他不出招,而是还跑去告状。   愿赌服输。   吕公著问道:“富公对此怎么看?”   富弼先是瞧了眼文彦博,沉吟半响,“王介甫说得很有道理,公检法都已经管控住熙河地区,要回羁縻制度的话,就得先将公检法给撤出来,但这根本就说不过去,也不合常理。   原本我认为维持现状,就挺好的,也不是那么紧迫,暂时不需要改动什么,但如今看来,这也是不行的,如今那边跟西夏的冲突如此频繁,如果公检法无非给予约束,情况可能真的会进一步失控的。”   吕公著道:“但是那边全是吐蕃人、党项人,若是任由他们进出中原,可能会危及中原的安定。”   富弼道:“以前采取羁縻制度,那是因为两地的制度、法律,风土人情都不一样,朝廷也难以管控,但如今大家同在一个制度下,又是同一部法律,其中风险自然也降低不少。”   众人顿时沉默了下来。   其实大家都知道,富弼就是暗示,张斐的建议是最为合理的。   但问题朝中大臣还是反对居多,这不就让张斐得逞了吗?   不能这么干呀!   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那怎么办?   以前要是这种情况,往往是要拖很久,吵很久,但是今时可不同往日,边上有一个大庭长,正拿着鞭子,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赵顼更是将话说得非常明确,你要是解决不了,就让大庭长来解决。   别拖。   朕要的是解决方案。   但那些反对的人,又拿不出一个具体方案来,就知道一个羁縻制度,问题是羁縻制度,就没法用在熙河地区。   人家吕大均、范镇是来上诉,结果你们给出的答案,就是将他们两个给解决,那确实没有问题。   文彦博也是心力交瘁。   王安石忍不住了,他也是效率派,最烦他们争吵不休,又在政事堂召开会议,张斐的建议才是最佳的方案。   羁縻制度,不但收不上税,还得给钱,如今有了公检法和税务司,多个人,还能多收一份税,有什么不好的。   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家都愿意向你交税换取户籍,天可汗都没有做到这一步,你还要什么自行车,中原很多拿着大宋户籍的百姓,特么都不愿意交税。   你们要是挪不开面子,那就我来做。   十几个宰相,想不出个办法来,还要让大庭长在做主,这不是笑话吗?   文彦博现在也很恼火,他当初就是稍微放一点风声出去,结果朝中屋顶都快吵翻了,现在好了,弄得大家下不得台。   跟他们混,是真心没前途。   干!   理他们作甚。   最终,他们一番合计,就还是采纳了张斐的建议,但比张斐说得肯定是要复杂很多。   首先,之前发放的临时熙州户籍,全部改为大宋户籍。   同时规定缴足五年过税,期间没有任何犯罪行为,将给予一种临时户籍,这种户籍可以来中原做买卖,但不能参加科考,不能入仕,最多只能担任皇家警察,或者当兵,如果有立大功,那倒是提前给予户籍,否则的话,必须缴足十年,才能够得到与中原百姓一样的大宋户籍。   其次,就是对于熙州的规范,熙州还是要对外开放,但当地官府必须要给予进入熙河地区商人的书面牒文,方便公检法执法,同时规定,外商在熙河,也必须遵守临时法,一视同仁,但是他们都只能止步于熙州,如果要想要进入中原,还是必须通过向当地官府申请,而且他们还制定了相当严格审查制度。   比如你要来京城,熙河答应没有用,必须还得京城答应。 第七百九十五章 这才是第三把火   如丧考妣。   当朝中大臣们得知政事堂最终还是采纳张斐的建议,人人皆是如丧考妣,仿佛这天都已经塌了下来。。   这第三把火到底还是让张斐给点上了。   这都没有挡住?   到底是为什么?   而文彦博也在自我反省,事到如今,他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在瞎折腾,还弄得自己颜面尽失,可真是得不偿失啊!   权力吗?   可最终不还是政事堂来做决策吗。   反倒是之前,如果张斐在殿上提出这些建议,那可能真是会影响到政事堂的权力。   也可见其实权力一直是在他们自己手里。   嫉妒吗?   那也不可能,因为如果对象是张斐的话,早就已经过了嫉妒的时候,人家二十多岁,可就是一代宗师,而这恰恰是文人最为嫉妒的东西,至于说大庭长么,文彦博早就知晓,张斐迟早是要当大庭长的,这没啥可嫉妒的。   党争吗?   争个毛线。   如张斐所言,京城一共两庭长,那赵抃还是保守派这边的,其余司法官员,也都是他们的好友,而王安石那边也没有说给予张斐太多支持,张斐就孤家寡人一个,就是想党争,也没这条件啊。   那是因为这个建议不被他认可吗?   可最终还是以张斐的建议为基础,制定了这个政策,如果真的完全不被他们认可,也是不可能妥协的。   思来想去。   文彦博渐渐想明白此事的本质。   其实就是时代变了。   以前如这种事,肯定就是双方不断地争论,因为以前的权力,是比较分散的,而且大家更愿意指出对方政策的问题,而不会轻易拿出自己的政策。   因为这种事一旦出问题,责任可是不小。   但现在可行不通了,这权力划分的非常清楚,你不解决那就是你的问题,没有完美的政策,所以政事堂必须得权衡利弊,而不是挑三拣四。而且节奏,明显在变快,有问题就得马上想办法解决,这更考验宰相的决策能力。   而这恰恰是以前大宋最为欠缺的,大家还是非常习惯于那个慢节奏的政治生态。   问题也就出在这里,他们不大愿意接受这个现实,甚至内心是非常抵触的,而不是在于政策的对与错。   他们以前的治国方案,也不太适用于当下的制度,但他们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导致每件事,到他们手里,就变得很拧巴。   而张斐的每个建议,其实是非常符合当下的制度,也因此触碰到他们内心中最为柔弱的部分。   不是嫉妒,而是因为自尊心。   就好比你非常擅长跳远,结果不是你跳不过别人,而是大家都更爱看跑步,大家也都改跑步。   这内心肯定是非常失落,但根据人性,不会轻易妥协,肯定还希望证明,跳远更好看。   然而,更令他们失落的还在后面,这刚刚完善户籍制度,最高皇庭就熙州一案给予了最终判决。   认定熙州商人的这种行为,属于无罪。   同时,最高皇庭还建议熙州官府只需广发通告,告知那些商人,西夏如今是严禁与熙州贸易,如果再去西夏贸易,其中是有非常大的风险,如果你一定要去,那你就得自己负责。   若无特殊理由,不能禁止熙州商人前往西夏贸易。   只能建议,不能禁止。   政事堂瞎折腾半天,瞻前顾后,受尽屈辱,好不容易,才推出这政策,其目的还就是要限制此类行为。   要不是吕大均他们说,边境非常混乱,他们也不会这么紧迫。   结果你小子就只花了一夜,然后就给出一个与我们政策相反的判决。   这反差真是!   你这是在成心羞辱我们吗?   还是说,这才是你的第三把火?   关键,你这判得也没有道理,怎么就不违法了?   包括富弼都有些懵逼,于是派人将张斐请到立法会来。   “大庭长,请恕老朽愚钝,不知你这判决,是基于何种理由?”   富弼是既虚心,又好奇地问道。   文彦博、司马光、赵抃、吕公著他们也都在场,他们也是充满困惑地看着张斐。   张斐神情严肃地回答道:“回富公的话,我这是基于法制之法。”   “是吗?”富弼问道:“愿闻其详。”   张斐道:“首先,政事堂刚刚颁布的户籍制度,并未有明文禁止这种行为,我的判决并不违反朝廷的制度。”   “这是谁说的。”   文彦博立刻反驳道:“上面是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外商也必须遵守临时法,出入熙州,亦需要牒文,虽然目前只是西夏单方面禁止与我国贸易,而我们并没有禁止,但是身在熙州的商人,若要去西夏贸易,也是需要牒文的。   官府可以以此为由,禁止商人进入西夏贸易,而在你的判决中,却说什么若无必要理由,是不应阻止商人进入西夏贸易的。”   他们可也是非常精明的,因为当下朝廷也没有决定,要禁止与西夏贸易,关键就连文彦博也认为,不应该禁止,西夏要禁止,那我们也禁止,那成什么了。   但现在是熙州商人跟西夏边境的守军打了起来,这很可能就会引发战争,他们认为没有这个必要。   那么如何限制,就想到这牒文,我不给你通过,你再要进入,那你就是违法,如此就可以进行限制。   可是张斐的判决却说,除非你有必要理由,比如说,对方是细作,亦或者在本土违法,等等,否则的话,就不应阻止,在这个判决下,官府是不能轻易禁止商人进入西夏贸易,你没有充分理由,商人就可以起诉你,这可是大庭长说得。   你这不是专门跟我们反着来吗?   张斐道:“我方才已经说过,这是因为法制之法的理念。众所周知,熙州财政,完全是依靠贸易在支撑,否则的话,朝廷每年将要支付数百万贯的财政,而西夏更是与熙州贸易大户,换而言之,任何限制与西夏贸易的行为,都会伤害熙州百姓的利益,从而导致连累国家的财政。”   赵抃突然道:“人家吕庭长、范检察长来信,说是由于制度和律法不完善,故而公检法不好管理,而你之前可也是这么说的,朝廷刚刚完善这方面的制度,而你这个判决难道不会又使得熙州皇庭无所适从吗?”   “不会。”   张斐摇摇头道:“其实不管是禁止,还是允许,都是可以的,只是要朝廷给出一句明言,那就很好管理,就比如说现在,熙州皇庭完全不需要在意,那些商人与西夏贸易。   官府都已经给出建议,那边很危险,如果你要去,你就自己负责,这已经是做到仁至义尽。”   赵抃道:“可是吕庭长在诉状上面,也提到过,正是因为无法管制,而西夏又是禁止贸易,导致西夏边境士兵,经常与熙州商人发生冲突,以至于边境一片混乱。”   张斐道:“制造的混乱的是西夏,而不是熙州的商人,他们只是想去做买卖,这是他们的生计,但由于西夏禁止,导致他们求生之路变得充满凶险,于是他们雇人保护自己的买卖,虽然混乱,但错不在熙州的商人。恰恰相反,是他们在努力维持熙州的繁荣,而我们应该给予鼓励。”   这样也行?   但仔细一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主要是因为熙州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完全是依靠贸易,光凭农业根本养不活那么多人。   如果是从熙州本土利益出发,那确实是不应该阻止。   司马光是直截了当道:“但是这么下去,可能会引发与西夏的战争,到时熙州只会生灵涂炭,这怎么算是在维护熙州利益。”   富弼、吕公著他们也都纷纷点头。   这其实是他们最为担忧的事情,目前国内欣欣向荣,谁想在这时候打仗。   张斐反问道:“如果西夏要求我朝每年给四百万贯岁币,如果不给他就开战,司马学士认为应该答应吗?”   司马光道:“这当然不应答应。”   “这就是了。”   张斐道:“防止战争的手段,不应是惧怕战争。此事错不在我们,而是在西夏,是他们先挑起事端的,他们毫无理由的单方面禁止与我朝贸易,这对熙州造成重大的损失,而我们已经是非常克制,到底官府并未介入,这是熙州商人自己的选择。   如果他们因此就对我朝开战,那我们就是打个喷嚏,他们都有可能会对我们开战,这不是止战的办法。   我们皇庭是必须要维护国家和百姓的权益,熙州百姓有求生的权力,我反对任何一切,宁可困死自己百姓,也要向对方妥协的政策。”   司马光皱眉道:“谁说要困死自己的百姓,我的意思是要以大局着想,如今可不是对西夏作战的好时机。”   张斐道:“首先,我并没有说要与西夏开战,司马学士方才也是说西夏可能发动战争。其次,不知司马学士有何应对之策,既能维护熙州的利益,同时又能够确保不与西夏冲突。”   司马光问道:“难道不与西夏贸易,熙州就会困死不成。”   张斐道:“不与西夏贸易,是会伤害熙州许多商人的利益,此外,司马学士能够确保,如果我们做出妥协,唃厮啰那些吐蕃部族,就不会效仿吗?   如这种关乎生存利益,我们是不能有丝毫让步,一旦退让,对方一定会得寸进尺,相反如果我们有所坚守,他们反而会忌惮的。”   司马光紧锁眉头,思索不语。   文彦博突然道:“但这可是军国大事,大庭长还是应该以政事堂和枢密院的意见为主。”   张斐立刻道:“我现在就只是确保熙州百姓最基本的求生权力,如果我是宰相的话,那我会建议出兵帮助他们获取生计。”   大家吓得一惊,这么猛吗?   以前咋没有看出,你小子原来这么强势?   文彦博道:“那如果政事堂下令,禁止与西夏贸易呢?”   其实这事,他并不是那么在意,他更多是在了解,政事堂和皇庭之间的权力架构。   张斐道:“一开始我就说了,我这么判,是因为政事堂没有下令禁止,如果政事堂下令禁止了,那我肯定就不会这么判了。”   说罢,他话锋一转,“但如果熙州百姓对此进行上诉,政事堂最好能够拿出充分的理由来,证明这个禁令是它的必要性,也符合国家和百姓的利益。”   文彦博皱眉道:“也就是说,政事堂无论做什么决策,还是得征求大庭长的同意。”   “当然不是。”   张斐道:“我已经说得非常清楚,政事堂下达禁令,我们皇庭也会遵守的,绝不二话,毕竟公检法就是要遵守法律和制度的。   但如果有很多百姓要对此进行控诉,并且拿出证据来,证明这个政策是存在问题的,那我们皇庭当然也不能不闻不问,这也是我们公检法的职责。   唯有这么做,才能够阻止像李林甫那样的奸臣当道,为了一己私欲,掠夺百姓财富,不顾百姓死活,这也是祖宗之法所追求的。”   赵抃听得稍稍点了下头。   觉得张斐说得更有道理,他当下这么判,是因为政事堂没有下达禁令,如果政事堂下达禁令,他也会遵守的。   只是说若有百姓上诉,他也会进行审理的。   如果不能审理,那不是政事堂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公检法的意义何在?   二者之间,本就具有制衡的关系。   文彦博暗自点点头,同时心里也早盘算,他自己都觉得如果打官司,那政事堂极有可能会输,因为熙州百姓是肯定能够证明,这一道禁令给他们造成重大损失,但政事堂证明不了,要不这么做,西夏就一定会发动战争。   富弼突然问道:“在大庭长判决中,特别提到,关于这个判决同样也适用于公检法地区?”   张斐点点头道:“是的,虽然在临时法中,已经对于百姓迁徙给予更多的自由,但还是要进行登记,经过批准之后,才能够离开自己户籍所在地。   而如今通商来往变得愈发频繁,许多小富户也都加入其中,但是临时法中,却没有详细规定,什么理由,什么人,是不能迁徙的,那么掌管迁徙的官署,可能会借机刁难,以此来敛财。   我的这个判决,就是对迁徙法一个补充,官府不能无故限制百姓迁徙,尤其当百姓是为求生计时,若有官员进行刁难,百姓就可以以此判决为由,进行上诉。”   文彦博他们听罢,不禁微微一怔,原来这个判决里面还藏着这么一手,他们险些就忽略了呀!   富弼道:“但朝廷之所以限制迁徙,主要是为求国家安定,基于这个判决,百姓基本上是可以迁徙自由,地方州县会不会难以管控?”   “那是以前。”   张斐解释道:“而如今有了皇家警察,是能够处理好这些迁徙问题的。只要他们遵守临时就行,也就是用户籍进行登记。”   富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还是那句话,时代变了。   以前就那几个小衙差,根本就管不了,只能去尽量禁止,让百姓不要到处乱跑,方便官府管理。   但如今可不一样,满大街的皇家警察,管理制度也得到改良,可以维护好治安,也不需要直接一刀切,以前不敢想的,现在都可以干了。   但是临时法中的规定,是必须遵守,也就是去相关官署进行登记,因为皇家警察,也需要依靠户籍来进行管理的,如今又没有天眼,唯一的凭证就是户籍。   可见这个判决,其实不仅仅是为了熙州百姓,更多是促进商业发展。   当然,以当下的交通来看,即便给予更多自由,大多数百姓还是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的家乡,如果他们要离开,多半就是逼不得已。   不会造成大规模的百姓迁徙,只是让那些商人更加方便。   这张斐走后,司马光问道:“诸位怎么看?”   文彦博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是想借西夏太后和西夏国主的矛盾,来制造西夏内部的混乱,从而削弱西夏。”   司马光皱眉道:“但是这合规矩吗?这可并没有经过政事堂和枢密院的商议。”   富弼笑道:“这可是张大庭长亲自谋划的,能不合规矩吗?到目前为止,全都是商人在跟西夏士兵作战,其实范镇他们心里肯定也清楚,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故而才急于上诉,而如今他的这个判决,更是为此打开大门。”   文彦博突然道:“其实还是因为我们不熟悉这套制度,以至于总是被动行事,被张三牵着鼻子走。”   司马光问道:“文公打算怎么做?”   文彦博道:“关于这个策略,我认为并没有太多问题,所谓上兵伐谋,所以我们可以建议陛下,利用西夏太后和西夏国主的矛盾,制定相关政策,来削弱西夏。”   吕公著不禁眼中一亮。   现在是皇帝和张斐暗中行事,但如果政事堂提出这个策略,不就将一切掌控在手里了吗?   富弼点点头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如此一来,的确是可以将主动权夺回来,但是我以为此事,还是装糊涂比较好。”   文彦博问道:“为何?”   富弼道:“如今发生的事,并未有影响到国家总体战略,但如果政事堂要求这么做,那可大不一样,这可能令地方官员误会,朝廷又改变了战略。   另外,现在这种情况,朝廷是能够做到进退自如的,如果是政事堂拟定的政策,到时想要往后退,可能会面临很多阻碍。”   这所谓的总体战略,其实就是以修内政为主,哪怕允许熙州商人去西夏贸易,也是保护商人的利益,其实还是属于内政,但如果政事堂下令,针对西夏制定战略,地方官员会肯定认为,马上就要打仗了。   司马光点点头道:“富公说得不错,此事还得慎重,王介甫那边肯定是支持的,如果我们也支持的话,可能真的就会促使,对西夏发动战争。”   大家全都是支持,这不打都不像话了。   文彦博思虑再三,点头道:“好吧!这事那咱们就继续装糊涂,但是往后,我必须要主动行事,不然的话,将会一直受制于人。”   文彦博也是说到做到,虽然他最终没有将此事放到台面上说,以此来夺回主动权,但他仍旧上奏皇帝,表示鉴于熙州边境的情况,要求边防将领做好防守,避免西夏突袭,同时严令边防将军,不得擅自出战。   赵顼是非常爽快地采纳了文彦博的建议。   因为跟据他们的战略,目前也是要以防守为主,只是私下以商人的名义,出兵进入西夏境内作战,进退不是关键,关键是实验新式火器,为将来对付辽国做准备。   然而,文彦博的这一道奏章,在别人看来,虽然也是在坚持当初定下的战略,就是以主修内政为主,那么边州自然是以防守为主,这没什么毛病。   但这也是默许了大庭长的判决,大庭长的判决是不得阻拦商人进入西夏贸易,政事堂不是阻止他这么干,而是要求做好防守,这不就是为大庭长的判决兜底吗。   错了!   全都错了!   起初大家认为,那户籍制度就是张斐的第三把火,如今看来,这个判决才是张斐的第三把火啊!   到底户籍制度,是政事堂拟定的,张斐也就是汇报此事,给出自己的建议。   是他们自己在那里自作多情,喊打喊杀,张斐根本就没有理会。   然而,他的这个判决,却令政事堂政令屈居其次。   足见大庭长的权威。   因为他的判决,大家全都得配合。   然而,张斐的这个判决,也是给整个公检法体制注入了一阵强心剂。   整个公检法是士气大振。   大庭长这么威武,那我们还怕什么权贵,士大夫,你们要是敢违法,老子就抓你。   在没有大庭长的时候,其实大家并不是那么在意,当时都认为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就挺好的,大庭长可能只是锦上添花,专门审理一些非常复杂的案件。   然而,有了大庭长之后,大家才发现,原来大庭长这么重要,以前的公检法毫无灵魂可言啊!   此消彼长,朝中那些权贵,终于还是默认这一规则,就是这么回事了,不要去轻易挑战大庭长的权威,他就是这么屌。   生活就像似那个啥,当你不能去反抗的时候,那你就只能默默去享受。 第七百九十六章 蓦然回首   经过这三把火,大家是深刻地认识到,大庭长的权威,可不敢再用自己的小命去挑战大庭长的脾气。   毕竟连政事堂都无法动摇大庭长的判决,而且最终也只能服从。   但政事堂就是受害者吗?   不是。   其实政事堂也是受益者,因为政事堂的权威,也得到相应的提升。   在与张斐争论的时候,张斐说过一句话,就是最高皇庭当然会严格执行政事堂的政令,除非这道政令违法,那么从侧面来说,大庭长的权威也将确保政事堂的政令,能够得到良好执行。   而执行力恰恰是之前大宋最为欠缺的。   在王安石变法时,他的用办法就是,谁不服,就将赶出京城,用无上权威去强制执行,但问题也很明显,中央斗争不断,地方上阳奉阴违。   如今不同。   此番斗争,没有哪个大臣被赶出京城,原因是在于制度和法律的保障。   宰相在这个制度下,是大有可为。   文彦博也是反应过来,他开始积极主持政事堂的会议,根据当下的局势,制定新得政策。   他们现在只需要专注于政策,而不用去担心那些勾心斗角。   会议结束后,王安石、吕惠卿、薛向三人最先出得政事堂,眼看后面司马他们没有出来,吕惠卿便小声道:“文公这是想要为政事堂找回面子啊!”   薛向摇摇头道:“不见得吧。以目前的新税法来看,减免农具税和运输税,反而会增加税入,我觉得这两项政策都没有什么问题,而且还引人发省。   因为以前减免税赋,都只是出于减轻百姓的负担,而如今减免税赋,是一项财政政策,是可做到国富民富,我甚至认为,今后减税政策可以作为常用政策。”   吕惠卿笑而不语。   王安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虽然目前市集中出现非常多的农具商铺,但是这并不能直接给国家带来多少财富,但农夫得到这些精良的农具,是能够开垦更多的荒地,种出更多的粮食,农税自然得到相应的提升,哪怕一亩地就增加半斤米,那也远比收农具税要多得多,而运输税,亦是此理。”   “正是此理。”   薛向点点头,又道:“在一些关键行当,采取适当的免税政策,是能够提高国家税收的。”   二人越聊越起劲,直到来到户部,薛向才告辞,回三司去了,而王安石与吕惠卿则是进到户部。   房门一关,吕惠卿又向王安石道:“恩师,真是想不到张三能够将文公逼到这种境地,他现在还会给咱们几分薄面吗?”   一直以来,他对张斐都是心怀戒备,而如今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想,张斐已经成长为一个庞然怪物,他不认为他们还能够让张斐为自己所用。   以后该如何相处?   他们也得调整一下。   王安石犹豫一会儿,道:“当然不会像以前那么好说话,不过还得看什么事,我认为在公事上面,他还是会支持我们的,他支持熙河与西夏继续斗争,这也是我们所期待的,足以证明,他确实是支持新政的。   但是在其它方面的话,可就不一定,其实就算他想,他也不敢。你最近不是将你弟弟吕升卿调去掌管扬州漕运吗?”   吕惠卿讪讪点了下头。   王安石道:“让你弟弟注意一点,如今这种事,是最麻烦的,一旦出事,肯定会连累到你,我是好不容易让你掌管户部,你可别栽倒这上面。”   其实王安石并不在乎什么用人唯亲,这也是他失败的一个原因,但是现在有公检法在,要是被逮住,几乎是必死。   吕惠卿点头道:“是,我会让他注意的。”   自韩琦归朝后,一直都在家养病,是深入简出,非常低调,除非皇帝召见,或者有听证会看,否则的话,他一般是不会轻易出门。   而在历史上,去年韩琦就应该病逝在任上,而如今由于张斐引发蝴蝶效应,导致他得以提前回京静养,虽然顽疾还是难以治愈,但还能苟延残喘。   上午时分,休假的韩忠彦搀扶着韩琦在庭院散步。   “父亲最近的精神较之半年前,似乎好了一些。”   “可能是因为最近心情比较好。”   “是吗?”   韩忠彦好奇道:“不知爹爹遇到什么开心事?”   韩琦未有急着回答,而是抬手往大树下的藤椅一指,韩忠彦立刻搀扶着他过去坐下,老仆立刻拿着一沓报刊走上前来,“老爷,这是今日报刊。”   “放下吧。”   韩琦稍稍指了下旁边的茶桌。   待那老仆放下之后,韩琦拍了拍报刊,“此乃良药也。”   韩忠彦立刻反应过来,点头道:“最近两年各项改革都在稳步执行,并且取得丰硕的成果,国力也是蒸蒸日上,确有国富民安的趋势。”   韩琦感叹道:“记得刚回京时,老夫自知时日不多,也都已经做好准备,与旧人一一告别,可如今国家发生的变化,恰恰是当年我与范公所期待的,这也令老夫还想再多活两年。”   “父亲一定会长命百岁。”韩忠彦忙道。   韩琦摆摆手,嘴角泛起苦涩的笑意,他现在最羡慕的就是富弼,富弼是参与者,而他想做一个见证者,都只能奢求老天多给他一些时日。   韩忠彦见这话题,令父亲不太开心,于是转移话题道:“父亲可知最近关于户籍一事?”   韩琦点点头。   韩忠彦道:“想不到张三担任大庭长后,竟有这么大的权威,且不说司马君实、王介甫他们,就连富公、文公都得屈居其下。”   韩琦呵呵笑道:“你要这么想,那可就错了。富彦国、文宽夫、司马君实的性格,老夫是再了解不过了,他们要是真反对的话,是不可能对此妥协的,就是官家亲自下旨,他们也不会接受的,又岂容张三那小娃作威作福。”   韩忠彦疑惑道:“那为何?”   韩琦呵呵笑道:“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说罢,他随手拿起一份报刊来,“哦,减免运输税和农具税?”   韩忠彦道:“是的,这好像是政事堂昨日下达的政令,此两项政策,明年将会在公检法地区实行。”   韩琦笑道:“看来国库是有富余了,这都开始减税了。”   立法会。   “宽夫,你今儿怎么无精打采的?”   富弼向偏头看向一旁的文彦博,见其似乎心不在焉,不禁问道。   文彦博先是瞧了眼富弼,沉默片刻,叹道:“我本以为自己悟透这新制度,其实就是敢有所为,如此便能掌握主动权,只要做好分内之事,根本无须忌惮那大庭长,他反而会有助于我,可回过头来,发现已无事可为。”   富弼诧异道:“谁说的,你这两项减税政策,于农于商,都大为有利。”   “但这些都不值一提。”   文彦博摇摇头,又道:“富公可还记得,当年庆历新政,你们提出的十项改革措施?”   富弼点点头,“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官长、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覃恩信、重命令、减徭役。”   文彦博点点头道:“我之前是仔细梳理了一番,发现这十项改革,全以完成,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富弼双目一睁,后思索一番,不禁感慨道:“是呀!十项改革,已然全部完成。”   内心竟涌出一丝伤感。   同时也理解文彦博为何会这般失落,我们苦苦追寻这么多年,付出一生,几经磨难,都未能如愿,反而还差点酿成大祸,结果却在这悄然无声间,全部给完成。   之前文彦博回过神来,想要干些什么,结果发现该干的都干完了,真是硬憋出两项减税政策。   文彦博问道:“这是为什么?”   富弼思索一会儿,笑道:“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此外,你也别妄自菲薄,这里面也有你我的一份功劳。”   文彦博苦笑道:“但我们纯属无心插柳啊!”   说到底,他们其实并不反对公检法改革,只不过他们最初是想利用司法改革,去对抗王安石的新政,而并非对公检法抱有太大的希望。然而,事实却证明,他们所支持,恰恰是他们的夙愿。   不管他们是有心,还是无意,正是因为有他们这一股力量在,公检法改革才能够成功。   要是换一批宰相,或者换个皇帝,都不可能成功的。   要是遇到宋仁宗,就肯定没戏,不管赵顼是不是志大才疏,但他的改革决心是毋庸置疑。   文彦博道:“接下来我们该做些什么?”   富弼捋了捋胡须,“当然是守住这得来不易的硕果,此外。”   他抬头瞧了眼文彦博,见文彦博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富弼不禁摇头一叹:“唉,当年我劝谏官家,二十年不知兵事,可如今看来,这个建议,真是有待商榷啊!”   他们不想收复汉唐旧地吗?   当然不是。   其实他们都非常想,当初范仲淹也是主张对西夏用兵,可之前那国情,拿什么去打仗?   如今内政已经稳定下来,就应该考虑考虑对外战事。   对于宋朝而言,战争不是丰功伟业,而是改善自己生存环境,其实都是必打的,哪怕是后面宋徽宗,他们也想着收复燕云。   没有河套,就没有战马,就没有进攻的资本,没有燕云,就等于是完全暴露在敌人铁蹄下。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直在北境与辽使谈判的沈括突然来了一封信。   原来经过一年多的考察,他们大致了解清楚辽国的意图,辽国表面上是要求以蔚、应、朔三州的分水岭为界,但如果让他们得逞,至少要吞并大宋领土七百多里地。   并且沈括是有明确的证据,可以证明那些领地本就是属于宋朝。   但是辽使眼看说不过这沈括,又开始在边境集结兵马,威胁宋朝,你们要不给,那我就自己起来拿。   每到关键时刻,这根搅屎棍总是会如约而至。   文彦博他们气得上蹿下跳,有完没完,对于割让土地,肯定是全部反对,无人赞成。   这宋朝大臣,其实非常痛恨割地求和,反正是宁可给钱,也不愿意给地,而如今这国力蒸蒸日上,他们就更不可能答应。   只是说文彦博等一干大臣,认为急修武备,跟辽国断交。   但是王安石、司马光他们还是认为,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与辽国撕破脸,但是土地也不能给,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辽国借着这种机会,要得不少钱和土地,这是一头喂不饱的狼,但他们也都判断,辽国也不见得敢轻易动武。   不过,这事他们说了不算,因为真正在主导此事的是赵顼跟张斐。   皇宫。   张斐放下沈括的信,揉着额头,叹道:“真是失策啊!”   赵顼吓得一跳,“什么失策?”   张斐忙道:“陛下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当初不应该派沈天监去。”   “为什么?”赵顼好奇道:   “因为沈天监口才实在是太厉害。”   张斐道:“当初派他去,是因为他熟知地理,以为他是可以去跟辽使反复纠缠,但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将辽使说得哑口无言,要不是如此,辽人也不至于这么快露出真面目,直接就搞武力威胁。”   赵顼摆摆手道:“这倒是怪不得沈天监,这契丹人根本就是在成心找事,他们实地考察的时候,自己说的地方,自己都找不到,见到哪里地势是有利于自己的,就想从哪里分界,而且他们纯粹就是看着西夏的局势来,之前西北平静之时,他们也没有急着去考察,眼看这西夏国内乱起来,他们又急于勘察。   而且,根据探子来报,在西夏禁止与我国贸易后,辽国是立刻加大与西夏的贸易,并且还用大量粮食与之交换。”   不得不承认,这根搅屎棍确实很令人头疼。   辽国在西夏探子也不少,他们也都知道,这西夏国内动乱,宋朝也是帮凶之一,他们马上向宋朝施压。   张斐道:“但是我们的计划是拖着,越模糊就越有得谈,而不是要去争个明白,因为土地是不可能给的,就算咱们愿意以土地换时间,到时与西夏开战,辽国还会来要更多的土地,他们一定会来挑事的,这是无休止的。”   赵顼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张斐思索半响,道:“他们现在不讲道理,那么边界的证据,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我必须要增加新得条件,继续与他们进行谈判。”   “什么条件?”   “岁币。”   张斐道:“陛下可密信一封给沈括,让他先继续与辽国谈判,如果辽国非得要以此条边界为界限,那我们也可以答应,可前提是每年所给岁币必须减半。   既然道理讲不通,那就讲利益,当我们提出岁币置换土地时,就变成钱地交易,而岁币是握在我们手里的,这又可以继续谈下去。”   赵顼道:“那万一他们答应了,可怎么办?这要是传出去,朕可是会被骂死的。”   “决计不会答应的。”   张斐道:“辽国对我国,地理上是已经占据绝对优势,就是多那一点也不多,因为我们在北边,并没有进攻的能力。而如今那些地方,本就是他们辽人居多,但是岁币对于辽国而言可是非常重要,这可是维护两国和平关键筹码。”   赵顼稍显忐忑道:“那会不会激怒辽国?”   也可见,他对辽国时,还是比较害怕的。   张斐犹豫半响,道:“有这个可能,但我认为辽国还是不会轻易出兵的。   首先,目前我军还未有出兵西夏,此时,辽国与我国开战,我们是有足够的兵马和财政去防守,西夏就捡了个大便宜,但这也不符合辽国的利益。   其次,辽国其实也知道,他们是无力消灭我国的,一旦他们出兵,万一没有占到便宜,可能就赔了夫人又折兵,因为一旦开战,他们就再也威胁不了我们了,开战就是他们最后的手段,是不会轻易使用的。   最后,根据辽国的情报来看,辽国上至贵族,下至百姓,也无开战之意。”   赵顼稍稍点头。   张斐道:“不过我们也得做好应战的准备,而目前最大的麻烦,就是河北民力损耗太严重,如果河北发展起来,我们根本就不需要太忌惮辽国。”   再不懂军事的张斐,也知道要防守辽国,河北是至关重要,可如今河北被天灾人祸弄得是民力损失殆尽,根本无法支撑对辽国战争。   赵顼道:“关于河北民力的问题,吕惠卿最近上了一道奏章,他认为虽然经过这些年的治理,水患得到缓解,但还是有发生水患的可能性。   而水患对农田伤害最大,但作坊是可以很好的规避水患,他建议多在河北建立军器监,用于生产武器,同时也用于以工代赈,帮助河北百姓恢复民力。   并且他还亲自编修了一本书,专门规范武器的生产。”   张斐点头道:“这倒是可行,反正也要生产火器,而且我们还可以围绕着火炮修建防御工事。”   说到这里,他又想到什么,“对了,根据粮食署那边的统计,今年从江淮来的粮食,包括商人运送来的,较之往年,至少增加三十万石,同时京畿地的禁军这些年又减少近十万,其中一部分,都已经转为皇家警察去往各地,且损耗减少许多,此消彼长,我认为也可以跟西北一样,减少河北粮食对京城的供给,将粮食存储到关键的要塞里面,用于防范。”   与张斐合计过后,赵顼又与宰相们开会商议此事,表面上,还是要求沈括要据理以争,不能领土上面,进行妥协。   同时,做出一系列的人事安排,将范纯仁、苏轼都调去河北担任检察长,目前河北不缺庭长,就缺检察长,而且就现在的情况而言,检察长的作用其实是要大于庭长的。   因为检察长是可以主动出击的,这对于河北的权贵,自然不是一件好事,但如今他们可不敢再去挑战公检法的权威。   没有别的原因,这河北摇身一变,已经成为全国皇家警察最多的地区。   又调派章惇前往河北接替吕惠卿,担任转运使,负责河北财政。   在财政方面,赵顼还是更依赖革新派,而在司法方面,基本上就是以保守派为主。   又从西北调大将刘昌祚,担任雄州观察使,团练使。   并且再从财政中,拨出五十万贯,继续维持对河北的以工代赈,但这回是以修建军器监和防御工事为主。   同时下令,针对河北粮食入京,削减一半。   其目的就是要加强河北的防御,不管是民力,还是军事。   这些政策,也都得到宰相们的一致认同。   关键还是朝廷有钱了。   而且今年财政税入,还在维持着高度增长,这令朝中大臣都是倍感惊喜,这还能继续涨吗?   去年税入,江淮地区的财政,就已经翻了一番。   只要税务司某一个地区全面展开工作,税入肯定是翻番,就看翻几番,原因很简单,大地主都得交足额税,要不翻番的话,那才叫怪事。   但今年江淮财政收入又增加三成,这可就令人很是惊讶。   这钱都是从哪里来的?   经过三司的统计和分析,其主要增长来源有两点,其一,就是商税增长,因为江南土地得天独厚,在之前那种恶劣的吏政中,只要风调雨顺,这江南百姓还能有所余,如今就更不用说。   既然有所余,就可以拿去交易,这无疑刺激了商税增长。   同时海运带来了财富也在增加,宋朝本就积极鼓励航海,因为当初陆上与西域不同,而如今更是吏治清明,出海的商人就更多。   这部分财政,其实主要增长点是在福广地区,但是市场在江南和东京,更多的货物运送到江南来,也刺激到江南商业。   其二,也是主要收入增长来源,就是那些大量隐户显身。   以前很多隐匿户籍的百姓,尤其是江淮地区,因为当地是徭役重灾区,王安石的变法,主要灵感来自于江南,要是那边赋役不重的话,他不可能搞什么免役法。   但如今税务司是看田收税,虽然去年税务司忙着对付那些大地主,就没有查这些隐户。   但是皇家警察对户籍查得很严,尤其是在交易市场,隐户也面临很多困难,光立契这一项就很难,同时朝廷在不断地免除徭役,隐户变得是没有任何经济价值,导致大量隐户显身,人口骤增,税肯定也得到增长。   针对这一情况,户部决定,明年重新设计全新户籍,且全都采用全新的纸张和印刷术。一来,也算是一次户籍普查,同时给予那些隐户一个台阶下,就是暗示大家,以前的账,既往不咎,我们重新开始算。   二来,要便与携带和使用,目前在公检法地区,干什么都离不开户籍。   与此同时,税币地区的商业税也在迅猛增长,尤其是京畿地。   而这部分增长,主要是来源于大地主加入商业。   以前大家都是守财奴,守的是田地,是金银铜,但如今大家都改用税币,再加上仓库税,导致许多大地主依靠卖粮食,赚得不少钱,但那都是税币,他们就丧失守财的动力,他们对纸币可没有什么癖好,于是许多大地主,也跑出来做买卖。   为什么之前文彦博决定减免农具税,就是因为今年京畿地的农具生产增长了五十倍。   当然,这也是因为以前农具生产,是少的可怜,且多半都是官府在做。   但今年不同,首先由于煤铁矿事业化,故此商人更容易获得煤铁,其次就是百姓都有所余,他们就有钱去更换破旧的农具。   而许多守财奴,又不会干得别得买卖,就会从事农业相关的产品,其中包括农具和纺织工具。   原料、政策、资金、市场全部到位,增长五十倍,其实真不算多。   不过话说回来,朝廷每年花的钱也在急速增加,比如说徭役,免除徭役,就得花钱雇人,这成本必然会增加。   只不过现在变成事业署去雇人,朝廷就直接花钱向事业署购买。   但算下来,其实也不亏,是因为事业署是商业化,减少许多不必要的损耗,同时干活的人多了,税也增长了。   还有就是税币,朝廷现在花得也是税币,也不是那么心疼。   薛向今年又建议,加大对江南税币的供应,暂时还是以各地区税入的百分之三十为准投放税币,而去年税币投放,只是用于给官员发俸禄。 第七百九十七章 朕的钱   熙州。   这新得一年开始了,但熙州边境却是更乱了。   基于大庭长的判决,以及王韶的鼓励,基本上熙河的商人,是想去就去,想回就回,商人就更加有恃无恐,走私的话,更加赚钱。   但是政事堂的政令,却引发另一个问题。   根据政事堂的政令,熙河地区的百姓,就是当初拥有临时户籍的,是自动获得大宋户籍,百姓当然是很开心,而外来商人也很满意,因为只要在这里住上几年,缴几年住税,就可以获得大宋户籍。   虽然这个住税,是熙河官府第一次对本土百姓征税,但是他们都非常乐意,因为王韶颁布行政命令,这收上来所有的钱,全部用于保护商人贸易。   但是熙河皇庭却判定,那些后来归附大宋的吐蕃、羌人、党项的小部族,都不在其列。   那些酋长、寨主就跑来找王韶。   我们不是归降了吗?   我们的领地里面,现在全都是皇家警察在管,为什么我们没法获得户籍。   我们算什么?   孤儿?   他们很紧张,因为现在完全依靠大宋的保护。   王韶对此也是很恼火,于是跑去找吕大均和范镇。   “人家都已经归附,而且他们还带来领土和人口,为什么就不能算在里面?”   王韶此生最恨见他们两个,就没法沟通。   吕大均道:“这是王宣抚使的责任,你的奏章并没有提到他们,朝廷的诏令只包括王宣抚使先前收复的六州。   这户籍和领土之事,是必须遵守法律,可不是王宣抚使想发给谁,就发给谁。”   王韶道:“他们是陆陆续续归附,我这也不好写,我会马上上奏说明这个问题,但可以先给他们,以免他们心生芥蒂,凡事得以大局为重。”   吕大均、范镇一语不发地看着王韶。   意思很明显,免谈。   “行行行!”   王韶恼怒道:“老子不求你们。”   说罢,他便愤怒地离开了。   不过这点小事,也难不倒王韶,他立刻向那些酋长解释清楚,这都是我的疏忽,忘记将你们写了进去,他现在马上就写,而在此之前,我可以动用行政权力,先与你们签订一份归附协议。   只要你们受到攻击,无论对方是谁,我们是一定出兵保护,我们就是一家人,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   而契约在熙河地区,有着无与伦比的地位,人人都非常遵从,因为这里的商人,要不遵守这个,那就是谁的势力强,谁说了算,如今这里最强的是大宋,他们可是异族,他们比汉人是拥护公检法。   如此才安抚住这些人。   刚刚送走这些寨主和酋长,那马天豪和鲁斌突然到来。   “二位有何事?”   王韶非常热情地问道。   虽然他也是文官出身,但他宁可跟马天豪、鲁斌秉烛夜谈到天明,也不愿意跟范镇、吕大均相处一秒。   马天豪和鲁斌互视一眼。马天豪呵呵道:“王宣抚使,我们刚刚得知一个消息。”   王韶问道:“什么消息?”   马天豪道:“那西夏不是关闭了贸易,这引得他们境内的凉州、甘州、肃州等地的一些商人、贵族非常不满。到底大多数往那边走的西域商人,都还是想跟我们大宋贸易,所以现在那些西域商人都走更南边的路线,而这也影响到那些地方的财政。”   王韶问道:“你们是想借机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   马天豪呵呵道:“可没有这么简单,我们可以通过我们在西夏的细作,向凉州、甘州等地献策,让他们从凉州等地出兵,破坏西域与我们的贸易?大家都别想好,甚至可以迫使商人继续走他们那条道路。”   王韶一惊,“你们想干什么?”   鲁斌忙道:“王宣抚使千万别误会,其实这种策略,并不难想,但是为什么凉州、甘州等地暂时没有这么干?”   王韶道:“因为那边部族是依附他们的。”   鲁斌点点头道:“可是之前经过王宣抚使与那些部族的谈判,西北那些部族在贸易上,是配合咱们的,毕竟他们是占得好处,以往很多商人都不往那边走,如果西夏出兵的话,必然会使得那些部族倒向我们,到时王宣抚使打着保护贸易通商的名义,将西边部族也联合起来,这样不但能够削弱西夏,还能够迫使西夏在西边也要部署重兵,从而减轻咱们这边的压力。”   马天豪道:“此后我们还可以借此离间甘州、肃州与他们朝廷的关系,那边商人的也都是求财啊!”   王韶目光急闪,过得一会儿,他哈哈笑道:“你们这主意不错。哈哈。好好好,就这么干。”   说着,他忽然想起什么似得,“你们先等会。”   他转身去到里屋,很快就拿出几篇文章来,“你们拿着去印刷,然后让商人送去西夏境内。”   马天豪一听,就知道是宣传公检法的,他们已经在借着走私,并且与一些西夏商人在暗中宣传。   到底商人都喜欢这个制度。   王韶到底文人出身,这比较喜欢这种策略,没事的时候,自己也写几篇。   大名府。   刚刚抵达这里的苏轼和范纯仁,首先会见了在这里整顿兵马的殿前司指挥使宋守约。   “殿帅应该知晓,户部刚刚颁布政令,要改换新得户籍。”范纯仁道。   宋守约点点头,但眼中透着困惑,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范纯仁又道:“我们检察院会是借此之名,针对河北各路禁军进行普查。”   宋守约微微皱眉,又道:“这是你们的职责,为何要与我说?”   苏轼笑道:“这是为了避免误会,自张咳咳,当今的大庭长在河中府担任庭长时,就立下一个不成文的原则,就是新法不理旧事。   我们非常清楚军营里面的情况,故此我们希望殿帅事先跟那些将军解释一下,我们只是进行重新普查,至于之前的事,我们都不会去追究的。”   这指得就是空饷。   范纯仁道:“但是往后再犯,我们一定会追究到底的。”   宋守约点点头,心里却想,这两个检察长果真如传言一般,不是好惹的呀,刚来这里就打算拿禁军立威。   但其实这里面是有他的功劳,范纯仁、苏轼也都不傻,如果不是宋守约将许多禁军转为皇家警察,他们也不敢去查啊!   这回出问题的。   虽然朝廷连续颁布数道有关军事方面的安排,尤其是要求在河北地区加强军备,但也谈不上改变了国家的总体战略方针。   因为这全都是以防御为主,而不是为出兵做准备。   不过,在宰相们看来,从今年开始,要内外并重,到底树欲静而风不止。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经过一年与大庭长的磨合,文彦博他们也很快就适应这新制度,就是要主动出击,而且政事堂的权力,其实比他们自己想象的还要大。   今日文彦博突然来到韩府,拜访韩琦。   “韩公身体可还好?”   “还是老样子啊!”   韩琦望着跟自己差不多年纪,却精神矍铄的文彦博,心里满满都是羡慕,又问道:“不知宽夫今儿是为何事而来?”   “辽国。”   文彦博只直截了当道。   韩琦并不觉意外,他虽然是深居简出,但对朝中的事,还是知晓的,道:“我的御辽之策,还是一样,整顿军备,加强防御,但同时要尽量维护与辽国友好关系。”   文彦博问道:“如今也是如此吗?”   韩琦点点头道:“虽然国力蒸蒸日上,而且我也知道,官家安排殿帅借皇家警察之名,在整顿河北军纪。但是我认为,依旧没有能力,消灭辽国,亦或者收复燕云十六州。   要组织这么大规模的战争,是需要一名能征善战的统帅,而目前我朝并无此人。另外,我们没有战马,想要进攻的话,风险极大,稍不留神,可能就要重蹈覆辙,我大宋已经经受不起这样的损失。   虽然进攻不足,但如果加强士兵训练,整顿军纪,防守辽国南下,也是绰绰有余。故此,与辽国开战,最终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这又是何苦呢。”   文彦博道:“韩公可还记得,当年范公在对抗西夏时,曾提出一个战略,并且取得不俗的效果?”   韩琦稍一沉吟,“修建要塞,积极防御,以防御灭敌?”   文彦博点点头,“不错,如今辽国国内是动荡不安,而我国国力蒸蒸日上,吏治清明,如果是两败俱伤,但只要我们最后承受得住,而他们承受不住,那他们就会灭亡。”   韩琦道:“但范公此策,也只是削弱了西夏,而未使西夏灭亡。此外,在西北能够凭借地形,修筑防御工事,而在河北是一马平川,想要挡住辽军的骑兵入境,是不可能的,即便我们能够守住关键要塞,这也会对河北百姓造成很大的伤害。”   文彦博道:“未能灭亡西夏,也是因为范公的战略,执行的不彻底,至于河北百姓,如果不收复燕云十六州,河北百姓是永远不得安宁,而且,如今我们可以用全国的财力来支持河北。”   韩琦道:“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文彦博道:“但是我们得为此做好准备,辽国屡屡得寸进尺,增加岁币,蚕食我国领土,如此关系,我认为维持不了太久的,得另做打算。”   韩琦捋了捋胡须,“但这只是中策。”   文彦博道:“如果能够拖垮辽国,这就是上策。”   从韩府出来后,文彦博又去到政事堂,而下面的官员,将王韶上书递给文彦博。   文彦博看罢,思索半响,“你去把户部尚书和三司使请来。”   “是。”   最高皇庭。   “想不到这大庭长恁地轻松,这一日的工作,不到一个时辰就完成了。”   许芷倩放下笔来,伸了一个懒腰。   一旁磨墨的张大庭长,“轻松一点不好么?”   许芷倩道:“那还不如回家待着。”   “好啊!”   张斐放下手头上的工具,“下班,回家看儿子。”   许芷倩瞪他是一眼:“你这样如何能行?”   张斐笑道:“我再行,也就是一人之力,是掀不起半点水花的,国家要强盛,还得依靠制度,如今公检法已经是日趋完善,也是他们发挥的时候,而不能事事都依靠我一个人,我也没那个能力。”   许芷倩道:“我说不过你,你总能找出一些歪理来狡辩。”   正当这时,一个文吏站在门前通报,赵相公求见。   许芷倩倏然跳起,跑到一旁站着。   张斐呵呵一笑,又让文吏,将赵抃请来。   片刻,赵抃入得屋内,相互行得一礼,张斐又请赵抃坐下,问道:“不知赵相公造访,是有何事?”   赵抃道:“登州递上一道诉状,而他们依据的就是大庭长前不久对熙州商人的判决,老朽有心无力,还得大庭长做出判决。”   说罢,他递上一道诉状。   许芷倩立刻上前,将诉状递给张斐。   张斐拆开一看,原来是关于一桩关于武器案例的。   登州大宋安全司最近查获一桩强弩交易,而购买的一方是海商,他们聘请的珥笔,就以大庭长的对熙州商人保护的判决为例,认为海运风险极高,配有强弩乃是为求自保。   张斐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对武器的管制,我朝是比较松的。”   许芷倩悄悄一翻白眼,真是丢人啊!   赵抃道:“以前是比较松,棍棒刀弓短矛都是可以进行交易,不过京都士庶之家,都不得私蓄兵器。   但是随着警署的普及,故此临时法对这方面的管制是比较严的,虽然还是允许交易,但不管是商人,还是购买者,都必须进行登记。可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强弩和甲都是严禁的。”   张斐沉吟少许,问道:“赵相公怎么看?”   赵抃道:“海商说得虽有道理,确实强弩对于船战,是非常有利的,但这也会威胁到国家安全。”   张斐思索一会儿,道:“等会我会派人去请教那些水师将领,如果他们能够证明,强弩对于海运的必要性,以及确定这强弩都只是用于保护海上运输,我还倾向于判他们无罪,因为在外面,他们只能自保。”   赵抃道:“那国家安全方面怎么办?”   张斐道:“那是政事堂该去考虑的问题,如今海上贸易,为我国增加不少税入,朝廷也必须给予那些海商保障,所以这政策当然要进行改变。”   正当这时,李四突然来到门前,向张斐使了使眼色。   张斐只是轻轻点了下头,他知道肯定是皇宫来人了。   赵抃心领神会,“既然大庭长很忙,那老朽就不打扰大庭长了。”   张斐道:“待此事查明,我们再去立法会跟富公商量一下。”   赵抃点点头。   赵抃走后,张斐将任务布置给许芷倩,然后便急忙忙赶去皇宫。   来到阁楼上,只见赵顼来回踱步,似乎非常生气。   “张三见过陛下。”   “无须多礼。”   赵顼一挥手,然后继续踱步。   张斐见罢,好奇道:“是什么事,将陛下气成这样。”   赵顼将门前的奏章,扔到张斐面前,“你自己看。”   “是。”   张斐拿起奏章一看,是文彦博递上的奏章,里面涉及到三道建议。   灭辽策。   领土法。   军饷法案。   张斐问道:“这里面虽然有些是值得商榷的,但不至于将陛下气成这样吧?”   “你看东西,能不能看仔细一点。”   赵顼气得脸都红了。   “是。”   张斐又仔细看了一遍,这才发现里面的猫腻。   原因就出在最后的军饷法案上,军饷法案,就是增加边州士兵的养老金和抚恤金,这钱是由内藏库来出,但张斐认为这也不会令赵顼生气,因为内藏库本就有这方面的功能,但其中有一条,就是要求皇帝公开内藏库的账目,以求做到国家财政能够在关键时刻,统一规划。   “陛下生气是因为内藏库吧?”   “虽然近年来国力蒸蒸日上,但还有很多事未有完成,蜀地、湖广等地区尚未普及公检法,他们就盯上了朕的内藏库,可真是岂有此理。”   赵顼既是委屈,又是愤怒。   张斐立刻道:“陛下,别理他们就是,内藏库的钱,干他们外庭什么事。”   赵顼坐了下来,“这些个老,臣子,可就没有一个是善茬,他们如今要求边州士兵待遇,这是为了应对契丹,当然是合理的,如今也正是用兵之际,朕要是不答应的话,那到时谁来抵御契丹。”   张斐道:“那就答应增加军饷,但不公开内藏库账目。”   赵顼一摆手,坐了下来,激动道:“没有这么简单,你是看不懂么?”   张斐一头雾水,“我我。”   他真看不懂。   “这你得结合前两条建议来看。”   赵顼道:“灭辽策,领土法,公开内藏库账目,其实就是代表着,要对契丹更加强硬,而不能退缩,同时也是防着朕!”   张斐疑惑地看着赵顼。   赵顼道:“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张斐委屈道:“我是真不懂。”   “你。”   赵顼道:“领土法是防着朕偷偷割地给辽国,公开内藏库是防着朕偷偷给钱。”   “啊?”   张斐大吃一惊,愤怒道:“他们看不起谁呢?”   赵顼道:“可不就是么,他们简直是在侮辱朕。”   张斐道:“这是莫须有的罪名,陛下也不用理会他们。”心里却想,为什么他们这么防备皇帝,看来赵家以前没少干这种事。   赵顼听罢,又有些心虚,“这只是朕生气的原因,不过还有一点,令朕难以反驳,说起来,这事还都怪你。”   张斐一脸冤枉道:“陛下,这,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赵顼道:“当初就是你帮朕规划的,尽量将各地商税往内藏库收,农税就给国库,如今各地财政都在增加,就就好像多了一些。”   张斐好奇道:“那那是多,多了多少?”   赵顼畏畏缩缩地摆弄了下三根手指。   张斐道:“三百万贯?”   赵顼道:“要是三百万贯,他们能惦记上吗?”   “三千万贯?”张斐惊讶道。   赵顼点点头。   “怎么这么多?”张斐道:   赵顼讪讪道:“当初撤销制置二府条例司的时候,王学士便将新政所得之利从司农寺、太府寺全部划到内藏库,而这三年内,各地税入激增,虽然新税法是以总收入来算的,但报税的时候,他们会写明收入来源,故此三司、税务司还是将以前属于内藏库的税,全部算到内藏库,那些税目以前是没有多少,故而没有人在意,但现在却快成主要税入了。”   张斐郁闷道:“陛下,你都这么有钱了,当初还让我出钱去西北建军器监。”   赵顼立刻道:“这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吗?”   “我。”张斐想想还真是如此,道:“算了,反正我要这么多钱,也没啥用,还不如献给陛下,拿去开疆扩土。”   赵顼哼道:“朕存这些钱,也是为了开疆扩土,又不是为了自己享受,你是知道的,朝中很多大臣都比较保守,不愿意打仗。”   张斐直点头,“我当然了解陛下的苦衷,但是这事我帮不上太多忙,最高皇庭也不能干预内藏库的财政。”   赵顼叹道:“要是人人都如你这般想就好了。你公正的来说,朕是不是应该公开内藏库的账目。”   张斐立刻道:“公正来说,这应不应该,应该全凭陛下你自己的想法。”   赵顼沉默一会儿,突然问道:“你认为这灭辽策如何?”   张斐道:“我认为这与我们的计划是完全吻合的,也是上上之策,因为我国一直少战马,而辽国又占据有利地势,财力也并能弥补这一点,进攻风险太高。   而战争是极为损耗国力的,一旦辽主势力削弱,他就无法压制住国内不稳定因素,再加上我们的渗透,这可能是我们的唯一选择。”   汉唐有汉唐的优势,大宋也有大宋的优势,大宋要像汉唐一样去打,张斐是完全没有信心。   根据以前的战例来看,经常被人截断后路,然后直接围歼。   战马还是非常关键的。   赵顼又纠结半响,道:“可是一旦公开内藏库的账目,那我们在西夏的举动,就会被他们知晓。”   张斐道:“这倒是不打紧,公开账目,也不代表陛下失去使用权,陛下可以将这部分税入,全部划归到对大宋安全司的支出,至于其中细节的话,设为最高机密,那他们也就查不到了。   此外,陛下还可以规定,只公布税入账目,至于陛下在各地金银矿所得,田庄所得,则都不公开。”   赵顼稍稍点头。   虽然他有万般不愿,但文彦博这老狐狸,是拿着抵御外敌来要求公开内藏库的账目,你不是说存钱是为打仗么,那行啊,咱们就干,你把账目公布出来,咱们做统一谋划,你将钱都收到内藏库去,国家怎么制定统一战略。   关键这收得确实太多了一点。   张斐突然想到什么,“陛下,我这里刚好有一条生财之道,由陛下来做是最好的。”   赵顼忙问道:“什么生财之道。”   张斐道:“贩卖武器。”   “????” 第七百九十八章 法定权力   贩卖武器?   朕?   你这是在逗朕开心吗?   赵顼很是无语地看着张斐。   这个主意的惊吓远远大于惊喜啊!   张斐立刻将登州强弩诉讼案告知赵顼。   “原来是这么回事。”   赵顼的语气略显失望,这能有多少利益,又稍加思忖后,便道:“他们这些海商,去年为国家带来了不少税入和海外珍奇,给予他们支持,那也是应该的,可如何确保他们不会将武器倒卖给敌国?”   其实宋朝最开始也采取过一些禁海措施,主要是禁止民间,因为怕商人跟辽国私通。   但是赵光义以后,就比较宽松,直到临时法编修时,才决定彻底废除海禁条例,一来,旧司法制度,可以睁一眼,闭一眼,但公检法做不到,有这条例,但又比较宽松,这就没法操作。   二来,新税法制度,导致海商能够给国家带来利润。   三来,也是一种自信的表现。   张斐道:“我们只是将武器卖给那些大海商,并且跟他们签订契约,确保武器是他们自己使用,我也相信他们不会为了这点武器的利益,而去冒着犯罪的风险,将武器倒卖给敌国。”   “这倒是可行。”   赵顼稍稍点头,但兴致并不高。   这主意完全没有吸引他地方。   张斐也看出来了,于是又道:“当初我建议陛下将一些不起眼的商税算入内藏库,如今看来,陛下以为是否成功?”   提到这事,赵顼就更加郁闷:“朕适才不是说了么,就是太成功了,以至于被文公他们给盯上。”   张斐道:“我们现在又可以故技重施。”   “故技重施?”   赵顼好奇道。   张斐点点头道:“不错,陛下应该知道,关于登州的港口,就是我让慈善基金会他们去建的,目的就是给京东东路带来财富。”   赵顼稍稍点头。   张斐又道:“根据我的估计,未来财政的主要增长可能就是来自于港口关税。”   “是吗?”   赵顼惊讶道。   张斐点点头道:“肯定是的,虽然海运风险比较高,但是载货量大,而海外对于我们的茶叶、瓷器、丝绸,甚至于纸张,都是需求甚大,且都是暴利,今年的港口关税的增长就已经是一个苗头。   三年以内,若不出意外,港口关税将会成倍增长,陛下应该及早布局港口。”   又是翻倍增长?   这顿时引起赵顼的重视。   张斐又道:“如果陛下决定将内藏库的账目公开,亦或者说,将一些税入划给国库,那么就可以利用这一点,与外庭交换这港口税。也就是说,往后港口税全部算给陛下,外庭绝对会答应的,他们现在可看不上这些港口税。”   赵顼有些心动道:“你此话当真?”   张斐信心满满道:“若无把握,我是不会建议陛下的。而且陛下甚至利用港口税,更好的将福广地区的税收入囊中,福广地区离汴梁太远,他们的货物很难运送到中原来,海商会将他们的货物运往海外销售,所得之利,陛下就能够直接以钱币的形式收入内藏库。”   赵顼点点头,“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张斐又趁热打铁道:“如果海运发达,那么专门供应给海商的武器,肯定也会大卖,这里又是一笔钱,而且,武器的生产控制在陛下手里,也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住那些海商,甚至以后我们还可以用海商的钱和经验,来发展火器,军器监对那种火炮评估上面,就有写到利于水战。但目前还在研发中,如果能够拿着海商的钱来研发,那更是一举两得。”   赵顼虽然有些心动,但还是很谨慎道:“此事朕还要再考虑考虑。”   张斐也没有强求,只是问道:“那关于登州强弩一案?”   赵顼道:“你就按照你说得去判吧。”   “是。”   “对了,关于文公提出的领土法你怎么看?”赵顼道。   张斐道:“不瞒陛下,其实我之前就在考虑这个问题,这倒不是为了防止陛下要干什么,而是我想借领土法废除羁縻制度,普及公检法,同时在法定领土内,税务司也就有依据进行收税。”   赵顼听罢,觉得很有道理,有了公检法,他也变得讨厌羁縻制度,收不到钱,有时候还得出钱,问道:“那你为何不早说?”   张斐道:“因为我觉得时机还不对,到底我们在北边和南边,都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地界,我担心这会影响到外交事宜,故此才没有提。”   赵顼稍稍点头,道:“那此事就以后再说?”   张斐道:“那也不必,我不知道文公是怎么想的,但既然是立法,就必须要派人测量清楚,这也一项很漫长的工程,哪怕陛下通过这个政策,其实也不会影响到什么。”   赵顼只是点了点头,但也没有表态。   就事论事,让赵顼用内藏库去交换港口税,他是一百个不愿意,哪怕港口税能够赚很多钱。   张斐也知道这无法打动赵顼,所以他只是强调,如果你决定要交,或者交一部分,可顺便将港口税作为交易筹码,不至于太亏。   说实在的,这“钱”还真是其次,赵顼真正在乎的是财政大权,这才是关键所在。   如果可以的话,他肯定不会交。   可为什么会令他这么头疼,就是因为新税法将权贵的税都给收上来了,且有相当一部分是进入内藏库,如果他不交出内藏库的话,那么权贵就会认为,你这是要变着法将我们的钱,收到你的口袋里面。   封建社会是强调的阶级的,而北宋更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你皇帝拿一百贯,那我们拿八十贯,这是合理的,可不能说你皇帝拿一百六十贯,我们就拿二十贯,这你可就太缺德了,那我们凭什么效忠你啊!   就还是那句话,不患寡就患不均。   这也是为什么,皇帝一定要照顾统治阶层,就是因为他才是那个最大硕鼠。   这不用想都知道,如果赵顼拒绝的话,这事一定会闹很大的,税政都会出现问题。   要是平时的话,赵顼估计会妥协一部分,就是将部分税交出去,因为他自己都认为太多了一点,所以心里有点不安,但现在是一个关键时刻,他需要团结大家,一致对外。   那他就要以身作则啊!   可一旦内藏库账目公开,等于将部分财政大权,交给国家。   很纠结。   这是理智和人性的斗争啊!   也是最为残酷的斗争。   从皇宫出来后,张斐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欣慰之色,心道,“这些老夫子们可算是没有令我失望啊!”   富府。   “宽夫,你这是不是着急了一点?”   富弼略显担忧道。   文彦博瞧了眼富弼,抚须呵呵笑道:“如果连财政都无法受到律法的监管,那其它的更无从谈起。”   富弼点点头道:“这我当然知道,但是公检法尚未完全普及,如果引发官家的警惕,可能会功亏一篑啊!”   “但是这时机难得啊,如果官家不交出内藏库,朝中的权贵们还会乖乖交税吗?”   文彦博道:“不过富公也请放心,我自也考虑到富公所忧,故此我是选择将此事与御辽之策掺合在一起上奏。官家肯定是会想着我这是防着他私下与辽国交易,绝不会想那么多的。”   富弼问道:“那你到底是不是?”   文彦博如实道:“正是因为前几次纵容,导致每回我们与党项交恶,契丹就来趁火打劫,使得我们总是顾此失彼,最终又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我们不能再重蹈覆辙。   而且对辽国强势,既可制止辽国这种趁火打劫的心态,同时会让官家更为慎重,而不至于受了王介甫的迷惑,又不顾一切地去征讨西夏。”   他是朝中为数不多对辽国强硬的,因为他认为给再多钱,再多土地,辽国都不会任由宋朝消灭西夏,这种妥协是毫无意义的,同时他认为辽国也并非想象中的那么强大。   此外,他知道王安石一直建议皇帝出兵西夏,虽然目前王安石比较低调,但皇帝一直在暗箱操纵,他尚不清楚他们这葫芦里面卖得是什么药,他对王安石的防备心理是非常重的,他一定要阻止王安石再度把持权柄,如果这边不对辽国妥协,那么赵顼就不敢轻易伐夏。   抛开党争影响不说,从全局来看,文彦博只是在战略上比较强势,但是战术上他还是偏向保守,这也是因为近七十年,宋朝但凡大举进攻,是从来没有赢过。   对此,他早在仁宗时期就提出过这一点,这将不知兵,兵不知将,防守还能凑合,但是大规模进攻,是很难取胜的,而且他认为朝廷过于干涉边州将军排兵布阵,这也是很难打得赢。   虽然王安石提出将兵法,已经使兵知其将,将练其兵,但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现在出兵的话,风险太大,他还是更认同范仲淹的计划,在外交、经济层面不断施压,诱使对方出兵,使其国内崩溃,以防御灭敌。   而这些事,张斐也只能是暗中出谋划策,暂时来说,最高皇庭是无法介入的,这可是属于最高战略。   张斐也没有太过关注这些事,因为他也不太行,他是一直忙于审理登州强弩案。   虽然他心里已有计较,但他还是按照章程来,派人针对此案,进行多方面调查。   经过多方考证,认定这强弩确实是非常利于海战,以及出海的携带强弩的必要性。   同时,根据大宋安全司的证据,那些海商只是在出海的货船上配置强弩,而生产弓弩的制造商,也只是出售给海商,未有贩卖给其他人。   话说回来,就算他敢想卖,谁敢要,也没有必要。   除了造反,其余行业都不需要强弩。   最高皇庭。   “不知大庭长传召王某人,是有何事吩咐?”   王安石来到大堂,卑微地拱手道。   “还请王学士放过在下。”   张斐哭笑连连,又伸手示意道:“王学士请坐,请坐。”   王安石坐了下来,嘴上还是道:“大庭长这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是吓得我们朝臣是魂飞胆裂。”   张斐笑道:“但一定吓不倒王学士。”   王安石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因为只有那些心中有鬼之人,才会感到害怕,王学士光明磊落!”   “打住!”   王安石赶紧抬手制止他,“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不是叫,是请。”   “到底什么事?”   “王学士可有听闻登州强弩一案?”   “略有耳闻。”   王安石又好奇地看向张斐,他不知道,这事找他干嘛?   张斐立刻道:“王学士应该知晓,最近港口税一直在增长。”   王安石点点头。   张斐道:“故此我打算判定海商可以在海外,装备任何武器,以此来鼓励大家出海贸易,增加这方面的税入。但是对于那强弩商人,我还是打算给予惩罚。”   王安石皱眉道:“既然允许海商可以在海外装备任何武器,同时又禁止商人生产,这不是自我矛盾吗?”   张斐道:“这就是我请王学士来的原因?”   王安石道:“你不会是想将军器也变成事业署吧?”   张斐嘿嘿道:“王学士果真是聪明绝顶。”   王安石道:“那些海商能够用得着多少武器?为了这一点,将军器监变为事业署毫,只会引来麻烦。”   张斐道:“但是王学士也不能否认事业署的优势,任何官署一旦变成事业署,立刻就变得更加效率,且出品精良,而恰恰也是军器监所面临的问题。”   “这不一样。”   王安石道:“其它官署变成事业署,是可以将货物卖给天下人,但武器能够卖给谁?就只是一些海商。”   张斐道:“还可以卖给敌人的敌人。”   王安石微微皱眉。   张斐道:“就比如说现在西夏的情况,就事论事,我们当然希望西夏国内越乱越好,但如果以国家的名义,去支援西夏商人,这多少有些不妥,也会在朝中受到阻碍,但如果事业署贩卖武器给那些商人,这就无可非议。   此外,我不是说将所有军器监就变成事业署,我只是建议,设立几个生产武器的事业署,这是很有必要的,而且也可以算是一种尝试,如果这些事业署生产的武器,就是比军器监要好,朝廷至少多一个选择。”   王安石犹豫一会儿,“但这到底是武器。”   张斐道:“王学士建议官家、工部、兵部出钱与商人合作生产,如此既能控制武器的生产和出售,同时又能借商人的竞争,发展出更加精良的武器,同时还能够为官家赚得不少钱,如果国家需要武器,也得购买。”   王安石双目一睁,是震惊地看着张斐,“官家生产武器,然后卖给国家?”   张斐点点头。   要是半个月前,王安石都会觉得这是在扯淡,但此时此刻,王安石觉得还真有可能,因为文彦博那边在搞事。   王安石道:“你这主意,过于大胆。”   张斐道:“我会先给出判决,迫使朝廷颁布武器出售相关政策,王学士只需要顺水推舟。”   这要是司马光,非得将张斐骂得狗血淋头,但是王安石不同,他比较喜欢这种主意。   而且,由皇庭推动朝廷改革,也不是一次两次,这种套路,可以令王安石审时度势,进退自如,你先判,我自己可以看着办。   在与王安石谈妥之后,张斐终于给出自己的最终判决,判定海商在海上拥有使用任何武器的权力,而理由是海商也是要向国家缴纳关税的,但是在海外,国家难以给予他们保护,故此应该给予他们更多的保障自己的权力,但仅限于船上,但凡要上岸检修或者置换,都必须经过申请。   故此,那些持有强弩的海商,皆属无罪。   至于生产弓弩的商人,则是念在其只是供应给海商,故从轻处理,查封其店铺,徒刑一年,但可用赎金抵罪。   这个判决下来,商人是又喜又懵逼。   既然允许我们出海使用强弩,但又不准制造,这摆明就是在耍我们啊!   司马光他们也都非常赞成,他们认为张斐是在耍巧。   这么做是既保障法制之法的理念,同时又避免他们持有强弩。   而就在这时,王安石突然上奏皇帝,提出军器事业署的概念。   理由有三,其一。在法律上,本就允许百姓持有刀弓棍棒,而如今国内商人来往规模越来越大,他们都需要一些武器来武装自己,这是一个隐患,如果由国家来出售这些武器,是可以做到更好的控制。   其二,事实已经证明,在生产方面的官署,就是不如事业署效率,出品也不如事业署精良,这能够促使武器研发得到长足进步。   其三,这么做,也能够使得朝廷,更好的对武器交易立法。   这个建议一出,满朝文武惊呆了,但是革新派那边,立刻给予极大的支持,武器一旦事业化,这其中利润是肉眼可见,而事业署一直控制在他们手中的。   三司也是非常支持的,事业署是一定能够加速国家财政货币化的。   保守派那边肯定是反对的,太大胆了,但是文彦博在阻止他们去反对,因为他刚刚上奏皇帝,要求皇帝交出内藏库,王安石是知道这事,但至今他表面上是没有反对的。   如果在这事上面,去反对王安石,那王安石肯定会在那件事上面,去反对他。要是有相当一部分大臣,支持皇帝不交出内藏库,那皇帝肯定不会交。   其实王安石没有吭声,也是因为他担心,如果皇帝不交,会影响到税政,目前的税政不要太完美,这在之前都是不敢想象的。   但如果争斗起来,那王安石可能就顾不得那么多,至少他理由去反对。   赵顼本就在纠结,一看这情况,不妨先等等看。   你们要是争斗起来,那朕可以左右平衡,利益最大化。   但文彦博也不傻,他马上跑去找富弼、司马光他们商量,可否通过立法去限制。   这当然是可以的。   其实富弼也赞同王安石所言,这种事业化,更方便公检法监督,现在军器监就有很多盲区,公检法根本无法监督。   几人一合计,就还是不要去跟王安石唱对台戏,反正后手是可以进行限制的,咱还是以大事为重。   但保守派也没有出声支持,只是忍着不吭声。   最终,赵顼还是妥协了。   答应公开内藏库的账目,而且还主动将内藏库大部分财政划归到三司,用于国家统一安排。   他知道,只要公开,基本上就被看管住了,干脆就一步到位。   不过赵顼也是考虑的非常周详,因为经过上回改制风波,导致三司使是直接由皇帝任命,他还是控制着财政大权,只不过是从私有化变成国有化。   对此文彦博他们也非常满意。   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而作为交换,沿海港口税全部划到皇帝名下,而这部分账目,是不需要向国家公开的。   但是税法还是需要经过正常程序,不能你皇帝来决定。   文彦博他们是迫切的,立法写明哪些钱归皇帝,哪些钱归国家。   同时,赵顼也决定采纳文彦博的战略,包括领土法在内,以及加强河北的防御,给予士兵更高的待遇,这也是明确了,大宋将改变对辽国的策略,不再一味的做出妥协,做好随时撕破脸的准备。   当然,赵顼也同意王安石的建议。   不过这也不是一步到位,王安石是先建设六个事业署的武器生产作坊,由工部、兵部出钱,与一些商人合作,各成立一个武器事业署。   其余四个,全都归皇帝。   立法会也对这方面进行立法,之前允许百姓生产刀工短矛,还是维持不变,以普通买卖作坊来看待。   但是弓弩火器等生产,就必须经过朝廷的允许,地方政府对此没有任何权力。   这也就是预示着,只有跟朝廷合作才能够生产。   否则的话,是不可能给你批准的。   至于领土法么,暂时只是高层确定法定领土将拥有行政、税政和司法三大权力,但这属于最高机密,普通官员都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这主要是怕引起外部焦虑,以及内部羁縻州的焦虑。   因为这法定领土下,是不可能有羁縻州的。   不过立法会也悄默默进行了第一次尝试,就是针对河湟地区,之前已经确定整个河湟地区,纳入大宋版图,而这一次是立法会通过立法,明确了具体边界,同时赋予了法定领土的属性。 第七百九十九章 大庭长何故谋反?   其实朝中许多权贵,内心还是希望赵顼不要做出妥协,只要皇帝不妥协的话,那他们迟早就能够翻回来的。   这上行下效。   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赵顼并没有拖太久,就决定交出内藏库。   这个信号是非常明显。   因为这不是一句口头的妥协,而是将真金白银给交出去。   所以大家也都非常清楚地收到这个讯号,这时候谁要还敢叫嚣的话,那可真是厕所里面点灯,找死。   但也没有人说让皇帝交税。   道理很简单,如果皇帝都交税了,那他们可能连汤都没得喝,他们可还都是有特权的,只是说法定特权外的收入要交税,还有就是一些盐铁酒等特权,也全部都折算成货币。   其实文彦博他们也没有这么想过,因为让皇帝交税纯粹就是形式主义,可以作为表率,但实际意义其实并不大。   但内藏库交出来后,是意义重大。   因为封建社会也不是说,国库里面的钱就是皇帝的,要是这样的话,那皇帝还要什么内藏库。   皇帝交出内藏库,就代表着国家财政得到统一,并且是存放在国家制度之下。   而这也使得人心开始凝聚起来。   这些意义都是非常重大的。   尤其是在这个时刻。   这也是赵顼愿意做出妥协的原因之一,其实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么做是能够获得巨大的回报,只是人性令他十分纠结,要不是受外事所迫,他还真不会交。   这一系列操作也引发了大家对于出海行商的关注。   因为这个判决是有利于出海行商,甚至可以理解为,朝廷给予政策鼓励,甚至于皇帝自己都将港口税收入囊中。   足以证明,这里面是有利可图的。   不用想也知道,这未来出海行商的人,一定会越来越多。   然而,朝廷其实对此事并未给予多高的重视,这回都没有几个人去质疑大庭长的判决,因为朝廷更关注的是财政统一,是武器生产,是领土法。   目前权力划分的非常清楚,政事堂、三司忙于财政统一和武器生产,而立法会则是修订领土法。   虽然大方针已经定下,但这里面还有这多细节值得探讨,故此富弼今日邀请张斐、赵抃、许遵、司马光等人来到这里商议。   “今日请各位前来,是有一事要与各位商量。”   富弼道:“最近我翻阅了熙河地区的堂录,发现当地很多百姓的习俗与中原是大不相同,但临时法中一些条例,是完全基于中原的习俗。之前吕庭长他们并没有依照那些条例判定,这也是被允许的。但是若根据领土法,这可能会出现问题的,到时许多羁縻州纳入领土法内,也会出现类似的问题。”   刘述便道:“此乃蛮夷与文明之别,而我朝律法是依据儒家思想,若遵循临时法,是能使得当地百姓得到进步的,也更有利于国家团结。”   言下之意,如果大家都信奉儒家思想,自然就是一家人。   许遵却是摇头道:“此非蛮夷和文明,乃是游牧和农耕之别,汉唐都有占领西域,长达百年之久,但也未改变当地的习俗。”   刘述道:“还是有些改变的。”   司马光道:“那也是因为汉唐在那边开垦出农田来,从而改变一些人的生活习性,这才使得那些人的思想更偏向我们中原,关于这一点,我比较支持仲途的看法。”   “我也认为是如此,但这也是令人头疼的地方。而且。”   富弼道:“根据吕庭长和范检察长的来信,当地百姓愿意归附我朝,主要是因为公检法和法制之法,而非是儒家思想。”   此言一出,在坐的司法官员,心里微微有些不爽。   虽然事实是如此,但你不用说出来啊!   富弼又看向张斐道:“不知大庭长对此有何见解?”   张斐道:“为什么法制之法会深受当地百姓的喜欢,是因为法制之法的具体理念,就是人们捍卫权益的一种共识,这种共识自然也是不分族群的,没有哪个地方的人天生认为偷抢是光荣的。”   富弼稍稍点头,“言之有理。”   张斐道:“所以,我建议立法会从临时法中,将符合法制之法理念的条例抽出来,制定出一部基本法,而至于其它的,可以让他们地方自己立法,由朝廷授权,在地方组建立法会。”   司马光道:“但这样会跟庭长带来麻烦,假设熙河地区,以吐蕃或者党项习俗立法,如果从中原调派庭长过去,可能会水土不服啊!”   张斐道:“当各地立法之后,那些地方法,必然是要回到朝廷,制定成文本,身为庭长多看几条律例,这应该不是问题。”   司马光差点没有笑出来,“是吗?”   “咳咳,当然个人习惯也有些不同,就比如我,记忆力不行,就只能翻书。”   张斐稍显尴尬道。   就事论事,其实他已经很不错了,因为当今的语句格式,他本就记着很费劲,关键能坐在这屋子里面的,全都当今世上的顶级天才,天赋方面,就没得比,他也从来不去比。   跟苏轼比诗词,跟王安石比文章,你这是多想不开,才会去比这些,在风月场合,抄一点,装装逼,搞搞气氛,那是可以了,在正式场合,他一般就是直接认怂,老子就写不好,老子就是请枪手,你们想怎样,不是我不努力,而是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比不上你们,那还不如干自己擅长的。   话说回来,其实司马光和王安石也都习惯了,很少就这事批评张斐,只是方才听到张斐劝人多读几条法律,司马光就有些忍不住了。   富弼呵呵笑得两声,又道:“大庭长言之有理,法律条例不会轻易变动,只要各地法律汇编成书,身为司法官员,将这些记住,也不是什么难事。”   赵抃抚须道:“其实法制之法的理念与儒家思想,并不相悖,虽然儒家强调的是道德,但也只是将利益束缚于道德之中,而法制之法只是将利益放在表面上。其实对于法律而言,理应说得更加准确。我看中原与边州的区别可能只在于,户婚律、继承法,等一些家庭财产的分割上面,不会有太多的不同,只要他们接受法制之法,儒家思想迟早也会影响到他们。”   司马光他们听得也是频频点头。   如果法制之法不与儒家相近,他们也不会支持的,不可能脱离这个核心价值观。   赵抃又道:“不过这羁縻州,一般都是在边境,对外接触频繁,我反倒是认为,这里面可能存在着问题,比如说私盐问题,这个到底是地方为主,但是朝廷为主?”   张斐道:“关税永远是国家统一制定,边州不可擅自决定。”   赵抃道:“如果在熙河禁盐,熙河百姓吃不到盐,这又怎么办?”   张斐道:“这不用担心,因为大庭长肯定会否定朝廷的这项政策,政策不能以剥夺百姓的生命为代价,你可以禁,但必须提前进行储备,这就是公检法的作用所在,当然,政事堂肯定不会喜欢的。”   赵抃愣了下,旋即笑着点点头,“这倒也是,如今人人都说,当官越来越难了。”   富弼也是笑着直点头。   这就是他必须大庭长来的原因,你要不清他来,他直接给你否了,你怎么弄?   毕竟法制之法解释权,还是在大庭长手里,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有些地方,他们还是转不过弯来。   正当这时,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正是御史蒋之奇。   “蒋御史有何事?”   富弼略显诧异地问道。   蒋之奇先是行得一礼,然后道:“回富公的话,我们御史台有一件案子需要大庭长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的人都无比震惊。   在立法会逮捕大庭长吗?   你们御史台玩得倒是够花啊!   许遵当即急了呀,“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蒋之奇笑道:“我们只是请大庭长协助调查,暂时是不存在误会的。”   张斐站起身来,从容不迫地说道:“岳父大人勿要担心,如今御史台也要讲证据,说不定还要打到最高皇庭去。”   蒋之奇道:“大庭长可真是风趣,若真打到最高皇庭,也不可能大庭长亲自审。”   说着,他又补充一句,“我们御史台一直都讲证据。”   张斐笑道:“我曾经在里面待过。”   蒋之奇道:“不也安然无恙吗?”   张斐道:“但这回我肯定不会在里面待。”   “大庭长请。”   “请。”   说着,张斐又向富弼他们拱手,“抱歉,我得先去一趟御史台,协助与蒋御史他们查案。”   说罢,他便跟蒋之奇离开了。   司马光焦急地看着许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真是太突然了。   许遵一脸蒙圈道:“我也不清楚。”   富弼道:“你们也莫要担心,蒋御史来立法会将大庭长请走,若是大庭长是无辜的,那定会安然无恙。”   御史台。   “抱歉,劳烦大庭长亲自来一趟。”   在御史台虚席以待的冯京,是亲自为张斐泡上一杯茶。   如今谁也不敢再小看张斐,因为他们发现,这大庭长的权威还是挺大的,如今再搞小动作去得罪他,一旦被查到,基本上就完了。   张斐笑道:“冯中丞太过客气了,协助御史台调查,这也是属于我分内之事。就是这一路上,我都没有想明白,到底是什么事?”   冯京稍稍思考后,才问道:“不知大庭长与慈善基金会是什么关系?”   张斐稍稍一愣,道:“成立慈善基金会的建议,就是我提出来的,之前我还是主事人,但在我去河中府之后,就交给白矾楼少东主樊正,如今我只能说是慈善基金会一个主要捐赠人。”   冯京道:“是否还有利益来往?”   张斐沉吟少许,才回答道:“慈善基金会是专门捐助别人的,除非你在里面担任职位,否则的话,是没有直接利益来往的,但是慈善基金会涉及到买卖比较多,与我的商铺也有买卖上的合作。”   冯京道:“但是据我们调查所知,慈善基金会许多动向,都是大庭长的主意。”   张斐点头道:“是的。但我只是给予建议,是他们采纳了我的建议。”   冯京道:“那么慈善基金会在登州港口建造货船,做出海买卖,可也是大庭长的主意?”   “是的。”   “大庭长又是否知道,上回大庭长审理的登州强弩一案,涉及的海商其实也与慈善基金会有着密切关系。”   “这我还真不大清楚。”   张斐笑道:“但是我现在知道冯中丞为什么请我来,冯中丞认为我在为慈善基金会谋利。”   冯京道:“不是认为,只是怀疑。”   张斐道:“慈善基金会从法律中得到的真正利益,是在修订临时法时,删除了禁海条例,而我的判决只是允许海商们在海外使用强弩来保护自己,如果御史台以此来控诉我的话,我就是闭嘴,一句话不说,御史台也是赢不了的。”   冯京笑道:“我们当然知道,大庭长家财万贯,海商那点利益,大庭长真的看不上。”   张斐道:“虽然我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冯中丞说得绝对是事实。”   冯京道:“所以,大庭长认为我是为什么请你来?”   张斐愣了愣,“这我真不知道。”   冯京道:“我们查到早在去年年初时,大庭长曾通过马家解库铺转移走至少五十万贯,或许达到一百万贯,大庭长可否解释一下,这钱到底上哪去呢?”   草!这真是十年磨一剑啊,长进不少呀,这都被你们查到了。张斐这才恍然大悟,“冯中丞不会怀疑我谋反吧?”   冯京道:“我也只是秉公调查,到底大庭长的判决是有利于武器的生产,并且慈善基金会是长期捐助军器监,而且这也是大庭长促成的,同时这一笔这么大的数额消失的无隐无踪,能去的地方可能只有海外。”   张斐笑道:“我真的很佩服冯中丞想象力,竟然能够将这些事串联在一起。”   冯京道:“所以还请大庭长为我解惑,到底这钱上哪去了?”   张斐摇摇头道:“抱歉,这我不能说。”   冯京道:“大庭长,你是知道规矩的。”   张斐苦笑道:“所以我打算在这里多待些时候。”   正当这时,一个御史入得堂内,在冯京耳边嘀咕几句。   冯京点点头,又向那御史道:“你帮我招待一下大庭长。”   说着,他又向张斐道了一声“失陪”,然后便出得门去。   来到前厅,只见中贵人蓝元震坐在里面。   “听闻你们抓了大庭长?”蓝元震直接问道。   冯京道:“中贵人言重了,不是抓,而是请大庭长来协助调查。”   蓝元震道:“什么事?”   冯京道:“抱歉,此案还在调查中,暂时不能泄露消息。”   蓝元震道:“是官家让咱家过来问的。”   冯京试探性道:“想不到这么快就惊扰到了官家。”   蓝元震没有上当,又再问道:“到底是什么案件?”   冯京没有办法,只能此中原委告知蓝元震。   蓝元震听罢,思索一会儿,“咱家知道了。告辞。”   说罢,他便离开了。   蓝元震回到皇宫,立刻将此事汇报给赵顼。   “竟然被他们查到了。”   赵顼眉头一皱,又向蓝元震道:“你就没有让他们立刻放人吗?”   蓝元震道:“陛下,让御史台放人,这是很简单的事,况且他们本就证据不足,但御史台一定会将这个消息传出去,而到时候他们一定会追查到底,朝中想要打击大庭长的人可不再少数。   所以这事要不解释清楚的话,外面的流言蜚语,会给官家、大庭长带来许多麻烦的,甚至可能影响大庭长的名誉。”   赵顼微微皱眉,道:“你就说这钱是给了朕。”   蓝元震道:“陛下,当时大庭长动用这笔钱的时候,还只是一个检控官,如果陛下这么说的话,可能会有人质疑这个大庭长,是花钱买来的。”   赵顼道:“张三出任大庭长,这不是什么意外。”   蓝元震道:“可难免有人故意这么说,来诋毁官家和大庭长。”   赵顼紧锁眉头,“你认为朕该如实告知吗?”   蓝元震道:“自从公检法整合司法以来,御史台一直都很憋屈,在想尽办法立威,好不容易逮住这个机会,他们一定不会让此事轻易翻过去的。”   赵顼思索半响后,点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看来也是瞒不住了。”   又权衡一番,他吩咐道:“你再去一趟御史台,以朕的旨意,传冯中丞和大庭长入宫议事。”   “遵命。”   蓝元震走后,赵顼又觉缺点什么,于是又向身旁的内侍道:“传文公、王相公、司马尚书入宫议事。”   “遵命。”   一个时辰后。   殿内。   文彦博、王安石、司马光他们彼此用眼神交流着,但得到答案都是一无所知。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赵顼突然开口道:“冯中丞。”   “臣在。”   “你先将此事的原委告知各位相公。”   “是。”   冯京立刻将御史台所查告知文彦博等人。   大家闻言,皆是一惊。   五十万贯?   还不肯说出其中原因。   听着都恐怖啊!   这小子到底在干什么?   赵顼道:“诸位不要再猜了,那五十万贯是朕借走了,也是朕不让他说的。”   冯京立刻质问道:“陛下为何要向大庭长借钱,当时内藏库应该不缺钱。”   显然是怀疑赵顼是在包庇张斐。   文彦博也是稍稍点头。   这个理由不足以让人信服。   赵顼道:“因为朕暂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而如果从内藏库调出五十万贯,一定会走漏风声的。”   文彦博暗自皱眉,难道他是拿着那五十万贯去跟辽国交易?颇为不满地问道:“不知是什么事,陛下需要这么谨慎,都不能让臣等知晓。”   赵顼道:“是这样的,最近军器监研发出一种非常厉害的武器,但还需要拿到战场上去试验一番,正好当时西夏边境比较乱,于是朕决定秘密在西北建立几个军器监,专门生产这种武器,然后借那些商人之手,拿出西夏境内试验。   朕当时不想告诉诸位,一来,是害怕走漏风声,让西夏有所防备;二来,是担心引发诸位的担忧,朕只是想试验一下武器,而不是要改变国家的战略,还是希望诸位能够以内政为主。”   是这么回事吗?   其实他们早就在怀疑,赵顼和张斐在密谋什么,但苦于没有找到线索。   而如今赵顼向他们坦白后,在坐的大臣是没有一个相信的。   到底什么武器,还需要这么操作?   冯京就直接问道:“不知是什么武器,还需要陛下冒这么大的风险?可否让臣等见识一番。”   你们这是不相信朕吗?赵顼略有不快道:“朕既然向诸位坦白此事,自会让你们见识一下,不过这属于国家最高机密,如果谁走漏风声,那也休怪朕不讲情面。”   “臣遵命。”   赵顼又与他们约好,明日下午去北苑校场见识这新式武器。   大臣们心中是万分好奇,到底是什么武器?   其实他们都知道军器监弄出一种竹筒火器,毕竟皇家警察都已经在用,但是那种武器真不至于搞得这么神秘。   出得殿内,文彦博便向张斐试探道:“大庭长可真是大方,出手就是五十万贯。”   张斐笑道:“我对钱兴趣不大,如果文公要借的话,我也会借的。”   “是吗?”   文彦博诧异道。   张斐点点头道:“我家夫人每年都得捐上万贯出去。”   真是豪横!   文彦博只是微笑地点点头。   他们走后,王安石和司马光一左一右夹住张斐。   张斐道:“二位别这么看着我,这事我真的很冤枉,这官家找我借钱,我能不借吗?”   王安石笑问道:“就只是借钱这么简单吗?”   司马光道:“根据冯中丞所言,这借钱的时日与你去西北巡察是高度吻合。”   张斐道:“到底这是一笔巨款,我要不亲自去,这钱也拿不出来,但我将钱交给指定的人,就没有再管了。”   “我不信。”   “我也不信。”   “二位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张斐苦笑道。   司马光哼道:“你就瞒着吧,到时再让御史台查什么来,小心你职位不保。”   张斐道:“那我回去当珥笔。”   “你。”   司马光怒斥道:“你真是不知好歹。”   言罢,便挥袖而去。   这种事皇帝能说,他们能猜,可张斐是不能坦白,因为他是大庭长,他得守法啊!   等到司马光走后,王安石突然问道:“张三,这到底是什么武器?”   张斐道:“就是火器。”   王安石道:“可否取代战马?”   张斐愣了下,“暂时应该取代不了吧?”   王安石又问道:“以后能取代吗?”   张斐道:“这我不知道,我对军事方面不太擅长。王学士为何这么问?”   王安石叹道:“等此事过后再说吧。”   “哦。”   出得皇城,来到马车上,只见李豹一脸尴尬地坐在里面。   “我都被调查这么久了,你们竟然比我还晚知道,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张斐冲着李豹就是一顿抱怨。   李豹道:“真是抱歉,这是我们的疏忽,我们也没有料到御史台竟然有这般手段,目前我们怀疑,这可能是御史台新成立的监法司所为,这个官署也是比较神秘的,他们可能也是在效仿税务司,而且解库铺里面一定有他们的人。”   张斐道:“一个成立不到两年的官署,就将你们给比下去了?”   李豹顶着一头大汗道:“我们会马上查清楚此事的,还望三郎能够帮我们向官家说几句好话。”   张斐道:“但这种事我可帮不了你太多回。”   李豹是连连道谢。   张家。   “如今朝中对此事是议论纷纷,仅仅半日功夫,各种谣言已经是层出不穷,如果官家不坦白的话,这可能真会影响到你啊!”   许遵是心有余悸道。   许芷倩哼道:“原本以为他们会消停一点,不曾想,他们还是死性不改,竟又使用这种卑劣的手段。”   “怪不得御史台,这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许遵又向张斐道:“你如今身份不一样,任何瑕疵,可能都会影响到你大庭长的权威,往后可不能再像之前那般任意妄为。”   许芷倩可以抱怨,但他身为长辈,还是得以教导为主,张斐的缺点也很明显,就是不那么守规矩。   以前这没问题,但现在你是大庭长,你一举一动,都关乎着大庭长的权威,不能再那么随意。   “岳父大人的警告,小婿定会铭记于心的。”张斐笑着点点头,“而且,我也不认为这是坏事。”   许芷倩道:“这还会不算坏事?”   “当然不算。”   张斐道:“我们相信的是公检法制度,而不是大庭长,检察员或者皇家警察,如今公检法的队伍是愈发庞大,所涉及的事务,也是越来越多,今后公检法的队伍,肯定是会出现很多害群之马,而这需要御史台来制衡。   经过此事之后,相信公检法的官员,都得掂量掂量,连大庭长都得去御史台喝茶,会放过他们吗?   总体来说,我对他们的表现是非常满意的。”   许芷倩道:“你就不担心御史台会栽赃嫁祸?”   张斐笑道:“现在御史台也需要通过皇庭进行控诉,只要他们根据制度来办事,这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们查的越严,公检法的制度反而会更加稳固。”   许遵问道:“但这会不会影响到官家的计划。”   张斐道:“现在应该不太会了,如今对西夏的行动,已经符合国家战略。” 第八百章 火器时代   激动!   很是激动啊!   御史台这一次的突袭,是非常突然的,事先可完全没有迹象,没有任何人知晓,要不然的话,李豹他们不可能收不到消息。   这使得京城一些人又激动了起来,虽然他们并不清楚,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张斐都已经回到家里,但是没有关系,他们可以编制出各种内幕。   这至少也证明,朝中还是有力量可以制衡大庭长的。   这也给公检法官员敲响警钟,御史台成立的这个监法司,可不是来搞笑的,是真的在盯着他们公检法官员的。   从这一点来看,御史台已经取得非常大的成功,无论最终是否起诉大庭长。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这恰恰也是张斐期待见到的。   翌日。   文彦博、王安石、司马光、冯京他们是非常准时地来到皇宫以北的校场,观看这传说中的新式武器。   直到这一刻,他们还是不相信,到底有什么武器,值得皇帝那么做,他们都认为皇帝和张斐就是筹备与西夏的战争,这都是欲盖弥彰。   到时肯定是拿出一件稀奇古怪的武器,糊弄他们一番,他们都已经做好被糊弄的准备。   直到一阵震耳欲聋的火炮声过后!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文彦博他们都是睁大眼睛,看着那浓浓硝烟,看着那拔地而起的灰尘、木屑。   仿佛粉碎的不是前面搭建的木栅、矮墙,而是一切的质疑。   是真的。   皇帝他没有骗人。   这种武器绝对值得这么做。   虽然他们都是文臣,但宋朝的宰相一般也都是知兵的,其实这也属于他们的必须课,谁让北宋的外部环境如此恶劣。   这不难看出,这种新式火器与之前所有的武器都不是一类的,因为这是完全不依靠人力发出去的炮弹,关键这火器还这么萌萌哒,就如同大一点的痰盂。   而当今拥有这威力的武器,可就那巨大的投石车,两者的机动性,是完全不能比的。   看到他们目瞪口呆的样子,赵顼这心里爽得一比,道:“这回你们应该相信朕所言了吧?”   众人回过神来,很是尴尬,本想开口谢罪,哪知冯京却先一步,义正言辞道:“臣并未做错什么,如这种事都不进行调查的话,那臣才是有罪。”   赵顼听罢,仔细一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如果他不知情的话,他绝对也会非常怀疑的,立刻又换了一副脸色,“朕也不是要怪罪于你们,只是朕希望你们明白,朕不是有心要瞒着你们,而是不想因此事,而破坏国内的治理。”   司马光道:“陛下虽有苦衷,但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派兵马进入邻国,虽然规模不大,但此非小事,理应与大臣们商量,至少也得让我们有个准备。”   赵顼无奈地点点头,心中委屈,还是朕的错?   文彦博赶紧转移话题:“陛下,此火器在西夏境内可有建树?”   赵顼道:“暂时还没有,而且送往西夏的火器,是突火枪,朕还未有决定,让这火炮进入,这可是我们大宋的秘密武器。”   文彦博点点头道:“臣观此火炮,可用于要塞防御,亦可阻击敌军骑兵冲锋,朝廷应该大力研发,虽然用得是铜,比较昂贵,但至少这是控制我们手里,而不像似战马,是控制在他人手里。”   一旁的张斐微微一惊,文公这么有先见之明吗?   王安石突然道:“臣以为这种火炮虽然威力不小,但难以在战场决定胜利,真正能够决定胜利的,还是骑兵,臣建议暂时应该将军费投入到战马上面。”   怎么他们争了起来?   包括张斐在内,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显然,二人是话里有话啊!   赵顼也听出二人之间的火药味,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事?”   文彦博抢先一步,将整件事情的原委告知赵顼。   原来范纯仁他们在抵达大名府后,就立刻对当地禁军进行普查,而调查的结果,空饷并不是很严重,到底那边刚刚经历过一次裁军,以及招募士兵充当皇家警察,已经有效的抑制空饷,但他们又发现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在他们调查的那支禁军部队,有三千骑兵,但只有五百匹马,大概就是五六人一匹。   但是骑兵的支出是步兵数倍之多,因为养马是非常花钱的。   然而,钱是没少给,但没见几匹马。   光是钱其实也就罢了,这有利益,就有苍蝇,这直接导致骑兵里面全都是关系户,如果将军不知这情况,给予这支骑兵委以重任,那就全完了呀!   所以范纯仁和苏轼都认为,如果遇到战争,这可能是非常致命的。   文彦博刚刚解释完前因后果,那王安石便立刻道:“臣以为正是之前朝廷没有重视马政,才导致大量的马场被改为耕地,而仅有的牧场也在放羊,这才导致我朝战马是严重不足。   如今外部局势极为不稳,朝廷应该重视起马政,一方面可以从河湟地区购买战马,但另一方面,可以募民养马,这也算是给百姓带去生计,可谓是一举两得。”   虽然撤销掉制置二府条例司,但是王安石还是在通过三司和户部,在继续推行自己的新政,保甲法他是放弃了,但是保马法,他还是保留着,因为他的执政目的没有变,还是打出去,可要打仗,就必须养马,当他得知之事后,便向以此造势,准备推行自己的保马法。   司马光突然问道:“到底是募民养马,还是雇民养马,这一字之差,那可是天然之别啊!”   王安石道:“募民养马。”   司马光道:“也就是说,这马若病死了,是由百姓承担。”   王安石点点头,“但若养的好,朝廷也会给补助的,这很公平。”   司马光抚须笑道:“是很公平,但你若不强制百姓养马,我司马光就敢保证,是决计没有百姓愿意干这活,他们宁可挨饿挨冻。”   王安石道:“这是挨冻挨饿的事吗?那些契丹人凭借战马优势,在河北横冲直撞,杀死、掳走我中原多少百姓,你的意思是,他们是宁可被契丹人掳走,也不愿意养马吗?”   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肯定强制性的。   还真不是说王安石不想雇民养马,而是做不到,因为没有牧场,只能是化整为零,几户人家养一匹马,要是死了不赔,那这马能养好吗?   可司马光听得这话,就浑身发胀,他最恨王安石这一套说辞,激动地是张牙舞爪道:“你总是这样,永远是跟坏的比,当年你推出青苗法时,也是这么说的,那地主收更高的税,所以官府少收一点,那就是为百姓好,可结果搞得京东东路民不聊生。   如今又认为契丹人掳走百姓,罪大恶极,故此让百姓冒着倾家荡产风险养马,也是为百姓好,你这简直就是再诡辩。”   王安石火气也上来了,“青苗法在京东东路的问题,是在于很多官员阳奉阴违,而非是青苗法的错,后来公检法去了,不就挺好得吗?如今那些放高利贷的地主,也纷纷做起低息借贷的买卖。”   司马光笑了,“那是因为你的青苗法吗?”   王安石哼道:“光凭公检法也是做不到,法定利息可是六分,最多不超过一倍,如今那些解库铺多半都是一分到两分,这难道不是青苗法带来的吗。”   又来了!又来了!   好久没有看他们两个吵架的张斐,竟看得怔怔出神,仿佛回到当年那峥嵘岁月。   不过他也明白了,为什么之前王安石向他打听武器的问题。   显然,他在文彦博争论是否养马。   王安石又道:“之前官吏腐败,故而导致马政一蹶不振,而如今吏治清明,国库充裕,也是时候应该振兴马政,唯有如此,才能免遭邻国欺压。”   文彦博道:“就算吏治清明,若想恢复马政,且训练出一直强大的骑兵,必然是要倾国之力,到底我朝可没有汉唐那么广阔的牧场,而这必然是会打断目前财政增长,这战争也不是说打就打,不打也得养着。   关键,就算养出战马来,也是远不如北方牧场里面养出来的,人家是天生的骑兵,而我们则是需要训练,若是与之拼骑兵,那无异于是以己之短对彼之长,焉有不败之理。”   王安石道:“荒废马政这么多年,朝廷又省下多少钱来?陛下刚即位时,可也没见几个钱。”   文彦博道:“你为何不这么想,正是因为朝廷没钱了,马政才渐渐荒废的。如今朝廷是存了钱,但那是在于减轻百姓负担所得来的,若又兴马政,必会增加百姓负担,用不了两年,又会变回原样。   如今朝廷存有些钱,也确实应该用于军事,但我朝没有兴马政的条件,且地势也决定我们该以防御为主,我认为这火器就非常适合我朝的战略,应该加大投入研发此火器,部署在要塞,关键这么做,是不会耽误民生的。”   王安石道:“若不兴马政,一味防御,那就是被动挨打,更无法解决我朝两线作战的窘境,架在自家的火炮弓弩,也只能打在自家土地上。”   文彦博道:“我能保证一定防得住契丹铁蹄,那你能保证一定打得赢吗?”   这一句话倒是令王安石有些措不及防,因为他认为的敌人是西夏,而不是辽国,他至今没有打算与辽国开战。   这其实也是二人争执这个问题的主要原因之一。   兴马政,代表着进攻,那就肯定是进攻西夏,而不是说进攻辽国,而新政开始以来,王安石就一直在经略西北,河湟就是他新政的最大成果,他当然想要巩固。   但如果以防御为主,重心就肯定是在辽国。   这里面也包含着战略之争,王安石的战略是先西夏,再图辽国,要破除两线作战的窘境。   但文彦博的战略思想,是发展内政,发展民生,加强军备,巩固对外防御,做到不惧战,然后再利用经济手段,去削弱对方,等到对方非常虚弱时,再图进攻。   张斐一看左右全是保守派的人,而且是文彦博、司马光这种老辩手,王安石有些独木难支,于是开口道:“虽然我不太懂军事,但是打仗总归是离不开骑兵,哪怕就是防守。”   这真是雪中送炭啊!   王安石立刻道:“连不知兵的大庭长都明白骑兵的重要性。”   文彦博道:“我不是说要废除骑兵,而是认为不应兴马政,且应该将投入放在火器上面。至于骑兵么,可以在河北组建两支三千规模的精骑兵,用于机动,以及配合火器作战。   目前殿帅在河北采取的方式,我是非常认同的,利用皇家警察来训练骑兵,因为有些皇家警察是要时时刻刻到处巡逻,朝廷可以针对这种骑警,进行训练,此事半功倍。”   赵顼终于开口道:“二位所言都有道理,但凡事得一步步来,目前先做好防守,待国库再积累一些财富,再慢慢增加骑兵。”   文彦博他们立刻拱手道:“陛下圣明。”   当王安石看到这火器时,就知道情况不妙,因为这火炮是铜铸的,而目前宋朝的国力,还不足以支撑同时兴火器,又兴马政,这必须得分个主次,既然皇帝如此看重火器,肯定是侧重于文彦博的方案,也只能道:“臣遵命。”   赵顼又道:“如今此事都已经解释清楚,大庭长完全是出于一番好意,而这一笔钱,朕之前是算在内藏库,到时三司得将这一笔钱还给大庭长。”   文彦博立刻道:“只要大庭长拿出具体账本来,朝廷自会归还。”   张斐忙道:“账目我到时会上缴的,但这钱就算了,就当是我捐给朝廷的,其实我们这些大臣,享受着高官厚禄,理应为此出一份力,防卫敌人入侵,也是在保护自己。”   此话一出,其余人皆是尴尬。   这我们能跟你比吗?   就是再高官厚禄,也不是说,五十万贯拿出来,眼都不眨一下。   赵顼笑着点点头道:“大庭长深明大义,一心为国,朕甚是欣慰。好吧,既然大庭长如此慷慨,那就当时大庭长捐助给朝廷的,毕竟大庭长一直以来,都注重慈善,如邸报院,军器监都深受大庭长的支持,冯中丞,你说是吗?”   冯京讪讪点头,“是。”   这场会议,无疑是文彦博的一次大胜。   王安石对此非常不满,在散会后,他便向张斐抱怨道:“总想着坐以待对手毙,可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其实他们心里也都清楚,只因心中惧怕,故而总是为自己的软弱找借口,你等着看好了,久而久之,他们就会渐渐忘记此事,沉醉在纸醉金迷中。”   其实他这么激进,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事实已经证明,这越往后拖,越不想打,这种事要下定决心啊!   难得遇见赵顼这个比较强势的皇帝,他一直都就这一点督促赵顼,哪个中原王朝,像我们这般受尽屈辱。   一定要干他丫的。   张斐在旁默默听着。   王安石道:“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也赞成文公的战略?”   张斐道:“我不太懂军事,但王学士应该知道,我肯定是支持王学士的,这肯定要打,我们都已经受够了这种窝囊气。”   王安石道:“但如今官家显然是偏向文公他们的。”   张斐道:“但是文公也只是战术上采取保守的方式,而他也不是说,要继续对外卑躬屈膝,这还是符合官家和王学士的战略目的。   咱们可以一步步来,加强防御后,我们就能够硬着腰板,去与辽国谈判,去向西夏施压,到时再采取进攻,这心里也有底啊。   要是不能防住,就大规模进攻的话,就是在赌命,而且还得先辽国妥协。”   王安石叹道:“但愿我能等到那日。”   张斐道:“我肯定等得到。”   王安石偏头看向张斐,你小子几个意思。   年轻有错吗?   出得皇宫,与王安石分开后,张斐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又返回校场。   君臣二人见面,是同时松得一口气。   张斐拱手道:“陛下,臣有罪,要不是臣那回主动要求捐助陛下一些钱,就不会有今日之事。”   “怪不得你。”   赵顼一摆手,“你也是一片忠心,要怪就怪那李豹,他们每天在干些什么?”   张斐忙道:“这也怪不得李豹他们,到底监法司一直没有出手,实在是令人防不胜防。”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道:“此外,我觉得这也不是坏事,五十万贯突然不翼而飞,这要不查清楚的话,谁都睡不好,我反而希望御史台能够一直保持下去。”   “难得你如此大度啊。”   赵顼赶紧顺坡下驴,其实他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又道:“不过往后这种事还是尽量少做,尤其是你,你现在的身份可是大庭长,稍有差池,可能就会被他们揪着不放。”   张斐点点头。   对方的监察能力也在增强,可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肆无忌惮的搞暗箱操作。   赵顼又问道:“对了,你对他们方才的争论怎么看?”   张斐道:“我也不赞成兴马政,这的确会打断国家的发展,但是文公的战略,也有所欠缺,他身为大儒,却忘记儒家真正武器是什么。”   赵顼问道:“是什么?”   “仁者无敌。”   张斐道:“其实熙河地区就已经很好的证明这一点,虽然最初王宣抚使立下大功,拓边千里,但是在公检法未去之前,当地一直反叛不断,每年耗费财政数百万贯,且士兵也有极大的损失。   而等到公检法去了之后,当地财政渐渐扭亏为盈,而且又以非战的方式,得到更多的领土和百姓,甚至于甘愿为保卫熙州而战。   人人都向往更好的生活,无论是西夏的百姓,还是辽国的百姓,这才是我们最强的武器,只要陛下做好这一点,我们将不战而胜。   当然,我们也需要加强武备,防止他们鱼死网破,只要他们抢不到,那他们就死定了。”   “你说得不错。”   赵顼笑着点点头,“昨日朕收到王宣抚使的来信,他们认为西夏太后已经是在做困兽之斗。她之前派驻士兵去封锁边境,然而,那些士兵却自己做起了走私,导致这边境走私更是猖獗。   这本也是小事,但偏偏西夏国主一直是坚决支持与我们贸易,并且要求恢复汉礼。故此西夏太后一旦妥协,就证明她输掉了与西夏国主的权力斗争,她已经无路可退。   王宣抚使认为在不久的将来,西夏太后可能会采取更加极端的方式,甚至于对我国开战。   然而,经过我们的宣传,西夏内部越来越多的人倒向我们,越来越多的商人、工匠,偷越边界,去往熙州,这甚至导致熙州的房价都涨了一倍多。”   其实他也是一个激进派,但是西夏的局势,让他变得愈发有耐心,处理问题,也更加从容自如。   因为这种局势,也使得他更有底气去防御辽国。   如果出兵的话,就必须对辽国大让步,确保辽国不趁虚而入。   然而,这一次争议,决定的不仅仅是大战略,更是决定了宋朝未来要点亮哪条科技树。   火器。   不可否认,这都是被逼出来的,对于宋朝而言,养马的成本,是远高于生产的火器成本,哪怕是铜铸,也比养马便宜。   关键付出这么大的成本,养的马还远不如北边草原上的马。   人家就是随便养养,都比你的马好,并且病死率还低得多,得多有钱,才能够跟敌人拼骑兵。   只能走向火器这一条道路。   然而,之前都是研发,小规模投入,慈善基金会每年才捐几万贯,这一次去西北,张斐第一笔投入也只有区区五十万贯。   这其实是属于个人行为。   如今就是要动用国家之力来生产,这可就大不一样了。   文彦博立刻在政事堂主持会议,经过与三司、户部的商量,最终确定,组建火器营,并且规定从明年开始,每年至少投入五百万贯来购买火器。   为什么是购买,这是吕惠卿强烈要求的,他说这能够给河北百姓,带来更多的财富,而非是负担。   这么大规模的生产,要不事业化,百姓就得不到合理的回报。   朝廷的作坊,懂得都懂,工匠是拿不到多少钱的。   其次,他认为目前火器尚未成熟,还需要研发,而事业署显然更具有竞争力的。   反正朝廷每年拿这么多钱出来,谁的物美价廉,我就买谁的,也算是为扶这些事业官署一把,到底大半火器作坊,都控制在皇帝手里的。   当然,吕惠卿这么建议,主要还是因为事业署多半掌握在他们革新派手中,这里面是有极强的政治目的。   文彦博心如明镜,但吕惠卿说得,他也反驳不了,因为这跟他的理念也吻合,他不可能说,这边谈及马政的时候,就拿百姓说事,等到生产武器,就改一套说辞。   同时,在薛向的建议下,大规模裁掉各地的铸币作坊,然后将工匠招入这些火器作坊。   要知道目前最高工艺工匠,可全都在铸币作坊。   薛向是坚定的货币化者,他将工匠都给出去,老子铜币都不铸了,那未来的趋势,就是纸币化。   人人心里都打着算盘的。   一切的政策,都是在为政治服务。 第八百零一章 飞龙在天   虽然在马政和火器的争议中,人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政治打算,但这已经不再是党争,党争就是无论是非对错,只要是对方支持的,那自己就一定反对,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简单粗暴。   而如今战略上是统一的,只是说大家在争夺这个战略中的优势地位,你文彦博要发展火器,那必须是事业作坊生产,如此大家都有所得。   而且,赵顼也是委任韩绛前往河北主持军政,构建防御纵深。   这韩绛跟王安石非常近的,不过保守派这边并不是那么反对韩绛,不像对薛向、吕惠卿那么讨厌。   但也不得不说,革新派这几个主力干将搞经济,那还是可以的,尤其是公检法将他们的极端政策给拨正之后。   现在就连保守派都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近日王安石主持的农田水利法终于开始反哺国家,记得那年旱灾,朝廷拨出数百万贯进行救灾,其中一项重要的水利工程,就是开通灌淤渠道。   时至今日,光京畿地就增加三十万顷良田,同时又使得上百万顷土地得到改善,再配合的农具的生产,京畿地的粮食产量是得到显著的上涨,根据这两三年的观察,灌淤的田地,亩产是可以达到三石,得到灌淤改善的田地,也能够达到两石。   虽然目前重心要发展工商业,但是农业始终是根本所在,不管是赵顼,还是朝中大臣,还是非常看重这农业生产。   赵顼得此财报后,真是欣喜若狂,率领群臣前往汴河上的堤坝巡视农业。   汴河上,旌旗飘扬。   王安石指着东边那一望无际的良田,向赵顼说道:“陛下请看,那一整片土地本都是贫瘠之地,而如今全都是肥沃的良田。”   “好好好!”   赵顼激动地是直点头,“我们过去看看。”   便激动地往前行去,引得周边护卫紧张不已,到底农田阡陌可是很狭窄的。   来到田边,看着肥沃的田地,赵顼不禁弯身取土,放入嘴中亲尝,只觉这土极为细润,感慨道:“这真的是肥沃之土啊!”   王安石又道:“陛下,不仅仅是在京畿地,在河北地区,水利学府这两年间也灌溉出十五万顷田地,将淤泥灌入田中,也能够进一步抑制水患,同时如今百姓都购买更精良的农具,也使得亩产得到进一步提升。   而对于国家而言,这些淤地,如今每亩可卖出四贯钱,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从而做到国富民富也。”   说来也讽刺,王安石变法青苗法才是重头戏,但王安石自己也没有想到,最后发光发亮,人人称道的竟然是这农田水利法。   赵顼开心地笑道:“如此好的政策,理应大力推广啊。”   司马光突然道:“如今国库充裕,何不将这些土地分发给那些穷苦农夫,若是以四贯的价钱卖出,也只能是那些地主购买。”   吕惠卿笑道:“司马尚书,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这买卖田地完全不受限,将这些肥沃之地,分发给穷苦百姓,还不如直接发钱给他们,因为他们多半是会卖掉的。   而且,以前灌淤是征召民力,再低价卖给百姓,也是无可厚非,但如今每年泄洪,几乎是厢兵团完成的,卖土地的钱,也是要发给他们当工钱和奖金的。”   薛向补充道:“根据我们的观察,其实同样的土地,交给地主种,产量是要更高,因为他们拥有更好的农具和肥料。”   文彦博道:“虽然如今工商业发展不错,但农夫还是大多数,倘若太多农夫无地可种,也会引发国家安定。”   吕惠卿道:“地主也得雇人来种地,而且如今雇农的工钱可也不少,这主要是因为如今大臣、官员都得去买粮食,而粮食署也只是适当平衡粮价,不会与粮商争抢买卖,种出来的粮食,肯定不愁卖。”   薛向道:“这也是目前农具买卖上涨的原因之一,正是因为雇农不便宜,于是这些大地主愿意花钱购买更精良的农具。   许多农夫索性就去作坊,或者自己制作精良的农具卖给这些地主,还有不少人,则是从事制作肥料的买卖。   去年的报刊上都有刊登,有个农夫种了一辈子地,是越种越穷,后来凭借自己的经验,将自家仅存的十五亩田地卖了,去从事肥料买卖,如今又置田五百余亩。   如今土地兼并,至少在京畿地,已经不是一个太大的问题。”   “好好好!”   赵顼乐得是嘴都合不拢了。   文彦博、司马光他们也没什么可说的。   兴致颇高的赵顼,还不愿意回宫,沿途见到一间学院,听闻是事业学院,于是顺道过去看看。   结果来到学院,只见一群老师坐在院内晒太阳,喝茶,未闻有读书之声?   今儿是放假吗?   那老师坐在这里干嘛?   那几个老师一看皇帝来了,吓得人都快没了,赶紧过来行礼。   王安石很是纳闷地问道:“怎么没有个学生,我记得去年年末来此,尚有百余个学生?”   那院长道:“回王相公的话,那些学生全都被招走了,要等到今年下半年,才有下一批学生进来。”   司马光听着好奇,“按理来说,这边毕业,才有新生入学,既然下半年才有新生到来,也应该是下半年毕业。”   那院长道:“甚至有学生才读了一年书,就被招走了。”   赵顼好奇道:“这是为何?”   那院长忙道:“回陛下的话,这主要是因为各行各业都急缺会识数认字的人手,尤其算术方面,别说学生,甚至有些算术老师都跑去解库铺干活了。”   司马光皱眉道:“那如何能行,学生未有成才,就送出去,将来也难更上一层楼啊!”   那院长道:“这我们也没有办法,读书是要钱的,他们也想早点出去干活,为家挣钱。至于那些成绩特别优异的学生,全都在河西的学院,那边的学生可都有商人和慈善基金会的资助,他们就不急着出门干活。”   文彦博问道:“就只有算学学生是这样么?儒家学生呢?”   那院长眨了眨眼,“现在,现在是这样的,儒学是放在下面的启蒙学和国子监,我们这些学院都不教儒学。”   “这是为何?”文彦博质问道。   那院长被吓得有些不敢开口。   王安石道:“文公勿恼,原本是教儒学的,但如今的学生多半家里都没啥钱,他们读书是为生计,教儒学,这一时半会找不到活干,而算学、律学,医学可以更好找到生计,关键他们也没有钱读太久的书。   故此我才做此调整,启蒙学是儒学为主,先竖立学生的道德品行,中间则以算学、律学、医学等学问为主,上面的国子监,是由国家出钱的,而是为朝廷培养人才,就再以儒学为主。”   赵顼笑着点点头道:“这也不错,到底朝廷能够招收的人才有限,以往就有很多读书人没有生计,朕对此也是非常忧心啊。”   文彦博他们这些大儒,纵有不爽,也只能点头称是。   学儒学就要当官,可朝廷刚刚瘦身完,又要将人给招进去,很快又会形成冗官之祸。   但也不得不说,这一批毕业生,是最为幸福的,不存在找工作的问题,毕业即就业,中间不会存在一丝空隙的,甚至提前毕业。   当然,他们也为整个工商业注入活力。   今日张斐并没有随行,而是在立法会与富弼、赵抃他们商量基本法和一些案例的事宜,如今政法分离,不管是农业,还是教育,那都属于行政方面,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守住最后的底线。   “的确!”   富弼点点头道:“祖宗之法主要涉及到官员拟定政策,对于百姓而言,更为熟知的法制之法,他们甚至不懂得何谓事为之防,曲为之制,却法制之法的理念与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要不在基本法里面,将法制之法的理念,放在祖宗之法之下。”   赵抃点点头道:“理应如此,若不将法制之法的理念,列为基本法的纲领,边州庭长在判决时候,可能会缺乏依据。在此之前,我们判案时,都是引用大庭长的判例,再引用其中法制之法来进行判决的。”   说罢,二人又看向张斐。   张斐笑道:“我当然是赞成的,只是我该怎么说,才能够表现的更加谦逊。”   “哈哈!”   商量完基本法的一些事宜后,几人又来到院外晒着太阳,品着香茗。   “富公,大庭长,你们可有看前两日的报刊?”赵抃突然问道。   富弼皱眉道:“你说得可是遗产争夺一案?”   张斐好奇道:“我怎么不知道此事?”   赵抃道:“是封丘县一个叫李变的人,此人从封丘县一直告到京城来,言之凿凿,并且还花钱在报纸在刊登,说他的遗产被他大哥占去大部分,利用报刊来伸冤,也算是开了先例。”   张斐更好好奇道:“是因为皇庭拒绝接受他的起诉,还是说输了不服气?”   赵抃抚须道:“皇庭是拒绝了他的起诉,因为他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所言,而根据民事法规定,谁起诉,谁举证。”   富弼道:“但是根据李变的文章所言,他一直在帮家里处理买卖上的事务,而他大哥则是处理农田方面的事务。只因他爹去世的时候,他正在外面跑买卖,等回到家,就只得到一些田地,但是他认为,他爹爹应该是将田地留给他大哥,将买卖留给他,可是他爹并没有立遗嘱。”   赵抃补充道:“他还在文章说明,由于他大哥常年在家,他家的下人都是向着他大哥的。   因此老夫也想到一个问题,就是一些相对较为弱势的百姓,在面对民事纠纷时,可能无法拿到证据,而法援署又无调查方面的职权,且人手也是不够的,导致他们在面对大地主时,还是很容易吃亏。”   张斐点点头道:“这的确是一个问题,这样吧,将此案送到最高皇庭,我来给出判决,判定在民事诉讼中,即使起诉一方没有任何证据,但如果皇庭认为起诉方的质疑是有理的,应派人协助法援署调查,亦或者直接派人调查。”   富弼道:“如何确定有理无理?”   张斐道:“这就得看庭长的判断,律法也不能规范到事无巨细,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庭长的能力,我们只能在法律上,给予他们权力。”   富弼稍稍点头。   赵抃也道:“我看也只有这样。”   于是,赵抃找到李变,让他上诉到最高皇庭去。   而张斐也给出判定,要求封丘皇庭给予调查。   可见张斐虽然不像在河中府皇庭或者检察院时,天天要处理各种的案件,看似比较清闲,但他的权力可是增大不少,他判决的案件,几乎等同于律法,大家都得根据他的判决去处理案件。   目前宋朝在各个方面,都是处于奋发向上的态势,一切都在欣欣向荣。而西夏方面,则是在一步步在走入绝境。   那王韶采纳了马天豪和鲁斌的建议,设法离间西夏与吐蕃各族的关系,效果也是立竿见影。   甘州、肃州的西夏权贵们,看着河湟如此繁荣,而这本是属于他们的,奈何朝廷严禁与宋朝贸易。   既然我不好,那你们也别想好。   阻止熙州与西域的贸易,也算是在削弱熙州,符合西夏的利益。   关键打劫商队,是他们的传统技能。   真心找不出理由不去打劫。   于是乎!   熙州,府衙。   王韶坐在上面,朝着一众吐蕃酋长道:“各位都是明事理之人,我们大宋无意与西夏开战,我们熙河地区更是只想安安稳稳,搞好贸易,大家赚点钱,过上好日子。   是那西夏太后,为求权力,单方面禁止与我朝贸易,不瞒各位,这确实也使得我们熙州繁荣受到影响,但即便如此,我们仍旧不想与西夏动武。   为什么?   就是因为最近五十年来,这河湟地区是连连交战,大家好不容易才得到片刻安宁,我实在是不愿意破坏这得来不易的和平,可如今他们又派人从甘州、肃州出兵,打劫我们的商队,意图破坏我们的贸易。”   一个酋长拍案而起,“王宣抚使毋庸再说,那西夏老妖婆欺人太甚,咱们愿助贵国,一同讨伐西夏。”   一些酋长也是连连点头。   他们就更憋火。   因为西夏在熙河地区讨不到便宜,就跑去更西边的吐蕃地区打劫,这不是柿子挑软的捏么,关键这些部族,在之前由于宋军进入河湟之后,都选择归附西夏。   你就这么对我们?   但是也有一些酋长,是面露为难之色。   “哎!”   王韶抬手道:“我方才说了,我们不愿意大动干戈,也不愿意让这里的百姓再因战火生灵涂炭,更不愿意让各位难做,只能二选其一。   我这番请各位前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同心协力保住河湟通商,我们一同派兵,保卫商道,免受西夏的袭扰。”   这一番话下来,立刻赢得所有酋长的赞成。   其实他们中一些酋长,不愿意与西夏撕破脸,但如果说大家联合起来,保护自己的商道,这还是没有问题的。   话说回来,这曾经强大一时的吐蕃,如今是四分五裂,只能在夹缝中求生存,可真是令人唏嘘啊。   王韶立刻与各部族酋长签订一份贸易保护协议,约定各自出多少人马,由熙州警署统一指挥,保护商队通行。   当然,宋朝是出大头,不管是钱,还是人。   但这对于宋朝而言,简直是稳赚不赔,至少将这些部族全部拉到自己这一边,确保西边没有敌人,同时西夏整个南线就要面临压力。   而如今最热闹的已经不是熙河地区,而是北线的绥州、延州等地。   原本宋朝与西夏的榷场就都设在北线,主要贸易来往,也是往这边走,熙河主要是跟西域的通商。   只不过以前宋朝也禁止,商人就没有办法了,如今西夏单方面禁止,而宋朝却是鼓励政策,甚至允许西夏盐入境,同时西夏内部还有很多人也坚决支持与宋朝通商。   在这些鼓励下,那些走私商都跟疯了一般,交易额比之前的榷场涨了好几倍。   当然,打得也是热火朝天。   西夏太后眼看边境士兵,也干起走私买卖,于是想到一条毒计,就是允许边境去打劫那些商队,无论是本国的,还是宋朝,你们抢多少都算是你们的。   刀在手,还去走私,有点出息好吧,直接抢啊!   这么一搞,确实是直接断绝与宋朝的贸易往来,也使得边境更乱了,西夏本土商人,路过的有可能被抢,士兵们都放开了,迫使他们也都加入走私商阵营,武装起来。   第一个火器营已经跟着走私商,偷偷进入西夏境内,协助西夏内部反对势力作战。   绥州。   只见一干将军站在操场上,那种谔兴致盎然地扛着一把铜制的火枪。   一旁的种朴道:“父亲大人,这火枪还是存有爆裂的可能性,不如由孩儿来演示一番吧。”   种谔道:“我听说这铜的火枪一般很少爆。”   种朴讪讪点了下头,“这铜火枪确实比铁火枪要稳定许多”   种谔立刻道:“那就别说了,快些告诉我,这该怎么弄。”   “是。”   种朴道:“其实这很简单,父亲大人只需要往里搬动左边这根木杆就可以点着火了。”   种谔依言搬动左边那根木杆,但见枪管上面悬着的火线随之慢慢往往下移动,准确的进入火药槽。   突然火光四溅,又闻砰地一声响!   种谔当即无比惊喜,哈哈笑道:“好好好,这设计的真妙,是谁想出来的办法?”   种朴道:“这是咱营里一个修弩的工匠想出来的。”   “重重有赏,重重有赏啊!”   种谔又道:“另外,推荐这工匠去那军器监,今后所有的火器,都必须这样做,点火还得另外找个人,那多浪费人力啊。”   “是。”   火器还得用于战场,才能够不断发展,到底那些军器监的工匠,就只顾着生产工艺、威力和准心,至于你们是不是多派个人点火,那他们就不太着重考虑。   当然,事业化后,他们也会考虑,他们得将火器卖出去,那就要考虑用户的体验感。   身为用户的士兵们,在乎的可不仅仅是威力,主要是要使用方便。   火器刚上战场不久,就立刻得到反馈,然后前线的工匠就想出办法来改善这火器。   其实这种小机关跟冶炼技术不一样,只要你有需求,工匠们还是能够办到的,而冶炼技术想要得到提升,真的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这时,折继世他们走了过来,“这火器虽然不如弓箭使着方便,但威力可真是不小,这一般的皮甲是根本挡不住,被击中之后,立刻丧失作战能力,目前取代弩手,我看是没有任何问题。”   姚兕笑道:“我看取代弓箭,也只是迟早的事,这火器手只需要训练半个月,可一名弓箭手至少都得训练一两年啊!   最初咱们不敢派太多弓箭手进去,就是凭着这火器击退好几回敌军的进攻,并令他们损失惨重,这用于防守更是完美。”   种谔道:“正好朝廷那边也来了命令,要求我们步步为营,决不能出兵进攻,否则的话,军法处置。”   说到这里,他叹道:“只可惜,暂时还不能让火炮进去,那威力可是比这火枪大得多啊!”   这西北捷报不断,第一份关于火器的报告也送到京城。   而目前国内也正在与辽国展开间谍大战,双方都是动作频频,且河东的谈判也陷入僵局,在王韶提出岁币后,辽使也是有些恼怒,扬言宋朝若将岁币每年增加五十万贯,边界可重新划定。   但是,辽军至今未有进入争议地区,可见他们还是舍不得这岁币,但是态势还是非常紧张。   探明对方的意图,就变得至关重要。   大宋安全司在大名府的一间驿站,就抓到一个辽国的间谍,这厮扮作厨子在驿站干活,经过审问才知道,辽国让他专门打听岁币一事。   与此同时,宋朝在辽国的探子也是举步维艰,因为辽国方面也在全面捉拿宋朝的探子,他们只知道辽国也在调动兵马。   皇宫。   “辽国专门派人来打探岁币,显然是在试探我方虚实,看我们是否有打算撕毁澶渊之盟。”   张斐道:“而河东那边狮子大开口,应该也是在试探我们,是否有打算以岁币换领地。”   赵顼点点头,“但是根据辽国内部的消息,他们还是有可能真的出兵,可目前火器才刚刚开始生产,即便不顾代价的去购生产火炮,至少也还需要一年,才能够在河北部署一定数量的火器。”   张斐思考半响,道:“陛下可派特使前往西夏示好,表示只要西夏继续开通贸易,恢复往来,我们愿意重修庆历合议。”   赵顼立刻道:“如今西夏已经被我们逼入绝路,怎能给他们喘息之机,而要恢复庆历合议,那我们还得给他们岁币,这如何使得。”   自从宋神宗即位一来,跟西夏斗争不断,在熙宁三年,也就是宋神宗决心厉兵秣马,这庆历合议就暂时被搁置。   张斐解释道:“根据西夏的情况来看,西夏太后已经无路可退,在没有彻底解决与西夏国主的斗争,她是不可能与我们重修庆历合议。   这一切都是做给辽国看得,因为事情根源始终是源于我们对西夏的作战,想要迷惑辽国,就还得从西夏着手。   而我们对西夏作战计划,是以防御为主,我们还可以让折家派一支兵马入驻太原府进行防卫,让辽国知道,我们已经在战略上放弃进攻西夏,并且全力防守辽国可能的入侵,同时派人大张旗鼓运送岁币,也暗示辽国,我们无意与之为敌,但如果他们是咄咄逼人,我们自也不会妥协的。”   赵顼稍稍点头,又问道:“登州没有情况吗?”   张斐道:“那边进行的非常顺利。”   赵顼好奇道:“那为何辽国内部一点动静都没有?”   张斐笑道:“目前辽国并未对外作战,所以看不出什么效果,只有当辽国出兵,辽主将实力投向外部,并且得到削弱,我们的计划,才能显现出效果来。”   赵顼咬着牙道:“再给朕一年啊!”   他现在也不是那么惧怕辽国,到底国力发展太迅猛。   在与张斐谈过之后,赵顼又跟文彦博、王安石这些重臣开会,商议如何应对。   也从侧面慢慢交代他们在西夏动作,到底战略已经统一,而且不管是王安石,还是文彦博都朝中强硬派,赵顼也没有必要全都瞒着。   不过他也只是说,是辽国又狮子大开口,想要增加岁币,并没有告诉他们,其实是自己这方先拿岁币去当筹码,跟对方谈判。   关于张斐的计划,他们也大致认同,只是王安石对于从西北调兵进驻太原还是有所保留的,他认为西夏已经是非常虚弱,战机是随时可能出现,并且西夏太后也可能拼死一搏,这时候的防御重心,应该是西北。   最终文彦博拿出韩琦当年的主张,就是河北、河东、陕西三路作为一体防御,同时通过解库铺,拨钱到西北,让商人拿着这钱,从西夏境内招募更多勇士,就可以抽调出部分西军,在太原府防卫。   另外,司马光还建议暂时不要走漏风声,以免引发恐慌,止住国内发展的势头。   对于大宋而言,其实已经拖了一年多,不是不能打,但如果能够再拖一年,那局势对于大宋而言,将会大为有利啊!   赵顼委派一名特使,出使西夏,以祝贺其国主亲政为由,商议重修庆历合议之好。   这摆明支持他们国主。   并且张斐还让人将消息传去熙河,以此来收获熙河的民心,看,我们大宋不想打仗,就想着贸易赚点钱而已,我们是和平的捍卫者。   又暗中拨款五百万贯,到西北解库铺,作为招募西夏勇士的启动资金。   而国内的发展,还是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这表面上都当做没事。   而且,大家也是各司其职,不再相互争斗,饶是吕惠卿这么爱斗争的人,也渐渐将心思放在政绩上。   他不是不想斗,而是斗不起来。   大庭长就在边上看着。   还靠嘴弹劾?   有个球用。   关键那些官员们也不敢违法,不说公检法,那御史台也变得愈发妖娆,那监法司可不只是监察司法官员,他们是监察官员的一切违法行为。   就没有一丝丝意外,宋朝特使直接被挡在边境外,连门都不让进,你这纯属就是在恶心人啊!   梁太后:我特么是空气,你宋朝皇帝提都不提一句,几个意思?   赵顼对此是毫不在意,他还怕梁太后妥协,那可就尴尬了。   而且今年宋朝境内是大丰收,就连一潭死水的河北,也都开始迸发出生机来,税收终于是达到三十年前的水平,这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各地财政都在稳步增长,但主要爆发来源还是江南,因为今年在江南投入税币,这是极大刺激了江南的经济。   除此之外,今年还从福广等地,通过海运,运送了两万石粮食到登州。   面对如此繁荣昌盛的景象,赵顼决定更改年号,且是力排众议,明年改年号飞龙。   张家。   “飞龙?”   许芷倩道:“这这年号挺奇怪的。”   张斐问道:“是因为太土了吗?”   “土?”   “就是,就是没有文化底蕴。”   他对这事真不是很懂。   许遵笑道:“倒是与这无关,只是因为我朝年号向来都是以内敛、仁和为主,飞龙这个年号过于张狂,且多用于战乱之时,在唐末乱世的时候,许多政权喜欢用类似年号,所以朝中很多人都不太喜欢,其实之前有舍人提出‘元丰’,但官家执意要这个年号。”   许芷倩问道:“张三,你知道这里面的含义么?”   张斐耸耸肩道:“或许官家是想要上天吧。”   许遵吓得一哆嗦,叱喝道:“你在这里瞎说甚么。”   不知道各位看官们有没有察觉到,这本书就差不多到了尾声,因为我给主角的定义是比较狭隘的,就法律这一块,哪怕是经济方面,也是通过法律去推动的,核心内容,基本上已经写完了,接下来的战争主角没有太多发挥的机会,也不会详细去写。 第八百零二章 战争动员法   赵顼想不想上天,暂时还不好说,但是那西夏太后肯定是想要上天了。   飞龙元年,刚刚开年不久,那西夏太后就上演了一出宫廷大戏。   她直接下令软禁了西夏国主李秉常。   消息也是在第一时间传到东京汴梁,但是张斐对此不觉丝毫意外。   因为对于梁太后而言,她现在已经无路可退,由于她禁止与宋朝的贸易,导致越来越多人倒向宋朝,要知道一直以来,都是宋朝拿着去贸易威胁西夏,可见西夏更需求对宋的贸易,所以西夏沿边的百姓、商人,以及一些寨主,都非常反对梁太后的这道命令。   其实梁太后心里非常清楚,这么做是不对的,但她没得选,因为在李秉常亲政后,就一直利用近臣,在朝廷制造舆论,恢复汉礼,与宋朝交好,可她又是汉人女子,只能采取更急极端的手段。   但眼看越来越多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去声援他们国主,并且边境是越来越乱。   再这么下去的话,李秉常很有可能借此事要夺回权力。   只能是先撕破脸,将皇帝软禁,确保自己的权力,这样的话,在外交上就能够更加自主的与宋朝交涉,而不受到内政牵扯。   换而言之,我只要先稳定住内政,到时就是再开榷场,那也说得过去。   但现在是无论如何也得咬住。   然而,她这一举动,是震惊全国,也使得之前跟宋朝偷偷贸易酋长、商人,知道自己也没有退路,如果不反的话,肯定会被梁太后清算的,于是他们直接派人联系王韶、种谔他们,表示愿意归降大宋。   而赵顼在得知此消息后,也是立刻召开枢要会议。   垂拱殿。   “根据王韶和种谔所言,边州许多酋长都已经是决心反叛梁太后,归降我大宋,这可是消灭西夏的绝佳机会啊!”   王安石对此很是心动。   这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如今大宋国力已是今非昔比,而西夏出现这么大的内乱,真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文彦博却道:“但是我们在西夏和辽国的探子,也都确定了,在去年下半年时,西夏太后曾两度秘密派使臣出使辽国。   要是没有辽国的支持,西夏太后是决计不敢这么做的,他们之间肯定达成某种协议,一旦我们出兵西夏,辽国极有可能会趁虚而入的。”   吕惠卿道:“既然西夏已经投靠辽国,那如果等到西夏太后整顿完内部,那必将会对我国形成更大的威胁。”   文彦博道:“机会当然不是能放过,但之前我们已经规划好,借商人偷偷出兵,建立寨堡,协助他们防守,如此便可有足够的兵马防卫辽国。只要我们不大规模进军,辽国也不见得敢南下。”   王安石道:“此策虽然也可行,但是不见得能够防守得住,西夏太后下一步肯定是派大军来镇压那些反叛的将领和寨主,如果不派主力进去,如何挡得住?”   文彦博捋了捋胡须,又向赵顼问道:“陛下,此战关乎国家命运,当任命一名统帅统管全局。”   赵顼点点头道:“朕想委任王韶为三军统帅,毕竟他曾经也采用相同的战术,拿下河湟地区,并且他对当地的情况是非常熟悉。”   王安石立刻道:“臣也认为王韶乃是最佳人选。”   文彦博稍显犹豫,是思虑再三,才道:“陛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任命王韶为统帅,必然是相信他,可不能再犯以前犯过错误。”   他说得很委婉,但其实就是暗指皇帝别瞎指挥,别学着那些前辈们,去遥控战局。   他也知道这个机会难得,但是辽国在边上虎视眈眈,太过冒进,可能让辽国趁虚而入,但是太保守,又可能错失良机。   只能把委任一名统帅,让他根据前线的情况来定夺。   而这种战局是很难遥控指挥的。   赵顼点点头道:“如今已经改革成功,也无须如此,如果诸位没有意见,朕打算任命王韶为关西、陇右、河东三道行军大总管。”   一旁司马光闻言,心里有些慌,本想说,此非我朝制度,可转念一想,之前官制改革,遵循的就是唐制,虽然最终改得是四不像,但到底口号是这么喊的,行军大总管倒也合情合理。   文彦博也不反对,道:“陛下可命王韶见机行事,决定派遣多少主力进入,但不宜宣战,更不可冒进,当步步为营,以修建营寨,防守为主,蚕食西夏的领土,我们只需要借此战削弱西夏,便可赢取最后的胜利,根本无须大举进攻。”   赵顼点点头,又看向王安石他们。   王安石他们当然赞成。   其实他们担心,这保守派过于软弱,不敢进攻,以至于错失良机,但是他们非常相信王韶,王韶肯定不会就此放过西夏。   会议结束之后,赵顼立刻去到边上一栋小阁楼上,张斐早就已经在此等候。   “陛下,他们没有吵起来吧?”   张斐问道。   赵顼摇摇头道:“文公的想法跟我们一样,只是先生认为此策过于保守,担心延误战机,但是当朕决定委任王韶为行军大总管后,他便没有再反对。”   张斐轻轻松得一口气,“那就好。”   赵顼皱眉道:“如今朕最担心的就是北朝,根据消息,北朝肯定是与西夏太后达成协议,只是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到底是直接出兵,还是会等到西夏太后平定内部,再与之一同出兵,亦或者只是给予我朝施压,让西夏太后平等内乱。”   虽然国力蒸蒸日上,但如果同时两线作战,他还是很担心的。   张斐安慰道:“陛下,我们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去避免两线作战,连商人都利用上了,但是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到底这最终的主动权,是握在辽国手里的。   不过以我们目前的国力,在未全面对西夏发动进攻前,我是有信心我们能够挡住辽国的。”   赵顼点点头。   张斐也并未再多说什么,不止是赵顼,其实朝中绝大多数大臣,对辽国都有一种惧怕,在不交战之前,也是没法消除的。   翌日,赵顼便派出人快马将他任命的传去熙州,保险起见,他甚至还派快马前往延州、绥州等西北边州,让他们接受王韶的统帅。   虽然之前张斐去的时候,就已经打过招呼,但是到底这三道行军大总管,在宋朝是首次出现,赵顼还担心那些将军不能理解。   同时,又命河北诸军进入战备状态,其中包括大半皇家警察。   最高皇庭。   “王学士,三司使,你们现在还有空上我这来喝茶?”   张斐看着王安石和薛向,笑呵呵道。   王安石笑道:“我们当然不是来喝茶的。”   “那是?”   “是这样的。”   薛向立刻道:“如今我们要做好万全准备,关于财政方面亦是如此,但是今非昔比,再加上我朝还未有宣战,也不宜征召役夫,只能是花钱雇人运送粮草,而目前又尚不知此战要打到何时,规模又会打多大。”   张斐道:“增税?”   薛向稍显迟疑。   王安石道:“目前还没有到增税的地步,我们是想发行类似于盐债的债务,保证国库一直处于充盈,如此就能够应对北边的危机。”   张斐点点头道:“这倒是可行,我其实是不赞成增税,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顾好内政,增税的话,这会引发民间百姓不满,就是不知道你们打算发行多少债务?”   王安石道:“一千万贯。”   张斐道:“这多了一点吧。”   王安石道:“河中府都能发一百万贯,朝廷发一千万贯怎么算多?”   张斐道:“河中府发一百万贯,那完全是凭借盐池在撑着,而且这种债务到期,是要连本带利,一并还清的,关键发这么多,商人也不太敢买。”   王安石道:“所以我们才来找你想办法。”   薛向又补充道:“发行这种债务,也是为了保障税币,一旦战争的消息传来,百姓可能抛售手中税币,尽量保留铜钱,因为他们会担心朝廷滥发纸币,来补充军费。”   张斐眉头一皱,“这还真是一个问题,光凭债务可能不足以让百姓放心,更加会让百姓认为,朝廷已经没钱,引发更为恐慌的抛售。”   薛向道:“那你认为该如何保住税币?”   张斐道:“三司使必须准备足够多的储备铜币和绢布,同时要回收一些税币。”   王安石道:“目前朝廷正是用钱之际,如何回收税币?”   虽然他们都是一等一的天才,但是这种法定纸币,到底是刚出来不久,如何在战争下运作,他们还是有些不太会。   张斐沉吟半响,道:“这只能依靠三大解库铺。”   王安石问道:“怎讲?”   张斐道道:“首先,一次性发这么多肯定是不行的,至少得分三年,这还得时候,每年也只需要还三四百万贯,以目前财政的情况,他们也更加放心。”   王安石点点头道:“这倒是没有问题,目前局势尚不确定。”   张斐又道:“他们现在不是都有存储业务吗?”   二人点点头。   张斐道:“我们可以通过他们的储存业务,来回收市面上的税币,只要市面上的税币维持在一个较低的数量,那么就不会引发税币的恐慌。   让三大解库铺先将储存利息提高到每年百分之五,并且到期后,可以选择铜币或者税币结算,以此来吸引百姓来存钱,然后我们再以每年百分之十的利息将债务卖给他们,他们在中间净赚一半,且压力也都分摊出去,我想是可以说服他们答应的。”   薛向听得眼中一亮,“也就是说直接将债务全部卖给三大解库铺,三大解库铺再拿着我们的债务利息,去吸引百姓来存钱?”   张斐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当然,三大解库铺也可以直接将债务转手卖出去。”   薛向道:“此策甚妙。”   王安石哈哈笑道:“就知道你小子有主意。咳咳,大庭长,不好意思。”   张斐一翻白眼,道:“不过王学士,有一点我得给你提个醒,正如你方才所言,今非昔比,凡事都得讲法律,可没有什么事急从权一说。   以往这种时候,最适合浑水摸鱼,但如今公检法、御史台、税务司全都盯着的,如果事业署中有人想要发这财,那一定会影响到王学士、吕尚书的,皇庭也一定会重判的。”   王安石道:“可是这我们哪里盯得过来。”   张斐道:“但人都是你们推荐的,出了事,你们肯定是要负责任的。”   王安石点点头道:“我会去叮嘱吉甫的。”   说罢,他又道:“但既然是要将法,那你们也得完善相关法律,在国家生死存亡之际,朝廷必须要用到强制手段。”   张斐点点头道:“我会去立法会那边商量,拟写一份战争动员法,让官府能够在危机时刻,依照此法,征召百姓。”   王安石点点头道:“此法你得看着,不能仍由司马君实他们来定。”   张斐道:“不是我看着,我对这方面没有任何经验,政事堂必须也得参与进来。”   王安石听罢是更加放心了。   张斐又道:“此外,我们现在也可以通过报刊慢慢造势,唤起大家被辽国欺压的记忆,如果是要两线作战,这必然是要众志成城。”   王安石忧虑道:“但是如今辽国态度尚不明确。”   张斐道:“我们可以慢慢造势,这就要考验王学士的文学功底。”   王安石没好气道:“这跟文学功底有甚么关系,要是真有关系,我何至于三番两次来求你,我到时写几篇,你帮我看看。”   张斐点点头。   虽然时过境迁,但是王安石和司马光的默契是从来没有缺席过,王安石他们前脚刚走,司马光后脚便来到皇庭。   “唉!”   坐下之后,司马光是一语不发,只是一声长叹。   “司马学士何故叹气?”   张斐亲手递上一杯茶。   司马光瞧他一眼,“你是明知故问啊。”   张斐笑道:“这树欲静而风不止,总归是要打的。”   司马光道:“但是好不容易过上几年好日子,我是真不想唉。”   他是真不想打,目前的这个社会,真是比他梦想中的还要好,已经超过儒家的标准,可打仗是劳民伤财的,在他心里,就好比一副完美的画卷,将要被破坏。   张斐笑道:“我倒是认为,晚打不如早打。”   “怎讲?”司马光问道。   张斐道:“我们只会越来越富裕,而他们只会越来越穷,到时我们在他们眼中就是一头肥羊,而他们在我们眼中就是一头饿狼,那时候只怕大多数人都跟司马学士一样不想打,而对方是非打不可,心境的差别,更令我们被动。”   “这倒也是。”司马光点点头,道:“那公检法能够在这时候做些什么吗?”   这也是公检法第一回 面对这种情况,他是比较迷茫的。   张斐道:“淡定,从容,比往常更加勤快一点。”   司马光疑惑地看着他。   张斐笑道:“我们是稳定国内的关键力量,如果我们都慌了,那后方肯定会乱,我们捍卫住公检法,其实就已经帮了朝廷莫大的忙。”   司马光道:“但是每当战争打响,朝廷的政策会渐渐变得极端,增税、徭役可能一样都落不下,公检法又该如何面临这种情况?”   张斐道:“立法。”   司马光道:“立法阻止吗?”   “不。”   张斐道:“立法支持。”   “?”   “司马学士,这关乎着国家存亡,是人人有责。”   张斐道:“其实我朝一直都有相关律法,确保在战争时期,如何征召役夫,以及役夫所得最低工钱,只是以往吏政腐败,导致许多将军、官员以公谋私,大发战争财,而如今我们通过修法,来确定在危机时刻,每个百姓应承担的义务,以及确保百姓能得到应有的报酬,虽然比平时可能要低,但至少要保障百姓一家人的生命所需。   如何让这一切能够依法运转,也就是我们公检法此次的考验。”   司马光又问道:“提到这将军,很多武将在战争时期,都是无所欲为,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张斐道:“那得分甚么情况,如果不影响到战争局势的,可以秋后算账,但如果因一己私利,而影响到战争局势,就必须立即惩罚,但这需要公检法的官员足够聪明,在适当的时候出手,这对于司法官员而言,也是一次重大考验,但这都是必须要经历的。”   “是呀!这都是必须要经历的。”   司马光点点头,突然又看向张斐,“你怎么一点也不慌。”   张斐道:“因为我认为我们必胜。”   “为何?”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张斐道:“我是站在道德之上,为什么那些西夏百姓愿意归降我们大宋,不是因为他们讨厌梁太后,而是他们向往更好的生活,方才司马学士所提到的问题,在他们国家,将一一出现,而这就是公检法的优势,所以我们只会越打越强,而他们会越打越弱。”   司马光听罢,愣了好半响,突然苦笑道:“这些道理,我常常用来规劝官家,但其实我自己都尚未悟透啊!”   张斐道:“或许不是司马学士没有悟透,而是在司马学士眼里,只有汉与蛮夷。”   司马光猛地一怔,过得半响,他缓缓言道:“我远不如你也。”   从司马光和王安石他们的担忧,也不难看出,他们都对新体制在应对战争时,感到担忧。   因为他们害怕,战争会冲垮整个新体制。   这确实很有可能的,因为打起仗,谁还顾得了那么多,还能不能做到人人依法,公检法又会不会成为朝廷政令的绊脚石,这些都无法预知。   这也是对公检法的一次严峻考验。   如果能够在这种环境下,展现出公检法的优势,那公检法算是彻底扎根于这片土地。   这些压力,多半都集中在张斐身上。   这只能更多依靠他来想办法。   今日,他来到慈善基金会的总部,与樊颙、陈懋迁他们开会,商议国债的事。   “是不是要打仗了?”   陈懋迁小声问道。   他在西北那么多买卖,当然是收到风声了,听到张斐的提议后,就知道,可能是要打仗了。   张斐道:“据我所知,朝廷是无意与任何人开战,但你们也是知道的,西边现在很乱,这树欲静而风不止,朝廷必须做好准备,应对那些突发情况。”   樊颙道:“大庭长开口,而且听上去也稳赚不赔,这我们当然不会拒绝,但是相国寺那边可就不一定,到底朝廷每回打完仗,是既没有占到便宜,又打得国库空虚,不见得能够还得上这债。   我想相国寺那边也会担忧这一点,这会使得我们辛苦经营多年的买卖,全部都付诸东流。”   借钱不是问题,但是他对于国家打仗,是真没有什么信心。   打赢了也是输,打输了也是输。   你怎么能够确保,打完仗,国家能够将钱还上。   张斐道:“你们何不这么想,如果敌人打了进来,那就不是说大家的买卖付诸东流,只怕小命都没了。   你们应该这么想,朝廷愿意放债,其实也是不想增税,也是害怕打断国家上升的势头,而且只要战争发生在别国领土,那影响不到诸位的买卖,国家的税政还是会非常稳定的运转,到时自然会有钱还。   此外,这些钱出去,也不是送给那些贪官污吏,而是送给你们商人,如今朝廷全都是雇人,且直接从商人那里买货,这会掀起一波高潮的,而你们商人将会大赚特赚。   你们的担忧,相比起这三点,简直就是不值一提。”   大家听得面面相觑。   好像也有道理。   他们也知道,是西夏在挑事,人家要打你,你不打,那可就死定了。   陈懋迁突然道:“三郎说得这么情真意切,是想让我们学着去说服相国寺吗?”   张斐笑道:“知我者员外也,不过我想只要马家和咱们都答应,相国寺那边也会答应的,而且到时三司使会出现跟他们谈的。”   他身为大庭长,只能跟这几个好友谈,不能代表朝廷去跟对方谈,他没有这个权力,他说的话,也没有任何法律效力。   在跟这些商人沟通好之后,他便又去到立法会,跟富弼、文彦博、王安石、司马光他们商议,如何拟定战争动员法。   如果不写清楚的话,公检法就难以介入。   而古代没有动员这个概念,只是有一些规定,而这些规定跟之前的律法是一脉相承,也就是以刑罚为主,主要就是规定要按时完成任务,否则的话,要受到什么刑罚。   但这肯定不符合公检法的理念。   都需要重新拟定。   张斐其实不太懂这些,古代打仗到底是什么样子,可能看看历史书,是能够有所了解的,但你要说古代动员是什么样子的,书上可能就只是冰山一角,不经历过,是无法想象的,他只是提出一些想法和建议,主要是确保大家义务和权益,但具体怎么去拟定,也是富弼他们去商量。 第八百零三章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回立法院可是不敢再磨蹭,即便有磨蹭王者司马光的加入,在大庭长的指导下,他们很快就拟定出一部动员法。   这部法拟写出来后,富弼、司马光他们是既觉满意,又觉惊讶,因为他们没有想到,这小小一部动员法竟然写了三十多页纸,要是再写下去,都快赶上之前的《宋刑统》。   因为整个过程,都是张斐提问,他们解答,一问一答,越写越多。   这里面包括战时的交通管制条例、粮食管制条例、生产管制条例,以及战时契约条例。   又包括征用、征召、使用、修理、储藏、消费、迁移、转让,等等。   其中最最最重要的特点,就是契约。   所有的一切,都必须要以契约为凭证,而契约都是规范好的。   假设你要征召民屋,你就必须带着那份强制性契约,去让百姓签字,然后直接征用。   战时契约条例,是不需要遵守契约原则。   没有自由,没有自愿。   但是,你有凭证,凭证上面就包括补偿,你可以拿着去官府要钱。   虽然这实际上就是战争动员法案,但最终取名为《国防动员法案》,这也是考虑到百姓的感受。   因为大多数百姓认为战争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想好好的活着。   这“国防”二字是非常关键,有此二字,就可以解释为我们是保护国家,是保护自己,以此为由,再引用了法制之法理念,阐述为什么国家、君主在最前面,故此这部分法案的抬头,富弼还亲笔写了一段话,阐述整部法案的最终目的。   这就是公检法。   凡事你都得师出有名,不管实际上是什么情况,但是名义上都得以个人权益为主。   也只有这样做,才能体现出公检法的优势,将权益、义务、责任划分的非常清楚,公检法才能够去执行。   为什么以前不这么干?   很简答。   这执行起来是非常复杂,以前根本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   而这就需要皇家警察。   张斐只能让警署铁三角亲自前往,也就是曹栋栋、符世春、马小义。   这三人要是拆开来,那什么都不是,而且肯定会坏事,他们的缺点是非常明显,但是他们三人一旦合体,也未令张斐失望过,曹家的外戚身份,符世春的谋略,马小义的执行力,这简直就是完美搭档。   在这个动员时刻,是必须要跟军方打交道,而曹栋栋是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毕竟曹太后还在宫里坐着。   内部管制,就是得以皇家警察为主,军队是不能干预这些事务,就只负责打仗。   ……   白矾楼。   砰!   “张三,与你做兄弟,可真是我符世春此生最大的错误。”   刚刚从扬州回京的符世春才喝了一杯酒,不禁就拍案而起,怒不可遏地瞪着张斐。   张斐却是一脸无辜道:“小春哥,此话从何说起,我这可都是为了你们好啊!”   “为了……”   “是呀!小春,张三这也是为咱们着想啊!”   曹栋栋突然言道。   符世春顿时有些懵逼,惊恐地看着曹栋栋,“衙内,他是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这哪是为我们好,他简直就是将我们当成牛马在用,这哪里有危险,哪里事多,就让我们去。咱们刚刚才在扬州站稳脚跟,他又让我们去河北。你……你醒醒啊!”   “话可不能这么说。”   曹栋栋道:“你应该这么想,他是让咱们去建功立业的,咱以前可真   是想都不敢想,我且问你,你以前有想过今儿能当咱大宋总警署的第一主簿么。”   第一主簿?张斐差点没有笑出声来。   符世春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来,老子稀罕么。   马小义帮腔道:“哥哥所言甚是有理,这男儿当志在四方,征战沙场,待在扬州有啥意思,俺们现在要是去河北,兴许还能够跟契丹人碰碰,好叫他们知晓,俺们大宋男儿也不尽是懦夫。”   “咳咳!”   张斐道:“小马,说话注意点,你这不尽是懦夫,这个杀伤力有些大。”   “是吗?”   马小义道:“这是俺爹说得。”   张斐道:“那就更不能说了。”   “哦。”   马小义点点头。   曹栋栋哎呀一声,“小春,这机会千载难逢,要不是等你们,我可早就出发了。”   符世春看了眼曹栋栋,又看了眼马小义,然后是生无可恋地坐了下去。   他之所以跟曹栋栋、马小义玩得来,那是因为他们以前都是纨绔子弟,可如今他们全变了。   二比一,他也只能含泪接受。   符世春确实不愿去,因为他家从小就给他灌入躺平,安享荣华富贵的思想,但他还是非常看重这几个兄弟,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去,可能这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   符世春、马小义一到,三人立刻出发,带着皇家警察得力干将和张斐嘱咐,前往大名府。   不管是从动员,还是从资金的流动来看,宋朝的重心是在哪里?   北方。   契丹人。   而不是西夏。   但诡异的是,现在西夏已经打得是热火朝天,而且还不断传来捷报。   在梁太后软禁李秉常的第一个月内,那兰州守将禹藏花麻是立刻归降大宋,并且将他镇守的兰州也都献于王韶。   这兰州就是西夏东南角的一个突出部,南临河州,东临熙州,是被渗透最为严重的一个州,也是走私商人的大本营所在,兰州的归降是非常轻松的。   而与此同时,北线的银州、龙州、盐州、等一些与大宋交接城镇,也都相继归降宋朝。   这些州说是归降,但其实是宋军主力与西夏商人、寨主,里应外合给打下来的,只是说没有废多大的劲,这也是因为之前大量的渗透,导致许多人都与宋朝绑定。   当这些捷报传到东京汴梁,君臣们又开始新一轮的纠结,这真是天胡开局,是不是要抓住这个机会。   要知道目前进入西夏境内的宋军主力,只有不到八万,这可是整条战线。   是不是要加注,一举消灭西夏。   然而,王韶的来信,又令宋朝君臣压制住内心的躁动。   王韶在信中认为,拿下这些州县,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因为他们到底没有歼灭西夏的主力,而这些地盘早就是囊中之物。   如今整个西夏国内还有四五十万大军,同时再往里面走,这后勤压力就会成倍增加,就必须动用西北大量的民力,来运送粮草,必然也会破坏防御辽国南下的体系,如今应该以防守为主。   西夏不比宋朝,到处都是繁荣的州县,在往前走,是有大量的戈壁、沙漠,后勤压力可想而知。   赵顼回信王韶,让他自己定夺。   与此同时,北境暂时未有动静,不过海上倒是传来一封密函。   皇宫。   “你说我们在辽国的计划,可能已经被人识破了?”   赵顼惊愕地看着张斐。   张斐点点头道:“根据登州传来的   消息,的确是有这个可能,因为他们国内有人,利用海上走私,正在大量进购我们的报刊,并且还希望我们印刷契丹文字的版本。”   赵顼道:“这可能是北朝百姓爱看。”   张斐道:“也的确有这个可能性,但如果是百姓爱看,理应各路辽商都选择大量购入,但实际上许多走私商并没有大量购入,只有一家有这方面的要求。   而且根据辽国内部的情报来看,去年辽主刚刚废除太子,而这一切极有可能是他们的南院枢密使耶律乙辛所为。”   赵顼皱眉道:“所以你怀疑,是耶律乙辛在搞鬼?”   张斐点点头道:“有这个可能性,目前尚不确定,耶律乙辛到底是看穿我们的计划,想搭这顺风船,还是他看到这些报刊时,也想到利用这些报刊,去煽动民怨。”   赵顼道:“如果是的话,那咱们该如何利用这一点?”   张斐道:“耶律乙辛乃是辽国第一权臣,在辽国的地位,也是举足轻重,我们可以将这一切包装成一份完善的证据,在关键时刻,偷偷上呈给辽主。”   赵顼问道:“什么关键时刻?”   张斐道:“就是辽国准备南下之时,如果在这个关键是时刻,辽主收到这份证据,他一定是先对内,必然迫使他停止南下的计划。而这就将给了我们喘息之机。”   赵顼皱眉道:“但这会不会破坏我们在北朝的计划?”   “不会。”   张斐笑道:“反而会加剧。”   “为何?”   “如果辽主得知此事,必然是大规模清除这些报刊故事,而如今这些报刊已经是大量渗入,很多人都看过,辽国内部也必然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而这将会使得辽国百姓更加向往报刊上的故事。”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赵顼感慨道。   同是皇帝,这时候难免会出现共情。   张斐点点头道:“正是此理。”   赵顼道:“你认为辽主该如何做,才能够破解此局。”   张斐笑道:“估计是破不了。”   “为何?”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本质其实不在于言论,本质是天下熙然,皆为利往。关键是在于百姓的生活,正是因为辽国百姓深受压迫,才会对报纸上那些故事感兴趣。”   张斐又解释道:“就比如说,辽国用同样的招数来对付我们,陛下根本不需要去理会,随便他们怎么编,我大宋百姓,只会觉得可笑,而原因就在于我大宋百姓的生活是越过越好,即便有女干人想要作祟,也是不可能成功的。   退一万步说,还有公检法在,百姓若有不满,可去皇庭上诉,陛下也能很快得知,然后做出调整政策。   辽主最为正确的做法,就是从此中看到百姓的不满,然后顺势改革,但是辽主昏庸无道,跟陛下你就没法比,他一定不会这么干得,所以他的失败也是注定的。”   赵顼笑道:“你还是这么能说会道。”   张斐道:“结果会给陛下答案的。”   ……   无定川。   但见在一处峡谷中,漫山遍野的尸首,饶是种谔、种朴父子看得都是触目惊心。   好在都是敌人的。   “父亲大人,这全都是西夏最为精锐的重甲骑兵铁鹞子。”   种朴从一具尸体上取下一副重甲,拿到种谔面前。   种谔看着重甲上的弹孔,不禁感慨道:“这未来战场上,必将是以火器为尊啊!”   他们这一支从延州出发的西军主力,也是唯一一支全员配备精良火器的队伍,其中就包括三十门火炮,因为他们这一   路是要面临西夏最精锐的边防士兵,最近十年,双方主要是在这条线反复争夺。   种谔在轻松拿下银州后,就继续北上,而面对则是驻守在夏州以南米脂寨的梁乙埋主力。   而刚刚在这无定川山谷中一战,正是西军主力VS梁乙埋率领的西夏精锐重甲骑兵。   在此之前,西夏是见识过火枪的威力,但这还不足以说让西夏闻风丧胆,只是稍微加强版的弩而已,但是他们没有见识过火炮的威力,他们还以为宋军最好的远程打击是床子弩,就没有改变战法,还是重甲冲锋。   结果可想而知,被三十门火炮轰得是晕头转向。   什么玩意。   没见识过啊!   而且种谔手中还有一支精锐骑兵,西军强大之处就是在于他们有骑兵,种谔的战术其实也很实在,中间一阵炮轰,两支骑兵再左右包抄,将梁乙埋的八万精锐,拦腰截断。   不得不提一句,火器只是其次,主要胜利的原因,是经过此番改革,宋军战斗力也是得到显着的提升,是不弱于西夏主力,杀的梁乙埋狼狈而逃。   更令西夏雪上加霜的时,主力溃败的消息传到他的大本营米脂寨时,隐藏在米脂寨的一些带路党,皇族派,就直接反了,占据了米脂寨。   米脂寨一丢,西边的夏州也跟着乱了,夏州守将更是非常直接,毫不犹豫地率部投降,防守主力损失殆尽,他们也防不住,再加上内部都要求投降。   而就在这时,后方却突然传来行军大总管的命令,让他们立刻构建夏州的防御,不得再往西进。   而此时王韶已经从熙河赶到盐州,并且将中军大帐设于此。因为在开战初期,王韶就率部拿下兰州,并且重创来攻的两万西夏主力,又占据更多有利地势,他现在吩咐种师道率部在当地防御,自己则赶到北线,来统管全局。   中军大帐中。   不管是王韶,还是种谔等将军,全都是商人打扮,到底宋朝是没有宣战,他们不能以宋军的名义进入,我们都是商人。   “是谁断了老夫的粮草?”   忽见一名看上去精神矍铄、鹤发童颜的老将,大步流星、满面怒容地闯入大帐。   此人名叫高遵裕,乃是太后高滔滔的堂叔,也是环庆路的统帅,这盐州就是他拿下的。   种谔、折继世、姚兕、宦官李宪等各军统帅,皆是闭口不语。   这谁惹得起。   王韶笑问道:“老将军可有收到驻守盐州的命令?”   高遵裕道:“如今我军势如破竹,西夏溃不成军,理应趁胜追击,一举拿下西平府,若此时不攻,待他们整顿好兵马,可就为时已晚,战机是转瞬即逝的,你到底懂不懂。”   种谔他们也是默默点头。   说得好!   他们也都是被王韶给叫回来的,但如今宋军气势高昂,是白白错失战机。   而且他们也看不上王韶。   到底是个文人。   王韶又问道:“老将军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可否受到驻扎盐州的命令。”   高遵裕道:“老夫收到了,但老夫不理解你为何要这么做。”   王韶道:“老将军既然已经收到,就应该与诸位将军一样,等我过来,再做定夺,而不是擅自出兵。   如今老将军违抗军令,本总管决定暂时收回老将军的统兵权。”   高遵裕一时惊呆了。   李宪忙道:“大总管请息怒,这临阵换将,乃是行兵大忌,况且高老将军,刚刚才立下大功,这么做……”   “不服从命令,才是行兵大忌。”   王韶目光一扫,“本帅不知道你们接到的是什么命令,但是我接到命令,是从未提到过进军西平府,消灭西夏,我接到命令只提到一点,那就是保护商道,保护我们盟友的利益,保护边境百姓的利益。   如今我们的任务已经全部完成,接下来就是构建防御堡寨,建设公检法,恢复这里的民生,恢复贸易,故此此行,我还特地邀请曹尚书来此。”   一干将帅全都懵逼了。   啥?   打完了?   这……   我们这都还没有开始啊!   其实就只有熙河和夏州打了两场大战,其它地区,可都是那些走私商干得,我们这才刚撸起袖子,都还没有开始。   而且也就是往前前进一步,只占了西夏领土的三十分之一,但全都是比较繁华的州县。   王韶不理会他们的震惊,又看向高遵裕道:“还请老将军交出军印。”   猛然回过神来的高遵裕,怒指王韶,“你这书呆子,安敢如此?老夫要参你一本。”   王韶轻描淡写道:“老将军若有不满,到时可在军事皇庭中提出来。来人啊。”   立刻进来两名士兵。   “将高老将军请出去。”   “是。”   高遵裕见罢,顿时陷入暴走中,对着王韶张牙舞爪,口吐芬芳,但并没卵用,直到被两名士兵给拉了出去。   在坐的统帅,立刻在心里重新评估这位行军大总管的权力。   论地位、论身份,就连曹评都比不上高遵裕。   而如今就只因为他往前多走了几步路,然后就被免除军权。   从历史角度来看,这王韶是妥妥的女干臣,官宦李宪可都没有他这蛮横。   王韶也没有理会他们,是继续布置任务,那就是全面防守,兴建堡寨,经营这些地盘。   会议结束后,曹评就找到王韶,“高老将军可是高太后的堂叔,你拿他立威,是不是有些过于莽撞?”   二人在熙河也是老搭档,王韶也没有瞒他,道:“我也没有办法,就只有他擅自出兵,而且面对这些唾手可得的军功,如果不施以非常手段,也镇不住这些将军们。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根本不需要出兵,光靠防守就能够消灭西夏,如今沿边的许多商业繁荣城镇都已经被我们拿下,包括盐州,很快西夏就会陷入内外交困中,而我们又可以以此为基础,进一步渗透,继续出兵反而会引发党项人的同仇敌忾。   如果我们停止行动,照顾好当地的民生,反而会加剧西夏内部的矛盾,同时赢得当地民心,这才是我们取胜的关键,更别说我军还要防守辽国有可能的南下。   至于高老将军,到时由皇庭去裁断,我不过是奉命行事。”   ……   话说回来,其实要打的话,粮草也供应不上,由于大宋未有对西夏宣战,也没有办法去动员大量的百姓,去运送粮草,目前前军的粮草,全都是商人来负责,主事人都不是官员,而是樊正。   在王韶的要求下,樊正他们都是以商人的名义,雇佣因战火而丢掉生计的西夏百姓,因为是雇佣,这工钱可是不少。   除此之外,还有盐,为什么王韶将中军大帐设在盐州,就是这里产盐,是经济枢纽。   而以前,这里的盐又好又便宜,便宜的原因在于西夏的物价比较低,而如今这里属于宋朝,物价自然得统一,当地盐价是直接翻十倍。   虽然王韶还是依照契约,保留了归降的贵族,在当地的利益,但是我既然将盐价涨上去了,那你们也得将盐户的酬劳给提上去。   当地盐户真是捂着嘴笑,还有这种好事?我是被占领吗?   天呐。   而那些原本属于梁乙埋等大贵族的利益,则是全部没收,拍卖给那些立下战功的私商。   同时又先在当地推行契约法,这其实无形中削弱那些贵族的影响力。   当地很多百姓也彻底放下恐惧,积极投入到生产当中去。   然而,宋军接连大胜,势如破竹,在一定程度上引发了西夏国内的恐慌,可是他们突然发现宋军不打了。   这令梁太后都迷茫了。   什么情况?   在这种占据如此优势的情况下,宋军竟然止步不前,这完全不能理解。   难道他们就不懂的一鼓作气再而歇三而衰的道理?   最终。   他们将宋军的错失良机归咎于文人统兵。   他们已经得知,统帅是王韶,就是一个文人,如今宋军的动向,完全符合文人的秉性。   梁太后他们是欣喜若狂啊。   这真是天助我也。   立刻整顿兵马,准备反攻。   但她也不傻,她知道现在要凝聚人心,于是她对外宣传,宋军之所以不敢前进,乃是因为他们忌惮辽国,可不是安什么好心。   王韶也在对西夏进行言论作战,他亲自写封信给梁太后,你是汉女,你应该懂得儒家礼仪,你怎么能软禁国主,这是儒家大忌,你赶紧将国主放出来。   气得梁太后是火冒三丈,就是因为我是汉女,我才这么干的,你还老提这茬,你不是成心拆台吗。   不过她也借王韶的言论,来宣传自己,我们都已经废除汉礼,那我凭什么不能主政,而且那些支持李秉常的,多半都是汉人降臣,他们都是内女干。 第八百零四章 还得是大庭长出手   不可否认,这党项人是非常凶悍,可不是战五渣,但要说国力,这西夏是肯定不如宋朝的,而且到目前为止,还只是局限于西夏内乱,宋与西夏都还未宣战,此消彼长,这梁太后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   不用想,肯定是辽国。   基于李秉常的政策口号,辽国肯定是要支持梁太后,他不可能允许西夏与宋朝走得太近,尤其是现在宋朝国力蒸蒸日上,坐在上面的皇帝也与之前的仁宗、张真宗是大不一样,所以此时此刻,辽国更需要西夏来牵制宋朝。   其实梁太后是很有政治头脑的,她并不傻,她知道自己这么干,会有什么后果,但是她只能这么干,同时她知道借此去拉拢辽国。   如果让李秉常亲政,宋夏就成一家人,到时候再也没有人帮你牵制大宋。   所以辽国也是下了本钱支持梁太后,从北边给西夏运了大量粮草。   当然,辽国也清楚的知晓,光运粮草也非长久之计,关键自己也占不到便宜,还只能向西夏输血,而权衡之术,是要削弱两方,然后保证自己独大的局面,所以辽国早就在河东将自己的利益给划分出来。   只要你宋朝在西夏占便宜,那我必然是要在你身上占便宜,同时让你赔了夫人又折兵。   一直以来,辽国愣是将宋朝拿捏的死死的,甚至可以说,玩弄于股掌之间,其实在大宋安全司未出现之前,哪怕是间谍战,宋朝都不是辽国的对手。   但这回宋军的动向,也出乎辽国的意外,至今都未有宣战,看不出大举进攻的迹象,不过辽国还是得知,宋军主力已经进入西夏境内,并且还得知,西夏北线的主力在无定川被宋军击败。   这局势岌岌可危。   于是辽国终于按捺不住,先是给沈括下达一道通知,谴责他们宋朝故意拖延,谈判毫无诚意,我们已经失去耐心,河东边界就这么定了。   旋即派五千先遣军进驻争议地区,但是边境上可是七八万驻军,可见辽国也是很谨慎的,他们也不像营造出要入侵的氛围,这还是属于外交范畴。   辽兵也只是进入争议地区,并没有说烧杀抢掠,但也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因为长久以来,这里都是无人区,宋朝害怕自己的百姓一不留神,就跑去隔壁种地,也害怕辽国找到借口伐宋,或者进行敲诈勒索,还是后来韩琦在这里建设了一些堡垒,但也就是象征性的,是完全没有战斗力。   在辽兵进驻之后,驻守在这里的宋军就直接给撤了,他们只是象征性待在这里。   生活在此地汉人百姓,也只能跟着撤出此地。   饶是如此,太原、府州还是感到巨大的压力,幸亏王韶止住了继续进攻,否则的话,这真的很危险。   守在太原的宋军是赶紧积极防御起来。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汴京。   虽然大家心里都是早有准备,但辽国真的踏出这一步,内心中对辽的天然恐惧,还是涌现出来。   这朝野内外,是又惊又怕。   真的要打吗?   但也有些大臣对此是愤怒不已,回回都是如此,只要我军对西夏有所动作,辽国必然是不会缺席的。   小人矣。   割地,是不可能的。   纵使有人想割,也不敢说,文彦博他们还生怕赵顼又会妥协。   得知此事,这些宰相们是赶紧入宫,态度坚决,决不妥协,绝不承认由辽国划定的地界。   可不承认又能怎么办?   打?   谁都没有这想法,包括文彦博自己在内。   因为在那争议地区,宋朝力量几乎等于零。   有一说一,就是派兵去打,也是打不过,况且西军部分主力还在西夏境内,而且托儿皇帝的福,在整个边境线,辽国都是占据绝对的地理优势,是进退自如。   况且人家还有战马,而目前火器是无法主宰战场的。   宋朝唯一能够反制的手段,就依靠外交途径,更准确的来说,是利用岁币和榷场,向辽国施压。   他们讨论的点也就是澶渊之盟。   因为岁币和榷场都是澶渊之盟的内容,但事实上,澶渊之盟中并未有明确规定河东边界,只是划定雄州那边的。   当你提出岁币和榷场的时候,就等于是将河东地界与澶渊之盟捆绑在一起。   有些大臣就认为,这么做将会使得自己无路可退。   因为你不给岁币,不开榷场,辽国是一定开战,辽国现在这么谨慎,也就是担心宋朝关闭榷场,不给岁币。   所以当你提出岁币和榷场后,如果辽国还是不退,你这岁币到底给还是不给?   会令自己进退两难,毕竟还没有下定决心与辽国开战。   他们就希望分开来算,割地是不可能割的,也必须通过外交去施压,但不能拿澶渊之盟出来说事。   当然,他们还不知道,沈括早就拿岁币出来施压。   但是文彦博却认为,你要不拿岁币和榷场,辽国凭什么搭理你,这等同于是默认他们占领我们的领土,而且辽国极有可能会得寸进尺,除非我军从西夏退出来。   两派也就这个观点进行激烈的辩论。   赵顼是一直比较沉默,他虽然没有表现的非常软弱,但也没有太强硬。   皇宫。   “其实目前的情况不能算是非常糟糕,至少辽国没有直接派大军入侵,可见辽国方面也是有所忌惮。那么前唯一的解决办法,也只能是通过外交抗议,坚决不承认那条分界,能拖得一日是一日。”   张斐还是看出赵顼的担忧,于是出言安慰道。   最恶劣的情况,就是辽国直接出兵。   “朕也知道。”   赵顼点点头,道:“但现在的问题,是否将此事算入澶渊之盟?”   张斐沉默少许,道:“我以为陛下应该做好与辽国决裂的准备。”   赵顼闻言,不禁皱了下眉头。   张斐又道:“因为之前我们就提过岁币,辽国此举只是派五千兵马进驻,他们肯定也是在试探,以及给西夏一个保障。   如果我们不提澶渊之盟,但辽国肯定会以为我们之前是在虚张声势,不敢与之决裂,但是我们西夏的计划又是不能放弃的。   辽国肯定会得寸进尺,到时他们又会找出新得问题,然后不断侵占我们的领土,或者索要更多的岁币。   而我们表现的更加强势,辽国也会有所忌惮的,虽然他们不可能会从河东边界退兵,但或许能够为我们拖得一些时日,同时我们那边还在收集耶律乙辛的罪证,说不定能够在关键时刻,帮我们一把。”   虽然这个问题,二人已经讨论不下于百八十次,但是真到这抉择的时刻,赵顼还是显得非常犹豫,“目前我们正在西夏用兵,虽然没有派出全部主力,但也有十万人左右,朝中很多大臣,还是认为,两线作战,过于冒险。此外,边境和平这么多年,辽国百姓厌战,我们的百姓也厌战。”   张斐也看出赵顼内心面对与辽国决裂,还是有一丝不安,毕竟澶渊之盟已有近八十年,这里面其实也牵扯到很多人的利益,不管是对宋朝,还是对辽国而言,如果真的闹掰了,赢了还好,要是输了的话,那可能会动摇他的统治地位,目前也确实没有把握能够战胜辽国。   关键辽国也很鸡贼,他们早就在为此事做铺垫,我们是通过外交来确定边界的,我们之间都谈了两三年,可见我们不是想要跟宋朝决裂的,只是说你们宋朝故意拖延,是你们有错在先。   一番思索后,张斐突然道:“不如就由我来做这事吧?”   赵顼一怔,震惊道:“你来?”   张斐点点头道:“陛下在外交上,还是选择更稳妥的方式,而国内则是通过百姓的诉讼,由最高皇庭来判决对方违反契约。”   赵顼听得一惊,“这如何能行?”   张斐道:“我只能判是对方违反契约,并且要求对方给予我方百姓补偿,而不是要撕毁契约,皇庭也没有这个权力,这必须由陛下你亲自做主。”   赵顼听得有些迷糊,“你还能要求北朝赔偿我们的百姓?”   “当然不能。”   张斐道:“但是经过皇庭的判决,如果陛下要决定与辽国决裂,就变成捍卫自家百姓的利益,这符合法制之法的理念,也是陛下你应该做的,这样一来,就能够减轻陛下的压力,而且陛下是可以掌握更多的主动权,然后审时度势,我们皇庭也会配合陛下的战略。”   赵顼眼中一亮,不管此时用不用,这还真是一个办法。   如今他要与辽国决裂,反对派肯定认为,你这是不顾百姓的安危,但这事到皇庭里面一转,就变成捍卫百姓的权益。   赵顼又问道:“所以你是认为,该跟北朝决裂了。”   张斐点点头道:“我认定辽国此举是试探,如果我们心虚,他们必然会变本加厉,直到我们从西夏退出来,那样的话,又跟以前一样,赔了夫人又折兵。   况且,我们不能只想着,这是辽国要挑起战争,我们本来也打算要与辽国撕破脸,我们同样也可以借着此事,去撕毁澶渊之盟,毕竟陛下适才也说了,我宋朝百姓也非常珍惜和平,到时我们还得另外找理由与辽国开战,收复燕云十六州。   而如今辽国国内的情况也是非常微妙,而我们已经又争取到一年的时间,足以在河北建立起防御,时机对于我们而言,也不算很差。”   赵顼稍稍点头,权衡一番后,“好吧,就依你所言。”   张斐走后,高太后突然派人将赵顼请去。   母子见面,高太后是开门见山,道:“官家,听闻我伯父在前线违抗军令,可有此事?”   赵顼愣了下,道:“回母后的话,是有此事,但儿以为这可能是一个误会,老将军自庆州出兵,是一路克敌,连战连捷。”   高太后摆摆手道:“这不是什么误会,伯父的性格,我这心里清楚的很,他虽对大宋一片忠心,但是气度太小,嫉贤妒能,尤其是对军功,那更是非常迷恋。   官家切莫在乎我的面子,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最好是将他给撤下来,以免坏了大事。”   赵顼点点头道:“是,儿知道了。”   高太后见皇帝答应的如此随意,心里还是不放心,“切记,在这关键时刻,莫要让他再领兵。”   赵顼立刻道:“母后放心,此事已经转到军事皇庭,到时会在那里进行审理的。”   高太后这才点点头。   她知道高遵裕出了什么事,但她是非常支持王韶,这边到底还有一个辽国,越是深入,后方就越空虚,她真的害怕,高遵裕仗着自己的身份会胡来。   如今局势可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赵顼最终还是选择稳妥的方式,又派韩维前往辽国上京,就辽国出兵进入河东地界一事,与辽国进行交涉,但不提澶渊之盟。   这一决定,令大多数人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们嘴上喊得凶,但内心其实都不愿意跟辽国开战,到底那些地界,原本就没有几个宋人在。   包括韩琦、富弼、司马光、王安石,他们也都认为要尽量避免两线作战,同时河北防御还需要时间建设,不能在此时与辽国撕破脸。   与此同时,西夏方面,也收到辽国出兵河东的消息,梁太后是欣喜若狂,她跟其弟梁乙埋都认为胜利的天平已经倒向他们。   宋朝方面是文人带兵,面对巨大优势,竟然止步不前,这不是傻逼是什么。   宋军士气一定非常低落。   同时辽国进军河东,必然会令西军主力是首尾难顾,不敢倾尽全力。   于是,他们派出二十万大军,兵分三路,分别进攻南线的兰州,中路的盐州和北线的夏州。   但结果却出乎他们的意料。   三路大军是均无建树。   更令他们想不到的是,这宋军的士气,还要高于他们,厮杀起来,比党项人更加坚定。   这不禁令梁太后是大跌眼镜。   历史上宋神宗五路伐夏,党项人是背水一战,而宋军是孤军深入,故而惨败收场,但此时是大不一样。   首先,宋朝未有宣战,将军们都是以商人的身份进入的,名义上也是保护贸易商道,保护当地百姓的整体利益。   其次,经过这两个月,占领的地区,利益都安排的是妥妥当当,大量的青盐进入宋朝境内,给当地百姓带去很多生计,人人都有利益在此。   故此宋军这边是军民一心,我们不是为别人而战,我们是为自己而战。   而党项士兵只是为保障梁太后的权力,而不是说这生死存亡之际,背水一战。   此外,宋军一直在根据地势建造堡垒,是彻底放弃进攻。   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宋军这边。   两军拼杀数回,党项人是完全看不到突破的机会,反倒是后勤有些捉襟见肘。   而宋军这边,由于只是前进一小步,这后勤压力并不是很大。   而且不仅仅是西军首尾难顾,西夏同样也是如此,因为西边的吐蕃部族也在跟甘州的西夏军进行缠斗。   经此一役,宋军各将帅,也彻底明白王韶的用意,咱们只需要做好防守,那西夏不过是困兽犹斗,因为那梁太后是不打也得打,那何不以逸待劳,同时还能兼顾辽军可能的南下。   各路将帅也都沉下心来,继续修建堡寨,加固防御,同时研发这火器战术,越来越多的火器送入边境。   但是西北的捷报,也并没有给京城来更多的惊喜,正所谓有所得,就会有所失。   韩维再度出使辽国,本来是要去上京与辽国皇帝交涉的,但是到南京,也就是幽州,就被辽国皇帝派来的特使给拦住。   我们皇帝正忙于打猎,没空搭理你,咱们就在这里幽州谈。   刚上谈判桌,韩维都还没有张嘴,就被辽使一通指责,他们认为河东谈判,宋朝是毫无诚意,尽在那里拖延,玩文字游戏。   而这文字游戏,谁又能玩得过你们大宋,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吗?   为了两国的百年友好,河东边界咱们就这么定了,如此就不会出现误会了。   韩维也委屈,他又不能拿澶渊之盟说事,只能讲道理,摆证据,可证据还没有拿出来,辽国直接认定宋朝就是玩文字游戏。   我不听。   我也不认字。   你们宋人的记载,我们辽国凭什么要认啊!   韩维也只能在那里无力呻吟,我们拒不承认,但语气非常软弱,仿佛是在被血脉压制。   就这情况传到东京汴梁,大家哪里还有心思庆祝西北战线的胜利。   朝野上下是一片沉默。   其实大家想到料到会是这种情况,换而言之,就是默认这种情况,不承认,也仅此而已。   打又打不过,唯一的反制手段,他们又不敢轻易拿出来。   认了吧!   就这意思。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集体诉讼案,打破了沉默的氛围。   原来那些从河东被赶出来的百姓,突然出现在京城,并且通过法援署提起上诉,告辽国霸占他们的土地。   朝野上下全都傻眼了。   这些百姓是怎么跑到京城来的?   他们是疯了吗?   辽国强占你们的土地,你跑来皇庭申诉有个球用,咱们的皇庭还能够帮你从辽国手里要来土地?   这都不是公检法,这特么是迷信啊!   别说他们了,赵抃也傻眼了。   草!   这怎么审?   要说辽人在境内犯罪,这是可以审的,大家也有经验,但这是外交,这是国家大事,对方可是正儿八经的辽军。   我判了,又能改变什么吗?   赵抃不是不敢,而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审。   于是,他先去找来富弼和司马光。   结果这二人也是面面相觑。   也不知道怎么办。   这是公检法头回遇到这种情况,而以前是绝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   而在这时候,朝中阻力来了,是明着暗着要求赵抃驳回去,这你们可不能乱来,韩维可还在幽州谈判,可别弄巧成拙。   赵抃虽然是铁面御史,但到底这是国家大事,他也不敢胡来。   正好这时,文彦博突然悄悄上门来。   “赵相公,你先驳回去。”   “可是?”   赵抃问道:“那以什么理由驳回去?”   文彦博道:“随便找个理由,就说朝廷正在通过外交解决这些问题。”   赵抃听他话里有话,不禁问道:“还望文公明言。”   文彦博笑道:“若是没有人帮忙,这些河东百姓能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京城吗?”   “这我也想到了。”赵抃道:“我还以为。”   他以为是文彦博弄得,因为朝中就文彦博坚持以澶渊之盟与辽国进行谈判。   “非我所为。”   文彦博道:“但既然不是我,那就肯定是他。”   赵抃道:“大庭长?”   文彦博点点头,“肯定是他。”   赵抃道:“文公为何如此确定?”   文彦博笑道:“很简单,因为我也想不到,让那些百姓跑来皇庭上诉,赵相公之前可想到此策?”   赵抃顿时如梦初醒。   他们不是想不到,而是他们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合理的,皇庭审不了这种案件。   话说回来,他们都想不到,那些百姓如何能够想到通过公检法来上诉,而且速度这么快。   普天之下,只有张斐能想得到这种办法,也只有他能够处理这种案件。   没得任何疑问,十有八九就是张三搞的鬼。   文彦博又道:“但这事事关重大,我暂时也不知道张三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先不宜声张,赵相公只需要将此案驳回,到时候那些百姓自会上诉到最高皇庭,我估计张三早已是虚席以待,且看他打算如何处理。”   赵抃点点头,道:“多谢文公指教,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在得到文彦博指点后,赵抃便以此事属于外交范畴为由,非皇庭能够做出的,驳回了那些百姓的诉讼。   朝中大臣皆是长出一口气。   然而,他们似乎忘记张斐的存在,因为在这期间,张斐是非常非常低调的,谨守大庭长的身份,没有对此事发表任何评论,也没有参与这些政事的探讨,只是跟赵顼私下商量。   谁也没有想到,那些百姓反手就是一个超级加倍,直接上诉到最高皇庭。   ???   大臣们猛然惊醒,哎呦,上面还有一个大庭长。   这。   众所周知,这大庭长跟他们就不是一路人,而且双方之间颇有芥蒂,贸然去干预,说不定还会被张斐控诉干预司法。   而目前谁也不知道,张斐到底是个什么立场,因为他一直没有出声。   关键,这小子经常不按套路出牌。   这真是太吓人了呀! 第八百零五章 戴罪羔羊?   二更时分。   许遵带着一丝醉意回到家里,见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全都来到门口,稍感歉意道:“你们都还没有睡啊!”   “爹爹没有回来,儿怎敢睡。”   许凌霄赶忙说道。   到底这许遵年纪不小,他这晚上不归,家里人都还是有些担心的。   来到厅堂,穆珍赶紧给许遵倒上一杯热茶。   许芷倩略显担心道:“爹爹,你这岁数,晚上还是少出去喝酒,可莫伤了身子。”   “我也不想去应酬,这不。”许遵突然瞧了眼一旁的张斐,“这不都怪你丈夫么。”   张斐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道:“是因为河东百姓上诉一事么?”   “还能是什么事。”许遵苦笑一声,叹道:“今儿想请我喝酒的人,都快从南门排到北门了。”   张斐笑道:“这么夸张吗?”   “你还笑?”   许遵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其实他也不喜欢应酬,实在是这回很多老友都出面约他,又道:“这回的事,还真是不同于以往,以往你就是再闹腾,也少人来找我打探消息,因为他们也知道我的性格,但这回人人都厚着脸皮来找我,让我劝劝你,要以大局为重,可不能瞎折腾。”   许芷倩小声嘀咕道:“百姓有冤,还不能申诉么?”   许遵无奈地瞧了眼许芷倩,倒也没有说什么,又向张斐道:“张三,我倒是无意干预你的职务,我只是想将朝中的情况告诉你,至于你怎么处理,那是你们最高皇庭的事。”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我知道。”   以前张斐再这么折腾,也就是涉及到大家的利益之争,多交一点税,少干点违法的事,也就这么回事。   而且,张斐往往是占据道德制高点,是符合儒家思想,还能赢得不少人支持。   但这回可不一样,这回是要命啊!   甚至涉及到国家的存亡。   所以,这回不管是革新派,保守派,是忠臣,还是奸臣,都对此感到非常担忧。   因为这事落到张斐手里,就没法去控制,故此他们才放下身段去找许遵,打探一下消息,这明示暗示,一定要让张斐知晓其中利害关系。   许遵是知道张斐与赵顼的关系,这事要没有皇帝点头,他也不敢折腾这一出。而且,关于这方面,张斐其实比他更加擅长,所以他只是将这情况告知张斐。   就是朝中绝大多数大臣,对此都非常担忧。   但其实也仅限于朝中。   由于这些百姓是公开诉讼,并且还请了法援署,所以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并且立刻引发热议,而氛围却跟朝中完全相反。   这道理也很简单,现在诉讼的是百姓,是受到辽国蛮横对待的百姓,是更能激发百姓的共情,但是身为大臣,肯定还是要以全局为重,比如说,富弼对此其实也很愤怒,但他也不认为现在是跟辽国撕破脸的好时机。   可不管是酒楼的酒保,还是年轻的书生,都在抱怨辽国太蛮横无理,因为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是次次如此。   听着就生气,就愤怒。   但他们对朝廷已经不抱希望,因为回回都是如此,这回又能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们现在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大庭长身上,渴望大庭长能给他们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大庭长的存在也是与以往最大的不同。   但张斐只是放出消息,涉及到人数过多,且案件比较复杂,最高皇庭还需要收集更多证据,才能做出判断。   暂时还没有决定要审,但也没有说要驳回。   最高皇庭。   “既然赵相公已经驳回,你又何必再揽祸上身。”   司马光面色严肃道:“如果只是单纯的司法案件,我是决计不会来过问的,但这个案件,不同于以往任何一个案件,是会影响到公检法。   因为不管你怎么判,你的判决,是决定不了此事的走向,这必须是朝廷决定,必须是由官家来决定。   如果你判了,但是最终却无法执行,这一定影响到你大庭长的权威。   还有,万一你的判决影响到朝廷的谈判,甚至于你没有影响到,但是那边谈判却出现不利于我朝的情况,也会有人将此番过错,算在你身上。   现在情况于我朝非常不利,正缺一个替罪羔羊啊!”   他虽然不支持跟辽国撕破脸,但他来找张斐,还真不是想影响张斐的判决,只是他知道,张斐的判决在此事上面是没有卵用的,他是纯粹帮张斐分析其中利害关系。   你不管怎么判,你都无法决定整件事的走向,只会令自己的权威受损,只会惹祸上身。   如果真的要割地,总得找一个背锅的,你这一杆子插进来,你肯定就是第一人选。   这种事在宋朝发生过很多回,但以往背锅的全都是外交时辰,司马光对此非常担心。   张斐点点头道:“多谢司马学士关心,但是我所想的,与司马学士所看到的,或许有些不一样。”   司马光诧异道:“不一样?什么不一样?”   张斐道:“司马学士和大多数人一样,看到的是外交,是国与国的关系,但我看到的是那些百姓的利益。   是,我决定不了外交方面,但是我能判定,百姓是否应该得到赔偿。正如赵相公在驳回的理由上说到,这是属于外交事宜,不归皇庭管。   外交的确不归皇庭,但是因外交而导致百姓蒙受巨大的损失,那我认为朝廷必须对这些百姓负责,他们无缘无故丢了土地,但是得不到任何赔偿,这简直就是有辱司法,有辱法制之法的理念。”   司马光一怔,“哦,你是想帮助那些百姓得到赔偿?”   “当然。”   张斐道:“至少从目前的证据来看,他们应该获得赔偿。”   司马光听得连连点头,“这倒是应该赔偿。”说话时,他带着一丝狐疑地瞄了一眼张斐,又道:“这样吧,我建议朝廷先赔偿给那些百姓,你这边就别折腾,到底韩大夫还在幽州与辽使谈判,你就别节外生枝。”   张斐迟疑片刻,道:“司马学士,你是知道我的,我只是看上去放荡不羁,其实我是最守规矩的!”   “我是很了解你,你是最懂规矩的,但不是最守规矩的。”   司马光打断了他的话,呵呵两声:“这种事别说百姓,就连我都想不到,还能跑到皇庭去诉讼,我之前都怀疑,河东那些百姓都是长着翅膀飞过来的。只有你想得出这种办法,因为只有你最懂这公检法是如何运作的。”   “?”   “你怎么不说了,你不是很能说吗?”司马光哼道。   张斐很是委屈道:“我还以为司马学士是来关心我的,原来是来试探我的。”   “这还用试探吗?”   司马光怒喷一句,又道:“我要不是关心你,我何必来此趟这浑水。”   说到这里,他又低声道:“你要知道一点,这事不是哪一个人可以决定的,如果要做这个决定,那定会有无数只手拉着他。而借此事出头的,也必然是会成为替罪羔羊。赵相公铁面无私,但他在此事上面,也是选择明哲保身。”   这也不是一回两回,时至今日,他也摸清楚张斐的套路,此事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但是他认为,这事就连皇帝都无法一个人做主,因为这涉及到太多太多方面,一旦出错,那谁也保不住你。   张斐听他语气真挚,心中稍稍有些感动,到底这话一般是不能说的。神色一变,自信地笑道:“其实我一直都明白这个道理。”   司马光稍稍皱眉,道:“所以你还是决定这么做。”   张斐笑道:“我只是决定保留这一个选项,至于用不用,那不是我要考虑的。”   户部。   “哟!是大庭长来了,稀客,真是稀客啊!”   王安石站起身来,拱手笑道。   “王学士可真是折煞我也。”   张斐赶紧拱手回得一礼,旋即又苦笑道:“王学士,你还是叫我张三吧,我听着也顺耳一些。”   “不敢。”   王安石道:“倒不是说惧怕你大庭长的权威,而是如今要是叫得太亲近,这会惹祸上身的。”   张斐撇了下嘴道:“人家司马学士还去关心过我,哪像王学士你,对我是敬而远之,可真是太不讲义气了。”   王安石哼道:“他去找你,那是因为他只是看透你将那些百姓送到京城来告状,而未有看透你下一步。”   张斐问道:“王学士看透了?”   王安石道:“你不是与我说过么,要开始激发百姓对辽国的愤怒,庭审无疑最好的宣传,你肯定是看着局势去的。”   张斐当即尬笑几声。   王安石又正色道:“但此中危险还是有的呀。”   张斐点点头道:“所以我才来这里问问,准备的这么样,这要是打输了,对每个人都是有危险的。”   王安石道:“但我认为这不是最佳的时机,至少也得等到我们消灭西夏,获得河套马场,才有能力与辽国一决雌雄。”   他是有自己的战略路线,就是集中主力先灭西夏,对辽国是尽量拖延,中间吃点亏也无妨,因为双线作战的成本实在是太大了,而且胜算不高。   如今这情况在他看来,可能会演变成两头不着岸。   “这当然是最理想的。”   张斐点点头道:“但是这事,王学士知道,我知道,辽国也知道,所以现在不是我们在挑衅,也不是我们想打,而是辽国在行动,我们必须要确保,自己不被打。”   王安石不禁叹了口气,点点头道:“所以现在吉甫是天天在外面跑,只能是我来帮他看着这户部。”   张斐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王安石道:“目前还算是比较顺利,河北各重镇的粮仓都已经存满,而且火器也加紧生产。到底之前内藏库存下不少钱,暂时还不觉吃力。而且根据三司那边的统计,朝廷这钱主要是花在粮食和煤铁上面,更多是用于粮食购买和运输。   大量的税币流入到地主手里,而地主不同于商人,在三大解库铺提高存储利息后,他们便税币又存入解库铺,亦或者直接购买国家债务,暂时税币价格并未受到影响。   但问题依旧存在,就是辽军占尽地理优势,从幽州出兵,便是一马平川,同时他们拥有大量的骑兵,光凭火器也不一定防得住,真打起来,还得看河北禁军的战斗力。”   为什么他渴望等到消灭西夏,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知道大宋最能打的军队全在西北,包括骑兵精锐,他对河北禁军还是没有太多信心,虽然早就开始整顿,但到底这么多年没有打过仗,谁知道能不能打得赢。   而河北平原一马平川,非常有利于骑兵作战,火器也弥补不了这一点,必须得依靠士兵的战斗,得依靠战马。   这也是为什么他想兴马政,以及他坚持东流的原因,河北本就没有什么天险,还将河道改了,那简直是为辽国创造进攻环境。   而这就是大宋战略困境。   张斐却是乐观道:“我大宋已经是脱胎换骨,而辽国也不是萧太后时期的辽国,我不能将自己想得太弱,更没有必要将对方想得太强。”   王安石道:“但你似乎对此过于乐观。”   张斐道:“不是我过于乐观,而是我认为此战不可避免,就不如去乐观面对,做足准备。”   王安石微微一笑,道:“对了,你来户部有什么事?”   张斐道:“哦,我来拿河东地界的税目账本,顺便再问问,准备的怎么样。”   然而,事实也正如张斐所料的那般,由于韩维没有提到岁币,这让辽国看破宋朝只是虚张声势,反手就是一个超级加倍,指责宋朝违背澶渊之盟。   其理由就在于,宋朝在雄州、涿州正在加紧修建防御工事,要求宋朝立刻拆除。   这更是韩维无言以对。   他又不能指责对方违背澶渊之盟,因为他是有皇命在身,而事实上宋朝确实是修了,尤其是最近修了很多,这也的确违反了澶渊之盟。   其实这条例对宋朝非常不利,因为辽国主要是骑兵,而宋朝是步兵,沿边城市不修堡垒,当然是宋朝吃亏。   韩维在这事上面非常谨慎,皇帝不让说,他就坚决不说,他知道这种事最容易背锅,于是他赶紧写信给送皇帝。   这要我怎么说?   这一封信,无疑大宋官员们的脸上,正反抽了两耳光,你们要求不拿澶渊之盟说事,可如今辽国拿出来说,那怎么办?   从外交上看,宋朝是愈发被动,现在再指责辽国违反澶渊之盟,万一辽国真答应以从河东地界退兵,换取你拆掉那些堡垒,你是拆还是不拆?   那河东地界,辽国轻易就能够占领,根本就防不住,占与不占,只是一个名义上的问题,可你要拆掉堡垒,那就是将性命都交出去。   史书上总是记载着宋朝外交使臣多么厉害,但其实在外交方面,辽国是要胜于大宋的,不然的话,辽国也不可能每回都能通过外交占到便宜。   虽然武力是一方面,但战略目光同样也重要。   尤其是最后宋徽宗时期,辽国的外交策略是非常正确的,就是联宋抗金,其实宋朝当时要给辽国支持,自己是可以躲在后面遥控的,但是宋朝的外交战略,简直就是一塌糊涂。   这回也不例外。   原本是去指责辽国的,但结果弄得自己这么被动。   早知道,就还不如不去。   面对辽国给予的压力,朝堂上是回归沉默。   其实沉默就代表着妥协,只是他们不敢说出来而已。   最终还是富弼想到一个办法,也就是说,让辽国遵循证据,承认那些领土是属于大宋的,以此来换取宋朝拆掉雄州的那些防御工事。   辽国可能答应从争议地区撤兵,但不可能答应承认那些土地是宋朝的。   但这也只能是拖延之术。   可就在这时,最高皇庭突然宣布,经过多日的证据查证,最高皇庭决定将开庭审理河东百姓土地诉讼案。   此消息如此突然,群臣是震惊不已,之前他们眼看张斐迟迟未决定开庭审理,以为张斐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稍稍放心一些。   哪里想得到,张斐突然决定要审理此案,事先可是没有一点风放出来。   能够阻止张斐的,只有皇帝。   因为政事堂是无法干预司法的。   但问题是,辽国刚刚给他们两巴掌,这时候跑去跟皇帝说,制止大庭长,这又显得太过软弱。   关键,此消息一出,民间百姓是欢欣鼓舞,终于来个能够做主的,年轻书生们也是奋笔疾书,在报刊上发表支持大庭长的文章。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桩官司的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开审与否,只要开审,百姓多半是会胜诉的。   这么一来,大臣们就更加不敢开口,这要传出去,百姓不得堵在他家门口骂。   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要求闭门审理。   但是张斐认为这是民事诉讼案,决定公开审理,并且连日期都定了下来,就在下个休息日,距离今日也就三天功夫。   这可将大臣们给气笑了。   这小子真是油盐不进,你审,你审,你要能够让辽国赔偿,老子将头剁下来给你当椅子坐,公检法就是老子下辈子的信条,谁特么说公检法半句不是,我跟他拼命。   也有一些大臣,匿名发表文章攻击张斐,认为张斐只是表现欲强,哗众取宠,趁机炒作自己,但实际上没有卵用,被告方都不可能参加这一次庭审,这不过是咱们的自娱自乐。   有意思吗?   只会给国家添乱。   不得不承认,这种说法,也赢得不少人的认同。   到底被告方都不参加,你开审,有什么意义?   但是对于百姓而言,这恰恰就是他们对大庭长的期待。   以前张斐告朝廷的时候,大多数人都认为他是在作死。   事实又如何?   如这种情况,一次又一次的发生。   谁说大庭长就治不了辽国。   当开审之日,张斐首次以大庭长身份出现在皇庭时,外面顿时响起整齐划一高呼声。   “大庭长!”   “大庭长!”   百姓激动地是振臂高呼。   坐在堂内的赵顼,听到这欢呼声,内心稍稍有些失落,这欢呼声本也可以属于他,但他也知道,他不可能这么做,暂时也做不到。   正如司马光所言,一旦他决定这么做,将会有无数只手拉住他,到底宋辽和平八十多年,这里面涉及到太多人的利益,一旦开战,生死未卜。   大庭长的判决,是可以被他否定的,甚至可以演变成一场闹剧,但是他一旦开口,那就是再无回头路可走。   其实张斐就是先帮他扛下所有的压力,让他能够更从容的抉择。   所以,院内坐着大臣们对此是嗤之以鼻,人人都认为张斐是在哗众取宠。   你审得是爽,但却是天下人陪着你承担这一切的后果,你可真是一个大大的忠臣啊!   过得好一会儿,直到张斐落槌,外面才渐渐安静下来。   待时辰将到,一个官员站起身来,宣读此次审判的案件。   旋即,张斐宣第一批证人出庭作证。   一共上来五人。   张斐先是让他们自报姓名,哪里人士。   他们五人都是河东天池附近的百姓。   天池也是此番交涉中,主要争论的地区。   张斐低头看了眼文案,道:“根据你们的诉状,大概是在四个月前,也就是今年的三月二十六,契丹人霸占了你们的土地?”   其中一个名叫陈旭的年轻人道:“是的。”   张斐道:“他们是如何霸占你们的土地?”   陈旭激动道:“那天上午,突然来了好几十契丹人,他们骑着马,将我们的村子突然围住,说这地是属于他们辽国的,限我们在三天之内搬离这里,并且走的时候,还将我们的农具都给收走,就连田地全部毁掉,那可是我们刚刚种下的苗啊!”   说到后面,他是眼含热泪,旁边四人也是默默的抹着眼角,说到底这田地,那就是他们农民的命啊。   外面也是一阵叫骂声。   这真是欺人太甚。   “肃静!”   张斐狠狠一敲槌,又向陈旭问道:“你们是否有凭证,可以证明,那些土地是属于你们的。”   “当然有。”   陈旭直点头道:“我们是有地契,我们家已经在那里耕种二三十年之久。”   代表他们的法援署王回站起身来,“大庭长,我们不光是有地契,我们还查到当时朝廷的公文,正是韩琦喊相公在皇佑五年,亲自下令招募他们去天池耕种,并且许诺,他们只需耕种两年,便可发放地契给他们。所以他们五人是在至和元年得到官府给予的地契。”   张斐道:“呈上。”   “是。”   证据呈上后,张斐倒是没有助手,而是自己一一看过之后,又向陈旭他们问道:“当时可否有衙差或者士兵来保护你们?”   “没有。一个都没有。”   陈旭又道:“当地本是有巡检的,可是他们见到辽人来了,跑的比我们还快。”   嘘声四起。   坐在里面的大臣,都是低着头,挠着脑门。   其实他们也已经习惯了。   在皇庭之上,朝廷是毫无尊严可言。   太实诚了,什么话都说。   正当这时,又听得一人高呼道:“皇家警察!”   顿时又引来众人齐声高呼:“皇家警察!”   这也对于旧制度的一种嘲讽。   庭警本来是要举牌了,一听这话,立刻放下,给我继续喊。   直到张斐用询问的目光望着他们时,他们才将牌子举起。   肃静!   等到外面安静后,张斐继续问道:“你们家在那里耕种二三十余年?”   “是的。”   “在这期间,可有发生过类似的事。”   “有的。有的。这些年来,一直都有契丹人来侵占咱们的田地,说那些田地就是他们的,还打死咱们好些人,光我知道的,他们杀了咱们十多个人,有士兵,也有普通百姓。   但这回可不一样,这回他们可派了好些人过来,将我们全部赶了出去。”   “那之前发生这种事,当地官府又是如何应对的?”   “这咱就不知道了,最后可能也是不了了之吧。”   外面的百姓听得顿时血压飙升。 第八百零六章 哀莫大于心死   这场外是血压飙升。   听着实在是太窝囊了,你们这些老爷们也真是太软弱了,哪怕拿出平时对付我们的百分之一的霸气,那辽人不死也得残废啊!   真是对内重拳出击,对外唯唯诺诺。   可场内也是万分委屈。   你们懂什么,我们这叫做忍辱负重,要真打起来,你们又得叫苦连天。   纯粹是为你们着想,你们还骂我们?   讲不讲良心。   这场内场外是两种心态。   但是这种事,要真说起来,还真是惟结果论。   输赢才是关键。   虽然这是张斐所期待见到的,但并不是这场庭审所要关注的,说到底,这只是一场民事诉讼。   张斐连续敲了三下木槌,又继续问道:“你们方才提到一点,就是那些契丹人是因为田地而去行凶的?”   “是的。”   “那他们在行完凶后,是否有留在那里耕种田地?”   “有得!有得!当地的契丹人不断侵占咱们的田地,如今那边契丹人可比咱们汉人还要多得多。”   “当地官府对此有何措施吗?”   “回大庭长的话,有些时候他们做得太过分,官府会派人来挖一些堑壕,防止他们纵马行凶。”   一个年长的中年人说道。   但那陈旭却道:“可是咱们挖堑壕,总是在他们偷耕之后再挖,这堑壕挖好之后变得咱们就不敢过去了,而那堑壕也就成了两边的界限。   可过些时候,对面要是又来一些人,他们就会偷偷跑过堑壕开垦新得土地,官府又挖堑壕,如此反复,他们已经侵占了咱们不少的土地。”   其余四人也都点点头。   炸了!   炸了!   场外的百姓,听得真是脑充血,都快要抓狂了,这简直是太窝囊了。   你还不如不修这堑壕。   这堑壕到底是防辽,还是防己啊!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那你们是否知晓,在河东地界,我朝与北朝的真正界限应该在哪里?”   此话一出,五人是面面相觑,然后同时摇摇头。   张斐又问道:“是否有人拿出凭证,向你们证明,那些土地都是属于我大宋的领土?”   陈旭错愕道:“是官府让我们上这里耕地的,还能有假的不成。”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是官府让你们去耕种的,我是想问官府是否有向你们出示凭据。”   王回突然站起身来,道:“大庭长,不管在任何地方,官府组织百姓拓荒,都不会向百姓出示这方面的凭据。”   张斐问道:“那你们法援署是否有查到相关证据?”   王回愣了下,道:“那本是属于我国领土,为什么还要去调查。”   张斐道:“因为公检法是更强调凭证,而不是你以为的。”   王回眨了眨眼,尴尬地做不得声。   场外百姓也看蒙了,难道这里面还有玄机?   不应该啊!   张斐倒也没有为难王回,“你们先下去休息一下。”   “是。”   陈旭他们讪讪点了下头,但是大庭长这最后的两个问题,令他们又有些担忧。   随后张斐又传召其他原告。   其余原告虽然不全是来自于天池,但是他们说得情况,跟陈旭他们也是相差不差,只是还有些人,被契丹人趁机洗劫了一番。   场外百姓听得都快绝望了。   官府在当地的软弱无能,简直让人看不到任何希望。   然而,也没有一个人能够说出在那片区域,边界应该是在何处,这种事他们怎么会知道。   待最后一批原告出庭完后,张斐突然一敲槌,朗声道:“虽然诸位原告所提供的地契,确确实实是官府给予的,但是由于原告所提供的证据,尚不完全,还需要继续查证,故此今日就暂且到此为止,待查到新得证据,再进行审理。”   “???”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是一片错愕。   啥?   这就结束了?   你这是在玩我们吧?   可惜他们的大庭长完全不顾他们的感受,站起身来,傲娇的一甩头,然后就直接走了,留他们在阳光底下怀疑人生。   这就好比海报上宣传的是3D大片,结果进门一看,竟然是小猪佩奇。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诈骗啊!   张斐走后,大臣们立刻便将富弼和文彦博团团围住。   “富公,文公,那小,大庭长纯属是在哗众取宠,他当初还是珥笔的时候,就喜欢穿得妖艳,夺人眼球,如今更是变本加厉。”   “说的是呀,如果他只是想为这些百姓讨回公道,那朝廷也可以与他们商量,补偿一些土地,犯得着摆下这么大的阵仗吗?”   “不错,不错,在之前民事诉讼中,皇庭不也经常建议双方和解吗?怎么这回,皇庭就是不提和解。”   “这么一来,唯一的结果,就是激起民愤,激起百姓对北朝憎恨,破坏两国百姓的和睦,关键这会使得朝廷骑虎难下,这外交之事,若是被民怨裹挟,那会坏大事的。”   “他这算不算是借百姓来干预行政?”   大伙你一言,我一语,语气都十分焦虑。   这么审下去,谁还敢对辽国妥协,这也会使得宋朝的外交很难转舵。   富弼见文彦博双手没入袖中,沉默不语,只能是无奈点点头道:“我明白各位的担忧,但他是大庭长,在证据充分的情况,只有官家可以阻止他庭审,我也对此无可奈何。   至于说和解,根据规矩,官府也可以主动跟那些百信和解,皇庭对此也不能干预。”   大家一听,不禁是摇头叹气啊!   他们倒想跟皇帝说道说道,但问题是那边辽国咄咄逼人,这时候跑去跟皇帝说,他们也不好意思啊!   至于说主动和解,那不是不打自招吗?   如今大家都这么上头,那会被人骂死的。   只能是皇庭建议和解,他们再配合皇庭。   对面的王安石、薛向只是往这边瞧了一眼,然后默默地离开了。   “王相公,大庭长庭审此案的用意到底是什么?”薛向好奇地问道。   王安石只是淡淡地回应道:“做好对辽开战的准备吧。”   后堂。   “这听着真是窝囊。”   赵顼狠狠一拳,砸在桌面上。   一旁的张斐道:“陛下,气归气,你可不能太上头。”   赵顼听罢,更是激动道:“是你挑起朕的怒火,如今却又这般说,你到底想怎样?”   张斐道:“我只是希望陛下能够知晓和记住这一份屈辱,但是陛下是一国之君,在战略上,还是需要定力的。”   赵顼道:“你不觉得这么很矛盾吗?”   “这并不矛盾。”   张斐道:“其实澶渊之盟给我朝带来的真正伤害,不是损失那一点点钱财,也不是那一点点领土,钱财和领土,都是可以拿回来的,如汉唐也损失过领土和钱财,这都是微不足道的,真正致命的是麻木,这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如今我大宋已经没有对抗辽国的勇气,这才是最致命的。”   赵顼点点头道:“是呀!自澶渊之盟后,我朝几乎已经丧失对辽国作战的勇气,只朕懂事以来,就没有听过这方面的建议。”   这一点他是感触颇深,因为他自己也是如此,这确实也是问题所在,他又向张斐问道:“这又该如何是好?”   张斐道:“这解铃还须系铃人,唯有一场胜利,才能够消弭大家内心的恐惧,也许在战略上,我们确实有很多选择,朝中那些大臣认为应该妥协,避免两线作战,这不是没有道理的,而同样的理由,我都能想出一万个来。   但从我们的内心而言,我们其实已经是背水一战,不进则亡,如果这回再选择妥协,那将来也只能是继续妥协,我们也不会赢得对西夏战争,因为辽国是绝不会允许的,就还是会跟以前一样,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也此事庭审的目的之一,就是唤起大家的斗志。”   赵顼沉思良久,“你说得很对,看似我们可以从容不迫,但实则已是无路可退啊。”   一场虎头蛇尾的庭审,使得大家是大失所望,他们所期待的霸王色大庭长,并没有出现,但舆论却在民间不断发酵。   越来越多人,对于朝廷的软弱感到非常不满。   尤其是书生,他们发表文章,抨击那些边州的官员们。   由于报刊的出现,这消息是很快就传遍河北、京东东路、西北等地,民间对辽不满的情绪是日益高涨。   主张妥协的大臣,都不敢吭声。   这其实也跟改革变法有关,由于内政改革的成功,导致整个社会的风貌都焕然一新,尤其是法制之法的理念深入人心,百姓们就认为我们的权益,就应该得到捍卫,我不管他们是契丹人,还是党项人,这做就是不行啊!   而与此同时,西北边突然又传来大捷。   那甘州被宋、吐蕃联军给攻下了。   别说百姓,就连赵顼都懵了。   我们的战线不是在兰州、盐州一代吗?我们不是在防守吗?   怎么把甘州给拿下了。   到底什么情况。   原来自从甘州、肃州出兵袭扰河湟通道后,王韶与吐蕃各部族达成保护贸易商道的协议,开始与甘州、肃州等地的西夏军作战。   原本也就只是袭扰和反袭扰,因为吐蕃许多部族,并没有想要攻入西夏领土,但问题在于,这场博弈中赋予了商人的属性。   甘州本也是贸易大州,里面也是有很多商人的,这些商人对于梁太后的政令非常不满,然后,如今梁太后为求在前线反攻,又从后方的甘州、肃州收刮了许多粮草、战马,以及调派了不少精锐前往北线。   这令当地的商人、大地主就感到更加不满,而相比起来,熙河地区的地主,连税都不用缴,特么粮食还卖得贵,这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再加上马天豪他们的渗透,双方暗中达成协议,确保他们归降宋朝,他们的利益能够得到保护,他们的地契仍旧有效。   所以甘州之所以突然被攻破,就是因为他们内部直接反了,双方是里应外合,一举拿下甘州。   边上的肃州也变得岌岌可危。   这令梁太后可非常头疼,首尾难顾,只能赶紧派兵马过去平叛。   然而,这种情况,在边境不断在发生,尤其是在南边,也就是靠近熙河地区的区域,因为梁太后动用了四五十万大军,这些粮草从哪里来,辽国也不可能支援这么多,只能强征税收,朝廷越征,百姓就越往熙河跑,越多商人带着财产归降熙河。   这就陷入一个恶性循环。   因为熙河本是一个混居地区,汉人也不占多数的,里面有吐蕃人,有党项人,所以他们加入熙河,是没有任何心里负担的,直接就润。   西北捷报,使得中原百姓是更有信心,越来越多的人,要求朝廷对辽国更加强硬。   而这种情绪令许多商人感到不安,毕竟辽国可是宋朝第一个贸易国,他们都要做买卖啊!   白矾楼。   “三郎,咱们与辽国可是有不少贸易往来,这买卖还做不做得?”   樊颙深感担忧地向张斐问道。   张斐笑道:“买卖当然照常做,这可是咱们的优势,怎么能放弃。”   陈懋迁道:“但目前这形势,这买卖谁还敢做,万一打起来,可是损失惨重。”   张斐笑道:“我不是已经为你们留好后路了吗?”   樊颙道:“海运?”   张斐点点头道:“难道你们在海上,还需要惧怕辽国?而且,去海上贸易,还不用看边境官员的脸色,更加方便贸易。”   陈懋迁点点头道:“要能这样,那当然最好,港口的利益多半是属于咱们慈善基金会,就怕朝廷不允许,到底咱们这么干,会将边境榷场的贸易都给抢了。”   张斐笑道:“你们这是瞎担忧,难道官家会害怕自己的港口税增加吗?”   陈懋迁眼中一亮,“这倒也是,如今港口税全归官家所有。”   说着,他更是来了兴趣,“三郎,小儿最近来信,说是辽国海岸边上有一个名叫桃花岛的地方,那岛的位置可是好,不但可以在上面建设为仓库,方便与辽国、高丽的海上贸易来往,而且一旦控制住此岛,但完全遏制住辽国的港口,以咱们在海上的实力,要拿下此岛,并非难事。”   咱们没马,但咱们有船,海战可不怕他们辽人。   张斐稍稍皱眉,道:“你让二郎将此岛的具体消息送来。”   陈懋迁直点头。   樊颙道:“对了,三郎,你那官司还打不打?”   张斐道:“打呀!只是这官司涉及到的土地比较复杂,不过最近应该也快开庭了。”   那场官司就只是开了个头,然后就没下文了,转眼间,这已经过去一个月。   正当大家都快遗忘这场官司,舆论也渐渐平息之时,最高皇庭突然宣布下个休息日开庭继续审理此案。   醉了!   你到底有完没完,就不能一次性审完吗?   但许多大臣也看出张斐的用意,这舆论刚刚消停一点,你这又来,就是要保持这热度。   到了开庭之日,来得人比第一天还要多,毕竟舆论发酵多日,人人都知道此案。   而此番开庭,张斐上来就传召一名非常重量级的人物。   就是韩琦韩相公。   关于河东地界的问题,韩琦是第一个去处理的宰相,他是一个非常关键的证人,不过张斐也听说过韩琦的身体不大好,所以也允许当时他身边的副官来替他作证,但是韩琦还是答应自己来作证。   这种事能替?   弄不好,就成了千古罪人。   只见韩琦在韩忠彦和老仆的搀扶下,慢悠悠地来到庭上,坐在特地为他准备藤椅上,让他可以斜靠着。   张斐非常关心地问道:“韩相公,如果你有任何身体不适,可以直接说出来,这官司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审完的。”   反正我都已经拖了一个月,我还在乎再等几日。   韩琦点点头。   张斐道:“上回开庭审理过后,我们皇庭去查证过,认为百姓的地契是没有任何问题的,的确是官府发的,而且还有朝廷的公文可以证明。   但是他们都没有提供一份完善的证据,能够证明,那些土地是否属于我大宋,这也是目前此案的关键所在,如果那些地区不是属于我大宋领土,他们的地契,自然也不具备法律效力,而据我所知,当时主张迁徙百姓进入那片区域耕种的,就是韩相公。”   韩琦立刻道:“河东地界当然是属于我大宋领土,这是毋庸置疑的。”   语气非常坚定。   虽然他一直主张维系与辽国的关系,但张斐这么问,他必须要坚定这一点,要不坚定这一点,那他就是罪人,你把辽国的领土划给咱们宋人,你想干什么?   张斐道:“韩相公可有证据。”   韩琦点点头道:“老夫在经略河东时,曾查阅过相关证据,并且得知皇庭要传老夫作证,老夫还特地向官家申请,从朝中借来一些证据。其中有一份证据,就是在太平兴国五年,当时左拾遗直使馆张齐贤上书太宗的一份奏章中,就明确提到在河东初平之时,岚、忻、宪、代等地,未有建立军寨,以致敌寇经常袭扰,此文中还具体提到雁门、阳武二寨。   而之后,我朝在当地也建立一些军寨,用于防御契丹人南侵。老夫也从朝中借来当时河东地区的布防记载。”   说罢,韩忠彦便将相关证据全部呈上。   张斐在一一看过之后,又问道:“既然这都是属于我大宋领土,为什么会出现争议,当地的辽人比我们宋人还要多?”   韩琦回忆起往事,不免有些怔怔出神。   张斐道:“韩相公?”   韩琦一怔,缓缓开口道:“当年太宗圣上消灭北汉后,曾下令迁徙百姓入河东,可是不久后,雍熙北伐便以失败告终,我朝战略被迫由攻转守,而当时辽人就经常南下劫掠,导致迁徙河东的计划也只能暂时搁浅。   之后为了防止辽人南下寇抄,当时的潘美将军采取坚清壁野的战略,下达禁令,禁止百姓在当地耕种,并且在当地建设堡寨,以求控制住南北交通要冲,而辽国也识破我们的意图,在北山险要,也建立堡寨,与我军对峙。   而在这一时期,其实也确定双方的边界。   问题就出在澶渊之盟后,因为根据澶渊之盟,双方罢兵,不再兵戎相见,在之后的二三十余年间,这河东军备废弛,驻守在当地士兵,是日益减少,当时修建的堡寨也都渐渐荒废,但是迁徙禁令却未有解除,而这也就为以后的祸端给埋下了伏笔。”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韩琦解释道:“正是当地驻军减少,堡寨消失,导致我朝对于那片地区疏于管理,以至于许多辽人翻过北山,进去我国领土耕种,而我朝百姓却因禁令不得进入。   而这期间大概有三十余年,差不多已经换了一代人,这导致当地辽人就认为那些土地,应该是属于他们辽国的。   直到庆历元年,边州来上诉朝廷,北民苏直、聂再友侵耕阳武寨地,这才引起朝廷的重视。”   张斐问道:“当时朝廷又是如何应对的?”   韩琦叹道:“当时阳武寨的官员与辽国使臣经过一番商议,确定在淳县西北阳武寨的地界划分。”   张斐问道:“是如何划分的?”   韩琦道:“东至买马城,南至黄嵬大山脚,西至焦家寨,北至张家庄。”   张斐问道:“这是最初的界限吗?”   韩琦道:“实际上界限向南移动了二十余里。”   张斐道:“也就是说,经过此次谈判,辽国将他们在河东的边界线,向南推进了二十余里。”   韩琦点点头。   张斐低头看了眼文案,道:“但即便是根据这条界限,天池等地并不包括在内。”   韩琦又道:“在庆历三年的时候,再度引发争议,原因是一个名叫石廷的北民再度越界侵耕我朝领土。”   张斐道:“结果呢?”   韩琦道:“双方再度调整淳县以北的地界,但是地界调整与之前划定的,差别并不大。   而之后仁宗皇帝,便决定在边界处挖堑壕,以此为界,但是在庆历五年,北民杜思荣又越过堑壕,侵耕天池以北的土地,但当时此人并未进入天池范围。”   张斐问道:“当时朝廷的应对又是什么?”   韩琦没有做声。   张斐等了一会儿,又低头看了眼文案,道:“根据之前原告所言,朝廷只能再挖堑壕,对方再侵,朝廷再挖,此言是否属实。”   韩琦点点头。   张斐道:“不过我对韩相公所言,是略感不解,一个北民的侵耕,就能够迫使我朝将整条边界线南移?”   韩琦没有做声。   外面也是一片死寂。   正所谓,哀莫大于心死。 第八百零七章 最终判决   韩琦当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是事实,辽国就是凭借一些边民去占领更多的土地,谁也不能否认,在面对辽国的问题,宋朝就是比较软弱的,反正是能忍则忍。   这气氛很是尴尬。   一片死寂。   好在张斐也只是表达自己的困惑,无意去就此问题继续深究,因为这并不是此案的关键,他又继续问道:“不知韩相公是何时介入此事的?”   “皇佑五年。”   韩琦回忆昔日峥嵘,他神情稍显变化,只听缓缓言道:“记得当时老夫是在并州担任知州,有一回老夫奉命巡视代北边界时,发现那塞下荒土,十分肥沃,但却无我朝百姓在耕种。可众所周知,边境之地,尤其是土地肥沃的地域,那必是战略要地,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会在边境屯田驻兵,适逢那北民杜思荣等人又再度侵耕冷泉村、天池等地。”   张斐出声打断他的话,“可是原告陈旭、李敏他们口中的天池、冷泉村?”   “是的。”   “韩相公请继续。”张斐笑着点点头。   韩琦又继续言道:“当时老夫是坚决抵制这些北民侵耕,于是派人将其驱赶走。”   “是吗?”   张斐略显惊讶道。   韩琦没好气道:“这小偷上你家偷东西,你不驱赶走,难不成还请他喝茶么?”   这一番话引得院外的百姓是频频点头。   不得不说,韩琦在民间声望是非常高的,是深受百姓爱戴,因为在治理方面,他的建议往往是一针见血,他提出的政策,也能够缓解百姓所面临的困难,所以他是深得民心。   “韩相公言之有理。”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问道:“那当时北朝有何反应?”   韩琦道:“北朝也立刻派了官员前来交涉,并且他们还扬言,如天池、冷泉村、横岭皆是属于他们辽地。后来是老夫找到在大中祥符九年,北朝送于我朝的一道牒状,而在这一道牒状中,辽国方面自己都认定天池等地皆是属于南界。   如此才迫使当地北民全部从天池、横岭、冷泉村等地撤出,后来我又命人再当地修筑口铺和堑壕,并且招募三千户弓箭手在边境开垦田地,以防止北民再度侵耕。”   张斐立刻问道:“此道牒状可还存在?”   韩琦点点头道:“在。为防止再起争端,老夫在回枢密院任职后,便命人整理修订边界牒文册,一份放于枢密院,一份放于大内。如今枢密院那份正在沈天监手里。”   从这一番话,也可以看出,公检法在北宋成长不是没有道理的,臣民都有这方面的意识,一定要保护好证据,维护自己的权益。   张斐点点头,“既然都已经说明此问题,那此时的争议又是因何而起?”   韩琦道:“虽然我方出示铁证,但是北朝对此不予理会,而且因为当地北民已有不少,他们还是觊觎我朝耕地,眼看我朝招募弓箭手前往耕种,他们对此非常不满。所以在嘉佑年间,辽主曾与仁宗皇帝就河东地界又进行过一次交涉,当时仁宗皇帝拿出河东地界册,据理以争,但辽主一直未有回应。   直到治平二年,当时先帝刚刚即位不久,北朝再度就河东地界发难,认为天池是属于他们北朝。   先帝未免伤了两国和气,于是写信给辽主,劝其珍惜盟约,避免兵戎相见。但北朝那边依旧没有回应。”   张斐道:“听完韩相公所言,辽国似乎就是要抢我朝领土,而并非是想跟我们讲道理。”   韩琦稍稍迟疑片刻后,便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由于之前我朝采取的坚清壁野的战略,导致空塞三十余年,北朝趁机引民入塞,放牧耕地,从而引发争议。   但老夫与他们交涉数回,他们从未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那些土地是属于他们的,可每当我方出示证据,他们就不予回应,不过河东边界的侵耕现象,也从未减少过。”   “我这里有一些地契,劳烦韩相公看一看,是否属实?”   张斐说罢,一个副官便将几份地契拿过去,交予韩琦。   韩琦眯着眼,瞅了半天,然后点点头道:“不错,这都是至和二年,老夫命人发放给天池等地边民的地契。”   张斐点头道:“非常感谢韩相公能够出庭作证,也让本庭长清楚的知道,整件事的原貌。”   韩琦摆摆手道:“不谢,那些原告多半是老夫招募过去的,老夫理应为他们作证。”   说罢,韩忠彦和老仆便搀扶着韩琦起身,慢悠悠地走了下去,坐在富弼和文彦博边上。   富弼低声道:“这小子又是在利用你啊!”   韩琦叹道:“这又不是第一次了,只恨我已经风烛残年,要是与他一般年轻,又岂会这般被动。唉!”   文彦博看在眼里,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富弼、韩琦突然同时看来,文彦博下意识的抿了下唇,收敛几分。   韩琦呵呵笑道:“宽夫,就属伱开心了。”   文彦博面不改色道:“韩公何出此言,听到此事的过程,哪能开心得起啊!”   韩琦、富弼相视一眼,又默默鄙视了文彦博一眼。   在此事上面,只有文彦博主张对辽强硬。   等到韩琦下去时,张斐拿起木槌一敲。   所有人仿佛在催眠中惊醒一般,又睁大双眼看着张斐。   不是吧!   不会吧!   不要啊!   只听张斐道:“今日庭审暂且到此,本庭长还要查证相关证据,而且此案另一个重要证人,沈天监还未回京,待沈天监回京之后再审。”   就知道是这样。   百姓们是一阵哀嚎   你,你就不能一次审完吗?   而且,都已经说得这么清楚,难道还不可以判决吗?   要不是张斐,这指定骂了起来。   太坑了!   但张斐根本不理会他们,转身离开了。   院里的老爷们,已经敢笃定张斐的套路,就是要裹挟民意,迫使朝廷对辽国强硬。   这都已经不用怀疑。   是,韩琦是过去式,此番谈判的使臣是沈括,确实是一个重要的证人,但问题是沈括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   河东的百姓都已经抵达京城,他竟然还未回来,如今辽国都已经出兵占领那些地方,他理应回京复命,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啊!   不过这一点,他们还真是猜错了,大庭长什么时候开审,还得看别人行程?   不可能呀!   真不是张斐故意让沈括晚点回京,而是沈括奉王安石的命令,跑去河北视察军器监去了。   没有办法,谁让沈括多才多艺。   可不管怎么样,张斐这一招还是非常有效的。   因为上回开庭,张斐在最后是留了一个争议点,也就是没有确定那些土地就是属于宋朝的。   要是真的存在争议,甚至属于辽国,那皇庭就不能轻易判他们胜诉,你不能拿着别人家的东西来索赔啊!   当时百姓埋怨的也不是底气十足,到底他们也不清楚这里面发生的事,以往这种军国大事,怎么可能在这种场合说。   而这一个争议点,随着韩琦口供,也变得烟消云散,可以确定那里就是咱们大宋领土啊。   原本差不多消停的舆论,再度掀起高潮,并且比上回还要更甚。   真是越听越憋屈,人家一个人跑来侵耕,就能导致一个国家的整条边界线后移,这扩张的成本,简直不要太离谱啊。   也不怪辽国咄咄逼人。   你们这么怂。   换谁都会来欺负你。   其实宋朝百姓脾气也在见长,这都是法制之法造成的,在权益方面,他们现在是有着非常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   不但如此,朝中鸽派的声音,也是渐渐变小,因为韩琦一直主张维护与辽国的关系,再加上他在朝中的地位,很多大臣也是看着他的,但是在庭上,韩琦没有办法,他只能彰显自己的强硬,事实上,他当时也确实很强硬,这对朝中是有着极大的影响。   然而,许多投机派也看到这一股风向,于是他们纷纷上奏皇帝,要求对辽国强硬。   这些人虽然是为求荣华富贵,属于投机取巧,但他们的奏章,也使得朝中以文彦博为首的强硬派终于是占据上风。   文彦博也顺势在朝中提出自己的主张。   彼占吾地,如何不争?占雄州亦不争,相次占瀛洲又不争。四郊多垒,卿大夫之辱。   结论就是,交战又有何妨?   这不是一回两回,外交要是扼制不了,就只能开战,不然的话,下回他们又要雄州,给还是不给?   但他不是说主张伐辽,或者说,主张撕毁澶渊之盟,而是主张强硬应对辽国的这种不耻行为。   这不是属于极端派,而是属于中间派。   大多数人还是能够接受的。   而这就取代之前主流的想法,也就是:河北未有备,如何交兵?   其实不管是王安石、司马光,还是富弼、韩琦,也都认为无论是时机,还是准备,都还不足以与辽国对抗。   但是现在这种主张的声音,是越来越小。   话说回来,他们的主张并不是关键,关键还是皇帝的主张。   因为文臣是一个很庞大的群体,这里面有鹰派,也有鸽派,比如说寇准、范仲淹、欧阳修、文彦博,沈括,就连韩琦、富弼,他们在年轻的时候,也都是强硬派。   只是说后来宋朝被三冗拖累,他们也强硬不起来,这种事不看道理,就看实力,但他们都是坚决反对割地,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往往是皇帝倒向了鸽派,主张妥协。   所以,皇帝这一票是至关重要。   而赵顼并未给出一个明确的表态,不过他采纳了文彦博其中一个建议,就是撤换掉边州一些鸽派的官员,换上一些强硬派。   真是巧了!   就在这时候,沈括回京复命了。   大家议论纷纷,这尼玛不是安排好的,鬼都不信。   张斐也懒得去解释,立刻召开第三次庭审。   而此次开庭,相较前两次,气氛中少了一丝不安,多了一丝期待。   第一次庭审时,院内的老爷们愁得头发都掉了不少,但审了两次,他们也渐渐习惯,关键还是朝廷内部的风向也在转变,他们也知道,自己再担忧无济于事,只能是等待一个结果。   而院外的百姓虽说是一度哀莫大于心死,但大庭长还保留着他们的心中唯一的希望。   不过由于他们不太知晓沈括,故此看到沈括来到庭审,内心还是有些担忧的。   可别说个怂货啊!   “沈天监,听闻你是刚刚从河东与辽人谈判归来。”张斐问道。   沈括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道:“那你能否说说,现在那里是什么情况?”   沈括回答道:“在四个月前,北朝突然派兵入侵,驱赶我朝在当地的百姓,占据我们七百多里的领土。”   张斐问道:“你是说辽国突然派兵入侵?”   “是的。”   “也就说你事先并不知晓?”   “辽人派人通知我了一声,未等我们的回应,便直接派兵进驻。”   “你们是没有谈妥吗?”   “没有。”   沈括摇摇头道:“在此次谈判中,北朝简直就是蛮横无理,他们唯一的依据,就是他们的边民在某些时段,或许曾在当地放牧耕地。   但那是由于我朝边州官员疏于对当地的管理,以至于让他们的边民得寸进尺,侵耕我朝的领土。   这我怎么可能答应他们的诉求。”   张斐道:“当他们派兵入驻之后,边州官府是如何应对的?”   沈括沉默少许,又深深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在当地的军事力量,我朝是就远不如北朝的,况且,由于西夏内乱,导致我朝必须派兵维护我们在西北边境的利益,而他们则是有备而来。所以,所以边州官府也只能及时疏导百姓离开,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张斐低头看了眼文案,“但是我听说还是有一些百姓蒙受不小的损失。”   沈括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又问道:“沈天监能否大致说一下,此番谈判的起因。”   沈括点点头道:“此次谈判是北朝主动提及的,三四年钱,他们派特使来汴京,说是河东地界屡屡使得两国发生冲突,希望能够划清边界,以免误会,伤了两国的和气。   确实,河东地界争争吵吵已有数十年,当今圣上也想解决这个问题,我记得当时就是派大庭长前去与辽使谈判。”   “是的。”   张斐点点头,又朗声道:“记得当时,我了解过后,发现最初的分界线是采取一种照望的方式,而这种方式只是一个大概区域,并没有一条准确的界限,而当时辽使认为可以当地分水岭为界限,我并没有反对这个提议,因为以山岭、河流为界限,是可以减少两国百姓的冲突,于是我们决定共同努力划出一条明确的界限。”   沈括道:“在大庭长的安排,我们就派出不少官员前往实地勘察,等到我去的时候,发现北朝根本就是想利用此次划界,来侵占我国领土。”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沈括道:“因为原来的照望法,其实多半也是根据山岭、河流来划分的,有一条大致的分界线,其实只要依据这条线划分即可,但是北朝完全无视之前的界限,而是根据自己的想法来划界,其目的是占据更为有利于他们的地势,但可笑的是,许多山岭、河流、他们甚至喊不出名字,在勘察之时,也是错漏百出,我们在与他们交涉的牒文中,他们用的也是我朝边界册的名字。   其中就是包括天池、冷泉村等地,而这些地方,韩相公曾在皇佑年间,出示过相关证据,也就是北朝与我朝交涉时,北朝送来的牒状,这足以证明这些土地是属于我朝的,并且在韩相公的主持下,这些证据也编订成册,   我方官员多次提出反对,但都遭受到他们的无视,并且在这期间,他们调集重兵在边境游走,意图向我们施压。”   张斐道:“沈天监可有带来相关证据?”   “有。”   沈括立刻将一沓厚厚的证据呈上。   张斐大致看了看,点点头道:“与之前韩相公所言无异啊!”   又看向沈括,问道:“所以由始至终,沈天监都未有答应辽国的要求?”   这是此案关键的证据,到底这是外交事宜,虽然韩琦的供词,已经证实那些土地是属于宋朝的,如果沈括答应了对方的要求,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没有。”   沈括摇摇头道:“但是我还将北朝的要求写信给官家,官家也对此做出明确指示,就是决不能以黄嵬山分水岭为界,因为早在庆历元年,北民苏直、聂再友侵耕之争,两国就已经划分清楚当地的边界。听说之前韩相公做供之时,就提到过此事。”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根据韩相公所言,当时划定的是,东至买马城,南至黄嵬大山脚,西至焦家寨,北至张家庄。”   沈括点点头道:“正是如此。但如果以黄嵬山分水岭为界,等于是将这条界限再往南移了近百里,这真是岂有此理。   其次,官家还表示,绝不能以天池作为地界,关于天池,我们也是确凿的证据。而在我们没有确凿证据的地界,我们也愿意与之协商。”   他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功课,这时候必须彰显出咱们圣上的强硬。   这确实也引得不少百姓点头。   张斐道:“辽国又是如何回应的?”   沈括道:“而他们的回应,就是在不与我们商量的情况下,就直接派兵进驻,妄图以军事力量来确定这条分界线。”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沈天监可有协助当地百姓的撤离?”   沈括点点头道:“有的。”   张斐又问道:“那沈天监可认识当地一个名叫陈旭的百姓?”   沈括想了想,道:“因为当时是非常匆忙,我并不记得当地百姓的名字,但是我带来了当地百姓户籍册。”   说罢,他便将地籍册呈上。   经过一番比对,确认无误,所有原告皆是来自河东地界的农户。   在问明这些情况,张斐又在众人极其郁闷的注视下,宣布今日庭审到此为止。   因为他只是针对百姓的诉讼,至于外交方面的具体细节,这不是此案的重点,也无须过问太多。   至此,所有关键证人均已出席,而且以目前的证据,足以判定那些农夫胜诉。   问题来了。   你可以判那些百姓胜诉,但问题是你如何让辽国将土地归还给百姓,更别说赔偿事宜。   许多大臣反对此次庭审,原因也就这一点,你不可能让辽国退还土地,你这么搞,就只会令我朝在外交上面变得非常被动,只能是一条道走到黑,没有回旋的余地。   即便朝廷要强硬应对,也不需要如此,可以让文彦博去应付。   所以这个过程,是在大家的意料之中,但大庭长会如何判决,至今众人都是百思不得其解。   后堂。   张斐用询问地眼神看向赵顼。   过了好一会儿,赵顼突然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道:“就按照你的意思去做吧。”   “是。”   张斐点点头,又嘿嘿笑道:“陛下还需要借酒壮胆。”   赵顼当即满面通红,哼道:“你现在尽情取笑朕吧,到时要出问题,你呀,哼,就是罪魁祸首。”   张斐道:“反正我已经在琼州购买物业。”   “琼州?”   赵顼当即气不打一处来,“你想得美。”   又过得七日,皇庭终于对外宣布,下个休息日继续开审。   不容易啊!   这回到底没有让我们再等一个月。   满意!   这已经很满意了!   这种等待那真是一种煎熬啊!   因为如今就连百姓都反应过来,这怎么判?到底被告都没有来,甚至可能都不知道,如果判了,会有用吗?   不能对着空气做判决啊!   要是换做任何庭长,百姓肯定是嗤之以鼻,认为这只是哗众取宠,有本事就将辽人抓到这里来接受审判。   但偏偏是张斐,百姓还是抱有很强烈的期待。   终于!   终于来到了这个休息日。   仿佛这全城的百姓都来了,如今整个京畿地,就没有百姓不知道此事的。   至于满朝文武,皇室宗亲,达官显贵,那更是无一缺席。   这院内都已经坐不下,不少人都是站着看。   此次判决,将会关乎到每个人的切身利益。   辰时时分,张斐准时出现在台上。   唰唰唰!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看向张斐。   万众瞩目,都是谦虚地说。   张斐拿起木槌,忽然诧异地往周边瞧了瞧,只觉静的可怕,这么多人,竟是鸦雀无声。他微微一笑,只是轻轻落了下槌,又朗声道:“经过多日的审理和查证,以及诸位证人提供的证据,本庭长判定原告胜诉。”   没有掌声,没有鲜花。   胜诉是肯定的呀,但问题是你如何辽国赔偿,这才是关键。   又听张斐继续言道:“毋庸置疑,那些土地皆是我朝领土,但这属于国家外事,我们皇庭是无权介入,我们皇庭的判决只是针对这一百零三位原告的诉讼,而经过我们的调查和计算,认定被告辽国需要向这一百零三位原告的损失,赔偿一万两千一百五十二贯钱。   因此本庭长决定从我朝给予辽国的岁币,冻结相应的数目,用于支付对原告的赔偿。   并且,如果辽国继续霸占这一百零三位原告的耕地,那么每年必须从岁币中扣除九千一百二十三贯钱,用于补偿这一百零三位原告。   当然,如果辽国方面有所不服,亦可来此上诉。” 第八百零八章 走向决裂   大庭长这掷地有声的判决,却仍旧没有换来掌声和鲜花。   堂下兀自是一片死寂。   人人都是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大庭长。   没有听错吧。   冻结岁币?   还能有这种操作吗?   饶是富弼、韩琦、王安石、司马光他们也都是目瞪口呆。   这个。   大庭长还有这权力?   用岁币来补偿百姓,这个听上去好像没有什么毛病,可为何他们会如此惊讶,且事先也没有想到这一点。   就是他们不认为大庭长具有这权力啊。   岁币是基于澶渊之盟,是基于两国外交关系,而且与辽国的关系,乃是宋朝最重要的外交关系。   冻结岁币,这等于就是冻结澶渊之盟啊!   要知道这才一百多户,可不是全来了,要是全来的话,虽然还不至于说辽国倒贴,但真心剩不了多少。   别说政事堂不具备的这个权力,就连皇帝可能一个人也无法决定。   一点也不夸张的说,这个判决比文彦博的主张可还要致命啊!   忽然间,院外响起一阵爆炸似得喝彩声。   “好!”   “判得好!”   “大庭长!”   回过神来的百姓,顿觉亢奋不已。   还得是大庭长呀!   大庭长果真没有令我们失望。   判得太绝了。   他们可不管大庭长有没有这权力,这判得可真是太爽了。   是呀!   咱们每年不是要给他们岁币么?   让他们用岁币赔啊!   等到他们的欢呼声响起后,张斐才缓缓起身离开,给大家留下一道潇洒的背影。   到底这是大庭长第一次开庭审理,结尾必须是要有掌声和鲜花的,不然的话,也不符合张斐的性格。   这一切赵顼全都看在眼里,等到张斐来到堂内,赵顼便鄙夷道:“你可真是爱出风头。”   张斐嘿嘿一笑,“陛下,我这只不过是抛砖引玉,等到陛下郑重对全国宣布,废除澶渊之盟时,必将是万民归心。”   赵顼听得却有些忐忑,“那也得先打赢了,其实你我都知道,目前并非是对辽开战的最好时机。”   张斐道:“陛下请放心,我们已经做好了最为周密的部署,只要我们能打赢一战就行,我们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那辽主一定会落入我们的圈套,因为对于辽主而言,相比起岁币,内部稳定,才是最重要的。”   赵顼突然又看向外面,“外面那些人一定不会罢休,他们一定会阻扰你的。”   张斐笑道:“可惜为时已晚啊!”   这回过神来的大臣们,顿时就陷入恐慌之中。   虽然目前朝中的强硬派已经是占据上风,宋辽已经变得不再稳定,但是在他们认为,强硬也只是一种外交手段而已,或者说一种外交战略,可不等于直接开战。   如果文彦博的主张是对辽开战,那绝对得不到太多人的支持。   喊得凶是可以得,但你不能真干。   更何况以文彦博为首的对辽强硬派其实在朝中是不占多数,只不过由于民意高涨,导致那些鸽派就不太敢出声,显得他们好像占据优势。   可是这个判决,那无异于是对辽宣战。   而朝中大臣没有几个人,认为朝廷已经对此做好准备。   但是他们也不敢去公然推翻这个判决,毕竟这民情汹涌,所有百姓可都站在大庭长那边的,谁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于是他们选择质疑大庭长是否有冻结岁币的权力。   判的是没有问题,但问题在于,你大庭长凭什么去冻结岁币?   在旧司法制度,可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在张斐与赵顼交谈时,他们就跑去找富弼、赵抃、司马光他们询问。   大庭长有这权力吗?   富弼、赵抃他们也说不准,他们是真不知道,大庭长是否拥有这权力,也给不出一个具体答案。   至少他们言语间也没有支持大庭长,认定大庭长拥有这权力。   那些大臣便又以此为由,纷纷上奏皇帝,希望皇帝立刻下令,迫使大庭长收回这个判决,另择他法去补偿百姓。   仅仅在一天之内,赵顼就收到上百道关于此案的奏疏。   可此次判决的影响力多大。   赵顼自也不敢怠慢,立刻在垂拱殿召开会议,专门商议此事。   “大庭长凭什么冻结我朝与北朝的岁币,这是谁给大庭长的权力?”   这会议刚刚开始,那御史杨箕就冲着张斐质问道。   这御史台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他们的背后其实是有着各方势力的支持,到底很多权贵都不方便张口,甚至都无法参与这种会议,许多话都得通过御史来说,因为御史是有闻风上奏的特权。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朝廷重臣也都是通过御史爬上去的,因为御史是一个很好结识人脉的机会。   这个杨箕就是代表着朝中亲辽派的利益。   到底两国相好数十年之久,虽然中间不乏矛盾,但其实利益是非常紧密的,里面的关系其实是非常复杂。   辽国内部也有不少亲宋派。   张斐听得只觉莫名其妙,哭笑不得道:“杨御史,我堂堂大庭长,难道连一桩民事诉讼案都判不了吗?”   立刻便有官员站出来道:“大庭长当然有权判定那些河东百姓胜诉,但我们质疑的是,你这冻结岁币的权力,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啊。”   张斐反问道:“如果各位认为我的判决没有问题,那我为何没有冻结岁币的权力?二者是因果关系啊!”   杨箕激动道:“这岁币乃是基于澶渊之盟,这都是属于外事,而且这对于我朝是非常重要的,大庭长若是冻结岁币,这必将会破坏澶渊之盟,大庭长这不就是在干预外事吗?这难道符合政法分离的制度?”   不少大臣都纷纷点头。   其实对于这一点,他们是苦张斐久矣,在他们看来,张斐经常利用动用司法权力,来干预行政,这都已经不是一回两回,只不过每回他都能找到合适的理由为自己开脱。   但这回你开脱不了吧,你都已经冻结岁币了,不是干预外事又是什么。   可张斐听得这话,却是恼怒不已,激动道:“你们御史可真是擅于罔顾是非,颠倒黑白,倒打一耙。”   此话一出,杨箕都傻了。   成我黑白颠倒了。   你是认真的吗?   就连文彦博他们都惊讶地看着张斐。   你这底气是从何而来?   御史中丞冯京是忍无可忍,站出来道:“还望大庭长明言,我们御史怎么就倒打一耙了?”   张斐义正辞严道:“此时此刻,分明就是你们利用外事权力来干预我们司法,却指责我利用司法去干预你们外事,这不是倒打一耙又是什么?”   “???”   殿中所有的人都是一脸问号。   包括最熟悉的张斐的王安石和司马光。   大哥,你这话从何说起?   冯京也是一脸纳闷道:“你你说我,我们利用外事干预司法?”   “正是如此。”   张斐道:“敢问中丞,那些河东百姓是否遭受损失?”   冯京点点头。   张斐道:“加害者是不是辽国?”   冯京点点头道:“是辽国。”   “这不就结了吗。”   张斐回答道:“我从来没有想着去破坏澶渊之盟,我甚至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只是根据法制之法的理念,捍卫我朝百姓的正当权益。   在最高皇庭看来,我朝百姓失去了土地和家园,他们就理应得到赔偿,而加害者就是辽国,这一点无可争议,同时辽国又不来辩诉,那我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对那些百姓进行赔偿。   这只是一场非常简单的民事诉讼,加害者和受害者的关系,是一点也不复杂,判加害者赔偿受害者,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而诸位总是拿着外事在这里跟我理论,而不是从司法的角度来跟我理论,到底是谁在干预谁?”   冯京被张斐直接给绕晕了。   是这么回事吗?   张斐更是得理不饶人,“你要是觉得这么做,是亏欠了辽国,政事堂可以让国库给补上这钱,我又不会干预的,我只是依法判决,我不能判朝廷赔钱,这是没有道理啊!各位想一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静!   殿内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你要这么说的话,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确实!   官司打到这种地步,大庭长也只能这么判,这受害者、加害者一点疑问都没有,要不这么判,那可就是错判。   这没有毛病啊!   至于外交之事,乃是政事堂的职责,他们要是认为不利于两国关系,可以将钱补上啊!   如果大庭长不准朝廷补上,那就是干预外事。   可张斐并没有在判决中说不准朝廷自己掏腰包,一码归一码。   现在是他们拿着外交去质疑大庭长,这摆明理应外事干预司法啊!   富弼、赵抃他们都是若有所思。   这又学到了一招。   只能说这政法分离可真是博大精深。   杨箕颜面上有些过不去,但又底气不足地说道:“但是大庭长在公开场合,扬言冻结岁币,这会影响到我国与辽国的关系。”   张斐笑道:“如果我还要考虑这一点的话,那我就会将边州官员全部传召回来,问问他们为何会破坏我国与辽国的关系。   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才会气得辽国直接出兵,难道冻结岁币比出兵的破坏性还要大?”   没毛病。   真心没毛病。   杨箕当即是无言以对。   张斐很是委屈道:“我们最高皇庭只管司法,其余的统统不管,你们可别什么都让最高皇庭来处理,我们忙不过来的。”   “???”   冯京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你还什么不管,自从你上任以来,处理的每件案件,都涉及到行政、军事、外交,都快要权倾朝野了。   此子真是厚颜无耻啊!   更可恶的是,你还反驳不了他。   就连王安石都想揍这小子一顿,真是太欠扁了。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张斐已经开口,国库是可以补上这钱的,那大家也懒得与之计较,关键也计较不过。   他们现在也反应过来,大庭长只是司法判决而已,又不是说不准给辽国岁币,国库要补上,他也管不着。   于是乎,众人全都是眼巴巴地看着赵顼。   这热闹也看够了,你说上两句呗。   赵顼见众人看来,才缓缓开口道:“外事是外事,司法是司法,大庭长是依法判决,朕也不觉得这其中任何问题。”   文彦博立刻站出来道:“陛下,既然没有问题,朝廷就应该依法执行,而不应该偷偷补上,这若传出去,是会让天下人耻笑,到时君威荡然无存。”   赵顼点点头。   杨箕弱弱道:“但是这么做会破坏澶渊之盟的。”   文彦博怒斥道:“当北朝选择出兵时,那就已经是破坏了澶渊之盟,盟约这种事,只有一方维护,那注定会是失败。”   杨箕被训斥地不敢言语。   不少大臣几番张嘴,但也都忍住了。   虽然张斐这么说了,但皇帝要是偷偷补上这钱,这确实会令天下人耻笑,大庭长这么刚猛,你皇帝竟然这么怂。   最主要的原因是辽国先出的兵,而张斐又是隔一个月,才审一次,如今全国上下全都知道此事。   这对于君主影响是不小的。   文彦博又继续说道:“此外,目前前来索赔的,只有一百多户,但是其实辽国此番出兵,涉及到的百姓,高达两千余户,到时他们也会来索赔的,臣建议今年岁币暂时全部冻结,待审完之后,再做定夺。”   赵顼稍稍迟疑片刻,又看向张斐道:“大庭长,是这么回事吗?”   张斐道:“回陛下的话,文公所言甚是有理,依照庭审制度,到时若有河东百姓前来诉讼,只要他们拿出地契,皇庭就必须他们判他们胜诉,并且给予相等的赔偿。至于给不给岁币,此非臣的职责,臣不敢妄言。”   赵顼点点头,又看了看大家。   事已至此,王安石、薛向等一干革新派那是心领神会,立刻站出来表示支持。   司马光他们也陆陆续续表示支持。   虽然大庭长只是冻结部分,但是这钱你要么就全给,要么就不给,少给一点,辽国也是不会罢休的,别到时赔了夫人又折兵。   赵顼点点头道:“那就这么办吧,在此案未结束之前,先冻结与辽国的岁币。”   完了!   这回真是全完了。   这就是要与辽国决裂的节奏。   那些鸽派被这套组合拳打得是毫无还手之力,虽然这已经不是第一回 ,要是以往,他们肯定会拦住皇帝,劝皇帝以大局为重,但是如今司法在里面搅局,皇帝是躲在司法后面的,他们感觉使不上力,虽然张斐也留了口子,但他们其实已经没得选。   除非他们能够找到证据,推翻大庭长的判决。   他们现在真是恨死了政法分离。   而这场看似普通的会议,是必将载入史册,这将会重新奠定宋辽的关系。   大庭长的这个判决几乎是不可逆。   在民间也引发地震级别的效应。   就在当日,京城所有与辽国有贸易的商人和权贵,全部叫停与辽国贸易,已经发出的货,也是立刻派人去追。   谁人都知道,只要冻结与辽国的岁币,那开战的几率将会大幅度提升,这时候将货物送到榷场去,那不是直接送给辽国吗?   当然,许多商人早就在为此谋划后路,他们货物并没有运去雄州耳边,而是运往了登州。   虽然出海是有一定的风险性,但是中间也少了许多不必要的支出,要知道北境可都没有普及公检法,那边榷场官员,个个都富的流油。   为什么边州官员很多都是鸽派,因为他们控制着贸易,这里面是有着很大的利润。   所以对于商人而言,走海路是非常划算的。   然而,商人的动静,在这朝中不少大臣看来,却是非常离谱的。   因为以往若是出现这种情况,百姓是一定陷入恐慌中,他们往往能够借助这一股力量,去迫使皇帝改变政策。   但如今不管是百姓,还是商人,都是非常积极的配合,而没有任何抱怨或者恐慌。   司马光、王安石他们都对这个现象感到好奇,经过一番打探,这才明白过来。   其中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这个判决是大庭长为了捍卫百姓的正当权益,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   你是为我的利益而战,那我当然是要支持。   就这么简单。   然而,这消息很快就传到河北,这场官司由于中间间隔很久,所以是有充裕的时间,在各地发酵的。   如果与辽国开战,这河北一定是重灾区,要知道在此之前,两边百姓可都非常厌战。   但如今这消息传到河北,却导致河北警民士气高昂,没有什么叫苦连天,河北百姓是积极配合皇家警察的工作,如果辽兵南下,他们必须马上到指定的地方避难,可谓是警民一心。   这令范纯仁和苏轼都是瞠目结舌。   其实他们二人的主张,也是更偏向韩琦、王安石、司马光他们,认为此时不是与辽国开战的时机。   那边西夏都还僵着的,虽然局势对宋朝很有利,但要不解决西夏,宋朝只能用一半的兵力去对付辽国。   “我们这位大庭长,真是非同小可啊!”   范纯仁看着百姓主动帮助厢兵团修建防御工事的场景,不免都心生感慨,“这一个判决,仿佛令大家的精气神都焕然一新。”   苏轼笑道:“他的高明之处,其实不在于最终的判决,而是在于事先的宣传,他以捍卫百姓正当权益的名义,抵制辽国入侵,自然也会得到百姓的拥护。   如果能够度过这一道难关,公检法必将更深入人心,试想一下,就连面对辽国,公检法都如此捍卫百姓的正当权益,将来谁还会质疑公检法?”   范纯仁点点头,又问道:“但问题是能否度过当下这难关?”   苏轼道:“我始终不认为现在就是与辽国开战的时机,这将会打断我朝上升的势头,但是我也了解张三,他也是不打无准备之仗,或许还有什么是我们所不知的。”   就连宋朝大臣都对此判决,感到如此惊讶,可想而知,辽国方面更是没有想到。   其实事先辽国探子将这消息传到辽国,但辽国不以为意,认为宋朝就只是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安抚一下臣民,这是可以理解的,他们也想得很简单,随便你们怎么判,你总还能让我们辽臣去受审吧。   但是他们是万万没有想到,宋朝方面竟然敢冻结给他们的岁币。   这就无法给予理解,拿着我们的利益,去安抚你们的百姓,你们在想屁吃啊!   这令在幽州与韩维谈判的辽使团,感到是极为愤怒,气得他们直接冲到宋朝使臣居住的使馆里面。   “好啊!好啊!”   萧禧咬牙切齿道:“我们诚心诚意在此与你们谈判,你们背地里竟然谋划撕毁澶渊之盟。”   韩维是语气平淡道:“不瞒诸位,我也是刚刚知晓此事的,我所得知的消息,我朝并无撕毁澶渊之盟的打算,这只是我们大庭长的判决,诸位应该听说过我朝的司法改革。”   萧禧怒斥道:“尔等休要在此狡辩,倘若岁币少一文钱,我们都绝不会罢休的。”   韩维苦笑道:“诸位要认为我是在狡辩,那我也无话可说,但如果你们想要解除对岁币冻结,这唯一的办法,就是上汴京最高皇庭进行上诉,反正这事我是管不了。”   “你说什么?”   萧禧一拍桌子,双目瞪如铜铃。   这在他看来,简直就是在羞辱。   韩维摇摇头道:“我无疑与各位争吵,我只是非常诚恳的告知各位,这解决之法。”   “好好好!”   萧禧指着韩维道:“我们一定会去汴京的,到时候我们的士兵会挥着大刀,骑着战马进入汴京城,届时我们真要看看那位大庭长,是否长着三头六臂。”   韩维将一个包袱放在桌上,拱手道:“那韩某就在汴京,恭贺各位的大驾。”   辽使皆是一愣。   这宋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狂妄了。   “告辞!”   韩维拱手一礼,便带着人出得使馆。   刚刚来到馆外,他便言道:“只要那张三还是大庭长,我就绝不会再出使他国,终有一回,我会被他害死的。”   上回他出使上京,张斐前往大黄平谈判,一个误会差点让两国打起来,害得他差点回不去了,这回又是如此。   他还在留这里跟辽使纠缠,结果张斐直接将岁币给冻结,这还谈个毛啊。你要这么判,你通知我一声行不行,简直不将我们使臣当人看。   这再一再二不再三啊!   韩维是下定决心,再也不干这蠢事了。   话说回来,其实辽国对于与宋的外交,也是非常谨慎的,他们之前也在不断地试探,其实是韩维的表现,令他们认定宋朝只是虚张声势,不敢动岁币。   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宋朝大庭长还能将岁币冻结,这简直离谱啊!   你们皇帝是在吃屎吗?   其实辽国的探子,也一直在收集宋朝内部的消息。   从宰相到大臣,所有迹象都表明,宋朝没有与辽国决裂的打算。   这消息是准确无误,因为就连王安石、司马光他们都没有猜到,张斐会这么判,辽国探子能猜得到吗?   这确实打了辽国一个措手不及。   你们这是什么制度,怎么让人看不懂啊!   然而,大庭长的判决,效果是立竿见影,很快与辽国的榷场,就变得空荡荡的。   如今压力全来到了辽国这边。   他们要做出抉择了。   因为宋朝并没有撕毁澶渊之盟,更加没有宣战,只是岁币被司法部门冻结,你辽国是要通过外交来解决,还是直接宣战呢。 第八百零九章 无约一身轻   虽然那辽主耶律洪基,也就是乔峰的结拜大哥,在治理国家上面是比较昏庸无道的,任用奸臣、权臣,使得辽国国力是在稳步下降,但令人郁闷的是,在处理与宋朝的关系上面,他却没有犯过什么错误。   其实在王安石执政变法以来,辽国就在密集监视宋朝的一举一动,主要还是因为王安石的口号喊得太响,他要强军,他要富国,这弄得周边邻居都非常紧张,而不仅仅是辽国。   你这就是冲着我们来的呗。   那么是否要武力打断宋朝的改革变法,辽国内部其实是有争论的,但由于两国百姓都有极强的厌战情绪,且大家对于目前的关系也都非常满意,最终还是决定先看看。   所谓的看看,其实就是在看宋朝是否会进攻西夏。   只要宋朝有动作,辽国将立刻启动,在边境找事,为进攻北宋做准备。   因为辽国是决不能接受,任由宋朝消灭西夏。   在还未打之前,辽国就找了一个理由,在河东囤积八万主力。   而此番辽国出兵占领河东争议地界,也真不是为了那点领土,主要是为了给宋军侧翼施压压力。   其实他们本来是有进攻的打算,就看宋朝打算怎么做。   如果宋朝是像庆历之时,又是数十万大军,兵分几路,大举进攻。   那么在关键时候,也就是西夏顶不住时,他们就会对宋出兵,让宋朝是首尾难顾,然后借西夏的士兵去削弱宋朝。   在庆历之时,他们可就玩过一回,那一回对宋朝打击其实是非常大的,自那以后,富弼、韩琦他们听到用兵就头疼,以前他们可都是主战派。   这对于辽国,无疑是最完美的结果。   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宋朝来了一个“如攻”计划。   你说宋朝没有进攻吧。   根据探子的消息,至少是有十万主力在西夏境内活动,这还不叫进攻吗?   但你要说他进攻了吧,真的就只是往前挪了一步,然后就不动弹了,是随时可以抽调出来,防守辽军南下。   辽国见状,也只能是试探一下,先将争议地区拿下,给宋朝内部制造一些混乱,同时减轻梁太后的压力。   其实到张斐判决之前,这一切都还在辽国的预计之中,到底宋朝也不敢大举进攻西夏,他们彼此消耗,辽国是坐收渔翁之利。   原本跟韩维谈判,辽国还打算再下一城,就是要求雄州拆掉那些堡垒。   然而,大庭长的一纸判令,直接令双方都感到懵逼,也令整件事情变得扑朔迷离。   就连宋朝这边都没有想到,就这样毫无征召地跟辽国走向决裂,所以辽国那边更是措手不及,他们是有准备对宋朝动武,西夏那边一乱,他们就已经开始调动兵马,但这毫无征召,弄得他们也是手忙脚乱,赶紧送信给上京。   起初这信辽国官员都不知道怎么写,要写南朝大庭长冻结了我们的岁币,辽主不一定看得懂啊!   所以他们就直接说宋朝因河东一事,停止了今年的岁币。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这种事只能是辽主亲自下达命令。   .   反观大宋这边,虽然百姓非常拥护大庭长的判决,但是统治阶层是慌得一批,尤其是他们得知幽州谈判已经宣告结束,那更是紧张的要命,他们对于辽国可是有着天然的恐惧。   之前他们有些回不过神来,因为从整件事的发展过程来看,是不大可能走向决裂的。   谁能想到大庭长还能冻结岁币。   这事情发酵的太快,而且是最高皇庭发起,也不属于传统模式,这一时间,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做好这方面的心理准备。   如今回过神来,眼看战争真的要来临了,整个北方的官员、权贵、武将,都在快马往朝廷送信。   陛下!不能开战呀!   那澶渊之盟乃是先帝为了天下苍生而立,而如今边境是生育繁息,牛羊被野,戴白之人,不识干戈,怎能因为大庭长的一个判决,而破坏澶渊之盟。   更有人要求将张斐问罪。   他们现在也顾不得什么舆论,通过各种方式,在向赵顼施压,咱们没有必要走到这一步,关于河东地界还是能谈的。   他们当然不愿意开战,如今他们享受着荣华富贵,如果打起来,万一输了,他可能就成了阶下囚。   而借着地方的势力,朝廷反对的声音也是瞬间达到高潮。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他们是不能违背法制之法的理念。   这反对声音,也只局限于部分利益群体,较之以前,这威力是削弱不少,但是这杀伤力还是有的。   面对地方官员的舆情,富弼、王安石、司马光他们都对此是深感担忧。   张家。   “如今局势对你可是非常不利,你可得小心啊。”   司马光是一脸担忧道:“不少官员都书信朝廷,反对冻结岁币,并且要拿你问罪,虽然从法律上来说,你是没有错的,但若因此,前线稍有闪失,你可能会面临巨大的危机。”   王安石又补充道:“许多人可是处心积虑要借此事对付你。”   一旁的许遵,也都是深感担忧,这种套路,史书上都不知道记载了多少回。   张斐无奈道:“这我也没有办法,我只是秉公处理,在法律面前,我顾不了那么多。”   王安石哼道:“你少在这里糊弄我们两个,也不是一回两回,你到底在谋划什么,告诉我们呀,我们也好给予你帮助。”   他们很了解张斐,这小子看似激进,其实稳如老狗,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但目前来看,他们想不到任何稳赢的办法。   张斐道:“我没有在谋划什么,我就是坚持一点,一定要捍卫百姓的权益,就这么简单。”   司马光没好气道:“你认为我们会信吗?”   张斐反问道:“敢问二位大学士,你们认为我在图什么?”   王安石道:“你想促使我国与辽国开战?”   张斐立刻举手道:“我对天发誓,我绝无这种想法,我是坚决反对与辽国开战。”   “当真?”   “千真万确。”   “但你这么做,是肯定会引发与辽国的战争。”   “也许辽国没有二位想象的那么强大,他们也只是在虚张声势。”   “虚张声势?”   王安石和司马光相视一眼,又同时看向张斐,你是认真的吗?   正当这时,李四来到门前,宫里来人了,让张斐入宫一趟。   没有办法,这皇帝召见,张斐只能暂且失陪。   王安石、司马光又同时看向许遵。   许遵忙道:“二位莫要看我,我对此是一无所知。”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相信张三,他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不会与辽国开战的。”   司马光点点头道:“虽然这已经不是第一回 ,每回他都隐瞒了许多事情,但是他还真没有骗过我们。”   “这倒是的。”   王安石点点头,又道:“但辽国也不可能不出兵啊!”   司马光头皮都快挠破了,“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玄机。”   其实他们二人在此事看法是一致的,就是认为此时绝不是与辽国开战的时机,他们更为担心,此番开战,会打断国内的改革变法,尤其是张斐身处在这旋涡之中。   倒不是整个改革变法系在张斐一个人身上,其实改革变法是他们两个在主持,但张斐到底是通过制度,冻结岁币的,一旦出问题,张斐极有可能会被问罪,那么法也可能会受到很大的打击,不用想也知道,那些人一定要求约束法。   .   马车上。   “这番骚乱,什么牛鬼蛇神全都冒了出来,我们已经查到河北的一些官员、地主、商人,都在秘密跟辽国那边联系,并且查到具体证据。”   说着,李豹又向张斐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不急。”   张斐道:“现在还得依靠他们,给予辽国一些希望,等到初战打赢之后,再跟他们清算,无论忠奸,他们都已经成为了国家的累赘。”   李豹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张斐又道:“不过豹哥!”   “叫我小豹就行。”李豹忙道。   “!”   张斐哭笑不得道:“如今最关键的一环,可是握在你们手里的,你们可别给我出错。”   李豹忙道:“放心,我们针对这一步,做了十二套计划,确保务必成功。”   “那就好。”   .   来到皇宫,只见赵顼一个人坐在那里喝闷酒。   见到张斐,他就埋怨道:“你是出尽风头,可压力全在朕身上,真是岂有此理。”   张斐道:“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行事,陛下何须担忧。”   赵顼道:“他们要是不闹的话,朕的确是游刃有余,但他们现在这么一闹,就好像是朕不顾大臣们的建议,不顾天下苍生,非得跟辽国撕破脸,可想而知,一旦输了,会是怎样的后果,他们都会怪朕,会拿列祖列宗来讨伐朕的。”   他们这么干,就是在增加皇帝选择开战的成本,这也确实会给皇帝造成很大的压力。   原本胜败乃兵家常事,要是输了,赢回来就是了,但在这种情况,一旦前线输了,他们就会排山倒海而来。   这在宋朝已经不止发生一回。   张斐道:“不是前面那还有我顶着么,到时他们肯定会要求处死我,我将成为咱大宋最大的奸臣,就如同李林甫一般的存在。”   赵顼一愣,笑道:“你倒是想得很清楚。”   张斐义薄云天道:“我之前就说过,我会帮助陛下扛下所有的压力,陛下也无须太过担忧。”   赵顼倒也被他乐观的情绪所感染,笑道:“放心,朕与你共进退。”   张斐却道:“我更希望跟他们赌一把。”   赵顼错愕道:“赌一把?”   张斐点点头道:“如果赢了呢?”   赵顼问道:“你想怎样?”   张斐道:“此时此刻,河北地区已经是军民一心,但他们在这种关头,还在给陛下施加压力,可见他们只想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而不顾陛下和国家利益,若是继续留着他们,只会耽误陛下的雄图霸业,他们迟早会坏事的。”   赵顼点点头道:“这不用你说,待此战过后,倘若我们取得胜利,朕自会找他们清算的。”   其实目前国内改革,已经接近尾声,下面是吏治清明,但是中上层官员,还没有怎么处理,只是借法削弱了他们的权力,但是这些官员已经不适合当下的大宋,必须得处理掉。   但要处理这些人,必须要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要有充分的理由。   当下就是一个机会。   当然,此时此刻,也绝对是赵顼人生中最为紧张的一个时刻,撕毁澶渊之盟的压力,可比对西夏用兵的压力大得多,因为他是做了违背祖宗的决定。   他输不起这一仗。   .   而这首战的压力,全在雄州团练使刘昌祚头上。   如果辽国从幽州出兵,第一关必然是他们非常熟悉的瓦桥关,也就是雄州。   当年石敬瑭归降辽国,是将雄州一并献给了辽国,还是当年那雄才大略的柴世宗在伐辽时,给打下来的,为将来伐辽打下基础,可惜继任者不争气。   所以,后来那萧太后伐宋,就是以收复此关为名出兵的,当时也一举拿下此关,只是后来澶渊之盟,又将此关还给宋朝,只是约定不准在这里修建堡垒。   而那边身在上京打猎的辽主耶律洪基收到幽州的消息,也是大为震怒,如果宋朝不给岁币,就完全没有交好的可能性。   这个道理宋人都知道。   打是肯定要打,这没有任何悬念的。   就连辽国内部的亲宋大臣,都认为该出兵,因为这是他们唯一拿得出的手段。   问题是怎么打。   是直接国战吗?   经过辽国大臣的一番分析,以及根据探子传来的消息,他们都认为,宋朝国内是反对意见居多,全都是那小皇帝和大庭长搞的鬼,只要出兵,夺取瓦桥关,以武力施压,宋朝皇帝必然会经受不住国内的压力,选择妥协。   到时再谈判,那便可以狮子大开口。   但如果发动国战,那宋朝也没有退路,只能是打到底,宋朝内部的反战派也起不到作用,辽国也不一定吃得消,关键他们辽国国内的局势也是非常微妙,因为他们的太子在一年多前神奇病死。   最终,辽主也采纳了他们的建议,命幽州守将领本部两万精骑兵进攻瓦桥关。   而宋朝在雄州也增兵至五万。   辽国方面在西夏已经收到火器的消息,但他们也知道火器的一个极大的弊端,就是雨天不好使,于是他们还特地等到一个阴雨天才发动进攻。   这日,下午时分,阴雨蒙蒙,双方在瓦桥关前面那条拒马河展开激战。   刘昌祚先是派出雄州守兵前去迎敌,这雄州守兵虽然经过一番整顿,但他们是常年活在契丹人的阴影下,看到契丹人挥着大刀砍来,真是心惊胆裂,很快被杀得节节败退。   辽国的先锋军真的是碾压般的,直接就淌过拒马河,这时候刘昌祚是亲率两万生力军,也就是皇家警察,前来支援。   这些皇家警察可都是年轻气盛,也没有跟辽人打过,这初生牛犊不怕虎,再加上统帅都亲自上阵,凭借人数优势很快就挡住辽军。   可这只是辽国的先锋军,后面的辽国主力一直在观察,一看这宋人还是那个德行,一点都没有变,而且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火器,双方已经混战在一起,火器也没有作用。   眼看对方人马越来越多,先锋军是双拳难敌四手,于是辽军是主力尽出,直接淌过拒马河,前来支援。   可这人数刚刚过得三分之一,忽闻一阵破空之声,这声音他们可真是再熟悉不过,正是宋军的床子弩,抬头看去,但见那巨矛竟然是火花带闪电冲他们而来。   咦?这床子弩怎么还冒火花?   未等他们反映过来,就听得一阵惨叫声,不少辽军士兵躲避不及,直接被射飞出去,旋即又响起一阵爆炸声,霎时间,宋军这边的河岸是硝烟弥漫,那战马受到惊吓,不受控制的横冲直撞,辽军阵型登时大乱。   原来这也是经过改良的床子弩,上面捆绑着大量的火药,虽然这杀伤力有限,但是爆炸声使得他们的战马是惊慌失措。   说时迟,那时快,前方不远处又传来一阵剧烈的火炮声,但见数十个黑蛋朝着他们飞来。   而此时辽兵阵营较为集中,且又比较慌乱,根本就顾不上,一个炮弹下来就能滚到一大片。   辽军主力顿时是人仰马翻。   这不是说这雨天火器用不了吗?   殊不知这是宋军故意给辽国留下一个破绽,火器主要是对付辽国的,只是拿去西夏试验,但辽国必然也会知晓,故此那种谔故意在雨天不怎么用,并且还放出消息,火器在雨天不能用,但其实军器监早就想出办法,让火器能够在雨天作战。   而且,他们还隐瞒了火炮的射程,毕竟西北边只是防守,并且还可以依靠地势,不需要使出全部手段,其实那边更多是以火枪为主。   而正在与宋军厮杀的先锋军,一看后面主力全乱套了,也被这火炮轰的心惊肉跳,哪里还敢念战,赶紧掉头跑路。   这些时候,两支骑兵从两翼杀出,虽然加在一起,也不过两百,但这时候出现,真是要了辽军的老命啊!   关键这辽兵也是久疏战阵,还不如刘昌祚,这刘昌祚好歹是从河湟杀出来的。   整个防守计划,就是他亲自布置的。   当时有两个选择,其一,依靠火器阻止辽军过河,其二,就是放他们过河再打。   刘昌祚深知火器也不是万能的,但第一次使用,效果肯定是最佳的,于是他选择放辽军过河,再利用火器、床子弩将辽军拦腰截断。   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跑!   这辽军只能是匆忙撤退,但由于到处都是硝烟,导致被自己人踩死的辽兵都是不计其数。   而宋军只是追杀到河岸边,并没有渡河乘胜追击,关键他们也追不上。   “大捷!大捷!瓦桥关大捷!”   但见一匹匹快马从雄州奔向东京汴梁,一边跑,一边大喊着。   沿途百姓闻言前线大捷,不禁是欣喜若狂,喜极而泣。   虽然受到大庭长的鼓舞,但是整个河北地区还是很压抑,谁不怕打仗,如今听到瓦桥关大捷,压抑多日的情绪,终于释放出来。   消息传到东京汴梁时,已是三更时分,赵顼本已经入睡,听闻廊道上传来“大捷”之声,什么都顾不得,赤脚冲了出来。   蓝元震激动地向赵顼报喜,“陛下,刚刚传来的捷报,瓦桥关大捷,我军取得大胜。”   “当真?”   赵顼激动地抓住蓝元震的胳膊。   “千真万确。这是前线传来的捷报。”蓝元震胳膊动弹不得,只能是摇着手腕。   赵顼当即放开他,夺过信函,拆开看了起来,渐渐地,他眼中闪烁着泪光,嘴里喃喃自语道:“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说罢,他似乎想起什么来,“立刻传大庭长入宫。”   “是!”   一个时辰后。   “呼!”   张斐一个劲地抹着汗,“真特么不容易啊!”   赵顼听罢,呵呵笑道:“原来你也知道害怕啊。”   张斐讪讪道:“虽然我们做了充分的准备,如果辽国举国之力来战,那大家都没得选,但这不大可能,所以他们肯定只会一支兵马来进攻边州,对于我们而言,只要首战防守住就是胜利,如果这都不敢赌的话,那也太窝囊了,只是说我不会打仗,只能依靠前线战士,我就怕他们一触即溃,好在这皇天不负有心人啊!”   赵顼哈哈一笑,又问道:“下一步?”   张斐立刻道:“宣传,必须狠狠地宣传,此战的作用其实不在于杀了多少辽兵,取得多大胜利,而是帮助我们自己战胜心中的恐惧,辽军并非是不可战胜的,到时陛下便可借此废除澶渊之盟。   这首战就获胜,而且是凭借着火器,这本就能够给辽国巨大的震撼,更让他们知晓,他们是吞不下我们的,这时候我再将情报上交给辽主,辽主一定会先改变战略,先以内政为主。”   赵顼点点头。   .   翌日。   这天刚亮,所有百姓全都来到街道上,议论前线传来的大捷,目前他们只是收到风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而就在当日下午,新闻报上便刊登了此次大捷消息,这可就是官方确认,并且在报刊上大肆吹捧火器。   京城的百姓顿时受到极大的鼓舞,载歌载舞,庆祝这场大捷。   仿佛他们已经消灭了辽国。   但是朝中却比较安静,甚至都有不人提出质疑,如果辽国真的出动主力大军,不可能这么快开战,而且雄州才多少守军,也打不出这种决定性的胜利,关键其它地方没有传来消息。   就连河东都没有动静。   这真的是“大捷”吗?   哪怕是文彦博对此都非常谨慎。   随着消息不断传来,他们终于发现,所谓的“大捷”,只是一场防守胜利,局部冲突,辽国只是调动幽州的守军,主力都还未上。   但是在舆论方面,仿佛宋朝都已经取得一场决定性胜利。   有不少好心的大臣,赶紧上书皇帝,你可别被别骗了,这只是一场小胜,不是大捷。   殊不知皇帝比他们都清楚。   然而,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不少百姓联名去最高皇庭上诉,起诉辽国不遵守澶渊之盟,擅自出兵,攻打瓦桥关,杀害我朝无辜百姓,要求废除澶渊之盟。   大臣们又傻眼了。   你们这些家伙是起诉上瘾了吧,这也能起诉吗?   气氛顿时又紧张起来。   如果废除澶渊之盟,真是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但他们又无法阻止大庭长。   急了!   都急了!   人人都如热锅上的蚂蚁,这可怎么办呀!   好在这回张斐没有说要开庭审理,而是直接将此事上报给皇帝。   垂拱殿。   “大庭长。”   “臣在。”   张斐立刻站出来。   赵顼问道:“关于民间针对辽国违反澶渊之盟一事,你怎么看?”   张斐道:“根据证据显示,确实是辽国背盟在先。”   他话未说完,杨箕便道:“先不提这证据,敢问大庭长,如这种事也能起诉吗?”   张斐回答道:“百姓当然有权起诉。”   “愿闻其详。”杨箕道。   张斐反问道:“你猜赠予辽国的岁币是从哪里得来的?”   杨箕一愣,“你这话什么意思?”   张斐道:“多半岁币都是百姓交得税,而之所以以前百姓也愿意,那是因为他们希望借此得到和平,但如今得不到和平,百姓当然会不满,那他们当然有权起诉。”   在场的大臣们无不认为张斐是在瞎说八道,岁币什么时候是由百姓决定的。   但他要这么说,逻辑上也没有问题,你还不好反驳他,总不能说朝廷不顾民意,就是要给岁币。   朝廷的说法,也是为了避免百姓陷入战火之中。   凡事都得从大义出发。   杨箕指着张斐道:“这分明就是你。”   “什么?”   张斐笑吟吟地看着杨箕。   杨箕本想说,不是你先冻结岁币,才引发战事的吗。   但如今这个舆论环境,他又不敢说。   赵顼问道:“既然如此,大庭长为何不开庭审理?”   张斐道:“陛下,臣不敢。”   “为何不敢?”赵顼问道。   张斐道:“因为澶渊之盟到底给两国带来数十年的和平,也是我朝最为重要的外交关系,事关重大,臣也不敢擅自决定,也不是最高皇庭能够决定的。”   此话一出,王安石、司马光他们都是惊讶地看着张斐。   这不是你搞出来的吗?   你在这里装什么装。   赵顼也问道:“之前大庭长冻结岁币,可不是这么说的。”   张斐道:“陛下,冻结岁币也是基于辽国侵占我国河东领土,驱赶我朝在当地的百姓,在臣看来,这其实比此番辽国出兵的性质还要恶劣,但臣当时也没有说要废除澶渊之盟,其实臣从始至终,都不赞成破坏澶渊之盟。”   呆了!   全都呆了!   你们到底是在唱哪一出啊!   我们怎么看不懂啊!   张斐的一番话,令在场的大臣们都傻眼了。   敢情你不赞成啊!   是我们误会你了?   赵顼对此是冷冷一笑,突然感慨道:“朕有时候是真的羡慕那辽国皇帝,朕听闻辽兵之所以要侵占河东地区,乃是因为他们国内的乙室部需要更多牧场和耕地,故此辽国大臣便要求出兵河东,缓解乙室部的困难。   而当我朝冻结了岁币,辽国上下便是众志成城,要求出兵我国,甚至都没有人派个人来询问缘由,辽国皇帝可真是有福啊!”   说到这里,他环视一眼,“反观我朝大臣,在辽兵擅自出兵,侵占我国领土后,无不在劝朕以大局为重。   大庭长依法捍卫我朝百姓的权益,不少官员却要求逮捕大庭长。   如今辽国都已经出兵,且是我军取得胜利,未等朕高兴,大臣们却告诉朕,我军只是防守住辽军,算不得胜利,很快辽军便会大举南下,还建议朕赶紧与辽国讲和。   同为臣子,为何差别会如此之大。”   张斐立刻躬身行礼道:“臣有罪,辜负了圣恩,辜负了天下百姓。”   其余大臣见罢,也不得不站出来道:“臣有罪。”   赵顼站起身来,道:“尔等是否有罪,还得等调查结果出来再说。”   啪嗒几声。   只见几块芴板掉在地上。   调查结果?   什么鬼?   这不是在逢场作戏吗?   你来真的呀!   赵顼只是轻轻瞄了一眼地上的那几块芴板,突然朗声道:“朕虽无意与辽国开战,朕也希望两国百姓能够继续和平相处,不过辽国三番五次破坏澶渊之盟,是严重伤害了我大宋子民的利益,朕已不再信任他们。朕决定,将正式废除澶渊之盟,倘若往后辽国带有诚意,与我朝平等和谈,朕仍旧愿与之和平相处。”   群臣听罢,无不大惊失色。   啥?   这就要废除澶渊之盟?   就因为一场局部防守胜利,你这是喝多了吧?   一些大臣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立刻高喊道:“还请陛下三!”   这“思”还未出口,赵顼已经离开了。   那些大臣犹如在梦中一般,怎么就一步步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唰唰唰!   无数的愤怒地目光射向张斐。   张斐一脸无辜道:“诸位,别这么看着我,我方才说得很明确,我是跟你们一边的呀,我不赞成废除澶渊之盟。”   “我呸!你小子给我听好了,倘若我大宋百年基业,有任何闪失,我定要你人头落地。”   废除澶渊之盟,对于他们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他们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张斐也不装了,呵呵笑道:“你们还是先顾好自己吧。我是真不想有朝一日,各位坐在最高皇庭的被告席上,告辞。”   说罢,他便往殿外走去,刚到门口,他又回过头来,“哦,如果不幸,我们在最高皇庭见面了,可千万别往我家送礼,我不差钱,哦不,我这人铁面无私。”   说罢,他大袖一挥,便出得门去。   留下一群官员呆若木鸡。   王安石与司马光对视一眼,然后悄无声息地追了出去。   “你小子不是说不会开战吗?”   王安石揪着张斐的衣袖,质问道。   张斐道:“我可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说我反对开战,而且我认为辽国是在虚张声势。”   司马光皱眉道:“这都已经打起来了,还是虚张声势?”   张斐道:“这还不是虚张声势么,看似强大,结果出来就被我军痛扁,二位放心,我量那辽国经此一败,便不敢再战。”   是这样吗?   王安石和司马光是越来越迷糊了,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   翌日。   赵顼便正式下达诏令,告知天下百姓,由于辽国不守盟约,不顾两国友好,侵占我国领土,损害我朝百姓利益,并且出兵攻打瓦桥关,朕决定即日起,正式废除澶渊之盟。   又许诺之前要给予辽国的岁币,将全部用于赔偿我朝边州百姓的损失,以及奖励雄州守军。   不但如此,他还指责了一番西夏,顺便也正式废除庆历合议。   为什么张斐在殿上那么怂,无非就是将这个逼,留给赵顼来装。   可以判,但是没有必要。   这绝对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   此诏令一出,那真是普天同庆。   百姓纷纷涌上街头,无不支持皇帝的英明决定。   书生们也在报刊上大肆发表文章,歌颂当今皇帝为大宋洗去多年来的屈辱,又爆出很多猛料,就是说辽国在谈判时,如何欺压我国的,是如何残害我国百姓的,整个舆论风向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再也不谈什么宋辽友好,两国百姓其乐融融。   澶渊之盟在这一刻,被定义为屈辱。   瓦桥关大捷虽然其中是有夸大的成分,但却很好的消灭了百姓内心对辽国的恐惧,辽军不是不可战胜的,再加上这国力蒸蒸日上,以及西夏方面连战连捷,这百姓的脾气也见长不少,不愿意再承受这份屈辱,尤其是每年送岁币给辽国。   至于说那些理智派的文章,不是没有人写,而是根本发不出来。   因为没有人敢印,就算官府不管,骂都被骂死,他们还要不要做买卖。   .   大名府。   一处高门大宅前,站着十余个身着特殊制服汉子。   咚咚咚!   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后,大门缓缓打开来,一个门童略显忐忑地看着他们,“你们是?”   为首一人拿出一道命令来,“我们是大宋安全司,如今有一桩案件,需要请你们家老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那门童听罢,当即吓得面色苍白,“你们请稍等。”   便将门关上。   过得半响,又出来一个年轻公子,他出得门来,拱手道:“在下秦承义,不知诸位有何事?”   为首那人又再复述一遍自己的来意。   秦承义道:“我爷爷向来守法,到底是什么案件,还望各位说清楚,我看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那人道:“是不是误会,也要调查过后才知道。”   秦承义神色一变,“我爷爷最近身体不舒服,他日养好身体,自会前去协助你们调查。”   那人道:“若是秦大夫身体不舒服,我们会允许郎中陪同前去。”   说罢,他直接一挥手,身后十余人立刻用力推开大门,闯入进去。   “大胆。”   秦承义怒喝一声,“我爷爷可是仁宗皇帝亲封的大夫,你若敢擅闯,我要你们人头落地。”   为首那人道:“你也得跟我们走一趟。”   .   这日,大宋安全司是全员出动,大名府一时间变得热闹非凡,许多权贵、官员、地主,都被请去喝茶。   大宋安全司。   范纯仁头回知道,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军营,竟然是大宋安全司在大名府的总部。   “云都知,你们安全司凭什么到处抓人,今日若不给一个正当理由,我们检察院必将起诉你们。”   范纯仁冲着大宋安全司的校尉云飞质问道。   各地检察院都非常凶悍,任何事他们都会介入的,不管对象是谁。   云飞却语气温和道:“这本来事关机密,暂时不宜外泄,不过既然范检察长亲自前来询问,我自也不敢隐瞒,如今那些人都涉及通敌之罪。”   “通,通敌?”   范纯仁顿时大惊失色,其中有好些大夫,他是认识的。   “是的。”   云飞点点头道:“他们中有一些人将我国的重要信息告知辽国,不过目前来说,还是处于调查阶段,我们并没有抓捕任何人,只是请他们回来协助调查,是他们中很多人都不愿意配合,我们只能采取强硬手段,这是我们大宋安全司的职权。   另外,等到查明之后,我们自会通过检察院进行起诉,所以范检察长也犯不着着急。”   通敌罪名,可是不小。范纯仁也被吓到了,他还没有遇到过这种案件,但还是面不改色道:“如此是最好不过了,如果让我们检察院查到你们诬陷忠良,罗织冤狱,我们也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云飞笑道:“根据制度,如果真有人罗织冤狱,那也只会是你们检察院,我们大宋安全司可没有这权力。”   范纯仁被一个武将怼得哑口无言,这也真是头一遭了。   下午本来码完了,结果断网,于是又多码两三千字。 第八百一十章 润物细无声   废除澶渊之盟和庆历合议,这无疑是在对外宣布,大宋将要走向帝国之路。   虽然目前尚不知成败,但目标是非常明确的。   不过,由于之前的宋辽关系,以及宋朝当初的处境,导致宋朝内部还是存在着许多许多的亲辽派,甚至于跪族,他们骨子里就坚信不能与辽国开战,一定打不过辽国,最好的情况,也是两败俱伤。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而这些人的政治理念,就已经不符合当前宋朝的政治环境,必须是要处理掉,否则的话,他们将是重大的隐患。   其实这也是整个计划中的一部分,大宋安全司一直在悄悄收集这些人的罪证。   而他们根本就没有防着这一点。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赵顼宣布废除澶渊之盟,大宋安全司便立刻出动。   清晨。   当张斐、许芷倩、高文茵带着两个娃来到厅堂时,许遵父子都坐在那里看报刊了,等着他们开饭。   这弄得张斐都有些不太好意思,不禁埋怨起张兴来,“都怪你懒床,你看,外公他们都等着你吃饭。”   张兴嘟着小嘴,委屈道:“不是爹爹你赖床么。”   许遵本已经习惯,可听到外孙的话,不禁沉眉道:“张三,往后在小孩他们面前,可别信口胡说,这孩子长大后,能否守信,就看父母能否以身作则。”   张斐听得脸都红了,扶着额头,仿佛无颜见人。   张补之紧紧拽着高文茵的手,瑟瑟发抖道:“外公,其,其实是我跟哥哥赖床。”   张兴绷紧着小脸,激动道:“二弟,你怎么能出卖大哥。”   许芷倩都无语了,怎么教出这么一个混小子,还是说,这是遗传。   许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审了这么多年案,竟然被一个小娃给骗了,这不家法伺候,将来不得上天,立刻把这两兄弟叫上前去,好好教育了一番,然后才交给高文茵,带到一旁去吃早餐。   “妹婿,你最近好像比较清闲?”许凌霄突然问道。   张斐笑道:“我一直都比较清闲。”   “!”   许凌霄道:“不是说,还有很多河东百姓会来诉讼吗?”   张斐道:“如这种案件,大庭长就只需要给一个判例,然后地方皇庭依照我的判例去判就是。正好刑部近日在太原建设了公检法,剩余的那些河东百姓可以直接上太原诉讼,朝廷负责赔钱就行。”   许遵道:“听闻这回刑部打算在边州全部推行公检法。”   张斐点点头道:“这可是一个绝佳机会。”   如何边州推行公检法,一直是一个难题,朝廷对此也比较慎重,因为边州还有军阀存在的,如在延州、府州等地推行公检法,都是事先就跟西军将帅妥协,庭长、检察长都由他们来举荐,但由于目前已经进入备战状态,皇家警察是全面进入边州,这时候朝廷在边州推动公检法,维护当地安定,当地军阀也不好说什么。   许凌霄又道:“不是说最近大宋安全司到处在抓人么?”   张斐笑道:“不是抓人,而是请他们回去调查,不知道到时会不会打到最高皇庭,因为根据制度,这种案件是放在二级皇庭审理,而且目前离开审应该还有很长一段时日,我也没有什么可做的。”   许凌霄道:“不过这事弄得大家都是人心惶惶。”   张斐道:“其实有公检法在,他们也不需要太慌,皇庭还是会公正审理的,鉴于我朝之前跟辽国的关系,普通书信来往,其实也没什么,主要是看内容吧。”   许遵又叮嘱儿子,“这事你知道就行,可别在外面胡说,这可不是小事。”   许凌霄连忙点头道:“是,孩儿知道了。”   吃过早饭后,张斐便准备出门,虽然比较清闲,但也不能总是休假。   可是刚到门外,忽见一群侍卫守在他家的两辆马车四周。   “怎么回事?”   张斐有些懵逼。   龙五、牛北庆也是摇摇头。   侍卫长上前来,“回禀大庭长,我们是奉命来保护大庭长的安全。”   张斐愣了下,道:“我以为一直都有人在暗中保护我,难道没有吗?”   那侍卫长道:“回大庭长的话,如今暗中保护已经不够了。”   张斐稍稍点头,不再多问,拱手道:“那就多谢了。”   “不敢。此乃卑职分内之事。”   那侍卫长抱拳道。   特殊时期,为了更好的保护,张斐和许芷倩还得各自乘坐一辆马车。   可上得马车,李豹已经在车内等候。   “豹小豹,你将我夫人赶到另一辆马车,就是想跟我独处?”张斐半开玩笑道。   天呐?我最怕就是跟你独处了。李豹哭笑不得道:“那当然不是,让三郎和令夫人各坐一辆马车,乃是为了遇到突发情况,三郎可以更从容的下车,不过我坐在这里,也是可以更好的保护三郎。”   “要不要这么大阵仗?”张斐坐了下来,苦笑道。   李豹道:“三郎可莫要大意,我们国内辽国密探多不胜数,这一时半会也抓不完,再加上最近大宋安全司全面出动,难免有些人会狗急跳墙,而三郎你肯定是他们的首要目标,故此陛下大内护卫来保护三郎的安全。”   张斐觉得李豹说得很有道理,如今这情况,他确实需要更多的保护,又问道:“那我的家人?”   李豹道:“放心,都有安排人了保护,贵府周边全是我们的人,包括登州的方云,也都在我们的秘密保护中。”   张斐点点头,道:“大宋安全司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李豹道:“就没有一个低头的,全都是嚷嚷着为官家着想,为国家着想,并且还大骂三郎你是奸佞小人。他们甚至还预言,用不了多久,陛下就会后悔的。”   张斐轻松地笑道:“跟我想得一样。”   户部。   “吉甫,安排的怎么样?”   王安石向刚刚回京的吕惠卿问道。   吕惠卿长长出得一口气,略显疲惫道:“不瞒恩师,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否安排妥当,我们只能是倾尽全力,将各大重镇的粮仓塞满,以及运送大量的火器、火药过去。   但是谁也不知道,这场大战会打成什么样,所以我也不敢保证,我们已经准备妥当。”   很多年没有跟辽国打过仗,大家心里都没有底。   王安石叹道:“倾尽全力,那便足以啊。”   吕惠卿道:“但是。”   王安石见他欲言又止,便是笑道:“你也有不敢说的?”   吕惠卿苦笑道:“如今到处大宋安全司的人,谁还敢乱说话。”   王安石哈哈一笑,又道:“你是想说,如今不是与辽国开战的时机。”   吕惠卿点点头道:“虽然西夏那边的情况,比我们想象中要好,但到底牵制了西军十万精锐,而西夏境内还有四十来万大军,如果他们与辽国联手,倾国来战,我们不见得能够抵挡得住。   再说国内,目前改革变法已经是初见成效,但国家还是没有太多富余,一旦开战,极有可能打破之前定下的规矩,如果再等两年,就算南北西三面出击,我们也不惧,可就差这一口气啊!”   王安石叹道:“其实我也认为,此时不是开战的时机啊。”   虽然皇帝要废除澶渊之盟,他们也没有说什么,但他们都认为,此时开战,不符合大宋的利益。   “那为什么?”   吕惠卿疑惑道。   王安石道:“这你得去问张三,关于此时是否适合开战,他应该比我们都清楚,所以我料想,他肯定是知道一些,不为我们所知的事。”   吕惠卿道:“虽我不在京城,但我也是如此认为的,可始终想不透这里面到底有何玄机。”   王安石道:“我跟司马君实都有去试探过,可他并没有透露太多,可根据他的表态来看,他应该是笃定辽国不敢来犯。”   “这怎么可能?”   吕惠卿不可思议道。   正当这时,那薛向来了。   “你那边怎么样?”王安石立刻问道。   薛向道:“我这边还好,目前税币还是稳住的,但是耗费也非常惊人的,今年就因这事,已经额外支出八百万贯,好在我们通过国债借了不少钱,暂时还未动国库的钱,此外,随着公检法进入湖广和蜀地,我们又可以印出更多的税币。”   王安石点点头道:“还好我们事先有准备,只有国库有钱,我们就能够以不变应万变。”   别看张斐坐在上面判得非常轻松,但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薛向和吕惠卿这两大财政机构,忙得是外焦里嫩。   因为目前宋朝正在转型,从徭役制度走向雇佣制度,国库也在走向货币化。   以前不管干什么,都是直接征召役夫,现在得花钱雇人,什么都得花钱,虽然一方面也加速了货币化,但另一方面,也变得非常不稳定,因为这不是常规调整,他们都得天天盯着。   薛向和吕惠卿在这期间,一天最多也就睡两三个时辰。   目前政事堂也是分工明确,王安石这边就主管财政,而文彦博则是主管军事和司法。   立法会。   “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   文彦博摇摇头,道:“我不觉得我们会输,如今国库还是非常充盈,而河北诸县,已经陆续安排好,只要辽军南下,便立刻采取坚清壁野的战略,百姓就会在第一时间赶去要塞,他们的钱财也都将存入解库铺。   只要能够守住要塞,辽军是撑不了多久的,他们打仗难道就不用花费么,比财力,我们可不怕他辽国。”   司马光道:“我们只是觉得,此时并非是开战的绝佳时机,等到公检法普及全国之后,那就不怕他辽国。”   文彦博没好气道:“那也得怪你,你这磨磨蹭蹭,这都过去多少年,公检法才刚进入蜀地和湖广。”   “怪不得君实啊!”   富弼摆摆手,笑道:“君实这番安排,才是最为妥当的。”   文彦博诧异道:“富公此话怎说?”   富弼抚须一笑,便转移话题道:“其实能不打,还是不打得好,一旦打起来,这情况可能就不可控制,如今朝中还是有不少人在弹劾大宋安全司,认为他们在罗织冤狱,诬陷忠良,他们之所以这么说,就是他们料定辽国一定会联合西夏大军压境,只要前线守不住,官家的压力将会倍增,到时可就不好说了。”   司马光道:“但是根据张斐的表态来看,他应该是有办法使辽国不选择进攻。”   富弼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想不到他到底会有办法,阻止辽国出兵。”   文彦博摇摇头道:“决不能寄望辽国会心慈手软,只要我们能打赢,这些问题都将灰飞烟灭。”   其实目前宋朝国内是暗流汹涌,到底在这么短的时日内,做出这么重大的改变,肯定会引发诸多问题。   要不然赵顼也不会派那么多大内护卫,去保护张斐。   这一切都还未尘埃落定啊。   目前被大宋安全司请去喝茶的人,说不定日后就会成为忠臣,成为英雄,只要结果证明,赵顼的选择是错误的。   所以暂时来说,那些人还是底气十足,一点也不慌,坚持自己才是正确的,因为就是脚趾头来想,也知道辽国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一定举国之力来伐宋。   要是打输了,他们就是被诬陷的,就是这么简单。   放衙时分。   文彦博和富弼两个人慢悠悠地往皇城外行去。   “记得最初,富公也非常不满意君实那磨磨蹭蹭的性格。”   文彦博突然道。   富弼笑道:“就知道你会问这个问题。”   文彦博问道:“这里面到底有何玄机?”   富弼问道:“当初在这事上面,只有一个人支持君实。”   “张三。”   “你知道?”   “当时我也在场。”文彦博道。   富弼道:“但当时我们都认为,张三只是在恭维君实,到底当初他还是需要依仗君实的。”   文彦博点点头道:“难道不是吗?”   “应该不是。”   富弼摇摇头,“你认为公检法能有今日成果,是因为公检法的制度,还是因为苏家兄弟,纯仁他们。”   “这制度再好,也需要人去执行。”文彦博又问道:“就是只是因为如此吗?”   富弼又摇摇头,道:“当初我们也谈及过,公检法要迈过那一道坎,是极其不容易的。”   文彦博面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富弼又道:“假设遇到了那一道坎,你认为凭张三迈得过去吗?”   文彦博思索良久,“他多半会选择绕过去。”   富弼笑道:“要是绕不过呢?”   文彦博又思忖一会儿,道:“他没有这个实力。”   富弼点点头道:“大庭长虽然通过这几个判决,获得足够的权威,但他真正的实力其实是远不如当初的王介甫,包括现在王介甫,他在朝中并无半点根基,他拥有的一切,全都是官家给予的。”   文彦博道:“所以富公认为,他是打算利用范纯仁他们去制衡?”   “多半是如此。”   富弼道:“别说王介甫,就是你文宽夫,你也会举荐跟自己志同道合的人,可是张三却不一样,就连上官均,蔡卞等人,也都是君实举荐的,他身边唯一的人就是他的夫人和岳父,这根本就不符合常理。”   文彦博吸得一口凉气,道:“是呀!这根本就不符合常理。”   富弼道:“其实自始至终,他都是跟官家站在一起的,他的权力也是官家赋予的,但他身边却全都不是自己的人,而是司马君实安排的。   而司马君实所举荐的人,又全都是忠直之人,其中没有一个人会对他唯命是从,他的判决若有任何不妥,那必会是遭受范纯仁他们的质疑和反对,你说他图得是什么?”   “原来如此。”   文彦博点点头,又道:“可是光凭纯仁他们,就能够制衡吗?”   富弼道:“这只是其一,其二,他还将方法告知了范纯仁他们。他判决的那些案例,全都是非常特殊的,你若去翻阅史书,其实不难发现,这些案例并不罕见,只不过在案件中,官家往往是站在法律的对面,而如今由于情况特殊,官家是站在法律这边的,但官家终归是会回到那边的。   其三,他一直在不断强调一个理念。”   文彦博道:“捍卫百姓的正当权益。”   富弼道:“如今这一句话已经是深入人心。”   文彦博道:“难怪当初富公要将法制之法理念写在祖宗之法之下。”   富弼笑道:“祖宗之法只能限制权臣,法制之法才能限制,尤其是河东百姓一案判定之后,法制之法理念更是刻骨铭心,而这为也以后范纯仁他们提供了制衡的依据。”   听到这里,文彦博却更是怀疑,道:“这会不会是富公你自己的联想,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富弼道:“如果我们事先就能发觉,或许他就不会取得成功,他手中棋子总是落在那不起眼之处。”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而这也是我不赞成现在与辽国开战的原因,一旦开战,官家必定是要控制一切,这可能会打破他的布局,因此我笃定,他定有办法阻止辽国大举南下。”   如今整个大宋还是被战争疑云给笼罩着,而这也影响到宋朝的内政,基本上所有的官署,都在为战争做准备。   而反战和亲辽势力,也在继续挣扎着,甚至于希望辽国出兵。   唯有如此,才能够证明,他们才是大宋忠臣。   张斐他们心里也清楚,也没有催促大宋安全司提起诉讼。   然而,结果却令所有人大吃一惊。   因为就战争角度而言,开春和秋末是最好的出兵时机,到了的冬天的话,不宜大规模作战。   然而秋末已然过去,辽国内部是毫无动静。   难道是准备开春之时直接放大招?   有这可能。   但这其实已经错过最佳时机,宋朝这边在边州不断完善防御堡垒,士气也是非常高昂。   并且,宋朝今年税入还在上涨,而且主要增长区域,竟然是整个大河北地区。   原因就在于此番动员,朝廷是直接砸钱,而不是征召役夫,这给河北带来极大的动力。   河北粮价今年普遍上涨,因为粮食署在当地大肆购买粮食,农夫所得增多,同时更多的兵马,皇家警察涌入河北,但是由于货币改革,他能得到更多货币,而非是货物,他们也需要去购买,这又给河北商业带来了繁荣。   那沿途旅馆天天都是爆满,同时还有军器监还带动煤铁行业。   然而,税收的增长,又带动国债的销售,国债又带动储蓄业务的发展,三大解库铺自己就吞下大半国债,利用这些国债,又开展贮蓄业务,引来更多的资金,他们就要购买更多的国债。   但是亲辽派仍然认为,这不过是海市蜃楼,明年开春,辽军南下,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终于挨到了开春。   打与不打,就看这个季度。   结果。   辽国不但没有大军南下,那辽国皇帝反而突然下令,关闭所有与宋朝交往通道,包括海上,并且还严禁出海。   而辽国在幽州的部署,也全是以防御为主。   这。   国内的亲辽派顿时是大吃一惊。   什么情况?   怎么会这样?   这你都不开战,那辽国皇帝是驾崩了吗?   这应该不会是技术性调整吧。   完了!   全完了!   他们开始慌了,不再像之前那般死鸭子嘴硬,而是在大宋安全司大喊冤枉啊!   他们开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们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而王安石、司马光他们则是欣喜若狂,他们不是反对与辽国决裂,而是认为时机不对,宋朝还需要一些时日来稳固内政,发展经济。   如果今年不开战,那绝对是一次完美的胜利,不管是外交,还是军事。   但这怎么可能。   不可思议。   辽国没有道理不打啊!   于是他们跑去问张斐,但张斐表示自己并不知情,他只是大庭长,这些事不归他管。   他们当然知道,张斐就是主谋,但张斐鉴于自己的身份,确实不好说。   他们只能是腆着脸跑去求问皇帝。   事到如今,你得告诉我们实情,我们才好做准备。   这弄得我们都迷糊了。   赵顼这才得意洋洋地将其中玄机,告知这几位宰相,其中就包括登州邸报院的秘密。   原本邸报院发表那些文章,是想在辽国内部埋下隐患,慢慢渗透,但是没有想到,还有意外之喜,也就是辽国重臣耶律乙辛,也在利用这些文章谋权。   正好辽兵当时入侵河东,于是赵顼和张斐就决定改变策略,收集耶律乙辛的罪证,并且还将西夏作为证据,打包在一起,等到瓦桥关大胜之后,立刻通过反对耶律乙辛的大臣,将这份完美的证据递交给耶律洪基。   根据证据表示,对宋强势的耶律乙辛,是希望通过发动战争,引发百姓的厌战情绪,破坏耶律洪基的统治基础,再通过宋朝来的故事,来制造民怨,从而谋权篡位。   然而,根据宋朝的探子打探来的消息,辽国国内很多大臣本就怀疑当初太子之死,以及他们皇后被赐死,都与耶律乙辛有关。   那么只要这份证据递交上去,耶律洪基必然会先设法铲除耶律乙辛。   事实也是如此,当耶律洪基看到那份证据时,吓得是冷汗直流,立刻派身边近臣耶律良暗中调查。   结果发现,还真是如此,辽国民间存在许多关于公检法的故事,而这全都是来自于海外,并且与耶律乙辛有关。   这可将耶律洪基吓坏了,虽然他从未经历过这种混合战,历史上也没有发生过,但是西夏那血淋漓的例子是近在咫尺啊。   为什么西夏现在是焦头烂额,不是被宋军打得,而是自己内部乱了套,公检法在里面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   一旦开战,要是战事不利,陷入苦战中,那辽国内部也极有可能会分裂。   再加上宋军火器的威力,耶律洪基也没有把握,能够快速取得对宋的大胜。   哪怕就是有把握,耶律洪基也不敢出兵,因为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皇权更加宝贵。   他一定想方设法先稳住自己的统治。   这也就是为什么辽国突然选择关闭所有与宋的来往,就是防止宋朝继续渗透,然后着手肃清朝堂,以及清除民间那不好的思想。   而这就为宋朝争取到最为宝贵的时间,要再过一两年,可就不怕他辽国了。   在辽国决定不出兵后,赵顼也开始着手清除国内的亲辽势力,当然,他也是通过公检法。   不过不是直接由大庭长主审,而是交由赵抃来审。   而根据规定,这些案件可都不是公开审理的。   经过一番审查,除那些辽国间谍外,共判处十一人死刑,八十余人发配琼州等荒蛮之地,两百余人被剥夺官职,贬为庶民。   这种规模在宋朝历史上,是极其罕见的。   但还算是比较仁慈的,基本上还是符合宋朝对于文人的宽容,其实张斐也从未想着去打破这个惯例,他很少判处死刑的,因为公检法也是建立在这份宽容上,哪怕就只是对文人的宽容。   正是因为有这个理念在,才能进一步要求对百姓也宽容。   那十一人是确确实实泄露国家机密给辽国,就是纯粹的带路党,他们在国内利益,就是辽国给予的。   必须死刑。   而那被发配的八十余人,只是说跟辽国保持友好,符合他们的利益,所以他们是有意制造混乱,意图来阻止朝廷废除澶渊之盟,这其中还包括很多武将、功勋。   至于那两百余人则是妥妥的亲辽派,他们是没有罪的,皇庭也没有判他们有罪,因为他们就只是跟辽国一些官员有书信来往,就还是希望别打仗,保持友好。   这在以前是被允许的,因为皇帝也需要这些人来维护与辽国的关系,避免发生误会。   但现在他们只有副作用,故此赵顼就找了这个借口,剥夺他们的官职。   而替换上去的,全都是强硬派官员,而且都是那种强调恢复汉唐雄威的官员。   至此,争夺霸业的基调已经定下。 第八百一十一章 十年磨一剑   战争并没有停止,只是脚步放缓。   辽国想要关门,但宋朝又怎会轻易让他们如愿,必须得给耶律洪基增加难度。   皇宫。   赵顼很是兴奋地向张斐道:“果真不出你所料,适才登州那边传来消息,当辽主宣布海禁后,那些辽国在海外的走私商,立刻就控制住桃花岛,并且希望得到我们的支持。”   张斐道:“陛下,这个岛我们必须拿下,因为辽国内部还是非常需求我朝的商品,如果我们控制住此岛,我们不但可以继续渗透,破坏辽主的禁令,还可以以此来与辽国北方的部族联系上,甚至于高丽,然后从其后方进行渗透。   而辽主肯定就会采取更加强硬的手段来压制,也必然会派人来夺桃花岛,以及对北方各部族的压制,如此我们就能牵扯住他们部分的力量。   总之,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让辽国感到头疼。”   赵顼哈哈笑道:“你与朕想的一样,就好像北朝当初对我们一样。”   之前宋朝稍稍对西夏有所动作,辽国就来趁火打劫,这必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张斐当然也知道,辽国背后就是女真,但现在的宋朝完全没有惧怕女真的道理,他们将成为宋朝的棋子。   张斐道:“还有,陛下可有想过,往后我们的海商,在海外拿下一些类似于桃花岛这样的战略要地,应该怎样将其纳入我朝版图。”   赵顼皱眉道:“但是海外之地,可不好管控。”   张斐道:“我认为相比起民情复杂的熙河之地,那海外之地,是要更好管控。因为无规矩不成方圆,对于商人而言,就更是如此,我们可以通过立法,来鼓励海商开拓更多领土。   到时朝廷可以通过在当地建立官府,给予军事力量的保障,从而换得当地的税收。商人肯定也高兴,而陛下也会有所得。”   赵顼问道:“那些地方能有多少税?”   张斐道:“商人看重的地方,一定是生财之地,真的荒无人烟,商人也不会去的。”   “这倒也是。”赵顼稍稍点头,“就按你说得办吧。”   张斐苦笑道:“陛下,我是大庭长,此类可不管我管,我建议往后此类事,还是应该交予政事堂去处理。”   赵顼听罢,神色微微一变,皱眉道:“关于此事,其实文公他们也都暗示过朕,但这意味着,朕可能要将大宋安全司给交出去。”   关于针对耶律乙辛的计划,只有他们两个知道,宰相全都蒙在鼓里,虽然取得成功时,大家都松了口气。   可回过神来,他们发现这不对劲,于是纷纷表达对赵顼的不满,我们才是宰相,大庭长只是掌审判,你们两个在后面捣鼓这事,还瞒着我们,这合适吗?   我们也无所适从,这万一出意外,谁知道怎么应对。   赵顼最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张斐道:“陛下根本不需要将大宋安全司交出去,只需要将这些机密分成几个等级,如今最低等级,可以交由地方来处理,而军国大事,则是交予政事堂,三司,或者枢密院,可涉及到国家安全,尤其是谋逆的案件,则是必须先告知陛下,由陛下来全权做主。”   赵顼点点头,问道:“那你呢?”   张斐道:“若是陛下有需要,我可以帮助陛下出谋划策,但这些事理应交予政事堂。以前瞒着他们,也是没有办法,因为他们不会答应任何破坏澶渊之盟的政策。而如今情况已经变化,我们必须众志成城面对将会到来的战争,如果没有经过政事堂的商议,有很多事也都难以处理。”   赵顼思忖少许,点点头道:“言之有理啊!”   顿了顿,他又道:“对了!谁人都知道,辽国不会善罢甘休的,战争还是会到来的,留给我们的时日,也不是很多,朕最近打算给予军人更高的地位,你对此有何想法?”   张斐道:“其实我朝对于军人的待遇不是很差,只不过这中间被武将层层剥削,以至于士兵还得帮助那些将军干活,才能赚到基本生活费用。   以及士兵的地位太低,我在河中府审案之时,就遇到一件事,也就是使臣经过河中府时,河中府的官员为了排场,竟然调集一些士兵在队伍前面载歌载舞,就如同小丑一般。如此军队,怎么可能打胜战,而这并非是陛下所想。”   赵顼立刻点点头,“这的确不是朕所愿意见到的。”   张斐道:“要解决这些问题,我认为必须要通过立法,来保障士兵的权益,不能再像以前那般草率,我可以帮陛下拟定一份保护军人权益法案,然后由陛下交由立法会颁布。   这么一来,士兵们自然会对陛下感恩戴德,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力,如果士兵遭受到任何不公的待遇,马上就能够公检法起诉,如此还能够限制住那些武将拥兵自重。”   赵顼点点头道:“你尽可拟写好这份法案,正好近日朝廷也要对于那些立下军功的士兵,进行犒赏。”   “是。”   随着辽国因内政,转入战略防守阶段,原本准备联合辽国蓄力一击的西夏,也被迫转入战略防守。   不过,辽国也并未放弃西夏,并且还在加大援助,在宋朝撕毁澶渊之盟后,辽国立刻与西夏签订同盟协议,那辽主就是再昏庸无道,这点战略意识还是有得,毕竟这个三国游戏他们都已经玩了几十年。   这消息也是第一时间传到京城。   垂拱殿。   文彦博道:“虽然目前我们是占据优势,尤其是在国力上,因为不管是西夏,还是辽国现在都处于内耗之中,而我们的国力是在蒸蒸日上,但这国力还不能全部转为军事力量,也还不足以同时正面与他们两国抗衡。我们暂时还拿辽国没有办法,只能在这期间,尽力削弱西夏,决不能让西夏缓过这口气来。”   赵顼点点头。   王安石也道:“文公所言甚是有理,我赞成王韶的战略,根据王韶的来信,目前西夏已经非常疲弱,在北线、南线都已经停止进攻,正将注意力转移到后方的甘州地区。   王韶认为可以通过西夏在甘州与吐蕃各族的战争,强化我们与吐蕃的关系,以及加强我们在甘州、肃州等地的进攻和渗透,以此来牵制西夏,削弱西夏。   同时,王韶还介绍了西夏边境的情况,由于西夏之前强征数十万大军,造成国内人困马乏,许多富商、地主都有些承受不住,如果我们能够确保他们在当地利益,可以更好的策反他们。”   赵顼问道:“如何确保?”   王安石道:“他们朝廷在边境拥有很多牧场、田地,但是是在一些权贵的势力范围内,如果我们可以颁布政策,表示那些权贵只要归降于我们,他们带来的土地和牧场也全部他们个人所有,这将会使得当地更多权贵归降。   因为他们的粮食、马匹,如今在西夏已经卖不出价格,可能还会被朝廷无偿征用,可一旦并入我朝,价格通常翻好几倍。”   赵顼点点头道:“这当然没有问题,政事堂立刻草拟政令,只要归降者,立刻给予我朝地契。”   吕惠卿突然道:“陛下,最近登州海商陈守成希望能够向军器监购买火器。”   赵顼故作诧异地问道:“他们要买火器干什么?”   吕惠卿道:“在去年瓦桥关战役之前,边境那些榷场就已经名存实亡,当时与辽国贸易的商人,都选择去登州通过海运与辽国贸易,而如今辽国更是断绝与我们的一切来往,包括禁止海上贸易。   然而,这却导致辽国内部的茶叶、丝绢价格飞涨,反而更多的契丹人铤而走险,去海上走私,与登州海上的贸易,一直都没有断绝过。   目前他们的交易地点就是在临近辽国海岸的桃花岛,登州的海商希望拥有足够的力量来控制此岛。”   王安石道:“我支持给予海商帮助,西夏的例子已经告诉我们,在贸易过程中,我们永远是掌握着主动权,对方禁止,我们若是开放,会给对方造成巨大的麻烦。   如果我们控制此岛,辽国必然会出兵来夺,但是在岛上,他们的战马可就发挥不出威力,我们可以借此削弱辽国,给其国内继续制造恐慌,并且军器监贩卖武器,也是能够赚不少钱的。”   赵顼点点头道:“言之有理啊!”   他心里非常清楚,这就是张斐告知王安石,因为根据政法分离的制度,张斐身为大庭长,一般情况下,是不能坐在这里跟他们商议军国大事的。   通常是皇帝单独召见,这也是赵顼非常钟意这个制度原因,因为这能够达到一个平衡,关键这种平衡,是不需要将权力变得细碎,可确保政令通达。   文彦博却是非常担忧道:“但是火器乃是我们的高度机密,若是出海,则去向不明,倘若落入辽人手里,被其仿制出来,对我们是非常不利的。”   王安石道:“是有这方面的风险,但如果我们能够控制海上运输,辽国就得不到太多原料。”   赵顼道:“这样吧,由朝廷组建一直专门使用火器的海师,为商队护航,然后增加港口税。”   文彦博立刻道:“陛下,这不大妥吧,港口税是属于陛下的,可朝廷组建海师,那是国库拨钱。”   这老头反应真快。赵顼见自己的小机灵被他们看破,又道:“好吧,好吧,组建海师的钱,也由朕来出。”   这一笔账,张斐已经帮他算过,如果桃花岛的税算到他头上,那是死赚。   文彦博见龙颜不悦,自也收敛了几分,“陛下,非臣小气,而是国库如今还欠了不少债。”   说着,他又看向薛向,“三司使,如今北疆暂时不会爆发战争,我听说国债是可以交易的,三司何不花钱将那些国债买回来,如此也能够减少不少利息。”   薛向立刻道:“不瞒文公,我之前就已经在考虑此事,但是那些商人可也是非常精明的,眼看着这北边打不起来,国债的价格也上涨了一些,如今买回来,咱们还是得亏一些钱。”   赵顼问道:“如今出售了多少国债?”   薛向道:“五百万贯,已经全部都用于河北。”   赵顼又问道:“那三司打算怎么办?”   薛向思忖片刻,才回答道:“臣以为还是朝廷应该回购这些债务。”   赵顼问道:“为何?”   薛向道:“如今我们购回这些债务,一来,能够增强国家的信用,二来,目前市面上缺乏钱币,这一次回购,是能够增加民间的钱币流通,有利于商业发展。   最后,根据当前的局势来看,我们与辽国终有一战,可能也不会太晚,此时回购,到时又能在关键时刻使用。”   文彦博道:“得花多少钱回购?”   薛向道:“我与三大解库铺商量过此事,他们要求支付五分之一的利息便可,因为正是国债的利息,他们才大规模开起储蓄业务的,只不过如今许多人又将钱取出去,同时市面上正好需要更多钱币,他们才愿意低价让我们回购。”   赵顼点点头道:“就按照你的意见办吧。”   王安石又道:“陛下,南方的李朝和大理,始终是隐患,尤其当我们与北方作战时。而根据探子来报,他们国内现在也是矛盾重重,如今公检法已经进入邕州和蜀地,我们应该开始布局南边,先加强与他们贸易,这也能促使我国的商业发展,同时又借机渗透其国内,在其国内制造混乱,若时机成熟,则将这两块地盘纳入我朝版图。”   赵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卿言之有理,虽然他们都不足为虑,但就怕他们趁火打劫,理应防着他们一手,最好能是能够一劳永逸。”   说罢,他思忖一会儿,道:“这样,朕到时委派两面特使与他们交涉,另外,从熙河那边调派一些官员过去,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既然要走向帝国,就必须要把格局打开,也不能讲究先后,或者说先只将目光局限于燕云十六州、西北河套,那太过狭隘,而是要在所有地方都增长宋朝的影响力,消灭当下的敌人,扼制可能存在的隐患。   而这在以前,是不敢想象的,因为宋朝不具备这个实力,但是在熙河、西夏取得成功,为宋朝打开了走向帝国的大门。   这种政治、经济、军事、思想的高度混合战,是能够让宋朝在有所得的情况下,还给敌人制造混乱。   宋朝国内这一群天才,也渐渐是熟能生巧,知道这个游戏该怎么玩下去。   其实当他们真的玩透了,根本不需要张斐出谋划策,因为不管是政治,还是军事,张斐都是弱鸡一般的存在,一直以来,他也只是出谋划策,给一个大方向,真正执行的,还是王安石、文彦博、司马光他们。   但是在司法层面,张斐还能够维持自己的优势,到底他们的很多思想观念,是很难转变过来的,也很难跟上张斐的节奏。   张斐也渐渐脱离行政,将注意力更多是放在司法层面上。   最近他就帮赵顼拟定了《军人权益保障法案》,赵顼看过之后,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于是递交给立法会,让立法会对其立法。   立法会。   “宽夫怎么看?”   富弼向文彦博问道。   文彦博道:“如今确实应该提高军人的地位,但这份法案,定是张斐拟写的。”   富弼笑着点点头,“从他到河中府担任大庭长以来,就拟定了许多关于军人的法律。”   文彦博道:“如果士兵都认为公检法是保障权益的基础所在,那么公检法将会更加稳固,不过这小子可恶的是,他一直都是利用了文武之争,来争取武将、士兵的亲睐。”   富弼笑着点点头道:“好像是如此,但是这小子比我们都有聪明,在这份法案中,看似在增加军人的地位,但是其实增强国家、社会对于士兵的保障,如此一来,武将就很难再笼络士兵,因为这些保障,是武将无法给予的。”   文彦博点点头。   战争就在眼前,必须提高士兵的地位,这没有可值得商榷的。   很快,立法会依照赵顼的命令,颁布了这一部《军人权益保障法》。   关于士兵的抚恤金、奖金,之前就已经立法,但那只是基本权益,拿足额军饷,再正常不过,跟地位没啥关系。   这一部《军人权益保障法》,主要就是提高军人的地位。   比如说,士兵,包括士兵的亲属,他们去看病,即便没钱,事业医院,以及普通药铺,也必须先看病开药,不能拒绝,国家为此负责。   因战争而导致的残废、疾病,更是不用花钱,由国家来承担。军人的丧葬费,包括墓地,也都是国家负责。   还有,士兵有三十贯无抵押借贷的权限,就是当士兵去解库铺借钱,即便没有抵押,解库铺也不能不借,国家也将为此兜底。   当然,这种借钱,就要算利息的,借钱也还是要还的,只是说你实在还不起,朝廷才帮你偿还,但一般情况,也不可能还不上。   还有就是教育,士兵的儿子可免百分之三十的学费,学院不得拒绝。   此外,就是官府、事业署,招纳一些特定职位,只要由退伍士兵应聘,就必须是以他们优先,哪怕你儿子,也不能插在军人前面。   要知道,这可是立法,硬性规定,也就是说你儿子真的插在军人前面,那就会被起诉的。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体现一个优先权,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要拔高军人的地位。   此法颁布之后,正版书铺立刻发表文章,歌颂皇帝对于军人的看重,甚至还暗示,当今圣上给予军人的地位,超越以前所有皇帝加在一起,包括太祖太宗。   其余报刊一看,立刻跟上,也开始吹。   对皇帝歌功颂德。   与此同时,那些登州海商拿着自己拟定的桃花岛地契,向朝廷递交一份诉状,说明此岛对于国家的重要性,要求将此岛纳入大宋版图,并且提供保障。   其实此岛确确实实是属于辽国的,辽国的文书上都有记载,因为离辽国太近,木板都能划过去,但如今确实是被辽国走私商和宋朝商人控制着。   因为现在耶律洪基到处找他们的麻烦,要被逮住就是死路一条,他们全部逃去桃花岛,并且取得与宋商合作,又将此岛献于大宋。   基于现在与辽国的关系,宋朝自然不会拒绝,直接笑纳。   为此,政事堂还颁布一部《桃花岛法案》,正式将桃花岛纳入大宋法定领土,并且还将委派官员前往桃花岛,而其中就包括海外领土法,简单来说,就是给予商人帮助国家扩张领土的权力。   雄州。   校场内,但见数千士兵,昂着头,满怀激动地望着台上。   但见台上除刘昌祚外,还有刚刚赶到雄州的中贵人蓝元震,他是专门奉命赶来这里,代表皇帝,颁发赏金给那些在瓦桥关战役中立下战功的士兵。   这宋朝的士兵们,很久没有感受到这么迅速地犒赏,而且还弄得这么隆重。   但见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上得台上来,蓝元震先是将一枚铜铸的奖章挂在他脖子上。   “这是啥?”   那士兵摸着奖章,又是激动又是好奇地问道。   蓝元震笑呵呵道:“这是军功章,是当今圣上专门命人为立功的士兵所设计的,到时候你们再回到地方官署,还可将此章缝在警服上。”   那士兵很是欣喜,一直把弄着脖子上的铜章,嘿嘿笑道:“这军功章可真是精致。”   蓝元震只是呵呵笑着。   这时,刘昌祚又过来,将丝绢、铜钱交给这士兵。   那士兵激动地问道:“将军,听说咱以后看病不少钱?”   刘昌祚道:“在战场负的伤,是不用钱,但是其它病痛还是要付钱的,只不过可先欠着,不管是医院,还是药铺,就必须先给你或者你的妻儿看病和开药。”   那士兵又道:“听说咱们丧葬费和墓地也不用咱家操心。”   刘昌祚无语道:“这大喜之日,你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是是是。”   那士兵又道:“不过将军,这能不能换成税币,这么钱财,咱也不知道放在哪里?”   蓝元震呵呵笑道:“到时你可以存放到解库铺去,要税币,还是寄回家,都是可以的。”   发税币太没有仪式感,也难鼓舞大家。   那士兵明白过来,立刻转过身去,一手举着铜钱,一手举着丝绢。   嘘声一片。   “快点下去,我们还等着呢。”   那士兵当即郁闷地放下手来,气鼓鼓地走了下去。   刘昌祚是头疼的直饶头。   朝廷不能厚此薄彼,西北军也在犒赏。   不过这里的气氛就比河北地区要严肃许多,到底河北才打一仗,他们是打了两三年。   宦官李彦负责代表皇帝办法奖章,王韶、种谔等统帅则是给予钱财,最后曹评将一套量身订做的警服赠予他。   趁着这一次犒赏,西北军也要经历一次大轮换。   因为目前西夏也打不动了,前线也不需要那么多士兵。   不过之前的轮换不一样,退下来的士兵,只是去后方担任皇家警察,尤其是蜀地,而补上来的,也都是皇家警察。   另外,其中有三千退下来的士兵,将会进入蜀地,在当地建设公检法。   而且,为了提高军人、皇家警察的地位,所有的军服、警服将会面临一次更换,由天底下最手巧的裁缝,亲自为他们专门设计。   当然,这也是一种练兵,毕竟上过战场和没有上过的,不可同日而语,也为将来的大战做好准备。 第八百一十二章 亢龙有悔(大结局)   其实对于西夏和辽国而言,最不幸的,不是这一时的成败,而是他们已经没有任何赢的可能性。   等待他们的只有绝望啊!   因为时间也是在大宋这一边。   虽然大宋还有一些地方,未能普及公检法,但是这已经并不重要,就比如说今年在湖广、蜀地推行公检法,是异常顺利,公检法从未打过这么富裕的仗,当地的权贵、地主,直接是敞开胸怀,迎接着公检法的到来,交税比任何人都积极,弄得税务司好生郁闷。   此时此刻,谁再阻拦公检法,那无异于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而税币也解决了东南六路、蜀地的钱荒危机,使得当地工商业都得到迅猛发展,尤其是福广二地,由于海运的开通,加上税币的刺激,那边的很多货物,都能够调集到北方来。   这些地区的发展,也使得朝廷的税入依旧保持强劲的增长势头。   国内发展良好,国库充盈,也是使得朝廷能够腾出手来,在周边搞事,扩张自己的影响力。   比如说,宋朝积极通过海上贸易,先是跟占城建立起友好的贸易往来,并且给占城输送了大量的弩,以此来牵制李朝,给李朝的后方制造麻烦。   其次,就是取得桃花岛大胜,当辽国得知宋朝直接将桃花岛纳入大宋的版图,是震怒不已,而且他们还发现,宋朝一直通过桃花岛,继续渗透,还与高丽和女真建立起良好的关系。   这令辽国寝食难安,必须要把这根刺给拔了,于是发兵来攻,结果却是全军覆没。   虽然桃花岛离辽国非常近,但在海上跟拥有火炮的大宋海师来拼,这简直就是以卵击石。   然而,此胜也让高丽看到辽国的衰败和宋朝的强大,又在宋朝一系列的操作下,高丽立刻跳出与辽国的朝贡体系,重新回到宋朝从属国的地位。   当初辽国完全是依靠武力逼迫高丽归附,并且还占据着鸭绿江东岸的几座重镇,这等于是扼制住高丽的咽喉,高丽也迫切地想要打破这个困境。   不但如此,宋朝还建立起与女真族的关系,正好他们此时也在内斗,迫切的需要武器,于是宋朝用弩甲去交换他们的马匹。   这使得刚刚平定内乱的耶律洪基,也得着手后方,这也令他感到有些力不从心,更令辽国感到绝望的是。   就是西夏突然变天了,这速度之快,辽国都反应不过来。   随着梁太后出兵不利,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又丢了不少良田、盐池、牧场,导致西夏国内已经是非常穷困,梁太后还得维持军队,来捍卫自己的王座,这只能是收刮百姓,导致西夏国内民怨四起,再加上宋朝全方位渗透,给反对梁太后的势力,提供各种帮助。   终于,在梁太后一系列地骚操作下,西夏终于迎来了农奴大起义。   这梁太后本就得位不正,从一开始就有人反对,倘若梁太后能够带领西夏走出困境,那还说得过去,可是在她的领导下,这国家变得更加穷困潦倒,相比起来,那些归降宋朝的商人,个个都是吃香的,喝辣的,包括普通百姓也都安居乐业。   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西夏国内的有识之士,全都揭竿而起。   而且是从四面八方,后方肃州、西凉府也全都反了。   当然,宋军也是对他们提供全面支持,包括财政,以及武器。   而在西夏大起义之前,王韶已经及时将情报汇报给朝廷,赵顼那是欣喜若狂,西夏已经是唾手可得,而王安石、文彦博他们也立刻拟定出一个进攻辽国的战略计划。   在西夏农奴大起义前夕,宋朝突然大规模增兵雄州、霸州,准备进攻幽州。   辽国也收到情报,开始往幽州增兵。   双方在白沟河两岸进行过几次小规模的冲突,仿佛大战是一触即发。   但是辽国万万没有想到,这不过是宋朝的虚晃一枪。   就在辽国集中注意力防守幽州之时,西夏突然暴乱,然后西军部分主力顺势从西夏境内撤出,与太原合兵,十五万大军沿着朔州、应州,一路攻向云州。   辽国万万没有想到,西夏会突然爆发大起义,导致西军主力可以西夏境内撤出。   之前辽国支援梁太后,不就是为了西夏能够牵制住西军主力么。   等到辽国回过神来,已经是为时已晚。   西军在种谔、折继世等一干将领的带领下,是一路势如破竹。   因为西军在西夏打了这么多年,不但获取大量的牧场、战马,同时士兵们也得充分的历练,关键这两年打得都是防守战,耗损不大,是武力充沛,同时还有火炮的支持,而相比起来,辽国在河东附近的士兵,已经好些年没有打过大战。   回过神来的辽国,发现宋朝只是在重复雍熙北伐的路线,而萧太后已经给出教科书一般的解法,最初辽国上下也不慌。   根据这路线来看,宋朝一定先用河北军,吸引辽军主力在幽州,然后趁着西面空虚,调动西军突破云州的防线,直接绕道幽州来,与河北军两面夹击。   目的肯定还是幽州。   然而,西军攻克云州后,便立刻停止进攻,加紧部署防线,河北主力也从进攻阵型,转变为防守阵型。   哎!就是逗你玩。   原来这个战略计划,目标根本不是幽州,而是云州,因为河北地区没有多少战马,防守有余,进攻不足。   可一旦拿下西夏,再拿下云州,那么辽国就在宋朝的包围之下。   幽州随时面临腹背受敌。   宋朝也是为求避免,重蹈雍熙北伐的失败,这回选择一步步去蚕食,而不是想着一口气拿下,因为时间始终是在宋朝这一边,宋朝也没有必要冒风险去进攻辽国。   此番大举进攻,其实就是改善一下对辽的战术位置而已,而主要精力还是先平定西夏。   河东。   大黄平。   但见两三千百姓,激动的站在校场内。   只听一人高喊道:“陈旭。”   “在在在!”   陈旭挥舞着契据,跑上前去,又将手中契据递给面前的官员。   那官员拿着契据看了半天,然后执笔在契据上面划了一笔,又将一份崭新的地契递和屋契还给陈旭,“朝廷与你们的债务,一笔勾销。”   “多谢!多谢!”   陈旭接过两份契约来,连连道谢。   他们这些人就是当初被辽军从争议地界赶出去的百姓,当时根据大庭长的判决,是直接冻结与辽国岁币,然后补偿给他们。   虽然赵顼已经废除澶渊之盟,但钱一直在给。   有大臣建议将一些官田赐予他们,这种补偿,他们简直可以躺着吃,但是赵顼没有这么干,就是要激励自己,要将失去的土地夺回来。   如今终于是一雪前耻。   你们当初将爷赶走,爷今儿又回来了。   而当初侵入这里的北民,几乎都被抓住,因为宋军来的太快了一点,他们都没来得及逃,如今就在边上看着,看着他们的财产又是如何回到宋人手里。   这必须羞辱回去。   云州大捷,传到朝廷,与以往不一样,此番大捷,这君臣、百姓皆是欣喜不已,以前的话,即便打得胜仗,朝中依旧是忧心忡忡。   但此时此刻,不管是富弼,还是司马光,都非常坚信,收复燕云,就只是时间问题。   因为随着西夏的沦陷,以及收复云州,辽国已经是步西夏的后尘,要做困兽之斗。   他们已经在积极商议,如何消灭辽国。   东京汴梁。   在一间毫不起眼的小宅院内。   “还记得这里吗?”   赵顼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向张斐问道。   张斐笑道:“如何不记得,当初我岳父大人就租的这间小宅院,也是我跟陛下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不过这里好像是一点没变。”   赵顼呵呵笑道:“听说这宅子的主人,害怕打破这里的风水,所以布局从未变过。而且这间宅院的租金,比其它宅院,要高出两倍有余。但可惜这里未能再出现另一个张三。”   张斐心中暗笑,那你可得跑去二十一世纪招聘。   “坐吧!”   “是。”   君臣二人又如同第一回 见面那样,坐在院里的石桌旁。   “真是恍如昨日啊!”   赵顼又是感慨道:“你可还记得,当时我们的谈了些什么?”   张斐想了好一会儿,“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你给朕的解法是?”   “法制。”   “但此法制非彼法制啊!”   赵顼笑呵呵道:“当时朕以为你说得是法家,却不曾想,你指的法制是法制之法。”   张斐嘿嘿笑道:“我也是后面才想到的,毕竟在咱大宋推崇法家,没有多少人支持纯粹的法家,必须得结合儒家。”   赵顼哈哈一笑,对此倒也没有怀疑,又问道:“第二次见面,我们又谈了什么?”   张斐不太确定道:“治国先治吏?”   赵顼点点头道:“你当初说这至少需要十年,说实在是,朕当时可没这耐心,然而,事实却正如你所言,当真就用了整整十年啊!不过如今回头看去,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这也是朕这辈子做得最为正确的决定。”   张斐笑道:“我还记得,当时我就说过,咱们最大的优势就是年轻,十年过去了,咱们现在也才三十出头,正年富力强,时机刚刚好。”   “是呀!咱们最大的优势就是年轻。”   赵顼笑着点点头,对未来也是充满憧憬,又问道:“第三回 交谈?”   张斐想了想道:“如果是以交谈国家大事来算的话,第三回 ,陛下表露了身份。而我给陛下的建议是潜龙勿用。”   “正是潜龙勿用。”   赵顼点点头,道:“接着就是见龙在田,然后是飞龙在天,虽然朕以为,我大宋尚未达到真正的飞龙在天的境界,但是朕现在想知道,你这最后一招又是什么?”   张斐神色微变,讪讪道:“目前离飞龙在天还早得很。”   赵顼道:“但朕现在想知道。”   张斐思忖少许,道:“这最后一招,其实不是人可决定的,是必然的规律,也就是亢龙有悔。”   “怎讲?”   赵顼问道。   张斐道:“潜龙勿用寓意着暗中积蓄力量,避免被他人扼杀在摇篮之中,但是藏于深渊,也是难以有所作为的,故此等到力量积蓄一定的地步,则是见龙在田,浮出水面,初露锋芒,一展抱负,从而达到飞龙在天的境界。   但是日中则昃,月满则亏,这亘古不变之理,任何一个强大的帝国,都无法避免的会走向衰落。所以,亢龙有悔则是为求缓解这个衰落的过程。”   赵顼急切地问道:“如何利用亢龙有悔来缓解这个衰落的过程?”   张斐道:“陛下可知唐玄宗是如何从开元盛世走向安史之乱的吗?”   赵顼道:“那是因为唐玄宗后来心生骄傲之情,听不得逆耳忠言,只顾着享乐。”   张斐笑道:“陛下可别千万看不起人家玄宗,或许陛下将来也会如此。”   赵顼听罢,鼓着眼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以前你都是拿朕给唐太宗、汉武帝比,今儿就唐玄宗了,真是无情啊!   张斐道:“因为此乃人性也,当陛下消灭周边所有的敌人,又创下更古未有之盛世,陛下难道就不会去享受,这是不可能的,那唐太宗老了不也开始享乐么。   到时陛下也会任人唯亲,嫌公检法碍事,然后利用宦官干政,来避开公检法的监督,又开始一轮新得内耗,从而使得帝国走向衰败。”   赵顼阴沉着脸,哼道:“朕知道,你就是想借此劝朕维护好公检法,因为法制之法就是亢龙有悔的玄妙所在。”   “并非如此。”   张斐摇摇头道:“在我看来,就是再好的制度,最终也都会变成人性的样子,只是时日的问题。而亢龙有悔真正的意义,还是在于亢龙,如果陛下开明,则可延缓衰败,反之,则是会加速衰败。”   “是吗?”   赵顼道:“既然关键是在于朕,那公检法作用也不是很大。”   张斐沉吟少许,道:“陛下可知道我朝为何重文轻武吗?”   赵顼道:“因为前朝节度使作乱。”   张斐道:“如果因陛下破坏法制之法,而导致帝国的衰败,那么下一个帝国,就必将会严格立法,防范君主破坏司法,公检法和法制之法并不会随着帝国的陨落而消失,反而会迎来浴火重生。”   赵顼道:“所以你是建议朕立法约束朕。”   张斐摇摇头道:“当然不是,陛下受到约束少一些,咱身上的约束也会少一些。”   赵顼呵呵笑了起来,又道:“其实朕并不后悔,当初听从你的建议,将一些权力关入笼中。正是因为如此,朕才放心那些武将统领大军在前线数年之久,才放心王介甫和文宽夫同心协力。朕是绝不会重蹈唐玄宗的覆辙。”   张斐呵呵笑道:“到时再说吧。”   赵顼郁闷道:“你就这么看不起朕。”   张斐道:“人性很难经受得住考验。”   赵顼哼道:“咱们走着瞧。” 第八百一十三章 番外一   飞龙四年。   在宋军拿下云州,基本上就阻断了辽国从上京支援西夏的道路,其实以现在辽国的国力,他们也无力支援西夏。   而在失去辽国援助,西夏基本就是宋朝碗里的肉。   那梁太后姐弟眼看大势已去,果断选择出逃,是一路向北。宋军其实是兵不血刃地就拿下兴庆府。   而后方的肃州、甘州、西凉府也都被商人里应外合全给拿下。   基本上这西夏最富饶的地方,都在宋朝的控制之中。   至于说李秉常,梁太后倒是没有将他带走,但是他出来以后,直接就跪了。   原因很简单,经过此番大战的西夏,已经是满目疮痍,成千上万的百姓是嗷嗷待哺,哪怕宋朝让李秉常继续担任国主,他也不愿意。   凭什么。   不是我造的孽,为什么要让我来负责。   这当然是明智的选择,毫不夸张地说,李秉常要敢继续担任国主,第二天就要神奇暴毙。   其实这对于宋朝而言,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因为这不是那种完全意义上的出兵攻占,是西夏的百姓和商人被宋人给忽悠,想要加入宋朝,故而才起兵造反。   那宋朝就对他们负责啊。   关键他们手里现在可都是有武器的,我们要是活不下了,谁也别活。   这也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王韶立刻将这边的情况,传到朝廷。   赵顼还沉浸喜悦之中,突然看到王韶的信,人都是懵的,没有想过这问题,毕竟自太宗以后,再也没有过灭国之战,熙河扩张,也只是打一些吐蕃部族,没有经验啊!   于是,赵顼赶紧召见枢要大臣议事,其中包括富弼、张斐、赵抃等司法官员。   因为肯定是要在当地建设公检法的。   “臣赞成王韶的建议,效仿熙河地区。”薛向点头道。   文彦博立刻道:“但熙河能够成功,是在于当时熙河乃是西域到中原的主要贸易商道,西夏可不具备这个环境,而西夏的人口、土地都比熙河大得多,当地情况也熙河复杂,若是完全效仿熙河,可能会出问题的。”   薛向道:“但是西夏也比当初的熙河更加富饶,西夏有大片的牧场,有盐池,这都是我们中原所需要的,朝廷可以花钱去西夏购买这些物资,这样既能恢复当地的生产,朝廷也会有所得。   关键,西夏也缺货币,我们可以用税币去购买,然后用西夏最缺的粮食来给税币做担保,最初可能也会亏一些钱,但是亏不了多少。”   王安石皱眉道:“如此说来,那些牧场和盐池,朝廷都不要?”   薛向忙道:“王相公,不是不要,而是最初我们就承诺过,只要他们愿意投靠,他们的财产算他们私人的。”   王安石道:“但是西夏朝廷手中,可也有不少牧场、盐池,包括梁氏,以及他们这一派的贵族,这些又该算谁的?”   之前投降的,当然算是私人财产,但是梁氏等许多西夏权贵的,肯定不能再算他们的,那些可都是属于战利品啊!   “这。”   薛向稍稍皱眉,道:“这我倒是没有细想。”   张斐突然开口道:“从法律意义上来说,这些应该算是国家的。不过我建议可以出售给商人或者地主,换取粮食,然后再依照三司使的想法,去接济当地的百姓。”   薛向默默点了下头,他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没有想那么细。   王安石道:“但是盐和牧场,可都是非常重要的货物,尤其是战马。”   赵顼稍稍点了下头。   对于马,宋朝皇帝有着不一般的执念,好不容易打下一片牧场,直接卖掉?   这合适吗?   司马光也表示担忧道:“出售给商人,商人唯利是图,他们可不会去照顾百姓,也不是顾忌朝廷所需,实为不妥,如果由朝廷接手,还能雇佣一些百姓。”   张斐倒是没有基于反驳,而是以退为进道:“我只是从司法角度来看,可能有些不足,具体还得以各位相公的意见为主。”   赵顼立刻道:“这事关国家兴衰,就别讲究那么多,大家一块商量,大庭长,你有何想法,直说便是。”   富弼也点头道:“其实目前西夏最缺乏就是稳定,若无法建设好公检法,王相公和三司使他们所言,也是做不到的,如今这种情况,就是有牧场,也无法养马啊!”   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王安石、司马光也都看向张斐。   张斐这才说道:“根据之前拟定的《基本法》原则,他们只需要遵守基本法,其余方面立法,还是以当地为主。   而在此番能够占领西夏,商人其实是厥功至伟,而商人是非常推崇公检法的,因为相比起旧制,公检法是能够保护商人的权益。今后在当地建设公检法所面临的阻碍,是那些早就归降的西夏旧贵族、旧官员们,以及帮助我们拿下甘州、肃州的吐蕃各族。   他们虽然已经归降,但大部分都是因为不想自身利益被梁太后他们盘剥,才加入我们的,如果要彻底将西夏彻底变成我朝的一个州府,这些势力必须要得到削弱和制衡的。   因此,将那些盐池、牧场出售给商人,好处有三。   其一,可以立刻问壮大他们在西夏的势力,以此平衡那些西夏旧贵族。   其二,我们可以以此跟商人谈条件,让他们辅助朝廷稳定民心,就比如说,设定一个最低工薪,让他们去雇佣西夏百姓,给当地百姓提供生计。   其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商人是支持公检法的,是能够快速在当地建立起公检法,而且我们利用商人的势力,争取定下更有利于朝廷管理的法律。”   富弼点点头道:“老臣赞成大庭长所言,目前当以在西夏建设公检法为主。”   说罢,他又瞄了眼王安石,然后道:“只要建立好公检法,战马不会少,只会多的,只是朝廷可能要多花一些钱去购买,但是相比起直接救济西夏,所花的钱,又要少很多很多。”   司马光也点头道:“如果建设好公检法,可规定最低工薪,商人的确也是更好的选择。”   文彦博道:“建设好公检法,也能够防止心怀不轨之人。”   这老头的一句话,让王安石再也不敢多说什么,赶紧点头附和。   确实!   目前而言,建设公检法才是最为重要的事情,其它的都得往后稍稍,不然的话,一切都无从谈起,而且会产生非常多的隐患。   在如此大乱的局面,不马上稳定住人心,谁能保证,不会助长他人野心。   文彦博口中心怀不轨之人,可不见得是单指党项贵族,也可能是大宋将军。   现在就是两种选择,第一,采纳王安石的计划,直接由朝廷来控制,由朝廷来主导建设公检法。   第二,借商人间接控制,建设公检法。   但是根据基本法原则,如果朝廷控制上层,那么下层就会拧成一股绳,西夏旧贵族就有可能占据主导,毕竟此次伐夏,两国都还没有宣战,冲在前面是西夏的贵族和地主,宋军在当地缺乏一些威望,更别说这强龙不压地头蛇。   如果扶植商人,就是分裂下层,采取平衡之术。   显然第二种方法,更适合当前的局势。   有一点是非常关键的,就是商人非常信仰公检法,他们是公检法的拥护者,而不是破坏者。   最终,赵顼还是采纳张斐的建议。   就是围绕着建设公检法为核心,去稳定西夏地区。   随后,朝廷便对外宣布,将支出五百万贯,采购西夏的牲畜、药材,等一切货物。   同时,又拨出两百万贯,去犒劳三军将士,这都不包括云州那边的西军将士,就只是西夏境内的宋军。   这钱朝廷花得非常痛快,要真是一寸土地去打,所花的钱可就不止这么一点,当然,这些税币实际上都是真金白银,这全都是从内藏库的存款支出。   以往将军立功,都是在当地划土地给他们,但这回不是,因为朝廷已经货币化,而且你划土地给将军们,你将来收税也会面临问题,以及这些都可能成为不稳定因素,就直接给钱。   这也能够刺激西夏的工商业发展,士兵们拿到钱币,也会消费啊!   这是什么?   这他妈就是商机啊!   得此消息,商人们是一窝蜂地赶去西夏淘金。   而那边王韶在得到朝廷最终方案时,马天豪他们其实也收到张斐的来信。   他们是欣喜若狂,因为朝廷的整个方案,就是确定以商人为主。   将资源卖给商人,商人就能够干预当地立法,立出来的法,肯定是非常有利于商人的。   在西夏的商人们不惜高价,到处购买粮食,因为他们知道,要想买下那些资源,就必须用粮食去够交易。   这顺带了还刺激了一下西北经济,因为整个西北、熙河等地区粮价,都被他们炒高二十文钱。   不仅如此,许多西北地主,开始在土地上实行轮耕,种一季粮食,种一季马料。   因为他们知道,这战马是要送去河北的,肯定要往这边过,马料是肯定赚钱的。   蔡京、蔡卞、曹评等人也是火速赶往西夏,蔡京主要是负责粮食交易,而蔡卞、曹评则是负责建设公检法。   王韶先是将西夏王室,以及梁氏等大贵族的财产统统全部卖给商人,不到一个月,西夏就多出三十个制盐作坊,以及一百多个牧场主,还有许多个制药商人。   而朝廷则是从商人手中获取大量的粮食,而这些粮食又直接卖给粮食署。   粮食署再将这些粮食就地出售,并且规定可以用税币购买。   税币从哪里来?   朝廷花钱购买当地的马匹、药材、盐。   虽然商人才刚刚接手,还没有生产出货物,但没有关系,朝廷直接先打钱,你们赶紧雇人生产。   商人们事先就知道,他们才敢这么干,只要我们拿下这些资源,这钱马上到位,产多少可以卖多少,价钱还不低。   死赚。   同时,蔡卞抵达兴庆府后,立刻颁布几条临时法。   其一,保护牧场法。打着保护当地风俗的名义,确定不能将牧场变为耕地,违者要罚以重金。其中还涉及到,牧场赈济法,也就是当牧场受灾,官府会给予赈济。   毕竟牧民的抗风险能力是不如农夫的。   其二,盐税法。盐池是卖给了商人,但是在售盐这个环节,朝廷必须要控制,以免冲击到解盐。   怎么去控制,就是通过盐税,你要卖去解州,我征你百分之两百的税,但你要卖去许州等地,那我只征你百分之五的税,甚至于有些地方只征百分之一。   其三,就是最低日薪法,规定雇员最低日薪不能低于三十文钱,汴京是一百文,但这里肯定不能跟汴京比。   为什么是日薪,而不是月薪,就是确保只要干一天活,都必须算钱,免得以后扯皮。   当然,这是有代价的。   回报就是通过商人建议的契约法、赎铜法、免役法、作坊法。   商人也怕西夏旧贵族找他们麻烦,必须要有契约法,保障契约两端是平等关系。   而赎铜法则是保障商人在许多罪行上面,都可以花钱恕罪,而不用接受体罚。这些主要都是针对苔刑,以及部分的徒刑。   免役法,这跟王安石的免役法是两回事,不但商人免徭役,还免兵役,确保官府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征召商人入伍。   作坊法,就是允许商人自由建设作坊,但这只是针对贵族特权,商人还是不能将作坊建在牧场和耕地上面,其实这土地属性是写入基本法的,本来就不能轻易更改,而牧场保护法,更是确保牧场就不能改,但也就仅此而已,没有其他限制,商人可以就商铺建在贵族府邸门前,建在街边,而这些以前可都是不准的。   这些法案,也一一被通过。   并且,朝廷还宣布免除当地三年税收,但是酒税和盐税除外,名义是说为了合理分配粮食和盐,这些百姓所需物资。   实际上则是慢慢让西夏百姓习惯于税务司的存在。   不过对于宋朝廷而言,不让朝廷年年往里面倒贴就行。   而商人们终于感受到了权力的快感,也因此吸引了更多商人前来西夏做买卖。   商人就必须雇人,这又为当地百姓提供更多的生计。   而其中盐工和牧民是非常吃香的,因为这些是最赚钱的买卖,他们的工钱都达到汴京最低日薪的标准。   而在这期间,王韶则是与曹评着手解决民间的武装力量,因为最初进入边境的,全都是商人雇佣的民兵,这些人该如何安排?   其实方法也非常简单,就是让他们编入皇家警察,另一部分则由事业署吸纳,主要就是运输集团。   立法会。   “这些商人真是狡诈无耻。”   司马光看到熙河传来的法案,当即怒了,“他们一方面强调契约平等,但另一方面则是给自己设立许多特权,虽说也不至于招他们商人去当兵,但他们这么做,就是显得很是无耻。”   张斐小声嘀咕道:“文人不也一样吗。”   此话一出,富弼、司马光、赵抃等司法大佬们,默默转头看向他。   屋内立刻是一片死寂。   张斐也反应过来了,讪讪道:“抱歉!抱歉!各位都知道,我就是一个直肠子。”   司马光哼道:“我可是今日才知道,你是一个直肠子。”   说罢,他便坐了回去。   再也不做声了,那老脸还微微泛红。   他说得是事实啊!   张斐又赶紧出声安慰道:“其实商人要的不是特权,而是保障自己的权益。”   富弼好奇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正如司马学士方才所言,朝廷不至于让商人去当兵,去徭役,为什么商人会在乎这些,很简单,商人有钱,如果不这么规定的话,官府有机会,一定会以此为由征召他们去服役,其实就是变相的对他们敲诈勒索。   虽然也不可否认,这是一种特权,但是在战乱之时,我们其实更需要商人去生产,而不是让他们去当兵,我觉得还是可以接受的。”   富弼稍稍点头,道:“言之有理啊!”   在西夏那边渐渐平稳落地,这灭辽计划,立刻提上议程。   毕竟收复燕云十六州,对于宋朝,这是莫大的丰功伟绩,虽然目前已经是大势所趋,但赵顼也都有些等不及了。   “如今我们在西北河套,获取了大量的战马,不出两年,我们便有足够实力,进攻辽国,而且此时更是强于雍熙北伐之时。”   王安石很是激动道。   韩绛道:“臣建议,还是要分两步走,先设法夺回燕云地区其余各州,再根据形势而定,因为长城以外皆是草原,要出兵征伐,耗损巨大,且取得的成果有限,哪怕是公检法也很难在短时内,在草原地区建立起来。”   公检法还是比较适合城镇,人口集中的地方。   文彦博道:“枢密使言之有理,收回燕云十六州,乃是整个中原百姓的期望,是有足够的民意支持,但要继续北伐,如果耗损太多,可能得不到太多百姓的支持。”   王安石也表示赞成。   赵顼点点头,又问道:“诸位认为,我们该如何收复燕云十六州。”   王安石立刻道:“根据探子的回报,辽国内部对我大宋的实力增长感到极为震惊,同时他们国内改革的呼声也是非常高的,而辽国一直在模仿我中原制度和文化。   我们可以将纸币和公检法分开来宣传,以此来迷惑他们,那辽主可没有陛下这般英明,再加上他们国内有着诸多目光短浅的贵族,定会急功近利,舍弃公检法,选择税币。而自从与我朝断绝贸易往来后,他们国内也开始出现钱荒,税币即可解燃眉之急,又可以安抚国内的民心。   可一旦他们大规模发行纸币,必然是会出现滥发的现象,导致他们国内民不聊生,这时候我们便可联合高丽,同时出兵,因为高丽也迫切地想夺回鸭绿江东岸的几座军事重镇。”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又道:“不过最近南边李朝也开始加紧对占城的攻伐,我们可以先在南边出兵支援,让辽国以为我们已经将注意力放在南边,给了他们改革变法的机会,如此既能一举削弱李朝,若有机会,甚至于拿下李朝,同时可以骗过辽国,让他们服下这碗毒药。”   赵顼略显担忧道:“但是财政能否支持对李朝用兵。”   王安石道:“这几年东南六路发展的非常好,已经有足够的粮食储备,如果我们的目的只是为支援占城,而不是为求一举消灭李朝,我想问题不大。但臣以为朝廷可以故意制造声势,来麻痹辽国。”   韩绛眼中一亮,道:“此策甚妙,我也赞同,根据郭经略的来信,南边兵马早已经整顿完,并且能够熟练的使用火器,是兵强马壮。”   文彦博也点点头,表示赞成,旋即又补充道:“辽国并不像我国,他们主要是控制住燕云地区和上京周边一代,也就是他们契丹人之前所居住的地方,对于西边各部族的掌控,其实是非常弱,如今我们已经拿下西夏,可借西夏展开与北边部族贸易,从而离间他们,确保到时候我们从云州出兵进攻幽州,不会腹背受敌。”   赵顼点点头道:“就依诸位所言,这回我们定要收复燕云十六州,完成太祖太宗的遗愿。” 第八百一十四章 番外二   记得曾几何时,每当有人提出对外用兵时,这朝中大臣十有七八皆是反对,当时整个宋朝的大战略,就往内收,思想层面也是如此,几乎丧失汉唐那种对外扩张的野心。   但如今这种情况显然已经得到改变,这刚刚拿下西夏、云州,马上又要开始对南边用兵。   大臣们也没有去反对,反而是支持的,可见这其实还是跟国力有关系,以前是能忍则忍,这口袋里面没有钱,干啥都心里发怵,现在腰包鼓鼓,你再跳一下试试看。   从战略层面来说,既然是要走向帝国霸业,这战争就不能轻易停下来,必须对外扩张。   如汉唐初期,哪年不打仗。   当然,对南用兵,主要还是为了迷惑辽国,其次才是削弱李朝。   还得针对辽国,布下疑阵,让辽国认为税币才是宋朝国力增长的主要原因。   三司。   “我们已经研究过了,在雄州等地发行税币,并不是什么难事,因为海运可以直接抵达我们与辽国的边境,而江南、福广也都在使用税币,所以我们可以将部分军饷换成税币,再吸引商人通过海运将粮食送到边境。我也已经跟三大解库铺商量过了,他们都会去当地建立解库铺,方便士兵使用税币。”   薛向向王安石说道。   王安石点点头,又向一旁的吕惠卿道:“目前海运是什么情况?”   吕惠卿回答道:“去年从福广、占城等地运送到登州的粮食,已经达到十万石,较之前年翻了一倍,损失目前只在百分之十,但较比起运河的损耗,这成本至少降低四成,因为海运主要是靠风力。   那是我们预计,朝廷决定支援占城,讨伐李朝,海商还会进一步增长。”   对南用兵,最为高兴的,莫过于海商,到底名义是以支持占城,但要支援占城,陆路上是行不通的,就只能走海上,一旦朝廷将钱用于海上,海上贸易必然变得繁荣起来。   王安石问道:“那事业署下面的各大运输集团,可有组建自己的海船队伍?”   吕惠卿摇摇头道:“暂时还没有。”   “为什么?”王安石诧异道。   吕惠卿讪讪道:“因为这些运输集团,还是以供应京城为主,但京城又不靠海,就是运到登州,也得通过河道运送到京城来,这路程是近不了多少,损耗也无法减少。   而且海上运输,依靠的是风,每年南下北上都是有固定的日期,但是京城的供应不容有失,所以,目前海上的都是商人。”   王安石道:“其实运输集团也可以拿钱出来,与那些海商合作,为以后做准备。”   吕惠卿点点头道:“学生知道了。”   正当这时,邓绾突然快步入得屋内,“王相公,三司使,吕尚书,我方才收到消息,海门县县令陈芝华被人状告隐瞒其父的死讯。”   王安石听得眉头一皱。   吕惠卿问道:“谁告得状?”   邓绾道:“是扬州检察院收到举报。”   立法会。   “随着税币渐渐普及,各地也传来一些假税币的案件,虽然都是粗制滥造,也只能蒙骗一些愚昧的村民,但不能任由这种情况继续蔓延下去。”   富弼缓缓说道。   司马光言道:“目前伪造税币,已经是定为死刑,但是根据各地情况来看,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死刑对于他们而言,无法起到震慑的效果。   我们应该针对那些有家底的富商,进行管制。”   富弼问道:“如何管制?”   司马光道:“印刷税币的墨纸,与平时我们使用的不一样,普通人也用不上,我们可以要求这方面的商人,对于购买的客户,进行登记,否则的话,就要拿他们问罪,同时对于举报的,进行重赏,以及要求税务司、安全司对这方面进行严查,如此才能够有效的打击。”   张斐笑道:“要不要这么狠?”   富弼微微笑道:“不是还有其它方面考量么。”   “其它,哦,我明白了。”   张斐恍然大悟。   这也是为了迷惑辽国。   在商量完税币一事后,富弼又道:“此外,还有一事,也想征求各位的建议,就是关于西夏文字的问题。兴庆府皇庭传来一封信函,询问当地立法会,是否有决定使用哪种文字的权力?”   文彦博立刻道:“我朝已经不存在羁縻州制度,只有公检法,书同文,车同轨,这都是必然的。   而且,西夏当初之所以创造文字,乃是希望与我国和辽国平起平坐,这必须得废除,如这种事,也必须由朝廷决定。”   司马光道:“这事当然得由朝廷来决定,但是是否立法废除,我认为还当慎重,因为佛教在吐蕃、熙河、西夏等地盛行,而据我所知,当地佛寺十有八九都是采用西夏文字,这贸然废除的话,恐怕会引发当地僧侣的不满。”   文彦博道:“西夏就是通过佛寺来推广西夏文字的。”   司马光道:“但这已经成为现实。”   “我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不敢贸然决定。”   富弼稍稍点头,“不过这事必须要给出一个具体法案,因为以后还会遇到类似的情况。”   说话时,他偏头看向张斐。   张斐道:“我赞成文公的书同文、车同轨,但是不是要采取秦朝的做法,我觉得没有必要。   秦朝之所以那么暴力,乃是因为其文化不在其余六国之上,而且秦国完全是暴力征服,所以不这么干,可能秦朝的制度,都会被六国反噬,法家解决问题,永远只有一条路径。   但我们大宋是完全不需要,就拿熙河来说,当地商人都在学习汉字,都在使用汉字,没有人再用什么西夏文字,因为他们不用汉字,就无法自主立契。在贸易方面,就是我们汉人主导,而汉人是不可能去学习西夏文字的。   朝廷只需要确定官方文字和官方语言,理由则是方便大家贸易,方便大家解决纠纷,不需要立法废除西夏文字,不用想也知道,这用的人肯定会越来越少,用不了几年,西夏文字就会销声匿迹。”   司马光也点头道:“我赞成张三之言,其实西夏文字也不过五千多个,还不到汉字的十分之一,且还是效仿汉字创造的,迟早会被取代,到时我们还可以通过事业学院去慢慢普及,只要明确官方语言和官方文字,那就足矣。”   文彦博却道:“虽然二位说得也有道理,但那仅限于文化方面,而未考虑政治层面,秦国书同文、车同轨,也是避免六国死灰复燃,西夏亦是如此,西夏文字若是继续存在,就如同西夏的幽灵一直游离在河套地区,文字虽然无害,但难免会被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利用。”   司马光反驳道:“秦国的书同文、车同轨乃是为求统一,至于是否为防止六国死灰复燃,或许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我以为文字并不是其中的关键,因为灭亡秦国的,不就是那楚霸王么。   关键还是如圣人所言,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如果西夏死灰复燃,那只能说明,朝廷的政策不得人心。而佛教在当地有着广大的信徒,采取强硬的方式,只会制造混乱,这不利于西夏安定。”   “你们不能只顾眼下,而不顾长远。”文彦博眼看自己是少数,又马上道:“反正我是坚决反对保留西夏文字,此非小事,必须要在立法大会解决。”   富弼见文彦博很是不爽,赶紧点点头道:“我本也是这么打算的,今日请你们过来,也只是听听你们的想法。”   由于文彦博的态度坚决,这事也只能放到立法大会上去说。   张斐对此也是赞同的。   回到最高皇庭,许芷倩立刻迎了过来,“富公叫你过去谈什么事?”   张斐坐了下来,“是否要废除西夏文字?”   许芷倩愣了下,道:“有了汉字,谁还会用西夏那极其复杂,且又毫无意境和美感的文字。”   张斐笑道:“但是西夏文字出来之前,汉字就已经存在。”   许芷倩道:“我听说西夏之所以要创造文字,纯属是想与中原分离。”   张斐点点头道:“所以我们考虑的也不是意境和美感,或者说笔画的多少,而是政治因素。”   许芷倩问道:“那你们商量的结果是什么?”   张斐道:“到时由立法大会来决定。”   许芷倩道:“那你怎么看?”   张斐道:“我认为西夏文明完全仿照中原文明,区别不是那么大,而且我们的文明是更加优秀,是全方面碾压,完全依靠经济、文明去潜移默化地改变,没有必要强行废除,但这种事需要考虑到很多层面,尤其是在政治层面,如果政治需要废除,那也没什么可说的。”   许芷倩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或许现在还有比这更加头疼的事。”   张斐偏头看向许芷倩。   许芷倩道:“京城的皇庭刚刚收到来自海门县县令陈芝华的上诉。”   张斐诧异道:“县令的上诉?”   许芷倩点点头道:“据说是那陈县令隐瞒了其父的死讯,被人举报到检察院。”   张斐问道:“他为什么要隐瞒?”   许芷倩道:“根据我朝丁忧制度,父亲去世,他必须要回家丁忧,但这肯定会影响到他的仕途。”   张斐点点头道:“对哦,守孝,那他以什么理由上诉?”   许芷倩道:“他说他对此不知情。”   张斐道:“既然不知情,那就不算隐瞒。”   许芷倩道:“但据说检察院找不到他不知情的证据。”   张斐紧锁眉头道:“你认为此案会打到咱们最高皇庭来?”   “有可能。”   许芷倩道:“因为赵相公多半会判陈芝华罪名成立的。”   张斐点点头道:“到时再看吧,到底我们现在也不清楚是什么个情况。”   傍晚回到家里,张斐又向许遵询问此事。   “我也是今天收到陈芝华的诉状。”许遵点点头道。   张斐道:“他是否真的不知情?”   许遵道:“这其实并不重要。”   张斐问道:“为何?”   许遵道:“在皇佑年间,益州的一名推官,因为不知其母去世,而被人举报,朝廷虽然查明他确实不知情,但仍然将他罢官。   原因就在于,朝廷认为他之所以不知情,乃是因为其没有关心他年事已高的母亲,这不能作为理由。   故此在此次立法中,立法会对此有详细的规定,在没有明确证据可以证明其实知情的条件下,可以给予一年的知情期,但是超过一年,无论是否有证据,都属于隐瞒不报。当然,一些特殊情况是可以豁免的,首先,此法也继承以往的制度,武将是不需要丁忧,而且边境重镇的官员也可以不丁忧,但必须要上报朝廷。不过,陈芝华的情况并不在其列。”   张斐道:“岳父大人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印象,当时我还觉得这法条有些自找罪受,毕竟这是家事,法律就是写得再复杂,也很难监督完善,更别说给出一个公正的答案。只不过那些老夫子们讨论地非常激动,包括富公也是支持的,我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许遵也是感慨道:“此事还真不是那么简单。”   张斐问道:“还有其它原因吗?”   许遵道:“就说我之前说得那位益州判官,他是在晋升之时,才被人弹劾的,许多贤臣、能臣,也都是倒在这丁忧上面,这已经成为朝堂斗争的一种手段。听说海门县在陈芝华的治理下,是发展迅速,尤其是陈芝华大力建设港口,开展海上贸易,海门县的税入较之两年前,已经增长两倍有余。   陈芝华在诉状上没有明说,但是他有暗示,海门县的税政比周边州县都要好得多,如果他回家丁忧,他的努力将付诸东流,是有人故意整他。   另外,陈芝华是王介甫提拔上的。”   张斐郁闷道:“这还真是挺复杂的。”   许遵道:“这事若真是闹到最高皇庭去了,伱可得慎重处理,我朝一直提倡以孝治天下。”   张斐点点头,“是,我会谨慎处理的。”   吃过夜饭后,一家人带着三个娃,在后院玩耍,如今张兴他们都已经长大了,喜欢到处跑来跑去,跟着李四、小桃他们玩游戏。   趁着高文茵、穆珍跟着孩子们玩耍时,许芷倩来到张斐身边,轻轻挽着他的胳膊,道:“我看你对这个官司,好像没有什么信心。”   张斐偏头瞧了她一眼,道:“不是没有什么信心,而是这种案件,本来就是最为复杂的,是大庭长无法决定的。”   许芷倩好奇道:“为什么?”   张斐道:“母爱子,子爱母,这种亲亲之爱,是一种天然存在的共识。而守孝只是表达亲亲之爱的一种形式,为什么要有这种形式,其实就是将儒家思想的具体化。不然的话,任何思想都会显得非常空洞,也无法深入人心。   可随着儒家思想的普及,这种形式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一种理所当然,或者说它就是正确的。法律是无法判定一种属性就是正确的行为是违法的,尤其是这种行为,还是基于某种大义之上。”   许芷倩听得是一知半解,道:“那你怎么看?”   张斐道:“你还记得妫乡弑母一案吗?”   许芷倩点点头。   张斐道:“我当初是怎么处理的?”   许芷倩道:“你你是请了观审团来协助你判决。”   张斐点点头道:“可见此类案件,庭长怎么看,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怎么看,我是庭长,不是圣人。   我不止一次说过,这世上没有完美的制度,没有完美的思想,但有趣的是,我们往往很难从思想中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因为当你去其糟粕时,可能将精华也去掉了。   你信不信,如果贸然废除丁忧制度,这孝道就会慢慢被压缩,对整个社会的影响,比我们个人所想象的要大得多。   就好比公检法,根据公检法的制度,可能会放过一些坏人,可当你想要补救时,往往也会将公检法最为精华的东西也给去掉。   说实在的,我并不支持丁忧制度,但是我在此案中,会更多的去尊重大家的看法,而不是依照自己的想法来做决定。”   许芷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道都不能对此进行完善吗?丁忧制度,乃是为求体现孝道,不能让它成为党争的工具。”   张斐点点头,又道:“但这不是大庭长能够去完善的,需要先有广大民意的支持,处理起来,可能会比较复杂。”   正版书铺。   “王学士真是妙笔丹青,言简意赅,辽人若见此文章,必奉为珍宝啊!”   张斐将文章放下,满怀钦佩地向王安石。   为了迷惑辽国,宋朝也是下了血本,从军事、行政、法律,以及宣传,各个方面来体现。   务求让辽国早日用上税币。   “行了。”   王安石道:“你如今都已经是大庭长,还犯得着拍我马屁么。”   张斐委屈道:“真心实意。”   王安石道:“你懂得鉴赏?”   “大家都说好啊。”   “!”   王安石一阵无语,道:“宣传方面,你说行就行。此外,关于海门县县令一案,你可知晓?”   张斐点点头,“略有耳闻。”   王安石道:“这纯属政治迫害,陈芝华在海门县兢兢业业,当地税入大涨,可见当地百姓生活富足,若只因其不知父亲去世的消息,而将其治罪,这简直就是在陷害忠良。”   张斐笑道:“王学士,你这是在干预司法。”   “我是在跟闲谈,我可没有要求你做什么。”王安石又道:“难道我们的关系,生疏到只能谈公事。”   “当然不是。”   张斐呵呵一笑,又道:“但是王学士要知道,我只是大庭长,我没有拥有改变法律的权力,法律就是这么定的,我也没有办法,虽然我也觉得这有待商榷。”   王安石道:“你可是法制之法的创始人。”   张斐道:“但法制之法也是要基于儒家思想,这事你跟我说没用。”   王安石听出这弦外之音,道:“那得跟谁去说?”   张斐道:“百姓。”   “百姓?”   “对。”   张斐点点头,道:“如这种案件,舆论是至关重要的。而且在此案中,最大的受益人是海门县的百姓。”   王安石道:“如果舆论利于陈芝华,你!”   张斐笑道:“这不合规矩。”   在朝堂之上,丁忧无小事。   很快,陈芝华一案,便在朝中掀起巨大的风波,甚至于令党争似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革新派是坚定地支持陈芝华,理由当然是他能力出众,在他的治理下,海门县的百姓,过上富足的生活,并且暗示有人嫉妒他的政绩,故而以此来打击他。   保守派则是认为,此事足以证明,陈芝华并非是为百姓,而是为求政绩,他如今为了升官,就连孝道不顾,他日若掌权柄,必将祸害苍生。   这舆论战,从朝廷打到民间,好不热闹。   这可将赵顼给急坏了,他现在可不需要党争来维护自身权力,他如今已经有足够的权威,他要干大事,夺回燕云十六州的计划,前不久才确定的,你们就跟我来这一套。   但他又不好说,因为关于孝道,他也得谨慎,然而,陈芝华的政绩斐然,非常迎合当下的政治需求,贸然舍弃,那些努力干活的官员会怎么想。   这左右为难,他只能把大庭长找来。   “此案必须迅速终结。”   赵顼很是激动道:“不能因为一个县令,而坏了朕的大计。”   张斐似乎早有准备,道:“陛下,此事只有一个办法。”   赵顼忙问道:“什么办法?”   张斐道:“动用陛下的豁免权。”   “豁免权?”   赵顼惊讶道。   他从未想过,他的第一次,竟然是给予一个县令。   张斐道:“如果最高皇庭判其无罪,无论我解释的多么完美,都会令丁忧的相关律法,变得错漏百出,我研究过丁忧的相关律法,本来就设计非常纠结,庭长可以去解释律法,但不能去破坏律法。”   赵顼没好气道:“所以你认为大庭长的判决,要胜过朕的圣旨。”   “当然不是。”   张斐道:“如果陛下是要下旨赦他无罪,那我也会阻止陛下的,但陛下是豁免,豁免是默认其罪行,这是不一样的。”   赵顼道:“大庭长是法律为先,可朕必须以孝道为先,如果你判了有罪,朕若豁免,你可知道朕要承受多大的骂名吗,那些老夫子会饶过朕吗?”   那些读书人,可是惹不起的。   张斐道:“但若陛下是为大宋子民而豁免他呢?”   赵顼听得眉头一皱。   张斐道:“陛下不是在包庇他,陛下还是承认皇庭的判决,认定其违法丁忧制度,只是鉴于其为海门县的百姓,带去富足的生活,无论别人怎么说,但对于陛下,这就是效忠,对于百姓而言,他就是一个好官,自古忠孝两全难,也只有陛下能够给予其豁免。   鉴于民间许多百姓还是支持陈芝华的,陛下若给予其豁免,一定能够争取大家的支持,也能够令那些官员更加忠心于陛下,这也是对豁免的一次很好的尝试。”   赵顼沉默良久,叹道:“这事是最为棘手的。”   张斐直点头道:“绝对赞同。”   赵顼没好气道:“所以你就将此事扔给朕。”   “当然不是。”   张斐道:“我怎么可能让陛下承受这一切,自己却独善其身,虽然我会维持原判,但是我会给出自己的解释,我表明自己是支持陈芝华的,只是我不能破坏律法。”   赵顼又有些不好意思,“那也不必,如果朕要豁免其刑罚,又何必将你给拖下水。”   张斐道:“这倒无所谓,大庭长有自己想法,那再正常不过,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这也能够让陛下的豁免,争取到更多舆论支持,同时,也能向立法会施压,要求改变这条律法。   目前正是用人之际,而且年轻官员更是其中的主力军,要是动辄回家丁忧,这会干扰到陛下的雄图霸业。”   赵顼点点头道:“不错,这法律必须要改,这种事年年都可能发生,只要出现此事,朝中必然是吵得不可开交,朕也不能回回都豁免他们,那样的话,不是包庇,也成包庇了。”   而那边赵抃显然是偏向保守派的,关键根据法律,也应该判陈芝华有罪,不能说你造福百姓,你就可以干违法的事,功是功,罪是罪,故此汴京皇庭还是决定维持原判。   但是保守派可不会半场开香槟,因为上面还有最高皇庭,对于张斐,他们真是爱恨交加。   果不其然,陈芝华立刻上诉到最高皇庭。   但张斐却给予驳回。   就连挣扎的迹象都没有了。   这令保守派是大松一口气,咱们的大庭长成熟了。   可革新派那边则是傻眼了。   大庭长变了。   不过,随后张斐就在报刊上给出自己的解释,他直接表明自己驳回陈芝华的上诉,只是在于自己不想破坏律法条例,仅此而已,他个人并不认同陈芝华应该受到这些惩罚,只不过法律是这么规定,身为大庭长,必须要捍卫法律。   并且,他还建议立法会应该重新审视这条法律,因为这其中存在太多不确定性,存在太多不可查证的盲点,存在着太多例外,这条法律要是落在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可能会成为罗织冤狱的帮凶。   立法会。   “哼!他这是以退为进,向立法会施压啊!”   司马光气不打一处来。   赵抃点点头道:“他这么一解释,这民间舆论顿时都倒向陈芝华。”   吕公著道:“还都夸大庭长恪尽职守,捍卫律法,铁面无私。”   富弼道:“其实他说得也有道理,丁忧引发的争斗,已经不是一回两回。”   司马光道:“人人都要丁忧,又不是陈芝华一个人,可为什么子瞻他们就能做到人人称赞,而陈芝华却做不到,他难道一点过错都没有吗?他若多关心父亲,又岂会不知,这可不是小事啊。”   富弼道:“在道德层面可以这么说,但是张三指得是法律方面,如今的法律不同以往啊!丁忧制度最大的问题,就是做不到人人一样,相隔距离远近,职位高低,文武之别,身处何处,甚至于自己的意愿,官家的看法,全都影响到丁忧是否执行。没有哪条法律,会受到这么多因素的影响,那又如何做到公平公正的判决。”   “这倒也是。”   司马光点点头,又问道:“那富公怎么看?”   富弼道:“要么就从大宋律法中移除,由政事堂来设定规矩,只是说不用接受刑罚,但政事堂还可以决定他们的去留,要么就是人人一样,并且制定严格的规定。”   文彦博道:“政事堂来决定,也会引发斗争,如果陈芝华真是受人嫉妒,那么谁在乎陈芝华是徒刑,还是苔刑,又不是深仇大恨,他们只在乎陈芝华的政绩,只要能够将陈芝华赶走,嫉妒他的人,还是会去告发,这得不到任何改善。”   富弼道:“区别还是有得,至少不会破坏律法的权威。”   正当这时,刘述快步走了进来,微微喘气道:“方才官家下达诏令,豁免的陈芝华两年徒刑和三十苔刑。”   众人一阵惊愕。   这反转来的,有些突然啊!   关键这是赵顼第一次动用豁免权。   所以,之前大家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   还能这么操作?   真是谁也没有想到,皇帝会去豁免一个县令,以前设计的时候,就是为皇帝豁免亲王、外戚准备的。   同时皇帝也给出自己的解释,我承认陈芝华的行为有违孝道,这是毋庸置疑,但是陈芝华作为官员,是恪尽职守,令海门县百姓生活富足,这可都是铁证,他是为朕效忠,而未能遵守孝道,朕必须给予他豁免。   王安石他们立刻站出来支持,饶是一些崇尚孝道,也都给予支持。   咱们忠孝各论各的。   之前张斐的判决解释,就已经使得舆论开始倒向陈芝华,这时候皇帝再出手,虽然一方面默认其罪名,但另一方面,则是承认其功绩。   这一点尤为重要。   因为如今官员的政绩,跟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   税入上涨,百姓一定过得更好。   虽然没有具体证据,但是基于自身利益,百姓更相信陈芝华是一个好官,是不知情的。   舆论的倾斜,也令大家都思考起来,到底这丁忧制度,是否公平?   但大家也没有说守孝是不对的,他们只是针对这条律法进行质疑。   设计的不够完善,才让人有机可乘。   立法会承受了所有的压力。   “如果老朽没有记错,在讨论丁忧制度时,你也是在场的。”   富弼沉眉看向张斐。   张斐点点头道:“我是在场。”   富弼道:“既然你有问题,为何当初不提出来?”   张斐道:“富公明鉴,在立法的时候,我提得都是原则,确保大家的正当权益得到保护,而不是具体条例的拟定,因为我没有多少经验,我不太了解一些法律对于民间的影响,我不敢妄下判断。   而我现在提出质疑,那也是因为发生了这种案件,我才觉得这条例有不足之处。”   富弼问道:“那你现在怎么看?”   张斐迟疑少许,道:“根据目前丁忧条例来看,我们都知道,其中操作难度之大,就只能适用于一小部分人,至少所有的百姓都不可能去遵守,他们丁忧,朝廷可不会养着他们的。   从这一点来说,这其实根本就不适用于律法,所以才会引发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我也理解为什么这么做,因为从思想层面上来看,这么做无疑是增加儒家思想的地位和权威。   这是政治和思想方面的诉求。想要做到两者兼顾,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要改,就得考虑该以哪方面为先。”   富弼微微点了下头,只道:“还是等到立法大会来决定吧。”   其实这种事,任何一个人拍板决定,都会被骂得体无完肤,包括皇帝在内,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此案是大庭长和皇帝一起判决的,这也是第一回 。   可见此事,只能是大家一起来决定。   而今年的立法大会,也是至关重要的,这是收复云州,消灭西夏后,第一次召开立法大会。   有太多方面要商量。   许多司法官员都回来参加此次大会。   包括范纯仁、苏轼、齐恢、齐济、钱顗、上官均等庭长、检察长。   苏辙还是没有来,他现在在太原建设公检法,根本就走不开,蔡卞、吕大忠这些身在边州的也都没有来,不过他们都派了人过来。   从一开始就吵得是天翻地覆,毫不夸张地说,年都不过了,对于他们这些文人而言,这种吵架,那就是过年,多爽。   除了三十和初一,大年初二他们就来到立法会,继续吵架。   这年有什么过的,工作使我快乐。   在一番大吵之下,陆陆续续又拟定了一百多条律法,涵盖各个方面,包括贸易法,海运法,等等。   其中有三条是最为重要的。   其一,就是正式确定燕云十六州是大宋领土,理由就是朝廷废除了澶渊之盟。   其二,就是关于是否强行废除西夏文字,张斐、司马光这一派还是占得上风,主要就是熙河的成功,让许多官员认为不应该这么干,因为人家愿意跟着你,主要是因为公检法,是因为法制之法,但如果朝廷利用公检法,去设定一些非法制之法理念下的法律,这可能引发各族百姓的不安。   你今天能够废我习惯使用的文字,那你明天就能将我也给废了。   那边才刚刚平定,而且出力多数是党项人、吐蕃人、羌人,如今大家混居在一起,不能这么搞,真会出事的。   最终还是确定不立法废除西夏文字,你们爱用就用,但是立法确定官方文字、官方语言,后面还包括各种度量衡的统一。   但是在这些法律中,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没有“废除”二字,只有“官方”二字,并且还给出解释,就是方便大家贸易,你们私下爱用什么就用什么,但是官府只认官方规定的。   其三,也就是关于丁忧制度,这个是争论最为激烈的,支持和反对的,几乎是一半一半。但由于司法官员居多,他们从司法层面提出质疑时,对方也解决不了。   因为操作系数太难,假设我是荆州人,在大名府当官,按理来说,一年之内,是能够将消息送到,但问题是,谁能保证路上不出现意外,这个意外又怎么规定。   扩大至两年,至三年,坟头都长草了,你再回家守孝?   再说了,如果扩大至三年,官员就可以根据自己的利益,来调整什么时候回去丁忧,这是在维护孝道,还是在破坏孝道。   孝道不是人人都该遵守,为什么又要区分文武?   这文武还不好区分,比如说王韶,他是算文臣,还是武将,警司是算文臣,还是武将。   关键,在甘州的官员,到底要不要丁忧?   因为丁忧是没有算在基本法内的,不可能让人家吐蕃人回家丁忧,那朝廷派去那边的官员,怎么去算。   这是理不清的。   立法会也给不出一个具体解决方案,那司法官员怎么去判断,在公检法制度下,是不能各判各的。   最终,大家还是达成一个共识,大家都认同孝道,丁忧,只是由于操作不来,只能将丁忧制度从律法中移除。   但是后面是有补充的,不以惩罚来论丁忧,而以鼓励,看官员自己的意愿,如果官员要申请回家丁忧,若无必要理由,朝廷必须给予批准,并且发足额的俸禄。   不过规定丁忧日期为百日,而不是二十七个月,也就是俗称的三年。   其实在重新立法之前,就没有规定要丁忧多久,有百日之说,也有三年之说,主要是看自己的意愿,就是富弼开的头,他身为宰相,愣是回家丁忧了二十七个月。   他虽然是自愿的,但他可是富弼,地位、威望都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这是一个很好的表率。   而在当初立法的时候,富弼刚好又是立法会长,他虽然没有要求跟自己一样,因为他向来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但是大家都认为应该效仿,才规定二十七个月。   但这是在冗官的前提下立法的,当时的情况,不是特殊差遣官,不怕找不到人补,由于后来的官制改革,知县、知州权力都是很大的,不可能随意撤换的,如果这些人回家丁忧二十七个月,朝廷还必须鼓励,那这会出问题的。   所以,是基于这一点,调整到百日。 第八百一十五章 番外三   这场立法会过后,这《大宋律法》上面又多出三十几页纸,这就是法治的体现,只会越来越厚,越来越细。   而在这期间,张斐其实并未有过多参与,就如同他之前也并没有过多参与立法,哪怕富弼希望他多多参与。   但他总是说,他欠缺经验。   这真不是在谦虚,而是事实,在具体立法方面,他是远不如司马光、范纯仁他们。   他只是守住法制之法的理念,以前他还是需要提醒大家,但现在也没有这个必要,因为他是大庭长,如果立出来的法,并未遵守法制之法的理念,他是可以直接否决的。   但此次立法,并没有给张斐太多表现的机会,正是因为以前张斐反复强调法制之法的理念,这回他们在立法的时候,都没有触碰到这条警戒线,都已经有意识去遵守。   这是一个很好的现象。   此外,这场立法会,也在无形中化解了快要死灰复燃的党争。   能够立法成功,代表着各种理念的大臣在某一定上达成了共识。   就比如说丁忧。   王安石这一派是非常反对强制丁忧的,不是因为孝道,王安石也是非常孝顺的,而是因为丁忧与他们的执政理念有所冲突。   而保守派则是强调孝道。   双方的利益争执点在于,假设废除丁忧,但是保守派个个都是以道德标榜自己,他们一定会要求丁忧的,而革新派可能会有人不愿意去丁忧,那么在晋升方面,保守派就会吃亏。   双方其实是各退一步,丁忧还是存在的,只是形式上从惩罚变成鼓励,确定即便我去丁忧,也不妨碍我晋升和俸禄。   同时也将三年缩短为百日。   在此次立法大会过后,大家的心思就还是放在灭辽大计上面,一方面在北境推行税币,迷惑辽国,而另一方面,则是展开对李朝的战争。   而射出第一箭的竟然是邕州的税务司。   目前最精锐的税务司都在最南边,因为这里很多州县都是采取羁縻制度,当地有很多酋长、寨主,他们不但不用交税,反而还掌控着当地的税政,他们就是这里的土皇帝。   因为邕州等地,真是山路十八弯,非常适合小规模的割据。   最初公检法来到这里,范围其实只在城镇,以及买卖方面,其余的都不管,酋长就是要动用死刑,他们也当做没有看见。   还是税务司打开这个僵局的。   当初在京东东路剿匪的税警,是陆陆续续都调往这里。   他们来这里就要发财致富的,在这里潜伏两三年后,就开始针对这些大酋长进行征税。   而这里的大酋长可比中原的大地主、权贵,要狠得多,他们可是有兵马的,而不是几个家丁。   要向他们征税,就得问问他们手中的大刀答不答应。   其实这几年这里是非常不太平。   酋长们与税务司打得是非常惨烈,死伤无数,甚至出现过好几次抄家灭门。   官府不管,而郭逵统领的禁军,对此也是不闻不问,他们只负责守卫边界。   大家是各司其职。   但最终还是税务司取得决定性胜利。   这主要是取决于双方心态不一样,税务司就是拿命来赚钱的,如果将法律去掉,他们跟强盗其实没有任何区别。   但是对于那些大酋长,最多他们也就缴纳百分之二十税,为了这些钱去拼命,这值得吗?   主要还是一开始,他们不信邪,直到他们发现,这哪是什么税警,分明就是一群亡命之徒,杀红眼了,就直接将你的寨子都给点了。   而且,这些税警是越打越强,因为在这种环境下,会出现更多亡命之徒,穷山恶水出刁民,他们纷纷加入税警,依法抢劫,还有比这更爽的事吗?   许多酋长为求自保,甚至联合起来,但还是打不过。   虽然官府和禁军都不干预,但尼玛税务司的武器、装备全部是官府提供的,包括大量的火器,这绝逼是在拉偏架。   关键你还告不了官,他们去告官,官府就会问他们几个问题,有没有收到税单?有没有依法交税?你们为什么动用武力阻拦税务司执法?   最终,惜命的酋长们,还是选择依法交税。   既然你们都已经交税,那你们还有何理由不遵守公检法,况且唯有我们皇家警察才能够保护你们不被税务司欺负。   其实是税务司先破局,打破当地羁縻制度,公检法才慢慢在当地建立起来。   随着这些地区的安定,问题也接踵而至,税务司这支精锐该何去何从?   只能是让他们去隔壁收税,因为李朝偷偷摸摸也蚕食了宋朝的领土,税务司二话不说,立刻就进入隔壁去收税,自然是一番烧杀抢掠。   李朝闻此消息也傻眼了,你们宋人跑到我家来收税,你们是疯了吧?   况且这种行为,一直是我们干的活,伱们什么时候学去了。   于是,他们赶紧派人去邕州交涉。   其实李朝本也想跟宋朝开战,但是由于最近占城国那边主动发动反攻,要夺回属于他们的领土。   对于李朝而言,占城国显然是更加重要的,所以他们想先收拾占城,再跟宋朝开战,就没有直接动武,而是寻求外交解决,他们一度怀疑这是一个误会,因为这太不可思议,是不是对面来的土匪。   结果郭逵表示,那都是我们的领土,我们的税警在我们的领土收税,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经过一番交涉后,这李朝也明白了,宋朝就是在挑事,占城国也是因为宋朝的支援,才敢于主动进攻。   于是乎,李朝立刻派兵前来。   结果首战先锋军竟然被那些税警打得全军覆没。   不仅仅是李朝的将军们回不过神来,就连在边界观望的禁军将领们,也是深感羞愧。   唯独那些酋长们在叫好,好好好,打得好,干他丫的,千万别停。   他们顿时平衡了很多,连李朝的正规军都打不过,那咱们输得也不冤,一点也不丢人。   唯独郭逵心里非常清楚,这并不是偶然。   因为这一支税警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是全面超过全国禁军,可能也就不如宋朝刚刚才在北境组建的重甲骑兵。   因为这些税警不但有朝廷的拨款,自己也有钱,所以他们的装备,他们的刀剑,全都是自己花钱打造的,朝廷给得劣质货,他们都不要,直接要求折现。   当然,李朝都派了正规军,宋军也不能在旁边看着,郭逵率领五万禁军,越国临时边界,开始针对李朝作战。   但情况有些偏离郭逵的预计,就是税务司太能打,以至于他们吸引了大李朝主力,使得宋军主力相对轻松的收复了很多城镇。   李朝顿时慌了神,你们是来真的,随着局势变化,李朝被迫从占城那边调集主力北上,毕竟占城不具备致命性,但是宋朝可就是来索命的。   至此,宋朝与李朝的战争是全面爆发。   张家。   “想不到那些税警竟然这般厉害,能够以一己之力,打得李朝先锋军全军覆没,这真是不可思议。”   许凌霄拿着报刊,感叹道:“难怪最近大家都老老实实交税,无人再敢调挑战税务司。”   “一般般啦!”   张斐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却将注意力放在邸报院的报纸上,道:“岳父大人,大舅哥,到底是我文采太低,还是这报刊上的字,真的就比以前更加精美和清晰了。”   许遵呵呵笑道:“你现在才反应过来,据说邸报院现在用的字,乃是登州邸报院黄庭坚所写,此人也因为邸报上的字体,在士林中名气大振。   此外,我还听说,邸报院发明了一种印刷工具,可印得更快更清晰。哦,好像还申请了激励法,往后你们的正版书铺,想要用这种印刷工具,还得给钱。”   “是吗?”   张斐略显期待道:“这我倒要去见识见识。”   正当这时,忽闻院外传来一阵争吵声,“小四,你别小气,先借俺看看。”   “俺才刚刚买来的,俺自己都没有看。”   “你不是有小桃么?看这作甚。”   “你你别瞎说。”   是牛北庆和李四的声音。   “他们两个在吵什么?”   张斐嘀咕一句,然后起身来到院内,只见李四趴在牛北庆那宽厚的背上,抖着小短腿,双手在牛北庆怀里使劲地掏着什么。   “你们在干什么?”张斐走上前来。   “三哥。”   李四刚忙从牛北庆背上跳下来,又跑了过去,委屈道:“三哥,你管管大牛,俺刚买来的画册,就让他给抢了去。”   牛北庆忙道:“借!俺直接借!俺可没抢。”   李四道:“俺都说了不借,你还要,你这就是抢。”   “行了!”   张斐勾勾手,“将画册拿来。”   牛北庆郁闷地将画册交给张斐。   张斐翻开一看,当即吸得一口冷气,但见画册上是一个妙龄女子,轻纱半掩酥胸,若隐若现,关键,还他妈是彩色的,看着很是带劲啊!   牛北庆凑过来,嘿嘿道:“三郎,是不是看着很爽。”   “爽爽你个头。”   张斐将画册一合,问道:“这是谁画的?”   李四立刻道:“这不是画的,这是印的。”   “印的?”   “嗯。”   李四点点头道:“这是风月报最新出的画册,汴京八大花魁,方才三哥看得就是得月楼的柳兮兮。”   张斐道:“但这是彩色的?”   李四道:“据说这是风月报最新的发明,他们又调出四种颜色,专门用于印刷。”   张斐点点头,“原来如此。”   然后将画册递给李四,又向牛北庆道:“大牛,你自己去买一本。”   牛北庆道:“全都卖完了。”   张斐道:“报我的名号吧。”   “那行”   牛北庆顿时转忧为喜。   这宋朝的科技树全点在印刷上面,这方面的技术真是突飞猛进,没有别的原因,就他妈的挣钱啊!   不过也反哺了其它行业,尤其是冶炼方面,目前铜、铅冶炼,全都是来自于印刷行业。   邸报院。   “听说这印刷机器,就是你想出来的?”   张斐看着旁边那个铁质大螺丝,向一名三十来岁的工匠问道。   那工匠忙道:“是的。”   张斐好奇道:“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那工匠道:“回大庭长的话,我是见到我妻子在拧干床单时,是将床单的一头绑在树上,虽然她力气很小,但也能拧干,于是我就想到用这种方式来压板,只要搬动几下这木把手,一个人就能够印出来。”   “拧床单?”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有点意思。今年慈善基金会的奖金,大头肯定是你的。”   “哎呦!多谢大庭长,多谢大庭长。”那工匠顿时喜出望外。   一旁的王安石呵呵道:“大庭长认为这个,可否申请激励法?”   张斐点点头道:“当然可以。尤其是这个装置,我想它可以用于很多需要固定的一些设计上面,比如我们的火炮,轮子等等,我建议不要以印刷机去申请,要以这个装置去申请,那应该能够赚很多钱。”   这其实就是螺丝的原理,只不过大规模使用,可能还需要时间,因为他这是锻造出来,然后经过细心打磨才制成的,用于印刷方面,成本再高,也非常划算,但用于其它方面可就不一定。   花一个月打磨一个小螺丝,然后用门上,螺丝都比门贵,这不是扯淡吗。   “真不愧是大庭长,眼界就是不一般啊!”   王安石眼中一亮,又道:“也真是不容易,咱们事业署可算是弄了一点名堂出来,不至于被那些商人天天羞辱,咱们弄张印刷税币,还得给他们钱。”   他到底心高气傲,而且崇尚官府集权,对于官署总是搞不赢商人,他内心其实很介意的。   张斐道:“这钱你们还得继续给啊!”   王安石道:“你指得是风月报的彩色印刷?”   张斐点点头道:“如果税币用上这彩色印刷,就更加难以仿制。”   王安石叹道:“我们之前怎么就没有想到,用彩色印刷?”   张斐道:“证明你们还不够努力,对工匠还不够好,这种事只要慢一步,这钱,呵呵,出得更多!”   王安石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自从有了激励法,就是印刷再多的报刊,也没有一向发明来的挣钱,那竹纸商人如今已经成为江南数一数二富豪,这才几年光景。往后只要他们发明出技术,申请到激励法,授权费,得分他们一半。”   张斐笑道:“这可能不够,我听说风月报那边,工匠是拿七成走。”   根据激励法,工匠在工作中的创造是属于商人的,这个七成是属商人与工匠的协议,不是属于激励法。   “七成?”   王安石惊讶道:“这么多吗?”   张斐道:“逼得我们正版书铺也得给七成。唉。”   卷!   这激励法出台后,各家都在卷。   王安石叹道:“七成就七成,总比出钱要好。”   张斐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旁边的工匠们,全都已经竖起耳朵,咱们工匠的春天要来了,弄出一个发明,咱赚得比商人还多。   在作坊里面转悠一圈后,二人又来到休息室,王安石道:“关于税务司那篇文章,你看了吗?”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这是对税务司最好的宣传,连对方控制的地盘,都能将税收上来,谁还敢偷税漏税。”   王安石哈哈笑道:“我正是此意啊!”   稍稍一顿,他又道:“也正是因为如此,朝廷现在正在考虑,是否一鼓作气灭了李朝。”   张斐道:“我觉得没有必要。”   王安石问道:“为何?”   张斐道:“我们可以对比熙河和西夏。熙河地区,就是一鼓作气全部拿下来的,但是拿下后的数年内,朝廷每年还是需要支付四百万贯,并且期间反叛不断,但是在西夏就不存在这个问题。   原因很简单,就是我们最强兵器,不是火炮,不是弓弩,而是我们的制度和思想。纯粹用武力征服,对方只是口服不心服,稍有疏忽,他们就会反叛。   但是结合制度去进攻,虽然花得时间比较久,但他们都是心服口服,故而不会出现太多反叛,反而能够为我们省很多钱,这逐步蚕食,支出也可以控制能够接受的范围内。”   王安石稍稍点头道:“言之有理。”   张斐又道:“最关键的是,这一切只是为了迷惑辽国,这种逐步蚕食,也能够令我们进退自如,而不是深陷其中。”   在宣传方面,王安石无疑是张斐的首席大弟子,关于税务司的这篇文章,就是他亲自操刀。   效果自然非同一般,税务司能够剿匪也就罢了,竟然连其它政权的税都能够收上来,这简直匪夷所思。   这么一宣传,人人都对税务司是心悦诚服。   再也没有人敢正面跟税务司冲突。   宋朝毫不避讳的宣传税务司在李朝地盘上取得的战绩,辽国当然也得知宋朝与李朝开战的消息,顿时是欣喜若狂,之前丢了云州和西夏,这令辽国一度非常紧张,也有些不知所措,这攻守异形,以前软弱的南朝,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能打。   而根据当时的情况来看,宋朝一定会继续北上,到底宋朝都已经立法,将燕云十六州全部划入宋朝版图,所以辽国是采取全面防守的态势。   结果突然传来宋朝跑去打李朝。   辽国上下无不松一口气,那么现在辽国也面临抉择,到底是趁机进攻,还是说先修内政。   国内也是有很多争论的。   对外发动战争,也是可以转移内部矛盾的。   但由于宋军在北境的主力是纹丝不动,这令辽国内部还是觉得该先修内政为主,因为他们知道,消灭宋朝,以前都办不到,那更别说现在,而且以宋朝现在士气来看,即便取得局部胜利,宋朝也不会妥协的。   而辽国是刚刚经历一场巨大的内耗,毕竟耶律乙辛掌权十余年,朝中党羽太多,内部本就非常不稳定,一旦开战,别说输赢,哪怕没有得到足够利益,这内部都可能会发生动乱的。   而在此之前,辽国的探子已经查明为什么宋朝会突然变得这么富强,原因就在于公检法和税币。   其实辽国的探子,是非常厉害的,虽然宋朝在不断地宣传税币,但是他们并没有被迷惑,在捎回国的信上,还是着重强调了宋朝的司法改革。   只是说这些探子也并不是非常清楚,这司法改革和税币的内在关系。   不过,辽国的大臣,也就是耶律洪基身边最信任的臣子耶律良,则是看出其中关键,他认为公检法才是关键所在。   然而,经过一番讨论后,不管是贤臣,还是权贵,都认为公检法不适合辽国。   首先,宋朝花了十年才将公检法建设完善,我们能有这么多时间吗?   其次,我们国内是有着大片的草原,没有那么多城镇,公检法又能发挥多少作用?   最后,他们还有很多部族,掌控地方司法、财政、军事,不像宋朝一样,几乎都是知州、知县,怎么去让他们遵守公检法。   两国国情大不一样,不能照搬全抄。   但是耶律良还是认为,要是没有严格的法律,税币可能会不好控制。   最终他们商量出一个结果,不改革司法制度,但要用传统的方法去严明法律。   同时,不贸然发行税币,而采用的熙州的代币。   就是在各大贸易重镇,发行这种代币,供大家用于交易,收取百分之三手续费用。   然后,以此来慢慢推广纸币。   但是熙河地区能够取得成功,在于他们控制着茶、丝绸这些贸易的硬通货,但辽国现在已经断绝与宋朝的往来,也没有岁币,拿什么来背书。   于是他们选择联系桃花岛上的契丹商人,然后开放自己的海港,但由官方控制,这么做,一来,可以暗地里维持与宋朝的贸易,二来,可以渗透到桃花岛,从而逐渐取得对桃花岛的控制。   他们几番出兵,都打不下来,这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   到底那些走私商,许多就是契丹人,咱们才是一家人,以前都只是误会,我们也给商人足够的重视和自由。   可见这辽国内部,还是有很多能臣、贤臣,他们并没有直接照搬全抄,而是根据自己的国情,去改革变法,并且非常求稳。   关于辽国方面的动静,也很快传到东京汴梁。   赵顼对此是大失所望,“看来辽国并未有上当。”   张斐笑道:“陛下勿忧,只要用了纸币,不管是什么方式,都会如我们所愿。”   赵顼对此稍有怀疑,“就只是因为他们没有推行公检法?”   张斐点点头。   赵顼好奇道:“公检法对税币如此重要吗?”   张斐不答反问道:“陛下认为三司使在使用税币方面的能力如何?”   赵顼道:“非常不错。”   张斐道:“但其实三司使在河中府时,也曾导致盐钞泛滥,我当时才刚去不久,就连审了几次关于盐钞的官司,最终还是朝廷赔钱,才维系住盐钞的信用。   三司使如此会使用税币,为何还会犯这种错误,难道三司使就不知道滥发盐钞,对盐商、钞商都不好么?三司使当然知道,但三司使所维护的是财政,而不是那些盐商、钞商的利益。   即便我在河中府建立起公检法后,苏检察长兀自每年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去调查盐钞、盐债的发行。   要没有苏检察长,在熙河拓边后,河中府也一定会超发的,即便元学士和蔡知府能力超群。   这其实与能力、道德是毫无关系,因为公检法的出现,只是划出一条底线,换而言之,没有公检法,就没有这条底线,一切都按照国家需求来办,由奢入俭难,超发是必然的。   陛下请放心,辽国一只脚已经踏入深渊,只是在时日上面,比我们想象中的要晚一些。”   赵顼紧锁眉头,“如果你说得是对的,对于我大宋而言,是不是也是如此,一旦公检法遭到破坏,税币也会将我们拉下深渊。”   张斐充满自信道:“一定会得,西夏和辽国会相继向我们展示错误的后果。陛下只需要从他们身上吸取教训便可。” 第八百一十六章 终章:捍卫者   虽然张斐信心十足,但赵顼却有些不太相信,因为根据辽国国内的消息来看,辽国对此是非常谨慎的,每一步都走得非常小心,虽然如张斐所料,并没有建设公检法,但还是严明法律,就只是独缺公检法这一项制度,难道这也不行?   就事论事,纸币就只是一种经济政策,哪怕是在宋朝,也是政事堂和三司来决定,传统的司法,也能给予保证,只要你们不乱来就行,毕竟纸币本就出现在公检法之前。   然而,接下来两年内发生的一切,却令赵顼瞠目结舌。   眼看高楼起,眼看楼塌了。   而在这期间,宋朝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即便在得知辽国开放海港,维持与宋的贸易,来为他们的代币提供保障,也没有因此关闭桃花岛,依旧是通过桃花岛与之贸易。   倒不是说宋朝不想去添乱,而是因为宋朝目前的对外政策非常依靠商人,并且近几年一直都在加强海运。   其实最初辽国代币发行的算是非常顺利,因为是可以照抄熙州的模式,恰好与宋停止贸易后,辽国国内货币是严重匮乏,代币的出现,还真是盘活了辽国的经济,一度也看见繁荣的景象,可不到两年,辽国国内代币泛滥,商人、百姓手中大量的财富被国家和贵族收割。   以至于民怨沸腾。   辽国上下,根本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决定将矛盾转移到外部。   然而,宋朝一直在旁观望,眼看着辽国一步步走向深渊,料到对方可能会开战,来转移矛盾,边境将士早就做好应战的准备。   而且,辽国玩崩,但宋朝却是越玩越强,尤其是在这两年间,还整合西北、蜀地、南方的人力和资源。   尤其是西北的战马,这对于宋朝而言,那真是香的一批。   如今北边亦有着两万规模的骑兵,其中还包括一支三千重甲骑兵。   要是辽国再不开战,宋朝都快要忍不住了。   不过由于宋朝决策层面知道辽国的意图,根本就不需要与之决战,只要守住就行。   朝廷给边境下达的死命令,就是死守,严禁出战。   当你的对手比你的强大,武器比你的精良、先进,并且他们还是防守的一方,你是很难战胜的。   要知道,如今宋军配备的火器要比三年前增加了十倍,并且是经过西夏和李朝的试验,如今宋军已经能够熟练将火器应用于各种战场。   而且当下的火器是更有利于防守,使得辽军是损失惨重。   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歇三而衰,前线久攻不下,直接导致辽国内部开始分裂。   因为辽国是契丹人的国家,如果出现问题,肯定是先维护自己的基本盘,代币的损失,也由各部族跟着契丹人一块分担,原本各部族对于辽国君主就非常不满,但是听说辽国要带领大家一块去宋朝抢,补回大家的损失。   这没有道理不答应。   然并卵。   不但攻不下,自己还损失惨重,这辽国君主当然是选择吸其它部族血,来补充自己。   这就好像一个赌徒,是越陷越深。   后方的女真部率先反了,并且他们还联合了高丽。   他们一反,西边各部族也都反了,主要就是西夏以北的地区,他们此次进攻中,是出工不出力,因为在宋朝拿下西夏后,这些部族一直保持与宋朝的密切来往,他们中很多部族是不愿意出兵的。   这一下辽国君主,意识到大事不妙了。   但为时已晚。   终于!   龟缩半年的宋军,分兵三路,一路由刘昌祚领军,出雄州进攻幽州。   中军则由刚刚升为枢密院副使的王韶统领,出定州,进攻蔚州。   左路军则是有种谔统帅,出云州,进攻幽州。   宋军憋了整整三年,个个都如出笼猛虎,除幽州这一路,遭遇到辽军的顽强抵抗,其余二路,宋军真是犹如无人之境。   然而,就在中路军,抵达的蔚州城下时,辽国突然派出特使。   表示愿意交还燕云十六州,但求能够恢复宋辽的友好往来。   他们用的词是“交还”,而不是割让,可见辽国现在已经多么卑微,我承认这些土地都是你们的,是我们之前霸占了。   这消息传到宋朝,朝臣们无不坚决反对,都已经这时候,你才跑来求和,晚了。   尤其是边境的将军,他们更是一万个不想停战,他们现在都在比,谁先收复幽州。   但朝廷在经过一番讨论之后,宋朝还是答应了辽国的请求。   掌握绝对主动权的宋朝,在处理这些复杂事务方面,也变得精明起来。   他们充分考虑到,要是将辽国彻底打垮了,后面的高丽怎么办?女真又怎么办?要知道,如今他们跟宋朝都非常友好,宋军也不可能是一路打到底,这底子再厚也经不起这么耗损,关键女真他们要控制塞外,可比宋朝要容易得多。   有可能是为他人做嫁衣。   而辽国如今求饶,主要就是后院起火,而不是说完全丧失战斗力,在幽州前线,宋军还是打得非常辛苦,放辽国一条生路,他肯定会回去平定女真族,以及攻击高丽。   宋朝又能够隔岸观火,平衡塞外。   关键,宋朝此战目的就是收复燕云,并没有说一定要消灭辽国,如今宋朝的战略,都是一阶段一阶段的打,因为时间始终是在宋朝这一边,宋朝根本不需要着急。   但同时宋朝给辽国一个明确的退兵时间,你们别想拖着,以及表示不得强迫燕云的百姓跟着他们离开,只能是自愿的,否则的话,宋朝将会继续出兵。   对于辽国而言,不让他退,他反而难受,他现在得将主力,调去南边打女真,守住自己的老家。   在与宋朝达成协议后,辽军是火速从燕云地区全面撤退。   三路宋军兵又是不血刃收复整个燕云地区,连一个角都没有少。   至此,时隔一百五十年,燕云十六州终于重新回到中原王朝的怀抱中。   边军将士用二十路快马,去向京城报捷,主要就是告诉沿途百姓,我们收复了燕云。   河北百姓闻此捷报,无不泣不成声,当年燕云一丢,河北是裸露在辽国铁蹄前面,河北百姓饱受其苦,他们不但要负担沉重军费,就连黄河改道,也由于要防御辽国,才导致治理得一塌糊涂。   如今收复燕云,他们是再也不用担心了,悬在头上的那把剑,终于消失了。   当前线的捷报传到京城时,真是举国欢庆啊!   百姓们是热泪盈眶,奔走在街道上,不管认识不认识,抱在一起放声大哭起来。   今日汴京城都快被泪水给淹没了。   但全都是喜悦的泪水,每个人都是一张笑脸上挂满了泪珠。   连唯利是图的商人都被这气氛感染,拿出部分现有的酒,免费请人饮用。   皇帝也宣布要大赦天下,并且减免今年的酒税,让伱们一整年都喝个饱。   要知道当初消灭西夏,可完全没有这般动静,可见燕云十六州对于中原的意义。   城墙上。   但见一个身着白色圆领长袍的男子趴在墙上嚎啕大哭,其身后还站在一个与他年纪相当,身着红袍的男子。   正是赵顼和张斐。   赵顼本想着亲临幽州,但由于那里不是攻占,而是辽国直接退出,控制的不是那么彻底,最终在大臣们的劝说下,赵顼还是放弃亲临。   但闻此消息,他便立刻来到北墙上,遥望幽州的方向。   与百姓一样,他也情难自禁。   一百五十年的期待,一百五十年的等待,一百五十年的屈辱,终于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   过得好一会儿,赵顼才站起身来,旁边的宦官立刻将一块温热的湿手帕递上。   赵顼接过来,抹去脸上的泪珠、泪痕,但却抹不平那红肿的双目。   其实早在一年前,他已经预感到,收复燕云已经是近在咫尺,但是真到这一日,他还是未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喜悦、激动过后,赵顼渐渐平静下来,他回头看向张斐,“朕现在终于明白亢龙有悔的意义。”   张斐只是微微一笑。   赵顼道:“但这也令朕感到害怕。”   张斐点点头道:“我能够理解。”   赵顼道:“可有办法,能够防止这一切的发生?”   真是眼睁睁地看着辽国滥发纸币,虽然他们事先就已经知道这个问题,并且是严加防范,然并卵,跟没防一样。   这是人性所致,而亢龙有悔,指的就是人性啊。   张斐摇摇头道:“我就是再厉害,也不能扭转人性。”   赵顼道:“或许有,只是你不敢说。”   张斐道:“陛下是想立法限制君权?”   赵顼问道:“这难道不是一个办法吗?”   张斐道:“不瞒陛下,如果陛下真的决定这么干,我是第一个反对的。”   “为何?”   赵顼好奇道。   张斐道:“因为这有违人性,陛下也一定会对此后悔的,这只是陛下的一时冲动,未有考虑周全,而且,既然陛下有权立法限制君权,他日也有能够修改此法。到时候若发生矛盾,陛下和公检法都将变得无路可退,只能二选其一,故此我宁可维持现状,给双方都留有余地,先保持这一股发展的势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赵顼沉默良久,突然笑道:“你看待问题,总是与别人不一样。”   张斐道:“或许是因为陛下给予我太多的宽容,我才敢直言不讳。”   赵顼哈哈一笑,道:“这也是朕珍惜与你的友谊的主要原因。”   说罢,他突然抬手搭在张斐的肩膀上,“如果有朝一日,朕被人性所迷惑,你一定及时告诉朕。”   张斐点点头道:“一定。”   之后,张斐又跟随着赵顼回到皇宫,好好痛饮了一番,回到家时,已经是二更天。   “哇!什么情况?”   来到自己的卧室,只见许芷倩和高文茵喝得是睡眼稀松,两腮酡红,嘴里还哼着嘟嘟嚷嚷交流着什么。   “是张三回来了?”   许芷倩斜目一瞥,大咧咧道。   高文茵似乎还仅存一丝理智,双手撑在桌上,正欲起身。   张斐赶紧过去,一手揽着她的香肩,又向许芷倩道:“是的。”   “过来过来,陪本娘子喝上几杯,今儿本娘子高兴。”许芷倩冲着张斐眨了眨眼。   张斐又想起第一日与许芷倩见面,也是这个德行,不过他知道许芷倩今天肯定非常开心,一直以来,她都是支持王安石改革变法的,倒不是说她对于政治有多高的认知,而是她渴望国家富强,渴望洗脱屈辱。   收复燕云,无疑就是最高的证明。   她今天肯定比任何人都要开心。   “今儿张三我就舍命陪夫人,喝。”   翌日。   高文茵迷迷糊糊睁开眼来,顿觉一阵头疼,可当一张精致的脸庞映入眼帘时,她登时清醒过来。   芷,芷倩?   不对。   怎么这枕头还热热的。   高文茵双眸忐忑不安地往上一瞥,这才发觉自己躺在张斐的怀里,几个片段从脑中闪过,只见她两颊绯红。   她极其小心翼翼抬起头来。   突然。   一只大手紧紧将她搂住,还善变轻轻拍了下她那浑圆、如面团一般,弹性十足。   高文茵更是面红如血,但也只能隐忍着不敢声张,紧紧闭上眼来。   她刚刚闭上眼,许芷倩悄悄睁开左眼来,瞄了眼高文茵,见她是合上眼的,然后悄悄伸出手来,摸向张斐的腰间。   “芷倩,你是做噩梦了吗?”   张斐面色扭曲,但却充满爱意地问道。   这一下,二女都藏不住了,只能睁开眼,彼此眼中满是尴尬!   张斐瞧了二女一眼,呵呵笑道:“第一次是有些尴尬,往后七天一次,大家习惯习惯就好!”   “休想。”   “你想得美。”   二女倏然坐起,敞开的衣领,偷偷抛出一缕春光来,令张斐双目发直,他神情非常严肃地说道:“最少一个月一次,绝不能再讲价了。”   话音未落,就已经一个枕头摁了下来。   一个时辰后。   “爱得不易,做得太迟,我怎想到,她们忍不到那日子。”   张斐哼着小曲,来到前院,突然发现厅内站着一个有些面熟的男子,正是富弼的孙子,富直爽,“富公子?”   许遵道:“张三,你来得正!”   话音未落,富直爽便急急上前,“大庭长,我爷爷想见你一面。”   张斐愣了下,这富公想见我,还这么。   突然,他意识到什么了。   当张斐赶到富府时,富弼躺在床上,已经是奄奄一息。   其实早在那场立法大会过后,富弼就因身体原因,只是挂个名,由司马光兼立法会副会长,主持立法大会。   当得知张斐来了,富弼才缓缓睁开眼来,“你们先下去吧,我想跟大庭长单独聊上几句。”   “是。”   满堂儿孙尽数退下。   “大庭长,可否过来一些。”   “是。”   张斐立刻来到床边,但见富弼已经是瘦如枯槁,面无血色,可嘴角那平易近人的微笑,未有丝毫改变,“大庭长聪明绝顶,见识过人,可知老朽为何要见你这最后一面。”   张斐张了下嘴,到底没有出声。   富弼呵呵笑的两声,“多谢大庭长体谅我这将死之人,未有找那些说辞来搪塞老朽。”   张斐心虚地笑了笑。   富弼又道:“其实一直以来,老朽都有一个问题想要向大庭长请教啊,只是担心不合时宜,如今这时候是刚刚好啊。”   张斐道:“富公请问。”   富弼道:“法制之法的终点在哪里?”   张斐沉默片刻,道:“百姓。”   富弼双目一睁,“百姓?”   张斐点点头道:“可能与富公想得有些出入。”   富弼咳得两声,语气激动道:“怎说?”   张斐道:“法制之法的理念是捍卫百姓的正当权益,谁来捍卫?范检察长以为自己是捍卫者,富公或许也以为自己是捍卫者,包括司马学士、赵相公,如果是,那百年之后呢?   其实最好的捍卫者就是百姓自己,法制之法的终点,就是让百姓懂得如何捍卫自身利益。我们只是启蒙者,而非是捍卫者,真正的捍卫者是他们自己,也唯有如此,才能够捍卫自身的正当权益。”   富弼听罢,眼中一片释然,嘴里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错了!老朽猜的全错了。”   过得片刻,他又看向张斐,“唯有如此,才能让公检法长存。”   张斐点点头。   “多谢大庭长能够告知我这一切。”   富弼嘴角含笑地闭上了双目。   他其实早就不行了,愣是撑着一口气,等着收复燕云,如今他终于可以   张斐见罢,不禁心生敬佩:“君子当如富公也。”   富弼用实际行动告知张斐,他会将这个秘密带走的。   上天是公平的,有得必有失,在富弼去世后半个月,赵抃也去世了,而在两年前,韩琦就已经去世。   接连痛失三位重臣,赵顼内心也是无比悲伤,下令让富弼、赵抃与韩琦一块陪葬昭陵,并且辍朝七日,以示哀悼。   今日,张斐与司马光、王安石前来祭拜韩琦、富弼、赵抃。   “啊?”   张斐惊讶得看着王安石、司马光他们,“二位要致仕回乡?”   王安石笑道:“怕了吗?”   张斐一怔,“怕什么?”   司马光呵呵道:“我们两个走了,你就没人可利用了。”   张斐神色一变,“司马学士,你这话说得,我真是有些伤心啊!”   “你就别狡辩了。”   王安石道:“我与君实昨夜秉烛夜谈,其中有两个时辰都离不开你小子,你一个小小珥笔,却能在朝堂呼风唤雨,正是因为我与君实鹬蚌相争,你小子渔翁得利啊!”   张斐忐忑不安道:“二位昨夜秉烛夜谈?”   王安石点点头。   司马光呵呵笑道:“好在我们二人愚钝,此时此刻才幡然醒悟,否则的话,便就错过如此盛世。”   王安石不爽道:“我说君实,你这是作甚,咱不是说好,今儿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吗?”   张斐一翻白眼,“原来二位是吓唬我的,我还以为二位真的要致仕。”   司马光神情严肃道:“这倒不是吓唬你的,我们已经递上辞呈。”   张斐皱眉道:“为什么?”   王安石道:“此时此刻,我们唯一能够为大宋做得,就是递上这一道辞呈。”   张斐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在得知王安石、司马光上呈辞呈后,那文彦博也赶紧递上辞呈。   赵顼郁闷不已。   朕刚刚创下如此伟业,你们就要辞职,你们是在玩朕吧?   不批!   但是三人仍旧坚持致仕。   赵顼只能将张斐找来,倾诉心中委屈。   “陛下。”   张斐安慰道:“大宋需要这三道辞呈。”   赵顼皱眉道:“为何?”   张斐道:“高风亮节,为后人垂范,这才是真正的士大夫,也是亢龙有悔的玄妙所在。”   赵顼道:“但是朕还需要他们。”   “不。”   张斐摇摇头道:“陛下不再需要他们。”   赵顼惊讶道:“你为何这么说?”   张斐道:“他们的眼中就只有燕云十六州,如今是夙愿以偿,而陛下面前却是星辰大海,他们继续留在朝中,反而会阻碍陛下前进的步伐。”   “星辰大海?”   赵顼眨了眨眼。   张斐笑道:“陛下不会就此满足了吧,我想最低也得超过唐太宗吧。”   赵顼愣了愣,旋即指着张斐道:“你小子!”   张斐又道:“其实我!”   不等他说完,赵顼就道:“想都别想,当初你承诺过,要与朕共进退。”   “呃!”   虽然张斐还很年轻,但他心中一直将自己视为与司马光、王安石一代的,因为他一直在跟二人打交道,他们退了,张斐还真觉得有一些寂寞,也想着急流勇退。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皇帝确实还需要他来平衡皇权与法权。   出得皇宫,刚刚上得马车,李四突然道:“三哥,衙内他们回来了。”   “在哪来?”张斐忙问道。   “应该在白矾楼。”   李四道:“不是说樊大郎也回来了么。”   刚刚来到白矾楼,就听到曹栋栋那高亢的声音。   “瞅见没,你们瞅见没,这可是箭伤,契丹人的射的。”   但见曹栋栋一脚踏在椅子上,露出自己的左臂,周边坐在一群人,有年轻的公子哥,也有美貌如花的歌妓。   “这才是我的世界,妈的,前面被老王他们给带偏了。”张斐兴奋地走了过去。   又听一人道:“衙内,被人射伤,你也好意思拿出说。”   “哎!别急!”   曹栋栋手一抬,又回头看去:“涛子!”   “哎!”   涛子立刻上前来,将几块金灿灿的玩意往桌上一拍。   众人定睛一看,异口同声道:“金耳朵。”   曹栋栋哈哈笑道:“本衙内带伤拼杀,斩杀七位契丹勇士,这便是从他们脑袋上割下来的,怕你们不知,本衙内特意让人依模做成金耳朵。”   旁边的马小义道:“俺可以为哥哥作证,哥哥当时真是箭无虚发。”   曹栋栋道:“小马可也杀得三四个,比哥哥也只是稍差一些。”   符世春笑道:“诸位应该知晓当时的情况,就是小马在前面冲,衙内在后面射。”   众人一阵大笑。   忽闻后面一人道:“这我得为衙内说句公道话,万军从中,小马一个人哪里挡的住,还得是衙内英勇。”   曹栋栋面色一喜,哈哈道:“我的大珥笔来了,谁敢笑我。”   “三哥!”   马小义也跳了起来。   张斐拍了拍马小义的肩膀,“可算是如你们所愿了。”   马小义嘿嘿道:“可就是没有打痛快。”   当然,也只有他这么想,在其他人心中,张斐如今可是神圣的大庭长,见到张斐来了,那些公子哥非常识趣地离开了。   “张三,你咋一来,大家就都走了。”   曹栋栋有些不明所以。   符世春笑道:“张三可是大庭长。”   “那又怎样?”曹栋栋好奇道。   张斐哈哈笑道:“不错,那又怎样。”   说罢,便坐了下来,又向樊正道:“樊大,听说你也立下不小的功劳。”   樊正只是谦虚一笑。   此番对辽作战,他也被调往北边,负责后勤事宜,因为目前粮草需要粮食署去购买,这就需要解库铺。   张斐又道:“收到朝廷的政令了吗?”   樊正点点头道:“说是让我出任三司副使。”   符世春道:“商人直接出任三司二把手,可真是自古未有啊!”   曹栋栋眨了眨眼,挠着额头道:“衙内当将军很常见吗?”   张斐哈哈一笑,又道:“快快快,吹吹你们的战绩,不,咳咳,说说你们立功的事迹。”   “张三,你不在真是可惜了,我们兄弟三人!”   话说至此,曹栋栋突然顿了下,“对了,你可还记得林飞。”   “林飞?”   张斐皱了下眉头,“就是那个被你绿了的林教头?”   “对对对,就是那林教头,不过被绿了是啥意思?”   “咳咳咳,没啥意思,你继续说。”   “如今他又成了我的下属,乃是定州警司,此番与我们一同上阵杀敌。”   “是吗?”   张斐欣喜道。   马小义补充道:“三哥,有所不知,那林飞去发配到西北后,又随当今枢密副使征战河湟,立下功劳,终于赎罪了,后来又升为河州警长,跟随那种警司出征西凉府。   在西夏灭亡后,他又调来河北,负责训练皇家警察。”   提到这林飞,往日种种,又涌上心头来,张斐欣慰地笑道:“他也算是如愿以偿啊!”   曹栋栋又接过话来,开始讲述他们的辉煌战绩。   他们的回归,倒是平复了张斐因司马光、王安石即将离开的失落感。   哥还年轻。   次年。   随着交接工作完成,司马光、王安石、文彦博、吕公著这一批宰相,全部退下,就连许遵也致仕养老,没有人贪念这无上的权力。   这也为后人做出了表率。   当然,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吕惠卿如愿以偿,接替王安石,出任宰相,而那边则是由苏轼出任,这也是司马光举荐的,他在刑部,一直是兢兢业业,他发现苏轼之才,不应限于律法,而且他的性格,也不适合担任庭长、检察长,继续他留在公检法,还会阻碍苏辙的晋升,不可能他们兄弟同时担任检察长、庭长,肯定是要避嫌的。   于是司马光和他们文彦博商量后,举荐苏轼出任宰相。   而苏轼与吕惠卿的恩怨,那也是人尽皆知,今后的朝堂一定会更加热闹。   蔡延庆、元绛、章惇等人则是出任副宰相。   在政事堂中,王安石这一派始终更加强势。   薛向也是继续担任三司使,只不过樊正出任三司副使,为以后接替薛向做准备,事到如今,大家也都知道,往后三司使这个职位,就是三大解库铺推选上来的。   这是很有必要的,因为这能够很好的确保不滥发纸币,如果滥伐纸币,他们三大解库铺损失最为惨重,他们一定会盯紧的。   再来,从西打到北,不乏商人的影子,如今商人的势力已经壮大起来,如果不给商人一个官职,这也说不过去,必须将商人也纳入到统治集团来。   不过司法方面,就还是司马光这一派牢牢控制着。   苏辙终于回京复命,接替许遵,担任最高检察长,京城权贵们无不瑟瑟发抖,毕竟苏辙在西北时,不管是权贵,还是将军,见到他,如同老鼠见到猫。   范纯仁回来接替赵抃,出任庭长。   这一对老搭档碰在一起,真是所有权贵、外戚的噩梦啊!   程颐则是接替富弼,出任立法会会长。   蔡京更是直接从粮食署署长升为户部尚书。   而齐恢、刘述、刘挚等人则是出任二级皇庭的庭长,用来制衡张斐。   蔡卞、上官均他们虽然没有回京,但都升为各路大庭长。   而王韶则是接替韩绛,出任枢密使。   至于张斐,稳坐最高皇庭,其实他就是皇帝的人,这一点从来就没有变过,只不过他培养出一批出色的敌人来限制自己。   一个崭新的朝堂冉冉升起,真是朝气蓬勃,令人充满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