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风》作者:木瓜黄   文案   云词有个高中交战三年,全校皆知两人不对付的死对头。   两人双双进入大学后,却意外成了舍友。   然而云词在退学边缘徘徊着发现。   这个人好像,暗恋自己。   虞寻x云词   “死对头”变情人   -你是肆意的风   -日常文。存稿无了,尽量日更。HE。   (学校细节方面私设多,没有真实参考性。)   内容标签: 强强 欢喜冤家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词,虞寻 ┃ 配角:一堆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死敌”变情人   立意:展现少年自由如风蓬勃向上生长的优良风貌   vip强推奖章   云词和虞寻是全西高人尽皆知的死对头,高中三年针锋相对互相较劲,上大学后,没想到意外变成同寝舍友。两人距离被意外拉进,云词逐渐发现虞寻居然暗恋自己……两人由此不断靠近。云词走进了虞寻的世界,虞寻也靠近了自己暗恋多年的人。在心动相爱的过程里互相治愈彼此,两名主角从过去的阴霾中挣脱,走向更自由的未来。   文章诙谐幽默,剧情设计精巧流畅,框架完整。由死对头展开,生动展现出了两名性格截然不同的人物角色,人设鲜明细腻。穿插回忆,一点点揭露暗恋与暗恋时藏不住的马脚,将感情娓娓道来,真实动人地描绘了少年纯粹动人的感情,展现少年自由如风的主旨。 第一章   夏末,开学季。   大学城附近停满了车,拥挤不堪。到处响着行李箱拖在地面上的声音。   从各地赶来的毕业生聚集在这里。   学生会的学长学姐们拿着一沓学校地图分发给路过的新生。   “南阳大学的往前走——新生报到处在前面入口。”   还有人架着相机,到处做新生采访:“打扰你两三分钟时间可以吗,我们想简单做个采访——”   蝉鸣声混杂在这种种声音间隙,逐渐沦为背景音。   主干道附近绿荫成片,栏杆将道路两边围住。   有个人倚着栏杆,将行李箱搁在一边,逆着人流,没再继续往前走。   那人个高腿长,穿了件白色T恤。栏杆堪堪只够到他的腰。   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依稀能窥见一点鼻尖和下巴的轮廓,此刻正单手拿着手机打字,应该是在等人。   “那边,”有人忍不住拍拍架相机的人,指挥道,“拍那边那个。”   架相机的忙不过来,问:“哪边?”   那人说:“栏杆那,那么醒目一帅哥看不见?虽然这个距离看不太清脸,但我拿经验担保,这要不好看我倒立洗头。”   架相机的:“……”   “采访完这个就过去,”那人继续说,“到时候学校视频播放量指标,分分钟就能完成了。”   -再给你三分钟时间   -超过三分钟   -自己进去报道   云词拎着手机,忽略“老爸”发来的一堆消息,对着备注名叫“李言”的聊天框发完最后一句。刚抬起头,就看见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一架高清摄像机,相机镜头直直怼到他面前,丝毫不客气地从下至上拍了一段,然后在他面前杵着不动了。   他第一反应是,哪儿来的。   想干什么。   这台高清摄像机就不觉得它出现的方式十分冒昧吗。   “同学你好,我们是南阳大学校学生会的。”架着相机的人解答了他内心的疑惑。   “你好,”云词反手摁灭手机屏幕,带着他所剩不多的礼貌,问,“有事吗。”   “是这样的,我们要拍一个新生入学视频,想采访一下你。”   话音刚落,架相机的调整好角度,将镜头怼在云词的脸上。   透过镜头,负责摄像的人忍不住在心底“操”了一声。   难怪能让人发倒立洗头这种毒誓。   这人确实长了一张很难不被人注意的脸,整个人异常冷清,但眉眼线条却出乎意料地柔和,透出一种与冷感截然不同的温润感,两种感觉碰撞,衬得他像一块冷玉。   少年站在光影下,正低垂下眼看他,嘴里吐出的却是一句:“哦,可我不是新生。”   他说话时语调会不自觉拖长一点,让人难辨真假:“其实我已经毕业了。”   “……?”   不是新生?   负责采访的人犹疑地说:“可是你看起来年纪不大,而且拖着行李箱……”   云词把手机塞进兜里,掀起眼皮:“这得问我爸,基因天赋。”说着,他扫到不远处某个拖着行李箱和大袋行李疾步往他这赶来的熟悉身影。   “看见那边那个非主流没有,”云词抬手指了指那道身影,“我来送他入学。”   “我是他的……”   云词斟酌了一下:“表舅。”   收到信息后一路狂奔而来,生怕超过三分钟,刚好听到这句话的李言:“…………?”   什么表,什么舅,表什么舅?   表舅?   李言染了一头非常醒目的黄色头发,穿着拖鞋,整个人带着几分无业游民的味儿。他瞪着眼,脑子还没转过来,发现那架摄像机离开了云词那张帅得惨绝人寰的脸,并转移到了他的脸上。   他有时候是真的很无语。   反正采访谁都是采访,校记者立马抛出新问题:“你表舅对你真好,特意来送你报道。”   “看你带的行李很多啊,是第一次离开家出远门吗?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有没有什么期待?可以和大家说说吗。”   李言扛着袋子,站在镜头前,脱口而出一句“我靠”。   “我靠……我表舅。”   李言吃了屎的表情,麻木胡扯:“没错。我表舅对我非常好,他平时很照顾我,我即将在我表舅对我的欢送与祝福下,进入南阳大学,开启一段大学生涯,我希望我自己能好好学习,将来成为一名对社会有用的人。”   李言说完,居然还听见一阵掌声。   他过扭头,发现他“表舅”没骨头似地倚着栏杆,在为他鼓掌。   他和云词高中的时候同校,连着三年都是同班,又恰好考进同一所大学,约好了今天一块儿报道。   但是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   他如果早点预知报到这天会发生什么,一定不会让云词在这等他。   “我就晚到几分钟,”等学生会采访完离开后,李言踩着拖鞋一晃一晃地说,“你这么报复我。”   云词站直了,手搭上行李箱:“没报复你,我是这种人吗。”   李言看着他:“你是。”   “……”   “真没报复你,”云词说,“主要是我不想被采访。”   李言:“这话说得好,难道我特么就想吗?”   云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很自然地略过这个话题,推着行李箱走之前,从他手里顺手接过一个袋子:“走吧,表舅帮你拎行李。看你东西多,先去你宿舍报道。”   “……”   李言想呵呵:“我谢谢你。”   云词说话语调依旧平和:“不客气,表舅应该做的。”   -   按照新生入学报到的流程,先缴费,领几样材料,然后就可以去宿舍报道。   李言带的东西多,肩上甚至扛了一床冬天的厚棉被。   云词把自己的行李箱寄放在楼下,替他拎着被子上去。   “表舅有个疑问。”   云词拎着棉被上楼的时候说,“你大夏天带棉被干什么。”   “……”   李言:“我妈让我带的,她说这叫准备周全。”   行吧。   是够周全的。   “你几号楼?”李言问他。   云词回忆起刚领到的那张纸,纸上写着宿舍楼五号楼608。   云词:“五号。”   李言:“我三号,咱俩之间隔着一栋,不能像以前那样溜过来找你了。”   高三那会儿云词为了多挤出点时间复习,住过一年校,住校那会儿两人住的也是同层楼,挨得很近。不过李言每次厚着脸皮来他寝室串门,没呆多久就会被他轰出去。   主要原因是复习的时候,他接受不了房间里有其他人。   所以对于两个人之间还隔着一栋楼这件事,云词并没有感到惋惜。   李言宿舍在五楼,两人推开门进去,发现宿舍里其他人已经到得差不多。   云词数了下人头,六人寝,到了四个。   算上李言,就是五个。   床位都是上下铺,寝室中央有两张共用的大桌子,桌子边上零零散散摆着一圈木质座椅。没什么让人意外的地方,属于大学宿舍标准配置。   宿舍里的人本来在聊天,听见有人推开门进来,聊天声中止。   下一秒,其中一个人有些激动地喊:“言哥?词哥?”   “这么巧,”那人戴眼镜,激动地喊,“咱高中的人都被分配到同一间寝室了么,我来之前还想会不会遇到校友——”   云词看了他一眼,有点眼熟。   他在记忆里翻找一阵,连姓氏都没翻出来,只能略过喊名字打招呼这一环:“是挺巧,你这眼镜不错。”   那人问:“你俩都住这间?”   云词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指指李言:“他住这,我送他过来。”   说完,云词找到李言的床位,把棉被扔床位上之后直接坐在下铺角落,曲起腿,后背抵着墙,开始低头刷手机,等李言收拾东西有什么要帮忙的再喊他。   眼镜拉着李言说话。   “你这头发也太酷了,没错,毕业了,就是要解放自我。”   “这想必就是你进入大学的态度。”   “……”   李言也懒得收拾,他随便把东西往几个地方一放,就去和云词排排坐了:“什么态度……毕不了业的态度吗?”   云词冷不丁出声:“原来你自我认知很清晰。”   李言解释:“……我原来染的不是这个色!是很时髦的灰色!洗两次掉了。”   云词表示无所谓。   反正时髦和非主流从来都只有一线之隔。   眼镜名叫周文宇,他难掩碰到校友的惊喜之情,主动找话题问:“你们都是什么专业啊?我英语,李言你呢?”   “说起来,咱以前高中的人,好像有不少都考进来了。”   “我感觉主要是因为离得近,都在一个城市,车程两小时,进可攻退可守。所以报得人多。”   “而且南大专业也好,厉害的专业分数线不比其他重点低。”   “还有谁?我想想啊,光我知道的就七八个。”   周文宇报了一串人名:“有三班的那谁,四班那个……”   周文宇一边说,一边从自己床位下面掏矿泉水,一掏发现只剩下最后一瓶,他把那瓶水递给云词:“词哥,路上舟车劳顿,喝点水。”   寝室其他人暗暗打量着,看着云词,心说这人不仅样貌拔尖得过分,估计以前在学校还是个不好惹的。   但云词下一秒的行为又让人感觉自己是不是判断失误。   因为他看起来不像不好惹的样子,这人接过那瓶水,礼貌道谢,然后贴心地拧开瓶盖,瓶口往李言的方向微微倾斜示意,很谦让地说:“大外甥,渴不渴,过来喝水。”   李言:“……”   李言想说这水您还是留着自己喝吧。   周文宇递完水,又一屁股坐下继续刚才的话题,掰着手指数人名,他数得很投入,很快数到最后一个:“还有一个人也跟咱们同校,虞……”   “虞”这个字一出。   李言差点跳起来,他“操”了一声。   周文宇本人也像梦游到一半瞬间惊醒似的,他浑身僵住,立刻把后面那个字吞了回去。   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   接着,寝室里响起很闷的摩擦声。   是矿泉水瓶瓶身被捏住的声音。   刚才还贴心谦逊的云词此刻拎着水瓶,他依旧曲着腿,坐在角落里神色不明,头低着,只能看见半截下颚。他喉结攒动了一下,似乎试图把情绪压下去。   “虞……雨,”周文宇口干舌燥地说,“我是想说,我来的路上听天气预报,明天好像会下雨。我绝对没有要提虞寻的意思。”   这回李言是真的跳起来了:“你他妈还敢提!”   周文宇:“……T-T”   李言试图打圆场:“表舅,我渴,我要喝水。”   云词终于抬起了头。   他笑了一声:“喝屁,渴死算了。”   “…………”   如果世界毁灭前会有征兆,那现在此时此刻寝室里这种状态估计就是了。寝室里其他人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仍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压迫感。   好在制造无形压迫感的那个人没打算在他们寝室多待。   云词把瓶盖盖回去,然后把被捏得略微变形的矿泉水搁在面前的长桌上。   他手指其实很细,很难把刚才残暴的一幕和这只手联系在一起。   “走了。”他拉开寝室门往外走。   李言立马跟上:“表舅,我送你。”   出了门,他看云词的脸色依旧不是很好。   少年细长的眼尾耷拉着,睫毛投在眼睛下方,形成一片暗色阴影。   李言心说完了:“咳,不就是虞……虞寻吗,就算他也考的南大,但这学校那么大,光校区就分了好几个,不像高中那会儿那么容易抬头不见低头见了,这偌大的一个学校,你俩绝对不会碰上面的。”   云词原本走在他前面。   闻言,脚步放慢。   他抿着唇,手插兜,面色平静:“我刚才,手滑。”   李言心说,怎么,闹哪出啊,这一幅“我才没有为了虞寻失态”的样子是想怎么样。   云词:“那瓶水不经捏,懂吗。”   “……”   两人出去的时候寝室门没关好。   在楼道走廊传音效果的加持下,这番对话一字不差地传进周文宇他们寝室里。   等两人走到拐角下了楼后,李言的声音才渐渐消失。   寝室里。   周文宇拍拍胸口:“吓死我了。”   他还以为他要命丧于此。   寝室其他人全程吃瓜,忍不住问:“他们怎么回事?他俩……高中早恋分过手?”   “比那个还可怕。”   “?”   周文宇想了想,心有余悸地说:“你们知道什么叫一生之敌,一山不容二虎,不是他死就是他死的关系吗。” 第二章   周文宇叹口气,望天花板,神色悠长地回忆:“每个人的高中生涯里,多少都会有那么一位代表性人物是吧。我们高中,有两位。”   “其实压根不知道他俩最开始为什么不对付,反正等众人皆知的时候,这两人的关系已经打了一万个死结。”   “离谱到什么地步,他俩根本不能呼吸同一空间的空气。”   “有次他俩期中考分在同一个考场,我们所有人都在赌他俩到底会不会来考试,谁会缺考,我还记得,我斥两百巨资压的词哥,结果你猜怎么着,两个人都没来考试——他俩平时拿年级第一第二的,全缺考了。”   “教导主任都快疯了,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中午,我们教导主任的崩溃,整个楼层的人都能听见,他撕心裂肺地喊‘你俩想干什么,给你们能耐的,高考那天要是在同考场考试,你俩高考也不考了干脆他妈等重读是不是’。”   “……”   “不过年级第三倒是挺开心的。”   “……”   “因为那一次,他终于拿了一次年级第一。”   刚才的吃瓜群众:“……”   说实话,想过很离谱,没想过会那么离谱。   “那这确实比早恋分手可怕多了,”有人点点头,“起码早恋分手,一般不至于到缺考的地步。”   周文宇:“谁说不是呢。”   他伸手想掏瓶水喝,后知后觉想起来最后一瓶水刚才上供给云词了。   他收回手。   有人又忍不住问:“就真没人知道他俩为什么不对付吗?”   周文宇挠挠头:“真不知道,但是坊间传闻倒是挺多的,版本有好几十个,什么两个人初中也是同校,从初中就打起来过——不过这个后来辟谣了,还有说是看上了同一个女生,但也不太可能,他俩有点太专注彼此了。还有人测过他俩的星盘,说他俩上辈子有仇未报,这辈子必须得找彼此算账……我觉得还是得相信科学。”   ……   -   云词拖着行李箱往五号楼走。   他方向感一向很强,来的时候记过路。   他本来还在心底有那么一丝对新学校的好感。   毕竟南大这个学校确实不错,分数线高专业好,整体环境也可以。   但现在,他觉得这个学校都不干净了。   李言起初不吱声,只在后面拖拖拉拉地跟着,直到云词问他:“你早就知道了?”   李言回两个语气词:“嗯,啊。”   云词动作微顿:“嗯啊?”   李言:“嗯啊的意思就是,是的没错。”   “我们有个新生群,群里都是今年这届的大一新生,那个主要功效就是互帮互助,提前报团取暖,抵御陌生环境。我在那个群里知道的。”   云词:“哦,怎么没人拉我一块儿进去抵御陌生环境。”   李言:“群里人多,你不是嫌这种群吵么。”   “姓虞的,”云词眼尾略抬了下,不经意地问,“他在群里么。”   ……   你俩打三年没打够。   这都要比是吧?   李言在内心翻个白眼,如实说:“也没人拉他。”   果然。   听见这个回答,云词面色略微好转,抬起的眉尾又落了下去。   李言安慰他:“我真觉得,区区一个虞寻不足为惧。”   “你们高中交战三年,虽然战局一直胜负未分,但他早就知道你的厉害了,知道你也在南大,他肯定夹着尾巴做人。”   “惧?”云词又笑了下,“我怕他?”   “不是,”李言说,“不是这意思。”   云词又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胜、负、未、分?”   “……”   不是。   怎么这么计较啊表舅!   李言感觉自己怎么安慰都没用了:“在我心里,你早就战胜了他。”   云词:“就你一个人这么想,只能在心里想想,我没理解错吧。”   “…………”   李言:“你这可以说是史诗级理解。”   云词抬手,手指并拢,轻晃了下:“不用跟了,我自己上去就行。”   -   等云词上楼,放完东西,简单收拾过后,情绪也平复得差不多了。   事实上,当他走到寝室门口,推开门进去和先到的陌生舍友打招呼的时候,已经看不出这人刚捏过水瓶。   寝室床位、布局都和李言寝室一样,上下铺,六个床位。   他们这间人来得比较晚,寝室里只到了一个人。   “云词,”他简单自我介绍,“词语的词。麻烦让让。”   他在最里面,靠阳台那个床位面前停下,对坐在下铺的人说:“我在你上铺,放东西容易碰着你。”   下铺床位上没东西,就一张床板。   也不知道坐在床位上那个人是不是还没开始整理东西,那人穿得很潮,身上大银链子外加戒指堆满,正聚精会神打游戏,他打到最后,骂了一声:“傻逼队友。”   然后潮男抬起头,看见云词,愣了下,又骂一声:“我操,帅哥。”   “……”   “好的帅哥,”潮男站起来,“我坐对面去。”   云词避开他,提着刚在楼下现买的被子和三件套,轻轻松松把东西甩到床位上。   潮男:“对了我不住下铺,我住你对床,就是下来打会儿游戏。”   说完,他又补充,“……你下铺好像没人,咱寝室就住五个,有张床空着。”   云词扫了他一眼,感觉他看起来像是消息渠道很多的那种人,于是随口问他:“哪条道上的消息。”   潮男:“楼道。”   “……”   “楼下宿管大爷贴了表,消息应该是保真的。”   云词对上潮男清澈的眼神,一时间失语。   可以。   楼道,他妈的也确实是一条道。   他东西少,收拾得很快。   但很多缺的日常用品,还是得去学校附近现买,估计还得折腾很久。   他和李言在各自寝室收拾,忙活半天,等临近傍晚,才有空看手机。   李言:[表舅,收拾得怎么样了]   李言:[等下一块儿去吃饭?]   李言:[大概四五个人,都以前老同学,去的话我发地址给你。]   云词一眼扫下去,目光落在最后一条上。   [没那谁。]   云词目光落在“那谁”两个字上。   半晌,回复他:在哪,几点。   李言:[学校附近。七点,我发定位。]   大学城范围很广,几所知名大学挤在一起,光南大这一所学校就有两个校区。由于人流量大,几乎到处都是商业街。   为了迎新,这些商业街把能装饰上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到处挂满装饰灯,哪怕天色暗下,整条街依旧灯火通明。   云词到的时候他们正好在看菜单。   都是些以前高中的熟悉面孔,白天见过的周文宇也在。他扫过去一眼,简单打了声招呼。   “表舅,喝什么?”李言问。   云词刚洗过澡,头发半干:“水,矿泉水就行。”   李言指指桌上其他人:“好不容易没人管了,他们都想点啤酒,你矿泉水?”   云词“哦”了一声:“那来瓶伏特加。啤酒有什么意思?”   李言:“……”   牛逼。   不过饭桌上的玩笑话,说说也就过去了,最后这帮人连啤酒都没点,人手一杯橙汁,专心吃饭。   大家都是老同学,饭桌上话题不断,聊的最多的还是专业问题。   “我这专业,好像目前就业前景不是很好,很怕最后读了个寂寞……”   “别说了,能有我读哲学寂寞吗?”   “……”   几人说着,有人把话题抛向云词:“词哥什么专业来着?”   饭局过半,云词半湿的头发也干得差不多,刘海细碎的遮在眼前:“法学。”   南大法学系由于专业开设得早,在业界地位一直很稳,算南大王牌专业之一。但想到云词平时的成绩,这个回答也不算太意外。   但那个人听到这个回答后,表情有一瞬间微妙。   云词问他:“怎么?”   那人老老实实:“我不敢说。”   “……”   云词眉头微挑。   “你非要问的话,就是我对学霸的敬畏,以及对自己高考成绩的深深自卑。”   算了。   云词隐约觉得那个真正的答案,大概率也是自己不爱听的,也没有摁头强迫别人回答问题的兴趣,干脆不再继续追问。   饭后有人提议:   “吃完饭要不在附近走走?”   “校区那么大,今天光顾着收拾,还没仔细瞧过。”   于是几人沿着来时的路往校区走。   云词走在最后,不紧不慢跟着他们,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把玩宿舍钥匙,细细的银色钥匙圈套在他指节上,一圈圈转着。   人群熙攘,他目光落在手里的钥匙圈上,没注意到前面似乎有些异常。   与此同时,前方不远处。   校学生会的拍摄任务还在继续。   此刻那架熟悉的摄像机正怼着一个人在采访,那人一只手拎着一瓶冒着凉气的水。   “可以做下自我介绍吗,以及在南大度过第一天,今天过得怎么样?”   “……”   那人个子很高,摄像头差点怼不到他脸上。   他看似配合,弯下腰凑近。   “采访啊。”   然后他用一种散漫又张扬的语调说:“我没什么可介绍的。样貌平平成绩普通,这种机会还是留给别人吧。”尽管摄像在听到“样貌平平”这四个字的时候就已经露出非常微妙的表情,他还是继续说着,甚至主动抬了抬手,把镜头的角度往斜后方转,镜头定格在某个玩钥匙圈的人身上。   他丝毫没有负罪感地对着镜头介绍:   “比如,这个人。”   “曾经的西高学霸,入学成绩名列前茅,法学系未来之光。”   当啷。   钥匙圈停止转动。   云词停下脚步。   熟悉的摄像头又快怼到他脸上了。   他抬眼,但这回看向的不是摄像头,而是站在摄像头后的那个人。   天色已经变得很暗。   那人在街灯下,长着一张和“样貌平平”毫无关系的脸,五官格外立体,每一处轮廓都被光影描绘得格外重,阴影和光线似乎格外偏爱他,交织在一起,撒在他眉眼。   他眼睛很特别,似笑非笑的样子,眼尾落了颗痣,光线变换,竟显出几分妖冶。   那人直起身,身材高瘦,正对上云词的视线。   两人面对面站着,中间隔了个摄像机,说不出是磁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某种交战的气息无形蔓延开。   “他应该有很多话想说。”   那人简直像这件事不是自己干的一样发言,尾音放缓:“……是吧,小词。” 第三章   小词。   这个昵称甚至透出一种故意且过分并十分膈应人的亲昵。   “……”   云词的脸直接黑了。   他来不及想为什么这么大一个学校,都能让他俩碰上。   以及为什么,碰上的时候会是这种傻逼场面。   是他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么。   也不是,是这学校招生招了一名虞姓学生,这学校早不干净了。   街灯光线一直在不断变换,忽地,所有的灯忽然暗下来,再亮起时开始闪烁。像闪烁的星。   周文宇碰了下李言的肩:“这场面好熟悉……”   李言点点头:“那可太熟悉了。”   周文宇说着,记忆被拉扯回高中。   他回想起一个画面。   画面时间有点久远了,大概是高二某个傍晚,自习课的时候。   他们高中自习课管得不严,胆子大的会偷偷溜出去,一般都会溜去球场或者小卖部。   他不属于胆大的那波,那天纯属巧合,接了个任务,帮教导主任转交一份东西,刚好经过球场,他去之前,认为这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跑腿任务罢了。   直到他靠近球场,看到球场上挤满了人。   乌泱泱几十号人,分别站在两边,一边各十几个人。   两拨人中间空着条道。   空着的那条道上,正好划了道白色的分界线。   ……   他隐约听见两拨人各自发言:   “比什么?”有人问。   “投篮是吧,”这是云词的声音,“输的这周都别让我在球场碰见。”   接着是另一个声音,很陌生,说话的那个人被其他人簇拥着站在最前面,整个人身形都被头顶落日余晖吞没笼罩,声音戏谑:“那要是我赢了。”   “罚你和我球场天天见,怎么样。”   ……   画面逐渐重叠在一起。   在气氛焦灼之时。   摄像打破平静,只用了铿锵有力的两个字:“表舅——?”   云词:“……”   在边上观战的李言:“……”   云词所有差点涌到嘴边的脏话自行消退,他转眼去看摄像。   摄像:“你们到底什么关系,我都有点乱了,你不是他表舅吗。”摄像说着,指指刚才那位采访对象,“那这个人又是谁,你们认识?”   云词:“算认识。”   在某些特定情境下,人的精神状态有时候会出现一定程度上的扭曲。他说话时,居然开始正对摄像机,继续说:   “采访啊,行。”   “这个人。”   云词说到这微顿,指指对面:“麻烦给他一个镜头,先切过去一下。”   摄像照做,镜头切到另一个人脸上。   没等他感慨这两个人的脸居然能抗住这种高清大特写,就听云词淡淡然的声音响起:“虞寻,讨是寻非的寻。”   “简单给大家介绍一下——他目前单身,诚招对象。”   “……”   云词说话依旧一副真假难辨的样子,坑了回去:“大家见到他直接要手机号就行。”   “……”   闻言。   又是片刻寂静。   倒是周文宇小声问:“这么确定他单身?”   李言也小声回他:“以他俩高中时候对对方的那种关注程度,有对象的话绝对瞒不住。大到虞寻考试考几分,小到虞寻又去小卖部买了什么东西,我兄弟都尽在掌握。”   周文宇:“……”   灯光闪烁了下。   随后,虞寻拎着水瓶走近。   他走到云词身边,察觉出面前这人有想退后,跟他拉开距离的意图,一只手抬起,强行搭在云词肩上,像是很熟络似地说:“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的情感状态。”   两个人站在一起后,有略微的身高差距。   他的手搭的力道不重,但整只手却紧绷着,带着几分压迫感。   虞寻略微低头,嘴角轻扯,那双眼生得轻佻,说话时总有种戏谑感:“其实不用这么偷偷关注我。”   ……   云词在他靠近的瞬间,整个人从头到脚僵住了。   四周空气都有片刻凝滞。   他缓缓阖上眼,然后再睁开:“谁他妈关注你。”   “谁?”虞寻若无其事说,“某个姓云的吧。”   云词冷声:“某个姓虞的别想太多。”   “是吗。”   虞寻语调懒懒的:“那某人怎么知道我单身。”   云词:“像你这种人找不到对象——不是很正常么。”   虞寻“啧”了一声:“关注我就关注我,不用刻意找借口。”   云词懒得说了:“你退学吧。”   ……   镜头在他俩之间不断来回切换。   三言两语间,焦灼的气氛不断升级着。   饶是再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这两人似乎不对付。   哪怕挨在一起,看起来也像是在强忍着不给对方一拳一样,云词甚至已经沉着脸抬起了手。   摄像师忍不住给了两人一个同框大特写。   就在这时,李言和周文宇冲进画面,他俩一人按住一个,在战役打响之前强行把两个人分开,李言高喊:“冷静点,千万要冷静啊,都是老同学——”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李言拽着云词,“理智。”   “我很理智。”   云词说,“……放开。”   李言将信将疑:“你说这话我怎么那么不信。”   云词:“打架扣学分,影响我期末绩点。”   言下之意是,这个人还不太配。   虞寻倒是没被架着,周文宇没撑过两秒就认怂撒了手,于是这人站在一旁,跟看戏的一样。甚至还有闲工夫替云词作补充:“你太不了解我们。我跟他就算要打,也不会挑这种公开场合。”   “看到对面那个体育馆没有,”虞寻随手指了指,“我们会在里面挑一个没有人的隔间,带点武器,刀啊棍子什么的,关起门互殴。”   李言劝架的手微微一顿:“真的吗?”   他和云词认识那么多年,也算同吃同写作业的交情,完全没听说过。   理智上觉得不太可能,但虞寻说话的方式又很像那么一回事。   李言扭头,黄头发在路灯下发光,透露出曾经的叛逆往事:“兄弟,以前在西高的时候,你是班长,不让我打架,我本来还在道上混得小有起色……结果你背着我,私底下是这么打架的?”   云词:“……你信他?”   他们什么时候这样过。   还刀,棍子,这么打得提前叫救护车吧。   李言:“那你抬什么手啊,搞得大家怪紧张的!”   云词这回是真想揍人了:“我不抬手怎么把他的手甩开。”   “……”   -   晚上十点半,寝室到点熄灯。   云词寝室五个人都到齐了,开学报道、收拾东西忙碌一天,大家都劳累不堪,熄灯后甚至没时间互相唠唠嗑,潮男本来想搞个“宿舍夜谈”,但话题刚起了个头,也很快变成了呼噜声。   云词睡不着,躺在床上刷手机。   主要是一闭上眼,傍晚的画面就跟按了播放键似的,不断在脑子里循环播放。   最后散场,还是李言把他拖走的。   他在几次循环播放的画面里,试图回想自己被拖走的时候是什么姿势,想确认自己应该没有失态,应该还算潇洒离场。还有那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学生会,视频会不会传出去。   但回想半天,他确认自己的姿态可能不是那么潇洒。视频也大概率可能会被发出去。   他在心底“操”了一声。   想到这点,更睡不着了。   他躺在床上,翻联系人列表,找到李言,手指落在屏幕上,打下一行字:   [学校规章制度发我一份,尤其关于退学部分的。]   他微信头像是一片白,平时发消息的时候看着像没头像一样,和背景融为一体,效果也算独特。这是他当年申请微信号的时候随便传的图片,之后一直懒得改,用着用着就习惯了。   至于微信名字就更简单了,用的姓名缩写yc。   李言夜猫子,回得很快:[……你要研究怎么让虞寻退学?]   李言:[太歹毒了吧]   李言:[你学法律就是为了变成法外狂徒?]   云词:[有没有可能想退学的是我。]   李言:[……]   云词床位靠阳台,阳台留了一道缝隙。   夜间微弱的蝉鸣从缝隙钻进来。   李言:[表舅,不至于,真不至于。还有我觉得偌大的一个学校,你俩能碰到一次已经属于奇迹,撑死了也就只能碰这么一面,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云词扫过这两行字,手机忽地震动起来。   被他忽略了一整天的那个名字叫“老爸”的聊天框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弹出来。   “老爸”邀请您进行语音通话。   他看了眼,然后撑着手翻身下床,躲阳台接电话。   电话接通。   云词“喂”了一声,对面立刻说:“还知道接电话,我以为你去大学报个到,把人都报没了。”   “事多,有点忙。”云词说着,火速把白天没看的消息从下往上滑了一遍。   全是文档。   分别是入学注意事项,学期规划,绩点要求,法学系大拿老师简介和八大法概要,甚至还有他刚才想问李言要的学校规章制度表。   总之很是他爸的做事风格。   云词又说:“老严,今天开学,你晚上不备课吗。”   他爸严跃,江湖人称老严,高中教导主任。任职学校就是他之前读的西城高中,简称西高。   严跃:“课早备完了,发给你的文档都看了没有。”   云词:“看了,第一时间就看了。”   严跃语气严肃:“这位同学,你是不是以为我这边不显示你接收文件的时间?”   “……”云词后背倚着墙,承认,“刚看的。”   严跃:“仔细研读,有什么不懂的问我,绩点要求满绩点,不高吧。”   云词品了下这个“不高”的意思,发觉他和老严对这两个字的理解截然不同。   他一副“随便吧”的语气:“你要这么定义,也行。”   “你们明天开始军训,傍晚六点半结束,晚饭你出来吃,我约了几个你们学校法学系老师和辅导员,你见一见。”   严跃说完,强调,“别迟到。”   云词从严跃比他还了解南大教学安排开始就没忍住走神,耳边的蝉鸣声越发清晰,树影一晃一晃的,好像在摇头。   “听见没有。”老严又说。   最后把云词拉回来的,是两个字。   “小词。”   严跃喊他。   这句小词,又唤醒了他对于傍晚的记忆。   云词想起一段跟这个昵称有关的过往。   那是高中时候的某个假期。   他卧室书桌靠窗,但他离那张书桌八百米远,拎着模拟卷和一只黑色水笔坐在床边写题。书桌让给了另一个人,那人穿着高中校服,下颚削瘦,眼睑低垂。   高中时候的虞寻五官还没长得那么过分,但也呈现出明显的走向趋势——尤其眼睛。   屋外,他爸在厨房喊:“小词,你问问虞寻晚上想吃什么,今天我下厨。”   “……”   高中时候的云词比现在更瘦些,他嘴像是被缝住了一样,吐不出一个字。   他在心里想,老严为什么老带这个人回来。   是自己的学生又怎么样,教导主任带的学生那么多,怎么不带别的学生回家,就揪着这一个带。   半晌,云词勉强吐出两个音节:“你……他……”妈想吃什么自己去说。   最后他咽下脏话,只说:“你耳朵应该没聋吧。”   书桌前的虞寻放下笔。   像是知道云词不肯问,故意找事,非得让他问一遍才开心,他说:“是有点聋,没太听清。”   云词手里的笔差点划出去:“有病就去看病。”   “怎么说,有推荐的医生么。”   “……”有个鬼。   云词不说话了。   “我就不留下吃饭了。”   虞寻站起来,校服虽然被他高大的个子撑起,但略显空荡,透着少年期特有的生硬又青涩的骨骼感,跟着唤了一声,“小词。”   云词:“……”   虞寻似乎觉得这两个字很有意思,饶有兴致又念了一遍:“小词。你小名?”   半晌,云词深呼吸。   然后他扭头,冲门外汇报:“老严,他不吃——”   “他说自己不配吃饭,打算饿死。” 第四章   次日军训。   云词睡得晚,第二天被闹钟吵醒,抓了把头发爬起来的时候,宿舍其他人已经穿戴整齐,打算去食堂吃早饭了。   见他醒了,潮男问:“要不给你带份早饭回来?”   云词活像那种开学第一天就迟到的:“什么都行,谢了。”   潮男:“客气,刚分班表下来了,法学系总共两个班,咱们都是一个班的,都二班,等会儿一块儿去班级报道,领教材和军训服。”   虽然有部分人混寝,但寝室基本还是按专业划分,所以寝室里有同班的很正常。   潮男又问,“你昨晚很晚睡吗。”   “打游戏,”云词随口扯,“通宵。”   “……”   可以。   南大学校分成几个校区,法学系在综合楼附近,离寝室楼有一段距离。云词咬着潮男捎来的包子,刚踏进班级,就听见有人喊“谁是云词”。   云词把塑料袋扔垃圾桶,顺便举了个手。   那人看见他,大概没想到班里会有个长成这样的,愣了下,又问了一遍:“你是云词?”   云词“嗯”了一声:“有事吗?”   “好事的话我是。”   他又说,“坏事我再考虑考虑我是不是。”   那人回过神,说:“应该也不算坏事,辅导员让你去趟办公室。”   大学除了专业课老师以外,和学生联系最紧密的就是各班辅导员。男辅导员甚至有“男妈妈”之称,毕竟学生在这个阶段都离开了父母,进入学校独自生活,除了学业外,也得管管这帮孩子的生活起居。   他们系两个班,辅导员都是同一个人。   “我姓高,高平阳,是咱们法学系的辅导员,”高平阳有着这个年纪和这个职称相符的地中海,手里抱着一杯红茶,自我介绍说,“跟你爸之前是校友,你应该听你爸跟你说了。”   “这次叫你过来,是想找你谈谈咱们法学二班班委的事儿,你的入学成绩我看了,全班第一。军训期间咱班需要有个临时班长,你高中也是班长,应该很有经验了,你要愿意的话,军训期间先暂任一下二班班长这个职位。”   办公室里人来人往的。   云词对临时班长这个事儿没什么意见。   他听高平阳说了一系列军训注意事项,全程很淡然,最后在高平阳掏出两张表的时候,表情一点点裂了。   高平阳拿的是法学系一班二班的名单。   一班的名单上,虞寻两个字突兀地撞进他眼里。   云词打断:“高老师。”   高平阳看他:“怎么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云词抬手,面无表情地指了指一班的名单:“这个字是什么字。”   高平阳:“虞。”   云词手指往边上微微挪半寸:“这个字呢。”   高平阳不明所以,还是说:“寻……怎么的,你不识字?”   云词收回手,复杂又平静地说:“没什么,就是想确认一下。”   就像重症病人在拿到病例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去复查一样。   但一般复查结果,不会有什么改变。   就跟他现在一样。   ……   他倒是希望自己不识字。   不识字就不会看到这么晦气的名字。   他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也反应过来那天吃饭的时候,那个微妙的表情,以及没得到的回答是什么了。   李言:[报,刚得到消息]   李言:[虞寻跟你一个系]   李言:[你现在精神状态还好吗]   李言:[不过他和你不在一个班,也算不幸中的万幸。我实在没想到,这偌大的一个学校……这么多的专业……他为什么非得报法学系,这是专门盯着你报的吗。]   李言:[怎么不回我]   李言:[你不会已经疯了吧。]   云词上任临时班长第一天,负责分发军训服。   他倚着讲台,手里勾着笔,在名单最后一行打了个勾然后才顾得上回消息。   -你联系精神病院吧   李言:[…………]   云词没再回复,只是盯着那行“这是专门盯着你报的吗”,心想,以他对虞寻的了解,虞寻会报这个专业应该完全是因为法学系分数最高专业最强。   而且这个专业是他爸严主任推荐的,虞寻当年作为他爸的“重点观察”学生,很可能也被老严倾情推荐过。   他想着,又略微歪了一下头,想把脑子里的想法晃出去。   操。   他对虞寻有个屁的了解啊。   他为什么要了解他???   他一点都不了解才是应该的吧。   -   军训第一天没什么具体内容,光是换军训服,整队,听学校领导发言就花了大半天时间。   大会上满操场都是新生,各个系按入场时间抽空找地方站,得益于此,法学系两个班没挨在一起站。解散后,云词赶回寝室洗了个澡,然后提前去严跃昨晚说过的饭店报道。   “报告。”云词在包间门口叩了两下门。   严跃正在看菜单,他身边坐着上午见过的高平阳,还有几位他没见过,应该是法学系的专业老师。   “来了啊。”严跃看向他。   云词很熟练地打招呼,“各位老师好,辅导员好。法学二班云词。”   说完,他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给自己倒了杯茶:“这杯茶,我先干。”   “……”   有位老师笑了下:“这位同学还挺幽默。”   严跃捏了捏眉心。   云词问:“一杯够吗。”   “干完没有,”严跃出声制止,说,“干完就快坐下。”   严跃长了一张很儒雅的脸,戴金丝边眼镜,职业所致,他眉心皱纹很深,看起来似乎总是紧紧皱着。   云词坐下后,话题逐渐从他身上转移,毕竟刚开学,也没什么具体可聊的。严跃和这些老师多年未见,除了想让这帮老师多帮忙盯着他,也是想和这些老朋友见见面。   饭桌上时不时谈论起专业问题:   “这就业啊——”   “诉讼律师,非诉讼律师……公司法务……”   “想继续深造的话,国内读研,或者海外留学,其实都可以考虑。”   云词吃了会儿就饱了,坐在边上帮忙转桌盘。   他虽然看起来像是不太会跟人打交道的样子,挺冷的,但做事意外周全,察觉到有谁视线落在某道菜上想下筷子,就随手帮忙把菜转过去。   他一边转一边听。   左耳“JD”,右耳“LLM”。   这些都是暂时离他还很远的东西。   严跃对他的教育,一直都像他平时带班一样,一丝不苟且井井有条。   他会替他规划好最佳道路,就像一个导航。   精准,快速,且绝不会失误。   从这饭局的三言两语里,他已经看到他那被勾勒好的未来了。   估计希望他出国去读哪个听起来挺厉害的JD(法学博士),然后回来进红圈所工作,最后在工作中发光发热,就是路过的八十岁老奶奶都会竖起大拇指对他说一句“这孩子真优秀”。   怎么说呢,挺完整的人生剧本吧算是。   云词感觉自己此刻好像一位旁观者,在点评自己接下来的人生。   严跃在详细了解各项信息后,话题结束间隙,扭头问他:“你怎么看?”   云词说:“没什么看法,都挺好的。”   严跃:“老师们说了这么多,你就一句‘都挺好’,让你去扫大街你是不是也觉得挺好。”   云词半开玩笑似的语调:“扫大街也行。为环保事业做贡献。”   “……”   严跃眉心抽动了下。   他习惯性地说:“下回去看你妈,你也这样说试试。”   “妈”这个字一出来。   他和严跃之间的气氛变得古怪。   云词搭在转盘上的手顿了下,随后他刻意忽略气氛,说:“我现在刚开学,先学着再说,没别的意思。”   他很清楚严跃喜欢听什么话:“先等哥拿下满绩点。”   严跃眉心也松下来:“……上大学,翅膀硬了是吧,跟谁哥。”   饭局结束后,高平阳他们先回学校。   走之前,高平阳拍着胸口保证:“你放心吧老严,这小子在学校要是有什么违法乱纪风吹草动的我绝对不手软——第一时间通知你。”   云词跟着出去:“违法乱纪应该不至于。”   严跃:“总之,进大学了,现在自己生活,也会面对很多事情,自己做事掂量着点。”   说着,他把手里一直拎着的袋子递出去:“这个——”   他话还没说完,云词瞥见里面是一套《法治论》。   “这书我不是有一套了么。”   “不是给你的,”严跃说,“你带给虞寻。我作为他的老师,恭喜他进入南大。”   云词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   他人倚着门框,手腕垂下。   不说话的时候,身上那股冷清劲儿又泛上来。   他收回手,一只手插兜,懒懒地:“我手断了。”   严跃:“……”   云词刚才言行举止都很有礼数,唯独此刻。   “建议换个手脚健全的人给他送。”   “反正我不合适。”   严跃平时一个人能镇压一整个年级的学生,镇不住听见“虞寻”两个字的云词。   他最后采取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扔下一句:“你不送,以后都别回家了。”   云词:“……”   云词在虞寻和有家不能回之间摇摆不定。   摇摆之间,他决定再垂死挣扎一下。   “我没他联系方式,学校太大,也不在一个班,可能找不着人。”   这句话不假。   在西高的时候,云词人缘不错,一直都是班长,好友列表里有大半个年级的同学,但他没和虞寻加过好友。   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加上。   “他朋友不是也挺多的吗,”云词依旧一副这事我不办的态度,“找个他认识的人给他送。你是西高教导主任,想摇人的话,我们那届一整个年级的同学你都能摇出来。”   “还摇人,你哪学来的词。”   严跃压根不理会他说什么:“联系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已经给他打过电话通知他过来了。”   说着,他看了眼时间,“这会儿估计快到了。”   云词:“爸。”   他很少这么严肃地叫他,一字一句,“要不我退学吧。”   严跃:“……”   五分钟后,严跃坐上回程的车扬长而去。   云词手里拎着那套书,不得不留在饭馆门口等人。   天色有点暗了,他蹲在饭馆门口的花坛上,手指勾着塑料袋。   他盯着对面那棵树,盘算着把袋子挂树上,虞寻能看见的几率有多少。   虽然有点离谱,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行。   或者李言三分钟内能火速赶到的可能性有多少?   ……   大概为零。   就在他琢磨的时候,周遭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他跟前停住。   云词略微抬起头,不出意外地看见那张他一点也不想看见的脸。   目光无意相撞。   虞寻没穿军训服,刚洗过澡,或许是高瘦的原因,上衣和那条休闲长裤穿在他身上都有种松垮感。这人似乎比高中时候看起来有些不同了,不同的点可能在衣服上。   高中那会儿大家都穿的校服。西高那件标志性红黑色校服整天被严查,但凡敢不穿校服,都会被老严摁着头狠狠教育一顿。   褪去校服后,少年某种如风般生长的青涩感也缓缓褪去。   他见到云词,竟然笑了下,然后一只手插在兜里,俯身向他靠近,主动凑到他跟前跟他打了声招呼:“等很久了吗。”   单听这句,好像两个人是多年不见的好友。   虞寻对他的态度,和他对虞寻的截然不同。   他一直觉得虞寻的招数应该叫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简而言之就是你想让我滚开,那我偏要恶心恶心你的意思。   云词撇过头。   两人交汇的视线被切断。   他硬邦邦地说:“路过,没等。”   两人各说各的。   虞寻伸手,去接袋子:“等我那么久,特意给我送书……”   云词嘴角轻扯:“垃圾桶捡的。”   虞寻接着说:“是不是太客气了。”   云词:“没人要,拿来喂狗。”   虞寻:“今天晚上天气还不错,一块儿散步回学校,路上请你喝瓶饮料。”   云词:“……”   “你,”云词耐心耗尽,松开手说,“拿着赶紧滚。”   “你好像不想看到我。”   “把好像去了。”   “应该不想和我散步,也不想喝饮料。”   “废话。”   虞寻缓缓蹲下身,他蹲下去之后,虽然和蹲在花坛上的云词之间还有一些高度差距,但这个角度可以让自己强势出现在云词的视线范围内。   他蹲着,语调拖长了说:“既然你这么不情愿——”   话才刚说到一半。   云词感觉到手里忽地一沉。   虞寻居然又把袋子塞他手里了。   “?”   虞寻撕开了他那副看似态度亲切的表象,说话时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语调闲散:“看你这么不情愿,突然觉得今晚这步有点非散不可了。现在书不在我手上,没送成,你应该没办法就这样回去交差。”   “走吧,”他话锋一转,站起身,“散步。”   作者有话说:   注:“JD”海外留学,法学博士,“LLM”法学硕士。 第五章   走什么?   云词被打得措手不及。   从这回学校,路程不算近,走的话得走十几分钟。   云词拎着袋子,看着虞寻的背影,很想把书砸他身上算了。   但是理智在拉扯他。   学分,绩点。   还有老严。   虞寻好像猜到他不会直接走人。   而他也确实像虞寻猜的那样,没办法扔下手里这袋书。   云词跟在他身后,不动声色跟他拉开很长一段距离。   傍晚路上人也不少,他俩的距离间隔长,中间还夹杂着来来往往的路人,看起来就像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一样。   直到走在前面的那个停下脚步。   虞寻倚着路边的栏杆等他,懒散地喊:“怎么走那么慢。”   他这话一出,周围路过的人都朝他俩投来打量的目光。   在这种“这俩帅哥认识啊”的目光里,云词情绪挤压到顶点。他穿了件薄款防风衣,带领子的,他抬手把防风衣拉链拉到顶,领子立着,像口罩似的遮住他半截下巴。   再说话时,语气里有一种异样的平静:“很难看出来吗?”   虞寻眉尾微挑:“看出什么。”   云词:“我故意的。”   虞寻:“那你猜我为什么停下来,大庭广众地叫你?”   云词:“?”   虞寻笑了一下:“我也故意的。”   “……”   虞寻又说:“你对散步的理解很独到啊小词,跟人相隔五百米也能叫一起散步。”   “你说得对。”   云词用最赞同的语气说最逆反的话:“五百米是太近了。”   等他走近,虞寻后背离开栏杆,站直了说:“五米都不行,走我边上。”   云词:“……”   你他妈何苦。   既然大家互相不待见,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吗。   整天玩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套有意思吗???   云词拎着袋子的手一点点变僵了,最后不得不跟上。   他和虞寻走在一起后,回头率增了两倍不止。   他抬手想把衣服领子再往上拉一点,最好能把他整张脸都罩住。   和虞寻并肩走路的感觉很奇怪。   非要形容的话,就是手痒外加浑身都不自在。   身边这人浑然不觉,边走还边和他闲聊,好像两人真是来散步的一样:“听说你在二班?我一班。”   云词没说话。   “没想到你也报的法学系。”   云词沉默。   “咱俩差点同班,小词。”   云词沉默且有点烦躁。   虞寻接着说:“军训期间选临时班长,我们班临时班长是我。”   云词某根神经忍不住动了。   他鼻尖蹭在竖起的衣领上,淡淡地说:“怎么?了不起?”   “我也是班长。”他又说。   “……”   说完,云词再度陷入沉默。   ……   他这个行为和小学生有什么区别。   说话间,两人走到校门附近。   南大有好几个门,前面那扇铁门是其中之一,算后门。学生三三两两进出,还有想抄近路的外卖员骑着车风驰电擎驶过。   后门生活气很足,附近还开着几家小卖部。   等虞寻推开小卖部的门进去,他才想起来这人除了散步以外,还说要请他喝饮料。   “欢迎光临——”   小卖部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坐在收银台后面,见有人进来,依依不舍地把目光从店里那台悬挂式电视上挪开。   电视上正上演狗血家庭剧,复杂且震撼的台词一句接一句。   小卖部虽小,但五脏俱全。   各区分工明确,各排货架前人站得稀稀疏疏的。   老板看见率先推门进来的那人拉着门没有松手,在无声催促之下,门外另一个男生这才不情不愿地踏进来。   两人个子都很高。   一前一后走到饮料区停住不动了。   他听见一个人问:“想喝什么自己挑。”   另一个:“非喝不可吗。”   “……”   两人看似认识,但对话中又时刻透露着一股无形的硝烟。   “看在你特地给我送书的份上才请你喝,我做人一向都比较讲礼貌。”   “要说几遍,不是特地。”   “……”   云词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对着一冰柜饮料崩溃。   他麻木地看着冰柜里的一瓶瓶饮料,半晌,他阖上眼,再睁开,直接抬手把冰柜门关上,然后波澜不惊地喊了一声:“老板。”   正在看热闹的老板:“哎?”   云词:“你这能外送吗。”   老板一下没听明白。   云词补充:“送水到寝,外送服务。”   老板忙说:“有的有的,这个当然有,骑手就在附近,而且你们平时在寝室里要是想买东西,直接网上——”   云词说了句“行”,然后垂眸,指着冰柜旁,地上那箱十二瓶装的薄荷水说:“这个,要两箱,送五号楼608。”   说着,他手指往身侧偏移,指向另一边。   “他付钱。”   -   五号楼608。   五人寝内,所有人都在看地上那两箱水。   潮男第一个表示震惊:“你怎么买那么多水,是我们楼要停水吗,没接到通知啊。”   潮男上铺是个真网瘾少年,所有人都还没置办电脑,他已经配好了一台游戏本,除了熄灯其余时间都在奋战,他特意把戴着的耳机往下拿了一些:“……什么水?要发洪水学校没通知?”   潮男无语,帮他把耳机戴回去:“打你的游戏吧。”   云词从箱子里拿出几瓶水,给他们一人发一瓶:“路上遇到个神经病,非要给人买水。”   潮男问出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路上那么多人,神经病为什么选你?”   云词:“都是神经病了,哪有为什么。”   潮男:“……”   好有道理。   “赶紧分完,”云词一秒都不想再看见这两箱水,问出了一种劝酒的气势,“还有谁能喝?”   他看了一圈。   发现五个人想快速消耗完两箱水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坐在空置的那张床铺上,掏出手机开始找人。   他挨个戳了几个老同学:[来608一趟,有事。]   周文宇和李言的反应最热烈。   李言:[?]   李言:[有事说事。要紧吗,不紧急的话我先洗个澡再溜过来。]   云词想了想事态的紧急程度,回他,[挺要紧的。]   周文宇没问什么事,二话不说:[若有战,召必达!]   但等两人赶到,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场战役居然是喝水。   “一箱半的水?”   “今晚必须全都喝完,”周文宇就穿了条裤衩,装扮清凉,问他,“这水保质期难道就截止到今晚吗。”   云词一条腿曲着,脚踩在床位边沿,脸色不太好:“也可以这么理解。”   周文宇又问出一句:“你又是为什么要买这两箱马上过期的水?”   云词:“……”   因为想在虞寻面前想扳回一城。   让他非得请他喝水。   但他不可能把这个想法说出去,更不可能主动提及虞寻。   只有李言敏锐地意识到这绝不仅仅是两箱普通的水,他品着嘴里清凉的薄荷水,品尝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   多么熟悉啊。   战火的硝烟味。   他感觉这清凉辛辣的薄荷水有点上脑,几瓶灌下去后,他忍不住挑破:“这水不会是因为虞寻才买的吧……”   “……”   “你别这样看我,实在是很像当初你高一和虞寻为了抢小卖部的鸡腿,花光所有零花钱买了三十份说是要请全班同学一人一份的样子,也很像你俩高二打篮球的时候,为了抢那个有某球星签名的篮球的使用权,你想抢占先机,甚至翘了堂数学课。”   “哦还有,有回年级第一是虞寻,你放学后连网吧都不跟我们去了。晚上凌晨三点找你你都在线,问你在干什么,你跟我说别问,但我猜你在刷题。”   类似的例子李言还能滔滔不绝地举下去:   “让我猜猜这两箱水的由来,该不会是你俩在小卖部偶遇,看见他买了一箱水,你大手一挥,就跟老板说你要两箱吧。”   很难讲李言的猜测跟实际情况相比哪个更离谱。   “话这么多,”云词又拧开一瓶水递给他,“接着喝。”   开学以来和云词接触后,周文宇感觉他没有看起来那么不好相处,大部分时候哪怕不小心得罪了他,下场其实也不会死太惨。   于是周文宇也没了顾虑,他一边打嗝一边惊诧,问出好奇已久的问题:“还有你们当初一起缺考……”   听见缺考两个字。   云词记忆被拉回到高中时候的某天。   半晌,他说:“我那天发烧。”   周文宇:“我们都以为那是托词。”   “……”云词说,“烧到快四十度,哪门子的托词,谁造的谣。”   周文宇又问:“那虞寻又为什么缺考?”   云词:“不知道。”   周文宇:“那其他各种流传的事件也都是假的?哈哈哈哈哈,我猜也是。”   云词平静地想了想说:“除了缺考以外应该都是真的。”   周文宇:“……”哈不下去了。   最后周文宇忍不住感叹:“你们这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宿舍里突然有瞬间寂静。   只剩下网瘾少年敲击鼠标的声音。   什么仇什么怨。   这个问题突然间冒出来,云词第一反应居然是有点找不着答案。   头脑变得空白,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和虞寻实在“打”了太久了。   三年时间,最初的起因已经逐渐变得不那么重要。   就像一根绳子,最开始的那个死结,早被后面无数个死结覆盖住。   而且高中那会儿,正是最容易冲动的年纪。   那份针锋相对的少年意气也泛着十足的青涩和莽撞劲儿,甚至有时候显得固执且不讲理。   他顺着这句话,久违地想到了和虞寻的第一次见面。   记忆被拉扯回高一那年。   ……   三年前,盛夏时节。   高一第一学期,高中生活有条不紊地展开着。   西城高中作为市重点学校,对学生的行为规范有着极其严格的要求,云词虽然当着班长,但对很多事情都睁只眼闭只眼。每天晚自习,班长都得在讲台前坐着管理秩序。   那会儿的云词不坐讲台,坐在第一排靠窗的位置,手撑着下巴,很早就写完作业,帮班里人盯梢:“老严从办公室出来了。手机都收一收。”   他这班长当得极有统治力及威慑力,底下人纷纷行动:“好的班长!”   云词:“……也不用喊那么大声。”   两分钟后。   严跃捧着教材和保温杯从窗边路过。   云词的视线和老严隔空对上,他从老严眼里捕捉到一丝熟悉的警告。   他随母姓,和严跃这个名字乍一看八竿子打不着,在学校里为了避嫌,不想被人议论,两人没透露过父子关系。   于是严跃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便走了过去。   “走了,”云词捏着手里的笔转了下,叮嘱,“说话的小点声,有事尽量传纸条。”   “好的班长!没问题班长!”   “都说了不用喊。”   “……”   平淡有序的校园生活,从严跃精神状态急速崩塌开始,出现了转折点。   有天半夜,云词写完作业,溜去厨房接水。   他没开灯,听见严跃在客厅打电话:“他整个下午都不在学校?没请假?”   晚上太安静,他靠着厨房门,甚至能听见电话另一头的答复:“没,他态度是挺好的,说有什么处罚他都接受,但就是没说原因。”   “我们都觉得很奇怪,他不是那种不守纪律的孩子。”   “平时上课学得很快,成绩也很好,班级投票,几乎都投他当班长。”   过了几天,他听见了类似的对话。   严跃头疼不已:“他今天又不在学校?”   对面的语气已经逐渐平静,似乎是习惯了:“还是跟之前一样,检讨字数都已经累到快五千了。”   “他交了六千字,说什么为表诚意满五增一。”   “……”   那天之后,严跃睡眠质量就变得不太好,甚至半夜还会来他房间,问他对“如果有一名同学平时表现都很好甚至连成绩都很好但就是会无缘无故消失”的看法。   云词困倦地问:“消失,怎么个消失法。”   严跃:“上节课还在教室,下节课就不一定了。”   云词意识还没完全回笼,心说那这名同学是够神出鬼没的。   “有没有可能这就是他的上课习惯?”云词随口说,“没准也是一种学习方法。”   严跃:“?”   云词:“保持对学习的新鲜感,适当的翘课,为了更好的学习。”   严跃:“…………”   严跃坐在他的床边,久久凝望他,最后他把边上的枕头直接扔在云词脸上:“你接着睡。”   但是第二天晚上,严跃又来了。   “现在是凌晨三点,爸,”云词眼睛迷成一道缝,“我需要睡觉。”   严跃根本不管他说什么,顶着黑眼圈问他:“你觉得,他会不会是被校外的同学叫出去霸凌了。”   云词:“他?”   过几秒,他反应过来,“聊的还是昨晚那个话题是吧。”   严跃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性:“你对校外的事情了解多少?”   云词坐起身,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校外水很深。”   “校外有东西南北四个学校的校霸,没事就会来我们学校附近找人打架,他们每个月都会举行一场殴斗——”云词说着,发现严跃表情越来越严肃,话锋一转,“不是,你真以为有这种情节?”   “法治社会,谁斗殴啊。”   云词抓了抓头发,困得不行,忍无可忍:“你说的这个人,他谁,几班的,叫什么。我去帮你问问。”   严跃并不想他掺和进来,只说:“没什么,是朋友的学生。”   如果不是之前不小心听到严跃打电话,他就真信了。   ……   “班长,”隔日,云词派出去的探子趴窗口回来禀报说,“七班虞寻,特别嚣张。”   “上课随心所欲,经常找不着人,但考试回回都是第一。你要找的应该就是他。”   云词问他:“确定吗,别找错人了。”   探子想了想:“符合这条件的,想找错也很难。”   也是。   云词回想了下不小心听见电话的那晚,再次确认:“上周五,他在不在学校?”   探子:“上午在,下午不在。”   云词:“他检讨写到几千字了?”   探子:“罚五千,交六千。”说完,他还附带个人评价,“有病吧这人,谁检讨还多写的。”   云词低声念叨:“……倒是都对上了。”   探子:“什么对?”   云词:“没什么。”   “我是说,”云词伸手,隔着窗沿拍拍探子的肩,“这活找你,算找对人了。”   他们这届高一总共十几个班,开学时间没两个月,所以班和班之间还存在信息壁垒。这个虞寻,听起来挺出名的,但云词对这个人还是知之甚少。   总之为了让自己有足够的时间睡觉,为了老严的精神状态,他打算去会会这个人。   七班在另一栋教学楼。   午休间隙,走廊上到处都是人。   云词感觉自己似乎也有点名气,因为他第一次穿过衔接两栋楼的长廊,路上有人小声讨论:“他他他,是那个云……”   其实现在回想,他当初和虞寻见面之前,完全没想过两个人后来能打成那样。   他为表友好,去之前甚至还特意给他带了瓶水。   “找你们班虞寻,”云词手肘撑在后窗窗沿上,手里晃着瓶水和坐在窗边写课后习题的一位同学搭话,“找他干什么?……算是,来交个朋友。”   末了,他又说,“这瓶水,给他带的,要是他不在教室,帮忙放他桌上。”   然而那名同学打量了他好几眼,眼神变得有些奇怪,他放下笔,忽然喊另一个人:“流子,这个人来找虞哥,说想交朋友!还送水——!”   那个叫“流子”的本来趴在最后排睡觉,听见这话,顿时醒了,他没穿校服,头发也有点长,往那一趴看着像校外的。流子站起来大手一挥:“正想逮他呢,自己送上门了,把他押出去谈谈!”   云词:“?”   押什么。   什么押。   押谁啊,押他?   云词压根没有任何思考余地,被他俩冲出来一左一右死死架着,手里的水也在行动间飞了出去,他甚至被架得双脚几欲离地,一路穿过长廊,被架到走廊拐角。   “你们他……”妈的有病啊。   流子把云词按在墙上:“待着,别动!”   就在云词刚调整好情绪,想和他们好好说话的时候,从长廊另一头走过来一个人。   那人身后还跟着几个人,登场状态像是团伙的老大。   他走到拐角,遮挡住照进来的光线,在云词面前站定。   两个人离得很近,近到云词能清晰看到他眼尾那颗痣。   他说话的时候语调轻快,眼尾微微上扬:“流子,松手,别没事对人动手动脚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七班做事不讲规矩。”   还用别人以为吗?   云词在心底一边吐槽,一边想估计这位就是他要找的虞寻了。   虞寻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又或者这个人给人的感觉总是这样,他有一张不用动不动翘课也能名扬年级的脸:“想和我交朋友?”   云词努力回想凌晨三点出现在他床边的严跃,用最后一丝耐心回他:“认识下?”   虞寻:“然后呢。”   云词:“什么然后。”   虞寻:“和我交朋友之后,打算做什么。”   云词:“……”   交个朋友至于问这么详细。   他没说话,虞寻倒是替他说了:“应该会经常来找我联络感情,想加我的联系方式,对我一切都很感兴趣,没事就想见到我。”   云词越听越觉得这话不太对劲,打断:“等等……”   虞寻自顾自说下去:“——虽然我这个人是挺受欢迎的,你慕名而来也很正常,但建议别白费力气了。”   云词:“……?”   虞寻笑意居然更甚,眼尾扬出去,嘴里说的话却和表情截然相反:“我对你这样的,不是很感兴趣。”   “这次算警告,”他又说,“再有下次,别怪我不客气。”   “…………”   你现在难道很客气吗???   云词彻底无言了。   这他妈。   是个神经病。   作者有话说:   是个误会(逮错人的小虞:如果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第六章   “滴呜——”   军训第二天,宿舍广播号角声反复循环播放。   教官站在宿舍楼楼下,拿着大喇叭喊:“都别睡了啊,赶紧起来,十五分钟时间,收拾完迅速下楼列队!”   云词提前起的床,作为临时班长,他负责监管分散在其他寝室的班级同学,串了几间寝室,让他们班男生准时下楼。   潮男对此表示牛逼:“我差点爬不起来,你还能提前醒,昨晚没打游戏了?”   云词心说他是这么多年班长当习惯了,随口说:“……没打,睡得早。”   潮男对那两箱水表示更加牛逼:“两箱全喝完了,你那几个同学晚上不得跑八百趟厕所。”   昨晚李言和周文宇喝到扶着墙出去。   然后过十分钟,又进来几名以前西高的老同学,喝到快十二点,才把两箱水喝完。喝得满地都是塑料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寝室大晚上酗酒。   军训第二天的内容没有昨天那么轻松,实打实地开始站在大太阳底下训练。   高强度训练下,一到休息时间,所有人就在原地躺得东倒西歪。   云词拎着帽子,溜去李言他们连队。   李言正躲在后排偷偷玩手机,云词绕到他背后,蹲下身,从他身后拍了他一下。   “我操!”   李言被吓得一激灵,手里的手机差点飞出去。   云词往他边上就地坐下,点评:“你这心理素质不行。”   李言:“……是不是还得谢谢你对我心理素质的历练?”   “好说,”云词往下瞥了一眼,“在打游戏?”   哪料李言试图躲避他的视线,不动声色把手机往身后藏:“没,随便刷一会儿。”   云词本来就随口一问,见他这反应,直接伸了手:“拿来。”   李言:“真就随便刷刷。”   云词:“你给不给。”   “……”   李言没话说了,他把手机扔给他,强调:“这是你自己要看的啊,跟我没关系。”   事实证明,有些好奇心确实是不必要的。   云词接过手机,手指刚触及屏幕,差一秒就要锁屏的手机再度亮起。手机上显示的是一段视频,这段视频正在自动播放着,恰好播到一句——“采访啊?”   ……   是他和虞寻入学那天,被校学生会拍的采访视频。   “这什么。”云词垂着眼,声音听不出情绪。   李言知道他问的不是视频:“南大学校论坛。发视频的这个是校学生会官方账号,具体发贴时间大概在昨天晚上,就我们喝水那会儿。”   李言又说:“你要不要看看回贴量?”   云词差点气笑了,他随手往下滑了下,看到末尾显示回帖总共有八百多页:“看了,然后呢。”   “然后往好处想想,好处就是你俩现在红了,论坛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多回帖量,”李言说,“你来之前,我们班女生还在打听你和虞……算了,当我没说。”   云词不知道这算什么“好处”。   他随意翻看了下回帖。   【11L:卧槽,我们南大今年招生这么牛逼的吗。】   【12L:姓名,专业,马上,立刻。】   【36L:不过没人留意一下他俩好像不太对付吗,采访结束不会当场打了一架吧。】   【37L:不至于,打架会被通报。而且楼上不说他俩都法学专业的么,听说法学很卷,特别卷绩点。】   ……   【48L:好微妙,看起来是不太对付,但又好像彼此之间很熟悉的样子。】   【49L:+1】   【50L:曾经的西高学子表示,这可是我们西高出了名的死对头。他俩高中三年的故事,我能讲三天三夜。】   【51L:讲讲,展开讲讲。】   【52L:太多了,随便挑个讲了。比如说我们高中有一个挺重要的篮球赛,他俩本来都没参加,但是体育老师故意在他俩面前说对方要参赛,第一估计没悬念了,结果他俩为了不想对方拿第一,就都跑去报名。这还不是最离谱的,那场篮球赛打到不断加赛,我这辈子没围观过那么久的球赛,裁判喊停都没用,幸亏最后突然下暴雨……】   李言砸了一下嘴:“说起那场篮球赛……我也有印象。大家后来还讨论很久你俩到底算谁赢。”   “我。”   云词面无表情,“下雨之前,最后一个球,是我扔进去的。”   李言:“可我记得虞寻投了个三分。”   云词:“他那是第四局。”   李言:“还有好几个突破上篮,有点厉害……”   云词:“第三局的事。”   李言:“……”   你记得倒是够清楚的。   有些人就算谈恋爱都记不住对象的事儿,他表舅却能对虞寻抠出那么多细节,细节到此人哪年哪月哪一局进了几个球。李言无不感慨地想。   云词不知道后面八百多页,是不是都在聊他和虞寻高中时候发生过的事。   他没再往下看,把手机扔回李言手里。   -   一天的训练接近尾声。   所有人暴晒一天,被晒得精疲力尽。   傍晚气温降下来,偶尔还有风吹过,云词安慰自己连队的人再坚持下。   其他几名教官凑在树荫底下聊天,聊着聊着,教官们互相较起了劲儿,不知道谁从哪里找了个篮球,他们休息的地方又恰好离球场近,干脆打了会儿篮球。   有不少同学在附近围观,给自己连队教官声援:“好球——”   云词看着他们班教官几次投球都没进,被人起哄:“你行不行啊,输的晚上请吃饭啊。”   法学二班教官姓王,白天训练的时候和他们吹牛打赌。   王教官看了眼计分板,熟练地耍赖:“三局两胜。”   “谁他妈跟你三局两胜,就一局,你就是输了。”   “我们教官之间比不算,”见耍赖没用,王教官熟练地甩锅,站在那十分淡定地说,“……让学生比,看谁带的兵强,才是真正的强。”   云词右眼忍不住跳了一下。   王教官转了个身,喊:“二连班长!过来!”   云词很冷淡地把眼神瞥开,装听不见。   王教官顿了下,气沉丹田:“云词,你小子别跟我装聋,我知道你听见了,赶紧出列!”   “……”   “到。”云词往前走了一步。   王教官板起脸:“刚叫你怎么半天没反应。”   “风太大,”云词说,“没听清。”   “先不跟你计较。”王教官咳了声,又问他:“你篮球打得怎么样。”   “还凑合。”   说完,云词又反问:“跟谁比?”   这话提醒了王教官,他问边上那名教官:“你们一连派谁,赶紧的,马上解散去食堂吃饭了。”   云词的右眼皮在听见“一连”这两个字之后又跳了下。   哪个一连?   计算机系,新媒体,还是……   “法学一连,”王教官嗓门声很大,“别磨磨叽叽!”   所有人的视线不由自主跟随这句话转到斜对面某连队,或者说,是某连队的某个人身上。   他们连队班长正蹲在队伍末尾,军靴踩在地上,一身军训服把这人身上肆意的少年气勾勒得淋漓尽致,他头微侧,在和前面那群男生说笑,笑意里沾着几分漫不经心,眼睛却似乎一直盯着他们这里。   一连教官也来劲儿了,扯嗓子点名:“虞寻,站起来迎战!别给我们一连丢面子。”   “……”   云词站在球场上,深刻体会到了四个字。   冤家路窄。   王教官生怕自己的学生不行,追问:“有信心吗。”   云词不是很想说话。   他不想说,有人倒是很想发言。   虞寻站起身,从教官手里接过篮球,拎着球晃出来,替他回答:“他的话,应该还算有。”   王教官心说这小子不是对面的吗,冲出来和他聊什么呢。   虞寻继续不问自答:“毕竟我跟他高中那会儿,天天都在一块打球。”   高中,天天。   说得跟好朋友似的。   虞寻似乎生怕别人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还不够“好”,又补充一句:“每天傍晚放学就在球场见面,一打就是三年。”   王教官听明白了,这两原来是至交好友,他正想说“行,那你俩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就听见他们二连班长,那个姓云的小子站在他边上很是干脆地“呵”了一声。   “……”   云词呵完重复:“高中,天天,打球。梦里?”   每周都带着两队人站球场上互相放狠话的那种他妈的也算?   其实西高本来有两个球场,但他们高一开始其中一个篮球场翻修,就只剩下一个球场能用。在西高,体育课是属于其他科目老师的,所以他们能碰球的时间屈指可数,为了争球场的使用权,每周他们班和虞寻班的人都会准时准点来抢地盘。   那时候下课铃一响,所有人书包都来不及收拾,一群人直接踩着椅子从后窗翻出去,一个接一个。   西高严禁打架,但他们两拨人打球能打出打架的气势,搞得严跃后来每周都过来蹲守,生怕他们哪天真干起仗。   说话间,虞寻掌心下压,把手里的篮球轻拍在地上,两下过后,转抛给站在对面的云词,一如高中时那样。   “怎么,不认账?”抛完后,他说,“对打就不叫打了吗。”   “……”   云词本能反应,接过对面传来的球。   他荒谬地发现。   这句话,他反驳不了。   西高那个篮球场,修到他们毕业都没修好。   他们暗自猜测过这是不是学校的计谋,为了让更少的人去球场打球,用更多的时间学习。   所以他和虞寻确实一抢就是三年。   不至于每周,天天,但也差不多。   高三打得少,考前总复习一轮接一轮,很难抽出时间。   ……   想到这,他忽然没头没脑地想,最后一次和虞寻打球,是什么时候?   好像就是那场未分胜负的球赛。   云词没说话,他将球扣在掌心,三两下运球,身形以极快的速度晃了下,带着球越过虞寻。   所有人的视线都跟着这个球来到三分线上,然后顺着那道抛物线,再望向球框——球进的瞬间,这才反应过来,1v1开始了。   第一声称赞来自他的对手。   虞寻轻飘飘鼓了个掌:“好球。”   云词压根不买账:“用你说。”   云词打篮球的样子比往常还要冷上几分,整个人沉静下来,思维清醒地可怕,一旦抓到机会就能上分。他连进三球之后,对面开始发力,虞寻抢过球,一边假动作运球,一边像是发现了某种有意思的事情说:“可以啊,现在连我的假动作都能看穿了。”   虞寻这个人打球,虽然狠,但看起来总像闹着玩儿似的。   他经常前一秒还懒洋洋地在运球,秀一些花里胡哨的招式,甚至还能说会儿话闲聊几句,后一秒突然发力,直接突破上篮——   “我靠,好猛,追上来了。”   “14:13。”   “昨晚刚在论坛里刷到……今天这就打起来了吗。”   “他俩比分一直咬得很紧,而且很清楚对方的招数。”   “25:25,到时间了,啊,加赛。”   聚集在球场周围的人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多。   尤其是他们法学两个班的同学,自觉分成两个阵营,替各自班级的班长加油。   球赛这种东西,天然带着胜负欲。   法学两个班集体荣誉感油然而生,二班立刻原地喊口号:“二连二连!谁与争锋!”   一连就简单粗暴多了:“虞哥牛逼!”   “他们班的好像听起来更有气势,”二班同学沉默了下说,“他们都叫X哥。”   有人提议:“我们也叫?”   “叫个更牛逼的。”   “词爷?”   “……”   “牛逼过头了吧。”   幸好这个称呼被否了,不然云词能在球场上当场吐血。   不过他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他眼里只有篮球和……对面的那个人。   在球场上,和虞寻的对抗,倒是需要离得很近。   越是想找机会抢球,两人就贴得越近。   尤其是一方投篮,球打在板上没进的那一瞬,是抢篮板球的好时机。   两人以互相冲撞的姿态跃起——   云词没控制住力道,撞在虞寻身上,两个人一起碰到球,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触到了虞寻的手。   炙热的,有极明显的骨骼感。   是对方凸起的手指骨节。   然而下一秒,球脱了出去——   由于刚才的撞击,他落地的姿势不是很好,脚腕处很轻地“咔”了一下。   操。   白天拉练跑圈跑了七八圈,打球打到加赛,打前还没热身。   崴脚了。   云词看了眼比分板,26:27。   还差一分。   如果是平时,如果对手不是虞寻,他会很识时务地下场。   但是今天绝不可能。   云词咬了下牙,忽略脚腕处隐隐传来的疼痛,继续发力,想去抢虞寻手里的球。   除了刚才崴脚那一下,他有半秒停顿外,其余动作恢复如常,围观的人都没察觉他崴的那半秒,还在持续加油助威:“班长加油!马上反超!”   虞寻却先他一步停下脚步,抛开球,比了个“暂停”的动作。   云词被他弄得有点懵,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突然就把球扔了。   虞寻的视线似乎无意间瞥过云词的脚踝,但只一秒。   “到饭点了,”他一手插兜,神情散漫,有点欠地说,“不打了。这么多人看着,别耽误大家吃饭。”   “……”   云词差点气笑了。   现在比分26:27。   他26分,虞寻27。   什么时候不能吃饭,非要卡在自己多一分的时候吃。   别说脚崴了,哪怕就是心脏病犯了,他也忍不了这个比分:“把球捡回来,打完。”   虞寻像是故意掐他的死穴一样,很清楚怎么能惹他生气,轻笑了下说:“我不打。”   “现在我多一分,不去吃饭,等着你反超我啊。”   “…………”   云词脑海里浮现出一串脏话。   高中的时候,虞寻不喜欢做人。   大学了,他终于不是人了。   作者有话说:   (小鱼今天做人了吗,没有。) 第七章   [他胜之不武!]   [他阴险狡诈!]   [他怕输!]   [他玩不起!!!]   李言一边在食堂吃饭一边给云词发消息。   云词隔了会儿回他:[多发点]   李言:[我文科不好,没词了,已经山穷水尽。]   李言在食堂吃饭,他们连队看球赛看到一半就被教官喊回去整队,他胡乱往嘴里塞着饭,继续打字:[你现在在哪儿呢,怎么没见你来食堂吃饭,顺便一说,这里的饭贼他妈难吃……]   军训期间,他们得吃学校发的定制盒饭,不能私自在大食堂买饭吃,而他在食堂扫了一圈,没看到云词的身影。   [你不会早就得到消息了吧。]   李言一边发消息一边想起高中的时候,因为云词总是班长,和老师同学关系都打得极好,平时学校有点什么事儿,他总能提前一步做好准备:[你难道早早准备好了泡面,现在在寝室吃独食???]   还泡面。   他现在饿着肚子,快饿死了。   云词正坐在医务室里的床上,一条腿横着。   医务室老师捏了下他的脚踝,简单判断伤势,然后手上猛地用力,“咔”地一声后说:“没什么事儿。脱臼,接上就行了。”   这一下接得有点突然,云词差点没忍住。   缓了会儿,他说:“……接完可以走了么。”   女医生:“走不了。”   说着,她抬眼看时间,“在这休息一小时再走,这几天避免剧烈运动。”   军训临时搭建的医务室很小,除了医生用的桌椅外,整间医务室里就只有一张简易床铺,有人来看病还得排队。   医务室里除了他和女医生以外,还有一个人。   虞寻倚着墙“排队”,眼神也跟着女医生的动作一起,落在云词脚踝上。   怎么哪儿都有他?   云词下意识想缩腿。   但对方看都看了,现在再想藏也没用。   思考两秒,反正也走不了,他干脆摆烂了。   “好点了么?”虞寻问。   云词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自顾自地说:“地滑,意外。”   虞寻哦了一声。   云词强调:“地就是滑。”   虞寻:“确定不是对手的实力太过于——”   云词冷笑一声打断他:“你是说那个喊停的对手?”   “……”   “那是到饭点了。”   “医生,”云词扭头,“他脑子有病,再不治来不及了。”   女医生眼里只有病人,顾不上关心病患之间的私人恩怨,问:“你哪儿不舒服?”   云词也在想这个问题。   按理说虞寻不该出现在医务室。   目测这人腿脚也挺利索,没有哪儿受了伤的迹象。   总之就是巧得好像知道他会来,所以也过来了一样。   虞寻脱下了军训外套,宽大的外套随意拎在手里,身上穿着件薄款T恤,站着的时候没个正形,听见这个问题,他偏过头想了下,然后说:“头晕。”   云词在心里评价:娇气。   “有发热吗?”   “没有。”   “想吐呢?”   “也没有。”   “就单纯头晕?”   “嗯。”   女医生放下手里的体温计,暴躁发言:“那就是什么问题都没有,就头晕你来什么医务室!中暑都算不上,你觉得我能给你开点什么药!”   虞寻倒是态度挺好:“给我开瓶藿香正气水就行,我预防一下。”   女医生赶着去吃饭,不是很想理解这个大中午不吃饭,非得跑来她这喝药的男同学:“药在桌上,只能喝一瓶,我得去食堂了。”她余光敏锐地扫过试图坐起来的云词,“过一小时再走。我这有监控,少一分钟都不行。”   云词立马又躺回去了。   女医生走后,狭小的医务室里剩下他和虞寻两个人。   他这张床铺边上没有可以拉的帘子,云词生无可恋,盯着天花板数数熬时间。   他数到五十,边上的人还在喝药。   等他数到一百,发现这药没有半点要喝完的意思。   他烦躁得浑身难受:“你喝个药,要喝多久。”   虞寻在边上的小板凳上惬意地坐着,长腿舒展,狭小的位置有点装不下他:“看心情。”   “?”   “快的话可以很快,慢也可以很慢。”   “……”   云词深知莫名其妙耍无赖这种事情,虞寻永远比他熟练,他咬牙:“那你他妈喝快点。”   “不太行,”虞寻捏着那瓶明明一口就能喝完的药瓶说,“今天心情复杂,尤其是和你打完比赛百感交集,打算喝满一个小时。”   神。经。病。   云词彻底不说话了。   医务室的空气流动的速度变得迟缓,空调冷气不断往外吹着,洗去刚才球场上的一身燥热,温度变得舒适起来。军训强度太大,云词躺了会儿,身体放松下来后有点犯困。   但由于边上的人是虞寻,且这人迟迟不走,他始终绷着根弦。   这感觉很诡异。   边上的人居然是虞寻。   他好面子,刚才比赛时不舒服都不愿意表露半分,偏偏被虞寻撞见。   他阖着眼,以为虞寻会在这一个小时里疯狂地继续“膈应”他,但在那句神经病发言过后,这人却意外地安静下来没再说话,医务室里的氛围堪称宁静祥和。   云词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自己睡着前实在憋不住,冲虞寻喊了一声:“喂。”   “怎么。”虞寻语气一贯随意。   “……”   虽然很不想理会,但这话不说清楚,他觉都睡不着。   云词强调:“今天这场比赛没完,比分不算数。”   虞寻沉吟两秒:“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在迫不及待约我下次接着一块儿打球。”   云词:“…………”   这他妈是什么理解。   虞寻:“毕竟很长时间没和我打球了,意犹未尽也正常。”   云词瞪着天花板。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主动开启这个话题。   下一秒。他把被子拉起来,盖过头顶。   睡死算了。   -   这一觉居然睡得很沉。   他梦到了球场,不过是西高的球场。   西高的球场很有特色,白墙上全是印子,起初只是球和球鞋不小心蹭上去的,之后不知道谁率先填了一行字,于是这堵墙变成了留言板。   -xxx我喜欢你   -xx一定要考上江大!   ……   留言越来越多。   以至于每年毕业季,严跃都得找人刷一次墙。   这位严于律己的教导主任最后一次找人刷墙的时候,意外发现这面墙上写上了自己儿子的大名。   不过不是表白。因为云词的名字后面,还跟着他另一位“得意”门生的名。   云词:虞寻。   134场(胜):136场(胜)。   “还在墙上记上分了,”严跃回家怒吼,“说了多少次不允许在墙上乱涂乱画,还比人家少胜两场,特意记出来,很光荣?”   云词那会儿在刷高考题。   他也挺愤怒的,但他表达愤怒的方式有种诡异的平静:“爸。”   “你也知道我是少胜两场的那个,”他深呼吸了下说,“用脚想,也该想到这是谁计的。”   严跃:“……”   梦境里的画面总是不合逻辑,没头没脑地,飘来飘去像一阵风。画面忽地一转,像是时光流转一般,又转到另一件事上。   他和虞寻胜率其实一直不分上下,打到后面,越打越失控,气血上涌,开始打各种赌,比如谁输了不光不允许使用球场,还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喊一声“X哥,是我技不如人。”   那天是他赢。   他收获了一声“词哥,是我技不如人”。   虽然虞寻说这话的时候语调算不上多认真。   但他还是用手机录了下来,并且在接下来一周内一见到虞寻人等就对着他们反复播放。甚至恨不得做个大喇叭直接挂身上。   可惜好景不长。   一周后,他输了,虞寻的赌约是一句话:“那就罚你和我球场天天见。”   云词的噩梦开始了。   他还记得那会儿每天放学前,他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还抢劳动委员的活儿干,抢得劳动委员每天都要喊一句“班长,你真是我们班的好班长”。   然而再磨蹭,收拾和打扫卫生的速度也很快。   大部分作业他用课余时间就能刷完,每天书包都空荡荡的,里头就一本错题集和几套竞赛卷。   云词单肩背着空荡的书包,去球场赴约。   球场上都是虞寻他们班的人,流子一见到他就吹口哨:“放录音啊词哥。怎么不放了词哥,不是很爱放吗——再放一个我听听?”   云词:“……有病?”   “这个位置,专门给你的,”虞寻拎着脱下来的校服外套,指了下边上花坛,“离球场最近,建议蹲着,累了还能坐会儿,精挑细选半天,还是觉得这个角度最方便词哥您欣赏我精彩的球技。”   云词:“……你也病得不轻。”   虞寻当没听见,上场前,把校服外套扔给云词。   “——在这待着,我们打到几点,你待到几点。”   别太过分。   这句话云词没能说出来。   因为口哨声响——比赛开始了。   一开始,他看天看云看草,就是不去看虞寻。   但在花坛边上蹲着,时间久了实在无聊,他抬眼去看球场。   勉为其难。看一眼。   这一眼,刚好看见虞寻进了个球。   少年有些妖冶的眉眼在阳光下沾上几分盛气,眉尾扬起,抬手扯了下上衣领口,汗随着下颚淌下去。流子从他身边跑过,两人在擦肩而过之际,很默契地击了下掌。   花坛附近有偷偷来看虞寻打球的女生,羞怯地小声为他助阵:“虞寻加油!”   ……   虽然不对付,云词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的确有几分姿色。   这个梦终止于虞寻中场休息,下场看见他那件本该在云词手里的校服外套,被随意挂在花坛边上。   “赌约里没有这条。”   云词毫无负罪感,“不扔厕所都算我有素质。”   梦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窗外操场上声音越来越响,还有教官集合的口哨声。这声口哨声和梦里的不一样,一下把他吹回了现实。   云词睡醒睁开眼,校医已经吃完饭回来了,正坐在书桌面前整理资料。   校医问:“你睡了一个多小时,脚腕还有没有不舒服?”   云词活动了下脚踝:“好多了。”   说着他看了眼边上的板凳。   空的,原先坐那儿的人已经不见,只留下一瓶很小的药瓶。   校医留意到他的目光:“你朋友刚走不久,整队去了。你要没啥不舒服的话,也赶紧走,现在还来得及去食堂吃两口饭。”   “他不是……”   云词下意识想辩解,说到一半又觉得犯不着特意解释他和虞寻的关系。   朋友这个词在他俩的关系里压根不会出现,突兀且陌生。   就是天塌下来了,他和虞寻都做不成朋友。   结果刚拉开门。   校医又叫住他:“你朋友。”   “一瓶这么小的药,”校医匪夷所思,“喝了一个小时?他怎么喝的?”   “……”   云词在原地沉默了。   这个问题,得问神经病本人。   -   一天的训练很快结束。   解散后有的同学直奔食堂,有的人先回寝室洗澡换衣服。云词属于后者,受不了身上的粘腻,先回了宿舍。   等他洗完澡出来,倚着阳台门吹风,给严跃回消息。   严跃:[给你发的课件看一下,军训期间提前预习,有不懂的就问辅导员。]   云词回他:[忙,训练,没看手机。]   过了一小时,室友陆陆续续吃完饭回来。   有打游戏的,躺床上休息的,给家里人打电话的。   很快到熄灯时间,这些声音又开始变得断断续续,最后戛然而止。   在大强度的体能训练下,宿舍夜谈这项活动始终没能进行下去。   但云词还是没能睡着。   他甚至把严跃给他发的课件看完后,真揪出来几个问题,三更半夜去戳辅导员。   辅导员这个点自然是不会在线。   云词又一通百度,翻课程教材,自己把问题解决了。再去给辅导员留言,让他不用理自己上面的问题。   ……   这一通操作下来,还是没有睡意。   他有点惆怅。   说好的学习是助眠的最佳手段。   云词正想把手机关了,消息栏里突然冒出来一个红点。   李言:[分享链接:助力好友,还差十三个人可解锁,快来帮我砍一刀吧~]   过了一分钟。   李言:[我还以为你不会点这种链接,你居然真帮我砍了。]   李言:[不过你怎么又没睡?]   云词:[我年轻]   李言:[……]   李言一针见血:[你高三的时候都不熬夜。]   云词这个人的确称得上节制。   平时总是提前完成作业,刷卷子的速度都比别人快,睡觉时间全班最早。和他们打游戏的时候也少上头,总是打得差不多就撤了。   云词:[想听实话?]   李言:[昂。]   手机屏幕泛着荧光,云词手指触在冰冷的屏幕上:[26:27]   李言反应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这是白天他表舅和虞寻的比分:[…………]   李言:[懂了]   李言:[合理]   李言:[没事表舅,此仇必报!]   李言:[不过说到这个,你俩今天怎么都去医务室了?]   云词:[?]   李言:[你俩篮球赛后被密切关注,反正最后传出来的是你俩打篮球打进医务室。]   云词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这个传言可以说是很离谱。   不过他和虞寻之间,本就充斥了太多这种离谱传言。   李言作为云词身边比较亲近的人,对他和虞寻的具体情况比旁人还是更了解一些:[不过说起来,说怎么你每次有事这个人都在,哪儿都有他,待在医务室里搞得好像在给你当陪护。]   李言:[明明一开始是他特嫌弃你吧。]   李言越说越觉得哪儿不对:[我一直觉得你俩最开始……就是你去找虞寻想认识下那会儿,他反应挺不对劲的,不至于一上来就那么讨厌你。而且最开始让你别靠近他,怎么后来反倒是他一直在往你这靠。]   云词目光落在这段话上。   前半段,不知道。   李言问他,他问谁去?   至于后半段。   云词一字一句地打:[他改战术了。]   [这是他的新打法。]   收到消息的李言:……   还打法。   你俩这辈子给对方的定位离不开打架了是吧。 第八章   之后几天,二连教官让云词在边上跟着他指挥带队,带了一整天,教官对他的称呼从“那个姓云的小子”直接变成了“瘸子”。   “瘸子,什么时候能去跑圈?”   “瘸子,怎么回事啊,现在年轻人什么身体素质,打个球也能崴了。”   “你不是和我说你球技还凑合么,怎么打不过一班那小子。”   云词站在王教官边上挨训,一言不发。   没资格反驳。   直到王教官来了一句:“你高中是不是也总输给他?”   没想到一言不发的云词居然“如数家珍”起来:“高一少胜一局,高二追上去三局,到高三毕业那会儿差不多是平局。”   “……”   王教官又试探着问:“那你俩成绩谁好?”   云词继续:“高一第一次月考,我总分比他……”   “停。”   王教官听到分数就头疼,而且看这架势,云词是真能把他俩每一次的考试成绩都报给他听:“行了,我心里有数了。你俩一直难分伯仲。”   等到了饭点,所有人面如菜色地排着队去食堂。   云词带队去打饭,他最后一个打完,潮男冲他招手,指指边上特意给他留的空位。   那一桌男生见他来了,纷纷朝他吐苦水:“这饭。”   “真太难吃了班长。”   “这日子没法过了。”   “再吃下去,我挺不过这半个月军训。”   “班长,有没有什么门路能买到泡面?”   “我能有什么办法,”云词往嘴里塞了口饭,浇灭他们对他的期待,“昨天半夜有个偷偷叫外卖的,外卖都被拦了。赶紧吃,吃完回去整队,中午有个宣传讲座。”   闻言,所有人失望地叹了口气,继续扒拉餐盒里的饭菜。   云词扒拉几口后不得不承认。   这饭确实挺难以下咽,他这几天也一直没太吃饱。   饭后,宣传讲座。   讲座主要内容是爱国教育,学校特意请了专家,在大会堂进行演讲。   云词和潮男坐一起,让他帮忙盯着老师和教官。   潮男:“你要干嘛?睡觉啊?”   云词:“玩手机。”   云词并不是那种严格遵守纪律的班长,要不是睡觉太显眼容易被抓包,他也不是不能睡。   “盯好了,”他把手机压在军帽下面,“顺利的话晚上有泡面吃。”   他列表里联系人很多,把同校老同学挨个戳过去,很快有人向他透露了重要信息:[班长,你要泡面?]   云词:[有货?]   对面:[有人有。]   云词:[名片推我。]   对面这人很显然也是偷摸玩手机,回消息的间隔很长。   云词等了会儿,他回过来四个数字:[5210。]   什么玩意。   云词盯着这四个数字,完全摸不着门路。   更不知道这四个数字能和泡面之间扯上什么联系。   对面:[刚刚教官来了]   对面:[这是寝室号]   对面:[五号楼210,他们寝室卖泡面,晚上熄灯后一直到凌晨一点都是交易时间,敲门的时候记得报交易暗号,暗号是三声“大哥”。没有联系方式,说是不能留下证据,不安全。]   云词:……   这都什么跟什么。   云词:[不能留证据,是不是得带现金,不接受转账。]   对面:[没错,班长,你懂了。]   -   晚上,熄灯后。   整栋楼漆黑一片,楼道里的灯是感应灯,感应的时间非常短,让人怀疑学校是不是为了省电故意调过时间。云词宿舍一行人在忽明忽暗的楼道里潜行。   越靠近目的地,潮男和网瘾少年越小心谨慎,他俩半蹲着小步小步往前挪,跟做贼似的。   只有云词慢悠悠跟在后面,站得笔直。   他洗过澡,身上披着件宽大的薄外套,手里拿着手机照明,手机手电筒那束光随着他走动而晃动。   “210,到了,”潮男停下来,“直接敲门?”   云词抬起手,手电筒的光照在寝室门牌上。   是这间。   那么问题来了。   云词晃了下手:“暗号谁喊。”   潮男:“……”   网瘾少年:“……”   云词靠着墙:“别看我,长这么大,只有别人叫我大哥的份。”   潮男闭了闭眼:“为了区区一桶泡面,让我放弃我的自尊心——”   睁开眼后,他说,“好,放弃就放弃!!!”   昏暗的楼道里,响起小心翼翼的敲门声,以及三声微弱的:“大哥,大哥,大哥。”   潮男等了会儿:“怎么没动静?”   云词:“大点声。”   “……”   潮男深呼吸,再欲敲门:“大——”   正当云词在想他是不是被人忽悠了的时候,门开了。   里面的人很谨慎,只从门缝探出一颗头,似乎在确认他们的安全性,上下打量他们一阵后说:“进来吧。”   云词最后一个踏进去。   大一新生寝室布局都一样,和他们寝室陈设没有任何区别,熄灯后整间寝室黑乎乎的,只有一盏充电式台灯架在寝室中央的长桌上,长桌充当起货架的作用,桌子上整整齐齐摆着几排泡面。   按口味划分,分别是第一排老坛酸菜,第二排红烧牛肉,第三排香辣牛肉。   比起这些泡面,云词更好奇这些泡面都是谁在卖。   通过那架台灯,他看到长桌边上零零散散地坐了好几个人,正在开黑打游戏,其中一个头发有点长,微卷,在脑后扎着,他脚边还有个箱子,里面都是桌上摆不下的泡面。   “一桶五十,不讲价,”他盯着手机屏幕目不转睛,流里流气地说,“吃的时候注意点,别被学校发现,被发现也别说是在我这买的……你们要几桶?”   听见这声音,云词右眼皮跳了下。   那人一局游戏结束,抬头看见云词:“我操!”   “看看谁来了,这不我词哥吗——”流子放下手机,‘词哥’两个字被他念得阴阳怪气,“词哥来买泡面啊?”   流子长相和他声音差不多,天生一张地痞脸。   以前在西高的时候也算得上一号经常被议论的人物,当然,更重要的还是因为他另一个身份,他和虞寻玩得好。形影不离的程度。   因为他和虞寻的关系不对付。   一般情况下,流子见了他也就是呛两声。   今天这么大张旗鼓吆喝,像是故意引别人过来看一样。   果然,流子扭头:“虞哥!”   云词:“…………”   流子看向的是最角落。   寝室实在太黑,很难看清楚具体有几个人,也看不见角落里还坐着一个。   虞寻坐的位置离寝室门最远,身形隐在其他人身后,没注意到还好,注意到之后才发现这人翘着腿,腿搭在另一把空椅子上,姿势挺嚣张——看着像这间“小卖部”的幕后老板。   他漫不经心地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眼,看向门口。   借着那点手机萤光,云词对上他的眼睛。   云词脑子麻了一下。   操。   他就说这间莫名其妙的泡面寝室,这三声大哥的敲门规定,怎么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虞寻:“买泡面?”   云词:“不买。”   虞寻挑了下眉,似乎在问那你来这干嘛。   云词都没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必要特意回答:“陪室友。”   网瘾少年不知道他俩之间的恩怨,他问:“你不是饿吗?刚刚路上不是还说想吃两桶?”   “……”   “你听错了。”   “这种垃圾食品,”云词站在门口,跟来时相比简直两幅面孔,“我从来不吃。”   网瘾少年:“?”   潮男作为知情人士,扯扯网瘾少年的袖子:“少说点吧。”   不然等会儿云词一气之下拽着他俩一块走人,谁都不准买他们寝室的泡面,他们可就白来这一趟了。   好在云词看起来没有这个意思。   舍友买不买,他没权利干涉。   倒是流子几乎要从椅子上弹起来:“什么垃圾食品!你再说一遍试试?”   云词语调都不带变的:“垃圾食品。”   流子脖子上如果有链子的话,此刻都快拴不住了:“我这他妈是军训之光!多少人吃不饱饭,全靠老子的泡面。”   云词:“哦,垃圾。”   ……   倒是虞寻一只手撑着座椅把手,歪着头喊:“流子。”   流子瞬间安静下来。   “快一点了。”虞寻看眼时间,说。   流子安分了:“哦。”   “你们买不买,”流子转头说,“不买的话我这垃圾食品可就要收摊了。”   “哦对了,需要代煮吗。”说着,流子从他的行李箱里掏出一个变压器,一口小锅,“代煮加收30。”   变压器手掌大小,白色的,方形。   是学校明令禁止,不允许学生在寝室私自使用的违规电器之一。学校为了学生安全考虑,限制了电压,不允许使用任何大功率电器,但通过变压器可以变换电压。   “……”   业务够广泛。   潮男和网瘾少年摆手拒绝,火速拿了几桶,付完钱,回头发现原先还倚在门口的云词人不见了。   人呢?   回答他们这个疑问的,居然是虞寻:“在外面,估计这会儿在楼道口蹲着。”   云词确实蹲坐在楼梯口等人。   感应灯暗下来,他静静地待在那,手里无意识按着手机开关键,手机屏幕一亮一亮的。   那间寝室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谁能想到这泡面是流子在卖,更想不到虞寻和流子同寝。   妈的,人倒霉也该有个限度。   云词正想着,潮男他们小心翼翼地出来了:“你还真在这啊。”   云词:“?”   潮男:“那个姓虞的说你这会儿肯定在楼道口蹲着等我们,没想到他一猜就中。”   云词表情裂了一点。   潮男感叹:“这难道就是那句老话,最了解你的人有时候不是你最好的朋友。”   “买完没,”云词憋不住了,“买完赶紧走。”   潮男感慨出后半句:“而是你的敌人——”   “操。”   云词蹲着,一只手绕到脑后抓了把头发,情绪很不稳定地警告他:“……我平时不打架,不代表我不会。”   潮男:“好的。我闭嘴。”   潮男那张嘴是闭上了,但手里拿着两桶泡面,递到了他跟前。   云词没弄懂他的意思。   “这个,给你的。”   潮男解释,“那个姓虞的说,他们搞活动,买六桶送两桶,临走前又给我们塞了两桶。”   云词看着那两桶泡面。   无端想起来,刚才他和虞寻不小心对视的那一幕。   寝室这种地方,太私人。   虞寻私下在寝室里的样子他没见过,他穿着件黑色T恤,隐在流子后面,神色淡淡的,藏在后面看手机。   “两桶泡面!”   “凭什么送给他!”   流子在寝室里嚎叫,“我们从来都不搞活动!想想我藏泡面的狼狈,想想我背负的压力!五十一桶已经很便宜了。”   虞寻还没说话,流子自己悟了:“我知道了。”   “——这不是赠送,是施舍。”   流子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云词现在肯定捧着两桶泡面气炸了,这波优势在我们。”   虞寻垂着眼,寝室灯光很暗,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不笑的时候,眼尾那颗痣不显得妖冶,反而显出几分沉抑。   半晌,他收起手机,不置可否:“把东西收了。”   流子收东西的速度很快。   十分钟后,寝室回归安静,所有人躺在床铺上。   流子睡前记了下账,然后忍不住说:“云词怎么也在南大。”   他又说:“这下大学四年热闹了。”   平心而论,他也和云词不对付。   但那种不对付,其实没有真正的恶意,就是少年时代谁都不服谁,又互相做过很多幼稚的事儿。   静谧又惆怅的夜,流子忍不住追忆往昔:“你俩怎么结上仇的来着?噢,高一刚开学,那会儿就有个人给你发莫名其妙的消息和恶心的图片骚扰你,说什么喜欢你,每天盯着你去哪儿了吃什么在干什么,私密照片一看还是个男的,你换手机号都没用。”   “我们整天找人,找了快一个多月都没把人揪出来——这小子冲出来说要跟你交朋友。”   “还送东西。”   “送的什么来着,零食大礼包?”   “多冒昧啊,”流子说,“很难不让人联想。”   寝室内安静一瞬。   继而响起虞寻那把向来散漫轻扬的声音,说:“水。”   流子:“什么水?你要喝水?”   虞寻:“他送的是水。”   流子压根记不得是水还是零食。   谁会记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   至于他虞哥为什么会记得,流子没有多想,他猜测这大概就是仇人之间过人的记忆力吧。   “我煮个泡面,”流子睡了会儿从床上爬起来,“我下去拿变压器。”   已经是深夜,寝室里渐渐没了说话声。   流子在下面煮面,那口小锅水煮沸后突突地轻响,混着窗外的蝉鸣,虞寻阖上眼,眼前浮现出高中教室窗外的那颗梧桐树。   梧桐树树影婆娑,走廊里时不时传来朗朗书声。   “虞哥!”高中时候的流子头发没现在那么长,有一阵还被严跃勒令不准留头发,“那小子又给你发骚扰照片了。”   “云词是吧,要不等会儿课间,我们再去堵他一回。”   虞寻坐在最后一排,接过照片扫了一眼,突然问出一句:“……那个叫云词的有耳洞吗。”   这次发来的几张照片里,其中一张里对方露了耳朵,耳朵上有个很不明显的耳洞。   流子:“?不知道,可以把他拎出来摁地上查一顿。”   虞寻:“说了多少次,行事作风别那么粗鲁,文明一点。”   流子:“我反思。”   虞寻:“嗯,给人摁墙上就行。”   流子:“……”这难道就很文明吗。   摁人计划没来得及执行,被连着三天的考试打断。考试期间,整个西高高一教学楼的氛围在严跃的严格管控下,变得无比安静。   就连课间,走廊上都没什么人,实在不适合“顶风作案”。   考试过后,他们想找的人倒是主动来找他们了。   出成绩后一天,课间。   七班班级门忽然被人推开,人一个接一个地进来,约莫十来个人,全是男生,这阵仗,看着像整个班的男生都出动了。   这群人浩浩荡荡挤满了整个七班。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很好认,一班班长云词。   虞寻刚把手上刷一半的卷子翻页翻过去,就看见一只手出现在他视线里,那只手手里抓着一张轻飘飘的纸,但把那张纸拍他桌上的力道却很重。   “啪——”   少年穿着一身校服,眼下不知是睫毛的倒影还是熬夜熬出来的一点乌青,眼睑往下耷拉着,面无表情。   这是一张特意打印出来的成绩单。   第一第二名的位置被标成红色,第一名云词,第二名虞寻。   分数相差三分。   流子坐在他边上那排,原本正趴着睡觉,听见响声又蹭地站起来:“干什么,这么多人,打架啊?”   云词松开手,手顺势揣进兜里,冷着脸:“不好意思,我对只能考第二名的人,也没什么兴趣。”   “从今天开始,我跟你之间。”   云词说到这顿了下,自己也觉得羞耻,还是撑着把准备好的台词说完,“……势不两立。”   他话说完,流子带头,高一七班所有男生也站了起来。认为别的班这样带人过来找茬,他们班气势上绝不能输,集体在虞寻身后站了几排队形。   “你们一班的有病啊。”   “这么多人,什么意思,要打出去打。”   “干什么,想动手是吧?”   “好啊,以后我们七班和你们一班的人不共戴天!”   “……”   两拨人在教室里互相拱火,就这么吵了起来。   窗外梧桐树作响,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教室,虞寻略微往后靠,姿势很随意,指间夹着支笔。他抬起眼,正对上云词的脸。   光线落在少年身上,虞寻看了会儿,视线忍不住落在他耳垂。   干干净净的。   没有耳洞。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一场误会,但事态意外发展成这样,似乎很难再有和解的可能。 第九章   凌晨一点后,云词寝室。   潮男捧着热腾腾的泡面,囫囵吞枣:“你真不吃啊?”   潮男:“咱关起门来吃,不会有外人知道。”   云词把那两桶赠送的泡面扔给他们,踩着栏杆三两下翻身回上铺:“不饿。”   话音刚落,潮男清晰地听见云词的肚子响了一声。   云词默默把被子拉上,留下三个字:“我饿死。”   潮男:“……”   云词准备睡觉,结果临潮男他们吃完一桶,又泡了一桶,泡面味儿一直没散。   泡面是某个人送的。   这就导致他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虞寻的脸。   他睡前翻来翻去,想戴个耳塞,想起来耳塞在下铺。   下铺由于没人睡,现在已经变成了放杂物的地方,上面堆了一堆东西。有网瘾少年的备用机械键盘,潮男衣柜里放不下的衣服,总之堆得满满当当。   等到泡面味儿消散差不多的时候,云词也睡着了,直到他被一声突兀的警报声吵醒:“嘀嘀嘀嘀——!”   “怎么回事?”   “集合了?”   “不对啊,天都没亮呢,而且这声音不是集合声,好像是什么警报。”   “……难道学校临时安排了逃生演习?”   全寝室人一边说着一边爬起来穿衣服,不知该不该整队,衣服穿到一半,警报声忽然又停了。   云词衣服穿得快,主要担心有事的话他这个临时班长得负责整队。   结果他刚从上铺下去,手机响了两声。   [大一新生总群]   辅导员:[接着睡吧,没啥事,刚刚紧急演练。]   辅导员:[看你们动作还是挺利索的,不错,继续保持啊。]   高平阳的消息到这条结束,但是云词总觉得不对劲。按常理来说就算是紧急演练,也会一直演练到他们下楼整完队为止。   他正想着,手机又震了下。   是高平阳给他发的私聊消息。   高平阳:[明天午休时间来我办公室一趟。]   -   次日午休。   云词随便吃了几口饭后,拎着军训帽去辅导员办公室。   刚跟他一块儿吃饭的李言感到好奇:[什么事啊?跟昨晚的警报有关吗?]   他回:[不知道。]   李言:[听说昨晚好像有寝室差点起火,消防车都出动了。]   云词心说这种学校“谣言”向来半真半假,肯定没起火那么严重,但很可能真出了什么事儿。   果然。   他推开门,进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里已经挤满了人。   六名男生,靠着墙站。   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但其中两个很眼熟。   其中一个扎小辫的卷毛,外号流子,这会儿正靠墙罚站,另一个是卷毛的大哥,是他此生不太想碰面的人。姓虞。   虞寻见他来了,居然往边上挪两步,给他空出一个位置:“站满了,你站这。都老同学,不用谢。”   云词:“?”   谁要站。   谁稀罕这位置?   以及他为什么要站进去?   虽然不知道这群人都挤在这干什么,但他必不是来罚站的。   云词移开眼:“你自己站吧。”   虞寻背靠着墙,姿态闲散:“好心好意给你留位置,这么不领情。”   云词:“不好意思,用不着。我肯定不是来……”   云词自信的发言刚说一半,高平阳把手上的册子放下,抬起头,见到他之后难得用堪称暴怒的语气打断:“云词,对,说的就是你,你也给我靠墙找地方站着!站进去!站好了!”   云词:“……”   云词有点懵:“我犯什么事了吗?”   高平阳:“你还有脸问?!”   “站过去!你们这一个个的,等我喝几口水,挨个骂。”   “……”   整面墙都被站满了,除了虞寻刚给他让出来的空位以外,没有任何空隙。   云词走到虞寻边上的人面前,他冷着脸没表情的时候给人一种不太明显的威胁感:“换个位置,你站过去。”   他说完,那个人刚想挪步,就听虞寻更有威胁感地,似笑非笑警告他说:“你站过来试试。”   “……”   那人被两面夹击,顿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挪位置了。   云词平时和虞寻之间再怎么吵都行,但牵扯到其他人就另说了,他并不想影响别人,于是硬着头皮站了进去。   挤。   而且很不适应。   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他和虞寻几乎并肩,云词感觉自己的手只要稍微动一下,就能蹭到虞寻的手背。   高平阳喝完水,重重地把水杯放回桌上:“一个一个说吧,柳知,你那泡面,哪儿来的?挺会做生意啊,卖了多少桶?”   流子本名柳知。   这个名字和他本人气质极其不符,所以后来发展成谐音“流子”,他搬出一套熟练的说辞:“……本来是我自己吃的,我就爱吃泡面,一天能吃十桶,没想卖,后来是看他们也想吃,才拿出来和大家分享。”   高平阳:“一桶五十也叫分享?”   流子:“都是他们人太讲礼貌了,非要给我钱,感谢我。”   高平阳:“接着编,回头看看靠墙站着的人,你以为我这次叫你过来手上没点证据?”   流子:“那你还问我干什么,拿出你的证据,反正问就是没有。”   高平阳:“……”   听到这,云词大概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叫来了。   高平阳转了个向,看向云词:“你昨晚去他们寝室了?他们寝室是不是私下在卖泡面?”   流子也在看云词,后背立刻变直了。   只有虞寻仍然靠着墙,姿势就没变过,似乎并不担心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云词很想把这群人卖了,不管是流子还是虞寻,有一个算一个,最好都狠狠记个处分。但比起个人恩怨,有些事由他捅出来并不合适。   他没有当告密者的习惯。   于是高平阳等来了三个字:“不清楚。”   高平阳:“那你大半夜去他寝室干什么?”   云词:“串门。”   “你们关系很好吗。”   “特别不好。”   “……”   云词手有点僵,生怕不小心碰到虞寻,最后干脆缩进衣袖里,他缩着手说:“所以过去看看有没有机会打他一顿。”   说完,他感觉到身边的人很轻微地动了下。   似乎在笑。   高平阳连着问了两个人,两个人都不配合,两次失利,他精神状态开始变得不太稳定,开始审第三个人:“他半夜串门,来打你是吧,你俩打架了?”   虞寻站直了点,配合他说:“嗯。不过太晚了,没打成。”   高平阳其实压根没有证据,这几个小子贼得很,没留下任何记录,找他们对峙他们又只知道胡扯。   “卖泡面的事今天先不跟你们掰扯,剩下的泡面上交给我,”高平阳这次的重点本身也不在泡面上,说完,他又从桌子里掏出另一个东西,“这东西可是人赃并获,变压器。学校是不是开学就跟你们说过不允许使用违规电器——?!不长记性,让你们进入大学深造学习,不是让你们来炸寝室的!”   “昨晚要不是警报响得及时,发展下去会是什么样你们知道吗,你们刚开学就会被挂在学校门口宣传栏里,放上你们所有人的黑白照片,标题两个大字,讣告。”   “标题下面一行正文:沉痛哀悼我校六名学生!”   云词:“……”   现在他知道昨晚的警报是怎么回事了。   所以这一墙的人,除了他以外,其他人应该都是虞寻寝室的室友。   昨晚熄灯后太黑,他没和剩下四个碰过面。   “学校为什么不允许学生用这种大功率电器,就是为了保护你们,私自使用违规电器得记过,你们造成恶劣影响,得记大过。”   “寝室长谁,”高平阳说,“从寝室长开始记。”   虞寻往前站了一步:“我。”   高平阳:“还有没有什么要辩解的。”   虞寻:“没,找不到什么诡辩角度。我监管不力,该记。”   至于肇事者本人流子就更没话说了。   其他人都去领处分,原先站满的那面墙只剩下云词一个人。作为唯一一个其他寝室的人,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全程陪着虞寻寝室罚站。   正当他一边站着一边想自己应该很快就可以走了的时候,高平阳又喊了他的名字。   “云词。”   “你留一下,”高平阳想了下说,“你们寝室是不是五个人,多一个床位?”   云词右眼皮跳了一下:“怎么了吗。”   高平阳:“他们寝室昨晚使用违规电器,整个寝室的线路全都烧了,一时半会儿修不好,而且寝室被黑烟熏得没法住人,得重新分配寝室。”   云词:“……”   这下不止右眼皮不对劲,心脏都开始停跳。   高平阳:“他们寝室五个人都已经分好了,就剩下一个,正好住你们寝。等会儿你带他过去。”   一瞬间,云词感觉到自己嗓子都开始发干:“哪个。”   高平阳指了指那群人里站在中间,被围着的那个人:“你昨晚去串门的那个,虞寻。”   沉默。   很长的沉默。   云词心脏停跳几秒后,呼吸也开始停滞。   短暂的缺氧让他脑子有点发懵:“我和他,一间寝室?”   “高老师,我刚有没有说,我昨晚过去是因为想打他一顿,”云词顿了一下说,“他住过来我俩真的会打架。”   高平阳经历流子刚才那番胡扯,已经完全不相信这帮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再加上刚开学手底下的学生就记了一堆处分,他平静地说:“那你俩打吧,打残了我给你俩叫救护车送医院,一人一辆,叫两辆。”   “…………”   高平阳摆手:“我记得你是寝室长,反正你带他去你们寝室报道,要填张信息表。快走,赶紧走,我想静静,看到你们这帮人就头疼。”   办公室外走廊。   云词双手抱胸,整个人呈现出防御姿态,靠着墙等人。   刚才靠墙站的那帮人一个接一个从办公室出来。   虞寻是最后一个。   云词难得主动找他说话:“谈谈。”   过去高中三年,他主动和这人说话的次数加起来恐怕都没有上了大学之后多。   两个人之间的交集也是。   出现了很多意外,导致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联变得复杂起来。   虞寻问他:“谈什么。”   云词:“谈刚才的事。商量下,你们寝室六个人,你找个人换。”   他说到这,又很勉强地说,“把那个卖垃圾的流子换过来都行。”   “这是唯一的解决方法,高老师那不可能松口,你也不想和我住同……”寝室。   他这句话没能说完。   因为虞寻打断道:“找人换很容易,其他五个人我想跟谁换都行。”   云词松了一口气。   但没想到虞寻话压根没说完。   “不过——”   虞寻身上那件军训外套敞开着,站在他面前,说话时喉结攒动:“谁说我想换寝室了。”   “?”   云词刚松下去的那口气又被吊了起来。   “我觉得你们寝室挺好,我这个人向来懂事听话,就喜欢听从老师安排,”虞寻心情看上去意外地好,和云词逐渐变黑的脸形成鲜明对比,“不太想换。”   云词:“……”   你听话,你们寝室用违规电器,你们寝室卖泡面。   云词用最后一点理智,试图劝导他:“换寝室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要一起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你没必要为了争这口气,把自己搭进来。”   但那点残存的理智也在告诉他:虞寻大概率不会顺他的意。   这个人性格里多少沾了点玉石俱焚的特质。   为了让他不如意,这人也许可以忍受长期和他同寝。   有时候云词不得不承认,他对虞寻的确有着超乎寻常的了解,果然虞寻盯着他看了会儿说:“把自己搭进去,也不错。”   他抬手扯了一下衣领,然后歪了下头,说:   “怎么走?劳烦带个路,寝室长。”   云词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想法:他干脆也去买个变压器把608炸了。   ……   谁爱带路谁带。   他不伺候。   云词正打算走人,手机震了几下。   老爸:[你在学校违规了?]   老爸:[我等会儿要去上课,周五放学之后再给你打电话,等着。]   除了老严的消息,还有高平阳的。   铿锵有力,四个字。   高平阳:[给他带路。]   云词的问号没来得及发出去,高平阳又发来一句。   高平阳:[你们在门口说话那么大声,我都听见了。]   云词:[……]   云词不再回复,收起手机,抬眼时觉得哪儿不对劲,又扫了一眼虞寻站的位置。   离老师办公室很近。   且门开着。   巧得让人怀疑这人是不是故意的。 第十章   虞寻得回寝室拿东西。   云词有任务在身,不得不跟他一块儿回去。   他手插在口袋里,整个人进入某种类似备战的状态,精神高度紧张,手摸到衣兜里的手机,抵着手机,默念了几句冷静。   严跃和高平阳两个人的威力加在一起。   他可以暂时低头,再想对策。   两人沿着教学楼外的小道,一路走回宿舍楼。   虞寻突然说:“你紧张什么。”   云词紧绷的手一顿。   虞寻:“猜的。马上就要跟我同寝室了,紧张激动,可以理解。”   “……”   “还能听见狗叫,”云词说,“说明我和狗之间的距离拉得还不够远。”   虞寻很没自觉地四下看了看:“哪有狗?”   云词撇过头,打算跟这人拉开更大的间距。   他越走越慢,直接和虞寻拉开了一整条街。   可以。   这下谁也看不出他俩居然要去同一个地方。   -   虞寻寝室被毁得很彻底。   部分墙面被黑烟熏黑一大片,尤其是那张用来煮泡面的桌子,几乎被炸出一个洞来。走进去没有灯,所有线路被切断。   地上一片狼藉,看得出昨晚慌乱间,打翻了很多东西。   隔了条街的云词到的时候像路过一样,倚在他们寝室门口,本来想倚着墙给高平阳发的那句“我觉得他们寝室将就一下也不是不能继续住”哽在了聊天框里。   云词:[……]   他收回手机,认清了换寝室这个现实。   虞寻的行李不多,一个行李箱,一床被子,一些日用品。   男生的日用品很精简,一个脸盆就装下了。   只是走之前,他们寝室刚才靠墙站的其他五人居然还给虞寻搞了个欢送仪式。   流子第一个,他拧开一瓶矿泉水:“兄弟,好不容易能凑成舍友,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分开,我们之间的缘分可能就到这里了。多的话不说了,都在这瓶里了。”   虞寻坐在那张面目全非的桌子上,一只手撑着桌面。   他居然还非常配合,手里拎着瓶水轻飘飘地跟他碰了个杯。   流子仰头一饮而尽:“我干了!”   “……”   虞寻也喝了一口,然后捏着水瓶叫号似的喊:“下一个。”   另一个男生上来就是一句“大哥”:“大哥,你打野真的很强,以后还有机会一起开黑吗。”   虞寻拍了拍对方的肩:“山水有相逢。”   云词焦虑地看时间。   流子和虞寻告别完,一直往他这边看。   他抬眼,对上流子的视线后,流子抱着胸郑重开口警告:“我就在你们楼上,你和虞哥住一起,注意着点。这栋楼,我们的人很多。”   云词无语一瞬。   这他妈什么□□发言?   “你也注意点,”云词冷淡回敬,“下次用变压器的时候。”   流子:“…………”   云词回敬完,又觉得这番对话其实很正常。   他和虞寻就是这种水火不容的关系。   以前在西高的时候,他们两个班的人互相下战帖,虞寻总能叫上大半个班的人应战。   一般就是两群人在走廊上对峙,互相拿班级成绩排名,运动会成绩,以及其他一切可以动用的素材嘲讽对方。   “哟,这不是某个这次月考才拿第三名的班级吗。”   “均分差了整整0.7。”   “这种卷子,不是闭着眼随便做?”   “某班男子八百米落后三米,慢了1.3秒,哪里来的勇气在这叫。”   “……”   后来有次严跃实在看不过去,让他和虞寻一人写一份检讨,周一升旗仪式上念。   当初他和虞寻一人拿着一份检讨纸,站在严跃办公室里。   虞寻站办公桌左边,他站最右边。   两人一左一右,看起来像严跃的左右护法似的。   虞寻领完检讨纸,问:“能问下,写检讨的原因是什么吗。”   严跃:“你们聚众——”   虞寻提醒他:“没有斗殴。”   严跃:“总之你们这样聚在一起——”   虞寻:“就是聊聊天。”   严跃:“就是聚众影响走廊秩序!”   “整天一大群人站在走廊上吵什么吵,”严跃拍桌暴怒,“别的同学课间还要不要休息,要不要学习了!光看你们的热闹去了!还有你,云词,这周轮你当年级管理,让你维持秩序你就是这样维持的?!”   …………   那个总是带着大半个班应战的虞寻,和此刻在寝室里,被人轮番喊大哥相送的虞寻高度重叠在一起。   云词阖了下眼。   把冷不丁冒出来的,关于虞寻的一切都压了下去。   他想这些干什么?   还不如想想今天之后该怎么活下去。   -   虞寻拖着行李箱,带着行李站在608寝室门口的时候,寝室里其他四个人刚好都在午休。   三个人围着网瘾少年,网瘾少年头戴耳机埋头奋战。   他们边围观边喊:“一波了一波了。”   “大招还有三秒。”   “秒他!牛逼!”   网瘾少年正好一局游戏结束,酣畅淋漓的战斗过后,他摘下耳机,然后所有人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落在门口。   “……?”   云词看似平静地介绍:“新室友,他们寝室炸了,换到我们寝。”   其他人:“?!”什么炸了?   午休时间很快结束,来不及多做解释,608寝室几人把空床铺收拾出来后,集合的口哨声就响了。   等到了晚上,他们才真正面对寝室里多出来一个人这件事。   除了潮男对云词和虞寻之间的事略有了解,其他人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寝室长今天这么不对劲。   虞寻一进寝室,有事没事就喊寝室长。   虞寻:“帮忙拿下被套,寝室长。”   云词坐在离他最远的那把椅子上:“……聋了。”   虞寻:“我拿着东西,不太方便。”   云词:“听不见。”   “……”   过了会儿。   虞寻没什么可收拾的了,但还是没事找事,坐到云词边上:“寝室长——”   云词眉尾抽了下。   虞寻:“没什么事,刚到新寝室不太习惯,有点怕生,找你聊会儿天。”   云词蹭地站起来。   他一把抓过在边上打游戏的网瘾少年:“你。”   网瘾少年:“我?”   “今天开始,”云词当场卸任,“你就是新的寝室长。”   等晚上熄灯后,所有人洗漱完上床。   网瘾少年打破微妙的氛围:“那个,既然现在我是寝室长,那我安排一下,突然想起来我们还没正式做过自我介绍,正好咱们凑够了六个人,要不就今晚……咱们正式介绍下自己?”   寝室里一片漆黑。   云词躺在床上,只抓出了重点“自我介绍”四个字,其他都没太听清。   主要是没心思听,他睡得浑身难受。   虞寻就睡在他下铺,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   近到网瘾少年话音落下后,寝室回归寂静的瞬间,云词甚至能听见下铺传来的,非常细微的声响。   很浅的呼吸声。   动了下被子的摩擦声。   ……   云词盯着天花板,不知道事态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他不是没想过找人换床位。   但大家都已经布置好自己的位置,潮男更是提前买了床帘。而且每天晚上得查寝,得按床位对应的名字计分。他并不喜欢给人添麻烦。   高中打了三年的死对头,现在变成了大学睡他下铺的舍友。   由于没人有异议,寝室几人进入自我介绍环节。   网瘾少年:“我叫罗四方,计算机系的,游戏名大杀四方,我最高战绩是全服前五万六千名。”   潮男:“五万六千名,你为什么不直接自我介绍‘我打游戏其实很菜’?”   罗四方:“……你别小瞧五万六千。”   潮男:“我。”他磕巴了一下说,“我叫王壮。小时候身体不好,我妈觉得这个名字好养活。”   罗四方吐槽:“你这么潮的一个人居然名字这么土……”   其他两位也分别报了自己的名字。   一个声乐系的叫刘声,另一个表演系的叫彭意远。   总之除了他们三名法学生以外,608寝室其他三个人的专业都各不相同。   云词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侧过身刷手机。   不过半天,他手机未读消息已经99+。   李言:[我操,寝室炸了?]   李言深表震撼:[所以现在什么情况,你和虞寻同寝——?]   这两条消息是好几个小时前发的。   云词动动手指,回了句:[你怎么知道。]   李言秒回:[消息都传开了,以前西高的群都炸了好吧。]   李言:[还有人在下注,赌你们俩谁会忍不住先出手把对方从寝室里揍出去。我押的你。]   云词:[?]   李言:[主要不是为了赢钱,是为了挺我兄弟。]   李言又接着发:[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云词打字速度很快:[打算买块墓地]   云词:[不管死谁都用得上。]   李言:[…………]   过了会儿,李言发过来一段消息:   [要不做人阴险一点,我替你想了个主意,你先来者居上,干脆带领其他室友孤立他,排挤他,让他在你们寝室混不下去。]   [想得不错。]   云词打字回他:[下次别想了。]   云词的自我介绍很简单,报了名字和班级之后就不说话了。   最后轮到虞寻。   云词清晰地听见声音从下铺传来的声音。   “虞寻,追寻的寻。”   “法学一班。”   由于虞寻是今天刚搬来的,所以其他人听得格外认真。   只不过虞寻的自我介绍就正常了这么两句,之后的介绍全围绕着他们寝室前寝室长:“和小词以前一个学校,三年校友,平时经常互相联络的那种。”   你他妈。重新定义“联络”是吧。   云词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呼吸不太顺畅。   虞寻还在继续:“也可以理解成我跟他之间,关系匪浅。”   罗四方和王壮不知道该不该附和,只听虞寻上铺传来“啪”地一声。   罗四方新官上任,打开手机电筒去看情况。   看到云词坐在床上,看不清脸,但是手上拿着一盏他平时常用的usb台灯。   只不过灯罩好像碎了。   云词手里提着碎灯罩,声音麻木:“没事。想放个东西。”   “这灯,”他又说,“质量不好。”   “……”   罗四方咽了下口水。   “挺晚的了,”罗四方说,“那什么,改天再听。”   说着,他想赶紧度过这个氛围古怪的夜晚,说了一段结束语:“我们还没有寝室群,为了以后方便,要不加个群?加完大家就休息吧。”   加寝室群是常规操作。   大家离开家,有些人更是跨越好几个城市进入南大读书,生活上需要室友间互相照顾,有什么消息也方便通知。   云词没理由拒绝,他不是不合群的那种人,也不想搞得主动提出这个建议的罗四方难做。   只是在同一个群而已。   又不是单独加好友。   他加的群那么多,搁在那不看不回不理的也不少。   都他妈已经在一间寝室了,还能更糟吗。   云词这么想着,扫码进了群。   他加完退回联系人页面之前,无意扫过群成员一栏。   结果他看见一个跟他微信头像堪称同款的头像,一片黑,那个全黑的黑框就算被缩小了几倍也依旧在一众群头像里脱颖而出,和他的全白白框头像以极高的相似度撞在一起:“……”   云词没忍住,从黑色头像点了进去。   个人名片上没太多信息,只有一个和他取名方式一样的微信名:yx。   yx,yc。   一个黑色头像,一个白色头像。   这张个人名片和他的摆在一起,看起来简直像两个人在搞什么特殊关系一样。   说这两人不认识都没人信。   黑暗中,只剩下其他室友偶尔翻身、放东西的声音。   云词努力忽略心底的异样,但思绪还是飘到了下铺。   下铺倒是没什么动静,虞寻似乎是睡了。   云词脑子很乱。   这人的名字和头像一直是这个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   他和虞寻高中三年从未加过好友,他也没关注过对方的社交账号,这些问题暂时找不到答案。   就在这时。   手机很轻地震了下。   最下方一栏,通讯录图标上多了一个红色提示。   点开是一个黑色头像。   [消息提示:yx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第十一章   云词在黑暗中盯着那条验证消息半天,最后决定忽略。   继续刷手机两三分钟后,又冒出来一个红点。   红点一个接一个。   [新验证消息]   [yx:我是虞寻]   [新验证消息:别装睡]   [新验证消息:你刚才翻了个身,小词]   云词:“……”   他放下手机,闭上眼,半小时后又猛地睁开。   他有病吧。   -   次日,也是军训最后一天。   如果流子的变压器没出故障,再多撑一天,他卖泡面这个事就能“功成身退”了,毕竟军训结束之后想吃什么吃什么,不会再有人管束。但很多事情就是差了那么一步。   军训最后一天主要内容就是一些成果展示,下午参加完结训仪式后,大一新生军训正式结束。   “你起那么早,”李言寝室里,李言睡眼惺忪地看着出现在自己床边的表舅,“六点半,六点半啊,寝室楼这才刚开门你就溜出来了?”   云词也没太睡好。   他顶着没来得及梳的头发,面色很差:“认床,醒得早。”   “你是因为……”   李言想到虞寻,但理智逐渐回笼,让他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嗯,认床。”李言说,“也确实,换新环境就是容易不习惯。但我睡得挺习惯的,我还想再睡一会儿。”   “行,你睡。”   说着,云词拽了把椅子。   然后坐在他床边居高临下一言不发,大有要赖在他们寝室等他睡醒的架势。   李言对着云词那张脸,实在是睡不下去了:“行吧,我也起了,咱们去食堂吃早饭?”   两人去食堂的路上遇到了周文宇。   于是两人行变成了三人。   早上食堂的军训特供早餐依旧是老三样,白粥馒头水煮蛋。   在窗口打完饭,三个人找了个空位坐下。   周文宇:“我早上去拿快递,我妈给我寄了点东西,没想到你们也起那么早。”   云词:“早起健康。”   李言嘴里的馒头有点噎,没忍心戳破:“……昂。”   周文宇挠挠头:“你们真是好健康的作息。”   话题零零散散,从周文宇妈妈寄来的水果聊到军训教官。   云词喝着粥,摆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下。   又是那个黑色头像。   [新验证消息:?]   紧接着又来一条。   [新验证消息:出去了?]   [新验证消息:那回来的时候顺便帮我带份早饭。]   云词捏着勺子,嘴里有好几句话想说。   这黑色头像有没有一点自觉?   他俩压根还没加上好友。   把这当聊天框啊。   还有这人怎么对室友身份适应得这么快。   “谁啊?”李言也听见震动声了。   云词反手把手机屏幕扣在桌上:“不认识,骚扰信息。”   扣完,他忍了又忍。   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个事。”   话到嘴边,云词迟迟说不出口。   “有个人,微信头像跟我很像,名字也取得差不多。”   他很勉强地说下去,最后心一横,点明道,“那个黑色头像的。”   云词这话题展开得太突然,李言和周文宇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但听到“黑色头像”这个关键词,两人脑海里同时闪过某个熟悉的名字,姓虞。   李言:“你说……虞寻?”   云词:“你知道?”   李言以一种“我以为啥事儿呢”的语气:“知道啊,这不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吗。不信你问周文宇。”   周文宇点点头:“知道。”   云词:“……”   这个所有人里显然不包括他。   李言:“他这头像都用好几年了,全西高都知道。具体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想想啊,好像从高二就开始用了。”   李言的高中记忆里,他记得虞寻加的班级群、年级群不少,由于人气高,那种杂七杂八的群里总会有人拉他,不过他在那些群里倒是不怎么发言,但那个标志性黑色头像在群友列表里尤其醒目。而且西高有网络表白墙,一群男生女生经常带着微信头像表白,他表舅那一片白和虞寻的一片黑总是轮番上榜。   不过表白墙这种东西,估计他表舅也不怎么看。   周文宇抓住了重点:“你们这么多年都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   下一秒,他觉得以这两人的关系,没有好像才是正常的。   于是又问:“那这三年都是怎么联系的?就是约架,也需要‘约’吧。”   说到这,李言放下筷子:“好问题。我来给你演示一遍啊,他俩联系起初主要靠我和流子传话。”   他一人分饰两角,先是模仿‘流子’说话:“我们虞哥让我告诉你,今晚放学球场等着。”   然后模仿‘云词’:“你去告诉他,没空。”   还是‘云词’:“去传话,这次篮球赛,趁早投降,他爹放他一马。”   ‘流子’:“我们虞哥说了,投降不可能,他等着你向他求饶。”   “……”   李言模仿完,继续吃饭:“他们就这么联系的。不过后来不知道玩的哪一出,虞寻不找流子传话了,开始亲身上阵,没事就来我们班晃悠,还被表舅找老严投诉过好几次。”   李言说着想,这可能就是云词之前说的,换了新打法吧。   别的不说,这个新打法确实歹毒。   “……”   这两人的重点明显歪了。   “就没人觉得,”云词感觉自己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都异常艰难,“觉得很奇怪么。”   李言:“?”   周文宇:“哪里奇怪?”   哪里都奇怪。   云词:“一个正常人,正常情况下,为什么用一个和别人差不多的头像。”   这种……相似度很高的头像。   他只在别人网恋的时候见人用过。   但“网恋”这个词太暧昧,他说不出口。   李言:“正常啊,一黑一白,代表黑白两道势不两立,总之就是挑衅你,跟你宣战呢。而且那么多年都不换头像,可见其态度之坚定。”   末了,他又总结说,“反正我们全西高的人这几年都是这么理解的。”   李言:“难道你还有其他理解?”   云词:“……”   他没有。   -   太阳依旧晒得很,结训仪式上,校长做最后发言:“咱们本次军训最后一天,各位同学在军训期间表现都不错,尤其是最后的方队展示,我想这也代表着大家进入南大的学习态度。”   “作为校长,我也希望大家能在南大度过一段愉快的学习生涯,离开家以后,南大就是你们的家。”   台下掌声如雷。   云词站在队伍末尾,听了会儿开始走神,衣兜里手机震动声又把他拽了回来。   感受到震动,他心跳几乎漏了半拍。   打开手机后,视线习惯性往下看,不过联系人图标上没有红点。   发消息的人是严跃。   老爸:[未接电话]   老爸:[结训仪式还没结束?结束回电。]   结训仪式结束后,云词回寝室的时候寝室里没人。   罗四方在群里说他们几个去附近一家店买衣服去了,带的衣服不多,不穿军训服一时间还不知道穿什么,晚点回来。   他随手回了句“知道了”,然后给严跃打电话。   这天是周五。   学校早放学,严跃接电话的速度还算快。   前两通都占线,第三通才被接起。   严跃:“刚才有学生家长找,你那边军训结束了?”   云词嗯了一声。   严跃:“你那边违规是怎么回事?”   云词:“……就是字面意思。”   他都能猜到严跃会输出什么咆哮。   说完后,他把手机听筒拿远,等待大概三分钟,再贴回耳边。   严跃的输出已经进入下一阶段:“正式上课前预习功课要做好,既然周末有时间,凡事都要多做准备,逻辑思辨的能力很重要,自己多找找学习方法。”   云词还是嗯。   严跃:“你就这反应?”   云词换了个词:“啊。”   “……”   严跃:“你别嫌我啰嗦,大学四年时间一晃而过,一寸光阴一寸金。另外每周把学习成果写成汇报,交一份给我。”   云词说:“明白。”   严跃职业病很严重,云词时常感觉自己的身份除了儿子以外,更像是他的学生。   严跃又说了一堆学习方法的问题,云词听到一半,原以为没人的寝室突然有了点动静。   是浴室门把转动的声音。   很轻的咔哒声。   然后门开了,有人从浴室里走出来。   虞寻肩上搭了条毛巾,穿着件异常松垮的黑色T恤和灰色运动裤,头发湿漉漉地,将发色染得更深了。墨一样的黑色。少年下颚削瘦,水珠顺着侧脸落下来,最后隐进衣领里。   紧接着下一刻。   他垂着的眼漫不经心抬起,眼尾微微往上勾似地看向云词。   “……”   云词怔了下。他没想到寝室里居然有人在,更没想到虞寻会在。   他一大早就“逃”出了寝室。   此刻又要面对和这人同寝的事实,还是浑身不适应。   “小词,你在不在听?”电话里,严跃提醒。   云词还没回话,刚从浴室出来的虞寻倒是重重地咳了好几下。   他倚着浴室门框,咳得仿佛昨晚忽然一夜之间得了重病。   然后他在云词压根没开口问的情况下,又自己随口解释:“没什么,我虞寻就是,嗓子有点痒。”   云词:“……?”   自说自话就算了。   特意报名字干什么。   云词:“没人问你。”   几乎在他说话的同时,隔着电话捕捉到关键词的严跃:“虞寻——?”   …………   操。   严跃:“你让虞寻接电话,我也跟他说两句。正巧昨晚你们高老师还在跟我说有几个同学换寝室的事。”   云词想说“你直接给他打电话不行吗”。   但没说出口。   他不想和严跃吵架,于是不太情愿地给虞寻递手机。   手机只递出去一半。   虞寻没接电话,他走近两步,俯下身就着他的手喊了声:“严老师。”   云词:“……”   严跃:“上次送的那套书收到了吗。”   虞寻:“看完了。军训休息的时候无聊,随手翻了翻。”   严跃:“那等回头你们什么时候放假,我让小词再从家里多带几本过去。”   虞寻笑着说了句“谢谢严老师”。   虞寻和严跃之间的关系很奇妙,虞寻这个人在西高的时候,属于那种让老师又爱又恨的角色。成绩好,性格也算活跃,在办公室罚站都能和其他科目老师唠一会儿,顺便帮老师批批作业。但闹点事让人操心的次数也不少。   总之不知道什么原因,后来严跃特别关照他。   云词想着,思绪开始跑偏。   视线避无可避地落在虞寻松垮的衣领上。   这人虽然和瘦弱两个字完全搭不上关系,锁骨沟壑却很深。   虞寻身上沐浴露的味儿一点点钻出来。   他凑近后,湿漉漉的发丝蹭在他手上。   很凉。   ……   靠得太近了。   以前严跃虽然时不时会把虞寻往家里带,但从来没过过夜。   虞寻在他家,也就是写写作业,或者写检讨,再吃顿饭,走之前被严跃单独叫去阳台私聊一会儿。   他们现在的距离。   是上大学之前,两个人之间不可能存在的距离。   他无意识地想缩手。或者干脆把手机砸虞寻脑门上。   好在他耐心彻底丧失之前,电话被严跃切断了。   但面前的人依旧没有退回去。   云词:“?”   虞寻还保持刚才那个跟他共用电话的姿势,俯着身,一只手绕到他身后,搭在椅背上,带着几分压迫感问:“好友申请,你打算什么时候通过一下。”   作者有话说:   我们小鱼的暗恋怎么不算是一种兵荒马乱呢!!!!!! 第十二章   六人寝显得略有些空荡。   罗四方他们都不在,寝室门没关紧,虚掩着。   其他寝室的说笑声通过门缝传进来。   云词怀疑虞寻就是故意趁其他人不在想找事,反问:“我为什么要通过。”   虞寻:“我们现在是室友。”   云词:“所以?”   虞寻:“刚换新寝室,我性格内向,不太适应。所以想加下老同学。”   你妈的。   你内向?   云词一瞬间有点哑口无言。   “反正你要是不肯加我也行,”虞寻另一只手伸进衣兜里,然后单手把手机掏了出来,“我刚和严老师还有点话没说,打算再打个电话。啊……顺便聊聊我的寝室生活,你觉得怎么样,小词。”   云词:“……”   十几分钟后。   罗四方,王壮几人拎着大包小包一个接一个推开门进来。   罗四方进门喊:“朋友们,壮哥给我搭了好几套衣服!”   用不着他说,这群人一进门,身上换上的新衣服一看就知道是谁搭的。人均身上挂了好几串银色大链子,上身穿得五颜六色,下身一条吊档束脚卫裤。   潮得有点冲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寝室全员学街舞。   然而罗四方说完,发现寝室氛围有点奇怪。   只有虞寻一个人心情不错地在回应他:“很帅。”   罗四方:“是吧。”   虞寻:“尤其这件荧光色上衣,彰显不凡。”   罗四方:“裤子也点评下。”   虞寻:“剪裁独特,一般人驾驭不了。”   前608寝室长云词很不合群地待在上铺没吱声,被子盖过头顶,直挺挺地盖着被子躺在床铺上。   罗四方看不见他人,只能看到一床被子,说话时放低音量:“他这么早就睡了?”   虞寻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支着下巴。   他手里握着手机,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显示的似乎是个对话框,不置可否:“可能吧。”   躺在上铺的云词压根没睡着。   他在被子里躺尸,手里的手机屏幕也亮着。   屏幕上显示两行字:   [你已经添加yx为好友。]   [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那个黑色头像出现在他的联系人列表里,让人很难忽视。   他想起来高中的时候都是他找严跃告状。   那会儿虞寻渐渐不让流子传话,亲身上阵,在他们班后窗窗口晃悠。   “老严,”他站在老师办公室里说,“我要投诉。”   严跃:“投诉谁?”   云词:“七班虞寻。”   严跃:“你投诉他的理由是……?”   云词:“看他不顺眼。”   严跃罕见地沉默了一下:“你这不能作为投诉理由。”   云词:“那你帮我想一个,让他下节课课间从我们这栋教学楼彻底滚蛋。”   严跃:“这样吧,我帮你写个牌子,就写虞寻不得入内,你摆在教学楼楼下怎么样。”   他说完,见云词真的若有所思地琢磨起来,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并在云词打算说“这样也行”之前,发出了严厉的咆哮:“你还真敢想——?你给我滚回班里去,好好上课,今天晚上竞赛卷多做三张,不做完不准睡觉。”   “……”   没成想上了大学之后,虞寻变成了那个爱告状的。   ……   严跃到底多喜欢他。   毕了业还拿他当重点关注对象。   -   周末。   军训后两天休息,云词本来还是打算去李言寝室紧急避难。   不过他后半夜睡了过去,这段时间严重缺少睡眠,之后一觉睡到快中午才醒。等他睡醒,撑着床板坐起身,垂眼看向下铺,没看到某个身影。   下铺被子铺得整齐,床上干干净净,除了充电宝以外没放别的东西。   寝室里很安静,除了他以外,其他人也都还赖在床上,不是睡觉就是刷手机。   云词抓了把头发,坐在床沿边上,低头滑开手机。   手机里第一条消息是黑色头像发的。   yx:[出去了,不在寝室,起来没看见我不用太失望。]   云词:“……”   他只当没看见,立刻划走。   下一条消息是李言发的:   [兄弟,我已经联系了一到六号楼所有能动用的人脉,现在我们这边大概有十来个人,不知道对面虞寻那边有多少人,反正你什么时候要用人,直接跟我说一声。]   云词下意识打字回复“不用”。   都大一了,不是高一。   人总要长大。   照这么下去,难道以后出社会工作了,他下班还得带一群人在找条街和某个姓虞的碰个面?   但是发出去前,他犹豫了下,在不用两个字前面又加了两个字。   yc:[暂时不用。]   李言:[行。]   李言:[反正随时待命。]   李言:[你们俩打起来那天,我兄弟绝对不能输。]   云词简单扫完消息,从聊天框退出去之后,又看到醒目红色的消息提示。   朋友圈动态:新增15条。   点进去,全是他朋友圈的点赞。   [yx点赞了你的朋友圈背景]   [yx点赞了你的图片]   [yx点赞了你……]   他发朋友圈的频率并不高,每年零零散散发一两条,有关于世界杯球赛的转发,也有竞赛前夕刷题刷崩溃发的一张照片,拍的书桌,时钟显示凌晨三点半,书桌上全是卷子,照片角落拍到了他的半只手。再往前翻,还有一条是过年的时候。   新年,严跃给他买了件红色毛衣,他抱着亲戚家的小孩合了张照,配文是“新年快乐”。   很生活化,很琐碎。   这些朋友圈他不回顾,大部分内容自己都忘了。   但现在每一条朋友圈点赞栏里,都多了一个黑色头像。   “……”   虽然他每天都想打人。李言找的那十几个人,不是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但是他和虞寻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云词坐在床边,很沉默。   他朋友圈脏了。   删光算了。   “词哥起了啊?”对面床铺,王壮看见云词闷不做声地坐在床边,“去食堂打饭吗?能不能帮我带一份。”   云词说:“去的话给你带。”   王壮:“谢谢词爸。”   罗四方接话:“还有我,我也要一份,谁给带饭谁就是我今天一天的爹!谢谢爸!”   “……”   云词带着四个儿子的期望去食堂打饭。   在他拎着饭回寝室的路上,寝室群里聊得火热。   [608兄弟群]   罗四方:爸,走到哪儿了。   王壮:爸,千万记得我要两份锅包肉!两份!!!   ……   因为群聊,他的手机震个没完。   隔两秒,又震了一下。但这次不是群聊,是私聊消息。   yx:[帮我带一份]   yx:[一楼门口的盖浇饭,不要葱和香菜,不加辣,不吃羊肉和鱼肉,另外我喝豆浆不喜欢喝太甜,包子比较喜欢吃肉馅的,不吃豆沙。]   谁管你吃什么不吃什么啊。   云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死对头的喜好强行进入大脑的感觉。   罗四方闻到饭菜的香味,从床上爬起来热烈迎接他今天的爹,然而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只见他今天的爹冷着脸,把饭菜扔桌上之后问他:“你手机在不在身上。”   罗四方:“……在?”   云词下颚微微扬起:“拿出来。”   罗四方拿出手机,顺口问:“你手机没电了吗。”   云词:“我手机电量满格。”   罗四方:“……”   那是干什么。   “打开微信,点那个黑色头像,”云词单手插在衣兜里,指挥道,“你跟他说,让他别再给我发消息。”   罗四方:“…………”   罗四方:“你要不自己回他?”   “我要想回,”云词说,“还用得着找你。”   罗四方:“但你俩都互加好友了,”他说着偷偷瞥了眼云词的手机,“那你们这联系人算什么。”   云词但凡有半秒犹豫都是对高中三年的不尊重:“算摆设。”   罗四方:“……”   其实自从虞寻搬进来之后,罗四方担心过寝室的安全问题,但事实证明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至于打打杀杀,虞寻和云词两个人意外地会照顾一下他们其他人的死活。但是两人偶尔会在一些很微妙的地方,爆发出一些微妙的矛盾。   罗四方只能老老实实发过去,他这边没等到回复,云词满格电量的手机倒是响了。   yx:[?]   yx:[哦,所以饭带了吗。]   云词:“你告诉他,让他喝风。”   夹在两个人中间的罗四方:“……”   他寝室这两位爷非得这么聊天是吧。   -   还没正式开课,周末多少让人感觉无聊,躺了半天,很难一直躺下去。于是吃过午饭,罗四方发挥寝室长的身份,诚邀大家出门团建。   “去哪儿团建?”王壮躺在床上问。   刘声:“这个点,找个饭馆等着吃晚饭吗。”   云词大概能猜到罗四方想说什么。   果然,这位网瘾少年说:“去网吧上网,问问虞哥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六排。”   王壮:“让你当寝室长你就是这么当的……”   罗四方:“游戏不好玩吗?”   王壮:“好玩,所以什么时候去?”   罗四方展现出他领域的专业性:“你们想去哪家网吧?来之前我已经全都打听过了,目前我校附近有三家网吧,是三巨头,这三家网吧分别从价格、环境、电脑配置三个不同的角度打出了各自的特色和优势。”   云词:“……”   其他人:“……”   “随便吧,”云词说,“你选。非要问我意见的话,我的意见是五排。”   罗四方果断改口:“那我觉得我还是不要问了。”   最后罗四方选了三巨头里的其中一家,主打配置优势,硬核而又强劲,一行人起床随便套了件衣服就往校外走。   网吧开在东门附近,从学校东门走出去,过一条街就是。那条街算是条商业街,店面琳琅满目,来来往往的全是南大的学生。   由于校区太大,大部分人出行都会骑自行车。云词第一次对大学有了某种奇妙的感受——高中校园里反复回响的上下课铃在这里已经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辆辆自行车车铃的声音。   自行车夹杂着风,穿过绿荫道。   网吧在二楼,顺着楼下贴的指路告示,从狭长的楼梯走上去,推开门,里面坐满了学生,有很多像他们一样组队来开黑的。   网吧里声音嘈杂得很。   直到前台说了句:“同学,麻烦刷下身份证。”   云词才意识过来,现在已经不用像高中时候遮遮掩掩,去学校附近上个网吧,都只能找“黑网吧”。   高中时,严跃曾经为了掌握校外所有黑网吧据点,为了蹲守在学生上网吧的路上,在家里对他“严刑拷打”过。   “你是我儿子!你要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不能包庇同学在黑网吧放纵!”这位教导主任忧心忡忡,野心勃勃,“我今年势必要把学校附近这些窝点全部捣毁,你到底说不说。”   那时候的云词不想出卖同学,以及他本人也偶尔会去黑网吧光顾:“你有本事的话,就自己去找。”   严跃:“我要有本事,还在这问你。”   ……   他们到的时候整个网吧还剩下一排位置。   云词刷过身份证后,为特意和没来的某个人避开,挨着罗四方坐在了最里面。   他靠着墙,随手点开扫雷,漫不经心扫着玩儿。   罗四方他们在群里喊虞寻。   [608兄弟群]   罗四方:我们已经到了@yx   王壮:你还有多久,快的话我们等你来了再开@yx   刘声:@yx   彭意远:@yx   他们喊半天,黑色头像没反应。   云词扫雷扫到一半,意外碰到鼠标,炸了一片雷。几乎与此同时,搁在边上的手机也震了下。   是一条虞寻发给他的私聊。   yx:三分钟。马上。   “……”   云词在心里叩问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他们来上这个网。人有时候该不合群一点。   他抬手在桌面上敲了下,提醒罗四方:“你回他,有事群里说。”   罗四方十分熟练地转述去了。   倒是王壮在边上小声问:“我操,他们这个症状多久了?”   罗四方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王壮:“他们今天一天都是这么聊天的?”   已经麻木的罗四方平静地点了点头:“……昂。”   闻言,王壮人也有点麻。   云词不知道他们在边上聊些什么,他关闭扫雷,进入游戏页面。   这款叫《无尽荣光》的团队对战游戏从他们高中的时候就开始爆火,狙击类,可玩性很高,但高三忙着备考,云词已经近一年没有登录过自己的游戏账号。   登上去的瞬间,他对着两百多个区陷入沉默。   他好像连自己在哪个区都忘了。账号ID当初更是直接脸滚键盘滚出来的。   云词估摸着应该在中段的位置,于是从第100区开始查看,想着实在查不到就新建一个号算了。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然而就在这时,似乎有人从他身后经过。   某一瞬间,他背后的某根神经敏感地竖了起来。   接着,他感觉到一阵很轻微的风。   是有人站定,然后俯下身靠近他时掀起的。   那人在他的位置后面站定,然后以极其自然的态度逼近——   云词刚察觉到有人,没来得及反应,手里的鼠标就被人牢牢摁住了。   身后那人的手半覆在他手上。   一根手指搭在鼠标滚轮上,页面随之下滑,最后精准无误地停在122区上。   122区,区名【风起云涌】。   然后那只手从鼠标上松开,落在键盘上,熟练地替他输入了一串游戏ID:yc1293sdjkce。   身后这人做完这些后,直起身,很欠地开口:“四方,我跟你换个位置,你们给我留的那个位置会影响我游戏发挥。”   罗四方:“……?”   虞寻接着说:“靠近过道,人走来走去的,像我这种内向的人会不好意思打游戏。” 第十三章   很内向,上网吧不敢打游戏。   这种话怎么会有人说得出口???   云词下意识想开口嘲讽,但视线落在那串区名和ID名上,意外地说不出口了。   他第一次感觉到比起跟虞寻掐一架。   他更多地居然在想,为什么他会记得。   他自己都早已经不记得的游戏账号,就算当初一起打过游戏,为什么虞寻记得那么熟。   西高男生之间的友谊除了靠篮球维系着,还有另一样东西在男生之间有着和篮球同等重要的地位:游戏。   西高附近的黑网吧是全校所有男生用尽全力保护的圣地。   即使云词和虞寻这两拨人在高中的时候再不对盘,也不约而同地在网吧这件事上,选择了相同立场。   导致严跃在那三年,在此方面的战绩一直不佳。   他们那拨人经常会在网吧和虞寻那拨人偶遇。   “哟——是昨天下午傍晚四点半那场场伤只有八千伤害的词哥来了啊。”流子看见他们,总是第一个发声,“不知道八千伤害怎么打出来的,我们虞哥上把三万伤害。”   云词:“别乱叫。”   他走进去,在虞寻对面坐下来:“有本事单挑。”   ……   当初他们全都穿着西高校服。   少年人难掩青涩,偷偷摸摸挤在有点昏暗的黑网吧里。老旧的电脑桌上摆着各种饮料,书包东倒西歪地挂在椅背上。   他们有的人一边打游戏,一边抓住空闲时间疯狂互抄作业。   “接住了——这是语文卷子,刚才谁要来着?”   “我数学写完了,英语阅读答案谁有?”   “……”   和白天井然有序的状态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学生的法外之地。   ……   虞寻成功靠“内向”和罗四方换了位置,坐到他边上。   内向的虞寻登录游戏账号后,自来熟地问他:“喝不喝水。”   云词:“……?”喝屁。   虞寻另一只手里拎着一瓶冒凉气的饮料,瓶身很熟悉,他提着,把饮料放在云词桌上:“薄荷水,之前看你挺喜欢喝。”   那两箱水,从云词的角度上来说怎么也没办法和“喜欢喝”扯上边。   虞寻这时候提出来,更像是一种挑衅。   “你自己留着喝。”云词伸手把那瓶水推了回去。   推完,他看向罗四方说,“我要换位置。”   刚换完位置的罗四方:“……”   云词:“我不喜欢太内向的人,太内向的人坐我边上,也会影响我发挥。”   罗四方:“…………”   你们他妈的,到底要他怎么做。   就在几人僵持不下之际。   虞寻手离开鼠标,往后仰了下:“怎么。”   他说完这两个字之后故意顿了下。   空了两秒后,他接着说:“打游戏这么挑位置,影响发挥怎么了……怕打不过我?”   虞寻很知道说什么云词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在他意料之内,刚刚还站起来想换位置,如果换不到位置他选择直接换一家网吧的云词又坐了回去。   他戴上耳机,一言不发。   手指输入密码,直接进入了游戏。   “……”   【战斗开始】   网瘾少年罗四方在打游戏的时候话会变得特别多,只是点一下平A,都能说上十句。   云词基本不说话,虞寻话不算少,但每一句都会精准无误地围绕某个队友。   虞寻:“小词,这有枪。”   云词:“看得见,不瞎。”   虞寻:“想要的话可以求我试试。”   云词:“?谁稀罕。”   隔了会儿,虞寻又说:“人在对面,在蹲你,小心点,要我救你的话——”   云词:“说了不瞎。”   “……”   无人问津的罗四方依旧在言语输出:“对对对,目标出现了,瞄准。”   罗四方:“好!词哥!就是现在!”   他们队伍马上拿下第一个击杀!   罗四方感觉到熟悉的热血在一点点上涌,电子竞技就是如此!激情澎湃!这是男人的激情!   下一秒。   系统播报:玩家yc1293sdjkce击杀玩家yuxun。   这个游戏允许队友之间互相攻击。只是一般来说除了手滑,没有人会这么干。   让你瞄人。你在瞄谁啊!!!!!   罗四方的血忽地凉了。   这天晚上,多了一个睡不着的人。   [608兄弟临时悄悄话群(没有虞寻和云词版)]   罗四方:我跌出全服前五万六千名了。   罗四方:我今天掉的段位,比我之前赛季加起来掉的还多……   罗四方:我开始觉得,电竞,应该是一个人的游戏。它并不太适合团建。   罗四方:怎么会有人全程盯着队友杀啊啊啊啊!!!   王壮:+1   刘声:+2   彭意远:+3   比起罗四方,608寝室里还有一个人同样睡不着。   云词高三都没有这么缺过觉。   自从大学开始起,他就没有一天睡好过。并且每到夜晚,心情一天比一天更复杂。   他对着联系人列表里那个黑色头像看了会儿,没忍住去戳了李言。   yc:[你记得我游戏账号叫什么吗]   李言在玩手游,隔了会儿回复:[?]   李言想了想,云词玩过的游戏并不多,并不难猜:[哪个游戏,无尽荣光?]   李言:[疯了吧,你那串乱码一样的名字,谁记得。]   yc:[如果有人记得]   云词手指停顿了下,想再接着打一句什么。   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他也说不清楚他到底想知道什么。   于是这句询问,就这样以没有结束的方式发了出去。   李言还是回过来一个问号。   [?]   多年好友,李言自己都佩服自己能从这只言片语中理解出云词的意思:[以我对你的了解,如果那个人是我猜的那个人的话。]   李言:[当初你们在西高校外黑网吧线上PK打成那样了,你苦练连招,连夜追分,恨不得把自己超过虞寻200点伤害的游戏结算页面打印下来,在西高到处发的事情你忘了?]   yc:[……]   李言:[如果有人记得你那个乱码账号,也只能是这个人了,这一连串操作下来,这他妈是个人都会记得你账号。]   李言:[怎么,你账号找不回了?]   李言:[找不回也没办法,总不能去找姓虞的问吧。]   云词回过去最后四个字。   yc:[再见,睡了。]   -   周末两天很快过去,周日云词为了给严跃交学习报告,整天都在看新发的课本,课本加上严跃提前给他寄的各种资料,在寝室长桌一角叠了厚厚一大摞。   大一主要先学宪法、法理、法制史三门打基础。   开课后,云词也把重心放在这三门上。   虞寻倒是开始早出晚归,每天早上流子定时定点出现在608寝室门口,然后两个人就结伴走了。   流子每次出场的姿势都很固定:双手环胸,吊儿郎当,整个人斜靠在寝室门边上,眼睛也是斜的,斜着睥睨云词。   眼里是无声的警告。   云词:“……”   云词坐在长桌旁,一条腿曲着,手肘抵在膝盖上,手里捏着支黑色水笔,随手转了下笔,当做不在意。   “靠,”流子跟着虞寻走出去之后,忍不住说,“怎么感觉我被鄙视了。”   虞寻说:“他应该没那个意思。”   就在流子想说“怎么没那个意思,怎么看都是那个意思”的时候,虞寻又说:“他只是觉得你有点傻逼,挺无语的,不知道为什么每天都能见到你这张脸。”   流子:“…………”   到底有什么区别。   非得把云词的心理活动细化到这种程度?   自从虞寻换寝室之后,流子一直暗自担忧,担忧虞寻大学的寝室生活。他虞哥一定正过得水深火热。   虽然他虞哥高二开始莫名其妙抽风,对云词那小子总是笑吟吟的,但在他心里,这是一种高手才有的的从容——不那么把你当回事,不生气,还主动接近你,这才是真正的实力。   强者,就该这样。   但他也不会将这份担忧表达得太明显,因为男人之间的默契,更因为他懂得男人的自尊心。   流子像之前那么多年一样,没有说得太直接,只委婉地问:“最近怎么样。”   虞寻听得也没太在意,他低着头,不知道给谁发微信消息:“怎么突然问这个。”   流子:“关心一下不行啊。”   “行,”虞寻发完消息说,“最近过得不错。”   流子:“这个很不错的意思——”   虞寻说话时居然还勾了下唇角:“挺开心的。”   流子:“……”   说反话。气极反笑吧这是。   男人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暴露出脆弱时刻,没关系,话不需要说透,他懂。   流子跟在虞寻后面,心说这寝室换得,他虞哥精神状态都快崩溃了。   云词手里转着笔,目送流子离开后,他的世界终于回归清净   然而这种感觉没能维持多久,很快黑色头像又蹿到了他眼前。   [yx]:出去了   [yx]:和流子找了个兼职   云词手里的笔停了:“……”   他没忍住,下意识想打字回复:谁管你出去干什么。   这句话刚输入前三个字,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回虞寻的消息。   手里的手机一下变得有点烫手。   他摁灭手机屏幕,继续看面前的案例分析。   在正式开课前,寝室其他几人万万没想到云词的学习状态居然恐怖如斯,所有课程都要提前掌握,有空就看题,没事就背书。   云词埋头看了大半个小时,王壮在床铺上探头找他聊天:“我有个表妹。”   云词果断地说:“别介绍给我。”   王壮把后半句话说完:“……马上要过生日。”   云词:“……”   王壮:“我是想让你陪我去学校附近定个蛋糕,我以前选的她都不太喜欢,可能我太时尚了,所以我想让你帮我参谋参谋。”   云词为他的嘴快付出了代价,他收起法典,陪王壮出门。   两人穿过东门,走进那条有网吧的商业街。刚开学,很多店铺上面都挂着“招学生兼职”的海报。   “就这家吧,看起来还行。”王壮在某家店前驻足。   云词没怎么看,跟着走进去,然而他刚踏进去——靠近门口的那位服务生原本站得好好的,突然一下子整个斜了出去。   云词右眼皮跳了下。   抬起眼,果然再次看见那熟悉的睥睨眼神。   流子扭头不去看他们,为了钱,对空气说了句:“欢迎光临。”这四个字听上去好像烫嘴。   云词懒得跟他掰扯。   只不过看到流子的一瞬间,云词下意识去找另一个人。   果然,在收银台后面,有个人坐在那睡觉。   那人像上课偷偷睡觉一样,整个人被收银的电脑挡住大半,一只手压在桌上,另一只手搭在颈后,碎发垂下,只能看见他半截鼻梁和削瘦的下颚。   所以虞寻说的兼职,就是这家店。   大学生课余时间兼职不是什么新鲜事。   这里整体工作环境松散,这个点没什么客人,不然也不会请学生来看店。   但是面前这两个人看起来完全不像第一次,很熟练,这个熟练主要指能省力就不会多出一分力气,比如这个敢睡觉的。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流子那句对着空气说的欢迎光临耗尽了他所有的礼貌,没过多久,他立刻说:“买不买,不买赶紧走。”   云词:“你管得着吗。”   他话音刚落,睡觉的那个人动了下。   等云词再看过去,虞寻已经换了姿势,他搭在颈后的手放下来,整个人略微坐直了,看起来没太睡醒,他扫了眼电脑屏幕:“网上有个订单,一份提拉米苏。”   他提醒流子,“去打包。”   流子刚燃起的战火暂时熄灭,他走之前撂下一句:“……你别走,等我打包完的。”   云词:“……”   流子走后,只剩下他和虞寻还有王壮三个人面对面。   正常室友关系,怎么也该问一句,关心一下。   但云词打死也不可能说那种话,所以完全找不到任何开场白。   王壮没那么多顾虑,他今天脖子里戴了条新的银色链子,潮得一如既往:“虞哥,怎么在这兼职。”   还有那个流子,难怪当初顶风卖泡面。   王壮问的时候,似乎有个错觉,他感觉站在边上的云词明明一副恨不得摔门出去的回避态度,但是耳朵却忍不住悄悄竖了起来——因为这个人别过头,但是抿了下唇角。   虞寻没怎么多说:“赚点钱。”   王壮:“看不出你那么喜欢甜品……”   某人嘴角似乎抿得更紧了。   虞寻:“哦,这家店时薪最高。”   王壮:“……”很合理,也很现实。   说完,他看向云词,又问:“你们来买蛋糕?员工价八折,随便挑。”   这人难道很缺钱吗。   云词对虞寻家里的事情知道得并不太清楚,严跃或许知道更多些,但像这种学生的私人问题,他不会对外透露。   云词手插兜,冷冷地说:“我出去了。”   王壮:“……?你出去了我表妹怎么办?”   云词指了指外面那扇大玻璃,蛋糕陈列可以在外面通过玻璃看见:“我在外面看得也很清楚。”   王壮:“…………”   他有时候真的觉得。   这两个人能为彼此做到这种程度,真的,也挺难得的。   在云词他们进店之后没多久,准确说从虞寻坐起来之后,店里又来了一位客人。但这位客人明显不是被陈列出来的蛋糕吸引。   是个女生,打扮得很时尚,棕色卷发,她进门后走到前台微微笑了下:“我……想给朋友定个蛋糕,今天暂时还决定不了,能先加个好友吗?”   “可以。”   虞寻很果断。   没有丝毫犹豫,报了一串微信号。   在打包的流子越听越耳熟,这他妈不是他的微信吗。   ???   “我同事的号,买蛋糕的话你联系他吧,”虞寻也笑了下,他笑着解释说,“至于我——我没什么钱,还在打工攒钱买手机。”   流子:“…………”   刚一只脚踏出门的云词:“……” 第十四章   那女生最后也没加流子好友。   她笑容短暂凝固了下,然后说:“那我改天再来看看,打扰了。”   流子嘴里那句“也不是不行,妹子,我单身,了解下”卡在喉咙里,尴尬地变成一句:“……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云词推门出去之后不久,那扇玻璃门再度被人拉开。   之前还在收银台睡觉的某个人从店里走出来。   他身上套了件外套,外套上写着店名,虽然这件外套穿在他身上很难让人联想起这居然是一件工作服,被他撑得挺阔起来,头发没打理,碎发直直地垂在眼侧,问他:“……怎么不进去看。”   你又为什么要出来。   云词:“蛋糕过敏,出来透气。”   虞寻完全不相信但还是“哦”了一下。   两个人并排在商业街店铺门口站着,路过的人时不时向他们投去注视的目光。   ……   云词心底那份不自然的别扭被放大到极点。   他最后败下阵,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什么时候进去。”   “出来看看市场情况,”虞寻找了个令人无法反驳的理由,“也算工作内容的一环。”   “……”   有病啊。   站大街就站大街。   云词没话说了。   他目光落在对面那条街上,很认真地思考自己要不要去对面街等王壮。   商业街熙熙攘攘的,虞寻站了会儿之后,在店铺台阶那蹲下了,他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垂下,看着街上往来的人,忽然说:“我跟流子高中那会儿就是打零工认识的。”   高中。打零工。   云词大脑短暂地空白了一下。   虞寻继续说:“学校后街,有家烧烤店。开到凌晨两三点,经常晚上招人。”   天气转凉,闷热的夏末被秋风吹散。   上了大学后,有一种每个人的人生似乎在朝各种方向展开的感觉。他们寝室有卷绩点的,比如他本人,有平时沉迷游戏且在计算机专业上展现出惊人天赋的罗四方,有每天早上很早就爬起来练嗓的刘声。   同时渐渐展开的,还有各自的世界。   虽然云词埋头看书,但舍友关系摆在那,偶尔听见其他人打电话,也能从电话的三言两语里听出来点什么。   比如王壮老家是农村的,所以对“潮流”有超乎寻常的执着,他也不爱说家乡话,来到大城市后,老家的乡音会让他多少感到些许自卑。   他妈妈会寄些土特产来学校。   刘声是本地人,但他学这个专业家里人并不支持。   ……   再比如,今天意外撞见的,做兼职的某个人。   高中时候,云词对“校内”那个虞寻无所不知,但对“校外”的那个虞寻的了解,来自偶尔听见严跃和其他老师打电话时的只言片语。   “他没来学校?……他……对,他家情况……这次家长会,总之我们……”   零零碎碎。拼凑不全。   云词回过神,想,这两个人从高中时候形影不离原来是因为这个。   但是为什么要忽然和他说这个,这种个人私事,和他说干什么。   搞得好像早就想说,这会儿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可以借机告诉他一样。   店内,王壮挑好了款式。   流子推开们,喊虞寻去收账。   虞寻盯着他,依旧维持那个姿势,忽地笑了起来,在起身之前说:“不用自卑,虽然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样勤工俭学,刻苦优秀……但你也已经很不错了。”   “……”   云词所有内心戏全都变成了脏话。   就在云词决定他要不还是别管王壮死活的时候,街对面出现一个似乎有些眼熟的身影。   个子不高,很瘦,老老实实地背着个书包,刘海有点长了,细碎地遮在眼前,戴了个细框眼镜——是他们寝室那个彭意远。彭意远虽然学表演,但是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报错了专业。   平时在寝室里,他也是最安静的那个,话不多,没什么存在感,导致云词多看了几眼才确认。   不止他看见了,虞寻也说了句:“那不是小彭吗。”   以虞寻的性子,下一秒怕是要隔着条街和彭意远打个招呼。   然而下一秒,彭意远就被两三个人一把拽了过去。   为首的那个手里拿着根烟,说话时把烟塞进嘴里叼着,脸上挂着笑。   那人跟彭意远勾肩搭背的,其他人跟在两人身后。   虞寻看着那几个人,问:“你怎么看。”   云词说:“不太对。”   “是不太对,”虞寻说,“如果是朋友,他不会那么紧张,书包带子都快拧皱了。”   云词还在想要不要过去看看,但是远远看见那个人和彭意远说了什么,然后又松开了搭着他脖子的手,带着他和其他两人往一条巷子里拐进去。   他刚想说“信息太少,不好下判断”。   就见虞寻已经把工作服脱下来,反手扔给流子让他帮忙拿进去:“过去看看,这不是我第一次撞见了。”   云词:“不是第一次?”   “嗯,”虞寻说,“前几天也撞见一次。”   “当时不太好确认,但今天看这情况,估计八九不离十吧,应该是被人找事了。”   正常情况下,云词肯定会拒绝和虞寻一起行动,实在不行,也不是没有“兵分两路”、“各自行动”这两个选项。   但眼下这个情况,云词顾不上多想,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跟着虞寻冲出去了。   巷子里。   彭意远低着头,从书包里拿出厚厚一沓钱:“就……只有这么多了。”   叼着烟的人接过钱,数了数,然后把嘴里的烟吐在地上,骂道:“就这么点?打发谁呢?”   “再去问你爸妈要点,就说学校开学要收钱,什么学杂费,社团费的,你们这种大学生杂七杂八的借口不是很多。你们离家上学,他们肯定愿意多给。”   他说着,又看了眼彭意远的书包,临时起意道:“带手机没有,现在就给你爸妈打电话。”   彭意远被他骂得不敢吱声,但还是坚持说:“我不想问我爸妈要钱。”   “不想问?”   “他们会担心的。”他说。   “要点钱就担心了,”叼着烟的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等你被我们送进医院,他们就不担心了?”   结果他话音刚落。   原本从巷口照进来的光突然被两个人影遮住,狭窄的巷弄一下变得昏暗起来,逆着光影的两个人并肩走进来。   其中一个笑吟吟的,嘴里却说:“听起来,你这个人应该没爸妈吧。”   “挺可怜的,”等他走近后,眉眼才变得清晰起来,他眼尾扬着,不管说什么都好像自带笑意,闲散地说,“……这样,我俩牺牲一下,勉强可以给你当两个爹。”   另一个有点冷淡地婉拒:“我就不了。”   他接着说:“不是很想有这种儿子。”   彭意远睁大了眼。   他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寝室舍友会突然出现。   ……还是两个闹不和的室友。   为首的人愣了愣,然后恼火道:“妈的,关你们屁事,想打架啊?”   “不打架,报警了,”虞寻晃了晃手机说,“刚才争分夺秒报的,警察估计十分钟内赶到。都成年人了,谁还打架。”   云词看着这人用一种比对方还熟练的口吻接着说:“是不是想说‘你报啊,我进去关个两三天,再出来的时候,这事就不像今天这么简单了’。”   “没事儿,你不管出来多少次,我都能让你再进去。从两天三天,到两个月三个月,最后再争取让你判个两到三年。”   “……”   “正好我专业对口,”虞寻说,“上课无聊,可以顺便研究下哪些法条比较适合你。”   “……”   法律是这样用的吗。   云词站在边上,心情和对面一样有点复杂。   偏偏虞寻说完,还要问他:“是吧,小词。”   “是,”云词不得不配合,“送进去很容易。”   云词说完后,这群人互相对视了眼,决定今天先撤退。   他们也就是些社会闲散人士,找的都是不敢反抗好吓唬的大一新生,平时要是有谁威胁他们报警,他们会熟练地搬出这套说辞。   像彭意远这种,上大学前被家里保护得很好的乖小孩,这时候一般都会被他们唬住。   初入大学,多的是像他这种刚开始学着独立生活的温室花朵。   然而当他们想撤离,发现唯一的出口被两个人堵着。   对面说:“你让开。”   虞寻:“不让。”   “你他妈,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对面警告说,“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哦,”虞寻轻飘飘地说,“还是不让。”   那人忍无可忍,给身后其他弟兄使了个眼色。   “要……上吗,”弟兄犹疑,“他学法律的啊。”   那人:“……我们出来混的你还怕这个!”   拼文化他拼不过。   拼拳头他难道还能输?   况且对面这个人说了他不……他不打……   “你不是说你不打架!”   领头的那个一拳出去直接被人反手摁着手腕背过去,整个人扣押似的摁在墙上,脸贴着墙喊:“那你动什么手!”   “是不打架,但没说不留你啊,”虞寻抓着对方几乎快要脱臼的手说,“你要是走了,警察来了抓谁。”   -   与此同时。   街对面,甜品店里。   流子拎着他大哥的工作服,望着两人火急火燎离开的身影,他低下头,面色严肃地滑开手机,点进一个群聊里。   群聊的名字叫【备战群】,群人数十五名。   流子深吸一口气。   然后郑重打字:[兄弟们。]   [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虽然它来得比我想象得晚了一点。]   [/图片]   [看见这件外套没有。]   [刚才他俩站在街上对峙半天,然后虞哥脱了外套就和云词那小子两个人冲对面巷子里干架去了。]   [@全体成员]   [这场仗,我们虞哥绝对不能输了气势]   [学校东门,速来支援。]   作者有话说:   (不敢想象流子的未来会有多灿烂 第十五章   巷子里的情况因为虞寻和对面那人的交手变得混乱起来。   彭意远躲在角落不敢动,虞寻只有两只手,战斗力再强也管不了那么多人,最后关键时刻,云词抬手拽着对面人衣领,把想溜走的其中一个直接拽了回来。   那人被拽得毫无还手之力。   ……   他真的很少打架。   云词一边拽着人衣领一边想。   虽然他以前在西高算得上“呼风唤雨”,兄弟不少,和虞寻的人分了两个阵营,但最多也就是抢抢球场,比比成绩,以及被严跃警告不要影响走廊秩序的程度。   他高中连着几年都是模范生。   跟人动手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今天出门陪王壮买蛋糕的发展,他完全没想过。   或者说,每一次遇见姓虞的,总会有很多难以预料的发展。   “我,”彭意远看着他们,下了某种决心,“我也来帮你们。”   然而彭意远轻飘飘的拳头立刻被人挥开。   对面的人心烦意乱,直接挥开他的拳头:“不能打就别打了!”   “去边上!别碍事!别挡着我们撤退。”   彭意远:“……哦qwq。”   同时,云词手底下那个人在哀嚎:“哥,能不能撒手,哥我鼻梁快断了。你们不是南大的学生吗,学生不在学校好好学习,出来学我们这种社会渣滓打架干什么。”   云词:“你也知道。”   那个人一时有点懵:“知道什么。”   云词:“知道你们是社会渣滓。”   那个人:“……”   云词偶尔,可能是耳濡目染的缘故,会习惯性冒出来几句严跃发言:“有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   “你现在年轻力壮的,还能在南大搞搞敲诈勒索。”   “等再过几年,就只能去街上捡垃圾。”   “……”   那人觉得这发言有股遥远的,记忆深处的,说不上的味儿。   他最后只能在心里哀嚎,大哥!你打架就打架,怎么还发散人生焦虑啊!   又过了差不多五六分钟之后,场面才逐渐平息下来一点。   只是警察迟迟没到。   云词按人按了会儿,去看虞寻那边的情况。   事实证明扣人的时候不能走神,这帮人或许没有足够的实力,但绝对有比他们更多的社会经验,惯会见缝插针,下三滥的手段很多,那人抓准云词走神的这两三秒间隙,猛地发力,挣脱了云词的桎梏。   他立马反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   云词没看清,只看到一道冷光。   有人比他反应更快,等他反应过来,眼前的视野已经被人遮挡住,一瞬过后,他听见“叮”的一声——是折叠刀落在地上的声音。   接着是虞寻的声音,他难得的声音里没沾几分笑意,云词第一次发现他这把声音不笑的话,其实也冷得挺渗人:“知不知道行为人持刀伤人,能怎么判?你那么想进去的话,其实不用这么费劲,你们这个敲诈勒索金额如果够的话,已经能满足你们的心愿了。”   云词被他挡在身后,两人身高差两三厘米。   他看着那把折叠刀,刚想说“你他妈没事吧”。   就在这时,巷子附近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人数还不少,而且还是从不同方向来的。   “快点!”   “撑场子的速度要快!”   “别等我们赶到,他们已经打完了!”   “……”   云词愣了下,话到嘴边变成了:“你叫人了?”   虞寻也怔了下,说:“没有,你叫了?”   他当然没有。   “能抽时间报警已经不错了,”云词说,“哪顾得上叫人。”   就在两人都有点懵的时候,四面八方赶过来的人一个接一个从巷口冲进来。   冲在前面的有两个人。两张他熟得不能再熟的脸。   一个扎小辫的卷毛流子。   一个头顶黄毛的他兄弟。   刚才虞寻松开手、去挡云词的那个间隙,原先被虞寻逮着的那个人正想趁机一个人溜走,结果溜到一半,被浩浩荡荡赶来的的二三十号人堵死在巷口:“……”   二。三。十个。   加起来够组一个班级了。   那人被围得大受震撼,很想喊一句“到底谁才是混社会的啊”???   “他谁啊,”流子顺手揪着这人的衣领,把人硬生生揪回来,不解地问,“……你俩不是在这单挑吗,这人又是谁。”   单挑。   谁跟谁。   他跟虞寻?   流子还在暴躁发言:“没见过,姓云的,这是你小子那边喊来的人?”   说完,他没等云词回复,直接对身后的兄弟们说,“算了,不管了,就当是他的人一块儿打。”   云词大概猜到流子为什么会带人过来了。   但是——   流子是因为就在这条街对面,和虞寻一块儿打工,这人闻声而来虽然离谱但还有迹可循。但他大外甥以及他大外甥带来的这拨人又是怎么回事。   李言冲进巷子里之后,调整了一下姿势,他整个人做不到流子那么斜,也学不会那标志性的斜视眼神,于是找了堵墙倚着,装深沉。   直到他表舅冲他扬了扬下巴,冲他说:“解释解释。”   李言装深沉地说:“解释什么。”   “解释你人为什么,”云词顿了一下说,“会在这里。”   说完,他又说,“你好好说话。”   李言恢复正常:“哦是这样的,我收到消息就赶过来了。”   “我在他们群那个备战群里插了眼,派了个卧底。”   “大概十几分钟前,他们群有点动静,然后我就立马叫了我们这边的人。”   “怎么样,出动的速度还算快吧,没给我兄弟丢面吧。我粗略算了下,敌我双方人数不相上下,现在谁胜谁负还不好说。”李言最后话一转,说,“我就说,你们俩同寝,必有一战。但没算到就在今天,集结得有点突然,我准备得也很仓促,姑且就这样打打,将就一下。”   “……”   在边上听见全程的流子暴起:“李言,你他妈在我群里插眼???”   李言理直气壮:“怎么了,这我战术。”   流子:“你搞那么肮脏的战术?”   李言:“什么叫肮脏,你注意言辞。”   直到这时,巷子里才隐约听到几声警车声。   “…………”   云词看着挤满巷子的这群人,头有点疼。   -   一小时后。辅导员办公室。   高平阳坐在办公椅里,他这次面对的不是一面墙的违纪学生,而是整整一办公室的人,三十二号人,把整间办公室挤得满满当当。   有其他系的导员想进出,都得贴着墙走。   高平阳麻木地感慨说:“知道吗,上次我一下见到那么多人站一块儿,站成这样,还是军训结营仪式各班走方队的时候。”   “……”   “你们这一届真的令我大开眼界。”   办公室里没人说话。   “云词,”高平阳转向他,“之前听你爸说,你这孩子挺守纪律的。当初我信了。”   云词沉默了下,辩驳:“我确实是。”   高平阳拍桌:“你是个屁是!!!这才开学多久,闹了多少事了——我刚才在警局捞你们这么多人,知道我什么心情吗!我干辅导员那么多年,头一次碰上这种事,我在警察局,警察问我这群人是不是我们南大的学生,我都不好意思说话!”   “也没那么不好意思,”站队时非要站在他边上的虞寻懒懒地开口,“就是见义勇为,保护被校外勒索的室友。”   高平阳:“但什么见义勇为要出动这么多人,啊?你们勇得对面那三四个人都在警局哭着要找我们校长投诉了。”   虞寻:“没办法,南大学生确实团结。”   高平阳:“……”   行,你们团结。   高平阳表情逐渐回归平静,只是这种平静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显得更加诡异。   事情其实有点复杂。   根据警方调查,见义勇为是真的,对面勒索了学生将近三万块钱。   三万这个数字一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向角落里的彭意远:“你怎么能被敲诈三万,不对,你居然身上能有三万。”   彭意远默默表示:“家里,有点小钱。”   但他们聚众,聚了两拨人,阵仗闹成那样也是真的。   他看着云词和虞寻平静地说:“你俩当初同寝,你跟我说你俩会打起来,当初是我冒昧了。我没想到,你们真能闹出这么大阵仗。”   “两辆救护车可能不够,得三十辆。全市的救护车都得给你们喊出来。”   云词:“……”   要怎么说,他们没有。   云词无力解释,抓住机会问:“所以能换寝吗。”   高平阳:“不能。”   云词:“闹成这样了都不能?”   高平阳说:“就是因为闹成这样了,更不能换。给你们换了这件事不是坐实了,到时候影响更大。”   “而且给你们开先例,我怎么办,谁都来找我换寝,换不了都模仿你们找两群人闹事——我们南大的风气成什么样了?”   云词:“……”   既然换寝的事没希望,云词没什么别的可说了。   他倚回墙边,听高平阳继续给他们做思想教育。   “你们要和谐,友善。”   “大学生了,做事不能冲动,这么冲动以后出社会怎么办。”   “同学之前,有着同窗之情,大家在南大是为了共同学习,互帮互助……”   高平阳输出完,说得口干舌燥,这群学生听得东倒西歪。   他最后大手一挥,从抽屉里拿了一沓白纸:“行了,进入下一个环节,写检讨,每个人一千两百字,一人一张,过来拿纸。”   拿检讨纸的心情其实很微妙。   大学,原先在云词看来是一个人生节点。   是人从少年期往成年人的重要转变的节点,在云词的幻想里,进入大学的他应该变得更加成熟稳重,在法律专业稳扎稳打,或许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在按照严跃设想的思维方式去设想他的大学生活。   只是这条轨道好像永远会在某个人的影响下偏移。一如高中时那样。   三十几号人,办公室根本蹲不下。   于是云词拿了纸之后去走廊找位置写,他刚在窗口站定,把检讨纸铺上去,边上的空位上很快多了个人,虞寻拎着纸问:“没人吧。没人的话我站这了。”   云词刚想说“有”。   虞寻:“有人我也站这,这种事向来都讲究个先来后到。”   “……”   那你问个屁。   云词不说话了。   他想再换个位置,但扫了一眼其他位置都已经被剩下的人火速瓜分完了。   他捏着笔,心说如果他去隔壁教学楼写检讨,已经气成这样的高平阳估计会直接厥过去。   好在写检讨的时候这人在边上还算安静。   云词检讨写得很有逻辑,写之前打了框架,从三个方面详细反思自己今天的行为,顺便展望了一下未来。很快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一面。   写检讨期间手机震动了几下。   李言:[表舅]   李言:[我文科不好,想不出了,帮我写点]   云词在翻页的间隙回他:[写多少]   李言:[一千二百字的检讨,就帮我写个一千一百五十字吧,剩下五十个字我自己凑。]   [……]   云词: [怎么不说让我帮你全写了,也不差这五十字。]   李言大喜过望:[可以吗。]   云词:[你觉得呢。]   云词:[自己去网上抄]   他回完消息,心底某个刻进DNA的声音响起,下意识想看看他和虞寻的检讨谁写得快。   就一眼。   然而云词余光瞥见虞寻那张检讨纸,发现他居然才写了三五行字。   不仅不符合高中时候写检讨满五赠一的人的速度,也不符合正常人的速度,他估计这会儿李言都写六行了。   他以前常听严跃打电话和其他老师讨论这人写检讨有多熟练,上午让他写,过两节课就能交,写检讨对他一点威慑力都没有,有没有什么其他压制学生的办法。   于是云词落在虞寻检讨纸上的视线多停留了几秒。   接着,他很快意识到哪儿不对。   虞寻拿笔的姿势有点奇怪,手掌像是不能完全握合住似的,他顺着看过去,这才隐约看见一点血迹。   划得应该不深,但伤口很长,从虎口处一路划到尾指。   云词懵了一下。   然后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个人的刀划到了他。   云词握着笔的手顿住,对着翻过来的空白页面迟迟写不出下一行字。   他想开口说点什么,比如说“你怎么受伤了”,或者是“你有没有事”,这些普通人之间可以随意说出口的话,对着虞寻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他们之间的对立感一直都太重了。   如果不是因为彭意远,他们这辈子也不可能像今天这样抛开个人立场,合力去做同一件事。   微信上。   李言还在疯狂给他发消息:[听说大学论文都得查重,谁知道高平阳有没有检讨查重的习惯,被他发现就不是一千二了。]   李言:[那一千一百字。]   李言:[一千字。]   李言:[帮我写八百字总行吧,是不是兄弟了。]   云词退出和李言的聊天框,对着好友列表里那个黑色头像看了会儿。   明明黑色头像的主人就在他边上。   他还是抿着唇,点进去。   两分钟后。   全是黑色头像单方面发言的聊天页面里,多了一条白色头像发的消息。   yc:[你手怎么了] 第十六章   这行字发出去之后,云词浑身上下都觉得不对劲。   很难形容这种奇怪的心理反应。   明明在今天之前,他每天都想拉黑删除虞寻,并且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可能给这人发一个字。   他和虞寻根本没有什么可聊的。   可是同寝后,两个人之间各方面的交集陡然增多,很多事开始不由他控制。   ……   他张不开嘴,只能给这人发消息。   虞寻察觉到手机消息提示,放下了笔。   下一秒。   黑色头像回过来几句话。   yx:[划了一下]   yx:[小伤]   yx:[回头上点药就行]   虞寻没有问为什么明明人就在边上,却还要给他发微信说这事,自然得好像两个人本来就一直在用微信交流一样。   过几分钟,他又发过来一句。   yx:[检讨写多少了,小词,]   他是因为自己才受伤的。   云词破天荒接着回了他的消息:[六百。]   yx:[真厉害,像我这种不太会写检讨的人才写了六十个字。]   云词:“……”   你不会写检讨。你满五赠一。   云词心态习惯性炸完,又盯着这句话,头一次发觉虞寻说话方式很避重就轻,明明重点是他刚才替他挡的那下伤了手,却绝口不提。   他想起一件往事。   高二的时候,有一场市级竞赛,严跃对他的要求是拿第一。   除了严跃的要求外,他自己的性格也是如此,在某些方面意外地执拗,既然参加了要拿就拿第一。为此他拿出了当初头悬梁熬夜备考就为了反超虞寻,杀去七班找场子的架势备赛。   那几周他专心准备比赛。   篮球场也不去抢了。   就连虞寻过来挑衅,趴在一班教室后窗看他做题,边看边指点他也忍了。   “解这么慢,”虞寻手肘撑着窗口,校服领口敞着,浑然不顾一班其他人打量的目光,“……没用和差化积公式?”   “……”   云词填上答案,“关你屁事。”   做完两题后,云词憋着气说:“你走不走。”   西高教学楼长廊外面种了很多梧桐树,枝叶繁茂,偶尔会被风吹得伸进走廊内。光穿过树叶间隙,细细碎碎地撒进来。   虞寻散漫地撑着下颚,继续看他做题,就是不走:“我对这套题目挺感兴趣的。”   他说着侧了下头: “你这么好学,你总不能不让我学习吧,小词。”   闻言,云词在抽屉里找半天。   虞寻看着他找。   过了会儿,云词找出来一张纸,他随手把纸折起来折成团,扔给他:“报名表。”   “那么好学。那你去参赛。”   虞寻隔着窗户单手接住那张纸,侧着头笑了:“……我去参赛,你得第一的机会不就没了么。”   ……   但那次比赛,他半决赛失利。   竞赛是积分制,他考前流感横行,他不幸中招,总分一下跌出了前三,原本遥遥领先的积分突然落后,于是最后一场比赛的压力变得很大。   虞寻倒是没来趴窗口了,但他神经紧绷着熬了好几个通宵。   最后一场比赛在市区举行,不知道主办方脑子里装了什么,居然还在台下设了观众席。他捏着笔,坐在台上,前几分钟都在调整心态,别人都往上填第一题答案了,他压根都还没开始解题。   说不紧张是假的,聚光灯下、试卷上的字被照得聚焦不清。   严重的眩晕感过后——   观众席突然喧哗起来。   他抬眼看去,一群人大摇大摆从小场馆侧门一个接一个走进来,大概十几个人,学生样貌。带头的那个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哪个学校的,身上甚至特意穿着西高的校服。   那件全校统一的校服外套和毫无版型可言的校裤挂在这人身上,依旧引人注意。   他专门走到观众席第一排,正对着云词的位置坐下。   云词右眼皮狠狠跳了下。   果然对上那张化成灰他都不会忘的熟悉眉眼。   虞寻明目张胆地抬手比了个手势后,流子带头,这群人开始当场喊话:“云词,你小子不会在紧张吧——就这种小比赛,你也紧张?”   “你可是西高第一啊,遥遥领先第二名三分——”   “……”   赛场上的云词心情百感交集,最后汇成了一声“操”。   虞寻。你妈的。   你带人来看戏。   但想想做这种事的人是虞寻,其实也不算奇怪。   云词的情绪被这种操作激到了顶峰,浑身血液往脑袋上涌。现在全场的注意力全都在他身上了,而他的全部注意力,都从竞赛压力上转移到了台下某个带头的人身上。   等情绪达到一定峰值,他反而清醒了很多。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和虞寻打多了,他在所有和虞寻有关的事件上,都喜欢较劲。   他吐出一口气,把那股情绪压下去,开始认认真真看题,试卷上的题目变得异常清晰起来。   这竞赛,他必不可能输。   他绝对不可能在虞寻面前输。   那场比赛,他最后也确实拿了第一。   ……   云词回过神。   他盯着检讨纸看了会儿,最后什么也没回,把手机放到一边,继续低头写检讨。   “写完没有,”高平阳捧着水杯,里里外外地巡视,“一千二,一个字都不能少,你们应该知道我们这种大学老师,最擅长的就是查重,别给我上网抄,我们要原创。”   李言有点绝望,把心存侥幸抄的一页纸揉成团:“哦。”   流子问:“那借鉴呢。”   高平阳:“?什么程度的。”   流子:“相似度100%的那种。”   高平阳麻木微笑:“和抄有什么区别。”   闻言,流子也只能把刚写好的检讨撕了。   高平阳深吸一口气,感叹:“……你俩可真是卧龙凤雏。”   他绕过这两个人,先收了第一波检讨:“写完的先交上来,赶紧回宿舍,晚点要关寝了。”   高平阳在办公室里收了几张,然后又转出来,转到走廊上,去看那两个他的重点关注对象。   云姓同学和虞姓同学这两倒是挨在一起。   他刚走过去,对着虞寻,嘴里那句“你写完没有”刚说一半,云词在纸上迅速填了两笔,然后把手上那张写了满满两页的检讨纸拍在高平阳面前:“他写完了。”   高平阳愣了下。   虞寻也愣了。   他垂眼,看着检讨纸。   纸上写得满满当当,逻辑清晰,思路明确。   纸张最上方,写着他的名字。   潦草的笔锋刚添上去虞寻两个字,是云词的字迹。   然后云词趁着高平阳没反应过来,把原本压在虞寻手上那张没写几行字的检讨抽到自己面前。   云词:“这张我的。刚写六十个字。”   高平阳被云词这理直气壮的态度震了下:“……你六十个字也好意思报数?”   “别人都写完了,”高平阳又说,“你才六十,你刚刚都在干什么。”   云词淡淡地回:“在思考。”   高平阳:“?”   云词:“刚才没灵感。”   “……”   高平阳:“你加字数多锻炼下写检讨的能力吧,交两千字给我。”   -   608寝室里。   留在寝室的其他三个人像焦急的等待儿子回家并且不知道儿子在外犯了什么事等待被审判的老父亲。   等云词、虞寻还有彭意远被高平阳放回来,三个人前后进门。   其他三个人立刻一拥而上。   “听说你们打架了。”   “听说你们在东门打架打得连警察都来了。”   喊得最大的是王壮,他在蛋糕店等着订蛋糕,错过了全程,只能到处搜刮信息,想知道他们后来发生了什么:“听说你们打得死去活来,警察都拦不住,一人带了一根棍子,在东门巷子里互殴,最后救护车都来了好几辆?”   “……”   这都什么和什么。   怎么逐渐离谱。   所以流言总是以光速传播,并且最后会和实际情况完全背道而驰。   虞寻说:“都误会。”   彭意远主动解释:“不是的,他们是为了救我。虽然最后他们确实各自来了两拨人,气势汹汹地,感觉马上就要打起来了——我觉得如果没有我在的话,他们确实能在巷子里互殴,最后叫好几辆救护车。”   寝室里安静了一下。   正想说“我觉得虽然他俩不对付,但按照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来看,他俩应该不至于,我们应该给这两名室友一点信任”的寝室长罗四方有点动摇了。   云词看着彭意远:“你还是别解释了。”   说完,他又问,“你们都是哪听到的假消息。”   王壮:“学校论坛啊,今天热议,首页全是。而且不光在论坛讨论,传媒学院有几名学姐想拿你们的事练手,想看看传播学理念用于实操之后会有什么样的效果,帖子都被转出来,在微信朋友圈里继续转发了。”   说着,王壮打开手机,点进自己的朋友圈:“这个就是,‘惊!两名南大新生居然当街做出了这种事!’”   这条朋友圈点进去是精选热评,出来冒泡的有不少是以前西高的校友。   1L:真不愧是他俩啊。   2L:曾经的西高学子居然有点感动了,上大学后发现人生瞬息万变,什么都会改变,但他俩之间的战火永远都不会熄灭。   3L:回2L,何止是不灭,这是愈演愈烈。   4L:读大学了,还是长大了的,比如这个战斗力就是比高中时候强,关系也比高中时候更恶劣了啊。   ……   16L:他俩还学一个专业,这不会从学校一路打到毕业,打出社会吧。   17L:虽然离谱,但想到是他俩,很有可能。   ……   王壮说着说着,回过神发现云词已经不见了。   “一瓶消毒水,一卷绷带,两包创口贴,”寝室楼下,便利店收营员算好价格,说,“总共十六块五。”   这家便利店开在校内,为了方便他们他们日常生活,就挨着几栋寝室楼。平时来这买日用品的学生很多。   云词刷了校园卡付账。   期间严跃打来七八通电话,他都装死没接。   只是拎着几样东西,周围的人都在偷摸打量他。   等出了便利店门,他才隐约听见身后有人小声议论:“就是他,今天斗殴那个,他还来买药,肯定是打架打伤了……”   “消毒水,什么伤啊这是。”   “刀伤吗,听说他们不止带了棍子,还带了刀。”   “……”   云词懒得说什么,拎着东西回寝室。   等他走到寝室门口,又停住了。   等下见到虞寻该怎么说?   ‘给你的’。   又或者甩过去一句‘拿着,别问’。   还是干脆一言不发算了。   云词在寝室门口站了好几分钟,走廊里人来来去去,他迟迟没下定决心。   就在他想微信上找罗四方帮忙的时候,门嘎吱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刚洗过澡的虞寻拎着两件要晒洗的衣服站在门口,两人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   虞寻头发半湿,垂眸看他手里拎的袋子。   事已至此。   云词从齿间挤出一个字,说:“手。”   虞寻连问都没有问,直接向他伸了手。   云词立刻把袋子塞进他手里。   “你,”云词想心平气和地说点人话,但是对着虞寻,话到嘴边下意识变成了火药味十足的一句,“你应该长眼睛了。看得懂这是什么。”   “自己上药。”   末了,他别过头,有点别扭地说:“……今天,谢谢。”   虞寻看着袋子许久,半响,他拎着袋子的手不经意地收紧,再抬眼时,又是那副欠揍的模样:“你就这么谢的?”   “?”   “怎么也该帮我上个药,表示一下诚意吧,小词。”   虞寻又说,“正好我现在手受伤了,上药不太方便。”   云词提醒:“你还有一只手。”   虞寻“哦”了一声说:“一只手不方便,比如这瓶消毒水,我一只手就拧不开它的瓶盖。”   “…………”   你把人摁墙上的时候,可不像拧不开瓶盖。   说话间,宿舍楼到熄灯点了。   寝室里所有光源一下被切断,罗四方的台式电脑也偃旗息鼓,只剩下王壮的手机屏幕还散发最后一点余光。   寝室里声音断断续续的。   “所以你是后来又去之前那家网吧上网,才遇到的他们?”   “……嗯。”   寝室长罗四方在教育室友:“你傻啊,别人问你要钱你就给!”   彭意远:“……那怎么办,我打不过。”   罗四方:“报警啊。”   彭意远充分展现自己家有点小钱这件事:“本来我觉得没多少钱,能靠钱解决。”   “……”   “反正下次你再遇到这种事,”罗四方说,“就立刻跟我们说,大家一块商量。”   这些声音渐渐远去,云词盯着刚塞进虞寻手里的塑料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把袋子拿了回来:“进来上药。”   两分钟后,云词木着脸把已经没了灯罩的充电式台灯从床铺上拖下来,架在长桌上,然后拧开消毒水瓶盖。   虞寻坐着,衣服袖子折上去几折,露出半截小臂。   谁也想不到,今天对外号称打得叫了好几辆救护车的死对头,晚上宿舍熄灯后,在给对方上药。   云词自己也想不到。   高中的时候,他和虞寻水火不容。   大学后,他和虞寻之间对外的关系变得更加恶劣的同时,因为同寝,私下的关系似乎开始有些微妙的化学反应。   “你要是,”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很艰难,“觉得疼。”   虞寻姿态松散,他长腿舒展,以一种堪称惬意的状态等着他上药:“怎么,觉得疼你会轻点?”   云词把后半句话说完:“那也没办法。”   “……”   话虽然这么说,云词上药的时候还是很小心。   他拿着棉签,凑近台灯灯光去看虞寻的手。   白天看不真切的伤口彻底袒露在他视线里。   虞寻手指很长,骨结分明,云词低着头,距离近得连掌心的纹路和青筋都看得无比清晰。   他同时看见的,还有虞寻手指极其细微,细微得仿佛错觉一样的、似乎由紧绷引起的颤动。   ……他很紧张吗。   云词眨了下眼。   又看不见了。虞寻表现得一切如常。   云词盯着虞寻的手,越擦越没耐心。   他捏着消毒棉签,不知空气为什么变得稀薄,只想快点结束。   涂到后面,云词很难再维持刚开始的细致,只觉得时间流逝得很慢,最后他实在忍受不了和虞寻之间过近的距离,三两下随便大范围涂了几下后就打算贴绷带。   然而就在他正要拆绷带包装的时候,虞寻用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   “这里。”   虞寻指了指伤口边缘处,一块不仔细看不会注意到被遗漏的地方,松开手说,“没涂到。”   “涂仔细点,”虞寻不仅一切如常,还非常多事地指挥说,“——毕竟我这双手长得还算不错,要是留疤的话,挺可惜的。”   云词:“……” 第十七章   隔天早上, 一上午两节法制史连上。   大教室里。   法制史老师对着投影屏幕介绍:“咱们法制史,这门课其实就是研究法律,研究相关制度的发生, 它的发展、演变和规律的科学。”   “法制和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 生活里的每一处, 都体现出了法制的作用和重要性。”   “那么这节课,咱们继续学习清末、民国时期的法制……”   自开课后, 云词才发现一班二班两个班级的课表高度重合。   说是分了班,但这个班分得很随意,大部分课程都是还在大教室里, 两个班一块儿上大课。基本两节课连上, 早上八点开课, 一直上到中午吃饭。   一班二班之间最明显的分班体现, 就只体现在座位位置上。   两个班的人各坐半边,中间隔着一列空位,这列位置空得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瞅着跟三八线似的。   按常理来说,这群大学生不至于那么规矩。   分散坐的情况在其他专业很常见。   但他们是法学一班二班。   他们的班长一个姓云一个姓虞。   ……   且这两人据说刚私下斗过殴,刚被辅导员从警局里捞出来。   于是两个班的人谁都不敢吱声, 只能老老实实和隔壁班划清阵营。   身为班长的云词不知道他们居然有这么多心思,他对班级秩序感到满意, 看着提前做好的预习本,着重听几个昨晚没太记清楚的重点要点。   讲台上, 法制史老师讲着讲着, 大概是私下也听说了他们两个班级的瓜, 忍不住跑题:“听说咱们班有一些心怀正义的同学啊。”   “遇到敲诈勒索, 第一时间报警是对的, 但是你们这后续操作……不需要找那么多人的哈,群体聚众,容易影响社会秩序。”说着,法制史老师点了名,“两位当事人觉得呢。”   这事是过不去了。   云词想把头埋进课本里,他站起来冷着脸应了一声,只是这样被当众点名,耳尖稍微有点红。   虞寻就坦荡多了:“我下次注意,争取控制一下人数。”   法制史老师:“……那最好还是不要有下次了。”   全班想笑又不敢笑。   很快到课间休息时间,云词去走廊接严跃的电话。   严跃已经从高平阳那边大致知道了事情的经过,电话接通的瞬间,他没有先说话,听筒里安静许久,直到云词主动打破沉默:“爸。”   严跃说:“一千两百字的检讨,别光写在纸上,要记在心里。”   云词嘴上“噢”,心说只有他们这种教职行业的,才会把学生压根不走心胡诌的检讨看得那么重要。检讨这玩意儿,写纸上都不认真,还记心里。   由于这次犯案人数众多,严跃没有只盯着他,又问起了李言和流子。   毕竟这两位也都是严主任的学生。   尤其是李言。   “当初你李叔叔把阿言托付给我,”严跃说,“我让你多带带他,你要多往积极健康的方向去引导,你俩关系好,更应该齐头并进好好学习。”   云词说:“他学习挺好的。”除了语文。   果然,严跃下一句就说:“让他没事多看点国内外经典文学,陶冶一下文学素养。”   云词嘴上应着:“哦。”   他和李言的相识离不开严跃的撮合。   李言他爸和严跃是旧相识,李言考上西高后,正值青春叛逆期,学人家混迹校外。严跃把他俩安排进了同一个班,想着同龄人之间总归好说话些。   初识时,李言对云词这个班长也很不服气:“你谁啊,我的事你少管。”   “没想管你,就是想去观摩一下。”   云词说,“看看我们传说中的言少在校外的英姿。”   结果李言在校外混得非常一般,跟在队伍末尾,压根无人问津,他又恼又羞:“我才刚加入,等我资历熬上去了,我最起码也能站队伍中间!”   云词蹲在他旁边:“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   李言:“?”   云词:“主要觉得这帮人也不怎么样,你跟着他们,屈才。”   李言摸着下巴,半晌,认可了这个说法:“也有几分道理,那我先退出。”   李言本质也不是真想学坏,就是反抗下,云词一拽,他也就顺着台阶下了。   倒是后来,李言时常对他感慨:“我也真是服了,严跃管你管成这样,你都没想过叛逆一下?”   “……”   挂电话后,云词去自动贩卖机买了瓶水,然后晃回班级。   他闲着没事会刷会儿朋友圈,看看李言和一些老同学们发的最新动态。   刷出来的头一条是李言。   他的朋友圈透露出一种精神极度不稳定的状态:天天早八,天天早八,这早八人是一天也当不下去了。   云词随手点了个赞,然后继续往下滑。   翻过几条后,页面停留在某个黑色头像上。   黑色头像新发的朋友圈,文案写着:【右手受伤,怎么记笔记。】   下面还甚至还郑重其事地配了一张图片。   图片上,这人包着绷带的手艰难地握着笔,桌上的笔记本页面空白一片。   ……   这黑色头像出现的姿势太突兀。   他差点忘了自己加了虞寻微信好友这件事。   云词在这条朋友圈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本能作祟,反应过度,直接反手关了微信。   只是关闭微信后,那张照片还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无可避免地想起,这人是因为他才受伤的。   大课休息间隙,临近下节课上课前。   原先出去的人都陆陆续续又回到班级。   一班全体同学整整齐齐坐在自己的那一侧位置上,看到二班班长冷着脸穿过中间那条“三八线”,走进了他们一班的区域里。   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有人埋头,互发私信。   [?]   [有没有人看清了,是什么东西?]   [战书吧。]   [这战书密密麻麻的,字好多,看不清。]   [可能三言两语不足以表达彼此之间的仇恨。]   [……]   虞寻坐在后排,和班里其他人隔开了一些距离。   云词走到最后排,居高临下地站在虞寻面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想来找事——这架势实在和高一那会儿,他甩成绩单的样子没什么区别。   ——“啪”。   但这次甩在虞寻面前的,是一份字迹工整的课堂笔记。   “刚写完,”云词甩完笔记本之后,用一种“你爱要不要吧”的语气解释说,“突然看这本本子不顺眼,不想要了。”   虞寻单手拎起笔记本,顺便翻了下,他每一页都停留了很久,似乎扫得极其认真。   然后他用极其不认真的语调说:“……没事,我看着挺顺眼的。送我的?”   云词抿着唇:“是不想要了。”   他坚持说,“不是送你。”   虞寻“哦”了一声:“那就是送我了。”   “……”   妈的。   这人听不懂人话。   云词懒得再说。   反正笔记送到了,他们俩之间算扯平。谁也不亏欠谁。   就在云词准备转身走人的时候,虞寻散漫的声音又响起:“不过我在听课过程中还有些个人的观点和注解,不方便拿笔,需要找个人帮忙写写——不知道哪位好心人愿意帮我这个忙。”   哪个好心人也不可能是他。   ……   云词这样想着,转身的动作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停住了。   上课铃响。   下半场课程开始,法制史老师捧着水杯回教室。   他低头看课件,找到上节课没讲完的那页,等他调整好再抬起头,发现原先相隔大半个教室的某两名学生居然破天荒坐一块儿了。   法制史老师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他开始正式讲课,没说两句话,又没忍住看了一眼。   如坐针毡的云词:“……”   “咳,”法制史老师收回自己缥缈的思绪,“好,那么我们继续看啊,上节课提到清末的大规模修律,这背后其实是被时代裹挟的被动选择。”   “(一)预备立宪的背景与指导原则……”   这都是他昨天提前预习过的内容,他听得左耳进右耳出。   云词面前摆着两本笔记本。   法制史老师往课件上标什么,他就在笔记本上重点抄一遍,抄完一本抄另一本。   其中一本是虞寻的。   就在前一页上,还有虞寻的字。凌厉且潦草。   这人笔记做得很简洁,经常把一长句话浓缩成三两个字,如果不是云词对之前的知识点印象深刻,就算在路上捡到这本笔记,都看不懂这笔记的主人到底学的什么鬼专业。   大学教室的座椅不像高中,两个座位一起,每组中间会单独隔开。上大课的教室像会议室一样,一长排之间没有任何空隙。   他头一回挨着虞寻坐。   高中的时候两人不同班,一班和七班之间,甚至连教学楼都不在同一栋。   打死他也想不到他和虞寻之间,会有今天。   法制史老师往下讲,讲到第二节 。   虞寻用笔敲了敲桌面,提醒:“这句记一下。”   云词也用手里的笔敲了下面前的笔记本,回应:“写了,没瞎的话自己看。”   虞寻:“我还想写句个人观点。”   云词:“说。”   有屁快放。   虞寻指挥:“在这,就这个空白的位置,补一句。”   “‘这老师讲得还不错’。”   云词:“……”   虞寻还在继续:“还有这里,横批,‘这段简单,好记’。   “还有这里,就写‘这个知识点大概率不会考,记了应该也没什么用’。”   云词:“……”   这就是你所谓的观点和注解。   他刚才为什么不直接转身走人。   半晌,云词咬牙问:“你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要写。”   虞寻大概是为了更方便指挥他,一只手撑着下颚,斜侧着头,视线没对着前面的投影仪,反而一直在盯着他。   闻言,他想了想:“倒是还有一句。”   云词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果然,虞寻一边转着笔,一边随口说:“2023.9.23,上午十点二十五分,小词。”   这行批注。又他妈。是什么。   云词手里的笔都快被他拧断了。   与此同时。   就在他俩记笔记的间隙,一班二班集体走神,都在偷摸玩手机私聊。   一堂法制史的课上下来,什么知识点都没记住。   [坐一起了,怎么说?]   [你管这叫坐一起?]   [不然叫什么?]   [我倾向于这叫刚才课间下战书时他俩吵的那场架没吵完,上课接着对峙。]   [……+1]   [狠狠点了。]   [……]   -   课后,云词直接带着课本去了李言寝室。   李言对他表舅这种“逃难”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上午没课,宅在寝室打游戏:“我寝室就是你第二个家,随便坐,想睡觉的话我和周文宇的床你挑着睡,你来那么多次,我就不招待你了。”   周文宇在边上赶作业,闻言熟练地挪了下屁股,顺带特意说明了一下自己的缺架情况:“打架那天,我有课,不然我肯定也来给你撑场子。”   云词坐在长桌角落,听见这茬,本来就不太好的脸色又黑了一点。   “过去了,”云词最后说,“这事以后别再提。”   周文宇和李言对视了一眼。   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句话:真正的深仇大恨,是轰轰烈烈打完架后,都不愿再提及。   李言抬手,在自己嘴边比划了个拉链的姿势:“懂,我闭麦。”   云词看了他一眼,转移话题问:“打游戏?”   李言:“昂。”   他手上快速敲击着键盘,射击目标对象,电脑屏幕出现击杀字样。   李言又说,“还是老游戏,无尽荣光。高中那会儿被管着,只能在黑网吧偷偷摸摸打两把,现在大学了,这不得玩个够。”   说着,他想起一个事,头也没抬地问:“对了,你游戏账号找回来了吗?”   “……”   李言问完,得到的是沉默。   他正好一局打完,抬眼,发现他表舅脸又莫名其妙黑回去了。   云词待在他们寝室混了一下午,写完作业之后又甚至用手机下载了一个最新的手游,不惜玩起了游戏。   打两把后,他退出去习惯性点开微信。   扫了一眼,未读消息里没有某个黑色头像。   这个点,他大概在打工。   ……   云词顿了一下,又想,他在干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顺手又点进朋友圈。   结果黑色头像就挂在好友新增动态第一条。   【绷带怎么绑】。   和上午那条朋友圈如出一辙的格式,简单又具有针对性的文案,配了一张手的图片。背景是甜品店,镜头对准散开了半截的绷带。   云词:“……”   ……这人发朋友圈的方式一直这样么。   这两条朋友圈都很干净。他不认识虞寻那帮兄弟,两人之间没什么共友,看不见其他人的评论和点赞,也不知道其他人对于虞寻这种行为的看法和态度。   云词放下手机,五分钟后,他蹭地站起来,对李言说:“我先回去了。”   608寝室里很是热闹。   罗四方在给彭意远打号:“你早说啊彭少,何必劳烦您电脑没到、亲自去网吧打游戏,还被敲诈勒索的盯上,想上分找我就行……”   彭意远没戴眼镜,白天翘了课,睡得头发凌乱,吐出四个字:“晚饭我请。”   罗四方:“我想吃牛肉面。”   彭意远:“可以,请了。”   罗四方:“还得是我彭少!家里有钱就是出手不凡!”   云词推开门进去,虞寻的位置上空着,人还没回来。   他在虞寻床位对面拖了把椅子坐着,又掏出了一本《大学英语四六级词汇》,罗四方和彭意远打游戏时看了他一眼,感受到了一些人生压力。   这压力一直持续到熄灯后。   他们虞哥最近打工开始打得很晚,时不时会在熄灯后偷偷翻墙回来。除虞寻外,其他人都洗漱完上床了,躺在床上的罗四方眼睁睁看着云词在下面掏出了那盏没有灯罩的usb灯,继续挑灯夜读。   “……”罗四方忍不住盖着被子探头问,“不睡觉啊词哥。”   云词不动声色看了虞寻的位置。   罗四方察觉到这一眼,他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你不会在等——”   云词把面前的词汇手册翻过去一页,打断说:“我在备战四六级。”   罗四方:“……”   你这备战得有点早啊。   不管怎么说,云词还是勉强靠着这个理由撑到了凌晨一点。   寝室里其他室友都陆陆续续睡了,他心不在焉地背着单词,直到听见寝室门锁响了一声。   外面天气转凉,来的人身上似乎带了点夜晚的凉风。云词抬起头,看到了刚下班翻墙翻进来的虞寻。   虞寻将宿舍门轻轻关上,结果刚转过身就被云词堵在宿舍门口。   云词冷着脸,拿一卷绷带堵人:“伸手。”   虞寻还是像上次一样对他伸手。   在熄了灯,看不太清楚虞寻神色的某一瞬间里,云词似乎在这个人身上捕捉到了一丝“顺从”。   好像无论他说什么,这人都会照做一样。   “换绷带。”   上药这种事,一回生二回还是很生。   第二次给虞寻上药的感受,并没有比第一次好到哪里去。   虞寻任由他拆绷带,只是在快上完药的时候忽然问他:“这么晚不睡,是在等我?”   云词把消毒水瓶盖拧回去:“你看不见那本词汇手册?”   “……”   “我在备考。”   -   睡前。云词阖上眼,听见下铺隐约有点动静。   悉悉索索的。   好像是虞寻洗漱后在换衣服。   外套拉链拉下来的声音,然后是解腰带的声音,套衣服的声音,再之后,是被子被掀开的声音。   云词抬手把被子拉上去,盖住耳朵。   声音是听不见了,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在眼前忍不住重新浮现了一遍。   他睡不着,在被子里滑开手机,鬼使神差又点进朋友圈。   这个点,刷出来的好友最新动态没几条。   但这寥寥几条里,有一条黑色头像。   yx:【手受伤了,明天该怎么去食堂买饭。】   云词:“…………”   这人朋友圈就整天用来发这种东西?真有朋友会愿意看吗???   这时,李言私聊戳了下他。   李言:[睡了吗]   云词:[没]   李言:[那你在干嘛]   云词第三次搬出那个有点离谱的理由:[背单词,备战四六级。]   李言:[……你有病。]   李言简单地问候了下,然后直入主题,[我在赶作业,写不完了,你觉得你能不能跨专业帮我写一下?]   云词:[我觉得你在做梦]   隔了会儿,云词又发给李言一张截图。截图上显示“不再看他(她)的动态”。   云词:[这样是不是就能屏蔽朋友圈了]   补作业的李言过两三分钟回他:[?]   李言:[是。但是你要屏蔽谁?]   李言:[正常情况,你不会屏蔽别人啊,不太符合你的性格。]   李言:[当初我两刚开始认识,我叛逆期,一天八百条朋友圈,你看得那么无语都没想过屏蔽我。]   ……   李言当初的叛逆朋友圈,确实很叛逆。   动不动午夜心碎,还觉得世界与他为敌。   那时候云词每次刷到,都忍不住皱眉。   李言自己都佩服自己对云词的了解程度:[能让你屏蔽的,不会姓虞吧。]   云词不太想聊这个话题,于是没回复。   但过了会儿。   李言又发过来一句:[也不对啊。]   [他这两天压根没发过朋友圈,你屏蔽什么,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云词:[?]   没发过是什么意思。   李言也直接甩过来一张截图,截图上,黑色头像的朋友圈里空空如也,一个字都没有:[我以前加过他好友,忘了为什么加的了,好像是以前老严搞过一个年级活动,反正没见他发过朋友圈。]   云词对着那张截图,过了很久才意识到。   朋友圈有种权限似乎叫。仅某人可见。   作者有话说:   (部分课堂内容参考网络资料。 第十八章   云词又戳了其他人问:[看得见那个谁朋友圈么]   周文宇秒回:[看不见, 没东西。]   他第一反应是以为两个人在朋友圈权限上闹矛盾了,比如他词哥发现他看不见对方朋友圈,于是心生不满, 认为‘我不想看是我的事, 但你他妈屏蔽我就让我很不爽, 就你也胆敢屏蔽我’,他们这种宿敌之间一般都是这脑回路。   于是周文宇又追问:[怎么了, 他也屏蔽你了?]   周文宇:[我又帮你问了几个人,都说没有。]   周文宇:[没事的,区区一个朋友圈, 看不到是好事, 免得脏了我们的手机!]   云词:[……]   谢谢。他手机已经脏了。   所以这些朋友圈只有他看得见吗。   或者只有他和一些少数其他人能看见。   但他改权限干什么?   ……   这些朋友圈虽然看着很有病, 也不至于需要特意改权限吧。   云词满脑子都是为什么。   虞寻这个人, 比他这辈子解过的所有题都难。   只有李言表示这一点也不复杂。   简单得知来龙去脉,决心为兄弟排忧解难的李言:[他搞这种暗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云词:[?]   李言:[他在耍你。]   李言:[如果仅你可见, 那就是故意发给你看的。他希望你帮他做事,给他跑腿,当他小弟, 认他当大哥。]   -   云词忽略了虞寻那条“该怎么去食堂买饭”的离谱朋友圈,坚决不落入当虞寻小弟的圈套。   一周后, 虞寻伤口好得差不多了,他收起那瓶消毒水, 每天晚上不用再“备考四六级”, 也不用每次都抄两份上课笔记。   只是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有些莫名变化。   周末, 云词写完作业后, 躺在上铺刷手机,刷着刷着黑色头像又给他发消息。   yx:[睡了吗。]   yc:[?]   yc:[不睡修仙吗。]   云词回完才意识到自己回了消息。   他往上扫了眼聊天记录,原来一长串的黑色头像自言自语转变成黑白头像轮换发言,虽然白色头像发言的次数很少。   有对“帮忙带饭”的回复,“没空”。   也有对“上节课睡过去了没听,小词教教我”的回复,他表示“智商太低的教不了”。   似乎从办公室外长廊上,第一次别扭地给这人发消息后,之后再回消息就变得自然许多。   yx:[明天再给我涂个药]   云词刚想回“你伤已经好了,涂哪门子的药”。   对面紧接着发过来三个字:[去疤药。]   [我还是觉得我这双手不能留疤。在网上查过了,去疤药每天都得涂,涂到疤痕消失为止,周期大概在半年到一年。]   云词:[……]   ……   这人怎么这么娇气。   藿香正气水要喝一小时,去疤药要涂一年。   活得挺费劲。   云词想了下未来一年都得接着帮这人涂药的场景,感觉未来一片昏暗。   ……那一刀子用不着他挡,他愿意自己被捅。   608寝室其他人也都躺在床上刷手机,突然有人说:“我请你们吃饭吧。”   王壮生无可恋地问:“彭少何出此言,是这个月生活费多得没地方花吗。”   彭意远:“不是,是我下周生日,想请大家一块儿吃个饭,顺便答谢一下词哥和虞哥。”   罗四方:“麻烦下次说完整,不然每次总会被这种土豪发言吓到。”   彭意远:“噢。我注意。”   彭意远说着,又问云词,“下周末你有空吗?不用备战四六级吧。”   云词噎了下说:“……有。不用。”   于是彭意远提前定了餐厅,在他们这群学生还在吃校外沙县小馆的时候,彭少订的西餐厅,奢华且有排面,饭后,他在附近KTV包了个包厢,喊全寝室去唱歌。   云词带了份生日礼物,他注意到彭意远平时会看些动漫,送了一款人物手办。   进包厢后,又带头唱了首生日歌。   在这些方面,云班长的表现向来周全。   “虞哥还没来吗,”一曲唱完,罗四方问,“在群里问问。”   王壮表示:“他打工吧,一直没回群消息。”   王壮话音刚落,云词手机震动。   点开看到黑色头像戳他问:[哪间包厢。]   云词手指按在屏幕上,敲了一行字:[看不见群聊么]   但没发出去,懒得掰扯这个已经说过无数次的问题,又改成了包厢号:[A02。]   两三分钟后,紧闭的包厢门被人推开,虞寻穿了件黑色防风衣,短款,长度堪堪到腰,顺着那截腰往下,是那双比例有点逆天的腿。身上那条深蓝色牛仔裤略显宽松,凸显出几分少年独有的清瘦感。   他手里拎着个蛋糕,进门之后随手放下:“刚下班,从店里带的。”   彭意远:“太客气了……”   虞寻:“也没那么客气,员工价打八折,折后还算便宜。”   彭意远:“……”   说完,虞寻想找位置坐。   他扫了一圈,避开所有宽敞的空位,走到云词待着的角落。   云词右眼皮跳了一下,果然,虞寻在他边上坐下了。   包厢里灯光昏暗,只有顶上的灯球在闪来闪去。五光十色的灯光竟意外地适合这张脸,这些斑驳陆离的颜色闪过虞寻侧脸,细碎灯光落入他眼眸。   虞寻在边上安静听了会儿歌,王壮扯着嗓子在唱“一生所爱”,粤语咬字咬得还挺标准。   云词听得也很认真,末了,他抬手给王壮鼓掌。   虞寻突然问他:“还想听什么。”   云词有点莫名:“?”   虞寻说话时往后靠了下:“……没怎么,就是我唱歌还可以,想炫耀一下。”   “……”   云词无语一瞬。   “没什么想听的,”他坐在角落,冷冷地说,“不喜欢听人唱歌。”   闻言,虞寻垂了下眼。   没装成这个逼似乎还有些失望。   他们唱歌唱到一半,才发现彭意远定的包厢居然自带酒水。   “VIP包间,送两箱啤酒,”推着酒水来的服务生解释说,“要现在就帮你们打开吗?”   大学和高中的时候很不一样,别人见了他们都会直接问要不要开酒,而不是“未成年赶紧出去”。   王壮和罗四方跃跃欲试。   他不怎么爱喝,图个新鲜,陪着喝了半瓶。有点苦涩,带着酒精味儿。   虞寻倒是喝了两三瓶,他拎着酒瓶,坐在灯光下。   罗四方酒量不好,喝到一半醉醺醺盯着虞寻看。   “虞哥,你这张脸看起来,”他忍不住说,“故事很多的样子。”   虞寻挑眉。   罗四方补充,“情感方面的那种。以前高中,你是不是谈过很多恋爱?”   “恋爱脱单”是608寝室一大永恒话题。   高中严令禁止恋爱,只能背着家长和老师偷偷早恋,更有些人连早恋的经历都没有。上大学后,恋爱成了名正言顺的事,军训期间就有很多人脱单,在学校里光明正大牵手。   只是他们608所有人都和脱单这件事没什么关系。   感觉分分钟能脱单的某两位,似乎也都不太关注这事——甚至感觉他们比起关注自己什么时候脱单,更关注对方的一举一动。   出乎意料的,虞寻回答:“没有。”   罗四方:“?”   虞寻:“都说了我很内向。”   罗四方:“??”   虞寻:“平时在学校都不好意思说话,怎么谈那么多恋爱。”   “…………”   王壮在边上偷偷戳了下云词:“他内向?”   云词:“呵。”   王壮:“……不过真没谈吗?”   这回云词没再“呵”了。   虽然虞寻说话像鬼扯,但后半句应该是真的。   王壮惋惜:“我要长这张脸——这脸要是给我,我一天换一个对象!我谈遍全市!不像你们!这么不懂珍惜!”   到了后半场,唱累后,罗四方提议:“要不我们玩个游戏,真心话大冒险,酒瓶瓶口指向谁,谁就回答一个问题,回答不出喝一瓶,怎么样。”   这种游戏就是概率问题。   云词运气不好,第一轮就转到了他。酒瓶颤颤巍巍地在他面前停下。   顿时其他人“噢”着起哄:“随机一个问题,问题是……嗯,说一件刻骨铭心的事情。”   这问题其实没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以为云词会说一件和虞寻之间过不去的往事。或者是好几件。   但云词却一言不发。   灯光从他身上转走,落在角落,他整个人陷入昏暗里。云词耳朵里突然出现熟悉的、尖锐的噪音,像尖锐的指甲狠狠刮过某样东西表面——在很长很长的噪音过后,几乎有一瞬间接近失聪。   再之后,他才回过神。   “我喝酒。”他说。   其他人愣了下,但很快故意略过这个环节,没再追问。   “咳,都说了刻骨铭心,”王壮说,“那肯定不能告诉我们,不然怎么算刻骨铭心,下一个下一个。”   下一轮。   啤酒瓶瓶口指向虞寻。   其他人依旧等着看热闹,罗四方抽选随机题目:“‘和前任怎么分手的’……哦这题不行,你内向没谈过。换一个问题,‘有没有喜欢的人’?”   云词拎着刚喝完的空酒瓶,心说这个问题也该换,他怎么可能有。   他以前没怎么喝过酒,不太清楚自己的酒量。高中时候偶尔和严跃搞过几次父子局,严跃也只给他分一小杯,喝了跟没喝一样,主打一个重在参与。   这两瓶下去,居然有点晕。   于是就在轻微的眩晕里,他看着虞寻,这人身上那件外套敞着,斑斓的灯光在他脸上晕开,勾勒出眉眼。他眼神似乎变得晦涩起来,睫毛压下,像一片黑色的阴影。   最后他听见虞寻说:   “有。” 第十九章   在酒精的作用下, 云词反应慢半拍。   哦有。   有什么?   ……   等等。有?   他有喜欢的人?   云词怔了一下。   明明高中三年,虞寻身边从来没出现过什么人。   其他人兴致勃勃围上去八卦:“谁啊,多久了, 是个什么样的人, 同校么, 在南大么?还是在别的学校,为什么喜欢?故事是从哪儿开始的?”   “……”   灯光又转回来了, 云词再看过去,虞寻又恢复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有点吊儿郎当地说:“怎么这么多问题, 我才输一次, 其他问题留着下回再问。”   罗四方:“行, 下次转到我再接着问。”   结果虞寻这天晚上运气奇差。   也可能是大家对这些问题的答案实在好奇, 合力针对他。瓶口无数次转在他身上,不管谁转的,都一直逮着他问:“谁啊, 展开讲讲。兄弟,我浑身上下蚂蚁在爬。”   虞寻冲他们勾勾手指:“想知道?”   “其实那个人——”   在所有人竖起耳朵的时候,虞寻转了个弯, 他俯下身,伸手拿了瓶没开瓶的啤酒, 将啤酒瓶口对准桌角,随手开了一瓶, 说:“我喝酒。”   罗四方:“……靠, 不带这样的。”   王壮:“就是, 喝酒这就没意思了。有什么不能和兄弟说说, 没准我们还能帮你拿拿主意, 想办法把人直接追到手。”   “后半句话就算了吧,”彭意远说,“你难道有过经验。”   王壮:“我虽然没有,但我对虞哥的脸很有信心。”   彭意远:“……”   唯有话题中心人物没说话。   虞寻闷不做声喝完了一整瓶酒。   之后瓶口又有好几次转到他面前,但是虞寻一直选择喝酒。   几轮之后,这人手边多了好几瓶空酒瓶。   又到下一轮。   彭意远转瓶子,瓶口指向虞寻。   虞寻没多说一个字,又去拿酒。   云词坐在这人边上,虽然两人之间隔了一点距离,还是可以清晰地看见这人的耳尖在酒精作用下一点点变红,开瓶盖的动作也逐渐迟缓。   他喝得实在有点多了。   这个喜欢的人就这么不能说吗。   云词头扭到另一边不去看他,出声喊他,“喂,”   “不能喝就认输。”云词冷冷地说。   虞寻刚灌下去两口酒:“还行,我酒量很好。”   云词:“一加一等于几。”   虞寻:“三。”   “……”   云词:“你喝多了。”   “没有。”   “喝多了。”   “没。”   “换个问题问我。”虞寻又说。   云词:“?”   他没有找出新问题,醉鬼自己设计好了问题,自问自答:“比如,我知道……”   这个问答很没有逻辑,本身已经透露出喝多且非常不清醒的事实。   云词等着他能知道出个什么玩意儿来。   结果等来六个字。   “知道你是小词。”   “……”   云词抿着唇,被这没头没脑的四个字搞得愣了一下。   “操,”他说,“说了多少遍,别叫这个。”   喝多的人都坚持自己没喝多,云词不再继续这种无意义的对峙。   他看了眼时间,这个点他们差不多该回寝室了,他也不想这群人喝太多,喝酒毕竟伤身,于是他按下虞寻手里还剩半瓶的酒:“时间差不多了,宿管事多,先回去。”   罗四方喝得也有点多,醉醺醺点头说:“行。”   结果云词去趟洗手间的功夫,再出来,发现其他人都走了。包厢里只剩下喝醉的虞寻。   “来个人,”云词和虞寻四目相对两秒后,直接给王壮打电话,“回来扛人。”   已经走远的王壮:“我扛着四方呢——!彭少扛着刘哥。没人手。”   云词:“你扛回来,我跟你换。”   王壮:“……信号不好,我先挂了。”   他第二通电话打给的李言。   云词:“五分钟,来KTV一趟,有事。”   李言那边有他爸妈的声音,他捂着话筒说:“五十分钟都来不了,兄弟,我回家了,不在学校。”   “……”   云词挂断电话,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孤立无援。   他不知道的是,几分钟前,608另一个寝室群聊得火热。   【608兄弟群(没有云词和虞寻版)】   罗四方:[接下来,我简单说几句]   罗四方:[毕竟都一个寝室的]   罗四方:[大家也知道我作为寝室长,肩负重任,责任越大,越该为寝室和谐出一份力,所以我更该给他们多创造机会。]   罗四方:[希望他们俩早日化干戈为玉帛。]   喝醉的罗四方最后总结性发言:[人生!哪有跨不过去的坎!]   如果云词在群里,他会慎重考虑当初任命罗四方当寝室长这一决定。   收起手机后,云词只能面对现实。   他站在门口,冲虞寻扬了下下颚:“你,自己站起来。”   虞寻一动不动。   云词:“……”   平心而论,这人喝多之后还算老实,安安静静在包厢里坐着,低着头,下一秒仿佛能睡过去。就是不太能听得懂人话。   算了。   云词撩起袖子,打算把人扛起来。   虞寻听见动静,抬起头,见到来的人是他之后又放松下来,一条胳臂横着搭上云词的肩,勉强站了起来。   云词没功夫去想个人恩怨,他在心底默念:扛室友回寝室,不得已为之。这个人醉成这样,明天醒过来也不会记得。   回学校的路变得很漫长。   学校东门外的长街有一大半已经灭了灯,这些商铺的营业时间跟他们宿舍楼的开放时间高度重合,没了学生,自然也就闭店了。   整条长街只剩下街灯还亮着。   街灯下,两个人影紧挨着往前挪动。   云词压住想把这人扔街边的冲动:“你走快点。”   虞寻声音有一点打飘,语调习惯性扬着:“喝多了。走不快。”   云词:“……你还知道自己喝多了。”   虞寻:“你说我喝多了,我应该就是喝多了。”   云词凉凉地“哦”了一声:“我说你是傻逼。”   “……”   短暂的沉默后。   虞寻说:“我不是。”   居然没中招。   就在云词正要感慨这个不正常的神经病喝多之后居然还算正常,正巧迎面走来三两学生,这几个人大概是临时出校买东西,虞寻搭在他肩上的手忽然间收紧。   并且整个人往他那靠,两个人的距离骤然拉近,然后他主动冲那两个人打招呼:“同学——”   少年酒后尾音拖长的声音穿过长街。   他像炫耀似地说:“我喝多了。”   “小词送我回寝室,我们住608。”   云词:“……”   他现在把这人扔下还来得及吗。   “我们不住608,”云词有点麻木地试图挽回一些尊严,“我们隔壁学校的,来南大串门。”   “劝你们快点走。”   他又说,“这人喝多了,陋习很多。”   那几名男生脚步加快,不想和醉鬼扯上关系,免得这个当街大喊的人突然暴起对他们做点什么。   “丢人就算了,”等人走了,云词说,“你他妈还报寝室号。”   虞寻不知道把这句话理解成了什么意思,又报了一遍:“608。”   “……”   走了半段路,云词忍不住嘲讽:“酒量不怎么样,喝那么多。”   这回虞寻没有声音了。   刚才一系列操作,可能耗尽了醉鬼最后一点力气。   等这段路走到尽头,快要走到东门门口的时候,肩上这个人用最后一点力气抬起头说:“不能说。”   云词:“?”   他侧过头,正好对上虞寻半阖的双眼。   虞寻又重复了一遍:“因为不能说。”   云词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在回答他之前那句“喝那么多”。不能说,所以只能喝酒。   灯光暗下来一些,云词和他对视两秒后,倏地移开眼。   -   男生宿舍楼楼下。   宿管大爷到点后,在门口摆了一把木质的小板凳,披着件大衣,坐门口逮晚归的学生。这位大爷战斗力惊人,整栋寝室楼没有人不忌惮。   云词掐着点扶人进寝室楼。   大爷抬手把他们拦下:“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晚回来。”   云词看了眼时钟,确认时间应该差不多:“……晚?”   大爷:“迟到三秒钟。”   “……”大爷说,“我行事严谨,向来都是精确到秒的。说吧,什么原因,晚了三秒。”   云词:“……”   大爷说着,又看了眼云词扛着的人:“还有这位同学,他怎么了?”   云词顿了下说:“我们出去看电影。”   “恐怖片,”云词接着说,“他吓晕了。”   “……”   宿管大爷:“胡说!我都闻到酒味儿了,是不是喝酒了!”   云词:“真没有。”   就在云词想胡扯这人是酒心巧克力吃多了,又有几名晚归的学生进来,大爷仿佛脑后装了监控似的,猛地转身喊:“以为我没看见是吧。”   云词抓准这个间隙,不动声色往楼梯口方向挪了几步,然后趁大爷在训其他人,带着虞寻就往楼梯方向跑。   “——你俩,站住!”   宿管大爷不能不管其他人,不然只会两头顾不上,没法追人,真让云词钻空子溜上了楼。   好在这个半昏迷的人没有完全丧失行动能力,云词喘着气,拉着虞寻躲藏在楼梯通道里。至于明天遇到大爷怎么办,明天再说。   等云词拖着人走到608寝室门口,寝室门紧闭着。   敲了几声也没人开。   云词没带钥匙,用最后一丝耐心说:“开个门。”   寝室里一片安静,608寝室其他人喝了酒,估计都开始神志不清,愣是没人听见敲门声。熄灯时间,他也不能在楼道里喊太大声。   于是云词收了手,对半昏迷的虞寻说:“我打个电话。”   然而手机刚掏出来,他点进罗四方的聊天框里,没注意最上方电量格显示手机电量提示不足1%,一通电话还没拨出去,手机自动关机,熄屏了。   “……”   他今天够倒霉的。   云词握着手机,深呼吸了下,冲虞寻“喂”了声:“还醒着么。”   “带手机没有,”他又说,“借我用下。”   虞寻无意识地把手机交给他。   云词:“密码。”   虞寻:“你生日。”   “……?”   “我说密码,”云词以为他又在说什么胡话,“你手机的密码。”   虞寻还是那三个字:“你生日。”   云词耐心所剩不多:“姓虞的,你下次不能喝就去小孩那桌。”   虞寻没管他说什么,半阖的眼睁开,半个人靠在他身上,借了一点力,然后醉醺醺地去碰云词手里的手机。   楼道灯刚好灭了。几乎就在同时,手机屏幕亮起。   虞寻抬手输了六位数字:051120。   下一秒。   手机解锁,进入主页面。   与此同时,寝室门也开了。   门口站着在门里听到动静,迷迷糊糊爬起来开门的罗四方。   罗四方揉着眼睛说:“不好意思啊,喝多了,忘了你俩还没回——”   最后那个“来”字没说出口,这两人不知道在门外发生了什么,云词有点慌乱地一拳头把虞寻推向他,他被砸得猝不及防,差点和虞寻两个人一块栽倒。   怎么回事啊?怎么他创造的机会让他俩关系变得更加恶劣了?   这是本来要在门口打架么?   罗四方:“那个,我——你们——”   “你,”云词率先进门,整个人看起来很暴躁,耳尖却莫名地有些红:“带着他滚进去。”   作者有话说:   05……05…………你们这些00后!!!!!!qwq 第二十章   熄灯后的608寝室。   虞寻被罗四方扛到床铺上后, 就没了动静。   这人是真醉得厉害,云词躺在上铺,躺了很久也没听见其他声音, 只听得见很深的呼吸声。   心怀寝室和谐问题的罗四方小声问:“词哥, 你睡了么。”   云词睁着眼回他:“嗯, 睡死了。”   罗四方:“……”   云词倒是想睡,但实在睡不着。   在和虞寻交战那么多年的战斗生涯里, 他有过很多情绪。   但在那么多情绪里,他第一次感到无措。   那种很突然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无措。   他躺在床上半天,难得发了个朋友圈, 只有四个字, 简洁明了:【退学算了。】   李言第一个赶到评论区:[你这精神状态, 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周文宇:[不……不至于哥, 再忍四年,四年很快的!]   还有其他老同学在他朋友圈底下聊上了:[我说什么来着,我押的词哥, 他已经忍无可忍了,很快就会把虞寻揍出寝室。]   [+1,我也押的词哥, 押了一个月生活费。]   [什么?他俩同寝了?]   [你消息有点迟,赶紧来押注, 现在还来得及下注。]   [感觉虞寻那边没什么动静啊。]   [那不叫没动静,那叫暗流涌动。]   一堆评论里, 还有他忘记屏蔽的辅导员。   高平阳:[……?]   -   周一, 体育课。   他们每周有两三节体育课, 大一专业班级太多, 所以体育课总是好几个班级凑在一块儿上, 法学两个班倒是隔开了,这天他们班和李言班一起跑一千米。   “刚开学就测一千米,”李言跑到第二圈,就直接跨过班级,挂在云词身上压着他,想让他带着自己跑,“我以为早八已经够影响我的精神状态了。”   云词本来跑在前面,被他压得速度降下来一半,他声音很凉地说:“要不我抱着你跑。”   李言:“可以吗?”   “……”云词甩开他,跑到前面去了。   终点处,高平阳双手背在身后,目视前方,静静地迎接他。   高平阳:“跑完了?来,跑完就过来聊聊。”   云词:“……”   高平阳不懂年轻人发朋友圈,有时候只是暂时宣泄一下情绪,并不作数。他很当真地问:“想退学是什么原因?”   云词随口回他:“是对学校有点不满意。”   高平阳:“?”   云词接着扯:“南大不太适合我。”   高平阳温和地说:“在学习上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是老师上课的方式你觉得有问题,还是课程安排上觉得不满意,我们南大在师资力量上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可能刚开学,你还需要时间适应……”   见高平阳那么认真,云词也不好再鬼扯。   “没有,”他说,“我瞎说的。”   说着,云词又说:“不过有件事确实困扰,能换寝室吗。”   于是高平阳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好的。我懂了,你发朋友圈没别的意思,就是为了换寝室是吧。”继而,他又平静地说,“那你还是退学吧。”   云词:“…………”   云词又问:“办走读呢。”   高平阳:“大二开始可以办,大一强制性住校。”   这场谈话最后还是以高平阳成功捍卫南大校纪校规告终。   后半节课,他和李言坐在看台刷手机。过了会儿,周文宇也凑过来:“我们下周上课有个小测验,你们专业有考试吗?”   云词想了想:“有一场。”   他们专业有门课的老师喜欢阶段性验收教学成果,给他们安排了一场随堂小考试,估计就一页纸的题目,当课前巩固知识点了。   周文宇虽然嘴上说着要考试,但一点要备考的意思都没有:“但我觉得,这种小测验应该是无伤大雅的,估计没谁会备考吧。”   李言指了指云词:“有。这位。”   周文宇:“?”   李言继续玩他的手游,说:“你凑过去看看他手机屏幕上是什么脏东西吧。”   周文宇看了眼,看到一片划了红线的知识点:“……好脏。”   李言习以为常:“他们一班和二班一起考,老师要当场报分数的那种。想想一班的班长是谁,到时候他的分数和那个姓虞的分数一块儿被念出来——这不是一场普通的小测试,是我表舅的战场。别打扰他了,让他备战吧。”   云词不置可否。   这场考试的成绩,对他来说确实很重要。   他不可能考得比虞寻低。   仿佛在遵从某种效应,提到谁,谁的消息就到了。   云词正在复习巩固,手机提示微信收到一条新消息,他点进去,看到的是黑色头像。   yx:[昨天喝多了。]   下一句发过来的时间和上一句隔了很久。   云词注意到最上方那一栏,“正在输入中”的字样出现了很久,断断续续的。   直到几分钟后,黑色头像才发来下一句。   yx:[昨晚我说什么了吗]   云词盯着这个头像,发觉这个本来就有点不太对劲的头像,此刻变得更加微妙起来。   云词在心里默念。   黑白两道势不两立。   黑白两道势不两立。   黑白……   操。   谁好人用死对头生日当手机密码的?   虽然虞寻会知道他生日这点并不奇怪,以前在西高的时候,有一年过生日,两个班还闹了一场。   因为前一年流子给虞寻过生日阵仗搞挺大,拉了横幅,特意把他大哥和云词的游戏单挑比分挂教室门口给他庆生,更是不惜斥重金打印出了云词的精彩被击杀瞬间,这条横幅和游戏截图在七班整整挂了大半天,走过路过的人都往他们班里瞅。   于是轮到他生日那会儿,李言在学校给他过,特别讲究排场。   李言带领班级众人幕后计划着:“11月20,这个特别的日子。我们的排面,要比七班更大,他们七班在班里搞大蛋糕拉横幅挂游戏截图庆祝是吧,我们要上广播!要扩大到全校,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影响力。”   云词那天上学,早上在家里吃了碗严跃给他下的阳春面,吃完平静地坐公交,平静地走进班级,结果坐下没多久,校广播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   “热烈祝贺高二一班云词同学生日快乐~~~接下来,倾情点播一首《大哥》送给云词同学,希望他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歌,起——。”   “…………”   那次生日后,导致很多其他班级的人见了他,都会说一句:“这不是那个‘大哥’吗。“   这段过往,他一般轻易不想回忆。   所以虞寻为什么会用他生日当手机密码。   ……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这人显然已经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了,他也复述不出口,总不能说你昨晚和我说你手机密码是我生日。   这不合适。   云词最后敲下一个字:[没。]   之后黑色头像也没再回复了。   明明是一个普通的对话框,一切都没有什么不一样,但是这几句对话躺在框里,却有一种奇异的沉默感。有点尴尬,也有点沉抑,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挠似的,让人觉得是不是得再说点什么去打破这种感觉。   于是云词又发了一句。   yc:[但你醉得在地上给我磕头]   这回虞寻回得很快。   yx:[哦,录像了吗,想看看我怎么磕的]   “……”   有病。   熟悉的氛围拉回来了一些。   云词不再回复,从微信里退了出去。   但他还是无心复习,手机屏幕上划好的知识点,到他眼里全变成了一串六位数字,他吸了口气,忽然放下手机。   李言扫他一眼:“备战完了?胸有成竹了这是?”   有个屁。一个字没看进去。   云词答非所问,突然问他:“你手机密码是什么。”   李言:“啊?”   云词重复:“手机密码。”   李言:“……这不太好吧,我们虽然是哥们,但报手机密码多少还是有点……”李言说到一半,看见云词捏了下手指骨节,很识时务地改口说,“好吧,是我女神生日,就那个演电影的,黑色长裙,御姐,你老觉得她长得不好看那个。”   云词沉默了下,又问:“你为什么用她生日?”   李言:“喜欢啊,有什么为什么。手机密码这种东西,肯定是用那种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的生日,或者用其他有纪念意义的日期吧。”   喜欢。   这个词悄无声息地从云词耳边炸开。   但是虞寻喜欢他?   ……   虞、寻、喜、欢、他。每一个字都他都认识,合起来让人怀疑自己的文化水平是不是其实根本不懂汉字。   他怎么会有这种离谱的猜测。   难道昨晚的酒精虽然不上脸,不上头,但是上脑。   他喝酒喝得好像精神错乱了。   李言说完,又有点奇怪地看他一眼:“你耳朵红什么?跑完这么久了,还热啊?”   “……”   “讨厌的话,是不是也差不多,”过了很久,云词抿着唇,“特别讨厌,恨之入骨的话,也不是不可能用自己特别讨厌的人的生日当……”后面的话他有点说不下去,“当手机密码。”   李言手游又开了一轮,他没把这个话题当回事,不甚在意地点点头:“也有这个可能。”   “比如说虞寻,”他随便举了个例子,“他如果用你生日当手机密码,那肯定是用来每天提醒自己,他这一生的宿敌,在这一天出生了,这是多么历史性的、具有纪念意义的一天。”   “……”   -   随堂测验时间临近。   从在西高的时候开始,云词和虞寻之间的每场考试都备受瞩目。   这次随堂测验的消息不胫而走,连以前西高的群里都在蹲成绩。   [什么时候考?]   [我觉得我们云词班长肯定已经在熬夜押题了。]   [早知道考南大了,离开西高后,错过了很多场他们之间的战斗。]   [……]   虽然事实情况和这群西高老同学想的差不多,但是他们忘了两人同寝这个意外。所以现在情况变成了,云词和虞寻两个人坐在寝室里,一个靠门,一个靠阳台,共用一张长桌,同处一屋一起背知识点。   云词手里转着笔,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桌对面的人。   虞寻刚洗过澡,身上披了件颜色和以前西高校服很像的外套,坐在那乍一看很像高中时期的他,只是整个人还是长开了些,骨架变得高大起来,五官眉眼也被刻画得更重了。   这人手里翻看的笔记,还是自己当初给他抄的那份。   过了会儿,虞寻动了下。   他拿起手机,解锁屏幕,回了个什么消息。   云词看到他解锁屏幕的动作,那种浑身上下有东西在挠的感觉又卷土重来,手里的笔记是一页也看不进去。   他给李言发消息。   yc:[收拾下桌子,给我腾个地儿。]   云词刚发完,又补上一句:[腾不出也行,我坐地上。]   他盯着手机屏幕,敲下最后一个字,这才察觉到边上有动静。   他身侧的那把椅子被人拽了出来,然后沐浴液的味道钻过来,他再抬眼,虞寻已经大喇喇坐他边上了。   “?”   虞寻:“一起复习。”   云词收起手机:“你们内向的人,最好还是别跟人一起复习,影响效率。”   虞寻也不介意,他一只手支着下巴,看着他说:“学□□要克服一点困难。”   “……”   “我有个知识点不太懂,”虞寻又说,“上节课睡过去了,没听。”   说睡过去了倒是真的。   这人晚上打工,一周七天有四五天回来得都很晚,白天上课会趴后排角落睡觉,经常被点名。   于是云词直接报了一串数字。   虞寻挑了下眉:“什么?”   云词:“专业课老师的电话。”   虞寻“哦”了一声,然后几根手指握住手机,把手机往他面前晃了一下:“我手机欠费,打不了电话。”   云词现在看到他的手机就心脏一紧。   他有点慌乱地,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于是不等李言回复,直接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你问其他人,我有事,没空。”   “不教我,”虞寻不疾不徐地说,“是怕我学会了,考试考的比你好么。”   他以为云词肯定会被激得放下所有东西坐下来给他讲考点。就像在网吧那会儿一样。   但这一次,云词的反应不在他意料内。   云词动作不带停顿地,收东西的速度甚至更快了。   “是。”   云词不去看这人和这人的手机,视线垂下,木着脸说,“……我做人就是这么歹毒。” 第二十一章   李言破天荒在赶专业课作业, 云词在他寝室神游。   李言:“你这一页笔记看半小时了,大一的知识点有那么难记吗?还好我没考你们专业,法学, 一听就要背一大堆东西。”   云词放下笔记:“有没有可能, 是我压根没在看。”   李言:“……哦。”   他又说:“你这复习状态不行啊, 那你明天考试胜率不是会降低。”   云词粗略评估了下:“嗯。降低个百分之五吧。”   没想到只低这么点的李言:“……”   云词:“如果出题角度刁钻,或者提前考一些没学过的部分, 可能没完全准备好。所以算百分之五。”   李言心说,我和你们这些卷王拼了。   一次普通得不行的随堂小测验而已,连刁钻角度和没学部分都要准备到位。   不过李言又习以为常地想, 这他表舅基操了。在西高的那些年, 就连英语单词默写, 这人不也都要和姓虞的较劲么。   他常常安慰自己, 他考不了年级第一,就是缺了个命中注定的对手。那种如果输给他,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就算死前眼前出现走马灯都会走出对方身影的宿敌。   就在云词在他的第二个家——李言寝室混时间, 并且打算今天晚上在李言寝室打个地铺算了的时候,黑色头像发来一条新消息。   yx:[查寝了。]   楼下宿管大爷每天按时查寝,虞寻有时候晚上不在会被记名字, 更多时候他的各种兄弟会轮番来寝室帮他替一下寝,等宿管点完名就撤。   流子也偶尔来帮他替过一两次, 斜着眼睛进门,再斜着眼睛出去。   云词现在见不得这人的手机消息。   黑色头像。这人拿手机的样子。甚至还会莫名地想到那天唱歌, 在包厢里, 虞寻说的那句“有”。   他有喜欢的人。   喜欢谁, 为什么不能说。   等云词回过神, 反应过来他居然满脑子都是虞寻。   “你, ”云词抬手敲了下桌面,对李言示意说,“去608帮我喊个到。”   李言:“……你这是打算在我寝室睡下了?”   李言:“不是兄弟嫌弃你,是这床真的很窄。”   云词:“我睡地上。”   “……”   说归说,云词还是掐着点回了寝室报道。   他回寝室正好赶上熄灯,这片黑倒是缓解了他和虞寻在寝室碰面的某种奇怪气氛,两个人之间的那份说不清哪儿来的别扭被理所当然地藏匿起来。   他摸黑进屋,正好赶上宿舍夜聊环节。这群人今晚难得没聊游戏。   黑暗除了藏匿情绪之外,同时也能放大感受,彭意远率先开了头:“我好像喜欢上我们专业的一个女生了。”   王壮熟练地接话:“难怪彭少最近都亲自去上课。”   彭意远闭着眼用脚挑的专业,开学后找人替课,替得班主任至今不知道他到底长啥样,直到彭少在表演系遇到了爱情。   彭意远:“要怎么追她,我都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我这种类型的。”   罗四方问:“你哪种类型?”   “有钱人。”   “……”   “如果你对自己是这种肤浅的定义的话,”罗四方想了想,开玩笑说,“我觉得很少有人能拒绝你,比如我,你就算追我都是有戏的。”   彭意远:“……换个话题吧,起鸡皮疙瘩了。”   罗四方:“好,其实我也说得汗毛直立。”   云词洗漱后爬回上铺,盖上被子,习惯性把被子拉高,将整个脑袋都盖住。但手机还是一直在震。   室友在聊天。   黑色头像也在找他聊天。   yx:[睡不着]   睡不着关我屁事。云词想。   yx:[马上要考试,紧张焦虑,我这人好学,弄不懂就睡不着。]   yx:[小词。教我。]   看见这个“小词”,云词在床上重重地翻了个身。   就在这时,宿舍夜聊的话题转移到虞寻身上。   “对了,虞哥不是也有个喜欢的人,”罗四方说,“你俩可以交流下。”   彭意远:“虞哥那个喜欢的人不是不能说吗——怎么着,算是在搞暗恋吗?”   隔了会儿,云词听见下铺“嗯”了一声。   彭意远:“不过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还挺特别的。我那天路过教室,看到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白裙子。”   彭意远敏感的少男心在夜晚不断发酵着。   说着,他又说,“既然不能说是谁,那能说怎么喜欢上的吗?”   608寝室这帮人是见识过虞寻那天绝口不提,喝酒的样子的。   就在他们以为这次虞寻也不会透露的时候,隔着被子,云词清晰听见虞寻的声音响起:“可能,不知不觉在意很久了。”   “如果非要说的话,”虞寻的声音变得低了一些,很想藏又藏不住似的,似乎在他耳畔私语,“……是因为见义勇为吧。”   说了跟没说一样。   见义勇为,这算什么。   所以是哪个女生,在某天,扶老奶奶过了马路吗。   所有人一头雾水地结束夜聊环节,各自睡了。   云词很想忽略黑色头像之前发的一串消息,但良心过不去,最后还是简单给他写了一段这个知识点的概述和理解思路发了过去。   只是手速太慌乱,满篇错别字。   -   “随堂测试卷发下去,往后传,座位隔开啊——”法理课老师上课边发卷子边说,“都大学生了,纪律问题不用我再叮嘱了吧。几道题而已。”   云词扫了眼卷子,发现自己高估了这个随堂测试。确实都是很简单的题目,没有他想的那么刁钻。   他很快写完,等他写完抬起头,下意识去找某个人的声影,想看看他交卷没有,结果在大教室环视一圈,没有看见虞寻的影子。   老师也在数人数,他皱着眉:“一班怎么回事,是不是少人了?”   一般情况下,这老师上课不是每次都点名,有时候简单数个人头,没缺人就不点了。点名只有两种情况,第一种发现缺人,第二种,今天心情高涨心血来潮突然就很想点一下。   “我点个名。”   老师点了几个人名,他点到一半也发现没来的那个是谁了:“有个平时挺眼熟的今天不在,一班班长是不是没来。”   “虞寻?”   “……”   没有人喊到。   专业课老师挺生气,生气中还带着点难以置信,他的状态和当初严跃一样:“今天虽然是个小测验,但也算考试——这不是缺课,这是缺考,怎么回事?他人呢?为什么不来。”   一班其他同学摇头,表示不知道。   云词垂眼看着写完的半张卷子,回想起他早上起床经过下铺时,床位上好像就已经没人了。   原来这人不是来提前抢座?   专业课老师接下来说的话,云词听得很熟悉。   严跃说过一模一样的。   恍惚间他仿佛回到高中时期,每天半夜接受严跃有些神经质的拷问:“你觉得他是为什么?他人呢?他有什么事不能请个假?”   云词又看了眼手机,黑色头像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动静。   ……   傍晚,课后。辅导员办公室里。   高平阳叹了口气,有点担忧地说:“找你来是想侧面了解下情况,现在联系不上虞寻,你和虞寻是高中同学。”   云词补充:“关系恶劣的那种。”   高平阳:“嗯,对,全校都知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问了一圈你们以前学校的老同学,他们都说最了解他动向的人除了流子就是你。”   云词:“……”   高平阳也感叹于他们的关系之复杂:“虽然不太懂你们之间怎么回事,但流子刚走,我问过了,他也不知道。”   云词看起来有点平静:“我更不知道。”   “这事情,可大可小,”高平阳说,“晚上他要是还不回来的话,就算失联一天了。你们都是第一次离开家上学,学校很注重你们的安全问题。”   这话说得没错,抛开个人恩怨,确实是个值得担心的问题。   所以云词没说话。   高平阳:“你如果知道点什么的话,务必告诉我。”   这回云词认真了点,他站直了说:“我真不知道。知道的话不会不说。”   离开办公室前,高平阳又叫住他:“——对了,你知道他家住哪儿吗?这小子家庭住址都没认真填,给我填了个地铁口,鬼知道他家住地铁口的哪儿。”   ……如果虞寻本人现在在这,他估计会随口扯一句家境贫寒只能在地铁口地下通道里打地铺凑合维持生活。   云词甩开这个冒出来的第一反应,并不想承认自己对虞寻超乎寻常的了解程度。   然后他下意识想说“不知道”,但是话到嘴边,他又想起一段很遥远的事。   虞寻家住哪儿。他是知道的。   那是高一期末的时候了。   期末考前,严跃忧心忡忡,每天半夜坐在他床边把他摇醒:“你说,那个同学,要是期末考又消失了怎么办。这可是期末考,不是普通的考试。期末考怎么能缺考。”   “这可怎么办。”   “有没有什么办法?我不想让这个学生,错过一场他人生中很重要的考试。”   云词眯着眼,半坐在床上,很崩溃。   那时候全校都已经知道严跃嘴里的那个经常缺考的同学是谁了,且两人还结下梁子,斗法似地互斗了整个高一,于是他说:“……那你找根绳子,再找个房间,提前把他绑起来吧。考完再放。”   严跃:“这犯法。”   “……”那没办法了。   在严跃的“折磨”下,加之他确实也对虞寻来不来考试很在意,毕竟上战场不能没有对手,如果虞寻不参加考试,那他考那么高分,他熬夜刷题又有什么意义。   于是云词去打听了一下虞寻家住哪儿,想看看能不能在期末考那天,早点过去把人逮过来。   “北面,好像在一个体育馆附近。”探子一号说。   “南边,听说他说自己住村里。”探子二号说。   “西边……”探子三号。   “行了,”云词倚着教室窗口,遣散这帮不靠谱的探子,“下一次是不是要和我说他住东边,这样东西南北就凑齐了。”   最后他发现虞寻家地址,是在一本练习簿上。   那本练习簿是严跃的,摆在书房桌上,他以为是他遗漏的作业本,结果翻开发现上面记了一行地址,边上写了个“虞”,地址离他家不算太远。   只是他那天没能找到虞寻家,他在快到前,在附近公园里遇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女人似乎是精神状态有点问题,她坐在地上,神情恍惚,嘴里胡言乱语喊着“不要,不是”。另一个男人不断地拉拽她:“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别多管闲事,这我家婆娘——她犯病了,我带她回去。”   女人被拖拽着往前挪了一点,很多人围着,那些人一边指点一边议论,就是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忙。   “别人家事,这种家庭问题,警察来了都管不了,你上去干什么,给自己惹麻烦。”有人说,“人不一定感激你,回头夫妻俩和好了,两个人一块儿怪你。”   “这种事见得多了,不好管的。”   云词不管这些,少年人做事从不瞻前顾后思考,他把背后的书包卸下来随手扔边上,一头扎进冲进人群里。   男人愣了,大概没想到真有人管闲事。   “我已经报警了,”云词半蹲着,握着那女人的手腕,把身上那件校服脱下来披在她身上,说,“有什么事等警察来了你对他们说,或者等不及现在就想打一架也行。松手。”   ……   虞寻家没摸到,在他细碎的过往回忆里,那天早上倒是挺鸡飞狗跳的。   关于那件事后续他知道的不多了,他被警察赶回学校上课:“嗯不错,现在的学生真是见义勇为,行了后面的事情我们调解,你不用管了,赶紧回学校。”   最后他踩着点进的考场,被严跃痛批了一顿为什么不穿校服,再之后,这件事慢慢被他遗忘了。   回寝室后,云词站在阳台,先是给严跃打了通电话,他在电话里想说说虞寻的事,最后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挂断电话后,他点开那个黑色头像。   他断断续续地打字输入:[你……]   云词想打“你考试怎么没来”,但迟迟按不下确认键。   最后发出去的是两句很符合两人之间关系的话:   [怕考不过我]   [连考场都不敢进]   发出去的消息迟迟没有回复。   不止高平阳,这回连罗四方都担心起来了:“不会出什么事了吧,联系不上人。有人知道他家住哪儿吗,要是不远的话,还是过去看看?”   同寝,寝室里少一个人,实在没办法坐视不理。   云词坐在长桌角落,手里拽着手机,隔了几分钟,然后认命地突然蹭地站了起来:“不远,我去看看。”   打车过去十几分钟,离南大直线距离五六公里,确实不算远。   云词也就是报着着试试看的心态,过去瞟一眼,找不到人就算了。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顺着记忆里那串地址,他自己也不太确定地穿过上次经过的那个小公园,摸进一栋老式居民楼。   这里烟火气息很重,晾衣架长长地伸在外面,楼道里飘着炒菜味儿。   他顺着水泥台阶往上走,有点犹疑地停在四楼。   在抬手想敲门之前,隔壁门倒是开了,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阿姨,那阿姨一直盯着他看,看得云词正想问她“虞寻是不是住这”,这阿姨先出了声:“哦唷,我记得你的,你是不是那个见义勇为的男同学啊——?”   云词:“……?”   阿姨:“对对对,就是你,当时穿了件校服,好像是西城高中的对伐。我记性很好的,看过的热闹我都——呸,不是,反正我记性好,你那天冲进去帮了他们家,我记得你的。”   这阿姨说“他们家”的时候,指了云词面前还没来得及敲的那扇门。   云词有点愣地问:“他们家?”   阿姨:“虞寻呀,你不是他同学吗?他姑姑,那天犯病跑出去了。”   “后来他问我校服是谁的,我给他形容了一下,你们不认识吗。”   “那天我也在,”阿姨说着拍拍胸口,一副后怕的样子,“但我可不敢上去,我就通知了小虞让他赶紧回来。”   阿姨说到最后,又重复说了一遍,“反正我记得,就是你,见义勇为!”   这几声见义勇为震得云词脑袋有点懵。   虞寻在寝室里说过的喜欢的理由,还有遥远琐碎回忆里警察拍着他肩膀恨不得给他贴朵小红花时夸他的那句“不错,现在的学生真是见义勇为”,以及现在,此时此刻的这句全都重叠在了一起。   几乎就在同时。   他面前的门开了,虞寻手里拎着一个袋子拉开门,他穿着件黑色冲锋衣,整个人被衬得很削瘦,和在学校里的样子不同,此刻的他整个人仿佛更沉一些,有些倦怠的模样。   似乎没想到来的人是他,虞寻抬眼时眼尾扬起一些,沾上了在学校里和他掐架时带着锋芒的神采:“……你怎么来了。”   云词站在门口,对着虞寻的眼睛。   这回脑子不仅懵,还有点麻了:“我……”   “我随堂考试满分,”半晌,他顶着发懵的脑袋,嘴不受控制地说,“来炫耀。” 第二十二章   狭小的楼道里, 有一瞬间沉默。   云词在这片有点尴尬的沉默里,又说:“整个专业只有我一个满分。”   说完,他觉得情况变得更尴尬了。   云词不确定他有没有听见阿姨说的四个字, 应该是没有, 因为隔着门, 他开门的时候,那阿姨话音刚落下。   所以现在怎么办。   要当没听见吗。   他现在很乱, 所以没有发现虞寻的状态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对方拎着袋子的手无意识收紧了些,然后再下一刻,他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下。   “进来吧, ”虞寻侧过身, 让开一点距离, 最后说, “看看你的卷子。”   “……”   很离谱。   更离谱的是,他还真把卷子带身上了。   云词有点恍惚地进门,忘了问要不要换鞋, 虞寻也没记起这茬。   进门后他看着陌生的房间陈设,居民楼虽然很有年代感,但是家里被收拾得很干净, 客厅摆着张木质餐桌,桌角用软垫包着, 餐椅上仔仔细细地垫了垫子。阳台种了两棵绿植,电视机声音很轻。   然后他坐在布艺沙发上, 把卷子掏出来, 搁茶几上, 虞寻坐在他边上, 两个人并排对着那张满分卷子。   过了会儿。   虞寻说:“考得不错。”   云词:“废话。”   虞寻又说:“题目不难。”   云词表示默认。   然后虞寻拎起那张卷子, 恢复几分吊儿郎当的模样,说:“不过如果我在,就不止一个满分了。”   坐了会儿后,云词有点熟悉陌生的环境了,加上虞寻的语气也变得熟悉起来,他像以前一样冷声回怼:“你说谁?那个考前还求着问题目的么。”   “考前不耻下问怎么了,”虞寻说,“最后拿的满分就行。”   云词心说这人有没有缺考的自觉,他脱口而出:“都没来考试,上哪儿拿满分。”   刚回温的气氛因为这句冲动说出口的话,又降了下去。   虞寻放下那张卷子,过几分钟才说“家里有点事”,他话刚说完,紧闭的卧室门里突然有了动静,很重地“咚”声,听起来像什么重物在敲击地面。   闻言,虞寻来不及继续往下说,他熟练地、拿起一串钥匙,飞奔过去拧开卧室门。   开门后,云词看到那个记忆里见过一次的女人,过去几年,女人的样貌略有些改变,头发剪短了。如果刚才对门阿姨不提这事,他来了虞寻家,见到她,也不会把她和记忆里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对上号。   女人原先坐在沙发椅上,手脚被绑着,刚才的动静是因为剧烈挣扎,于是整个人连人带椅子栽倒在地。   她刚醒,就开始挣扎,嘴里说不全话,胡乱说了几个字之后,变成了尖叫。   尖锐的、混乱的。   尖细的声音从半掩的门里传出来。   云词没见过这种阵仗,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但虞寻很平静,仿佛已经做过千百次,他蹲在她面前,把绑住她手脚的软布解开,然后熟练地张开手,把女人拥进怀里:“别害怕,我在。”   “刚刚吃了药,再等一会儿,再过一会儿就好了。”   虞寻声音很低,带着点他平时没听过的温柔,但这份温柔里还是有独属于他的戏谑:“今天家里来客人了,姑姑。”   下一句:“他考试考了满分,是不是很厉害。”   女人尖叫声渐渐停了,但嘴里又开始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天。天。”   云词怀疑这个字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甚至都分不清是天还是其他众多同音字之一。因为她现在的状态实在太混乱了。   虞寻却依旧熟练地接过她的话,聊天似的和她说:“今天天气么,天气挺好。明天会下雨,能看彩虹了。”   女人又说:“窝、我……”   “你没事,”虞寻说,“再睡一会儿,睡醒就会好起来了。”   “话。”   “花么。家里没有。喜欢什么,晚点去买。”   “……”   云词发现任何没有逻辑的字眼,虞寻都能接上话,好像两个人真在对话一样。   就像平时他和虞寻说话,也经常觉得他怎么这么能胡扯。   几番对话之后,这个让人慌乱无措的“意外”情形在虞寻的安抚下,慢慢缓和下来。只是女人每次看到他,可能是没办法接受家里突然来了个陌生人,情绪又会激动起来。她手边刚好有个瓶装的什么东西,情绪激动下,往云词的方向砸去。   之后又过一会儿,女人终于又睡着了。   虞寻把人安置在床上,然后又出来,关上了卧室门。   他关上门,转过身。   正好对上站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帮个忙,结果被墨水瓶洒了一身的云词。   虞寻:“你衣服。”   “没事。”云词说。   窥见别人家事,总归尴尬,他又尴尬地说了句废话:“这你姑姑?”   虞寻“嗯”了一声,没有避讳,只是一笔带过地说:“以前出了点事,精神状态出了问题。”   云词站在门口,像个意外闯入者。   眼前的虞寻,和高中时候那个虞寻微妙地重叠起来。   那个高中让教导主任特别头疼,哪儿都好,就是行踪经常成谜,甚至会在大事上掉链子的虞寻。   说好的周一升旗仪式演讲,人没了。   月考,人突然没了。   军训,人突然没了。   素质教育,人突然没了。   去哪儿了,不知道。下次还犯吗,不好说。   他去老师办公室时,有次撞见过严跃找虞寻训话。   准确来说不是他撞见的,是他们班男生把他忽悠去办公室,为了让他欣赏死对头被训话时的“惨状”。   他当初刚进去,就听见严跃说:“你有什么可以和老师说……”   虞寻眼里带上一点儿疲惫,少年心性骄傲,什么都不肯说:“别问了,老师。”   “……”   然后严跃眼睛一扫,扫到他:“云词!你来凑什么热闹,谁喊你来的,赶紧回班——”   云词回过神说:“我那时候,不知道她是你姑姑。”他指公园报警那次。   虞寻:“我知道,后来想找你道谢,你带着一班的人把我赶出去了。”   “?”   虞寻提醒:“小卖部,鸡腿。”   虞寻的视线一直落在云词身上,视线穿过时空,想起那会儿他们已经“交战”快一年。他带着几盒鸡腿过去道谢。   还没走到一班门口,一班就有人开始喊:   ——“词哥,他们七班的杀过来了!”   “不知道今天过来干嘛,还拿着鸡腿,我知道了,今天小卖部鸡腿限量发售,排队都买不到,他这是特意买了过来羞辱词哥?”   “管他来干什么,连人带鸡腿一块轰走,回他们那栋教学楼去。”   “……”   他和云词之间,有话总是没办法好好说。   一如高一最开始,他也试图解释过。   “哦,找错人了,”那时候的云词冷着脸,顺便挤出一声冷笑,“扯,接着扯。”   “……”   ……   云词察觉到虞寻的视线,移开眼,又问:“她经常这样?”   虞寻:“偶尔,不定期。怕她出事,顾不上请假。”   这个“顾不上”,背后估计还有“不方便”的因素。   高平阳肯定会刨根问底,就像当初严跃那样。   “去过医院么。”   “去过,心理问题,只能靠药物干预。”   “也试过住院,”虞寻又说,“但是她更喜欢在家里。大部分时间是清醒的,后来医生也建议出院治疗。”   “……”   云词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想问“那你爸妈呢”,但是话到嘴边,又隐约觉得是另一个不该提及的话题。如果他爸妈在,他还需要自己照顾姑姑,高中就开始打工么。   ……   虽然总说进入大学后,各自的人生世界都在慢慢展开着,但虞寻的世界是他完全没有想象过的。   两人交战多年,虞寻是个他特别熟悉,同时又完全不了解的角色。   ……   虞寻提醒他:“闭寝了,你今晚睡哪儿。”   两人之间少有这种堪称和平的对话。   云词没觉得闭寝是件事:“我翻回去。”   这人不就经常晚上翻墙回去,虽然他没翻过,但听起来应该不难。   然而经常翻墙回去的虞寻本人沉吟两秒:“你没发现这几天我没翻了吗。”   云词:“?”   虞寻:“翻太多次,宿管大爷抓不到人,前两天连夜砌墙,那堵墙现在高得我都翻不过去。”   “……”   一山更有一山高是吧。   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   于是云词也陷入沉默:“那我——”   他想说“那我自己出去找个地方住”。   虞寻打断说:“你虽然带考卷了,但应该没带身份证出门,住不了酒店。”   “……”   “住这吧。”   云词实在说不出“我睡大街”这种逆反的话来应对现在的情况,最后他默认了这个噩梦般的事实。   半小时后。虞寻家客厅。   拒绝睡卧室的云词缩在他家沙发上,身上那件外套脏了,被他叠起来搁在地上,虞寻在浴室里洗澡。一切展开从阿姨说他“见义勇为”开始,照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   手机震动。   罗四方:[找到人了吗,我找人帮你替寝了,放心没记名]   yc:[嗯]   罗四方:[什么情况啊到底]   云词想了想,没回。   罗四方又发:[不过不管怎么说,找到了就好。]   整个房间安静下来后,云词的思绪跟着飘了起来,他满脑子都是那四个太过巧合的字,四个字不断循环播放,并且隐隐指向某个不可能的猜测。   这个世界上见义勇为的人那么多。   每天都有人扶老奶奶过马路。   以前西高,严跃还专门设立了“雷锋”奖。专门奖励那种在学校里做好人好事的学生,没准虞寻暗恋的那个人是哪个拿过雷锋奖的女生。   ……   他应该是虞寻最讨厌的人才对。   云词想到这,浴室的门开了,虞寻从里面走出来,然后拐进卧室拿了什么东西。   再出来,正漫无目的刷着手机的云词眼前忽然一暗——   一件外套忽然罩下来。   他把衣服拽开一点,抬眼,看到虞寻半截下颚。   “你衣服脏了,”他说,“明天先穿我的。”   云词下意识拒绝:“不用。”   然后他顿了下,在“我冻死”和“外套脏了也能穿”之间不知道该选哪句。   客厅灯有点暗,虞寻眉眼也跟着暗下来。   他已经恢复成学校里那副很欠的模样:“哦,这么不敢穿我外套,是怕——”   虞寻话没说完,云词也猜到他后面会说些什么找揍的屁话,但他莫名想到那句“见义勇为”,仿佛为了证明什么似的,忽然打断说:“我怕什么。”   他五指不自觉收紧:“外套而已。”   “虽然有点嫌弃,”他又说,“谁会怕穿件外套。”   -   次日早课。云词踩着点到教室。   他在他们法学教室后排,看见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流子也扫了他一眼,估计是担心他大哥,一早上来他们教室蹲人。   只是流子扫过一眼,又扫了一眼。   然后又一眼。   云词:“……”   这人有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没去管,蹭边上人的课本开始听课。   流子在后面一直盯着他,然后低下头,掏出手机。   【备战群】   流子:[兄弟们]   流子:[看到这件外套没有。]   流子:[/图片]   群成员一呼百应。   [怎么流哥,又要打架了?]   [流程好熟悉,他俩又干起来了?]   [这回在哪儿,哪个巷子,这次我们集结的速度肯定比上次更快。主打一个抢占先机。]   流子:[不是]   流子认认真真打字:[这外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虞哥也有一件。]   他接着打:[这小子,特意买一件同款,搞撞衫战术,想让我们虞哥知道——谁才是更适合这件衣服的人。] 第二十三章   云词踩着点进的班, 但虞寻没他那么走运。他走前,虞寻在叮嘱已经恢复清醒的姑姑吃药,没赶上那趟车。   女人恢复神志后和昨天完全是两个人, 她声音轻声细语地, 好像只是刚睡醒:“你怎么回来了, 你同学也来了?要不要吃饭,我给你们做早饭, 吃完饭再去学校。”   她看起来,压根不记得自己昨天犯过病。   而虞寻也没有要告诉她的意思,仿佛昨天只是普通平凡的一天, 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和同学出来看电影, 看太晚, 学校关门了, 回家住一晚。”   “什么电影?好看吗。”   “还行,”虞寻随口扯,“枪战片, 你不爱看。”   女人说话声很温柔:“喔,是要和同学多交流。”   “……”   原来她犯病后,自己是不记得的。   云词走之前想, 如果他没看见的话,昨天所有的混乱、尖锐的叫声, 就只有虞寻一个人记得了。   上午第一节 课正好是法理课。   法理课老师讲课刚讲两句,停下来, 抑扬顿挫地指着后门说:“同学们, 让我们把目光移向教室后门——”   “让我们热烈迎接这位不仅缺考还迟到的同学。”   虞寻半弯着腰想混过去, 干脆站直了:“这么热情吗。”   法理课老师:“还需要更热情一点吗?“   虞寻:“也可以。”   他进教室后又是眉眼沾着笑意的样子, 手插在兜里, 歪了下头提议说:“要不,再鼓个掌?”   回应他的,是法理课老师扔出去的黑板擦。   “坐下上课,”老师说,“课间休息来我办公室一趟,补考。”   虞寻晃到最后一排坐下。   流子趁老师不注意,弯着腰火速跨过三四排座位,坐到他边上。   “你昨天不在?”流子问,“又玩消失,高中时候也这样,问你又不肯说。”   “高平阳问我,我说你最近手机丢了,你到时候记得对下口供。”   流子是真担心:“虽然不知道什么事,但到现在都没解决吗。”   虞寻只“啊”了一声,说:“算是吧。”   流子:“棘手吗。要不,我们用点江湖手段?”   虞寻想了想,随口说:“那你找几百个人给我。明天下午学校门口集合,用江湖手段解决下。”   流子大为震惊:“要这么多人?你得罪谁了。”   虞寻看着他:“这么明显的玩笑话,你信了?”   流子:“……”   他傻逼。他居然信。   两人聊着,察觉到法理课老师重点关注的目光,流子又闭了会儿嘴。   在他闭嘴之后,他无意间发现他虞哥的目光一直落在另一排上。   他顺着虞寻的视线看过去——   是那件熟悉的外套。是那个熟悉对手。   流子盯着那件外套,沉声说:“看来你也发现了,他穿的那件外套。”   虞寻“嗯”了下:“我的。”   流子点点头。   是啊。   就是和你的那件一样。   盯那么久,肯定是想先把这笔账默默记下。   过了会儿。   虞寻像是想起什么,特意叮嘱提醒他:“对了,有件事想和你聊聊。”   流子听他们专业的课听得昏昏欲睡,说:“说来听听。”   虞寻也有点困,避免自己趴下去,撑着手,随口说:“大学了,人该学着成熟,别动不动叫人。”   说着,他又强调,“别整天叫人对付他,下次在寝室见到他的时候礼貌点。”   这个“他”指的是谁,他俩都心知肚明。   然而这番话,在流子耳朵里,经过一道自动翻译程序,最终呈现出来的结果是这样的:大学了,做事不能太明目张胆,现在不比高中的时候,要更成熟,方式方法也该相应升级,比如叫人这种就太明显。以后要做到表面不露声色,在背地里偷偷下手,能玩暗的就打死不玩明的。   “……”流子点头,认真地说:“我懂了。”   流子又勉强自己在他们教室坐了十分钟,实在听不下去,打算从后门溜走之际,他虞哥又撑着下颚,似乎很不经意地曲指敲了下桌面:“等下。”   正要起身的流子:“?”   虞寻:“问个问题。”   虞寻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下,声音压得很低:“如果,有个人不小心坦白了自己喜欢一个人的半个理由——会不会太明显,对方是不是很容易发现。”   流子很费劲地理解了一下这句话:“那要看什么理由吧。”   虞寻:“见义勇为。”   流子脱口而出:“?什么狗屎理由?这么瞎,发现个毛。”   虞寻敲桌面的手停住。   他“嗯”了声说:“你可以走了。”   流子是不太想走了,他对虞寻为什么会问出这种奇怪的问题感到好奇,正打算坐下来好好聊聊。   虞寻熟练地转移话题:“你笔记抄了吗。”   流子:“?”   虞寻:“你来都来了,不顺便帮我抄个笔记?”   “……”   流子:“我,没有。”   虞寻又说:“没抄就算了,给我带本子、教材、和笔了么。”   流子:“……”   虞寻摆了下手:“算了,下次的。下次记住。”   流子:“……”   -   yx:[借支笔。]   yx:[没带]   云词课间休息的时候才掏出手机,他看到黑色头像课上给他发的两条,再抬头,虞寻已经被法理课老师带走补考去了。   反正人都走了。问法理课老师借笔去吧。   于是他忽略这两条消息,往下滑,后面是李言的。   李言发来的一句话很触目惊心,很震撼:[你干嘛买和虞寻一样的衣服?]   yc:[?]   李言:[你今天一大早去上课不是穿了一件和虞寻一模一样的外套?]   李言:[我的消息难道有错吗。]   李言:[我插在流子群里的卧底告诉我的。]   李言:[应该不会有错吧,我都看到截图了,流子恨你恨得牙痒痒,觉得你在玩一种很新的肮脏战术。]   yc:[……]   云词对这个充满流言和纷争的世界无语了。   他低着头打字,想解释:[我没买一样的衣服,我穿的他……]   穿的他的。   ……   操。更奇怪。   他最后把打出来的这行字一个一个全删了,觉得相比解释,还是认下比较好,于是回他:[对,我肮脏。]   李言表示牛逼:[你俩的战火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又升级了。]   李言:[不得不说你的新战术,也很新颖。]   “……”   云词眼不见为净,直接退出了微信。   他随手点开新闻头条刷新闻,思绪却因为这件外套发散,没办法集中在网页上。   他早上赶着上课,一路上飞奔回校,没顾得上管外套不外套的,现在静下来、看着外套袖口后知后觉发现虞寻的外套很宽大。   袖口略长一点,遮住他半个手掌。   布料有点滑,尼龙面料,硬的。   似乎刚洗过不久。   因为洗衣粉的味道很清晰地飘上来,裹着他。   ……   而且这件外套,他以前穿过。   感受到这些细节后,云词感觉浑身开始别扭了起来。   -   这天下午没课。   云词和李言去食堂吃过饭后,回寝室发现虞寻今天没去打工,正在寝室补作业。   见到虞寻,他推开寝室门的动作顿了下。   虞寻也抬起头,看他和他没穿在身上、而是拎在手里的那件外套:“怎么不穿?”   云词心说太别扭就脱下来了:“有点热。”   虞寻:“快入冬了,今天降温。”   冻得哆嗦的云词:“……刚跑完步。热。”   虞寻“哦”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云词强忍着寒意,站在开了空调的寝室门口缓了几秒。   他感觉见到虞寻后,这件外套,即使不穿,拿在手里也开始别扭起来,于是干脆递给他:“还你。”   “用不着了,”他说,“我行李箱里有衣服。”   虞寻放下笔,准备去接。   在接到衣服前一秒,云词又想起来个事,递出去的衣服停在半路:“我洗过再还你。”   他毕竟穿过了。   就这样还给人不太好。   结果就在他想把衣服拿回去的时候,虞寻却摁住了他的手。   对方炙热的掌心压在他手上,说:“不用。”   寝室里其实很嘈杂。这天罗四方也没课,充斥着他打游戏时连麦、疯狂敲键盘的声音。   虞寻的声音仿佛排开了所有其他声音:“我不介意你穿过。”   “……”   云词又麻了一下。   就像在虞寻家门口,听见那阿姨说话时一样麻。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云词像被烫到似地抽回手,然后冷着脸强装镇定说:“也是。”   “外套而已,”他说,“没那么讲究。”   “……”   话音落下后,两个人之间又莫名安静了会儿。   云词刚胡扯自己去跑步了,于是又硬着头皮拿毛巾去浴室洗澡。   等他洗完澡出来,虞寻补完作业,正被罗四方拉着上分。   罗四方喊着:“哥,你今天就是我亲哥。”   “干他,瞄准,对对对!”   “要不是我今天状态不好,我也早就爆了他的头了。”   “……”   虞寻坐在罗四方那台电脑前,身上穿着他刚才还给他的那件外套。宽大的外套在他身上敞着,漫不经心地敲着键盘。   云词关上门,擦头发的毛巾挂在脖颈间。   坐在长桌另一头,打算写课后作业。   刚翻开课本,罗四方喊他:“词哥,玩么。”   云词:“不玩,备考。”   罗四方以为自己又要听见熟悉又离谱的“备战四六级”。   云词扯了个还是很离谱的理由:“备战期末考。”   罗四方:“…………”   罗四方切入主题:“那你不玩的话账号借我用用?这个赛季太可怕了,我这段位打得太难受,想玩个小号炸鱼。”   云词对借号这种事情无所谓:“可以。”   “但我不记得账号,”他捏着笔说,“你最好换个人借。”   他话刚说完。   虞寻在键盘上熟练地敲几下,然后说:“登上了。”   罗四方:“登上什么?”   虞寻:“他的号。”   云词:“……”   他忍了又忍,捏着笔的手都有点疼,最后还是没忍住,从齿缝里挤出一句:“……就因为当初在网吧打PK,这串乱码你记到现在?”   换做是以前,云词绝对不会说这句。   但是这段时间,尤其是昨晚。   他和虞寻之间似乎撕开了一道口,一道很奇妙的口子。   有些不能好好说的话,渐渐也不是那么难以启齿了。   电脑荧光照在虞寻脸上,他眼底有光影在流转。   然而虞寻说:“是。”   下一秒,他又说,“但也不算是。”   是,又不算是。   那到底算不算。   云词被这个莫名其妙的回答搞得有点懵。   虞寻握着鼠标,刚点击完登录,那串乱码显示在游戏主页上,边上有一行小字[欢迎玩家登录游戏]。   他看着这串ID,记忆回到几年前。   高一期末。云词报警之后的假期,西高安排了部分课程。   回忆里很多纷杂的声音不断涌出来。   一句句话,像无数只死死禁锢着他的手。   ——“他突然回来,你姑姑病情加重了。”   ——“这种情况,建议住院一段时间。”   ——“至于他,警察没办法,我作为一名医生,也想不到任何能帮助你们的方法,你尽量不要一个人外出,也别住家里,跟老师商量商量住校吧。”   然后是姑姑的尖叫声。   持续的,不断的,尖叫。   女人在地上,拉扯自己的头发,哪怕嗓子哑了也不停尖叫,直到从喉咙里溢出来不太像人的,粗哑的“啊”声。   那段时间,他放学后一直去网吧。   校外那家黑网吧。   网吧里很多西高的学生,以前七班和一班也在这掐过架。   但他自己去的时候,网吧没什么“热闹”。   流子虽然晚上偶尔跟着一起,但熬不了太晚,十二点后,黑网吧里几乎就剩下他,和三两个来网吧包夜的无业游民。   他叫了一桶面,一瓶水,坐在角落里。   “同学,你的面和水,”网管拿着东西过来给他,“热水在外面,自己接。”   时间很晚了,网管颓废地打着哈欠,只是离开前,感到意外地扫了好几眼这学生的屏幕:“你居然在看数学公开课,你竟然不是不爱学习整天翘课思想有问题半只脚踏出校门随时有可能会辍学的网瘾少年啊——?”   “挺累的吧,”虞寻看了他一眼,“一口气说那么长。”   网管:“是有点。”   说完,网管出去了。   过几分钟,网管又进来了。只是这次还带着个人。   “这台机子比较好,”网管给新来的客人开机,“你坐这吧,坐他对面。”最后紧跟着的后缀是一句,“同学。”   过十二点了。   居然还有学生会来网吧上网。   虞寻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落在对面的人身上。   趁着严跃睡着,半夜偷偷溜出来的云词头发有点凌乱,身上也没穿校服,穿了件简单的白色衣服,冷着脸,站那儿有点居高临下地回视他。   “看什么,”云词站着说,“很意外吗。”   虞寻挑了下眉:“挺意外的。”   顶着冷脸的云词又说:“——就你能半夜不睡觉来网吧练游戏技巧?”   他看着虞寻,简直要发出一声冷哼。   “从今天开始,”少年人极其幼稚,又锋芒无限,开了机子说,“你练到几点,我就练到几点。别想偷练,上号单挑。”   虞寻抬手把电脑上的网课页面关了。   网吧原本坏了的一个顶灯闪烁几下,电路恢复畅通,整间昏暗的黑网吧里亮堂了一点。   他看着对面那片白色身影,还有视线缝隙间看见的,少年握着鼠标的那只手。   半晌。   他歪着头笑了下:“……上网吧偷练都被你发现了。行啊,来单挑。”   作者有话说:   写懵算错季节了改一下(ps假期补课纯私设,问了下朋友现在好像双减了) 第二十四章   云词的记忆, 也跟着回到他们游戏单挑挑得最狠的那个假期。   那时候的李言在某天戳他:[兄弟,你知道吗,听说虞寻在网吧包夜好几天了。]   yc:[?]   李言:[他一定是在背着你, 背着我们所有人, 偷偷锻炼游戏技术, 等开学后,我们一班和他们七班再在网吧偶遇的时候, 他好把我们按在键盘上摩擦。]   李言:[何其歹毒。]   李言:[这老谋深算的,心机深沉。]   yc:[成语用得不错]   李言:[谢谢,全靠你爸午休把我拎到办公室, 让我手抄满分作文。]   云词没回复, 但他的猜测和李言有点不一样。   至于为什么不一样, 可能是直觉, 以他对虞寻这个人的了解,这人偷偷练技术的可能性很低,如果真要练, 他应该会直接讨人嫌地找流子告诉他:“‘我虞哥说了,他今晚要去网吧,问你敢不敢来’。”   但他还是坐不住。   他没办法用逻辑去解释为什么也非要去网吧一趟, 或许是和虞寻针锋相对一年,习惯了。   他第一次背着严跃偷偷出门。   晚上十二点, 随便套件衣服,怕被小区门口监控拍到, 特意绕到后门翻的墙——那天晚上风很大, 他乘着夜风, 从围墙上一跃而下。   就这么翻了整整一个假期。   在网吧熬得白天上课直犯困。   ……   “什么是又不是, 说人话。”云词回过神说。   虞寻手指触在键盘上, 想了想,看似很随意地说:“其实那段时间无家可归,只能在网吧吃点泡面,没想到你特意出来陪我熬通宵。”   他说这话的语气听起来像开玩笑,但这个人的玩笑话,又让人很难分辨到底是玩笑还是真话。   就在云词琢磨的时候,虞寻又把话拉了回来:“——你以为我要说这个么?”   “当然是因为你有一局拿了我十个人头,”虞寻说,“被杀十次,就记住了。”   “……”   他就不该问。   和虞寻之间还是有话别好好说比较好。   -   气温骤降。   秋天短暂地来过,之后紧接着就是寒潮。   云词躲在阳台给严跃打电话汇报学习进展的时候,裹着件加厚外套。   “最近的学习报告写得还可以,继续保持。”   “还有下一阶段的学习计划也可以提上来了。”   “最近生活上怎么样,食堂的饭菜还合口味吧?”   “……”   他“嗯”完一串,在严跃要挂电话之前,突然喊住他:“爸。”   严跃:“怎么了。”   云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记着这茬,他沉默了下问:“咱们学校以前,有个雷锋奖是吧。”   严跃:“就搞了三届,当年你们投票都不踊跃,早不办了。”   云词又“嗯”,他“嗯”完说:“还有名单吗,我想看看。”   没准虞寻喜欢的那个人,在雷锋奖名单里。反正比起那个人是他这个可能性,总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严跃觉得奇怪:“你要那个干什么。”   云词:“我。”   他顿了下,“培养一下雷锋精神。”   ……   过五分钟后,严跃发过来一份文档。   三届雷锋奖得主分别是五班实验室救火标兵苏梅,七班班费守卫员江宏远,还有一班……云词定睛去看,看到一班李言四个字,得奖原因手抄雷锋日记。   “……”   他拍照给李言发了过去。   yc:[/图片]   yc:[?你没事手抄雷锋日记干什么。]   李言秒回:[我操,雷锋奖名单。你从哪儿弄出来的。]   李言:[你猜为什么呢,为什么雷锋奖之后都办不下去了。]   李言:[第三届选的时候压根没有人报名,你爸严主任让我别抄满分作文了,去抄份雷锋日记填个空子。]   yc:[……]   是他爸会干的事。   李言:[不过你真的很奇怪,你没事翻这名单干什么。]   因为如果再不找点什么。   他会以为虞寻喜欢的人是他。   ……   但这话没法说。   云词对着这份名单,自己也觉得他这行为实在太奇怪了。   最后他倚着阳台围栏,把外套拉下来一点,指望寒风能把他吹得清醒点。   -   在大一新生适应学校生活后,各类校园活动也陆续开始开展。   罗四方密切关注游戏动态:“有个无尽荣光校园杯大赛,面向全市四十所大学,下月初开始第一轮比赛,我们学校也开放报名了。”   他在寝室慷慨激昂地说着,室友们反应平平。   尤其云词,把手上的书翻过去了一页。   “你们难道就不激动吗,”罗四方动员道,“属于我们寝室的战队,弥补高中时候的遗憾,为荣誉而战。”   王壮:“……一般吧,我游戏打得也不是很好。”   彭意远:“我都花钱让人给我打号的,你说呢?比赛能花钱找人替我吗。”   刘声:“闭嘴吧,你这个有钱人。”   “……”   罗四方看向云词:“你呢,词哥。”   云词也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问出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你记得我账号吗?”   罗四方开始感到绝望:“……除了虞哥谁会记得啊。”   而且虞寻还不在寝室。   罗四方不肯放弃:“重新创一个吧,全新的账号,全新的征程。”   最后608寝室全员还是经不住罗四方游说,被他用寝室长的官威赶去网吧六连坐去了:“就试一下,不行咱就不报名。”   【608兄弟群】   罗四方:六台机子已经开好@yx   罗四方:网吧5=1   罗四方:速来@yx   很巧合,他们坐的还是上次的位置。   云词为了避免和某个人挨着坐,这回主动坐到了最外面,靠走道的位置。   寝室群里,黑色头像没有出现。   罗四方问他:“虞哥回你了吗。”   云词:“?”   罗四方:“他不一直不回群聊,就给你发么。”   他正想说“关我什么事”,下一秒,黑色头像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这回不是私聊。   而是强势地占满了整个屏幕,手机随着不断震动。   操。   不是私聊,是语音通话。   云词没想过虞寻会直接给他打电话,手一抖,直接摁了挂断。   过两秒,语音通话锲而不舍地又拨过来了一次。   【“yx”邀请你进行语音通话。】   ……   他们有熟到可以随便给对方打电话的程度吗。   云词仿佛不认识这行字,盯着看了会儿,直到罗四方碰了下他:“接啊!问他到哪儿了!”   云词完全忘了他和虞寻之间本来就叠着一层死对头身份,本就有充分的理由说自己不想接,他为了掩饰另一种情绪,想证明自己一点也不介意接这通电话,摁下了“接受”。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嘴里那句不情愿的“喂”和虞寻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喂。”这是他。   “小词。”这是虞寻。   “……”   云词从第一句话开始,就想挂电话了。   虞寻却不觉得有什么,接着说:“我还有五分钟到。”   这种隔着手机听虞寻说话的感觉很难形容。他是第一次和虞寻打电话。   网吧里,周围环境嘈杂。   但是贴着手机听筒后,那些声音都被隔绝了,只剩下手机里的声音。   剩下虞寻惯有的,带着些许戏谑和散漫的声音。   云词生硬地说:“你不到也行。”   回应他的是一声轻笑。   “这么不想看到我,”虞寻一如既然地欠,“——我还就非到不可了。”   云词被他笑得紧握鼠标。   笑个屁啊。   他对这通语音电话很不适应。   平时黑色头像给他发消息,文字没有声音也没有语境,只是一串文字。但电话不一样,所有细节展露得甚至比面对面说话还要清晰,甚至还带着某种隐秘感。   比如虞寻那边似乎正要下班,除了说话声,还有整理东西时的杂乱声,有人在喊他结账,他懒洋洋地应了一声:“马上。”   云词听着这些生活化的细节,有点想逃:“那我先挂……”了。   “等下。”   虞寻说,“你喜欢草莓,还是巧克力。”   “?”   “小蛋糕,”虞寻说,“想吃哪块,给你带。”   云词:“……”   他是小孩吗。带蛋糕。   而且为什么要给他带。   云词偷偷瞥了眼边上,发现罗四方竖着耳朵,不知道听见多少。   他忽然站了起来,说了句“有点吵,听不清”,然后往外走,避开罗四方。   网吧那扇玻璃门,推开出去是很窄的走廊。   有三两个南大的学生结伴,偷摸在这里抽烟。   他往窗口的位置走,然后站在开了一道缝的窗户边上,重新把手机贴回耳边。   云词又吸了一口气,他心烦意乱,只觉得这些天发生的所有事情累积到了一起,通过这通意外来电爆发了出来。他干脆把困扰自己多日的问题抛出来,他试探着说:“我那天,只是路过。”   “路过懂吗。”   “算不上什么见义勇为,只是随手报了个警。”   “我觉得真正的见义勇为,应该像西高设立的雷锋奖一样,”云词说到这,自己也觉得拿那个破奖出来说事有点不堪,“实验室救火的那种,更见义勇为。”末了,他又说,“你觉得呢。”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   似乎电话那头有虞寻的呼吸声,又好像没有。   可能是他耳边窗户缝传来的风声。   语音通话的时间在一秒一秒悄无声息地增加着。   云词说完就后悔了。   这种可能性本来就很低的事情,他何必试探,搞得双方都很尴尬。   虞寻会怎么想?他会以为他在自作多情,对号入座吗。   “刚才信号不太好,”半晌,虞寻的声音终于响起,“你刚才说什么?要巧克力是吗。”   “……”   云词刚刚所有的爆发,像被针戳破的气球,一下子蔫了,再难重整旗鼓。   他不知道怎么想的,可能是爆发后觉得尴尬,居然应了一声:“……是。” 第二十五章   云词挂断电话后, 回到电脑前。   【已挂断,通话时长3:46。】   他和虞寻的聊天界面,多了这样一条系统记录。   然后紧接着, 黑色头像又发过来两句。   yx:[yc1293sdjkce]   yx:[你游戏账号]   再之后, 黑色头像就没动静了。   “怎么样, 他说来吗。”罗四方在边上急忙问。   “嗯。”   云词立刻关闭聊天框,说话声音有点闷。   罗四方品了品这个语气:“那是什么时候来?要过很久?”   云词:“他马上就到。”   说着, 他把罗四方摘下的耳机再戴回去,强硬道:“还有什么问题就自己问他。”   罗四方:“噢。”   刚刚打电话时开着的窗户吹得有点冷,云词手指很凉, 他触在键盘上, 按照刚才虞寻发来的消息, 输入自己的游戏账号。   进入游戏后, 他扫了眼游戏好友列表。   他好友列表里人不少,有上大学后新认识的室友,还有以前西高的, 只要是一起打过游戏的人都在他的好友列表里。这么多人,唯独虞寻不在。   即使认真算起来,虞寻和他一起单挑打游戏的时间, 可能比其他人加起来的还要多。   ……   云词胡乱地想着,随便按了几个技能, 不出意外发挥失常,电脑屏幕上出现他被击杀的字样。   “两分钟不到, 你就被秒杀了, ”罗四方忍不住担忧自己608战队的参赛成绩, 时刻左右偷看室友们的屏幕, “这不像你啊词哥, 我们是要出去挑战全市所有校队的!”   云词:“刚走神了。”   罗四方:“打游戏怎么能走神,游戏精神就是热血和专注,你到底在想什么,是在想你的法典还是英语四六级词汇手册。”   他倒希望是这两个中的任何一个。   但都不是。   操。   云词抓了把头发,告诉自己要集中注意力:“再来一把。”   下一把在点击“开始”之前,他身侧的过道上有个身影经过,那人进来时夹带着屋外的寒风,他颈间围了条围巾,白色的,颜色过于干净,和他那张有点妖气的脸倒是不太搭。   那人在经过他身边时,停了一下,然后把指间勾着的小袋子搁在他桌上。   袋子里装着一块黑色蛋糕。   罗四方抬头:“虞哥!你总算来了!”   边上那人“啊”了一声,说:“下班晚了点。”   罗四方:“不晚,坐。”   他说完,想到上次:“就剩下里面的位置了,这位置可以吗?”   之前虞寻非要换位置,虽然也是坐里面,但保不准这哥今天想坐哪儿。比如说是不是又想跟他换个位置,挨着他词哥坐。   云词也竖着耳朵,在等答复。   然而这次虞寻没像以前一样没事找事,他拉开靠里面的位置,坐进去:“可以啊。我这种内向的人,坐里面刚好。”   得到这个答复,云词的心却没落下去。   大概是不习惯,以前非得凑上来讨人嫌的人突然不凑上来了。   又或许因为刚才那通电话。   云词想到他说完之后,电话里的那阵相互沉默。   难道他其实听见了。   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因为这是他潜意识里最不知该怎么面对的一个可能性,所以还是无端地冒了出来。   “还是你想和我换个位置?”   就在这时,虞寻拉开外套拉链,又说,“——虽然我内向,但也不是不能为了寝室长勉强坐外面。”   “……”   罗四方:“谢谢哈,不用了,我坐这也挺好,换位置怪麻烦的。”   ……   看来是他想多了。   云词收回注意力。   六人凑齐后,进入游戏战斗界面。   他和虞寻因为隔着几个人,打游戏时交流得少了,但每次云词隐隐觉得气氛奇怪的时候,他又能及时说上几句,好像他和云词之间没有任何异常,像以往一样:“这次能别瞄我吗,小词。”   “我倒是不介意,”虞寻隔着人说,“但罗队长可能不行。”   “到时候一轮游也挺没面子。”   “……”   云词抿着唇,也努力让自己恢复正常,当一切没发生过:“用你说。”   熟悉的火药味回来了一点。   虞寻:“我怕你等会儿看到我情难自禁。”   云词:“?”   虞寻:“怎么,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哪门子事实。”   “忍不住想杀我的感情。”   这他妈,能是一个情吗。   云词捏着鼠标,瞄准对面敌人,下一秒一枪爆了一个头。   “漂亮!”罗四方是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在专注游戏的男人,只有他为这一个人头真心欢呼,“这一枪,直接拿下!”   “可以啊词哥!”   “比赛的时候要是这发挥,我们直接冠军——”   云词没说话,认认真真继续打。   这游戏更新到现在这个版本,有些细节需要适应。他水平还算可以,尤其在他和虞寻单挑的那个假期,对游戏的理解更是突飞猛进。   下一局中途。   虞寻残血:“帮我守一下,我打个药。”   他没有点明,地图上,罗四方他们开着车在很远的地方搜物资,离他最近的人是云词。   云词操纵游戏角色上楼,找到虞寻后,把枪架在窗口等他打完药。   打完药后,虞寻又说:“谢了。”   云词没说话,操纵角色出门去其他地方。   他敲着键盘,忽然想到这是他们第一次合作。   不是以对手的身份,而是队友。哪怕只是在游戏里。   罗四方抬头看左上角剩余存活人数,说:“可以,这把稳了。”   王壮也跟着说:“我觉得只要他们两个人不互殴,咱们队伍的胜率其实还是可以的,也算小有实力。”   彭意远:“附议。”   “……”   又等到下一局,他和虞寻一开局就分开了,大半局都在各打各的,罗四方左奔右跑,一会儿跟着虞寻蹲人,一会儿又坐着云词的车到处找敌人。   罗四方就这样跟着跟着,忽然间发现了什么:“我去,有没有人说过你俩的打法其实很像啊。”   “?”   “就是,游戏打法。”   “很难讲,比如说,”罗四方说,“很多习惯一样,擅长用的武器一样,瞄人的手法一样,有时候我们想撤了但你俩往往都会一起上,包括蹲人都特别喜欢躲门后蹲。”   其他人应声符合:“确实。”   “你这么一说,刚才那波,就他俩觉得能打。”   “冲的时候都不带犹豫的,我就不懂了,人数差那么多,对面两队怎么能打,结果他俩不约而同都去对面房顶,找了同一个位置,还真被他们俩当老六六了好几个人头。”   “……”   这些很像吗。   云词开着倍镜瞄人的手顿了下。   他刚想说“最基本的游戏意识而已,至于擅长用什么,纯看哪个武器好用,这个版本不就是狙比较强么”。   直到罗四方又说了一个细节:“还有词哥舔完包喜欢原地跳一下,虞哥也是。”   “……”   云词嘴里那句话卡住了。   这确实是他的个人习惯,李言以前就常说他“杀完人越完货就快走,没事蹦什么”。   罗四方说完那句话后,虞寻也沉默了一下。   这把他们已经进决赛圈了。   满编队,所有人都还存活着。   云词按着鼠标左键,按完才发现枪里忘记装子弹了。   然后隔了会儿,他听见虞寻的声音隔着几个位置传过来。   “当初被杀了一整个假期,某人回回杀完人舔包都在边上蹦一下,”他说,“耳濡目染也正常吧。”   罗四方:“正常。”   王壮:“你要这么说的话,是我我也蹦了,这属于创伤后遗症。”   彭意远:“……创伤后遗症是这么用的吗。”   罗四方随口补充总结道:“反正你们这俩死对头之间,整天这么关注对方,有什么习惯都正常。”   云词:“……”   就在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的时候,原先趴在草地里苟得好好的虞寻不小心露出马脚,暴露踪迹,对方的子弹跟他们擦肩而过。   其他人立马抛开这个话题,专心投入游戏:“不行,这把不能输啊——”   两小时后,608战队掐着寝室楼闭寝前的时间从网吧回去。   云词按下关机键,走前看到虞寻来时给他带的那块蛋糕,想了想,还是把蛋糕拎上了。   网吧门口,等红绿灯间隙。   虞寻站在最后,云词提着蛋糕走到他边上,犹豫了下,然后喊他:“喂。”   虞寻侧过头看他:“怎么。”   罗四方和其他室友站成一排,在复盘今晚的战局。   云词没去看他,盯着面前的红绿灯问:“蛋糕多少钱。”   虞寻:“?”   云词:“我微信转给你。”   半晌,虞寻说:“不用。”   路上车灯闪烁,天已经彻底暗了,接近深夜,气温变得比傍晚来时更冷。   云词没戴围巾,他身上那件外套也没有帽子,领口开得还有点大,寒风一阵一阵往脖颈里钻。   他还是坚持说:“多少。”   末了,他又冷冰冰地说,“不然还你。”   去过虞寻家之后,他不可避免地,觉得钱对虞寻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他也不好意思让他花这份钱。   正好这块蛋糕他还没动过。   完好无损,还给他得了。   反正当初在电话里,也只是一时嘴瓢。   说完后,云词担心这样说话会把虞寻缺钱这个事实暴露得太明显,人都有自尊,于是又补了一句:“没别的意思,就是我俩这种不对付的关系,不太方便收。”   “不用,”虞寻还是这样说,“但是这个不用的意思,不是白送你。”   “这是谢礼。”   “毕竟当初,那份鸡腿你没收。”   “……”   这个答案很难拒绝。   云词再找不到任何借口把手里拎着的蛋糕还回去,于是干脆不说话了。   但虞寻还在看他,他的目光半隐在的昏暗夜色里,让人看不真切。   过了几秒,他又开口:“不过你要实在觉得不给钱过意不去的话……”   云词面前的红绿灯被白色的东西遮住一下。   然后脖颈间触上什么东西。很软。   沾着某人炙热体温的毛线围巾在他脖子上围了两圈。   虞寻把围巾围他脖子上后说:“那帮我拿下围巾。”   “……?”   “我有点热。懒得拿,麻烦。” 第二十六章   云词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懵了下, 然后又在这种熟悉的语调里习惯性被激起一点战意。   ……   他是衣架么。   说挂就挂。   嫌麻烦你戴什么围巾。   “你懒得拿,”云词下巴被围巾遮住,说话声有点闷, “挂我脖子上?”   “那不然呢。”   虞寻垂下眼, 扫过云词的手:“你一只手拎蛋糕, 另一只手插兜里,我该挂哪儿?”   “……”   “自己拎着。”   虞寻很欠地“哦”了一下:“说了麻烦, 不想拎。”   他又接着说:“天气那么冷,我手露在外面冻着怎么办。”   听到这,云词脑子里自动浮现下一句:毕竟我这手长得不错。   果然。   虞寻下一句:“毕竟我这手长得还不错——上回留的疤才刚恢复好, 不能再冻着了。”   “……”   行。   你手好看。你金贵。   云词脖颈里挂着的围巾很软。   缠得严严实实。体温逐渐上升, 连鼻尖都暖了起来。   只是围围巾这个突然且容易让人多想的举动, 在虞寻三言两语间, 又变回以往的样子,再无半点异样。   等红灯的时间格外漫长。   他们一群人站在路边,说话声不断。   前面罗四方冻得发抖, 边抖边说:“早知道多穿点了……不过第二局,我觉得壮哥,你中间配合的速度还可以再提高些, 好几次差个人就能打。”   王壮也在抖:“我也冷,没料到晚上还会降温……但有一说一, 我中间那波也是有我自己的思路的……”   彭意远:“是很冷。但你俩有必要这样说话吗,两个话题能不能分开说?”   “……”   只有格格不入的虞寻, 为了证明自己很热, 还把外套拉链拉开了。   罗四方回头想找他们队伍另外两个人一起复盘, 刚好看到这一幕:“?”   虞寻面不改色, 敞着衣服, 他里面穿了件黑色毛衣,毛衣领口也不高,嶙峋的锁骨露在寒风里。乍一看,以为他在故意凹造型耍帅。   他回视罗四方,轻飘飘地解释:“我们这种身体太好的人是这样的。穿多了,热。”   罗四方:“牛逼。”   当然这句话也可以用来暗示其他人身体不好,或者没他好。   于是罗四方作为寝室长,很快警铃大作:“词哥!千万冷静词哥!”   “?”   罗四方:“千万不要上头,不要跟他较劲,不要觉得自己身体比他更好,也能把外套直接脱了,直接穿里面那件毛衣过马路回寝室都不带颤一下的!”   云词:“……”   罗四方以为自己已经深谙他们死对头之间的行事风格:“你身体也很好,你俩在这块是旗鼓相当的——”   他输出完,看到云词脖子里裹着的那条围巾。   罗四方话题猛地一转:“哎这不是……”   他没记错的话,这条围巾不是虞寻来的时候围的吗。   他话说一半,声音又低,没人注意到,于是直接被红绿灯打断。   “绿灯了绿灯了。”   “赶紧走,四方。”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路口红绿灯这么漫长。”   “……”   云词越过罗四方,往马路对面走,擦肩而过的瞬间,还是展露出了独属于死对头的那份较劲,只是较劲方式和他想的不同,带着七分嘲讽和三分理智:“你看我像有病的样子吗。”   ……   -   云词围着虞寻那条围巾回寝室,路上想摘,但一直没机会,被绿灯催着走,再加上虞寻双手插兜根本不给他机会。   他总不能把围巾摘下来扔地上。   于是这么一路围着,他们一伙人掐着点挤进寝室楼的时候,齐刷刷对上搬着板凳早早坐在宿舍门口的大爷。   虞寻摁了下手机亮屏键,俯身给大爷看时间:“整时整点,分秒不差,您看看。大爷,我们这回可没迟到。”   宿管大爷穿了一身厚实的绿色军大衣,往那一坐,无惧风雨,面如寒霜:“你们前五个确实没迟到,但最后一个——”他伸手一指,“你虽然左脚迈进来了,但右脚还在外面!你!过来!”   走在最后,被点名的彭意远:“……”   王壮走在他前面,闻言扭头,面露难色:“彭少,你怎么回事,就差一只脚。”   彭意远也想卧槽:“我怎么知道,这难道不算进来了么。”   罗四方商议:“大爷,能四舍五入一下算他整个人进来了吗?”   “您看,”虞寻也凑过去,侃侃而谈,“其实这位同学,他主要的重量都集中在迈进来的左脚上。”   云词难得地附和他,冷着脸说:“按照惯性,他的右脚其实……”   没有座椅扶手,宿管大爷愤怒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打断道:“——什么重量不重量的,我不管什么惯性,能算那只右脚不是他的吗?抓到就得扣分!”   “……”   608寝室头一次被扣分,居然是因为这种离谱的理由。   上楼梯的时候,寝室长罗四方闷头走在最前面。   其他人还以为他是在生气,毕竟罗四方上任后,对寝室荣誉、卫生、和谐各方面展现出了十足的在意,这扣的一分,估计扣得他心里不好受。   但又走上了两级台阶后,罗四方肩膀开始抖,紧接着抖得更厉害了,最后他大笑出声:“我操,彭少,你这一脚扣得,离谱。”   他笑之后,跟在后面一连串人都忍不住乐了:“谁知道大爷一只脚都不放过啊。”   “这可是能连夜砌墙的人,”王壮也笑着说,“……他扛着砖头和水泥,砌完墙之后,我们虞哥每天都被迫按时回寝室了。”   一群人的笑声格外有感染力。   云词走在后面,也忍不住勾唇。   从楼梯上去,走到寝室门口后,他看到走在最后同样在笑的虞寻。   他和虞寻之间鲜少有这种时刻。   因为参与某间共同的事情,产生互相链接般的相同反应,比如此刻同寝被扣分。   他倚着墙,笑得肆意,在等罗四方开寝室门,锁骨处被寒风吹过的裸露的地方略微泛红,他肤色其实很白,所以沾上点其他颜色后就异常显眼。   虞寻注意到他,也看了过来,云词发现他眼尾那一小块皮肤好像也被风吹得有点红,看着跟抹了眼影一样,那颗痣都被晕得不太明显了。   “看我干什么。”他说。   “哦,”云词随口嘲讽说,“没见过身体这么好的。”   虞寻:“那多看几眼,不收你门票费。”   “……”   云词败下阵来:“嘲讽你听不出?”   虞寻又说:“只要我听不出,就不算嘲讽。”   “…………”   玩“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不是我”这套人生哲学是吧。   云词移开眼,不再多说。   反正论脸皮厚度和心理素质他永远比不过面前这人。   他进门前,把围巾解下来:“自己拿着。”   虞寻伸手接过,围巾上沾染着的对方身上的体温还没散,整条围巾都是温热的。   云词递给他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也暗自注意到这点,就像之前那件外套一样。他递出去的手顿了下,但虞寻没有丝毫停顿,把围巾从他手中抽走,仔细攥在手心。   -   快十一点。   云词简单洗漱过,摸着黑坐在下面长桌边上等被弄湿的几撮头发干透。   从在网吧外面给虞寻打那通电话后,他就一直没怎么看过手机。   结果再点开微信,看到一串李言发来的留言。   李言:[你们寝室没人?]   李言:[我爸给我寄了箱水果,特地叮嘱我给你分半箱,我都扛着水果过来了,结果你们寝室门都锁了。]   李言:[不多说,你明天自己过来拿。]   过半小时,李言没等到回信,憋不住,又吃醋似的发来一条。   [你们寝室今天团建啊?虞寻那小子也在的那种?搞什么,上大学分寝室之后,你和虞寻相处的时间都比和我在一起的时间长了。]   云词盯着有关虞寻的那行字看了几秒,回了个“刚回寝室,没看消息”。   李言秒回:[我还是你最好的兄弟吗。]   yc:[……]   李言又继续问:[到底什么时候把姓虞的打出寝室。]   这明明是一句他以前看了不会有任何反应的话。   以前的他甚至会想都不想地回过去一句“争取让他活不过今晚”。   但他看着那块进门后就被他搁在书桌上的黑色蛋糕,手指触在屏幕上,很难再打出以前那种带有深厚敌意的话了。   以前少年时,他肆意地、不顾一切地处处和虞寻作对。   同寝后那份敌意微妙地开始变化。   ……尽管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欠。   最后他略过这句话,只转移话题问他“什么水果”。   李言:[橙子什么的,说天气降温提高抵抗力,补充点维C。]   yc:[知道了。]   云词手指顿了下,还是打下两句。   yc:[别满脑子打架]   yc:[没事干就去抄点满分作文]   李言:[?]   李言:[我有病啊!]   两人随便聊了几句,李言撤退,云词抓了把额前的碎发,确认干了之后正打算回上铺睡觉,手机又震了下。   黑色头像:[吃了么]   黑色头像:[蛋糕]   “……”   大晚上的,吃了容易腻。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云词觉得隔着网络,不对着虞寻那张脸后,思维更容易发散,这两句话五个字的语气很像送出礼物后,期待对方别把礼物扔了一样。   已经熄灯。   寝室漆黑一片,他看不见下铺,大家互相都看不太清彼此。   云词在想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继而想到他确实扔过——高中那时候,那份被他们全班轰轰烈烈赶出去的鸡腿。   不知道实情还好,但去过虞寻家,又知道了鸡腿的来龙去脉,他不吃这块蛋糕显得很不礼貌。   于是云词摸黑把塑料袋拆了,然后捏着勺子一口一口吃完。   不是很腻。   甜的巧克力味儿。   这份迟来的谢礼,因为他和虞寻之间时刻充满硝烟的关系,过了几年,才终于被收下。   五六分钟后。   虞寻床位边上的爬梯传来一阵悉悉索索声,然后是上铺拉扯被子的声音。   黑暗里,直至这些所有声音都平息后,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聊天框里多了两个字:[吃了。] 第二十七章   次日清晨, 上铺爆发出一声:“我操!”   王壮火速从床上弹起来穿衣服:“我忘了我今天早上有课——还有五分钟老师就要进班点名了,怎么办兄弟们。”   罗四方在下面看他:“下面请欣赏,当代男大学生上早八日常, 展示一手边穿裤子边爬梯子的绝活, 壮哥当心点, 你整个人都快悬空了,别踩到裤脚。”   云词坐在长桌边上, 手里的笔转过去一圈,冷淡附和说:“踩到也行。”   “能请个病假,”他说, “请假理由, 骨折。”   “……”   王壮提着他的潮流吊裆裤, 很绝望:“你们就不能提点有建设性的意见?”   虞寻没坐桌子边上, 他曲着腿,和云词拉开一定距离坐在床铺边缘看书。云词没课,他作为同专业隔壁班的, 自然也没课。   他和云词的学习方法完全不同,并不是那种时刻在卷的卷王。像高中时一样,打工、上课睡觉、课后打篮球玩闹一样没少, 但会在某个时间段高度集中去整理这段时间的学习内容。   某个时间段分为空闲的时候,和考前。   现在属于前者。   “我这有个建设性的意见, 五分钟也不是不能创造奇迹。”他说。   王壮:“怎么说?”   虞寻:“叫声大哥告诉你。”   王壮不由地回忆起军训买泡面时喊过的那三声大哥:“……大哥。不是,当初你们被炸了的那个寝室那个暗号就是你定的吧, 就是你吧。”   虞寻避而不谈暗号的事:“过去的旧账, 就别翻了。”   王壮:“可这涉及到我的尊严。”   虞寻看了眼时间:“你只剩下四分钟了, 壮哥。”   王壮:“大哥。”   他又说, “一声够吗, 不够我也可以像之前那样叫三声。”   “那倒是不用,”虞寻撑着脑袋,看他说出了自己具有建设性的意见,“彭少为爱去上课了,他教室离你们教室挺近,让他帮你点个到。”   彭意远在班级群里对此表示了不认可:[那我回班的时候,岂不是迟到了。]   王壮:[你放心,虞哥替你考虑到了,他说‘还有什么比众目睽睽之下迟到,走进班级,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你身上更引人注意’。]   彭意远:[……]   好歹毒的思路。但他心动了。   王壮:[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考验你爱情的时候到了彭少!]   彭意远:[我!我!我去了!]   目睹全程的云词扶了下额,哭笑不得。   傻逼么这是。   但转念一想,确实很符合虞寻有病的脑回路。   只是虞寻说完之后,又很轻地抬手抵着下唇,似乎是咳了一下。   云词离得明明不近,还是捕捉到这声,从书本里抬头。   虞寻手里的教材随意地摊在腿上,手肘搭着另一条支着的腿,指间捏着笔,眼睛很困倦似地半阖着。   或许是没睡醒,眼尾那片红居然还没散。但脸色有点白。   昨晚那句微信消息之后,消息框沉寂下去。   直到今天早上。   黑色头像得到回复后,没再回消息。   云词低下头,继续看书,心说没发消息不是很正常,难道他还等着这人给自己发消息么。   他该高兴,他的微信终于清净了。   过了会儿。搁在边上的手机震动。   云词滑开手机,扫了眼列表红色标记在哪个位置。   李言。   [中午一块儿吃饭,周文宇失恋请客。]   云词发了一个问号和一个“好”。   问号针对后半句。   中午,南大食堂。   “怎么回事,”云词打了饭,收起校园卡,在他们边上的空位上坐下,“几天不见就失恋。够快的。”   云词经常会用这种冰冷无情的语调说一些带着关心的大实话。   周文宇捂着被刺痛的胸口:“刚谈,才发现她高中那个还没分干净,就分了。”   “……”   李言表示理解:“我太懂你了,遇到这种事肯定不好受,兄弟,希望你今天请我们吃饭能缓解你的悲伤。一顿如果不够,明天我还可以让你接着请我,两顿如果还不够,我多牺牲点,这学期的饭——我李言都让你请了!”   上大学后,恋爱自由,脱单或火速分手的校园情侣不在少数。   周文宇感觉心脏连着钱包一块儿痛了起来:“谢谢,你真的在安慰我吗。”   李言:“如假包换的安慰。”   周文宇:“……你这个成语也用得听起来感觉很怪。”   李言:“你不能因为我语文不好,就对我有刻板印象。”   提到语文不好,周文宇有话要说:“你上次的检讨最后还是我帮你写的,我明明都没赶上你们的斗殴活动。”   李言“嗐”了一声,拍拍周文宇的肩:“这不是为了让你有点参与感么。都哥们,有难同当。”   在损友的三言两语间,周文宇失恋的心塞心情得到显著加剧:“谢谢啊。”   李言:“不客气。”   云词没说话。他专注吃饭,碗里饭都快扒完了。   周文宇:“你还不如像词哥一样,安静吃饭少说话,给兄弟默默的陪伴。”   李言不忍心戳破他的幻想:“——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大概只是纯吃饭,并没有默默在陪伴你。”   周文宇:“……”   “不知道说什么,”云词吃差不多了,用湿巾纸擦了擦手,最后说,“分都分了,节哀。”   李言一脸“我说吧”的表情:“你不能指望一个高中三年活在他爸魔爪下,专注拿年级第一,不,严格来说是专注和虞寻抢年级第一的,连早恋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人和你聊你的情感问题。他这个人,大学毕业前能脱单我都觉得是神话。”   云词莫名被戳:“?我这个人怎么。”   李言看着他,摇摇头。   李言记起他高中和云词熟一点之后,有次隔壁班女生托他给云词送情书。隔天,他忍不住好奇云词怎么回复的。   结果他这位刚熟识没多久的好朋友埋头解完一道题,抬起头,问他:“情书?”   “?”   “白信封,没写名,学生会有份资料要给我,出现的时机有点巧。”   “所以现在情书呢——”   “哦,被老严收了。”   “…………”   别人最多是被家长发现,有点尴尬社死。   他兄弟这,是回家直接被教导主任本人逮住。从那以后,他就对云词的个人情感问题再无半点好奇。   周文宇也是上大学后,才对云词和严跃的事情略有耳闻:“真没想到严主任是你爸。”   说着,他打了个寒颤:“如果我爸是学校教导主任,我肯定活不下去。别说三年了,三天我都得疯。”   云词倒是没说话,似乎也不在意别人说他和严跃怎么怎么,他擦完手,李言那边的话题已经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转成了一句:“操,我怎么看到流子了。”   南大食堂上下好几层楼,他们在三楼,拐角的位置,只有三四排桌子,人比较少。所以人流里,某两个身影托着餐盘拐过来的时候特别显眼。   流子也注意到他们了:“……”   但这时候扭头走人,很不合适。   两方敌对,这场子是绝对不能怯的。   他们就算后到也能摆出后到的气势和魄力!   “虞哥,”流子脚步不停,走到他们对面,把餐盘放下时说,“我们就坐这!”   虞寻走在他后面。   他看起来无所谓坐哪儿,这人还是早上那股带着倦意的样子,他脖子里围了条围巾,围巾堪堪遮住他下巴,白色的,昨天晚上那条。   同一条围巾,昨晚他刚围过。   云词擦完手,正在收一次性筷子,手上力道失衡,“咔”地一声,筷子折了半根。   李言和周文宇坐他左右两边,一人同时按住他一只手:“冷静!先别动手!”   云词:“……”   李言:“这波敌寡我众,胜券在握。”   周文宇:“没错,三打二,我们要表现得淡定一点。”   云词不知道该怎么说:“……放开。”   李言:“我不,我怕放开下一秒断的就不是筷子,是姓虞的鼻梁了。”   “……”   云词无奈解释,“我没要动手。”   李言:“我知道。你已经很克制了,没有直接动手,只是动了筷子。”   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云词放下那根被意外折断的一次性筷子,摆烂闭上了嘴。   他们的位置和虞寻他们的位置挨得不远。   从流子的视角看过去,一副要打架的前兆。   “我怎么听见他们说什么,”流子一边吃饭一边盯着对面的动静,“……要打断你的鼻梁。”   虞寻没什么反应,他解开围巾,认认真真把围巾叠好,叠成整齐的小方块,专门放在边上的空座位上。   流子:“还说要三打二,直接就动手。”   “很狂啊他们。”   虞寻叠完围巾后有动作了,他拆了筷子吃饭,声音有点哑:“你听错了。”   流子:“明明听到了你的名字,和鼻梁。”   虞寻不甚在意:“哦,可能羡慕我鼻梁高。吃饭。”   “…………”   流子将信将疑,往嘴里扒了一口饭,另一只手摆在餐桌上,五指握成拳头,时刻准备着:“三打二我肯定没听错,他们绝对是在等时机,等到时机合适,直接就下手。”   另一边。李言松开原先拦着云词的手,有点想撩袖子:“靠,流子嘴里嘀嘀咕咕什么呢,什么等合适的时机,直接就下手,这是直冲我们来啊。”   云词:“……”   这个世界没救了。   他当年在西高和虞寻打成这样,在旁人面前,再难扭转。   他和虞寻之间就隔着一排餐桌过道,连说话声都能听个大概。   他和虞寻没有那么熟,黑色头像以前倒是报过自己爱吃的不爱吃的菜单和忌口,但一起吃饭这种事除了团建,或者赶时间只能凑巧在寝室里解决,否则不会发生在他们两之间。   云词想到昨晚没有继续下去的微信聊天,不知道以他现在和虞寻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应该过去打个招呼。   以前都是虞寻主动找上门,现在这个人没那么主动了,他反倒陷入困惑。   ……算了。   云词最后想,他现在就算过去打招呼也只会被流子当成挑衅。   于是看李言和周文宇也吃得差不多了,云词带上餐盘起身说:“吃完走了。”   路过流子那排,和流子对视的瞬间,流子居然开始微笑。   笑得云词背后发凉。   等人走了,流子收起笑,问:“怎么样,我够礼貌吗。”   虞寻沉默了下说:“别礼貌了。正常点就行。”   -   下午法学两个班两节大课连上,虞寻缩在教室后排睡了两节课,中间被点名几次:“缺考迟到,上课睡觉。”   “我在说谁,不用我点名了吧。”   满堂寂静。   “晚上干什么去了,寝室到点熄灯断电,都阻碍不了你们丰富自己的活动,”法制史老师说,“睡觉那个,起来回答,我讲到哪儿了?”   虞寻撑起脑袋,勉强坐直了:“讲到‘六法体系’,宣告中国法律近代化的基本完成。”   “……”   他表示自己只是趴着但没真睡,又说:“五分钟前,您跑题聊到自己女儿考了年级前十,还有您女儿生日快到了,不知道送什么。我觉得女孩子的话,可以送个玩偶。”   虞寻说着,教室气氛被他活跃起来,其他人忍不住哄笑。   法制史老师也哭笑不得:“坐直了好好听。下节课再让我抓到,你就站着上。”   虞寻表示没问题。   只是这人每说一句话,都听起来比上句话更哑,他哑着嗓子答:“知道。”   云词对着书,想到昨晚的围巾和敞开的外套。   还有早上那声咳嗽。   ……   这个自称身体特别好的人,不会是感冒了。   傍晚,608寝室。   云词拎着半箱水果从李言寝室推门进去,寝室里静悄悄的,和往常不太一样,没有什么声音,也没有网瘾少年罗四方打游戏的战斗声。   他想起来这天除了他们法学专业没课,寝室其他人都有晚课。   他把水果搁在桌上,打算之后分给室友吃,路过床位下铺,看见虞寻床位上居然有人。他盖着被子在睡觉,浓墨一样的头发凌乱地盖着脸。   云词在他床位边上站了两秒,本想直接走过去,最后还是插着兜停下,垂眼喊他:“身体特别好的那个。”   “……”   没有回应。   云词改了口,又喊:“喂。”   没回应。   “姓虞的。”   还是没反应。   顿了两秒,他最后喊:“虞寻。”   这回床上的人动了下,然后将眼睛睁开一道细缝,嗓子哑得不行地应了声。   “感冒么?”云词问完,又怕不止是感冒而已,“你额头烫不烫。”   虞寻张了张嘴,勉强发出一点声音:“不知道,感觉不出。”   ……   这很难感觉吗。   云词站在原地,半晌,又别扭又烦躁地,像是逼近他要打架似的俯下身——他的手在虞寻的眼前停住,虽然姿态比较强硬,但并没有直接招呼上来。   然后他用手背很轻地贴了下他的额头。   体温滚烫。 第二十八章   对方身上温度太高, 云词手背像是被烫了一下,他确认说:“你发烧了。”   虞寻却像没听见一样,只是在云词想把手抽走的那一秒, 又动了下——遵从某种本能似的, 他凑上前去, 将滚烫额头继续贴在他手上。   云词试图抽离的手,就这样停在半途。   “……”   他刚从食堂回来, 外面天气寒冷,手是冰的。   虞寻滚烫的体温一点点传到他手上。   可能虞寻是觉得他手上凉,这样贴着比较解热。就是一些发烧的下意识反应, 没什么特别的。   云词这样想着, 虞寻又动了下。   这人维持着这个姿势, 似乎还是觉得不舒服, 于是额头在他手背上……蹭了一下。   蹭的这一下很轻,但云词的手有点伸不下去了。   他猛地把手收了回去。   蹭什么蹭啊。   像狗一样。   但是对着虞寻那张脸,他又实在很难联想到流浪狗。这个人从长相上看和狗完全没关系, 估计回寝室后没换衣服就睡了,身上还是穿着件黑色毛衣,领口已经睡歪了。   “你身上很烫, ”云词移开眼,说, “有体温计吗。”   虞寻的反应很慢:“没有。”   云词说:“等着。”   虞寻哑着声,预测云词的意思, 这种时候都不忘开玩笑:“……等着我烧死, 然后叫救护车抬走?”   如果是以前云词可能确实会说“你烧死吧”这句话。   他头一次这么直观地感觉到以前有多幼稚, 咬牙说:“……等、着、我去买。”   南大东门, 药店。   云词拿了个体温计, 又买了盒药。   “你好,”结账的时候,云词拿着药问,“这几种退烧药,有什么区别吗。”   女收营的说:“喔,药物特点是不一样的,病人需要镇痛吗?你手里拿的那个有镇痛作用,如果没有,建议换另一个。”   云词:“他应该没有。”   经过提醒,云词仔细阅读说明,最后换了盒药。   以前在家里,药品都是严跃置办,严跃强迫症,会把各种药物拆出来,放在药盒里分类,贴上标签。   现在出门在外,无形之中要自己注意的事项变多了。   为防止虞寻还有什么其他并发症,临走前,他又折返回来:“发烧嗓子会不舒服,有喉片吗。”   女收营员:“有的,喉糖还是?”   云词:“喉糖吧。”   她们药店开在学校门口,平时来买药的大学生不少,她还是头一回忍不住一直盯着看,最后收钱时搭了句话说:“这么细心,是女朋友生病了吗。”   “…………”   什么女朋友。   收营员看到他的反应,补充:“啊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给女朋友买的。”   云词付钱的手僵了一下:“不是。”   “是朋友”三个字,他说不出口,用朋友形容他和虞寻的关系还是觉得别扭,说“同学”也不太对,虞寻严格意义上一直都算隔壁班的。   最后云词勾着药品袋说:“是室友。”   -   云词回到寝室的时候,罗四方他们还没回来。   他多少有点不习惯这么安静的寝室,或者说是不习惯和某个人单独相处。   他走到虞寻床边,再次喊人:“起来量体温。”   这回虞寻的反应速度比刚才快了点。   他虽然没睁眼,但人坐起来了。   云词有点惊讶:“你没睡?”   “没有,”虞寻睁开惺忪的眼,去看他,“你不是让我等你。”   “……”   他走前是这样说了没错。   但是这样说出来,听着有点不对。   “是等着。”云词强调字眼。   “等你。”虞寻哑声。   云词:“等着。”   虞寻偏了下头,困倦地去看他手里拎着的东西,说:“就是等你,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等着和等你听起来就是不太一样。   云词不再和他争论这个话题,他拆开体温计包装,递给虞寻,让他自己拿着量。   过了会儿,虞寻说:“量完了。”   云词站在他床边,问:“多少。”   “还行,”虞寻好像说什么都是轻飘飘的,“三十九度,快四十。”   云词以前高烧过,当初缺考那回,知道滋味不好受,他烧到后面几乎没什么意识了,就记得昏天黑地地睡了一整天,发烧间隙,偶尔醒一下,脑子里想的不是别的,想的是这次考试第一名应该是虞寻了。   然后又想,能不能补考。   到时候补考,成绩一定要比虞寻考得高。   只是那次虞寻也没来考试,现在想想,应该是因为他姑姑。   ……   云词回过神,视线落在虞寻被碎发遮住的眉骨处。   他发现虞寻这个人其实很不会照顾自己,烧成这样不吱声,如果他们不是意外同寝变成室友,他就只能一个人闷着睡觉。   对着虞寻,云词说出口的话哪怕带着几分关心,也还是很像嘲讽:“还行,你再烧会儿就烧成高烧了。”   虞寻“嗯”了一声:“我打算再烧一会儿,就打电话让高平阳叫救护车把我拉走。”   “……”   云词没说话,他转身出去。   虞寻看着他的背影,还没说话,云词又转过身来:“我出去一趟,你先别睡。”   云词打了水,又按照说明书,给虞寻拆了两粒药。   寝室虽然有矿泉水,尤其罗四方,为了打游戏的时候能有纯净的环境,懒得动,在床铺角落囤了好几箱水,直接拿瓶拧开就能喝。但云词还是去热水房加了点热水,发高烧,还是喝点热的比较好。   虞寻没睡,但整个人埋在被子里。   他被云词有点冷硬地喊起来,水杯被塞进手里,掌心触到温热的温度时,愣了一下。   似乎没想到他说的“出去一趟”,是出去接热水。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正常。   就像当初在网吧单挑的那个假期,他后面没什么钱了,突然被网管拍肩,递了几桶泡面:“你对面那个同学买的,他说,看你有气无力的,像没吃饭一样,打的太菜,他觉得赢得没意思。”   他抬眼看过去,对上少年抿着唇,表示“看什么看啊”的脸。   这种细节估计云词本人早都不记得了。   ……   “两粒,”云词冷着脸,把药递给他,“吃完再睡。”   虞寻“哦”了下,接过药。   这人生病的样子和平时不同,尤其是和一直以来记忆里那个和他针锋相对、什么事都有他掺一脚比第一的,锋芒无限的样子不同。   寝室就像一个人的房间,人在自己的房间里,褪去了外壳,展露出难得罕见的一些时刻。   他头发很乱,眉眼被凌乱的碎发遮挡住,脸色比平时苍白,但眼睛却更红了。学校标配的床位对他来说略显窄小,他长腿曲着,三两口把水喝完。   等他道完谢,两人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云词说了句“没事,只是不想有人死寝室里”,然后回原来的位置,继续翻书。   寝室里安静得只有翻页声,还有一点呼吸声,总之就只有他和虞寻发出的细微声音。相比虞寻刚搬进来那天的情形,现在的气氛称得上异常和谐。   他翻了会儿书,打算拿手机刷会儿视频,抬头发现虞寻一直睡得断断续续的。   虞寻睡眠好像很浅,几乎睡一会儿就要醒一下,很轻的翻页声他都能醒,有时候只是看一眼他,然后发现他还在,又睡过去了。   云词拿手机的这一下,刚好撞到这一眼。   “?”   “看什么。”云词问。   虞寻侧躺着,半张脸埋在枕头里:“没什么,睡眠习惯,个人睡觉特色。”   云词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人又在胡扯。   但下一秒,他又想到他是去过他家过过夜的。   果然。虞寻轻描淡写地说:“在家睡觉,总怕她有什么事,习惯了。”   他其实很少生病。记忆里像这次这样的高烧几乎没有过。   那天等红灯,说身体好虽然有开玩笑的成分,但也不是胡乱说。   是最近太忙。   大学比高中可支配时间多,他排得满,从高考结束的假期开始连轴转,再到虞莹又发病,接踵而至的事情太多。宿管大爷把墙砌上之后,空闲下来,反而发了烧。   “现在没什么事,”云词不知道该怎么接这种话题,有点生硬地说,“你睡你的。”   虞寻也留意到这个话题多少不合时宜,于是随口转移说:“当然还有别的原因。”   “快考试了——看见你在看书复习,而我却要睡觉,”他说,“我睡不着。”   “……”   云词捏着笔,心说这个理由很他妈合理,很充分。   第一名只有一个。   不是自己就会是别人。   换成是他,如果虞寻在他面前学习,自己却病倒了,他也睡不着。   说完后,虞寻又睡了。   这回倒是睡得熟了些,他刷视频的头一秒声音差点没关闭,那两秒,这人都没醒。   云词退出视频软件,重新去看微信消息,寝室群一下多了很多消息。   【608兄弟群】   罗四方:[兄弟们我下课了!!@所有人]   罗四方:[我的队友们都在吗]   罗四方:[现在去网吧,还能排几把,走不走?@所有人]   彭意远:[可以,我也下课了]   王壮:[先吃个饭]   罗四方:[网吧有泡面]   王壮:[我想吃点好的]   ……   yc:[不去]   云词刚回完不去。   罗四方立刻戳他:[那虞哥呢?]   云词第一次接了关于虞寻的话题,还是以代表人的身份:[他也不去。]   罗四方:[?他回这么快吗]   罗四方:[打字速度也没这么快的,你不是没课在寝室么……所以你俩都在寝室?]   罗四方最后又发:[都在寝室那你俩忙什么呢。]   云词打字“他发烧,我……”,后面的话打不下去了,他干嘛,他照顾他,给他买药递水?   云词把打完的半行字一个字一个字删了。   罗四方忧心忡忡:[你俩不会打架了吧]   两分钟后,正要奔向网吧的罗四方收到白色头像发来的两条看似冷冰冰且嚣张的话。   yc:[是挑没人的时候打了一架]   yc:[现在被我打得趴在床上起不来] 第二十九章   【608兄弟群(没有云词和虞寻版)】   罗四方:@全体成员   罗四方:快快快, 回寝室。   罗四方:咱寝室里有药箱吗,什么跌打损伤的药之类的。   罗四方:跌打损伤药可能不够,可能得要绷带消毒水, 严重的话打120。   罗四方带着寝室其他成员一路从食堂狂奔回寝室, 以为推开门会看到满目狼藉的景象, 他们寝室两位爷可能一个嘴角淤青坐在左边下铺,另一个眼角肿一片坐在右边下铺, 两个人各占一边,战后对峙。   “砰——”地一声。   罗四方大力推开寝室门。   “兄弟们,等下如果寝室里的情况太混乱, 我们就分成两队, 王壮跟我, 彭少你带着刘声, 我们四个人肯定能制——”制服他们。   罗四方推门的手停住。   寝室几人站在门口,看到寝室里,云词坐在离虞寻不远的位置上复习今天上课内容, 手里捏着笔,大概是坐太久了难受,一只脚踩在座椅边缘, 手里的笔抵着下巴。   他另一只手伸着,手里拿着个冒着氤氲热气的水杯, 一脸不耐烦地想把睡在床上的虞寻揪起来:“喝水。”   “刚打太多,”他又面无表情解释, “喝不完浪费。”   他补充:“不是特意叫你喝。”   云词又觉得自己解释这么多, 越描越不对, 最后干脆闭了嘴:“爱喝不喝。”   然后虞寻就坐起来, 坐姿有点歪七竖八, 半阖着眼接过水,三两口喝了个干净。   “……”   怎么和微信里说的不一样。   “你们,”罗四方尴尬地收回手,“喝水呢。”   云词等虞寻喝完水,接过水杯后,扫了罗四方一眼:“不然呢。”   罗四方:“不然打架。”   云词“哦”一声:“打完了。”   罗四方瞅了眼毫发无伤只是在睡觉的虞寻。   云词:“他,内伤。”   “……”   “他发烧,”云词收起玩笑话,说,“快四十度,刚吃了药,今晚要是没退烧,明天早上你们也注意下,可能得给他送医院。”   罗四方愣愣地点头:“喔,好。烧这么厉害?”   不过最坏的情形最后没有出现,虞寻身体素质确实像他说的那样,吃药睡了一觉,后半夜就退烧了,等到早上起来,又跟个没事人一样。   云词早上起床,下铺已经空了。   罗四方在床上喊着“不想去食堂买饭,太冷了,有没有好心人,有没有谁愿意当我一天的爹”。   王壮:“……食堂真的不能搞个外送服务吗,这天气,我都感觉今年冬天可能会下雪。”   彭意远:“不能。南大的校风有一条是勤劳刻苦,你猜学校食堂里为什么会挂校规。”   “……”   云词听着寝室里热闹的抱怨声,洗漱完,随便套了件毛衣外套,去水房打热水喝,再回来,刚好撞见回寝室的虞寻。   他今天穿了件大衣,版型挺阔,整个人像个行走的衣架,而且因为生病难得戴了口罩,黑色口罩遮挡住他半张脸,露出的眉眼被衬得更加深邃。   云词视线下移,他看见虞寻脖子里还围着那条围巾。   云词移开眼,咬牙低声说:“你没别的围巾了么。”   两人隔得有点远。   虞寻没听清:“什么。”   “……”云词又走上前两步说,“没什么,我说让让。”   云词说完之后,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虞寻会说“你说让就让”或者“我偏不让你能拿我怎么样”,更大几率,这两句会被他连起来一起说。   但虞寻却什么也没说,往边上移了一步。   好像从上次那通电话开始,虞寻有时候有一些“正常”的瞬间。   两个人之间,变得比以前更“和谐”的同时,也无形有了一点不明显的距离感。   只是在云词经过的时候,虞寻把手里拎着的袋子递给他,声音仍透着点暗哑:“早餐。”   “刚去食堂,”他说,“顺便带的。”   云词抬眼看他。   虞寻在松开手的瞬间,又恢复了一点不正常,隔着口罩都能感觉出口罩下勾着唇,似笑非笑的表情:“怎么,以为我这么好心,一大早特意给你带早饭啊?”   “虽然我人向来好心,”虞寻等他接过,收回手,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说,“——但主要是不想欠你人情。”   合理。   不想欠他人情。   他还不想被他欠。   云词接过那份早饭,正想说“那扯平”。   虞寻:“再带一个月,跟你扯平。”   “……?”   云词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带一个月?”   “是不是觉得我人真好,”虞寻几乎想用咏叹调,他抬手勾了下口罩边缘,感慨,“我也觉得。有时候一时的输赢并不重要,真正获胜的关键,是一个人的人品。”   “……”   过了会儿,云词说:“你还是生病半死不活说不出话的样子,比较顺眼。”   -   虞寻发烧这件事很快过去,连嗓子都只是哑了两三天。再之后,寝室生活像往常一样继续着。   唯一的变化,是每天早上定时定点出现在寝室书桌上的早饭。   某天,寝室里人随口聊天。   罗四方问:“彭少怎么最近每天起那么早?”   王壮随口说:“为爱带早饭呗,平时自己都宁愿不吃,给人带饭倒是积极——暗恋不都这样,天那么冷,给人带早饭暗暗聊表心意。”   “连我都快知道他喜欢那女生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了,”王壮躺在床上说,“这大概就是爱情吧。”   坐在桌边上,正对着一袋早饭刷手机的云词:“…………”   他们在说什么。   暗恋。带早饭。   暗恋????   这天虞寻早上买的是小馄饨,小馄饨汤里飘着紫菜,食堂外带的一次性碗里铺了塑料袋,以防汤洒出来,带回来的时候还是滚烫的。   他刚咽下去一口馄饨,闻言馄饨有点卡嗓子眼,一时间下不去。   “咳。”   云词咳了几下,罗四方问:“怎么呛了?”   云词捏着塑料汤勺说:“有点烫。”   罗四方:“那你慢点吃。”说着,他又随口说,“说起来虞哥这几天怎么给你带早饭。”   这两个“早饭”的话题凑在一块儿。   虽然说这话的人没别的意思,云词还是顿了一下。   “打了一顿,”云词最后说,“心服口服,替他大哥跑腿。”   罗四方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没在带饭的话题上多做停留,他话一转,转到他心心念念的游戏比赛上,“兄弟们,比赛临近,大家千万不要紧张,我们就按照平时的发挥,一定能顺利度过初选。”   王壮在挑选他的今日搭配,他自费替寝室置办了一块全身镜,贴在寝室门后面,方便他每天欣赏自己的潮流穿搭:“没有人紧张,准确说除了你没有其他人那么在意,所以别太担心,四方,我们都很好。”   罗四方:“……”   罗四方看了眼云词:“你也不在意我们的比赛吗。”   云词知道不可能,但还是满脑子早饭和暗恋,一时间脑子有点短路:“?”   罗四方有点绝望:“你连什么比赛都忘了——”   云词:“我记得。”   他压下那两个词,说:“不太忍心说实话。”   罗四方原地破碎:“……你还不如忘了。”   -   无尽荣光校园联赛很快开始。   没有像罗四方设想的那样,各路游戏高手云集,在专门的某个地方比赛,赛场灯光璀璨。初赛的比赛地点就在南大机房,他们的对手就是校内报了名的几支队伍,南大学生们戏称“内斗”大赛。   另外计算机系的同学们表达了自己的心情:我们专业电脑就是给你们这么用的???   “放心,机房我熟,”比赛设在下午,罗四方作最后动员,“网速很快,配置也好。听说会有很多人在走廊观战,壮哥,今天帮我搭一身衣服。”   虞寻中午不在寝室,云词一行人准备从寝室往机房走的时候,罗四方着急:“虞哥来了没?谁给他打个电话。”   彭意远:“打过了,没接。但他白天出去的时候说会准时到,他说话应该不会不作数。”   罗四方:“词哥,你打下。”   云词穿了件白色羽绒服,不紧不慢走在最后:“自己打。”   “你打他接得快,”罗四方回忆,“你们之间的死敌效应吧可能是,他消息不往群里回,不都是回给你的么。”   “…………”   再说不打,显得矫情。   况且这场比赛对罗四方来说很重要。   云词掏出手机,当着他们的面,冷着脸点进微信,找到那个黑色头像,手指在“语音通话”上顿了半秒,拨了出去。   “你们打他没接,”云词拿着手机说,“我打难道就有——”用。   手机“滴”了三秒。   电话被接起。   正在拨号的字样跳转成不断一秒一秒往上计数叠加的通话时间。   “接了接了!”罗四方拍他的肩。   不等他问,虞寻的声音先从手机里传了出来:“刚过马路,在往机房走。A13在几楼?”   云词:“三楼。”   虞寻表示知道了。   云词拿着手机,没再说话,边上罗四方喊:“那机房见,虞哥。我们也过去了。”   然后云词按下挂断键。   [通话中断,通话时间00:49]。   虽然已经是第二次和这人打电话,但还是不习惯。   而且为什么他打就接。   云词想到先前的种种,发现自己居然还会时不时去想那个很离谱的可能性。   他们到机房的时候机房里面已经坐满了人,机房外面的走廊上也如罗四方所说,看热闹的学生很多,从楼梯口挤到他们教室门口。   云词坐在里面,觉得外面挤着的人里,有一大半都很眼熟。   这一大半里,又划分成两拨。   一拨最前面站着个扎卷毛小辫的,另一拨最前面是他的好兄弟李言。   “……”   云词右眼跳了一下,低头去看手机。   果然看到十分钟前,李言留言:[放心,他们的横幅一米六,我们有一米八,压过他们二十厘米。]   云词抬起头,这才注意到两拨人手里,确实还各拿着一卷红色的东西。   yc:[……]   他头开始痛了。   作者有话说:   真正的死对头:流言。 第三十章   李言紧接着发过来的, 还有几张截图。   截图主要来源是群聊和论坛。   [又要打起来了吗。]   [不对啊,608战队,他俩为什么一个队?]   [我操, 他们高中的时候都是各自带队的, 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看见这两人组队比赛……这个世界好玄幻。]   接着有人在群聊发言表示:[一个弱弱的猜测, 他俩同寝后还参加一个队是不是表示关系还不错。可能缓和了?发现过去的自己其实很不成熟?]   但这个猜测很快被集体怼了回去:[没睡醒回去睡觉,这个世界上我愿意相信薯条和辣酱之间的关系能缓和, 也不觉得这两之间的关系会变好。]   [他俩绝对是身在一队心在内斗!]   [在同一队里,比谁拿的人头数更多,以“队友身份”击败对方, 这如果输了, 比各自带队输了更有挫败感。]   [……]   [你说服了我。]   [他们在比一种很新的比赛。]   云词也被他们找的这种角度说服了。   如果他不是当事人, 几乎都要信了。   快比赛了, 云词懒得管外面这些议论,他单手打字,给李言回:[收走]   “外面的人都是来你们俩喊来的?”   罗四方叹为观止, 完全没想到他们队伍的队内情况居然拥有这种关注度——主要当这两位话题中心人物和自己同吃同住,一起生活之后,日常琐碎都是些亲近的小事, 时常让人忽略他们在这方面的战斗力。   彭意远坐他边上,他的淡定都来源于他的阅历, 他平静地说:“当初,没错, 东门巷子里, 就是这么两拨人——”   “……”   云词没搭腔, 他给李言发完消息后, 他又看了眼黑色头像。这人还没到。   在他收起手机之前, “老爸”的消息突然跳出来。   严跃:[我听平阳说你参加了个什么游戏比赛?]   严跃:[你以前不怎么玩游戏的]   严跃:[现在经常打游戏吗?]   云词盯着着几条消息,手指停在屏幕上,最后什么也没回,把手机收了起来。   就在他收手机的后一秒——走廊突然有了很大动静。   谁的消息都没看,唯独只接了他电话的那位掐着点到了。他应该是真没顾得上看手机,包括他那位卷毛兄弟的,所以压根不知道卷毛兄弟搞了这么一出。   戴着口罩的虞寻一出现在走廊上,流子立刻拉开横幅,十几号人,横幅从排头开始,拉到最后一个人结束。队伍呈横着的一列。   横幅上乍一眼扫过去,能扫到什么“608战队加油,虞哥队内最强MVP”的字眼。   虞寻就这么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   然后他走到队头的时候,在流子面前停了一下:“挺有创意。”   流子:“凑合。”   流子又说:“虽然他们的横幅略长一点点,但我们的横幅上有整整二十五字,而他们,带上标点符号也只有二十个。”   边上的李言:“你他妈怎么知道我们二十个字???”   流子隔空回他:“就你能插眼???”   “……”   虞寻很随意地问他:“流程结束了么,还有什么环节要走,速度快点,马上比赛了。”   流子:“还有一个喊口号,加油助阵的环节。”   “去了吧,“虞寻走进机房前,抬手把口罩摘了,“来不及了。”   云词:“……”   他能跟这个人交战三年多,不是没原因的。   这人敢说自己心理素质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机房的座位都是学校随机分配好的,写着虞寻名字的标签就贴在他身侧的电脑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虞寻拉开他边上的座椅。   “登上去了么,”虞寻坐下后问他,“游戏账号。”   云词侧头看了他一眼。   还没等他回应,虞寻又说:“忘了的话之前发过,可以翻聊天记录,刚在电话里想跟你说这个,没来得及。”   他身上带着一丝寒意,进来的时候夹带了外面的冷风。   云词虽然因为严跃的消息关了微信,但一直把手机攥在手里。他嗅到冷风,松开手,把手机搁桌面上说:“登了。”   虞寻追问:“翻聊天记录登的吗。”   ……   什么叫翻聊天记录。   搞得他好像没事就去翻他俩都聊过些什么一样。   “不是,”云词握着鼠标找手感,说,“谁没事翻聊天记录。”   “登了几次,背下来了。”   因为“翻聊天记录”这段,他有点不适应,于是习惯性又补了一句:“——就你记性好?”   虞寻很不要脸地直接认下来:“是略胜一筹吧。”   “……”   云词不说话了。   “虞哥,”罗四方隔着几个座位,小声地喊,“加油啊,重在参与。”   虞寻看他一眼,看到他光脖子上就挂了三条链子,长度各不相同:“……你今天这造型。”   罗四方:“壮哥给我搭的,怎么样。”   虞寻很轻地抬手,鼓了下掌:“可以,很有气势。”   机房分配了一名老师当“游戏裁判”,这名老师在机房里转悠,虽然平时他自己也玩这款游戏,但显然他没有裁判经验,更多的还是多年资深监考经验:“各位考生……不是,各位参赛选手,现在已经截止入场了,距离比赛正式开始还有十分钟,大家把和比赛不相关的东西都收一收啊,不要交头接耳,不要抄答案……不是,不要看别人的电脑屏幕。”   等这人真坐自己边上之后,比赛即将开始前,那种昔日对手现在意外变成队友的感觉才变得更加强烈。   “想起来以前,”虞寻忽然追忆说,“你都是带着人坐对面跟我打的。”   云词不想承认他俩居然想一块儿去了:“我现在也想坐对面。”   虞寻:“对面是隔壁楼的405寝室,你坐不了。”   “……”   片刻的沉默后。   云词想到另一件事,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于是挑了个符合他俩之间关系的开场白:“打个赌吗。”   虞寻:“?”   “如果这局我拿的人头更多,”云词顿了下说,“明天开始就别带了。”   虞寻:“别带什么。”   云词:“早饭。”   虞寻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这个。   “行啊,”他点了下鼠标说,“那如果我赢了怎么办。”   云词正想说“你定”,估计这人会说一些什么“赢了的话换你给我带”,这种使唤人的事情以前篮球比赛那会儿,他也不是没干过。   让他观过赛,拿过衣服。   好像还让他买过水给他。   他和虞寻高中那会儿乱七八糟的赌约太多,打得厉害的时候什么都赌过。   但是虞寻说:“我赢了,你让我带满一个月。”   “?”   这什么赌约。非得给他带。   虞寻按着鼠标,点开扑克游戏,一边玩状似无意地解释说:“之前说过的事,不想失信。”   但这场本来也只有罗四方在意的游戏比赛,没有按计划发展,出现了一些状况外的事情。在罗四方问“大家准备好没有,马上了,一局定胜负”的时候,王壮留意到室友的情况:“刘声咋不说话,从进来开始就感觉他怪怪的。”   就在这时,一直闷声不说话的刘声说:“……我不想比了。”   “?”   -   两小时后。校外餐厅。   刘声虽然嘴上说不想比,但还是打完了一局,只是操作非常飘忽,他们队伍很快就只剩下五个人,之后王壮和彭意远运气不好,被其他队蹲了一波。   吃的西餐,刘声请客,几人围着大餐桌啃餐前面包。   罗四方:“当时我就觉得这把要完,虽然剩下的三名都是我队强有力的队员,三打六还是很难抗。最后能进前二,全靠杀疯了的那俩。”   他指的云词和虞寻。   罗四方最后说:“但最后遇到个满编队,人数上实在打不了。可惜了。”说着,他又把话题转回刘声身上,“你怎么回事?”   云词撕了块面包,在想他和虞寻之间拿的人头数,最后虞寻退出游戏前对他说了一句“平局”,指的不是对手,是他们之间。   当时在机房,他问:“平局怎么算。”   虞寻:“什么都不算,早饭照常。”   ……   云词想着,直到听见罗四方问这句,回神往刘声的方向看。   平时在寝室,刘声一直存在感不强,直到现在他对这个室友的印象也停留在表面,长相清秀,以及每天早上会在阳台练嗓子。   很喜欢音乐,和彭少那种闭着眼选专业无所谓就业前景只是随便熏陶下艺术的富二代不同,他一直有个音乐梦,听说高中就自己写过歌。罗四方本来还想号召大家去某音乐软件当个水军给他捧捧场,但刘声说自己的歌没多少播放量,不好意思给他们听,也就作罢了。   性格,有点敏感。刷到一些网络新闻容易流泪的那种。   云词脑内闪过这些。   虽然交集不多,但他班长当多了,很容易注意到这些。   “怎么了,”他也问了句,“身体不舒服么?”   刘声摇摇头,不是很想说:“不是。”   说完,他又觉得耽误了大家比赛,现在还支支吾吾地不说个清楚也不太好,于是又补充道,“因为赛场有个……不太想看见的人。”   罗四方大为震惊:“我操,你也有个打了三年的高中死对头?!”   “……”   刘声默了一下,半吐槽半解释,“不是每个不想看见的人,都和他俩一样的,罗哥。”   这回接话的人是虞寻,他也看出刘声不太对,于是出声缓和气氛:“我俩,我俩哪样?我俩关系挺好。”   云词表示拒绝:“算不上好。”   虞寻说话时往他那凑了点:“我俩都睡上下铺了。”   云词回应:“所以每天睡觉做梦都想把你打出去。”   “……行,你俩收一下。”罗四方说,“刘声你继续,不是死对头那是什么,那么不想看见。”   刘声沉默了很久。   这段时间以来,608寝室每个人都很照顾他,于是他鼓起一点勇气:“是我,前男友。”   罗四方:“哦,前……前什么?”   他“哦”着傻眼了:“前男友???”   王壮和彭意远也在瞪眼:“男、友?男——友?男的?”   云词手里捏着的那块面包片烤得很干,很轻捏一下就“嘎嘣”碎了,他捏着面包片的手顿住,也没料到是这个答案。   还没想好要说点什么,抬起头,正好对上虞寻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眼神。   西餐厅顶灯灯光不强,光线朦胧不清。   大厅中央有服务生在弹钢琴,是一首《月光》。   虞寻脱了外套,只剩里面一件毛衣,他头发长长了些,略微低下头时,一侧碎发会遮住一点眼睛。   灯光细碎地洒在他眼里。   所有人都在看刘声,唯独虞寻第一反应、下意识看向的方向,居然是他。 第三十一章   但很快, 云词又不能确定虞寻是不是在看他,还是刚好看向的是他的方向。   因为虞寻的视线在和他视线交汇的那秒,错开了视线。   他往后靠了下, 和他拉开距离, 后背抵着皮质长椅沙发靠背, 他敛去所有神情,眼底所有神色被一齐晕在朦胧灯光下。   只有锐利的下颚的线条, 和他没忍住攒动了下的喉结看起来异常清晰。   钢琴曲缓缓流淌。   乐手琴艺不佳,中途错了几个音节。   由于惊讶,桌上一时没人说话, 过了会儿, 刘声小心翼翼问出一句:“……你们, 恐同吗。”   高中时候禁止恋爱, 男女之间早恋都算很稀奇的事儿了,男生和男生谈恋爱确实没碰见过。上大学后,大学专业多, 在校生人数也多,偶尔是会因为刻板印象,听人聊起艺术系男生之间的八卦, 但这群直男都没怎么在意。   罗四方第一个代表寝室发言:“虽然是很意外,但都当这么长时间室友了, 而且现在社会那么开放,都不是事儿。”说着, 他旧事重提, “我还是那个意思, 彭少, 如果像你这种富二代愿意考虑我我也不是不行——”   彭意远嫌弃脸:“四哥, 我对刘声没意见,但对你有,我不考虑。”   罗四方:“……果然像我这种优秀男人这辈子嫁入豪门是没指望了。”   王壮:“你俩够了……”   这位时髦潮男想了想,坦白说:“我这个人比较直接,有话我就直说了,是会有点奇怪和尴尬吧。”他话锋一转,又说,“但恐同应该算不上,大家都兄弟,兄弟之间怎么会用这种词。”   其他人都表明了态度,就只剩下两个人没发言。   于是其他人所有的视线,集中落在云词和虞寻身上。   以往踊跃发言,总是积极捧场的虞寻只握着玻璃水杯低声说了两个字“不会”。   他说的字数太少,也分辨不出语气。   甚至都没什么表情,神情也看不真切。   但没人多想,注意力转移到云词那边:“词哥你呢,怎么说,到你了。”   虞寻捏着杯子的手倏地收紧,指节几乎泛白,青筋隐现。   从刚才的视线开始,到现在此刻。   都让云词有种错觉。   他感觉这个人似乎很在意自己的回答,在意他对这件事的态度。甚至像在等待被判刑。   “我?”   云词没有预设任何自己的观点,单纯以刘声为重心,说:“你别担心,在宿舍,大家以前怎么相处,以后还是怎么相处。”   这话没有说自己恐不恐。   但说得更实际,也很有温度,刘声心里那块大石头落了下来。   刘声简单讲了下前情过往:“我和他是艺术学校培训那会儿认识的,分得不是很体面,我那时候因为备考压力大焦虑,情绪不好,他又和其他人走得很近。”   他把“被脚踏两条船”这部分省略:“总之后来就分了,所有联系方式都删了,我一直不想回忆过去,也一直不想再见他。听说他也在南大,但不在一个系……校区不一样,一直没遇到过,没想到比赛碰到了。”   “怪我,”罗四方说,“赛前其实有参赛队伍的名单,我没想到给你们看一眼。”   刘声:“没有,我的问题,我也没说过我的情况。”   王壮打圆场,催促:“能吃饭了吗?你俩这样推脱下去,菜都凉了。”   关于恐同这个话题被揭过去。   所有人很默契地,之后也没有再提。   ……   饭后,彭意远提议大家去隔壁庆祝一下。   几人刚出店,走在路上。   “隔壁?哪里。”王壮边走边问,“别说是网吧,最近整天去网吧,过上了我高中时候梦寐以求的生活,但频率太高,实在不想再去了。”   彭意远说:“是KTV。”   “我上次在里面充的钱,还没花完。”   王壮愣了:“你充卡了???KTV的卡你也充??你一个月生活费多少?算了,算我没问。”   彭意远也觉得有点夸张,解释说:“那天不是喝多了么,也没人拦着我……”   云词走在后面,虞寻最后一个。   两人原本一前一后地走着,等红灯过马路的间隙,成了并肩。   虞寻没说话,两个人之间意外地沉默。   过了会儿,虞寻说了唯一一句:“绿灯了。”   并肩走路不说话很奇怪,有种说不出的刻意感,仿佛两人心照不宣在回避些什么一样,于是云词接了一句:“刚才虽然平局。”   他继续说:“但比赛前十分钟,我拿了三个头,你拿了两个。”   “……”   他真会找话题。   说完,自己也觉得有点离谱。   虞寻很适应地接话:“嗯,不愧是我强劲的对手。”   “……”   “总之别带了,早饭。”云词旧事重提,“我和李言约了早上去食堂,真不用。”   他又想到虞寻是为什么非得给他带这个早饭,于是从根源上解释说,“发烧那件事,不用放在心上。”   “都同寝室的,没什么。”   “不是我,其他人也会买药。”   寒风正好刮过来一阵。   虞寻没有说话,他半截下巴被围巾遮着,呼吸间带出一片白雾,片刻后,他很低地应了一声,又突然忍不住似地说:“问你个问题。”   “?”   什么。   云词等半天,没等到下一句。   “没有,”虞寻把话咽回去,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随意说,“忽然忘了。”   -   傍晚。老地方,老包厢。   彭意远以尊贵会员的身份给这家店打电话问有没有位置,得到肯定答复后,对方按照他先前充值的套餐,他们人都还没到,店家就往包间里叠了好几箱啤酒。   “……”   “有点气派,”罗四方一踏进去忍不住说,“这就是充值的世界吗。”   王壮上去就点了十首歌,拿着麦:“我得赶在声哥唱歌之前唱,不然他一开嗓,我容易自卑。”   云词手机一直在震:“我出去一趟,接个电话。”   他推开门出去,走到走廊最尽头,离安全通道比较近的位置。   确保接起电话后,电话另一头听不见这里嘈杂的背景音:“喂,爸。”   电话对面,严跃声音很严肃:“你真参加了那个什么游戏比赛?”   严跃说的话在他意料之中。   “随便报了个名,”云词说,“凑个人数。”   严跃:“你现在时间自由,没人管了,也不能荒废自己时间。”   严跃:“我见过太多学生,原本入学成绩都不错的,结果呢,藏手机,上课打游戏,回家也不好好写作业……”   游戏这两个字戳严跃肺管子上了。   家长对“游戏”这种东西本来就敏感,更何况他爸还是教导主任,对游戏的敏感程度比一般家长强得多,可以说是积怨已久,毕竟每天在学校收手机,放学抓那群去黑网吧的学生。   云词难得有点烦躁,说:“没那么严重,说了是去凑数。游戏和成绩没什么太大关系。”   严跃说了很多话,云词左耳进右耳出,最后挂电话前一句是:“……我等着看你期末考多少分。”   通话中断。   云词没有直接回包厢,他倚着墙,在消防通道旁站了会儿。   低下头刷手机,翻了下李言的留言。   李言:[妈的]   李言:[你这么早进去干什么!!!!早知道我们也晚点入场,给你在外面搞个进场仪式了。]   李言:[虞寻进场的姿势确实有点帅了。]   发完,他自觉失言,又补充:[当然最帅的还是我表舅,早早入场,隐姓埋名,帅得很低调。]   李言:[但我们还是要精益求精,这波是我们失策,下次绝对不能让他们出风头。]   云词想到白天两拨人的阵仗,低声“操”了一声。   刚和严跃打完电话后的烦躁消散了些。   他打完电话回到包厢,发现包厢里的景象已经和他出去的时候不同了,分成两拨人,唱歌的和喝酒的。   喝酒主力有两位,一位刘声,另一位是今天进场有点帅的虞姓男子。   云词拍了下罗四方:“他们怎么喝上了?”   罗四方在边上给唱歌的人拍手,停下说:“声哥回忆悲情往事,心里难受。”   云词扬了扬下巴:“另一个?”   罗四方:“哦,虞哥宣称比赛前十分钟,他拿了两个头,你拿了三个,心里也难受,所以过去陪了一个。”   “……”   神经病。   罗四方担忧:“你不会也要过去陪一个,比一下你俩谁更能喝吧?”   云词表示:“我没病。”   云词在边上坐下,夹在两组中间,当唯一一个中立派。   后半场,唱歌组的唱不动了,喝酒组的也喝不动了。   刘声奄奄一息说:“虞哥,我喝不过你,你们死对头的威力,比什么前男友的关系大多了……嗝。”   其他人急忙上前递垃圾桶。   相比刘声,虞寻显得很安静,看起来不像喝多了。   但云词知道,这人酒量不怎么样。   罗四方扛起刘声,仍不放过能改善寝室和谐的任何机会:“我们几个把声哥扛回去,虞哥交给你负责了。”   被点名的云词:“?”   “换人。”   “不换,”罗四方说,“非要问理由的话就是你上回扛过,你比较熟。”   ……   扛个人而已,有什么熟不熟的。   但看这几个人紧紧抱着刘声的胳膊和腿,一副死活不肯撒手的样子,云词没什么机会跟他们抢人。   最后仿佛情景再现似的,在满地酒瓶的包厢里,灯光昏暗,五光十色的,虞寻坐着,他笔直站在他面前,冲他喊:“自己能起来吗。”   虞寻这回的状态比上回好。   具体表现为听得懂话,还能站。   只是走两步之后,就站得不太稳了。   云词拽过他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说了不能喝别喝。”   “又菜又爱喝。”   “有本事自己走回学校。”   云词嘲讽了一波之后,两人走到他刚才接电话的地方。   虞寻半醉着,还记得自己有事没做:“电话。”   云词没听清:“什么。”   “打电话,”虞寻说,“我手机。”   云词猜测估计是给他姑姑打电话:“我哪知道你手机在哪。”   虞寻又说:“衣服。”   “……你不能自己拿?”   但云词说完这句,喝醉的那位就没声了。   ……   喝多了选择性耳聋是吧。   云词用空着的那只手去摸他衣服口袋,长风衣口袋有点硬,他摸到边缘,探进去,把手机掏出来给他。   然后云词又不小心看到那个熟悉的解锁密码:“……”   他想说你能不能换个密码,但想到虞寻不知道他知道,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快打。打完走人。”   虞寻今天的醉酒表现集中在眼睛上,眼神不太好,找半天没找着联系人。   “找不到?”   云词凑过去一看,发现这人压根还没点开通讯录列表:“……”   “你,”他被哽了下,“记得手机号吗。”   虞寻表示记得,并直接把手机塞他手里了:“记得,你拨。”   云词接过他的手机,只是接过的瞬间不知道按到什么快捷操作设置,把后台未关闭的应用调了出来,他一边要扶着人,单手操作,想切回拨号界面。   这么一通操作下来,很容易误触,他指腹擦过屏幕边缘,居然意外点进了手机相册里。   “操。”   他有点烦了,正想退出去。   只是退出去之前,目光触及到某个独立相册,相册封面是一张熟悉的照片。   红色毛衣。过年。他抱着亲戚家孩子。   是他发在朋友圈的照片。   不该随意动别人手机的,但他还是不受控制地点了进去。   相册里全都是他。   十几张照片,最新保存的是加上微信好友后,他朋友圈里的所有照片,再往上翻,居然还有高中时候的他。   有高二评选时候贴在宣传栏里的照片,基本上都是一些学校官方当初拉他比赛,让他拍过的照片。有些登过电子校报。   好几张照片他自己都不记得什么时候拍的了。   但这些照片都被人用手机拍了下来,认认真真地存在相册里。一直到现在。   最顶上,自定义的相册名是:喜欢的人。   不是讨厌,不是憎恶。   用的词是喜欢。   因为这个明确的两个字,他再难找到任何推脱的借口。   云词拿着手机的手彻底僵住。   和虞寻合宿后,所有让他怀疑过的瞬间在此刻全部重新冒了出来。黑色头像,网名,游戏账号,手机密码,见义勇为,早饭……一个接一个。   还有今天傍晚,下意识看他的视线,没问出口的问题。   紧接着冒出来的,是上次包厢里的那段对话。   ——有没有喜欢的人?   ——有。   最后是三个字。   ——不能说。   他这回不只是人麻了,他感觉似乎有细微的电流从手指指尖一路往上蹿,最后汇聚在大脑里炸开。   消防通道的门半敞着,外面的风不断吹进来。   寒风吹得人清醒很多,云词感觉到搭在他肩上的手忽然变得沉了,他意识到什么,侧过头,果然对上虞寻恢复清明的、慌乱晦暗的眼神。   云词移开眼,几乎失去组织语言的能力。   他内心手足无措地沉默了很长时间。   “你喜欢的人,”云词拿着手机,打破漫长的沉默,不知道该怎么接着说下去,“……是我?”   虞寻开始后悔今天晚上为什么要喝那些酒。   想藏的。   但是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藏得住。   就算最近刻意回避,再如何不想被他发现异常,以敌对的身份藏住了一切也还是会从所有遮不住的缝隙里逃出来。   身后的风把他吹清醒了很多,虞寻的视线不知该不该落在他身上,像今天吃饭的时候一样,渴求想知道他的反应,又害怕知道。   最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是你。” 第三十二章   虞寻喜欢他。   虞。寻。喜。欢。他。   ……   在今晚之前, 云词一直坚定地认为,他和虞寻是互相讨厌的。   他应该是虞寻在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   可虞寻喜欢的人是他。   纵然有太多曾被曲解过的蛛丝马迹,但喜欢这个词摆在他面前, 他还是很懵, 外面的寒风不断吹着, 钻进过他半敞着的大衣外套。   “你喝多了,”云词清醒了些, 把虞寻的手从肩上拽下来,后面的话他都说得异常艰难,“如果想作弄我, 不需要用这种方式。”   这个相册也可能是他提前设置好的。   故意给他设套, 就想看他失态。   云词逃无可逃地, 试图从这个意外事件里找出一点缝隙好让自己钻出去。尽管这个缝隙实在太牵强。   然而虞寻垂着手说:“酒已经醒了。”   “我现在很清醒, 小词。”   小词。   从上次那通电话试探后,他很少再叫这个昵称。   虞寻的确很清醒。   酒精的作用已经不再是让人的头脑昏沉眩晕,呈现出另一种作用, 开始放大某些感受,让内心最真实最想说的话不顾一切地浮现出来。   他顺着撕破的口子——这道或许一直横在那里,终于撕破的口子, 自暴自弃般地、比起再把它缝合上,继续掩盖起来, 像以前那样装作没事接他的话“是啊我故意的,我作弄你, 是不是被我骗到了”, 那种放大后的, 无法自控的感受让他选择将其彻底撕开。   他不想否认。   不想说自己不喜欢他。   明明很喜欢, 是喜欢了很久, 一直放在心底的人。   他阖了下眼,心跳快得比在餐桌上等待他宣判时更甚,他张了张嘴,哑然地说:“没有作弄你。”   他声音低下去,却无比认真:“不是恶作剧。”   云词拽开他的手后,两人不再是之前凑近的姿势,此刻面对面站着,虞寻说话时盯着他的眼睛,眼里没有往日的戏谑,也没有平时那种什么都不当回事的散漫。   相反的,他整个人都很紧绷。   好几次试图说点什么,又好像艰难得根本说不出口。   “一直都是你,”虞寻最后说,“也一直没想让你知道。”   云词抓住他话里的重点:“一直。”   他停顿了一下,意识到话一旦说到这,有些东西就彻底在两人面前撕开了:“一直是什么意思。”   虞寻:“高二开始。”   云词相信他是真的没醉了,说话前后逻辑严丝合缝。   他明明没喝酒,大脑却眩晕般的“嗡”了一声。   他半天才渐渐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高中。高中你应该讨厌我。”   虞寻:“虽然说过,你也没信,但最开始确实是意外,我跟流子找错人,后来想说清楚,已经讲不清了。”   他想到高一那一年:“再之后,和你打起来也只是觉得有点意思。”   至于为什么,从什么时候。   那次见义勇为起是个节点。   他发现这个隔壁班班长其实压根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冷淡又傲气的外表下,意外地透出些正派和“乖巧”。有种别扭的反差。   再之后,就是无数个类似假期网吧的时刻了。   “你家里的事情,我打听到了一些,”严跃第一次带他回家时,把他叫到办公室里说,“如果你觉得冒犯,我很抱歉,但作为老师我很担心你。”   他反正那阵子经常无处可去,那个人时不时撬门回家想找他。   他跟在严跃后面,第一次踏进严跃家门,看到捧着杯热牛奶,愣在门口的云词。   他在家里的样子和在学校不太一样,刚洗过澡,头发柔顺地垂下来,穿着浅色居家服,锋芒敛去很多,见到他立刻炸毛喊:“爸,你带他回来干什么。”   严跃咳了一声:“最近有个竞赛,很重要,带他回来做几张卷子。”   云词:“学校那么多教室不能做?”   但是这样说着,他还是把唯一一张书桌让给了他:“我不想离你太近。我坐床边写,你写完赶紧走。”   后来他很快发现这个人就是嘴比较硬。   “没带笔。”他故意随口说。   下一秒,一只黑色水笔扔过来。   坐在床边的云词:“没墨了,你扔垃圾桶里吧。”   他写了几笔,墨水丝滑。   “没演算纸。”   啪。   一张纸团砸在书桌桌角。   纸团打开,空白的,干干净净。   “……”   当时的虞寻指间转着笔,忽然没忍住笑了下。   在严跃家的某天,他收到那个人的短信。   [你去哪儿了。]   [以为躲起来我他妈就找不到你。]   [虞莹到底在哪家医院?不说我一家一家找。]   [出来,回家,见我。]   [……]   他坐在严跃家楼顶散心,居民楼最顶上有个天台,没上锁,他双脚悬空,坐在天台边缘,脚下就是十几层楼高的空间,夜风不断吹过来。   “操。”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云词跑出来找他,他很显然误解了什么,想劝他,又找不到合适的开场白,于是最后依旧是那副语气,锋芒万丈地:“……虽然,虽然刚才那张卷子,我错的题比你少一道。你也不用这么想不开,你就算跳下去,下辈子投胎也不一定能赢我。”   ……   他那天心情其实很差,坐在天台边,听到这段,没忍住笑了。   “你笑什么。很好笑么。”   “有点,”虞寻胸腔震动着,曲起腿,离开天台边缘,“没想不开,出来透会儿气。回去吧,小词。”   “你他妈再叫一次。“   “小词。”   ……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云词的“对峙”开始变质的?   他说不清。   只是等听说他被人表白,一班传八卦传到七班讨论“云词不知道有没有接受某某某表白”时恍然间发觉自己有多在意。   紧接着就是后怕。   怕他知道。不敢去想他知道之后会怎么看自己,会不会连敌人都做不成。   所以他已经想后退了。   后退到安全距离线上,刘声拉着他喝酒,他没拒绝。想着要后退,喝多了依旧控制不住地点进那个相册。   只是谁也料不到在他有后退这个念头之后,这个秘密就被意外撕开、彻底袒露在云词面前。   ……   包厢外走廊尽头,偶尔有其他临近包厢唱歌的声音遥遥传过来。   云词僵在原地,说不出下一句话来。   虞寻声音艰涩,他指节绷得泛白,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你讨厌我,所以就算和你同寝,一直出现在你身边,你也不会怀疑。”   “但没想到同寝,离得太近了。”   近到深入生活的方方面面。   几乎所有时刻都很容易被对方窥见,包括某个不能说的秘密。   -   云词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寝室楼的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手指,是怎么触在屏幕上,找到李言然后问他在不在寝室的。   中间的细节彻底遗失,就像喝多了断片一样。   等他意识回笼,大脑重新开始运转,人已经在李言寝室待着了。   “熄灯了表舅,”李言摸黑说,“你怎么挑这个点来啊?”   周文宇也正要上床:“吓我一跳,黑灯瞎火的,寝室六个人明明齐了,门突然又被人推开——一看,是我们的精神室友来了。”   他们寝室虽没有挂名,但精神同在的精神室友云词挑了把离门口最远的椅子曲腿坐着,看起来异常沉默。   他身上那件大衣外套进来时就没穿,拎在手里。这会儿身上穿了件毛衣,搭了条看起来很薄的牛仔裤,虽然这薄度大概率是腿细造成的视觉错觉。   云词说:“我今晚住你们这。”   李言、周文宇:“?”   李言:“你终于还是对我们的床铺下手了。”   他自以为了解,随便一想就想到了前因后果,“不用多说,表舅,我都懂。你俩今天比赛平局,你心里不好受,不想回寝室面对姓虞的。”   “这就是强者的竞争,必须要赢,要狠狠碾压对方,哪怕是平局都不行。”   “……”   虽然不是,但比这更严重。   算了。   云词没办法说出口,他这时候才意识到,李言的脑回路一直都是歪的。   他手机一直在响。   没回寝室,寝室长罗四方第一个发来消息:[你们怎么还没回来?虞哥醉得很厉害?需不需要帮忙。]   罗四方怎么也没想到,他撮合两位死敌“化敌为友”行动,一次比一次失败,隔了会儿他又发来一句:[都熄灯了哥,你俩是都打算不回来了?]   “你俩”。   云词看着这个词,意识到什么,从和罗四方的聊天框里退出去。   果然看到某个黑色头像几分钟前发过来的留言。   yx:[我去流子寝室]   yx:[你回寝室睡]   漆黑的寝室里,云词低着头看手机屏幕,荧光打在他脸上,他定定地看着虞寻的头像,还有名字。   然后想起李言曾经说过的那句“他这头像都用好几年了,全西高都知道”。   李言离他不远,正准备上床,顺便想邀请云词跟自己挤挤,结果扫到云词的手机屏幕。   实在是在全黑的寝室里,有光的地方特别显眼,他这一眼就瞅见个黑色头像。   李言“卧槽”了一声说:“黑白两道势不两立!是虞寻那小子的头像吧,他给你发消息干什么!比赛都比完了,还发消息挑衅你呢!”   云词立刻把手机背过去,把聊天内容遮了个严严实实。   寝室里唯一一点光线消失,再度回归黑暗,云词所有的情绪也被遮掩住。   ……   黑白两道个屁。   他被虞寻搞得心慌意乱。   心说他认认真真打架,这个人在背地里搞暗恋。   -   云词没回寝室睡,第二天一早也没回去,在楼下小卖部买了牙刷毛巾,蹭李言寝室的洗手间洗漱后,连课本和笔都没回寝室拿,就去教学楼上课了。   课本可以找人借着一起看。   笔也没事,课上的重点他都能记住,回去再划。   唯一的问题是,上午的课是节大课,依旧是两个班一起上。   “班长,”他一过去,有同学把书递一半过来,“看我的吧。”   云词说了句谢谢,就听那同学又说一句:“这么巧,隔壁班班长也没带书?”   “……”   云词没敢回头,也不敢移开视线去看隔壁班,只当没听见这句话,但是听觉不受控制地变得更敏锐了。   他听见虞寻的声音。   一贯的散漫,和昨晚说话时不同。   “借下书。”   “没带,”那声音说,“昨晚通宵。”   再之后虞寻的声音就没了。   上课时间到,老师进班:“我先讲一下上节课留的课后作业,还有让你们回去思考的几个问题,上课前,我带着大家一起再探讨下……”   那同学积极借书,因为他上课不怎么听,指着班长给他多划点重点。   但那同学偷摸玩了大半节课手机,临近下课前,从手机游戏里一抬头,发现自己的书上居然什么知识点都没划,他出声提醒:“……班长。”   他在班长是不是没听课这个不太可能的猜测上犹豫了半秒,然后惊悚地倒向另一个可能:“不是吧,这一章,整章全是重点?都要考?”   “……”云词说,“不是,是我没划。”   他上课效率从来没有这么低过。   大半节课过去,知识点只记了一半,走神回来才发现老师已经翻页了。   “下课了,”下课铃响,老师关掉电脑说,“课后作业都记了吧,周五之前交文档给我。”   铃响后,大教室的人火速走了一半,这一半全是急着去食堂吃饭的,本来就宽敞的教室显得更大了。   云词在剩下的零零散散的人里僵着,他手指搭在手机上,佯装玩手机。他在思考是快点走比较好,还是等人走完了再走,更不容易和虞寻撞上。   这一纠结,几分钟后,剩下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周围嘈杂的说话声、搬弄座椅的声音越来越轻。   就在云词打定主意准备起身走人的时候,余光瞥见座位面前有一片阴影罩下来。某个人影站到他面前不动了。   然后是虞寻的声音:“谈谈。”   云词没想到这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走过来堵他:“谈什么。”   他坐在角落,虞寻站着,两个人之间只隔着一排长长的桌子。   这人太高,这个角度只能垂下眼看他,他扬着的眼尾似乎有些耷拉下来,那颗痣落在边上。   其他声音渐渐远去。   虞寻问:“你讨厌我吗。”   他补充,“知道了我喜欢你,以后会讨厌我吗。”   教室里还有其他人,云词不可能当面翻脸或者闹出什么动静,喜欢两个字又钻进他耳朵里,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即使其他人听不见,他还是立马炸了:“你他妈非要挑这谈?”   虞寻:“挑其他地方你会跑。”   “……”   操。很有道理。   云词不知道该怎么说:“讨厌算不上。”   虞寻说话时,微俯下身,朝他那边靠近一点:“不讨厌的话,为什么早上连寝室都不回?”   他凑近后有明显的压迫感,整个人气场浑然不像他的表现出来得那么随意。   云词说:“起得晚。没赶上。”   说着,他又用烦躁掩饰慌乱,“那么多问题,还要谈什么。”   气氛凝滞一瞬。   在这瞬间里,云词以为他应该会说什么昨天喝了酒说的话你就当没听过,然后心照不宣地把昨晚的事情揭过去。   但他显然猜错了。   因为虞寻维持着俯身凑近的姿势,他掌心撑在桌面上,语气随意,但撑在桌上的手指依旧绷得很紧。   “反正你都知道了,”虞寻说,“我追你吧。”   云词:“?” 第三十三章   他们这排有两名同学没走, 在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余光忍不住往他们这边瞟。   从其他人角度看过去,看不清嘴型在说什么, 只能看见个大概姿势——虞姓班长手撑在桌面上, 俯身的姿势找茬意味十足。   云姓班长冷着脸, 似乎有点烦躁的样子。   “一班二班班长又对上了?”   “他俩高中不就……”   “但开学以来,军训比了场篮球赛, 又去巷子里斗殴被高老师训话,之后就收敛了,还挺相安无事的吧, 怎么, 今天要打架了?”   有人说着, 想起某个重点:“他俩还是室友, 不敢想608寝室每天过着什么日子。”   “……”   云词不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   准确的说,他现在已经请不见任何声音了。   满脑子都是那句“我追你吧”。   ……   “你。”   云词几乎说不下去:“你昨晚通宵。”   他一字一句,从齿缝间挤出来, “……就他妈通宵出了这个?”   虞寻很不要脸地承认:“昨晚在流子寝室一宿没睡,最后决定比起彻底连敌人都做不成,干脆试试能不能在一起, 反正结果也不会更差了。”   “…………”   这是什么不要脸、破罐破摔的想法。   云词想移开视线,不想再和他对视:“你这什么逻辑。”   “我说错了么, ”虞寻不让他逃避,整个人几乎逼近到他面前, “难道昨晚之后, 你还能继续把我当敌人, 像以前一样。”   这个答案谁都心知肚明。   他不能。   他们之间, 距离会越来越远, 变成那种虽然同住一间寝室,但一年到头都没有任何交集的“陌路”室友。   等到升大二,他会想办法搬出去住。   两个人之间彻底再无交集。   虞寻继续说:“既然你不恐同,也不讨厌我。”   云词想穿越回昨晚饭桌上,重新组织对刘声说过的话。   他烦躁地,只想逃避。不顾真实想法,推翻自己之前的言论接了一句:“谁说我不恐同?”   从今天开始。   他恐,他特别恐。   他全世界恐同第一人。   虞寻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点开刘声的个人名片,手指落在拨号键上:“你怎么,来,对着他说一遍。”   “……”操。   云词准备好的托词卡在喉咙里,偃旗息鼓。   不再回避,意外撕破暗恋秘密之后的虞寻又逐渐变回之前的样子,甚至比之前更甚,可以说是更不正常了。   虞寻把手机塞回大衣口袋里,手没再拿出来,手指绷得厉害。   他直起身,接着说:“试试没准还能在一起,不试的话,以后你大概率一句话都不会再和我说了。”   不知道为什么,云词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出的是很遥远的片段。   高一,他熬夜备考,打印了成绩单带着一群人去七班下战帖的那一天。   时光流转,高中教室此刻变成了大学教室。   这回是虞寻堵着他。   ……   他当初惹这人干嘛。   -   中午。南大食堂。   李言等他吃饭:“怎么这么慢,你们不是早下课了么。”   周文宇作为饭搭子之一,也端着餐盘坐了过来:“是啊,对了你今晚睡哪儿?还睡我们寝室吗……这回这么严重?”   他说的严重,指和虞寻之间打得严重。   云词“嗯”了一声,随口说:“晚点再看情况。”   这次是很严重。虽然应该不是他们想的那个“严重”。   总之今晚睡不睡李言寝室,他还没想好。   因为罗四方给他发了一堆消息。   [你俩早上都不回来,上课不拿课本啊。]   [要不我把课本给你们送过去?]   [晚上回来住吗你俩。]   罗四方的消息断断续续地,连着发了一个上午。   最后一条:[对不住啊兄弟,都是我自作主张了,我本来想着你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能缓和一点……]   “不住你们那了,”云词夹了一筷子菜,在罗四方的消息轰炸下,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说,“我回寝室睡。”   而且他能逃一晚两晚,难道能接下来一年都躲着虞寻不回寝室吗。   甚至潜意识深处,还有一丝习惯性的较劲和死要面子……他如果跑了,也太怂了。   云词吃完饭,从食堂回宿舍。   他站在608寝室门口,单手插兜,调整好面部表情,波澜不惊地冷淡如常地推开门,尽量进去的时候保持一点该有的气势。结果门一开,他发现罗四方坐在长桌正中间的位置上,虞寻先他一步回来,正坐在罗四方对面。   这架势跟高平阳传唤他们时一模一样。   罗四方看他一眼,嘴里说出的话也和高平阳高度重合:“你来了?坐。”   “……”   云词:“搞什么。”   虞寻“哦”了一声,也在看他:“他说要和我们谈谈。”   云词现在听见“谈谈”这两个字就有点头皮发麻:“没问你。”   虞寻无所谓地说:“嗯,是我忍不住想回你。”   云词勉强维持表情,在离虞寻最远的地方坐下。   罗四方手里拿着张草稿,他怕自己忘词,用一早上时间先起了个稿,正打算照着稿子一条条讲,调解一下寝室纠纷:“咳,由于我们寝室有两名室友之间,关系不太……”关系不太好。   他话没说完,就见关系不太好的两名室友其中之一挪了位置,凑到另一个边上坐,挨得很近。   罗四方:“?”   怎么和稿子里要念的不一样。   云词身下的椅子腿在地上发出摩擦声。   他往边上挪。虞寻也挪过去。   云词接着挪,虞寻紧紧跟着。   云词挪不下去了,他再挪人都快挪出608,他表情裂了一点:“你有病?”   虞寻被骂不怒反笑,眉眼扬起一点:“想挨着你坐算病的话,那就算我有病。”   “……”   云词说不出话了。   罗四方倒是踊跃发问:“你为什么非要挨着他坐?”   虞寻用一种很乐意回答他的语气说:“因为我在——”   云词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刺啦”地一声,生怕听见从虞寻这张嘴里听见“我在追他”这种回答,抢在虞寻之前说:“因为他在挑衅我。”   虞寻:“我们——”   云词:“我们要商量下次打架,在哪打。”   “怕你听见,”云词面无表情,说得挺像那么回事,“容易扩散,不想被叫去辅导员办公室写检讨。”   罗四方:“……”   半天,罗四方无助地“喔”了一声。   他绝望地想,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果然因为他的瞎掺和,变得更差了。   云词主要为了打断虞寻,没想加重罗四方的自责,坐下后又说:“开玩笑的。”   他补充,“我跟他没什么事,不用谈了。”   罗四方将信将疑:“那你俩昨晚怎么都没回来?”   云词沉默了下,在短暂的几秒钟里,用意念向李言道了一声歉:“我大外甥半夜高烧,喊着要见他表舅。”   罗四方:“……”   “李言,高烧?”   “嗯。”   罗四方扭头看向另一个:“那你呢虞哥。”   虞寻很随便地说:“流子也高烧。”   他话音刚落,椅子腿又刺啦了一声。   云词压低声音,咬牙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不能换个理由。”   虞寻说:“都是胡扯,也没区别了。”   罗四方没多想,接受了这个理由:“最近大降温好像确实是很容易发烧,虞哥前阵子不也发烧了,没准还有什么流感之类的。”   说完,罗四方看着自己的手稿,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了,他感觉这两人之间好像也没有很严重的敌意,但也说不上融洽,氛围说不上来地怪。   虽然以前他俩也怪,但现在的这个怪和以前的又有点微妙的不同。   不过云词和虞寻两个人都回来了,也都对昨晚旷寝的事做出了解释,罗四方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之后,寝室回归安静,一切像往常一样。   留在寝室,没课的几个人各占长桌一角看书赶作业打游戏或者刷手机。   虞寻下午不在寝室,云词松了一口气,只是那口气刚松完就又被吊了起来。   因为他手机震了。   点开消息列表,黑色头像边上多了一个红色数字。   黑色头像:[去店里了,傍晚回来。]   云词想忽视。   他拿起书,过了会儿,又把书放下了。   yc:[不用跟我说。]   高度相似的黑白头像一左一右出现在同一个对话框里。   yx:[在追你]   yx:[这叫报备]   云词:“……”   他刚背完的法条顿时全忘了,满脑子只剩下“报备”两个字在循环播放。   过几分钟,虞寻甚至发过来一张照片。   云词点开,熟悉的店面和东门大街,照片角落里甚至还拍到了几戳卷毛,卷毛蹲着在开店门。这应该是流子。   这种感觉很奇怪。   不止是“被追”,还有两个人关系的突然转变。   他和那个卷毛流子现实里的关系是见了面恨不得刀剑相向,流子永远斜眼看他,但现在却出现在虞寻的私下报备信息里。   yc:[没人想看这个]   云词手指触在手机屏幕上,后面一句“再发拉黑”还没打完,对面秒回:[我也觉得。]   yx:[这张照片是不应该这样拍。]   yx:[角度不好,取景也有问题,既然你要求了,我重新发一张。]   他要求?   谁要求了???   他说的是不想看,不是想换一张看。   云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手贱点进来,他忘了虞寻这个人神经病一样的逻辑他有时候压根打不过。   在他想直接退出聊天框前一秒,虞寻又发过来一张照片。   yx:[/图片]   这次是张自拍。   大概是特意找过角度,又可能这人这张脸拍照根本不需要角度,镜头从上往下,拍了半张脸,围巾刚摘,甚至还拍到半截锁骨,这人看着镜头的眼睛好像透过手机屏幕在看他一样,背景是身后的长街。   片刻,手机又震了一下。   yx:[这样报备行吗。] 第三十四章   “虞哥, 这锁好像坏了。”   流子蹲着,在按店主的要求帮忙查看店门上面的挂锁:“……是不是得修下?靠,现在出门打工, 还得负责维修啊。”   流子蹲着摆弄了半天, 迟迟不见虞寻回应他。   他一抬头, 看见他虞哥举着手机:“你在拍什么?”   虞寻说:“照片。”   说完,他也蹲下身, 蹲在流子边上,把刚拍的照片给他看:“怎么样?”   流子猛地一下看见了一张自拍:“……”   “什么怎么样,”流子有点惊悚地说, “你平时不拍照的。”   虞寻声音懒懒的, 听不出情绪:“现在开始拍了, 这张好看么。”   流子:“……挺帅。”   虞寻把照片放大了之后说:“我觉得一般, 下颌线没拍好,脸轮廓不够突出,下次注意。”   下次?   这是打算天天自拍了?   虞寻反复翻看照片, 他顶着那张在任何地方都能横着走的脸,却有点没信心地追问:“我这张脸,应该还算可以吧。”   闻言, 流子很麻木地说:“操,你这张脸如果只算还可以, 我别活了。”   以前在西高的时候,虞寻每年都和姓云的那个小子蝉联校草榜前两名, 那会儿时不时来七班门口就为了看他一眼的女生络绎不绝, 也没见他把自己那张脸当回事过。   流子压根琢磨不透虞寻的心思, 但转念一想, 他这位大哥平时也不走寻常路。   虞寻收起手机, 又示意他让开:“这锁估计得换,我来弄,你进去吧。”   流子“哦”了声,准备起身:“我们去买吗?”   虞寻:“当然是找老板报销。”   “……”   虞寻站起身,一边给老板打电话,一边说:“出来打工这么多年,还不懂这些?顺便再要个跑腿费。”   流子:“……”   流子忽然想起来他和虞寻认识,是高一那会儿的事了。   高中生得谎称自己已经年满十八,不然店里不招人,他那时撒谎撒得不太熟练,性格脾气也不好,直接无能狂怒:“妈的,说了十八就是十八,老子刚过的生日。”   烧烤摊老板不好糊弄:“你看着哪像十八,走走走,别耽误我做生意,回学校读你的书去。”   流子本来是来面试的,面到一半想砸摊子。   就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边上突然多了个人,那人懒懒散散地把手搭在他肩上,喊他:“哟,流子。”   他扭头,发现是平时在班里挺出名的那个姓虞的,但两人那会儿还没太多交集。   “老板,这我以前邻居,”虞寻面不改色说,“真满十八了,去年他十七岁生日,我两还在一块儿过来着。”   流子:“…………”   流子会意:“哦,是。”   两人蹲在后厨串铁串,把后厨片好的肉串上去,他别别扭扭地说了句“谢了”。   虞寻很好意思地说:“那你帮我串五十串。”   流子:“我操。”   虞寻:“我帮你找了份工作,你帮我串五十串,不过分吧。”   过了会儿。   流子又找话说:“你怎么会在这。”   虞寻随口说:“你怎么在这我就怎么在这。”   流子反问:“你知道我怎么在这?”   虞寻:“贫穷。”   “……”   妈的。没毛病。   两人放学后一块儿去打工,慢慢拉进了距离,但让流子心服口服的还是一次意外。   那天老板不在,晚上半夜烧烤摊上,最常见的客人就是那种喝醉酒的。   那天这群人醉酒后闹事,他脾气也暴躁,砸了客人的酒瓶:“怎么,想打架啊?我他妈怕你?”   战火一触即发,他实际上打不过,对面五六个壮汉,他一个人。再加上一个跟他半生不熟不知道战斗力如何的虞寻。   然后不知道战斗力如何的那位骑在黑色机车上,没戴头盔,出场姿势很他妈牛逼,长腿架在地上,冲他淡淡地喊:“上车。”   流子逃上车,然后“轰”地一声,感觉身后的风猛地拽了下他,整个人坐在车上飞驰出去:“我操!你哪儿来的机车?!你不是穷吗?”   “路边,不知道谁的,借用一下。”   “不是,”重点太多,流子不知道该先抓哪个了,“那你会开??”   “不会。”   虞寻的声音随着风飘过来,玩笑似地说,“不就油门,刹车。刹车暂时还不知道怎么刹,等会儿琢磨一下。”   流子彻底服了:“你他妈这个速度琢磨——我要下车——”   ……   流子回过神,倚着店门,又冲虞寻“喂”了一声:“你昨晚在我那一晚没睡,是跟那谁,出什么事了吗。”   虞寻想了想他和云词目前的情况,说:“算是,现在没事了。”   流子点点头。   果然是又和姓云的交战了。   流子最后说:“总之你要有什么事,直接说一声就行。”他一定立刻召集所有人手去挺他兄弟。   “你应该帮不上什么忙。”   虞寻又说:“这件事,主要得靠我自己努力。”   流子又点点头。   他听懂了。   男人之间是这样,再强烈的战火,也希望自己一对一单挑面对。   虞寻和店主报备完换锁的事情,之后进店,穿上工作服外套,正常兼职营业。之前刚开学,一时间工作不好找,先姑且在这家店过渡下,之后准备换个其他工作。   他坐在收营电脑前,看没什么人,想趴下去补个觉,趴下去前想到流子刚才说的“昨晚”。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他心跳直到现在此刻都还是很快。   他半趴着,手指忍不住输入那六位烂熟于胸的密码,解锁手机,去看云词有没有回自己消息。   在教室堵人那会儿,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慌张。   ……   但没办法。   比起永远离开云词的世界,彻底连敌人身份都失去,他只能干脆把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撕得再狠一点。   云词没回。   虞寻抬手,在趴下去睡觉之前又打下一句:[不回消息的意思是对刚才那张照片不满意么,那我再拍一张。]   -   云词短短两三天之内收到了无数张照片。   各种角度,不同地点,不同姿势。同一个人。   有吃饭的,恨不得细致到今天汤碗里飘着的葱花有几片。有取快递的,问他有没有快递要取。还有去理发店剪头,顺理成章发了张大头自拍给他。   ……   哪怕在同一间教室上课,这人都要拍一下他上课的状态。   yx:[/图片]   yx:[上课。]   云词点开图,是这人拿着笔,坐在后排的照片。   教室后排光线有点暗,云词注意到这人手上也有颗痣,很不明显,在指腹的位置,露脸的部分拍得漫不经心的,但是从角度看,这个从上往下恰好露出半截下巴和鼻梁的侧影角度,拍的过程绝对没有那么漫不经心。   “……”   他把手机藏在桌子底下,单手打字。   yc:[我他妈不知道你在上课?]   yc:[我也在教室]   虞寻回得很快。   两个人之间隔着两个班的距离,云词打字的手也有点僵,根本不敢扭头看。   yx:[哦]   yx:[那可以坐你边上吗]   云词:“…………”   云词手指重重地点在屏幕上。   yc:[不行。]   他发过去之后,生怕虞寻真的坐过来,又补上两句:[敢坐过来拉黑]   [十个罗四方都没用。]   照片收多了,他也拉黑过好友。   但他人在寝室里,躲都躲不掉,罗四方下一秒就来找他谈话了:“虞寻说你把他拉黑了,什么情况?我知道都是因为我,你们俩才……你现在连他微信都删了,以后我们寝室……”   云词听得头疼。   “手滑。”   他最后只能再把人拉出来,“拉出来了。行吗,寝室长。”   罗四方这才满意:“可以。”   云词低声叹口气:“当初我卸任,可能是个错误。”   yx:[商量下]   yx:[就坐你边上,不说话。]   yc:[没法商量。]   他俩之间不知不觉积攒了很多消息记录,头像还是一列黑一列白的,对比明显。   云词越看这头像越觉得别扭,于是在上课前主动给虞寻发:[你把头像换了。]   这条消息虞寻没秒回,加之老师进教室了,云词也没再看手机。   等到两节大课间隙,课间休息时间,边上空座位上多了个人。   虞寻坐在他边上,靠着椅背,语气散漫:“不换。”   “……”   云词:“谁让你坐过来。”   虞寻:“不坐过来怎么追你。”   “想离你近一点。我们追人是这样。”   “……”   “上课你不让我坐边上,我没坐,”虞寻说,“现在下课时间,坐哪儿都行吧。”   这人言语之间,甚至还有种“我很自觉”,“很听你话了”的自我肯定。   云词咬牙:“行,你不换我换。”   说着,他真去打算去找新头像。   计划是上网随便搜几张微信头像,管它长什么样,反正把现在的换下来。   虞寻在边上看着:“原来那个头像不是挺好,用好几年都用习惯了,一黑一白,很般配。”   “……”   般配。   解开黑白两道势不两立这个误解后,一黑一白的头像意味着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但云词没料到虞寻能这么直接承认。   云词刚点开一张头像,是只猫,正趴着晒太阳。   虞寻的声音立刻飘过来:“你换也行,你换只猫我也换只猫,你换狗我也换狗,反正都一样,和一黑一白也没区别。”   云词想按保存的手顿住了。   万籁俱寂。   云词脑海里只剩下一句话,那就是高平阳什么时候批准他的退学申请。   头像最后还是没换,他怕换了之后虞寻跟着他换,事情反而会闹大,以这人的性格没准会公开承认说“我在追他”。   云词给自己洗脑,反正全西高对这个一黑一白头像的理解,也都是势不两立。   ……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晚上又得回寝室,他没彻底做好心理准备,带着作业去李言寝室坐了会儿。   李言:“你干脆在我们寝室加张床位算了,直接住下。”   周文宇在跟他双排打游戏:“来就来吧,能不能别带作业,我看着焦虑,打游戏的时候边上居然有人在学习。”   李言:“附议。”   云词没管他们,把课后留的作业写完之后又待了会儿。   期间他一直在看手机。   这回不是因为虞寻给他发消息报备,而是因为这个人没动静了。   有时候没动静比有动静还让人担心,有动静的时候他起码还知道这人要干些什么。   黑色头像发的最后一句话停留在三个多小时前。   云词右眼没忍住跳了下。   他收起作业和资料:“我回去了。”   李言打游戏没抬头:“行,打起来了喊我。”   “……”   云词回608之前,设想过很多种可能,虞寻大概也在赶作业,或者流子来找他了,再或者这人又突然发烧睡死在床上。   他屏了下气,推开门。   寝室里没有什么异常动静。   罗四方新赛季忙着上分,喊着:“你先别上,退一下,这波能打!”   然后他抽空,对云词说:“回来了?”   云词“嗯”了一声,去看其他人,彭意远和虞寻凑在一块儿,埋头不知道在干嘛,桌上散了很多张纸,纸上有被各种涂改的痕迹。   刘声坐他们对面,在看乐谱。   “词哥,”见云词走过来,刘声介绍说,“他们在写情书。”   云词脚下踉跄,差点没站稳。   他脸上一贯冷淡的表情逐渐裂开,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他们在写什么?”   刘声重复了一遍:“情书。”   “准确的说,是彭少在写,他不是最近在追人么,给人带了早饭好像效果不太显著,打算写封情书试试看。”   刘声说着,又指虞寻:“然后虞哥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感兴趣,说自己没写过,也想试试。”末了,他默默吐槽,“这东西也能写着玩儿么。”   虽然虞寻说话的方式和语气,会给人造成一种在说笑的感觉。只有云词知道这人是认真的。   “……”   他妈的。   三个小时不发消息,就是在做这个???   他还不如继续发各种角度的自拍照接着给他报备。   虞寻不止在写,还写得很认真,往常这人在书桌边上赶作业都坐得歪歪扭扭,没个正行的样子,这会儿倒是坐正了。   见他来了,他捏着手里的黑色水笔,想跟他说话。   云词整个人身上如果有刺的话,此刻全都呲起来了,生怕从他嘴里听见一句“来看我给你写的情书”。   他抢在虞寻说话之前,俯身过去,掌心压在虞寻正在写的那几张纸上。   他不知道彭意远看到多少,但看他的反应应该是不太清楚虞寻都写了些什么,于是立刻抓着这几张纸,一把攥在自己手里。   正在咬笔杆的彭意远:“?”   云词直起身,把从虞寻手上拽走的纸藏到身后。   彭意远:“词哥你干嘛?”   半晌,云词说:“我,攀比。”   “他不能在任何方面超过我,”云词自己也觉得离谱,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包括写情书。”   彭意远:“喔。”   这死对头够死的,这都要比。   他不知道该怎么调节两个人之间的矛盾,过了会儿,只能盛情邀请:“那你要不现在坐下跟我们一块儿写?虞哥第六版刚写五行字,你还追得上。”   “……”   他写个屁啊。   只有被收走情书的虞寻本人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他把笔夹在指间,一只手撑着下颚看他,有些话不方便当着彭意远的面说,他拿手机打了会儿字。   在虞寻把手机收起来的后一秒,他的手机响了下。   虽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细节,云词还是特意错开几秒钟再去看手机。   yx:[没写完]   yx:[也不用这么迫不及待。]   yx:[先还我,等我写完你再看。]   ……   谁他妈迫不及待想看了。   云词手里抓着的那叠纸莫名烫手,他还也不是看也不是,人一寸一寸地麻了。 第三十五章   云词最后攥着那几张纸, 把纸折起来,又对着虞寻扔了回去。   虞寻随意接过,提笔继续写。   他甚至边写还边和彭意远探讨情书要怎么写才更动人。   虞寻:“修辞手法用多了, 会显得不真诚, 建议去掉点。”   彭意远品了下:“好像也是, 不加修饰的感觉更打动人心,还得是你, 你这版是不是应该就是最终版了?”   虞寻:“还行吧。”   他偏了下头,谦虚地说,“我觉得我还有很大进步空间。”   “……”   彭意远:“那你还要写几版啊?”   虞寻:“打算写到满意为止。”   彭意远继续咬着笔杆, 感慨:“以后那个收你情书的有缘人真幸福, 她一定会很感动的。”   有缘人现在只想杀人。   云词偏偏还不能挑破, 也不敢走开, 怕自己一走虞寻这边又闹出什么幺蛾子,只能坐在他俩对面,找了本书摊开, 也挨着刘声坐了下来。   刘声:“你作业也没写完呢?”   明明在李言寝室全写完了的云词:“还剩下点。”   刘声想到刚才云词说的“攀比”,又问:“你不一起写?”   “他写了六版都没写出来,”云词冷声说, “暂时不用担心。”   这是一句嘲讽意味很浓的话,用在他和虞寻之间没毛病。   刘声注意到的是另一个细节:“你耳朵好红, 是穿太少了吗,今天外面挺冷的, 冻的?”   “……”   “嗯。”   云词坐在那, 冷着声应下。   刘声继续看乐谱:“昂, 那明天出门多穿点, 注意身体。”   云词对虞寻的“监管”工作一直持续到熄灯前。   他简直不知道自己以什么样的心情, 度秒如年地坐在那里,作为当事人,看着虞寻给自己写情书的。   他高中时候不是没收过情书,但一般这种送情书行为都是暗地里进行,就算有人胆子大点,也只是把他叫去教学楼走廊,然后当面塞给他。   收情书,重点只在一个收字。   但到了虞寻这里,因为两个人之间的室友关系,他居然要看着他当自己的面写。   ……   云词低头,去翻高平阳的微信号。   yc:[导员。]   下班时间,高平阳回消息的速度依旧很快:[怎么了。]   yc:[不退学的话,那休学呢。]   yc:[我休学一年算了]   高平阳:[…………]   高平阳没想到这位云姓同学还没打消自己的辍学念头:[休学,以什么理由?]   yc:[身体不适,需要调养,或者精神状态不佳,什么理由都行。]   高平阳:[这样吧,理由就填你其实有长期的睡眠障碍,已经不堪重负,急需回家休养怎么样?]   yc:[可以。]   高平阳字里行间都透出了他的怒火:[你还跟我可以!看不出我在跟你开玩笑吗!别再给我发消息了,看见你消息我就头疼。]   yc:[……]   再聊下去他得被高平阳拉黑。   云词收起手机,他坐了会儿,虞寻在对面写写划划的声音弄得他无比烦躁。寝室其实很嘈杂,一个罗四方就够闹腾的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虞寻手里那支笔在纸上划拉的声音还是被衬得异常清晰。   “你,”云词猛地站起来,说,“出来一趟。”   虞寻抬眼看他。   云词:“带上你的情书。”   寝室外,走廊上。   男生宿舍走廊里偶尔有人进出,寝室门口本来是没有帘子的,但入住后,大家自费给寝室装扮,挂上了各式各样的门帘。   他们寝室的帘子是罗四方最近买的,黑色的动漫背景,很中二。   出去之后,寝室里外被帘子隔绝成两个世界。   虞寻站在他面前,倚着墙,他漫不经心的语气里甚至带着几分紧张:“现在就要看么?”   “没写好,”虞寻说,“但这版比之前的好多了,也不是不能先给你看一眼。”   “叫你出来不是为这个。”   云词又挤出几个字:“别写了。”   这句明确拒绝的话,到虞寻耳朵里成了另一个意思,他“哦”了声:“你是觉得我当着你面写,情书这件事就显得没什么神秘感了?”   “……”   虞寻又说:“行,那我偷偷写。”   有时候是真的很想敲开这个人的脑袋。   云词最后说:“别写的意思是,我不会看。”   “你写了也没用。”   晚上。熄灯后。   罗四方是一个有游戏精神的网瘾少年,他会精确计算好一局结束的时间,再搭配上熄灯时间,总能掐着熄灯的点结束最后一盘游戏:“最后一波团战,漂亮!”   刘声起初还在弹吉他,扫了几下弦,弹了几段,说是要交个什么课后作业。   之后寝室的声音就少了很多。   云词躺在上铺,半天没睡着,在想自己刚才话会不会说太重了。   他是想拒收情书,但没想要伤害谁。   但这话题也没法再重提一遍了。   他和虞寻刚才那段谈话最后,气氛变得有点尴尬,虞寻一直都没说话。   在寝室,大家都穿得随意很多,他穿了条浅灰色运动裤,裤子腰边有点低,松松垮垮地卡在腰上,即便如此,还是架不住这人那双腿太长,视觉比例愣是没被拽下去。   他微微低下头,下巴收着,这个角度鼻梁看起来更高了,睫毛很长,低垂着。   最后他说:“知道了。”   云词想着,手比脑子快一步,等他反应过来已经点开了和虞寻的聊天框。   他对着黑色头像盯了会儿,愣了下,又退了出去。   ……   他没事点开和某人的聊天框干什么。   他最好是受伤了,干脆受伤到放弃追他这个想法。   这时,李言消息正好发过来:[今天战况如何?]   云词:[没打。]   李言回复很快:[没打的意思是除了动手,但其他的挑衅、动嘴、摩擦、被室友劝下来这些流程走了一遍是吧。]   [……]   云词懒得说,聊了没几句,闲着没事睡前去刷朋友圈。   第一条是他爸严跃发的:[喜报!我校学生在竞赛活动中取得优异成绩。]   第二条还是他爸严跃:[“转发”,被游戏摧毁的孩子的一生。]   “……”   这条针对性就很强了。   他往下翻,猝不及防地,一句“我喜欢你很久了”冲进他视线里。   熄灯后的寝室没有其他光源,手机荧光就是唯一的光。   屏幕亮着,黑色字体透过光浮现。   这条朋友圈边上显示的好友头像是一片黑色。   “上次太仓促,后知后觉想到,好像还没有正式跟你表白过,我喜欢你很久了,小词。一直都怕你知道,但那刻才恍然发觉,也许一直更期待你知道。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说过的话,但有一句,如果能重演一定会把它收回去。   我对你这样的,很感兴趣。”   时间在刹那间,短暂倒转高一,他和虞寻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短兵相接的第一面。   云词整个人缩在被子里,被子盖得密不透风,被这封意外的表白信打了个措手不及,被子里的空气似乎变得稀薄起来。   紧接着身上开始闷得有点发热。   他没办法解释自己的这些反应,最后全都化成某种说不上来的烦躁。   操。   他说自己不会看。   所以这人就直接发朋友圈???   过了会儿,他把被子扯下来,然后单手撑着床铺,翻身下去,连边上的梯子都没顾得上踩。   罗四方他们已经睡下了,呼噜声震天,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云词翻下去,烦躁得想把虞寻拽起来。   但是四周太黑,他没准确揪到虞寻的衣领,反而因为不知道踩到地上的什么盆还是热水壶,一个没站稳,差点摔他床位上。   他只能随手抓个什么东西稳住,等反应过来,对上黑暗中的那双略微上扬的眼睛,才发现自己抓的是虞寻紧急伸出来的手。   掌心相对,手指骨结硬得硌人,温度炙热。   虞寻手上用了点力气,拉着他,反过来将他拽向自己,四目相对间,他松开手时说:“你扑我身上干什么。”   云词:“谁扑你身上。”   虞寻:“你。”   说着,他维持躺平的姿势,一副扔他摆弄的态度说:“你现在这个姿势,不是往我身上扑是什么。”   虞寻松开手后,云词掌心抵的东西就成了下铺床铺。   床单是棉质的。虞寻床上的三件套颜色很素,浅灰色。   “这叫找事。”云词纠正说。   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太近,他半直起身,拉开一点距离,然后又说:“你他妈发朋友圈?”   虞寻没有半秒犹豫,承认:“这样你就算不收也能看到。”   “……”   他又说,“本来还担心你今晚不刷,可能得等到明天。”   云词浑身上下都像有东西在刺他一样,一字一句质问:“你发朋友圈。”   他冷笑了一声,“你怎么不干脆,带着你那十几个弟兄,把我摁在书桌边上看得了。”   闻言,虞寻认认真真地想了下,思考这个行为的可行性,最后表达了认可:“如果你不介意,也不是不行——”   适应了寝室这片黑之后,视力逐渐变好一点,视野变得清晰起来。   他隐约看见虞寻身上穿的是件很单薄的T恤衫,刚才推搡间,衣服已经被扯得有点乱。   “删了,”云词移开眼说,“趁现在看的人不多。”   他简直能想象出虞寻这朋友圈一发,在好友圈会引发什么样的地震。   “如果有人问,就说打赌输了。”   “听懂吗。”   “…………”   云词警告似的说完,虞寻却没有回答。   他烦躁更甚,正要再继续说点什么。虞寻的声音响起:“只有你看得见。仅你可见。”   “像之前一样,”他说,“上次我受伤,发的那些朋友圈也只有你能看。”   云词想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当初那个仅你可见只是他的猜测,虽然猜得八九不离十,但没想到会直接从虞寻本人嘴里证实。   漆黑的环境把虞寻的声音衬得更清晰了,虽然他说话声很低。   同时被隐约放大的,还有对方身上,胸腔跳动的心跳声。   “第一次追人,不太熟练。”   “情书这玩意儿,以前也没写过,虽然收过不少。”   “你要觉得不满意,我明天再重写。”   虞寻借夜色隐藏情绪,把情书发出去之后自己也有点紧张,但嘴上却说:“……毕竟我这种内向的人,以前只搞过暗恋。” 第三十六章   云词面对他直接的“告白”, 浑身躁意变成了其他某种东西,接着突然熄了火,   “你。”   他“你”不下去, 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他松开手, 直起身, 回避说:“随你,爱删不删。”   说完, 他同手同脚回的上铺。   躺在床铺上睁着眼,半天没睡着。   下铺偶尔会传来一点动静,虽然看不见, 但他能确定虞寻也一直没睡。   两个人就这么隔着一张床板, 以上下铺的距离, 一起失眠到了半夜。   凌晨一点。   他手机亮了一下。   是黑色头像发的消息, 两个字。   yx:[晚安。]   云词睡前,又去看了一眼这人的朋友圈,发现那条仅他可见的表白, 虞寻最终没删。   -   学期过半,很快就到十一月底了。   这天一早,云词被严跃一通电话叫醒:“今天上午没课吧?我看了眼你课表, 没课的话回家一趟,刚好给你过个生日。”   云词看了眼日历, 才发现今天是十一月二十号。   他又顺着生日这个词,想到了某个人的手机密码:“……”   严跃发觉听筒里片刻沉默, 说:“听见了吗。回话。”   云词咳了一声, 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服:“听见了。”   严跃又问:“是学校信号不好?”   “不是, ”云词说, “刚走神了。”   接着, 他又岔开话题问:“你今天没课么?”   严跃:“今天学校组织活动,参观军事基地,没什么事,我请了半天假。”   云词“哦”了声。   这种参观活动西高经常举办,那会儿一班和七班不知道为什么老是能撞上,两拨人每每遇见都要互相冷嘲热讽几波。   现在想来,虞寻作为七班班长,暗恋的几年里估计都是有针对性地带队来找他的。   还有以往无数次的针锋相对。   所以竞赛那次,他其实是带着流子来给他加油助阵的么。   ……   云词想到这,又在心里忍不住吐槽一句:谁他妈这么暗恋的。   应下严跃后,他简单洗漱,套了件大衣就出门了。   穿过学校那条中央大道,在校门附近有一个公交站,他刷卡上了车,在后排坐下。等公交车大概驶过十几站后,车窗外的景色变得熟悉起来。   尤其是西高附近的景色。   熟悉的梧桐树,街道,校外的便利店。   还有西高后门,他以前没注意过的烧烤摊。摊位这会儿关着门,门口木质板凳和塑料桌摆得歪歪扭扭,边上叠着几个货箱。   这就是虞寻和流子打工的地方。   云词透过车窗,看了几眼,等他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看的时候,已经看不见摊位了。   “……”   “以前没见过,”云词低声,一边摆弄手机一边自言自语说,“好奇也正常吧。”   手机里,微信上未读消息有很多。   有李言发来的祝贺:[生日快乐兄弟,这个月生活费花差不多了,你还月底生日,我没钱给你买礼物,只能像这样口头祝贺下。]   类似祝贺还有周文宇和其他老同学。   平时一直消息发个不停的黑色头像今天倒是没动静。   上回没动静,这人在写情书。   这回没动静不知道又在折腾点什么。   云词不敢想下去。   公交车到站,他裹了下大衣,弯腰下车。   算起来已经很久没回过家,南大开学后为了适应学校生活,前期一直很忙,就连国庆都是在寝室过的。加上严跃本身也忙,两个人的时间一直很难撞上。   他拿钥匙进门前,隔壁老奶奶正好出门,跟他打招呼说:“小词,今天放学回来看看啊?”   云词嗯了一声。   老奶奶:“是要多回家,你们这些孩子,离开家之后都不知道回来看看了,我那个孙子也是……你爸那个人虽然平时板着张脸,其实也是想你的,就是不好意思说。”   推开门,家里的陈设还跟以前一样。   这个家只有他和严跃两个人住,说温馨算不上,毕竟没有女主人的痕迹,东西都摆得一板一眼,桌上也没铺桌布。木质家具有些年代感,看着很沉稳。   客厅最多的反倒是书柜,连电视柜里装的都是各类书籍。   这些书他大都看过,严跃放在家里,他没事就看看。   他进门的时候,严跃正在浇阳台那盆养了很久的吊兰。   “爸。”他喊。   “回来了?”严跃放下浇水壶,“我简单做几个菜,你等会儿。”   严跃做饭的水平一般,他对外是状态永远稳定的教导主任,对内时常失常,正常发挥的时候做饭还能吃,如果他有心事,做出来的饭菜就比较一言难尽了。   所以当初严跃为了虞寻半夜不睡觉那阵,他吃了很久的黑暗料理。   最后做的三菜一汤。   云词坐在以前一直坐的位置,夹了一筷子菜。   除了他和严跃坐着以外,餐桌边上有一把空椅子,椅子是被拉开的状态,看起来就像是一家有三口人在一起过生日一样。   严跃脱下围裙,说:“生日蛋糕在冰箱,等下吃完饭你去切。”   父子之间,说话风格总是严肃些,有时连“生日快乐”都很难说出口。   “在学校怎么样?”   “还行。”   “老师上课节奏都还跟得上吧。”   “嗯。”   “听高平阳说你想休学。”   “哦,说着玩的。”   “这种事怎么能说着玩,”严跃说,“你也别总和虞寻吵架。”   高中时候严跃也经常这样对他说,那时候他不以为意,现在看,严跃是因为知道他家里的事。   这顿饭吃得很平淡,按照正常流程,他吃完蛋糕就回学校,下午还有课。   但是走前,发生了一段小插曲。   严跃站在门口,送他出门的时候说:“我希望以后,像那种游戏比赛之类的活动,你就别参加了。”   云词感觉自己好像又坐回到了刚开学那会儿,商谈他未来的那个饭桌上。   “这种活动,对你没有任何帮助,”严跃冷静地说,“有这种时间,可以多参加一些有益的活动,校学生会你参加……”   云词一直垂着眼。   半晌,突然打断他:“可能,你以为我挺乖吧。”   他这话说得很突然,而且没有前因后果,严跃愣了下。   云词好像没有在和他对话一样,只是自己说着:“你觉得所有你说的事情,我都会照做。让参赛就参赛,让拿第一就拿第一。”   “也不完全是那样,一直以来,我并不是在听你的话。”   “我只是——”   他看向屋内,被拉出来的,空着的那把椅子。   “妈”这个字狠狠卡在喉咙口,哽得发疼。   然后他和严跃之间,静默了很久。   最后他说:“没什么。”   “我知道了,”云词把门钥匙塞进大衣外套里,面上又恢复平静,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   下午有两节专业课。   他坐上车回去,来不及回寝室拿书,下车后直接去的教室。   掐着点进教室后,才看到黑色头像十几分钟前发过来的一句。   yx:[不在寝室么]   云词还没回,这人估计是看到他进教室了,在他把手机收起来之前,又发来两句。   yx:[下课来走廊一趟。]   yx:[有东西给你。]   隔了会儿,这人又补充。   yx:[不来也行,在教室里也不是不能给。]   云词额角抽了一下。   不管他要给什么,当然不能在教室给他。   下课后,他冷着脸趁其他人不注意,从后门出去,然后在走廊拐角处,看见了拎着袋子等他的虞寻。   他先发制人:“不管是什么东西都别——”   虞寻已经很熟练地无视他的拒绝,把东西递给他:“生日蛋糕。”   “……”   云词沉默一瞬,还是把拒绝进行到底:“别给我。”   虞寻:“哦,聋了,听不见。”   “……”   “拿不拿,”虞寻勾着手指,晃了下袋子,“不拿等会儿上课我坐你边上。”他又说,“建议两害取其轻,现在拿了比较好。”   两害取其轻。   这他妈什么送礼发言。   “你坐吧,”云词说,“我翘课。”   虞寻看着他,偏了下头,轻描淡写地强调自己从高中开始就翘课的丰富经验:“论翘课,我应该比你熟练。”   云词不想承认。   但他是不可能找到角度打败这个人了。   虞寻不等他伸手,直接把袋子塞进他手里。   云词不想接,加之今天回过一趟家,心情不太好,但是在递回去之前,他瞥了一眼袋子里的蛋糕。   很眼熟,和之前那块巧克力蛋糕应该是同一款。   但是又很不一样,因为这块蛋糕做得有点歪,是那种看得出每一步都认真地做了,但最后的成品还是有点扭曲,掩不住的手生。   “自己做的,”虞寻说,“做了几个,只有这个勉强能看看。”   云词拒绝的话一时间很难说出口了。   “对了,晚上有空吗。”   上课铃响前,虞寻又说,“刘声晚上打算在操场办个寝室演奏会,九点开始,你记得去。”   云词回教室之后,翻了一下寝室群消息,发现刘声确实打算办这个活动。   【608兄弟群】   刘声:[九点半大家记得来啊]   刘声:[操场见。]   罗四方:[收到]   王壮:[要装路人吗?假装不认识,纯被琴声吸引的那种。]   彭意远:[我跟你换个专业吧,表演系更适合你。]   [……]   他粗略扫过,急着上课,以至于没发现演奏会对上了,但时间没对上,刘声说的时间和虞寻通知他的时间差了半小时。   南大学校操场是一个很热闹的地方,聚集了各式各样的人,尤其晚上,大家成双成对在操场散步,或者朋友间约着坐在旁边看台上吹风。   现在天气降温,跑步的人少,平时跑道上还有不少夜跑的学生。还有踢球的。   像刘声这种过来展现专业的也不少,对爱好音乐的学生来说,这里就是一个天然的露天“舞台”,每一个在操场散步的人都是听众。   操场中央的草坪上,摆着专业的电子设备,有黑色的方形返送音箱,有木吉他,还有支在话筒架上的话筒。   云词九点准时到的时候,没在这些设备边上看见刘声他们。   他只看见了一个人。   穿得很单薄,看着像刻意这么穿的,站在音箱边上,在摆弄话筒架。   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已经吸引很多人在边上驻足围观。   但他调整好话筒架后,视线穿过人群,只落在一个人身上,他下巴微收,凑近话筒,眉眼带了点笑意,声音张扬地通过话筒传出来:“——各位同学们,大家晚上好。”   “滋啦”的电流声过后。   话筒的声音通过音箱传出来,被放大好几倍,在整个操场扩开。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我想在这里祝一位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祝他生日快乐。”   虞寻身上那件冲锋衣薄得不知道防不防得住风,但造型是好看的,他懒散地站着,继续扶着话筒说:“一首生日歌送给他,会唱的同学可以跟我一起唱。”   围观的人都在看热闹,不知道这帅哥嘴里那位“重要的人”在哪,只管凑热闹,爆发出一阵“喔”声。   整个操场顿时成了他的主场。   和微信朋友圈收到的隐秘情书不同,这一次是极其张扬地当着所有人的面。   生日歌没有伴奏,是清唱。   非要说的话,围观群众的掌声算是伴奏了。   虞寻低着声唱完第一句,后面几句渐渐加入了其他人,最后变成了大合唱:“祝你生日快乐——”   末了。   在歌声和起哄声渐停之后,虞寻又说:“希望你快乐,不只是今天。”   云词站在跑道上,第一次被这样热烈的生日祝福包围。   上大学后,虞寻身上的少年锐气似乎没有被搓灭,这个人还是高中时那个带着人趴在教室后窗,时不时过来找点事的虞寻。   他不知该作何反应,是继续这样藏匿在人群里还是离开。   这时,有三两学生突然从操场另一边跑过来:“你们谁啊——怎么动我们的设备?”   云词:“?”   虞寻拿着人家的话筒,隔空喊话:“这设备不是刘声的吗。”   那几名赶过来的学生边跑边喊:“……什么留神,噢刘声,不是,只有那把木吉是他的!其他都是我们的,你谁啊,你站着别动!”   “…………”   见状,云词沉默了。   虞寻也默了下,他明显在思考接下来怎么办。   然后云词就看见虞寻松开扶着话筒的手,穿过那群围观的,精准无误地走向他。   “跑。”   “?”   虞寻的手搭上他手腕,拽着他往前:“不跑等着他们过来算账吗。”   “……”   想破头也想不出事情会有这种意外转折,刚才还在操场上装逼带头唱歌的中心人物下一秒拉着他狼狈逃窜。   “操,”云词边跑边说,“你用别人设备?”   虞寻也在跑,回他:“刘声说他设备在操场。”   “……”   “谁知道只有一把木吉是他的,还放那么近。”   身后,那几名同学还试图跨越操场追他们:“——你们别跑。”   两人迎着夜风奔跑。   跑起来的时候街道两边灯光好像在闪烁,树荫倒影在不断后退,云词跑热了,把外套解开拎在手里,风从毛衣领口灌进去,像是要把他吹起来一样。   等到离开操场一段距离后,云词才渐渐放慢脚步。   他弯下腰,手搭在膝盖上喘气。呼出去的气变成了白雾。   他又“操”了一声,只是这回嘴角略微勾着,感觉胸腔里某种积着的东西一点点散开了。   虞寻也在边上喘气,突然用手肘顶了他一下问:“好点了么。”   “?”   “心情。”   他说:“看你今天心情好像不是很好。”   云词反问:“哪看出来的。”   虞寻:“上课的时候,你在走神。”   南大校区的夜色其实很美,街灯明亮,仰头甚至看得见星星。   他和虞寻之间难得有这种安静聊天的时刻。   云词难得没有避而不谈,或者以其他方式拒绝聊天,半晌,他说:“没什么事,谢谢。”   很快。   安静被立刻打破。   虞寻调整气息调整得差不多了,直起身,问他:“所以你什么时候能喜欢上我?”   “……?”   他追着云词的视线,不让他逃避,瞳孔被路灯点亮,盛着光似的,继续追问:“……或者,有一点点喜欢我了吗。” 第三十七章   夜风灌进衣领, 整个人被风吹着,街灯的光都折进了虞寻眼里。   剧烈奔跑后,未平息的心脏跳得比平时快很多。   街道上空无一人。   云词和虞寻之间哑然无声。   他一时间找不到任何语句, 去回应虞寻的话。   片刻后, 虞寻又说:“当我什么都没说。”   “是我太心急, ”他说,“想让你快点喜欢上我。”   “……”   “以前暗恋的时候, 只要偷偷喜欢你就行,但好像从追你开始,就多了期待。期待你也会喜欢我。”   云词给不了任何承诺, 这种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   虞寻也深知这一点, 他很快转移话题, 从冲锋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 还有一根很细的,插在生日蛋糕上的那种细蜡烛:“这个,下午忘记给你了。”   他摁下打火机, 火苗蹿出来:“许愿么。”   虞寻伸着手站在他面前,手指指节曲着。夜色里,打火机的光很亮, 有风无意拂过,蜡烛火焰像星星一样闪了下。   云词没在这种情况下, 这种地点,以这种形式许过愿。   在蜡烛被风吹灭的之前, 他在心底许了个愿望。   差不多快到闭寝的时间, 两人回了宿舍。   路上, 虞寻随口问他:“许的什么愿。”   云词也随口说:“某个姓虞的换寝。”   是句玩笑话, 虽然带着几分真心。   但某个姓虞的压根没有一点自觉, 他“哦”了一声,自己找到了一个很离谱的角度:“你的生日愿望里有我。”   “……”   云词闭上了嘴,打算一路上当个哑巴,不再多说一句话。   回寝室后没多久,整栋宿舍楼熄了灯。   608寝室里发出一声哀嚎,刘声质问:“解释下,为什么我的演奏会你俩没来?”   云词摸着黑,沉默了下说:“大外甥病没好我去看看。”   虞寻:“流子病也没好。”   “……”   刘声继续质问:“他俩病那么久吗?”   云词:“嗯。”   虞寻:“流感,反反复复。”   刘声:“好吧,说来也奇怪,今天我们专业的人和我说有个很帅的傻逼用了他们设备,人没追上,好像有两个,跑得飞快,好在设备没出什么问题,那个人好像就借用唱了首歌。”刘声吐槽,“也不知道是谁。”   云词光是听,刚才在操场上那份尴尬已经卷土重来。   很帅的傻逼心理素质却很好,主动问刘声:“那你设备呢?”   刘声:“我就一把吉他,哪买得起他们那种设备,很贵的。”   ……   很难讲今晚这个生日,和西高那会儿李言给他放过的广播哪个更离奇一点。   睡前,云词才发现严跃给他留了言。   内容基本上就是跟他说“我也是希望你好”云云,还有一些老生常谈的话,最后是一句:你妈也一定希望你好好珍惜时间,多学习进步……   云词看了这句话中的某个字很久,最后放下手机。   但他这晚倒是没意外地失眠,意外地睡得很好。   睡前,感觉晚上跑步时那阵风还没过劲,似乎还在哪里吹着他。   -   次日。   虞寻很早起床,抓了把头发,赶去店里。   流子已经先到了店,今天店里要装扮很多东西,说是店庆活动,他在群里摇了一帮人过来一块儿弄。   几个大男生围在一块儿,对着一箱子花花绿绿的丝带和彩灯笨手笨脚摆弄:“这玩意儿怎么挂,超纲了啊流哥,实在不会。”   流子把一箱子东西都分给他们:“人在江湖,技多不压身。”   流子连蒙带骗:“这学会了,以后追追人什么的,各种节日自己布置的时候不是很他妈加分吗,别叽叽歪歪了,赶紧弄,我上午还有课。”   他虞哥本来在收银台后面趴着,不知道听到哪句,又站起来了,晃到他们这边,跟他们一块蹲着,问:“……这玩意儿,怎么弄?”   流子:“你要弄?不是说摇人来弄?”   虞寻:“突然觉得也挺有意思的。”   “……”   行。   几个人蹲着弄了会儿。   手法很粗糙,挂得歪七竖八。   不多时店里来了客人,虞寻放下手里的东西回到收银台前。   等虞寻走了,有人小声提起某个话题:“昨晚的事情你们知道了吗。”   他明显想说很久了,但刚才虞寻本人就在这,于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昨天晚上在操场上,虞哥当众给人唱生日歌,昨天是谁的生日不用我多少大家都知道吧——云词,我操,他们俩什么情况这是?”   因为西高曾经的生日大战,他们全年级都能默背这俩的生日是哪天。   其他人也小声附和:“知道。”   “刚一直没敢说。”   “我也听说了,昨晚动静闹挺大的。”   “……”   最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转向一言未发的流子:“流哥,你应该清楚怎么回事吧。”   流子没什么表情,说:“我清楚。”   有人猜测:“——他俩关系缓和了?”   流子一巴掌拍在说话的人脑门上:“你懂什么?去过海底捞吗?”   那人:“…………”   流子:“在海底捞过生日是什么感受,懂了吗。”   那人:“懂了。”   “虞哥这招,”片刻后,那人又说,“高啊。毕竟学校操场那么多人,这不比海底捞杀伤力更大?”   流子说着,看了眼他虞哥,正好看到他虞哥送走刚进来的客人,然后又举起手机找角度开始拍照了。   yx:[/照片]   yx:[店庆,在装东西。]   云词刚起床,在洗漱,洗漱完才看到黑色头像发的消息。   点开。   又是一张新自拍。   装的东西没看见,估计在角落,没入镜。   说过很多次别给他发,但没有任何成效后,云词不知不觉已经开始摆烂式习惯这种“报备”。   他低着头,拿着手机刚拉开洗手间的门,寝室门被人敲响,接着就见李言直接推开门探头进来,进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和虞寻怎么回事啊。”   寝室里没其他人,罗四方戴着游戏耳机,平时基本上算半个聋子,听不见游戏外的声音。   李言来他们寝室也来习惯了,随手拉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昨天晚上为什么不叫我!”   云词知道李言在说昨晚操场的事,他还没想好怎么解释,毕竟虞寻给他唱生日歌这种事无论从什么角度,都很难说明。   总不能说他在追自己。   李言的声音不大却震耳发聩:“我听流子那边的人说,这是‘海底捞战术’,手段也太他妈脏了!”   云词:“…………”   虽然不用他找角度解释了。   但是李言他们自己找的这个角度让他很不想认。   李言继续道:“表舅,你昨晚一定很尴尬吧!”   云词麻木地:“嗯。”   李言:“是不是想把自己埋了的那种尴尬。”   “……”半晌,云词说,“是。”   “何止是想埋了。”   他又说,“我连埋哪儿都想好了。”   李言表示深深的理解和同情:“虞寻玩这种,他真是太歹毒。等到他生日,我们也想点办法,让他在南大直接社死。”   李言说着,又说:“但你耳朵有点红。”   云词这个人平时看着有点冷,肤色也白得过分,所以哪儿红一块就显得特明显。   云词唇线僵直,有点倨傲地憋出一句:“还在尴尬,不行?”   李言:“行……讲真的这波可以尴尬到明年。”   好在李言赶着上课,没聊几句就走了,关于操场的话题总算结束。   这天虞寻除了发报备消息,倒是没再怎么出现。   上课的时候这人也在趴着补觉,下了课又赶去店里。   直到晚上,这人洗完澡,头发半湿,拽了把椅子到他边上赶作业:“写了么。”   “?”   “给我抄下。”   以前他俩是比谁作业拿优最多的关系。   云词:“为什么给你抄。”   虞寻捏着笔:“……凭我喜欢你?”   “……”   这个人怎么张口闭口就是“喜欢你”。   云词像做贼似的,扫了眼寝室,确认其他室友都不在。   搁开学前,他压根想不到他和虞寻还有坐在一起写作业的一天,他想堵上虞寻这张嘴,干脆把手边的几本书和作业本甩了过去。   虞寻翻开,边看边抄。   他抄的速度不算快,自己也把题目看了一遍,结合答案刷起来很快。   云词不太适应这种距离,正想把椅子往边上挪一点,虞寻又靠近他,掌心正好压在他椅背上,让他动弹不得:“这题,答案好像有点问题。”   云词:“有问题去问老师。”   虞寻难得没有继续胡搅蛮缠,他松开手,去拿手机,点进微信好友列表。   云词正想借机挪椅子,结果人还没动,意外看见他微信好友列表的置顶。   他不是有意要看,只是虞寻的手机就大喇喇摊在他面前,而且置顶的头像,是一片白。是他。   “……”   最主要的还不是头像,让他瞬间僵住的是头像边上的好友备注。   【未来男朋友】。   未来、男朋友。   云词几乎快要不认识这五个字了。   虞寻注意到他的视线,不仅没回避,甚至还主动解释:“备注前段时间刚换的,之前是‘小词’。”   谁管你什么时候换的之前又是什么。   云词盯着“男朋友”三个字。   这三个字让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虞寻在期待什么。   在虞寻和他表白之前,“喜欢”这个词对他来说很陌生,进入大学后另一个世界刚刚展开,他的人生规划里一直没有恋爱这一项。   感情上的事情不像做题,有具体步骤和解法,答案都不固定。他暂时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喜欢一个人。   和虞寻之间变成另一种关系,是他更加没有设想过的。   因此,他甚至不太能确定虞寻对自己的喜欢到底算什么。   少年人的喜欢太过肆意热烈,热烈到让人不敢相信也不敢靠近。   云词张了张嘴,打算接着这个机会说清楚:“是因为以前我一直盯着你么。”   “什么?”   “在西高的时候,我以敌人的身份离你太近了,什么都和你争,经常出现在你面前。”   云词说话时音色有些冷淡,试图想让虞寻清醒过来,让两个人回到正轨:“才会让你觉得你喜欢我。”   沉默的人成了虞寻。   这回云词没有逃避虞寻的视线,两人四目相对。   寝室里很安静。   云词继续说:“也许我们之间该保持点距离,过一阵你就会发现……”   “发现什么?”   虞寻刚洗过澡,整个人还沾着潮气,他像是被淋湿了一样,出声打断,“发现我不喜欢你了,之前的喜欢只是错觉。”   “……”   虞寻也没有回避视线,他视线直直地撞进云词眼里,过了会儿,他捏着笔说:“我喜欢你,不是一时兴起。”   “不是错觉。”   “也不是你说的什么,离我太近,一直出现在我身边,所以不明不白产生的感觉。”   “还是你觉得,”虞寻放下笔,他一只手撑在桌面上,半起身逼近他,这个姿势带着很强的压迫感,他把两个人的人关系,以及对他的想法撕得更加直白露骨,“——有人会因为错觉,而产生想和另一个人接吻的念头吗。”   接吻。   接、吻。   操。   云词感觉自己脑子都快烧冒烟了。   就在这时,罗四方他们下了课,一路说笑,推门进来:“我就说他们班那个老师平时就是——”说笑声半道止住,“你们在干嘛?”   云词一把推开虞寻,由于动作没收住,力道过大,他自己这边的椅子都往后“刺啦”地挪了一下。   “讲题,”虞寻坐回去,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说,“我虚心求教。”   作者有话说:   你惹他干嘛!!!! 第三十八章   寝室里人陆陆续续回来了。   王壮, 这位608寝室最潮流最爱逛街的男人拎着袋子推开门喊:“兄弟们,我刚逛街回来。”   “他不是在逛街,就是在去逛街的路上, ”刘声吐槽, “我总觉得他当初应该报时装专业。”   “……”   王壮:“其实真有这个想法。”   有时候, 寝室里人也会聊聊自己关于未来的一些畅想,他接着说:“我真不一定从事本专业的工作, 学了之后感觉不是很适合我,不过现在说这些都还太遥远,想多了容易焦虑。”   几人随口扯了几句, 所有人都在聊天, 某两个不参与聊天的人就被衬得特别明显。   王壮也拉开一把椅子, 坐下随口说:“你俩怎么怪怪的。”   其实他说这话自己都没当回事, 只是觉得他俩今天特别安静,他词哥安静得满脸通红就算了,就连坐边上的虞哥也一只手抵着下巴, 头埋下去一点,回避其他人的视线。   虞寻稍微抬了一下头:“怪什么?”   王壮:“怪……”   虞寻:“怪用心学习的吧,忙着写作业。”   王壮的视线落在他和云词面前的课本上, 同为法学生,对今天的作业量发出了一声质疑:“是吗?我感觉今天留的作业不多啊。”   “……”   云词知道自己再不说话, 就显得更可疑了。   他把自己那本书拿回来,猛地合上, 然后起身离开想长桌, 离边上这人远一点:“刚开始写, 不行吗。”   王壮:“行, 真正的勇士就是在熄灯前一刻写作业的。”   ……   之后, 虞寻和云词两个人又恢复了沉默。   虞寻捏着笔,余光瞥见云词洗漱后连爬梯都没踩,直接手上发力,三两下翻到上铺,然后拉上被子,之后再没了动静。   -   次日,周末。   “欢迎光临。”   流子站在店门口,拖长声调喊。   降温后,南大东门人流量也减少了,行人来去匆匆,他站在布置好的彩带和灯球下,木着脸等下班,喊了几声后干脆迎街蹲下了:“……今天没什么人,要不趁老板不在早点闭店算了。”   流子这人,以前擅长逃课,现在也擅长翘班。   但他说着,发现虞寻没有反应。   他扭头,看见他虞哥今天照片还是照拍,对着他那张脸咔嚓咔嚓乱拍了好几下,然后低着头摆弄手机,半天也没再抬过头。   微信聊天界面上。   白色头像从昨晚开始,就再没有动静。   他发过去的照片和消息,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压根看都没看。   如果不是云词用质疑的方式试图推开他,他不会冲动说那么直白的话,也不会让两个人之间的空间一下缩减至此。   流子品了那么多天,品出了一些什么:“……你等谁消息呢。”   虞寻没有回避,说:“一个很重要的人。”   流子:“?”   虞寻又说:“云词。”   这两句话连起来,很怪。   但流子转念一想也没毛病。   宿敌,某种角度上来说也算是很重要的人。   至于他虞哥为什么等消息,云词那小子为什么不回,就更好理解了。   这是海底捞战术的胜利。   “他现在心情肯定不好受,”流子随口说,“一时间无法接受也正常,让他缓缓吧。”   片刻,虞寻认同了他说的话,对着聊天框发过去最后两句,收起了手机:“你说得也对。”   与此同时,李言寝室。   李言瘫在床上,睡到中午才醒来,醒过来就发现云词跟他们寝室镇寝物似的,做在寝室靠门口的那张椅子上:“……你对着手机,怎么这个表情。”   “?”   李言:“一脸想把手机扔了的样子。”   云词对着手机屏幕,手指紧绷着:“不止。还想砸了。”   手机屏幕上,虞寻发来好几张自拍。   yx:[/图片]   yx:[/图片]   yx:[/图片]   也不完全都是自拍,有一张拍的是一只路过甜品店大玻璃窗,蹲着往店里看的猫。白猫。有点骄傲的样子,好像对店里的甜品感兴趣,但又不屑进来。   紧接着,照片后面还跟了两个字。   yx:[像你。]   ……   一只猫,哪里像。   消息记录里显示隔半小时后,下一张照片拍的是桌面小摆件。   跟着的也有一句:[也像你。可爱。]   就是看什么都像他是吧。   云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看这人的消息。   他盯着手机半天,最后想,只是免得他又发些莫名其妙来不及制止的疯。   再往下。   yx:[要不理我到什么时候。]   最后两句。   yx:[我的问题。]   yx:[我不该提接吻。]   ……   还他妈提。   “哐”地一声。云词手机是真掉地上了。   李言被吓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我操!这么大火气!我知道你不好受,但你先别急,手机砸坏了可不值当,我没起床呢,现在集结人手过去打团估计有点来不及——”   云词把手机捡起来:“手滑。”   李言觉得很难说真是手滑还是战后未平息的余怒。   云词没再说话。   他把手机扔桌上,之后没再看消息。   周末大家的生活都很闲散,李言寝室人不多,一半出去约会了,另一半在寝室打游戏睡觉。说到约会,李言表示:“还得是大学。我舍友这礼拜都约会三个了,不同类型,不同专业。”   他一边躺一边说:“说起来,有人追你吗?”   云词刚拧开一瓶矿泉水,水瓶差点又被捏爆了。   “没有。”   李言:“不应该啊——”   云词打断:“说了没有。”   李言心说没有就没有,凶什么凶。   一直到晚上,云词都在犹豫今晚要不要回去睡。   等到八点多,他搁在桌上,大半天都没再碰过一下的手机开始响了起来。   [“yx”邀请你进行视频通话……]   云词点了挂断。   两秒后,手机又响起来。   李言在边上问:“谁啊,一直给你打电话。”   云词刚想说骚扰电话,不用理。   手机不再响了,但聊天界面多了几句话。   yx:[接电话和见面]   yx:[选一个]   yx:[不选的话,默认你想跟我见面了。]   “……”   云词被捏住七寸,完全没有挣扎的余地,比起和虞寻面对面聊上次的事,视频通话可能确实更能接受些,毕竟隔着网络,留了一丝空间。   他站起来往寝室外走,对李言说:“我接个电话,有点事。”   “不是什么很重要的电话,”他抿着唇,莫名强调,“就是随便接一下。”   听见这句补丁的李言:“?”   他什么都没问啊。   云词接起电话之前,对着“视频”两个字看了几眼,很不适应。   他平时和李言他们聊天,连语音都很少发,尤其是超过三十秒的语音条直接忽略处置,更不会打电话。   平时聊天能用两个字回复的绝不多打一个字。   算起来也就之前和虞寻打过两次语音通话。   他在走廊拐角找了个没人经过的地方,手指顿了下,点了“接受”。   屏幕立刻跳转到视频通话界面。   出现两个镜框,一个他的,一个对面的。   云词转了下手腕,尽量让自己的手机镜头歪着,只拍到半截脸。之后想了想,手腕又转了下,干脆对准边上的栏杆。   虞寻的声音传出来:“你人呢。”   虞寻又说:“看不到。”   云词:“看我干什么。”   虞寻的镜头在晃,声音也跟着晃:“打视频不就是想看你。”   他倒是在外面,看动静是在走路。镜头怼着脸,平时在报备照片里那张脸此刻变得更加生动,街道和路灯灯光晕开,变成柔和的光。   但他那张脸还是和柔和两个字完全不沾边,反而衬得妖气更重。   “有事说事。”   云词不去看他,声音硬邦邦的,“说完我挂了。”   虞寻“哦”了一声,意外地沉默了几秒,在这几秒间,视频通话里只有他走路时带过的风声,还有校园里学生骑自行车追逐的背景音,   他眼神微微垂下:“……别不回我消息吧,小词。”   “……”   他这幅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自己欺负他。   云词作为被招惹的那个,一下失去了立场。   “我追你是我的事,喜欢你也是我自己的事,你不用在意这些,”虞寻没有再继续往前走,他在一棵树下站定,“就把我当普通朋友相处,行么。”   云词压着火:“谁普通朋友会——”会说想接吻。   “是我没有分寸。”   “那两个字,下次不说了。”   虞寻又抬起眼,这张平时总在他面前晃悠的脸出现在视频里,五官没有任何不同,按理来说不应该,但隔着屏幕以视频的形式出现,又好像哪里都不一样了。   这人刚说完“下次不说了”,又补了句:“等以后在一起了再说。”   “……”   这就是你的分寸?   虞寻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刚才的“小心翼翼”仿佛一场错觉,他是真觉得自己这次已经特别有分寸了。   云词哑然,但虞寻已经退到“普通朋友”这步了,他再揪着就显得自己过分在意。   视频通话时间一秒一秒增加着。   云词正想找个合适的时机挂断,却见虞寻翻转了相机镜头。   原先对着脸的镜头,此刻对准了他周围的景物。   街道。夜里的灯。两旁的树。   镜头晃了一下,最后对准的是他头顶那片夜空。   视频通话打破了两个人身处不同地点的屏障,让两个世界拼凑成了一个。   “看星星。”虞寻在手机另一端说。   很不显眼,夜色太暗了,云词很仔细才看见夜空中闪烁的那片微弱星光。   虞寻突然又说了一句:“也像你。”   “什么?”   “星星,”他说,“像你。”   这是他今天说的第三次“像他”了。   从猫到摆件,现在干脆离开地球表面变成了星星。   离开镜头后,虞寻的声音成了这片夜空的背景音:“可能喜欢一个人,所以看到什么都觉得像。”   “无论是可爱的,有意思的,还是闪着光的,总之所有能吸引注意的东西,都会觉得很像。”   喜欢你。所以这世间能让人驻足的万事万物,都像你。 第三十九章   手机屏漆黑一片, 夜空星光若隐若现。   又是很久的沉默。   虞寻不知道走到了哪儿,云词听到推门的“嘎吱”声,估计是回寝室楼了。   进楼后, 镜头又被翻转回来, 重新聚焦回那张脸上。   “之前怕你不回寝室, 才想让你接电话说。”   然后云词又听见一句:“开始讨厌我了吗。”   虞寻这句话问完,云词才发现自己好像什么情绪都有, 有熟悉的心烦意乱,但唯独翻找不出一点和“讨厌”相关的情绪。   云词想说“没有”。   但虞寻很快,声音又低下去妥协似地说:“……你不回我消息, 也行。”   视频通话里, 镜头面前的虞寻没有文字里表现出来得那么笃定, 藏不住的紧张还是从声音里, 从眼神里,从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里透出来。   “只要别讨厌我,小词。”   视频通话结束后, 云词在走廊上怔了会儿,他无意识捏了下耳尖。   直到李言出来打水:“你怎么在这站着,对了你今天晚上睡哪儿?”   云词常来他们寝室, 李言都总结出规律了,按今天这个磨磨蹭蹭的时长来说, 云词今晚大概率是要在他们寝室睡下了。   李言:“天气那么冷,最近流感频发, 我觉得你还是……”还是把姓虞的打出去, 自己睡寝室吧。   他话没说完, 就见云词收起手机, 语气还是冷着, 但表情不太自然地说:“我回寝室睡。”   -   他回去的时候虞寻已经洗漱完了,刚好从洗漱间出来,云词没想到里面有人,进去的时候刚好撞上。   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交汇片刻。   是那张半小时前,出现在视频通话里的脸。   额前碎发被打湿了一点,看见是他的时候也愣了下。   “让让。”云词出声说。   虞寻侧了下身。   侧过身后,他说:“热水器有点问题,多调几次。”   “?”   “不清楚,”虞寻又说,“寝室长报修了,估计明天有人来修。”   云词“哦”了下。   很平常的对话。   没有丝毫越界。   云词进去之后,一边调热水器一边告诉自己:就像这人刚在电话里说的,他们只是普通关系,认识的人,曾经的死敌,室友而已。   ……   哪怕这个人在追自己。   等他漱完,虞寻在长桌前赶作业,抬头扫了他一眼,随口问:“有热水么。”   云词越怕被人看出他和虞寻之间有什么异样,就回答得越“正经”:“有,调出来了。”   虞寻又晃了下手里的书本说:“写完没,借我抄下。”   “凭我睡你下铺,”虞寻主动提起旧话题,这次换了新答案,“借我抄下不过分吧。”   云词从自己的那叠书里翻找几下,把书扔给了他。   虞寻:“谢了。”   罗四方在边上听见全程,有点欣慰地点点头说:“……你俩今天关系不错啊,室友间就是要像这样,和谐相处。”   “……”   云词没接话。   但非要说“和谐”也没什么毛病。   之后虞寻的表现都很正常,比之前正常多了,之前的对峙和直白热烈好像都只是为了让他相信,并且逼他直面。把所有他有可能逃避、不去深思的空间都抽走了。   周日一早。   虞寻提前出门,出门前倚在门口问:“有人要带饭么,叫声大哥,帮你们带一次。”   寝室里其他人积极响应。   彭意远:“我,大哥,我要一份炒面。”   罗四方:“大早上吃那么油腻啊你。我就不一样了,我直接喊爸爸——”   前一秒还在打呼的王壮,更是直接从睡梦中醒来:“什么带饭,谁带饭?”   虞寻一一记下,视线越过其他人,不动声色地落在云词身上:“你呢。”   “不用。”   云词刚爬起来,半坐着,说完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又在回避什么,于是补了句解释,“我和李言出去吃。”   他和李言约的饭最后还是没吃上。   不知道怎么的,他从李言寝室回来之后就一直昏昏沉沉的,早上醒过一次后,到中午都没爬起来。   一直到下午才短暂醒了一次,顺便回李言的消息。   李言:[你不吃了??]   李言:[不舒服是怎么个不舒服,别是得流感了,我昨晚不建议你睡我们寝室就是因为我们寝有个确诊的。]   李言:[你人呢]   “……”   云词按着有点发烫的额头,对着那行“有个确诊”的沉默了。   他应该不至于这么倒霉。   yc:[睡觉]   yc:[刚睡醒]   但他确实没胃口,寝室里没人,周末这群人大概率都去网吧团建了。他下床后在书桌那坐了会儿,自己也没什么知觉地,又干脆趴书桌上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恢复点意识,是因为一只手。   那只手很轻地贴在他额头上,他刚从外面回来,手背很凉。   然后那只手动了下,手指曲起,抵在他额头上,轻飘飘敲了一下,试图把他叫醒:“你怎么了。”   接着是两个熟悉的字。   “小词。”   云词半睁开眼。   虞寻正站着,俯视着看他:“发烧了么。”   云词勉强坐直了,他抓了把头发,心说一个寝室就是这点不好,什么动静都在某人眼皮子底下:“流感,大概。”   最近确实流感频发,学校宿舍楼楼下都特意贴了告示。大学城里人流量大,很容易互相传染。   说完后,他看着虞寻转身在柜子里翻东西,然后他翻出来个很精致的小箱子。   特意买的储物箱,看大小,和这个拿出来的时机,应该是药箱。   但云词对着箱子上繁琐花哨的花纹,又陷入了短暂质疑:“……这什么。”   虞寻:“药箱。”   云词吐槽:“你买这么花哨的药箱。”   他刚吐槽完,虞寻把箱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几盒有点眼熟的药。   “退烧”、“止咳”。   除了这两种功效的药以外,盒子里什么药都没有了。   虞寻:“都是你上次给我买的药。”   云词:“……”   “不知道针不针对流感,”虞寻拿了一盒,看说明书,“这个不行。”   他放下一盒,去拿另一盒。   几盒看完,都不针对流感。   但角落里有盒退烧药,这人一直没碰过。   云词反复在心里默念“普通朋友”四个字,指了下角落里那盒:“这个呢?”   虞寻随口说:“空的。”   云词:“?”   虞寻:“吃完了,药盒没扔。”   云词脑子有点不清醒,脱口而出:“那你干嘛不扔?”   虞寻把药箱收起来,反问他:“你说为什么不扔?”   “……”   答案心照不宣。   虽然这人没直说,但云词很清楚真正的答案是什么,因为是他送的。   果然,虞寻声音懒懒的:“因为某个暂时把我当普通朋友的人送的。”   他又说,“我这个人比较重情义,别人在我生病的时候给我送药,我珍藏一下。”   他这么说话,很像回到了以前。   云词烦躁之余,觉得这个人欠欠的让人有点手痒。   箱子里的药没用,虞寻拎着刚挂起来的衣服推开寝室门出去,过了大概十分钟又回来了,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几样东西。   “猜你没吃饭,”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先把粥喝了再吃药。”   粥还是热的,白米粥,没食欲也能随便对付几口。   然后边上又多了杯温水。   虞寻像已经照顾过他很多次一样,很熟练,哪里都恰到好处,也没失分寸:“吃完再睡会儿。”   云词慢半拍地想起来,他是经常这么照顾他姑姑的吧。   两人之后没再多说什么,云词昏沉地回了上铺,只是他睡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半梦半醒,睁开眼从上铺的空隙里往下看,发现虞寻拉了把椅子坐在离他很近的位置上。   他低着头,手里在折着什么东西。   方形的纸。   手指捏着纸张,打发时间似的,在上面随意折着。   其他的云词没太看清,他再闭上眼,又睡了过去。   他一直睡到傍晚,被王壮的声音吵醒:“——这送我的吗?”   王壮声音有点扭捏:“这多不好意思,怪害羞的,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这种东西。”   然后是彭意远的声音,他惊讶地问:“我也有?是咱寝室每个人都有吗?”   罗四方:“看起来是的,整这么浪漫,我都不好意思了。”   ……   什么东西。   云词撑着坐起来,睡得发懵,不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   他掌心撑在床铺上,小拇指指腹抵上了一个什么东西,有点硬,边缘碰起来很薄。   他侧头,看见床边放着一朵纸折的玫瑰花。   红色的。折得很端正。   突然有人抬起头,看见上铺,于是所有人的视线一下都仰头集中到了云词那,彭意远捧着蓝色玫瑰问:“但是为什么词哥的花颜色和我们不一样,我们都蓝色,只有他是红的。”   云词虽然脑袋懵,但心脏还是猛地跳了一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虞寻声音淡淡的:“纸用完了。”   “折到后面换了叠颜色。”   罗四方手里也是一朵蓝色的纸玫瑰,点点头:“合理。”   他又说:“但为什么突然给我们送这个?”   虞寻:“哦,因为今天是——”   “……”   “建校一百一十周年纪念日,”他眼尾很轻地扫过上铺,说,“庆祝一下。” 第四十章   罗四方还真去搜了下:“今天真是啊, 你怎么会记得这种离谱的节日。”   虞寻:“我记性好。”   罗四方觉得槽点太多:“……你记得就算了,而且还特意过纪念日。”   虞寻:“嗯,我闲着没事, 就喜欢记学校的周年。”   说着, 他又大大方方抬起头, 看着上铺的某个人说:“以前高中我也经常过这种校庆节日,是吧, 小词。”   云词:“……”   谁闲着没事。折花送人会找这种借口。   但他手里拿着那朵纸折的红玫瑰,最后还是冷声“嗯”了一声。   连昔日死对头都这样说了,寝室其他人没有猜疑, 罗四方感叹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学校, 怎么会有人这么喜欢学校, 如果不是得毕业找工作, 我都不想上学。”   “……”   云词垂着眼,盯着那朵玫瑰,耳边刚才那句“是吧, 小词”,仿佛让他一下回到大学开学那天,他吃完饭, 饭后第一次逛南大校园的时候,偶然遇到这人在采访。   也是从那天开始, 虞寻这个名字,并没有因为离开西高而消失, 又撞进他的世界里了。   其他人很快换了话题, 轮流洗漱, 掐着熄灯点上床。   云词没下床, 继续躺在床上装尸体, 把纸玫瑰摆在床头的简易置物架上。   直到他睡前刷朋友圈,刷到一条虞寻新发的内容:【“转发”,火爆朋友圈的纸玫瑰教程,你也试着折一朵吧~】   转发时间是他睡觉那会儿。   这回不是仅他可见,因为他看到一些西高共友的留言。   [卧槽,什么鬼。]   [纸玫瑰?是我想的那样吗?]   [虞哥恋爱了?]   [……]   虞寻一条都没有回复,云词藏在被子里,感觉药效似乎没什么用,脑子还是跟烧冒烟了似的。   -   大学生活继续着,周一上课前,云词带上课本去找李言吃饭。   走到食堂,刚坐下,虞寻的消息准时冒了出来。   yx:[早]   yx:[好点了么]   云词回过去一个字。   yc:[嗯]   虞寻回复得很快,聊天框最顶上显示一行“正在输入中”,看起来像是从发消息出去之后,就一直在聊天框那等着。   yx:[还以为你不会回。]   云词这才想起来这人说过可以不回。   他为什么又回了。   ……   片刻后,他告诉自己:因为礼貌。   怎么说,也是吃了这个人给自己买的药。   yc:[你的药]   yc:[谢了]   上午上过课后,高平阳出现在班级门口:“同学们安静一下,先别走,我有点事要说——”   大学辅导员声望明显不如高中教导主任,也可能是因为大学教室大,人太多,一旦有那么几个人不配合,就容易带起更多人。   云词刚好在讲台附近,帮老师整理东西。   他俯身,拉了一下讲台上的麦克风,“滋啦”一声,少年冷淡的声音响起:“安静。”   台下安静一瞬。   高平阳感到有些宽慰:“谢谢,你整天给我惹事,今天总算帮了点忙。”   整天惹事这个词,如果不是因为虞寻,基本上不太会发生在他身上。   但云词也不想解释什么了,他把麦克风让给高平阳,高平阳咳了下说:“最近降温,注意防护,然后下午有个讲座,两个班班长带班过去,其他的我单独和班长说,你俩来办公室一趟。”   办公室里。   高平阳先是说了关于法治讲座的事情,然后又问:“你俩最近怎么样。”   云词:“?”   高平阳:“关系。”   因为他俩之前闹过事,一直属于高平阳的重点关注对象,于是多问了一嘴,云词被这个“关系”弄得愣了下,就见虞寻一副打算坐下和高平阳喝茶好好聊聊这话题的样子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其实——”   情急之下,他手绕到虞寻身后,拽着这人衣服掐了下。   他也不知道掐到哪儿了,按照顺手的位置,应该是后腰。   虞寻身上没什么肉,腰上精瘦得很,他什么也没掐到,只觉得硬。   除了硬以外,还有一个感受就是紧绷。   虞寻在他伸手的刹那,整个人僵住了,原先要说的话也没能再说出口。   高平阳看着他:“……嗯?什么?怎么不说了?”   虞寻没说话。   云词也仓皇松手:“还是很恶劣。”   高平阳:“……?”   高平阳看着虞寻:“是吗?”   虞寻有点走神,半天才“啊”了一声。   走出办公室后,云词一边想把自己手剁了,一边冷静下来说:“刚才,手滑。”   虞寻:“手滑滑到我腰上。”   “……”   办公室外走廊人很少。   云词手指曲了下,然后干脆缩进了袖子里。   “这种手滑,”虞寻表情也不太自然,他侧过头,难得不去看云词,只是嘴里还是轻描淡写地说,“……以后可以多几次。我不介意。”   学校讲座在大会堂举行,南大定期会给各专业安排很多专业讲座,请各种领域的专家教授来学校,帮助学生更深入了解自己的专业,以及日后的就业方向。   讲座时间很长,云词流感刚愈,戴着口罩有点闷。   听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后,他弯腰从后门溜出去透气。   后门直达一个景观花园,冬天,花坛上没什么花草,显得光秃秃的。   云词在花坛边上蹲着刷手机,抬手摘了口罩。   然后他隐约听见花坛里传出很细微的声音,仔细分辨后,发现是微弱的猫叫。   手机页面上,坐在他边上的同学在催促:   [班长,快回来,点名了。]   [你位置空着,很显眼。]   [……]   云词没理这几条,他把手机塞进裤兜里,然后扒开花坛花草,整个人探进去。   “喵……”   猫叫声变得清晰起来。   花坛深处,角落里有两只猫,但大的那只已经冻死了,身体肉眼可见的僵硬,小的那只被它护着,状态看起来也不好。   云词很快发现他现在这个姿势不太好钻进去,没办法一边扒开那片粗硬枝桠,一边把猫抱出来。   这时一只手横着从他旁边伸出来,替他压住了那片枝干:“进去抓吧。”   “……”云词不用回头,听声音都知道是谁,“你怎么出来了。”   虞寻攀比似的语气:“就你能出来透会儿气?”   “……”   云词钻进去,摸到猫的时候那只猫的叫声变得激烈起来。   他一把捞过,很轻很小的一只,通体雪白,眼睛都睁不太开。   云词怕它冷,把它搂进外套里盖着,察觉到温暖,猫叫声才渐渐止住。   云词揣着猫,在思考怎么处置:“问问谁能养。”   虞寻在边上看他:“一时半会儿估计问不到,先带回去再说。”   云词想的是找家宠物店看看能不能寄养一阵,但虞寻的思路显然和他完全不一样:“带回去?”   虞寻:“寝室。”   云词:“查寝不查?”   虞寻:“到时候再想办法,应该能藏。”   云词想说你怎么什么违规的事都干。   接着,他想到这人寝室都炸了,还有什么是做不出的。   “……”   两人没再回大会堂,直接回的寝室。   寝室里只有罗四方在,他摘下耳机,猛地听见云词衣服里传出一声猫叫:“卧槽,什么声音。”   “猫叫。”   云词拉开衣服拉链,向寝室长报备:“它可能得在寝室呆一阵。”   得知前因后果的罗四方:“我们寝室终于还是走上了违法乱纪这条道路……”   南大明令禁止在宿舍养宠物,抓到算违规。并且经常会有学生会的组织过来查寝,其实像违规电器这种,每周都查出来不少,只是炸寝室的只有一个。   云词:“嗯。早知道进学生会了。”   罗四方:“?”   云词:“徇私舞弊。”   “……”   罗四方:“先不说学生会是不是这么用的……不过我觉得从道德角度来说,我们这波也算是献爱心。”   罗四方转言:“它是不是饿了?”   几人在寝室里手忙脚乱。   罗四方找盆,云词出去买羊奶粉,一通折腾下来,最后的场面是虞寻抱着猫,云词泡完羊奶粉,端着碗拿着个小勺子一口一口在喂奶。   虞寻的手很轻地搭在那只猫的脖子上,另一只手环住它的腰腹。   云词:“抬起来一点,喂不到了。”   虞寻的手动了下。   然后这只手像是故意的,很快又垂下去,猫脑袋也跟着手一起垂。   “再抬一点。”   虞寻又抬起来点。   “……”   几次之后,云词抬眼看他:“你故意的?”   虞寻也承认这种互动太明显了:“……是有点刻意。”   之后他安分了,没再乱动。顺利喂完之后,云词捏着勺子,揉了一把虞寻怀里的猫脑袋。然后勺子晃了下,甩到某人手背上几滴。   云词抽了张纸去擦,但在隔着纸巾碰到他手背的瞬间又意识到什么,于是把纸塞进他手里:“自己擦。”   罗四方对周围涌动的氛围毫无所觉:“我们要不发个朋友圈什么的,问问谁愿意领养。”   云词对着手机,正准备发,文案半天没敲下一个字。   和虞寻的相处恢复正常后,他发现在这种日常、琐碎的生活里,心底的说不上来的烦躁感并没有消失,始终一直隐隐地存在着。   在拽虞寻衣服的时候,在让他抬手的时候。在相处的每个瞬间里。   ……   明明这人已经不算是故意在招惹自己了,为什么还是会心烦。   虞寻见他不写,把自己的手机屏幕凑到他眼前:“给你抄。”   云词回过神:“……谁说我写不出?”   罗四方以为这两人要吵架,连忙劝架:“文案而已不至于不至于——”   罗四方的文案写了一半,他边写边读出声:“寻找一位好心人,愿意领养……”他顿了下,提议,“这猫是不是得有个名字,直接叫一只白猫吗?”   云词表示白猫这个名字可以。   罗四方:“太随意了吧。”   云词:“小白。”   罗四方:“更随意了哥。”   虞寻突然说:“虞词。”   “……”   “???”   罗四方一时间没听懂:“什么鱼什么刺?”   云词写文案的手指敲错了一个字,他删掉,然后抿着唇:“换一个。”他又警告似的说,“名字。”   虞寻:“为什么。”   云词:“难听。”   “我跟你一起捡的,”虞寻说,“叫这个有纪念意义的名字有问题吗。”   云词:“有。”   虞寻表示知道哪里有问题了,他坐在椅子上,坐姿有点歪,随手很轻地打了个响指说:“虞词词,差了个叠字。动物取名一般都这么叫,有亲切感,刚才是我考虑不周。”   “…………” 第四十一章   小猫就这样在寝室里暂住下来了。   在靠阳台的角落, 他和虞寻用纸箱和不戴的旧围巾给猫搭了一个简易的住所。   “其他围巾都行,”在找围巾的时候,虞寻说, “那条白的不行。”   云词顺着他的话, 看到那条熟悉的他戴过的白色围巾:“……”   偏偏罗四方还在问:“为什么不行?这条有什么特别的吗。”   虞寻“嗯”了声:“我特别喜欢。”   “……”   罗四方化身十万个为什么, 还想追问。   云词从他身后,用水碗打断:“让开, 放东西。”   罗四方往边上站,被打断后,忘了自己刚才还想说些什么。   但他站在边上, 看两个人给猫弄窝——这两个人难得凑一块儿, 两个高个子蹲在角落, 不计前嫌地合力做同一件事。   这俩还怕自己手重, 动作小心翼翼的。   罗四方心说,就冲这个功效,这只猫也得在寝室里住下来。   傍晚, 寝室其他人陆陆续续回寝。   几人蹲在猫窝边上讨论。   彭意远:“我这个月生活费还有很多,给它拨点?”   王壮:“我没钱,出点爱吧。”   刘声:“它睡着了, 好可爱。”   最后,话题转向一个很严肃且刻不容缓的事上:“但是这周是不是要查寝?”   已经熄灯了, 罗四方躺在床上说:“是说要查,但这帮学生会总爱搞突击检查那套, 也不知道具体哪天, 检查的时候寝室里有没有人。”   南大查寝时间不固定, 但有些约定俗成, 基本上频率为一周一次, 如果寝室里没有人,他们会直接拿钥匙开锁,主打一个出其不意。   于是怎么应付查寝成了问题。   云词也躺着,他怎么想,都只能想到在查寝之前找到愿意领养的人,把猫送出去。   就在这时,下铺声音响起。   “我有个办法。”   虞寻听上去是有点困了,声音困倦,但依旧透着几分随性:“……但不一定能成,我试试。”   次日,608寝室里来来去去的人变得多起来。   虞寻开始邀请周围寝室的人过来撸猫,隔壁寝室的人成群结队过来,一群大男生对着只小猫说:“卧槽,真有猫啊,你们寝室居然养猫——”   云词刚好在寝室,面前摊着本书。   虞寻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说:“他们过会儿就走,不会吵你太久。”   云词:“你的方法。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这有猫,都不用学生会查吗。”   说完,他觉得“我们这”三个字,听上去莫名奇怪,于是又抿着唇,想当什么都没说过。   虞寻倚着书桌,也注意到了那三个字,然后他说:“不是。”   他解释:“我们六个人不一定藏得住,但如果隔壁几间寝室,还有对面寝室的人全都加起来,几十个人藏一只猫,藏住的概率是多少?”   “不说百分之百,”他说,“也总比六个人的概率高。”   ……   这人是会藏的。   怎么总能想出这种疯主意。   “虞哥,这猫叫什么?有名吗?”来撸猫参观的人问。   虞寻似乎就在等着他们问这句:“有。”   云词阖了下眼睛,想捂住耳朵,不想听那个名字。   不幸中的万幸是这些人都不太懂是哪个词,于是传来传去最后猫的名字变成了鱼吃吃,到后面隔壁寝室的人还主动向其他寝室介绍说:“这猫,鱼吃吃,我估计是爱吃鱼才叫这个名字,怪可爱的吧。”   “鱼吃吃?猫吃鱼,合理。”   “……”   这天中途,流子也来看猫,寝室里猫的存在像某种珍贵的流通货币,颇有种得猫者得天下的味儿。   他难得没有斜着眼进来,也没有针对云词,估计是看在猫的面子上。   并且流子展现出了街溜子的罕见柔情:“叫什么?”   虞寻:“虞词词。”   作为一名深入参与两派斗争的西高学子,这个名字,流子一下听懂了。   他品了品,居然表示认可:“可以。”   ……   云词不知道可以在哪儿。   正常人不都该觉得不对吗。   直到临近傍晚,李言一通视频电话打过来:“猫呢?我看看,你朋友圈那只,还在寝室吗?”   李言室友流感一直没好,他平时减少了串寝频率,但这人又是猫奴,自己家里就养了三只,于是吵着要看。   云词接起电话的第一句就低声说:“操。”   李言:“干嘛!”   云词:“你打什么视频。”   他和李言之间从来不打这玩意儿。   李言那张大脸怼在手机上,一头黄毛已经染回黑色,他龇牙咧嘴地说:“看猫啊,看猫不打个视频吗?”   “……不想打。”   云词说着,把镜头翻转,对着角落猫窝:“三秒,看完我挂了。”   他说三秒真是三秒。   一秒都不带多的。   三秒后,他直接摁了挂断。   李言秒发语音条,在语音里咆哮:“……三秒我看个毛啊,什么颜色都看不着就没了!!!”   yc:[白的。]   李言:[?]   yc:[颜色。]   yc:[你不是没看见,告诉你一声。]   李言:[谢谢啊,你人真好。]   但李言作为一名猫奴,有自己的坚持:[但我今天必须,要,亲眼,看见它。]   【‘李言’邀请你进行视频通话……】   “烦不烦。”云词接起。   李言在视频里喊:“你让我看看怎么了!”   “……”   “挺可爱的,等我们寝室解封,我就过来,”李言一边看,一边发出慈爱的声音,然后问出了一句和其他人一样的问题,“它叫什么名字?”   云词:“…………”   云词:“它没有名字。”   李言:“你骗我,我刷到朋友圈了,你们三个人三条朋友圈里名字都叫的不一样。到底叫什么。”   李言:“尤其姓虞那小子的朋友圈,说的是什么虞词词。”   又有人把“虞词词”这个名字拎起来念了一遍。   云词又麻了一遍。   然后李言微妙地停顿了下,发表自己的看法:“……这名字。”   云词麻木之余,心又跳了下,担心他会发现什么。   李言咬牙切齿,恨意几乎要溢出屏幕:“好心机,取名都要压你一头,按我说,该叫云寻寻。凭什么跟他姓不跟我们姓,你怎么不跟他打一架?这名字能忍?”   云词:“…………”   “挂了。”   云词又挂了视频通话。   李言:[你就这么不想跟我打视频。]   李言:[怎么说我们也是这么多年兄弟。]   他就是不想打。   云词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然后他又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另一点:可是和虞寻打视频的时候,他并没有挂。   -   查寝那天,全寝室兵荒马乱。   罗四方:“查寝了!猫现在暂时抱去610了,从现在起,时刻注意学生会的动向,等他们查完我们这,再派人去610把猫接回来。”   王壮说:“倒猫是吧,倒来倒去的。”   “你别说,”彭意远一边藏自己的违规电器,一边说,“虞哥这方法还挺好,现在整层人都在帮我们一块儿藏猫。”   云词头一次见到这种方式,整层楼都因为一只猫,一起齐心协力做同一件事。   始作俑者正坐在椅子上,翘着腿,手插在衣兜里,像没事人一样。   学生会进来的时候,只有人对角落的碗提出了质疑:“这碗放这干嘛?”   云词站在碗前挡着,抬脚把碗往里轻踹了下说:“快考试了。”   学生会的:“?”   云词:“放这辟邪。考试保过。”   虞寻在边上打配合:“嗯,我们在网上找大师算的。”   学生会的看了又看,还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猫腻,结果他最后说出一句:“我记得你,表舅。那天迎新,录像的就是我。”   云词:“……”   “既然老熟人了,”云词面无表情,对这个狭小的世界无语了,说,“查差不多就走吧。”   学生会手里拿着一张表,查了一圈都没查出什么,拿表的人在608那栏打了个勾:“行,这间过了,没什么问题。”   [鱼吃吃现在在610。]   [报,610很安全,已经查过了。]   [你们查完了吗,查完可以来接走了。]   [……]   虞寻低头看消息,看完回了一句,然后抬起头和云词说:“我们可以去接猫了。”   “?”   云词不知道这个脱口而出的“我们”是怎么来的。   虞寻:“我跟你两个人去,万一有什么事可以打掩护。”   云词:“还有其他人。”   虞寻:“他们都在忙。”   说着,他煞有其事地伸手去指彭意远,“——你看彭少,忙着坐在椅子上休息。”   “……”   这他妈算什么忙。   但猫毕竟是他捡来的,他有义务去接,最后还是两个人一起去610。   男生寝室都差不多,610比他们寝室更乱,男生东西不爱收拾,堆得到处都是,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这间寝室,就是不用藏,学生会估计一眼都找不到猫在哪里。   “来了?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说话的是一名戴眼镜的男生,“相信你们也看见了,就我们寝室这凌乱的状态,我们寝室贼安全——”   “安全”两个字话音刚落下。   寝室外面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声音,听脚步声大概有三四个人,走在前面的人说:“再查一遍610吧,他们寝室太乱了,东西多,容易遗漏。”   “……”   万籁俱寂。   来接猫的云词:“嗯,安全。”   同样来接猫的虞寻:“太安全了。”   眼镜男有点尴尬:“……那现在怎么办。”   他又说:“而且你俩突然出现在我们寝室,也容易让人起疑,你俩是不是也得藏一藏。”   “要不,”他想了想,出了个注意,“你俩抱着猫躲柜子里?”   寝室里有标配的衣柜,藏两个人勉强藏得下。   情况紧急,给不了他们更多的反应时间,于是没等云词找到更合适的应对方案,他人已经被虞寻拽着躲进衣柜了。   在衣柜门关上的同时,学生会的推开门进来:“查寝。”   衣柜里的空间很暗。   密不透风,空气也稀薄。   呼吸几口之后,闻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气息。很浅的皂香。   猫被云词抱在怀里,手上触感很绵软,但手肘和膝盖抵到的地方又是硬的。   ……   是虞寻的腰和腿。   由于柜子里没有支撑点,虞寻的手只能抵在柜门边上。   于是这个姿势就很像他抱着猫,而虞寻环着他一样。   片刻,云词忍不住低声说:“你,滚过去点。”   虞寻的声音也很低。   他视线落在衣柜那道缝上,刻意地,没有去看他,说话时喉结动了下:“过不去。”   “这一共就这么点地方,”他说,“不信你摸。”   摸。   “……”   虞寻补充:“我的意思是,你探一下有没有空余的地方,不是我故意不过去。”   “虽然我是不介意。”   他语调微扬,但搭着柜门的手腕很僵:“另一种摸,也行。”   “……”   云词缓缓闭了闭眼。   他干脆,现在,立刻,抱着猫踹开柜门出去算了。 第四十二章   柜子里的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 时间变得很迟缓。   猫在云词怀里不安分地开始动弹。   虞寻伸手,想帮忙按猫,又不能制造出什么动静, 结果两人一猫失去了平衡, 云词身体轻微往前倾了些——几乎直接撞进虞寻怀里。   ……   学生会的脚步离柜门越来越近, 领头的说着:“你们寝室,太乱了, 注意点卫生,你们这样下去不行,等这个月卫生情况考核, 考核不及格是要被抓去扫教学楼的。”   眼镜男哀嚎:“……怎么还有卫生考核, 通融下吧学长。”   一门之隔。   云词只能维持住这个姿势, 呼吸停滞了下。   学生会脚步声在柜门停驻几秒。   云词呼吸间全是虞寻身上的气息。   他鼻尖蹭过虞寻的头发丝, 蹭得发痒。   狭小的空间里,甚至能听见对方胸腔里传来的错乱的心跳声。   然后脚步声离开柜子附近,转去了阳台:“行, 没什么别的问题了,卫生记得抓一抓。走吧。”   云词这才抱着猫直起身,调换姿势时弄出了点动静, 但没有被外面的人听见。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好像该说点什么,但说什么都不合适。   直到虞寻有点吊儿郎当地, 垂下眼看他,打破沉默说:“不摸, 直接投怀送抱是吧。”   “……”   虞寻语调欠欠的:“可以理解, 毕竟我这个人确实是有点姿色, 在这种情况下, 你把持不住也很正常——”   “砰”地一声。   云词直接踹开柜门。   “走了走了, ”眼镜男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还好没开柜子检查,要是翻柜子,我就告他们侵犯隐私。”   608寝室里。   罗四方看着寝室门口贴着的分数单,松了一口气:“我们寝室的分数还可以,除了彭少用一只脚扣了两分以外。”   他手背在身后,刚感慨完,见到走廊另一边带着猫回寝室的两位哥。   正要打招呼,云姓那位冷着脸直接略过了他。   罗四方转向虞寻:“刚才学生会又去610了,你们没……”没事吧。他说到一半,看着他那位长相十分不纯情的虞哥,发现他很纯情地不知道在耳朵红什么。   虽然虞寻那张脸,不论是哪儿红一点,都会有种令人浮想联翩的味儿。他这段时间头发又长长了很多,没修剪。比起更短一点的时候,好像长发更适合他。   然后虞寻说:“没事。”   罗四方吐槽:“学校有事没事就查寝,烦都烦死。”   “其实查寝也不错,”虞寻侧过头,抓了下头发,转变立场说,“学校也是为了我们的安全着想,这种活动一周一次频率还是太低了。”   ……低???   罗四方心说这是藏猫藏魔障了么。   -   十二月底。   在朋友圈文案挂了一个多礼拜后,有一位大四的学姐表示自己在附近实习,自己租房子住,可以领养。   这位学姐是通过看流子朋友圈看见的,于是这天傍晚,流子顺道来608坐了会儿。   卷毛小辫抖着腿,把猫搁在桌上玩,说:“我之前加了个社团,这学姐是前社长,人应该是挺靠谱的,反正你们约个时间,定个地点交货吧。”   交货。   云词不想评价流子的用词。   他可以考虑和李言一起,手抄几本满分作文。   流子:“你什么眼神。”   云词坐他对面,淡然说:“看文盲的眼神。”   “……”   流子有点想暴起,又忍住了:“算了,今天看在虞词词的面子上,勉强休战一天。”虞字念重音。   云词没想到他和流子之间,都还有休战的时候:“联系方式。”   流子抖着腿:“发虞哥了,你问他。”   虽然只是一个联系方式。   但先拿到的人,就掌握主动权。   虽然不知道这个主动权要来干嘛,也必须在他们这边。   流子继续抖腿,觉得自己把无声的硝烟落实贯彻得很好。   虞寻在阳台打电话。   云词推开阳台门的时候,虞寻刚好挂电话。   “联系过了,”他收起手机说,“明天傍晚,六点。”   云词:“六点没课。”   虞寻:“行,那明天把猫送过去。”   “是不是得买个猫包,”他说的这个送过去显然指的是两个人一块儿送,“或者纸盒也行吧。”   云词不想跟他商量。   主要是衣柜事件之后,好像更难面对这个人了。   他默念几声“普通朋友”,然后说:“我一个人去就行。”   虞寻倚着阳台栏杆,表示自己非去不可:“照顾那么久,我依依不舍,不行么。”   约好的地点在学校东门附近,赶在学生会下一次查寝前,两人抱着猫过去交接。   主要是云词抱着猫,虞寻拎东西。   鱼不不在寝室待的这些时间以来,隔壁寝室送了逗猫棒,对面寝室送了几盒罐头,可以说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总之临走前才发现它的家当不少。   临近六点,收养人发来几条语音消息:“我在门口了。”   女孩子,声音很柔和:“就在东门校门口这,穿米色大衣,应该很好认。你们到了吗?”   虞寻加的好友。   黑色头像回了两句:[到了]   女生看到这句回复,抬起头四下张望,她只知道黑色头像是个男生,大一的,于是下意识先去看门口形单影只,独自进出的人。   但她看了一圈,都没找到符合特征,手里抱着猫的男生。   直到她又扫了几眼,才看见有人抱着一团白色的小东西,只不一同过来的人是两个——两名男生并肩穿过东门长街,在人群里格外显眼。   “刘学姐吗?”抱着猫的那位走近后问。   她点点头:“啊,对是我。”   云词把猫交给她,然后又给他介绍虞寻手里拿的东西:“都是些它平时用的东西,一块儿拿过来了。”   刘姓学姐指了指街对面:“天冷,要不去咖啡店坐会儿吧,我点了几杯咖啡,正好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你们再跟我说说。”   云词:“不用,太麻烦你了。”   刘姓学姐:“我咖啡都点好了,没事的。”   咖啡店里。   几人先是寒暄了几句,刘姓学姐简单讲了下自己的专业,然后又对他们的专业表达了认可:“法学,分数线很高。挺不错的。”   然后云词和虞寻两个人一人一句交代注意事项。   云词:“得带它打疫苗。”   虞寻跟一句:“它太小,肠胃不太好。”   云词:“晚上睡觉记得保温。”   虞寻又跟一句:“平时多喂点水。”   “……”   云词捧着咖啡杯,越说越感觉他和虞寻像两名把孩子送走的老父亲,于是停住了,没再往下说。   虞寻好像还挺喜欢这种各自一句的发言模式,在他停下来之后追问:“你怎么不说了。”   云词注意到刘姓学姐一直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看。   他闭上嘴:“哦,哑了。”   “……”   等到临别前,确实有点舍不得。   云词看着小猫湿漉漉的眼睛,没忍住想抬手再揉一把它的脑袋。   然而没想到边上那人也是这样想的。   他和虞寻同时伸手,在对方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两只手同时落在小猫头顶——以交叠的姿态。   ……   下一秒,云词蹭地站了起来。   “我交代完了,”他说,“走了。”   虞寻很快也跟着他出去。   两人走后,学姐低头打字,跟合租闺蜜报备:[猫接到了,很可爱。]   她补充:[两个很帅的男生一起来送的]   最后两句:   [而且我感觉……]   [他俩好像是一对。]   东门长街上人又多起来了,冬天周围摆起了一些小摊,卖些烤红薯、炒栗子之类的东西,香味在街上弥漫,很多学生裹着厚大衣,在小摊前排队。   云词在前面走得很快。   虞寻不紧不慢地,在后面始终跟他保持三五步的距离。   直到进宿舍楼,上了楼梯,快走到寝室的时候,虞寻的声音才从身后响起:“走这么快。”   “慢点行么,”他又说,“有话跟你说。”   “?”   “挺重要的,想了想还是得跟你说一声。”   云词脚步微顿。   他站在靠近寝室门帘的地方,门帘里,是罗四方打游戏的声音:“兄弟这波不行,让我发育下。”   刚刚才一起送走猫,他以为虞寻真有什么要紧事要说,结果等了几秒,等到一句:“喜欢你。”   虞寻声音很低,没让走廊上经过的其他人听见。   “……”   “今天比昨天更喜欢你。”   “其实每天都想说这句话,看你抱猫的时候想说,跟你一起走路的时候也想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这么久了。   跨过了最初的震惊,中途的烦躁、和质疑,到现在,这个人说起“喜欢”还是一如既往地坚定,让人不再有任何怀疑,只剩下纯粹的热烈。   云词回来的路上为了防风,衣领竖起,拉链一路拉到最顶上,鼻尖和下巴都埋在衣领里。闻言,他感觉呼吸间的热气在不断往上升。   那温度一路升到耳根处。   是他穿太多了。还是今天外面天气不够冷。   又或者,是寝室楼道暖气太热了吧。   短暂沉默后。   “我最近,还算追得挺有分寸的吧?”虞寻自言自语似的问。   他看着云词,最后又说,“……但还是,怕你忘了我喜欢你这件事,所以忍不住再重申一遍。” 第四十三章   次日早上。   这天早上有跑操, 按学校规定,每年冬季一周一次。   高平阳以身作则,大清早也出现在了操场。   云词整队的时候, 想拿手机看下时间, 看到两条未读消息。   yx:[起晚了。]   yx:[可能不去了, 帮我点个到。]   云词在寒风中,打字速度都变快了。   yc:[你觉得]   yc:[高平阳分不清谁是谁?]   隔了会儿, 虞寻回复。   yx:[当然不觉得,怕你又被表白吓跑,所以只是想随便找个话题跟你聊天。]   “……”   云词看着“表白”两个字, 收起手机不再回复, 他冷着脸整队。这帮大学生问题层出不穷:“班长, 要脱外套跑吗。”   还有人:“班长, 衣服脱了放哪儿?”   “爱脱不脱,随便放哪儿,”他说, “冻死不管。”   操场上全是各个专业,不同班级的人,艺术系的很醒目, 五颜六色的头发,声乐系也不逞多让, 一眼望去不分男女,全是长发, 刘声的短发在里面显得尤为清爽, 他小跑过来招呼道:“你整队呢, 我先过去了。”   混乱中, 高平阳开始点名:“虞寻, 虞寻——虞寻来没来?”   他们班同学面面相觑。   大学不比高中,大家下了课之后就少有联系了,同学间彼此知之甚少,包括班长的去向问题也是一问三不知。   这时,另一个班班长的声音有点不情愿地响起:   “他感冒。”   高平阳转向云词:“身体不适?”   云词:“啊。”   高平阳:“发热吗,多少度,影不影响等会儿上课?”   随便帮他扯一下已经很给面子了,问这么详细。   云词别过脸,木木地说:“四十度,快烧死了。”   高平阳把本来已经记上的名字和“旷操”二字划掉,在名字后面修正,改成了“病假”,:“这么严重?那让他好好休息。”   然而跑操后半程,“生着病”的那位来了。   他沿着跑道外沿,一路跑着插进队列里,然后又被高平阳从队伍里揪了出去:“——你出来。”   虞寻刚想说“起晚迟到了”,就听高平阳问他:“发烧还来跑步?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知道注意吗。”   “……发烧?”   “你不是烧到四十度,”高平阳说,“云词说的。”   二班正好从两人身侧跑过。   云词带队跑在最前面,已经跑了两圈。   虞寻立马反应过来:“哦,发烧,但我比较坚强。”   “听说运动有助恢复,”他不顾高平阳的反应,穿进人群里跟着二班一起跑步去了,“……我跑两圈恢复一下。”   高平阳拉都拉不住:“你——哎——那你不舒服了自己退下来!听见没有!”   虞寻压根没听,因为他穿进队伍里之后就直接往前跑,和最前面那个人并肩去了。   看见边上的人,云词表情裂了一点:“你跑进来干什么。”   “你们班在前面,”他又说,“这我们班。”   虞寻察觉到高平阳在边上观察他,装模作样单手握拳咳了几下,然后说:“没走错,我要跟的就是你们班。”   云词:“……”   虞寻还在继续咳,边咳边说:“毕竟身体不舒服,跑不了太快,一班在你们前面,我四十度的病躯赶不上。”   虞寻说着,同时还在看他。   在和虞寻视线相交的时候,云词抬手拽了一下衣服前面的拉链,把拉链拉了上去,遮住了半张脸。   小明的爷爷活了一百岁。   他就不该多管闲事?。   虞寻无视了他的动作,追着他的视线问:“你帮我请假了?”   云词:“……”   把衣领拽起来之后,他声音有点发闷,“早上没睡醒,脑子抽了。”   “……”   -   跑操一周只有一天,第二天可以起得晚一点。   云词照常按掉闹铃起床,闹铃上不仅显示时间,还显示日期,12.30这个日子醒目地挂在屏幕中央。   他对着这几个数字看了很久。   然后他翻开日历,日历上,被用户特别标注出来的特殊日期都是红色,整页日历上,只有12.31这天被标称了红色。   他又看了会儿,然后关闭日历页面,一切如常地起床洗漱。   -   中午,南大食堂。   元旦临近,整个南大都充满了节日氛围,商业街和中央大道张灯结彩。整个校区已经被布置成满目的红色,都快赶上过年了。   节日气息一路从校区蔓延进食堂。   食堂打饭区,顶上都挂着“元旦快乐”的宣传语。   云词上完课,从教学楼踏出来,路过一条挂着红色装饰物的树荫路。   李言在手机里催:[下课没,今天食堂的炸鸡腿限量供应,一人一份,想多领都不行,妈的,梦回西高。]   李言:[再不来可就没了,我是不会把我的鸡腿给你吃的。]   李言:[速度。]   但李言催半天,云词很晚才到。   他到的时候,李言正在调侃他:“到现在还不来——以前我表舅在西高的时候曾经热衷于抢鸡腿,但现在大学了,他可能成熟了。”   周文宇:“还有一种可能,他没有对手了。”   “……”   “哐”地一声。   云词出现在他身后,把饭盘搁在桌上。   但出乎意料的,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坐下吃饭。   李言心说这时候不给他个脑瓜崩,还怪不适应的。   过了会儿,他试探着说:“你今天,挺沉默的。”   云词:“有吗。”   李言:“有啊。你都没揍我。”   “……”   云词反应还是淡淡,“你就这么想找揍。”   周文宇转了话题:“那个,马上元旦了,你们想好怎么跨年了吗?”   话音刚落。   气氛无意间变得更沉默了,云词直接端起餐盘,说了句“我吃完先走了”。   周文宇:“啊?你明明没怎么吃啊?”   这下李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缄默了几秒:“我给忘了,马上元旦,这人不过节。”   周文宇追问:“不过节是什么意思。”   李言:“我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问他也没说过,总之好像是个什么特别的日子,他从来不过。以前在西高的时候,元旦我们约着出去玩,没人能叫得动他,包括虞寻。”   李言补充:“有次连虞寻都上过阵,还叫不动,你品品这严重性。”   周文宇:“……那是很严重了。”   云词不知道这两人私下议论什么,他也没回寝室,潜意识想回避所有热闹的,有声音的,有人的地方,最后去了自习室。   南大自习室里,除了几排书架之外,其他都是书桌和椅子,一排一排的,坐了不少人,但依旧安静得像没人一样。   只有翻书声,和水笔在纸面上摩擦的声音。   他刚在角落位置上坐下,手机很轻地震了下。   yx:[/照片。]   依旧是张自拍。在寝室,握着笔写作业。   不知道为什么,云词一眼就看出这张照片的意思不止是报备,更多的是想问他在哪儿,怎么没回寝室。   云词没回。   他抬手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   608寝室里。   虞寻手指叩在桌面上,等半天,迟迟没等到消息。   流子正坐在他对面滔滔不绝讲自己的元旦计划:“我不打算回家了,元旦假期工的工资比平时高很多,这波钱我肯定要赚。”   “你怎么说?”   “或者我们要不要一起干票大的。”   “摆个摊,卖点什么小烟花之类的东西,肯定能挣不少,这买卖比泡面划算多了,”流子琢磨着说,“我在校外卖,不犯规吧。”   虞寻心不在焉回他:“你戴个口罩,有人来抓就扭头跑,谁知道你是校友。”   流子:“……”   流子:“悟了。”   谈话间,手机震了下。   虞寻几乎在震动的同时点开手机。   不是微信消息,是一条浏览器推送:根据您常搜的“总该和喜欢的人跨一次年吧”,xx浏览器为您推送相关咨询,“元旦情侣跨年攻略”请查收~   流子眼神敏锐,顺势看见,问:“常搜?你搜这个干嘛?”   虞寻抬手熄了屏。   流子:“你是不是早就在想我们元旦干票大的,不知道卖什么,在调查市场——”   虞寻随口打断他:“你刚说要卖什么。”   流子:“烟花。仙女棒。”   虞寻成功转移话题:“挺好。”   流子:“是吧,我也觉得不错。”   虞寻:“嗯,到时候被抓记得跑快点。”   “……”   流子后面说了些什么宏图大业,虞寻基本上没听清,他想到刚才那个页面,几年前他也搜索过。一模一样的句子,但互联网发展几年,当初的回答和现在的有所不同了,新增了不少活动。   只是他忆起高中的某个片段,心说云词好像不过元旦。   他回过神,正好听见流子在问:“你元旦怎么过?”   虞寻没说自己,突然提起另一件事:“你记得高二那年,元旦的时候吗。”   高二。元旦。   关键词极其明确。   流子说:“我他妈当然记得,那年元旦全西高谁不记得,你约姓云的去篮球馆打球跨年,要跟他比赛评选一个什么‘2021西高篮球王’,还要从全方位各方面做个2021你俩的赛况总结,结果姓云的根本不理你。”   虽然这种活动,不被搭理也算正常。   但流子无脑站自己兄弟:活动虽然确实匪夷所思了点,但你不出面就是你不给面子了。   虞寻心说他不止没理。   甚至整个元旦期间,连他们班的人都联系不上他。   那年高二冬天,他把云词堵在他们班级后门:“比不比?”   云词没有嘲讽这个篮球王活动,也没有说任何他意料之中的话,他神色比平时更冷,眉眼间全是躁意:“让开。”   “我不想说第二次,”他至今都记得,云词抬眼的时候,眼神晦暗,很罕见地语气这么冲过,“还是打一架你才学得会怎么滚?”   ……   “你突然说这个干什么。”流子问。   虞寻捏了下手,若有所思说:“没什么,就是正好想到。”   流子差不多该走了,他起身往外走,心说也是。   元旦这种节日,回忆起曾经被拒绝的过往,多年的旧恨都在今天再度浮现,很合理。   云词直到快熄灯才回寝室。   其他人基本都已经上床了,刘声在底下练一个新买的小乐器,五十块钱的拇指琴都能被他弹出五百的效果。   彭意远今天正式被拒绝,裹着被子在床上默默心碎。   王壮倒是挺开心的,熄灯后,他还在为即将到来的假期感到快乐,他睡前说了句:“元旦放假,迎接新的一年。朋友们,元旦快乐。”   其他人回应了下,只有云词没说话。   在这种节日气氛的烘托下,云词缩在被子里,垂着眼,又在一片漆黑的环境里翻开早上的日历。   他就一直这样看着。   一直看到手机最上端,显示的当前时间跳成零点,日期正式翻过去,来到了31号。   12/31,00:01。   新的一年即将开始了,这是新的一年之前的,最后一天。   所有人欢呼期待迎接新一年、迎接未来的日子。   云词后半夜才睡着,他在这天晚上做了个梦。   这个梦以尖锐的声音开始。   画面起初是一片黑,眩晕般的黑色,尖锐的声音慢慢变得清晰起来,是警鸣。但在梦里,警鸣声和平日听见的不一样,尖细,诡异。   还有类似爆炸声一样的声音。声音顿时变得更加混乱。   黑色画面逐渐有了一点颜色。   红色,鲜血一样的红。   好像全世界都在流血,目光所及之处全被染成了刺目的猩红色。   他在梦里想叫喊,但喉咙被什么强行扼住,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只有一片地方和周围颜色不同,准确的说,那是个人。长头发的女人。   女人身上散发着白光。   然后他听见曾经熟悉的,只存在于记忆深处的女人的声音:“小词。”   “别怕,妈妈在。”   “你不能睡。”   “你要醒着,别闭上眼。”   “……”   白光逐渐消失,最后那抹颜色也被猩红吞噬。女人的声音消失前,虚弱得几乎很难完整说完最后一句话。   “我们小词,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妈妈可能看不到了。”   梦到这里仓皇结束。   云词浑身冒着冷汗醒过来,他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眼神涣散无法聚焦,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在梦境里还是在寝室。   十分钟后,宿舍走廊尽头。   半夜楼道里没有人,整层楼都异常安静。   云词坐在台阶上,捏着手机点进日历,特殊日期边上有标注,显示的是两个字。   “忌日”。   时间的流逝变得很迟缓,有某一瞬间,他几乎察觉不到任何东西了,直到一个声音把他拽出来。   是一声响指。   “喂。”   虞寻单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刚打完响指还没收回去。身上穿着套很薄的居家服,楼道里有阵风钻过,他站着俯下身:“坐这干什么。”   云词把手机屏幕翻过去,楼道里唯一一点荧光灭了。   “你出来干什么。”他反问。   虞寻直起身:“哦,你吵醒我了。”   “…………”   云词短暂地,思绪从日期和刚才那个梦里抽离一会儿,他语气没什么波澜地说:“我下床的时候没什么动静。”   虞寻:“我这个人,浅眠。”   说着,虞寻又走上台阶几步,在他那一层下方停下:“挪个位儿?”   “?”   “被吵醒很难再入睡,随便坐会儿。”   云词:“哪儿都能坐。”   虞寻:“不太一样,坐你下面的位置不就矮你一头了。至于往上坐,以前也就算了,但介于现在我在追你,比你高一头也不合适,只好坐一起了。”   曾经的死对头效应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云词没话说了。   两个人安静了有一段时间。   虞寻没有主动问他为什么这么晚不睡觉,在这坐着,他也没有主动开口解释。楼道附近的感应灯因为刚才两人的动静短暂亮了一会儿,又忽闪忽闪地灭了。   黑暗像一种保护色,隐匿了情绪。   云词坐着缓了会儿。   等过了会儿,情绪缓和,已经可以说点什么了。   虞寻似乎很擅长捕捉这种微妙的氛围变化,他适时地开口:“这么晚不睡。”   云词以为自己不会想说。   半晌,他说:“做了个梦。”   他居然会回答。   尤其是对着这个自己曾经以为,一辈子也不可能和解的人。   从知道他暗恋自己,又死缠着要追自己之后,某些防线好像总是一步步被攻破。   虞寻的声音依旧漫不经心的:“什么梦。”   这次云词没有再回答。   虞寻也没有继续追问。   他手伸进衣服口袋,把手机掏出来,楼道里又隐约有了一点屏幕荧光:“睡不着了,闲着也是闲着。”   他低下头,单手打字,在页面上搜着什么东西。   再抬起头的时候,声音散漫又困倦地问他:“……要听童话故事吗?”   “?”   是一句云词难以预料的问句。   手机荧光照在虞寻脸上,照得他眉眼尤为绮丽。递过来的手机屏幕上,写着:睡前故事精选,哄对象睡觉篇,第一篇,“小猫找朋友”,第二篇“小狐狸买糖”。”   “听了更容易睡着,”虞寻说,“要听哪个?”   “……”   云词怔了下。   估计是哪扇窗没关,时不时有阵风吹进来,贯彻楼道。   风从背后吹着,吹起了他的衣服下摆。   虞寻扫了眼,最后说:“第二篇吧,我现在开始念?” 第四十四章   昏暗的楼道里, 虞寻的声音很清晰。   云词心说谁要听。   又不是小孩子了。   半夜出门,他俩都穿得很单薄。   云词身上那件白色毛衣很宽松,看起来很柔软的样子, 和有些冷淡的眉眼形成对比。毛衣袖子很长, 他每次口不对心、感到不自在的时候习惯性把手指缩进袖子里。   下一秒, 他别过头,嘴里说出的却是一句:“你非要讲, 随便你。”   “嗯,”虞寻手指触在屏幕上,“是我非要讲。”   在他眼里, 云词此刻就很像故事里的某种动物, 明明想听, 耳朵忍不住竖起来了, 但脸却别扭的看向其他地方。   “小狐狸住在森林里,听说人类世界有一种叫‘糖果’的东西……它很想知道‘糖果’是什么味道。”   “它遇到一只小兔子,问兔子, 吃没吃过糖果。”   “兔子说,吃过。胡萝卜味儿的。”   “……”   虞寻这个人的语调,讲起童话故事很特别。   那股漫不经心, 通过故事转成了轻松,让人跟着慢慢松下来, 云词脑子里渐渐跟着浮现出各种小动物。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   这个简单的狐狸买糖的故事进入尾声。   “……小狐狸终于尝到了糖的味道。”   “它说,原来糖果的味道像五彩斑斓的糖纸。”   末了, 虞寻顺带自我评价道:“还行吧, 第一次给人讲故事, 凑合听。”   然后虞寻又问:“困了吗。”   云词:“你看眼时间。”   虞寻看了眼。   云词:“刚过去五分钟, 你说我困吗。”   “那再讲一篇, ”虞寻手指往下滑动页面,“听么。”   云词心说他明明刚才只要说自己困了,就能顺理成章结束这个环节,回寝室躺着干瞪眼等天亮。   他接这个话干嘛。   云词手指又往袖子里缩了下:“你闲着没事非要继续讲的话。”他抿着唇,唇线僵直,眼神忽闪了下,“……我勉强听一下。”   他说完,发现虞寻一直都没有回话。   借着微弱的光,抬起头看过去,发现虞寻正在侧身看他,眼里带着点零星笑意。   云词莫名恼火,想站起来走人:“笑什么。”   虞寻怕他真要走,下意识伸手想拽人:“你愿意勉强听一下,我很感动,不行么。”   可云词没走。   但伸出去的手,还是虚虚地圈住了他的手腕。   男孩子腕骨突出,骨骼很硬,又精瘦得很,捏不到什么肉。   隔两秒,云词挣了下手腕。   虞寻松开手。   “以为你要走。”虞寻解释。   说着,虞寻手指微动,然后页面跳转到后面一篇故事上,这次他没有直接念内容,垂着眼,先是念了下标题:“……哄对象睡觉篇,下一篇。”   “…………”   “哦,”他念完,又自己说,“这是标题,不用念。刚才念得太投入,没注意。”   云词抿着的唇线越来越僵。   反正什么话都让他说了。   云词这回是真站起来了,走之前,他扔下两个字:“困了。”   虞寻收起手机,仍坐在台阶上,问他:“你今天……”   云词脚步微顿。   虞寻没问他明天要去干什么,或者过不过节之类的话,只问:“今天还去上课吗。”   过了会儿,云词回答说:“不去了,请假。”   虞寻在起身跟上之前,坐在狭小的楼道里,被风吹着,忽然想起来他去云词家时,发生过的一件小事。   那天严跃让他进云词房间一起写作业。   在云词冷脸喊着“客厅没桌子么”、“那我去客厅写”都无果之后,他和云词两个人站在房间门口,面对面无言看了对方许久。   或者说,云词应该是在瞪他。   写作业前,他环视了一眼云词的房间。   那时候他们都流行往墙上贴球星海报,最热衷的事情就是打球,云词也不例外。   看两眼后,云词恨不得把他眼睛锤青:“看什么看。”   虞寻一副我想看就看的态度,懒懒地问他:“那我闭着眼写作业?”   “……”   “你最好,现在,开门出去,”那时候的云词说,“跟老严说你作业在学校写完了,用不着写。”   虞寻:“我没写完。”   云词:“管你写没写完,反正你说没写完。”   虞寻饶有兴致地说:“那我作业怎么办。”   云词:“明天起早点。”   他又说,“去抄。”   “……”   最终云词战败,虞寻在书桌前坐下的时候,瞥见书桌上有个反过来扣着的相册。   木头颜色已经老化变旧。   他抬手,刚把扣着的相册翻过来,想重新摆好,坐在床边写作业的云词忽然炸了:“谁让你动了。”   他三两步跨到书桌前,按住相册,然后快速把相册塞进抽屉里。   “不乱动别人东西,”他眼底似乎有些红色血丝,眼神冷得迫人,“这都不懂吗。”   虞寻道了声歉,解释他以为相册翻了,没看见什么。   前半句是实话。   但后半句略有些水分。   因为他翻开的那一秒,虽然不太清晰,但确实看到了照片上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很好认,是他们西高教导主任严主任,中间那个小男孩个子很矮,应该是小时候的云词,但匆匆一眼,他看不真切,最右边的就更没看清了,而且因为陌生,一秒的时间根本记不住长相,只记得是个穿裙子的长发女人。   好像是他妈妈。   “嗒。”   寝室长廊里的脚步声,带着一点回声。   虞寻回过神,就着忽明忽暗的感应灯灯光,看着云词的背影。   然后下一刻。   云词转过身,有点别扭地说:“你不回去?”   虞寻收起手机,从台阶上站起来:“回。”   -   云词第一次在十二月三十一号这天晚上睡着。   虽然从走廊回去之后,也只睡着了两三个小时,又匆匆醒了。   他趁所有人都还没醒,宿舍楼都没开之前起了床。   推开宿舍门出去,寒风扑面。   这个点校园里都没什么人,只有零零散散的卷王赶着去自习室,还有从自习室通宵一整晚踩着点回来的学生。   他走到车站,等车间隙,低头去看手机。   这天的微信朋友圈他没刷,估计全是欢庆元旦,迎接新年的。   他略过一些同学祝福,点开严跃的聊天框。   老爸:[几点回来?]   老爸:[要我去接你吗。]   老爸:[花我买好了,是你妈最喜欢的紫罗兰。]   yc:[在路上了。]   云词回完之后,收起手机,等车来了上车,到站下车后还是拐进了一家花店。   这家花店就在他家小区门口,招牌陈旧,开了很多年头了。   以前云潇还在的时候,下班路过,经常去这家花店里买花。那时候家里的客厅和现在不太一样,有很重的女性痕迹,餐桌上永远都有一束紫罗兰。   清晨阳光洒进来,年幼的他陷在被子里,被女人轻柔叫醒:“小词,起床了。”   ……   但这些记忆都已经很远了。   每回忆一次,都恍然发现,远得渐渐记不清具体细节。   花店老板记得他,女人已经四十多岁,从年轻起就经营这家花店,女人不仅记得他,甚至还记得十多年前总来买花的那个女人。   “来买花啊,”老板娘擦擦手,熟练地走到紫罗兰边上,“挑几束给你包起来?”   云词“嗯”了声,说:“我自己挑。”   老板娘没多说,她看着穿白色外套的男孩子蹲下身,认认真真一束一束地挑。   等他挑完后,老板娘用纯白色的包装纸包上,还很细致地在里面包了一层白纱,最后扎了一个漂漂亮亮的蝴蝶结:“一共三十。”   云词付了钱,推门出去。   在他出去之后,玻璃门“哐当”一声自动关上,隔绝了花店里的后续谈话,坐在椅子上的一名中年女人是来找老板娘唠嗑的,她咬着核桃问:“……三十?这一束这么便宜?你不都卖六十的吗。”   老板娘有点唏嘘地说:“我不赚他钱,成本价给他。”   “这孩子妈妈十多年前车祸走了,走的那天就是三十一号,日子太特殊了,新年的前一天,我一直记得。”   “每年这个时候,他都来这给他妈买花。”   “今年……”老板娘算了算,“他应该已经上大学了吧。”   老板娘又说:“当初那个车祸,在我们这片闹得很大,老住户都知道,大货车司机疲劳驾驶,都上新闻了——好像说那天本来是出去玩,带小孩庆祝的。”   “而且,”她最后看了一眼云词的背影,说,“听说他妈妈当初其实可以活下来,为了护着孩子,才会死的。”   “……”   云词回家的时候,严跃刚换完衣服。   他难得穿得那么正式,黑色西装外套熨得没有一丝痕迹,头上抹了发蜡,坐在沙发上,后背挺得笔直,手里捧着花,好像要赴一场重要的约会。   父子俩见面时有点沉默。   又有点不约而同。   “这身衣服挺好。”   严跃说:“你妈以前就总说,你穿白衣服好看。”   “小时候她说你长得像小女生,还想给你穿粉色,但你好像听得懂话,一提你就哭。”   云词:“嗯。那时候喜欢给我扎小辫。”   其实这些往事,去年也说过了。   前年,大前年也反复提及。   因为女人在这个家的时间只有六年,于是六岁以前的往事,父子俩一直说到了后十几年。   云词在去墓地之前,又回自己房间待了会儿。   他坐在书桌前,拉开书桌抽屉。   抽屉里除了他这几年获得的各类奖项,每年的考试成绩单,毕业照之类的东西以外,还有一个相框。   他平时一直反扣着,不是不想看,是不敢看。   过了会儿,他把相框拿起来,去看照片里的女人。   笑容很浅,柔软的棕色长发,棉质长裙。   背景是公园。   那时候的严跃还只是一名带课老师,面容青涩,青年模样,戴着眼镜。   他看了几眼,把相框上落的灰擦干净,然后又放了回去。   早上,墓地冷冷清清。   墓园里都是成排成排的石碑,石碑竖立在那里寂静地长眠着。   云词顺着一级一级台阶走上去,不需要刻意去找,他知道那块写着“云潇”名字的石碑在哪儿。   这些石碑都长得一样,但在他眼里,有一块是不一样的。   严跃和云潇说话的时候,云词退在一边,给严跃腾出了一点空间。   “我带小词过来看你了。”   严跃弯下腰,把手里的花放在石碑前:“他上大学了,南大法学系,成绩很好,学习很用功……”   云词隐约听见了这几句。   之后的话就听不清了。   他在边上等的时候想,要和云潇说什么,说点什么好,像以前一样说自己的成绩吗。   他出神地想了会儿,直到严跃喊他:“跟你妈说几句话吧。”   云词这才过去,他对着石碑,努力回想刚才照片上女人的脸:“妈。”   “我的情况,爸应该都跟你说差不多了。”   “大学生活……过有意思的,”云词说到这,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他发现关于他生活的部分,有个绕不过去的人,“我高中那个——那个很讨厌的人,大学和我同寝。”   如今用“讨厌”形容虞寻,不太合适,于是他又说:“他其实也没那么讨厌。”   说到这,他没再往下说了。   静默很久。   脑海里闪过的是那句“我们小词,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还有十多年前医院里,他拔掉针管跑出去,听见的那句:“我们医生并没有做什么,当时那个情况,其实是他妈妈救了他。是她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孩子。”   这一瞬,闪过的碎片很多。   高三那年。   严跃把他叫到办公室:“我的建议是你第一志愿报南大法学系……你可能对志愿有自己的想法,但这个东西很重要,你现在可能不理解……”   他站在办公室里,想到的是女人在他很小的时候说过的“小词,看电视呢,看的什么,律师啊,我们小词以后要当律师吗?”   “……”   “就报这个吧,”云词听见自己的声音,“我没什么意见。”   “……”   最后,云词在离开墓地前,垂下头,很低很低地,几乎自言自语似的说:“我……我有成为让你满意的样子吗,妈妈。”   -   云词请了一天假,后半天待在家里,什么也不做,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睡一觉,但阖上眼始终没有睡意。   等到傍晚,他才掐着点回去。   他大半天都没看手机,白天怕有人给他打电话找自己,直接关了机。   手机开机后,冒出来一堆未读消息,尤其是寝室群。   【608兄弟群】   罗四方:[我破防了!!!!!]   罗四方:[本来我都计划好了,跨年夜就是我的电竞之夜,结果今天晚上居然停电。]   王壮:[什么停电,什么什么,我还在上课,已经通知了吗?]   罗四方:[楼下宿管刚贴的告示。]   罗四方:[从下午就开始停了,一直到明天早上。]   彭意远:[跨年夜停电确实有点过分了……]   刘声:[不过我觉得,可能学校故意的?]   刘声:[怕我们过节过得太热闹,出什么事。]   王壮:[声哥说得在理。]   [……]   黑色头像发来的消息只有一条。   yx:[课堂笔记给你抄了一份,放桌上了。]   云词坐在车上,想了想还是回复过去。   yc:[谢了]   虞寻回得很快。   yx:[回来了?]   yx:[没别的意思,就是抄笔记抄得有点累,想吃食堂一楼的炒饭,你回来的话帮忙带一份。]   yc:[路上。]   笔记换一份饭。   很公平。   云词没多想,下车后往食堂走,然后他走近食堂后,在食堂门口遇到了某个“抄笔记抄累”的人。   虞寻倚着墙,单手摆弄手机,寒风中姿势凹得很帅,不知道在等谁。   “……”   云词脚步停住,想调头。   但已经来不及了,这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收起手机跟他打招呼。   然后虞寻往他那走了两步,状似无意时则故意地解释说:“哦,太饿,就自己来食堂了,没想到这么巧。”   巧?   挺会下套。   事已至此,云词也懒得挣扎了,他越过他,径直往食堂走:“哪个炒饭,自己选。”   云词一天没吃饭,没想到今天唯一一顿,是和虞寻两个人坐在食堂吃炒饭。   太晚了,食堂没什么人,不然明天李言估计得杀过来问他“你俩昨晚是不是在比谁炒饭吃得多,又开拓了新战场”。   对面这个喊“饿”的人,倒是吃得很慢。   云词放下筷子:“你到底吃没吃饭。”   虞寻手都没使劲儿,对眼前这份炒饭一副吃不太下的样子,随手扒拉了几粒米敷衍说:“只是在细嚼慢咽。”   云词忍不住戳破他:“……你明明吃过了吧。”   虞寻又扒拉了两下,干脆放下筷子,他承认道:“怕你没吃饭。”   “……”   云词像被定住了,过两秒反应过来,然后开始闷头吃饭,憋着气三两口把剩下的饭吃完站起来,结束这个环节:“走了。”   两人难得一起走回去。   回去的那条路很像当初刚开学时,他和虞寻走过的那条。   虞寻说:“今天熄灯。”   云词:“听说了。”   这回两个人之间没有拉开特别大的距离。   走了会儿,云词突然停住了。   他仰头往上看,以前南大的夜空经常能看到星星,但今天天空一片漆黑。   虞寻刚走出去一段,回过头等他:“……在看什么。”   云词声音很低:“星星。”   他收回视线,又说:“今天没有。”   云潇去世的第一年,他一直追着严跃问:人死了之后,真的会变成星星吗,妈妈会在天上看我吗。   ……   后来长大了些,知道这只是不切实际的童话。   “没什么。”云词最后说。   走到宿舍楼附近,他才想起来群里刚才说今天断电。平时灯火通明的宿舍楼区域,今天全是黑沉沉的一片,唯一的光,还是宿管大爷坐在门口蹲人时自带的强光手电筒。   手电筒猛地朝着两人的脸扫射过来,然后又移到墙上,照亮时钟,确认时间后,宿管大爷说:“你俩没迟到,进去吧。”   进去之后更黑了。   平时走动几下还有感应灯会亮,今天晚上直接断电,连感应灯都不亮了,哪儿都是漆黑一片。   虞寻开了手机闪光灯。   在两人上了楼,进寝室前,虞寻忽然又伸手拉了他一下。   因为太黑,他想拽的是胳膊,但又像昨晚一样意外抓上了云词的手腕。   “?”   云词回过头,黑暗中看不清虞寻的脸轮廓,只能听见他说的一句:“要看星星吗。”   什么星星。   今天又没有。   不止没有星星,整栋楼连一点光都没有。   虞寻这句话说得莫名,云词怔了一下,然后手腕被他松开,这人去其他几间寝室串了个门。前阵子因为一起躲查寝,整层楼的寝室之间都互相认识了。   他串了会儿回来,推开阳台门。   阳台上的风猛地吹进寝室里,把已经心碎到干脆早早睡下的罗四方他们给吹得一激灵:“靠,哪来的风,这么冷。”   “没电是令人心碎,”王壮也抓把头发爬了起来,“但寒风更令人发抖啊。”   他爬起来一看,说:“虞哥,没电就没电吧,今晚寝室是注定黑着了,不用去阳台自闭吧。”   “谁说注定黑着了,”虞寻捏着手机说,“信不信,马上就亮。”   “?”   下一秒。   手机闪光灯从他手中亮起。   但闪光灯的光很微弱,无法穿透这么浓重的黑暗夜色。   可就在这个时候,这层楼其他寝室居然开起闪光灯,光亮了起来。   隔壁寝室六个人集体挥着闪光灯在阳台冲他们隔空喊:“是这样吗虞哥,我开着了——”   一间寝室接着一间寝室。   他们这层亮起来之后,楼上楼下,对面楼,附近楼察觉到异常,有人开始去阳台看热闹:“你们在干嘛啊?”   “过节啊——虞哥说了,强者,从不抱怨环境!”   “如果学校没有电,那么以后,我就是我自己的光——!”   “…………”   这离谱的口号居然隔着楼传了出去。   虽然隔壁楼不知道这个“虞哥”是谁,有人觉得好玩,纷纷自发加入。   寝室楼内,消息的传播速度是光速。   很快,居然就这么点亮了整片宿舍楼区域,汇成一片掉落在校区的星光。   刘声他们从床上爬起来加入:“要放歌吗——放什么歌???我弹吉他吧?”   过了会儿。   楼下甚至还出现了零星烟花,绚烂的火花在楼下一点点炸开。   有人探出窗外喊:“我靠,谁在卖烟花啊——怎么卖进学校来了。”   流子的声音从楼下传上来,他戴着口罩,脚蹬在一辆自行车上,随时做好了跑路的准备:“兄弟——他妈的校外根本没人啊!我卖不出去!你们这怎么这么热闹,我过来看看,买不买,我这清仓价了。”   宿管大爷的声音被完全淹没:“你们在干什么!谁让你们大喊大叫的,手机都关了,还有哪儿来的烟花???”   “……”   一片混乱。   好几栋楼组成的星光,楼下噼里啪啦的烟火。   在倒计时声中,三十一号过去了。   时针过零点。   日期跳转。   2024,1.1,00:01。   有人带头喊:“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操,兄弟们明天学校会不会通报我们啊——”   “不知道,明天再说吧——!”   云词站在混乱又绚烂的寝室阳台上。   直到虞寻也和他说“新年快乐”才反应过来,这人真的让他看见了星星。   他的瞳孔被这片闪烁的星光照亮了,他看着虞寻同样闪着光的眼睛,第一次在跨年夜说出这四个字:“新年快乐。”   三十一号之后。   是新的一年。 第四十五章   导员办公室里。   高平阳静静地坐着, 对面站了好几排人,人太多站不下,走廊上都站满了。   为首的几个人站在最前面, 很显眼。   这几个人都出自同一间寝室, 608。   “很好, ”他平静地说,“人是一次比一次多了, 比上次东门巷子两队人‘斗殴’还多。上回能凑一个班,这回,你们凑了差不多半个年级。”   他一字一句说:“你们是让我一次又一次, 对你们刮目相看。”   “……”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唯有虞寻脑回路异于常人, 想说点什么打破平静, 于是这人站姿松散, 有点随意地说:“我们这一届,是比较有活力。”   高平阳:“你还真什么话都敢接?”   虞寻:“这不是看办公室气氛太压抑,活跃一下。”   高平阳差点没气得背过去:“你们是来写检讨的, 要什么气氛???”   有人没忍住,手握成拳,抵着下巴憋笑。   高平阳:“谁在笑?还笑?”   608寝室长罗四方放下手:“我那个……是想咳嗽来着, 没笑。”   高平阳手边是一叠厚厚的A4纸,从学校打印机里薅出来的, 都不知道够不够这群人写。   他元旦放假放一半,离开学校, 正在家和家人其乐融融过节, 突然接到电话, 一名留校老师急吼吼地冲他喊:“完了老高!”   “什么完了?”   对面喘着气:“学校宿舍楼, 炸了。”   “?”   高平阳当时心一惊, 但毕竟经历过虞寻寝室违规电器爆炸的事儿,有了点阅历,他稳住问:“哪栋?几零几?哪间寝室炸了?”   “全都炸了,所有寝室,大一新生五栋楼。”   “……”   虽然后来着急忙慌赶回学校,才得知此“炸”非彼“炸”。   高平阳清清嗓子,开始正式清算:“弹吉他的,站出来。”   刘声:“到。”   “你怎么回事。”   刘声:“氛围到了,我又专业对口,没忍住。”   “……”   高平阳从厚厚的一叠里抽出两张白纸给他:“两千字。”   刘声接过:“喔。”   高平阳又说:“虞哥,你出列。”   高平阳把“虞哥”两个字念得很重,很显然是了解了事情的起因经过,包括那几句离谱的口号:“‘没有条件可以创造条件’,‘强者不抱怨环境’,‘成为自己的光’是吧,你怎么到哪儿,哪间寝室就出事。啊?虞哥。”   虞寻谦虚地说:“担不起。”   高平阳木然微笑:“你担得起,我真得叫你一声哥。”   虞寻偏了下头,说:“既然您这么坚持的话,那也不是不——” 行字没说完。   高平阳依旧微笑着,但手上却狠狠地从那叠纸里抽了六张出来,“啪”地一下拍桌上:“你,六千字。”   “都叫我一声虞哥了,”虞寻看着那叠纸,“不能通融下?两千差不多了。”   高平阳快气疯了:“你最好趁着现在还只是六千,赶紧拿纸。”   “……”   虞寻一只手插兜里,另一只手接过纸,站回队列里的时候,流子偷偷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做口型说:“牛逼。”   高平阳照着清算名单,喊下一位:“柳知。”   流子收起大拇指上前一步。   高平阳:“你卖烟花?”   流子:“不是我,那个人戴着口罩,虽然口音和我有点像,也不知道是谁。”   高平阳:“……”   高平阳抽出两张纸:“两千,拿走。”   流子:“都说了不是我,他戴口罩了,很难认的。”   高平阳懒得跟他掰扯:“我滥用职权,就想让你写两千字。”   流子没话说了:“……”   高平阳喊下一个:“云词。”   云词站在刘声边上,往前走了步,问:“老师,我写多少。”   高平阳抽出两张:“你也两千。”   抽完,他发现云词还没走:“怎么?”   云词拎着那两张纸说:“再给我几张。”   高平阳:“?”   高平阳:“你要几张。”   云词想了想:“六张吧。”   “……”高平说,“让你写个检讨,你要那么多纸干什么,打草稿?”   云词:“我写六千。”   他声音很淡,说完之后余光瞥见虞寻在看他。   “检讨字数比他少,”云词接着说,“没面子。”   “…………”   高平阳心说现在的学生,叛逆成这样,这都要比。   居然还有主动要求多写点的。   高平阳:“你要是想要面子,就不该站在这,写检讨很有面子吗?学校元旦特意给你们断电,就是怕你们在寝室不规矩,你们倒好。就两张,拿了纸赶紧走。”   “行了,都出去,找空教室写,”高平阳发完纸,累了,挥挥手,“今天放假,你们有的是时间写,好好写,好好庆祝,热热闹闹在教学楼过年。”   由于参与人数太多,办公室和走廊都装不下,于是高平阳用钥匙开了好几间教室的门专供他们写检讨用。   流子在教室角落占了位置,翘着二郎腿,见虞寻进来,刚想招呼他过来一块儿坐着写。   但招呼声还没来得及打,就见他虞哥被云词一把拽了过去,两个人在前排角落一块儿坐下了。   “……?”   流子刚要站起来,他边上的空位坐了个熟悉的人。   李言解释:“我也不想坐这,没空位了。”   李言又说,“你干嘛?别去打扰他们两个比赛写检讨了。”   流子又坐下了:“操,他俩在比赛写检讨?”   李言:“那不然他俩还能干什么,刚才在办公室都因为字数少没面子了。”   “……”   也有道理。   写检讨,谁写得快也是一种实力。   流子打算先暗中观察,按兵不动。   然后他一扭头,发现李言已经照着百度抄上了:“……不是不能抄?”   李言抄得飞快:“这次这么多人,我不信他会查,我当一把赌狗。”   闻言,流子打开手机,默默加入赌狗行列。   浑然不知后排发生了什么的云词拽着人坐在前排角落,他进门的时候跟在虞寻身后,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手比脑子快一步,已经拽着人手腕,拉着他坐下了。   “……”虞寻垂下眼,去看两人藏在课桌椅下面的手,“?”   虞寻手腕温度很烫,也可能是他自己的掌心在升温。   他掌心圈住的腕骨硬得硌人。   云词松开手:“刚才人太多。”   虞寻“嗯”了声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云词:“叫你你也听不见。”   虞寻却说:“不会,你的声音我不会听不见。”   虞寻话音落下,云词心跟着跳了一下。   “所以叫我干什么。”虞寻又问。   “……”   从昨晚开始,云词感觉自己的心跳一直在失衡。   在满目“星光”里,胸腔中的心跳声一度盖过阳台外面,所有人的喊叫声。   他捏着笔的手紧了一点,对于虞寻的这句问句,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闷声抬起手,从虞寻面前那叠白纸里抽出来一半。   “刚才在办公室里说了,”他在第一张纸上最上方写下‘虞寻’两个字,“我检讨字数太少。”   他又顿了下,“没面子。”   云词音色是惯有的冷淡,藏匿住了其他情绪。   虞寻:“所以你在帮我写么。”   云词:“是没面子。”   虞寻非要紧追着问:“没面子,你写我名字?”   云词:“……”   云词没再说话,实在说不出口“对我就是想帮你写检讨”,以前的话他会直接说一句“闭嘴”,但是现在却不想对着虞寻说这句。   虞寻也没再多说,他只是伸手又从云词那抽回来一张:“一人四张,也给我点面子。”   最后两人各写四千。   云词对着给虞寻写的两千字,迟迟没有落笔。   刚写下的“虞寻”两个字挂在纸上。   他盯着下面的空白部分,脑子不知怎么的,短路了一样。   他满脑子都在想,为什么心跳从昨晚开始会变得很快。   -   一月一号,南大载入史册的一天,几乎一半大一男生都在教学楼写检讨。有人写得慢,还把食堂的饭带过来吃,边吃别写。   云词最后和虞寻两个人写了一个上午,临近下午,虞寻匆匆交了稿,也没回寝室,和流子去了校外店里。   云词回到寝室,对着书莫名一个字读不进去。   他翻两页法典,然后就抬眼,看下铺的位置,又看阳台。   心烦意乱之际,他看见自己上铺的床位——简易收纳架上,红色的纸玫瑰和其他几样日用品摆在一起,看起来并不显眼。   其他人的蓝色玫瑰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罗四方他们五大三粗的,经常随手扔东西,只有刘声还留着,这个人比较文艺,所以他把蓝色玫瑰搁在自己的琴包上。   云词看了会儿。   居然开始想这玩意儿一直放在上面是不是会落灰。   然后他踩着梯子,上去把那朵纸玫瑰拿了下来。   拿下来之后,又他收进书柜里。   结果坐回书桌前没几分钟,他又蹭地站了起来。   书柜里,可能也会被书压着。   ……   “词哥,”罗四方摘下耳机,见他爬上爬下,又在书柜里翻来翻去的,不解地问他,“你干什么呢,找东西吗?”   “……”   云词没找到合适的存放位置,已经坐回书桌前了。   他面无表情,一只手垂下,把纸玫瑰藏在书桌底下:“嗯,找东西。”   罗四方:“找什么,要帮忙吗?”   云词冷声提醒:“你游戏开了。”   罗四方急忙戴上耳机,全身心投入战斗,没再多问一句。   云词这才松口气,尽管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藏,又为什么要紧张。   他又翻了几页法典,最后干脆把书合上。   拿出手机,鬼使神差打开淘宝,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几下,搜索关键字:“储物盒”。   “存放礼物的盒子”。   “盒子,精致。”   一连换了几个搜索词条。   页面几次刷新,甚至刷到了一个很眼熟的盒子——有点花哨,虞寻同款,他拿来放药的那个。   云词猛地惊醒,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纸玫瑰最后还是放回了床头,原来的位置。   动来动去的,显得太刻意了。   ……   傍晚,罗四方提议:“假期最后一天,要不晚上我们出去转转?毕竟大家都没回家过节,还剩几个小时,就当过节了。”   王壮懒癌犯了:“今天这节日过得还不够惊心动魄吗——我检讨写了大半天,上回写检讨还是在高中,谁能想到上大学了还能写上检讨。”   彭意远:“不过晚上整这么一出真的挺热闹的,好像还有人拍视频发网上了。”   云词没说什么,他对散步没兴趣。   他正随手刷着手机,隔几分钟就刷一次。   刷的是微信。   更准确地说,是微信里的某个聊天框。   但是黑色头像大半天都没有任何动静。   不是说报备么。   ……就这么忙?   云词抿着唇,没意识到自己居然在介意某人今天出门大半天不报备。   罗四方提议完,征求大家意见,征求了一轮最后到云词这,问他:“你呢词哥。”他说完,发现云词一直在刷手机,这种刷手机的频率,他只能联想到一种可能,“你在打游戏?开心消消乐?”   “……”   云词反手熄了屏:“嗯。”   罗四方:“第几关了?”   云词淡淡地:“二百五。”   罗四方对一切游戏都感兴趣,包括消消乐:“……那还挺高的,你经常玩?”   云词:“偶尔。”   罗四方:“喔,那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散步去——”   云词正要说“不去”。   罗四方后半句话说了出来:“去东门那边找虞哥。”   ……   安静片刻。   云词视线落在熄了屏的手机上,然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也不是不能去散会儿步。”   学校里挂的装饰灯在晚上亮了起来,整条街比往常亮堂许多。寒风依旧在刮,云词走在最后,走到半路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脸上,凉凉的。   刘声问:“是不是下雪了。”   罗四方仰起头:“好像是……是下雪了!”   “但这雪花太小了,”王壮伸手去接,细微的雪花落在手上变成了很小的一滴水渍,“……估计过一会儿就没了吧。”   几人很快走到蛋糕店附近。   云词隔着条街就已经看见那块熟悉的牌子,透过蛋糕店那扇大玻璃窗,他看见流子在拖地,虞寻的身影站在货架旁。   “虞哥!元旦快乐!”罗四方第一个推开门进去。   他解释,“我们出来散步,串个门,顺便看看你。”   店里没什么人,他们进去之后一下把收银台前面的区域挤满了。   虞寻的视线穿过他们所有人,落在最后面。   云词最后一个进去,他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进门之后站在靠着门的地方。   流子正好去储物间整理东西了,608寝室几个人聊了会儿。   王壮:“你店里生意怎么样?”   虞寻说:“不怎么样。”   王壮正要安慰,虞寻又说,“如果生意好的话,就不在这做了,睡不了觉。”   王壮:“…………”   真是意想不到,但想到这个人是他虞哥又顿时觉得意料之中的答案。   罗四方转移话题:“对了,我们来的时候还下雪了。”   虞寻声音闲散:“是吗。”   “……”   云词没有插话。   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   没来的时候突然想来,真进了店里,又忽然想走,情绪变得奇怪且多变。   过了会儿,他干脆推开门出去了,站在门外,试图让寒风把自己吹得更清醒一些。   几分钟后,身后的门传来“嘎吱”一声。   虞寻在他身侧站定:“怎么不进去。”   云词吐出两个字:“吹风。”   虞寻:“?”   云词又说:“穿多了,不行吗。”   虞寻说:“行,你说出来呼吸新鲜空气都行。”   云词插在衣服口袋里的手缩了下,指腹碰到手机边缘,想到下午刷了半天手机的事儿。   然后他又不动声色地,扫了虞寻的手一眼。   手里是空的,没拿东西,刚才在货架上也没看见他拿手机。   是今天都没有玩手机,还是玩了手机但是不记得给自己发消息了。   ……   操。他想这个干什么。   寒风似乎并没有把人吹得更清醒的作用。   他脑子里的念头更乱了。   虞寻跟着垂眼看了下自己的手,然后问他:“看什么。”   云词别过眼,说:“没什么,你……”   你今天没带手机吗。   这句话卡在喉咙里,最后变成一句,“想问现在几点。”   “我没带手机。”   他说这句谎话的时候,由于心虚,把外套口袋里的手机攥得更紧了,他冷着脸,手指绷着继续说,“看了你好像也没带。”   虞寻“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没电关机了。”   “昨晚断电,又被抓去写检讨,没电很久了。”   “充电器也没拿,”虞寻说,“想着晚点回寝室再充,怎么?罗四方他们也没带吗。”   怎么。   他也说不清。   只是得到了不是不给他发消息这个答案后,某个地方居然松了下。   “……”   云词说:“不知道,等会儿问他。”   关于手机的话题暂且翻过,之后两个人又安静地站了会儿,从吹风变成了看雪。   在雪落下来的时候,虞寻突然说:“给你变个魔术,刚学的,要不要看看。”   “?”   云词侧了下头,看见虞寻从口袋里掏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虞寻又说:“伸手。”   在虞寻松开手的同时,一颗糖落进了他手里。   很小的一颗,应该是从柜台上的那一篮子糖里拿的,糖纸五彩斑斓。   这场初雪下得大了一点,几片白色雪花落在虞寻伸出来的手上。   云词怔怔地接过。   这场魔术最大的效果并不是变出了一颗糖,而是改变了他的心跳。   心跳忽然变快了,像昨晚一样。 第四十六章   云词接过那颗沾着初雪凉意的糖之后, 晚上不出意外地失眠了。   跨年夜那天晚上,宿舍楼的视频在网上传播。   连以前西高的老同学都转发视频来问他:这你们南大?这么有气氛。   云词随手回了几句,然后点开视频, 拍摄角度好像是他们对面楼, 太暗了所以导致画质不是很清晰, 镜头也一直在乱动,但是那片闪光灯汇成的‘星光’依旧亮得晃眼。   ……   云词看了会儿, 点击了“保存视频”。   他对着手机屏幕,下铺的动静被无端放大。   熄了灯的寝室里,他盯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 左耳是虞寻被子偶尔发出的声音, 右耳是虞寻很轻的呼吸声。   ……   这个人每天就睡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   云词想起来有时候虞寻下午或者傍晚翘班回来补觉, 他坐在书桌前刷题, 两个人之间隔着不远的距离,他从书里一抬头,就能看见这人睡觉的样子。   穿很少, 刚入学那会儿甚至因为天气原因,偶尔会把T恤都脱了睡。   这人没当面脱,但有时候睡着睡着, 被子会略微滑下去一点。   在男生寝室里,彼此生活之间没有一点隐私。   云词想到这里, 翻了个身。   操。   他想虞寻不穿衣服睡觉干什么???   穿不穿关他什么事。   半晌,他告诉自己。   是当初这人太碍眼, 所以记住了。   云词睡不着, 人一旦睡不着就容易戳人聊会儿天, 于是云词给李言发了条消息:[睡没。]   李言夜猫子回复:[这才刚过十二点, 这么早, 我必然没有睡。]   yc:[早?]   李言:[凌晨三点前都算早。]   yc:[健康。]   李言:[但你怎么没睡???]   李言说着,又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和虞寻的检讨最后谁先写完的?谁的速度更快?谁更有文采?有没有让高平阳给你们俩的检讨各自打个分什么的?你几分他几分?]   yc:[……]   云词在被子里敲字:[打什么分,我他妈有那么幼稚吗。]   敲完之后,这句话没发出去,被他删了。   因为他想起来,以前的他确实会为了和虞寻较劲干出这种事。   当初在西高,他有一次作文分数和虞寻同分,满分六十,他和虞寻是他们年级唯二的两个五十八分。   结果他在虞寻闲着没事又来他们班级后窗趴着,找他聊天时忽然问他:“你作文带没带。”   虞寻早有准备地,从校服口袋里抽出一叠复印纸,纸被叠成方块状,他拎在手里问:“要几张?”   “……”云词说,“就一篇作文,我要几张。”   虞寻:“那不好说,某人比我高三分的成绩单,当初打印了四十几份。”   “我也就印了三张,”虞寻把那叠方块抖开,“一张你留教室看,一张放家里,剩下一张带在身上。”   云词:“我,带在身上?”   虞寻:“嗯,方便随时欣赏。”   “……”   云词一把抽走他的作文复印纸,再把自己的作文从抽屉里找出来,带着两篇作文,冷着脸去敲语文老师办公室的门。   当时的高一语文老师是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   云词把两张纸搁在语文老师面前:“老师,这两篇作文,虽然都是五十八分,但是您认为谁更胜一筹?”   语文老师端着保温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语文老师谨慎斟酌了一下用词:“这个是很难具体去比较的……”   云词立刻把问题说得更具体:“文笔,结构,内容,从这三部分比。”   语文老师:“……”   现在想起来有点不堪回首。   云词略过这段往事,对着和李言的聊天框沉思了一会儿,最后重新敲下一行字:   [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突然心跳变得很快,算怎么回事。]   云词补充:[也不是想打架的那种快。]   李言:[……?]   李言就是再了解云词,也还是看不懂这突如其来的两句话:[啥玩意。]   云词也没指望他真能回复点什么。   他更多的,只是想找个聊天框自言自语整理一下混乱的思绪。   yc:[知道了]   yc:[是因为下雪。]   下雪了。   他激动。   毕竟是上大学以来,第一场雪。   云词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又设想出另一种可能。   yc:[或者没休息好]   yc:[心脏有问题,天太冷,心悸。]   [……]   这都什么跟什么。   李言心说完全看不懂,但他都没怎么发言,怎么他表舅自己在对面疯狂自言自语了。什么又心动又下雪又心脏有问题的。   李言:[你朋友?]   李言心思在手游上,切出来回复,干脆直接已读乱回:[嗯,心脏不好还是得去医院看看。]   去医院倒用不着。   云词找李言聊过之后,感觉自己平静了很多。   只是平静没持续多久,他从李言的聊天框里退出去,余光瞥见下面的黑色头像,然后鬼使神差地,手指在屏幕上触了下,点进了虞寻的朋友圈里。   虞寻的朋友圈里还是那几条内容,纸玫瑰教程,还有那封仅他可见的电子版情书。   -我喜欢你很久了。   -我对你这样的,很感兴趣。   云词不受控制地反复看了两遍,这回褪去烦躁后,另一些感受浮现出来,他在心跳开始加剧之前猛地摁下手机边上的开关键,熄了屏。   “……操,”他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一定是太困了。”   熬夜。导致加速心跳。   正常现象。   -   次日,云词醒得很晚。   他睁开眼,发现时间离上课时间只剩十几分钟。罗四方他们都不在,估计提前去食堂了。   他穿上衣服,三两下从上铺翻下去,打算简单洗漱之后直接去教室。   他以为寝室没人,结果拉开虚掩着的浴室门,撞见正在洗漱的虞寻。   这人刚将脸打湿,听见声音头微侧了下,水流顺着脖颈往下,途径锁骨处,一路延伸流进衣领里。   他睫毛上也沾着水,睁开眼的时候神情有些困倦,但是过分绮丽的五官还是显得整个人很张扬:“……醒了?”   “刚准备叫你。”他随手把脸擦干说。   云词站在门口,一时间进退两难:“你好没有。”   虞寻:“好了。”   这人都弄好了,他再不进去显得很刻意。   于是云词走进去,从架子上取了牙刷,对着镜子准备刷牙,镜子里映出两个人的脸:“……”   “……”他刷牙的手有点僵,“你不是好了。”   虞寻点点头:“是好了。”   云词含着牙膏,冷声:“那你还站这?”   虞寻把挂在脖颈间的毛巾拿下来,甚至还望前凑了下,让自己离镜子的距离更近了:“好了的意思是我洗漱完了,不影响你用水池,但我还得护个肤。”   “…………”   虞寻说的护肤也不是多正经的护肤,就是冬天干,随便往脸上胡乱抹点东西。   虞寻护肤的速度很慢。   可能是今天因为他在,所有尤其慢。   云词没忍住:“你擦个脸要擦多久。”   虞寻随口,不太正经地说:“看心情,可以擦很快也可以擦很久。”   “…………”   这句话很耳熟。   当初在医务室里,这人喝药的时候也这么说过。   云词心说一时半会他是擦不好了,但他也不能直接把这人赶出去,于是两个人只能共用一面镜子。   他不自在地垂下眼,盯着水池刷完牙,然后胡乱洗了把脸,逃似地从寝室逃逃出去了。   yx:[就算不想跟我一起走,也不用走那么快。]   课上。   云词一边听课一边看微信消息。   他以前从来不干这种事,上课就是上课,什么要紧消息也得等到下了课再看。   但是今天不太一样。   手机震动的时候,仿佛有某种感应似的,他划开了手机。   yc:[这我正常速度。]   yx:[哦,正常速度。]   下一秒,他发来一张图片。   图片上是一本书,他们这节课的教材,封面上教程的编写人员里甚至有他们任课老师的名字。   yx:[你正常速度就是书都落寝室没来得及拿?]   yc:[……]   yx:[我把书传过来]   yx:[你接一下]   云词看了眼隔壁班那几排人,确实看到他们在传东西,边传边窃窃私语:“传一下。”   “?给谁的。”   “给隔壁班班长。”   “……”   两个班头一次协力合作,直到他的书被人从教室的另一头传到他这。   云词接过,单手压着书,把手机搁在书本底下,一字一句地敲字:[昨晚预习过了。]   [用不着看书。]   [是我故意没带。]   “……”   云词发过去之后,对着这三行字自己都沉默了。   操,是不是有点刻意。   ……   算了。   他最后退出微信,不再看虞寻的回复。   元旦之后,就进入紧锣密鼓的期末月,云词复习的地点从寝室转移到了自习室。虽然他平时把很多东西记得差不多了,但期末考要考的范围实在太大。   专业老师透露考试范围的时候说:“我们专业呢,要划的东西不多,大家放心,因为整本书全是考点,不用特意划,直接背就行。”   教室里遍地哀嚎。   云词把虞寻两个字从脑子里赶出去,靠自习室安静的氛围背了会儿,等到晚上饭点,自习室里陆陆续续开始有点动静,很多同学收拾东西去食堂吃饭。   他放下笔,抬手按了下颈侧,看了眼手机时间,顺便看到几条未读提示。   yx:[/图片]   yx:[/图片]   两张照片,一张镜头对外,拍的是店外的长街,和之前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变化是店门口多了个摆件。   下一张照片拍的他自己,但没露脸,准确的说是拍的手——这人也在复习,手压着课本,手指骨节分明,指甲边缘剪得很整齐。   虞寻发完照片,等了半天,没等到回复。   于是过两三个小时,又发了一句。   yx:[在自习室?]   云词对着这四个字看了会儿,然后被某种不受控制的情绪驱使,他举起手机,打开摄像头,对着还握着笔的另一只手拍了一张照片。   照片背景里,还拍到了书桌和自习室,很生活化的一张照片。   他拍完之后,在发出去的前一秒突然清醒了。   但已经来不及,自习室的网络太流畅,照片下一秒显示:发送成功。   于是聊天框里多了白色头像回复的一张照片。   yc:[/照片]。   这是他第一次回报备。   不是简单地回几个字,而是也拍了张照片以同样的方式告诉虞寻自己在做什么。   ……   所以他拍照干什么???   云词拿着手机,甚至觉得手里的手机变得无比烫手,想反手扔出去算了。   他大脑迟缓地运转了半分钟,才想起来微信消息两分钟内可以撤回,只要趁虞寻看见之前把照片撤回就行。   但他正要点“撤回”,发现聊天框最上方出现了一行字:[对方正在输入中]。   “轰”地一下。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炸开了。   云词在自习室对着手机,整个人情绪状态比突然发现虞寻暗恋自己时还要混乱。   但是那行字显示了很久,断断续续地,最后归于平静。   虞寻最后什么话也没发,他对着云词突然回给他的照片,居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生怕这是一场错觉,甚至不敢惊扰。   两个人隔着网络很默契地保持住了某种虚假的“平静”。   过了很久。   云词感觉自己僵住的手指渐渐能动了。   他木着脸,对着聊天框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努力制造出了一点熟悉的火药味:[就你在复习?]   他如果能照镜子的话,会发现自己耳朵已经变得通红,但他看不见,只能感觉整个人好像都在烧,耳尖烧得发烫。   没想发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拍了这张照片。   但在最后一刻,他没想发过去。   所以是意外,会手足无措也是因为尴尬。   云词在心里给自己一通梳理之后,感觉好多了,于是又抿着唇继续打字,解释自己这张照片的用意,是用来宣战:   [期末考,第一肯定是我。]   作者有话说:   是谁心动了自己还不知道!!!! 第四十七章   聊天框里安静了一会儿。   云词第一次这么紧张地等对方回复, 直到黑色头像回过来一句:[第一是谁还不好说。]   虞寻好像什么都没发现,也没追究。   只是战火的硝烟味燃起来了。   云词哪怕心跳再快,脑海里也忍不住浮现出一句话:他和虞寻之间, 永远只能有一个第一。   只是除了胜负欲以外, 还有一些别的说不清的情绪。   云词第一次主动提起他在追自己这件事:[你就这么追人。]   ……   他提什么追人。   片刻后, 黑色头像回过来两句。   yx:[但我觉得,你应该会更喜欢优秀的人。]   yx:[比如考试拿第一的那种。]   yx:[为了站在你身边, 被你认可,这次的第一应该是我。]   云词:“……”   所以不论说什么,期末考也还是要争的。   他关掉手机, 继续背书。   心说他和虞寻当初能打起来, 完全不是意外。   -   晚上, 608寝室里。   之前整天逛街, 完全没有背过书的王壮在寝室里哀嚎:“……全都要考,整本书,别说只有最后两周了, 就是再给我两个月我也背不完。”   罗四方还在打游戏:“都说了,别整天逛街。”   王壮:“你怎么还在打游戏?你们期末考不用准备?”   罗四方再一次展现出他在计算机方面的惊人天赋:“……期末编程还用准备?但我这个赛季如果不努力到最后一刻,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   王壮又问刘声:“你呢?”   刘声:“写歌啊, 我拿一首平时的创作交上去就行了。”   这人的原创歌曲是很多的,刘声性格细腻, 就上次跨年闪光灯事件,他都打算写首歌。   于是王壮又无声地望向彭意远。   彭意远焦虑得很平静, 说:“我们期末演一出舞台剧, 我在思考我能不能把自己安排成一棵树, 平静地度过这场考试。”   “早知道我也报你们专业了, ”王壮说, “你扮树,我扮草,我们搞个爱护环境的主题。”   彭意远猛地坐直了:“你这个主意很好,我记录一下。”   “……”   云词从食堂拎着打包回去的饭,推开寝室门,刚好听见这么一段。   王壮问他:“词哥,你觉得呢!”   云词一手还拿着教材:“觉得什么。”   “他扮树你扮草?”他又淡淡地说,“我觉得他这么演,会挂科。”   “……”   彭意远记笔记的手停住了,他又躺了回去:“我先睡觉吧还是,说不定梦里会有对策。”   王壮:“不是,我是问你,觉得期末考是不是很离谱,是不是压力很大,是不是此刻作为一名法学生,痛不欲生——”   然而云词完全没有痛不欲生:“背差不多了,巩固一遍就行,期末我要拿第一。”   他话音刚落,身后突然有了点动静,有人站在他身后,也要进门。   那人个子很高,进来时沾着些风雪。   他随手脱下外套,说话时往前凑了下,声音十分散漫,加入话题:“那看到时候到底谁第一了,小词。”   虞寻说话时凉意扑在云词后颈上。   “小词”这个称呼他不是第一次叫,但云词却是第一次起鸡皮疙瘩。   冷的。   是外面太冷了。   云词冷着脸,忽略颈后传来的痒意,径直走到桌边,把打包好的饭放桌上。   王壮没有注意到两个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变化,他绝望了:“你俩都不觉得要背的东西太多,甚至在计划怎么抢第一了???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和这两个人同寝,我现在不仅焦虑,我还被压力了。”   彭意远诚邀他上来睡觉:“不如你也来睡一觉。”   王壮:“我不,老子要背书了。”   虞寻手里也拎着份饭,应该是刚下班,回来的时候路过食堂,顺手打包的。   “限量鸡腿,”罗四方打着游戏闻到熟悉的味道,分神看一眼云词的餐盒,“你晚上过去居然抢到了?”   云词拆开一次性筷子:“很难抢吗。”   罗四方:“很难,学校后厨出餐的时间跟开盲盒似的,限量就算了,最近还得看运气,时有时无的。”   云词过去的时候,食堂窗口鸡腿那栏已经挂了“售罄”的标志。   他刚好排到最后一份。   但虞寻显然就没那么幸运,他回来得晚,窗口只剩下些蔬菜和小炒肉。   两个人居然意外凑在一块儿吃饭,两份餐盒摆得很近,云词有种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的感觉。   这时罗四方又瞥他们了一眼,真诚发问:“词哥你为什么左手拿筷子?”   云词一下被戳中,僵了下,然后不动声色把筷子从左手换到右手:“锻炼一下。”   罗四方:“?”   云词:“左手的灵活性。”   罗四方:“锻炼了干嘛?”   云词面无表情接着扯:“玩消消乐。”   “两只手消得更快。”   “……”   虽离谱但好像也不是不无道理。   虞寻坐在他边上,闻言支着脑袋笑了声:“……开始玩消消乐了?”   云词那种不适感被他笑得加重。   “怎么,”他捏着筷子说,“我就是一边打游戏一边复习,也能拿第一。”   虞寻坐姿很歪,他还没下筷,虽然在和他们说笑,但这人眼里很明显带着倦意,他带着那份倦意哄人似的说:“嗯,真厉害。”   云词冷静了下,刚冷静完又扫了眼虞寻面前的餐盒,这人打的这两份菜看起来实在太少,而且他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   于是他不知道怎么想的,下筷前,冷着脸把自己餐盒里那个“限量鸡腿”夹起来,扔一样地扔进了虞寻还没动过的餐盒里了。   “……”   他扔完,自己又僵住了。   坐姿很歪的虞寻也忽然被他扔得坐正了。   就连余光瞥见鸡腿扔过去时呈现一道抛物线弧的罗四方手里的游戏操作也卡顿了一下:“……?”   “限量的,”云词麻木地说,“我抢到了。”   他大脑宕机,不知道运没运转,但嘴不受控制地自己有一套语言体系:“最直接的炫耀,是施舍给对手。”   施。舍。   没错。   他不过想展现一下自己抢到了最后一份而已。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但又情理之中的答案,罗四方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无事发生地扭回去继续打游戏了。   而虞寻垂下眼,看了很久餐盘里的鸡腿。   最后他说:“谢谢你的——”他措辞说,“施舍。”   云词:“不客气。”   说完,他浑身上下好像有东西在挠的感觉消除了大半。   吃着饭,虞寻忽然提及鱼吃吃:“学姐问我们明天要不要去她那看眼,吃吃最近长大了点,变了样子。”   之前在寝室养过一阵,说不想看是假的。   况且鱼吃吃算是他养过的第一只宠物。   云词:“几点?”   虞寻想了下:“她实习,应该六点后有空。”   “你来东门?”虞寻又说,“我们在蛋糕店附近汇合。”   云词应了一声,应完反应过来:“谁要跟你一起去。”   虞寻给他递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台阶:“两个人拼车比较便宜。”   学姐家虽然离学校不远,但学校附近的房租有溢价,所以她在离学校三五公里外的地方租了套两室一厅。   两人一块儿去看猫前还去了趟宠物店,打算给鱼吃吃买点新罐头带过去。   两人在一排货架前看猫罐头。   宠物店女店员一边看店,一边观察货架那边的动静。   实在是画面有点惹眼,两帅哥,其中一个长得有点妖里妖气的没话找话问:“挺多种类的,怎么看?”   另一个冷淡地吐出两个字:“看字。”   “……”   “它现在,”虞寻蹲着挑罐头说,“应该还算幼猫。”   “没有应该还算,”云词说,“就是幼猫。”   虞寻放下手里的成猫罐头:“所以这几排都不行。”他很快有了下一个问题,似乎对和云词一块儿买东西这件事格外热衷,“买什么口味?”   云词:“随便买。”   结账的时候,女店员扫完码,正想问“你们是在学校里养猫吗”,就见虞寻主动开始给人介绍:“是我和他一起在学校里捡的猫。”   云词:“……”   虞寻:“猫叫虞词词,当时——”   云词拎着袋子,把人拽出了宠物店。   云词现在只要站在这个人边上,无论这人说不说话,或者是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他都浑身不自在。   于是他像以前一样,走在前面,又跟虞寻拉开一段距离。   虞寻追上来,观察他神色,收起几分散漫,问他:“生气了么。”   云词还没说话,虞寻又自顾自地说:“难得和你一块儿买东西,没忍住,也不敢保证没有下次。”   虞寻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直白。   “……”   云词心跳又快了一些,他抬手拉上外套拉链,下巴埋进外套里,闷头走得更快了。   两人进小区的时候,学姐也刚好到家。   他和虞寻没进门,只在走廊上站着,学姐把猫抱出来,云词接过。   鱼吃吃好像还记得他,对着他眨了几下眼睛,然后乖乖待在他怀里不动了。   幼猫吃得多,成长速度很快,变化也更明显,抱在怀里明显比之前沉了许多。   云词抱了会儿,想到边上还有个人,于是侧了下身,想把猫递给虞寻。   但是就在他侧身的同时,他发现虞寻的视线并不在猫上。   走廊狭长,光线并不好。   这人身上那件大衣外套敞着,他倚着墙,头微微低着,视线盯着他,眼里盛着光,有细碎的光亮。   小猫好动,安静了没多久,四肢乱蹬想下去。   云词在虞寻的视线里,手一松。   “喵”地一声。   鱼吃吃溜进屋了。   学姐对着虞寻问:“你不抱抱它吗。”   虞寻收回视线:“没事,它想进去就让它进去吧。”   学姐心说总感觉很怪。   这个虞姓学弟与其说是来看猫,不如说,他是来看边上这个人看猫的。   “那行,”学姐说,“之后想看吃吃的话,随时都可以联系我。”   他们也不能打扰学姐太久,把罐头递给她之后就上车回学校了。   回去的路上,或许因为刚才走廊上意外相撞的视线,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   “长大了些。”   “嗯。”   “看着挺健康。”   “……”   说完这三言两语后,忽然陷入没由来的沉默。   直到下车,虞寻先下的车:“我回店里,你让司机再往前开一点。”   等虞寻走后,云词摇上车窗。   下车前,他瞥见座位角落有个钥匙圈。   很眼熟,虞寻开宿舍门的时候拿过几次。   云词扶着车门,俯身把钥匙圈拾起来,猜测是虞寻刚坐车的时候从大衣口袋里掉出来落下了。   他走回宿舍楼的路上,李言发来消息。   李言:[你不在寝室啊。]   yc:[去看猫了。]   李言:[云寻寻?]   yc:[?]   什么时候改的名。   李言解释,回过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强烈的情绪:[反正在我这,说破天了它也叫云寻寻而不叫虞词词。]   yc:[……]   紧接着,李言又立马甩视频:“猫还在吗,给兄弟看看。”   “……”   “‘李言’邀请你进行视频通话。”   云词毫不犹豫地选择拒接。   yc:[已拒绝。]   李言:[……]   李言:[你他妈这次甚至连接都没有接。]   人在对比中才会感觉到幸福,李言突然觉得上次其实还挺能让人接受的:[上次都还有三秒,这次怎么着也能再来个三秒吧。]   yc:[没猫。]   yc:[早看完走了。]   云词回复完,走进寝室楼里。   他走到楼梯拐角处的时候,因为这个熟悉的地点,忽然想起和虞寻的那通视频电话,继而又想起上次和李言打完视频,他意外察觉到的那个不可思议的感受:他并不抗拒接虞寻的视频电话。   虞寻好像是不一样的。   云词在走廊拐角处停住了。   ……   操。   他暗自骂了声,又告诉自己,肯定是他的错觉。   对,错觉。   他也不喜欢和虞寻打视频,他不是例外,当初接他电话只是无奈之举。   云词想得心烦意乱,周围没人,他点进黑色头像的聊天框,凭借一股快刀斩乱麻的冲动,为了印证这个猜测似的,手指摁在“音视频通话”上。   [等待对方接受邀请]   云词这股上头般的冲动只维持了三秒,三秒后,他也不知道虞寻要是真接了怎么办。   在他正想挂断的前一秒,视频接通了。   背景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店里,声音有些嘈杂,然后下一秒,镜头晃了下,这才对准了虞寻那张脸。   虞寻似乎整理过头发。   他还找了一个经过丰富报备经验,找出来的最佳角度,手略微抬高,从上往下照自己,即使他那张脸不用找角度也出不了差错。   视频通话的距离太近了,面对面,中间不留任何空隙。   云词瞬间哑了,然后另一只手手指勾着钥匙圈,把钥匙圈怼进镜头里,找回自己的声音,在虞寻说话之前先发制人:“没别的意思。”   他又说:“就是问一下,这你的?” 第四十八章   虞寻的脸往镜头前凑近了点, 确认了下是他的。   “掉哪儿了?”他问。   “车里。”云词说。   虞寻又“哦”一声:“口袋浅,没注意。”   云词:“钥匙放哪儿。”   虞寻:“我床上,或者放桌上, 都行。”   “……”   聊到这里, 云词一直在等那股想挂电话的情绪出现。   像他接李言视频时那样的情绪——那种完全不想看见对方, 一旦通话时间超过三秒,就恨不得把这人那张脸从视频里揪出来暴揍一顿的情绪。   但是等了半天, 那股情绪始终没出现。   下一刻。   虞寻离镜头更近了,眉眼被放大,眼底看着他的时候依旧有细碎的光, 像刚才在走廊看猫时一样:“所以。”   他喉结轻滚了下, “为什么打视频?”   一串钥匙, 需要特意打个视频通话吗。   不是拍照发照片, 也不是等他回来再问他,而是视频。   但是后面的问题虞寻没有问出口。   喜欢一个人,所以那个人任何细微的变化都会在自己这边无限放大, 以至于,他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难以确认答案。   “手机坏了, ”云词已经习惯性扯这种离谱的理由,他面无表情地说, “刚才拍照一直拍不上。”   他谨慎地把所有补丁补齐:“至于为什么不等你回来。”   “如果不是你的,得早点联系司机。”   很合理。   说得过去。   云词解释完, 垂下手, 钥匙圈勾在指间轻轻转了圈, 只是勾着钥匙圈的手不自觉地绷得很紧。银色圆圈硌在指节处, 后知后觉已经压出一道印子。   云词的视频一直没有怼在自己脸上, 但也没完全像上次那样,对着拐角栏杆,还是露了一点点模糊不清的碎发和耳朵:“没事我挂了。”   虞寻却说:“有事。”   “?”   云词挂视频的手顿了下。   虞寻随便说的。   只是不想云词那么快挂电话而已。   这是他第一次给自己打视频,不想那么快就挂了。   虽然是因为钥匙圈。   但起码这人还是比之前,更接受自己一点了吧。哪怕作为普通朋友。   虞寻随手翻开一页书:“有道题有疑问。”   云词的反应很干脆:“就你这样还想抢第一。”   “……”虞寻说,“对,就凭我这不耻下问的美好品德。”   云词:“……”   镜头一翻转,转到虞寻拿着笔的手上,角度和他之前拍的报备照片差不多。只是这次不是拍照,手还在动。   背景音里,流子在门口赶客似的语气说:“你,进来看看?”   大概是被路过的路人说了几句。   “我语气冲?”流子炸起,“有病吧,我哪里语气冲了——”   然后是虞寻的声音:“你复习到哪儿了?”   云词:“比你快。”   虞寻:“你怎么知道比我快。”   云词:“你翻的这页,我上周背过。”   虞寻:“哦,但你怎么知道我这是第一轮复习还是第二轮?”   “……”   有病啊。   谁期末考这就复习第二轮了。   “虞哥,”流子忽然蹲着在喊人,“你过来看看,我操,这锁是不是又出问题了。”他已经学会了社会上的生存本领,“是不是还能敲老板一顿换锁修理费?”   于是虞寻镜头晃了下。   他说了句“等下”,把手机搁在桌上过去帮忙。   通话时间一分一秒在不断上涨。   云词默默等了快一分钟,在通话时间从“15:59”跳成“16:00”的瞬间猛地回过神来,直接挂了电话。   他像做了什么坏事似的,拎着钥匙圈,抓了把头发。   ……   他为什么要等?   他又不想和这人聊视频。   云词进寝室前,木着脸给虞寻发了两条消息。   yc:[挂了]   下一条,他特意强调。   yc:[一秒钟都没等。]   回寝室后,浴室没人,云词先进去洗漱后,再出来继续复习。   只是他对着书,满脑子都是刚才和虞寻打视频的片段,还有那个刺眼的十六分钟。   云词把手机搁在书上,对着通话时长沉默了。   然后他从聊天框里退出去,再点进李言的聊天框里,手指停顿了下,直接又播了一通视频电话过去。   “滴”了几声后,电话被接起。   李言的大脸出现在镜头里,他也刚洗漱完,脸上甚至敷了张面膜,整张脸都是惨白的面膜色,只有眼睛在眨:“……我操,你怎么给我打视频?”   李言惊得面膜都快掉了:“你不是不愿意跟我打视频???”   云词忍着想挂电话的冲动:“之前开玩笑。”   李言:“?”   云词牵起一抹极其牵强的微笑:“你是我大外甥,我怎么会不想跟你打视频。”   “……”   李言:“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脸上什么表情?”   “什么表情。”   “已经想挂电话的表情。”   云词心说他有那么明显吗。   虽然是很想挂,但他硬是继续聊了下去:“你在干什么。”   李言按着自己翘边的面膜纸:“如你所见,敷面膜。”   他补充,“周文宇的,他最近在做微商,你要不要带几盒?”   “?”   云词:“怎么都发展这种莫名其妙的副业。”   李言:“上一个发展的还有谁?”   云词:“流子。”   “……”   很好,听见了一个不想听的名字。   两个人很快没话说了,李言看了眼视频通话时间,发现他表舅已经静静地和他大眼对小眼坚持了快十分钟。   李言表示:“虽然你给我打电话,我三分意外两分惊喜,但我认同你了,你说的对,兄弟之间这样打视频确实很他妈怪,能不能挂了?”   云词回绝:“不能。”   李言:“……”   又过了几分钟,李言顶不住了。   李言:“到底还有多久能挂?”   云词时刻注意着通话时间,在通话时间终于跨过十五分钟,往第十六分钟迈去的时候说:“快了。”   李言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知道这个快了又是多久。   云词对他突如其来的兄弟情,他有点招架不住。   通话时长:17:00。   时长终于超过十六分钟后,云词二话不说,直接挂了电话,留下一头雾水的李言:???   李言:[来也突然,挂得也这么突然?]   李言:[你这视频就必须得是十七分钟吗,还是整秒,少一分钟都不行?]   云词看着这个通话时长,原本不太稳定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   他抬手回复。   yc:[嗯]   yc:[十七分钟了,你这面膜该揭了。]   李言:[……]   十七分钟。   比十六分钟还多了一分钟。   ……   云词最后收起手机的时候想,他平时就是这么跟人打视频的。   虞寻不是唯一一个,也不是打得时间最久的一个。   没什么特别。   他跟李言,可是打了整整十七分钟。   他选择性忽略了这个十七分钟里,他想挂电话一千零二十次,能打下来纯靠硬熬。   -   期末月,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   几天后就连一直打游戏号称不用复习的罗四方都关了电脑。   罗四方戒网戒得很费劲,他决定关电脑的时候,真诚地发问:“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我在考试前不再开电脑?”   他的室友踊跃回应:“我监督你。”   室友二号:“开一次罚一次款。”   室友三号,姓虞的那位坐在书桌旁,转了下笔说:“买个铁箱子,锁起来。”   王壮:“锁起来这个建议也太有建设性了。”   罗四方对着自己的电脑,想象了一下它被关进铁皮箱里的画面:“……非得是铁的吗?”   虞寻随口说:“木头的怕你网瘾犯了,能砸开。”   “铁的没事,”他说,“你从现在开始砸,能砸到期末考结束。”   坐在对面的云词听得忘了自己刚才背到哪儿了:“……”   “谢谢,”罗四方心服口服,“坐牢也不过如此了。”   于是608寝室多了一个上了锁的铁箱。   学生会来查寝的时候非得让他们打开,还以为私藏了什么违禁物品,那么大个铁皮箱子立在那,让人不查都不行。   之后,男寝开始流行“坐牢复习法”,整栋楼里多了好几台上了锁的电脑。   云词本以为这种脑残不多,直到去李言寝室也看见了熟悉的铁箱子:“……”   李言向他介绍:“‘坐牢复习法’,古有人头悬梁锥刺股,今有我李言锁电脑,也不知道是谁想的,还挺有用,我已经三天没打游戏了。”   云词不忍心告诉他这个战术是谁想的。   继而他又想到,虞寻这个人,好像总是这样,像开学军训那会儿买泡面时那样,尽干些轰轰烈烈且匪夷所思的事儿。   云词从李言寝室串完门回去,608寝室里都在备考,难得安静。   他刚放下东西,窗外忽然开始电闪雷鸣。   毫无征兆地,暴雨倾泻如注。   “下这么大雨?”罗四方抬头问。   “好突然,虽然今天天气预报说有雨,但我看今天一直都没有要下雨的意思。”   云词始终不为所动。   直到刘声突然说了句:“虞哥是不是出去了?他带伞没?”   罗四方:“没带,我看着他出去的,而且他伞还在门后挂着。”   云词脚步顿住了。   “去哪儿了。”云词问。   刘声:“?”   云词冷着脸一副要找人算账的样子:“他。”他补充,“出去的那个。”   刘声心说他们寝室这两位的关系还是时好时坏,比如今天,好像又不太好:“虞哥去自习室了,去挺久了吧。”   说完,他又问:“你们今天,有账要算?”   云词随手拿了本书,又带了伞,出去时随口说:“不止,还有架要打。”   刘声:“……”   另一边,自习室门口。   雨还在下着,地面被雨打得湿漉漉的。   很多同学挤在门口,都没带伞,有的在等雨停观望雨势,有的在等朋友来接。人群里,有几名女生手里明明拿着伞还在门口挤着,互相推搡:“他没带伞,你去。”   “我不敢,你去。”   “……”   她们说的“他”,是指在角落,倚着墙的那个,因为长相太过出挑,在人群里鹤立鸡群,正低着头看手机。   她们推搡间,忽然有人去了。   那人穿过暴雨朝着自习室方向走来,雨伞遮住了他半张脸,只能窥见半截下巴,他走上台阶后收起长柄伞,伞尖点地,然后把手里另一把伞扔给了倚着墙的那个。   虞寻抬眼,看见身上衣服被打湿了点的云词,半晌,他说:“来打架,还带两把伞?”   云词右眼跳了一下。   知道是刘声提前透露了消息。   果然。虞寻把手机屏幕转向他。   刘声:[你和词哥怎么了吗?]   刘声:[他说来找你打架。]   [……]   虞寻偏过头想了想说:“我们最近应该没怎么?”   说着,他开始细数两人最近发生过的特别的事:“除了上回打视频打了十六分钟……”   十六分钟。   这个时长被重新提及,云词是真有点想打一架算了。   暴雨还在下,有点暗的天色被雨遮蔽得更加模糊。   借着从自习室里透出来的灯光,云词对上虞寻带着几分探究的视线。   “我来自习,”最后,他拎着手里的书,强调,“伞只是顺路。” 第四十九章   雨还在下。   电闪雷鸣的一瞬, 四周从极亮忽然变成了极暗。   虞寻拎着伞,这把伞他一直挂在门后,今天出门的时候没拿, 他对着这把伞低声反问:“是吗。”   “……”   因为暴雨的缘故, 自习室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很多人都在担心如果再晚一点可能雨势会更大, 剩下小部分人根本不在意天气。   有人问里面的人:“你们不走吗?”   里面的人答:“无所谓,通宵而已, 哪怕就是死,今晚也要死在自习室里。”   “……”   云词根本没有去自习室冒雨加入这群卷王的计划——在意外听见虞寻没带伞之前。   正常人应该都不会卷到这种程度,况且他还并不是原先就在自习室里, 他是冒着雨过来的。   他心善。   他刻苦好学。   云词在心里试图给自己洗脑, 但不得不承认, 这两个理由都太过牵强。   所以面对虞寻的那句反问, 他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说什么。   “轰——”   雷电又闪烁了下。   云词被这声雷劈得清醒了一些。   一条逻辑清晰,非常有说服力的理由从脑海闪过。   “给你带伞,也不完全是顺便。”   云词捏了下手指骨节, 暗自松了口气,找到了自己为什么“不对劲”的原因:“快期末考了,你如果因为没带伞回不来, 这意味着什么?”   虞寻挑了下眉,察觉到一股熟悉的磁场在两人指间蔓延开来。   云词:“这意味着。”他抬眼去看虞寻, 继续说,“你会在自习室里比我多复习一晚上。”   “…………”   云词说完这句话, 浑身都轻松了。   是这个原因。   所以他听到虞寻没带伞的那一刻, 才会好像有东西在身上挠。   云词松开捏着骨节的手指, 整个人松弛下来, 然后将长柄伞上的雨水随手甩干, 下巴微扬,作势要推门进去。   然而下一秒——   门没推动。   虞寻的手压在门框上,两股反向的力互相制止。   “?”   “你要进去复习?”虞寻问。   “废话。”云词说。   虞寻收起伞,松开手,在玻璃门打开后,又重新走了进去:“我也不回去了。”   虞寻:“你在复习,我怎么可能先回去休息。”在云词有点凝住的视线里,他又说,“马上期末考了,难道我就能让你比我多复习一晚上?”   “……”   最后的结果就是两个人一起在自习室自习了一晚上。   云词冒着雨、自己撑来的那把伞,和给虞寻送的那把伞,两把伞并排靠墙搁着。而他也和虞寻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人一本书。   事态的发展有些超乎寻常了。   自习室里很安静,手机震动的声音都会被放大。   刘声:[词哥,你去好久了。]   刘声:[不会真的在打架吧。]   刘声回归正题,汇报说:[噢,对了刚李言来了一趟,说你落了东西在他们寝室,问我你去干嘛了。]   紧接着,李言的消息就来了。   李言:[这种凌厉又不失狂野的暴雨天,是很有揍虞寻那小子一顿的氛围。我理解。]   一堆消息里,甚至有彭意远的:[明天傍晚有空吗,我有要事商议。]   “……”   都什么跟什么。   云词一句没回。既然已经坐下复习了,且他期末考唯一的竞争对手还就坐在他对面,他把心思放在了课本上。   过了会儿,他系统整理完一整个章节的内容,放下笔,活动了下手腕。   虞寻和他的进度差不多。   但这人还在纸上写着什么,估计是笔记。   云词没细看,他正打算翻页,“啪”地一下,一个很小的纸团被人从对面扔了过来。   虞寻转了下笔,示意他打开看看。   【喝不喝水】   “……”   云词提笔回了两个字“不喝”扔回去。   纸条很快又扔过来了,问他:【几点回去?】   云词想到,以前在西高的时候,每逢期末考对整个年级来说都是一场恶战。原本严跃设计让班与班之间互相督促对方进步,把每次各班的各科均分整合出来,贴在榜上,但最开始没谁在意这种排名——直到一班和七班开始掐架。   李言负责收集各种各样的情报:“虞寻那小子凌晨两点还在线,他绝对是在复习。”   他又问,“你昨天几点睡的?要是超过两点,这波期末考优势姑且还在我们这。”   情报来源各式各样,有从老师办公室里收集来的消息:“靠,昨天虞寻去老师办公室了,要了一张什么历年附加题合集。数学老师上课没给我们做过,你赶紧去老师办公室要,你跟老师说,我们班要做两张。”   那时候的云词随口回他:“怎么不再多要几张。”   李言:“那三张也行吧。”   李言补充,“再多就真的做不完了,记得去要的时候别被七班的人发现。”   “……”   从回忆转回到现实。   云词在纸条上回了一句:【比你晚回。】   虞寻单手拆开纸条,低下头,又写了什么。   云词以为会是什么“你不可能比我晚”、“我才是最晚”之类的幼稚宣言。   结果拆开纸条,最后传回来的是两句:   【好像还没有用传纸条的方式跟你表过白。】   后面那句字迹端正了不少。   【我喜欢你。】   …………   一秒。两秒。三秒。   云词的反应说是迟缓,不如说像是某种情绪在无声蓄力,等所有情绪都汇聚到一起,然后再一下炸开。   他一把把纸条揉皱,想用行动告诉虞寻像这种纸条他有多远扔多远。   下一刻。   他的手很诚实地在空气里转了个弯,一把塞进了衣兜里。   边上没垃圾桶。   暂时,勉强,收一下。   像这种纸条,他回去就扔。   两人又面对面继续复习了一阵。   直到虞寻先表示“休战”,云词才起身准备回宿舍。   只是他刚走出去没几步,听见身后虞寻在跟隔壁桌一男生搭话,他声音懒懒地,喊人家:“兄弟。”   “?”那人莫名抬头。   “是不是没带伞?”虞寻问他。   那人点点头:“可别提了,够倒霉的今天,我舍友都不在寝室。”   虞寻把自己的伞放他桌上:“借你了。”   那人看着伞,然后伸手,郑重地把伞拿起来,多的话也不说了,也喊了一句:“兄弟。”   虞寻把伞借给这位临时随手认下的“兄弟”后,走到云词身边说:“我伞借出去了。”   他说着,垂眼去扫云词刚撑开的那把长柄伞,直接明示他两个人撑一把伞:“看在我这么乐于助人的份上,你应该不介意送我一程吧。”   云词:“……”   有些人就是什么主意都想得出来。   云词看着外面倾盆而下的暴雨。   想着他到底何必给虞寻送伞,就是让他多复习一晚又怎么样。   半晌,云词冷声:“你不如淋雨回去。”   他又说,“直接从乐于助人,进化成舍己为人。”   几分钟后。   云词和虞寻两个人撑着同一边伞从自习室走了出去。   刚说着“你不如淋雨回去”的人,手搭在伞柄上,将伞举高,余光不经意瞥过虞寻身侧,发现有雨水往他身上打,伞不动声色地往某人那边倾斜了点。   “……”   -   次日傍晚,李言来608寝室串门。   云词刚洗完澡,从淋浴间出来,擦着头发问他:“你怎么来了。”   李言:“我也不知道啊,你们寝室彭少盛情邀请我来的。”   他这么一说,云词才想起昨天自习室里收到的消息。   李言:“他说有要事商议。”   李言一边说着,一边坐在云词座位上,随手翻他那堆教材,他翻到一半,发现有本书里夹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准确的说,应该是夹进去之前是皱的,被书本压住之后已经变得平坦。   “这什么,”李言试图伸手拽出来,“你上课跟谁传小纸条?你现在在外面到底有几个好兄弟?”   李言的手刚碰到书页,纸条上零星几个字显露出来,他刚瞥见什么“喝不喝”的,还有个“喜”字,就被云词毫不留情地摁回去了。   云词摁完,直接把那本书抽走,自己拿在手里:“昨天的,还没背完。”   李言:“哦。”李言不关心什么背不背的,他关心另一个问题:“这纸上聊的什么,什么喝不喝?”   云词:“啤酒。”   李言:“那喜什么?”   云词:“喜茶。”   “……”   “啤酒和喜茶,”李言觉得匪夷所思,“怎么会出现在同一张字条里?”   云词抿起唇:“混着喝。”   李言:“……牛逼,好喝吗。”   云词:“还行。”   云词心说这个话题要是再多往下延展一句,他就把李言从608赶出去。   好在话题及时止住了。   因为寝室门被一把推开,又进来了两个人,一个是昨晚跟他传纸条的,还有一个卷毛小辫。   史诗级会面。   李言差点跳起来:“你来干嘛?”   流子:“就你能来?”   “姓彭的叫我来的。”   说着,流子坐下了。   他翘起腿,没有要走的意思:“而且他给钱了。”   “……”   流子:“比我创业最成功的一次,卖泡面的利润还高。”   李言:“你炸寝室那波原来叫创业最成功。”   流子:“操。”   云词只在虞寻进门的时候,无意和他对视了一眼,然后自己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把手里那本夹着纸条的书背到身后去了。   虞寻先打破平静,他注意到那本背过去的书,问:“昨天的……不是背完了?”   云词面无表情:“我,巩固。”   他俩之间无论说什么话,在别人眼里都充满火药味。   李言立刻添油加醋:“没错,巩固才是必胜的关键。”   流子跟着煽风点火:“巩固什么,有限的时间要更有效的利用起来,我们背过一次的考点就不会再背第二次!”   “……”   说话间,话题中心人物彭意远姗姗来迟,他手里拿着厚厚几叠纸,这些纸被装订成一小册一小册,他给每人分了一册:“我打印东西来晚了。”   所有人接过,低头一看,封面上写着:舞台剧台本。   再翻过去一页:《公主和王子的爱情故事》,创作者彭意远。   彭意远为期末考弯下了腰:“我期末,大家都知道我什么情况,所以我打算临时抱佛脚,排一出戏交差。”   “兄弟们帮帮忙,帮我一起排一下。”   “每册的角色都不一样,”彭意远边发边说,“相当于是抽卡了,看运气,抽到什么角色算   什么角色。”   李言暂时放下恩怨:“抽卡?还挺有意思,有没有什么那种尊贵的角色,我想演个皇室贵族什么的。”   流子:“有富可敌国的商业巨亨吗?”   “……”   李言又说:“算了,反正不是公主什么都行。”   彭意远:“公主挺好的,公主的戏份特别浪漫,最后还能得到王子的真爱之吻。”   “……”流子吐槽,“这情节是不是有点耳熟。”   彭意远:“我借鉴的。”   所有人都抽了。   云词随便挑了一本离自己最近的,薄薄的小册子,他翻开,看到第一页标着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公主”。   但这不是最触目惊心的。   他自认他的心理素质不至于在看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就立刻崩塌,但是,他余光瞥见了虞寻手里的册子,以及册子上“王子”的身份卡。   “啪”地一下。   云词把册子合上。   他心理素质崩塌了。 第五十章   寝室里, 长桌变成了围读桌。   所有人手捧着一本小册子,静默间,有人第一个发言。   “换人, ”云词说, “我不演。”   “……”   彭意远警铃大作:“别啊, 哥,你们是我最后的希望了。我不能失去你们任何一个。“   云词:“你还有真正的希望。”   “?”   云词放下册子, 说:“下学期补考。”   听见这句,虞寻一边读册子,一边单手扶着下巴笑了声。   但彭意远笑不出:“……你总能说出这种残酷无情却无法反驳的大实话。”   “你抽到了什么?”他看了眼, “噢——公主。”   彭意远立刻反应过来他不想演的原因:“是这样的, 其实我觉得艺术表演不拘泥于性别, 你真的不想挑战一下吗。”   云词顺着彭意远给他找好的理由下来:“不想。”   彭意远纠结了一会儿, 打算放弃。   就在这时,一道救世主一样的声音从他耳边响起:“我跟他换。”   虞寻扶着下巴,漫不经心地说:“我演公主。”   彭意远大喜:“你愿意演公主?!”   虞寻:“艺术不拘泥于性别, 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我对公主这个角色很感兴趣。”   平心而论,虞寻的外形其实总能让人联想到某种长发角色, 虽然和女性角色不沾边,但非要说谁更适合“男公主”形象的话, 可能虞寻确实更适合些。   彭意远又欣喜地问:“那你抽到的角色是什么?你俩交换一下。”   虞寻把册子翻开一页,将上面的字展现给在场所有人看:“王子。”   云词:“……”   李言和流子先炸了:“我操。”   不过这两人不该一起拒演吗?   为啥在这换上角色了。   炸完, 流子说:“我懂了。”   李言:我都还没懂?你又懂了。   李言:“你懂什么。”   流子:“你数数台本上, 公主有几句台词, 王子有几句台词, 明显公主多, 我们虞哥当然是要当绝对主人公的,从不给人作配。”   李言:“…………”   虽离谱但他有点被说服。   李言甚至想说表舅要不我们还是坚持一下公主这个角色吧,毕竟是个绝对主人公,怎么能就这样拱手相让。   但他扭头,看到云词的脸色后,又把话吞了回去。   云词脸色很差,他有句话想问:这两个能顾得上数两个角色分别有多少句台词,就他妈没人在意在意这两个角色之间的关系吗?   “……”   但很明显,从流子和李言的脸上,他看不见一丝在意。   李言倒是提了一句:“那个什么真爱之吻,不用真演吧。”   流子:“那废话,两个大男人还真亲?要不是台词最多,谁爱演公主。”   李言也忍不住为云词现身说法:“要不是台词也很多,且还是个帅气的男性角色,谁会来这跟你们演对手戏!”   说着,李言又问流子:“你什么角色?”   流子:“公主的带刀侍卫,我要去刺杀你们王子,你什么角色。”   李言把册子翻过来:“王子的后妈,负责给公主送毒蘑菇。”   “……”   流子“啧”一声“什么小学生写的剧本,你这角色设计真能过考试吗?”   彭意远表示我们学渣就是这么写作业的:“这叫戏剧冲突,故事发展的过程要充满抗争,我们教科书上教的,他总不能算我不及格吧。”   “……”   继而云词反应过来,除了他以外,原来没有人在意。   其他人更多都是看热闹,调笑一下,并不真的把台本上那行:“王子靠真爱之吻唤醒公主”当回事。   这只是一出彭意远随手写的简陋台本,而且他和虞寻之间,在外人看来,哪怕抽到这种关系的身份卡,也不会有除了“仇敌”以外的任何联想。   ……   那他在想什么。   云词把手缩进了袖子里。   心说最近他状态不对,太不正常了,变得很不像自己。   彭意远还在争取:“这下没问题了吧,你现在是王子,全剧最帅的男人,而且和公主一样,也是至关重要的角色。台词……台词我可以给你加!给你俩加到一样!”   云词找不到理由拒绝,再拒绝反而显得他特别在意一些不该在意的。   他把虞寻面前的册子抽了过来,有种反正自己已经坍塌了不如和世界一起毁灭的架势,他淡淡地说:“演,看谁演得过谁。”   分配完角色,今天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解散前,彭意远随口问了一句:“有没有人以前演过?”   李言面色复杂地问:“文艺汇演上那种小节目算吗?”   他这句话说完。   全场人忽然都变得安静了,像是集体陷入某种不愿回首的往事里。   “如果算的话,那有,”李言伸手指指云词和虞寻,“这俩。”   彭意远右眼皮跳了下:“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是他想的那样。   云词也想起来了。   高一有次文艺汇演,一班和七班各自出节目:“七班虞寻他们演歌剧魅影,听说虞寻演男主角,戴面具,黑披风,这风头绝对不能让给七班啊。”   一班的人聚在一块儿琢磨:“那我们也出?班长演什么能打得过对面又面具又黑披风的?”   如果按照平时,云词肯定是拒绝的。   但当时,胜负欲让他参与了讨论,放学后,一班群人还留在教室里开会,他坐在中间:“想出来没有。”   有人提议:“有个主意——动漫角色真人版。”   “我们不止衣服比披风酷炫,还能把头发搞成银的,上点特效,绝对帅炸。”   于是那届西高文艺汇演,出了两位经典角色,披风面具帅哥,和银头发少年——至今都还挂在西高校园论坛上,每逢文艺汇演都被人提及一次。   已经过去太久了。   云词几乎都要忘了当时带着什么心情上的台,幼稚且中二,他那头银色头发被大会堂的灯照得透亮,台下严跃面色铁青。   他唯一的对手,虞寻坐在七班后排。   记忆里,最后主持人现场颁奖:“优秀奖,七班《歌剧魅影》,优胜奖,一班《角色扮演》。”   一班和七班的人听完颁奖结果,开始争论:   “优秀和优胜到底谁才是第一?老师?”   “优胜,胜代表胜利。”   “秀,杰出优秀懂不懂。”   “……”   时过境迁。   他和虞寻拿着台本,居然要演同一出。   -   于是彭意远组织的活动在紧张的期末周里见缝插针地开展了。   流子这个人很守江湖信用,收了钱,每天傍晚准点来608报道。   罗四方他们抽到的都是路人小角色,可以一边做自己的事情一边接几句词,基本上算外编人员。   彭意远的期末作业,主要以视频的形式交上去给专业课老师存档,为此他借了一台相机,把相机架在大会堂舞台入口录像看效果。   这个距离,正好把整个舞台框在了镜头里。   红木色的木板,简单却有些凌乱的陈设,镜头里,带刀侍卫流子手里拿着一把佩剑,一脚踩在椅子上:“我是帝国最勇敢的剑客,今天夜里,我要刺杀王子,我的宝剑将会砍下他的右臂。”   李言“嚯嚯嚯”笑了:“我是最恶毒的后妈,公主今天会死在我的手上,毒蘑菇就藏在她的汤里。”   一群人在舞台上各演各的,他们身上所有的服装和道具都是找别人社团借的。   云词面无表情,为了做角色区分,他得象征性戴个帽子,于是对着舞台上那面镜子戴礼帽。   他正戴着。   镜子里突然多出来一个人,虞寻伸手,很轻地在他头上按了下,把帽子调整好。   而那个人自己——云词对着镜子,看到身边的人头上居然戴了一头假发。黑色的长发,看着像真发一样,虽然没几分女气,但衬得他眉眼更绮丽了。   他扬了下眉,眼尾的痣在灯光下格外明显:“怎么,我这样好看?”   “……”云词移开眼,“我没说好看。”   虞寻若有所思:“你要觉得好看,我也去买一顶。”   云词:“……说了没有。”   只是这天对着长发虞寻,台词被他念得更僵硬,到了他的部分,他对“公主”说:“天色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这段台词,他和虞寻要就“回去不回去”这个问题拉扯半天。   云词趁虞寻还没说话,又说:“回去多喝点汤。”   “……”   彭意远:“哥,是不是不太对?”   云词:“关心一下,没什么不对,这句台词可以加。”反正赶紧死了得了。   彭意远:“……”   摄像框里,这群男孩子起初还在念词,拍摄到中途,逐渐往另一个方向发展,起了争执。   李言:“彭少,你觉得公主和王子他俩谁演得更好?”   流子:“虽然不用说,我也知道是我们虞哥。”   流子:“男生演公主,这尺度的把握,这人物的理解力——”   李言:“说的什么话,男生演王子你以为就很容易?”   彭意远手忙脚乱:“……我觉得各有各的难,都很出色,都不容易,哎你们不要再打了!”   彭意远调解半天,发现这碗水是端不平了。   舞台上吵得不行,架着的相机还在运作,录像时间一分一秒往上叠加。   虞寻倒是退到一边,坐在舞台下面第一排观众席位上看热闹似的笑了一声。   云词站的位置离席位很近,他随口说了句:“笑什么。”   虞寻:“没什么,就是觉得有意思,替彭少感到开心。”   “?”   “这作业排成了不及格的样子,”云词抿唇说,“有什么开心的。”   对面乱成一锅粥,他和虞寻这边居然被衬得有些安静。   虞寻反问:“及格很重要吗。”   云词想都没想:“废话。”   最好的成绩,代表最正确的道路。一直以来,这都是他和严跃的共识。   虞寻歪着头想了想,然后还是用那副戏谑的语调说:“刚开学那会儿,彭少说这专业是他用脚选的,家里人也不在意他到底学什么,他自己也不在意,觉得没什么意义。”   开学时,有几次宿舍夜聊,大家确实曾提及彼此的家事。   “不过,”虞寻看着舞台上一片混乱的景象说,“……总觉得,现在此刻就是意义本身了。”   “所以还,挺高兴的。”   云词没说话,他愣了下,然后彭意远转向他们,紧锣密鼓地准备接下一段,中断了他们的谈话:“可以收尾了,到最后一段了。”   最后一段。   云词把册子翻到最后一页:   王子终于找到中毒的公主,他亲吻了一下公主,最后公主从沉睡中苏醒。   “……”   云词想把台本撕了,塞彭意远嘴里让他吞下去。   其实舞台中间准备了一口“棺木”,虞寻躺进去,然后做做样子就行,镜头不会拉进,也没有人会故意凑上来围观。   没人在意这最后一幕,李言最多是有点不忍看,流子则在边上严阵以待,万一打起来他第一时间冲过去。   最后一幕。   舞台场地上灯光有些暗,“公主”睡在准备好的棺木里,闭着眼。   虞寻身上的衣服还是穿的自己的,他们并没有换那种花哨的舞台服,少年一头‘长发’散落在身侧,毛衣领口松垮,由于个子太高棺木差点塞不下。   云词背对着其他人,做完心理建设之后俯下身。   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越靠越近。   最后在一掌远的距离处停住。   ……   其实这个距离离真正的“亲吻”还有些距离,但云词已经觉得过近了,他察觉自己过于敏感,甚至能隐约感觉到互相缠绕的呼吸。   云词喉结没忍住滚了下。   无法控制地,他视线落在虞寻的唇上。   好像。挺好亲的。   ……   操。   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他脑子懵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击中,然后再极其迟缓地重新运转了起来。   同一瞬间,曾经虞寻说过的那句话重新响彻在耳边:   ——有人会因为错觉,而产生想和另一个人接吻的念头吗。   云词再找不到任何借口,把无数次心动都一一装饰成错觉。   心跳变快不是因为魔术,更不是因为下雪。   没忍住回报备也不是意外。   打十六分钟的视频,去送伞,都是因为喜欢。   他喜欢虞寻。 第五十一章   舞台上方的灯闪烁了下, 改变灯光模式后,灯光变得像星空一样细碎。   光影朦胧间,虞寻睁开了眼。   他的瞳孔比散落在两侧的黑色长发还要深, 浓墨一样, 棺木内空间实在狭小, 他躺了会儿干脆曲起腿,比起“吃了毒蘑菇中毒”的公主, 他更像是午休间隙逃课出来找个地方睡一会儿的学生。   对视间。   云词彻底乱了心跳。   “再凑近点。”   虞寻一贯散漫的声音在云词耳朵里,听起来带着几分蛊惑,“镜头在拍, 角度可能不太对。”   “……”   云词压住失衡的心跳, 生怕再离得近一点会将自己的心跳声暴露无遗。   如果是以前, 他会说“角度挺对的, 用不着凑”。   但此刻,他没有反驳。   下一秒。   他故意强迫自己继续往前凑,自暴自弃般的, 按照虞寻说的那样,离他更近。   云词手搭在棺木边缘,手指绷紧, 以一种极其粗暴的方式逼自己再次去确认——刚才靠近时,他想过和虞寻接吻这件事。   虞寻似乎是没想到他会真凑上来, 怔了下。   两人之间的距离陡然拉近。   这次近到,只要他和虞寻之间的任何一个人稍微动一下, 就真的能碰上的距离。   云词能清晰感觉到彼此深深纠缠在一起的呼吸和心跳, 以及两人之间某种想靠近但又不敢靠近的引力。   ……   之前的任何行为都可以被粉饰成其他缘由。   只有虞寻当初在寝室里对他说出口的“接吻”不一样。   除了喜欢, 找不出任何其他可能性。   云词脑子里很乱, 一下闪过很多念头, 最后像宇宙大爆炸似的,重新归于平静。   有一瞬间,他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只剩下一句话。   他喜欢上虞寻了。   最后一幕已经演完,彭意远迟迟没有喊停,原因并不是他故意想要个超长结尾,而是李言和流子又吵了起来,他忙着劝架。   “我操,”中途,流子就有点憋不住了,想冲上去,“他凑那么近干什么,意思一下得了,不会垂涎我兄弟的美色吧。”   李言:“谁垂涎谁???”   “照照镜子行吧,”李言指指边上的镜子,“边上就有。”   李言又说:“我的兄弟我了解,他就是忍着不揍人忍得太辛苦,他现在估计是忍不住了而已。”   流子暴言:“你以为我兄弟躺在里面就不想揍人?妈的,他现在也很不好受。”   李言揣着那口用来下毒的锅说:“那还是我们王子更不好受一点吧,对着你们这样的公主,视觉上就已经受到伤害。”   流子拔出自己那把刺杀用的佩剑:“……你他妈,去治治眼睛。”   彭意远手忙脚乱:“别吵了。”   “……”彭意远崩溃,又改口,“吵就吵吧,别动手啊,道具坏了我没法和人社团交代啊。”   他话音刚落。   就在李言和流子拔剑相向之际,头上戴着繁琐装饰礼帽的“王子”猛地站直了。   云词后退两步,然后抬手把帽子摘下来,扔彭意远手里:“录完没。”   彭意远愣了下:“录完了。”   云词呼吸都有点不顺,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整张脸都被热气蒸得通红,他吸了口气,说:“录完我回去了。”   彭意远察觉到一丝不对:“?你出来之前不是说今天复习完了。”   “单词还没背完,”云词重新搬出某个离谱的理由说,“我备战四六级。”   -   夜里,608宿舍。   云词回寝室后没背单词,他洗漱完之后,就缩在上铺躺尸。   这是他一贯调整情绪的方式。   整个人埋进被子里,形成一个柔软的密闭空间,然后漫无目的地躲被子里刷手机。   其实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手机上,手虽然刷着,脑子在想别的。   比如此时此刻,他脑子里全是虞寻两个字在跑。   ……   他喜欢虞寻。   虞寻也喜欢他。   这个人还在追自己。   然后呢,这个最简单的等式却依旧让他手足无措。   寝室里,罗四方还没上床睡觉,他正跟虞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云词竖着耳朵听下铺的动静。   罗四方:“我们走得早,你们后面排的怎么样?”   虞寻刚洗漱完出来,说:“挺好。”   罗四方:“但彭少怎么表情不太对。”   虞寻:“哦,他要赔钱。”   罗四方:“?”   虞寻:“锅和剑坏了。”   罗四方惊了:“锅和剑怎么会——”他说到一半,想到了这两个道具的持有者是谁。   继而,他又问,“你的长发和词哥的帽子没事吧?”   如果流子和李言打起来,那虞寻不也和云词打起来了,可能一个扯头发一个扯帽子。   虞寻语气随意:“没事。”   罗四方:“还是你们俩有理智……”   彭意远插话,他十分苦恼:“戏剧社的学长在问我锅和剑为什么会坏,我该怎么回才显得我们不是那种很粗鲁的人?”   毕竟是流子弄坏的,虞寻说:“手机给我,我帮你回。”   彭意远还是不敢:“要不我直接推名片给你,你跟他聊吧。”   虞寻大概是去加人了。   过了会儿,云词又听见彭意远问:“你回的什么?”   虞寻收起手机,随口说:“我说我们彭导——也就是你,设计了很多高难度动作打戏,沉浸于艺术表演,一时疏忽。”   “……”   云词听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和虞寻说话了。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第一反应,是会变得小心翼翼。   云词想到他和虞寻一直以来的关系,以及他这么多年对这人的态度,要他忽然去说“我也喜欢你”,怎么想也开不了口。   太突然了。   总觉得没有合适的时机。   虞寻也没再问过他“有没有开始喜欢他”这类的话。   ……   或者微信上说。   云词正想着,手已经从黑色头像上点了进去。   十几分钟后。   他一个字也没敲出来,直接退出聊天框。   ……   好像太不正式。   算了。   明天下了课,课间再找时机。   -   计划赶不上变化。次日,下课铃刚响,虞寻边上就坐了个人。   男生,穿灰色毛衣,个子很高挑,长得温和又秀气,笑起来的时候有种温柔感,看起来很擅长社交的样子。   不是他们系的,但是课间掐着点进来找虞寻,两个人坐在一起不知道在聊什么。   “虽然平时来找虞哥的人也不少,”王壮课间凑过来问题目,顺着云词的视线说,“但是能坐下,还坐下聊那么久的,这位是第一个。”   云词捏着笔,收回视线,不想承认自己其实很在意:“他谁。”   王壮:“这题我会,就是昨晚那个话剧社学长,彭少让加好友的那个。”   王壮又说:“有次你们不在,他来寝室找过彭少,我有印象。”   话剧社。学长。还加好友。   云词所有准备好的话全都卡喉咙里了。   ……   课间有个屁的时机。   他今天一整天都不想和这人多说一个字。   过了会儿。   云词没憋住,他抬手在王壮面前的桌子上敲了下,紧抿着唇说:“他找他,聊什么。”   王壮:“不知道啊,可能还是昨晚的事吧,流子不是把人社团的道具弄坏了吗。”   云词:“那把剑?”   王壮:“昂。”   云词沉默了一下。   然后他说:“李言也把锅弄坏了,怎么不找我。”   “……”   王壮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奇怪的氛围,然后他脑子一转弯,说:“……这你都要比?我觉得可能是剑比较贵重,毕竟锅也没几个钱。总之没找你是好事吧,万一是来兴师问罪的怎么办。”   只有云词自己知道,他根本不是在比。   云词又说:“兴师问罪,能笑这么开心。”   王壮:“……笑里藏刀也不是没可能?”   “……”   云词不说话了。   他拿着笔,试图不去在意教室另一边的某两个座位。   只是过几秒,余光还是忍不住往那瞥,一瞥就瞥见虞寻撑着下巴,懒懒散散的模样,眼神落在那位学长身上。   十几分钟后,上课铃响之前。   云词手机震了下,收到条新消息。   yx:[下午我去趟店里,想吃蛋糕吗。]   云词第一反应是不想回。   隔了会儿,他点开消息,手指在屏幕上打了两个藏着情绪的字。   yc:[不吃。]   -   话剧社学长一连找了虞寻两天,甚至在他们专业都混了个脸熟。   这两天里,一班二班都有同学在暗暗讨论:“好帅,看着很有亲和力的那种帅哥。”他们讨论的时候还顺便补一句,“和词哥完全两个风格。”   ……   操。他没亲和力?   云词脸色冷得可以结冰。   其他人还在继续讨论:“听说是大二很出名的人。”   “我知道他,入学前就听人说起过。”   “舞台剧年年拿第一,他网上的个人账号也有很多粉丝。”   “最重要的,他刚跟男朋友分手。”   “他前男朋友帅还是虞哥帅?”   “那当然虞哥吧。”   “……”   中午,云词回宿舍拿教材准备去自习室,寝室里,彭意远正好在聊自己那场无疾而终的暗恋,再提及他前两个月的女神,俨然换了一副姿态:“早没感觉了。”   彭意远摆摆手:“喜欢这玩意儿,虚无缥缈的,就像一阵风,昨天还喜欢今天就不喜欢了。况且她一直也没回应我,我喜欢不下去不也很正常吗。”   “……”   他说完,看见冷着脸回来的云词面色更冷了。   云词放下教材,在桌边坐着。   他掏出手机,点开和虞寻的聊天框,最后没忍住就上次的话题,非常打脸地发过去一句:[蛋糕,还有吗。]   黑色头像回得很快。   是一张照片。   yx:[/图片]   照片上,拍到了熟悉的店面装潢,柜台里摆着整整齐齐一排小蛋糕。但云词的注意力压根不在蛋糕上,他注意到照片角落,还拍进去了半个人影——那个灰毛衣,温柔挂的,学长。   云词把照片放大,反复看了好几遍。   心忽然被什么东西揪了起来。   不再是单纯的时机问题,也不是他没想好怎么说,该说什么。   而是喜欢一个人之后,好像哪儿都开始有问题。   比如他这几天满脑子都是不确定,不确定他妈的他到底还喜不喜欢自己。   他也可能会喜欢上别人,会有不同的人靠近他。   就像彭意远说的,他也一直没有回应过。   他开始变得忐忑。   因为一旦喜欢,所有极小的可能性都会被无限放大,根本不存在什么从容和底气。   虞寻发完照片,对面那人迟迟没有回复。   他一边等消息,一边漫不经心地敷衍边上的人。   那名学长已经追着他问了整整两天:“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我觉得我们真的很合适。”   “我们在一起的话……”   虞寻垂着眼,心思全在手机上。   他没想到消息没等到,却等到了发消息的人。   云词出门的时候似乎很急,外套拎在手里没穿,里面穿了件白色毛衣,他衣服大都是白色系,衬得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冷淡。   期末月太忙,这人头发蓄得长了些。   舞台剧那天,最后一幕戏的时候就因为靠得太近垂落在他脸上。   云词进门就是四个字:“他不合适。”   “?”   “反正就是不合适,”云词一副你再多说我就跟你干架的样子,说,“哪儿都不合适。”   学长有点懵,他扭头去看虞寻:“这位是?”   说室友太生分,其他关系又还没到。   于是虞寻说:“很重要的,朋友。”   学长心里有点数了,但还是想为自己争取:“我真觉得他很合适,你为什么觉得我们不合适?”   云词心说哪还需要为什么。   “你们八字犯冲,”云词面无表情说,“我算过命。”   学长被拒绝两天,心态也有点不稳,他说着,退了一步:“那他要是不合适的话……”他想了想,又对着云词说,“你也行。”   云词:“?”   学长:“舞台剧,我们缺个男公主。”   学长又问:“我跟你八字犯冲吗?”   “…………”   学长后知后觉地,发现云词似乎对这件事有什么误解:“不然还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   “我们有个市级比赛,男公主这个角色一直没定下来,小彭问我们借道具,我看了眼他拍出来的成片,嗯虽然很糟糕,但你们两位的脸给这部糟糕的作品增加了一些完成度,我就想来问问。”   最后,学长忧心忡忡:“你不会跟我也八字犯冲吧。”   云词这才发现自己误会了什么,他有点尴尬地杵在原地,刚才进门时那种想找人干架的气势瞬间蔫了。   还是虞寻把学长打发走:“犯,特别冲,我也找人算过。”   说着,又闲散地挥了个手,“慢走,不送。”   那名和虞寻在班里传了两天“绯闻”的学长走后,店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流子今天请假,不在店里。   两个人很默契地互相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虞寻看着外套都没穿就跑过来找他的人,他视线落在云词冻得有点泛红的手上,喉结滚了下,没忍住想问:“你是在……”   吃醋吗。   但他没有问出口,万一是自己想多了。   两个人彼此都小心翼翼地,守着某样珍宝一样的东西,生怕自己不合时宜地、不小心把它打破了。   “要什么口味,”虞寻最后说,“蛋糕。”   压根不是来买蛋糕,平时也不怎么吃蛋糕的云词别开眼,说:“……巧克力。” 第五十二章   店里, 上次店庆的装扮还没撤走。   云词明明很少来,但是对整家店都有种异常的熟悉感,因为虞寻几乎每天都会跟他报备。   店里所有陈设, 新摆的摆件, 门口的“吉祥物”, 都在照片里出现过。   这种时候,越避而不提越是尴尬, 云词干脆直接说:“那个学长。”   虞寻挑了下眉:“怎么?”   云词:“他这几天,找你就因为这个?”   “嗯,”虞寻看似有点困扰, 实则自吹自擂地说, “没办法, 我可能太适合演公主了——有表演天赋在身上, 他看了一眼成片,就想找我去演出。”   “……”   这算什么,公主天赋?   说着, 虞寻去橱窗拿蛋糕,云词在前台站着,顺道帮忙看店。   还真有顾客进来, 见他站在前台,问他:“这个怎么卖的?”   云词扫了眼标签:“十五。”   顾客:“好吃吗?”   云词:“买了就知道了。”   “你新来的?”顾客看了他一眼。   “……”半晌, 云词调整好情绪,把刚才的尴尬压下去, 说, “算是吧。”   顾客问了几句就出去了, 没买什么。这时, 虞寻仔仔细细地在小蛋糕包装上打了个蝴蝶结, 放进塑料袋里递给他。   云词注意到周围的样品包装和这个不一样,别的包装上都没有黑色丝带,接过时随口问:“换包装了吗。”   “不是,”虞寻收回手,说,“这是特供,只有你有。”   他有点困倦地走回收银台后面,半趴下时补充,“别人买我懒得给他们系。”   云词手指勾着塑料袋,他看着盒子上的黑色丝带,来之前那种心突然被揪起来的感受一点点被熨平了。   “……”   虞寻看起来是要补觉,又说:“钱不用给,我有员工价。”   这人把所有话都说了,云词说了句谢谢。   “你的王子,”云词回去之前,虞寻支着下巴认真说,“演得也很好。”   虞寻:“是他没品味,公主演得固然出彩,但王子也同样优秀。“   云词:“……”   要怎么说,他不是在计较这个。   但虞寻以为他过来是来计较这个,也没毛病,他平时确实这么计较。   只是这么一来,有些话更难顺理成章说出口了。   云词提着蛋糕回寝室。   他看着那块蛋糕,想起从网吧那次尴尬试探,到生日蛋糕,再到现在,几次都没离开过这个蛋糕。   寝室里只有彭意远在,他正躺在床上玩手机。   彭意远提前敷衍完期末作业,继续轻松躺平,他躺着躺着觉得不太对劲,半爬起来问云词:“考试压力很大吗?你盯着这块蛋糕快半小时了。”   “……”   云词只能默认:“嗯,压力很大。”   彭意远安慰:“你平时这么卷,期末考肯定没事的。”   云词转移了话题,他忽然提及彭意远说的某句话:“你之前说……你那个,喜欢的人,没给过你回应。”   彭意远:“啊?”   彭意远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这个,但还是说,“是啊,我送的情书她都没看,带的早饭都给她朋友吃了,平时在网上找她聊天,也不怎么回复。”   过了会儿。   云词自言自语似的说:“如果她也喜欢你的话,应该会先回应。”说着,他不知道是在问谁,吐出两个字,“……是吧。”   彭意远:“是的吧。”   ……   回应。   云词把这两个字反复在心底念了几遍。   回应很重要,所以他应该先回应。   先让虞寻感觉到自己喜欢他再说。   云词想通后,情绪忽然顺畅了不少,他拍了下彭意远的肩:“我知道了,谢了。”   “?”   彭意远懵逼。   知道什么,他干什么了,为什么要谢他。   但云词已经结束谈话,没再有继续和他往下聊的意思,他低下头,拿出手机不知道给谁发消息去了。   yc:[/照片]   他拍了一张蛋糕摆在寝室桌上的照片,然后又补了句:[到寝室了。]   云词发完,对着自己这两条消息琢磨:够明显了吧,这回应。   他发完之后,想得很多。   一下想照片不小心拍到了教材,虞寻会不会以为他只是为了显示自己在复习。   一下想虞寻也可能觉得他只是在礼貌客气,毕竟这蛋糕是他请的。   过了会儿。   他又想,照片拍的好像不好看,背景太乱了。   ……   喜欢一个人会整天想那么多吗。   云词烦躁起来,想干脆把两条消息撤回算了。   聊天框上方,对方的输入显示亮了很久,果然黑色头像把注意力放在了教材上,回复过来一句:[嗯,复习吧。]   云词翻了几页书,又拿起手机:[你几点回寝室。]   yx:[八点]   yx:[有事么?]   只是聊天而已,云词莫名心跳很快。   他抿着唇,不知该怎么回。   yc:[没事不能问?]   yx:[能。]   云词放下手机,觉得自己今天这个回应的指标暂时完成的还不错,剩下的等虞寻回来再说。   他放下手机之前,对着聊天框看了几眼。   这看一黑一白的头像。   还挺顺眼。   ……   傍晚。云词复习得差不多了,他洗漱后看了眼时间,快八点。   于是他溜出去,在寝室长廊尽头、靠楼梯拐角的地方边刷手机边等人。   虞寻刚顺着楼梯台阶走上来,就看见拐角处倚着个人。   一个这么多年来,他就算不用看脸,看大致身形轮廓都能分辨出来的人。   少年穿得很单薄,楼道里开了暖气,他穿了件T恤,身形清瘦,头发微湿、有点凌乱,不说话的时候整个人看着有点冷,往那一站好像谁惹了他在堵人一样。   ——他也确实在堵人。   云词听见脚步声,抬起眼,对上虞寻的视线。   “蛋糕,”云词把人堵在楼梯口,没等虞寻开口,不太自然地说,“很好吃。”   “……”   接着,云词又吸了口气问:“你什么时候有空?”   “作为回礼,明天请你吃饭。”   虞寻垂着眼看他,一时间没有回答。   拐角处灯光有些昏暗,云词澄澈的瞳孔还是很亮,但眼神里的紧张和别扭看得一清二楚。   虞寻却不敢去判断这种紧张和别扭代表什么。   他这个人追归追,什么话都敢说,但似乎没真的想过两人之间的事情,准确说是没想过云词会喜欢他。   眼前这个人,他偷偷喜欢很久了。   从来没奢求过什么。   他怔在原地,不敢去想某个可能。   尽管实在很像。   “明天吗。”半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不自觉的绷紧了。   云词:“嗯。”   虞寻最后说:“有空,一整天都有空。”   云词堵人要说的话都说完了,约到人之后,他往后退两步,把拐角的路腾出来,但虞寻却没有要回寝室的意思了。   两个人各自无措着。   虞寻:“我去找流子,有点事。”   云词把手揣进兜里,“哦”了一声。   流子寝室里一片混乱,寝室里干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人做直播,大喊:“一百个深蹲是吧老铁!我立马,我现在就蹲!”   流子今天没去店里,忙着临时抱佛脚,抬头见到虞寻从门口进来,猛地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店里有事?”他问。   “没有。”虞寻说。   “那就是找我有事?”   流子坐正了:“说吧,要多少个人,去哪儿打?云词那边几个人?什么战术?”   “……”   虞寻在他边上坐下,随手翻了下他的专业书,然后他手腕抬起,用书敲了下流子的头:“说了几次,别打架。”   见没架可打,流子坐正的身体又瘫回去了:“我觉得我期末要挂科。”   虞寻:“补考加油。”   “……”流子内心卧槽,“谢谢。”   流子翻着书,觉得书上每个字都让人头疼,他突然想起以前的往事:“说起来要不是你,我可能都不会考上南大。”   他典型的不爱学习,高中一度成绩很差。   但是在烧烤摊那会儿,虞寻除了在打架的时候从路边偷别人摩托车挺身而出,更多的时候,会带着他一起抽空写作业。   那时候的虞寻把作业本按在他面前:“不考大学,毕业之后干什么?继续在这串烤串么。”   “……”   流子追忆往昔,还有几分感动,看面前的教科书都顺眼了起来,只是他兄弟并没有和他一样的心情。   兄弟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   “一个人,特意问你明天有没有时间,要请你吃饭,”虞寻手里捏着手机,完全失去应有的判断力,问他,“算是有好感的表现么。”   流子:“……也可能单纯吃饭吧。”   虞寻:“那主动给你发消息呢。”   流子:“主动给你发消息的人不多了去了,发个消息而已,也不算什么,你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   但发消息,请吃饭的人是云词。   一切普通就都成了不普通。   虞寻输入一串几年没变过的手机密码,划开手机,点开置顶的聊天框,再次去看云词今天给他拍的照片,几次放大,把照片上的所有细节都一一看过去。   宿舍的长桌,角落的课本,蛋糕,还有无意间拍到的、云词的手。   他看了很久,最后按下收藏。   【图片已收藏】   -   次日。   云词在手机上看了一圈学校附近的餐厅,甚至在起床前就琢磨穿什么衣服。   他衣服大多都很相似,想挑件不一样的也很难。   要不问王壮借件衣服。   ……   他在床上缓了会儿,清醒一点后把这个离谱的选项排除在外了。   云词下去洗漱的时候,虞寻也刚好起来,他手拽着睡衣下摆,正要换衣服——在毫无遮蔽的环境下,他隐约看见半截精瘦的腰。   “早。”虞寻早起,声音有点哑。   “……”云词有点僵,移开眼,说,“早。”   虞寻又说:“去哪儿吃饭,定了吗。”   云词还没回答,对面床位,彭意远听见后,大声地说:“什么,你们怎么知道我今天要请你们吃饭——!”   虞寻:“……”   云词:“……”   彭意远:“为了感谢你们帮我完成期末作业,我今天定了餐厅,正打算跟你们说,你们提前猜到了?这就是室友之间的默契吗,你们太了解我了。”   有没有可能,这个饭,不是跟你吃。   但云词没说出口。   既然彭意远已经定好了,他和虞寻的饭之后再说也行。   “嗯,”云词面无表情说,“默契。”   虞寻也抓了把头发,配合说:“特别了解,吃完饭又是去KTV吗。”   彭意远:“要不然怎么说了解我呢!饭后活动都被你猜到了。”   提到KTV,两个人都有点不自然。   毕竟两次关于那里的回忆,都太过意外。   片刻,虞寻说:“你充了卡,钱没花完。”   “……”   -   中午,彭意远请客吃饭。   地点在校外,这次又换了家餐厅,是一家挺有名的火锅店,请的人有点多,一共三桌,流子和李言带着朋友过来就凑了两桌。   608寝室几个人坐一桌。   牛油火锅味儿从隔壁桌飘过来,满屋都是川香,餐桌很大,一桌能坐八九个人。三桌人坐满了,乍一看跟出来吃席似的。   罗四方忍不住问:“你们为什么带这么多人?”   “哦,”流子给出了解释,“他说吃火锅,人多点热闹,可以叫点朋友什么的,我就把我兄弟都叫上了。”   这群兄弟有几个很眼熟,都是当初出席过东门巷子大战的选手。   罗四方转向李言,无声地询问同一个问题。   李言也很坦诚:“我听说他叫了很多人,万一情况不对,我得做好准备吧,到时候再摇人就来不及了。”   流子听不得这种话:“我他妈出来和兄弟吃个火锅,能有什么情况,我是那种粗俗的人吗?”   李言:“你不是吗?”   说着,李言扭头,提醒自己叫来的兄弟们,“来的时候说过了,记住啊,有情况就摔杯为号!”   “……”   好的。懂了。   总之三桌人就这么坐下吃饭了。   只是罗四方和王壮他们这顿火锅吃得有点忐忑,时刻注意隔壁两桌的动静,虽然那两桌的“大哥”都坐在他们桌——而且还挨着坐。   云词没顾得上去看边上两桌的情况。   他甚至没看李言给他发的“作战”消息。   几分钟前落座的时候,他直接坐在虞寻边上——两个人挨得很近,火锅不断蒸腾的热气有点烫脸。   火锅店里声音过分嘈杂,吵得耳朵疼,李言和流子在吵架,两桌人各说各的,混乱的声音夹杂在一起。   但是可能因为坐在虞寻身边的原因,那些其他声音渐渐被隔离开了,他只注意到虞寻捏起餐前零食碟里的一颗糖,然后剥开糖纸,吃了颗糖。   ……   他喜欢吃这玩意儿吗。   云词垂眼,去看自己碟子里没动过的小零食。   每个人面前都有一碟,碟子里,糖只有一颗。虞寻吃完之后,碟子里就只剩下其他的东西了,饼干之类,他也没再碰。   云词想到昨天制定好的计划。   回应。   流子和李言那边还在吵。   流子一边拿着筷子往铜锅里涮肉片,一边说:   “神经病啊,他们搞什么摔杯为号——”   “我们也摔——时刻留意情况,摔的时候摔出气势——”   李言在涮毛肚,一边在心里数七上八下,一边吐槽说:“操,还气势,我看他们桌才神经病吧——等等,我毛肚涮几下了?”   “……”   混乱间。   云词捏起碟子里的糖,把糖攥紧,藏进掌心。   他不知道该怎么给虞寻,于是手在衣袖里缩着,一路缩到餐桌下面,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拽了一下虞寻的衣摆。   拽第一下的时候,虞寻没察觉。   等到那股力道拽了第二下,他余光才扫下去。   他看见餐桌下,藏在云词掌心的一颗糖。   “……”云词说话的时候视线看向别处,仿佛不是在和他说话一样,冷淡的声线不自然地绷着,“给你。” 第五十三章   混乱嘈杂的火锅店里, 他和虞寻之间仿佛有某种屏障,把其他所有人都隔开了。   虞寻原本姿势坐得挺歪,不太正经地随意靠着椅背——从云词多看了几眼他的长发造型后, 这人这周没再去剪头发, 额前碎发略长, 半遮住眉眼。   半晌,他问:“为什么给我?”   云词还是缩着手, 他捏着衣袖边缘,面上强装冷静说:“……看你挺喜欢吃这个。”   看我喜欢吃,就给我吗。   虞寻这样想着, 却没有再开口。   他接过糖, 也把糖藏进掌心里。   这颗糖摸起来还是温热的, 糖纸上沾着些残存的体温。   一道声音打破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吃啊, ”彭意远指了指餐桌上满桌的牛肉片,“快点涮,他们吃太快了, 半分钟,两盘没了。你们再不抓紧,等下都被他们分完了。”   云词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 拿起了筷子。   在校学生没有多少生活费,下馆子吃火锅是件略显奢侈的事, 罗四方一筷子涮六片,十分珍惜这顿来之不易的火锅:“彭少, 你不是说月底没钱了吗。”   彭意远:“专业课老师给我爸打电话说没想到我能交上作业, 抛开质量不谈, 没想到我居然交了, 我爸一高兴, 就给我打了钱。”   “……”   罗四方咋舌:“你爸对你,要求如此之低?你爸还缺儿子吗?”   “也不是那么值得高兴吧,”彭意远想了想,坦诚说,“没人对你有任何期待的感觉,其实也不好受。”   彭意远耸耸肩:“我爸做生意,不怎么在家,我从小也没什么特长……反正做什么都比不过他,永远得不到认可,他觉得只要我不惹事就行了。”   总之,像一座可靠但又难以跨越的大山。   ……   进入南大前,他也没想过,会遇到这帮人。   在东门巷子里打架,帮他做乱七八糟的期末作业。   彭意远在这片热闹之间,暗自感怀,然后他感怀着感怀着,看见他词哥用公筷涮了片肉,认认真真全程盯着观察熟没熟,然后第一时间把肉捞起来,手腕一转,扔进了边上虞寻的碗里。   “……?”   云词满脑子都是回应。   他也不知道自己回应得算不算明显。   只知道涮完那筷子肉之后,虞寻看了他很久。   火锅店顶灯直直打下来,明明亮得很,但虞寻坐在角落里,瞳孔却有些黯。   如果说刚才给糖的时候,氛围有一点微妙的话,云词涮完肉之后,就不止是微妙了。   云词错开视线之前注意到虞寻并没有吃那颗糖。   刚才递出去的糖,还藏在他手心里。   吃火锅中途,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李言和流子那边本来都已经专心吃火锅,在美食面前选择暂时休战,只是吃着吃着,可能是人实在太多太挤,有人起身涮肉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玻璃杯。   “啪”地一声。   清脆的摔杯声让所有人顿时都站了起来。   “操,摔杯了???”   “有信号,”有人边站边把最后一块肉往嘴里塞,“全体戒备!”   “什么摔杯?”   “对面摔杯子了,不知道为什么,吃着吃着突然摔,可能是想打我们个出其不意。”   “……”   争执间,是流子暴怒的声音:“谁想打你们,是老子杯子不小心掉地上了!”   “……”   最后是云词的声音,他靠着椅背,头有点疼:“——大外甥。”   李言默默把嘴里的话吞下去。   云词:“坐下。”   李言坐下了。   彭意远呆呆地看着,哪怕曾经亲历过东巷事件,也还是会为之震撼。   他戳了戳王壮说:“要不等下不去KTV了吧。”   王壮:“?咋的。”   “这两群人,”彭意远小声对王壮说,“你敢带他们去吗。”   王壮想了想那家店的包间,还有每次去都会送的几箱酒水:“不敢。包间容易打架,还可能喝酒,那么多玻璃酒瓶……算了吧。”   于是饭后,彭意远提议大家去附近夜市逛逛,消消食。   流子:“不是说好唱歌吗?”   李言也问:“对啊,我这么多兄弟,都很能唱的。”   彭意远不太熟练地扯谎说:“他们说今天包厢订满了,改天吧。”   流子:“也行,那改天具体是哪天?”   彭意远:“……”怎么还问这么具体的。   “就,”彭意远措辞说,“看哪天有空。”   夜市开在学校附近,每逢周末都像过节一样,整条街张灯结彩,卖什么的都有,糖葫芦、拍立得、还有摆摊卖小宠物的,是南大情侣经常过来约会的地方。   有人感慨:“是我们这种单身狗很少来的地方了。”   云词跟在队伍后面。   从火锅店出来之后,人数就少了很多,不少人吃完饭回学校了,流子和李言身边只剩下三三两两的人。   他们路过那种“情侣摄像”之类的地方,在竞技类摊位前停下了。   类似的摊位总是开在一起,这边几家店全是射击类店铺,一块板上挂满了气球,最前面架着两把游戏枪。   “射击游戏,”流子念起上面展示的规则,“一等奖,小鱼。”   这个奖品挺特别的,有人跟着看过去:“小鱼是什么?”   “哦,小摆件。”   “……算了,没意思。”   “有一说一,是挺好看的,但谁会为了这个玩射击游戏啊。”   “……”   云词脚步顿了下,被“小鱼”两个字吸引,往奖品墙上看过去——是一个很小巧的摆件,不知道用什么材质做的,整条鱼看起来流光溢彩的,闪着光一样。   下面的其他奖品就是一些小玩偶,最下面一栏是鼓励奖,一面写着祝福语的红色小旗子。   小鱼。小虞。   云词不知道为什么,一下想到的是虞寻。   而且这个“小鱼”是彩色的,很绚烂的颜色。像烟火。也像某人的眼睛。   ……   ——可能喜欢一个人,所以看到什么都觉得像。   虞寻曾经在视频通话里说过的话,重新在他耳边回响。   那时的他听不太懂。   现在发现,原来是真的。   他觉得这条鱼像虞寻。   李言正说着“走吧没人会玩的”,下一秒就看见他表舅停下了脚步。   云词问老板:“怎么玩?”   老板见有客人来,站起来介绍:“十五一次,三十发子弹,全射中算一等奖,漏一个算二等,漏两个三等奖,超过两个就都是鼓励奖,玩吗帅哥?”   云词扫了三十块钱。   虽然很久没玩这种游戏了,但按照他对自己的估算,两次内应该能拿到。   “他要玩?”李言站在街边,有点冷,把手往兜里揣,震惊地说。   “那等等吧。”有人说。   又有人提到:“不过词哥以前不也经常玩这个——”说着,他说了几个关键词,“西高那会儿,春秋游。公园游乐场里。”   另一边,云词已经弯下腰。   他抬手把外套拉链往下拉了点,然后手扶着枪,闭上一只眼,另一只手搭在扳机上,视线瞄准后,扣下扳机。   “啪”。   打中一只气球。   ……   云词射中一只气球后,顺着子弹射出去的轨迹,想到以前西高时候的往事。   这类射击比赛,他高中的时候玩过很多。   那时候高中组织春秋游,都爱去各种森林公园,公园游乐场里,商家为了招待学生,会在空旷的场地上摆起很多小吃或游戏摊位。   他们一群男生,不爱到处闲逛,就在游戏摊位边上聚着。   那时候的李言带着一班其他男生想去玩几把:“众筹一下,兄弟们,我出五块,你出五块,我们就有十块钱,十五发子弹,一人一发轮着玩。”   “班长,”李言冲云词说,“玩一把?”   哪怕是春秋游,西高也严格要求学生穿校服。   穿着一身校服的云词坐在长椅上,曲着腿,黑色水笔支在边上:“不玩,没意思。”   李言直接质疑:“你背单词就有意思???”   云词:“有意思,快期中考了。”   李言:“……我跟你们这种爱考试的人拼了。”   摊位上有两把枪。   但等李言付完钱,正准备架枪,边上那把枪先被人架起来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手指松散地搭在扳机上,顺着手往上看,他对上虞寻似笑非笑的眼睛:“这么巧。”   李言在心底卧槽了一声,刚想说“这么晦气”,刚才嘴里说着“不玩,没意思”的云词忽然站起来,把手里的英语词汇手册直接扔他怀里了。   “……”云词说,“我打一把。”   李言手忙脚乱地把那本词汇手册收起来:“你不是说不玩?一共十五发,别给兄弟丢人。”   ……   有时候是他赢,有时候是虞寻赢。   总之每次春秋游,都会打那么一次。   云词的手搭在扳机上,思绪顺着第二发子弹回到了现在。   他打中第二只气球后,边上那把原本空置着的枪前站了个人,虞寻一如当时那样漫不经心地把手搭上去,闭上一只眼,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声音问:“喜欢那个奖品么?”   想打下来送给他,也算喜欢吧。   云词“嗯”了一声。   虞寻调整了一下枪的位置,说:“我帮你打。”   是要送他的,他帮他打算怎么回事。   云词回绝:“用不着,我自己能打。”   灯火通明的夜晚。   同样的射击游戏。同样的两个人。   隔着一段距离,在等他们的一群人齐齐感慨:“果然又打起来了——”   “完全在我意料之中。”   “他俩什么时候能路过这种摊位,不停下来较劲。”   “西高每年春秋游,但凡是组织去公园的,游戏场上永远有这两人的身影,每学期都把游戏场变成战场。谁能想到上了大学没春秋游了,但是有夜市。”   “赌一把?押谁?虽然我觉得这把不好说。”   “……”   摊位上,枪声不断。   云词正常发挥,而且今天晚上手感尤其好,都没等到第二轮,第一轮最后一发子弹射出去后,正中最后一只气球。   虞寻慢几秒,子弹没射完。   见他这边已经结束了,于是没再接着打。他松开手,往后退了步。   “这么准,”老板心说这回亏大了,长得帅就算了,瞄得还这么准,“一等奖,拿走吧,多收的十五退你。”   站在边上的虞寻也跟着随口夸他,语调懒懒散散的,听起来没多认真的样子:“真厉害,小词”。   然而刚夸完,云词却对他说:“伸手。”   “?”   虞寻伸出手。   下一秒,云词把手里刚赢来的小鱼,给了他。   李言看愣了。   也许是灯光太暧昧,两个人外形又都过分招摇,站在一块儿有种很难形容的感觉。   他表舅在干嘛?   为什么送虞寻?   ……   其他人也有点懵:“送虞寻了?”   “对啊,怎么就送他了?”   很快,李言又镇定下来,他告诉大家:“这很正常,太正常了。这能叫送吗。”   他斩钉截铁告诉其他人:“——这是他对虞寻赤、裸、裸的羞、辱。”   “……”   流子在边上咬着后槽牙,心说跟他想的一样,这就是羞辱。   流子暗暗留意虞寻的反应,只要他兄弟皱一下眉,他现在立刻就带人冲上去。   然而没有。   他那位心理素质强悍的兄弟,接过鱼后,低垂着眼,看不清神色。   虞寻掌心触到一片冰凉。   小摆件在灯光的照射下,折射出不断变化的绚烂的光。   他无法控制地去想某个不太可能的猜测。   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   ……   这句话,明明当初可以很轻松说出口。   但在关键时刻,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再打一把,”等要走的时候,流子却不干了,“刚才那把不算,姓云那小子先打了好几个,他抢跑,不算数。”   李言:“什么叫抢跑,本来就是我们先,哪来的抢跑,是你们自己慢了。”   彭意远他们试图劝架,然而劝不住。   于是李言和流子两个人吵着吵着,各自扫了十五块钱,去决战了。   大部队一下分散开了。   云词和虞寻两个人脱离大部队接着往前走,很快混在人群里,和其他人拉开了距离。   前面有个卖饮料的摊位,云词给完东西之后觉得身上一直在不断升温,想冷静一下,停下来问:“有冰的吗。”   “有,”老板说,“啥都有,来一杯?”   虞寻问:“喝冰的,不怕冷?”   云词:“我身体好。”   “……”   “哦,身体好,”虞寻说,“是谁流感躺在床上爬不起来。”   这种说话方式太熟悉了。   云词习惯性反击说:“某人高烧的时候也没好到哪儿去。”   回击完,云词却感觉身上的温度又往上窜了一点——这两次生病,都是他和虞寻在寝室生活中距离得很近的时刻。   正好老板一杯饮料做完了,隔着玻璃窗户递过来。   云词接过,不再继续说话。   饮料里加了很多冰块,酸甜口,但还有股说不上来的味儿。   云词喝了近半杯,身上的温度非但没往下降,反而还有继续上升的趋势。   ……   什么饮料会越喝越热。   他后知后觉去看杯身上贴着的标签,发现标签上很不明显的写着一行小字:含酒精。   “…………”   云词在隐约察觉到一丝眩晕的同时,看到迎面走来一个有点熟悉的身影。   是虞寻他们班的一名女同学,上大课的时候见过,总坐他附近。   那女生长得很清秀,也没想到会在这遇到他们,她脚步放慢,扭头和身边同行的人说了什么,然后往他们这走来,打招呼的时候眼睛盯着虞寻,说话声音有点不自然:“班长。”   “这么巧,”她笑起来有个很浅的梨涡,眼睛亮亮的,藏着什么心思一目了然,“看来我们还挺有缘分的。”   说着,她视线又落在虞寻手上,找到新话题交谈起来:“这个好可爱,是那个射击摊位上的奖品吧,上次我路过的时候见过,但我太菜了,总是打不准。”   “……”   “我一直想要这个,”她引出最终目的,鼓起勇气说,“如果你不要的话,能送给我吗,我请你吃饭。”   云词在很轻的眩晕后,感觉到情绪被无端放大。   又来一个。   这人身边怎么这么多人。   刚走一个学长,又来一个。   云词想说“他不送”,但现在东西归虞寻,对面还是个女孩子,他没有发言权,但此刻情绪上涌,也不想听虞寻会说些什么。   他自己也知道这情绪来得没缘由,也没有任何立场,但就是不希望虞寻靠近别人。   任何人。   无论是男是女,都不行。   于是他借着那股被放大的情绪,没说话,只是像之前在火锅店里那样,又伸手拽了下虞寻的衣服。   很细微的动作。   对面女生没有发现。   但虞寻察觉到了,他怔了下,对女生说:“不好意思,不能。”   “我也很想要,”他难得认真地说,“所以送不了。”   女生被拒绝也不意外,她勉强笑了笑,说:“好吧,我朋友还在等我,那我先走了。”   女生走后,云词才松开拽着他衣服的手。   回学校的路上,两人陷入某种微妙的沉默里。   从云词开始回应起,他和虞寻之间的气氛就变得很奇怪,隐晦且暧昧,互相都不敢试探,不敢打破。   但是云词感觉那杯饮料的度数似乎有点高,他泛上来的情绪并没有因为虞寻的拒绝而消散,于是他在持续的眩晕中忍不住说:“平时是不是也有很多人。”   他这话说得突然。   虞寻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街边路灯灯光下,虞寻那张脸被照得更加惹眼,他今天穿了件黑色冲锋衣,身形挺阔,这人鼻梁、下颚的轮廓线其实很锐利,显出几分不好接近的倨傲感,但总被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和过于绮丽的眉眼打破。   加之这人总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话语调也戏谑。   云词:“很多人靠近你。”   他补充,“像刚才那样。”   这句话说完,持续的微妙气氛终于被撕开一道口子。   半晌,虞寻攥紧了手里的东西,他喉结很重地动了下,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反问:“很多人靠近我,又怎么样。”   他声音很低,终于还是忍不住,哪怕心底依旧觉得不可能:“你会在意吗。”   这句话问完,彼此都心知肚明某层纸被彻底撕开了。   长街上,有阵风穿街而过。   虞寻后知后觉,发现这条街就是开学时候,他正被学生会拉着采访时,偶然遇到云词的那条街。   那天刚开学,他听说西高有部分老同学在附近聚餐,他想也许云词会在,在附近转了会儿。   当时他刚报道完,走在比西高大上不知道多少倍的学校里,恍然发觉哪怕同校,他和云词之间,也许也很难再碰上了。   然而就在采访的时候,长街对面,有个人转着钥匙圈走了过来。   钥匙圈转了几圈。   停下的时候,他对上了云词的视线——就像现在这样。   ……   虞寻问完,依旧像是在等待被审判一样。   哪怕云词已经留下太多痕迹。   片刻后。   云词没有回避他的视线,说:“会。”   或许是酒精,又或许是刚才那阵风,眩晕感变成了一种飘起来的感觉。   云词继续说:“会希望这些人都别靠近你。”   其实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虞寻还是垂着眼,自嘲似地笑了下,没什么底气地说:“我平时还算一个挺自信的人,但到你这就不是了,你这样说,我会以为——”   他停顿了一下:“以为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   云词很干脆地回答他:“不是。”   虞寻感觉心脏被这两个字紧紧地掐住了。   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喜欢。   云词站在穿街而过的风里,他忽然间,想起很多和虞寻之间的往事。   有时候不去想,但回首才会惊觉,这个人在自己生命里已经出现太久了。高中三年,他所有重要的节点和事件,这个人都以“敌人”的身份参与着。   好像早在意外成为室友之前,他们就已经是对彼此来说最特别的存在了。   他迎着风说:“不是以为。”   “不用以为,也不是有点,就是喜欢。” 第五十四章   “这个, ”云词又指指虞寻手里拿着的小摆件,“很像你。”   印象里,他很少对着虞寻说这么坦诚的话:“……所以想赢下来送你。”   “像我?”   “像你的眼睛。”   虞寻愣了下, 掌心里那条小鱼在路灯灯光下, 闪烁着细碎的光。   云词紧追着他的视线, 望进他的眼里:“你不是说过,喜欢一个人, 就会觉得什么东西都像他。”   “……”   长街上,街灯灯光闪烁。   虞寻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他破罐子破摔, 说追他试试, 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云词一直以来的回避, 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个人一直把自己当敌人,怎么可能说喜欢他就喜欢他。   他感觉自己像个看星星的人。   然后星光有一刻,为他驻足了。   云词被风吹得越来越清醒, 刚才的话借着酒意,不然他不可能“无理取闹”地去拽虞寻的衣摆。   但酒醒后,他并没有觉得后悔。   他借着刚才开的口, 不断继续往下说:“所以,要不要试试。”   虞寻声线绷紧, 确认似的问:“试什么。”   云词听见自己的声音,同样紧张:“谈恋爱试试。”   虞寻在原地很久没有动静, 然后, 他忽然俯下身, 往他身边靠近了一点——他鼻尖很轻地从云词颈侧擦过。   再直起身的时候, 他问:“你喝酒了?”   “……”云词说, “一点。”   虞寻:“一点是多少。”   云词:“半杯。”   继而,虞寻声音很低地说:“你喝多了。”   云词把他忽然避开的话题又拽了回来,他在虞寻直起身后退之前,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试吗。”   虞寻低下头,去看云词圈在他手腕上的手,忍了又忍,最后说:“你回去考虑一晚,明天酒醒了再说。”   云词手上力道收紧了些:“没喝多,用不着考虑。”   虞寻:“嗯,没喝多。”   他又一字一句,哄小孩似地说,“那你就,当给我点时间,行吗。”   虞寻话虽然这么说,但云词很清楚这个时间到底是给谁的。   是给他的。   他在给他时间,也给他机会去反悔。   他声线明明有些艰涩,但还是用平日里散漫的语调,试图将谈话的压力减轻,说:“……很奇怪吧。”   他声音低下去,“明明很想在一起的人是我。”   “却还是不敢轻易趁着喜欢的人喝醉,答应下来。”   -   罗四方他们回寝室的时候,发现云词和虞寻两个人先回来了。   彭意远说:“流子他们还在找你们呢。”   他说着,想到刚才在夜市的阵仗:“他俩打疯了,打了十几局,打得老板眉开眼笑,最后被我们强行拽走——你俩怎么先回来了?”   虞寻声音有点哑:“没什么逛的,先回来了。”   另一个则没说话。   云词坐在桌边,外套敞着,看起来很热的样子,他手里捏着只笔,不知道在写着什么。   “噢,”彭意远给云词的行为做了合理解释,“词哥赶着回来复习?”   他手里写的是一道高数题。   题型很难,并不容易解,已经解了快半张纸。   彭意远看了眼,被这半张纸烫到,匆匆离开桌边:“太可怕了,我睡了。”   他走前,也嗅到了什么:“谁喝酒了?”   “……”   云词写题的手顿了下。   那半杯“饮料”,有那么明显吗。   怎么都觉得他喝很多。   彭意远上床后,发现先回来的两个人之间,气氛好像有点怪。   因为他虞哥先进洗漱间,后脚,从来不跟人共用的云词也进去了——进去的时候甚至还非常离谱地带着那张高数题草稿纸。   洗漱间里。   虞寻刚进去,正要关门,一只手从外面抵了下门框,然后云词从门外挤了进来。   “砰”地一声。   门从云词背后关上,他和虞寻就完全在一个独立空间里了。   虞寻垂下眼,由于空间小,两人之间挨不得不得很近,他略微低头,视线就能穿过云词衣领,窥见领口下清瘦的锁骨。   云词身上沾着很淡的酒精味儿,瞳孔却异常冷静。   他近乎强迫性地,把手里那张纸给他:“看题。”   虞寻接过,起初以为他是不会,所以拿着题来问他,但扫了一眼,发现这道题解题思路清晰,最后答案也是对的。   云词后背靠着门,水龙头刚被虞寻拧开,水流声哗哗的,掩盖住给洗漱间里两人的谈话声。   云词其实很不擅长实话实说,尤其在虞寻面前,口不对心已经成了习惯。   但此刻,他硬逼着自己,把心底叫嚣着的那个声音如实地说出来:“我如果现在不清醒,解不出这题。”   “等明天也行,”云词说完,又退了一步说,“反正明天我的答案,也和今晚一样。”   片刻,云词推开门,从洗漱间出去了。   出去之后,脸后知后觉的才变得很烫。   寝室到点熄了灯。   云词躺在床上半天没睡着,他想,虞寻会有那种反应也很正常。   他刚开始回应没多久。   这些年打打杀杀,一直把他当成最讨厌的人。   而且刚才的情形确实有点意外,谁也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   ……   最重要的是刚才仓促之下,什么都没准备。   虞寻给他机会考虑的话,他确实要再好好考虑要怎么样更正式地表白一次。   云词想着,打算去网上搜点什么“表白攻略”之类的东西,结果没忍住点进微信,又看起了他和虞寻的头像。   虞寻再没给他发消息。   他也没发。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都在等明天。   倒是李言给他发了一堆未读消息:[我□□和流子最后8:8,要是再来一局,我肯定能赢。]   李言:[最后拿了一堆红旗回去。]   李言:[你睡着了吗,我睡不着。]   李言:[8:8]   云词没睡着,但也懒得理他。   次日。   云词后半夜才睡着,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等他从床上爬起来,下铺的位置上已经没人了。   他问了一声,彭意远说:“虞哥吗?他一大早就出去了,和流子一块儿,应该是去店里了吧。”   云词看了眼手机。   还是没有未读消息。   云词抓了把头发,从上铺下去,洗漱后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坐在桌边盘算了半天表白计划,突然对彭意远说:“你上次写的情书,还在吗。”   “情书?”   云词“嗯”了声:“我观摩一下。”   彭意远心说云词和虞寻这两个人最近都怪怪的:“你观摩这个干什么。”   云词随口:“没写过,看看。”   彭意远昨晚跟着李言和流子,耳濡目染,学会了他们那套思维,说:“我懂了,上次你让虞哥先学,但现在,你已经让了他很多天,到你赶超他的时候了。”   “……”   非要这么理解,也随便吧。   说着,彭意远正打算滔滔不绝传授自己的情书经验:“我写了十几封,在这个领域,学得比我的专业课好太多了,我觉得我还是很有发言权的,首先——”   云词突然打断说:“算了。”   彭意远:“怎么就算了?你不听了?”   “你情书没效果,”云词说,“写得不好。”   “我从不向差生学习。”   “…………”   彭意远被痛击:“本来就是伤心事了,还要攻击我。”   他还是自己写吧。   云词虽然没有写情书的经验,但他收过虞寻给他写的情书。   于是他找了张纸。   本以为这玩意儿写起来应该很快。   但很多事直到自己做起来才发现不容易,可能是太过郑重的缘故,写在纸上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要仔细推敲。   他一节课能写一篇作文,但现在一上午都写不出几句。   好像无论什么词语,都没办法真正形容他想表达的内容。   “所以他写情书的时候,”云词对着纸上寥寥几笔,自言自语说,“……也是这样的心情吗。”   只有一封情书显得太单调。   云词起初想再买束花,只是在选花的时候,目光落在店家发出来的展示图片上,红色玫瑰。   他想到虞寻给他折过的那朵。   半晌,云词关闭购物软件。   他点进朋友圈,找到虞寻转发过的那条朋友圈,点开。   机械音配合着画面说道:“火爆全网的纸玫瑰教程,学会还怕不知道送对象什么礼物吗。首先第一步,拿出一张像这样的纸,然后按照这个方向对折,下一步……”   云词找了张纸,一边听一边暂停。   他没折过这种东西,时不时还要倒回去看上一步怎么出的问题。   情书很难写。   纸玫瑰也很难折。   云词在准备表白的过程中,无意间重新做了一遍虞寻曾经为他做过的事。   虞寻为他做过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容易的。   如果不是喜欢,谁又耐得住性子这样反复看教程。   晚上。   云词像上次那样,在八点前提前从寝室出去,等在楼梯口。   他半蹲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东西,默念提前准备好的话。一边背书似的默念,一边时不时看手机上的时间。   离八点越近,他脑子就越乱。   背的东西并没有因为多念了几遍就记得更牢,反而随着八点临近,逐渐想不起来要说什么。   八点整。   等到云词听见自下而上传来的脚步声,再顺着脚步声抬起头看到站在面前的某人,提前准备好的话彻底全都忘光了,大脑变成一片空白。   虞寻:“蹲在这干什么。”   云词大脑空白地说:“等你。”   虞寻目光扫下去,扫到男孩子冷清的下颚轮廓,和柔软的发顶:“不用在这等,可以直接给我发消息。”   云词明明没有和他对视,却还是能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哪里。   他抬手压了下头发,担心自己的头发是不是出来之前没打理好,放下手时不太自然地说:“要表白的话,怎么提前说。”   他这句‘表白’说得太突然,虞寻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表白。”云词重复。   “你昨晚说考虑一天,”云词又说,“我考虑好了。”   “……”   云词把手里提前准备好的东西给他,虞寻半弯下腰接过,意外地发现他手里拿着的是一封信,还有一朵纸折的玫瑰。白色的。   寝室楼,拐角楼道里。   头顶的声控灯时不时亮起。   他拆开信封,里面工工整整的字迹。云词从高中起,写字其实有点潦草,并没有那么端正,只有小学才这么一笔一划写过字。   而且看得出写得挺费劲的。   “我喜欢你。   可能比我意识到的时候还要早,生日那天,以为过快的心跳是因为跑步。或者更早,以为对你的关注是因为敌意。想试着回应等你发现,但好像很难控制。事态总会像控制不住心跳一样,控制不住发展。   如果可以,有一句话我也很想收回。   我对你这样的,也很感兴趣。”   虞寻单手拿着信,看得很慢,好像想把每个字都刻进心底。   他等了一天,在这一天里有无数次对着两人的聊天框,想发点什么但最后还是没发。   结果没等到云词“反悔”,没等到他承认自己昨晚是在酒精作用下冲动失去了理智,反而等来了一场更加正式的表白。   云词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他打破沉默说:“这样还会觉得是因为酒精吗。”   虞寻捏着那封信的手指变得僵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瞳孔很黯,一字一句地说:“我给过你机会了,小词。”   “你如果——”他整个人姿态很强势,说话时带着很强的压迫感,“不反悔的话,以后都没机会了。”   昨晚那样的机会,只有一次。   云词没有回避他的视线:“谁要反悔。”   说着,他又伸手,“手机给我。”   “改备注,”他解释,“把那两个字去了。”   云词拿着虞寻的手机,很容易在最上方置顶栏里找到自己的白色头像。   这人之前给他的备注是“未来男朋友”。   把未来删掉后,备注就变成了“男朋友”。   名正言顺的那种。   跟他谈恋爱的,男朋友。   虞寻看着他删完,点击确认后,也伸手:“你手机。”   云词把自己手机递给他,像是在进行某种交往仪式一样,互相给拿对方手机给自己改备注。   云词递给他之前,在好友设置里,也给黑色头像加了个置顶。   虞寻单手敲字,敲得很快,再递回给他的时候,备注赫然变成了一长串:“全世界最帅的男朋友”。   “…………”   “这个最的意思是,”确认关系的第一分钟,云词身上那股不服输的劲儿泛上来了,条件反射说,“你第一。”   虞寻像高中时那样,拖着散漫的语调,故意惹他:“是这个意思,你当第二。”   “……”   “反悔的机会还有吗。”   “没了,”虞寻眉尾微扬,宿舍楼道灯又亮了下,他眼里的光也一点点亮起来,“这辈子都退不了货了。” 第五十五章   608寝室里, 吵闹依旧。   罗四方想把自己的电脑从铁皮箱子里拿出来:“把钥匙给我吧,壮哥。”   王壮拿着钥匙拒绝:“不行,当初说好了, 考试之前都不会再碰这台电脑一下的——”   罗四方:“换个角度想, 适当的游戏没准能增加我考试的专注力。”   “那五十一次, ”王壮说,“刚好月底没生活费了, 现在就给哥转账。”   罗四方:“……你这比网吧还坑啊,我不如去网吧上网。”   寝室里干什么的都有。   刘声正好抱着木吉他,在扫弦。   云词和虞寻一前一后回寝室的时候, 刘声刚好弹到一半。   旋律缓慢缱绻, 琴弦声清脆。   “……”   刘声余光瞥见回来的两个人, 云词几乎都快红到脖子了, 整个耳尖看着都感觉在发烫,虞寻还不太明显,但他关上寝室门后, 后背抵着门,低垂着头,缓了会儿才抬头和其他人打招呼。   “虞哥, 回来了?”刘声说。   “琴弹得不错。”虞寻回了句。   刘声:“你今天早上出门一句话都没说,还以为你心情不好。”   “没, ”虞寻说,“心情很好。”   他又说, “而且是心情最好的一天。”   正打算去洗漱间洗把脸的云词:“……”   明明刚表白完, 已经在谈恋爱了。   那股紧张且不自然的感觉并没有消散, 他甚至不敢回头, 担心被其他人窥见。   刘声随口一问:“这么开心, 中彩票了?”   虞寻声音压下去一些,强忍着某些情绪,但还是从字里行间透出来:“那可比彩票珍贵多了。”   刘声听不太懂,心说估计是家里发生了什么好事吧,然后就见云词推开洗漱间的门进去了。接着,云词刚进去不过半分钟,虞寻也挤进了洗漱间。   【608兄弟群(没有云词和虞寻版)】   刘声:[我怎么觉得他俩有点怪怪的。]   一心扑在电脑上的罗四方:[什么,没有啊,不是很正常。]   刘声:[感觉。]   但他也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感觉:[感觉他俩关系变好了?]   罗四方:[肯定是经过我坚持不懈的努力,终于维护了寝室的和谐,我就是说哪有跨不过去的坎!]   王壮:[和寝室长的努力应该没什么关系,我觉得主要是大家同窗共寝了快一个学期,关系变好也正常。]   隔了会儿,刘声又在群里发:[也是。]   虽然他总觉得,这个感觉好像不止是这样。   ……   洗漱间里。   云词刚挤完牙膏,虞寻站到他边上,也伸手去拿牙刷。   刚才的表白过程两个人都有点飘忽,像是被某阵风忽地吹起,楼道里的灯闪烁着,有很强的不真实感。   直到现在,在无比寻常的生活日常中这才落了下来。   “不过,”虞寻一只手撑在台面边沿,突然问,“为什么你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改备注。”   云词拧开水龙头,随口说:“恋爱不是都这么谈。”   虞寻“哦”了一声,当场演示什么叫男朋友的敏锐度:“……你还和谁谈过恋爱。”   他又说:“虽然以前在西高,你应该没和人谈过,不然我不可能不知道,但也不排除你偷偷摸摸和谁接触过——”   “哪个?”   “是经常过来让你参加活动的学生会会长,还是你们一班当初那个老爱缠着你问题目的学习委员,或者,有一次区竞赛,决赛现场问你要联系方式的那个隔壁学校的。”   类似的例子虞寻还能滔滔不绝举下去。   直到云词说了句:“停。”   虞寻不说话了,只是盯着他看。   “你新男朋友上任,”云词说,“三把火是吧。”   虞寻没否认,懒懒地说:“怎么,不行?这几个人我早就想说了,好不容易有了点立场,这账不得翻一遍。”   云词问:“你账本上一共几个人?”   虞寻算了算:“不止这几个,我数数,还有十来个吧。”   “……”   “李言网恋的时候,”半晌,云词解释说,“围观过。”   想了想,他还是配合着解释得更仔细一点:“备注,情头,这种。”   说到这,他想起来,刚才只改了个备注而已:“不过情头好像还没……”还没换。   他是真的没什么经验。   谈恋爱这件事,本来也压根不在他的计划内。   但他还是尽力在按照他所知道的恋爱方式进行,哪怕只是给一些极其青涩的、高中时代的那种仪式感。   云词话说到一半,虞寻打断说:“早就有了。”   “情头。”   提到头像,云词追问:“你头像什么时候换的。”   高中三年,他对虞寻的很多事情都了如指掌。   却对他暗恋自己的细节一无所知。   “高二,发现喜欢你之后。”   虞寻对着云词的视线,短暂想起以前的事:“当时想着反正也加不上好友,我自己换个头像总行吧。”   “也担心过会不会太明显,”虞寻回忆起当时,自己和云词没加上好友,但他经常点进这个人的微信名片,把两个人的微信号对在一起看,“不过——后来发现还是我多虑了。”   高中三年,他和云词“敌对”的战况轰轰烈烈,全西高都知道。所以压根没人会往这方面想。   虞寻的视线穿过回忆,回到现实。   他看见云词洗完脸,直起身——这人和高中时候相差无几,除了个子又长高了点,相比那时候,肩也宽了些,但腰围似乎没怎么变,腰间松垮空荡,显得异常清瘦。眉眼很冷淡,某种温润感仿佛只是浮在表面的假象,被锋利尖锐的轮廓戳破。   虞寻对着镜子里的云词看了会儿,然后抬起手,掌心压在他头顶,轻轻地揉了一把。   他在云词洗漱完出去之前说:“晚安,全世界第二帅的男朋友。”   “……”   云词没反应。   虞寻等了又等:“你怎么不叫我。”   他又说,“备注都改了,叫一声不行?”   “……”   云词耳尖虽然有点红,但还是木着脸强调:“你当第二,我就叫。”   虞寻认真思考了下,最后说:“那算了,别喊了。”   “……”   虞寻见云词不说话了,还非得接着问一句:“在想什么。”   云词:“在想新交的男朋友,有点欠打。”   -   从洗漱间出去后,宿舍成员的声音又涌入耳边,罗四方电脑玩不成,正捧着手机,一顿哀嚎:“我实在复习不下去了。”   王壮:“你再看看我们专业要考的,我背到现在,也才背完半本。”   罗四方:“剩下半本要不打个小抄。”   王壮:“正有此意,大学监考应该不严吧,教室都比高中那会儿大。”   说着,他手里拿着几张裁成长条形的纸,开始忙活作弊的事。   直到熄灯后,寝室里的声音才慢慢消失。   云词在上铺刷了会儿手机,无法控制的被下铺的动静牵动,他听见虞寻似乎是脱了身上那件毛衣,然后盖上了被子。   他点进聊天框,把刚才没说出口的话敲在屏幕上。   yc:[晚安。]   但其实两个人谁也没睡着。   到后半夜,彼此都听见对方床位上传来的细微声响。   其他人已经睡了,云词也不能出声说话,于是两个人后半夜在微信上聊了起来。   yx:[怎么没睡]   云词回:   yc:[你也没睡]   虞寻回得很快,云词甚至能隐约听见这人手指触在手机屏幕上的打字声。   yx:[睡不着。]   yx:[在看你改的备注。]   虞寻发完这两句后,还发过来一张截图。   截的是自己的手机屏幕,截图上,刚改的备注明晃晃的。   yx:[你呢。]   云词手指慢慢吞吞地打:也在想你。   发出去之前,他顿了下,有种莫名的羞耻心,这几个字太直白,他这辈子所有直白的话都在这两天说完了。   于是隔着网络,他又绕了个弯,删除打下的四个字之后,发过去一句:[还不困。]   聊天框对面,虞寻打了半天字,发过来一长串话。   yx:[虽然我这个人,帅气英俊,确实是魅力无限,不可多得,你会喜欢我也很正常。]   紧跟着这串话之后的下一句却是:   yx:[还是担心明天起来,会发现是梦。]   ……   虞寻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可能四点后,只知道次日一早,他摁掉闹铃后,赖在床上没起,睡他上铺那位倒是爬起来了。   云词三两下翻下来之后,一只手撑在他床铺边沿,弯着腰俯身凑近说:“去食堂吃饭吗。”   “?”   云词说完上句,又突然说了一句和上句毫不相关的话:“不是梦。”   他抿着唇,和虞寻视线相对的时候还是紧张,继续说下去:“睡醒也不用担心。”   虞寻头发很乱,略长的头发微翘着,看起来有点卷,他没睡醒,怔了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云词为什么会这样说。   因为他昨晚聊天的时候发的最后一句话。   早上七点多,食堂里都是人。学生带着课本,赶在上课前过来匆匆把早饭吃了。   算上跨年夜那次,这是他和虞寻第二次单独来食堂吃饭。   云词打了两份早餐。   虞寻坐在他对面,拿完筷子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吃什么。”   云词:“不甜的豆浆,肉馅包子。”   “有点耳熟。”   虞寻想了下,想起自己当初聊天的时候特意发过自己的忌口,“昨晚睡不着,翻聊天记录了?”   云词嘴硬没承认,强调:“是我过目不忘。”   “嗯,”虞寻顺着他说,“过目不忘。”   简简单单的一餐过后,两人一起去教学楼上课。   两人难得一块儿从教室门口进去,吸引了一部分人的注意力:“他俩今天居然一起来?”   “他俩住同寝室,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能凑巧了吧。”   “……”   上课中途。   云词手机一直在很轻地震动。   yx:[下节课能坐你边上么]   yx:[男朋友。]   专业课老师其实并没有强制过他们座位一定要按班级坐,只是之前刚开学那会儿,他跟虞寻在球场上打得不可开交,班里其他人就这么默认分开坐了。   云词回了句“下课再说”,于是课间,下课铃响的后一秒,虞寻立刻带着书跨过大半个班级坐了过来。   云词座位在后排。   虞寻把书放下,随口解释:“已经下课了。”   云词:“但我说的是下课再说。”   他停顿了下,“再说两个字被你吞了?”   虞寻靠着椅背,大有一副今天起就赖在这不走了的架势:“这叫男朋友特权,不用商量。”   “我睡会儿,”他又说,“老师来了叫我。”   这种很平常的“同桌”之间的对话,还是第一次出现在他和云词身上。   如果是以前,云词不第一个举报他就不错了。   说话间,上课铃响了。   所有人回到位置上,等待老师进班。   但他们一班的人没有等到班长回他们班那片座位上:“今天情况是不是有点不对?”   一班的人窃窃私语:“为什么跑他们二班去了。”   “可能快期末考了,这两人提前战斗?观察对方的复习进度?”   “你这个推测也不无道理……”   “……”   随着老师进班,重新打开PPT顺着往下讲课,议论声才消停。专业课老师在讲台上继续讲课:“我们这节课主要是带你们过一遍总复习,但你们别指望这么一节课两节课的时间真能复习到位,下了课还是要自己再花时间……”   虞寻睡了半节课。   老师讲的内容云词都已经复习过了,他想了想,把虞寻的书拽过来,摊开——这人书上很干净,几乎什么笔记都没有,跟新的一样。   他翻开书,找到老师在讲的那一章,随手划了起来,偶尔还会停下来在上面写几句标注。   虞寻半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没出声,看了一会儿云词给他记笔记的样子,直到云词侧了下头才发现他醒了。   “……”云词直接反手把书往他头上盖,“自己记。”   “早说男朋友的待遇这么好,”虞寻抬起一只手,懒洋洋地把盖在脸上的书拿下来,“……我就早点追你了。”   教室窗外阳光撒进来,撒在虞寻困倦的眉眼上。   他拎着书,慢慢坐直了。   后半节课,两人都在安静听课。   只是虞寻的视线时不时会垂下去,云词无意捕捉到几次,起初不明所以,以为是桌子底下有什么东西。   他顺着虞寻的视线往桌子下面看,什么也没看见。   过了几次。   他忽地发现桌子下面是有“东西”的。   ——他垂着的手。   云词一只手捏着笔,另一只手并没有搭在书桌上,而是垂在身侧。   他想牵手吗。   云词懵了一下。   然而两个人谁都没有先动手。   虞寻暗暗捏了下手指指节,收回眼,后半节课老老实实地,没做什么多余的举动。   云词继续去看PPT,但专业课老师讲的内容压根没有进脑子。   “叮铃铃——”   下课铃响。   下课后,大教室里的同学火速收拾东西回寝室。   云词和虞寻两个人从教室后门出去,气温持续在降,出教学楼后,寒风扑面。   学校长街上,有很多校园情侣,牵着手走在教学楼里。   天冷,有男生更是直接揣着女生的手往自己衣服口袋里塞。   云词走在这条通往寝室的长街上,中途动了下手指,正在想是不是该牵个手,像其他人一样。   但不知怎么的,手指像有千斤重。   就像可见虞寻也只是一直垂眼去看他的手,并没有动作一样。   想牵,又不敢牵。   两人似乎都在暗自观察对方。   云词做完心理准备,打算横下心去碰虞寻的手。   然而正要碰上的前一秒。   虞寻忽然动了下手,打乱了云词的行动轨迹,他也紧张,但为了掩饰,把语调拖得更欠了,仿佛不当回事似的说:“——之前好像说过,我手长得挺好看的。”   他手腕翻转了一下。   伸出手,掌心朝上,对着云词。   他继续说:“所以要不要,牵一下。” 第五十六章   街上人来人往, 离教学楼还不远,自行车车铃声响彻街道。   云词刚把手覆上去,下一秒就被虞寻抓紧。   少年指节很硬, 硌得慌。   天气太冷, 手也凉。   但两个人的手牵在一起之后, 温度逐渐上升。   牵了会儿,甚至不知道是谁先出了汗, 掌心滚烫。   “跟我牵手而已,也不用这么激动,”走了一段路后, 虞寻开口, “都出汗了。”   “……”   云词手指微动了下, 说:“到底是谁出汗。”   虞寻装作若无其事地否认:“反正不是我。”   “我也没出汗, ”云词说到这,觉得两个人在这争这个多少有点离谱,于是说, “算了,既然没人承认。”   他手用力地挣了下:“那别牵了。”   虞寻拉着云词的手,中途短暂松开了下。   但只是为了调整手势。   再牵起云词的手时, 变成了十指紧扣。   片刻,他承认:“是我。”   不远处, 有其他学院的人拿着摄像机在校内做期末作业,三三两两的人结伴, 有的在拍树, 有的在拍天空。   大学校园里期末要交的作业, 各个专业都不相同。   有镜头从被风吹动的树枝上移开, 转向街道上, 然后拍摄人似乎抓到了什么景色,按下快门。   其他人围过去:“你拍的什么?”   “人?老师不是说期末要交风景照。”   “有点帅,”拍照的人说,“没忍住。”   他又说,“而且他俩好像在牵手。”   拍照的人其实并不知道这俩是谁,纯粹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太引人瞩目了。   其中一个头发有点长的男生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牵着另一个男生,神色散漫但手却抓得很紧,不知道是紧张还是用力的缘故,手背上青筋拍得很明显。   云词和虞寻就这么牵着手,一路牵到寝室楼附近。   云词:“可以松手了。”   没想好怎么和罗四方他们说,而且更多的,还是不好意思。   而且牵手这种事,总觉得比较私人。   虞寻却说:“不松。”   云词:“……你不是内向吗。”   虞寻明目张胆耍无赖:“内向归内向,我们这种暗恋多年终于表白成功在一起的人,就是不爱撒手。”   牵着进去也不是不行。   他们一路上没遇到认识的人,楼道空荡。   而且冬天衣服厚,手半遮在衣袖里,也看不太清。就算被看到了,也会默认是拽着朋友走路而已。   两人走到楼道拐角处。   “牵到这,”云词说,“差不多了吧。”   他看了一眼身侧的人,“你能走得再慢点吗。”   虞寻从进教学楼开始,脚步就放慢很多,按照平时的速度,他俩早就能回寝室了,甚至多出来的这些时间,没准还能在寝室里拖个地。   虞寻认真地偏了下头,想了想,声音微扬着说:“其实已经走挺快了,想再慢点也可以——不如我们现在回头,重新走一遍。”   “……”   云词想起,他面对的是喝藿香正气水都能喝一个小时的人。   虞寻说归说,也没真打算牵着他的手进寝室,他慢慢松开手。   云词正要把手抽出来,然而就在彻底松手前,虞寻手上力道却又突然加重,拉着他往自己身边拽了些。   他后背倚着墙,和云词两个人躲在拐角,没人能看见的地方,然后一副极其克制的模样、但又实在克制不住,在松开手之前,垂下头亲了一下他的手背。   很轻的一下。   像羽毛落在手背上。   是一个极其珍视的吻。   寝室里。   刘声刷着校园网,想找一下自己专业去年的考试贴,结果刷着刷着,冷不防看见一篇新上传的帖子。   没写什么多余的话,只是分享了一张照片。   与此同时,李言寝室里。   也在刷校园论坛的周文宇点进去,放大后,盯着看半天:“他俩为什么在学校里牵手?”   李言扫了一眼,从内心卧槽到无比镇定只花了三秒钟:“这能叫牵吗?”   “?”   周文宇问,“这都不叫牵吗。”   李言:“这他妈明明是拽!这叫狠狠拽着。”   “虽然拍得不明显,但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李言又说:“要期末考了你懂吧,他俩肯定正打得不可开交,属于战火最激烈的时候,难免会发生这种拖拽行为。”   周文宇对着照片,或许是李言的洗脑生效了,他看着看着,温情暧昧的氛围散尽,满脑子都只剩下四个字:拖、拽、行、为。   拖、拽。   ……   好吧。   这么一解释,好像确实有点拽的意思,肯定是学校里人多,不能展露的太明显,属于暗流涌动。   李言:“说起来,这几天都没他消息,他怎么不来我们寝室了?按照片里这个战况,他今天晚上应该过来打个地铺吧。”他说着,掏出手机,边发消息边说,“我问问他。”   李言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   云词一整天都没回。   主要是没手回。   云词进寝室之后,只要罗四方他们不在,或者没人注意的时候,虞寻的手就会从边上探过来,去牵他的手。   云词对牵手没意见。   但是这个人牵了会儿,就开始自由发挥,不太老实,有时候捏捏他的指关节,或者用指尖去碰他的指尖,挠痒痒似的。   “……”   云词捏着笔,去看桌子底下:“你还要牵多久。”   “现在七点,”虞寻看了眼时间,然后抬起眼说,“牵到熄灯吧。”   “我课后作业没写完,”云词说,“你这样……”   他的注意力就全在这人身上了。   但话到嘴边,变成一句,“会影响我的发挥。”   “那我帮你写。”   “……”   云词说:“我们字迹不一样。”   虞寻:“也是,我字比较好看,太出众了,帮你写的话很容易被发现。”   “…………”   这手他不想牵了。   男朋友也不想要了。   “坐边上去,”云词把手抽出来,认真写课后作业,“写完再牵。”   虞寻应了声,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没再动手,他有点困倦地半趴着,手里随意转着笔玩,一圈一圈,转得很慢。   “你写完了?”云词问,“课上没见你写。”   下了课也没见他写,牵了半天手。   虞寻却说:“写了。”   他把作业本翻出来,打开,上面寥寥几行字。   典型的不用心写的作业。   是那种会被专业课老师点名批评的类型。   “随便写写,”虞寻对作业的态度并不认真,平时要干的事太多,作业基本敷衍过去了,“期末考试能拿分就行。”   云词想起来这人在西高的时候也这样。   虽然每次考试这人要不就是缺考,要不就是前两名,但经常会被老师因为作业问题喊去办公室:“虞寻,你这几道题,你就给我写个答案?要不是最后这道大题全班都没有人做出来,你光往上写个零或负一,我还以为你是抄的——能不能把过程给我写了。”   那时候穿着校服的虞寻敷衍:“哥,我考试的时候会写过程。”   平时被班里人称为x哥的数学老师:“废话,你要是到考试的时候还不写过程,我叫你哥!”   虞寻眉眼抬起来了点,饶有兴致:“行啊。我直接写答案。”   “……”   两人在作业上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虞寻也看了眼云词的作业本,工工整整,每道题都极其认真对待:“倒是你,课后作业,专业老师都不一定认真批,写那么认真干什么?”   寝室里,罗四方他们刚好去隔壁寝室串门,短暂地,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云词笔尖在本子上顿了下,过了会儿才说:“可能,因为一个很重要的人吧。”   想让她看见。   虞寻:“很重要的人?”   云词声音低了些:“嗯。”   这个话题并没有继续聊下去,两人都敏锐察觉到气氛变了点,然后虞寻想到跨年夜的前一天,晚上不睡觉坐在台阶上吹风的那个云词。   虞寻没有追问,只是动了动手,然后又把手覆上了他的。   “都让你写整整五分钟了,”虞寻说,“可以牵了么。”   云词重复他的用词:“整整?”   虞寻反问:“五分钟还不够久?”   “从高二开始算,”虞寻又说,“你算算总共欠我多少分钟?”   “……”   炙热的掌心,把刚才低下来的情绪熨平了。   于是云词到睡前才有时间看手机。   等他看到李言的消息,已经过去很久。   李言一通自言自语,第一句是:[听说你在路上和虞寻动手了。]   云词对着这个“动手”,一时间没转过弯来。   第二句:[明天就期末考了,你准备得怎么样。]   云词回复了第二句。   yc:[还行。]   -   期末考当天,整栋宿舍楼楼内气压都很低。教学楼里更是鸦雀无声。   法学两个班同一个考场。   考试地点就是平时上课的那间大教室,考试要求空一个位置隔着坐。   周围同学互相议论着:   “高三的时候,是谁总说等到大学就开心了的?我不开心,期末考考的东西怎么变多了啊。”   “打小抄了吗你们?”   “打了,这么多要背的,不打怎么准备得完。”   王壮考前更是向他和虞寻展示了自己的装备:“看我这份小抄,这个字体大小,把这张小小的小抄纸,发挥到了极致。我敢说,整间教室所有考生里,没有人小抄字体比我更小的了——”   云词:“字这么小怎么看。”   王壮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眼镜:“我买了放大镜。”   “……”   回应他的,是虞寻懒散又拖拉的掌声:“壮哥,这期末不考个满分。”   等王壮回座位后,虞寻又问:“作过弊吗,男朋友。”   考试座位不按班级排,按上次课堂测验分数高低排,大概是为了尽可能减少学生互抄的可能性,因为专业课老师带着考卷进班后,就说:“你们前后左右的,就别互相张望了,你们成绩都差不多,你不会的,人家也不一定会。”   上次考试第一第二的坐最前面两个位置。   第一是他,第二是补考拿了第二的虞寻。   所以两个人挨着坐,中间只空了一个座位。   云词没弄懂他那句作弊的意思:“?”   虞寻也没多解释,只说:“没怎么复习,要是等会儿有题不会,找你作个弊。”   考试铃响。   虞寻很快写完了,写完之后睡了一觉。   云词余光瞥见他睡醒之后,又在纸上写写划划。   接着,一个纸团悄悄砸了过来。   正好砸在他桌角。   云词以为他是哪题不会,结果打开纸团,上面只有一行字:   -我其他地方,也挺好看的。 第五十七章   云词正在写最后一道题, 刚理完思路,他仓皇间把纸条攥在手心里,又折了回去。   ……   再回到卷面上时, 已经完全不记得刚才整理完的思路了。   他对着题目半天, 直到监考老师经过, 在桌角敲了下,示意他别走神。   纸团还在手心里。   被攥得发烫。   他在心底低声“操”了一声。   心说这个人怎么总做这种出格的事。   他从来没做过弊, 甚至每次考试都是全场最投入最认真的那个,为了最好的分数——以前是纯想考高分,后来多了一个原因, 考得比虞寻好。   要拿最好的成绩这件事情也因此多了一层意义。   尽管在西高那会儿, 作弊行为很常见, 李言还买过答案, 辛辛苦苦去洗手间和卖答案的人碰面,结果在厕所里等来了严跃,他在厕所原地崩溃了:“老师, 你也来上厕所?”   严跃:“不是,群里那个叫‘海贼王路飞’的就是我。”   李言:“……”   严跃把五十块钱还给他,又把他人从厕所拽到了办公室里:“我听说你们考试的时候会买答案, 钓鱼执法试了试,你还真敢买, 你今天能靠作弊混过考试,以后的人生难道能永远靠作弊蒙混过关吗?你自己先回办公室站着, 我等会儿就来。”   李言察觉到了什么:“……您为什么要等会儿?”   严跃:“还有个人要碰头。”   李言心说是什么难兄难弟:“他也买答案了?要不我等他来了一块儿去办公室吧, 人多有个伴, 热闹一点。”   “……”严跃看了他一眼, “他和你不一样, 他卖答案。”   话音刚落,洗手间门口就传来一道声音,那声音拖长了声调,吊儿郎当晃进来:“谁是‘海贼王路飞’?兄弟,我带着答案来了。”   严跃看清来人是谁后,怒喊:“柳知——你上次考试平均分刚及格,还敢卖答案?”   那时候李言劫后余生,补考后跑来找他吐槽:“有病吧,你知道他怎么说?他说他虽然刚及格,但年级里还有一些没及格的需要他帮助。”   那时候的云词没理他。   直到李言地图炮了一句:“他们七班的人都有病,难怪整天跟着姓虞的混,都不太正常。”   听见“虞”这个字,云词才抬了头。   “太刺激了,”李言最后说,“你这种爱考试的人,无法体会我在厕所遇到老严的心情,对你来说平平无奇的一场考试——”   “没有。”边上有人打断,告诉李言今天的考试并不平平无奇,“班长今天在考场,差点和虞寻干起来了。”   李言:“?”   边上同学:“一句话概括,班长想换位置,不想跟某人同考场,被驳回了。”   李言:“你俩同考场?上回虞寻不是缺考没来么。”   云词冷着脸说:“但他不是次次都缺考。”   他又补充,“我也不是每次考试都能发高烧。”   李言:“那你俩打起来了吗?”   “没有,我说完出去打一架,谁输了谁离开考场之后,”云词说到这,停顿了一下,“被监考老师叫到走廊上考试。”   李言:“走廊上怎么考???”   云词:“纸笔,试卷,趴栏杆上写。”   李言目瞪口呆地鼓掌:“牛逼。我只是去老严办公室补考,相比之下还是略微逊色了。”   “……”   铃响,考试结束。   云词直到交完试卷,才敢摊开手,刚才的纸团静静躺在手心里:“这就是你说的‘作弊’?”   虞寻在交完卷的第一时间,越过两人中间的那个位置,紧挨着他坐,说:“题目都会,作什么弊,而且说好了要比谁第一,抄‘对手’答案不是很没面子。”   说着,他又解释:“就是想跟你传个纸条。”   “以前就想过。”   云词:“以前?”   虞寻:“高中的时候。”   云词:“那你那时候怎么不丢。”   “哦,”虞寻说,“你会举报我。”   “……”   云词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我确实会举报你。”   说着,虞寻聊起以前和这人一块考试的时候:“看了你半节课,你不喜欢在草稿纸上演算,一场考试下来试卷总被划得面目全非。”   “写题很快,写完之后会习惯性从头到尾检查三遍,然后才交卷。”   虞寻细数一些细节:“遇到一眼解不出的会皱眉,遇到简单的就会转笔……不过,你应该对我没什么印象了吧。”   云词抿着唇,如果不是和这人在一起了,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承认:“你考试会睡觉。”   “最后十分钟,后排那个人会戳一下你把你叫起来。”   云词想了想,还想到一个细节:“还有,在答题纸空白的地方画画。”   虞寻愣了下,没想到云词也记得这么多。   接着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从很早开始,关于对方的一切,早就无形地刻在彼此心底了。   虞寻很轻地捏了下指节,说:“看来这几年仇敌,当得也不算亏。”   -   明天还要接着考一天。   王壮面如菜色趴在桌上:“完蛋了。”   罗四方问:“你不是有小抄。”   “没敢看,”王壮说,“怕被抓。”   作弊这种事本来也不好,罗四方说:“打了也没什么用,以后也不能一直靠打小抄。”   王壮:“那其实还是有点用的……”   “?”   “抄的时候,我无形中背了不少,有几道题居然做出来了。”   “……”   寝室里人聊天间隙,云词抽空躲阳台上给严跃打了个电话,都在忙期末,严跃也没太多时间,只聊了三两句:“考的怎么样。”   云词说:“还行。”   严跃:“你自己有数就行,明天考完什么时候回来?”   其实中午就考完试了,很多人买了下午回家的车票。   但云词却说:“晚上吧。”   严跃:“这么晚?”   云词嗯了一声:“学校里还有点事。”   严跃虽然平时会和高平阳联系,但对学校里零零碎碎的活动也不是每一件都知道,于是说:”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个消息,最近忙着出期末试卷,我晚上可能晚回。”   云词回了句“知道了”。   挂了电话之后,云词没离开阳台,他低着头,倚着阳台栏杆看近期电影推荐。   影院海报上写着一句:和喜欢的人,在冬天总该约一次会吧。   他和虞寻在谈恋爱。   所以放假前,总该看一次电影。   另一边。   虞寻和流子在店里,流子唉声叹气:“大学答案不好卖了,没人买,怎么回事,高中那群作弊的人都长大了?”   虞寻坐在收银台前,随口敷衍说:“你也知道?”   流子:“说好的男人至死是少年呢,五十一份的答案很贵吗——”   流子说着说着,发现虞寻不回应他了:“又看手机,整天看手机,谁的消息,比兄弟还重要。”   流子并不知道一个事实,那就是男朋友的消息当然比兄弟重要多了。   虞寻划开手机。   系统提示:收到一条新消息。   他男朋友发来的。   yc:[明天下午两点,学校东门,等着。]   虞寻扫完这行字,反应过来云词这是在约他。   ——虽然消息发得跟约架没什么两样。   于是他抬手回复。   yx:[哦,你准备带多少人。]   yc:[……]   虞寻开玩笑回:[你这消息发的很像约人打架,男朋友。]   过了会儿,云词回复。   yc:[打什么架。]   他又发过来一句。   yc:[是约你看电影。]   云词第一次主动约人,约的人还是虞寻。   哪怕这个人已经是自己男朋友了,但在发消息的时候还是会有点紧张。   他算了算时间,明天中午考完试,电影下午开场,来得及在回去之前看完一场电影。   虞寻对着“看电影”三个字看了半天,然后抬起头问流子:“有个问题。”   流子:“?”   虞寻:“你觉得我哪身衣服最帅?”   流子:“你突然问这种匪夷所思的问题干什么。”   “问一下,”虞寻简略说,“明天要穿。”   明天。   明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流子在脑子里检索了一下,是期末考的最后一天。   再接着往下联想,和期末考这个词条最接近的关联词是一个名字:云词。   他很快领悟了。   作战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装备。   期末考不仅要在分数上压过云词,更要从穿着打扮上入手,要在走进考场的那一秒,从气势上压倒对手。   “那套黑色的吧,冲锋衣,”流子认真回答,“那套贼帅。”   -   南大附近有几家电影院,其中最大的一家开在附近商场里,但商场离学校一两站路远,小一点的校门口附近就有,东门开着家小电影院。   次日,小电影院里,云词提前到了。   他昨晚就把其中一张电影票给了虞寻,虞寻当时接过电影票说直接电影院见,他去店里送个东西就过来。   约好的两点。   结果一点四十,两人在电影院提前碰见了:“……”   云词:“不是说两点。”   “想早点,”虞寻身上还沾着点外面的寒气,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说,“毕竟第一次约会,没什么经验。”   说完,他又问,“你怎么提前来了。”   云词不想承认自己也是同样的心情:“看错时间了。”   虞寻“哦”了一声,也不知道信没信:“离开场还有半小时。”他扫了眼,扫到电影院里售卖零食的地方,“我去排队买点吃的。”   放假前,来电影院的学生很多。   场次基本都售罄了,排队买爆米花的人也多。   虞寻光是排队就花了差不多十分钟,等他买完爆米花和可乐,检票员通知:“两点的可以提前检票进场了——”   云词伸手:“票。”   虞寻说:“在口袋里。”   “但我现在拿着东西,不太好拿。”   云词刚想说“我帮你拿可乐”,但话还没说完,虞寻又说:“帮我拿下票。”   云词下意识伸手想去掏他的大衣口袋。   刚碰到口袋边缘,就被虞寻制止:“不是这里。”   那是哪里。   云词视线顺着下移:“?”   “嗯,”虞寻声音低下去,“裤子口袋。”   “……”   “大衣口袋太浅,”虞寻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说,“容易掉。”   虞寻穿的是条牛仔裤,很薄,深蓝色,衬得腿很长——最重要的是,面料没有什么弹力。   云词做了一番心理建设。   这他男朋友,正儿八经的恋爱关系。   伸进去拿一下票怎么了。   于是过了会儿,云词伸手,手指往下探,摸了几下才勉强摸到那张被叠成方块状的纸。   抬手拽出来的时候,甚至隔着布料蹭到了腰腹。   云词莫名想到纸条上那句:我其他地方,也挺好看。   ……   操。   “在想什么,”虞寻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耳朵这么红。”   “穿太多,”云词面无表情,只有泛红的耳尖暴露了真实情绪,把电影票抽出来后,又说,“空调太热。”   两人检票入场。   云词选的位置在后排角落,两个人个子高,整个厅也不大,坐最后一排刚好。   电影是部喜剧片。   灯暗下来之前,观众席差不多坐满了。   电影开始不到十分钟,坐在边上的人忽然在一片漆黑里来了句:“小词。”   “?”   “我害怕。”   虞寻说,“你可能不知道,我平时都不怎么敢看电影。”   “……”   “这是喜剧。”云词强调。   喜剧。能害怕什么。   虞寻歪着头,坐姿闲散,随便伸手一指:“哦,这个人笑得太夸张,有点吓人。”   “…………”   槽点太多以至于不知道该先吐槽什么。   但就在云词组织好语言之前,黑暗中,一只手横着伸到了他面前。   “所以得牵着看。”   约会看电影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因为一场下来,根本没有注意电影内容,谁都没有在看电影,更多的是观察对方。   被对方的一点细微的动作所影响。   这段有点好笑,想看看他笑了没有。   电影散场,走在前面的几名学生在讨论剧情:“刚才那段,那个女主演失忆演得太好笑了……”   虞寻牵着他的手,从侧面下台阶的时候问他:“有失忆吗。”   云词很想回答他这个问题,但他必须先弄清楚另一个问题:“谁是女主。”   “……”   听到这个更离谱的回答之后,走在前面的虞寻回过头。   电影院里还黑着,屏幕荧光照进他眼里。   对视间,不知道是谁先笑了:“操,你也没看。”   从电影院出去之后,两人回寝室收拾东西,寝室里罗四方他们已经走了,整间寝室难得空荡。   寝室群里,罗四方给他们留言:[你俩人呢?]   [我们收拾完先走了,还得去车站赶车。]   [宿舍钥匙别忘了拿,开学见。]   云词回了句,把手机和充电宝一块揣进背包里。   他要带回家的东西不多,家也离得近,收拾起来很快。   虞寻收拾东西到一半,问他:“你几点走?”   云词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车进站时间,说:“车快到了。”   虞寻往他那逼近了些,抬手,掌心压在他背包拉链上,扰乱了他接下去的动作:“——你就,这么走了?”   “?”   虞寻提醒他:“情侣之间,分别的时候要做什么。”   于是云词的视线落在,之前取票时不小心蹭到的那截腰上。   这人今天穿的很单薄,进寝室脱下外套后,里面就只剩下一件薄毛衣,毛衣很宽松,隐约勾勒出一点腰线。   云词伸手隔着衣服碰了一下。   在触碰的瞬间,虞寻整个人僵住了。   接着,云词手指略微收紧,也往虞寻那逼近——抱了他一下。   两人之间的距离陡然间缩短。   虞寻在他主动靠近的刹那,也反手扣住了他的腰。   虞寻垂下头,鼻尖抵在云词脖颈处,呼吸间全是对方身上的气味,他像第一次闻猫薄荷的鱼吃吃一样,对某种特定的气息过于眷恋:“虽然说的不是这个,但先抱一下,也行。” 第五十八章   云词到家的时候, 严跃还在学校忙活出题的事。   老爸:[自己弄点东西吃,早点休息。]   他站在厨房里,随便下了碗面, 站在锅前等着水烧开。   手机又响了一下。   他以为还是严跃在给他发消息, 叮嘱他什么事。   然而这次手机响的时长有点不太对, 持续半分钟后,他才低头, 划开手机发现是一通视频电话。   [‘男朋友’邀请你进行视频通话]。   ……   云词第一反应是想找面镜子看看自己头发乱没乱。   他对着浴室那面镜子,整理完头发,才若无其事地接起来。   电话接通的一瞬, 虞寻的脸出现在屏幕里。   还是精挑细选的角度, 还是那张找不出死角的脸——他应该也是刚到家, 从视频里, 云词看见上次见过的客厅陈设。   虞寻看着他的背景:“在洗澡?”   “……”云词说,“煮面。”   虞寻挑了下眉:“在浴室煮面?”   接着,他视线落在云词额前被打湿的碎发上。   然后他很轻地笑了声:“为了接我视频, 特意抓了把头发么。”   “能理解,”虞寻又说,“面对像我这么帅的男朋友, 接视频的时候确实会有些压力。”   他有个屁压力。   云词被戳穿,面无表情地炸了。   “浴室信号不好, ”他表现很平静,嘴里却说, “听不见, 我挂了。”   虞寻抬了下手, 不知道操作了些什么, 然后看着他说:“那想你的时候怎么办。”   云词耳尖红了点, 迟迟摁不了挂断。   虞寻:“这下听见了?”   云词“哦”了下:“信号突然好了。”   虞寻:“煮的什么面。”   云词带着手机回厨房:“番茄鸡蛋。”   虽然隔着网络,但在视频里,两个人距离被拉近,似乎没有因为假期分开,而是在一起生活一样。   虞寻:“小词还会做饭。”   云词想说“下次煮给你吃”,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下次让你见识见识。”   说完,又反应过来这样好像在“宣战”。   “我记住了,”虞寻说,“下次。”   云词把镜头转过去,对着沸腾的锅,然后一边捞面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会做饭么。”   “会,”虞寻说,“你想吃做给你吃。”   云词:“会什么。”   虞寻:“看你想吃什么?”   云词随口:“佛跳墙。”   虞寻:“那我直接跳墙吧。”   “……”   云词对着碗,听见这句,拿筷子的手顿了下,嘴角很轻微地上扬了一点。   聊了会儿,虞寻那边的镜头晃了下,一路跟着晃进了其他房间,打开衣柜,拿了套衣服。   “你姑姑不在家吗。”   “在医院。”虞寻镜头还在晃,只有声音传过来。   云词看着乱晃的镜头,又说:“要出门?”   虞寻带着衣服继续晃:“去浴室,洗澡。”   “……”   云词不说话了。   虞寻走进浴室后,镜头画面稳定下来,他反问:“要看吗?”   云词这回是真要挂电话了。   虞寻仿佛猜到他下一步动作,又说:“等会儿。”   云词停了一下。   镜头画面里的虞寻忽然凑近了,近到只能看到他的半张脸,他把镜头往下移一点,顺着高挺的鼻梁往下,停在唇上。   然后,他又突然逼近。   在视频里亲了一下他。   [视频通话结束。]   云词被虞寻这一下弄得愣住了。   他对着手机屏幕,揉了把脸。   ……   不就是。亲一下。   亲一下而已。   他这样想着,然后拿反了筷子,吃到第二口面才反应过来。   -   寒假假期不长,但前一周云词和虞寻每天都会通一次视频电话。   只是虞寻在电话里一天比一天疲惫。   “刚从医院回来,”这天,虞寻在坐车时打着视频说,“等会儿去做家教。”   “找了一家,以前邻居的孩子,高中那会儿喊我哥哥,也教过他几道题。现在快中考了,让我假期帮忙补课。”   云词听着,心说虞寻打工的种类挺多。   虞寻又说:“你呢。”   云词报备今天一天的日程:“背书,预习,晚上去亲戚家吃饭。”   虞寻边听边说:“但是说归说,镜头能不能不要对着书桌?”他声音散漫地说,“想看你。”   云词于是又把镜头转回来。   对着自己。   四目相对了一会儿。   有时候两人之间不需要多说什么,看着对方好像就够了。   以前和虞寻敌对的时候,每逢假期,其实两个人之间就没有什么瓜葛了。毕竟他也不可能带着人跑虞寻家门口找事去。   除了偶尔会有一些类似网吧打pk,或者严跃把他带回家里这种突发事件之外,两人并无再多交集。   这还是头一次,两人互相“参与”对方的假期生活。   云词想了想,还有什么事没说,于是又补充:“明天李言过来。”   虞寻:“他来干什么。”   云词:“说是在家活不下去,过来避战。”   虞寻一副让李言换个地方死的样子:“活不下去找别的地方,上别人男朋友家算怎么回事?”   云词:“嗯,让他找别的地方。”   虞寻对云词家小区构造很了解,说:“附近垃圾站就不错。”   “……”   虞寻眼睛微阖着,又说:“或者对面大马路上,那个公园,让他去转转。”   即使隔着网络,虞寻眼底的疲惫还是看得很清楚。   云词忽然说:“很累吗。”   虞寻没听清:“嗯?”   云词又重复了一遍,“最近很累吗。”   说话间,车到站了,虞寻睁开眼:“看见你就不累了。”   这通电话挂断后,李言发来消息:[你家电脑能用吗?能确保兄弟明天过来打上游戏吧?]   李言:[别跟以前暑假一样,开机后发现你家老严直接把网线停了。]   云词对着这两条消息看了会儿,想的却是别的事。   另一边,李言在家正被父母念叨着:“别以为上了大学我跟你妈就不管你了——大学要比高中时候更有紧迫感,你到时候毕业,是要找工作的,进入社会之后——”   李言喊着“能不能让我静静”,等来了他兄弟的回复。   yc:[明天有事]   李言:[?]   李言:[不是说好明天在你家见。]   yc:[突然有事。]   李言:[是要背法典还是备战四六级。]   以李言对他兄弟的了解,这人假期还能有什么别的事,除了卷学习就是卷学习,还是在严跃眼皮子底下卷。   然而,这回云词的回答却不是这两个可能性中的任何一个。   yc:[去找工作。]   李言耳边,父母念叨着“毕业了看你能找什么工作”,眼前聊天框里,也是一句“工作”。   他在父母的指责声中一路逃窜去厕所,锁上厕所门,十分震惊地直接给云词拨过去一通电话,电话接通后,他喊:“你他妈卷出新境界了?学习的最终目的是工作,所以你直接提前工作?”   “……”   云词接起电话,被他喊得耳朵疼:“闭嘴,小点声。”   李言:“你工作干嘛?”   云词:“赚钱。”   云词以前对赚钱这件事没什么概念,他延续高中那会儿的逻辑,认为成绩还是第一位的,但是上大学后,很多事情就变了。   而且以后就不用严跃给生活费,顺便还能养一下他男朋友。   云词要去打寒假工的计划,严跃并不认可:“你现在刚大一,生活费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有这个时间不如多为专业课做点准备。”   “爸。”   出乎意料的,云词打断他。   他语调没什么起伏:“我是在通知你。”   云词重复:“通知一下,不是征求你的意见。”   严跃怔了下。   以前的云词很少反驳他。   或者说,以前的云词实际并没有多少真正在意的事儿。所以他还是第一次从云词眼里看到一片陌生又尖锐的锋芒。   或许是不适应,又或许是权威被挑战,严跃被戳中:“你现在是用什么语气在和我说话?”   云词说:“正常语气。”   “……”   饭桌上,温度骤降。   云词没有回避严跃的视线,他起身时说:“明天不用等我吃饭。”   他找的也是一份家教工作,托了以前同学帮忙联系,最后联系到一位“不学无术”的西高学弟。   “脾气特大,”以前同学介绍时说,“本来我在他家当临时家教的,实在镇不住,听说在学校天天打架,上课也不学习,就这样,他父母的要求还是考进年级前五十,做梦呢吧。”   “不过好在钱多,当然事儿也多,班长你考虑下。”   yc:[钱多就行。]   事实证明这位西高学弟确实很难搞,云词去打工的第一天,刚推开门,那学弟坐在地上,满地都是零食,手里拿着个游戏机:“别烦我,我要打游戏。”   然后他看见新来的那位穿白色毛衣的帅哥走过来,直接把他电源线拔了。   学弟骂骂咧咧:“我操!有病?”   云词松开手里的电源线,语气平淡:“听说你在学校天天打架。”   学弟嚣张地挺直了腰杆:“对,我校霸,怕了?”   云词没说话。   他慢条斯理地撩起了袖子,然后冲他扬了下下巴,冷淡的眉眼浸上几分戾气:“那上课之前,先打一架。”   学弟:“……啊?”   “准确地说,也不是打架。”   云词:“是你会被揍一顿。”   ……   和严跃关系降温的同时,云词和虞寻之间的联系也变少了。   有时候没聊几句,他就要去打工了,赶车,于是匆匆挂断电话。   几次之后,虞寻似乎也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yx:[最近很忙?]   yc:[有点。]   yx:[忙什么。]   肯定不能说是忙着赚钱养你。   云词不习惯干这种事情还没开始做几天,就提前宣扬出去的事儿。   等到了学弟家里,他才抽空回复:[没什么,备战四六级。]   “你女朋友啊?”学弟吊儿郎当翘着腿,勉强给了点面子听课,但还是抓准一切机会开小差。   云词:“废话少说,把题解完。”   学弟长得其实挺清秀的,就是性格实在太找揍:“聊聊呗,我也有很多女朋友,大家交流一下。”   云词:“就你?”   学弟跳脚:“我怎么了,我今年校草榜前三!”   西高校草榜什么时候这么拉了。   这个榜单他知道,以前他和虞寻也争过。   云词:“刷了多少假票。”   学弟:“靠,真票——凭借我不羁的性格!”   “……”   说话间,云词摆在桌角的手机又响了。   学弟提醒:“你女朋友。”   不过这次不是虞寻发的消息,寝室群里,罗四方他们在聊天。   罗四方:[回母校,吃了一通瓜。]   王壮:[什么瓜?]   罗四方:[我们学校以前一对神仙眷侣,居然分手了。]   罗四方:[简单来说就是当初我们学校一男生追一女生,非常努力追到了,但大学后女生和男生谈恋爱没多久,就逐渐冷淡。]   彭意远:[移情别恋?]   罗四方:[不是,是这女生发现自己不是真的喜欢对方,只是因为感动。把感动认错成了心动。]   罗四方最后感慨:[感情的世界真复杂啊。]   群聊最后,黑色头像冒了出来。   黑色头像发了一行字。   黑色头像:[感动认错成心动?]   接着,云词收到两条私聊。   黑色头像:[所以你最近]   黑色头像:[这么冷淡。]   这两行字,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不爱了就直说”的意思。   云词:“……”   操。   这群人是寒假作业留太少吗。   没事在群里聊什么八卦。   “你女朋友发的什么?”学弟凑过来。   云词面无表情推开他,没打字,直接去阳台打视频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后通了。   虞寻这次没有露脸。   于是手机屏幕上,他这边的画面就变得更加突出——镜头画面里,除了他的脸,还有他身后突然多出来的一颗脑袋。   学弟在他身后。   不学无术的高二大男生,学人家打了耳洞,看起来确实有几分“不羁”,他眨着考试不及格的眼睛说:“对面怎么黑了?”   下一秒。   对面不仅黑了。   还直接挂了。   yx:[看来打扰你约会了。]   “……” 第五十九章   [视频通话结束]   学弟完全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 问个不停:“你女朋友生气了?为什么?你们吵架了?”   还敢问为什么。   ……   云词想把这个不羁学生的脑袋摘下来锤扁。   “题解得出吗,”云词冷嘲热讽说,“过来凑热闹。”   学弟理直气也壮:“我当然就是因为解不出, 所以才过来的。”   “……”   学弟没碰到过这种上来就要打架的“家教”, 还说打残了他赔钱, 给他叫救护车。   他虽然平时在西高挺横的,但高中生口嗨打闹, 哪有过叫救护车的阵仗。勉强在这位新家教的手底下老实了点,但也不完全老实。   云词调整了一下情绪。   忍住不真揍他,然后平静地说:“刘家宇, 滚去写题。”   刘姓学弟不肯走:“你女朋友漂亮吗?刚才视频里没看见。”   云词说:“漂亮。”   刘家宇:“看看照片?”   云词看了他一眼:“想不想看看救护车长什么样。”   “……”   刘家宇闭嘴了。   家教课时两小时, 后面一个小时, 云词一直在走神。   他一边很敷衍地给刘家宇讲题, 一边给虞寻发消息。   他单方面发了好几条,先是解释。   yc:[没约会。]   过了会儿,虞寻没回, 他又发了几条。   yc:[不是你想的那样。]   yc:[?]   yc:[回下消息。]   从两人加上好友起,黑色头像就没有这么安静过,云词发了几条, 虞寻都没回。   与此同时,刘家宇在边上对着一道立体几何崩溃:“这题怎么做啊, 是这个公式吗。”   云词看都没看他:“翻书,自己找。”   刘家宇:“你是我家教啊——让我翻书。”   云词“哦”了一声:“教你什么叫独立。”   云词说归说, 还是在草稿纸上很简略地给他写了一遍解题思路。   刘家宇:“看不懂, 再来一遍?”   云词冷淡地说:“看不懂就看下一题。”   “……”   平时家教摁着他做题他不感兴趣, 现在云词没心思教了, 刘家宇这个学渣反而来劲了:“我不!我今天就要弄懂这道题!!!”   然而他的家教还在给“女朋友”发消息。   云词头一次发现电视里常演的那些台词, 居然真的会在生活中上演。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我可以解释。]   刘家宇努力地把题解了出来,他家教等对象回消息的间隙扫了一眼。   刘家宇有点得意:“是不是在想其实我只是平时不花心思学,其实超级他妈聪明。”   云词捏了下手指骨节,有点手痒:“在想解题步骤就摆在面前,答案还能写错,干脆别参加高考了。”   刘家宇:“……”   云词暂时放下手机,把这道题仔仔细细给他讲了一遍。   讲完刚好满两小时,家教课时结束。   课后,刘家宇闲聊:“你女朋友还没回你?”   他又说:“你干什么事了,忘了什么特殊纪念日吗。”   反正虞寻也没回消息。   死马当活马医吧。   云词松了口:“你谈过很多?”   刘家宇:“校霸,懂不懂什么叫校霸。”   云词:“校霸和谈恋爱有什么关系。”   刘家宇:“风靡全校,自然很有恋爱经验。”刘家宇再次强调,“我可是今年校草榜前三。”   云词实在忍不住了:“去查查前几年校草榜第一是谁。”   刘家宇:“谁?”   云词看着这小孩,说:“我。”   和我男朋友。轮流登顶。   “……”刘家宇回避这个话题,“所以是什么事?”   云词透露了一点,说:“他觉得我最近有点忙。”   刘家宇夹带私货说:“卧槽那可太好了,那就把家教辞了吧。”   云词从边上的试卷纸里多抽了一张,没说一个字,开始给他出题,增加课后作业量。   “别,”刘家宇坐直了,“不是留了一张吗,怎么还要加一张,我开玩笑的。”   刘家宇最后说:“你哄哄她,女朋友是要经常哄。”   “她觉得你忙,你就让她知道她对男人来说,事业本来就是更重要的。”   “……”   云词的沉默震耳欲聋。   -   云词最后还是给刘家宇多留了一张试卷,在刘家宇敢怒不敢言的眼神中下楼,出了小区,就在马路边上等车。   他叫了辆出租车,报了虞寻家的地址。   从刘家宇这过去,车程大概四十分钟。   这四十分钟里,他一直在随时盯着聊天框,等虞寻回他消息。   一个平时总自言自语,报备消息能自己一个人发十几条的人,忽然间沉默下来,让人很不习惯。   下车后,他按照之前的记忆,上了楼。   上楼后他蹲在虞寻家门口,没有直接敲门。   这趟过来完全凭借冲动,他也不知道虞寻在不在家。   一门之隔。   云词最后发过去两个字。   yc:[开门。]   黑色头像:[?]   黑色头像:[你在哪]   yc:[你家门口。]   下一秒。   门开了。   虞寻穿着件黑色毛衣,看起来是刚才匆忙间穿上的,衣摆凌乱地卷着,他站在门口,个子很高,几乎要顶到门框。   这人头发也乱,刚睡醒,他垂下眼,视线扫到蹲在门口的人身上:“……你在这干什么。”   说完,他清醒了点,意识到他和云词现在的状态,又装作什么都没说一样。   “来找你,”云词蹲着,仰起头,以这种姿势和他对视,“解释。”   虞寻往门边靠,散漫地,不经意一样说:“哦,约会完了,想起我了。”   “……”   “怎么?不是解释这个?”   虞寻持续往门边靠,姿态越来越吊儿郎当,但实际给蹲在门口的人让出一条道:“除此之外,有什么好解释的?”   虞寻本来不想多说话,甚至打定主意不理云词。   但见到人的那刻,还是忍不住,他又接着往下说:“他年纪挺小啊,高中生吧,耳钉打得不错。”   云词来之前还有点忐忑。   但见到虞寻,听见他声音,看到他无形中一边装不在意一边让出来的那条道之后,原本收紧着的情绪,又莫名地松了些。   然后他说:“嗯,他高二。”   虞寻没想到他还真敢接。   云词不仅接了,还继续往下完善:“西高的。”   “校友,学弟。”   云词把刘家宇在他面前吹嘘过的“荣誉”拿出来介绍了一遍:“今年校草榜第三。”   “挺受欢迎,风靡全校。”   “……”   虞寻不说话了。眼眸深沉,连带着整个人都跟着沉了下去,像一股旋涡。这个人平时总是什么都不当回事的样子,但内心深处盖不住的情绪叫嚣着,几乎要冲破出来。   他收起所有玩笑话,对云词说不冷不淡地说:“你走吧。”   下一刻,就见原本蹲在地上的人忽然站了起来——门框被这两个人衬得,仿佛高度低了不少。   云词出来得也匆忙,外套没穿,拎在手里。   他手心里攥着的还有另一样东西——红色的,写着“新年快乐”字样的红包。   虞寻正打算关门,就看到这一片红。   红包不厚,薄薄的一沓。   “话没说完,”云词把红包递到他面前,“他是我学生。”   “在做家教,朋友介绍的。”   “还没攒够钱,就没提前说。”   虞寻愣了下,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先不提云词为什么忽然去做家教,后半句话逻辑有点奇怪:“没攒够钱,就不能说?”   “想送你压岁钱。”云词说。   按照计划,等这个红包攒得厚一些了,再在过年当天给他。   所以没攒够之前,没办法提前把计划告诉他。   虞寻想过很多种可能性,唯独没想过这个。   他记忆回到前一阵,某天,云词问他的那句话上。   ——累吗。   虞寻所有的情绪一下消散,很轻易地被左右。   “这句新年快乐收下了。”   说着,他把钱从红包里抽出来,只拿了空红包,再把钱塞回云词手里:“这个不需要——还不至于,要靠男朋友养我。”   他这样说了,云词也没再坚持:“还生气么。”   “没生气,”虞寻解释,“我不会生你气。”   “?”   没生气你不回消息。   虞寻在云词进门前,忽然弯下腰靠近,他的手搭在云词腰上,手上力道很重——整个拥抱都很重。   凑近时,有一度,两人距离近到云词以为要接吻。   但在关键时刻,虞寻又错开那个位置,吻落在他额头上。   他还是像上次那样,抱得很紧,像是在吸对方身上的气息一样,呢喃着,说出后半句:“……我只会吃醋。”   过了会儿。   虞寻维持着拥抱的姿势,问他:“吃过饭了吗。”   云词:“没。”   虞寻说话时,鼻息打在云词颈侧:“我做给你吃。”   云词鼻尖抵在虞寻垂下来的碎发上,随口说:“佛跳墙?”   虞寻:“……这道不会,这么想看我跳墙?”   是之前在电话里说过的话题。短暂分别时只能隔着手机屏幕聊天,这下又被拉回了现实,一切重新有了温度。   说话的人身上很烫。温热又真实。   两人进屋后,去了厨房。   厨房里还剩下些上次买的蔬菜,虞寻简单做了两道菜。   云词想打下手,但是每次刚碰到食材,还没开始洗,就被人按下:“不用做这个。”   虞寻又说:“你干点别的。”   “?”   别的。   放眼厨房除了洗菜还有什么。   虞寻:“比如,抱着我这种。”   “……”   他又补充,“可能炒菜水平会超常发挥也说不定,当然我本来也做得不错。总之洗菜肯定没这效果。”   云词最后靠着厨房门等他。   做饭间隙,聊起他姑姑:“还在医院?”   虞寻“嗯”了声,说:“她最近精神状态不太好。”   云词想问他父母呢,为什么姑姑这种情况却是他在照顾,而且房子里也看不出有其他人存在过的痕迹。   话到嘴边,虞寻做完饭关了火。   “啪嗒”一声,灶台灭了,他的话也没能说出口。   饭菜摆上桌,简单清淡,还有两碗饭,两双筷子。   虞寻去拿纸巾,云词动筷子之前,鬼使神差地,居然先拿出了手机。   然后拍了一张照片。   “拍什么?”虞寻走回来。   云词收起手机:“只是看眼时间。”   虞寻很热衷于戳穿他,问:“哦,那现在几点?”   “……”   他怎么知道,他又没看。   “手机没电,”云词干脆闭上眼说瞎话,“没看见。”   过了会儿,虞寻手机震动几下。   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消息。   虞寻做的饭菜味道确实还可以,很家常,应该都是他在家照顾他姑姑那会儿自己学着做的。   简单吃过饭后,两人在沙发上坐着。   电视里,播着综艺节目。   云词隐隐觉得吃完饭后,他和虞寻之间还是有点不对劲,这份不对劲从虞寻看了手机开始,因为吃完饭,虞寻在沙发上坐下的时候甚至跟他挨得有点远。   已经解释过他和刘家宇的事了。   难道还有什么没解释的。   ……   云词正想着,电视上播到一句:“所以感动真的和心动不一样吗——”   “……”   他意识到了什么。   低头,拿着手机给罗四方发了句私聊消息。   yc:[你跟虞寻聊什么了]   罗四方:[?]   罗四方震惊了:[卧槽,你怎么知道我们刚才在聊八卦。]   罗四方:[虞哥对我母校的八卦特别感兴趣,我们深入聊了聊感动和心动这个话题,并且一致认为很多悲惨爱情的开端都源于此。]   “……”   云词一个字一个字地打。   yc:[你们专业]   yc:[作业是不是太少了]   隔着网络,完全察觉不出情绪的罗四方天真回复:[不少啊,挺多的。]   云词和罗四方聊完,收起手机。   他用余光瞥了眼,发现虞寻也垂着眼,在看手机。   客厅里只剩下电视机里传来的嘈杂声响。   云词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他近乎烦躁般地,叫了一声虞寻的名字。   然后在虞寻甚至还没来得及抬眼之前——云词伸手,拽着对方的毛衣领口,不顾一切把人往自己这边拽。   近距离,不给彼此任何喘息空间。   下一刻,云词问他:“接吻吗。” 第六十章   云词这话说得突然。   然后趁着虞寻还没反应过来, 他手上力道猛地加重,手指骤然收紧,以一种冲撞般的姿势亲了上去。   和对方身上的坚硬的骨骼不同。   嘴唇很软。   温热的。   双唇相触的瞬间, 心跳有一瞬间停跳。   细密的电流一路窜到指尖, 像微弱的烟花, 整个人无声地被点燃了。   云词很后知后觉地才感觉到他亲的时候还撞到了虞寻的鼻梁,一阵钝痛, 疼得他很轻地咬了下牙。   他没接过吻。   亲得不得章法,虽然横冲直撞了点,但亲得极其青涩。   短暂相触后, 云词又退后了一点。   他看着虞寻被他扯得更加凌乱的衣领, 以及轻微泛红的唇角。   彼此都懂这个吻的含义。   所有声音都逐渐从虞寻耳边散去。   电视机的声音, 窗外街道上的杂音, 甚至是风从窗户间隙吹进来的声音,一切声音都听不见了。   只剩下云词的声音。   “没有人会因为错觉,或者感动, ”他声音有些低哑,说,“就和一个人接吻。”   “你之前说过。”   “喜欢才会。”   云词解释完这些, 又有点恼火,他抓了下头发, 略微烦躁地说:“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只是感动。”   “我是傻逼吗。”他说,“这都分不清。”   虞寻愣了会儿, 刚才吃饭时和罗四方的聊天内容引发的情绪在他的这些话里也逐渐消散了。   在和云词谈恋爱之前, 他从来没感受过原来在甜蜜的同时, 会有一些没有安全感的时刻。尤其是放假后, 两个人分开的时间里。   不确定对方今天对自己的喜欢会不会产生改变。   不确定对方身边有没有新的人出现。   一切都开始变得不确定了。   虞寻声音也有点哑:“因为是我先追你的。”   “怕你只是感动而已。”   云词突然说:“家里有镜子吗。”   虞寻:“?”   云词:“说话前照照镜子。”   “……”云词对着虞寻那张脸, 也不得不承认这张脸确实很能‘蛊’人,“长成这样,谁担心谁。”   虞寻给点阳光就随便灿烂会儿,他跟着承认:“——也是。”   云词:“……”   倒也不用跟得这么快。   “校草榜第三名算什么,当年在西高那会儿,除了你根本没有对手。”   “……”   虞寻说到这,略微扬起一点的声音又低下去:“但是碰到的人是你。”   是你,就不那么确定了。   面对这种情况,云词脑子里响起一个声音:是不是该哄哄他。   但是怎么哄,他也不知道。   再说点什么话吗。   但是好像也没什么其他话可说了。   最后云词手撑在沙发边沿,又凑过去在虞寻嘴上亲了一下。   亲完,他问:“还不确定吗。”   虞寻声调没什么变化:“嗯。”   云词又亲一口。   “现在呢。”   “哦,还是没有。”   云词亲了好几下,虞寻被压在沙发上亲。   云词:“确定了么。”   虞寻:“比刚才好点,再亲会儿试试。”   他一只手掐在云词腰上,云词亲了会儿,打算停下,他就说一句:“又不太能确定了。”   几次下来,云词终于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他停下动作,刻意和虞寻拉开距离。   虞寻原本半阖着的眼睛睁开了点:“嗯?”   云词:“差不多了吧。”   虞寻眼尾耷拉下来一点,语调散漫,但刻意压低了声线,说:“完全没有,我们这种内向的人真的很没有安全感。”   “……”   这下云词基本可以确定。   这个人,就是故意的。   虽然已经拉开了一点距离,但两个人还是离得很近,说话间,连呼吸声都能听得很清楚。   云词“哦”了声说:“那就算了。”   “?”   他学着虞寻的语调,也故意装不经意,冷淡的声线继续说着:“哄不好就算了。”   虞寻差点坐直了:“什么叫算了。”   云词:“算了的意思就是,直接换个男朋友。”   云词话音刚落,虞寻掐着他腰的手紧了很多,然后忽然使劲按着他——在沙发狭小的空间里翻了个身,两个人的位置上下调换。   虞寻一只手撑在沙发边沿,防止他起身离开,然后说:“换个?”   “换谁?那个考试不及格的校草榜第三?”   “……”   “我讲师德,”云词说,“应该不换这个。”   虞寻气笑了:“你还真敢接。”   其实他那点情绪已经被云词哄得差不多了,纯粹只是想装没安全感,让云词继续主动亲他。但是这会儿又被点炸了,哪怕知道这人是在故意开玩笑,跟他对着干,还是忍不住。   云词还想说点什么,虞寻低下头,吻了上去,封住了他接下去想说的所有话。   ……   唇齿交缠。   他的吻压得人透不过气,仿佛要挤干两个人之间的全部空气。   “说出来的话我一个字也不想听,”虞寻贴着他的唇说,“还是用来干点别的。”   末了,他抬手掐在云词下巴上,强迫他仰起头,凑自己更近,哑着声说:“……张嘴。”   云词刚才亲半天,都只是不得章法的随便贴一下。   他被虞寻掌控着,不受控制地张了嘴。   下一秒,这个吻变得更加深入。   接吻间隙,虞寻会短暂地松开他,让他喘口气,问他:“还换不换?”   云词:“考虑考虑。”   他说完,又是一个近乎窒息的吻。   虞寻声音透着一股危险性:“换不换。”   他一直问,直到云词妥协求饶般地说出那句“不换”。   ……   已经记不清这个吻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知道过去很久,亲得脑子都发懵,有一段时间整个人又麻又软。   也有很硬的地方。   云词好几次都感觉到硌人。   “……”他推开虞寻,“去浴室。”   虞寻也知道确实不能再亲下去了。   于是松开他,起了身。   半分钟后,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水声,云词抬起一只手盖住了自己半张脸,掌心触碰到脸颊后,传回来的温度滚烫。   -   虞寻洗了个冷水澡。   一洗洗了半小时,再拉开浴室门的时候,上身没穿毛衣。只有一条灰色运动裤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之前云词摸过的那截腰明晃晃地出现在他眼前。   他只是不小心碰到,并没有摸到什么,但此刻却看得非常清楚,虞寻整个人高且精瘦,腰间有薄薄的一层腹肌。   出浴室没多久,这人又凑到沙发上去抱他。   虞寻抬手随便揉了下云词的发顶,忽然说:“刚才是我初吻。”   这人身上体温很凉,顺便还洗了个头,还没耐心吹干,头发丝也是凉的。云词被他抱着,连带着自己身上过高的体温都跟着降了下来。   和刚才的氛围不同,两人平静地聊了几句话。   云词只知道他高中没谈过,但再往前的事情就不好说了:“第一次?”   虞寻说:“不然呢。”   云词问:“初中没有过?”   虞寻反问:“你初中有?”   云词:“没。”   他说,“初吻,初恋,都是你。”   “……”   “我也是,”虞寻最后说,“所以,对我负责。你要是敢换试试。”   说话间,云词的手机开始响——他来的时候手机没调静音,怕错过兼职工作上的消息。   这一响,就响了很久。   微信消息提示音“滴”个不停。   云词划开手机,点进微信。   十几条未读,全是刘家宇发的。   刘家宇:[你女朋友还在生气?]   刘家宇:[我操两张试卷实在太多了,我宁愿叫救护车。真正的男人宁死不屈。]   刘家宇:[你到底哄完没,能不能管一下我死活]   刘家宇:[你女朋友知不知道男人的事业有多重要啊。]   ……   虞寻在边上看了眼:“这傻逼谁?”   云词:“校草榜第三。”   “……”   说完下一秒。   [‘刘家宇’邀请你进行视频通话。]   云词刚想拒绝,虞寻的手伸过来,点了“接受”。   视频通话接通。   刘家宇的脸出现在画面里,还是那么不羁:“一句话,作业能不能少点。”   他又说,“我刚跟我兄弟打电话,他家教课后作业只留一张,我有两张真的很没面子,会在朋友圈里抬不起头的。”   云词调整了一下画面,避免虞寻不小心入镜:“一句话,不能。”   刘家宇对着视频画面,看到的是沙发,他那位新来的家教似乎正在沙发上躺着,他腰间还横着一只手:“你在你女朋友家?”   云词:“嗯。”   刘家宇看着那条手臂,推断:“你女朋友个子很高啊。”   云词:“比你高。”   “比我还高,”刘家宇说,“她吃什么长大的?”   云词:“饭。”   “……”   刘家宇:“那她还生气吗,尊重你的事业没有。”   云词刚想说“关你什么事”。   但话还没说,边上那位“女朋友”动了下手。   虞寻又按着他的腰,把他拉到镜头外面一点——这个角度视频对面看不清楚整张脸,但隐约能看见一些侧脸轮廓,从细微动作间推断两人在做什么。   然后他手往上移,手指穿过发丝,扣住后脑勺,宣示什么似的亲了上去。   “还是有一点生气,”虞寻贴上去的刹那间,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再亲一下。” 第六十一章   这天, 云词晚上没回去。   他跟严跃说了声,严跃因为之前两人关于家教的分歧,没有多说什么, 只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是一句带点冷战性质的话。   云词说:“知道了。”   然后电话另一头, 严跃也没声了。   父子之间的对抗, 寂静又无声。   过了会儿,通话终止, 手机里只剩下一阵忙音。   身后,虞寻拉开阳台门挤进来晾裤子,刚好听见这串忙音:“今晚不回去?”   云词:“嗯。”   虞寻:“严老师怎么说。”   云词略过他和严跃的聊天内容, 也没提严跃反对他做家教的事儿, 只说:“没说什么, 假期, 在同学家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这个同学刚才抱着自己亲了半天。   “你什么时候洗的,”云词看着那条被他挂起来的运动裤, 是刚才虞寻穿的那条,“怎么——”   怎么突然洗裤子。   这句话说到一半,他自己就反应过来了。   果然, 虞寻把晾衣架挂上去之后,倚着阳台门, 歪了下头,反问:“你说为什么。”   一段时间不见, 这人头发更长了, 几乎快落到肩膀那。刚才那条裤子洗掉之后, 他随便翻了一条牛仔裤出来, 低腰的, 整个人靠在那里,神色沾着几分餍足。   云词对着他绮丽的眉眼,恍然想起他对刘家宇说的那句“漂亮”。   虞寻看向他:“觉得我太帅,移不开眼?”   “没,”云词说,“倒没有觉得你帅。”   虞寻:“?”   云词说:“觉得有点。”他措辞了一下,但找不到更合适的,于是还是说,“漂亮。”   虞寻眉很轻地拧了起来:“那不是形容女孩子的么。”   接着,他又松眉,很随意地说,“漂亮就漂亮吧,你喜欢就行。”   说完,云词准备进房间:“你不进去?”   虞寻:“在阳台吹会儿风。”   “?”   大冬天吹什么风。   下一刻,虞寻说:“冷水澡不太管用。”   “……”   嘴有点亲肿的云词二话不说,毫不犹豫地拉开阳台门出去了。   虞寻吹了会儿冷风,一边吹一边刷手机。   他那个家教小屁孩又在问些弱智问题:[要不再多做一张卷子?我刚听说我们年级倒数第一也请家教了,我这个倒数第二不是很危险吗。]   虞寻回:[别浪费卷子,你多做三十张也没用。]   他那位年级倒二的学生秒回:[为什么,量变引起质变,努力造就奇迹,题海战术是拉高分数的最佳手段,这些话都对我不起作用吗。]   虞寻顶着几年不变的黑色头像回他:[一张卷子你能做出一道题就不错了,为了那一道题,还要浪费一张纸,仔细想想是不是不合适。]   对面哑了:[……]   虞寻回完这个小孩的消息,又回了几条流子的。   流子:[怎么打你电话都不接,过年去西高附近卖烟花这个主意怎么样,除夕夜我借辆三轮车,我们一块儿上街。]   流子:[经过上次,我已经有经验了。]   虞寻回:[失败的经验不算经验。]   然后他又特意回了第一句话,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回电话:[因为在陪对象。]   流子回得很快:[哦在陪对象。]   过了会儿,他发来一堆问号:[不是,在陪什么???你打错字了操?]   黑色头像明明只有一片黑,但流子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能从这一片黑里察觉到很明显的情绪——满足加炫耀。   yx:[对象。]   yx:[我谈恋爱了。]   ……   他发完,留流子一个人拉着刚借来的三轮车风中凌乱,关了手机。   等他转身进屋,天差不多黑了。   云词坐在沙发上,随便调了个台,见他进来,不太自然地说:“你晚上睡哪儿。”   虞寻:“床。”   云词“哦”了一声,说:“我睡沙发。”   “睡什么沙发,”虞寻挑了下眉,不解,“……你不睡床?”   “……”   他和虞寻之间明明亲了那么久,但两人在相处时总会带着点高中那会儿的青涩:“那你睡沙发。”   “我床挺大的,”虞寻直接明示,“睡得下两个人。”   虽然在学校里两个人也是同寝关系,甚至就住上下铺,但现在的情况不一样。   同一间房间,同一张床。   云词躺上去的时候,第一感觉是陌生又熟悉,环境很陌生,哪儿哪儿都和他自己那间卧室不一样,但包裹着他的气息却又无比熟悉。   是虞寻身上的味道。   关了灯,虞寻的声音从床另一侧传过来:“你再往边上挪一点,就要掉下去睡地上了。”   “……”   明明已经大学了。   可能是第一次谈恋爱的缘故,他还是有种“早恋”感。   也可能是身边这个人,让他总回忆起在西高的时候,带着锋芒时代的烙印。   黑暗中,云词闷在被子里,声音也有点闷:“掉不下去。”   两个人之间安静了会儿,然后床另一侧有一些细微的声响,边上的人似乎是翻了个身——他背对着虞寻,只能凭声音猜测。   然而他估算失误。   因为腰间突然多了一只手,虞寻从另一侧摸过来,在碰到他腰的时候,手才停住。很习惯性地紧紧扣住,把人摁进自己怀里。   “怕你掉下去,”虞寻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个很合理的解释,“这样安全点。”   云词在他怀里说:“好像和安全没什么关系。”   虞寻坦然承认:“现在是我比较危险。”   云词起初整个人有点僵,不知道抱了多久,困意一点点泛上来,他才放松一点。   但他刚放松下来,虞寻突然说:“好像忘了点什么。”   “?”   “晚安吻。”   虞寻这个人格外喜欢接吻。   只吻一下的晚安最后亲了个没完。   “……这叫晚安?”   云词嘴唇都有点麻了,说,“接完吻,不用睡了。”   虞寻低下头轻啄了下:“那叫早安吻也行。”   两人亲一会儿,轮流去一趟浴室,再亲一会儿,又轮流去一趟浴室。   ……   等到晚安吻结束,已经睡不着了。   虞寻还是维持着从身后抱着云词睡觉的姿势,尝试入睡,他下巴抵在对方脖颈间,呼吸间,两人的气息彼此缠绕。   云词睡不着,在刷手机。   虞寻半睁着眼,就这么看他刷。   其实手机是比较隐私的东西,有个人信息,还有平时会看的新闻和视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这个视频挺有意思,谁给你发的。”   “李言。”   “……”   “哦,这新闻好像是假的吧。”   “可能是。”   安静几分钟,虞寻又说:“你微信有人找。”   由于看对方转发的视频会显示“已读”字标,于是李言第一时间戳了下他:[这么晚还在线。]   李言:[你事情忙完了吗,不会真要工作一整个寒假吧。]   李言:[这么晚,你这工作难道还是晚班?]   [……]   云词在虞寻的注视下,打字:[你觉得是哪里的晚班。]   李言:[这个点,酒吧?]   李言:[你放心,作为兄弟,我就当不知道。]   然后云词又一个字一个字打:[没在上班。]   yc:[在对象家里。]   李言震惊了一会儿才回复:[你、谈、恋、爱、了??]   李言:[你女朋友谁啊,哪个系的。]   yc:[法学。]   李言:[……同专业?]   yc:[嗯。]   当着男朋友的面聊天的感觉很奇怪。   他把这两句话发出去之后,听见抱着他的那个人笑了声,然后又很轻地亲了下他的耳垂:“这就告诉他了?”   “没什么好瞒的,”云词说,“不过暂时,可能先不告诉他是谁。”   他和虞寻打了那么多年。   李言是他团队里的最强战力之一。   突然告诉他,他的恋爱对象就是虞寻,未免有点太刺激人。   虞寻声音有点困倦:“我也这么想,所以没和流子说你名。”   “循序渐进吧。”   接着,刚说完“循序渐进”的人就掏出了手机:“要不先发个朋友圈。”   发什么。   云词想了会儿,在相册里翻图片,最后停在一张折纸玫瑰的照片上,是虞寻给他折过的那朵,红色的:“我发这个?”   虞寻看了眼,也翻了会儿相册:“这个我也有。”   他调出一堆照片,各个不同角度的纸玫瑰——当时云词用手边的白色A4纸裁下来折的,虞寻不知道拍了多少张,乍一眼看过去起码有十来张。   “这张角度好一点,那张氛围强一些,这张光线打得还可以,”虞寻一边挑,一边说,“要不我发九张。”   “……?”   至于发这么多吗。   云词侧了下头,看了他一眼。   虞寻接收到他的视线:“有点少?没办法,朋友圈上限是九张。”   “…………”   最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发的朋友圈。   为了循序渐进,没有写文案,只有一张照片。   yx:[/图片]   yc:[/图片]   虽然不是同时发的,但时间间隔很近,而且又是半夜,所以刷新朋友圈之后,很大概率这两条会并列在一起。   等待十几分钟左右,两人各自的好友圈慢慢反应了过来。   尤其是以前西高的那帮人,在深夜一齐爆炸了。   以李言为首,评论:[卧槽!!!!!!]   有人回复李言:[什么情况,虞寻也发了一张照片。]   李言:[我踏马怎么知道。]   云词刚想说,循序渐进的效果似乎不错。   李言很快发表了一条新评论:[我不知道!我不想了解这两个人的精神状态!我不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要比谁纸玫瑰折得更好!!!]   其他人回复李言:[我觉得也是,按时间线来看,虞哥先折的,五分钟后,词哥就不甘示弱也折了一朵。]   还有人说:[我觉得这个颜色的选取也有十分深刻的含义。]   老同学一号:[怎么说。]   老同学二号:[看过张爱玲吗,红玫瑰与白玫瑰,朱砂痣和白月光,还不懂吗,这颜色是有讲究的。]   老同学三号:[懂了。]   评论和点赞数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人带头投票:[虞寻评论区现在已经八票了,觉得他折得更好,我们这边几票?我肯定是投词哥的,这朵红玫瑰,折得多么栩栩如生!]   紧随其后的,还有李言发来的私聊:[你在对象家里忙着跟虞寻比折纸,你对象真的没意见吗。]   看到消息的云词:“……”   有没有可能,他对象就是虞寻本人。   作者有话说:   流言:为什么别人谈恋爱,火葬场的却是我们。 第六十二章   事情发展成这样, 在云词的预料之外。   但是转念想到那个“黑白两道”,红玫瑰与白玫瑰也就不算什么了。   云词对着一片混乱的朋友圈评论说:“……还得循序渐进一阵。”   虞寻却说:“我觉得,现在就可以进行下一步。”   “?”   虞寻:“点个赞试试。”   也有道理。   点个赞, 表下态。   或许能往其他地方引导一下。   然后云词给虞寻那条朋友圈点了个赞。   同时, 也收到了虞寻给他点的赞。   [‘yx’点赞了你的朋友圈。]   好像从加上好友开始,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的朋友圈,每一条都有他的点赞。   他们互相给对方点的赞, 确实引发了新一波的轰动。   原本逐渐平息的舆论,又燃了起来,炒得热火朝天:[干嘛?]   [大学带来的成长就是让这两人在互掐的时候学会了阴阳怪气礼貌互赞一下吗?]   [你别说, 你还真别说, 他们是懂阴阳的。]   [代入一下我已经开始气得咬牙了, 他俩开学之后必有一架。]   [……]   阴阳怪气。礼貌互赞。   云词对着这两个词, 脑回路都被他们拓宽了。   “算了。”云词最后收起手机,“下次再说。”   虞寻揽着他腰的手收紧了点,也是这个意思, 网线一拔,恩怨全都和他们没关系:“睡吧。”   -   和虞寻见过一面,两人又各自忙碌了一阵。   临近过年, 过年氛围越来越浓重,家里提前贴上了春联, 还摆了一些红火的小摆件,原本没多少东西的厨房里堆满了新买的腊肠和年货。   严跃开始研究菜谱。   家里的饭菜平时虽然是严跃负责, 但他厨艺不精, 平时能简单对付下, 隆重场合就不行了。   很多人返乡过年, 整个小区似乎都比平日里人多。   小区里有不少小孩成群结队出来玩划炮。   砰砰砰地响个不停。   过年前。   严跃抽空检查了下他的作业, 没找到什么可教训的点以攻击他假期“不务正业”这件事,又板着脸把作业扔回给他了:“写完了就去厨房帮忙,今天你大姨他们家过来吃饭。”   云词接过作业本,随手扔书桌上,然后去厨房打下手。   他照着虞寻那天做饭时,围观的记忆,帮着做了几道家常菜。   严跃多看了他几眼,有些讶异:“你什么时候会做这些了。”   云词关了火,解开围裙:“家常菜而已。”   他说着,又随口找了个理由,“随便学了下,就会了。”   严跃看着这几道菜,第六感忽地泛上来,他们家菜系偏辣,是云潇还在那会儿留下的口味,和这几道有明显差异:“你平时不是不怎么吃这种。”   门口有敲门声,小孩的声音比较尖锐,在门外边敲门边用细细的声线喊:“云词哥哥。”   大姨家有个小孩,每年都来。   云词解了围裙之后,严跃也顾不上关心这几道无关紧要的菜了,管他是从电视上还是手机刷视频学来的,叮嘱:“去开门,给你大姨他们倒水,客厅茶几上有零食,让他们别客气。”   关于菜的话题揭了过去。   过年这几天会来不少亲戚,陆陆续续提着大袋小袋上门拜访,还有不少严跃以前教过的学生。   云词每年这时候都会穿一件红毛衣。   记忆里,云潇很在意这个,小时候过年,她都会给他穿件红的,然后抱着他说:“新年穿红色,多喜庆,小词喜欢吗?”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是乖巧附和,还是孩子气不懂事,不愿意穿。   ……   “云词哥哥,”小孩进门后,把他从短暂的回忆里拽了出来,“给你看我妈妈新给我买的玩具车。”   “我看看。”   云词虽然整个人偏冷,但哄小孩的时候会把声线调整得尽可能温和一些,他蹲下身去看小孩的玩具车,“很酷。”   小孩拉着他玩了会儿,也没了耐心,开始在屋子里乱跑。   大姨知道他家里的事,每年都拉着他关切地问一堆,特别是严跃平时容易忽视的地方:“在学校里怎么样?你们现在住宿了,室友之间关系好不好?”   云词:“还行,都挺好的。”   大姨又偷瞥了严跃一眼,确认他不在,于是开启另一个话题:“别听你爸的,整天就知道学习学习,上大学了,该谈谈恋爱。” 她又问,“学校里有没有喜欢的人?喜欢你的也行,是时候谈了。”   这个家里没有女主人,她忧心忡忡:“这些都要提前计划起来的呀——”   云词任她发挥,把想说的都说完。   “……”他最后说,“是有个喜欢的。”   大姨在背地里支持他:“喜欢就要把握住机会,大学谈恋爱,毕业之后等双方工作都稳定下来之后结婚,多好。”   以后。   云词顺着想了下,他和虞寻同专业,以后应该也可以一起工作生活。   正想着,手机震动了几下。   像是有某种感应,他不用看都知道是虞寻。   忙了半天,他和虞寻只有早上的时候联系了下,互发了一句“新年快乐”,这会儿他空下来,肯定会打视频。   云词起身去房间接视频电话。   电话接通后,云词看着画面里的背景,长廊走道,有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推着推车走来走去。   他问:“你在医院?”   虞寻“嗯”了声:“刚从病房出来,情况比前阵子稳定了点,过一阵就能出院。”   云词又问:“吃饭了么。”   虞寻说:“在医院附近对付了几口。”   他在画面里,明明谈着一件较为现实的话题,但语调还是和往常没有不同,张口就来:“怎么,要请我吃饭?”   他就随口一说。   云词却说:“请啊。”   “晚上年夜饭,我提前溜出来。”   网络另一边,虞寻坐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里,内心隐隐有点沉闷的情绪被这简短的两句话驱散了。   虞寻一直盯着视频镜头看,看了会儿,他忽然问:“两年前,发朋友圈的时候,也是这件衣服吗。”   “……”   他又把话说得更明确些:“我存过的那张照片。”   云词想起来那天在KTV外面,他翻开虞寻手机,不小心看到的那个相册。   存的都是他为数不多,发过朋友圈的照片。   “……”   云词红色衣服不多,也只有过年才穿,所以没有替换的衣服:“同一件,怎么。”   “没怎么,”虞寻看着他说,“比照片好看。”   也没什么。   就是觉得之前只能偷偷存照片看的人。   现在穿着照片里的同一件衣服,在跟他打视频。   -   除夕夜当晚。   和虞寻约好了要溜出去找他吃饭,云词找了个借口,随便吃了几口,然后匆匆出了门。   见面地点约在西高附近。   去的路上,他和虞寻在聊天框里互发消息。   yc:[这你做家教的地方么。]   yx:[不是]   yx:[是流子卖烟花的地方。]   yc:[……]   过了会儿,黑色头像又发来一句:[你不想去也行,我过去见他一面,再挑别的地儿。]   云词解释自己的无语不是介意,也不是不想去:[他上次不是卖不出去]   yc:[还卖。]   yc:[能赚钱吗。]   yx:[哦,他说他这次能行。]   聊天间,车快到站了,云词收起手机。   西高附近他太熟了。   虽然放假后学校已经没什么学生,但西高这片校区生活气息依旧很浓厚,马路上到处都是行人。   沿街的摊位不止流子一家。   云词还没问虞寻到了没,远远地就看到扎着卷毛小辫的流子坐在三轮车驾驶位上,他一只脚蹬在地上,嘴里叼着根牙签,慢悠悠吆喝:“卖烟花了,过年家里没点烟火,不够红火,买一点吧。”   有同行在对面瞅他,流子看过去,先发制人:“看什么看,没见过像我这么帅的人出来卖烟花啊。”   “……”   而他男朋友,正以一种很洒脱的姿势坐在三轮车后座上——与其说是后座,其实就是堆满烟花杂货的地方,挤在里面,勉强还有一点空间坐着。   这种情况下,虞寻的姿势甚至还凹得有点帅。   腿长,脚踩在一箱杂货上。   明明他们两个人之间还隔了一点距离,但是虞寻抬起眼,几乎瞬间就从人海里找到了他。   流子吆喝半天,摊位前终于来了第一位客人:“欢迎光——”临字被他憋回去了。   来的是他最不想看见的人。   “你来这干什么,”流子说,“这都能碰见你。”   这毕竟是虞寻的兄弟,以前再怎么闹,现在谈恋爱了也得给点面子。   于是他难得没有用嘲讽的语气和流子说话。   云词平静地说:“来买烟花。”   流子反而起了警惕心:“这么多卖烟花的,你非要买我的,有什么阴谋。”   ……   神经病。   云词的平静持续的时间很短暂:“打算拿钱羞辱你,你卖不卖吧。”   流子:“卖。”   金钱面前能屈能伸的流子说:“要多少。”   云词随便挑了几样,刚要付钱,在后座上凹姿势的某人忽然出声:“他买三样,一共五十,微信转你了。”   虞寻有他好友,所以不用再去扫贴出来的微信收款码。   付钱速度比云词快了一步。   流子:“?”   他心说云词买的东西,他兄弟却积极付款。   搞什么。   但很快,他的震惊全都化为了感动,他懂了:“我操,我刚才差点一时间没转过弯来,你在他羞辱我之前提前用金钱率先羞辱了他!!!”   云词:“……”   虞寻:“……”   流子重新横了起来:“这波优势又回到我们这边了。”   流子洋洋得意:“不愧是我兄弟,第一时间力挺我。”   要怎么说,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几秒后,云词放弃解释,他拎着流子递过来的烟花袋子,在他“买完就赶紧走”的眼神里,不仅没走,还直接跨上了他那辆三轮车后座,勉强找了个能下脚的位置,坐他兄弟旁边去了。   流子差点跳起来:“你几个意思。”   云词淡淡地说:“我被羞辱了,找他算会儿账不行?”   流子正要暴怒。   虞寻扫了他一眼:“用不着你插手。”   于是流子又坐回去了。   反正这两个人从西高一路打到南大,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流子甚至不得不承认,刚才云词来买烟花的时候,他心底涌出的居然是一丝熟悉感——熟悉的敌人也是熟悉。和熟悉的朋友,有时候是同一种熟悉。   况且今晚除夕夜,大好的日子。算了。   “今晚先放你一马。”流子坐回去时说。   有流子在,云词和虞寻并肩坐着,也没法做什么亲密的举动。   流子在前面车头坐着问他兄弟:“你女朋友呢?大过年的,不该和女朋友一起过吗。”   虞寻说:“见到了。”   流子显然不懂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你白天不是在医院?哦,她去医院找你了?”摊位前没人,他又无聊,喋喋不休说,“到底谁啊,什么时候能让我见见大嫂。”   虞寻漫不经心说:“等开学有时间,他会见你的。”   ……   大嫂。   云词在后座,担心起了流子的未来。   流子只当虞寻是刚谈恋爱,感情不稳定,不想太大张旗鼓介绍,这也很能理解,很快转移话题:“怎么没人上我这买啊。”   “我今天唯一一单还是姓云的买的,”他带着强烈的羞耻感,说,“实在很没面子。”   虞寻视线始终落在云词身上,嘴里敷衍地回应了一下:“不如先吸引一下客户。”   流子:“怎么吸引?”   虞寻懒洋洋地说:“比如说布置成表白现场,在地上摆个爱心这种,等人都围过来了——”   他说到这顿了下,接着说,“再告诉大家,你是卖烟花的。”   “……”   云词的内心受到了一些震撼。   流子也很震撼,他震撼之余,被说服了:“爱心是吧,我现在就开始摆。”   云词坐在他边上,忍不住说:“你学法有点屈才了。”   继而他在流子听不见的地方补了句,“男朋友。”   虞寻手揣在兜里,有点想去牵他的手:“也不看是谁男朋友。”   另一边,流子豁出去了,他摆完爱心之后,直接当街大喊:“刘小美,我喜欢你很久了!”   “……”   “刘小美是谁?”云词问。   虞寻罕见的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打开某视频软件,点进流子的最新分享,是一部电影解说视频:“我们的主角叫小美,再给她一个姓氏吧,就叫刘小美。这天,刘小美独自在家……”   “……”   云词也沉默了。   虞寻这个不太要脸的战术果然吸引来了一大波人。   最开始有三两个人围过来,后来人越聚越多,很快成了一个包围圈。   时机成熟,就是现在。   流子清清嗓子:“你们谁要买——”   话没说话,远处,有另一波穿着制服的人也往他们这里走:“让让!前面是不是卖烟花的?都让让,我们赶着抓人。”   人是都来了。   也包括城管。   “操,”流子扭头喊,“你提建议的时候没说到这茬啊。”   虞寻:“……忘了。”   流子:“那现在怎么办。”   虞寻倒是很淡定:“上次教过你。”   云词刚想问教过他什么,下一秒,流子火速上车,然后虞寻拽着他的手,让他坐稳。   “……”   事情的发展和他预料的完全不一样。   云词出门前,根本想不到他会坐在流子的三轮车后座上,在西高附近“逃窜”。   流子在前面蹬车,这辆三轮车有些破旧了,开起来不是很方便。   但求生欲让他蹬出了奇迹般的速度。   他边蹬车边崩溃大喊:“城管不过年吗!”   “而且那么多摊贩,为什么就抓我,我都还没来得及卖。”   “……”   “还有姓云的,你小子为什么不下车???”   云词在后座,也有点凌乱,没有遮蔽,风胡乱地从四面八方吹过来:“我下车,抓的不就是我了。”   流子:“你怕什么,你又没卖。”   云词很少遇到这种事,他努力稳住情绪:“我说我不认识你们,城管信吗。”   “……”   刚才事发突然,一下陷入慌乱,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流子嚎完这一嗓子后,不知道是谁先笑了,似乎是虞寻,然后十分有传染力地传开了,被点燃的情绪全都化为忍俊不禁。   流子也没忍住笑了:“操,就他妈离谱。”   云词也很轻微地勾起嘴角。   笑声传了一路。   城管在后面追了一会儿后,没再追了。   但为了安全起见,车还在继续往前开,穿过一条小路,之后到了另一片区域。   这里是指定烟花燃放区,在他们穿进去之后,身后一片“噼里啪啦”声,区域里的人不停地在放烟花烟。   烟花升到半空,在黑色的夜空里绽放。   绚烂的,五光十色的。   有一瞬间,整片天空都被各种颜色照亮了。   车一路开到这里,几人已经安静好一阵了。   没有人说话。   云词一边抓着三轮车边上的扶手,刚想侧头去看虞寻,身侧这个人已经先一步往他那凑了过来,在他耳边说:“接吻吗。”   这三个字,上次他也说过。   云词看了眼前面的流子,虽然流子背对着他们,但说不准什么时候会突然回头——他想到这,竟然有种偷偷摸摸的感觉。   “不用管他,”虞寻声音很低,穿过风,提醒他,“……闭眼,小词。”   虞寻的唇贴上他的。   一个很温柔的吻。   风呼啸而过。   整片夜空无比绚烂,一路都能听见路边的炮竹声。   他们身后是一片盛大的烟火。   作者有话说:   好的,这年他们先过了。   -   流子:谁考虑过我的感受,我还在蹬车!!!! 第六十三章   车最后停在路边, 三个人就这么坐在车上看了会儿烟花。这个位置选得极佳,空旷无人,视野开阔, 甚至都没有遮挡物。   抬眼看过去, 刚好看到一整片五彩斑斓的天空。   虞寻边看烟花边点评:“位置选得挺好。”   流子喘气, 说出实话:“我没选,是我蹬不动了。”   “……”   云词声音很淡:“篮球赛打半场的人, 体力是不太好。”   他指的是有一回,一班和七班比赛,由于七班改了战术, 流子只打了半场, 李言逢人就喊他流半场。   流子就猜到他会提这个:“……妈的城管都没影了, 你赶紧从我车上下去。”   他是在赶云词。   但是云词下车后, 他兄弟也紧随其后,撑着车沿跳下车。   “你跳下去干嘛?”流子气都不喘了,“我说的是他!”   流子又说:“你们难道要一块儿回去?”   “刚才的帐没算完, ”云词说,“打算找个地方,再打一架。”   流子:“……”   他看向虞寻, 立刻很不讲武德地表示:“我可以留下来,他现在身边没人, 咱俩二打一。”   虞寻拖长音调,姿态像高中时那样, 装作争强好胜的样子, 反问:“——你是觉得我一个人没什么胜算?”   “……”   流子为了展现出兄弟的战斗力, 立刻蹬着他那辆三轮车走了:“很有胜算。你一个人把他按在地上锤都没有问题。我还得去还车, 不说了, 有事直接电话联系。”   流子走后,空旷的街上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说着要打架,云词刚把手从衣袖里伸出来,“要打架”的那个人在烟花声中牵住了他的手。   两人牵着手,沿着街道走了会儿。   虞寻问他:“有没有什么新年愿望。”   云词下意识想到,之前和大姨聊天时提到的那个“以后”。   但以后一起工作,一起生活这种愿望他说不出口。   于是过了会儿,他声音放低,说了一句:“明年还一起看烟花。”   虞寻第一反应是讶异,他眉尾微挑:“这算什么愿望?”   云词:“怎么不算。”   “这种不用许,也会有的愿望,”虞寻牵着他的手收紧,十指相扣,交缠着,说,“就不算。”   他话音刚落下。   一片烟花刚好升起,点燃了整片夜空。   -   过年后,寒假很快结束。   沉寂一个多月的南大再度活跃起来,学生陆续返校。   罗四方第一个回寝室,他拎着大包小包的年货,在寝室里分发:“我妈让我带的,都是些我们家乡那边过年吃的东西,酱板鸭,来,一人一只。新年快乐朋友们。”   云词接过一袋子。   王壮:“寝室长太客气了。”   罗四方从小到大没当过什么班长,委员之类的,官瘾在此刻得到极大满足:“新学期,还要靠大家一起努力,争取评个优秀寝室。”   然而虞寻把手里的酱板鸭还给了他:“心意领了,但我不能收。”   罗四方:“?”   “不用客气,这个很便宜。”   虞寻手插在口袋里:“没跟你客气,不是便宜不便宜的问题——刚得到消息,学校后门那堵墙又拆了,说是砌得太高不太好看,影响校容,所以我这学期应该会经常翻墙,容易扣分。”   罗四方:“…………”   虞寻说完,云词也把自己手里那袋给他了。   罗四方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云词说:“我也翻,会扣分。”   罗四方刚想问“你又是为什么”,就听见云词解释:“开始打工了。”   “……”   这一前一后的,很难不产生什么联想。   罗四方收起那两袋酱板鸭,在寝室群里发消息。   [608兄弟群(没有虞寻和云词版]   罗四方:[一个假期过去,寝室那两位之间的战火好像升级了。]   罗四方:[他俩连打工都要比……这学期都要疯狂翻墙出去打工。我猜测是词哥觉得他在独立自主,提前赚钱这块,上学期输给了虞哥,特别不甘心,所以在假期里火速找好了新工作。]   王壮:[我觉得你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罗四方:[可是词哥朋友圈不是还发了红玫瑰,那是虞哥折的那朵吧?虞哥也发了朵白的。]   王壮:[谁说那是同一朵了,我猜是词哥自己折的,就是为了彰显自己也会折这玩意儿。]   罗四方:[你会那么无聊?]   王壮:[我不会,但他们会。]   [……]   彭意远完全在状况外:[你们猜猜我今年压岁钱拿了多少。]   王壮回复彭意远:[滚,不想跟富二代说话。]   话题逐渐歪了。   只有刘声弱弱地发表不同的意见:[我怎么感觉不是这样呢……]   但他又说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只发了这么一条,也没再发了。   “战火升级”的两个人这会儿在互相发微信消息。   yx:[去洗漱间。]   云词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坐在桌边刷手机,主要是给刘家宇那个小孩辅导假期作业。   刘家宇发来一长串咆哮:[我不懂啊!!我真的看不懂啊!!!]   云词忽略他,回复虞寻。   yc:[?]   寝室里人已经回来得差不多了,带回来的东西挤满了整间寝室,六个人一间的寝室里,聊什么的都有,乱得很。   云词收起手机,趁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挤进了洗漱室。   门关上之后,这里又成了只有他们两人的密闭空间,也是寝室里唯一能和其他人隔开的地方了。   云词想问“怎么了”。   虞寻没有给他说话的时间,手摁着他后脑勺,吻强势地压了下来。   这人认认真真接吻的时候,很喜欢用手去掐他的腰,隔着毛衣布料,掌心炙热的温度传过来。除了烫以外,还有点痒。   “没什么,”虞寻松开他说,“就是突然想亲你。”   从这以后,“去洗漱吗”几乎成了某个心照不宣的暗号。   就是去得频率太勤,也会引人注意。   罗四方的电脑解禁后,他又进入游戏,继续大杀四方,只不过游戏间隙,他奇怪地问:“你俩为什么老跑洗漱间?”   两人几乎同时回答。   云词:“刷牙。”   虞寻没说话。   “……”   云词在罗四方看不见的地方,拽了一下虞寻的衣角,以防他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答案来。   虞寻确实很想说点大实话,被拽之后妥协:“我?洗脸。”   “最近气候有点干,”他说话时人往后仰了点,不经心地说,“我脸有点出油。像我这种帅哥,很注重皮肤管理。”   罗四方:“……”   说得他有点想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不是活得太糙了。   六人寝,谈恋爱这事不方便谈得太明显。   这天,寝室晚上照常熄灯。   彭意远哀嚎:“放假一个多月,在家呆的忘记还有熄灯这回事了,我手机电没充。”   王壮把充电宝扔给他:“不用谢,明天请哥吃饭。”   嘈杂的声音持续了好一阵。   临近十二点,这些声音才慢慢平息。   呼噜声四起。   云词刷了会儿手机,有点奇怪虞寻没找他聊天,刚准备去戳那个黑色头像,和他说句晚安,就听见下铺传来一些动静。   不像是翻身。   过了会儿,动静更明显了。   他正准备起身探头看一眼,下一秒,一只手搭在上铺床沿上,然后一个黑影直接翻了上来。   虞寻翻上来之后,一根手指抵在唇边,无声地示意他小点声:“嘘。”   “?”   “睡不着,”虞寻半眯着眼说,“让我抱会儿。”   很难讲和在流子车后座接吻相比,在寝室偷偷抱着睡觉,哪个更有心理压力。   虞寻睡觉的时候穿的随意,衣服很薄,轮廓线条很明显——上铺实在空间过于狭小,根本挤不下两个人,只能都侧着。   云词有种偷摸干坏事的感觉。   虞寻并不在意:“这帮人睡眠质量你还不知道?就算寝室半夜有消防警报,他们都不一定能起来。”   “……”   是实话。   虞寻有点困了,声音低下去,呼吸洒在他耳边:“万一真醒了就直接说。我男朋友就睡我上铺,我还不能抱会儿?”   云词微弱的理智熄灭了。   他翻了个身,尽量不制造出什么声音,然后在黑暗中,和虞寻面对面。   凑近后,等视力缓和了一会儿,这人的眉眼轮廓才在他眼里逐渐清晰起来。   “能抱。”   云词声音也低下去。   虞寻这么翻了几晚。   由于其他几名舍友确实都睡得很死,之后两人放松了一点警惕。   这天晚上,熄灯后。   虞寻三两下翻上来,手撑在床单上,俯下身,正要亲上去。   然而另一边,睡前喝太多水的罗四方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他听见对面斜上方床铺有细微的动静,由于半睡半醒,大脑反应不过来,于是干脆直接开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   一束光直直地照了过去——   照在上铺。照亮了某两个,挤在同一张床铺上的身影。   罗四方愣了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   操。   有一瞬间,万籁俱寂。   等待回复的过程显得极其漫长。   过了会儿,云词脱口而出:“打架。”   虞寻漫不经心:“梦游。”   “……”   在罗四方的注视下,云词感觉自己一路从手指头麻到了头皮。   他扫了虞寻一眼,暗示他统一一下借口:“到底说哪个。”   虞寻还没亲上就被打断,有点不耐烦,但还是很配合,他直起身,当着罗四方的面捏了一下手指骨节,然后语调散漫但带着几分威胁性质地问罗四方:“是不是很难理解。”   罗四方左耳一句“打架”,右耳一句“梦游”,眼前的画面还有点震撼,他坦诚说:“是完全不能理解。”   虞寻在想怎么把这两句毫不相干的话整合在一起。   “总的来说就是——”   他最后整合得简单粗暴:“我在梦游状态,找他打架。”   “……” 第六十四章   正常来说, 这个借口挺烂的。   但是说话的人是平时就打得不可开交的这两位,这个很烂的借口一下把罗四方给唬住了。   罗四方大脑开始运转:“我想起来了,上学期期末考出成绩了!”   “……”   虞寻和云词两个人的期末考成绩备受瞩目, 他都多少在李言和流子偶尔来串寝的时候听到过几句闲言碎语。   李言气势汹汹:“表舅!这次期末考, 你们平手, 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很不服气!!!你要不要去找老师,让他重新出张卷子, 你们重考。”   当时云词在寝室里,冷冷淡淡的,扫他一眼, 感觉像在看傻逼:“我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事?”   李言愣了下, 帮他唤起曾经的记忆:“……你高中不就这么干。”   李言:“非拉着数学老师重新出题, 搞得数学老师那几天都很崩溃。”   云词:“……”   流子来串寝的时候更夸张, 他直接已经准备好了两套试卷:“这我找隔壁学校拿的,云词那小子肯定没做过,你拿给他, 你们直接重考,让他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第一。”   “……”   罗四方想到这些,觉得面前这个半夜打架的场景更具有说服力了, 问他们:“那你们,打完了没有。”   虞寻:“没有, 刚开始打。”   他这回说话的时候带着明显的烦躁,听起来是真的在气头上:“你醒什么?非得挑这个点起夜?”   罗四方:“……”   云词没说话。   他用手肘撞了一下虞寻腰侧, 动作带着明显警告。   接收到暗示, 虞寻翻身下去了。   他们本以为这件事会在整间寝室传开, 多少会被议论一阵, 但出乎意料的, 罗四方谁也没说,只是默默地采取了行动——   第二天晚上,虞寻刚掀开被子,还没翻去男朋友的床铺,就见到黑暗中,寝室中央那张长桌边上,静静坐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虞寻很少说脏话都没忍住“操”了一声。   人影动了。   “我一晚上设了六个闹钟,”罗四方点开手机,荧光打在他脸上,照得他整个人都在发光,此刻,他觉得自己就是寝室的正义之光,“就是怕你们这几天晚上又偷偷打架。”   罗四方说着,眼神坚毅锁定虞寻:“果然被我抓到了。”   虞寻:“……”   上铺,刚准备睡但收到黑色头像发来一句“抱会儿再睡”的云词:“……”   “把剩下五个闹钟关了,赶紧睡吧。”虞寻有气都发不出。   罗四方:“那你们今晚不打了?”   虞寻:“嗯。”   罗四方又问:“那明晚呢。”   “……不打。”   罗四方心满意足睡去,寝室回归安静。   云词心情复杂,埋在被子里,黑色头像发来一条消息。   yx:[……]   六个点。   云词通过这六个点解读出很多内容,比如四个字:他有病吧。   罗四方看得那么严,晚上熄灯后虞寻想再翻上来是不太可能了。   云词在表情库里找半天,最后找到一个有点亲昵的表情包。   yc:[/抱]   只是一个表情包而已。   虞寻那边忽然就没了情绪。   yx:[算了]   yx:[放他一马]   -   大一下学期,云词的安排比上学期满得多,课余时间还在做家教,经常下了课就要去车站赶车去刘家宇家。   等补完课赶回来,有时候踩着点刚好最后一秒进寝室,有时候去翻墙——和他男朋友一起翻。   刘家宇开学后,补课态度忽然变得积极:“我这次课后就只有两张卷子吗?”   云词捕捉到他的关键词:“就,只有?”   刘家宇:“我们年级倒数第二也在补课,而且那傻逼怕我补课之后成绩如果比他提得快,他就要当倒一了。”   这段时间,云词对这小屁孩有一些了解:“你不是不在意。”   刘家宇要是觉得倒一是耻辱,也不会在上面待那么久。他在倒一待得一直很舒适,甚至最开始,都很排斥家教。   “我本来是不在意,但他这么一搞,我也是有尊严的。”   “?”   刘家宇在这位拿过西高校草榜榜一的家教哥哥一脸“没想到你居然也有尊严”的注视下,一拍桌子说:“反正我丢不起这个人,我下场考试必须在成绩这块有质的飞越,我要当倒二!“   “……”   刘家宇敏感地捕捉到云词的沉默:“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对我没信心吗。”   云词收起教材,准备走人:“定这么低的目标,还要我说什么。”   “……”   这天周五,刘家宇早放学,补完课从刘家出去,快到学校的时候时间还早。   车上,李言发过来几条消息。   李言:[下班没有]   李言:[打不打游戏?]   李言:[跟我爸在电话里吵了一架,现在人在校外网吧。]   云词本来想回“不打”,看到第三条,又把这两个字删了:[地址。]   还是东门附近的网吧,云词熟门熟路地赶过去,李言在边上给他留了一台机子。   云词一到,李言就忍不住吐槽:“我说我还不太清楚之后的职业发展,有错吗,才刚上半年学,对这个专业都一知半解的,能有什么发展规划啊。”   云词摁下开机键,随口安慰:“别往心里去。”   李言:“你这安慰还能不能再敷衍点。”   云词:“能。”   他又说,“自己坚强点。”   李言:“……操。”   男人之间,多的话也不说了。   “排吗。”云词直接问。   “排啊,”李言仰头猛灌了一口可乐,借可乐浇愁,“但是就我们两个人吗?这游戏最少三个人。”   云词难得发了个朋友圈,文案简洁明了:【无尽荣光,2=1。】   第一个来找他的人是虞寻。   黑色头像:[等我几分钟。]   yc:[?]   yc:[你在网吧?]   黑色头像:[快到寝室了。]   黑色头像又说:[借寝室长电脑用会儿,他要去上课。]   云词抬起头对李言说:“有人了,等会儿他。”   李言:“谁啊?”   “虞寻”两个字在嘴里转了个圈,最后变成了三个字:“我对象。”   李言:“卧槽,可以啊。”   李言一直对他那个对象很好奇:“还没见过呢,她来网吧?”   云词:“他在寝室。”   李言:“也是,跟我们俩个坐一块儿上网吧,不太好。第一次见表舅妈,还是应该隆重点,找个餐厅吃吃饭什么的。”   李言今天刚和他爸吵架,情绪也不太稳定。   对此,云词保持沉默。   李言又提到期末考:“你和姓虞的重考没有?谁重考分数更高?”   云词随手点开一款小游戏,开了一局:“没考。”   李言问:“怎么不考。”   云词淡淡地表示:“太傻逼了。”   “……”   也是。   如今好歹,是一名大学生了。   “算了,不提他了,晦气,说说你女朋友吧。”李言说,“她也喜欢玩这游戏?这游戏女玩家很少。她打得怎么样。”   云词模棱两可地说:“等他来了你就知道了。”   网吧里人不少,按照规律,每次考前是网吧的淡季,刚开学,课业还没开始忙碌起来这会儿人是最多的。   周围嘈杂的声音不断环绕着:“你他妈开大啊。”   “我网卡了。”   “这网吧,卡个毛,你手速慢不要怪网卡。”   “……”   等待云词对象的中途,李言坐着刷了几下手机,没刷几下,刚好收到一条广告推送:[点击收获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他不小心点了进去。   广告页面赫然是一篇小说推文,还配了图片,一个男生把另一个男生摁在墙上。   小说简介:他!是七中的高岭之花。而他!是不学无术的问题学生!   所有人都以为这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然而,在一次同学聚会上,有人意外看见问题学生把高岭之花摁在墙上狠狠亲!问题学生的眼睛里,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柔情!   “……”   李言自言自语:“这什么鬼东西。”   他嘴里这样说着,直接关闭了广告页面,右眼皮却莫名开始狂跳不止。   他身侧。云词随手点开的一局小游戏刚结束,手机屏幕亮起。   yx:[上号。]   紧接着,又是一句。   yx:[我改了个名,他应该认不出。]   云词下意识回复:[改什么名。]   yx:[不是说循序渐进么。]   [……]   他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个战略。   云词一直没加过虞寻好友,没办法提前看到他改了什么名字,直到一个一串乱码的ID申请加入他的队伍。   “yx1120wzxhyc”申请加入游戏队伍。   云词看见“yx”两个字:“…………”   这个游戏名,乍一看很像乱码,和他那个ID差不多。   但细看全是细节。   云词坐在电脑前,难得地有点紧张,暗暗关注李言什么反应。   李言果然对这个名字有些敏感:“yx?”   他一转念,直接说服了自己,“yx就是游戏的缩写是吧,你女朋友取名真简单粗暴。”   云词不知道该不该松口气:“你要这么想也行。”   虞寻进队后,三人立即匹配进入游戏。   云词头一回谈恋爱,对兄弟的对象,李言表达出了一百万分的热情,不停让装备:“这个你拿吧。”   “这个要不要?”   “不要跟我客气,我身上有的,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你别一个人过去,很危险。”   李言说了会儿,发现对方迟迟不开麦:“你怎么不说话?”   游戏内可以打字对话。   于是左下角,队伍聊天框里,出现几行字。   【yx1120wzxhyc:我内向。】   【yx1120wzxhyc:出门不敢上网吧。】   【yx1120wzxhyc:在宿舍不好意思大声打游戏。】   最后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虞寻居然还发了个颜文字。   【yx1120wzxhyc:qwq】   云词:“……”   作者有话说:   李言:你们敢耍老子 第六十五章   李言在西高的时候, 是出了名的妇女之友,对女生极其绅士,什么解决情感问题, 代买零食, 甚至翻墙去校外帮忙代购红糖水这种事都干过。   他对着这个颜文字, 重新燃起妇女魂:“我没有非要你开麦的意思,你别哭啊, 不想开麦也行的,我理解,第一次和男朋友的朋友一起打游戏, 肯定会紧张。”   李言:“咱们以后多打几次游戏就好了, 常联系。”   【yx1120wzxhyc:嗯嗯。】   【yx1120wzxhyc:你人真好。】   云词始终保持着沉默。   李言:“还行吧。”   他没忘记重点, 主要替自己好朋友多说说话:“我兄弟是第一次谈恋爱, 他人真的很不错,就是他那张嘴,有时候吧, 爱说反话。”   “你俩好好谈,他真的是个好男人。”   云词:“…………”   他想退队了。   实在听不下去,云词轻咳了声, 警告李言:“少说点话。”   李言睁着无辜的双眼:“我说得不对吗。”   云词叹了口气,不忍去看这个画面:“对, 但怕你会后悔。”   “?”   李言没听懂。   什么后悔,说这点话而已, 有什么好后悔的。   云词心情复杂, 叹口气说:“你就当, 我想在对象面前保持点神秘感吧。“   李言啧了声, 完全没有听出什么言外之意, 甚至有闲情逸致说笑:“看不出你还有这种男人心计。”   “……”   之后的交谈里,李言不再为云词特意说点什么了。   几人继续打游戏。   游戏画面里,李言捡到什么就往虞寻边上扔,也不管人家要不要,心想既然他兄弟对象内向,肯定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要装备,于是扔得更勤快了。   云词操作着角色跟在队伍后面。   他想起来以前在西高,两队人在游戏里互打的时候,他和李言身上不要的枪都要找地方偷偷藏起来。   李言经常边藏边喊:“我藏这,这屋顶上,这个死角,就算虞寻他们队伍等会儿上来也看不见。这把枪我不要,但也绝对不能给他。”   ……   云词就这么一边回忆往昔,一边看着李言捡到了一个游戏里的限定活动道具:可爱小兔子没有攻击效果,但扔出去会变成烟花。   李言收集了很多个可爱小兔子,最后一股脑全扔在虞寻脚边。   李言是少说话了。   但那个内向不好意思开麦的,主动把话题又引了回去。   【yx1120wzxhyc:他是很好。】   【yx1120wzxhyc: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李言一边狙人,一边看队伍聊天框,没反应过来:“啊?什么怎么样?”   【yx1120wzxhyc:作为他对象】   【yx1120wzxhyc:你觉得我怎么样】   李言反应过来了,这是在问他的看法。   害,这种内向的人,还是胆怯,格外在意别人的看法。   李言非常热情地回应,给‘她’自信:“我觉得你很好!”   他发挥自己贫瘠的语文水平,当场给虞寻编了一篇小作文:“以前我无法想象他会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但是,见到了你——不是,虽然咱也还没见到面,但透过今天一块儿打游戏的感受,我觉得就该是你这样的内向小女生!”   【yx1120wzxhyc:谢谢,你满意就好。】   云词狙人狙歪了。   他按下鼠标左键,子弹不仅没有打中敌人,还打到了他们用来逃跑的铁皮货车上。   李言一惊:“我操,你打车胎干什么!那队人等下就追来了,我们没车怎么跑!”   云词:“手滑。”   李言:“这把死定了。”   他心说还想带飞表舅妈的。这波得团灭。   然而就在这种危难关头,他表舅妈站了出来,一个人拿着狙,一枪一个,和云词两个人合力把对面那队直接扫了。   而且两个人配合得十分默契——这种诡异的默契并不来源于两个人经常一起打游戏,倒像是对对方的招数很了解,所以想配合的时候也更容易配合。   接着三人又打了两局。   李言越打,越觉得这位表舅妈打游戏的风格说不出的熟悉。   但网吧太吵,游戏节奏也很快,他没机会继续思考。   游戏后半程,虞寻没再和李言聊天。   他聊天的对象变成了云词。   【yx1120wzxhyc:我刚狙了两个。】   【yx1120wzxhyc:男朋友】   【yx1120wzxhyc:夸一下。】   云词面无表情,话说不出口,关了麦,在聊天区打字回复他。   【yc1293sdjkce:牛逼。】   虞寻回复很快。   比起打游戏,他更像是来找他聊天的。   【yx1120wzxhyc:?】   【yx1120wzxhyc:没了?】   云词不习惯当着李言的面发一些很私人的话,于是又打下不带感情、冰冷无情的三个字。   【yc1293sdjkce:你厉害。】   即便这样,李言还是一脸“磕到了”:“靠,秀恩爱,过分了啊。”   虞寻打了几把,说店里还有事,要提前撤了。   李言条件反射:“店里?”   云词试探着说:“打工的店。”   李言在心里对这位表舅妈好感度直线上升:“这么勤工俭学啊。”   云词不经意地提起虞寻:“那个谁也打工。”   “那谁?姓虞的?”李言立马变脸,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他那叫装逼!”   “……”   【yx1120wzxhyc:下了。】   【yx1120wzxhyc:男朋友亲亲。】   【yc1293sdjkce:……】   【yc1293sdjkce:赶紧走。】   李言事后感慨:“人还怪好的。”   “……”   云词:“你满意就好。”   李言:“你这话说得,怪怪的,你女朋友,我满意干嘛?她也说什么满意就好,你俩那么需要我满意?”   李言说完,又美滋滋地说:“因为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是吧。我的感受,对你们来说特别重要。”   云词没话说了。   李言毫不在意,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谈话。   正好下机时间快到了,网吧电脑系统右下角提示:[时间还剩五分钟。]   下机前,他刷了下手机,阴魂不散的广告又出现了:水火不容的两个人,狠狠亲!   “……”   李言直接关闭页面,并反手举报。   下机后,两人去学校食堂吃了个饭。   吃饭间隙,云词琢磨着,反正都一起打过游戏了,是时候再循序渐进点了。   于是他在李言再次提起“你女朋友”这四个字的时候,打断了他。   李言:“上次我路过你们教室,还停下来看了几眼,你们班总共就那么点人,女生没几个,我猜测你女朋友是不是上课靠窗户那个,扎马尾辫的——”   云词打断了他:“处对象,也不一定是女生。”   李言:“……?”   南大食堂人满为患,但李言感觉他们这桌却变得尤其安静,有一瞬间什么都听不见了,只不断循环一句“不一定是女生”。   不一定是女生。   除了女生还有什么性别?   哦。   男生。   男的。   “所以,”李言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谈的不是女朋友,是男朋友?”   云词:“嗯。”   他说得更详细了点,“男的,很帅。”   法学系只有两个人整天在论坛霸屏,他和虞寻。   应该很容易能联想到。   但云词说完后观察了很久,发现李言一点往那个方向联想的意思都没有:“难怪不好意思带给我看,放心吧,多大点事。”   “很帅,你们专业的,”李言认认真真思索起来,“好像是有几个挺受欢迎的男生,回头我再关注一下。”   “……”   还需要观察吗。   最帅的那个呢。   虞寻被他直接开除学籍了是吧。   继而他意识到,可能在他大外甥眼里,虞寻都不能算个人。   云词想着,很想直接把他男朋友名字爆出来得了。   李言埋头干饭,完全忽略云词投来的目光,他一边吃一边琢磨,根据一块儿打游戏的印象,他脑海里逐渐勾勒出了一个内向敏感,清秀柔弱的男生形象。   -   云词从食堂回到寝室,寝室里没人。   他看了眼寝室群,发现罗四方带着其他人看电影去了。   罗四方留言:【无敌侠影3,听说超级他妈帅,你们不在,我们就先去看了。】   【当然不等你们的主要原因是彭少请客,错过这村可能就没这店了。】   云词放下手机,准备背会儿书。   结果书没翻几页,寝室门被人推开。   他还没抬头,就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还有很轻的落锁声。   这下不用抬头也知道进来的人是谁了。   “门锁了,”虞寻走到他面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俯身去抱他,“……抱会儿。”   这一抱,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本来两个人还在书桌边上,过了会儿,云词跌进下铺、虞寻那床浅灰色被子里。   宿舍床板很硬,床垫也很薄。   跌进去的一瞬,后背有点发疼。   “忙完了?”云词问。   “流子看店。”   虞寻又说,“李言发现什么了么。”   云词:“没有。”   虞寻说:“流子也没有。”   刚才在店里,流子闲着没事和他唠嗑,已经在计划见面的时候要有点什么表示了:“首先,我肯定会把群里的兄弟全都叫上,然后在课间,在你们教室门口外面的走廊上排成一排,她一出来就喊大嫂好,给足她排面。”   “让她以后在学校里横着走。”   “……”   当时虞寻趴着坐在电脑后面,打断他:“换个。”   流子:“这个不好吗?”   虞寻:“太高调了。”   流子:“这毕竟是我第一个大嫂,就是要高调啊。”   虞寻:“非要直说么,太傻逼了。”   末了,他又说,“什么叫第一个?注意措辞,只会有这一个。”   “……”   听见这个高调计划的云词:“……”   两人说了会儿话,但由于姿势太过暧昧,正常聊天很快就聊不下去了,忽然安静下来,四目相对间,云词手腕下压,撑着坐起来些,凑到虞寻唇边,亲了他一下。   在一起后,两个人接过很多次吻。   只是云词很少像这样,突然亲上来。   虞寻愣了下:“?”   云词抿着唇,解释:“刚才,游戏。”   虞寻反应过来,是他下线前随口秀恩爱,说的那句“亲亲”。   云词脸皮薄,没在游戏里回应他,但一直记着,怕他没得到回应失望。   这个吻像某种开关,按下之后就停不了了,温度开始升高,在彻底失控前,虞寻用最后一丝理智按住了云词的手,引着他的手重新回到上面,让他勾在自己脖间:“……别。”   “不用。”虞寻声音低哑。   不舍得。   也不该这么将就,在这种地方。   两人这才清醒一点。   过了会儿,虞寻手机响了下。   流子:[怎么不回消息。]   流子:[你在干嘛?]   虞寻压着火,回了两个字。   yx:[约会。]   然后他牵着云词的手,十指相扣,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yx:[/图片]   另一边。   流子百无聊赖,看着店,偷摸刷手机。   他点开虞寻发来的照片,照片看不清背景,但两个人牵着的手看得非常清楚,很高清,放大后甚至还能看到手指骨节处很不明显的痣。   除了这些以外,还有另一个特征也很明显。   哪怕手指再细,这也很明显是男生的骨节。   流子把照片放大,看了好几眼:……男大嫂? 第六十六章   流子试探着回:[嫂子这手, 骨节分明,还挺硬气的。]   流子:[以前是不是练过体育?]   yx:[?]   yx:[很难看出来吗。]   yx:[我对象,男的。]   流子:[……]   他兄弟。   不谈恋爱则已, 一谈恋爱惊人。   虞寻忙着继续“约会”, 没再回他消息, 只剩下流子一个人静静消化。   -   开学后,校园活动也随之展开。   这天一早, 寝室里几人闲聊。   罗四方第一个收到消息:“咱们年级这个月好像要举办什么文艺汇演活动,听说是表演系那边主办的,每个班都要派人参加, 彭少你有没有收到消息?”   彭意远爱情破灭后, 又恢复成不去上课的状态了:“我这周都没有踏进教室一步, 你觉得呢?”   “……”   罗四方:“你看看你班级群?”   彭意远结束一局手游, 慢悠悠点开班级群,然后发出一声“卧槽”:“老师把我移除了。”   王壮躺在床位上说:“不愧是你。”   最后还是彭意远找到之前戏剧社的学长问了问,确认了这一消息:“学长说是的, 他们正在排节目单。”   就在他们议论文艺汇演的时候,云词捏着支水笔,坐在桌边给他那名考倒一的学生出题目。   刘家宇:[为什么你每次都要亲自给我出?一般家教不都是随便搞几套卷子。]   yc回他:[感动就给我加钱。]   刘家宇:[……操, 哪里看出我感动,我是想说你这样我抄答案都不知道上哪儿抄去。]   yc耐着性子回复他:[自己出题更有针对性。]   yc:[以我对你的了解, 集中补一些你没掌握的知识点。]   刘家宇:[噢?对我的了解?我怎么样?]   yc:[你?初中水平。]   [……]   云词出完题,想看眼手机时间, 看到虞寻新发来的一张照片。   yx:[/图片]   照片上是鱼吃吃。   他抱着猫, 站在店里看着镜头。   yx:[学姐刚过来, 带了猫。]   照片上, 鱼吃吃长大很多, 如果不是看毛色和瞳孔颜色,估计都认不出来了。   云词表示已阅。   yc:[收到报备]   yx:[现在这不叫报备。]   yx:[只是单纯给男朋友发消息。]   过了会儿,虞寻又问:[等会儿去食堂吃饭么。]   两人这顿饭没有约成,因为高平阳找到他们,傍晚,他把两人叫去了办公室。   面对这两位“极度不和”的同学,高平阳谨慎措辞说:“是这样的,咱们学校马上要举办演出活动了,公益性质的,这个,多做公益活动,有助社会发展……”   云词也不想他费心找那么多开场白:“您直说吧。”   虞寻紧跟着补了一句:“我们赶着吃饭。”   高平阳:“……”   高平阳咳了声:“既然你们都这么直接,那我也直接说了。”接着,他说,“活动负责人想让你们出节目。”   “我知道你们两个,可能对合作这块儿有点意见,”高平阳做着两个人的思想工作,“但咱们法学两个班,必须要各自派出一名代表参加,作为班长,我觉得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高平阳说着,自己心里也没底。   大一下学期开学,这两位爷明显比上学期安分不少。   万一他这个提议,又让这两个人对着干了……   高平阳说话的同时,分神去看自己办公室抽屉里提前准备好的创口贴,消毒水,跌打损伤药膏,等一系列工具。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这两个人一口就答应了。   虞寻对这种集体活动,向来不排斥:“行啊。”   云词站在他边上说:“他去的话,我也没什么意见。”   高平阳松了一口气:“那你们加一下负责人联系方式吧,他很有经验,是戏剧社的社长,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问他。”   云词听到“戏剧社”三个字之后,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他按照高平阳报的手机号,发了验证请求过去。   对面很快通过。   头像就是那位学长的自拍:温柔,穿着毛衣。   学长:[哈喽]   学长:[给你们排的节目是个群舞^_^,以前跳过舞吗。]   yc:[……]   他跳个屁。   从办公室出去之后。   两人站在走廊上,虞寻说:“还以为你不会答应。”   云词:“?”   虞寻:“以前西高这种活动,你除了出过一次角色扮演之外,不是一次也没参加过了么。”   云词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那是因为后来你没再参加。”   “……”   听到这话,虞寻很缓慢地挑了下眉:“?”   他拖长了语调说:“原来都是因为我。”   最近云词给他的安全感有点足,两个人还处于试图官宣,循序渐进的状态,导致虞寻整个人有点飘:“从那时候起,我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了。”   “……”   那时候他纯粹想打擂台。   但虞寻非要这么想,就这么想吧。   云词也不想当那个非要戳破他突如其来自信的人,而且真要说,这话也没毛病。   于是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云词压低了声音说:“你一直都很重要。”   -   虞寻和云词要合作节目的消息不胫而走。   起初,事件在南大校园论坛发酵。   帖子:[文艺汇演相关]   1L:节目单出来了,大家看看有没有期待的节目。   2L:法学那两位???跳舞???   3L:有点不敢相信,不会跳着跳着打起来吧。   4L:你别说,可能就是复刻网上那个视频“你们不要再打啦”。   5L:……也不至于这么整活吧。   ……   流子和李言得到消息后,各自讨论应援战术。   吃饭时,流子和他那帮兄弟坐一桌:“这次不拉横幅了,这招上次用过,我们要想个更加强势的方法,让虞哥一出场,就在气势上直接压倒姓云的。”   一帮大男生围坐在一起商量:“我们上点科技?荧光灯牌。”   流子对这个应援方式表达了高度认可:“可以——我操,你居然能想到这个。”   那男生表示:“一些小小的追星经验罢了。”   流子的问题并没有完全解决:“不过比起这个,现在其实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   流子捏着筷子密谋:“大嫂计划得改了。”   如果是男大嫂,他们之前的计划就得改改,不能搞之前那套,得更加酷炫。   流子认认真真畅想:“你们觉得——我们一人借一辆摩托车,在校外,东门那条街上,开着摩托车大灯,轮番飞驰着出场,然后停下,这种场景怎么样?”   “……”   其他人有点沉默。   想不通。   到底是什么样的大嫂,需要这么硬核的欢迎仪式。   在和流子一桌之隔的另一边,李言也带着人在吃饭。   李言边吃饭边商量:“最近咱们可能要去吃顿饭,带你们见个人,挺重要的,不过他吧,性格很内向,我们尽量低调一点,说话的时候轻声细语,主打一个温柔,懂?”   “……”   说着说着,李言察觉到桌对面熟悉的身影。   两人意外对视了一眼。   然后互相露出嫌恶的表情,移开了目光。   外界纷纷扰扰,608寝室里一片和谐。   罗四方:“听说你俩要表演节目,我给咱们寝室一人买了一对荧光棒,到时候给你俩加油鼓劲。”   云词:“虽然不用,但谢了。”   他说着,收到了学长发来的第一次彩排时间。   虞寻这会儿不在寝室,微信里说让他先去。   云词没回。   他想了想,揣上手机出了门。   一路晃到学校东门,走到熟悉的街口,他没有直接进店,站在店门口,隔着大玻璃窗往里面看。   估计是店里的新要求,虞寻戴了口罩,站在货架前,正俯着身整理货架上的东西。   下一刻,虞寻直起身,对上云词的视线。   “怎么过来了,”虞寻放下托盘,推开门走出去,“……不是让你先去。”   气温回暖,脱下冬天厚重的外套之后,云词身上就穿了件拉链卫衣。衣服很宽松,领口处空落落的。   云词手插在衣兜里,说:“反正也没事,来接你下班。”   虞寻抬手,把口罩拉下来一点:“等我五分钟。”   “你五分钟下班?”   “五分钟,把流子叫回来。”   “……”   活动排练厅在大礼堂。   礼堂里人很多,按节目分成不同的小组,他们那个群舞节目总共十来个人,排着队,学长站在最前面。   云词和虞寻到的时候,学长正在点名,点到云词他们,喊:“王子,公主,到了?”   云词:“……”   这茬过不去了。   学长又说:“今天主要是试一下衣服,定了几套,你们试试看合不合身。”   衣服就是一件上衣,白衬衫,挺普通的样式。   舞台后面有试衣间。   之前彭意远拍期末作品的时候他们也在里面穿戴过配饰。   云词推开门进去之后,虞寻也拿着衣服挤了进去。   试衣间数量有限。大家都是男生,几个人挤一间这种事很常见,这个行为并没有引人注意。   明明比这更亲密的事情都已经做过了,但凑在这种狭小空间里换衣服这种事,却依旧让人浑身不自在。   一墙之隔,隔壁隔间里,几名男生在互相取笑:“卧槽,看不出啊,你居然有肌肉。”   “我不信,除非给我摸摸。”   “操,你们变态啊——”   “……”   云词拿着衣服,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就见虞寻毫无心理负担地准备换了。   虞寻刚掀起上衣衣摆,突然说:“我也有。”   “?”   “腹肌。”   “虽然看过了,但还想看的话。”   说着,虞寻俯下身,盖过隔壁的吵闹声,在云词耳边说:“……我可以穿得慢一点。” 第六十七章   试衣间两边隔间里都有人, 并不方便做更多。   虞寻真打算慢条斯理解衣服,另一只手空出来,正要拽着云词的手往他腰腹引, 然而门口传来一阵拍门声:“里面的人换好没有!快点!”   “……”   操。   云词感觉像干坏事被抓包一样。   虞寻显然解读错了他的神情:“没事。”   “回去再摸也一样。”   云词:“谁要摸?”   “某个人吧, ”虞寻回忆了下, “接吻的时候手不知道为什么,总喜欢放在我腰上。”   “……”   两人简单试了下衣服, 虞寻那件合身,云词身上那件略微宽松,但也用不着换。   换完衣服之后, 学长过来统计要更换的名单, 走到虞寻这边的时候, 他还贼心不死, 上下打量了几眼虞寻:“公主,我们的舞台剧还没正式开始排练,拿奖可以加学分的, 真的不考虑考虑么。”   虞寻随口说:“这得问我的王子。”   “……”   学长转向云词。   云词不知道怎么替男朋友拒绝,干脆熟练地重拾死对头设定:“我自私。”   “?”   云词接着说:“不太喜欢看别人出风头,建议换个人。”   学长:“……”   这对之间的关系, 有点微妙。   好像关系很不好,又有种旁若无人的亲密。   衣服试完之后, 进入后面的流程。   学长:“我们初步计划,每周一三五, 在舞蹈教室集合排练, 每次一小时, 舞蹈视频已经提前发到群里了, 大家可以先看看。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下次舞蹈教室见。”   问题是没什么。   只是云词换下衣服回寝室之后, 随手点开视频,发现这是个他之前完全没有接触过的领域。   和跳舞这件事有关的记忆,还是在高三。   当时班里也打算搞个群舞——但是和现在这种自由奔放的街舞风格的不一样,他们西高的群舞是健康操。   云词作为班长,在接到通知的那一刻就表示了:这事我负责组织,不参加。   但是第二天,不知道哪儿来的消息,说“七班虞寻对健康操特别感兴趣,他健康操跳得特别厉害,他誓要带领七班拿下健康操第一”。   “也不是不能参加,”课后,他立马去严跃办公室表演一出当场打脸,“……班长,是要起带领作用。”   严跃有点惊讶地看着他:“你不是觉得这个舞幼稚?”   云词:“但健康。”   严跃:“你孤僻,不喜欢群体活动?”   云词:“改改性格。”   然而虞寻根本没有要参加健康操比赛的意思,后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云词一边想着,一边带着手机进了洗漱间。   洗完澡,穿上上衣之前,他对着镜子照了眼。   脑海里浮现的是试衣间里,虞寻转瞬即逝的腹肌。   虽然他也有,体脂低加上偶尔打打篮球的缘故,只有很薄的一层。   ……   罗四方吃完饭,和王壮两个人从食堂回寝室,回去的路上,他终于忍不住向王壮透露:“你觉不觉得最近虞哥和词哥两个人之间怪怪的?”   王壮抢答:“怪不对付的?”   他又说,“这两个人不是一直这样。”   罗四方:“不是那种怪,是——”   他话还没说完,推开寝室门,看见地上一抹身影在他推开门的瞬间立刻弹跳起来!   罗四方把原先想说的话吞回去,愣愣地问:“词哥,你躺地上干什么?”   云词耳尖有点红,他一侧耳朵里塞了个蓝牙耳机,表情分外冷淡地说:“捡东西。”   罗四方:“这个姿势捡东西?”   云词有点不耐烦,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掉角落了。”   “哦,”罗四方追问,“什么东西,要不帮你一起找。”   话音刚落。   云词落在地上的手机蓝牙链接断开,耳机里的声音公放传出来,在寝室里回荡:“30天腹肌速成,带您轻轻松松拥有八块坚硬腹肌,让您成为朋友圈里最帅气的男人!”   云词:“……”   罗四方:“……”   王壮:“……”   半晌,王壮偷偷对罗四方说:“我看出来了,是挺怪的。”   偷偷背着虞寻卷腹肌,还被寝室长当场抓包,云词人有点麻,他抿着唇,尽量用最不经意、但实际上非常在意的语气说:“广告推送。”   罗四方点点头:“懂的。”   王壮也跟着点头:“我了解。”   云词继续维持着虚假的冷淡,捡起手机,在罗四方他们的注视下,推门出去了。   -   紧锣密鼓的节目排练开始了。   舞蹈教室是个空教室,有一面大镜子。   云词平时会去店外接虞寻下班,两个人一起去舞蹈教室。 第一节 课,虞寻就展现出了惊人的舞蹈天赋。   他记动作很快,穿了件松垮的毛衣和运动裤,虽然不显身型,但架不住个高腿长,这人跳第二遍的时候已经跳成了领舞,所有该凹姿势的地方都凹得很像样。   但是云词和他完全相反。   他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你当初,”云词努力跟上节奏,压着不想服输的劲儿,旧事重提,“那个健康操是不是真想参加?”   虞寻愣了下,想起来健康操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为什么这么问。”   “都说你有天赋。”   那时候他以为是假的。   “是有过这个念头。”虞寻说。   “……”   他和虞寻大大小小所有比拼里,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惨败过。   第一轮排舞结束,休息间隙。   舞蹈老师在边上指点,尤其点名云姓差生:“你啊,太僵硬。”   虞寻由于表现优异,也获得特别待遇,可以和舞蹈老师并排着休息。   他当场表示:“我不这么觉得。”   舞蹈老师:“?”   虞寻给了自己对象充分肯定:“我觉得他跳得挺可爱的。”   舞蹈老师继续说:“还有,四肢也不协调。”说着,他真诚关心了下,“你是自愿来参加的?”   对此,云词面无表情。   ……   他现在说他是被绑的,还来得及吗。   但另一个声音又打断舞蹈老师的话:“这叫不协调?”   “我认为,”虞寻拖长语调,漫不经心说,“这是比较有自己的想法。要是每个人都跳得一样,也没什么意思了。”   舞蹈老师不知道这个跳得最好的为什么非得帮这位跳得最差的说话:“我们群舞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整齐——?”   他说完,学长也出来力挺云词:“老师,没事,就让他这样跳吧,多鼓励鼓励,别把人劝退了。”   舞蹈老师:“但是……”   学长打断:“你难道以为我选他是因为他有舞蹈天赋?”   “?”   学长的声音震耳发聩:“我选他是因为他帅啊!”   “他只要站在台上,就算动作全错,谁又在意?”   “……”   云词感觉他不该站在这里。   他应该退出。   尤其教室外走廊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了。   起初都是一些路过的路人,路过时偶然间瞥过,停下来看他们跳舞——主要是看队伍里两个最醒目的。   一个帅得醒目,一个僵得也很出挑。   但过了会儿,走廊上的人突然又多了两拨。   这两拨人中间特意空出一条缝隙,一队人站左边,一队人站右边。   狭路相逢的李言和流子:“……”   李言:“你怎么知道我带着兄弟来看彩排。”   流子:“我还能想不到?”他倚着走廊栏杆,抖脚说,“撑场面要趁早这个道理,我难道不懂?”   不过彩排的过程实在枯燥乏味。   两人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互相攻击:“跳得什么玩意儿,放根木头在台上都比姓云的那小子跳得好。”   这说的是云词。   李言也实在没办法昧着良心反驳这句话。   于是他吃瘪后,跳出舞蹈这个话题,想尽办法拉回己方优势:“我兄弟,最近忙别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   流子:“?”   李言骄傲地仰起头,把气势拉满:“他在谈、恋、爱。”   李言:“脱单了懂不懂,脱单了谁还有功夫在这练这破舞。”他又暗暗嘲讽,“不像某个人,闲着没事干。”   本来虞寻的私事,流子不打算往外说,但李言话都说成这样了,他必须把优势重新拉回来,于是直接说:“谈恋爱了不起,你他妈以为我虞哥是那种找不到对象的人?”   说着,流子也仰起头:“他早就有、对、象、了。”   李言想到那个清秀内向小男生,继续追击:“他对象很特别,不是一般人。”   流子不甘示弱:“我兄弟对象更特别,你都不敢想象。”   李言:“你说他谈他就谈了?”   他直接质疑,“好像没人在学校里见过。”   流子:“?”   流子:“刚谈,保护得好。搞得有人见过你兄弟对象一样。”   “……”   外面两拨人吵的不可开交的同时。   舞蹈室里,在无人注意的时候,虞寻已经调换位置,在云词边上坐下。   虞寻在哄男朋友:“跳得很好。”   云词心里有数,他已经打定主意先把三十天腹肌速成放一放,把动作练三十遍:“也不用睁着眼说瞎话。”   “不是瞎话。”   虞寻趁其他人不注意,手绕到云词身后,很轻地拍了一下他的头说,“……在我眼里怎么都好。” 第六十八章   训练时间安排得很紧, 文艺汇演节目众多,留给每个节目的排练时间并不多。   云词难得从学业里抽离出来,脑子里装了点除学习和恋爱之外的东西。   李言和流子两个人跟打卡上课似的, 每节舞蹈课都杵在走廊上。   李言会在流子流露出嘲笑表情的时候, 冲舞蹈教室里大喊:“表舅!你僵硬的四肢, 是全场最吸引人注意力的,比边上搔首弄姿花枝招展那小子吸引人多了。”   “这是一种高手的淡定, 你要自信——!”   流子当场不乐意了:“你说谁搔首弄姿?这灵动的舞姿,你到底懂不懂啊?”   “……”   云词在休息间隙,去找李言:“能不能别说话。”   李言:“我这是在帮你。”   云词:“有点丢人。”   李言又问:“内向男生呢?”   云词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内向男生。”   李言暴露了他整天守在这的另一层目的:“你对象啊, 你最近都忙着排练, 怎么没见他来找你。”   “……”云词心说你刚还骂他搔首弄姿, “他也在排节目。”   李言:“哦?他也上台表演?”   云词靠着教室后窗:“嗯, 跳舞。”   反正舞蹈节目有好几个,不止他们。   李言没察觉出什么,随口感慨:“他这么内向的人还跳舞, 真没想到。”   云词暗示:“他跳得……还挺好。”   李言:“很厉害?”   云词:“算是吧,灵动。”   “……”   灵动。   李言不由地想到刚才流子吹捧虞寻时候的评价。   下一秒,他又把这个可怕的念头从脑海里甩了出去。   虞寻算什么灵动, 他可爱内向的表舅妈才是真正的灵动。   舞蹈课结束,云词和李言去食堂吃饭。   吃饭间隙, 搁在边上的手机一直在响。   黑色头像:[李言怎么每天都来]   黑色头像:[他不知道么]   黑色头像:[有对象的人,应该和对象一起吃饭。]   黑色头像:[没点自觉?]   云词吃着饭, 分心去回虞寻的消息。   太熟悉的缘故, 对着这几行字, 他都能想象出这人此刻的表情和语气了。   yc:[你让流子明天别来]   yc:[流子不在, 李言估计也待不了多久。]   如果不是靠吵架。   谁能在舞蹈教室外面待那么久。   虞寻秒回:[行。]   [我让他去店里加班。]   第二天, 走廊上是清净了,只是这天出了个意外事件。   课前,学长风风火火赶来:“我们节目现在缺两个人,有两名同学生病退出了,怎么办?差两个人,队形都排不了,没办法上台。”   “这节目是你负责的,”有人说,“能怎么办?”   还有人说:“去舞蹈系问问?”   学长:“舞蹈系整个系都有节目,找不到人。”   学长焦急地扫了一圈人:“你们觉得,有没有那种流落于其他系的舞蹈奇才,或者对咱们这个舞蹈很熟悉的人?”   有人举手:“倒是有两个。”   “?”   “整天站在走廊看我们排练的算不算熟悉?”   十几分钟后。   流子和李言被叫进了舞蹈教室里面,两个人做出同样反应,茫然四顾:“我们俩?上台?”   流子试图让学长冷静一点:“不是,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站在外面看,但不代表我会。”   李言想附和,但考虑到说话的人是流子,又倔强地闭上了嘴。   学长很冷静:“没关系,我们这个节目反正已经要完蛋了。”   流子:“……”   李言:“……”   结果应援组的两名领军人物,就这么进了舞团。   这个节目逐渐变得离谱起来。   云词和虞寻坐在角落,两个人看起来挨得不近,但实际小动作不断。   云词随口说:“这节目真要完了。”   虞寻抬手拨了一下他脸颊边上跳乱的碎发:“李言跳舞很差?”   云词回忆了一下李言跳舞:“健康操最后一名。”   虞寻也回忆了一下流子跳舞:“健康操倒数第二。”   他说完,又说,“这不是重点。”   这还不是重点?   虞寻提示:“……饭。”   “吃不成了。”   他越想越觉得烦,甚至想推翻之前的计划,直接牵着云词的手当面官宣算了。   云词发现虞寻这个人,在其他地方都很随意,甚至没什么脾气,总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唯独在这种事情上,总是很容易烦躁。   于是他说:“也不一定要在食堂吃。”   “?”   “你要想一起的话,”云词又说,“中午回宿舍。”   于是李言刚消化完参加节目的噩耗,又被云词抛弃:“不是,你不去食堂吃饭?打包回去多麻烦。”   云词:“有事。”   李言:“?”   云词随口扯:“和对象打电话,食堂不方便。”   中午饭点,寝室没人,都在食堂。这半小时就成了云词和虞寻两个人的约会时间。   说是约会,也和平时日常没什么两样。   会交换下对方饭盒里的菜,聊几句后各自刷手机看视频。   云词这段时间很卷。   把自己从很僵硬的木头,卷成了有点僵硬的木头。   他连吃饭看视频,看的都是舞蹈教室录像视频,想看自己有哪些动作没做好。   视频第一遍播放结束,画面停住了。   云词在撕醋包,没手,于是虞寻很自然地顺手帮他调进度条,但没调准。   视频没重新播放,而是切换到了历史记录里的另一个视频上:“三十天腹肌速成”。   云词倒醋的手僵了一下:“……”   虞寻直接问:“你看这个干什么。”   “没看,”云词强装镇定,“谁会看这种东西。”   虞寻“哦”了一声。   他把视频退出去,去看“播放次数”:“播放了十几次,你跟我说没看?”   “……”   虞寻又说,“背着我偷偷练是吧。”   如果是以前,背着他偷偷练也就算了,手机这种东西,虞寻怎么也没机会看到。   但现在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太亲密,干点什么事都会被发现。   云词在心底“操”了声,抿着唇:“男人,练练腹肌不是很正常。”   “正常,”虞寻放下筷子,饭也不吃了,视线下移,“所以我们小词,十几天练得怎么样了。给我看一眼?”   说着,他的手也探下去。   “……”   最后这顿饭吃到一半,变了味儿。   -   他们最后彩排了一次,就迎来了文艺汇演。   礼堂比高中时候大多了,灯光暗下来之后,台下学生的手机光都能汇成一片荧光海。   女主持人穿着礼服,拿着话筒主持道:“第一个节目是由音乐系为我们带来的古典乐曲演奏——”   云词他们的节目在第三个,提前去后台候场。   流子把白衬衫穿得很痞气,他翘着二郎腿说:“虽然欣赏不了什么古典乐,但这大学搞文艺汇演,就是比高中阵仗大。”   云词在候场的时间,低着头回消息。   严跃这段时间偶然给他发消息,都是关于专业的行业动态,或者各种就业指南,也问他最近是不是参加了什么节目活动。   他随手回。   yc:[舞蹈节目。]   严跃今天大概是没事,很快回了一长串话过来。   云词随便扫一眼,看到一句:[该说的我都说了,上次那个游戏比赛……]   他一边看一边忘,然后消息提示音又响了一下。   这回是虞寻。   yx:[紧张吗。]   候场室里能听见外面舞台上的声音,节目已经进行到第二个:“有请第二个节目,由表演系的同学带来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云词抬了下眼。   虞寻坐在流子边上,靠着椅背,身上那件白衬衫扣子没扣到最上面,露了半截锁骨,他低垂着眼,依旧漫不经心的样子。   他其实并不怎么紧张,但还是回了两个字。   yc:[有点]   虞寻秒回。   yx:[去试衣间]   yc:[换衣服?]   yx:[接吻。]   [……]   云词虽然本来也不紧张,但看到这两个字,唇角很轻微的往上勾了下。   下一个就是他们。   人不能期待正式上台的时候能够超常发挥,他们这组跳得和彩排的时候一样烂。   混乱的群舞,各跳各的。   尤其李言和流子搞不清楚走位,动作也歪七扭八。   相比台上,台下就精彩得多了。   云词刚勉强跳完第一部 分,台下有一排座位上突然亮起了巨型大灯,接着,又亮起一块很大的灯牌,上书:词哥牛逼!言哥也不赖!   紧接着,另一排座位上也猛地举起一块大灯牌:天生的舞台王者,虞寻&柳知。   两边的灯牌越举越高,谁也不服谁。   “……”   学长作为负责人,坐在台下第一排,默默用节目单盖住了脸。   云词虽然四肢还是有点僵,但胜在练习的次数够多,一直撑到最后一个动作都没出错。   他和虞寻两个人站最前面,台下有不少女生大喊。   听到反响,学长才把盖在脸上的节目单慢慢挪下来。   ……   到谢幕的时候,全场灯光暗下来。   虞寻不知道什么时候故意调换了位置,站到他身侧,当着台下成千上万人的面,在暗黑中牵起了他的手。   云词满脑子都是“刚才应该没出错”。   但虞寻牵起他手的瞬间,他脑海里忽然空白了一瞬。   意外地,在那么多人注视的地方。   十指紧扣时,似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虽然只有几秒。   表演结束后,他们得顺着侧面的台阶下去,一路跑回候场室。   总共十几个人,乱哄哄地穿过黑暗的长廊,李言想回头找云词,但推搡间,没找到。   云词和虞寻牵着手,“私奔”似的,从长廊穿过,拐进舞台附近,无人的消防通道里去了。   “这没人。”虞寻停下。   两个人都跑得有点喘。   云词手撑着膝盖,跑出了一点冷汗,没想到虞寻会突然变道。   虞寻牵着他的手松开:“接吻吗。”   他又说,“刚才在台上,就想亲你。”   与此同时,另一边。   李言和流子正约着去打架。   李言穿过长廊时,被人推了下,回头一看,是那个卷毛小辫:“你会不会走路。”他翻起了账,“刚才在台上,你也撞我。”   流子想说“谁他妈故意撞你,我只是没记住动作”,但这样说显得很蠢,于是说:“撞得就是你,怎么着吧。”   李言:“怎么着,我他妈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流子:“行,找个没人的地方,我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西高拳王。”   两人一边骂,一边掉出了大部队。   李言扫了眼边上,发现很隐蔽的地方有个消防通道,两人往那边挪:“谁怕谁,我这拳头也不是开玩笑的。”   他俩刚推开消防通道的门,在无人的角落,一眼看见了熟悉的两个身影——白衬衫,个高腿长,这两人今天穿的裤子款式还都很相似,搭的深色牛仔裤。   这两个人还。   靠得很近。   “不愧是他俩,”李言活动了一下手腕关节,短暂的讶异很快转为了然,“没想到他俩也在这打架。”   流子也点点头:“既然他们已经提前到战场了,这一战,我们就直接二打二……”   然而流子话没说完。   就在下一秒。   靠得很近的两个身影动了下——头发有点长、眉眼绮丽、个子略高一些的那个人把另一个少年摁在了墙上。   这姿势不像打架,虽然用了劲,但很暧昧。   接着,虞寻低下头,很娴熟地吻了上去。   正在做打架前的热身动作的李言:“……”   刚撩起袖子的流子:“…………” 第六十九章   消防通道里灯光有些暗。   两个身影远远看去, 像是交叠在一起似的。   云词被捏住下颚,强迫着仰起头,吻到最后近乎窒息。   但虞寻还是没有放过他, 他错开的一点角度, 下一个吻落在云词嘴角, 然后一路顺着往下,在下颚处亲了一下, 又在他脖子上亲了一口。   亲着亲着,虞寻觉得衬衫碍事,又抬手把最上面一颗扣子解开了。   最后一个吻落在很暧昧的地方, 锁骨上隐约看得到一片绯红。   ……   李言脑袋嗡地一下。   运转不过来, 直接烧冒烟了。   他想起在网吧打游戏的时候, 手机推送过的那个广告页面:他和他!水火不容!摁在墙上!狠狠亲!   这几个关键词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并且严丝合缝地和眼前的画面重叠在了一起。   李言用最后一点理智,控制自己的脖子,往流子的方向转动, 想看看流子现在是什么反应。   流子正在狠狠掐自己的手心:“做梦。我操,我在梦里。”   “……”   李言维持着很懵的状态,问他:“痛吗。”   流子一边掐, 疼得龇牙咧嘴:“当然痛,痛死老子了!”   李言又懵, 又有点清醒:“那就可能不是在做梦。”   “……”   所以这个世界怎么了。   人对视线的觉察力很敏锐,而且云词本来就整个人高度紧绷, 生怕被谁撞见。他隐约觉得有谁在往他们这个方向看, 视线如芒。   他手指浅浅插进虞寻发间, 让这人停下。   然后他半睁开阖着的眼, 往边上瞥了一眼。   消防通道入口处, 空空荡荡,只有一扇没关紧的门。   “怎么。”虞寻问。   “好像有人。”云词说。   他说完,又补了一句,“可能看错了。”   “不重要,”虞寻毫不在意,想着估计是学生会那帮负责布置舞台的人,“就算看见也没事。”   -   礼堂后门,公园花坛附近。   流子蹲在花坛上,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像个街溜子,但是人不抖了,他这次蹲得很端正。   李言站着。   两人无声对视了一会儿。   刚才他俩从消防通道逃出来的样子,实在太狼狈。   被风吹得清醒了点,一些平时没被人注意到的蛛丝马迹逐渐浮现在两人脑海里。   比如什么红玫瑰白玫瑰的。   难道是这两人在秀恩爱?   流子先开口:“你之前说,云词在谈恋爱。”   李言:“你也说虞寻有对象了。”   “……”   流子:“他们不会……”流子抓抓头发,“操,我说不下去了。”   李言:“我们先冷静点,可能事情并不是我们看见的那样。”   流子:“?”   流子:“可老子两只眼睛都他妈看见了。”   李言倔强地说:“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即使铁一样的事实摆在他们面前,一想到这两位在西高整整打了三年,提到对方都恨不得把对方赶出学校。   这种名副其实的死敌,怎么,可能,在,接吻。   流子:“那事情是怎么样?”   李言心说我他妈怎么知道。我就这么一说。   “我们现在跳不出这个思维模式,”李言说,“因为当局者迷——我们可能需要求助一下其他人。”   流子琢磨着:“他俩这个事,跟周围的人也不好说。”   他一拍膝盖,“去找个情感主播连线问问?我有个傻逼室友失恋,就连过这玩意儿。”   他俩身上还穿着那件全组统一的舞台服,那件单薄的白衬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两人随便点进一个直播间,刷了十块钱的小礼物后开始匿名连线。   “喂?”   流子不太熟悉这个流程,对着手机喊:“到我了是吧?听得见吗你。”   主播是个男生,号称谈过八百次恋爱,专治感情里的各种疑难杂症:“对对对,有什么情感问题?”   流子说:“不是我,是我一个朋友。”   主播听过八百次这种说辞:“我懂。”   这个“懂”怎么说得那么微妙。   但流子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我一个朋友,他平时很讨厌一个人,仇家知道吗,就这种身份,但他俩好像……好像亲上了。”   情感主播说:“听着像由恨生爱。”   李言插话:“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流子表示赞成:“就算人都死绝了,他俩也不可能在一起。”   流子又“啧”一声:“你思维能不能开拓点,就不能给我们提供点其他的可能性?”   情感主播有点受不了他们了:“你们想要什么可能性啊,那不然呢?他们难道在用嘴打架。”   李言和流子终于听见了自己想听的答案,迫不及待追问:“你别说,你还真别说,真有这种可能吗?”   情感主播:“…………”   连到了两个傻子。   -   文艺汇演圆满结束后,学长请客吃饭。   学长:“虽然咱们这个节目果然很糟糕,但是,咱们节目的应援绝对是全场最强的,应援效果也是一种效果。”   “总之大家这么长时间准备节目辛苦了,我定了几桌位置,大家换好衣服就可以过去了。”   他清点了一下人数:“李言,柳知人呢?”   云词和虞寻从消防通道回来才换衣服,已经算是回来晚的那拨了。   他看了眼,确实没找到李言。   想了想,低头发了条微信过去:[人呢。]   李言也没回。   云词又把饭店地址发了过去。心说这人不知道在干什么,但等他看到消息,晚点应该会过来。   所有人跟着学长往校外走。   还是火锅店,上次那家。   李言和流子最后到,只是进来的时候两个人面色都有点不太对劲。   有人开玩笑说:“迟到的罚三杯啊。”   流子平时是那种会说“老子你也敢罚”的人,他一进来直接闷声干了三杯茶水。   李言也一言不发的喝了,然后在云词身边的空位上落座。   “怎么回事。”云词察觉到不对,手肘碰了下他。   “没怎么。”李言说话别别扭扭的。   “看起来不像,”云词说,“又跟你爸吵架?”   李言坐在他边上,再隔着一个位置就是虞寻。   没错,他表舅和虞寻是坐在一块儿的——这搁以前,虽然他也会不解一下,但很快就能反应过来,这纯属是为了膈应对方让对方吃不下饭的阴招。   李言大脑还是处于超载状态,没想好的借口,云词却帮他想了,一口应下:“啊,对。我爸跟我吵架,吵了半小时。”   另一边,虞寻用筷子头轻点了下流子的碗碟:“去哪儿了。”   流子脑子也转不动:“扶老奶奶过马路。”   “……”   虞寻听出他在胡扯,但想着他也许有什么事不方便说,也没追问,只戏谑地给了他一个台阶下:“挺正义,热心市民。”   饭桌上,菜很快上齐了。   学长客气地吆喝:“菜都上齐了,大家趁热吃。”   的确是菜。   整整十几盘蔬菜。   学长解释了下:“咱们话剧社,经费有点不足。况且多吃蔬菜对身体好。”   大家对蔬菜的热情度并不高,于是没吃几口,兴致缺缺,注意力很容易被其他事物吸引。   比如,李言发现云词的蘸料可能调得有点辣。   他吃了几口后,皱眉喝了好几口水。   然后坐在他边上的虞寻很自然地抬手把自己的调料碗跟他的对调了。   他那碗是一碗麻酱。   不辣。   “……”   李言手里的筷子抖了一下。   撞见消防通道里那幕之后,他很难再解读成这是虞寻对他表舅的羞辱。   转换视角后,他还发现了很多类似的细节。   比如云词涮菜的时候,袖子有点长了。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但虞寻很快帮他挽了下袖口。   这时,他们这桌的菜已经涮差不多了,大家都放下筷子开始闲聊:“去论坛看看,有没有人拍我照片,我今天还特意化了个妆,应该有人会被我的魅力迷倒。”   “你觉得你能比得过那俩……?有人在意你?”   “……”   那俩也放下了筷子。   两人的手都不动声色,顺势垂下去,隐在桌布底下,看不见动作了。   李言不知道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假装筷子掉地上,弯下腰朝桌子底下探了一眼。   这一眼。   他看见了桌子底下。   两个人牵着的手。   还是十指相扣的那种。   ……   李言感觉自己的双眼,一阵刺痛。   这俩人的这两只手,以前不是这么用的。   以前恨不得一拳招呼在对方脸上啊啊啊!!!   他手速很快地掏出手机,直起身前对着这两人牵在一块儿的手拍了张照。   然后他翻了半天微信列表,才找到一个备注叫“傻逼二号”的联系人。   傻逼一号是虞寻。   傻逼二号是虞寻他小弟。   李言和流子八百年不聊天。   以前高中因为个什么活动加上好友之后,从没互相聊过。   李言:[dd]   流子也在玩手机,回得很快。   傻逼二号:[?]   傻逼二号:[你谁?]   李言:[我李言。]   流子纳闷了:[…………我怎么会加你,我要知道是你肯定不通过。]   李言:[当初耍了点计谋,潜伏了一下。]   流子:[md。]   李言现在颇有种要疯一起疯的感觉,把刚才拍的照片发了过去。   流子的眼睛也刺痛了:[…………]   流子还是不愿面对:[有没有可能]   流子:[他们在掰一种很新的手腕。]   李言:[你说服得了自己吗。]   流子:[……]   流子面色如常,腿也还在抖动,但内心越来越慌。   他一慌,就容易多喝水。   水壶在云词那边。   他本来想伸手拿,结果云词注意到了他这边。   云词对流子的态度,比之前好很多,虽然每次都坚持不过两句话,但每次开端都还是会尽量客气点,于是他顺手帮他倒满了。   当然,他也没指望流子会领情。   甚至已经做好了等会儿和流子开骂的时候,他要说点什么不带脏字的词。   交战多年,条件反射,流子的第一反应确实是想骂人。   要你多管闲事?   然而,下一刻。   流子磕磕巴巴地说:“……妈的谢、谢谢。”   云词没想过这辈子还能从流子嘴里听见“谢谢”这两个字。   他觉得有点稀奇。   于是又说了一句:“给你倒个水,就一句谢谢?”   流子没让他滚,说:“那你要听什么。”   云词:“再说一遍,我跳得怎么样?”   流子把“稀巴烂”三个字咽下去,居然给了点面子:“你那舞跳得,还算他妈可以吧。”   云词:“……?” 第七十章   流子说完之后, 自己也觉得尴尬。   以前几年对云词这小子态度有多硬,放过的话有多狠,现在就有多尴尬。   他一尴尬, 又控制不住喝水。   云词把水壶控在手里, 流子喝完, 他又给人满上,然后试探着等他会不会再说一句谢谢。   果然。   流子又磕巴了一句:“……谢、了。”   “……”   云词终于忍不住, 问他:“你扶老奶奶过马路的时候,安全么?”   “?”   流子慢半拍,想起自己那个胡扯的迟到借口。   云词:“路上车多不多。”   流子设想了下那场面:“有点多吧。”   云词了然, 冷淡地接着说:“所以撞到脑子了?”   流子:“…………”   即便如此, 流子还是只说:“我操, 谢谢你对我的、关, 关心。”   云词:“……”   云词不说话了。   他在桌子底下,给虞寻发微信消息。   毕竟两个人现在明面上还是对家,李言和流子也都在场, 不方便直接对话。   yc:[他疯了?]   虞寻没第一时间回复。   因为他那边也发生了点小动静,由于牵着手,左手用得不太顺, 所以不小心把一个小碟子打翻了。   酱汁不小心溅到李言袖子上。   李言说话也磕巴,和流子精神状态如出一辙:“这次就算了, 你……下次,小、小心点。”   虞寻挑了下眉:“……怎么突然这么客气?”   李言:“成年人, 讲礼貌, 应、该的。”   “……”   于是等虞寻看完未读消息后, 也回了两句。   yx:[你兄弟]   yx:[他也疯了?]   yc:[……]   吃完饭。   一行人浩浩荡荡准备穿过长街往学校门口走, 李言和流子实在受不了这个气氛了, 找机会一出店门就开溜。   流子手插口袋里,吊儿郎当,冲大家挥挥手,站在队伍最后面的是云词,他这个挥手就直面云词了。   他又尴尬地希望路上随便哪辆车开过来把自己创飞算了:“路上车多。”他摸摸鼻子,绞尽脑汁展现出最后一丝礼貌,“……过马路注意点。”   出店后,没有桌布遮挡,虞寻牵不了云词的手了。   他觉得有点无聊。   手指无意识摩擦了下骨节,然后看着自己那位多年兄弟,对云词下了判断:“他确实疯了。”   云词:“你不过去关心下?”   虞寻:“不太关心。”   他又说,“比较关心什么时候能跟你独处一会儿。”   他们这个恋爱,谈得并不是很自由。   寝室是六人寝,平时还要上课,剩下的时间并不多。   云词没说话,掏出手机。   虞寻:“怎么?”   云词:“我关心下李言。”   虞寻刚说完那番话,云词的注意力就立刻转到别人身上去了,他松开捏着骨节的手:“哦,李言比我重要是吧。”   “……”   “他都疯了,”云词说,“不该关心一下。”   虞寻:“流子也疯了,我就不想关心。”   说话间,红绿灯跳转。   但还是有自行车不按交通规则,胡乱穿行。   虞寻说话时面对着他,背对着马路。   云词第一反应是去拽他的衣服,把他往马路边上拉了一下。   然后虞寻嘴里剩下的一连串“原来我在你心里不重要”心甘情愿咽了下去。   -   这天晚上,多了四个睡不着的人。   云词本来很有睡意,但是虞寻一直在给他发消息。   他打开,发现全是图片。   yx:[/图片]   yx:[/图片]   yx:[/图片]   ……   舞台照。   各个角度,全是他和虞寻。   yx:[情侣照。]   这些合照拍得还不错。   虽然他跳舞不怎么样,但定格的照片看不出什么动作瑕疵,站在台上,灯光洒在两人身上,看着很像那么回事。   其中有一张,他和虞寻之间的站位很近,近到好像在跳什么双人舞似的。   白衬衫在光照下略微透光,强光穿透衣领,将锁骨间的沟壑照得尤其明显。一个假期过去,虞寻头发更长了点,明明没有化妆,但五官浓得好像被刻意勾勒过。   这么多张照片里,几乎大半时间,他的视线都穿过光线,落在某个特定的人身上。   云词顺着照片里虞寻的视线去看他自己。   他五官相较之下淡一些,但架不住光线太强,上镜之后平添几分立体度。   身上那条牛仔裤,还是穿的虞寻的。   学长在上台前,只在群里通知说统一穿紧身低腰牛仔裤,强调了低腰两个字。   当时有人表示:[这么烧。]   还有人说:[你是懂节目效果的,兄弟。]   学长回复:[废话,我这节目排成什么样我自己心里没点数?只能另辟蹊径了。]   云词犯了难。   直到他男朋友问他:“穿我的?”   ……   现在那条牛仔裤就挂在他床边的栏杆上。   云词甩开一些不该有的想法,打字问。   yc:[你还不睡?]   虞寻回得很快。   yx:[等照片下载完就睡。]   yc:[有多少照片?]   虞寻轻描淡写:[也就还有几百楼没存吧。]   yc:[……]   云词捧着手机,听着下铺传来的细微动静,虽然觉得去论坛存图这种事有点傻,但还是一张一张点击了保存。   另两个睡不着的人,一个姓李,一个姓柳。   李言没想过有一天,他聊天频率最高的人会变成流子。   他发:[你睡得着吗。]   流子秒回:[你觉得我睡得着吗,发生了这种事,我他妈睡得着吗。]   李言已经接受了这个离谱的现实,问:[他俩到底什么时候好上的。]   流子仍不愿相信:[你不是说眼见不一定为实。]   李言:[但也眼见了太多次了。]   流子:[……]   夜聊情绪很容易发散,也容易聊上头。   两人的话题不知不觉转向了其他地方,聊着聊着吵了起来。   李言:[反正不管他俩是怎么好上的,有一点毋庸置疑——是姓虞的那小子主动亲的我兄弟。]   流子:[?]   李言慷慨激昂,手指头都快和手机屏幕摩擦出火星子了:[这说明,我兄弟魅力无穷。]   流子:[……]   神经病。   找这种角度是吧。   他也加快手速,开始应战:[你他妈放屁。]   [你也知道是我兄弟先亲的?懂不懂,谈恋爱,强势主动的一方,才是占领主导地位的一方。]   [……]   -   云词对于其他两个没睡着的人的情况一概不知。   他存完一堆“情侣照”之后,后半夜睡得很沉。   由于文艺汇演法学两个班派出的代表表现优异,隔天,高平阳又把两人叫去办公室,准备了两份小礼品以资鼓励。   云词早上起床,换衣服前,俯身向下铺探了眼,曲起手指在边上的栏杆上敲了下,提醒:“裤子。”   虞寻也刚起,他套上毛衣:“什么?”   云词:“借你的那条,晚点洗了还你。”   虞寻睁开眼,眉眼仍有点困倦,但嘴里却说:“跟我这么客气?”   “用不着,”他视线锁着云词,强调说,“我穿还是你穿,没什么区别。”   他这么说了,云词也没继续坚持,随口说:“帮我拿下外套。”   虞寻已经掀开被子,起了身:“哪件?”   云词:“白的那件。”   虞寻“哦”了一声。   然后云词眼睁睁看着他黑白不分,从他自己的那堆衣服里,拿出了一件很熟悉的黑色冲锋衣递给他。   云词提醒:“白色。”   虞寻面不改色:“我知道。”   云词:“你拿的什么?”   虞寻:“黑色。”   云词不说话了,看着他。   虞寻抬手,把自己那件衣服直接往上铺扔,轻飘飘地说:“看你那么客气,就挺想让你穿我衣服的,多穿几次就习惯了。”   “……”   穿虞寻外套这种事,之前意外发生过一次。   当时两人还是“敌对”关系。   现在的感受和之前很不一样。   云词再推脱显得矫情,三两下把衣服套上,然后从上铺翻下去。   两人吃过早饭,就赶去导员办公室。   “这两本书,是我自费买的,”等两人到了,高平阳把两本《法制的细节》递给他俩,“节目我看了,挺好的,年轻的时候是要像这样多留下一点青春记忆。”   云词接过:“谢谢老师。”   虞寻拎着书:“我也觉得,以后这种活动,多喊我们。“   “……”   云词倒是没有满意到这种程度。   但他严重怀疑,虞寻是为了情侣照这种东西。   高平阳高兴地拍了下虞寻的肩,好像就在等他这句话:“本来我还不知道怎么开口,既然你先提了,那我就直说了。”   云词右眼跳了下。   高平阳:“咱们学校篮球队,每年都会组织场比赛,这不是,现在天气也慢慢暖和了。”他说话的时候,看向云词身上单薄的外套,隐约觉得这外套有点眼熟。   但他也没多想,继续说,“咱们年级也得出一支队伍,既然你们这么积极,这件事也交给你们了。”   云词:“……?”   他打断说,“老师,我应该不算积极。”   高平阳转而去拍他的肩:“我知道,你这个人,面冷心热!你虽然面上没有表露出来,你积极的内心已经展露无疑了。”   “?”   这事就这么被老高一锤定音了。   以前在西高,他和虞寻在篮球队从来都是各自带领一支队伍打比赛。   这次篮球赛交给他和虞寻的话,就只有一种走向,就是他俩得从各自的队伍里挑几个人出来,组在一块儿比。   西高论坛里,曾经有人畅想过这种事。   [有没有人觉得,他俩如果在同队打比赛,咱们西高的实力会暴增吧。]   [不觉得,不像能配合的样子。]   [如果能配合的话。]   [这个前提条件好难成立……]   [……]   现在,这个很难成立的前提条件,成立了。   出办公室后,虞寻看见他在出神,问:“怎么。”   云词:“没什么。”   他又说,“李言最近已经很疯了。”   “他要知道这个消息,可能会更疯。”   一门之隔,办公室里。   送走两名学生后,高平阳正在打电话,他说:“书已经送了,不过你怎么不自己送?”   电话对面的人说了句什么。   高平阳又说:“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一个是你亲儿子,一个是你以前的学生,有什么不方便。”   对面的人说:“总之谢谢,麻烦你了。”   高平阳:“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他说着,又习惯性跟严跃报备云词最近的动向,“最近功课方面挺好的,还安排他参加了个活动,哎,你也别太紧张,孩子适当参与点活动挺好的。”   “而且我觉得,”高平阳说话时莫名想到云词身上那件衣服,“这两孩子最近关系不错,走得近了。”   这点严跃倒是也挺意外的。   他印象里,云词难得冲撞他,每次都是因为不想在家里看见虞寻。   严跃:“关系不错?”   高平阳:“对啊,还要一起参加球赛。”   末了,他补充,“可能同寝,同吃同住,关系更容易缓和。”   -   与此同时,门外。   云词和虞寻商量了下,各自在自己阵营里挑了几个人出来,整合完名单后,分别给李言和流子发了过去。   一秒。   两秒。   三秒。   没等到这两人发疯。   “李言回了。”云词看了眼手机,说。   虞寻:“怎么说。”   云词:“三个点一个哦。”   虞寻:“这么平静?”   云词“嗯”了声,又问:“流子呢。”   虞寻照着聊天框,念出三个字:“妈的,哦。”   “……” 第七十一章   南大校内的篮球赛, 主打一个友谊赛,不争排名。   当然也有个很重要的原因——班级太多了,打不完。意思意思得了。   但哪怕不争排名, 比赛这个东西, 也天然带着很强的胜负欲。   李言和流子各自在自己的“打架群”里, 发布了一则新动态。   【明天下午四点,球场。】   这则动态太熟悉了。   地点也熟。   篮球场, 男人打架专用的地方。比赛谁的实力更强劲的地方。   然而次日四点,一队人在球场集结后,面面相觑。   一支队伍里, 有自己的兄弟, 也有自己昔日的对手。   更别提上学期东门巷子大战那天, 他们差点就互殴过。   “怎么回事啊, 流哥,”有人发问,“新打法?”   “……”   流子说话的时候像是牙疼:“可以这么理解。”   要这帮人和云词的人打出点什么成绩出来, 也不现实,于是流子只叮嘱:“随便打打得了,最重要的是……”   所有人屏气凝神, 等他后半句话。   流子:“最重要的是,要讲礼貌。”   “啊?”   “我们已经是大学生了, 难道不该学着礼貌待人吗,有问题?”   “……”   另一边, 李言买了半箱水, 递给流子他们, 也做出了表率, 他恶狠狠地把手里的矿泉水递给流子他们, 并同时对自己那帮兄弟们说:“讲礼貌,他们能讲得过我们?我这就展现出我们过人的素质,请他们一人喝一瓶水。”   “……”   所有人都沉默了。   流子“操”了一声,没想到李言的准备比他更充足。   虞寻和云词毕竟还没直接公开关系,他这边也不能显露什么。   于是他扭头对自己的人说:“都客气点!赶紧说谢谢!”   被拉来比赛的人,有的来之前还在宿舍打游戏,有的刚下课,脑子晕得很。这下直接短路。   他们接过水,很懵地说:“谢、谢?”   起猛了。   这个世界好像哪里不对了。   -   另一边,云词还没下课。   老师拖堂,多讲了几个知识点。   虞寻坐他边上睡觉。   自从在一起之后,这人每次上课就专门坐他边上了。   渐渐地,两个班之间的分界线也变得模糊,有人开始试探着往对方班级蹭,发展到现在大家都开始胡乱坐座位。   云词手里记着两份笔记,记到一半,虞寻搁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下。   这人头都没抬,把手机递给云词:“大概是流子,帮我回。”   云词接过手机,把手机藏在桌底。   “回什么。”他问。   然后得到了虞寻很随意的回答:“随便。”   云词拿着他的手机,正要输入那串生日密码。   虞寻忽然间不困了,发现自己忘记交代一件很重要的事,支起身说:“我手机密码——”   云词抢过话:“我生日。”   虞寻愣了下。   云词问:“难道改了?”   虞寻说:“没有。”   他想了想,不记得自己说过这件事,“你怎么知道。”   云词:“某个人喝醉的时候说过。”   虞寻困意散去大半:“我?”   云词:“不然是罗四方么。”   “……”   虞寻又问:“哪次喝醉?”   云词:“跪着给我磕头那次。”   “……”   他想起来了,当时酒醒,他右眼一直在跳,不断回想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但记忆断片,只记得是云词把他扛回去的。至于具体怎么扛,以及扛的过程里发生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所以那条找云词聊天都是小心翼翼的。   “我除了告诉你我密码,”虞寻说,“还干什么了?”   云词重申:“磕头。”   就算是胡编乱造的磕头,虞寻也认了,他撑着下巴说:“行,下次还给你磕。”   说话间,云词点进他微信。   流子:[人都到了]   云词代他回:[还没下课。]   [马上。]   回完,他把手机扔回给虞寻。   虞寻低下头,光明正大把手机摊在桌上,不知道又给流子发了什么。   云词去看课本。   然后过几秒,课本上的字被手机挡住。   虞寻又把手机递回来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录入指纹页面。   “每次都要输密码太麻烦,”他说,“干脆录个指纹。”   云词想了想,谈恋爱互相看对方手机好像是基本操作。   于是他把自己手机从桌肚里捞出来:“行。”   课后,两人往球场方向走。   上大学后,去球场的次数倒是没有以往多了,除了体育课和军训那会儿,几乎很少再踏入这里。   球场周围围着好几圈人,都是来观赛的。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   不少人冲着他们这个“合作”而来,云词进去的时候隐约听见有人在议论:“听说那两这次一队啊……这怎么打。”   “不知道,反正估计会是史上最灾难配合。”   “……”   云词身上还穿着虞寻给的那件外套,他拉开外套拉链,和那帮人颔首打招呼。   队里有几名男生对这件衣服有印象,愣了下。   等会儿就轮到他们上场了,李言在边上简单做热身:“说实话,很久没打球了,这把不一定能行,别抱太多期望。”   流子:“众所周知,老子勤工俭学,也没什么时间打球。”   云词倒是对结果不那么在意,边脱外套边说:“尽力就行。”   虞寻表现出了一些在意,但他在意的地方很歪:“怎么把外套脱了。”   云词:“……”   边上的李言:“……”   边上的边上的流子:“……”   “有点晒,”云词面无表情说,“运球不方便。”   虞寻:“不能克服吗。”   云词拒绝:“不能。”   很快,裁判把计分板归零,然后吹了声口哨,喊:“下一组——”   他们对面一队人是金融系的,一队人还特意买了同款队服,说说笑笑地,看起来关系很好——起码比他们这边好。   赛前可能是做了点背调,还对他们放了几句狠话,大致意思就是等着看你们队的精彩配合。   上场前,虞寻倒是很自信:“我们比他们有经验。”   云词:“那是对打经验。”   虞寻挑起眉,眉眼被光线点亮,一如高中时那样,沾着锋芒:“那也是经验,所以我们一定会赢。”   上场后,云词掌心触碰到球,感受到熟悉的,被阳光晒过的温度。   随着下一声口哨声,场上人动作激烈地往前动了。   前两个球,他们都没拿到。   实在是队伍成员之间太陌生,没有配合过,经常在一个人做完假动作后,另一个人都没意识到要接球,好几次被对面轻松拦过去。   场外,也有人发出果然如此的评论:“我就说,他们怎么可能配合得了。”   “我操,”流子有点维持不住礼貌了,对李言喊,“你看不出那是我的假动作吗!”   李言:“没太看出来。”   流子:“他妈的高中我用这招进过不知道多少个球——”   说着,场上局势忽然变了,变得比变天还快。   云词和虞寻意外地配合出了默契,对对方所有招数都了然于胸,适应节奏后,在没有任何其他队友支援的情况下,连进两球,硬是把比分给追平了。   比赛节奏很快。   紧接着,队形转换后,云词假上篮,在对方起跳滞空无法转向的时候,手腕一转,一个干脆有力的背传。三分线后的虞寻稳稳接住,出手,投中。   又进一球。   反超了。   这一套打下来,对面防守的人只能看着篮筐懵逼。   云词也没想到这个球虞寻还能反应过来,回防的时候,两人随手击掌。   擦肩之际,虞寻说:“高中那会儿,你用过这招。”   云词一愣。   虞寻接着说:“但当时李言没接住。”   那时候他就想,如果是他,这球肯定能接下来。   没曾想念头成真。   现在,的确被他接到了。   流子更是暴怒:“你看看人家怎么就能接!!!多熟悉的路数,你一点都不记得,你这脑子什么记忆力。”   李言也暴怒:“那能一样吗?他俩什么关——”系。   话说到这忽地止住。   流子也反应过来,那两位的关系是未公开关系的情侣。   情。侣。间。的默契。   “……”   “算我没说,”流子抹了把汗,“继续。”   不过这三个球之后,他们队像开了挂一样,纷纷找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从这几次不成功的配合里,确实发现有很多招数以前见过。   赛前放话说等着他们“精彩配合”的那队,脸色渐渐有点青了。   他们队越打越凶,分数一路上涨。   云词运着球。   感受到跑步、跳跃时掀起的热风。   有一瞬间像是回到了西高那个小球场。   记忆在此刻重叠。   他忽然间意识到,以前为什么那么爱打球了。   因为他们这两帮人幼稚、肆意地较着劲,这股锋芒贯彻了整个高中生涯。   所以大学后,他们这些人都很少碰球了。   ……   时间到。   裁判吹哨。   比分比对面高十几分。   流子抛开球,大喊:“我太牛逼了,这么长时间没打球,还是这么强。”   李言:“我也太牛逼了,居然能配合你这种人。”   云词喘着气,扯着衣服下摆扇了会儿风。   在全场的欢呼声里。   虞寻越过其他人,向他走来。   然后虞寻揽上他的肩,像战友一样,嘴角微勾,肆意地说:“赢了。”   “说了有经验,”他最后说,“打了三年,他们拿什么比?” 第七十二章   比赛结果出来, 前西高群里都炸了。   有老同学冒泡问:[@李言,@流子第一帅]   [你们什么情况]   [怎么还一块儿打球了?]   李言出面回复:[成年人了,大惊小怪。]   流子更直接:[老子的事, 少管。]   有人表示:[真的很可怕, 谁懂我此刻的心情, 大学的你们让我感到陌生……]   李言心说:不止你们,我们也感到很陌生好吗。   ……   下了场后, 所有人都没在球场多逗留。   李言走之前,云词跟他道了声谢:“临时找你帮忙,改天请你吃饭。”   李言手握成拳, 想在云词肩上捧一下以示兄弟情, 但对着云词穿的那件外套, 又下不去手, 半途变道,又把手揣回兜里了:“没事,都兄弟。”   李言礼貌问:“等会儿干嘛去?”   云词:“回宿舍。”   李言想问“自己回去吗”, 想了想,肯定是跟姓虞的那个一块儿回。   他有点牙疼地说:“那你赶紧走吧。”   等这两人走后。   边上流子渐渐冷静下来,他想到一件遥远的往事。   “上学期, 我说姓云的怎么跟我兄弟穿同款,还说他战术肮脏, ”他回过味儿来了,“我真是个大傻逼。”   这么想, 这事很早就有端倪了。   李言:“想开点。”   李言也想起了上学期:“我当时还问我兄弟为什么特意买同款, 傻逼的不止你一个。”   流子和李言关系一直都不好, 但此时此刻, 他居然发自内心地想说一句“有你真好”。   边上, 其他队员换好衣服,也准备走了。   “流哥,”流子队伍里,有人实在憋不住了,走之前书,“……到底什么情况啊。”   流子很不想继续聊这个话题:“别管。问就是大家都成熟了。”   “……”   但是抛开这些前情旧怨不提。   这次这场球赛,打得确实酣畅淋漓。   很久没有这么打过球了,刚才和对面那几个人一块儿配合,还挺爽的。   -   赛后。608寝室里。   罗四方是宅男,对球赛没兴趣,其他人都有课。   但罗四方精神上支持,并在两人推门进来的时候提醒:“你们来的时候看到楼下贴的表没有?今天咱们楼停水。”   “……”   浑身是汗,并且有点洁癖的云词难得有点烦躁了:“停水?”   罗四方:“昂。”   云词:“到几点。”   罗四方:“明天早上吧好像。”   “停水,”云词扭头问虞寻,“出去洗?”   他说完,罗四方倒是没觉得哪儿不对:“也行,王壮他们今天就商量这事来着,他前几天懒得洗头,结果今天洗不成——”   虞寻倒是难得沉默了。   半晌,他别开眼。   明明藏不住的情绪涌上来,嘴里却轻飘飘地说:“行啊。”   “哪家?”他划开手机,查找学校附近的酒店和钟点房,然后挑了家环境设施都还可以的,说,“这家还行。”   云词收拾了几件衣物。   他和虞寻换洗用的东西不多,衣物就干脆装一起了。   等拉上包袋拉链,后知后觉地有点脸热。   虽然平时嫌寝室人多,谈恋爱不方便,但也没想过其他手段。   学校附近酒店不少,等两人推开大堂门进去,发现不少人都是因为停水才过来洗澡,人来来往往,手里拎着洗漱篮。   于是心里那点不自然消散了点。   “一间房,”前台接过两人的信息,录入后,把房卡递给他们,“两小时,按现在起算,八点前退就行。房间直走到底左转。”   一路上,两人都陷入某种心照不宣的沉默里。   直到虞寻刷了房卡,推开门。   “你先洗。”他开了灯说。   云词把东西放下。   然后身后的门关上,和外面的走廊隔开,不大的套房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了。   男生洗澡速度很快,等他和虞寻两个人都洗完,离退房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   云词吹头发没耐心,胡乱吹了几下就从浴室出来了。   于是虞寻洗完后,手里拎了个东西。   “?”   “坐过来点,”他把电源线插上,手里的吹风机运转起来,“把头发吹干。”   云词依言坐在床边,电源线从床头柜勉强拖过来,暖风吹在他微凉的发丝上。   吹风机声音太响,谁都说不了话。   但感受被放大——比如说虞寻压在他发顶的手。明明已经吹得差不多了,但这人的手还是压在他头顶,像是单纯想摸摸他的头一样。   吹风机声音止住的瞬间,虞寻的手下移,扼住他后颈,两个人齐齐往后倒,跌进柔软的床被里。   亲过太多次。   虞寻的吻已经没有最初的青涩,娴熟地用舌尖撬开他的牙齿。只是动作间,唯一不变的是紧张。   他手上青筋明显,声线下压:“……张嘴,小词。”   这回没有像在寝室里那样,接完吻之后就松开他,或者只是抱着他睡一会儿。   动作越来越过。   云词刚洗过澡,又觉得身上开始发烫。   过了会儿,虞寻停下动作,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听说会很疼,不想你疼。”   “?”   云词手腕撑着床,翻过身,两人上下位置调换:“这话应该我说。”   “会疼,”云词抿着唇,好胜心在这种时刻被激起,“你忍一下。”   虞寻:“……?”   虞寻额前碎发遮着眼,散漫的眼神里透露些许危险信号:“不会这种时候还要跟我打一架吧。”   云词刚想说也不是不行。   虞寻主动扯着他的衣领,拽着他往下,让他直直栽倒在他身上,然后吻变得汹涌。   云词差点被亲晕。   虞寻不给他换气的时间,在几乎快要窒息的时刻里,两人位置再度调换。   云词半睁开眼:“你……”   虞寻又亲他一下:“试试?”   “……”   然而他到底还是没舍得让他忍痛,用手去帮某个不肯服软的人。   虞寻手指很长。   很炙热。   云词清晰感受到对方略微粗糙的指腹是怎么动的。   所有的感受,最后汇聚成一片空白。   空白片刻,理智才回笼。   事后,虞寻亲了亲他的发顶。   “有点事。”云词却突然推开他。   “?”   虞寻想不出他还有什么事没做:“作业么,课上看你做完了。”   云词:“出题,西高快期中考了。”   “……”   虞寻脸色肉眼可见黑了下来:“又是那个小屁孩?”   不过这个小屁孩已经一周没回他消息了。   yc:[?]   yc:[题写没]   yc:[死了?]   yc:[提醒一下,课不上也得付钱。]   发过去的几句话石沉大海。   云词又发了几道题过去,对方还是没回消息。   他决定不管刘佳宇了,身上有点黏腻,于是放下手机:“我去浴室,冲一下。”   虞寻捏了下手指骨节,懒洋洋地躺在床上,说:“去吧。”   他又说,“下次上课,我跟你一起去。”   云词刚拉开浴室门:“?”   虞寻说:“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想见见他,有机会的话顺便揍一顿。”   云词想着臭小子不回消息的事儿,随口应下:“行。刚好我也想揍。”   “改天有时间,”他说,“把他叫出来打。”   玩笑开完,云词进了浴室。   很快,整间套房就只能听见一阵水声。   虞寻没事干,想看眼手机,此时正好搁在边上的手机突然响了铃。   两部手机都是黑的,指纹也都通用,乍一看看不出区别。加上第一次和男朋友在酒店算是刚完事,他脑子也有点晕,顺手就把这通电话接起来了——   “喂?”他声音还沾着些餍足。   直到电话那头,传出熟悉且严厉的声音。   对面明显是愣了下,然后也认出了他的声音,有点疑惑地说:“虞寻?”   “……”   有那么一刻,虞寻被这个完全没预料到的声音震了一下,连浴室的水声都听不见了。   然后,水声又无端被放大,好像响得厉害,会被电话另一边的人轻易听见。   然而事实上严跃压根听不见。   他确认了下自己没打错电话,又猜测:“你和云词在宿舍?他怎么不接电话。”   不是。   他们在酒店。   虞寻沉默了一秒。   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严跃却说不出这个答案。   严跃以为这是默认,况且都一个寝室的,不小心接了对方电话也很正常,于是又打破沉默说:“他在忙?”   虞寻“嗯”了一声,说:“在洗漱。”   他甚至没有用“洗澡”这个词。   严跃知道南大宿舍的构造,有独立洗漱间,于是暂时略过他找云词的事儿,倒是和自己这位以前带过的学生聊了起来:“你们最近关系还不错?”   虞寻如实说:“挺好的。”   严跃觉得意外:“以前小词也不知道为什么,总爱跟你较劲,那时候我说过他很多次,脾气是一点都改不掉。没想到大学同寝之后,你们倒是不吵了。”   他语气里,颇有种孩子长大了也懂事了的感觉。   虞寻平时在老师办公室里话都很多,这次却显得寡言。   不知道该不该说。   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严跃会是什么反应?   甚至隐隐的,有些东西他没敢往下想。   但无论发生什么,或是任何反应,他都会面对。   严跃又关心了一下他最近的近况:“最近家里还好吗?”   他本来还想说“你姑姑”,但是话到嘴边,咽了下去,最后还是没问那么多,点到即止。   虞寻说:“还行,姑姑状态也好起来了。”   他说的是实话。   过年放假期间那次住院治疗成效不错,也可能是“那个人”离开了两年多,没有再被反复刺激,所以状况比之前好了。   感觉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严跃和虞寻又聊了几句,最后说:“我先挂了,你让小词忙完给我回电。”   电话切断后。   严跃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后知后觉地想,寝室里怎么会那么安静。   六个人的寝室,不该乱糟糟的吗。   但他不觉得虞寻有必要在这点上作假,于是这个念头转瞬即逝,他继而又想,可能其他室友都出去了吧。   另一边。   云词简单冲洗后,推开门从浴室出来。   洗的时候水温有点凉,他在洗澡的时候隐约听见外面有人打电话的声音,但听不清具体谈话内容,于是问:“你姑姑?”   “……”   “不是,”虞寻说,“是老严。” 第七十三章   手机屏幕亮着, 显示通话人和通话时间。   他爸,严跃。   西高教导主任。虞寻曾经的老师。   横在他们两个面前的关系有点复杂。   虞寻偶尔会对着书架上,严跃开学时让云词送过来的那套书, 心底隐约闪过某些念头。他追云词, 云词喜欢上他, 严跃会怎么想。   ……   云词愣了下,也有点意外。   虞寻难得紧张, 解释说:“拿错手机,误接了。”   他又补了句,“之前录过指纹。”   云词只是愣了那一下, 然后看了眼手机上的通话时间, 表示自己知道了。   虞寻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平淡:“没了?”   云词:“什么。”   虞寻说:“反应。”   他仔细观察云词的神色, 发现在他脸上确实看不到更多, 于是又强调说:“我刚不小心接了你爸电话,他以为我们在宿舍。”   云词很快反应过来虞寻在紧张什么。   他没说话,只是往前走了几步, 走到虞寻面前,然后俯身,以一种略带压迫性的姿势靠近他——距离突然间被拉得极近。   刚才冲凉的时候, 他原本已经吹干的头发又被打湿了,碎发贴在额前, 颜色被浸得更深,浓墨似的, 和瞳孔颜色相近。   “你以为, 我和你表白的时候, ”云词看着他, 一字一句地说, “难道什么都没想吗。”   这句话把虞寻所有情绪都抚平了。   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想什么了。”   云词:“想老严反对怎么办。”   虞寻“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云词说:“私奔,沦落街头。”   虞寻接过这话,顺着他往下说:“私奔去哪儿。”   “哪里都行。”   “行啊,”虞寻因为这句玩笑话,顺势往后倒,像是被他扑倒在床上一样,“反正有你,去哪儿都行。”   玩笑开过后。   云词语调下压,又极度认真地说:“无论是什么反应,他最后一定会同意。”   “?”   他这句话说得突然,虞寻一下没反应过来。   天花板上吊灯灯光眩晕,虞寻看着云词,少年脸部轮廓被光线晕开,耀眼得不可思议。紧接着,他听见云词的声音再度响起,在他耳边很淡、但却有力:“因为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你是最好的那个。”   -   退房后,云词回宿舍给严跃回电话。   电话里,必不可免地提到了刚才误接电话的某个人。   严跃先是问了一通他最近的学习情况,算是给彼此一个台阶,把假期时候那次关于家教和后续比赛的事掀了过去,然后话题扯开:“听高老师说,你和虞寻最近关系不错?”   云词“嗯”了一声,没有否认。   他甚至加强了这个“不错”的概念:“关系很好。”   严跃:“以前在西高的时候你不是很讨厌他吗。”   云词说:“突然发现他这个人不错。”   严跃听见电话另一头传过来的声音变得很嘈杂,有男生在打游戏的声音,室友说话声,和刚才的背景音完全不同,他愣了一下,问:“你室友都回来了?”   云词:“都在。”   他顿了下又说,“虞寻去店里了。”   严跃对虞寻的事情也很了解:“打工啊。”他想着虞寻家里情况变好了,但可能也没有太好。   平时他很少对人说虞寻的家事,加之自己最亲近的儿子平时也和这位同学关系不好,现在两人关系好了,严跃感慨着多说了几句:“他也不容易,高中的时候他姑姑姑父闹成那个样子……”   云词捕捉到关键词:“姑父?”   他上次只见过虞寻他姑姑,并不记得还有姑父这号人。   ……   不,好像是有的。   在很遥远的那段记忆里,他报警那天,警察抓走的那个男人。   他对那个男人印象很模糊,印象里脸有点方,整个人很潦草,不修边幅,个子也不高,穿一身半旧的脏衣服。   他声音很响,很胡搅蛮缠的架势。   而且当街拖拽女人的时候,嘴里也说这女人是他“婆娘”。   云词只想到这些,严跃却没有再说了:“平时多互相关照关照总没错,你们同专业,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也可以请教他。”   严跃没察觉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也没主动说,找不到时机。话说到这里就结束了。   【通话结束。】   云词站在阳台,想着严跃说的那句话走了会儿神。   过了会儿,手机震了下。   yx:[/图片]   虞寻的报备照片里,流子也入了镜,他手里搬着东西,木着脸看镜头,眼神里汹涌的崩溃藏都藏不住。   yc:[流子怎么这个表情。]   店里。虞寻完全没有管流子死活,自拍的时候拉着他直接拍了一张。   半晌,他回:[不知道。可能单身,嫉妒。]   同时,手机响起来,是一通陌生电话。   云词一般没有接这种陌生电话的习惯,但挂了一次,对方又打了一次。   接起后,是刘家宇的声音,他在电话里大喊:“我操,老师,救命!”   云词:“?”   刘家宇那边声音很乱,并伴随着身边人的催促,这个人的声音听起来还有点耳熟:“快点的,手机话费可不便宜。”   刘家宇喊着“别催,等我朋友过来给你交十倍的话费”,然后又凑近手机说:“我现在在网吧,西高附近那个黑网吧,你知道的吧,带点钱来救我。”   到底比这小屁孩多吃几年饭,云词一下就听出来这是犯事儿了:“没钱。”   刘家宇:“?”   刘家宇:“你一节课四百块,你没钱,你钱呢???”   云词随口扯:“谈恋爱,花了。”   刘家宇暴躁且绝望:“你恋爱脑啊!”   云词“嗯”了一声:“恭喜猜对。”   “……”   刘家宇在网吧大厅,以为云词这是拒绝来“救”他的意思,正要气馁,又听他这位校草榜榜一家教帅哥说:“等着。”   大概一个多小时后,云词和他这位学生在网吧排排坐。   刘家宇身上还穿着那套熟悉的西高校服,耳朵上不羁的耳钉已经摘了,他开始痛骂此次让他不得不在网吧深陷困顿的罪魁祸首:“他有病。”   云词坐他边上,点开一局游戏,敷衍:“嗯。”   刘家宇:“傻逼!”   云词:“哦。”   刘家宇说到重点:“严跃管那么宽干什么,我打耳洞关他什么事,我上课玩手机也要没收,我现在手机都没了,只能跑来上网,还没带钱。”   “……”   云词听到自己老爸名字的瞬间,打起了点精神,没再继续敷衍回应。   刘家宇说着说着,还非要寻求认同,看向云词:“你说怎么会有这种人???”   他嘴里的这种人的亲儿子:“……”   云词转移话题:“所以这就是你不回消息的理由?”   刘家宇:“昂。我手机被收了。”   云词清楚严跃的行事风格,一般情况下不会无缘无故收学生手机,于是随口问:“你上课拿手机干什么了。”   刘家宇言之凿凿:“我上课没玩手机。”   “?”   “我是课间拍英语老师丑照,做成表情包,发在班级群里。”   “……”   原来严跃以前就是这样看他们这群小屁孩的吗,云词有点头疼地想。   “这事确实处理的不好。”云词点着鼠标说。   刘家宇:“是吧,凭什么收我手机。”   云词紧接着说:“嗯,应该再罚几百字检讨。”   刘家宇:“……”   云词这次出来,还带了几张卷子,把草稿纸和笔一并扔给他,让他在网吧电脑前开始做题。   一开始刘家宇还很抗拒。   云词烦了,直接说:“不写就告诉你妈。”   写着写着,刘家宇问:“大学是不是很自由?我们老师一直说等高中毕业就好了。”   这个问题问得很宽泛。   自由吗,是自由的。   但好像也没那么自由,   云词看着刘家宇,他眼睛长得冷清,刘家宇以为这位家教哥要和他说什么人生道理,接过等来的是一句:“你不一定考得上大学。”   “……”   云词又补刀,“担心得有点多余了。”   “…………”   刘家宇盯着卷子,心说他通知这家教过来干嘛,他不如自己一个人死在网吧。   云词出来的时候没通知寝室长,而且这个点了,半夜回去也没必要。总不能留这小屁孩一个人在这。   从来的那刻,他就做好准备今晚大概率和刘家宇在网吧包夜的准备了。   刘家宇安静了一会儿,又想找云词说说话。   扭头看见这位帅哥家教在拍照,看镜头画面方向,还是自拍。   刘家宇张着嘴:“靠,看不出你这么自恋啊……”   他话刚说完,自拍画面定格。   他看见照片里云词轮廓冷淡的脸,角度挑得相当帅气,还有意外入镜的、傻逼一样张着嘴的他自己。   刘家宇:“……”   刘家宇:“你拍我干嘛。”   随即,他又有点不好意思:“想要合照的话,可以跟我说一声,不用……”   云词没理他,低头把照片发给虞寻。   yc:[/图片]。   他发完照片,又补充说明了一段话。   yc:[在网吧,晚上不回来了。]   yc:[边上这傻逼出来上网没带钱。]   发完,他才有空理刘家宇:“别多想。”   “?”   “给对象发的,”云词说,“报备。”   刘家宇又很想大喊“你恋爱脑”,转念一想,他这位家教之前都已经承认了自己恋爱脑的事实。   他只能自己嘴里不满地嘀嘀咕咕:“做人不能太恋爱脑,男人要有自己的生活,工作才是第一位的,女人就该靠边。”   云词发完,等虞寻回复,这人多半不会吃醋,但肯定会说点什么。   果然,虞寻回的是一句:[回来还爱我吗。]   他勾了下嘴角,然后放下手机,对刘家宇冷酷地说:“你心里没人也没见你考试考第一名。”   “……”   这张照片除了拍到他和刘家宇以外,还拍到了网吧内的环境。   熟悉的黑网吧,光线不太明亮,充斥着一种偷鸡摸狗的颓废感。网吧里一半都是附近的无业游民,另一半是西高的学生。   高中有很多学生叛逆,不爱回家,偶尔会在网吧过夜。   最角落,有个穿校服的男生,正趴着睡觉。   男生个子很高,手腕搭在颈后。   环境太过熟悉,很像当初整天假期泡在网吧的虞寻。   云词乍一眼看觉得像,但再看一眼,又发现完全不一样。   虞寻比他个子高,手腕腕骨比他凸得更明显,头发颜色也比他深,穿校服穿得比他好看,总之哪儿都比他好。   ……   刘家宇被他摁在边上写题。他闲着无聊,玩了几把扫雷,之后很快厌倦,到了后半夜,他刷起了某位教授讲刑法的网课。   突然有只手伸到他面前,带着一股烟味,来人叼着烟说:“一桶泡面。”   是网吧老板。   老熟人了,不过毕业大半年,云词不确定对方还记不记得自己。   “没买,”云词说,“送错了。”   网吧老板:“没送错,就是给你的,拿着吃吧。”老板叼着烟在边上的空位置上坐下,“毕业了啊,挺长时间没见你了。”   云词接过泡面,感到意外,他随口说:“记忆力挺好。”   网吧老板:“毕竟带着一个班的人过来,和另一个班的人打游戏比赛这种事,我开网吧那么多年,也就见你干过几次。”   被青春往事意外攻击的云词:“……”   写题写得昏昏欲睡的刘家宇倒是忽然清醒:“这么屌的吗?你才是校霸?”   云词也懒得解释了:“嗯,一个打你十个。”   刘家宇:“还好当时我认怂认得快。”   网吧老板又张望几眼,说:“另一个呢?怎么不一块儿回来看看。”   云词提醒:“老板,你这黑网吧。”   当返校呢。   这么光荣,还要常回来看看。   网吧老板叼着烟,烟头随着他说话时抖动:“黑网吧怎么了,来我这的学生出勤率可比在学校高,怎么不能算学生时代重要的回忆——”   他说着,又问:“所以你们没一块儿来啊?”   云词知道他说的是虞寻。   于是说:“没。”   网吧老板干一行爱一行,:“这都毕业了,你们还一个学校么,说起来,他家里的事情解决没有,就当初那个整天找他的,不至于到了大学还无家可归睡网吧吧。”   云词听到前半句,下意识反应到虞寻姑姑的事,但听到后半句,他懵了一下。   “整天找他,”云词重复了一遍,“无家可归?”   网吧老板:“昂。”   虽然有点遥远了,但由于记忆深刻,网吧老板还是能准确描绘出当年的情况:“那时候他整天睡网吧,还有个男人总在附近转悠,骂骂咧咧地要找他。不过每回都没找到,网吧边上有个储物隔间,能躲人。”   和网吧老板的说话声同时响起的,还有当初虞寻随口说话的某句话。   ——“其实那段时间无家可归,只能在网吧吃点泡面,没想到你特意出来陪我通宵。”   云词回过神说:“什么男人,多大年纪。”   网吧老板努力回想:“方脸……?衣服穿得挺脏的,人特别凶。”   “不过后来你就来了,你俩开始打游戏。”   网吧老板继续回忆:“等你走之后,假期结束,那小子还是隔三差五会过来,也不玩游戏,搞得我他妈也怪害怕,努力半天特地联系上你们那个教导主任,让他来附近赶紧把人带走。”   教。导。主。任。   云词突然不说话了。   倒是刘家宇在边上探头,爆了句粗口:“严跃?”   网吧老板:“好像是姓严吧,叫不叫这个名字我忘了。”   那一瞬间似乎有细微的电流从记忆里穿过,很多细节被串联起来。   网吧老板唠了这么一会儿,又忙去了。   刘家宇在边上喋喋不休“我靠我下次也要请一个班来,再把我们年级倒二叫上,我也要这样挑衅他”。   云词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莫名有点心神不宁地把刘家宇写完的卷子改了,整张卷子二十道题,他对了两道。   后半夜,刘家宇睡得东倒西歪。   中途他还半梦半醒嘟囔了一句:“原来睡网吧这么不舒服,早知道不和家里吵架了。”   “……”   云词抬手,用最后一丝耐心,把刘家宇盖在身上的校服外套往上扯,没过了他整颗头,把人罩得严严实实。   大概上午七点,云词把人赶去西高。   看着刘家宇进校门,然后他才转身等车回学校。   云词站在车站,恍然惊觉冬天过去了。   天气越来越暖和,也逐渐变得闷热起来,冬日呼啸而过的风也似乎开始渐渐止住。 第七十四章   云词衣服穿多了, 他拉开外套拉链,坐在公交车后排。   昨晚虞寻知道他在给刘家宇讲题之后,就没再打扰过他。   一早, 云词主动拨了一通电话过去。   “吃早饭吗。”电话接通后, 他问。   虞寻刚起床, 正单手拿着手机,在铺床, 他声音听起来有点困倦,背景音里还有罗四方他们的声音:“约完会了,那小屁孩走了?”   云词:“……”   他没想到虞寻还记着这茬:“谁跟他约会, 就是补课。”   虞寻紧接着又甩过来一句:“还知道给我打电话。”   云词:“晚上你在睡觉。”   这人晚上在睡觉, 他不想打扰他。从逻辑上来说非常正常。   虞寻总能找到很多与众不同的角度, 他铺完床, 把手机拿得离自己更近了一点,声音清晰地传过来:“所以,不打扰是你最后的温柔?”   “……”   虞寻开完玩笑, 云词还没接话,下一句话被罗四方接上了,罗四方:“我操, 你跟谁打电话,聊这么暧昧, 你有情况啊。”   虞寻反问:“你说呢。”   罗四方:“……”   人家打电话,他也不便多插话。而且以虞寻这张脸, 就是一天换十个暧昧对象都正常。他只是在心底不断腹诽, 也不知道这情况什么时候开始的, 电话对面这人他认不认识。   罗四方压根想不到, 电话对面这人他不仅认识, 还很熟。   虞寻拉开阳台门,去阳台继续讲电话。   云词在电话那头,很不熟练地“哄”他:“不想你晚上睡不好。”   虞寻这回很好哄,接着两人又聊了会儿家常话。   虞寻说:“他去网吧干什么。”   云词:“傻逼,青春期。”   虞寻:“上网没钱,他朋友呢。”   云词:“手机被教导主任收了,联系不上。”   “?”虞寻重复,“教导主任。”   云词“嗯”了一声:“严跃。”   “……”   云词又说:“对了,网吧老板还问你了。”   他没具体说问什么,虞寻那边还是那副若无其事的语气:“问我也很正常。像我这么帅,还经常光顾他生意的男高中生,确实不多见。”   “……”   这要搁以前,云词就想挂电话了。   但昨晚听见网吧老板说的那段话,他透过那层遮掩住的、无所谓的语气,窥见了另一些鲜为人知的东西。   “食堂见,”挂电话前,云词说,“男朋友。”   -   南大食堂。   供应早餐的窗口并不多,有大半窗口关着,剩下一楼开着几家包子铺,豆浆店,还有杂粮煎饼之类的。   虞寻发现云词出去了一晚,早上回来对他的态度有微妙的转变。   不仅在电话里耐着性子哄他。   约他吃饭。   甚至见了面之后,此时此刻,还用毛巾擦了手,在给他剥鸡蛋。仿佛他是个什么生活不能自理的人一样。   云词剥完蛋壳,把水煮蛋放在虞寻餐盘里。   但虞寻没动筷子。   这人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忽然往后仰,半真半假地来了一句:“手腕有点不舒服,突然拿不动筷子了。”   云词没有一秒迟疑。   他从虞寻碗里勺了一口粥,递到他嘴边。   虞寻:“……”   云词淡淡地催促:“吃啊。”   虞寻极其迟缓地挑了下眉:“你是不是,昨晚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   虞寻:“比如说,昨晚那小屁孩跟你表白了?还是网吧太冷,他靠着你睡觉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云词放下勺子,看着他。   他想说“只是很心疼你”。   但是这种话,很难说出口。   虞寻也没有特意聊过自己高中时候的事情,或许出于某种自尊心,也可能单纯不想提那些。   云词那句“心疼”在心底辗转几番,最后变成一句:“没什么。”   “就是觉得,”他继续说下去,“当初可以对你好一点。”   比如少说点针锋相对的话。   少做点针对这人的傻缺事。   虞寻倒是觉得他这话说得不太对,反驳说:“说什么傻话。”   食堂人多,嘈杂声里,这人散漫的声音响起:“当初也没有对我不好。”   从遇见第一秒开始,这人的存在,对他而言就是最好的了。   他顿了一下,又说:“别误会,不是什么人,都能当我‘对手’的。”   这两个人面对面在食堂约着会。   另一边,流子和李言捧着刚打的饭盒,两拨人停住了前进的脚步:“……”   三秒后,他俩不约而同往反方向走,当没看见自己大哥就坐前面,也没有要上去打招呼的意思,并且把身边的兄弟也一块儿薅走了:“走,去另那边吃。”   有兄弟微弱抗议:“可那边人多,没位置啊流哥。”   “人多吃饭才热闹,没位置就分开坐!”流子隔空想踹他一脚,于是踹空气意思意思,示意他赶紧走,“是不是男人?吃个饭还非要坐一块儿。”   “……”   李言这边,也有兄弟问他:“言哥,我们为什么不坐前面,流子他们也往后面去了,我们这不是跟他们撞上了吗。”   李言直接敲了一下对方的头:“就是因为流子他们过去了,我们才更要过去,难道要搞得我们怕他们一样?”   “好像有道理。”   “……”   吃饭间隙,虞寻手机响了两次。   他吃完放下筷子,瞥了一眼。   联系人备注是:【严老师】。   自从虞寻意外接了云词电话后,严跃可能是觉得自己对这位学生这阵子缺少关心,于是增加了联系的频率。   严老师:[最近还好吧?]   严老师:[还是那句老话。有什么学习上,或者生活上的问题,随时可以找我。]   与此同时,西高办公室里。   高中和大学校园环境截然不同,课间,学生在走廊上串班聊天,还有男生运着篮球下楼去小卖部买东西吃。   所有人都还穿着校服。   严跃在这个环境里待了快二十年,送走了太多届学生。也包括自己的儿子。   他戴上眼镜,埋头批改作业。   等他改完一个班的作业之后,摘下眼镜,去看手机。   虞寻:[谢谢老师。]   他和虞寻之间有段时间没联络了。   严跃顺着之前的电话内容,思绪闪回前几年。   虞寻还在西高的时候,起初让他头疼过很久。   缺课,缺考。   说好的升旗仪式,任命他当升旗手,第二天早上全校人对着迟迟升不起来的国旗发愣。   补考拿了年级第一,让他在全校师生面前说点什么,他迟到,赶在最后十秒钟从台下翻了上来,说了四个字“大家加油”。   办公室里。   严跃没忍住拍桌:“让你说点什么,你说的是什么?!”   虞寻不当回事地说:“鼓励啊。”   “……”   高一一整年,他都没抓到虞寻的破绽。   根本不知道这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样,直到高一期末要进行第一次家访。这名平时说话不着调,什么也不肯透露的学生难得主动找到他。   “老师,”当时的虞寻穿着一身校服,站在他办公桌前,神色难得认真,“家访别来我家,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   “拆迁,刚拆完,现在住桥洞。”   严跃收起跟他开玩笑的表情,认认真真地问:“你家里是有什么事吗。”   虞寻那时候毕竟只有十五六岁,平时再怎么装,骨子里那种少年人的执拗和自尊心作祟,半点不肯示弱,也不肯让人知道自己家里到底什么情况。   “我家里没人,”他最后说,“你来了也没用。”   第二次破绽,是在网吧。   网吧老板自己压不住事了,主动联系到他:“你们学校有个学生,整天睡我们这,已经快一个多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啊?别真出点什么事,我们这也担不起。”   “但我肯定也不能暴露我网吧的位置,你们学校容易针对我,大家都互相体谅下。”   “他傍晚六到七点,会去趟洗浴中心,不过也说不准,不是每天都去,有时候他也去同学家,那个叫流子的,反正你要抓就去那边抓人吧。”   严跃:“……”   严跃在网吧楼下等着,果然等到虞寻从流子家里出来,正准备回网吧睡觉。   同时在等他的,还有一个男人。   那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巷弄角落里藏着,藏了很久,连严跃都没注意到他。这一片有很多加装在楼侧的简易楼梯,铁的那种,锈迹斑斑。   在虞寻出现的同时,他也从角落蹿了出来,嘴里骂着脏话:“操——躲着我是吧,搬走了以为我找不着你?学校我是进不去,校外我还逮不住你吗,你们现在住哪儿?啊?操你妈的说话,她人现在在哪。”   等他更往前走了一点,严跃才看清这不修边幅的男人手里甚至抓了一把刀。   严跃平时都在学校工作,鲜少接触这种社会人士。   但他还是挡在虞寻前面,尽量镇定地说:“这位先生,他是我的学生,有什么事你可以找我说。你冷静点,把刀放下说话。”   “你让开,”那男人情绪状态很极端,“什么学生不学生的,赶紧滚。”   站在他身后的虞寻语气很镇静,仿佛早已经习惯,他波澜不惊地说:“老师,我处理就行。”   严跃:“你处理什么,我们可以报警,来历不明的这种人……”   虞寻打断严跃的话:“我认识他。”   “虽然很不想承认,”虞寻说,“但他确实是我姑父。我能处理,交给我就好。”   这种时候,严跃当然不能让自己学生挡前面。   但是虞寻没有给他反应时间,他从边上的杂物堆里随手抽了根铁棍,声音很低地冲那男人说:“聊聊是吧?”   “最好换个地儿,”他又说,“在这打你,容易扰民。”   他眉眼里藏着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阴抑,有点无所谓,可以随时和面前这个人同归于尽的样子:“提醒一下,你后面是条死路,等会儿要是想逃命,可能也不太方便。”   虞寻在这种时候,居然还能笑出来:“当然我也可能打不过你。”   “但打不过,也够把你送进去了。”   他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你敢的话,可以往这扎。”   “……”   严跃回想到这些,心不知道为什么跳得很快。   他心脏本来就有点不好,上年纪了,平时工作心思又重,顺手拉开抽屉倒了两粒护心丸。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有气无力的两个字:“报告。”   门口站着昨晚在网吧上网一夜,眼下乌青的刘家宇。   刘佳宇敲完门,吊儿郎当晃进办公室:“严老师。”   “那个,我手机,”刘佳宇说,“马上周末了,能还我了吧。”   他又说:“我也不是想玩手机,主要是怕我家教找不到我,我这都是为了学习。”   “……”   严跃收他手机也只是警告一下,加上确实快周末了,他没理由继续扣着,于是说:“检讨写了没。”   刘家宇在心里“卧槽”了一声。   昨晚在网吧光顾着睡觉了,忘了让他那位帅哥家教帮他写个检讨。   “……没有。”   但他说完,想到什么,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纸。   那张纸拆开后,皱皱巴巴的,严跃多看了几眼才看出这是一张答题卷。   刘家宇腰杆不自觉挺直了一点:“虽然我没写检讨,但我写题了,你看看,都是额外给自己加的作业。我觉得这比起无用的检讨,它应该更有诚意。”   “……”   严跃接过那张纸。   严跃扫了一眼:“就对了两道题,你管这叫诚意?”   刘佳宇并没有因此自卑:“老师,这也不能否定我的努力。”   严跃头有点疼。   他放下纸,揉了下额角。   余光瞥见上面的批注,虽然只有寥寥几个字,但他也一眼感觉到某种熟悉感。   这字和云词的字很像。   但字数太少,也不能分辨,可能只是像而已。   刘家宇注意到严跃的视线,说:“这我家教出的卷子。”   他强调:“我们平时都通过手机沟通,在手机上学习,手机就是我的学习机。”   刘家宇越说,严跃头越疼。   他摆摆手,把手机拿出来给他:“下次注意,别让我再看见你在学校里玩手机,再见到一次,你这手机就等期末再来领吧。”   刘家宇用最快的手速把手机塞进校服裤兜里,生怕严跃反悔,并且在心底感激一秒那位带着试卷出现的家教。   “我家教,”刘家宇不知道怎么想的,感激并吹捧,“成绩好,还很帅。”   反正手机已经回来了,他放松下来,唠嗑似地赖在老师办公室里:“大学是不是很多人谈恋爱?到大学,谈恋爱就不会人老师管了吧,就像我家教,他就有对象。”   回答他的只有严跃铿锵有力的五个字:“赶紧回教室。”   刘家宇一边往外走,一边对这话题依依不舍:“到底是不是?是不是啊老师?到时候我上了大学,我谈十个八个,也没人逮我了吧——”   “……”   他就这么嘀嘀咕咕地出去了,只留下那张字迹和云词很相像的试卷。   严跃没忍住,又看了几眼,最后把试卷搁在一边。 第七十五章   春夏之交, 莺飞草长。   南大校园一夜之间变得春意盎然,冬日曾挂着雪的树木枝桠疯长,绿芽挂在柳枝上, 湖面冰雪消融。   连学校里的自行车车铃声都变得更加悠扬。   只是天气还是有点闷, 隐隐透着一点热。   云词对天气倒没太大感觉, 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虞寻生日也在这个季节。   一个不需要记,也能背得出的日子。   毕竟在西高那会儿, 他们在某种角度上,也算是深刻参与过对方的生日。   于是原本打算预习功课的云词,在学校图书馆逛了会儿, 最后带了本和学习毫不相关的书去自习室。   大一下学期考试安排和上学期基本一致, 云词倒没什么要备考的地方, 他的注意力都在自己那位西高倒一的学生身上。   家教当久了, 云词逐渐从中找到一点乐趣。   或者说,是胜负欲转移了。   yc:[期中考]   yc:[超了倒二]   拿回手机刘家宇回消息的速度很快:[……]   刘家宇:[不是,你们大学不考试的吗?哥你要不把时间花在自己的成绩上?]   云词在自习室里, 左边一本《如何给对象过一个难忘的生日》,右边是一本《高中数学基础全解》。   他冷着脸,没什么感情地回复过去两句话。   [我第一。]   [没什么上升空间。]   刘家宇:[……我跟你们这帮学霸拼了。]   yc:[手机拿回来了?]   刘家宇:[昂。严跃还算有最后一丝人性, 把手机还我了。]   得到回复,云词把刚随手出完的新卷子拍下来发给他。   yc:[正好, 把这张卷子做了。]   刘家宇:[我现在说其实这不是我手机,我没手机还来得及吗。]   刘家宇发完这句, 又很眼尖地在图片角落看见了“如何给对象xxx”几个字。   他对这位帅哥家教恋爱脑的程度感到无语:[你女朋友要过节?还是过生日?]   云词本来不打算多和他说话。   手指在屏幕上顿了下, 看在他提到了重点的份上, 回过去几个字:[怎么。]   [有经验?]   刘家宇:[那可太有了, 我上个女朋友生日, 我在KTV给她唱情歌,她都感动哭了。]   刘家宇自认自己这次出的可不是什么馊主意。   他正打算洋洋洒洒,发挥自己作文三十多分的实力,给这位家教仔细讲讲细节。   然而他收到一句。   yc:[滚去做题吧。]   “……”   刘家宇:[你凭什么瞧不上我的情歌。]   yc:[凭她现在是前女友。]   刘家宇:[靠。]   聊完,他看了眼时间。   到他男朋友下班的点了。   云词从聊天框里退出去,不再管刘家宇的鬼哭狼嚎。   刘家宇:[第一题我就不会。]   刘家宇:[???]   刘家宇:[不是,人呢]   刘家宇:[你教教我啊。]   [……]   云词施舍给他最后的回复。   yc:[下班了,有事。]   他手指在屏幕上打了三个字。   yc:[谈恋爱]   刘家宇:[……]   云词照常去学校东门,不过这次不是去接虞寻下班。   他掐着点,走进店里。   店里只剩下流子在扫尾,他见到云词,“操”了一声,然后很不自然地举着扫帚说:“来找虞哥……”   他说到这,想到两人还没公开的地下关系,又拧巴地说,“……找他打、打架啊。”   云词也懒得解释:“算是吧。”   流子语气里不自觉地展现出几分礼貌:“他刚走,你那么急着打的话,我给你把他叫回来。”   云词:“不用,下次再打也一样。”   他说着,环视四周,看到透明玻璃窗后面的甜品操作台。   “这个,”云词伸手指了指,“我能进去用下么。”   “?”   “有个很重要的朋友,他马上过生日。”   很重要。过生日。   流子几乎一下就把虞寻给对上号了。   他虞哥的生日他倒背如流。   ……   难怪,特意挑虞寻不在的时候来店里。   流子感觉自己牙又开始疼了。   “你用,”流子给他开了门,“网上买个‘烘焙体验课’就行,一节课188,原材料随便用。”   他说完,察觉自己态度有点太好了,又说:“我他妈都是为了挣钱,你别多想。”   云词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确认了这人的精神状态大概是还没疯完。   云词进去之后,洗过手,挽起袖子,站在操作台前自己琢磨怎么做蛋糕。   他穿着件单薄的连帽卫衣,衣服过于宽松,衬得整个人过分清瘦,像挺拔的竹,眉宇间带着几分冷淡和傲气。   手腕上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戴。   手指细长,正在做蛋糕胚。   流子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不得不承认。   这小子论长相,还是很可以的。   “……”   很快,他又别开眼,在心里辱骂自己:好歹多年对家。他在认可些什么东西。   就算他们俩在谈恋爱!论颜值!还是他兄弟略胜一筹!   流子拖拖拉拉地继续扫地。   他想起来以往虞寻的生日都是跟他们这帮兄弟一起过的。   他们给虞寻生日基本以羞辱云词为主题,以造势和找排面为核心主旨,甚至有次不惜为了羞辱姓云的,还往他们一班送过一个大蛋糕,最后被人原路送回了,一班的人是一口都没碰,还附赠一句话“不需要,我们买得起蛋糕”。   等等。   流子想到这里,隐约觉得哪儿不对。   ……   当时送那个蛋糕的初衷,真的是为了羞辱吗。   自从知道这两人在一起了之后,流子脑回路不得不重新洗牌走一遍,很多细节就变得愈发可怕:“……”   “在一起就算了,”流子自言自语,洗脑式告诉自己,“但我兄弟从高中就暗恋这小子的可能性绝对是零。”   他继续给自己疯狂洗脑:“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一定是上了大学,又不小心同寝,才意外看走眼的。”   “……”   云词这蛋糕尝试着做了一个多小时,自己动手才发现很难。   他站在操作间里,似乎看到了虞寻当初给他做生日蛋糕的样子。   过了会儿,置顶的黑色头像跳了一下:[不在寝室?]   云词难得对他撒谎:[回了趟家。]   试了一次之后,他对做蛋糕的基本流程了解差不多了。   打算过几天,等虞寻生日当天,再来一趟。   他推开店门出去,空气略闷,像是停滞了一样。   路口红绿灯恰好跳转。   人潮往来间,云词看到附近有个很奇怪的戴口罩的男人。看着不像来买东西的,眼神有些阴翳,他往甜品店里张望了几眼,和一群学生擦肩而过,匆匆走了。   可能是学生家长。   只一眼,云词也没细看。   他一路回寝室,站在寝室门口,琢磨着该怎么圆刚才那个谎,虞寻有时候超乎寻常地心细。   果然。   他刚踏进去,坐在床边的某人就凉凉地来了一句:“回家了一趟?从自习室回家再回来,速度挺快。”   “路况好。”   “哦,”虞寻说,“晚高峰,路况这么好。”   “……”   云词当然不能告诉他自己到底去干嘛了。   寝室里,其他人都在各做各的事,对他们两人的反应也下意识认为在“吵架”,很正常。没打起来就行。   云词扫了一眼,罗四方在专注游戏。   王壮在睡觉。刘声正背对着他们,整理琴包。   于是他抓住时机,俯身,在虞寻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在他嘴角极快地亲了一下。   刘声恰好整理完,余光只看见两人突然靠得很近的一瞬。但没有看清。   只看到他虞哥耳尖忽然红透了。   “……”   勉强哄好之后,云词坐在长桌边,继续琢磨生日礼物的事。   虞寻会想要什么礼物?   这个人的喜好,好像一直都不太明显。   打游戏,也不上瘾。   篮球?送个球好像有点傻。   “喂。”有寝室其他人在,云词只能这样喊虞寻。   云词问问题不带拐弯:“你喜欢什么。”   他欲盖弥彰,“没别的意思,随便了解下。”   “我喜欢什么,”虞寻坐在他对面,语速很慢地拖着调说,“还用问吗。”   “?”   虞寻手里转着笔,头发刚洗过,像是困了,眼角略微耷拉着,但视线一直锁在云词身上。   继而无声地,比了一个口型。   -你。   “……”   明明没有出声,云词还是感觉自己耳鸣了一瞬。仿佛有电流经过。   他垂下眼,避开虞寻的视线。   然后目光落在这人手边的手机上。   ……   情侣之间看下购物车,算不算侵犯隐私。   云词看了一会儿,正想着算了,回头再想想别的方法。   大概是他的视线太过明显,虞寻的手指动了下,他先是划开手机,然后指腹抵着手机,把手机推到他面前。   “你录过指纹,”虞寻说,“随便看。”   云词心思被戳穿,但还是想维持一点体面:“没在看你手机。”   虞寻:“嗯,你只是在往我手机的方向看。”   云词:“……”   “所以还看么。”   他耷拉着的眉尾挑起来一些,似乎对“被看手机”这件事感到很高兴,欠欠地说:“先从微信开始查,再查短信,要是还不放心的话,游戏好友列表也能顺带看一眼。”   看别人网上谈恋爱,都很排斥查对方手机这件事。   怎么到这个人,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云词最后还是没忍住,点开橙色软件,以极快的速度扫了眼这人的购物车。   出乎意料地,满目都是“情侣”两个字。   情侣T恤。   情侣卫衣。   情侣项链。手链。戒指。   ……   类似的商品几乎装满了整个购物车,多得他看不过来。   “……”   云词退出去,木然又平静地把手机还给虞寻。   虞寻还嫌他查太快:“这么快。”   云词“嗯”了一声。   就这购物车,闭着眼看都知道这人想要什么了。 第七十六章   虞寻生日的前段时间, 云词为了偷偷准备生日的事,神出鬼没了一阵。   这天,云词出门前, 被虞寻堵在洗漱间门口:“很忙啊, 又这么早出去。”   反正问就是刘家宇快期中考了。   云词面不改色说:“我学生这次期中考, 必须拿倒二。”   虞寻假期也在当家教,他忽然对上了一些信息:“倒二?”   云词:“嗯。”   虞寻又问:“西高的?”   云词以为他故意找茬:“之前说过。”   “哦, 对除你以外的人的事情,”虞寻说,“记得都不是很清楚。”   “……”   虞寻没再说话了。   他一只手还维持着堵人的动作, 另一只手去掏手机, 然后点进微信某个聊天框, 单手把手机屏幕翻过来对着云词:“姓刘的?”   屏幕上。   黑色头像说的话不多, 偶尔回复对方也只是一两个字。   但是对方说的话却是一大串,并伴随一堆咆哮表情包:[虞哥,我这次期中考一定要保住我倒二的名次, 绝对不能让刘家宇那小子把我超了,听说他也在找家教狂做卷子我在年级里的地位就全靠你了虞哥!!!]   刘。家。宇。   云词对着这三个字,陷入沉默:“……”   半晌, 他说:“让他放心,他倒也没有狂做卷子。”   然后云词本来就燃着的胜负心变得更强烈了, 他平静地说,“不过今天之后, 他会狂做的。”   虞寻侧头, 看着他。   云词和他对视。   两人都从对方眼底读到了某种熟悉的信号。   开战的信号。   -   于是云词在筹备生日活动的同时, 拽着他的学生开始集训。   刘家宇不知道自己的家教突然发什么疯, 凌晨四点打电话把他叫醒。   云词:“起来做题。”   刘家宇彻底爆发了:“你有病啊!!!!现在几点!!!!”   云词站在寝室外走廊上打的电话:“现在几点不重要, 但现在离期中考还有十三天零四个小时三十六分钟十二秒。”   他停顿了一秒,给刘家宇足够的缓冲时间:“起来。”   刘家宇盯着天花板,感觉世界有点魔幻。   但他很快得到消息,他们年级倒二凌晨三点起床。   “……”   “都他妈有病吧,”刘家宇默默把自己的起床时间也往前挪了一小时,顶着日渐乌青的眼睛崩溃,“……他家教怎么也发神经啊。”   世界上怎么有那么多神经病家教。   刘家宇喃喃自语:“虽然我是想考倒二,但我的战意倒也没有那么强烈……”   所以这强烈的战意到底是哪儿来的,总感觉事态的走向有点逐渐从他们两位当事人身上脱离了。   云词主打一个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另一边,他罕见地联系上了流子。   他和流子没加过好友。   通过中间人推名片的时候,那位老同学也表示很震惊:“你要加流子?有什么架不能线下吵,要在网上吵。”   那老同学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听说你们之前还一块儿打比赛,不理解,现在的你们已经不是我们能理解的了。”   云词发送好友请求后,以为流子会拒绝。   然而流子很快通过了。   云词觉得奇怪。   yc:[知道我是谁么?]   流子秒回:[你这白色头像,这ID,老子眼瞎?]   [……]   流子现在当然不会拒绝云词,但他别扭的内心还没完全转换过来,于是又紧接着发了一句话:[这样吧,我删你一次,你再加我,我再勉强同意。重新走一下流程。]   yc:[去医院看过医生了么。]   流子:[?]   流子:[什么医生。]   yc:[精神病医生。]   流子:[……]   流子忍住想骂人的冲动,尽量维持礼貌:[所以找我什么事。]   寝室里。   云词背着虞寻和流子聊天。   虞寻就坐在长桌边上,手垂在桌子底下,偶尔会探过来偷偷牵他的手。   云词敲两个字,就假装退出去刷网页,避免被他看见。   [这个月十二号,]云词陆陆续续地打字,[你有时间么。]   四月十二。   流子秒懂。   但他绞尽脑汁想怎么回复。既不能展露出自己懂了,又要违反常理地一口答应下来。   流子:[有。]   流子:[是老子最近实在无聊,闲着没事干,才想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yc:[随便你怎么想。]   yc:[有空就行。]   云词设想了很多生日会的场景,虽然觉得虞寻应该会想跟他两个人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总想办得热闹些。   希望他以后想起这天,能有很多回忆。   希望他的世界,有更多声音。   他发完这句,虞寻像是有某种感应似的,桌下的手又探过来。   像羽毛一样,很轻地勾了下他的手指。   -   十二号当天。   云词提前查过天气预报,是个晴天。   这天下午有半天课。   教室里,云词试探着问:“等下有事吗。”   虞寻:“?”   他趴在桌上,懒懒地说:“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在约我。”   这人是打定主意想把头发留长了,修剪成了半长发,额前的碎发垂着,遮住眉眼。他为了方便睡觉,面前的书堆得很高,像在高中时那样。   云词“嗯”了一声:“所以有空吗。”   其实虞寻也猜到他在准备,只当不知道,偶尔还故意闹一闹,表示自己被冷落,让云词哄他几句。   “有,”他说,“对你永远有空。”   “什么时候出发?”虞寻又问。   “下课。”   两人就这么闲聊了起来。   “去哪儿。”   “去了就知道了。”   “……”   他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台上高平阳精准地点名道:“你俩站起来,什么悄悄话,也说给我听听。”   全班寂静下来。   只有虞寻本人不当回事,从高高的一叠书后面站起来,站姿也不太正,随口说:“老高,真想听吗?”   高平阳:“……跟谁没大没小,喊高老师。”   “哦,高老师。”   虞寻说,“他在约我。”   云词:“……”   虞寻故意放慢速度,说出后半句话,维持住了他和云词的表面设定:“约我下课出去打一架。”   高平阳详装客气地说:“不用等下课,你俩要不现在就打?”   虞寻像是完全没有听出弦外之音:“也不是不行。”   他扫了一眼教室:“可能一时半会儿难分胜负,不影响你上课吧?”   高平阳气得差点说不出话。   一般同学进入大学后,师生关系都会变得疏离客套且成熟,鲜少遇到这么有“生命力”的学生了。   他指了指外面走廊:“你俩出去站着去,大学了啊,这还是我第一次让大学生站走廊听课。”   云词带着课本,和虞寻并肩站在走廊上。   生日当天被老师罚站。   也就这人能干得出这事了。   “没忍住。”虞寻轻描淡写说。   如果是平时,云词会怼他几句。   但今天日子比较特殊,于是他一改常态:“没事。”   “说的挺好的,”云词随口胡扯,给足他面子,“下次接着说。”   两人站了半小时左右,下课铃响起的刹那,云词朝虞寻伸了手。   虞寻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抓住他的手,然后像是被人一下拽走似的,云词拽着他沿着教学楼楼梯跑下去,一路赶去车站。   虞寻轻飘飘的话穿过奔跑时掀起的风,往前传过来:“……这么迫不及待。你要愿意的话,以后每天都可以约会,我可以每天过生日。”   “……”   倒也不用这么过。   云词没时间解释,拽着他一路赶到车站,勉强赶上最后一班车,他拉着虞寻投币后往后排走。   等在最后排坐下后,他才轻微喘着气解释说:“这辆车,傍晚只有这一班。”   南大学校人多,照理来说车次不会那么少。   虞寻看了眼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说话时习惯性去牵他的手:“这车往哪儿开的?”   云词说:“海边。”   从南大开往海边的路程有点远,路上景色蹁跹而过,从熟悉渐渐变得陌生。   李言和流子他们提前到了,正按照云词在群里发的内容,一群人在提前搭帐篷:“我靠这什么玩意儿,怎么弄,还有篝火???”   他们各自带了三四个兄弟,一群人围着。   以前水火不容的两派人,经过上次的球赛,诡异地拉进了一些距离。   罗四方他们也在,寝室其他四个人在摆弄烧烤架。   因为他们的存在,流子和李言他们带来的人没觉得这场聚会聚得过于奇怪,他们找到了合理解释:“都一个宿舍的,一起过个生日怎么了。而且之前都说了,我们现在的战术,是礼貌。”   “……”   “礼貌待人,是综合素质的展现。”   “……”   流子凑近过去,冲李言“咳”了一声:“姓李的。”   李言:“我有名字。”   流子:“不重要。知道在叫你就行。”他往李言的方向挪了两步,声音压低,“你给我透个底,那小子今天是单纯给我兄弟过生日,还是打算官宣。”   这个问题也问倒了李言:“……没说,不至于今天官宣吧。”   于是他想了想,掏手机去戳云词:[要不要再买点玫瑰花。]   云词在车上,回得很快。   yc:[?]   yc:[买花干什么。]   李言一个字一个字敲打屏幕:[增、加、气、势。]   李言装不知道装得十分艰苦,他痛苦面具,绞尽脑汁:[体现我们高雅不俗的品味,展现优雅,给虞寻他们那波人一点颜色看看。]   [……]   多年好友。   云词有点不懂李言了。   虞寻牵着他一只手,他打字不方便,于是没有再回。   临近傍晚,车缓缓到站。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云词说出提前准备好的很俗的台词:“闭眼。”   虽然没公开过关系,但是两人谁也没有刻意避过嫌。   流子刚搭完帐篷,坐在海边沙滩上往对面车站方向看,就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牵着手走过来。   两人个子都很高,并肩站在一块儿,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巧合,他俩今天穿的都是黑色,图案不一样,但款式很相似,海风刮过,宽大的衣服被风吹得勾出身型。   尤其是虞寻——他闭着眼,走得懒散,慢了半步,五官被夕阳余晖晕得模糊,但逆着光,轮廓被强烈光影照亮。   有人震撼发问:“他们怎么还牵手啊?”   “没看虞哥闭着眼吗,明显眼睛不舒服,”流子在自己小弟脑门上狠狠敲了一下,说,“这叫礼貌带路。你懂个屁!”   “……”   那人被揍得接受了这个离谱的现实:“……哦。海边风大,眼睛确实容易进沙子。”   云词的生日安排是在海边露营,等日出。按照网上做的攻略,这里很适合看日出。   等虞寻睁开眼,发现几乎所有他在南大认识的人都在面前了:“这么多人。”   罗四方在边上努力地钻木取火,终于钻出一点微弱的火苗。   火苗映照在所有人眼里,他带头说了句:“生日快乐虞哥!”   欢闹声中,李言带来的那拨人略显沉默:“……”   李言提醒:“礼貌。”   还是沉默:“……”   李言继续动员:“我们不仅要喊,还要喊得比其他人都大声。”   在他的努力之下,那拨人怀着别扭的心情,勉强说:“生、生日快乐。”   这生日虽然更想和云词两个人过,但这么多人在一块儿,也不错。虞寻很轻地勾了下唇角,说:“谢谢。”   他们简单围着篝火吃了顿自制烧烤,之后又切了蛋糕。   切蛋糕之前,云词拽了下他的衣袖:“许愿。”   虞寻不怎么相信这种东西:“许了有用?”   云词也不怎么干这事:“走个流程。”   虞寻闭上眼,发现自己已经没什么想许的愿望了,想要的都已经在身边。   最后,他脑海里闪过几个字。   ‘一直在一起’。   只是在睁开眼的那刻,海边风大,一阵风像海浪似地拍打过来,蜡烛微弱的烛光闪了下,意外灭了。   “……”   流子立刻爬起来调解气氛:“我操,我就说,围紧点,海边风大,你俩离那么远干什么——再灭一次你直接把蜡烛吃了吧。”   不过谁也没把这个小意外放在心上。   虞寻只在切蛋糕的时候犹豫了下。   云词:“怎么。”   虞寻问他:“你做的?”   “……”云词看了眼那个蛋糕,“很明显吗。”   他尝试了几次,最后这次也不能算成功,看起来和店里卖的蛋糕还是有很明显差距。   “怎么办,”虞寻说,“不太想切了。”   吃完蛋糕之后,剩下的活动就是等日出。   但一群人待在一块儿,也不觉得无聊。   刘声带了吉他过来,在边上练琴。   罗四方他们带了卡牌,剩下的人聚在一块儿玩卡牌游戏。   在各类“游戏”面前,曾经同为敌对阵营的两拨人也很快忘了曾经的恩怨,投入到游戏角色里。   流子拿着牌,抖着脚:“我是富商,我他妈手里有一张破产卡,能让你们其中一个人一夜破产,你们谁都别得罪我。”   李言捏着牌:“你了不起?我有复活卡,谁跟我?”   云词跟着他们玩了一把,实在很没游戏体验——主要是虞寻在边上一直在给他塞卡,缺什么给他塞什么。   比起玩游戏,这人好像觉得往他手里塞东西更有意思一点。   玩第二把之前,云词站起身,借口说:“有点困,我先睡会儿。”   他进帐篷之后,虞寻也站了起来。   有人问:“虞哥,你也困?”   虞寻借口找得很敷衍:“手断了,拿不动牌。”   “……”   然后那人眼睁睁看着虞寻往云词呆的那个帐篷去了。   流子又往自己兄弟脑门上敲了一下,疯狂极限找补:“看什么看,他们去帐篷里打架,你也要去?”   “……”   帐篷里。   云词刚坐下没几分钟,帐篷拉链被人从外面拉开。   虞寻从外面挤了进来——也没顾上帐篷拉链没拉,直接去抱他。   里面空间本来就小,虞寻个子又高,挤进来两个人之后几乎没有其他的剩余空间了。   呼吸间全是对方身上的气息。   云词在他耳边,在这个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密闭空间里说:“生日快乐。”   虞寻像某种大型动物一样挂在他身上,他垂着头,碎发蹭在云词耳侧,很痒。   他没有回应什么。   只是吻了下去。   帐篷外的喧闹声一下远去。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亲得云词有点缺氧。   只是在失去思考能力之前,他想起来还有礼物没送:“等等。”   虞寻不太想停下来:“?”   云词推了他一下:“礼物。”   虞寻开玩笑,在松开他之前又亲了一下:“礼物不是你么。”   云词:“……另一份。”   他来的时候手上没拎东西。   所以礼物应该不是什么大件,估计很小。   虞寻问:“哪里。”   帐篷里空间狭小,云词的腿只能曲着,他维持着这个姿势,指了指自己的裤子口袋。   “有点挤,”云词试图把腿伸直,“不好拿。”   他话音刚落。   虞寻手腕下压,手指探进了口袋边缘。   牛仔裤口袋,很硬,发出了一点摩挲声。   他又往下探了点,才摸到一个东西。是个小盒子。   盒子打开里面是两条项链,一对的,两条项链一模一样——说是项链也不太合适,因为黑色绳子上挂着的是一枚银色细圈戒指。   虞寻看了会儿,用手指挑着细圈戒指,有点意外地说:“看我购物车了?”   云词没否认。   虞寻居然还有点失落:“不是查手机啊。”   云词:“……你对查手机到底什么执念。”   “也没什么执念,”虞寻装作随意地说,“只是别人谈恋爱都被查,我不被查显得没面子。”   “……”   但云词居然能听懂他的意思。   因为手机是很私人的东西。   所以想给你看。   “低头,”云词接过他手里勾着的那条项链,说,“帮你带上。”   虞寻顺着他的话,低下头。   云词给他戴项链的时候感觉自己好像在栓某种绳子。   印象里虞寻没怎么戴过饰品,虽然这人的脸长得略显“花哨”。以前在西高,有一阵因为某部偶像剧爆火,流行过一阵耳饰,很多人跟风戴耳夹,也没见他戴过。   云词松开手,黑色绳子从他脖颈间垂下来,顺着锁骨滑进衣领里。   银色戒指微凉,但很快被胸膛滚烫的温度捂热了。   虞寻伸手勾起另一根,往云词脖子上戴。   绳子很细,戴上之后隐在卫衣外套里看不太清,衣领晃动间,偶然间才看到一截黑色。   这时,外面刚好传来罗四方的说话声:“你俩不挤吗——开第三把了,玩不玩?”   云词曲着腿半坐起来,掀开帐篷帘子准备出去。   虞寻出去之前看了眼手机时间。   在看见时间的同时,也看到了消息提醒。   【您有未接来电。】   是陌生电话。   虞寻多看了几眼是因为,这电话拨打的次数太多了。对方打了三通。   不过骚扰电话很多。   他退了出去,没放在心上。   ……   六点多,日出开始了。   其他人都睡得东倒西歪,云词提醒了一句“日出了”,也没几个人从睡梦中爬起来。   其实他自己也很困。   并且开始质疑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计划。熬什么夜,不如早点回去刷题。   最后把所有人叫醒的,是罗四方接到的一通电话:“学生会查寝?这么突然?”   “我们现在赶回去来得及吗,”罗四方有点绝望,“我们寝室有一口锅,一个变压器。出来的时候都没藏。”   李言安慰他:“我们寝室偷偷买了个冰箱。”   有人表示:“冰箱是不是有点离谱了。”   李言:“快夏天了,离谱吗。”   总之查到这种违规电器,扣的不是寝室分,是学分。于是一听说学生会要查寝,一群人连忙从海边赶回去。   “半小时——”   “让楼里的的其他兄弟们多拖会儿,应该还赶得上。”   “怎么拖?”   “贿赂一下学生会?”   “……”   这里打不到车,公交车班次也少。   但路边有可以扫码的自行车,可以骑到两三公里外的地方再换乘别的车。   一群人就这么迎着海风,骑自行车往回赶。   海岸边,日出的光点亮海岸线,美得像一场转瞬即逝的梦。   虞寻拨了一下自行车铃,突然低声喊他:“男朋友。”   “下学期,搬出去住吧。”   云词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了一句“好”。   他头一次觉得,上大学之后,未来原来是看得见的。   想做什么,和谁在一起。   近得伸出手就能抓住一样。   只是这个年纪,褪去青涩,却也没真正成熟,甚至还没见过现实真正的模样。   以至于他忘了未来,并不可测。   -   一个多小时后。   他们刚赶回宿舍楼楼下,学生会已经查完寝了,收获了一堆违规电器,甚至还有一台冰箱——大得拖都拖不走。   虞寻走在最后,手机又响了。   “你姑姑又发病了,”他接起电话,对门阿姨在电话里说,“我早上刚出门,就听见门砰砰砰的声音。”   “哦唷,吓我一跳。”   “之前听你说还稳定了一些,怎么又那么大动静啦。”   离开海边后,耳边就没有风声了。   虞寻站在寝室楼门口,没有进去,他最后说:“知道了,我马上回来。” 第七十七章   学校宿舍楼大堂, 闻声而来的高平阳在咆哮:   “谁买的大冰箱,还想炸寝室啊?不是,这冰箱是怎么拖进来的???”   李言作为他们寝室代表, 被高平阳揪着脖子, 他解释说:“……就装纸箱里带进来的。”   高平阳:“宿管没查?”   李言:“我骗大爷说是雕塑系的专业课作业, 我做了个断臂维纳斯,石膏体很脆弱, 不方便打开给他看。”   “……”   “你雕塑系?”这跟高平阳记忆里的李言对不上号。   李言:“都说了是骗。我的专业当然也是瞎说的。”   “…………”   一阵沉默。   只有流子短暂抛弃了敌我立场,不由地鼓掌赞叹:“牛逼,这波算你厉害。”   兵荒马乱间, 云词发现周遭少了一个人。   虞寻不在。   -   从学校回家的这段路, 虞寻走过太多次了。   以前, 这段路是从西高开始。   西高学校后门的墙可以翻, 中午会有学生翻出去吃饭,也有人翻出去买东西,他不在这种课间翻墙, 翻墙的时间取决于什么时候接到邻居阿姨,或者派出所打来的电话。   七班其他人,甚至老师都已经习惯教室里突然空了一个座位。   严跃也因此把他当重点观察对象, 每天盯着。   ……   现在是从南大——这座城市的另一个方向赶回去。   但对他来说,这两段路没有什么区别。   虞寻不知道虞莹的情况, 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整个人习惯性紧绷着。   直到快下车,他才想起来没跟云词说一声。   他低头去看手机, 准备发消息。   看到云词给他留了两句话。   yc:[赶不回来的话]   yc:[明天帮你请假。]   这两句话, 什么都没问, 但又什么都说了。   到站后, 虞寻跑下了车, 拐进小区里,又一路飞奔上了楼。他做这一系列动作已经不需要思考,像某种条件反射,跑的时候脑子里什么都没想。   站在家门口。   他甚至还怀揣着一丝希望想,这次应该不会太严重。   医生都说好转了。   快好了。   ……   上次虞莹给他打电话,还说她最近在画画,画阳台的那盆花。下次他回来给他看。   然而钥匙转动后,门打开的那一刻,他不小心踩在一张纸上。   整个房间都是暗的。   没有开灯,蜷缩在角落的女人听见动静后疯狂尖叫起来,撕裂耳膜般的尖叫持续了很久。   虞寻没再往前迈步,他小心翼翼地蹲下,连声音也放轻:“是我。”   女人仿佛没听见。   虞寻想伸手:“我回来了,别害怕。”   女人叫得更加撕心裂肺。   她整个人状态极端且混乱,控制不住地伸手,摸到边上的小摆件,然后往虞寻出声的方向胡乱砸了过去。   视线不明朗,虞寻没能避开。   摆件顶上尖锐的部分划过他额角,但他像是没有知觉一样,毫不在意。   虞莹对此浑然不觉,只是嘶哑地不断重复着同一个字:“……别。”   “别。”   别过来。   “别。”   你别过来。   “……”   有那么一刹那,虞寻的记忆仿佛回到了多年前。   那时候虞莹精神状态还正常,也比现在年轻,还是少女模样。   他小时候跟着奶奶生活,老人家年事已高,生活不方便,再之后,虞莹就出现了:“我能带他,带他转出去读书。我们那的中学比这里好,反正我也没孩子,以后他给我养老。”   奶奶躺在藤椅里,愁着脸:“说什么傻话,你还没结婚,带着个孩子,以后怎么办。”   虞莹笑着说:“那正好,要是别人因为这个看不上我,我也不稀罕。”   她又扭过头,看着边上到她腰那么高的小孩说:“你跟不跟我走?”   对他来说,虞莹是姑姑,但却更像母亲。   一个年轻女生带着个快十岁的孩子,确实很不容易。   甚至背后还经常被人造谣说闲话:“她一个姑娘家,年纪轻轻就有孩子了,背后指不定多乱。”   那时候的虞寻还不懂什么叫为人处世,他从小没爹没妈,野惯了。   虞莹常教育他:“做事别冲动。”   虞寻听话并不是虞莹的教育起了什么作用,而是他发现最后烂摊子还是虞莹去收拾——别人背地里说了她闲话,但她还得去好声好气跟人说话,因为这个人是他们房东,而这套房子是虞莹目前能力范围内为数不多能租得起的了。   ……   “以后我养你。”   “我照顾你。”   虞寻常常对她说这两句话。   虞莹不当回事,笑着追问:“以后是什么时候?”   那时候虞寻在她面前还会装装酷:“等我赚钱了。”   虞莹随口应道:“行啊。”   然后她又伸出一根手指,点了下他额头,调侃,“小小年纪已经学会画饼了。”   再后来,虞莹恋爱了。   两人很快结了婚。   那个男人最初表现得一切正常,说自己是做生意的,也确实陆陆续续给虞莹买过不少东西。   虽然也有人提醒:“还是多观察观察吧,你带着个孩子,他就真没意见?你别怪我说话难听,但正常人都会介意,碰到这种不介意的反而……这事我总觉得怪。”   一语成谶。   ……   过了不知道几小时,虞莹终于筋疲力尽。   虞寻找时机靠近,给她喂了药,她这才安静下来。   他喘了口气。   刚才漫长的时间里,他感觉自己也在跟着喊叫,只不过那些声音被掐断在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响声。   然后他才起身去开灯,收拾房间。   屋子里很乱,东西被扔得到处都是。   他弯腰捡起地上那张画。   纸上的画能看出画的时间段不同,刚开始还被人用彩色画笔一笔一划地画着,然后到下一阶段,大片大片的黑色笔迹在上面胡乱划着。   一道,一道,又一道。   像一道道伤口。   顺着这些黑色笔迹,他脑海里闪过另一些片段。   初中,虞莹结婚后,他开始住校。   虽然虞莹和他说过可以住在家里,没有关系,但他还是坚持搬了出去。   搬出去之后,他和虞莹联系减少。   等发现她精神变得异常,已经是他初三毕业、正要升高中的时候。   ——“他打你,警察为什么不管?”   ——“明明报警了,他们都来了,为什么不抓他。”   回应他的,是虞莹的尖叫。   他意识到,这或许就是那个人想要的。   她这个状态,走不了了。   最后,虞寻看着她说:“我带你走。”   ——以后我养你。   ——我照顾你。   曾许诺过的这一天来得很意外,不是在他成年后,也不是带着虞莹享福,而是在他十五岁那年,带着她“逃跑”。   现在回想,那时候他把一切都想得过于简单。   想着带虞莹重新找个地方住,照顾好她,让那个人找不到就行了。   ……   在西高的前两年,他也的确这么过来了。   虞寻安静地把画收起来后,虞莹原先涣散的眼神一点点聚焦起来,她终于问出压在心底很久的疑问:“他……到底去哪儿了。”   “他现在在哪。”   虞寻愣了一下:“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虞莹手指紧抓着他的衣服,不小心连带着把他脖子里那条黑绳项链也给拽住了,她手指越收越紧:“……你高三的时候和我说,他自己犯事,被追债的找上门,他离开我们了,不会再回来了。是真的吗。”   黑绳被拉扯,虞寻的脖子被一点点勒住了。   他喉结滚动了下,眼神有点黯:“是真的。”   这话没有作假的成分。   只是话并没有说全而已。   虞莹亲手带大的孩子,什么性格她再了解不过,看似什么都无所谓,其实认真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   “……”   她摇了摇头:“你是不是有话没有告诉我。”   虞寻沉默。   虞莹继续追问:“说话,回答我。”   没有了刚才的混乱和尖叫,房间里格外安静,秒针转动的声音都被放大了。   等秒针转过一圈,虞寻才说:“追债的人,是我联系的。”   “……”   虞寻把话说完:“事是他自己犯的,那帮人本来没找到他,我给他们打电话。”他顿了下,又说,“我还跟他们说,杨威身上有很多钱。”   那时候他很快意识到,他没办法这样带着虞莹一直躲下去,当初的想法太过幼稚,什么都没有考虑。   除非让那个人消失。   那个人最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   欠了这么多钱,被找到的话,大概率就回不来了。   他买了一张电话卡,去学校附近的电话亭打电话。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很平静,回教室之后,甚至还若无其事地和流子他们打了一局卡牌,只是捏着卡牌的手指僵直。   他感觉到自己又一点点和现实接轨,手指逐渐恢复知觉,是从七班门口突然热闹起来开始。   “一班云词带着人过来了——”   “他过来干嘛???又找事?”   “好像是文明班级评选,这周轮到一班的他们。”   “……”   那天云词袖子上套了个红色的标,是西高评选员的象征。他带着一群人进班,不像是来评卫生的,像来打架。   云词手插在校服口袋里,有点拽,走到他面前。   然后伸手,抽走了虞寻手里捏着的那张牌:“违禁品,扣一分。”   流子暴起:“什么玩意儿就违禁品——”   云词:“卡牌,娱乐产品。自己翻校规。”   流子非常不服气:“你们班就不玩???”   云词捏着卡牌,看向他,声音很淡:“玩啊。”   他又说,“但我们班藏得好。”   “……”   虞寻手里猛地一空,情绪被强行打断,抽离回现实。他回过神,捏了下手指骨节,这才感觉整个人状态慢慢地回落下来。   见某人反应这么平淡。   云词不太适应,又特意针对虞寻问了句:“你没意见?”   虞寻往后靠了下:“没意见。我们班本来也不文明。”   ……   秒针还在滴滴答答转动。   得到答案后,轮到虞莹沉默了,她静默很久之后,掐着手掌心突然说:“我好像看到他了。”   “……”   “他回来了。”   “就在今天早上,”她看向窗台,“窗外,楼下。”   有一阵寒意,从手指开始,细细密密地,针扎似的泛起。   “叮。”   是手机接收到消息的声音。   虞寻有种莫名的预感,右眼跳了下。   划开手机点进去,还是那个陌生手机号。   陌生短信。   对方一连发了三条。   【是不是】   【以为我死了?】   【你以为能弄死我。】   这个说话风格太熟悉了,和当年收到过的无数短信极其相似。   -你们在哪。   -你以为我找不到你们了是吧。   ……   两年前的日子已经过去很久了。   久到他都快忘了。   虞寻忽然有点喘不上气,他抬手把衣领扯开一点,指腹在摸到脖子里那条黑绳项链的时候,停顿了一下。   窗外,沉闷多日的天气被惊雷划破一道口子。   轰地一声后。   锋利的雨滴直直砸下来。   -   与此同时。西城高中。   老师办公室里。   刘家宇站在严跃面前,垂着头:“老师,我手机。”   严跃:“最近期中考,都在忙着复习,你上课还玩手机。”   刘家宇有苦难言:“我说我是为了学习,你会信吗。”   严跃看了眼时间:“离上课还有八分钟。”   刘家宇:“?”   严跃平静地看着他:“还来得及再编一个理由。”   刘家宇:“…………”   他一个学渣,头一回开始认真学习,头悬梁锥刺股,凌晨天没亮就爬起来做题,起得比鸡都早,他受不了这种曲解。   刘家宇猛地伸手,手伸得很长,把严跃面前的手机又重新捞了回来。   他一边躲严跃的“攻击”,一边以极快的手速解锁手机,然后把他和家教的聊天框调出来:“我真的在学习!我每天三点半爬起来做题!我有一句假话我这次期末考还考倒一!”   严跃嘴里喊着刘家宇的大名,伸手去拿边上讲课用的尺:“你把手机给我放……”   话没说完。   因为刘家宇把手机屏幕怼到了他面前。   “我家教,”刘家宇迫切地强行证明自己,“你自己看。”   严跃定睛看去,看到了熟悉的白色头像。   还有家教的微信名:yc。 第七十八章   这场暴雨没有丝毫要停止的意思, 越下越大。   药物起效,虞莹睡着后,整个房间变得更加安静。   虞寻走到窗边, 他盯着那三条陌生短信看了很久, 然后抬手, 手机屏幕跳转到拨号界面,一通电话拨了过去。   “嘟。”   “嘟。”   “……”   响第四声的时候, 嘟声停止。   电话被人接起。   对面传来一个恶心又熟悉的声音。   那人声音里似乎含着口痰,嘶哑着笑了声:“终于想起来给你姑父打电话了?”   他接着在电话里说:“还以为你们都快把我忘了。”   他一字一句:“我可是,一直都很想你们。”   杨威住在廉价旅店里, 周围遍地都是酒瓶, 他常年酗酒, 相比之前他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 皮肤也被晒得黝黑。   原先他和虞莹住的那个家,先是虞莹跑了,然后又因为债务问题, 被法院拍卖。   但即使卖了房子,也填不满他之前欠的窟窿。   他辗转回到这个城市,没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杨威死也没想到, 他会栽在一个孩子手上——虞寻当时还只是一名高中生。   他想到这些,再压不住情绪, 他抬脚踹翻了一堆酒瓶,啐了一口:“你他妈把我捅出去, 我现在什么都没了, 房子没了, 车没了。”   “不对, 我还有个老婆, ”杨威又说,“你真的以为我找不到你们?”   虞寻不想从他嘴里听到他这么称呼虞莹:“既然回来了,抽空办一下手续。”   杨威:“手续?什么手续。”   虞寻:“离婚手续。”   “……”   电话那头静了一下。   然后杨威居然笑了:“想跟我离婚?”   “不是想,”虞寻说,“是通知你。”   杨威骂了句“妈的”:“现在大学生了,换手段了。”他想再找瓶酒喝,嘴里说的话开始变得含糊不清起来,“你学的那什么专业,啊,想起来了,法律。”   这句话把他这几天对虞寻的暗自调查的情况暴露出来:“你学这个,就是为了对付我。离婚,家暴,婚内强/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算一个一个搞我。”   他说话时,嗓子里嘶哑的声音越来越重:“你就是为了把我送进去,你想把我送进去!”   虞寻搞过他一次,把他害成现在这样。   杨威很清楚,他们之间谁也不会轻易放过谁。   “猜到了?”虞寻声音听不出喜怒,他声腔甚至还是一如既往的随意,只是咬字不自觉地加了几个重音,“怕你没死透,是打算再送你一程。”   他不想再见到杨威。   但他看了眼熟睡的虞莹,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得处理干净,继而又说:“位置,我过来。”   杨威应该会迫不及待和他见面,但出乎意料地,他拒绝说:“我现在没空。”   旅店房间昏暗,且陈旧。   他桌上摆着一个信封,棕黄色的封皮,上面三个字:举报信。   杨威一直在笑,喉咙里声音撕拉着:“你放心,我暂时不见你。”   挂电话前,他突然说:“啊,对了,你谈恋爱了,恭喜啊。”   “……”   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虞寻手指一点点收紧。   他感觉左耳连续不断的尖叫声似乎还没停止,贴着手机听筒的右耳又开始无声喊叫起来,直至“嗡”地一声。   他所有漫不经心的表象终于被这句话撕裂。   虞寻再拨电话过去。   对方关机了。   -   南大寝室楼大厅被雨淋湿了一片。   过了闭寝时间后,大爷照常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和往常不同的是,他这次手里还撑了把伞,身上穿着雨衣。   罗四方他们班级聚会,回来得晚,不幸被抓:“太离谱了,穿雨衣逮的我,大爷说雨太大,坐门口会被淋到。”   其他人附和:“我靠,下那么大雨。”   王壮出声:“虞哥呢?还没回来,他不会打工打到现在吧。”   “……”   云词在洗漱间里,门没关严实。   隐约听见外面的讨论声。   他单手撑着洗手池台面,刚洗过脸,睫毛湿漉漉的,正低着头看手机。   黑色头像没有动静。   两人的对话停留在他白天发过去的两句上。   门外,王壮:“词哥?你在里面?”   云词“嗯”了一声。   王壮:“哦。”他想到虞寻生日那天,这两个人关系意外地和睦,于是顺嘴又问,“虞哥今晚还回来吗?”   云词在门里说:“不清楚。”   隔了会儿,他又说,“大概不回来了。”   王壮并不知道虞寻家里的事,只是又感慨一句:“……太勤奋了,我是不是也该找份兼职做做。”   云词没说话,他伸手,想去拿置物架上的牙刷杯。   然而置物架不太稳,杯子直直摔落下来。   像是某种预兆。   玻璃杯碎了一地。   门外的王壮:“咋回事?什么东西摔了。”   云词说:“没事,架子不太稳。”   王壮:“哦,那个架子是挺晃,上回寝室长还想换一个,但是月末了,大家都没什么钱。他又说,“倾情推荐不锈钢杯子,耐摔,你就是掉一万回都摔不破,就像我们坚固的室友情谊——要不要我给你链接?”   “……”   到了熄灯时间,寝室里很快安静下来。   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下铺的位置空着。   云词晚上有点失眠,他想到虞寻走之前,生日那天说过的那句“下学期搬出去住”,他缩在被子里看起了学校附近的租房信息。   [优质房源]   [一室一厅一卫,小区环境优。]   [离南大直线距离500米,上课十分便捷,早八人的福音。]   [……]   这些房源都是专供学生的,南大有不少人大二之后办走读,在校外租房住。   他刷了好几个,在其中两个的页面上点了“收藏”。   -   虞寻一夜没睡。   手机屏幕亮着,屏幕停留在他和杨威的短信往来界面上。   短信记录上,都是他发过去的话。   -你到底想干什么。   -见面   -谈谈   -别装死,有事冲我。   他发给杨威的最后一句是:   -你别动他。   早上七点半,杨威终于回了第一条消息:【提到你那个小男朋友,急了?】   紧接着第二条。   【我还真没想到你他妈是同性恋。】   第三条。   【虞莹知道你玩男人吗?】   【她要是知道,神经病怕是一辈子也好不了了。】   【我能怎么动他,动一个大学生有什么意思。】   【……】   虞寻坐在客厅里,还是昨晚那个位置,他一动没动过,除了杨威发来的这些消息,他视线还落在发消息时间上。   七点半。   杨威酗酒,每天晚睡,以前在家的时候经常中午才起。   他为什么起怎么早。   ……   而且七点半这个时间点,过去几年,对虞寻来说都是一个固定的时间,他很难不产生联想。   这是西高上课的时间。   在西高,每天早上七点半,开始上第一节 早课。   杨威最后发来的,是一张照片。   【/图片】   照片上是一个信封,“举报信”三个字被他写得歪七扭八。   再下面一行字是“本人实名举报你校教导主任严跃教坏学生”。   右下角落款处,收件人一栏写着:西城高中校领导。   虞寻坐在客厅,浑身血液一点点凉了。   他第一反应就是冲出去,去西高,把举报信箱里那封信给拦下来,再去找杨威问他怎么还不死,问他是不是想跟他一起死。   ……   从这里到西高,距离不算远。   他几乎凭借本能在做事,拦了车,让司机开快点。   司机看他虽然没穿校服,但还是一副学生模样,会意道:“去西高啊?上学迟到了吧……这都七点多了,等到那,第一节 课都上完了。”   司机说了些什么他全都没听清,只知道外面的气温一夜之间变得炙热,下车后,就算跑得再快,停滞的空气也掀不起风。   去西高的那条路他走过三年。   毕业生返校需要提前申请,他没有申请,从学校后门翻进去,和学校里穿校服的其他学生格格不入。   他就这么在教学楼楼下,撞到了严跃。   严跃静静地站在不远处,见到他的时候眼底没有意外,只有某种更深的情绪。   他视线下移,看见严跃手里拿的不是教科书,而是一封很薄的信封。   严跃整个人绷得很紧,像是勉强才站直一样。   周围人来人往。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听见严跃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一句:“跟我去办公室。”   严跃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   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墙上挂了张字画。   高中三年,他在这里挨过训,写过检讨,也靠墙罚站过。   严跃关上门,落了锁。   办公室又陷入很长时间的沉默,近乎窒息一样,没有人能吐出一个字。   虞寻站了很久,打破沉默:“严老师。”   严跃放下手里的信封,才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在抖:“你和小词,在谈恋爱吗。”   “……”   信里的每个字他都记得,只要看过一眼就忘不了。   他好像做了一场噩梦,从他走进学校,第一节 课上课铃响,有老师把这封荒谬的举报信交给他开始。   歪曲的字迹写着:我是虞寻的姑父,我实名举报你们学校严跃,你们学校的老师教出来的学生都是同性恋,他自己儿子是同性恋,把我侄子也教成了同性恋。   我要举报他,他就是这么教学生的,不然我侄子现在不会变成这样,跟他儿子搞在一起。   ……   他第一反应是这人在造谣。   但是刘家宇的那句话又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我家教,他就有对象。”   他当时想,云词什么时候在大学谈的恋爱。   是不想跟他说,还是还没来得及跟他说。   云词的恋爱对象是个什么样的女生。   他也没拦着不让他谈,只要不影响学习。   ……   等下次云词放假回来,他再问问。   但他没想过会是这种情况。   “你和我儿子,”严跃又问了一遍,尽管这个问题在他眼里无比荒谬,“是不是在谈恋爱。”   隔了很久。   他听见虞寻说:“是。” 第七十九章   严跃有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他开始不断回想, 这件事的端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从高二,他把虞寻带回开始, 还是从大学, 他给了两个人同样的建议, 同专业,同寝室开始。   人总是容易从自身出发, 试图找寻一些相关的原因。   而且举报信上一字一句,直指向他。   半小时前,他正准备进班, 女老师欲言又止叫住他:“严老师。”   “这有一封你的信, ”女老师支支吾吾说, “我上午去翻信箱……”   举报箱平时都是她去收件。   由于学生青春期顽皮, 爱闹事,挺多学生会恶意写匿名信往里投。于是她每次收件的时候都会留意一下内容。   她气愤地说:“这一看就是找事的,也太无耻了, 我就先帮您拦下来了。”   “您看看是不是最近惹了什么人,或者哪个学生家长故意找事。”   “……”   即便荒谬,他还是控制不住去想, 当初云词那么讨厌虞寻,是他一直希望改善两人的关系。   ……   是他把虞寻带回家。   时光回转。在某个刹那间, 回到几年前。   站在他面前的虞寻变回高中模样。   一身西高校服,下颚削瘦, 白天趴在教室课桌上睡觉, 有时候被一群人围着在最后排说笑, 眉宇沾着锋芒。   他找到虞寻, 让他带上书包, 跟着自己回家。   ——“放学之后你要去哪儿?还去网吧?”   ——“你家里什么情况,不想多说我就不问了,但是这样下去不行。”   ——“收拾好作业,跟我走。”   他开着车,把虞寻从网吧里拽出来,一路拎回家。   那天云词在家里,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见到他带着虞寻回来,整个人差点炸了:“你换个儿子吧,让姓虞的当你儿子。”   “……”   严跃的思绪最后又被虞寻那句“是”重新拽了回来。   是。   我们是在谈恋爱。   严跃的语气有些脱力:“……什么时候。”   他有种未爆发的平静,重复了一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虞寻感受到一种无声的压迫感,他说:“有一段时间了。”   严跃心底有千言万语,最后汇成艰涩的三个字:“……为什么?”   虞寻收起散漫,声音压得很低:“是我先喜欢他的。”   “我追的他。”   “……”   他每说一句,声音就低下去一点。   “我喜欢他,很久了。”   虞寻说完后,等着严跃骂他,或者干脆打他,什么都好。   严跃都没有。   严跃唯一的举动,是拉开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压在最底下的照片。   那是一张全家福,照片上有年幼的云词,多年前的他,和站在最边上的云潇。   拿出照片后,他的手一直撑在办公桌上,几乎站不住。   这位雷厉风行,全西高没有学生不怕他的教导主任难得有失态的时候。   他每天都在阅卷,批改学生的作业,今天是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在被人审判。审判他的那双眼睛,在天上,在遥远的过去,在他梦里——那是云潇的眼睛,和照片上的一样。   严跃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忽然说:“小词的妈妈,是车祸走的。”   他第一次主动掀开自己的伤疤,提起那段过往,“她原本可以活下来,但她去挡了那根穿过车窗的钢筋。”   “如果是我,我也会和她做同样的选择。”   “在自己的生命和孩子的生命里,选择让孩子活下来。”   “从她走的那一天起,照看云词的责任就落在我一个人身上了,”严跃回想这些年,“我不敢懈怠,我努力给他最好的教育,规划最正确的人生,因为云词的人生是用他妈妈的命换来的。”   他说到最后,极力压下所有情绪,他避免将自己失控的情绪对准这位曾经的学生。   只是实在太难压住。   尖锐的质问从言语缝隙里针扎似的钻出来:“他不该,变成同性恋。”   严跃的目光紧紧锁住虞寻。   他的语气里,还藏着自己都不自知的哀求:“……他不能是同性恋。”   “你们现在还小,可能意气用事,觉得什么都不是事儿,还不懂自己以后要面对什么。”   严跃指了指信封,说:“今天这封举报信如果公开,也许可以毁了我,停职,或是被学生家长投诉、议论,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但这封信,不能毁了我儿子。”   ……   虞寻所有准备好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承受不住严跃的目光,垂下眼,又对上照片里女人的视线。   女人笑着,很温柔的样子。   他却觉得眼眶发烫,有什么东西在灼烧着一样。   当初意外接到严跃电话的时候,虞寻认为自己可以面对。   那时天真,当现实被撕扯开,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面对。   严跃又说:“是不是,你们自己其实也不清楚自己对对方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他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马上就要溺亡的人,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上,追问:“你们高中三年就一直打闹,他不一定明白这到底是种什么感情。”   “……”   “算老师求你,”他最后说,“求你别毁了他。”   虞寻站在办公室里,感觉自己在不断下坠。   他有种强烈的失重感。   嗓子里很干,干得发不出任何字音。   难怪云词那么拼了命的学习。   做任何事都爱较真,就连不擅长的舞蹈都要反复练习。   在遇到他之前,他的人生每一步都是正确且优秀的。   ……   云词不该因为他过这样的人生。   不能因为他,变成同性恋。   -   608寝室里。   云词写完作业,一大早没事干,又抽了一张纸,在纸的最上方写下“虞寻”两个字。   刚写完,手机震了下。   他立刻放下手里的事情,去看手机屏幕。   李言:[dd,我们寝室打扑克,三缺一,来不来。]   云词的手勾着笔,看到李言两个字,态度立刻又变得爱理不理,把写作业的优先级重新提高,打算过会儿再回。   然而李言一连发好几条消息。   李言:[你不想体会一下赢钱的快乐吗。]   李言:[周文宇那小子打牌贼菜,正好从他手里搞点生活费。]   [……]   当代男大学生每天的日常,就是想想尽办法搞生活费。   yc:[不来。]   李言:[你现在又没课,你在寝室干嘛?]   yc:[写作业。]   按照李言对云词的了解,一般当天的作业他不会留到第二天:[你没写完?]   yc:[写第二份。]   听说虞寻请了假。   所以这个第二份是谁的,李言不想再问了。   周文宇又菜又爱玩,在边上问他:“词哥来不来?”   李言还是觉得玄幻,答非所问:“明明当初,在西高的时候,虞寻那小子要是没写作业的话,是会被云词带领着全班一起嘲笑的程度。”   他想了想,又补充:“哦,不对,就算他写了,要是错的题比我那位姓云的兄弟多,也会被打印下来反复羞辱。”   总之当初在西高,这两人干过的事实在太多了。   周文宇:“?”   周文宇:“怎么,现在不嘲笑了吗。”   李言看着他,摇摇头:“你不懂,这个世界已经变了。”   云词现在不仅不会带人嘲笑,他还会心疼。   不想虞寻周一来上课,被高平阳叫到教室外面站着听课。   云词这份作业写到一半,又收到另一个人的消息。   刘家宇:[我手机又被收了。]   yc:[……]   刘家宇活得像个没有尊严的小学生:[我现在在用我同学手机给你发消息。]   云词没什么感情地回了个“哦”字。   刘家宇还在继续输出。   [严跃,我恨他。]   [明明都向他证明了我真的在学习。]   [我还给他看了你微信名片。]   云词本来都当这小孩在放屁,直到看到最后一句话。   yc:[你给他看了我微信名片?]   刘家宇:[昂。]   刘家宇:[为了证明你是个大学生,我还说你有对象。]   云词手里的笔顿住。   当时他还没觉得这是件多重要的事情,严跃迟早会知道,只是按照严跃的控制欲,他知道之后为什么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没来问他对象是谁。   也没问什么时候谈的。   ……   这种反常理的现象,让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最近可能是换季,明明刚下过雨,天气很快又闷下来,甚至隐隐又有要下雨的趋势。   这天下午有个讲座,法学一二两个班的班长必须带班参加,高平阳还不知道虞寻人不在学校。   云词从上午开始,心跳就像一直漏了一拍一样。   讲座开始前,他去了一趟高平阳办公室:“老师,请个假。”   高平阳:“你有事?”   “不是我,”他说,“虞寻。”   高平阳:“你俩现在关系真是不错,请假都帮忙请了。”   他说着,翻开签到本,在虞寻的名字后面标了两个字“事假”。   高平阳:“那这样,两个班都交给你负责带过去,一块儿上课这么久了,互相都认识。”   云词以为虞寻最晚下午也该回来了。   如果事情严重的话,这个时间够他把他姑姑送去医院,安顿好再赶回来。   ……   但请完假,去大教室集合的中途,他接到了一通电话。   严跃打来的。   但是接听后,电话对面很久都没有任何声音。   教学楼人来人往,雨刚停,气温又往上升了些。   云词站在教学楼走廊上,说话时吸到一口闷热的空气:“……爸?”   还是没声音。   长久的安静过后,严跃一言不发地,又把电话挂了。   云词正打算问他是不是信号不好,然而这行字还没发过去,严跃的消息先发过来了。   [回来一趟。]   事态的发展总是和想象中的不同,疾风骤雨般地,迎面砸下来。云词到家,所有准备好的措辞都在严跃一句“你妈当初拿命救你,不是为了让你变成今天这样”里悉数瓦解。   “……”   云词张了张嘴:“今天这样?”   严跃在面对虞寻的时候还勉强能控制,他和虞寻之间,毕竟隔着一层师生关系。但是见到云词的那刻,他所有紧绷的理智一下坍塌:“还要我说得更清楚吗?你自己做了什么事,你还有脸问我。”   严跃教书育人,性格古板,他本身就不太理解现在年轻人的这套——游戏,爱玩手机,学校里还有自己带手机拍视频的,不好好听课,一心想当什么网络博主。   还有最严重的一条,喜欢同性。   他记得云潇还在的时候,云词去幼儿园,那时幼儿园里流行过家家。   有个女孩子缠着云词,让他当“爸爸”。   云潇去接孩子放学,她蹲在教室门口,摸了摸云词的头:“你喜欢她吗?”   “不喜欢。”   “为什么?”   “她没有妈妈好看。”   云潇回来后,和他说起这件事,两人也顺带想了想以后:“我们小词长大以后,也会当爸爸,不知道他会组建什么样的家庭。”   “哎呀不能想,”云潇感性,“一想就想到他以后会离开家,离开我。”   “……”   现在云潇不在了,能等到这个“未来”的人只有他了。   严跃一字一句,心脏闷痛:“你妈要是活着,她会怎么想。”   严跃说完,还觉得不够:“怎么,说不出话了。”   “觉得站在这里和我说话很累,或者,你现在很气愤,认为我为什么不理解支持你们,认为我思想老旧,你认为什么都行。”   “是你们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你们想在一起,以后承受的不止是我一个人的眼光。”   即便严跃话都说到这了,这些话每一句都在往他身上砸。   云词还是站着很直,冷着声说:“我可以承受。”   然而严跃最后砸向他的是一句:“你可以承受,虞寻呢,他也想过这样的人生吗?”   “他真的知道选择这样的人生,意味着什么吗。”   “……”   -   云词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的门。   他最后和严跃大吵了吗?好像没有。   他只记得自己一直在打虞寻的电话,但虞寻一直没接。   yc:[在哪]   yc:[为什么]   yc:[不回消息]   yc:[接电话。]   [……]   黑色头像始终没有反应。   云词去了之前去过的那个小区,不太熟悉地找了一阵,找到虞寻家那栋楼,上了楼之后,他站在门口,敲了会儿门发现里面没人。   邻居阿姨听见动静,小心翼翼拉开门,隔着防盗铁门探头看了眼,然后说:“你找小虞啊,他不在家。”   “不在家?”   “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阿姨说,“怪得嘞,七点多吧,就出门了。”   “……”   云词脑子里很乱,一路跑上楼,心跳频率失衡。   控制不住地。   有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他蹲坐在居民楼楼道口。   垂着头,给流子发消息:[虞寻找过你吗。]   还不太适应好友列表里有个姓云名词的流子:[……]   流子:[没有。]   流子:[怎么?他不是请假了吗。]   流子:[哦,还有,今天讲座,你们法学两个班群龙无首。]   流子:[你俩干嘛去了?]   流子还有点幸灾乐祸,想说是不是吵架了。   虽然这两个人谈着很离谱的恋爱,但情侣之间,也会有摩擦,也会吵架。   云词没有再回。   消息列表里还有很多条未读,高平阳发了三条,李言也发了一条,还有严跃的,他一条也没点开。   继而他发现原来离开学校后,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找虞寻。   他在楼道口坐了会儿,打算起身之前,手机响了。   黑色头像:[‘男朋友’邀请你进行语音通话。]   云词点了“接受”。   语音通话接通后,对面很长时间都没有声音,那把熟悉的、散漫戏谑的声音迟迟没有响起。   隔着网络,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很轻,又很重。   在云词忍不住要打破沉默之前,虞寻说话了。   他的声音居然有些陌生,头一回透着些许冷淡:“我们,就到这里吧。” 第八十章   云词耳边听到一阵很轻地嗡鸣。   楼道里, 隔壁屋开着门,正在炒菜。   锅碗瓢盆的声音不断,烟火气从门缝间溢出来。   他却浑然不觉。   整个人好像从这个世界抽离了, 再回来的时候, 某个地方缺了一块。   他宁愿自己是没听懂, 固执地又问了一遍:“什么意思。”   “就到这里,”他重复, “是什么意思。”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虞寻的声音再响起的时候,刚才那份陌生的冷淡已经消失不见,他的声音恢复成原来那样, 略带散漫地说:“分手的意思, 很难懂吗。”   “……”   云词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原来刚才那份冷淡并不是最陌生的, 现在才是。   明明还是平时的语调。   明明就连平仄都和平时没有不同。   但是一切都变了。   云词喉结动了下:“我爸找过你了。”   虞寻听起来轻描淡写地说:“找我聊了会儿。”   云词:“他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虞寻说,“就是让我想清楚。”   过了片刻,他又说:“他说得对。我跟你太年轻, 不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这样在一起太累了。”   云词试图堵住他的话:“我不怕。”   他声音变得很哑,很艰难地才发出声音:“跟你在一起, 我不觉得累。”   “……”   能不能。不分手。   但这句话,云词迟迟发不声音了。   隔着网络, 看不见对面的人,他无从得知虞寻此刻的神情和状态, 只能凭借声音去猜测。   虞寻叹了一声, 有些疲倦地说:“是我觉得累。”   ……   云词设想过很多种情况。   严跃再怎么反对, 再怎么要求他回到“正轨”, 他都无所谓, 他可以不听严跃的话,也可以慢慢做严跃的思想工作。   他唯独没想过,虞寻要是不想继续该怎么办。   严跃有句话说得没错,这条路很难走。   如果虞寻不想走了,他没有任何立场非要拉着他和自己一起走。   云词像是没听见一样,忽然说:“你不是说下学期一起搬出去住。”   “我找了房子,离学校几百米。”   “下学期就可以搬。”   他开始胡乱地,没头绪地说话:“等明年一起过年的时候,还能放烟花。”   “……”   这些都是曾经,他和虞寻约定过要一起做的事。   虞寻打断他:“我说我累了。”   ……   虞寻上午从西高教学楼出去之后,没有走远。现在正在网吧门口。   黑网吧还是高中时候的样子,除了学校,这里是他待过最久的地方。   网吧外面乱糟糟地堆着杂货箱,他倚着墙,背对着山一样的杂货堆,推开窗,打开了一道窗户缝。   但还是觉得窒息。   他咬着牙,无声地喘息。   脑海里严跃那句“求你别毁了他”不断盘旋,他靠着这句话强行把所有情绪压下去。   再出声的时候,声音重新带上伪装,他装作随意地说:“……你爸要是整天这么来找我,也挺烦的。”   他说完这句之后,对面,云词没了声音。   虞寻每多说一个字,心脏就被人掐紧一分:“我们分手吧。”   原来痛到极致,是会麻木的。   说完后,他想。   电话对面的这个人,明明是他放在心里了很多年,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人。   -   黑网吧里,这个点没什么人。   他打完电话后,推开门走进去,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五块钱,对老板说:“两个小时。”   网吧老板:“物价涨了,现在五块钱只能上一小时了。”老板叼着烟抬起头,看见一张熟悉且过分漂亮的脸。   虽然漂亮这个词用在男生身上不太合适。   少年比之前长得更加硬挺,身板宽阔不少,只是眼神很黯,强烈情绪笼罩着他。   “不过看在你是老顾客,”网吧老板说,“给你个优惠。老位置,五号机。”   五号机,在最角落。   他以前的位置。   虞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进来,可能是实在需要一个地方缓一下。   他开了机,对着屏幕看了会儿。   实在不知道干什么,也没有任何玩游戏的心思。   他低下头,去看手机。   他消失两天,找他的人很多。   高平阳:[家里有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跟老师说。]   罗四方:[太离谱了我们寝室又被扣分了]   罗四方:[而且那么大的暴雨,大爷居然穿着雨衣逮人]   学姐:[鱼吃吃最近学会握手啦,它真的好聪明。不过它最喜欢的玩具,还是当初你们送它来的时候的那个。]   甚至还有话剧社学长:[公主,公主在吗,我们真的缺一位公主。]   [……]   流子发的消息最多。   日常吐槽,骂脏话,不想上班,不想上课,并同时无差别攻击任何人。   虞寻本来想直接划过,只是他目光触及到中间某一条,又停留住了。   流子发的一堆消息里,夹杂了一张照片。   是他和云词的合照。   随手抓拍的,在篝火旁。海边的火光映照在所有人脸上,不知道聊到了什么,所有人都在笑。海边风大,每个人都被吹得很凌乱。   云词坐在他身边,扛住了胡乱吹过来的风,碎发遮住冷清的眉眼,两人的视线都落在对方身上,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彼此一样。   那天生日。   他喜欢的人,他的朋友,所有人都在。   许生日愿望的时候,还以为这一天会是永远。   虞寻对着这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屏幕到时间,自动熄了屏。   网吧老板拿着桶泡面过来,又搞了一波老顾客免费赠泡面活动:“你们怎么最近一个个的都回来看望我,还分成两拨,下次干脆跟你那个老同学一块儿来算了。”   网吧老板追忆往昔:“看你俩打比赛还挺有意思,我这网吧,很久没有像你们那届那时候那么热闹过了。”   “……”   虞寻搭在鼠标上的手,骨节泛着白。   半晌,他说:“不会一起来了。”   网吧里杂音太多,网吧老板一时间没听清:“什么?”   虞寻视线投向五号机对面。   当初云词出现过的位置。   在这家黑网吧里,他们单挑过,也带着两个班占满整家网吧比拼过。   “我跟他,”虞寻强撑着的所有情绪终于断开,“不会再一起来了。”   -   虞寻回学校前,一直在等杨威出现。   这人其实没什么胆子。写举报信之后,也只敢自己躲起来,不敢直接见他。   他给杨威打了好几通电话,到傍晚,杨威终于接了:“来向姑父认错?”   虞寻没什么表情:“嗯,找你认个错。”   杨威以为他是真老实了,加上他现在身上没什么钱,急需找人弄点钱:“行,你身上有多少钱?带点钱过来。”   他躺在床上,心情不错:“指不定我一高兴,就放过你那个小男朋友。”   “老师这个职业多好啊,我下次就不写信了,写信麻烦,我直接去他们学校,我让他们全学校都知道他爸是怎么教学生的。”   “……”   “所以你在哪儿,”虞寻声音很平静,“我来送钱。”   杨威报了一串地址。   在他家附近,一家最便宜的旅店。   虞寻:“我过半小时就到。”   事实证明,杨威第二次看轻这个虞莹带在身边的拖油瓶了。他根本不了解虞寻的性格,也不知道这个人疯起来能不要命。   虞寻没有带着钱过来,他进门后,照着杨威的脸狠狠砸了一拳。   然后揪着这人的衣领,又是一拳。   一下,又一下。   几乎是往死里打。   杨威:“操!你敢打我?”   他说话的时候吐出一口血沫,慌乱地随手拿起什么东西,往他身上扎,“我要报警,我要去他们学校……我……”   杨威话没能说完,又被虞寻一拳砸得没声了。   虞寻感觉自己手下的根本不是一个人,只是一团皮和肉组成的东西,他把杨威打下去之后,又毫不留情地拽着他的衣领把他又拎了起来:“你报警吧,报警把我抓起来,但警察抓我之前,你先死。”   他的手掐在杨威喉咙上,五指不断收紧:“虽然我这条命换你的有点亏了。”   虞寻眼睛深深地看着他,“但无所谓,我不怕死,就看你怕不怕了。”   那一刻,杨威毫不怀疑,他是真的做得出这事。   一个中考结束就敢把虞莹从他身边带走的人,一个高中就能让他这两年都在外面避难,迟迟不敢回来的人。   虞寻没有任何别的办法,他只能赌杨威会认怂,以后就算还想干什么恶心事,也只能针对他:“还有,他不是我男朋友了。”   他像是很无所谓:“我跟他现在没有任何关系。”   “你就算去学校闹,也没什么用。”   “你和虞莹一样,”杨威一时间也分辨不出他到底对那个男生是什么想法了,能说分手就分手,他被掐得整张脸发紫,艰难地说,“你们姓虞的都是疯子,都是神经病。”   虞寻居然笑了下:“对,我是疯子。”   他低下头,逼近他说:“所以别惹疯子,懂么。”   从旅店出去,虞寻在附近的街道逗留了会儿。   他拐进一家便利店。   便利店货架上,摆了一排杂货,他从里面挑了一盒烟。   高中的时候,流子试图抽烟,被他摁住:“操,你掐我烟干什么?!”   那会儿两人还在烧烤摊上。   虞寻掐完烟,说:“傻逼么,抽这玩意儿。”   流子叛逆期,觉得抽这玩意儿帅,被虞寻这么一骂,逼没装成,对抽烟的兴趣也散了。而且这玩意儿说实话,抽着还有点冲。   虞寻离开便利店,随便找了个地方,麻木地看着路边来来往往的人群。半晌,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点上,递到嘴边。   ……   他把第一口烟咽了下去。   强烈的烟草味疯狂钻进四肢百骸。   他抽完一根,又接了一根,然后等烟草味散去。   在等待的间隙,微信弹出新消息。   是他的置顶。   白色头像。   [什么时候回宿舍。]   这几个字,虞寻看了好几遍。   他最后没回,去私聊了高平阳:[老师,我打算换寝室。]   高平阳收到消息的时候,敏锐地觉得这句话哪儿不对,这两个人从开学的时候就闹着要换寝,照理来说他该习惯了。   过了会儿,他反应过来,哪儿都不太对。   之前都是云词闹着要换。   这是虞寻第一次说换寝。   他用的词不是“想”,是“打算”。   “怎么了,”高平阳按照和虞寻约定好的时间,准时进导员办公室,“你俩关系最近不是不错么,云词还帮你请假来着,怎么好端端的又要换寝室,你俩这关系可真是比天气变得都——”   高平阳开玩笑的语气,在见到虞寻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虞寻额头上不知道哪儿来的伤,整个人被某种难言的情绪紧紧裹住,他站在那里,明明站得笔直,高平阳却有种错觉,他好像快站不住了。   虞寻又说了一遍:“我打算换寝室。”   “今天晚上就换走。”   “换不走的话,我休学。”   高平阳有些手足无措,他听出虞寻不是这话在开玩笑:“我知道你打算换寝……你……你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虞寻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另一个人在说话:“没什么事,就是想换。”   高平阳还想再说点什么。   虞寻已经支撑不住了。   他说不出再多一个字,喉结很艰难地动了下,透出几分哀求:“我想换走,老师。”   同样的办公室。   开学初,他们寝室用变压器,被喊过来通报批评的地方。   那天云词推开办公室门走进来,高平阳就是在这里说的一句“正好住你们寝”。   那天他以为,命运可能真的眷顾了一下他。   高平阳久久没有说话,再开口的时候,答应了:“好。”   他翻开记录册,找有没有空的位置,翻了几页停下说:“七号楼,五楼有个寝室,空了一个床位,寝室其他人分别是……”   “就这间吧,”虞寻打断他,没有兴趣听同寝的人都有谁,也不在意,“我现在回去收拾东西。”   -   608寝室。   寝室里状态和平时没有什么不一样。   虞寻上楼,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寝室里传出熟悉的动静。   罗四方在打游戏,骂骂咧咧:“开挂吧这个人,举报了。”   王壮躺在床上,闭着眼瞎附和:“就是,以我们寝室长高超的游戏技巧,怎么可能被人一枪爆头。”   彭意远最近新找到一个氪金游戏,每天都在充值的路上。   刘声偶尔拨几下琴,陷入创作瓶颈。   ……   这些声音里,没有云词的。   虞寻脑海里刚冒出一句“他不在寝室”,下一秒,他抬眼,看见站在楼梯口转角的身影。   云词不记得自己在这站了多久。   可能已经半天了。   虞寻没回消息,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又怕他不回来了。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在这等。等他出现。   只是见到面的一瞬间,云词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少年逆着楼道灯光,身形挺阔,个子很高,眉眼也跟着暗下来,轮廓被阴影照得很深,眼底的锋芒仿佛也跟着熄灭了。   再没有往常的戏谑和每次看向他的时候都闪着光一样的眼神。   云词下意识,在他走近后,抬手想去碰他脸上那道已经结痂的伤口。   虞寻却侧过脸,避开了他的手。   一道无形的沟壑横在两人面前。   云词的手停在窒息的空气里。   “你的伤。”云词还是忍不住说。   虞寻避开后,往后退了一步:“不小心划的。”   云词等了等,才发现他说完这句后,就没打算再多说什么了。   于是云词又问:“发的消息,没看见么。”   “看见了,”虞寻说,“没回。”   “……”   云词想问为什么。   但这三个字梗着,他其实知道答案。   虞寻把答案摊开,赤裸裸摆在他面前:“我们分手了。”   “所以,最好还是别再联系。”   和电话里说的那次分手不同,这一次虞寻就站在他面前,   云词视线下移。   虞寻衣领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戴。   虞寻注意到他的视线,跟着垂眼,扫过自己衣领,然后很随意地说:“摘了,不过还没扔,你要的话,改天还你。”   “……”   云词紧紧锁住虞寻的眼睛,试图从他眼底看到一丝不舍。但虞寻眼里什么都没有。   话已至此,他还是近乎卑微地开口:“能不能不分手。”   ……   云词该是最骄傲的那个,那个带着全班男生来他们班级,扬着下巴下战书的少年。   现在却因为他,抛开了所有尊严。   他整个人像快被折断了一样,向来冷清的眼眶泛着红,每句话都说得异常艰难:“你说过,退不了货。”   ——反悔的机会还有吗。   ——没了,这辈子都退不了货了。   这种曾经说过的话,不该拿出来说。   但云词控制不住,还是说了无意义的话。   虞寻手指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僵硬地紧握,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但他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半晌,他看着云词说:“是我反悔了。”   “你说得对,”虞寻继续凌迟着自己,自虐般地,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也许我对你的喜欢,只是一场错觉。”   “只是因为我们这几年都太关注对方。”   你就该一直一直讨厌我。   “比起恋人。”   “还是敌人的位置更适合你我。”   像以前一样。   一直一直。   讨厌下去。   同寝是个意外,喝醉是个意外,手机相册也是个意外。   意外不该发生。   他该藏一辈子。   他本来就不该伸手去抓那阵风。   虞寻说完后,感觉到心底呼啸着的某个部分渐渐地平息下来。   风止住了。 第八十一章   虞寻说自己要换寝室之后, 608寝室里一下安静下来,像被人按下消音键。   直到罗四方戴着耳机,控制不住音量, 很大声地问:“你要搬走?”   “嗯, ”虞寻收拾东西说, “今晚就搬。”   罗四方摘下耳机起身:“不是,怎么这么突然。”   虞寻:“有点事。”   他很少有这种惜字如金的状态。   平时罗四方敢拉着他说东说西, 打破砂锅问到底,但现在却聊不下去了。   少年背对着他们,俯身的时候头低垂下去, 很明显的拒绝姿态。他手搭在被子上, 手腕似乎很用力——但又好像是他们的错觉, 因为下一秒, 他把三件套卷起来,若无其事地去收拾其他东西。   中途,他说:“这些带不走的, 你们用吧。”   虞寻指的是寝室里共同添置的一些东西,大家生活了快一年,有时候你买个柜子一块儿用, 我也买面镜子意思意思。   这一年的时间,攒下来的这种带不走的公共物品有很多。   空间有限的寝室里, 生活气息很浓。之前春节过节,即使大家都要离校, 也还是在离校前, 一块儿往寝室里贴了几副春联。   红彤彤的春联现在都挂在阳台窗户上, 字是他们一块儿选的, 什么:逢考必过, 突然暴富,不上早八。   寝室墙角,还竖着一块滑板。   彭意远买的,为了这块滑板,蹭了他们半个月的饭卡。后来报饭卡之恩,带他们在熄灯后偷偷摸摸地去宿舍楼走廊上滑。   当时云词一边说着“神经病”,一边套了件T恤,从床上爬起来。   那天晚上,走廊上很热闹,踏上滑板的瞬间像乘着风。   “你看我像不像那什么,”有人喊,“追风少年——”   “别他妈追风了,你小心别摔。”   “……”   每一样都是这一年,他们在一起生活过的痕迹。   没人敢继续问到底发生了什么,罗四方后知后觉地,转而看向云词。   这两个人平时关系又好又差的,算是这个寝室某种意义上来说最为“亲近”的人,也许云词会知道点什么。   但他扭头看过去,却愣住了。   云词站在门口,他今天好像就一直不在寝室,但身上又没穿外套,只有一件极为单薄的衬衣。   他就这么僵直地站着,感觉不到温度。   他没说一个字,视线始终落在虞寻身上,看他一样一样东西地收拾。   最后,看着虞寻像当初来的那天一样,拿着为数不多的东西,行李箱,被子,和一个装下简易洗漱用品的脸盆。   罗四方莫名有个错觉,云词此刻像个溺水的人,无声地在喘息。   ……   太奇怪了。   这两个人之间,太奇怪了。   罗四方光是看着,都差点沉浸在这种压抑的情绪里,他想向其他室友求助,刘声却拽了一下他的袖子:“别说话了,寝室长。”   虞寻搬的速度很快。   收拾完东西,下铺空了出来。   他拖着行李箱,走到门口,门口进出的位置刚好被云词挡住了。   虞寻张了下嘴,说出今天对云词的最后一句话:“麻烦让下。”   “……”   云词满耳都是行李箱拖在地上发出的滚轮声,这些声音和今天听到的所有声音结合在一起,变成巨大的混沌的声音,浪潮般淹没了他。   虞寻走后,剩下其他人面面相觑。   “到底什么事啊。”   “不知道。”   “生日的时候不还好好的……”   只有云词没说话,转身进了洗漱间。   他拧开水龙头,水声掩盖住其他声音。   他低垂着头,手死死抵在洗手池边缘,然后过了不知道多久,罗四方在门外敲门:“词哥,你没事吧?”   云词一只手遮在眼前。   过了会儿,听见自己说:“没事。”   是他不该冲动。   严跃说得对。   虞寻也不该,过这种人生。   -   虞寻搬走后的几天,寝室里比往常沉默很多,少了一个人,大家都不适应。即使男生寝室东西乱得没地方放,也没人往那个空出来的位置扔东西。   下铺的那个空位干干净净的。   好像从来没有住过人一样。   云词尤其沉默。   他没问虞寻搬去的是哪栋楼,几零几,寝室里都有些什么人。甚至在其他人讨论的时候,也故意回避。   刘家宇考试结束,拿回了手机。   他连忙给自己家教汇报情况:[虽然不知道成绩,但我一出考场,就有股莫名的自信。]   [这种自信,来源于我的努力。]   [妈的,是我凌晨三点半起床的努力。]   [我指定能超越倒二,让他稳坐倒一的位置。]   云词看他这些话看得波澜不惊,直到刘家宇发来下一句。   [他那个家教也是有病……]   云词手指抵在屏幕上,半天后,又松开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发。   然后他习惯性不断刷新好友列表。   从虞寻走后,他就无意识地多了这么个习惯。   也不找任何人聊天,只是不断地刷新。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可能什么都没想。   直到他刷新页面后,发现虞寻换了头像。   最上面,置顶的位置上,黑色头像已经不见,替换成了一张风景照,网上随处可见的那种。名字也换了,变成了一个点。   他手指很僵硬地动了下,点进虞寻的朋友圈。   之前那几条动态好像是删了。   点进去没看见那条仅他可见的表白,也没看见纸玫瑰。   朋友圈变成了仅三天可见。   一道分割线下面是一片空白。   应该是删了吧。连头像都换了。   几乎同时,严跃的新消息从最顶上弹出来:[把心思收一收,放在学习上,马上大二了,你……]   云词直接抬手熄了屏。   ……   他以为虞寻说分手的那天,心已经痛到极致,不会再疼了。   李言是第一个察觉到异样的人,他这几天给云词的消息都没得到回复,虽然这哥以前也不怎么回他消息,但都事出有因,比如在忙着和虞寻一较高下偷偷努力上分,或者临考了,他必须勇夺第一。   但这次,李言左思右想,也想不到什么原因。   最近没有考试,也没有参加什么活动。   难道是恋爱?   忙着谈恋爱,不回兄弟消息。   对于他兄弟和虞寻谈的这场恋爱,李言每每想到,心情都还是很复杂。   他等官宣等麻了,还提前给周文宇预告近期会有一个地震般的消息,可能会摧毁他的信念,要他提前做好准备。   结果迟迟没动静。   等了又等,等到的是虞寻搬走的消息。   他本想为了兄弟,去戳一下那位姓虞的,结果发现全西高闻名的黑白两道势不两立的头像变了。   黑的那个不见了。   “你们,”李言去云词寝室串门,一眼看到那个空床位,他想说“分手了吗”,话到嘴边,掩饰了一下问,“闹矛盾了……?”   他去的时候,寝室里没有其他人。   他表舅对着那个空床位,手里摊着本教材,但已经几天没动过一个字了,整个人像被抽走了一样,勉强“啊”了一声回应他。   李言:“闹得很大吗?”   “……”   “嗯,”云词说,“不会再联系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明没有表情,却好像快哭了。   那是李言第一次见他这样。   云词这样的人,哭这个字,想象不到会有用在他身上的一天。   李言第一反应是拍桌:“那小子干什么了,我去找他算账——”   劈腿。冷暴力。长得帅玩得花。   李言脑海里浮现出一堆渣男罪名。   然而云词说:“他没干什么。”   “别找他。”   “……”   也是从那天起,李言再也没有从云词嘴里再听过“虞寻”两个字。   -   云词起初以为,虞寻搬走后,两人最起码上课的时候还能见到。   然而高平阳在点名的时候说了一嘴:“虞寻同学家里有事,请了半个月的假,一班班长这个职位也没办法继续胜任,所以咱们这次还得评个班长出来……有没有人自告奋勇,愿意当班长的?”   “对了,咱们马上大二了,课程安排这块也有变动。”   高平阳接着说:“法学两个班以后分开上课。”   “这个你们应该入学的时候就知道了,咱们法学系的老传统,大一为了让大家更好地适应新环境,现在大家对专业都有了更深入了解了。”   他站在讲台上,天气越来越热,教室顶上的风扇转动着,“接下来,专业课老师会更有正对性地对每个学生展开教学工作。新课表之后会发到你们班级群里,到时候记得查收。”   台下稀稀拉拉地说:“知道了。”   云词一言不发。   他盯着桌上的法典,一节课下来,一个字都没记住。   之后的时间,一直到期末考前,他都没再见过虞寻一面。   法学两个班隔得太远,甚至都不在一栋教学楼,课程安排也不在一个时间段。   只有讲座通知的时候,辅导员有时候会在大群里艾特所有人。   高平阳会重点艾特某个人:[虞寻,你这次再不来,就扣学分。]   风景头像:[收到]   高平阳:[收到是什么意思?]   风景头像:[敷衍一下的意思]   [……]   云词对着这个陌生头像看了会儿,视线落在这个头像发出来的每个字上。其实也不陌生了,这个头像已经他看了太久。   这竟成了他们分手之后的唯一关联。   讲座虞寻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他想了下,点进那个头像,在聊天框里一个字一个字,极其缓慢地输入:[你没必要……]   没必要这么躲着我。   但在发出去前一刻,他又一个字一个字删除了。   聊天框回归平静。   最后一次聊天的记录还停留在那天。   讲座照常进行,台下乌泱泱的人,其实根本看不清任何人,但云词扫了一圈,确认这里面没有虞寻。   这一天,云词坐在大礼堂角落,整个观众席位置上灯光都很暗,他隐匿在这片黑暗里,在散场的那刻,对着来来往往出入的学生,忽然想,这里比他想象的大多了。   ……   原来南大校区这么大,大得两个人只要不联系,就很难再碰上。   -   升大二的那个假期,云词回了一趟家。   严跃心脏不好,他陪着去医院检查。   他发现严跃有心脏问题,还是通过之前那次争吵,后来又从家里翻出一堆护心丸。   盛夏,阳光炙热,闷得透不过气。   云词坐在医院走廊里,等检查结果。   如果问他,长大的瞬间是什么,高中的他可能回答不出。   但大学的他的回答是两个瞬间。   被迫接受现实的瞬间,和恍然惊觉亲人老去不再年轻的瞬间。   医生拿着检查结果说:“你爸爸这次检查结果还行,但平时还是要多注意情绪,保持情绪稳定。”   “除了上年纪了,和他的职业估计也有关系,平时过于焦虑。还是建议别太费心。”   “……”   和云词猜得八九不离十。   他还没离开家,去南大之前,严跃的精神状态就不太稳定。   在外面需要高度集中精神,要镇压住整个年级的学生,遇到的事也多,他还在家的时候,严跃起码还能有个半夜能薅起来折腾的对象。   他离家后,空荡荡的房子里就只剩下严跃一人了。   云词说了句“谢谢医生”。   严跃强势惯了,出去的时候默默往前走了几步,免得云词过来搀扶他。   父子之间话少,愣是走出去一段路,快走到医院门口,严跃才开口说话。   “人生还有很长,”严跃语重心长地说,“以后你会知道到底什么是重要的,现在短暂的不适应,很快会过去。”   云词没有回答。   半晌,他只是说,“车到了,走吧。”   升大二的这个假期,是云词过得最混乱的一个假期。以前他会在这期间提前预习功课,或者埋头复习,大量刷题。   最意外的一次,也只是晚上出去网吧和某个人打PK。   这个假期,他过得日夜颠倒。   睁开眼,也不管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就开始刷手机。   假期新上架一款开放式手游,没什么人玩,也算不上多有意思,他故意拿它消磨时间,不断放任自己沉溺。   开服没几天,游戏有个活动,完成任务后游戏自动分享链接到朋友圈。   链接:[“江湖一梦”,开服大礼……]   他怕严跃看见,秒删了。   严跃没看见,李言倒是来戳了下他:[你在玩游戏?]   李言:[不过这游戏我三天就弃游了,而且服务区真玩家很少,你居然玩得下去。]   云词看着,在心里回了一句因为他也不在意这游戏到底好不好玩。   他上线的时间加起来很惊人。   经常整晚整晚打通宵。   假期后,云词回忆起,对这款游戏没什么太大印象了,稍有些印象的是他在游戏里经常会遇到一个黑色衣服的游戏玩家。   这个ID名叫“江湖第一高手”的游戏玩家很沉默,不在公屏说话,也不会因为经常碰到而给他发消息,邀请他组队过任务。   尤其晚上通宵的时候常常碰见。   这么难玩的游戏,除了他居然还有人通宵在玩。   有一天,云词不知道怎么想的,可能是无聊,过完所有任务后,主动去戳了一下那个在路上乱转,一个任务一晚上都没打完的第一高手。   [yc:打吗。]   [江湖第一高手回复yc:不打]   [yc:?]   这个问号透露出一种“你凭什么拒绝”的信号。   [江湖第一高手:我要凭自己的实力。]   [yc:……]   严跃很快发现不对劲,但父子俩心知肚明原因是什么。   他对着云词房间那扇紧闭的房门,最后默默地叹了口气,只当不知道。   那时候严跃想着,都是暂时的,都会过去。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   炙热的无风的夏天,蝉鸣聒噪。   假期结束后,大二开学,云词再没有登陆过那个游戏。   那个混乱的日夜颠倒的假期像是没有存在过一样,整个大二,一整年的时间,他的生活里排除了一切娱乐。   上课,背法条,提前准备法考。   参加辩论赛,拿奖,不断比赛。   这一年里,李言都不敢找他聊天了,他感觉他兄弟像个机器人,只知道学习的那种。   明明以前的云词也是个学霸,也每天扑在学习上,争强好胜,但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李言偶尔带着周文宇来串寝,手里拍着个篮球,很是吵闹地想把他拽去球场:“打球去?”   云词头也不抬:“拿着球,滚。”   李言:“?”   “兄弟好久没看见你精湛的球技了。”   “手断了,”云词说,“没有球技。”   “……”   彭意远在边上,抬头加入话题:“我上周,让他帮忙参演一下我的新作,是个最牛逼帅气的男主角,风光无两,能让他在南大的学生生涯里增添光辉的一笔,结果台本都给他了,他说他不识字。”   李言:“……”   云词一直没说话,他坐得笔直,手里捏着支黑色水笔,整个人像是隔绝了一切,对所有事情都漠不关心。   李言走出608寝室的时候,后知后觉地想到区别在哪儿了。   以前的云词,身上是有锋芒的。   有一种肆意的少年气,和虞寻较着劲。   现在好像有什么东西熄灭了。   李言心想,他明明是个旁观者。   为什么也会跟着难受。   他走出云词他们那栋宿舍楼,闷热的空气铺面而来,宿舍楼附近有个简易球场,两队人正锋相对运球比拼,谁也不让着谁。   他站着看了会儿,仿佛看见云词在西高时候的身影。   李言不知道虞寻这一年多过得怎么样,他站在云词这边,自然也不会去问。偶尔和流子两个人在网上扯皮,流子也自觉避开相关话题。   唯一一次,李言忍不住想替云词说句话:“你兄弟,该不会是渣男吧。”   流子:“???”   流子反应很大:“你他妈放屁,他——”   流子忽然缄默,像是想到什么,没有继续往下说。   他怎么样,李言也没往下问。   云词对整个大二的记忆,都在课本上。   宿舍成了单纯用来睡觉休息的地方,他在教室和自习室里不要命地连轴转,每次考试拿的分数都是最高。   高平阳自然是希望自己手底下的学生取得好成绩的,但云词这个成绩好得太夸张了,跨向另一个极端。   高平阳第一次劝学生放下课本,多感受体验大学生活:“这个,虽然学习是很重要,但是也不能只顾着学习了,有时候也需要多体验生活。”   云词相比大一入学时候,性格沉默很多。   他站在办公室里,听完,然后说:“说完了么。”   “没别的事,我去自习室了。”   “……”   这种同样的沉默,让高平阳想起另一个人。   ……   大二中途,过年。   云词离校,像往年一样,陪严跃置办年货,云词话变少后,和严跃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凝滞。   严跃主动找了点话题:“这春联不错。”   云词看了一眼,“嗯”了一声。   严跃:“你觉得买哪个?”   云词根本不在意:“都可以。”   哪怕节日再热闹,云词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好像再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有任何波澜了。   过年还是老流程,做饭,去厨房打下手。   招待亲戚,陪亲戚家的孩子玩,送礼。   喜气洋洋的节日里,亲戚家那个小孩玩着手里的新玩具,忽然说:”哥哥,我觉得你好像不开心。“   云词像往年一样,蹲着看他:“是吗,为什么。”   小孩说:“眼睛。”   他伸出一根胖乎乎的手,指过去,“你的眼睛看起来不开心。”   “……”   其实在小孩说之前,云词已经没什么开心或者不开心的感觉了。   晚饭过后,云词说:“我出去一趟。”   严跃现在倒是鼓励他多出去了,他小心翼翼地说:“去找李言?也好,大过年的,你们年轻人多聚聚。”   云词没有去李言家。   他在灯火通明的夜里,一个人去了曾经除夕夜,坐在三轮车上逃窜过的地方。   寒风四起,街上到处都挂着红色装饰,和去年一样。   他让司机把他放在路口,然后按照记忆,沿着当初的路线走进那条视野开阔的街道。   只一年,街道也变了。   原先绝佳的观赏视野不见了,因为前面一片区域开始建高楼。   云词还是找了个地方,曲着腿坐在街边的石墩上。   有大爷推车路过,停下来问他:“大过年的,在这干什么?不回家?”   云词说:“看烟花。”   大爷的口音带着点乡音:“这里今年应该是没烟花咯,去年倒是有,今年想看的话,估计得到南街那头去,那边视野好,很多人都特意赶过去放。”   他又热情催促:“现在过去还来得及。”   “谢谢,”云词没打算走,只说,“我知道了。”   大爷还想说点什么,忽然身后响起烟花升空的声音。   接着在这个视野不太好的地方,一大片烟花凌越过高楼,在夜空闪烁。满目都是绚烂的光。   这场烟花持续了很久。   噼里啪啦的。点亮了整片夜空。   “奇了怪了,”大爷有点打脸地说,“今年这确实应该没人放烟花啊……”   大爷也琢磨不明白:“难道是觉得南街那片人太多了?”   云词对着夜空中的烟花看了一会儿。   然后垂下头,点进微信联系人列表里。   他认认真真地在某个聊天框里敲下四个字。   [新年快乐。]   只是敲完之后,按的不是发送,而是删除。   ……   然后寒冬又匆匆过去,迎来又一年炎夏。   大三开学。   高平阳在开学第一天,郑重其事地开了一次班会:“大三这个节点非常重要,知道重要在哪儿吗?等你们明年到大四,大家就要出去实习了。提前进入社会,去找自己适合的方向,开始慢慢地脱离学校。”   对高平阳来说,每年的毕业季其实不是离别的时刻。   离别的时刻来得更早,从大三开始预演,再过一年,班里的空座椅会变得越来越多,整间教室就这样被空置了。   进入社会。   云词听着这四个字,在台下想,社会可比南大这所学校大多了。   到时,即使是相识的人,也会逐渐消失在人潮人海里,奔向各自的未来。   台上,高平阳继续说:“然后咱们今年最重要的就是法考的事,关于这方面的注意事项,我发在群里了,你们注意看班群。”   他说完,很多人窸窸窣窣地去看手机。   高平阳拍桌:“我不是今天发的,我上周就发了,你们全都不看消息?放假在家,学校里的事情就不管了是吧?”   云词低下头,去看手机。   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班群,视线控制不住地落在最顶上。   他微信列表的置顶还是原来那个,风景头像静静地待在最上面。   连备注都没有变过。   还是表白那天,在宿舍楼楼道里,虞寻拿他手机输的那串让他想当场分手的备注。   全世界最帅的男朋友。   云词对着这行字看了会儿。   李言的消息弹出来:[打球你不去,游戏你也不玩,今天我生日,晚上唱歌你总得给个面子。]   云词总算松动:[几点]   李言:[十点?晚点有气氛。反正现在大三了,走读的人一堆,不用按照那个破时间回寝室了。]   李言:[周文宇在校外住,太晚的话咱们也可以去他那。]   云词在自习室待到快十点,才往校外走。   李言发来的地址是一家新开的KTV,离学校稍有一段距离。   李言:[你迟到了兄弟。]   李言:[丑话说在前面,迟到的罚三杯。]   云词已经进店了,店面挺大,装修得富丽堂皇,大理石瓷砖铺满整个大厅。服务人员推着拖车在长廊间穿梭。   他一边走,一边发消息。   yc:[六杯都行]   yc:[再送你三杯]   沿着狭小的长廊往里走,左右两边都是包间,嘈杂的声音从掩住的门里传出来。   灯光很暗。灯红酒绿的。   他走到尽头,意外撞上了个人,手里给李言带的礼物也掉了。   云词忙收起手机,冷声说:“不好意思。”   他说完,才抬眼看过去,看到一双曾经他无比熟悉、但现在已经变得陌生的眼睛。   那人手里拎着袋东西,手指没怎么使劲地勾着,塑料袋里装着罐装啤酒。盛夏时节,他身上穿了件黑色T恤,高挺且削瘦。   他站在长廊尽头,五光十色地灯光打在他身上。   面前这人头发剪短了,身上还是沾着点难驯的散漫和随意,只是那些气息被藏得很深,像是被什么很深地包裹住了,就连向来妖冶的眉眼都显出几分冷郁。   几秒的时间却像过去很久。   漫长地能将人淹没。   直到虞寻弯下腰,随手捡起地上滚落的礼物盒。   然后他伸手,把东西递给云词,声音仿佛隔着漫长的时空传过来:“你东西掉了。”   云词大脑空白一瞬。   接着迟缓地想起来这竟然是他们那次之后,第一次碰面。   当初说做敌人更适合彼此,但退回去之后,好像连敌人都难做。   都二十岁的人了。   没有理由再像高中时候互相较劲,不断敌对。   他们已经连敌人都不是了。 第八十二章   云词接过礼物盒。   手指僵硬, 心跳漏了一拍。   接着才以更剧烈的频率重新跳动。   失衡的心跳声被掩藏在周围传出来的荒腔走板的歌声里。   他错开和虞寻对视的视线,在原地踟蹰。   “不拿吗。”虞寻又开了口,像是路过的陌生人。   云词张了张嘴, 发不出声音。像是丧失了语言功能, 不知道说什么, 而且比这个更让人窒息的是,他发现他们两个人之间, 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然后他抬手,接过礼物盒。   两个人的手分别搭在盒子的两端,礼貌地避让开, 连意外触碰的可能性都没有。   最后他说:“谢谢。”   说完后, 云词没有多停留, 他强迫自己往前走, 又穿过很长的走廊,走进李言定好的包厢。   “……”   他没有回头。   所以没看见他身后,虞寻的身影还停在原地。   虞寻的手垂在两侧, 缓缓收紧,他倚着墙,站了很久很久, 然后没忍住,伸手去摸裤子口袋, 从里面摸出一盒烟。   他熟练地单手捏着烟盒,从里面推了一根烟出来。   “咔哒”一声。   打火机一闪而过的光在头顶灯光下, 被照成其他颜色。   接着, 熟悉的烟味弥漫开。   手机铃声也响了很久。   他接起, 流子的声音冲出来:“我□□到哪儿了, 江湖救急啊, 我今天第一天上班,这包厢的客人有病,非要喝这个牌子的啤酒。”   “怎么的,这个啤酒就更高贵???”   “都是五块钱一罐,到底有什么区别。”   “要不是这里刚开业,招不到人,时薪高,谁特么在这混。屁事一堆。”   流子扯着嗓子喊了半天,又重复问了一遍:“兄弟,你到哪儿了到底。”   “马上,”虞寻抽完一根烟,随口说,“到门口了。”   流子很无语:“我就在门口。”   虞寻:“那当我没说。”   “……”   流子:“所以你的马上是多久。”   虞寻把烟扔进垃圾桶:“等着吧。”   流子还想说什么,但他察觉到电话对面,虞寻的声音比往常更哑。   像是拼命隐藏着什么。   “行吧,反正你快点,”流子说,“我等会儿下班,一起吃个饭?不过你得先去员工休息室等我会儿。”   -   员工休息室里。   休息室在走廊尽头,没有门,得从楼梯口拐进去,与其说是休息室,不如说是个堆放货品的仓库。   里面躺着几个人,有的在打游戏摸鱼,有的要上夜班,提前过来眯一会儿。   这家店刚开业,招到的基本都是学生,也有一些社会人士。   虞寻推门进去的时候,里面突然鸦雀无声了。   他也不在意,找了个角落坐着。   他低下头看手机,只是对着某个聊天框反复看,也不打字,不聊天,边上人都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还以为这帅哥是进来对着手机发呆。   流子刚来没几天,在这群人里混得风生水起,走到哪儿都有人喊他一声流哥。   流子结束工作,去休息室找虞寻,还没推门进去,从里面出来的人就拉着他聊:“流哥,不知道哪儿来一帅哥。”   “在里头坐着,也太帅了,都在盯着他看。”   “难道是这的头牌?我去,咱们这还有这服务?”   “……”   流子用脚想也知道这帅哥说的是谁,他敲了对方一脑门:“滚,什么头牌,再放一句屁老子把你嘴堵上,里面这我兄弟。”   出来的还有个女服务员,她笑嘻嘻说:“有这么帅的兄弟,怎么也不跟我们介绍一下。”   “他脾气不好,”流子想了想,说,“介绍了也没用。”   这句“脾气不好”从脾气不好的流子嘴里说出来,就显得很微妙了。也微妙地很有说服力。   女服务员回想刚才推门进去看到的那幕——那人看了会儿手机,又忽地起身,推开一扇窗,倚着窗户抽烟。   烟雾缭绕下,他绚丽的眉眼被蒙住。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隔着烟雾,扫过来一眼,但那一眼极其淡漠。   流子不想再跟这帮人扯皮:“赶紧换班,我快饿死了。”   流子进去之后,开玩笑对虞寻说:“刚有个同事,女的,想问你要联系方式。”   虞寻走到门口等他:“没手机。”   流子:“人都看见你刷手机了。”   虞寻看他一眼:“你非要找死?”   “……”   看吧。   他就说了脾气差。   流子耸肩,隔空冲还没走远的女同事示意:老子尽力了。   见到虞寻后,流子喋喋不休吐槽今天上班的经历:“不给他买啤酒他就投诉,他去投诉吧,他投诉之前我先锤爆他脑壳。”   “三分钟,”虞寻打断他说,“没收拾好就自己去吃。”   流子:“我们之间的情谊就值你等三分钟?你有急事?”   虞寻:“没有。”   他又说,“就是不想等你。”   流子:“……”   流子想说那么急干什么,结果他三分钟后换好衣服出去,低头看手机回消息的同时,看见他备注为“傻逼李言”的好友发了一条朋友圈。   [祝我生日快乐!]   流子点开配图,看见熟悉的装潢,他作为这里的员工,几乎都能猜到这间自带豪华香槟塔的包间在几零几。   “可以啊,这么有钱。”流子碎碎念了一句。   随即他想起来,李言在这的话,那那个谁不也在这。   ……   流子想到这,抬眼去看走在他前面的虞寻。   虞寻正站在路边,等红绿灯,   他今天烟瘾尤其大,烟不离手。   自从一年多前虞寻搬寝室后,这人就逐渐变成了陌生的样子。   比之前更沉默,随性的外表下其实有点不好相处,对很多事都无所谓,疯起来又带着点不顾一切的感觉。   不过真的陌生吗。   流子想了想,又觉得不完全是。   其实这个状态的虞寻,他曾经也见过。   那还是高一刚开学,他们俩在烧烤摊上相识那会儿。   他听见过虞寻蹲在店后门打电话:“你找。你找她一次,我也找你一次,要不要看看看谁先死。”   流子听得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在心里把虞寻不好惹的程度又默默往上提了一级。   现在的虞寻,也很像当初明明不会骑摩托车,却能载着他踩下油门的那个虞寻。   甚至是这一年的云词,他也不是没见过。   高一开学,他虽然远在七班,但也听说一班有个“学霸”,学起来不要命,什么比赛都要拿第一。   且那小子还有张挺帅的脸,在初中很出名。   ……   非要说的话,这两个人好像只是回到了不曾相遇的人生轨迹里。   如果高中没有遇见,没有成为敌人整天打打杀杀、把整个西高都搅得天翻地覆,他们按照各自的人生继续往下生活的话,就是现在这副模样了。   不对啊。操。   他脑子里突然涌出来了些什么东西。   ……   流子站在原地,被自己文艺得牙疼,有点无法接受现在的自己。   吃饭的地方在商场,店门外挂了电影宣传海报。   电影院就在楼上。   流子埋头嗦面,抖着腿打量那张海报:“急速游戏,这电影有点意思,飙车的,吃完要不去看看?”   他说完,不等虞寻答复,又自己否了:“我跟你去,有点怪了。两个大男人约什么电影,我要去也约个妹子。”   但他说完,想起他和虞寻是看过一次电影的。   在大一下半学期,虞寻搬完寝室之后的几个月。   虞寻搬寝室那天他是外从其他人嘴里得知,他兄弟正在搬东西。   当时谣言一传十,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变成了:云词和虞寻关系刚有好转,没想到又急速恶化,在寝室里打了一架,听说从上午打到了下午,最后虞寻带着行李箱和大包小包的东西,被姓云的那小子从寝室里轰出去了!   流子:“……”   先不说这个从上午打到下午这段有多离谱。   总之他听到传言后,马不停蹄去看到底什么情况。   虞寻的新寝室很陌生——他也算串了那么久的寝室了,虽然前期大部分时候,他都是靠墙抖着腿,斜视云词,给他兄弟撑场子。   但撑了那么久,对608那堵墙也是有感情的。   冷不丁换了新环境,连他都不习惯。   虞寻那间新寝室很空。   之所以有空位,就是因为室友都是大三生,有些人临时办了走读,床位这才空出来。   大三生,都是些半只脚踏出校门的人,寝室里东西都少很多,室友之间话也少,不像大一新生那么爱热闹,主打一个社会老油条互不干扰。   流子赶过去的时候,看见虞寻正低着头一样一样把东西拿出来放好。   他至今都很难形容那种感觉。   扑面而来的窒息感,连他这个旁观者都会被卷进去。   他请了半个月的假,说是家里有事。   流子也想象不出他家里到底是什么事,让他兄弟从高中开始,不管去了哪里,都能被家里的事拽回去。   请假的那半个月里。   他给虞寻打过一通电话,电话里,意外听见女人的尖叫声,刺耳地,钻进他耳膜。   也是从那天起,虞寻开始抽烟。   不过很奇怪的是,别人沾染恶习都是抽烟和喝酒混着来,这位哥抽烟的同时,却滴酒不沾。   过了几个月,流子实在看不下去,强行把他拽去电影院“散散心”:“你酒也不喝,男人有心事怎么能不喝点,这样吧,最近有部电影还不错,我多买了张票。”   事实上那场电影很一般,整个影厅都没什么人。   虞寻没有按照票上的位置坐,他一个人去了最后一排的最角落。   他坐在那里也不看电影,一直在看手机。   手机荧光打在他脸上。   很久很久之后,他又将手机熄了屏。   接着他抬手,哪怕电影院很黑,根本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他还是将脸埋进了掌心——是一个很隐蔽的,隐藏情绪的姿势。   当时流子有个错觉,他好像在哭。   直到电影散场,他意外扫过虞寻的手机屏幕。   发现他在看的是聊天记录。   聊天记录里,他瞥见一个高频词汇“报备”,还有最顶上的备注“男朋友”。   这些都只在他眼前一晃而过,虞寻便收了手机。   “……”   接着,流子又思绪发散地想起,大二中途,他去虞寻那个冷冰冰的寝室串寝,虞寻那会儿在忙着诉讼的事儿,好像是要跟谁打官司,他没找到人,临走前看见虞寻桌上有个盒子。   实在是那个盒子长得有些过于吸引人注意,花里胡哨的,他没忍住,手贱打开看了眼。   看见里面有匪夷所思的空药盒。   还有一些其他的小物件,黑色绳子,好像是项链。   还有一封信。   以及一朵被妥善安放着的,在朋友圈出现过的纸玫瑰。   ……   流子感慨自己这位长了一张招蜂引蝶脸的兄弟居然分了手,还这么深情。   流子收回思绪,三两口吃完剩下的面,就给妹子发消息:“我这就喊人,看看能不能出来跟我看电影。兄弟我都单身到大三了,这不合理。”   虞寻没说话。   流子已经习惯他兄弟的沉默版本了,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我最近接触了一个,我感觉她对我有点好感。”   “我打算再接再厉,”流子盘算着说,“她好像玩那个手游,什么什么江湖,你以前玩过的那个。”   提到手游,虞寻捏着筷子的手顿了下。   流子继续说:“好玩吗?我周围没什么人玩那个游戏,也不知道容不容易入门,要不然我去借个号,装高手,吸引注意力。”   过了会儿,虞寻说:“还行。”   流子只顾着幻想自己的爱情,并没有注意到虞寻手机上,那个游戏APP至今都没卸载,甚至就在手机第一页,最方便打开的地方。   -   与此同时,KTV包间里。   云词左耳是李言在唱“给我一段爱情”,右耳是周文宇在唱“让我结束这寂寞”,最后两个人合唱,顺便抱在一起哭诉:“都快毕业了,什么时候能脱单。”   周文宇:“不过有一说一,我们也该反思反思自己的问题。”   李言:“什么问题?”   周文宇:“被动。”   “爱情不能被动等待,”周文宇说,“要主动。”   李言:“你说得对,回去我们详谈。”   周文宇又接着说:“不过还是有个好消息。”   李言:“?”   周文宇拍着他的肩膀:“流子也没脱单,你没有输!”   “……”   李言无语之余,因为周文宇这句“流子”,小心地看了一眼云词坐着的方向。   好在云词在走神,好像没听见。   李言提醒:“少提流子。”   周文宇不解:“啊?”   李言:“……我跟他不对付,提了晦气。”   周文宇接受了这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噢。”   云词确实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他从进门后,就觉得恍惚,脑内不断重复播放刚才的的画面。在刚才短暂的碰面中,反反复复地重构那人的眉眼,想刻进心底。   他过得好吗。   有谈别的对象吗。   会偶尔。想起他吗。   尽管这每一个疑问,对他来说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刃,想一次就痛一次。   ……   云词一直在边上坐到散场。   李言喝多了,他扶着他回周文宇家。   周文宇在校外租的房子是合租的,他有一个单独的套间,云词扛着李言走进去,把他扔在堆满东西的沙发上。   李言毫无知觉地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周文宇手忙脚乱,临时收拾杂物,试图给云词收出来一个可以睡的地方:“有点乱,那什么,将就下。”   云词站着,环视了一眼这个小单间。   校外的房子和他当初在租房软件上看到过的差不多,简单的装潢,自己搬出来住也不用担心到点学校就切电源。   “没事,”云词看他实在收拾不出来地方了,说,“不用收,我不睡。”   周文宇:“你不睡?”   云词只说:“认床,睡不着。”   虽然认床是个借口,但他确实睡不着。   准确的说,他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云词最后在沙发角落坐了一晚,或许是意外的碰面,也或许是为了打发漫漫长夜,他鬼使神差地,又打开了某款手游。   游戏更新后,系统在进入界面提示:“江湖一梦,欢迎老玩家回归,点击获得回归礼。”   一年没上线,游戏界面变了很多。   出了新任务,也更新了地图和玩法模式。   但也有没变的。   ……   云词操纵角色的手顿了下,停在某个黑色衣服的角色边上。   这个黑衣飘飘,腰间佩剑的角色头上顶着一个有点眼熟的名字:江湖第一高手。   游戏状态:[在线]   但很奇怪,这人的等级没有变高。   云词退游一年,虽然当初没日没夜打游戏的时候把等级养得很高,但一年没玩,他等级已经不算高的了。   而这个人等级比他还低。   这一年他一直在游戏里?   这到底是玩家还是NPC。   不做任务,不升级。   守在他下了线的角色边上瞎转悠。   云词没忍住,随手戳了下这个人。   [yc:都一年了,你任务还没过?]   对面打每个字都很慢。   像是刚学会用拼音。   云词等了半天,只等来一个字。   [江湖第一高手回复yc:嗯]   [yc:……]   [yc:你是学生吗。]   很久很久过后。   [江湖第一高手回复yc:小学生。]   ……   云词看了眼手机右上角显示的时间,凌晨两点三十八分。   [yc:?]   作者有话说:   来辣!内向小学森掉马的曙光!让你藏!根本无处可藏!(戴墨镜 第八十三章   云词今晚情绪太差, 往常他根本不会拉着一个陌生的游戏角色聊天。   但他必须找点事情做。   如果不做的话,他怕自己会忍不住。   那个风景头像,一年多以来, 他没有发过一句消息。   尽管无数次都很想按下那个“发送键”。   [yc:你们小学生]   [yc:睡得真早。]   但这次, 那个“江湖第一高手”没有再回他了。   站在他面前的游戏角色静默了很久, 然后在线状态变成了[离线]。   -   虞寻坐在出租屋客厅里,房间没开灯。   他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很长时间, 曲着腿,后背靠着客厅那堵墙。   手机荧光打在他脸上。   屏幕还停在退出游戏后的界面。   这一年多,他已经习惯每天睡不着, 或者想某个人的时候就登录游戏看一眼。   云词在那个假期后, 没再上过线, 也不用担心会被他看见。   ……   在现实里, 他答应了严跃,不会再和云词有任何牵扯。   但还是忍不住。   可再怎么忍不住,也只能在虚拟的网络上, 装作陌生人,偶尔途径他身边。   唯独没想到云词今晚会突然上线。   他想去摸烟盒,发现今天抽太多, 已经抽空了。   虞寻踹了一下边上过来借宿的流子:“有烟么。”   流子震撼脸:“……你问我?我高中抽烟的苗头都被你掐死了,不然我现在也是那种走在街上能抽根烟装逼的人了好吗。”   虞寻问完, 也发现他是病急乱投医了。   半晌,他说:“当我没问。”   流子带了很多酒过来, 理由是寝室不让喝。   虞寻扫了他一眼:“你不是说就带几瓶。”   流子开了一瓶酒, 说:“……那公司的酒水实在太多了, 有个房的客人唱完歌剩了好几箱酒没喝就走了, 我没搬一箱过来放你这囤着都算不错。”   虞寻:“喝完回去。”   他现在的声音变得很低, 散漫敛去,只剩下有点闷的声调,说,“这没你睡的地儿。”   流子提醒他:“闭寝了。”   虞寻:“翻墙。”   流子“操”了一声:“你是真不把兄弟当人。”   几分钟后,流子不计前嫌,习惯性开了一瓶往身边的人那边递:“给。”   递到一半,又半路折回来:“忘了你不喝。”   流子又多嘴问一句:“真不喝?”   虞寻:“不喝。”   流子问出长久以来的困惑:“为什么啊。”   但他问完,其实没想过虞寻会回他。以为会像以前一样,他兄弟沉默,然后这个话题就这样过去。   “因为,”虞寻突然说,“会让人不理智。”   他不敢保证自己酒后会不会做什么事。   所有压抑着,拼命才藏住的情绪会不会把他整个人撕扯开,让他不管不顾,然后又像当初一样。   ……   不理智怎么了。   流子不解,喝多了要的不就是这份不理智吗。   流子又说:“你这房子租得挺好,让兄弟能有个放松的地方。说起来你怎么想到搬校外住的?”   这回虞寻没再回答他了。   为什么搬?可能是因为,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加之杨威刚开始还不肯消停,三番几次给他打电话,吵着不肯离婚,最严重的一次,威胁他要去他们寝室楼闹,说他恶意伤人, 要把自己亲姑父打死。   还想让学校开除他的学籍。   ……   他就干脆搬出来住了。   搬出来之后,他起诉杨威,走一系列流程的时候也方便些。   虞寻沉默着,转身去厨房,打开冰箱拿了一瓶冰水。   拿在手里,也不觉得凉。   虞寻就这么拎着那瓶冒冷气的水,在厨房门口站着,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在不断回旋,他比以前更瘦了。   本来身上就没什么肉。   现在清瘦得过分。   衣服穿在他身上过于松垮,下巴削瘦,眉眼也变得更加冷清。   又过了很久,脚边有一团东西在蹭他。毛茸茸的。   他低下头,对上一只白猫。   白猫被喂得很肥,完全看不出当初在花坛草丛里奄奄一息的模样了。   “饿了?”虞寻蹲下身。   这一年多来,他好像只有对着这只猫,整个人状态才会暂时松下来。   他又叫了一声它的名字:“鱼吃吃。”   去年,学姐研究生毕业,工作也发生了变动,发朋友圈问谁能领养鱼吃吃。   他那时候自身都难保,一边应付杨威,一边虞莹的病情恶化,学校教学计划也加快了节奏,课业比大一时候重得多。   有段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每天都在过什么样的生活,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喘息空间。   在这种状态下,他还是去私聊了学姐。   只有鱼吃吃过来蹭他的时候,他才从缝隙中透了口气。   ……   流子酒量并不怎么样,很快在他家喝得醉醺醺。   在这种状态下,他还念念不忘自己脱单的事:“你那账号不玩的话,要不借我?他们说开服号比较厉害,主要是那个什么账号序列。”   虞寻冷淡地击碎了他的幻想:“没用。”   “我号等级不高。”   流子坚持道:“没事,你比一级号高。”   “去网上自己买。”   “网上买要钱。”   “……”   虞寻起初不打算给,但在流子赖在他家睡死过去之前,他忽然想到今晚意外上线的云词。   他会不会发现端倪。   比如这个玩家为什么总在他附近。   ……   他垂下眼,不敢去想那个可能会发生的极小概率。   流子半梦半醒,面前出现一张纸:“……这什么?”   然后他听见他兄弟说:   “账号密码。”   -   李言生日过后,云词继续像往常一样生活。   他提前完成好作业,然后坐公交回西高附近,去刘家带学生。   刘家宇的各科成绩这一年多被他提高到了空前的水平,连他自己本人拿到分数都不太敢相信这是自己考出来的。   和他齐头并进的,还有他们年级倒二。   只是他这个家教每次听见倒二两个字,就会变得不太对劲,于是他也很少再提了。   有人在学校问过刘家宇,他黑马逆袭的秘籍是什么。   刘家宇装深沉许久,回答对方:“一个失恋的家教。”   “划重点,失恋,”刘家宇强调,“这点很重要。”   “……”   这天刘家宇照常上课,他现在已经不用回头补初中和高一的内容了,可以跟着课堂内容顺着往下做题,下课前,他问:“我今天的卷子就一张?”   云词:“嗯。”   刘家宇:“为什么就一张。”   云词有点烦了:“没有为什么。”   几乎有点受虐倾向的刘家宇:“平时都是三张起步的,你这两天就出了这么一张题?你其他时间都在干什么,怎么才出了一张!!!”   “……”   神经病。   云词:“忙,没时间。”   他又补上一句,“爱做不做。”   他拧起眉,“而且你不校霸么,这么爱学习。”   刘家宇展现出他惊人的思想觉悟:“以前是成绩差到一定境界,当校霸比较有面子,现在成绩突然好了,当学霸也有面子。都一样。”   这小屁孩爱怎么想怎么想。   云词没再多说。   他收拾好东西,从刘家出去,一边等车一边低头去看公交站的车次信息。   结果车次没看成,被李言一顿狂轰滥炸。   李言一般情况下不会在他面前提流子。   但今天显然情况特殊,他破防了。   李言:[流子好像要脱单了。]   李言:[他要脱单了!!!!!他在游戏里带妹!!!]   李言:[还发截图给我。]   李言:[操。]   李言:[羞辱我???]   云词随手点开那张流子发给李言炫耀的截图。   第一眼看见的不是站在著名情侣打卡地点的游戏角色合影,而且游戏角色头上顶着的ID:“江湖第一高手”。   ……   在一瞬间,所有之前被他忽略的细枝末节在这一刻全都串了起来。   云词问出一句:[他以前,就玩这个游戏吗。]   李言:[不吧,没听说。]   接着,云词浑身僵硬地打字回复李言。   yc:[你给他发三个字。]   李言:[?]   云词求证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地打。   yc:[小学生。]   另一边。   李言对着这三个字无比感动:[我就知道你是站在我这边的,你也觉得他这波恶心是吧,你都忍不住替我出言嘲讽了……]   过了会儿。   李言带着流子的激情回复回来了。   李言:[他骂我,他说你他妈才小学生。]   不是之前游戏里碰到过的那个人。   所以昨天那个是谁。   一个和流子很熟,起码互相认识的人。是谁。   “……”   那个不可能的猜测像微弱的夏日焰火,一点点,意外出现在眼前这个灰暗的、日复一日的生活里。   云词很少给李言打电话,但他已经顾不上打字了。   他站在川流不息的街道边上,在鸣笛声里,艰难地张口:“再问问他。这个号,是不是他借的。”   -   半小时后。   云词没有去学校。   他按照流子给的地址,沿着学校外面那条街一直走,然后拐进附近的公寓小区里。   流子给完地址后,又忐忑地强调:[不过他不一定在家,你小子最好别说是我说的。]   流子:[我靠我总感觉我今天是不是干什么不该干的事了……]   [……]   云词没回。   这里住了不少南大学生,几乎像是另一种形式的“学生宿舍”,他走进去的时候,小区里不少学生正分成三两拨,一块儿从公寓楼里出来,准备去学校上晚课。   其中占比最多的,就是出来合租的校园情侣。   他对这里不太熟悉,周文宇租的地方在另一个小区。   云词进去后,找了会儿才找到六栋的位置。   他找到地址上的门牌号,手指曲起,在敲下去之前,却又停住了。   已经太久没联系了。   上次偶然的那一面,都惊觉陌生。   ……   他刚才找流子找得太急,连虞寻现在是不是自己一个人住,还是跟别人一起住都没问。   最后云词背靠着门,在原地蹲下,放弃了敲门,打算先给风景头像发个消息。   他对着点开过千百次的聊天框,极其迟缓地敲下两个字:[开门。]   这是他时隔一年多,第一次给虞寻发消息。   这两个字,好像当年他去虞寻家找他的时候也发过。   消息还能顺利发出去,虞寻没有删他好友,只是在按下发送键的同时,对面电梯也传来一点声音。   楼层指示灯亮了一下。   闪烁过后,电梯门开了。   云词察觉到有个人在他面前停下,逆着楼道里的顶光,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他仰起头,又对上了虞寻的眼睛。   时间被拉得很漫长。   两人面对面,几乎无所遁形。   很长时间过后,虞寻张口:“你怎么。”   他说到一半,觉得这话似乎显得熟稔,又强迫自己将后半句话吞下。再开口,成了很淡的一句:“有事吗。”   “有,”云词声音也很淡,压抑着情绪,急于求证某件事,“手机给我。”   虞寻没有动。   云词重复了一遍:“手机。”   虞寻这才动了,他把手里的手机递过去。   云词没用指纹解锁。   他像赌徒似的,进入了密码界面。   然后像以前一样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下一秒。   手机解锁了。   剩下的其他不需要再继续求证了,甚至手机界面上那个游戏软件的图标都不需要点开。   云词声音绷不住了,几乎有些暗哑地问他:“不是分手吗,密码为什么没换。”   “不是累了吗。”   “不是说,是错觉。”   “……”   在虞寻说话之前,片刻沉默的间隙里,云词忽然一声不说地,抬手往他脸上狠狠招呼了一拳。   他确实是很少打架,但不代表不会。这一下带着拳风,干脆利落,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半点没有手软,收手时手背上全是凸起的青筋。   既然他们之间有些话,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   这一拳或许是最合适的开场白了。   他和虞寻,从高中开始就相互敌对,整天说着要打架,但真正意义上的打架从没有过。   这还是第一次。   云词眼眶染上猩红,哑着声问:“怎么不还手。”   “……”虞寻抬手,擦了下唇角溢出的血迹,过了很久才说,“是你,所以还不了手。”   作者有话说:   流言:总算争取到了坐主桌的资格。 第八十四章   “……”   在虞寻说话的同时, 云词已经一只手拽着他衣领,强迫他逼近自己。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云词以这种极其粗暴的方式拉近。   四目相对间。   他这才看见虞寻眼底,也藏着很深很深的情绪。   他这一年多熬夜应该熬得特别狠, 眼睛里都是血丝。那双过分漂亮的眼睛, 在他出现前, 看向其他任何事物的时候都是黯淡的,但唯有看向他的时候, 眼底才有细微闪烁的亮光。   云词打完这一下,其实还想再打下去。   想拎着这个人好好揍一顿。   但是虞寻不还手,他没办法单方面继续。   “所以当初是为什么。”   “就因为我爸反对?”   云词又咬牙, 五指收紧几分, 质问道:“说话。”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   虞寻本来以为这是和往常一样普通的一天, 和这一年多的每一天一样。他会疲惫且麻木地回出租屋, 在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点进某个聊天框里,把两个人的聊天记录从加上好友的第一天开始反复回看。日复一日。   但在此刻, 他竭尽全力藏匿住的秘密被□□摊开,没办法再躲藏。   已经过去一年多,虞寻不知从何说起, 于是只说:“遇到点麻烦。”   他说话时,尝到一丝血腥味。   时隔这么久, 他终于说出那句“我累了”真正的含义:“跟我在一起会很累。”   不是他累。   而是不想和他在一起的人那么辛苦。   那天从西高回去的路上,他走在南大校园里, 偶然碰见了几个同班的同学, 无忧无虑地模样, 正约着一块儿出去玩。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 校园里的自行车车铃在绿荫道间穿梭。   这才是正常人在的生活。   “不想你跟着我过那样的生活, 也不想你因为我去承担什么。”   “……”   因为喜欢。   因为眼前这个人比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更重要。   所以他该过更好的人生。   云词的人生,该像严跃和他妈妈期许的那样。   虞寻最后说:“那种喘不上气的,也不知道哪天就会被搅得天翻地覆的生活,留给我过就行了。”   即便虞寻现在坦白的这番话本质还是在推开他,但云词拽着他衣领的手却僵了一下,刚才所有涌上头的情绪忽地褪去了。   云词没想到当初分手那天,真正的原因是这个。   不是他不想走了,是他不舍得自己跟他一起走。   云词松开手,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把手机扔回给虞寻,在片刻的沉默里,指了指身后的门,说:“开门,进去说。”   虞寻像以前一样,对别人爱答不理,散漫敷衍,但对他说的话总是无条件执行。   云词退到他身后,就着走廊忽明忽暗的灯光,看这人拿钥匙,开门,然后门里的景象展露在他面前。   一个很简单的小单间。   和他当初在租房软件上看过的差不多。   开灯后,他看到房间里简单的陈设。   虞寻不爱买东西,也不喜欢乱堆东西,角落那堆酒瓶应该不是他的,估计是流子,其他就更没什么东西了,连茶几都空着。   云词一边看,一边依据对虞寻的了解,自动浮现出这些想法。   “什么时候租的。”他问。   “半年多前。”虞寻说。   “你,”云词顿了一下,“一个人住么。”   然而虞寻却说:“不是。”   云词手指还没握紧,虞寻又补了一句,“还有只猫。”   “……”   虞寻完全不知道自己离再被揍一拳,就差零点一秒。   他话音刚落,门里就传来很轻的猫叫声:“喵。”   鱼吃吃刚睡醒,一边伸懒腰一边朝着门的方向狂奔而来。   但它在接近门的时候,察觉到门口不止一个人,脚下一个急停,警惕地缩在门边的柜子旁了。   云词对上它的眼睛,一人一猫对着看了会儿:“……鱼吃吃?”   听见自己的名字,白猫把脑袋探了出来,解除几分警惕,又叫了一声:“喵呜~”   云词愣了会儿。   这个人,不仅在游戏里守着他。   手机密码没换。   连两人一起救助过的那只猫都不声不响地养在身边。   找到了某个曾经的共同链接点后,两人之间的陌生和空白被打破了一些,云词问:“它不是在学姐家么。”   虞寻蹲下身,在角落的猫碗里加了点猫粮,起身时说:“学姐毕业了。”   他继续解释说,“工作调动,带不走。”   云词无意识地捏了一下手指骨节:“……连这个都没告诉过我。”   他自嘲似地说:“我什么都不该知道是吗。”   虞寻嘴里那句“不是”,卡在喉咙里,接着鱼吃吃像是认出了云词,跑出来在他腿边蹭了一下。   云词被鱼吃吃拽着裤腿,又往里走了几步。   走进客厅后,整个房间的布局变得更加明朗起来。   他看见了那个狭小的、和608宿舍差不多的淋浴间,还有卧室里那张床,单间里配了张书桌。   云词的视线在那张书桌上停留了很长时间。   因为那张桌子上摆了一个他曾经见过的储物盒,款式很花哨,曾经虞寻郑重其事地拿它装过药盒。   很奇怪。   明明一年多没联系过了。   但是和对方有关的所有东西,却都还原封不动。   云词进门后几分钟,虞寻手机一直在响。   他余光瞥见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个陌生电话,没有备注名,每响一次,虞寻就摁掉一次。   过了会儿,铃声才停住。   刚才在门口打架也打过了,关上门后,两人单独处在隐秘的空间里,云词才一字一句地问:“什么叫,会被搅得天翻地覆的生活。”   他以为只是严跃反对。   但刚才那句话显然不是在说严跃。   “……”   这回虞寻沉默的时间比之前还要久。   就在这时候,刚才停下的铃声又刺耳地响起来,一个接一个,不给人任何空间,整个房间都充斥着聒噪的铃声。   虞寻捏着手机的手紧了几分。   半晌,他垂下眼。   这次他没有摁掉那通电话,而是点了接听。近乎自虐般地,把自己生活中最不堪入目的一部分彻底?撕开给云词看。   杨威的声音从电话里钻出来,像块怎么甩也甩不掉的烂泥,缠上身之后永远不得安宁:“——你他妈敢去法院告我。”   “你有种,你现在有本事了。”   “当初虞莹带着你,在我家白吃白喝,我那时候就该把你扫地出门,我当初就该弄死你。”   “你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了——我能去那个严什么的学校闹,现在也能让你在你们学校混不下去。”   “……”   再后面就是无休止的脏话,各种辱骂和污言秽语。   随后,虞寻挂了电话。   云词站在原地,满脑子都是那句“严什么的学校”。   严跃吗。他想。   那学校,指的就是西高。   ……   他现在才知道虞寻当初放手的时候到底在经历些什么。   云词花了一点时间去消化。他这二十年的人生里,其实被严跃保护得很好,严跃对他的绝对正确的教育里也包含了交友,从初中开始,他就离学校里那帮混子很远。   初高中都有校外人士在学校附近徘徊,严跃几次告诫过他,离那种人远一点。   他算是第一次直面这种人。   一切又都有迹可循。   当初在黑网吧里,网吧老板无意透露过的话重新在他耳边回响。   ——“他家里的事解决没有,就当初那个整天找他的。”   ——“不至于到大学还无家可归睡网吧吧。”   ——“那时候他整天睡网吧,还有个男人在附近转悠,骂骂咧咧地要找他。”   “……”   云词哑着声问:“闹?”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虞寻艰涩地吐出两个字:“举报。”   “他去西高,写了举报信,要举报严老师。”   虞寻目光很深地落在云词身上,已经太久没见,他想控制住自己,但又移不开眼:“你不该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   云词从小到大,听过太多的“不该”。   你不该浪费时间看闲书。   不该玩游戏。   不该把课余时间花在别的地方。   等到再长大点,变成了不该计较,为人处世得成熟稳重。   ……   他垂在身侧的手变得很僵,但表面上很平静地问:“那我应该怎么样?”   虞寻想说“找一个更合适的人,过安稳的生活”,话还没说完,云词抬眼看他,说话语调变得很轻:“我过得很不好。”   他像是一个局外人,在点评自己,重复道:“你不在的这一年多,我过得很不好。”   虞寻所有的话,都淹没在这两句“不好”里,所有的“应该”都说不出口了。   云词感觉自己被一张网束缚着。   这张网从云潇离开后就被罩在他身上,并且很长时间他也在自己不断主动去收紧这张网,好像不这样做,他就对不起云潇为他付出的生命一样。   高中三年,和虞寻针锋相对的那三年,是这张网松动的开端。   他拼尽全力,试图从这张密不透风的网里钻出来:“你们总在替我做决定,可这是我自己的人生。”   云词无声撕扯着自己,说:“好与不好,也该是我说了算。”   虞寻就站在他面前,相比他们分开时,他身上某些熟悉的锋芒感褪去了,身体骨骼似乎变得更硬,也变得更沉默,向来上扬的眼里沾着些晦暗。   云词看了一会儿,然后像刚才挥拳过去一样,猝不及防地靠近他。   只是这次落在他唇角的,是一个吻。   ……   云词不顾一切地,莽撞又汹涌地靠近,用吻擦拭掉了虞寻嘴角残存的血迹。   血腥味在两人唇齿间蔓延。   云词就这么贴着他,咬牙说:“我说过,你是最好的那个。以前是,现在也是。”   他最后说:“你上次说得对,我的确有东西掉了,至今也没捡起来。”   “我男朋友掉了。”   “掉了一年又一百四十天,能帮我捡回来吗。” 第八十五章   这个接吻的姿势维持了几秒, 虞寻听见自己胸腔里剧烈的跳动声。   他有很长时间没说话。   小心翼翼地,不敢动弹。   全世界在这一刻都安静下来,所有声音离他远去, 只剩下云词那句“能帮我捡起来吗”。   安静过后, 整个世界像是引发了一场无声的巨大的爆炸, 接着铺天盖地的花火瞬间席卷了一切。   面前这个人。   他暗恋过,在一起过, 不得已推开过。   虞寻的手一点点收紧,但这回怎么也做不出再把他推开的动作了。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没有。应该是没有,只是眼眶太过炙热。   片刻, 他抬手, 手掌按在云词颈后, 狠狠加深了这个吻。汹涌的, 近乎病态地掠夺云词的所有气息。   停下时,他红着眼说:“没丢过。”   “一直都在。”   -   云词晚上没回去。   他在寝室群里,给罗四方他们发了个消息。   罗四方:[不回来了?那你住哪儿?你不会也要搬出去吧, 我这个寝室长现在当得真的很寂寞,像个光杆司令。]   王壮:[附议,寝室是越来越冷清……]   [……]   大二分寝那会儿, 608寝室人员没有任何变动,但是很多东西也随着时间改变。   刘声已经不在寝室住了, 他去一个乐团跑演出,东西一点点也往外搬走了。   彭意远大二也搬了出去, 拿着生活费, 租了一套豪华居室, 还带电竞房的那种, 搬过去那周, 喊他们过去暖房庆祝,云词借口自己在自习室抽不开身,没去。   当年那个热闹的608寝室,从虞寻搬走开始,一点点变冷。   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然而今天意外发生的一切却像是一场奇迹,让他发现曾经以为的物是人非,又好像都没有变过。   边上,虞寻在衣柜里帮他找换洗衣服,动作无比自然,好像两个人一直在校外同居似的。   虞寻找了一件出来,拎着问他:“穿这件?”   他拿的是一件白色T恤。   云词看了眼,说:“随便,尺码差不了多少。”   虞寻这才说出盘旋在心底很久的那句,他声音很低:“差了。你瘦了很多。”   “很多吗。”   “嗯。”   云词自己是没觉得他瘦了多少。   可能比之前瘦了五六斤吧。   记忆里严跃也欲言又止地提过,让他多吃点饭,他没在意。   “吃得很少吗,”虞寻以前没有立场说这话,一旦开始说,却发现有太多太多话憋不住想说了,“胃口不好?还是太忙了。”   云词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今天吃过没有,想吃什么,冰箱里有菜。我做两个菜,你先去洗澡。”   虞寻说到最后,习惯性地延续往常的口吻,有点欠地来了一句:“……不然你这样,腹肌什么时候能超越我。”   “……”   云词捏了下指节,“哦”了一声。   “见面不到一小时,”他说,“就嘲讽是吧。”   虞寻把衣服递给他,说:“不算,算激将法。”   但云词不是以前那个一激就上头的那个小词了,离高中毕业的时光过去很久,一年多的空白时光让两人不知不觉间变成熟了许多。   今天在外奔波一天,盛夏,天气太热,挤车挤出一身汗。云词接过衣服,去浴室冲了一下澡。   等他洗完澡出来,头发都还没擦干,看见厨房玻璃门半拉着,油烟味和饭菜的香味从门缝里窜出来。   虞寻真在给他做饭。他个子很高,几乎快顶到油烟机。   云词看着他的背影想,如果当初没有分开,按照当初的约定,他们在校外租房的生活大抵就是这样了吧。   厨房里,虞寻盖上锅盖,等最后一道菜收汁。   他指间夹着半截烟,低头抽了一口,正要趁着云词不在,把剩下半截扔进垃圾桶,就在扔之前,他抬眼,对上了云词的视线:“……”   那半截烟夹在指间,顿住了。   云词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把他手里那截烟抽走:“觉得很帅?”   虞寻想缓和气氛,接着他的话,脑子一抽承认了:“我抽烟的样子,是挺帅的。”   “……”   这人什么话都敢接。   云词差点气笑了,又问:“多久了。”   虞寻感觉像个被审的犯人,收起刚才抽烟时漫不经心的态度说:“一年多。”   意料之中的答案。   云词没再多问,只说:“戒了。”   “……”   虞寻无意识摩挲了一下指腹,上面还残存着淡淡烟草味,他试图商量:“一天一根?”   “这样吧,”云词像当初那样,有点冷嘲热讽地说,“你干脆一天换一个男朋友。”   “……”   虞寻说:“我戒。”   他重复了一遍,“一根都不抽了。”   云词伸手,冷淡道:“烟,打火机。”   虞寻从口袋里一样一样翻出来,交到他手里。   云词也没地方放,随手往自己裤兜里塞,烟盒被压得很扁,他收完之后,那股涌上来的生气的情绪被压下去,只剩下心疼。   他每天都这么抽烟么。   这一年多,抽了多少根。   ……   说他吃饭吃得少,他自己呢,有在意过自己的身体吗。   然而太多的话到了嘴边,反而说不出了。   云词最后靠过去,在他唇角亲了一下,冷声说:“奖励。”   虞寻反手关了灶台上的火。   在云词离开之前,又欺身上去,追着他再要了一个吻:“不该奖励我两次么。”   这人散漫又带着点欠的特质,又回来了一点,光一点点回到少年眼眸:“毕竟我上交了两样,一样一个。”   “……”   云词没说话,两个人距离很近。   对视几秒后,从这两个吻开始,一切都开始失控了。   所有情绪在此刻被悉数发泄出来,虞寻吻得很凶,不顾一切地去和云词纠缠。云词的腰撞在大理石台面边缘,顾不上被撞得发疼,仰头回吻。   理智逐渐丧失,虞寻的手控制不住地往下移。   在彻底失控的前一刻,理智才回笼一点。   虞寻的手顿住了,低声说:“没套。”   云词:“……”   “我一个人住,”虞寻喘着气说,“家里没有。”   “……”   最后的结果还是虞寻去冲了个冷水澡,云词耳尖红透了,坐在客厅里逗鱼吃吃。   他揉着鱼吃吃的脑袋,忽然想起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刚才他和虞寻的位置,怎么就默认他在下面了。   不过这个问题,暂时也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把他捡回来了。   一年多后的今天,他们又在一起了。   虞寻冲完澡,穿上衣服之后,顺手看了眼手机。   发现未读消息很多,都是流子发的。   流子良心过不去,加上云词问完他地址之后就没声了,于是来自首:[兄弟,我好像坏事了。]   流子:[我靠我不知道李言会把截图给姓云的看,他个傻逼,不知道我在羞辱他吗,他但凡有点自尊心都该默默地把我带给他的羞辱给咽下去。]   流子:[我本来是要改名的,但是这破游戏改名卡居然要五十块钱一张,五十块,够我点两次外卖了。]   流子不知道这两个人分手后的情况,但按照这一年多避而不见绝口不提的样子,十有八九关系不是太好:[那小子来找你了吗,要是来找事,需要人手你第一时间跟我说。]   [……]   虞寻垂眼,把消息从都到尾看了一遍。   在他的设想里,把游戏账号给流子之后,流子带着女生玩游戏,这样一来就算下次云词又上线碰到他,也不会再对他有任何疑虑了。   毕竟一个带着女生玩游戏的“江湖第一高手”,怎么也不会往他身上想。   没曾想,这却成了被发现的契机。   虞寻回了两个字“没事”,然后把手机放下了。   他从浴室出去,云词逗完猫,正背对着他站在书桌前,手里拿着某个花里胡哨的盒子。   云词低着头,看了里面的东西很久。   直到虞寻走近,他拎起那根被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黑绳项链,说:“没扔?”   当初这人对他说“摘了还没扔”,明明一副要扔的意思。   虞寻也看向那条黑绳。   这根黑绳是他收到过的,最贵重的礼物,只是后来再没有立场去戴了。   虞寻又有了一点想抽烟的冲动,强行压下后说:“你送的,怎么可能扔。”   云词没说话,手指勾着黑绳,像当初生日那天一样,认认真真帮他戴上,银色戒指垂落在他脖颈间。   “这次,”他说,“不准再摘了。”   虞寻一动没动,任云词摆弄。   戴上的同时,他的视线探进对方衣领里,发现云词的那条一直就没摘过,戴了一年多。   他戴上后,这两条黑绳就又凑成一对了。   -   次日。   云词和虞寻两个人吃过早饭,一起从公寓楼去学校上课。   虽然两个班不在一栋楼,但这天上课的时间很接近。   出门前,云词突然想起来自己身上这套衣服还是虞寻的,但也来不及回宿舍换了。   到教室后,他给虞寻发了两个字:[到了。]   虞寻估计是没看到,没回。   云词在等消息的中途,李言从他们教室后门窜进来,熟练地在他边上的座位上坐下,还在破防,气不打一处来:“柳,知,是,傻,逼。”   大二,他们换教学楼后,刚好和李言他们班的教室挨着。   因此常常来串班的李言:“他跟我说什么你知道吗,他说我该默默接受他的羞辱,居然骂我不知廉耻。”   “……”   李言说完,发现他兄弟一直在刷手机,连余光都没分给他。   李言刚想说点什么,但在说话前发现了一些异常:“你脖子上什么东西?”   “怎么这么红,”李言“操”了一声,“你们寝室虫子也太毒了,买药了吗,赶紧涂点。”   云词抬手,遮了一下脖子。   后知后觉想起来,昨晚他和虞寻一整晚没睡着,每次说要睡,但过了半小时睁开眼,总能发现对方在黑暗里一直注视自己。   于是说好的睡觉变成了,就这么看了对方一晚上。   期间擦枪走火数次,虞寻不断埋在他脖间低喘。   ……   云词遮着脖子说:“不是……算了,就当是吧。”   李言又扫了眼,发现新的异常:“你这衣服新买的?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说着,他视线不断下移。   正巧看见云词裤兜里,露出来的小半截烟盒。   李言:“你今天不对劲,你哪儿来的烟?”   李言印象里的云词,除了拥有爱学习这项旁人所不能理解的恶习以外,没有沾染过其他,他大为震撼:“你牛逼,你现在学人抽烟了?”   这次云词没有含糊其辞。   他说:“男朋友的。”   大为震撼的李言更为震撼了:“?”   “你哪儿来的男朋友。”   李言说:“新换了一个?”   虽然很震撼,但仔细想想也没毛病,都分手多久了,他早就说,何必在虞寻那小子一棵树上吊死,这个世界上的男人千千万,以他表舅这种过人的条件,想换还不是……   云词打断了李言的畅想:“还是原来那个。”   他接着说:“复合了。”   说完,他不顾目瞪口呆的李言,直接赶人:“快上课了,赶紧回班。”   手机在这时候也震了下。收到一条新消息。   云词低头,看见聊天框里,风景头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回了黑色头像。   不止是头像,名片上“yx”两个字也改回来了。   对方发过来的是一张照片。   黑色头像:[/图片]   很寻常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是虞寻的手,课本,还有教室。   云词反应过来,虞寻回的是报备消息。   像以往无数次一样。 第八十六章   很快上课铃响, 云词难得上课走神。   上课中途,他一直在看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 和虞寻互发消息。   yc:[你们讲到哪儿了。]   yx:[108页。]   云词本意是关心一下, 但关心完, 莫名其妙的胜负欲习惯性升起:[我们109。]   虞寻也用以前的口吻回他:[哦,那算你们教得快。]   [……]   隔了会儿。   虞寻又发来一句:[看窗外。]   yc:[?]   云词顺着他说的, 抬头往窗户外面看了一眼。   外面什么都没有,非要说的话,今天天气不错。万里无云, 风吹动树梢, 掀起一片蝉鸣。   虞寻想跟他分享的正是这么无聊的琐碎细节。   yx:[今天天空很蓝。]   像是要填补完中间断联时间的这片空白。   明明不在一个教室, 两个人还是能聊废话聊半天。   这节课是高平阳的课, 云词坐的还是第一排,他这个人干“坏事”之前一般会做好准备,但出乎意料的, 高平阳看了他好几眼,居然没管他。   被上课铃匆匆赶走的李言也给他发了几条消息。   李言还在震撼中,偏偏又不能暴露:[……那个内向小男生, 他有什么好的,你不能换一个谈???]   云词没回。   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内向小男生”。   当初虞寻搬走后, 他也再没提过他对象的事,于是李言默认他们分手了。李言这种八卦的性子, 居然忍住一直没问具体原因。   只是两人偶尔聊天的时候, 聊天框里不会再出现“你男朋友”字眼。   ……   云词收起手机前, 虞寻给他发了最后两条消息。   yx:[下课别走。]   yc:[?]   yx:[去食堂, 监督你吃饭。]   [……]   云词心说他吃个饭, 用不着监督,又不是小孩子。   但嘴角没忍住,翘起来了一点。   -   云词上一次在南大食堂吃饭,还是几个月前。   自从埋头麻木学习后,他对一切人多的地方都不感兴趣,去食堂,坐在人群里好好吃完一顿饭成了难得的事情。   他封闭住自己,每天只是在窗口打了饭,然后带回寝室吃——这样更节省时间,他吃饭的时候也能背法条,且周围没有人打扰。   李言和周文宇时不时会把他拽出去吃饭,但他也很少说话,本该感到有意思的所有事情,好像都变得没有意思了。   云词对着面前这份饭,发觉此刻坐在人来人往的食堂里,耳边都是嘈杂声音的陌生感受竟有些恍惚。   “愣着干什么,”虞寻坐在他对面,在吃饭前,用筷子轻敲了一下他的餐盘边缘,提醒,“吃饭。”   云词拿起筷子。   吃之前,他想起一个被忽略的细节:“你怎么知道我们教室在几楼。”   下课前,虞寻出现在他们班教室后门。   这人说着“下课别走”,但没问他教室在几零几。   两个班分开后,基本都在各自的班群里更新消息,   虞寻没说自己控制不住地,会去留意二班的任何信息,只说:“我当然知道。”   在往来的人群里。   虞寻的声音显得有些安静:“还知道你们每天几点上课,每次讲座到了几个人,第一名考了几分,运动会都报了什么项目。”他顿了下,说,“还有,辩论赛拿了几次奖。”   “……”   半晌,云词“嗯”了一声,然后声音有点凉地说:“不像某个人,想打听他的消息都打听不到。”   虞寻什么活动都不参加,似乎很怕撞上他。   辩论赛报名的时候,他以为一班的名单里会有虞寻,但是去高平阳办公室,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据说是法学一班的新班长。   只有每学期期末考后,能从一班的成绩单里看见他。   “……”   虞寻低声说了句:“我的错。”   “以后不会了。”   “不会再让你失去关于我的消息。”   云词在这人的监督下,愣是把打的饭菜都吃完了,吃完后,虞寻还问他:“要不再来一碗。”   云词:“……你养猪?”   虞寻说:“养小词。”   很久没听到小词这个称呼了,以至于云词没有当下立即反驳,反倒是愣了下——这个曾经虞寻每念一次,他都以为是故意找茬,恨不得冷着脸把这个人揍出南大的昵称。   云词回过神,碗里又多了一份饭:“……”   他捏着筷子,刚戳一下饭盒。   就听虞寻又说:“等会儿回寝室么。”   云词随口应了一声,然后问:“怎么。”   虞寻往后靠了下,一边捏着骨节,耳尖有点红,但还是装作很漫不经心地样子说:“我租的那套房子,挺大的,一个人住有点浪费。”   他说这话的时候,掩盖不住的紧张:“要搬过来,一起住么。”   这句话,迟了一年半。   云词又戳了一下饭,不知道怎么的,居然也有点紧张。   过了会儿,他说:“好。”   -   离开寝室需要辅导员开一张走读证明,按照流程盖过章之后,才能把这张证明交给宿管大爷,然后回寝室搬东西。   饭后,中午午休时间,云词去高平阳办公室找他盖流程章。   都是大三的学生了,不像大一那会儿,高平阳对他们没有那么多管束。   高平阳有点感慨地说:“来办走读啊?又走一个。”   “等到明年,你们这帮孩子,估计就没几个还留在寝室的了。“   他拿着表,在盖下章之前,唠家常似的随口问了句:“跟你爸说过了?”   高平阳以为他这是和严跃商量过后的结果,毕竟多年老朋友了,老严那套教育模式,他太懂了:“出去住也好,锻炼一下,提前适应,以后实习也得自己独立生活。”   云词却说:“没跟他说。”   高平阳敲章的手顿了一下。   云词:“我会自己跟他说。您敲吧,他就算算账也不会算到你头上。”   高平阳摸摸鼻子,老油条的心思被学生看穿。   “那行,”高平阳给他盖了章,说,“你爸那,你自己去说。”   云词拿着纸,说了句谢谢高老师。   临走前,高平阳倒是又喊了他一声:“对了今天上课……”   云词心说严跃要怎么跟他算账暂时还未可知,但高平阳今天这账,总算到现在要跟他算算了。   云词正准备坦坦荡荡承认:“我是上课玩……”   玩手机了。   对。玩了。   跟人聊天聊一节课。   然而高平阳的手落在他肩上,欣慰且赞赏地拍了拍,发自肺腑地替他感到高兴,说:“你玩手机——我太高兴了,你总算是知道在学习之外,还需要一些生活娱乐了。”   说完,他大手一挥,又说:“以后没事多玩,不仅上课可以玩,下了课也可以玩!”   “现在没工作可以玩,以后上班了还可以玩!人生就是体验!”   云词:“……”   高平阳多半是疯了。   他拉开办公室门出去,门外,虞寻倚着办公室外面那堵墙,正在等他。   高平阳透过没关严实的门缝,看见他手下那两名曾经打得不可开交、后来又不言不语的学生并肩站在长廊上,说着什么。   这次,夏天无比热烈的阳光撒落在他们身上。   -   虞寻跟着云词一块儿去学校宿舍楼。   大二重新划分过寝室,虽然当初人员几乎没动,但608寝室已经不叫608了。他们搬进了隔壁楼,门牌号402。   宿舍里的布局也变了,只有大一寝室的条件最严苛,其他寝室都没有公共长桌了,也不是上下铺。每人一张床,还是上下的形式,但连着床位,下面配置的是一个衣柜和一套桌椅。   罗四方也不打游戏了,大四实习的压力迫在眉睫,他写完一段程序,一抬头,猛地看见了一位“故人”:“卧槽,虞哥?”   大家都成熟了些。   罗四方假期做了近视手术,眼镜也摘了,他冲过去给了虞寻一个兄弟间的拥抱:“搬走之后消息也不回,过生日也约不着你,再见不着,我都快以为我们读的不是同一所大学了……”   虞寻拍了拍他的后背,胡扯说:“我们这种帅哥是这样,比较神秘。”   罗四方:“……”   刚从床上爬起来的王壮:“……”   王壮换了专业,大二改了方向。   对他来说高考时候的志愿填得十分“天真”,尽可能地填分数高的更好的专业,但却不一定更适合自己。   几人寒暄了会儿。   王壮提起彭意远:“还是彭少潇洒。”   罗四方说:“人也有人的不容易,做什么都被他那个事业成功的爸一通打击,换你你也不行。”   王壮点点头:“倒也是。”   “声哥最近跟着乐团演出呢,”罗四方作为寝室长,向曾经的室友汇报大家各自的动态,“发的钱还不够餐宿费的,他们搞音乐的可真是为了梦想就能活着。”   罗四方说到这里,想起来正事:“你回来干嘛来的,探望我们吗。”   “帮他搬东西,”虞寻接过云词递过来的行李箱,掌心搭在拉杆上,眉眼微扬着说,“寝室长,我们搬去校外住了。”   我。们。   罗四方品了又品这个词。   “你们?”   “嗯。”   罗四方:“这个你们,是你们住一起的意思?”   回答他的,还是虞寻的一声“嗯”。   罗四方做过近视手术的眼睛,清晰地看见他虞哥脖子里挂了个黑绳,然后他扭头,看见俯身弯腰在收拾东西的他词哥脖子里,也挂了一根。   “……”   “你觉得,”等两人走后,罗四方木木地问王壮,“朋友之间,单纯因为兄弟情而戴同款的概率有多高。”   没做近视手术的王壮:“?”   罗四方恨自己这双眼睛视力恢复得太好:“算了,你近视,你不懂。”   云词东西收得很快,他也没什么太多东西要拿,就像高平阳整天说的,明年要出去实习的人了,寝室越来越空。   一个行李箱,一些洗漱用品还有课本,就是全部了。   云词拎着东西,两人穿过南大校园,上了公寓楼电梯,虞寻打开门后,鱼吃吃立刻冲到门口,绕着两人的裤腿蹭了蹭。   虞寻把另一串备用钥匙卸下来给他:“家门钥匙,你的那把。”   云词伸手,接过钥匙。   少年冷淡的眉眼难得有些飞扬的感觉,   像是大一初入学那天一样,细细的钥匙圈在他指间晃了一圈。 第八十七章   云词收下钥匙, 进屋里放东西。   他衣服也不多,但拉开衣柜之前,还是担心塞不塞得下。也许会没有地方放。   然而他拉开衣柜之后, 却愣住了。   “你这衣柜, ”云词指了指面前特意空出来一半的柜子, “昨晚就收拾好了?”   虞寻在铺床,头也不抬说:“昨晚我怎么收拾。”   “……”   虞寻又补了一句:“两只手都在抱你。”   云词也想起来了。   昨天晚上他和虞寻一晚上就没人阖过眼, 早上又是一起去的学校。   ……   更不可能是提前猜到他会突然来他家门口蹲他。   所以只剩下唯一一个,不太可能的可能了。   云词垂下眼,视线落在空荡荡的, 特意被空置出来的地方, 接下来的话, 变得有些艰涩:“……你一直留着么。”   “这个位置。”   “从你搬进来的那天开始, ”云词说,“就留着了吗。”   回答他的,是虞寻的一句“嗯”。   虽然这人不愿表露, 嗯也故意嗯得很随意。   云词明知故问:“为什么。”   虞寻铺完床后,直起身,说:“还用问么。”   说完, 他走到云词面前,接过他手里的衣服, 帮他挂上去的同时说,“因为之前约好了。”   虞寻很少回忆两个人分开的那段日子, 不回忆也记的深刻, 住进来的第一天, 他没理迫切地想过来看看的流子, 一个人沉默地在客厅坐了很久。   他将书桌, 衣柜,洗漱间的架子,都空出来了一半。   即使知道已经没有意义了,却还是控制不住。   云词嘴边有很多话想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最后他只能很轻地,抱了面前这个人一下。   “男朋友,”他说,“抱会儿。”   云词和虞寻这两人自认行动力十足,平时做事效率第一,罕见地,第一次在收拾东西这件事上效率变得奇慢,拖拖拉拉地,几件衣服愣是挂了半天才挂好。   云词还有些其他零碎的东西要放,放之前忽地想起来有东西忘拿了:“牙刷没拿。”   虞寻说:“等着。”   “我下去买。”   楼下附近不远就有一家便利店。   便利店店员正打着哈欠,睁开眼看见一位老顾客推门进来——她们上班时间,热衷于给顾客取外号,比如这位住在附近的那个很帅的帅哥。   这位帅哥总是深夜过来买东西,似乎很忙,有时候凌晨了,来这买份便当。   每次过来,还会带着厚厚一沓的文件。   上面写着什么什么律师事务所,起诉状,什么立案字样。   ……   不过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店员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同,偷摸盯着看了半天,发现他过分漂亮的眉眼比以前亮了很多。   店员扫码,说:“一个牙刷,九块。”   “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虞寻在付款之前,手顿了下,然后顶着那张万花丛中过的脸,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耳尖莫名红透地,从边上货架上又拿了一样东西。   “还有这个,”他说,“一起结账。”   虞寻把那盒东西随手塞进裤兜里,手里拎着牙刷,却没有立刻回公寓楼。   他把云词喊过来一起住了。   这也意味着,他打破了当初对严跃的承诺。   他答应过严跃,从今以后会彻底从云词的人生中退出,让他的人生回到正轨。   严跃是他的恩师,他男朋友的父亲。   他没办法不声不响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也不想云词去面对这些。   他打算在云词之前,先面对严跃。   只是虞寻站在公寓楼下,按下拨号键的同时,电话里响起的是一句“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他愣了下。   忽然想到白天在宿舍收拾东西的时候,牙膏和牙刷还有其他洗漱用品都放在同一个位置,云词为什么会落下牙刷。   他又去打云词的电话,电话里响起和刚才同样的提示音:“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   十分钟前。   虞寻前脚刚走,云词就去了阳台。   严跃一整天都没找他。   自从一年多前,那天之后,严跃也担心他出什么问题,每天都会跟他保持联系,虽然两个人聊的内容不多,也就是一些吃了没,今天在学校怎么样之类的话题。   ……   云词觉得,严跃可能是注意到了虞寻突然换回去的头像。   仿佛是在印证他这个猜测,严跃接起电话的前一分钟,一直在沉默。   他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   直到云词打破这份沉默,喊了他一句“爸”。   第二句:“我搬出去住了。”   接着下一句:“和虞寻一起。”   “……”   严跃还是没有说话,对面安静地,几乎让人怀疑这通电话到底接通了没有。   但一分一秒不断在往上累积的通话时间证明了这通电话的存在。   于是云词轻扯了下嘴角,自言自语般地继续说:“你可能,会想提起我妈吧。”   云潇这两个字,在云词的生命里过重了。   是他的妈妈。   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   也是他最沉重的枷锁。   因为云潇不在了,没有人知道她的标准。   他就像一个考生,永无宁日地在考场里,不断上交一份又一份的答卷,但却永远不知道真正的分数。   同时他也感受到严跃日渐加重的控制欲,把很多无形的标准加在他身上,要他绝对“优秀”,绝对“正确”。   云词自虐般,心甘情愿承受着。   直到上高中后,这种状态被打破。   他遇到了一个人,一个“敌人”。   虞寻出现了。   高中三年,像一阵意外的喧嚣而过的穿堂风,他被风吹着,腾空而起。   半晌,云词垂着手说:“我永远不知道她会怎么想了。”   “我交过太多份答卷,即使拿满分,也永远没办法知道她会不会满意。”   云词很少这样谈论云潇。如果不是在这一年半里某些东西被他挣破了,他可能永远也不会说出口。   他轻声说:“总觉得做到什么样都不够,背负着另一个人的命活着,好像我的人生都不是我自己的。”   “但这次我知道自己怎么想,”他说,“我想和他在一起。”   “你之前说过,人生很长,以后我会知道什么是重要的。”   “人生的确很长。”   “但无论有多长,我很确认,他是最重要的。”   “……”   严跃在西高抓过太多早恋了,学校里越是不允许谈恋爱,学生就越好奇,背着他谈恋爱的那些学生的招数他一清二楚。临近下班前,发现虞寻换头像之后,他就抓到了一丝迹象。   他心神不宁到现在。   在云词彻底脱离他控制的这一刻,他反而前所未有地安静了下来。   这是云词第一次这样谈论云潇。   ……   他才惊觉这些年,云词居然是这样想的。   严跃张了张嘴,下意识想替妻子反驳说“你妈从来没有那个意思,我们并不想成为你的压力,她也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生活”,但这句话从脑海闪过的瞬间,却击中了他自己。   好好生活。   这个词,在这一年半里,好像和云词无关。   严跃从事教育工作这么多年,第一次感到束手无策。   他第一次当父亲,身边也没个人可以商量。   对于这两个人的关系他至今也还是不赞成,也很难赞成,但是所有反对的话,又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被逐渐消磨了。   这一年半,几百多天的时间击碎了他的很多自以为。   他自以为十八九岁的年纪,一切都做不得数。   自以为他们只要分开,很快就能忘记对方。   像西高每一对早恋的时候喊着非对方不可,毕业了不用故意拆散都难以维系的学生情侣一样。   ……   唯独没有想到,这一年半的时间,反倒成了某种坚定有力的佐证。   严跃最后叹口气说:“你长大了。我想管,也管不住了。”   云词也没指望严跃会改变态度,只是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而已,也不想虞寻再独自去面对一切。   听筒里传来“滴”地一声。   通话中断了。   “……”   云词倚靠着墙。   阳台窗户明明封着,却不知哪儿来的一阵风。   他察觉到那张名叫“云潇”的网,今天彻底被挣破了。   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他仰起头,试图去找星星。   今天夜里,夜空中真的挂着零散的星,其中最亮的那颗刚好在他头顶。   虞寻推开阳台门,看到的就是半隐在黑暗里,正在看星空的云词。   云词听见响声后,主动交代说:“我刚跟老严打完电话。”   虞寻:“我知道,刚给他打电话占线。”   “……”   “猜到你会打。”云词毫不意外地说。   虞寻:“所以你就先下手为强?”   云词看着他说:“你是我男朋友。有些事,不用自己一个人去面对。”   “顺便聊聊我和他之间的问题。”云词又补充了一句,解释说,“不止是我和谁在一起这件事。”   虞寻:“什么?”   云词声音低下去:“我妈妈。”   这还是云词第一次提他妈妈。   关于这个人,虞寻在跨年前一天隐约窥见过,也从严跃嘴里听过。   云词没有说太多,太多年了,很多话已经无从说起。   他最后看了眼星星,收回眼,只说了一句:“可能这样说有点奇怪,但高一遇见你的那一年,那一年,我的世界起风了。”   很久很久之后。   虞寻透过漫长的时光,仿佛穿透过黑暗,看到了过去的那个自己。   他说:“我也是。”   进屋后。云词拆开牙刷,进浴室之前,虞寻还是忍不住,从他身后环住他,问他严跃说了什么,生气了么,训他没有。   “没同意,”云词说完,又说,“不过,也没反对。”   这话的意思就是。   严跃放手了。   虞寻那口气没松开,但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他拥着云词的手正打算放开,云词的手倒是落在了他身上。   云词被他环住后,两个人距离拉近,他抵到某个有点硬的东西。   被虞寻装在裤子口袋里。   盒状。有点硬。   “?”   云词的手探进去了一点:“你不是戒烟了么。”   云词正想继续质问,甚至还打算发个火。   但等他把虞寻口袋里那盒东西抽出来之后,看见上面的字样:“……”   虞寻低下头,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解释:“不是烟。”   ……   他看到了。   他识字。   云词手像是被烫到,面红耳赤地又把那盒东西塞回去了。 第八十八章   云词先洗过澡, 过了会儿,虞寻从浴室出来。   外面天色已经黑透了,夏末蝉鸣声微弱, 即将入秋, 空气里带着一丝凉意。   这是云词在这间出租屋里过的第二个夜晚。   昨晚像是在做梦, 两个人谁都不敢睡,生怕睡着之后怀里的人就不见了。太久没见, 怎么看都看不够。   直到现在,把东西都搬过来之后才终于有了点实感。   鱼吃吃整只猫四脚朝天,没心没肺地睡在他们房门口。   虞寻吹完头发, 摸黑钻进被子里。   然后极其熟练地, 伸手去探云词的腰腹, 把人搂进怀里。   很细的一截。   体温滚烫。   “身上怎么这么烫。”虞寻贴上去前, 在他耳边呢喃了一句。   “……”   两个人已经和好,该说的话都直白地说过了。   云词口不对心的毛病又复发,打死不会承认自己在紧张:“空调温度太高。”   虞寻提醒他:“十八度, 最低了。”   云词:“被子太厚。”   虞寻:“是吗。”   非得问下去吗。   云词借着黑暗隐匿了那几分僵硬和不自在,终于憋不住了,闷声说:“再问揍你。”   虞寻笑了一声, 有点散漫地说:“随便打,想打哪儿都行。”   说着, 他拽着云词的一只手,将他的手往自己身上引。   “……”   这人刚洗过澡, 身上还带着凉意。   然而云词手上的温度却变得更烫了。   两个人靠得很近, 连呼吸都互相缠绕。   像当初在寝室里, 两个人睡上下铺的时候那样, 任何细微的动静都会传到对方身边一样。   “我身上凉, ”虞寻冠冕堂皇地说,“降降温。”   但这人身上那点凉意散得很快,很快体温变得比他还热。   虞寻一只手还掐在他腰间。   “西高运动会,”虞寻突然说,“那时候你跑一千米。”   “那天盯着你的腰看了很久。”   “……”   云词顺着虞寻说的话,想了想那是哪次运动会。   他只跑过一次一千米,还是李言当体育委员的时候。当时李言根本抓不到人,那天早上他一进学校,李言就拍着他的肩说:“兄弟,我特别想让你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给你报了个一千米,不用谢我。”   虽然他对自己运动会的回忆有点模糊,但云词清晰地记得,那年虞寻报的项目是跨栏和接力。   西高运动会每年都办得很热闹。   这份热闹的原因,有一半是不用上课,另一半就是看一班和七班打架。   他们会在广播站,打得不可开交,打得头破血流,打得你死我活。   ——“高二七班来稿,一班云词,一千米跑等着垫底。”   ——“高二一班来稿,七班虞寻,跨栏的时候别摔了。”   “……”   当时李言在他边上,一边听一边吐槽说:“这两句组在一起,怎么还挺配的。”   提及西高,云词难免有点牙疼:“我当初都在认真盯你跑步时间,你就光看这个了?”   虞寻毫不在意地反问:“不然我们这种内向搞暗恋的人该看什么。”   该看分数。   该比时间。   该……   算了。   云词的胜负心在感情面前,暂时褪去。   聊到一半,话题忽地就这样止住了。   两人身体体温烫得几乎灼人,不知道是谁先忍不住靠近,在唇齿纠缠间,两人的位置发生变化,虞寻一只手撑在他耳边,自上而下俯身去吻他。   ……   接吻间隙,他试图单手去拆那盒东西。   接着,上面那层塑料薄膜被撕开。   云词被吻得脑子发懵,大脑缺氧一般,残存的理智在提醒他是不是该换个位置,翻身上去,但这丝理智很快泯灭在其他感官中,消失不见了。   静谧的夜色里,只有虞寻断断续续的声音:“我轻一点。”   “……”   “别紧张。”   末了,是一句听过无数次的:“小词。”   第一次的感受并不算好,云词中途忍住想把人踹下去的冲动,五指绷着,极致的灭顶般的颤栗席卷而来的同时,还伴随着痛感。   虞寻怕他掐伤自己的手,于是让他把手放他腰上。   云词借着床边微弱的光,喘着气,最后自己也不记得有没有控制住力道,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了。   等两人又重新洗了一次澡后,虞寻问他:“疼么。”   云词说话声音都有点哑:“下次换你?”   虞寻显然问这个问题的初衷不是为了这个:“下次我轻点。”   “……”   云词太累了,懒得跟他争论。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然后虞寻拍着他的背哄他睡觉。   云词阖上眼,睡了过去,结果一觉睡醒,睁眼发现虞寻似乎一直没睡,正在对着手机屏幕打字。   云词忍不住胡思乱想。   这一年多,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认识了什么新朋友。   不然大晚上,和谁聊那么久。   然而他不小心瞥了一眼,借着手机荧光,看见聊天框上三个字:严老师。   “…………”   云词困意都没了:“你在发什么。”   虞寻:“作文。”   云词:“……”   虞寻又说:“表达一下诚意。”   他和严跃的聊天停留在一年半前。   之前打过电话占线,他琢磨着严跃现在估计也不是很想给他打电话,但发个消息应该还是可以的。   把他老师的儿子拐走了,总不能一声不吭。   另一边。   严跃彻夜难眠。   他在和高平阳聊天,高平阳不知道他那边什么情况,只说:[云词最近状态挺不错的啊。]   高平阳:[上课都活跃了很多。]   如果玩手机算活跃的话。   高平阳:[我觉得还是活跃点好,不然这孩子太紧绷了,现在社会上学生很容易有心理问题,精神状态还是更需要关注。]   高平阳想到什么说什么,实在熬不住,睡过去之前又打下一行字:[噢,盖章的时候,虞寻也在。两人关系看着还挺好。]   严跃聊着聊着,看到虞寻两个字就头疼。   接过一边头疼,一边那个叫“虞寻”的,他曾经的学生给他发来一长串消息:[尊敬的严老师,我有一些话想对你说,我对云词是认真的,我可以用我的一生向您证明……]   严跃:“……”   严跃对虞寻的作文很是了解,高中收过太多他的检讨,也批改复印过他的语文作文。只是当初在西高那会儿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虞寻的作文会以这种形式出现在他面前。   而且文笔还变得那么差。   严跃心情复杂地想。   他最后什么也没发,从微信里退了出去。   -   次日一早。   两人几乎是同时醒的。   云词动了一下,想起床,刚勉强从虞寻怀里挪了半条胳膊出来,这人也跟着醒了。   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满屋都是阳光,光撒在虞寻刚睁开的眼睛里。   虞寻困倦的声音,说了一句:“早。”   “……”云词也说,“早。”   虞寻:“一大早盯着我看,怎么,被我帅醒了。”   画面有点过于温馨,云词难得没否认。   而且这个人的眼睛亮亮的,跟以前一样了。   “起床,帅哥。”云词说。   见他这么配合,虞寻倒是有点不习惯了。   一早上,整间屋子都是虞寻说话的声音,问了几百遍“难不难受”、“还疼不疼”,和“早上想吃什么”。   云词对着镜子洗脸:“都行。”   虞寻和他并排站着,很快刷完牙,准备去厨房。   在他拉开浴室门出去之前,云词想到昨晚看到的三个字,随口问:“老严没把你拉黑?”   虞寻:“暂时没有。”   他又说:“但我已经又构思了几篇新的作文,过了今晚可能就不太好说了。”   “……”   云词擦完脸,关掉水龙头,顺着想起曾经那篇朋友圈的小作文。   “之前那篇,”云词说,“你朋友圈的,还在么。”   虞寻愣了下。   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篇。   “在。”   他问,“想看?”   云词“嗯”了一声。   于是虞寻去厨房前,把手机递给他:“密码没变,指纹也没删。”   云词伸手接过。   他还是第一次用虞寻的手机,去看他的私人账号。   虞寻的朋友圈一直没更新过,这一年多无论他怎么刷新,都是一条空白的横线。   然而当他用虞寻的账号,点进黑色头像朋友圈后,他看到了的不止那篇作文。   还有另外两条,自言自语一样的,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   一条是:生日快乐,小词。   时间去年十一月二十号。   他生日当天。   在这条上面,离得更近的日子里,一月二十九号,他发的是一条:新年快乐。   ……   云词看了这几条朋友圈很久。   记忆回到那年春节,他对着夜空里绽放的烟花,想发出去但没发的那句“新年快乐”。   所以那天,他们其实已经互说过新年快乐了。   云词没再往下看,也没去翻他个人账号的其他内容。   他熄了屏,感觉眼眶被窗外的阳光照得有点热。   厨房间,虞寻简单做了两份三明治,在热牛奶的间隙,云词把手机递还给他,忽然说:“我们公开吧,就今天。”就现在。   虞寻接手机的手顿了一下,没有丝毫犹豫地说:“好。”   “早就想说了,”他又说,“管他们死活干什么。”   他指的是以前西高这帮人,还有流子和李言。   顾不上这些人看见会有什么反应了,喜欢一个人,就想光明正大告诉全世界这个人是自己的。   于是在这个平平无奇的早上。   云词和虞寻这两个几乎不发朋友圈,销声匿迹很长时间的人忽然诈尸了。   两人同一时间更新了朋友圈。   发的是同一张照片,拍的餐桌,餐桌上摆着两份早饭。   全列表的早八人都惊了:[……起猛了。]   [我看到了什么。]   [他俩在干嘛?]   [已经进化成这种我看不懂的战役了吗。]   [@李言,@流子]   [他俩有没有可能是一起去了新东方烹饪学校学习技能?]   [学做三明治?]   [这个餐盘里三明治有两块,可能一块是虞寻做的,一块是云词做的。]   [……?]   眼看评论区风向变得不太对。   为了帮助他们理解,云词在评论里补了一句:[男朋友做的饭。] 第八十九章   霎时间, 万籁俱寂。   所有评论的人都不说话了。   还有人偷偷摸摸地把之前的评论给删了,那条新东方烹饪学校很快消失不见。   他们花了很长时间缓冲,把云词这句话转换成他们可以理解的形式:这是他男朋友做的, 而且虞寻也发了这张照片。   ……   结合条件, 可以得出结论。   有人第一个反应过来:[虞寻去云词和他男朋友家打架是吧。]   [传下去, 云词上大学交了个男朋友,虞寻过去蹭了个早餐吃, 还拍照了。]   等半天,等来这两句的云词:“……”   “他们有病?”   虞寻为什么要来蹭饭吃?   ……   云词头开始疼了。   他也不管这些都是他自己当初在西高和虞寻打出来的战果。   坐在餐桌对面的虞寻没说话,手指在屏幕上敲着什么。   然后虞寻那条朋友下面, 也多了一条他本人的亲自回复:[给男朋友做的饭。]   这回两人的朋友圈是真地震了。   -   早上八点多。   李言和流子的微信被戳爆。   李言今天有早课, 本来定了好几个闹铃, 结果闹铃没把他闹起来, 流子的电话把他叫起来了。他刚摁下接通键,流子的声音冲了出来:“你在睡觉?李言,你他妈还睡得着???”   李言莫名其妙:“我为什么睡不着?”   流子继续吼:“发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睡得着!”   “……”李言没睡醒, 不知道什么事的他,此刻还在倔强地说,“我睡得挺香的, 好吧,你自己睡不着不要影响别人睡觉, 挂了。”   流子阻止他挂电话,只用了短短一句话:“他俩朋友圈官宣了。”   “…………”   几秒后。   李言蹭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官宣?”   继而他又怀揣一丝不切实际地期待, 说:“谁俩, 不是我想的那两个人吧。”   流子:“是。”   流子心情很复杂, 他本来以为这两人肯定闹掰了, 都分了那么久, 谁能想到会复合啊。   李言火速浏览了一遍朋友圈,发现这两条朋友圈下面的评论之多,他滑动了好几下都没翻完,满屏都是感叹号。   [发生什么了!!!!]   [西高死对头在一起了。]   [这个世界变得让我陌生!!!!!!]   刺激吧。他麻木地想。   这份刺激,一年多前他就遭遇过了。   作为两名当事人其中一位的最好的兄弟,他像个客服一样回消息:[好像是有听说,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是特别清楚。]   消息太多。   根本回不完。   他回了一堆人之后,在一片未读消息里,看到他表舅的消息。   yc:[晚上一起吃个饭。]   yc:[把其他人都叫上。]   李言恍惚地回了一个“哦”字,意识到他们这两拨曾经互不对付的对家,要坐在一块儿吃他们俩的官宣饭。   他没有别的人可以分享此刻的心情,蹲在阳台给流子回了个电话:“姓虞的喊你们没有。”   流子:“喊了。他让我把群里兄弟都带上,说让大家见见嫂子。”   “……”   两人在电话里共同沉默了会儿。   这一天还是来了。   李言说:“一年多过去了,我还是没做好心理准备。”   “难道我就做好了吗。”流子回他。   “……”   李言又扫了一眼云词发来的消息。   他表舅发的消息里,还有一句:[你们是重要的朋友,所以想重新介绍你们认识一次。]   这句话说得太认真。   李言看了好几眼,很难不动容。   最后,李言准备挂电话前,习惯性问了一句:“你不拉横幅吧?别玩那套,你要是偷偷整个横幅,到时候我们这边显得很没气势。”   流子噎了一下:“你傻逼还是我傻逼?都大三了,别幼稚。”   -   吃饭的地方约在校外,熟悉的火锅店。   其实他们这帮人也好久没聚过了,大三之后,课业忙碌起来,很难像大一那会儿那样潇洒,说要打架,很快就轰轰烈烈挤满了整条东门巷子。   云词订完位置之后,对虞寻说了一声:“晚上七点,有时间么。”   虞寻收拾完餐桌,将餐盘放水龙头下面滤了一遍水,就着水声说:“差不多。”   云词回忆了一下他们班的课表:“你们今天没课?”   虞寻应了一声:“得去趟律师事务所。”   云词找不到什么称呼去形容那个男人,骂人又嫌脏了嘴,最后说:“……那个人的事?”   虞寻关掉水龙头,水声停止:“嗯。”   经过这一年多,对于杨威这个人,他的情绪已经变得逐渐平静。   毕竟每天都在反反复复地经历着。   杨威动不动要去闹事,但是一走法律途径,又怂了,想方设法钻空子不肯配合,虞莹的精神问题也被他拿出来当挡箭牌。   官司打得很漫长。   光是起诉离婚,就花了近一年时间。   他还没有律师资格证,找了一名律师委托代理,每天四点一线,学校、工作的地方、律师事务所、公寓楼来回跑。   杨威起初不同意,但虞寻二次起诉了他。   离婚案结束之后,虞寻也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似乎还打算接着跟他算账。杨威倒是有恃无恐,他知道无法立案,当初没有当场报警,由警方带去验伤,就失去最关键的证据。   但虞寻没有放弃过,甚至为了这个案子整天盯着他。   ……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时间日积月累,杨威发现这回好像不是他在缠着虞寻,而是这个疯子真想把他送进去。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慌,可能是被虞寻盯久了:“你有病?你告不了我,别整天白费功夫。”   “我是告不了他,”虞寻对云词说出了答案,“所以我只是在盯着他。”   “因为一个赌徒,不会只赌一次。”   这一年多,他都在等那个机会。   那个可以名正言顺告倒杨威的机会。   云词时常会觉得那一年半的时光,时不时地以某些形式出现,提醒他两个人不在一起的这段时间,虞寻是怎样度过的。   ——“跟我在一起会很累。”   所以他就什么都自己扛着。   云词今天也没课,于是在虞寻出门前,也跟着出去了。   虞寻以为他是要去楼下小卖部:“要买什么,我回来给你带。”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   云词在等电梯的时候,伸手牵住了他的手。   十指相扣的瞬间,还和第一次牵手时一样,心跳控制不住地漏了一拍。   云词明目张胆牵着他的手说:“跟你一起去。”   律师事务所离这里不远。   律师姓周,四十多岁,戴眼镜,看着很和蔼。   进去之后,两人在办公室里聊了会儿。   周律师简单分析了一下目前的案情,又说:“我也没帮你什么,大部分东西都是你自己整理好给我的。现在杨威以为我们是想告他家暴,他想不到你收集的根本不是他家暴的证据。”   虞寻是他接过的,他记忆最深刻的一个案子。   这位客户刚来的时候还是一名大一学生,在这个过程里,几乎所有内容都是他自己整理的。   好几次,他都想问这孩子大四要不要直接来他们律所实习得了。   “……”   末了,周律师又带着几分八卦欲问他:“今天不是一个人来?”   在周律师的印象里,这名少年从来都是独来独往,话也很少。   但今天不是。   另一名少年就站在走廊上等他,偶尔低头看手机,抬起头后,目光又锁在他身上,不再移开。   两人都穿的同色系T恤,像是约好的一样。   清瘦且高,充满朝气的年龄。   “嗯,”虞寻波澜不惊的眼睛里,闪烁了一点光,“我对象。”   周律师:“一个专业的?”   虞寻:“是。”   周律师:“成绩好吗。”   以前总是要跟云词争第一的虞寻在外人面前却是脱口而出:“比我好。”   周律师算盘打得响亮,打算一挖挖俩:“比你还强,大四一块儿来我这实习呗。那个被告要是来闹,我给他发律师函。”   他和杨威也算打了一年半的交道。   周律师:“你说是吧,我跟那位被告,都老熟人了。”   虞寻最后说:“谢谢周律。”   “到时候再看,”他又说,“得看他愿不愿意。”   云词在外面等了半个多小时,边等边观察律所的工作环境和整体状态,等着等着发现这两个人似乎换了话题,一直在往他的方向看。   走出律所之后,云词问:“刚才看我干什么。”   这回是虞寻主动去牵他的手:“夸你帅。”   “还有么。”   “夸我眼光好。”   “……”   说话间,两人走远。   外面阳光更盛,街道两旁绿叶成荫。   -   中午,两人直接去的火锅店。   这家火锅店,他们大一那会儿就来过几次,也是文艺汇演后,两拨人曾坐在这“摔杯为号”的地方。   他们到的最晚,进店的时候,流子和李言已经一人一桌安排好座位了。   也不能算安排好了,因为两拨人还在争吵:“还是分开坐比较好吧,这样穿插着坐,怪尴尬的。”   流子坐在李言对面拍了下桌子,示意自己的弟兄们都安静点:“有什么,我都能免为其难委曲求全忍气吞声跟李言这小子挨着坐了,你们穿插着坐怎么了!”   李言也怒了:“你以为我愿意?你一口气三个成语,怎么,语文考几分?”   流子:“你语文就好?”   李言心说他在流子这个学渣面前还能没有底气吗:“我高考115分。”   流子晃着腿:“我113,如果加上那两分卷面分,我也不比你低。”   “……”   这场荒唐的闹剧,直到包间门被人推开,这才陡然安静下来。   然后一阵兵荒马乱——   流子率先起身,拉开一张临时用A4纸贴起来的横幅,上书:欢迎大嫂。   李言紧随其后,一边暴怒:“你他妈是傻逼?不是说傻逼才搞这套吗!”   但话虽然这么说,他也做足了两手准备,从手边拿出一个平板,平板开机后,屏幕滚动出一行亮丽的大字:向虞嫂问好。   流子:“操,你这么歹毒。”   李言:“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流子又说:“谁是嫂???你们打错字了。”   李言:“你们才写错字,哥字不会写?”   “……”   云词倚着门,有点后悔自己提出吃顿饭这个提议了。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又抬起头说:“现在散伙,还来得及去食堂打饭。”   “散什么伙,”虞寻跟在他后面,晃悠着进来,胸前的黑绳本来还藏在衣服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特意拽到了外面,挂在脖子上特别明显,“这不是挺热闹。”   虞寻说话的时候,手还搭在云词肩上。   他又说:“……我当嫂,也行。随便叫吧。”   这个人对这种名义上的东西,并不怎么在意。   说完,他低声凑在云词耳边,用只有他听得见的音量说:“反正——晚上我在上面。”   “……”   云词那张冷淡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落座后。   李言不知道自己发挥怎么样,虞嫂满意不满意,在边上问:“他刚才说什么了。”   云词脑子还在烧:“夸你字写得好。”   李言提醒:“……我这是平板,电子科技。”   “哦,”云词筷子拿反了,木着脸说,“夸你平板字体不错。”   作者有话说:   (专业相关并不专业orz先跪了) 第九十章   服务员很快上齐了菜, 屋内热气氤氲,火锅味儿弥漫。   虞寻落座后,随手指了指那张简易横幅, 对流子说:“把东西收了。”   云词以为他也觉得这玩意儿傻逼。   然而很快发现这人的注意点根本不在这上面:“下次字写好看点, 大嫂两个字写这么丑, 不知道这两个字很重要么。”   流子没什么表情地说:“知道了。”   “……”   谈恋爱会让人迷失。   以至于他差点忘了,他男朋友有时候也挺神经病。   云词视线在两桌人上转了一圈, 想起来跟这帮人也好长时间没再聚过了。上大三后,大家都变得忙碌起来,开始做踏入社会之前的准备。   当然这两桌人的反应都很尴尬, 好像浑身长刺, 不知道的还以为来吃断头饭。   还有人的手机一直不断在响。   虞寻坐在这群人里, 恍然间, 像是回到了西高那会儿,虽然这人距离那时候变了很多,他原先那股漫不经心的锋利的气息压下去, 变得沉了些。   虞寻问:“怎么不接。”   那男生:“……不太方便。”   “?”   “八卦电话,”那男生又解释,“响一天了。”   八卦的内容是什么, 不用他多说,在座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他们从刷到朋友圈开始, 就很难接受——尤其这两人还是勾肩搭背推门进来的。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再联想到之前李言和流子拼命对他们说的礼貌。   当初不以为然,现在只能拼命反思自己当初究竟够不够礼貌, 恨不得穿越回去, 表现得更礼貌一点。   “当初篮球赛, 我们给他们一人送一瓶水, ”有人小声对李言低语, “还是太保守了,一瓶水哪够喝,早知今日,当初就该给他们送两瓶。”   李言麻木地赞扬这位开悟的兄弟,说:“……很好,你进入状态了。”   当初他承受过的一切!   现在该这群兄弟去承受了!   云词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该怎么和他们说,三言两语似乎讲不清楚。   但虞寻很热衷于讨论这件事。   得到这个答案,虞寻往后靠了下,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想知道?”   其他人齐齐点头:“想。”   有人按捺不住,主动提问:“你们谁追的谁?”   虞寻毫不避讳:“我追的他。”   话音刚落,李言立即拍桌,冲流子喊:“你赌输了,一百,给钱。”   “……操,”流子从兜里掏出一百块,扔给他,并且强行挽尊,“谁追谁不代表什么,真男人就是要主动。”   那人的第二个问题:“可你们不是死对头吗。”   这个问题很关键,所有人都在等待答案。   当年那么讨厌对方的两个人,怎么就在一起了。   “死对头?”   虞寻咀嚼了一番这个词,然后手指搭在带着凉意的玻璃杯上,轻点了一下说:“我从来没有把他当成敌人。”   满屋寂静。   所有人就这么屏气凝神地,听见了关于“死对头”这个词的另类解读。   “从高中开始,”虞寻轻描淡写,但眼神却无比认真地说,“他一直都是那个对我来说很重要,让我不断关注的人。”   很重要。   不断关注。   ……   被虞寻这么一提醒,其他人也逐渐反应过来:也是,谁上个学会那么关注对方。小到今天小卖部买了几个鸡腿,大到比赛拿了第几名。   “有一说一,”有人说,“我高中暗恋校花,但我也不知道她中午吃不吃鸡腿……”   坐他边上的人表示:“你这么说,荒谬之中居然有了一丝合理性,我居然开始接受现实了。”   “……”   “总之现在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流子端着杯子,站起来做总结发言,颇有种道上两个团伙合并的感觉,“以后你们的事,就是我流子的事。”   “出门在外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报我名字。”   李言质疑:“报你名字有什么用?”   流子:“就是因为没什么用,所以可以随便让你们报一下。”   “……”   李言骂了一句:“傻逼。”   他骂完发现云词正在看他。   李言想起来他们现在是一家人了,于是他憋了半天改口说:“开玩笑的。”   他又虚情假意地说:“……流子这个人真仗义,来,给流哥一点掌声。”   突然讲起了礼貌,刚开始其他人都有点不太习惯。   有人夹菜的时候,不小心把别人下的牛肉一块儿捞了。   边上的人想骂人:“你他……”但最后一个字没有骂出口,急转直下,变成了一句“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吃吧。”   云词察觉到一丝熟悉。   好像当初李言和流子精神出问题的那阵子,也是这反应。   于是李言吃饭吃着吃着,云词敲了一下他的碗边。   李言:“?”   云词平静地开口:“大外甥。”   李言:“……昂。”   云词问:“你早就知道了?”   李言反应过来他这话什么意思,拿筷子的手顿了下,然后点了点头。   云词:“什么时候。”   李言:“大一,文艺汇演那天。”   云词不记得文艺汇演那天发生过什么了,印象里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李言满脸写着不愿回忆四个大字:“那天退场的时候,我和流子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打架,就进了消防通道,结果看到你们……算了,我实在不想提。”   那天他也和虞寻在消防通道。   云词没想到那天隐隐觉得似乎有人,居然是他们两个。   云词解释:“本来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说的。”   只是谁也没料到,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   李言当然知道这个机会为什么一直等到现在,于是故意避开那段时间,转移话题重心:“现在就挺合适的,这么长的缓冲时间,你要是再早点,我都不一定承受得住。”   李言最后又说:“总之,你俩好好的就行。”   李言难得说这么肉麻的话:“你之前那个状态,搞得我也担心。”   说完,他自己也有点起鸡皮疙瘩:“算了,我这语文水平,也说不出什么有水平的话了。”   李言默默地把手里的酒杯倒满,然后伸长手去碰了一下虞寻的水杯,最后才轻轻碰了一下云词的杯子。   这是兄弟之间,最真挚的祝福了。   -   饭后,一群人往回走。   校外那条街时不时会举办各种活动,这天他们吃完饭出来,发现路上多了不少摊位,其中有一家摊位上摆着熟悉的玩具枪和一堆气球。   这次的一等奖是大型娃娃。   一群大老爷们,没人对那个软绵绵的娃娃感兴趣,唯一有流子停下了脚步:“老板,来十块钱。”   “?”   云词扫了他一眼:“你喜欢这个?”   流子感觉自己被鄙视了,但还是礼貌解释:“……送人的。”   李言在旁边插嘴:“送他那个打游戏的妹子,还在追呢,我还以为他脱单了,搞半天人压根也没答应。”   流子“操”了一声:“老子起码有脱单的希望,你有吗?”   李言:“……”   总之,因为流子要追人,其他人也齐齐停下脚步,一群人把整个摊位紧紧围住,齐心协力帮流子追女生。   “流哥,”有人掏出手机,“要帮你录个视频吗。”   流子骂了句傻逼,然后抬手整理发型:“把老子拍帅点。”   云词有过经验,跟他说了嘴从哪排开始比较好打:“……对了,这枪也不太准,瞄的时候往下压一点。”   流子第一次获得来自敌我两方的支持,不太适应,说:“谢了。”   他非常别扭地喊,“大……大……”   他大了半天,眼一闭心一横:“大嫂。”   “不客气,”云词说,“不过——”   他又淡淡地说,“没打中的话,就当我没教过。”   云词补刀了一句:“有点丢人。”   流子:“……”   操。   最后一群人围着流子起哄,喊加油。场面挺热闹。   只是流子在握枪的前一秒,突然对李言勾了勾手:“你过来。”   李言:“?”   流子低声说:“当初,那个打枪的摊位,记得吗,你兄弟非要打,打完了还送……”   李言:“……”   他也想起来了。   他表舅当初做的事,和现在的流子有什么差别,当初愣是没人觉得不对。   “看见没有,”李言最后找到了可以用来攻击的角度说,“你这些都是我兄弟八百年前就玩剩下的招数了。”   流子:“……”   云词站在最后,远远地看了眼,忽然想到这群人曾经敌对过的样子,然后再往后面扫了眼,瞥见站得比他还要靠后的某个身影。   虞寻站在队伍末尾,没上去凑热闹。   少年站在阳光下,脖子里那条黑绳还是明晃晃地露在外面,过于精致的五官添了几分硬气。云词看着他从裤子口袋里摸了一盒什么东西,然后从里面抽了什么出来。   虞寻低着头,手里的东西刚拆到一半,被人突然抽走。   云词以为虞寻在背着他抽烟,结果抽出来才发现是一盒口香糖。方形的,扁的盒子,远看很像烟盒。   虞寻挑眉问:“怎么。”   云词抿唇,又还给他了:“随便看看。”   虞寻“哦”了一声:“你以为我拿的是什么。”   云词心思太好猜,他接过后,承认:“买来戒烟用的。”   “是有点想抽,”他说,“但答应过你。”   ……   云词还没说话,他又捏着那盒口香糖,俯身向他靠近,说话时眼尾微挑:“看在你男朋友这么听话的份上,是不是该给点奖励。”   虞寻逼近的时候,前方不远处,流子已经射完一排,还剩下最后一排气球。   他们所有弟兄正闹哄哄地齐声喊:   “牛逼啊流哥——”   “我要是妹子,我现在已经爱上你了。”   “……”   鼎沸的人声里,人群末尾。   在虞寻话音刚落下的后一秒,云词毫不犹豫地,炽热的唇贴上了他的。   两人就这么在人群后面,接了个吻。   虞寻之前已经嚼了好几片,唇齿交缠间,云词感受到很浓的薄荷味。   ……   没由来地,他想起刚开学时,虞寻送过他的那箱薄荷汽水。   那时两人仍在针锋相对,他把虞寻的这种行为定义成故意找茬,并且连夜摇人喝水。   那箱水他当时一瓶也没碰,不知道喝起来究竟是什么滋味。   但在分开的那一年多里,他每路过校外小卖部一次,就忍不住走进去一次。在炎热的盛夏,拎着从小卖部买的一瓶汽水出来。   他会把每一瓶都喝完,这才知道虞寻当时送的水是什么味儿的了。   很苦的薄荷味儿。   ……   于是记忆里,薄荷一直和苦涩划着等号。   现在变甜了。像薄荷糖。 第九十一章   大三忙碌的生活还在继续。   和虞寻一起在校外的生活和云词当初想象过的差不多, 这件房子变成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宿舍”,每天一起约着去上课,去食堂。   每节课下课后, 虞寻都会在他们班教室门口等他一起回去。   云词常常埋头记完上课的笔记, 再抬起头, 看见被围在走廊上的某个人。   他们这栋教学楼里大一大二的学生很多,同一层就有好几间大一新生的教室。学弟学妹们太热情, 他们作为大三的学长,经常被以各种理由接近。   虞寻这个人又太招摇,每次出现, 都能把周围班级的学生引过来。   云词收拾完东西, 刚走到后门。   就听见虞寻在说:“我有对象了。”   “嗯, 不会分的那种。”他拖着音调, 但这次明显有点不耐烦,“……还有事吗,没事的话, 麻烦让让,我得接我男朋友下课了。”   这人很受欢迎这件事,他不是第一天知道。   等云词被他牵着走出包围圈后, 突然想问他分开的这一年多,有没有人像这样接近过他。   只是话还没问出口, 虞寻倒是先忍不住了:“你们这栋楼,学弟学妹挺多啊。”   “?”   虞寻别过头, 有点介意地说:“也这么围你么。”   “……”   明明被围的人是他自己, 怎么能绕到他身上。不过想想又觉得很正常, 这个人的注意力好像一直如此。   云词淡淡地说:“有吧。”   虞寻:“什么叫有吧。”   云词胡扯:“人太多, 记不住了。”   “…………”   虞寻“啧”了一声, 说:“记住的有哪些,明天我一个一个找。”   云词面无表情地说:“你怎么不在我们班级门口竖个牌子。”   虞寻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操作的可行性:“老高允许的话,也不是不行。”   “……”云词最后为了高平阳的精神状态和心理健康说,“没人。那段时间脾气不太好,谁都没搭理过。”   虞寻:“巧了。我也是。”   两人从教室出来之后,又去食堂吃饭。   吃饭间隙,云词抽空回复刘家宇的消息。   刘家宇非常不适应地抱怨:[你现在不仅出题的速度变慢了,连回我消息给我讲题的速度也变慢了。]   刘家宇:[以前你半夜都在线的!!!!]   刘家宇说的是他失恋那会儿的状态。   那时候何止半夜。   他能通宵玩个破游戏,不分昼夜。   刘家宇也看到了那条朋友圈,已经接受过震撼的洗礼,只能默默咆哮:[都说了男人要以事业为重!事业!为重!]   云词随手回复他:[我恋爱脑,你是第一天知道么。]   虞寻给他夹菜的时候问了一嘴:“在跟谁聊。”   云词说:“一个小屁孩。”   “正好跟他说一声,”他又说,“之后家教不做了。”   云词回复完,放下手机:“没空管他。”   云词大三后,就减少了给刘家宇的上课频率,原来的计划是做到这学期期末就辞。   虞寻又把自己碗里他爱吃的东西夹给他,然后撑着下巴追问:“怎么没空。”   云词:“跟你一起准备考试。”   他想了想,补上一句,“明年还要一起实习。”   他说完,发现虞寻撑着下巴看着他笑了。   “笑什么。”   虞寻没说因为这两个“一起”,是在谈论和彼此有关的未来。他曲起手指敲了下桌面,说:“吃饭,小词。”   -   转眼到了周末。   虞寻难得有一天空闲,不用去医院照看虞莹,也不用去店里上班。   于是两人睡醒后,又在床上躺了会儿。   鱼吃吃热衷于翻各种东西,尤其喜欢亮晶晶的包装袋,一早上像一只小狗一样到处叼东西。一会儿叼过来一根逗猫棒,一会儿又重重地跳上床,嘴里咬着另一样东西。   云词伸手,没睡醒,迷迷糊糊接过来。   他半撑着坐起身一看,发现是一张薄薄的,透明塑料膜。   “……”   是昨天晚上新拆的某盒东西的塑封膜。   虞寻也作势要起身,被他猛地一把按了回去:“……”   “没什么,”云词说,“垃圾桶里翻的。”   他把那张塑封膜攥紧,握进手心,然后不太自然地说:“我去扔了。”   云词下床后,扔完东西,顺手给鱼吃吃倒了点猫粮。   他蹲在猫碗边上,用手指点了点它的额头:“下次别乱叼。”   鱼吃吃听见他声音,蹭了他一下。   云词揉了把它的脑袋,投降的速度很快:“算了,叼就叼吧。”   他和虞寻在生活上并没有明确的任务分工,有时候他先起来了,就把早饭做了。   云词简单热了几样东西,吃过之后,两人在客厅享受难得的假期。   云词拿起手机,冲他扬了扬下巴,有点宣战的意味:“上号。”   虞寻应了一声,然后在他边上找到一个舒适的、固定的位置——他绕到云词身后,从身后环抱住他,下巴抵在他头顶。   不过这次并不是找他PK。   玩的还是之前那款游戏,黑衣角色不再是他身边详装路过的路人了。   两人在游戏里一起下副本,云词的号等级比他高,这人以前只在游戏里乱晃,不做任务的后果就是现在离了他什么本都打不过去。   虞寻跟在他边上,像个小弟。   ……   这种画面诡异地满足了云词高中时候的幻想。   云词甚至打游戏的时候话都变多了,他时不时冷冷地来几句:“到我身后。”   “你别打,我上。”   “你打不过。”   “……”   虞寻老老实实待在一边,负责给他回血。   一局胜利过后,云词没忍住说出了心声:“厉害么。”   虞寻的声音从他头顶轻飘飘地传过来:“嗯,厉害。”   云词飘了。   他捏了下手指骨节:“厉害就给大哥磕个头。”   “……”   头顶沉默一瞬。   然后响起一声意味不明的:“大哥?”   虞寻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手机,转而落到他腰上,然后熟练地探了进去。   他低下头,又在云词耳边说了一句:“昨晚到底是谁喊谁哥?”   “……”云词抿着唇,不想动摇自己的大哥地位,“不记得了。”   两人之间经常还是会有这种暗暗较劲的时刻。   虞寻在家穿得很随意,入秋后,他身上就穿了件毛衣,从后面环抱住他的时候有种和身上坚硬骨骼不同的柔软触觉。   在这把火越烧越旺的同时,虞寻手机响了。   云词扫了一眼,还是之前那个响过无数次的电话号码,响的次数过于频繁,以至于这个号他都快背出来了。   虞寻看都没看,直接摁了挂断。   然后他把云词衣服下摆整理好,在他发顶上亲了一口说:“大哥今天放你一马。”   蹲在边上的鱼吃吃疑惑地看着他们这种争做大哥的行为,并发出不理解的喵呜声。   -   国庆放假,云词回了一趟家。   他和严跃从之前那通电话后,联系就变少了。   他搬出去之后,没办法再和严跃汇报什么,也是从这个时候,他才真正觉察到自己的人生开始和严跃的生活轨迹渐渐分开。   应了当初大一刚入学,高平阳整天挂在嘴边的那句“离开父母,你们要开始自己的人生了”。   严跃也在无声改变。   开始尽量不再去管控他,平时给他分享的东西从“游戏毁坏人生”变成了“吃这几样东西,身体会越来越健康”。   对他的提醒也止于一句注意休息。   云词已经不用严跃支付生活费很久了,偶尔逢年过节,还会反过来给他发红包。   这次国庆回家,他也给严跃带了点保健礼品。   严跃开门的时候,父子俩沉默一阵,然后严跃说了声:“谢谢。”   进屋后,云词发现家里有不少变动。   云词站在自己房间门口,看着屋内的陌生景象,问:“我房间怎么回事?”   “改杂物间了,”严跃说,“反正你不在家,刚好放点东西。”   云词:“……也行。”   云词绕回客厅,又问:“棋盘呢。”   严跃:“卖了。你早不下棋了。”   “……”   “但你新买的这个,”云词对着客厅里严跃新置办的电子琴,陷入某种沉默,过了会儿说,“你要练?”   他从来没听说过严跃有音乐爱好。   严跃透露:“年轻时候的爱好了,后来一直没时间。”   很意外,放手后,严跃居然也感受到一阵自由。   云词说他感觉自己的人生都不是自己的,他过去多年又何尝不是在为了孩子而活。   云词以为回家会和严跃两个人相互沉默到傍晚吃饭,然后再相安无事地道一句晚安,没想到聊了不少,只不过两个人的话题里还是没出现姓虞的某个人。   只是在云词第二天要走的时候,严跃叫住了他。   “这个,”严跃板着脸,把一袋子吃的拎给他,说,“你带回去吃。”   云词正想说给个吃的为什么脸还故意板成这样,结果一低头,看见袋子里的东西被拆成了两份。   严跃作势要关门:“走吧,车快来了。”   云词想说很多话,最后只说了三个字:“谢谢爸。”   严跃看着他,关门之前还是没忍住:“那个……”他含糊其辞地问,“立案了没有。”   毕竟是以前的学生,倾力带了三年,也知道他家里发生的事,见过那孩子高中时候困难的样子。   云词说:“估计快了。”   -   杨威还以为虞寻在折腾那没用的家暴,他每天喝得醉醺醺回出租屋。   浑浑噩噩的,生活极度混乱。   真实的世界和酒后不清醒的世界失衡交错。   出租屋里,屋内一片凌乱,到处都是垃圾,还有他从赌场带出来的赌场币。   这一年半的时间里,前一年他还算老实,但老实不过多久,就想找以前认识的一圈人骗点钱,但曾经认识的人都疏远了他,他只能想点别的办法。   他不甘心这辈子就这样了。   他要让曾经看不起他的所有人都知道,他还像以前做生意的时候那样威风。   杨威这天喝多,晚上睡觉梦见了虞莹。   他很少梦见她,这还是第一次。   虞莹那女人在梦里血淋淋的。   怎么打都打不死,他一拳一拳下去,打烦了,梦里瞥见厨房有把刀,刚要拿起来,不知为什么,发现刀尖冲向的是他自己。   一股寒意从头淋到脚。   杨威瞬间惊醒。   “怎么会梦到这个贱婊子。”他自言自语着,伸手想去拿一罐酒,结果发现已经全是空瓶,然后又骂骂咧咧地去看手机。   出租屋里窗帘紧闭,根本看不出白天黑夜。   只有手机时间显示现在是上午九点半。   然后,门突然被人敲响。   杨威以为是快递,扬声道:“放门口。”   敲门声没有停止。   杨威:“妈的,都说了,放门口。”   他踩着拖鞋,不太清醒地下床去开门,然而门刚打开,迎面撞见了一枚警徽。   公安执法人员站在门外说:“杨威,我们接到举报,你涉嫌诈骗他人钱财及聚众赌博,跟我们走一趟。”   “举报?”杨威傻眼了。   只有他举报别人的份,谁敢举报他。   “谁举报我,”杨威双手被扣到身后,不断反抗着喊,“谁?我没有做过,我是被冤枉的——是谁举报我。”   他突然安静了一下。   接着,他想起刚才那个梦。   他问:“他是不是姓虞?”   -   这个杨威被带走的早上,虞寻过得分外平静。   很奇怪,他想。   他以为等到这一天,多少会有很多情绪。   只是真到了这天,好像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睁开眼,云词在他怀里,平时连嘴都硬的一个人,早晨在他怀里的时候却软得很。   云词自己都无意识,半梦半醒间用鼻尖蹭了一下他的脖颈。   所有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升起来,就在这细微的动作间消失了。   然后虞寻看了会儿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起床去做早饭,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   唯一的变化是。   他的手机终于安静了。   没有杨威的骚扰电话,和杨威解除婚姻关系后的虞莹状态也在变好。   云词睡到快十点,起床后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份早餐。   他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但再多的话也无从说起,最后说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早。”   虞寻正曲着蹲在猫碗边上,听见他的声音,抬起了头。   这段时间以来,他没再去理发店理过头发,当初在长廊上碰见的模样被逐渐覆盖,头发长长许多,碎发遮在额前,定定地看着他,勾唇说:“早。”   -   又过了一阵,气温骤降,逐渐入冬。   云词和虞寻两人搬一块儿住后,衣服围巾基本都混着穿,出门拿到哪条算哪条。   等他到了教室,才发现脖子里围的那条围巾是虞寻的。   这天专业课老师在讲一个案例。   “这个案子里,取保候审咱们以前学过,是指侦查机关责令犯罪嫌疑人提供担保人或交纳保证金并出具保证书……保证不逃避或妨碍侦查,并随传随到……”   云词一边在书桌底下给虞寻发消息,一边把书本上案例里的四个字圈起来。   yc:[拿错围巾了。]   虞寻回得很快。   黑色头像回过来三个字:[没拿错。]   yx:[我故意的。]   手机里未读消息还有很多,有个群聊一直在聊天,是之前李言和流子分别拉过、但现在已经合并了的打架群。   群名叫:【大家都是一家人】。   但群聊内容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因为李言和流子两个人总是和谐不过三分钟,又开始带头掐架。   李言:[你妹子没追到,八字没一撇,就别整天叭叭了。]   流子:[你懂什么。]   流子:[她为什么只让我给她带早饭,不让别人给她带。]   李言:[……你当舔狗还挺骄傲。]   流子:[操。你再说一遍。]   李言:[舔狗。]   流子破防了,这回发的甚至不是文字,而是充满咆哮音的语音条:[你在哪间教室上课???有种出来,厕所单挑。]   在李言和流子骂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群里有个人挺身而出:[别骂了别骂了。]   不过其他人的表现都异常淡定。   那人:[你们不劝劝?]   群里其他兄弟纷纷表示:[死对头已经被重新定义过了,打是亲骂是爱,如果哪天流哥和言哥也官宣,我也不会意外了。]   这话一出,李言和流子瞬间安静下来。   李言:[……]   流子:[…………]   云词扫了眼,没跟他们一块儿开玩笑,他对着“取保候审”四个字,右眼皮跳了下。如果杨威还想折腾的话,这是他唯一能出来的方式了。   有时候一些好的设想不一定灵验,但坏的设想总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发生。   云词白天刚在课堂上设想过这个最坏的可能,傍晚,他被持续跳动的右眼皮磨得心情有点烦躁。   虞寻去店里了。   本来两个人说好,让云词在家里等他。   但这天傍晚云词实在待不住,于是放下备考的书,散步去虞寻上班的地方附近。   刚入冬,寒风四起,路上光秃秃的,很是萧条。   云词站在街对面,远远地看着店里的灯光,刚低下头给虞寻发了条消息,让他猜猜自己在哪儿。   抬起头后,留意到附近狭窄的巷弄里,有一个戴着口罩和帽子,身上衣服裹得很紧的男人。   男人佝偻着背,手一直塞在大衣口袋里,似乎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最明显的,是男人的眼睛。   视线和他看向的是同一个方向。   紧紧锁着店里的人。   杨威在他妈面前痛哭流涕,又反复强调自己身体有重大疾病,让他妈做了担保人,出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虞寻算账。   他这些年颠沛流离,好不容易赌博刚有点起色,一下又跌回去了。   全都因为虞寻。   虞寻把虞莹从他身边带走。   把他送进去判刑。   ……   他的人生已经这样了,死之前变成鬼,也要拖他下水。   然而手里的刀刚要掏出来,就被人从后面猛地飞扑,突如其来的力道将他压倒再地,刀尖划过他自己的手掌。   他根本来不及出声,也来不及看对方是谁,慌乱间,只剩本能在作祟。   他奋力挣脱反扑,掌心撑着地面,握着刀起身,这才看清来人是谁——少年比他高出一截,明明清瘦却藏着一股爆发力,看向他的时候冷清的眼底泛着猩红色。   他只看清了这一眼。   因为云词很快又逼近他,手段干脆利落地掐上他手腕,试图把刀掰落。   杨威没这么好对付,他握刀的手紧了几分:“那你替他去死吧。”   但云词根本不怕,或者说,在那一刻,有比害怕更重要的东西。   云词用手去接那把刀,不顾刀刃划破掌心。   “……”云词一字一句地说,“他本来可以过得很好。”   站在他面前的,仿佛不是一个人。   而是这么多年困住虞寻的某个阴影。   “所以,该消失的是你。”   -   店内。   虞寻看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过去十几分钟。   黑色头像回过去一个问号:[?]   以他对云词的了解,他男朋友不会无缘无故给他发这个。   他倚着柜台,抬眼扫了一眼街对面。   今天天气不好,灰暗的天空笼罩下,街道也看起来略显陈旧。街对面空空荡荡,没有人。   他等云词回消息,云词却没再回了。   虞寻想了想,低头拨过去一通语音电话,和电话铃声一起响起的,还有店外街道上的警车声。   警笛声非常紧促。   店里新进来的两名客人互相议论:   “杀人啦?”   “不是,听说是边上巷子里有人持刀抢劫——”   “我知道,我来的时候看见了,一个男孩子,个子很高,白衣服的是伐。”   个子很高。白衣服的。   虞寻心跳漏了一拍,他把客人递过来的购物篮一把推开,直接往外冲。   寒风钻进他衣服里,他一路跑进边上的巷弄里。   巷弄边上停着两辆警车。   云词倚着墙,手上缠着一卷白色绷带。   虞寻喘着气,对上云词的视线。   他有很多话想说,甚至因为担心,差点压不住情绪:“你——”知不知道很危险。   但云词打断了他的话:“抓到了。”   “……”   这一刻的虞寻像生活在某段慢镜头片段里,杨威被押进警车里,周围一片纷乱,但他周围的一切却又很安静。   静地像默片。   周围只有肆意席卷而来的风在晃动,还有云词的声音。   “抓到他了,”昏暗的傍晚,巷弄口有一盏街灯,正好照在云词身上,他最后说,“……没有人可以困住你了。”   作者有话说:   注:课堂内容引用百科,以及前面的内容改动了一些,咨询律师表示除非当场报警不然事后告不了家暴,民事有效期内可以告不过就是一些赔偿金,所以改了一下告别的啦。 第九十二章   医院里。   消毒水味儿浓厚, 走廊上人来人往。   医生在办公室里边填单子边说:“伤口割得有点深,回去不要碰水,忌口, 过半个月回来拆线。”   虞寻坐在他对面, 认认真真记下注意事项。   然后他接过单子, 推门出去缴费。   回来的时候远远看见医院走廊的椅子上,云词就坐在那等他。   他穿了件白色外套, 眼眸垂着,睫毛长长地压下去,看着依旧冷淡的样子, 走廊上有穿着病号服的小孩跑来跑去, 差点撞在他身上。   他伸出另一只手, 掌心按在小孩头顶, 免得他摔倒:“站稳,小孩。”   ……   医院的长廊长得没有尽头。   像时空隧道的某道缝隙一样。   无数个云词在他面前出现,不断交叠。   穿校服的云词, 在家里的云词,在网吧陪他打游戏的云词,比赛赛场上倨傲的、不可一世的云词。   他暗恋过的云词, 偷偷放在心上的云词。   还有直白而热烈地,说喜欢他, 回应他的云词。   这个人,从高一开始就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一直到现在。   他带着虞莹东躲西藏, 每天混乱度日的时候, 也想过他怎么会抽中这样一张烂牌。为什么杨威那种人要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把 他的人生搅得一团糟。   但是云词出现了。   他又时常觉得, 怎么会这么幸运。   虞寻压下翻涌而出的情绪, 只是眼眶还是滚烫。   等云词收回手,抬眼就看见虞寻走过来,没有在他身边的空位上坐下,而是走到他面前后蹲下了。   这人原本比他高一些,蹲下后,两人有了高度差,云词只能垂眼看他——像在看一只家养的大型动物,而且这只大型动物眼睛还泛着红。   云词开口,打破沉默:“知道你很感动。”   他又说:“但也不用偷偷哭。”   玩笑话在这种情况下明显失效。   虞寻没接话,他低垂着头,以一种近乎臣服的虔诚姿势蹲着,额头抵在云词手背上,低声问:“为什么一个人过去。”   “刚好撞上,”云词说,“事发突然。”   虞寻又说:“他拿的是刀,出事了怎么办。”   “……”   云词:“我应该打得过。”   虞寻重复他的话:“应该。”   云词承认:“当时没想那么多。”   他又补充:“他要是逃了……”   取保候审阶段,嫌疑人逃亡的案例虽然少,但不是没有。杨威如果真鱼死网破逃了,那虞寻这一年多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而且杨威一天不落网,虞寻就一天不能正常生活。   然而云词话都没说话,虞寻干脆利落地,哑声打断他:“那就让他逃。”   “你比他重要。”   “……”   他愿意不得安宁。   也宁愿这把刀,扎向的是他。   唯独不希望云词出事。   回去的路上,虞寻都分外沉默。   只是牵着他的手握得很紧,紧到几乎没有缝隙,他手都快被这人握出汗了。   云词其实自己倒没什么感觉,缝针的时候也没觉得多疼,但是虞寻这个牵手的力道,好像他比他痛多了:“怎么感觉你比我还疼。”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路口。   红绿灯闪烁间,虞寻闷声说:“他就算捅我一刀,也不会有现在疼。”   云词现在想想,也觉得当时冲动了些,明明已经报警了,更理智的做法是拖延时间等警察赶到。   他抿了抿唇说:“我下次注意。”   “不会有下次。”   过马路前,虞寻看着他说:“任何人都不会再伤害你。”   从医院回去之后,虞寻连鱼吃吃碗里的猫粮空了都没顾得上管,他拿了衣服,去浴室放水。   云词进浴室前还想再挣扎一下:“我还有一只手。”   虞寻倚在门口,堵着他说:“一只手不方便。”   云词:“挺方便。”   虞寻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残酷的话:“没在跟你商量,进去。”   “……”   半小时后。   云词又被摁在沙发上吹头发。   虞寻的动作很轻,像在触碰某种易碎品,落在他头发上的力道轻不可察。   晚上睡觉的时候虞寻几乎隔一个小时就醒一次。   云词起初以为他是睡不着:“做噩梦了么。”   然而虞寻只是将眼睛睁开一道缝,落在他手上,确认他的手没被压到,才又阖上:“没,就是想看看你。”   他揽着云词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云词知道他还在后怕,于是安慰他:“没什么事。”   说完,他又突然说:“其实我今天打的,还挺帅。”   “?”   虞寻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跟帅不帅扯上什么关系。   云词刻在基因里的欲望悄悄作祟:“我罩过你。”   虞寻“嗯”了一声。   云词切入重点:“以后出门说是你大哥,不过分吧。”   “……”   虞寻难得地沉默了。   他这位男朋友。   白天徒手接刀。   晚上还在被窝里,执着自己能不能当大哥。   云词说完,等待虞寻回答。   这个回答对他很重要,不是游戏里那种随随便便喊着玩的的大哥。   而是真正的哥。   “行,”虞寻拿他没办法,摸了下他的脑袋说,“以后你是我大哥。”   云词享受了一个月的大哥待遇。   虽然是那种吃饭的时候,小弟都恨不得追上来给他喂饭的大哥。   但怎么说,也是当上了。   兄弟群里。   虞寻的备注也改成了:[云词小弟]。   流子是第一个发现的人:[……]   流子压不住火了,以为是云词自己改的,心说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么幼稚。   他手指重重地敲击在屏幕上:[请把手机还给我兄弟。]   有人回复:[这个请字,你是真的开始讲礼貌了流哥。]   流子回复他:[闭嘴。]   李言一开始还有点懵:[你们在聊什么]   李言翻了下聊天记录:[错群了?]   流子:[你不需要知道。]   李言:[???]   李言胜负欲开始叫嚣:[凭什么你能知道我不能知道。]   等他意外点开群列表,他往群里发了一串哈:[哈哈哈哈哈哈]   流子:[……]   李言头一次对这段恋情表达了高度认可,并且表示,要是早知道能靠这种手段征服对手,高中就该撮合他俩谈恋爱。   流子:[…………]   有病吧。而且那叫早恋。   云词看到这句“请把手机还给我兄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虞寻照常在帮他吹头发。   他单手打字,回复流子。   yc:[没抢他手机]   云词在吹风机停下的间隙,示意虞寻上号说话:“看手机。”   顶着“云词小弟”备注的黑色头像出现在群里,发了两句话。   第一句:[嗯,这我大哥。]   第二句:[我自愿的。]   群里静默一阵。   然后流子狂发表情包刷屏。   流子:[妈的,这个群解散算了。]   -   过半个月,云词去医院拆线。   接着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与此同时,杨威的案子也进入最后的流程,由于恶意持刀伤人,量刑加重。   法院宣判当天,虞莹和严跃也来了,场面有点尴尬,云词没想过“见家长”的地点会是在法院。   虞莹和之前看起来不一样,头发剪短了,整个人说话也非常冷静:“谢谢你们。”   她对严跃说:“高中的时候麻烦您费心照顾他了,他一直和我说您是一位非常好的老师。”   严跃扶了一下眼镜,难得地有些无措。   两人又站着说了会儿客套话。   虞莹走前,转向云词的时候说:“他以前就经常和我提到过你的名字。”   云词:“?”   以前。   高中的时候么。他想。   总不能那时候就说是暗恋对象吧,那估计答案就是“死对头”了。   虞莹最后说:“……他说你是他非常好的朋友。”   非常好的。朋友。   云词愣了下。   仿佛穿过时空,他看见高中时候他当成敌人的虞寻,仍是穿着校服的模样,表面上在学校和他打得不可开交,但是回到家里,在虞莹面前却说:“是个非常好的朋友。”   ……   回去的路上,虞寻见他一直不说话:“在想什么。”   云词:“在想我高中的时候好像没说过你一句好话。”   虞寻:“正常。”   他又问,“那都说了些什么。”   云词脱口而出:“傻逼,脑残,和那个有病的。”   他以为虞寻多少会有点介意,毕竟这几个词都不是什么好词。   然而虞寻只是随口问他:“和谁聊的。”   云词:“李言吧。”   虞寻:“频率高么。”   云词想了想:“一天好几次。”   虞寻居然声调略微上扬,挺满意地样子:“哦,你从那时候开始,就一天提我那么多次了。”   “…………”   云词用强烈的心理暗示告诉自己,这人现在是自己男朋友,不能再骂他是神经病了。   傍晚,两人回了公寓楼。   晚上睡前,由于鱼吃吃在床上跑来跑去,导致两人都没了睡意。   夜色渐浓,两人身上的温度也逐渐升高。   虞寻这晚没有吻他其他地方,而是俯身下去,不断吻他带着伤疤的手心。   亲一下。   又一下。   ……   无数次之后。   他忽然说:“上次说错了,其实还有一样东西可以困住我。”   “你。”   只是这个人从来没想过要捆住他。   他希望他像一阵风,要比任何人都自由。 第九十三章   凛冬, 南大夜里静悄悄地下了一场雪。   校园里一片纯白,在学校里随便走两步,就能看到昨天夜里连夜制造的一排排奇形怪状的雪人。   流子和李言偶尔会在群里找他们约早饭, 联络一下感情——只不过现在他们失去单独和自己兄弟联络的机会了, 叫一个出来, 必然会连着另一个。   于是一行四个人吃完饭从食堂出来,一块儿往教学楼方向走。   虞寻走到一半, 极其自然地加入了堆雪人的队伍里。   他蹲在长街边上,手里抓着一捧雪:“堆个小词。”   李言嘴里一句“呵,幼稚, 你看我表舅会理你吗”还没说出口, 他那位冷着脸有些倨傲看起来压根不爱玩雪的表舅也蹲下去了。   “……”   这两个人在课前, 蹲外边一人捏了个雪人。   很幼稚地堆了两个。   一对。   肩并肩立在一起。   李言和流子走在后面, 故意望向别的地方,李言说:“刺眼。”   流子:“太刺眼。”   李言欲盖弥彰:“我说的是这片雪。”   流子:“我说的也是。”   云词堆完雪人,擦过手, 起身看手机时间,手机最上方的日期栏里显示着:12.30。   明天又是三十一号了,今年的最后一天。   也是他每年都会在日历里标红的一天。   这天之后, 就又是新的一年。   临近跨年夜,是整个南大最热闹的时候, 就连平时见面不到五分钟就会掐架的李言和流子都难得和睦地聊起了跨年夜计划。   流子:“今年跨年夜怎么整?”   李言反问他:“你还做生意吗?”   流子:“怎么,你要入股?”   李言:“想多了, 你做生意每年都赔钱, 我入什么股。”   “……”   看在跨年夜的份上, 流子把嘴里想说的话压下去了。   学校论坛上, 关于跨年夜相关, 也涌现出了不少帖子,有大一新生好奇发问:[听说跨年夜学校要停电?]   1L:[以前停,现在不停了。]   楼主回复:[啊?为什么,学校良心发现了吗。]   2L:[是曾经有一年,一届大一新生……算了,你直接在论坛里搜吧,有视频有真相。]   3L:[点进来前我就知道会有人提手电筒歌友会事件2333]   4L:[不知道今年有没有,还挺怀念的,那年我大一刚入学,现在都快实习了。]   5L:[哈哈哈哈当初写检讨写麻了。]   ……   云词像往常一样,下了课之后去自习室。   虞寻今天给他发的消息格外多,明明上午才刚分开,几乎隔几分钟就给他发一条。   黑色头像:[/图片]   黑色头像:[/图片]   黑色头像:[/图片]   云词在图书馆间隙,抽空点开,全是这人的自拍。   说实话,还是很帅。   但也太多了点。   yc:[看看别的。]   虞寻秒回他。   黑色头像:[懂了。]   等云词又从考卷里抬起头,再去看手机的时候,一张某人精心摆拍的腹肌照映入眼帘:“……”   照片背景有点暗,很狭窄,估计是在仓库里,这人单手拽着毛衣下摆,镜头角度从上往下拍了一张,人鱼线顺着暗色调的背景隐在低腰牛仔裤裤边里了。   yx:[还要再看点别的么。]   yc:[……]   他懂什么了。   懂。什么。   ……   云词手忙脚乱地把手机关了。   虞寻的消息就这么一直不断地给他发着,发到了傍晚他下班回公寓楼。   直到这人把他抱在怀里,问他要不要听睡前故事的时候,云词才反应过来:“你是在担心我?”   虞寻“嗯”了一声:“明天……”   他没说下去。   明天的日期太特殊了。   “所以要听什么,”他熟练地打开以前收藏过的网页,“小熊搬家?”   然后虞寻的声音在他耳边很轻地响起:“小熊想搬家去个新地方生活,听说森林尽头有一片很美的湖泊……”   云词整个人往下缩了点,鼻尖抵在他胸膛上。   虞寻身上的温度传过来,蒸得他眼眶有点热:“我没事。”   他从昨晚就开始做梦。   但闭上眼梦见的居然不是车祸那天。   而是记忆里很遥远,他都快忘记了的,琐碎的日常片段。   梦里的云潇在游乐园长椅上对他笑,手里拿着一串棉花糖,整个梦都像这串棉花糖一样柔软。   小时候的他朝着云潇跑过去,云潇弯下腰摸了摸他的头顶,然后问他:“开心吗,小词。”   这个梦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   他睡醒后想了很久,想起这天是周末,云潇带他去附近新开的游乐园玩。   是非常平静的一天。   ……   云词最后眨了下眼睛,闷在柔软的被子里,声音也有点闷地说:“明天,带你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说话间。   零点正好过去。   手机上的日期跳转成12.31。   -   次日。   两人下午买了花,然后坐车去墓地。   去的一路上,虞寻一直在整理衣服,由于紧张,手忙个不停,最后被云词抓在手里才消停。消停没多久,他又不安地问:“你妈妈喜欢什么样的?”   云词回忆了一下小时候云潇夸过的对象:“成绩好的。”   虞寻:“这条还算符合。”   他又问,“还有呢,喜欢帅的么。”   虞寻对自己有点没信心:“……拿得出手的也就这张脸了。”   云词:“喜欢,尤其喜欢姓虞的,最好名字里沾个寻。”   “……”虞寻听着这句明显的瞎话,问,“阿姨真这么说过?”   云词睁着眼:“嗯。”   “反正她会喜欢你的。”云词又说。   “为什么。”   “直觉。”   “……”   两人到那的时候,严跃已经来过了。他习惯大早上去看云潇,因为以前两个人最初相遇也是在早上。   云潇墓前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捧花。   虞寻俯下身,又认真把手里的另一捧花放了上去。   他第一次看清云潇的样子。   以前在云词家里那会儿,那张相片他没怎么看清,就被云词夺过去了。   云潇的眉眼很像云词。   他正看着,打算退到一旁,让云词单独和他妈妈说会儿话。然而云词却没让他走,牵起他的手说:“妈。这是我男朋友。”   “就是以前总和你提过的那个,很讨厌的人。”   “但是现在是很喜欢的人了。”   “你应该也,”云词顿了一下,说,“……挺喜欢他的吧。”   对面那张黑白照片里,云潇依旧微笑着注视着他。   -   云词看完云潇之后,还得回家一趟。   虞寻不跟他一块儿去,在附近找个地方等他。   他绕来绕去,也找不到其他可以打发时间的地方,最后去了之前那家黑网吧。   进去的时候老板不在,一名临时工头也不抬问他:“上多久?”   虞寻递了张纸币过去:“两小时。”   “1号机,”那人解锁好一台机子后说,“进去吧。”   他坐在那打了几把游戏,游戏间隙一直在看手机,等云词给他发消息。   差不多一个多小时后,手机响了。   云词从家里出去,推开单元门,拨过去一通视频电话:“你在哪。”   虞寻还没说话,云词先留意到了电话里的背景音。很熟悉的嘈杂声,有点混乱,有很明显的敲键盘和鼠标的声音。   果然,虞寻在电话对面说:“网吧。”   不需要向对方特意说名字的网吧,也只有那么一家了。   云词站在单元门门口,有点恍惚地想起当年他趁着严跃不注意,半夜溜出来的路线和现在的路线是同一条。   他像重走一遍当年那条路一样,一路摸去黑网吧。   还没进去,就在门口撞见了网吧老板。   网吧老板躲在门口抽烟,抬头看见是他,打了声招呼:“哟,又回来了。”   “……嗯,”云词随口说,“常回来看看。”   网吧老板指了指里面,并不知道他们是约好的:“那谁也在,你俩今天算是撞上了。”   ……   要怎么说,他们今天不是来打PK的。   云词推门进去之前,网吧老板又忽然说了句:“之前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   云词推门的手顿住。   网吧老板又说:“他上次来,红着眼睛,在我这待了很久。”   “问他为什么不哭。”   “他说不能被发现。”   “……”   云词手指绷了下,然后过了片刻,才推开门进去。   网吧里还是老样子,依旧昏暗混乱,有学生结伴过来上网,这群学生身上还穿着西高校服。有种无论外面的世界变成什么样,无论过去多久,这里总有一隅永恒不变地存在着的感觉。   今晚是跨年夜。   所以网吧里的学生格外多。   高中生,也没别的娱乐自由了,成群结队过来过节。   云词站在门口,一眼看见黑网吧角落里,被一群穿校服的学生团团围住的某个人。   虞寻是里面唯一没穿校服的那个,他靠着椅背,耳机戴得有点歪,正漫不经心地点着鼠标。   边上的学生围着他喊:“牛逼!哥,下局能再帮我打吗。”   “……”   虞寻正想答应,结果不经意抬眼往门口瞥了一眼。   “自己打,”虞寻摘下耳机,起身的同时往那学生头上挂,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说,“哥有更重要的事,走了。”   网吧门外,狭窄的走道刚好容纳两个人。   虞寻说:“这么快。”   云词“嗯”了一声:“老严下午还要去学校。”   虞寻穿上外套,正要说“那走吧”。   然而在走之前,云词拽着他的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   虞寻垂眼看他。   云词脑子里全是刚才网吧老板说的那句话,他手指收紧,声音压得有点低,说:“闭眼。”   虞寻不知所以,但对他的话从来都是无条件遵从。   他刚阖上眼,察觉到一个很轻的、温热的吻落在他眼睛上。   虞寻睫毛微颤,有点诧异地睁开眼,正好对上还没来得及退回去的云词。   “?”   两个人离得很近。云词在对视间,想该找什么借口。   只是下一瞬,虞寻像以前一样,眉尾微挑,沾着几分锋芒说:“——觉得我眼睛挺好看的,突然间情难自禁是吧。”   “……”   “嗯,”云词没反驳,看着他的眼睛说,“是。” 第九十四章   云词和虞寻两人回去之前, 虞寻接到一通电话。   他们校外公寓楼有个学生群,平时偶尔公寓楼管家会在群里发发通知,邻里之间也互相留过电话。   打电话的就是住他们隔壁的大二男生。   电话里, 那男生小心翼翼的说:“我操, 哥们, 你什么情况啊。”   “你道上混的吗?”   “楼道里全是人,来堵你的。”   虞寻开的外放, 闻言,他和云词对视一眼,不知道什么情况, 然后他“啊”了一声, 不着调地说:“对, 我道上混的。”   “不过仇家有点多, ”他又说,“不知道你说哪个。”   对面男生形容说:“有一个卷发,扎辫子的,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感觉像校外的。”   “…………”   差不多知道什么情况了。   虞寻轻飘飘地说:“哦,知道了。”   对面好奇追问:“你认识?”   虞寻:“认识。”   他又说, “道上放高利贷的老流。”   对面男生:“……这么社会。”   虞寻:“嗯,他剁人手指头不眨眼, 你见到记得绕着他走。”   “……”   流子还不知道自己风评被害。   他带着自己所有弟兄,还有李言那边的一拨人蹲在公寓楼道里, 他嘴里叼着根牙签, 正要骂骂咧咧“妈的, 还不回来”, 就见隔壁出来一个鬼鬼祟祟的男生, 那男生甚至没走电梯,飞一样推开消防通道门,愣是健步如飞走楼梯去了。   “真健康。”流子点评了一句,“这兄弟居然特意走楼梯锻炼身体。”   他们蹲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那两人才回来。   云词一出电梯,就看见挤得满满当当的一群人:“……”   公寓楼道里挤满了人,还有曾经608寝室的室友们。   罗四方抬手,在人群中向他们挥了挥手。   云词面无表情,说:“解释解释。”   “来蹲你们,”流子解释说,“群消息不回,怕你们两个偷偷去过二人世界。”   李言紧接着说:“跨年夜,理应跟兄弟们团建一波。”   云词心说他都快忘了,这帮人确实早就在筹备今天晚上的活动了。   于是他把拎在手里的钥匙收了回去:“去哪儿团建?”   流子说:“在南大找个地儿吧,然后我再去整点烟花。”   “……”   “你这烟花,”云词看着他说,“要卖到哪年。”   流子调动起自己的礼貌,没有像以前那样用“关你屁事”四个字予以攻击,而是认认真真回答他:“回大嫂。卖到我毕业,出社会,进入职场。”   “…………”   他们在准备进入南大校园的路上,又接到了高平阳的电话。   高平阳在电话那头关切询问:“你们在哪儿?”   云词应付了一句废话:“在外面。”   高平阳也不介意他整这些废话:“我不管你们在哪儿,反正你们今晚别踏入南大一步!”   “?”   高平阳接着说:“今晚跨年别给我整那些幺蛾子——”   云词:“没整。”   他话没说完,高平阳再次打断:“流子,李言,他俩带着一群人出校门的时候我都看见了!”   “……”   原来是打预防针来的。   怕他们像以前一样,闹出点什么动静。   一群人蹲在校门口,商量计策。   流子抓了下后脑勺的辫子,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创业。眼下南大是进不去了,怎么办。”   李言:“智取或者强攻?”   有人提议:“或者直接进,大不了写检讨。”   流子和李言表示:“写检讨的事情我们是坚决不干的,当年写过的检讨还少吗,南大打死也不进去了。”   这确实是流子最后一次创业。   毕竟明年就要实习了。   李言转向云词:“表舅,怎么办。”   云词吐出冰凉的两个字:“解散。”   “……”   李言又默默把头扭回去了。   一群人蹲在路灯下,云词和虞寻两个人蹲得有点远。   虞寻闲着无聊,抓着他的手玩,过了会儿,又在他手心里写字。   第一个字笔画有点多。   我。   接着只有一笔。   爱心。   最后一个字。   你。   明明是很温情的一刻。   可能过于温柔了,以至于云词对着路灯灯光忽然想到,如果当初没有再碰到,或是虞寻的游戏角色没有暴露,他和虞寻可能就真的在大四实习的时候分散在人海了。   于是写完后,虞寻发现云词突然脸色不太对:“?”   云词把手抽走,塞进衣兜里。   过了会儿,他忽然说:“揍少了。”   那天他才打了一拳。   现在想想不太够。   ……   管他还不还手。   虞寻问:“什么揍少了。”   云词:“揍你揍少了。”   虞寻眉尾微挑:“要不现在打一架。”   “……”虞寻说完,又弯下腰,凑过去,主打一个送上门挨揍,“你打吧。”   云词下不去手。   正好流子他们商量出了对策:“我们先去对面商场吃个饭。”   云词:“然后。”   流子:“然后再说!”   虞寻忽然说:“去西高吧。”   “今年烟花,去西高放。”   他这话说完,其他人愣了下。   接着引起热烈反响:“可以啊。”   “好久没回去看看了。”   有人说:“而且我们已经毕业了,就算被抓到也不用写检讨。”   “能不能有点格局,我们是返校,是情怀——是为了不用写检讨这么庸俗的原因吗。”   “……”   云词维持着双手揣兜的姿势,起身往前走。   虞寻追上去牵他手。牵不到就跟一起把手塞进了他口袋里。   “手冷。”虞寻找了个借口,耍无赖说。   两个人在队尾磨磨蹭蹭,跟着进商场后,商场一层是电玩城,一边都是一些枪击、竞技类游戏,另一边布置得粉粉的,全是娃娃机这种东西。   流子还不忘自己的撩妹大计,途经电玩城,停下了脚步:“哥先打几把娃娃机。”   李言无语:“……追不上别追了。”   流子:“放屁,等她知道老子抓娃娃的技术多高超,她爱死我。”   “……”   一群男生就这么格格不入地占了领抓娃娃机区域。   云词买了点币,投着玩儿。   虞寻在他边上,两人一人一台娃娃机。   远远看着,其他人以为他俩在找机会约会。   一开始确实是这样,然而两三把之后,云词抓着拉杆的手越来越紧,状态也越来越认真。甚至当大部队缓缓离开的时候,他还坚守在娃娃机前面。并且又买了一筐游戏币。   虞寻:“走了。还想玩?”   “你抓了三个,”云词抿着唇说,“我两个。”   虞寻:“……我都是你男朋友了,我的就是你的。”   云词:“这不一样。”   “……”   虞寻:“行,不一样。”   作为多年老对手,他立马理解了云词的意思:“你抓满四个才肯走是吧。”   云词:“嗯。”   ……   云词正在这边专心抓娃娃。   虞寻站在他斜后方,片刻后,他掏出手机,拍了一张云词的背影。   云词察觉到他在拍照的那一秒,刚好把第四个娃娃抓上来。   现在四比四。平局。   “打算发个朋友圈,”虞寻晃了下手机屏幕,“文案都想好了,男朋友的胜负欲。”   云词无所谓他发什么,只是强调:“四比四,平局记得写上。”   “……”   虞寻:“写四比五,算你赢。”   云词可以再多花二十分钟继续抓,但瞧不上作弊,他抬了下下巴说:“我从不作假。”   于是虞寻最后发朋友圈的时候,文案只写了“4:4”。   -   一行人简单吃了点东西,然后就去买烟花。   卖烟花的地方不好找,春节前后店铺里烟花倒是多,跨年卖烟花的少。而且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   但在卖烟花这块,流子是专业的:“我知道一个地儿。那边常年开张,种类很多,其他店铺都是从那进的货。”   他们一群人占了地铁一截车厢。   从地铁站站口出去后,云词发现周边的景色有点眼熟,尤其是附近某片还在建造中的高楼大厦。   之前春节的时候,他在这看过烟花。   但现在楼已经盖得比那时候还要高了。   云词多看了几眼,又顺着流子指的路,发现他们已经走到南街附近。   烟花店开在一个厂子边上,看起来都不像一个店铺,反倒像个仓库。东西堆得很满,仓库里全是成箱成箱的大型烟花。   也有小的,摆在外边,一盒十元。   流子双手插兜,抖着走进去:“老板,我又来进货了。”   那老板坐在躺椅上,甚至没起身招呼他:“自己看着拿吧。”   云词随便进去晃了一圈。   虞寻在外面站着,接虞莹的电话。   云词转完,正要出去,烟花老板忽然从躺椅上半坐起来,眯着眼睛去看站在店外的虞寻:“他跟你们,一块儿来的?”   流子忙着挑烟花,没听清。   云词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然后应了一声。   “之前他也来过,”烟花老板又躺回去了,“我有印象。”   他感慨:“这么漂亮的男孩子,难得见到。”   云词隐约意识到似乎在这里发生过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正想问“什么时候”,老板说:“之前过年,他来我这买了好几箱烟花嘞。”   “而且大家都在南街放。”   “他非得去盖楼那块地方放。”   “那边盖了高楼,视野能好吗,怎么说他都不听。放了一晚上。”   “……”   虞寻打完电话,和虞莹提前说了句“新年快乐”之后,刚挂掉电话,就发现云词在看他。   “买完了?”他问。   “还没,”云词说,“在结账。”   虞寻弯腰,在门口那块区域挑了会儿,又问他:“想放吗。”   云词大脑停滞着,其实没有去消化他到底在说什么,只能识别这个人的声音,他“嗯”了一声。   记忆回到那年春节,那个他和虞寻不在一起的春节。   他想起那天看到的漫天烟花。   约定好的烟花,他没有失约。   原来这个人,嘴里说着分手,却又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暗恋了他好久。   虞寻挑了几样方便易拿的,起身说:“老板,结账。”   云词不知道春节那天,他是不是也像今天这样。   他只知道,这一次,分开的一年半里。   他也在偷偷暗恋着他。   每一天都很喜欢他。   -   西高闭了校,借着夜色,校园里的景象变得有些看不真切。   一群人翻墙进去。   李言摸摸脑袋,某种陌生感和熟悉感一块儿涌了上来:“以前高中的时候,总觉得西高特别大。”   流子落地后说:“我也觉得,突然觉得西高没有印象里那么大了……不过这墙倒是更好翻了。”   有人中二发言:“因为我们的世界更大了!”   “操,好中二。”   “……”   混乱中,流子喊:“——谁把烟花递进来。”   云词是最后一个翻的。   他翻的时候,虞寻在下面,做了一个要接他的姿势。   云词蹲在墙上,看着夜色中的西高,无数和这人有关的记忆涌上来。   他以前也翻过这里的墙——当时做这种略有些出格的事情,还是为了较劲。有一阵校外开了一家网红小吃店,很热门,七班的人常常中午翻墙出去买,最后两个班翻得跟打仗一样。   然而当初带头跟他打仗的那个人,现在站在墙下面,正准备接他。   虞寻催促:“下来,我接得住。”   云词说:“我自己能跳。”   虞寻:“想接你。”   他又说,“高中的时候就想过。”   ……   哪怕已经听过很多次,云词还是会忍不住红了耳朵。   操。   这人高中的时候到底想过多少东西。   云词眼一闭,往下跳,跌进一个有点硬、但却格外炙热的怀抱里。   离零点还有半个多小时,几人带着烟花去了篮球场,适合放烟花的空旷一些的地方,除了操场以外就是球场了。   “西高球场应该修好了吧,”流子念叨,“当初一修修到快毕业。”   李言说:“无所谓,心中有球,哪里都是球场。”   说话间,他们离球场越来越近了。   球场虽然重新修过,但和以前的布局依旧差不多,外沿围着一圈铁网。角落篮球架上,七零八落地摆着几个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篮球。   同样的地方。   他们打过无数次。   云词正想着,就见虞寻大冬天脱了外套,像是在夏天一样,他把外套扔在场外,身上只穿着件单薄的毛衣,去拿架子里的球。   少年掌心下压,随手运着球,风吹起了他的衣摆,然后他手腕一转,把球抛到云词脚边:“比么。”   云词接过球,然后拉开外套拉链,迎着扑面而来的风,说:“比。”   他又说了一句以前高中时候才会说的幼稚发言:“输了喊爹。”   一如当年那样。   说完,球抛出去,顺着一道抛物线,正中篮筐。   还没到零点,其他人围着球场坐下看热闹。   流子和李言各自为自己兄弟加油。   流子:“你必赢,打得他落花流水,直接跪地求饶。”   李言:“论球技那肯定还是我兄弟更胜一筹,你怕是忘了当初西高篮球赛……”   “西高篮球赛有个屁的输赢,”流子不服,“那天不下雨了吗,打都没打完。”   李言:“还需要打完吗?下雨之前你兄弟被我兄弟压着打。”   流子:“你妈的你记忆错乱了吧,谁被谁压着打。”   “……”   一对一单挑不像团队战,更简单粗暴,只需要抢球,进球就行。两人无数次激烈对碰,擦肩相撞,球砸在篮板上,发出熟悉的“砰”的响声。   云词一点点热了起来。   浑身血液沸腾,耳边只剩下奔跑时掀起的风声,和球落地的声音。   夜色里,视野并不好,全靠路边亮着的路灯照亮着球场。   “砰”——   又进一球。   两人比分持平之际,远处似乎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操,巡逻的大爷,”流子猛地站起来,“毕业三年,忘了这茬。怎么三年过去,这大爷还是这么爱岗敬业。”   一群人手忙脚乱:“那怎么办?”   “跑?”   “跑了烟花怎么办。”   “……”   “先放,”最后是虞寻的声音,“放完立刻跑。”   慌乱间,几人快速点了烟花,导火索发出微弱的明明灭灭的光。接着,西高学校里忽然发出一声剧烈的响声,数朵烟花一齐升空。   绚烂的烟火点亮了整片夜空。   零点钟声敲响。   新的一年到了。   云词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虞寻牵着混在人群里跑了出去。   刚打过球,两人掌心都是汗,体温滚烫。   云词被紧紧拽着,几乎感觉就快要飞起来了。下一秒,牵着他的人回过头,在烟花的爆炸声中对他说:“新年快乐,小词。”   一群人奋力向前奔跑。   他们身后是一片盛大的烟花。   “新年快乐。”   你该是肆意的风。   永远少年。   永远自由。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每次开文前都挺忐忑的,很害怕辜负大家的期待,尽力完成了,非常非常感谢大家这些天的陪伴和支持,所有的建议我也都收到惹,有缘的话下本再见朋友们~   番外休息一哈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