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等我   作者:酱子贝   文案   喻繁看班里那位新来的转班生非常不爽。   对方朝他看了一眼。   喻繁:他在找我约架。   第二眼。   喻繁:他问我是不是怂了。   第三眼。   转班生依旧顶着那张面无表情的冰山脸,递给他一封信:“喻同学。”喻繁心想学霸就是臭讲究,打架还递挑战信,抡起衣袖站起身。   “请你收下我的情书。”喻同学敦地一下坐回去了。   ——   陈景深(攻)x喻繁(受)   日常,慢热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景深,喻繁   一句话简介:达咩x   立意:爱学习,爱生活,爱自己。   vip强推奖章   喻繁在糟糕的家庭环境里顽强长大,自小养成了暴躁乖张的性格,是让所有老师都头疼的学渣。高二下学期,年级第一转到了他们班级,并成为了喻繁的同桌,原以为对方很快就会被他的“名声”吓走,谁料不久后,看起来高冷面瘫的年级第一给他递了一份情书……他们的故事至此开始。本文行文流畅,描写细腻,将少年的青春与悸动、顽强与救赎一一展现在读者面前。两个性格不完美的人互相依偎取暖,被现实洪流冲散又再度重逢,故事温暖动人,值得一阅。 第1章   狭窄逼仄的小巷。   两侧墙面斑驳,贴着被撕了一半的重金求子广告。巷内响动阵阵,伴随着拳肉的撞击声,时不时蹦出几道粗重的辱骂。   王潞安赶到时里面正好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凄惨呜咽。他心一抖,一举刚从家里偷出来的棒球棍,边冲进巷子里边喊:“草你妈的搞偷袭的王八蛋,动我兄弟!你们今天一个都别想跑!喻繁你撑住,我来——”   看清巷子中的场景,王潞安步子硬生生停下,未说完的话咽进肚子里。   他见地上七扭八歪躺着几个人,全都捂着痛处大口喘气,其中最狼狈的那个平头男嘴里还隐约传出吃痛的吸气声。   平头男身边立着一个人。   男生身材颀长,衣袖挽至手肘,露出一截白而细瘦的手臂。   喻繁擦了下嘴角,拍掉身上蹭到的灰,慢悠悠地蹲下来,垂下眼看地上的人。   他手里拿着一柄闭合状态的折叠刀,拍了拍平头的脸,低声反问:“以后见我一次打一次?”   刚还气焰嚣张的平头男此刻双目紧闭,躺得安详:“不是……我当时原话不是这么说的……”   喻繁说:“下次多带几个人。”   “……”   二十分钟前,王潞安给喻繁打了通电话,想约喻繁去上网,谁知刚聊两句电话那头就出了事——喻繁被人堵了,听动静,对方还带了好几个人。   喻繁匆匆扔下一句“等会说”就挂了电话,给王潞安着急得不行,还好他事先问了一嘴喻繁的位置,当即火急火燎打了辆车过来。   王潞安尴尬地放下棒球棍,数了数,地上躺倒了五个,还都人高马大的。   喻繁起身把那把折叠小刀随意扔进口袋,经过他时丢下一句:“走了。”   直到喻繁走出一段路,王潞安才回过神来,拎着棒球棍回头追上。   走出小巷几百米就是熟悉的街道,再往右走几步是他们学校大门。   因为还没开学,学校周边冷冷清清。   两人进了平时常去的奶茶店。   跟老板娘打了声招呼,王潞安看着熟悉的店铺和来来往往的行人,心里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靠,我他妈吓死了!你怎么不等我再一块儿上啊?”   喻繁买了包纸巾,随便挑了张店铺摆在外面的长椅坐下:“等你?你这速度,来了只够赶上给我盖块白布。”   “呸呸呸!”王潞安说,“又没让你干站着等,你跑不行吗?他们人这么多,万一你没打过呢?”   “累,不想跑。”   王潞安点点头,那确实比您一打五要累一点。   喻繁脸上青了两块,嘴角挂了点血,衣服也脏污一片。身边偶尔路过几个行人,都不禁侧目。   他拿出纸巾敷衍地擦了两下:“你刚刚说去哪上网来着?”   “你都这样了还去?算了吧。”王潞安拿起手机,按下语音键道,“哎你们都别过来了啊,喻繁一个人把他们干翻了,别来了别来了。”   “你还叫了人?”   “那当然,不然我们二打五多吃亏!哎,我还把我爸的棒球棍偷出来了……”王潞安忽然想到什么,下意识看了眼他的口袋,“对了,你怎么出门还带着刀啊?”   “不是我的,那群人的。”   “他们堵你一个人还带刀?!”王潞安倒吸一口冷气,立刻上下打量他,“我以前就听说隔壁学校的人没什么下限,没想到这么狗!”   喻繁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还好,没坏。   手机屏幕上显示二十多条微信消息提示,一猜就是王潞安拉的讨论组的消息,他懒得看。   旁边的王潞安倒是聊的起劲,他又按下语音键,嗤笑道:“还能是谁?隔壁学校那帮人。上回那边不是有两个人来我们学校附近搞勒索么?勒索到我们头上了,当时就跟他们打了一架。结果他们是隔壁那平头老大的狗腿,平头知道这事儿,就放了话,说以后见我们一次打一次。哎你们是没看到他刚才那怂样,被喻繁揍得都不敢吱声。”   王潞安放下手机,转头就看到喻繁正拿着纸巾往自己嘴角的伤口怼。   他皱着脸:“嘶——啧……”   喻繁停下动作:“伤你脸上了?”   “我看着疼。”王潞安想了想,起身,“要不咱去趟医院?”   “行,你赶紧叫辆车,”喻繁一扬下巴,“再晚两分钟愈合了。”   “……”王潞安又坐了回去,“伤哪不好,全伤脸上。明天马上开学了,访琴看到你这脸,不骂你才怪。”   访琴是他们班主任,姓庄。班里的人私底下都喜欢叫她的名字。   说到开学,喻繁下意识往学校那头瞥了一眼。   “校门怎么开着?”喻繁挑眉。   “高三在里面上课呢,他们提前半个月开学。”王潞安吸了口奶茶,“我们年级也有提前开学的,好像是学校挑出来的几十个尖子生,组了个什么寒假班。当尖子生可真倒霉。”   喻繁收回目光,淡淡地哦了声。   临到放学时间,对街烧烤摊开始营业,孜然包裹着的肉焦味隔着一条马路飘了过来。   王潞安出门太急没来得及吃晚饭,他动动鼻子,坐不住了:“你打了半天一定累了,走,咱去吃点东西补补。”   “我不吃,你自己去。”喻繁朝他摆摆手。   “行,你等我,我打包回来。”   兜里的手机一直在响,叮叮咚咚听着烦。喻繁打开讨论组扫了一眼,王潞安买个烧烤都能在讨论组跟人吹牛到99+。   他打开消息免打扰,把手机塞回口袋时,碰到了里面的金属物品。   喻繁顿了两秒,重新拿出那把黑色的折叠军工刀。   -   放学时间,穿着校服的学生陆陆续续从校门离开。   两个女生手挽着手,说说笑笑地出来。   “这次随堂测试考得怎么样?”   “别提了,难死了,最后一大题我都是乱蒙的。你呢?”   “我?估计又垫底了。唉,我到底怎么混进寒假加强班的,我和你们这些天才根本不在同一个世界啊!”那人说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算了,反正等明天正式开学,我就回普通班继续当咸鱼了。我想去买杯热奶茶,一起吗?”   另个女生点头答应,转身刚朝奶茶店走了两步,身边的人突然用力攥住她的衣摆,硬生生把她又拉了回去。   “怎么了?”女生愣怔。   “算了,我们别去了……”同伴目不转睛地看着奶茶店的方向,压低声音道,“你看那里坐着谁!”   她随着同伴的示意朝奶茶店看去。   这家奶茶店在学校旁开了很多年,味美价廉,每到放学时间,店铺的桌椅基本都能坐满人。   而此时此刻,虽然奶茶店还是有客人在点单,但都是拿了就走,店外只有一人坐着。   那人坐姿散漫,一双长腿随意舒展着,额间碎发长得都快贴上他的睫毛,因为皮肤过白,他脸上青紫的伤痕格外刺眼,嘴角渗着血丝。   四周的人都穿着规规矩矩的冬季校服,只有他是一身脏透了的白色卫衣。   他低着头,正在把玩一把折叠军工刀。刀刃被他拨弄出来,压在自己另一边手背上漫不经心地比划,似是在确认这把刀有多锋利。   女生虽然不认识,但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是……”   “喻繁!”同伴道,“七班那个!”   “他脸上好像有伤?”   “正常,肯定是刚跟人打完架。”同伴不敢置信,“你没听说过喻繁?”   “没有,”女生摇头,想了想道,“不过好像在升旗仪式上听过很多次他的批评通告。”   同伴装作在挑小卖部的商品,余光还在偷看着那边:“我有个朋友跟他同班的,听说他……高一刚入学的时候就跟高三的打了一架,硬是把高三的打哭了,平时不是睡觉就是直接翘课,脾气还很差!有人只是在食堂多看了他一眼,他就把整盘饭菜都扔到了那人身上,哦,好像还打过老师……总之,特混!”   这么可怕?   女生呆呆地听完,刚想说那我们还是别喝奶茶了,远处的男生突然有了动作。   可能是力道没控制好,刀刃陷进他的手背,他的手背上瞬间多出一道细细密密、渗出血珠的伤口。   女生倒吸一口冷气!她还没来得及作出什么反应,就见喻繁把刀扔到旁边,拧着眉用纸往伤上一摁,然后掀起眼来——看向了她们这边。   抬起头,女生才终于看清喻繁的脸——其实在升旗仪式上也见过,但远没现在看得清楚。   喻繁眼睛狭长,右眼眼尾有一颗很小的痣,再往下的脸颊上还有一颗。他眼皮很窄,脸上又带着伤,这么一眼看过来,女生只觉得心里一凉——   完了。   他要把奶茶泼我身上了。   但很快,她又发觉不对。   喻繁好像……不是在看她们?   女生愣了两秒,回过头去,才发现在她们身后还站着一个男生。   男生个子很高,站在人群中像棵笔挺的松。他单肩背着包,身上的校服整洁干净,甚至没有几道褶皱。   她还闻到了淡淡的皂荚香。   此刻,他的目光跟刚才的她们一样,落在奶茶店那边。   女生微微睁大眼——喻繁她不认识,这位她却是印象深刻。   毕竟每次在按照成绩排座位的大考上,这位永远都坐在一班的第一排第一个。   喻繁老早就发现旁边有人在盯着自己。   只是没想到当他看过去时,对方仍旧坦坦荡荡、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几秒后,或许是看到他脸上的伤,男生还疑似嫌恶地拧了一下眉。   这一下,让喻繁心里没来由地冒火。   片刻,确定那男的确实是明目张胆地在打量自己。喻繁把小刀收起来,点了点自己旁边的位子对那人说:“这么喜欢看,要不你坐近点看?”   第2章   此刻周围来来往往的都是学生,他们不敢停下脚步怕被殃及,又忍不住想要看看热闹。   有些题做蒙了的学生自动把喻繁这句话放进脑子里做了一下阅读理解,得出的意思大致是“你再看一眼试试,看我能不能把你眼珠子卸下来”。   被夹在中间的两个女生对视一眼,当即决定跑路。   但在她们之前,身后的男生先动了。   只见他抬起手,用拇指勾了勾书包的肩带,在众人惊讶害怕的目光中,满脸淡定地朝喻繁那边走去。   喻繁没什么表情地盯着他,见他过来,慢腾腾起身——   “放学了不回家,都围在这干吗呢?!”   中气十足的嗓门打断了这一次会晤。   喻繁眼皮跳了一下,歪着脑袋往那男的身后扫了眼,人还没见着,先看到一个亮堂堂的地中海。   “……”他刚绷起来的那股劲瞬间散了,懒洋洋地又坐了回去。   那人显然也认出了这道声音,停下了脚步。   一个身材略微矮胖,手上拎着深蓝色公文包的中年男人从校门走来。他边走边瞪着那些看热闹的学生,周围的人眨眼间就散了个干净。   来人是他们学校的教导主任,看见引起骚动的人,他眉毛一下就竖了起来:“喻繁?怎么又是你!今天还没开学,你来学校做什么?”   喻繁先回头看了一眼奶茶店,又看向他:“这店学校盘的?”   “……”教导主任哑了两秒,看清他的脸后又瞪起眼,“还有你这脸上怎么回事?又跟人打架斗殴了是吧?”   “摔的。”   “你少糊弄我,在哪能摔成这样?”   喻繁思考了一下:“不远,我带您去看看?”   教导主任做了个深呼吸。   放了这么些天假,又刚过了个好年,他都快忘记被喻繁气到胸口疼的滋味了。   “你等着,明天开学我就找你们班主任。”   他指着喻繁放完话,才转头去看自己身边站着的另一位学生。   有那么一瞬间,喻繁以为自己在看川剧变脸。   “景深,准备回家了?”教导主任亲切地笑着。   喻繁看到那位长得很欠的同学终于把目光从他脸上挪开,垂下眼没什么语气地应了一声:“嗯。”   教导主任拍拍他的肩:“等等吧,我正好有事找你,你先跟我回学校一趟。”   说完,教导主任再看过来时,眉毛又拧起来:“还有你!没事赶紧回家去,不要跟个混混一样到处乱晃!”   喻繁抬起手,敷衍地晃了两下,跟教导主任摆手道别。   周围的学生:“……”   您是觉得这位现在浑身上下哪处不像混混?   目送着教导主任离开,喻繁正准备扭回脑袋,跟在主任身边一块回学校的人突然回过头来。   喻繁扬眉,刚要放下的手又重新抬起,大大方方地送了他一个国际友好手势。   王潞安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王潞安气喘吁吁地把包装盒放到桌上,着急道:“胖虎怎么出来了?不会是来抓你的吧?你们说什么了?”   教导主任叫胡庞,王潞安私下都叫他胖虎。   “打了个招呼,”喻繁看了他一眼,“你跑什么?没付钱?”   王潞安松一口气,坐到他旁边:“我刚才隔条马路都觉得你要跟人干起来了,还不得跑快点?哎,刚才谁招惹你了?有棵树挡着,我都没看清……”   王潞安边说边往学校大门望,只捕捉到一闪而过的身影。   他愣了愣,脱口道:“陈景深?”   喻繁:“你认识?”   “不就一班那个……”王潞安一顿,“你不认识他?”   接收到喻繁看傻子的目光,王潞安才想起他这兄弟在一个班呆了三个学期,恐怕连班里同学的名字都没记完。   但是——   “你还记得自己上学期在全校面前念过六次检讨么?”   喻繁沉默了一下:“不记得。”   “那你再好好想想,”王潞安说,“你每次念完检讨下来,就轮到他上台领奖发言了。”   “……”   哪来这么多奖可以领?   “还有那个年级成绩排名表,他名字每次都在第一个……哦,这个你不知道正常,你也不看那玩意儿。”   哦,优等生。   喻繁了然,怪不得看着这么招人烦。   王潞安饿得前胸贴后背,他埋头吃了几口烧烤,才想起来问:“陈景深刚怎么惹着你了?”   “没怎么。”喻繁低头玩手机,“你能安静吃东西么?”   “太辣了,我得张嘴缓缓。”   王潞安看了眼身边的人,随即一惊,伸手去扯住他的衣袖:“我草,你手怎么了?怎么划了一道?刚才没看见这伤啊?”   喻繁头也不抬:“不小心划的。”   王潞安看他跟个没事人似的,震惊道:“这也能不小心,这么长一道口子……你不疼啊?”   “来,你手伸过来,我帮你呼呼两下。”王潞安说着,作势朝他的手背上吹了两口气。   喻繁推开他凑过来的脑袋:“……别恶心。”   他确实没感觉到疼,虽然伤口很长,但也浅。可能是刚才打架时没尽兴,刀刃破肉时他甚至有那么一丝细密隐晦的爽感。   挺奇怪的。喻繁盯着手背看了几秒,再回神看向手机时,他操控的那只巨长贪吃蛇已经撞到手机边缘,游戏结束。   他兴致缺缺地关了,起身说:“我回去了。”   “这么早?”王潞安说,“你家里又没人,回去多无聊,要不去我家?我刚买了几个新的游戏卡带。”   “不去。”喻繁干脆地拒绝,刚跟人干完一架,他身上脏透了,鼻腔里还隐隐带点血腥味。他很轻地抹了下鼻子,说,“走了。”   南城的二月天气多变,下午还出了太阳,没一会就阴雨绵绵。   喻繁把卫衣帽子扣上,双手抄兜,左弯右绕,最终走进一条老旧的街道。   破旧的小店,低矮的楼房,卖二手手机的铺子还放着不知哪首倒霉歌曲的Remix版。   喻繁拐进街边的老小区,就见一辆小货车停在楼道门口,几个搬家工人正往楼上扛家具,还有两个中年女人站在车后聊天。   喻繁看了一眼被堵住的楼道,干脆让到一旁,打算等这户人搬完了再进去。   车旁两人并未发现身后多了个人,还聊得火热。   “以后有事你只管上楼找姐。咱们这环境是差了点,但人情味儿浓啊,街坊邻居住得近,一些小事能帮的大伙儿都会帮。”   “谢谢姐,我包了点饺子,等我把屋子收拾好了,挨家挨户给大家送去。”   “客气什么……哦对,201那屋你别去。”   “啊?有什么说法?”   “也没什么,”那人犹豫了下,压低了声,“那户住了对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那男的老婆跑了,天天就知道喝酒赌博,三五天才回来一次,小的也是个整天闹事、不学无术的社会败类!早几年的时候,那对父子天天在家打架,那动静,吓得我那一整天都不敢出门……”   “妈妈!”一道稚嫩的声音从小区破旧的大铁门传来。   被衣服包裹成球的小女孩拿着刚买的棒棒糖一蹦一跳地跑过来,可能是装备太笨重,跳着跳着就成了顺拐。还没几步,她就前脚绊后脚,小身板直直往地上摔——   喻繁眼疾手快地弯腰,食指勾住她棉袄后面的小帽子。   小女孩被稳稳拽住,她身子倾在半空中,手里还紧紧握着糖,表情茫然又可爱。   女人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赶紧上前查看情况。她蹲下来把女儿抱进怀里,确定没事后抬头感激道:“谢谢你……”   对方已经转身上了楼,她只看到一个高瘦的背影。   社会败类回到家,把顺路买回来的面包扔一边,进浴室冲了个澡。   出来时桌上的手机嗡嗡响个不停,家里没人,喻繁到桌旁拿起手机,边看边擦头发。   【王潞安:寒假作业抄不抄?发你一份?】   【王潞安:你要不还是写几个字应付应付,不然明天又得在黑板报站一天,何必呢?】   【王潞安:人呢?】   【王潞安:我草,我刚在学校大群里看到个消息,说是教育局严抓,我们学校的尖子班不让办,要散了,那些尖子生要散落到我们普通班里来了。】   【王潞安:不知道我们班里会不会来新同学。】   【王潞安:对了,明早8点有开学仪式,7点40要在教室集合,你别迟到啊。】   【王潞安:???】   喻繁咬了口面包,慢吞吞打字。   【-:发我。】   【王潞安:啥?】   【王潞安:你终于回了,我以为你又被人堵了。】   【-:作业。】   对面唰唰唰发来十几个文档。   【-:这么多?】   【王潞安:你抄访琴那科的作业就行,其他老师反正也不管你。】   【王潞安:不是,你看到我前面说的没?班里要来新同学!】   喻繁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才摸出一支能用的笔。   【-:看到了,不感兴趣。】   -   翌日八点,喻繁站在紧闭的校门前,听着里面响起的运动员进行曲。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   【王潞安:大哥,全校都在操场站着,校长都特么到位了,您人呢?】   【-:睡过头了。】   【王潞安:那咋办啊,校门这会儿都关了。升旗的时候你爬墙进来不太好吧?】   这会儿进去跟直接翘升旗没什么区别。   喻繁想也没想,回了一句“升旗结束了叫我”。   他把手机丢进口袋,盘算着找个地方打发时间,等人都散了再进去。一抬头,却跟学校铁门另一端的人对上视线。   胡庞两手背在身后,关切地问他:“干吗去?”   今天是什么倒霉日子?   喻繁沉默了两秒:“升旗。”   胡庞点点头,把铁门右侧的小门打开:“进来。”   “……”   胡庞像是怕他跑了,一路跟着他从人群后面往高二的年纪队列走。   全校师生都已经在操场排好队,后排的同学见他经过,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喻繁对这些注目视若无睹,吊儿郎当地走在胡庞前面。   “大清早的臭着张脸,”胡庞说,“怎么,我耽误你逃学了?”   “没,”喻繁困到没表情,“一会升旗的时候我一定多笑笑。”   “……”   胡庞懒得跟他多说,指着几步外的队伍说:“你们班在这,赶紧去站好!迟到的事我晚点再反映给你们班主任。”   “记得队伍按身高排,你自己找好位置,一会学校摄影部要拍照!”   胡庞扔完话就走了,喻繁走到他刚才指的队伍末端站定,低头打了个哈欠。   那户刚搬进楼里的人家住他楼上,家具挪动的声音持续到半夜三点才消停。   他在那房子里睡得不安稳,一点动静就会惊醒,被迫跟着熬了个大夜。   他正准备站着睡会,就听见主席台上的音响发出一道刺耳的“咣”声,是话筒落地的声音。   这一声震得喻繁耳朵都疼。他烦躁地抬起脑袋,想看是哪个校领导连话筒都拿不好——   他对上了一个后脑勺。   这一刻,喻繁有一点懵。   他们学校有个传统,班级队列都按身高排,喻繁是他们班最高的那个,所以每次站队伍屁股的永远是他,再往前就是王潞安。   喻繁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人的背影。   肩膀宽阔,头发剪得干净利落,校服外套白得发亮,有一股洗衣皂的香气。   相较之下,王潞安那件发黄老旧、还在后背写了“南城七中我最狂”的校服外套,就像是从垃圾桶里捡的。   所以,这谁?   下一瞬,对方就像听见了他的疑问,扭过身来。   因为太困,喻繁反应有些迟钝。他跟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相看了很久,才后知后觉——这张欠揍的脸他见过。   是昨天想找他约架的那个。   叫陈什么深来着?   喻繁还没想出来,对方先动了。   只见陈什么深突然侧开身,往旁边让了让,他们之间空出一块地。   喻繁本想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站错队伍了,见状单手抄兜,语气冷冷:“找事儿是吧……”   “矮的站前面。”   对方一句话,直接让喻繁没了声。 第3章   全校师生挤在操场里,队伍排得密密麻麻。   听见动静,周围几个学生已经偷偷地朝他们看过来。   喻繁其实并不在意自己站哪。只要庄访琴愿意,让他站到班级第一个他都没意见。   换做其他人,他肯定头也不抬就往前站。   喻繁盯着他:“你哪边眼睛看见我比你矮?”   陈景深闻言敛下眼皮,随即重新抬起:“两边。”   又吃了一记打量,喻繁点头:“挑个时间我帮你看看——”   “看什么?看哪儿?”喻繁后背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严厉的女声从身后传来,“什么东西比校长还好看?给我看主席台!”   听见熟悉的声音,喻繁撇了下嘴,应付地看了一眼主席台。   庄访琴今天穿着一身黑,只有丝巾带了点紫色,她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手里拿着一本名册,皱眉看着面前的人。   因为长期戴眼镜,她的眼睛显得有点小,微微有些龅牙,模样非常严厉。   庄访琴出现的那一瞬间,陈景深能感觉到面前的人忽然放松下来,刚漫上来的戾气通身消散,又变回了懒散的神态。   “你脸上这些伤,晚点到我办公室慢慢解释。”庄访琴低头,看到他身上穿的黑色套头衫,脸色顿时更差,“你校服呢?”   “忘了。”   “你怎么不把开学也忘了?”庄访琴说,“你自己看看,全校都穿了校服,就你一个异类!等会学生会的来了,又要扣咱班里仪容仪表的分数!”   旁边隔壁班的班主任打趣道:“今天有领导来视察,托你的福,你们班主任开学第一天又要被开会批评了。”   喻繁本来没怎么在意,闻言蜷了下手指:“那我先避一避?”   “闭嘴,”庄访琴头疼,抬了抬手指,“跟同学借件校服外套。”   喻繁扬起下巴找人:“王潞安。”   “别喊了,他自己也就穿了件外套,”庄访琴莫名其妙,“你借身边同学的不就行了?”   身边同学?   喻繁看都不看旁边人一眼:“借其他班同学的外套,不好吧?”   “什么其他班?”庄访琴说,“他是你同班同学。”   “?”   “新转来的,转班生,以后都在我们班里读。”庄访琴说完,征询地看了一眼陈景深,“陈同学,校服能借他穿会儿吗?当然,不同意就算了,不勉强。”   喻繁皱了下眉,借东西的人表情比被借的人还嫌弃。   喻繁:“我不借……”   “可以。”陈景深瞥他一眼,“他不嫌外套太长的话。”   喻繁:“你现在脱下来。”   半分钟后,喻繁接过外套,胡乱地往身上套,穿好后他低头确定了一眼。   没长,正好,跟他校服外套应该是一个码数。   “短了点,”他抬头道,“解散了还你。”   喻繁套头衫中间印着个掉了点皮的骷髅头,黑色长裤,脸上歪歪扭扭贴了几个创可贴,整洁的校服外套穿在他身上,不伦不类。   陈景深看着创可贴边缘露出的青紫,突然抬起手。   喻繁条件反射地把他拍开:“干什么?”   脱了外套,陈景深里面是学校的衬衫校服,纽扣系到最顶。背脊挺拔,板正规矩。   陈景深手顿在半空,然后自然垂落到一侧:“衣领。”   喻繁本想说关你屁事,想想自己穿的还是别人的校服,于是敷衍地整理了两下。   庄访琴瞧着,满意了:“行了,你好好穿着,别弄脏了,结束了记得还给人家。”   过了一会,她又觉着哪里不对。   片刻,她恍然,用本子一角戳了戳两人,“等等,队伍按身高排,你俩换个位置。”   喻繁:“……”   两秒后,他木着脸地放弃挣扎,让出了队列最后一位的宝座。   《运动会进行曲》终于停止。全校一块升完旗,校长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激情演讲。   平常这时候,喻繁都该站着睡着了,但他现在强撑着眼皮,双目无神地盯着校长的发际线发呆。   今天学校的麦克风声音比平时要响得多,吵得他没法睡。   校长这次有备而来,洒洒洋洋讲了半小时。喻繁站得不耐烦了,习惯性地把手揣进外套口袋——然后碰到了一个物件。   很薄,平滑的触感,带点边角。   他困得头疼,顺手就抽了出来。   看清手里的东西,喻繁微微一顿。   是一个粉色信封,上面没有任何字迹,但从手感来看,里面应该塞着一封信。   信的封口处有一张很小的红色爱心贴纸,同信封暧昧的底色一样,向人昭告着它的身份。   这是……情书?   什么时候塞进来的?   喻繁拧眉想了一下,没想起这封信的来处。   他正想再仔细看看,余光扫到自己那跟周围人格格不入的、像被漂白剂洗过的校服衣袖。   草。   喻繁倏地回神——他现在穿的是陈景深的外套。   这封情书是陈景深的。   喻繁飞快反应过来,把这封信原原本本又揣回口袋,然后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陈景深正看着主席台,听没听不知道,模样倒是挺认真的。   学校摄影部最喜欢拍这种学生,态度端正,像书呆子。   这样的书呆子居然也会早恋?   感觉到他的视线,陈景深眸光淡淡垂下来:“干什么?”   看样子,对方并没发现他刚才的动作。   喻繁很快转回脑袋:“没。”   开学仪式结束的那一刻,喻繁脱了外套塞进身后人怀里:“还你。”   陈景深拿着校服等了两秒:“不客气。”   “……”   队列中的王潞安一回头,就看到他好兄弟离开的背影。   他连忙追上去:“我草,你怎么走这么快?你不是说不来升旗吗?”   王潞安总在升旗仪式讲小话害班级被扣分,今早庄访琴一见着他就给他下了警告,讲一句话就多一份作业。他被迫憋了一整个升旗仪式。   喻繁:“被胖虎抓了。”   “这么倒霉?”王潞安看了一眼教学楼的楼梯,人头攒动,密密麻麻,“靠,这挤的……要不我们先去趟食堂吧,我正好早餐没吃饱。”   “不去。”喻繁头也没回,“困,我回去睡觉。”   -   庄访琴一进教室就看到最后一排那个趴着的脑袋。   她把名册往铁制讲台上一扔,用那被隔壁几个班老师投诉过数次的音量道:“困的同学,自觉去厕所洗把脸,动作快点,我们还要开班会。”   喻繁慢吞吞地坐起来,太阳穴被这动静扰得突突直跳。   他揉了把脸,拧着眉起身。   “喻繁,你不准去。”   喻繁停在原地,挑了一下眉——为什么?   “你去了还会回来?”庄访琴指了指黑板报,“困就往后站,过会儿就清醒了。”   喻繁原地思考几秒,又坐回去了。   他坐姿懒散,脑袋半垂,看着就没精神。   庄访琴忍了忍,弯腰把自己的U盘插进电脑:“开班会之前,我先说两件事。”   “第一件,班里来了两位新同学,陈景深,吴偲,都是从一班转过来的。这里我就不多介绍了,课下你们再互相认识吧。两位新同学成绩都特别优异,学习态度也好,你们多跟人家学学。”   “第二件,”庄访琴点开一个名为“高二七班上学期期末成绩年纪排名”的excel表格,“就是你们上学期期末成绩的排名。”   班里登时一片哀嚎。   喻繁对排名没什么兴趣,他粗略瞥了一下,一眼就看到了排在最顶端的名字。   “陈景深,数学150,语文110,英语148,理综……我草?满分?”王潞安震惊道,“喻繁,你特么照着答案抄都拿不到这成绩啊!”   喻繁:“你他妈给我拿自己作对比。”   “基操了。”前桌回过头来,“这人贼恐怖,除了语文,没有别的弱点。”   王潞安点头表示理解:“看来学霸也不喜欢背课文。”   “也不是,”对方想了想,“我听一班的朋友说,他写作文总离题。”   “……”   “这次的年级第一在我们班,也就是陈景深同学。”   说出这句话,庄访琴自己都有一种不真实感,“我大致看了眼卷面,除了语文作文离题,丢了比较多的分数之外,其余科目都没什么问题。在各科老师讲题之前,你们可以先借他的试卷来看。”   这话一出,班里人都忍不住朝第三组第四排看去。   陈景深头都未抬,手里夹着笔,正在翻阅某本题库,似乎对投影屏幕上的东西没半分兴趣。   装逼有一套。   喻繁收回视线。   “其他同学发挥得就比较一般了,班级平均分甚至还没上一次考试高。我希望你们都能好好想想,这个分数拿去高考,你们能上个什么学校?”   台下有人嘀咕:“高考要是有这次卷面这么难,我直接搬砖去好了。”   “别人考满分,我题都看不懂。”   “还有一小部分同学……”庄访琴把表格拉到最底下,鼠标停留在最后一名的名字上。   她看着数学下面那个数字9,憋了很久还是没忍住,“喻繁,你毕业之后是打算去捡垃圾吗?”   “没想好。”喻繁思考了一下,“但可以考虑。”   庄访琴熟练地抓起一只粉笔就往他头上招呼。 第4章   四十分钟的班会过得很快。   下课铃响起,庄访琴无视掉这刺耳的声音,继续说着:“过两天我会重新调整一遍座位,对座位有想法或是意见的同学可以私下去办公室找我。班干部的话就还是原来那一批……”   一个人影停在教室门口。   庄访琴转头跟胡庞撞上目光,瞬间心领神会。   “行了,那就先散会,各科课代表把寒假作业收上来。”   听见“散会”两字,喻繁脑袋直接往下栽——   “喻繁,我有话跟你谈。”庄访琴的声音冷冷扔下来,“你去我办公室等着,我跟胡主任谈完事情就过去。”   “……”   班会刚结束不久,教师办公室空空如也。   庄访琴的办公桌上摞着高高一叠册子,另一边放着电脑和教案,整个桌子只留下了中间一块。   凉风从窗缝钻进来,舒服惬意。   喻繁盯着这块空地看了一会,毫不犹豫地趴下去,睡了。   ……   “在新的班级还习惯吗?”   “嗯。”   “普通班的学习进度比一班要差得多,你要保持刷题量,别被影响。”   “嗯。”   “你家长对这件事也很上心,今早专程给我打了电话,我也跟她说了,班级重组只是一个应对措施,等这次风头过去,学校还会重新安排。”   喻繁闭眼等了很久,都没等到那句死气沉沉的“嗯”。   他从臂弯中抬头,带着被吵醒的不悦,隔着山高的练习册朝前看。   看清前面站着的人,喻繁眯了下眼睛。   阴魂不散了是吧。   陈景深沉默地站在办公桌前,在跟曾经的一班班主任谈话。   喻繁动作不大,加上他们中间隔了三个办公桌,隔板挡着,前面的人一时之间也没发现他。   “不过你家长还是有顾虑,她的意思是让我帮你转到一个好一点的班级,毕竟你现在在的那个班……”   “不用。”他终于有了反应。   一班班主任顿了顿:“但是你妈妈……”   “都是普通班,没有区别。”   少年语气冷淡,薄薄的单眼皮向下绷着。   喻繁支着下巴,懒洋洋看戏。   “你刚转到那个班,或许还不知道,”一班班主任犹豫了下,“虽然都是普通班,但七班的风气……比其他班都要差一些。平均分常年垫底,班级卫生纪律评选也总是最后一名,班里还有几个出了名的刺头——有个叫喻繁的,你应该见过,经常在升旗仪式上念检讨。你母亲的担心也不无道理,都是为了你好……”   啪嗒。   笔落地的声音。   一班班主任声音一顿,两人一起扭头朝后看去。   喻繁弯腰捡起笔,抬起头跟他们对上视线。   看见他,陈景深微微绷直的肩背忽地一松,又恢复了沉默时的表情。   一班班主任还保持着张嘴的姿势。   她看见喻繁脸上的创可贴,想起曾听说过的喻繁打老师的传闻,心里隐隐有些发憷,好半晌才找回声:“你……”   喻繁:“我觉得您说得对。”   “?”   没等她反应过来,喻繁又说:“我这穷凶极恶的,吓到尖子生多不好,我赞成他转走。”   “谁穷凶极恶?谁要转走?”庄访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看清里面情形,她怒喝,“喻繁!谁允许你坐老师座位的?我叫你来是让你睡觉的吗?我到教室给你搭张床怎么样啊?”   一班班主任:“……”   喻繁:“我没睡觉。”   “那你脸上印子谁给你按上去的?”庄访琴把手里的东西搁桌上,“怎么,还不起来?我站着说,你坐着听是吧?”   喻繁啧一声,慢腾腾起身站到一边。   陈景深收回视线:“老师,我不转班。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一班班主任回神,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对方已经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许是觉得尴尬,半分钟后,她也抱着教案匆匆离开。   办公室只剩两人。   庄访琴虽然没听全,但看刚才的情形也猜了个十之八九。   “看看你,把我们班的形象糟蹋成什么样了?”她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说说吧,脸怎么弄的?”   “摔的。”   “你这话骗骗教导主任得了,”庄访琴问,“又跟人打架了是吧?”   喻繁看向窗外,没吭声。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你是个学生,不要总跟外面那些社会青年打打杀杀,能不能做一点你这个年纪该做的事情?”   面前的人吊儿郎当地站着,满脸漫不经心,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性。   庄访琴气得又灌了一口热水:“还有,刚才教导主任跟我说,你昨天在校外威胁新同学,手里还拿着刀,怎么回事?”   喻繁:“他这么能编,怎么不出书?”   “这本,”庄访琴点了点桌上某本练习册,“就是胡主任编写的数学讲义。”   “……”   僵持半晌,喻繁没什么语气地说:“我没威胁他,刀是捡的,人不认识。”   “路上还能捡刀?”庄访琴看了眼他口袋,“刀呢。”   “家里,留着切菜。”   “……”   庄访琴盯着他看了一会,心里微微一松。   带了这个班这么久,她对班里同学都有点了解,尤其是喻繁,看他这语气表情,应该确实没做什么。   不过结合今早升旗时的情况看,他对新同学也不是那么欢迎就是了。   “姑且信你。”她脸色未变,“新的学期开始了,有什么学习计划没有?”   “背九九乘法表。”   “你再多说几句,看能不能把我气进医院。”庄访琴白他一眼,打开抽屉,拿出一本崭新的辅导书放到他面前,“这是我特地去书店给你找的,上面的题型都很基础,讲法也简单,你拿回去多看多做,不会就来办公室找我。”   喻繁盯着书封看了一会,把“别浪费钱”咽回喉咙:“哦。”   临走之前,庄访琴又叫住他。   “还有,”庄访琴想着怎么开口,“这次的转班生都是成绩优异的好同学,你要把他们当做榜样,尽量别和人家起冲突……”   “您放心,”喻繁头也没回,“我对尖子生过敏。以后他近我一尺,我远他一丈,致力给新同学创造一个和谐美好的学习环境。”   -   开学后的第一节 体育课,喻繁直接翘了。   实验楼一楼的厕所烟雾缭绕。这边平时没什么老师,常来巡逻抓人的胖虎又开会去了,几个男生站在厕所,有恃无恐地聚众抽烟。   “隔壁学校那群傻逼,不敢正面刚,就知道玩阴的,下次我们找个时间,去学校后门找他们去。”   “他们也真逗,堵谁不好,堵南城七中最牛逼的男人……”   “谢邀,人在现场,我兄弟一拳一个,打得他们满地拉屎,”王潞安看向旁边的人,“是吧,兄弟?”   “滚。”   喻繁从隔壁的空教室拉了张凳子来,此刻翘着二郎腿懒散地坐着。他低着脑袋,一边手操控着手机里的游戏人物,另只手夹着烟,“聊你们的,别扯我。”   “妈的,”最右侧的男生蹲在地上,盯着手机屏幕里的成绩排行表,“为什么高二下学期还有转班生啊?我们班还一次来了四个,害我班级排名直接从57暴跌到61!”   王潞安嘲笑他:“区别不大,都是最后一名。”   “滚滚滚,”那人朝王潞安吐了口烟,起身道,“马上放学了,打球去不?”   一呼百应,其他人纷纷拧灭烟,还熟练地晃手散烟味。   看到椅子上纹丝不动的人,那人问:“喻繁,你不去啊?”   “不去,打游戏。”   王潞安立刻表示:“那我也不去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喻繁靠着椅背,在游戏里杀人杀得正爽,就听见旁边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打字声。   王潞安有个怪癖,喜欢听打字时手机默认的敲击音,吵得要命。   喻繁暂停游戏,扭头问他:“你在发电报?”   “我聊天呢,”王潞安说,“在跟人打听陈景深。”   “?”   喻繁莫名其妙:“打听他干嘛?”   “你说呢?”王潞安说,“人家那可是年级第一!我不得打听打听他好不好说话,看以后小考、作业什么的能不能找他帮帮忙。”   喻繁兴致缺缺:“哦。”   片刻,王潞安放下手机,叹了口气。   他找的是以前也在一班的朋友,对方想也没想,委婉告诉他:没戏。   说这位学霸在一班是出了名的人冷话少,性格跟长相完全一致。平时拿几道不会的题目去请教他,他或许能腾出手来帮个忙,其他就算了,聊不过十句。   “哦对了,我朋友还跟我说,陈景深家里好像特别有钱。”王潞安说,“他说上次家长会,陈景深妈妈那阵仗,特牛逼……哎,你手背这道伤,好得还挺快。”   喻繁侧了侧手腕。   这种小伤很快就能痊愈,昨晚回去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结痂。   他盯着这伤看了一会,不知怎么的,突然很想伸手抓两把。   把伤口撕开,应该又会重新冒血,然后溃烂,发炎。   喻繁另只手刚曲起来碰到伤疤上,肩膀忽然被身边人用力撞了几下。   他猛地回神,失神两秒才问:“找死?”   “不是,我草,你看窗外!”王潞安用气音说,“真他妈不能在背后说人,那是陈景深吧?”   喻繁下意识往外看。   都不用看脸,光看到那件漂过的绿白色冬季校服,喻繁就能确定是谁。   这个角度他们只能看到陈景深高瘦挺拔的侧影。   他面前站着一个女生。   王潞安眯起眼:“他旁边那是章娴静?”   高二七班两个最让庄访琴头疼的人,一个喻繁,另一个就是章娴静。   和她的名字正好相反,章娴静高一就烫头染发,抽烟早退,打哭过无数男生。她长得漂亮,高一的时候还有一帮追她的,名声远扬后,大多男生看到她都绕道走。   “他们干嘛呢……”王潞安喃喃。   话音刚落,就见章娴静朝陈景深走了一步,漂亮的卷发随着动作在风中晃了晃。   “碍,你叫陈景深是吧?”她笑起来,涂了口红的嘴唇明艳地向上扬,“我喜欢你,能不能跟我谈恋爱?”   喻繁眼皮跳了一下,起身要走。   王潞安连忙抓住他:“去哪?这不看完再走?”   “没兴趣。”   “别啊,再看看,”王潞安道,“你说章娴静是不是疯了?陈景深这种三好学生,怎么可能跟人早恋!”   喻繁想起那封粉色情书,心说拉倒吧。 第5章   “不能。”没有起伏的两个字从窗外飘进来。   “你看,我说吧!”王潞安得意道。   喻繁没搭理他,重新拉过椅子,抱着胳膊靠后坐下。   章娴静遗憾地撇嘴:“你有女朋友了?”   “没。”   “那为什么不能?你不想谈恋爱?还是有喜欢的人?”章娴静看着他的校服,猜测,“或者,你不喜欢成绩差的?”   “没,”陈景深说,“只是不喜欢你。”   章娴静:“……”   王潞安:“……”   他看着年级第一冷酷的侧脸,心里那个找对方帮忙作弊的念头彻底破灭,“靠,这学霸说话也太直了吧?”   喻繁把玩着打火机,一点不意外。   欠揍的脸说欠揍的话,挺合适的。   章娴静的沮丧只维持了两秒:“我知道,没关系,只是暂时不喜欢嘛,我们还要同班一年多呢,慢慢来,我很有耐心的。其实我高一的时候就开始注意你了,运动会的时候我还去看过你的项目,没想到这学期你会转到我班上……”   陈景深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很轻地挑了下眉,盯着她看了两秒,像是在思索什么。   良久,他问:“我们一个班的?”   章娴静:“……”   章娴静笑容木僵,陈述:“我坐你前面一天了。”   陈景深想了一下:“抱歉,没印象。”   你是不是脸盲?我一整天回头转得脑袋都快断了,你说你没印象?   章娴静脸色已经快绷不住了,她张张嘴刚要说什么,就被突兀的下课铃声给打断。   陈景深也听到了,他看了操场方向一眼,再回过头来:“还有事吗?”   “有,”章娴静告诉自己要冷静,“那我们应该可以做朋友吧?能不能加个微信?”   “没有。”   “……什么?”   “我没有微信。”   陈景深走了,章娴静站在原地半天没动。   王潞安看满意了,刚准备离场,就见章娴静突然转头,直奔他们这来。   “王潞安!你说!”章娴静站在窗外,把手伸进来,抓着王潞安的衣服,“我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好看!”王潞安耸起肩来。   “那陈景深他凭什么对我这个态度?”   “就是!”王潞安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早看见了。你们这是抽了多少?臭死了。”章娴静松开他,看向另一个一直没开口的人,“喻繁,你说,我好不好看?”   喻繁说:“得了吧。”   章娴静笑了,她单手撑在窗台上:“今天没仔细看,你这脸上可真够精彩的。”   王潞安说:“你不懂,这都是我兄弟光荣的勋章。”   “这光荣给你?”喻繁问。   “不了不了。”王潞安嘿嘿一笑,问章娴静:“哎,你真从高一就喜欢陈景深啊?”   “怎么可能,高一喜欢我还能憋到现在?”章娴静说,“随口说说。”   “……”王潞安蒙了,“那你这是一见钟情?”   “也不算。”   章娴静挽了一下头发,又恢复了平日漂亮张扬的模样。   “我这不是觉得他长得挺帅么?学习又好,要真能跟这样的人在一起,那以后作业考试都不用愁了。”章娴静这么一想,还是有点心动,“你们说我还有机会么?”   喻繁头都不抬:“没有。”   “我也觉得……”王潞安说到一半,对上章娴静威胁的眼神,立刻话锋一转,“主要吧,这些学霸的品味都挺特别的,万一陈景深就是不喜欢你这样的呢?”   “那他喜欢哪样的?”   王潞安越说越来劲,手上比划着:“就那种头发全部绑到脑门后,小眼睛厚嘴唇,戴八百度酒瓶眼镜,一天只知道学习,瘦瘦小小脸上还有几颗痘——”   “放屁。”章娴静顿了一下,又说,“那我现在去配副眼镜还来不来得及?”   听烦了,喻繁腾地站起身朝外走。   王潞安衣袖还在章娴静手里,见状忙问:“你去哪?”   “回家,”喻繁说,“你们慢慢玩。”   “谁特么在跟她玩,等等我,我们一块儿走啊,万一你又被堵……哎哎哎,祖宗,我衣服要给你扯破了……”   章娴静没松手,她想到什么,朝着那个背影说:“喻繁,刚才的事不准往外说!不然我就把你和隔壁学校打架的事告诉访琴——”   “随你,”喻繁双手抄兜,拐弯上楼,楼道里飘着一句,“记得说我打赢了,没给她丢人。”   “……”   -   “学霸,你是不是把手机带来学校了?”吴偲看着刚回教室的人,问。   因为庄访琴一学期要换两次座位的特殊癖好,目前班里座位都是学生们自己乱坐。   吴偲身为转班生,自然而然的和另一位转班生坐在了一起。   他们在一班时的座位都是按成绩排的。转班之前,吴偲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跟陈景深同桌。   陈景深坐下来,低头收拾东西:“嗯。”   “我刚才听到几声振动,”吴偲说,“你书包里的。”   陈景深拿出手机,上面有五条未读短信。   他盯着发件人备注看了一会,才把手指摁到屏幕上。   吴偲没有偷看的想法,但座位挨得近,他一转眼就不小心瞄到了陈景深的手机屏幕。   是个短信界面,隐隐约约能看到“妈”、“帮你转班”、“早点回家”这几个字眼。   虽然没全部看清,但串联起来非常易懂——学霸的家长对这次分班不太满意,想让陈景深转班。   这很正常,他爸妈也想让他转班,只可惜他家没陈景深家那么牛逼,不能说换就换。   吴偲正感慨自己还没怎么占到学霸便宜人家就要转走了,就见陈景深把手机重新扔进书包,随便抽出一本题库,低下脑袋沉默地刷起题来。   他愣了愣:“学霸,放学了,你还不回家吗?”   “嗯。”   良久,陈景深感觉到身边那道灼热的目光,扭过头:“有事?”   吴偲笑了一下,有点紧张:“没事儿,就是有道题……我一直没解出来,我刚去办公室,老师也不在,就想问问你能不能帮我看一看,当然,你如果忙的话当我没说……”   “拿来。”   “啊?”吴偲愣了愣,立刻反应过来,双手递上自己的题库,“噢噢噢,您请。”   吴偲问了个爽。   他抱着书包心满意足地离开,教室只剩陈景深一人。   手机又在书包里振了一声。   陈景深像是没听见,继续晃着笔刷题。   落日余晖给整座校园铺上一层金光。   又刷完一张卷子,陈景深翻转手腕,看了眼沾在手掌侧的笔墨,起身朝厕所走去。   洗完手回来,余光瞥见对面楼下的人,陈景深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   教导主任办公室门口。喻繁靠着墙壁单手插兜,一脸不耐烦地站着。   而他另一只手正被教导主任拎在手里,并往自己的鼻子前送——   “你不觉得自己像个变态么?”喻繁问。   “胡说八道什么!”胡庞抓着他的手,质问,“你说你没抽烟,那这手上的烟味是怎么回事?!”   喻繁把脑袋歪到另一边,不吭声了。   多亏了王潞安道别前的那一句Flag,喻繁人还没出学校就被堵了。   他跟刚开会回来的胖虎撞个正着,对方隔着十米远就咬定他身上有烟味。   狗鼻子都没这灵。   “不狡辩了?”胡庞松开他,“明天把你家长叫过来!”   有一瞬,喻繁表情出现一丝难以掩饰的烦躁和厌恶。   只是很快,他又恢复了原先的脸色:“叫不了。”   “怎么,非要我让庄老师给你家里打电话通知家长是吧?”   “打了也没用。”   “什么意思?”   “家里没人。”   “我没妈,”喻繁转回头来,朝他笑了一下,“另一个也早死了。”   “……”   胡庞看着他的笑,愣愣地站在原地,半天才回过神来。   “你……”他还在震惊中,“我怎么没听庄老师提过……”   喻繁无所谓道:“可能是想帮我保密吧。”   胡庞沉默了好一会,才不知所措摸了摸自己的地中海,“这,我确实是不知道……那你现在是一个人生活?”   “算是,”喻繁看了眼渐渐暗下去的天,“我不用叫家长了吧?”   这谁还敢叫啊?   胡庞咳了一声:“不用了。”   喻繁站直身,刚准备跟胖虎道别,肩膀就被人捏住了。   “不过你破坏学校纪律,还是得受罚。”胡庞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这样吧,你现在上楼写份两千字检讨给我,意思意思,交了再回家。”   “……”   “我就在校门口下棋,写完直接拿过来给我。”   喻繁慢吞吞地挪到教室走廊,低头往校门口看去。   然后跟一直盯着他上楼的胡庞对上视线。   胡庞跟老校警在校警室外摆了一桌围棋,见到他立刻摆摆手,用口型催道——赶紧写!   喻繁啧一声,扭头进了教室。   他没想到这个时间教室里还有人。   陈景深坐在夕阳里,听见动静也没抬头,整个教室只有他笔尖落纸发出的沙沙声。   喻繁目光下意识从陈景深的桌面上一扫而过,只看到薄薄一张纸,像是草稿。   两人谁也没想和谁交流。喻繁旁若无人地走到自己座位,用脚拉开椅子坐下,掏出手机打发时间。   上面有几条未读微信。   【王潞安:你被胖虎抓了?】   【王潞安:哎,你怎么又回教室了?我在校门等你一块回去呢。】   【-:让我写两千字检讨。】   【王潞安:……那咋办?你得写多久啊,要不网上随便找份抄吧。】   【-:不写,懒得抄。】   【-:你回去吧,我晚点从后门翻墙走。】   学校后门除了周五放学,平时都不开放。不过得等胖虎下棋入了神,他才能从对方后背偷偷溜去后门。   回了消息,喻繁点开手机自带的贪吃蛇小游戏,用比平时上课还要认真百倍的态度地玩了起来。   周围十分安静,因为没有干扰,他这局手感特别好。到了后面,贪吃蛇长得都快占满屏幕,手机右上角不断提示他还差一点点分数就能破纪录。   椅脚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划破教室的平静。   喻繁没太在意,修长的手指还在屏幕上划来划去。   他听见教室里的另一个人站起来,然后是纸张翻动的声音。   终于要走了?   喻繁正想着,就听到了对方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像是在朝他这边走来。   教室前门不走,非走后门?   因为教室里没其他人,喻繁的坐姿比较散漫——他大半边身子露在课桌外,腿随意舒展,挡住了过道。   感觉到对方在靠近,喻繁懒洋洋地把腿往回收了收。   两秒后,对方停在了他的课桌前。   “喻同学。”头顶落下陈景深的声音,语气冷淡,跟他抽烟那会听到的没什么区别。   游戏进行到关键时刻,离破纪录只差三百分。   喻繁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没理他。   大约过了半分钟,发现那人还站在自己课桌前,喻繁拧了一下眉,习惯性地扔出一句:“我不交作业。”   班里其他人每次跟他搭话,十有八九都是催作业。   “我不收作业。”   “那你干嘛?”   陈景深盯着他浅浅的发旋沉默了一会,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单手递过去。   东西伸过来的那一瞬,喻繁条件反射地抬了下头。   喻繁觉得自己可能就分神了那么一秒钟,他甚至连那玩意是什么都没看清,就飞快地重新看回游戏——   然后他就看到自己苦心经营了十来分钟的宇宙超级无敌巨型贪吃蛇迎面撞壁,游戏结束。   距离最高记录,只差77分。   妈的。   喻繁把手机扔桌上,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欠揍?没他妈看到我在忙?”   他瞥了一眼陈景深递过来的粉色信封,抬头质问,“什么意思?挑战书……”   ?   等等?   什么色的信封?   喻繁声音停滞,他保持着那股想揍人的气势,又低下头,仔仔细细看了一眼。   陈景深手指细长,腕骨突出,指甲剪得很干净,此刻正捏着一个眼熟的粉红底色、爱心封口的信封。   “喻同学。”   喻繁僵硬地抬起脑袋。   陈景深单肩背着书包,把信按在桌上,往前一推:“请你收下我的情书。”   第6章   “……”   死寂的沉默。   一阵凉风掀开窗帘,扔在桌上的手机又嗡嗡响了两声,才把喻繁从震惊里拽出来。   他盯着陈景深看了很久。   陈景深脸色毫无波澜,要不是那封傻逼情书还被压在他手指下,喻繁都要怀疑刚才都是自己的幻听。   无言地僵持半晌。喻繁拳头握紧又松开,反复几次后,他重新了坐回去。   手机吵得人头疼,他腾手把手机调成静音,才找回声音:“……你是不是有病?我男的。”   陈景深把信留在桌上,站直身:“我知道。”   “知道你还……”喻繁停顿了下,“你是同性恋?”   陈景深垂着眼沉默了一会,然后从喉咙里蹦出一个冷冷的音:“嗯。”   “……”   陈景深问:“你讨厌同性恋?”   “……算不上,”喻繁半晌才出声,他看向窗外,飞快地说,“但我不是,我喜欢女的。”   “你有喜欢的女生?”   喻繁头一回被男的告白,脑子有点蒙,闻言脱口应了一句:“没。”   说完他又猛地回神,刚想说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你怎么知道你喜欢女的。”   “?”   你这什么狗屁逻辑?   “总之我不是同性恋,也不可能跟你谈……”最后俩字喻繁没说出口,太特么奇怪了。   他一把拿起在桌上躺了半天的情书,跟拎炸弹似的伸到陈景深面前,“这个,赶紧拿走。”   陈景深没接。   喻繁举着那封扎手的信十来秒,觉得自己像个傻逼:“你要不要?不要我撕了。”   陈景深盯着他的耳廓看了一会,然后说:“撕了吧。”   反正这一版涂涂改改,他写得也不是特别满意。   喻繁做了个深呼吸,忍着打人的冲动,低头找陈景深的口袋,想把东西塞回去——   “喻繁!”熟悉的大嗓门响彻三楼整条楼道。   喻繁还没碰到陈景深的衣服,闻声手一抖,一下僵在了半空中。   眼见外面那道身影就要进门,喻繁把信倏地收回来,慌不择路地塞进自己的口袋。   同时,王潞安从门外进来:“喻繁,我给你发消息你怎么不回——”   看清里面的情况,王潞安一愣,“干嘛呢?”   “你怎么又回来了?”喻繁扭过头,烦躁地问。   “作业落教室了,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胖虎去上厕所,就想让你帮我拿下来顺便跑路……”王潞安盯着他看了一会,震惊地问,“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喻繁捂住耳朵,拧起眉,“你看错了。”   “真的!”王潞安忽然想起自己进门时看到的场景,两人表情微妙,挨得也近,看着像是马上就要打起来——   他看向陈景深,不敢置信地问,“你拧我兄弟耳朵?”   喻繁想把兜里的东西掏出来塞王潞安嘴里。   陈景深扫他一眼,没说话。   这在王潞安眼里等同默认,他刚要继续问,就被喻繁抓住衣服往后拽。   书包里的手机开始一阵又一阵地持续振动,这次是来电。   陈景深没在意,他用手指掂了一下书包,面无表情地继续说:“我从高一的时候就开始注意你了。”   喻繁:“……”   王潞安:“?”   “运动会的时候,我看过你的项目。”   喻繁:“?”   王潞安:“???”   “我是认真的。”陈景深手垂在身侧,“希望你可以好好考虑。”   -   胖虎这趟厕所去得很久,喻繁最后是从学校大门正大光明离开的。   他表情不善,周围同学见了都下意识往旁边偏两步。   王潞安看了他不知第几眼,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觉不觉得陈景深刚才说的话有点耳熟……”   “不觉得。”   “是么?”王潞安挠挠脑袋,“他找你干嘛?”   喻繁脸更臭了,他抿了抿嘴,半天才憋出一句:“……约架。”   “?”   王潞安茫然:“那他说高一的时候就注意到你了……”   “高一的时候就看我不爽。”   “他运动会还看你项目……”   “想看看我有多牛逼。”   “他最后让你考虑……”   “考虑跟他打一架。”   王潞安:“……”   奇奇怪怪,又合情合理。毕竟他也想不到这两人之间还能有别的什么事。   王潞安随口一问:“那最后你们谈成没啊?”   “谈个屁!”   “……”   他们经过一家超市,王潞安想起家里偷藏的零食快吃完了,要进去买一些。   喻繁站在门外等。   傍晚凉意重。一对情侣从他面前经过,女生的手放在男生口袋里捂着。   喻繁攥了攥口袋里的信,忽然又想抽烟了。   他其实有意在戒烟,最近保持着三天一根,已经有点成效了。   不能毁在陈景深手里。   想着,喻繁偏过脸吐了口气,余光看见了角落的垃圾桶。   他犹豫了会儿,走到垃圾桶旁,两只手指从口袋里把那封信夹出来,吊在垃圾桶上方。   风吹过来,信封跟着晃了晃。   两秒后,他很轻地“啧”一声,又收回手——   “我草!情书?”   喻繁动作很快,王潞安冲上来的时候,东西已经又回到他的口袋。   王潞安拎着塑料袋:“谁给你的啊?刚才?我怎么没看见?”   喻繁朝前走:“你看错了。”   “不可能,我视力5.2!”王潞安恍然大悟,“我知道了,绝对就是你回去写检讨那会儿——怪不得你耳朵这么红。”   王潞安很早的时候就跟喻繁在一起玩了。   喻繁这人,一打五不慌不忙,站几千人面前念检讨毫不怯场,从来都是一副酷了吧唧的拽样,让人觉得他天不怕地不怕——   直到有女生跟喻繁告白。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喻繁脸红。   平时打起架来眼都不眨的人垂着脑袋,红透耳根,对着一个一米五几的小女生说抱歉,眼睛甚至不敢看向别人。   从那天起他就知道,他这位看起来牛逼轰轰的兄弟,背地里就是个无敌纯情男高中生。   “有完没完?”正好到了分岔路口,喻繁扭过身,头也不回地朝另个方向离开,“走了。”   -   喻繁回家冲了个澡,出来时,楼上还叮叮哐哐响个不停。   廉价居民房没有隔音这回事,他习以为常,到镜子前看了一眼。   脸上的伤淡了点,估计再过几天就好了。   就是丑。   喻繁用毛巾使劲儿揉了把脸,直到伤口感觉到痛才停。   他趿拉着拖鞋走出浴室,顺手拎了桶泡面,刚要撕开包装,门突然“叩叩”响了两声。   这两声像敲在他太阳穴上。   喻繁动作一顿,再抬头时,脸上的懒散已经收了个干净,眼底多出几分冷漠和警惕。   他盯着门缝下面那道黑影,安静地等了一会——   “叩。”又是一声。   喻繁松开泡面,转身去开门。   他抓着门把,不是很温柔地拧开,绷着眼皮看向门外——什么也没看见。   喻繁皱了下眉,刚准备关门,余光瞥见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   他缓缓地低下头,跟面前的小女孩对上视线。   是刚搬进来的那户人家的小孩,昨天在楼下见过,扎着两个小辫子,脸蛋肉嘟嘟。   喻繁表情太凶,小女孩耷拉着眉,有些怯怯。   一大一小对峙了一会儿。   “干什么?”喻繁先开了口。他刚才那股情绪还没完全散去,语气还是绷着。   小女孩抖了一下。   真抖。   喻繁:“……”   喻繁叹了口气,蹲下身跟她平视:“说话。”   小女孩手里捧着一个比她脸还大的塑料袋,鼓起勇气:“妈妈说,昨天她收拾房子,很吵,今天晚上不会了,让我给你饺子……哥哥你不要生气。”   “知道了。”喻繁看了一眼袋子,“你带回去,我不要。”   小女孩站着没动,眼巴巴地看着他。   喻繁拧眉:“听不懂?”   小女孩抱着饺子,又抖了一下。   “……”   片刻,喻繁拎着塑料袋回屋,把饺子全塞进冰箱,又回头去泡面。   楼上那家人说到做到,晚上没再发出一丝声音。   但喻繁直到凌晨两点都还没睡着,不知是不是开学效应,他这几天睡眠都很差。   他抓了一把头发,决定放弃挣扎,起床去客厅喝水。   看到水壶旁的东西,喻繁倒水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洗澡前习惯把口袋里的东西全扔在餐桌,此刻桌上凌乱地躺着一串钥匙、学校饭卡、一些零钱和一个粉色信封。   喻繁盯着那些东西看了一会,拿起水杯走人。   片刻,他又木着脸地折回身,从一堆玩意儿中抽出信封,转身回屋。   喻繁以前也收过情书,女生脸皮薄,他拒绝后当场就能退回去。收下还带回家这是头一回。   他躺在床上,盯着手里的信封,忽然又想起陈景深那身过于板正的校服,和他拒绝章娴静时那副不近人情的姿态。   他倒要看看,这样的人能写出什么玩意儿来。   喻繁单手撑在脑后,懒洋洋地平躺着,手指随意一翻,揭开了信封的口子。   这封情书的信封和封口都花里胡哨的,里面却只是一张普通的信纸——放学后陈景深在教室里写的那张。   “……”   早知道当时就走了。   陈景深字迹劲瘦,工整中又透着几分潦草,像是练过。   喻繁捏着那张信纸,从头看起——   「高二七班的喻同学:   你好。   我是高二七班的陈景深。」   信上有一深一浅两种笔迹,深色应该是放学那会儿加上的。   后面“高二七班”里的“七”原先应该是“一”,深色笔迹又在上头添了一笔,变成了“七”。   「不知你对我是否有印象,我们曾在升旗仪式上见过几次面。   高一第一次升旗,你在主席台上侃侃而谈,对检讨书倒背如流的身影,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中。   也是那时起,我开始注意到你。   我开始留意年级成绩排名表的末尾;偶尔经过七班,会不由自主地看一眼你睡觉时的后脑勺;上课时也会忍不住去看窗外操场上,被老师罚跑的你。   不知不觉,对你的关注已持续一年。   某次大考,我发现你的成绩排名提升了一位,我由衷地为你感到开心和喜悦,也意识到了自己对你的感情。   所以我决定写下这封信,向你表达我的心意。」   在这以后,都是深色笔迹。   『虽然上学期的期末考,你又回到了最后一名。但我相信你有学习天赋,尤其是数学。毕竟9分这个成绩常人考不出来。   所以只要你愿意努力,一定能获得更好的成绩。   以下是我给你推荐的辅导书和题库:   《菜鸟如何学数学》、《笨鸟先飞2017》、《初中数学知识点汇总》。   祝:考试顺利,学习进步。   陈景深。』   喻繁:“?”   喻繁:“……”   他妈的?   活该你语文110。 第7章   第二天,喻繁不出意外地又起晚了。   他破罐子破摔,慢悠悠地朝校门走,心里盘算着要怎么跟老校警商量,才能免去翻墙这道没意义的流程——   “这才开学第几天,啊?”胖虎的嗓门一路传到了附近的小卖部,“刚开学就给我迟到!后面是不是打算直接翘课不来了?”   校门口站了一排男生,一眼过去都是熟脸。   一帮人驼背低头,吊儿郎当,站姿各有千秋,表情都不怎么爽,估计都没想到开学第二天胖虎就亲自来校门抓迟到。   这群人看着就混,让站在最右边的人一下就脱颖而出。   胡庞骂累了,背手走到那人面前,语气一时缓和七分:“景深啊,这次怎么回事呀?起晚了?”   看见那道笔挺的身影,喻繁又想起那封晦气的信,当即作出决定,绷着脸正准备扭头去后门。   陈景深却似有所感,眸光一抬,直直地朝他看了过来。   两人视线撞上,喻繁心觉不妙,下意识加快脚步——   “喻繁。”陈景深叫了一声。   一直在使眼色想让兄弟快逃的其他几位:“?”   胡庞灵活地转身:“?”   喻繁:“……”   你他妈故意的吧?   半分钟后,喻繁一脸倒霉地加入其中,他看都没看陈景深一眼,径直站到了队列最左边。   “队列从低往高排,要我说几遍?”胡庞指了指陈景深旁边,“你站那去。”   喻繁:“……”   你这该死的强迫症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掉?   喻繁极其不情愿地挪了过去。   “你刚才还想跑是吧?”等他就位了,胡庞才继续道,“昨天迟到,今天又迟到,还欺骗老师!你自己说,你有没有个学生的样!”   喻繁问:“我骗你什么了?”   “我问过你们庄老师了,她说你父母只是在外打工,你昨天怎么跟我说的?”   “……”   “连那种丧尽天良的话都说得出来,我看你真的是没救了。”胡庞说,“也就你们庄老师还肯管你,我跟你这种学生多说一句都嫌累!”   喻繁刚想说什么,旁边几人立刻疯狂挤眉弄眼地暗示——别说了哥,再说得站一上午了。   喻繁在心里啧了一声,偏开眼,闭嘴了。   连续说了这么久的话,胡庞有些喘。他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顺便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   “站好,站直!别吊儿郎当的,拿出一点青少年的精气神来!”   胡庞说完,转头看向旁边的人,“景深,你先回教室吧,不然赶不上第一节 课了。下次要注意时间,别再迟到了,啊。”   “哎,胡主任,你这么说我可有意见了。大家都是迟到,凭什么他能走,我们还要站着?”中间烫了锡纸烫的男生开了口,“这不公平。”   男生叫左宽,隔壁八班的。在胡庞眼中是比喻繁更让人头疼的存在。   喻繁虽然也混,但一般不主动惹事,忽略逃课睡觉这些小事不计,还算让人省心。   但左宽不是,他经常带头去跟高三或隔壁校的打架,闹得沸沸扬扬。偏偏家里又有点关系,据说是校长某个远房亲戚,总是记个大过敷衍了事。   左宽说完,下意识去找同一阵营的人:“是吧,喻繁?”   喻繁脱口而出:“我没意见。”   如果可以,他希望陈景深跑着走。   左宽:“……”   胡庞刚要发作,就听见陈景深淡声说:“不用,主任,我愿意受罚。”   “看看,你们看看别人。”胡庞一脸满意,他走到左宽面前,“公平?你几个科目成绩加起来都没别人一科高,还有资格跟我谈公平……”   胡庞转移目标,絮絮叨叨骂了左宽半天,喻繁在一旁听得直犯困。   胡庞没在看这边,他干脆向后靠去,倚在墙上懒洋洋地打哈欠。   一股讨人厌的气味猝不及防地往他这边靠了一下——   “我的情书你看了吗?”陈景深低着声音说话时会带着一些哑。   “……”   你特么还有脸提?   还是在学校大门口,教导主任面前??   喻繁头都不抬,语气恶劣:“撕了。”   “嗯,”陈景深手伸进口袋,“我昨晚重新写了一张。”   “?”   喻繁倏地站直身,在他掏出东西之前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的动作摁住了。   喻繁手心有点凉,陈景深瞥他一眼,停下动作。   “你听不懂人话?”喻繁磨牙,“说了我不喜欢男的……”   “喻繁!干嘛呢?”   听见动静,胡庞匆匆走过来,震惊道,“你抓着别人的手干什么?赶紧松开!”   喻繁哪特么敢松,万一他松开了,陈景深反手又掏个粉色信封出来,谁负责?   “我,”喻繁死死握着,憋了半天,“我手冷。”   胡庞一脸不解:“手冷就揣兜里去,不要干扰其他同学。”   “……”   喻繁还是没动,他攥着陈景深的手腕,整个人都有些僵硬。   他正想着怎么说,手里的人忽然用了力,喻繁居然也没制住他。陈景深抽出手来时,喻繁心里跟着猛跳了一下——   还好,什么都没掏出来。   喻繁松开他的手,心累得像刚跟人打完一架。   胡庞看出一些端倪,皱眉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什么男的?什么书?”   这什么魔鬼听力?   喻繁张嘴就扯:“他给我推荐适合男人的辅导书。”   陈景深眼皮跳了一下,没说话。   “胡说八道,哪家的辅导书搞性别歧视?再说,你还会看辅导书?”胡庞狐疑地看着他,“他给你推荐什么辅导书了,说来我听听。”   喻繁:“初中数学知识点汇总,菜鸟如何学数学,笨鸟……先飞2017。”   旁边几人:“??”   胡庞没想到还真是辅导书的事。   他愣了半晌,点头赞同:“这些书……确实还挺适合你的,不错。”   喻繁一句脏话都到嘴边了,临到头又忍了回去。   有陈景深在,胡庞没有罚他们站太久,第一节 课上课铃一响就挥挥手放人了。   一帮问题学生走在一起,阵势浩大。这年纪的男生还停留在集体被罚倍有面儿的幼稚阶段,上楼时故意加大嗓门,惹得教室里的学生频频往外看。   喻繁走在最前面,嫌吵,加快了脚步。   左宽紧跟上来:“喻繁,你们班那个学习仔怎么走这么快?赶着去上课?”   喻繁没理他。   左宽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妈的,我还想教训教训他呢,害我被胖虎骂半天。哎,你是不是也讨厌他,要不我们……”   前面的人忽然停下脚步,左宽下意识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还想说什么,喻繁扭过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喻繁本来就高,还比他站高了两个台阶,垂下来的眸光带着隐晦的狠戾与威胁,只一瞬又消失了。   左宽一下像被钉在原地。   “我跟你说过吧。”半晌,喻繁懒洋洋地开口。   左宽:“什么……”   “不要动我班里的人。”   一句话像是帮他回忆,又像是一个警告。   喻繁转身走了。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左宽才回过神来,小声地说了一句:“妈的。”   ……   喻繁一路走上四楼,看到楼梯口立着的身影,他微不可见地一顿。   陈景深站在那,手里还捏着一张非常眼熟的信纸。   没完了是吧?   果然,喻繁刚走上楼,又听见那一句冷淡的:“喻同学。”   喻繁忍无可忍,转身抓起他的衣领:“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揍你……”   陈景深任他抓着,单手铺开手里的信纸送到他眼前。   喻繁心道尼玛的防不胜防——   「《轻轻松松学物理》、《初中必刷题》、《小学生都能背的英语词典》……」   陈景深面不改色:“这些是我昨天重新挑出来的辅导书。”   “……”   “都很适合你这样,”陈景深顿了一下,像是在找合适的词汇,“零基础的人做。”   “……”   “希望能够对你有帮助。”   “……”   -   一整天,喻繁都没往座位前排看一眼。   某人长得太高,他一抬头就能看到那欠揍的后脑勺。   “这破游戏你玩不腻啊?”王潞安单手撑在椅背上,“玩一天了。”   喻繁:“少管别人的生活。”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庄访琴踩着物理老师离开的步伐准时进来了。   王潞安立刻撞他:“别玩了,访琴来了!”   “别碰,”喻繁说,“关键时刻。”   “……”   好在庄访琴也没注意这头。   她一进教室就直奔电脑,打开u盘里的文件:“放学之前,先把你们的座位换了。”   一张新的座位表出现在投影屏幕上。   “我草,换座位了喻繁,我俩缘分也尽得太快了吧。”王潞安眯起眼找自己的名字,“妈的,我怎么跟纪律委员坐到一块了!访琴她是不是故意的!”   “我看看你跟谁坐——我草!”   “我草!喻繁!你快看你新同桌!”   喻繁暂停游戏,不耐烦地抬头:“你烦不烦……”   他的话在看到第三组第四排的人站起来后戛然而止。   全班都还伸着脑袋在找自己的新位置,只有一个人抱着书起身,朝教室后面走去。   王潞安的桌面太乱,只有一个角是干净的。陈景深把书本放在那个角落里,无言地看了王潞安一眼。   王潞安福至心灵:“学霸您稍等,我马上收拾……”   喻繁伸出手,按住王潞安皱巴巴的课本。   “你什么意思?”他拧眉看着陈景深。   陈景深:“不是你说的么。”   王潞安夹在中间,左看右看,一脸茫然。   喻繁:“我说什么了?”   “你说,”陈景深说,“喜欢看,就坐近点。” 第8章   周三下午,上完其他班级的课,庄访琴抱着教案回办公室。   看到倚在自己办公桌旁的人,她微微扬眉。   “哟,稀客。”庄访琴拆掉自己的小蜜蜂扩音器放在桌上。   喻繁:“我昨天不是来过?”   “我是说你难得主动来一次。”庄访琴坐到座位上,“说吧,什么事?”   喻繁开门见山:“我要换座位。”   “换哪儿?”   “最后一排,讲台旁边,随便。”   庄访琴喝了口水:“你要不然就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要不然就别在这浪费彼此的时间。”   喻繁:“新同桌影响我学习。”   “?”   庄访琴诧异地看着他,想不明白他是怎么面不改色说出这种话的。   “他哪里影响你了?”   “写字太吵,身上臭,看不起差生——”   “胡扯!”庄访琴拿起教案拍了他一下,“这次座位是陈景深自己跟我申请调的,人家怎么会看不起你?”   喻繁沉默了一下,重复:“他自己申请的?”   庄访琴:“不然呢?”   妈的。   这人怎么这么烦?   “凭什么他想坐哪就坐哪?”喻繁说完,突然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昨天左宽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你说呢?”庄访琴说,“全年级第一的学生主动提出想帮助学习能力差的同学,这不是天大的好事?”   “这好事你给别人,我不要。”   “由不得你。”庄访琴挥了挥手中的钢笔,干脆地说,“回教室去,等你哪天数学分数后面加个零再来跟我说调位置的事。到时你想坐哪坐哪,就是想坐在胡主任的办公室,我都一定想办法帮你把这事儿办了。”   “……”   喻繁回教室的时候脸很臭。   看到自己座位旁边坐着的人,顿时更臭了。   课间时间,班里的人不是在睡觉就是聊天,还有一些人去食堂买吃的。全班只有陈景深一个人还端端正正坐着在做题。   “喻繁,你去哪儿了?”   王潞安被调到了隔壁组,这会儿喻繁两个前桌都不在,他就先坐了别人的位置。   喻繁坐到座位上,一眼没看旁边的人:“厕所。”   “哦,怎么不叫我一块去?”   “叫你干什么?望风?”   “也不是不行。”王潞安转了个身坐,他双手搭在椅背上,吐槽道,“哎,你不知道我有多惨,我那纪律委员同桌上课哪也不盯,就特么看我,我连手机都没法玩……不行,我必须找访琴换位置,这倒霉座位谁爱坐谁坐。”   “我坐。”喻繁说,“你跟我换?”   王潞安一愣,下意识看了眼喻繁旁边的人。   陈景深垂着眼,连笔都没停。   他瞄了下陈景深手底压着的题库,好家伙,一眼就给他看困了。   他总觉得这新转来的学霸跟喻繁之间有点奇怪,但又不像喻繁说的那样。   “也不是不行。”王潞安顺杆道,“那不得问问学霸愿不愿意?”   喻繁皱眉:“跟他有什么关系……”   “不换。”旁边沉沉地飘来一句。   喻繁:“。”   没想到陈景深会理他,王潞安也愣了一下。   “不换不换,我们就是随便说说,访琴定下来的位置基本没人能调走,”王潞安往旁边挪了挪,抓住机会问自己憋了一晚上的问题,“对了学霸,你昨天说喜欢看所以坐近点……是看什么啊?”   “砰”。   喻繁手一晃,刚拿出来的手机掉到了地上。   陈景深说:“看——”   喻繁:“胡主任。”   陈景深:“。”   王潞安:“……”   王潞安迷茫地眯了一下眼:“胡主任?胖虎?他跟这座位有什么关系?”   “嗯,”喻繁脸不红心不跳,“我这位置,站起来就能看到楼下的办公室。”   王潞安:“我怎么没发现?”   正常,当事人自己也没发现。   陈景深瞥了一眼喻繁的嘴,想不明白这人怎么还是这么能扯。   王潞安站起来试了一下:“看不到啊。”   喻繁:“你太矮。”   “靠。”王潞安看向陈景深,“学霸,你喜欢胖……胡主任啊?为什么,他不是不带班么?”   感觉到身边人恶狠狠的视线,陈景深手指夹着笔,沉默了两秒。   “嗯,”他毫无感情地说,“我喜欢他编写的数学讲义。”   王潞安:“……”   喻繁拿起校服扔在桌上,铺成枕头的模样,开口赶人:“回你位置去,我要睡了。”   课间结束,上课铃响,物理老师抱着课本走了进来。   班长喊了一声起立,陈景深站起身,发现自己身边空荡荡的。   喻繁趴在桌上,已经睡着了。   他原本是抱着外套脸朝下睡的,睡熟了觉得闷,又扭了扭脑袋露出半张脸。   男生闭着眼,鼻梁挺翘,眼尾和右脸颊两颗小痣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比醒着时少了许多攻击感。   原来痣不会随着年龄长。   “坐下,”物理老师又重复了一遍。他推了推眼镜,看着后排还站着的人,“陈景深?”   陈景深收起视线,坐了回去。   ……   喻繁是被拍桌子的声音吵醒的。   他一抬头就吃了庄访琴一记冷眼。   见他醒了,庄访琴停下用教案拍讲台的动作,举起手中的试卷:“都把桌面上的东西收起来,这两节自习课先用来考试,放了这么久的假,我要看看你们忘了几车知识点。这次考试我要批分的,都给我认真写。每组第一个同学上来拿试卷,往后传。”   喻繁手指动了动,脸重新埋进手臂里,直到试卷传到他面前才艰难地坐起身。   庄访琴监考严格,视线四处乱飘,但很少往喻繁这看。   因为老师们心里都很清楚,喻繁在考试这方面非常坦诚——该是几分就几分,从来懒得作弊。   喻繁掏出笔写上名字,打算趁庄访琴不注意再睡回去。   因为犯困,他的字体歪歪扭扭,像被切成几段的毛毛虫。   几秒后,喻繁忽然想起什么,慢吞吞抬起脑袋回忆——   今天访琴说了什么来着?   数学考试过90分,他以后想坐哪坐哪。   喻繁支着下巴,越想脑子越清醒。   他揉把脸坐直身,低头,难得地认认真真翻阅了一遍手里的数学试卷——   好。   一道题都看不懂。   喻繁捏着笔,换座位以来第一次观察自己周围的同学。   右边那桌的两人成绩就比他好点儿,左边是王潞安和纪律委员,前桌是章娴静和一个三学期与他交流不过三句、看起来就内敛沉默的短发女生。   要么不能抄,要么考不过90分。   喻繁撑着眼皮干坐了一会。   直到台上的庄访琴换了个坐姿,他才不情不愿地挪了挪眼珠子,偷偷地看向了身边的人。   周围的人都还停留在卷子第一页的选择题,陈景深已经做到了第二页末尾。   喻繁心里没怎么挣扎,他现在只想抱着桌子赶紧滚去黑板报下面坐着。   两分钟后,确定庄访琴没在看这一边,他单手撑着挡在自己眼前,眼睛朝陈景深手底压着的试卷瞥去。   托不爱学习的福,喻繁的视力很好。他刚要看清第一道选择题——   陈景深捏起草稿纸轻轻一盖,把试卷上写了的部分遮住了。   喻繁:“?”   他下意识看向卷子主人。   陈景深低头做题,连个余光都没有给他。   陈景深:“自己的卷子自己做。”   -   庄访琴监考,不能玩手机也不能睡。   喻繁认命地朝后一靠,两手插兜开始看窗外风景。   “某些同学,把心收回来,真想出去捡垃圾也得给我忍到毕业。”庄访琴声音凉凉地从讲台上飘下来。   “某些同学”百无聊赖地把脑袋转回来了。   试卷上全是线条数字,看得他头晕。   于是他视线乱飘,开始巡视教室。   班里其他人都在认真做卷子,只有两个人跟他一样在分神。   章娴静蒙完选择题,这会儿在整理她那分叉的发尾。   王潞安……手掌挡在眼前,隔绝了庄访琴的视线,在偷看纪律委员的试卷。   王潞安脑袋保持不变,眼珠拧巴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要不是看得仔细,喻繁都没发现他在偷看。   当然,纪律委员也没发现。   那陈景深是怎么发现的?他明明看得这么小心。   而且,不是说喜欢他么?   连试卷都不让抄?   这些尖子生的喜欢到底有屁用。   想着,喻繁又往旁边瞥了一眼。   陈景深手下压着草稿纸,还在认认真真做题。大多数人的草稿纸都乱得不是本人看不懂,陈景深不同,他的草稿纸上干净工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写卷面答案。   陈景深此刻眸光垂落在卷面最后一道题,他嘴角绷着,抬起右手撑了下太阳穴,像是要沉思的样子。   仅仅两秒后,他眉间松开,指尖灵活地转了一下笔,扯过草稿纸落笔开写。   “一分钟后收卷。时间一到就给我放下笔,一划都不要多写,到了高考考场上没人会给你们时间。”   庄访琴声音一响,喻繁这才回神似的,收起视线。   什么学霸,不也是到了最后一分钟还在解题?   他拎起校服外套,准备一收卷就走人。   忽然,只听“唰”一声,一张写满了的草稿纸被放到他面前。   喻繁穿外套的动作一顿,他视线在草稿纸上停留了一会儿,认出了这是陈景深刚才一直在写的那张,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公式。   确定纸上没写着什么傻逼辅导书名,他才冷飕飕地问:“什么东西?”   “卷子的答案和解法。”陈景深把笔扔进笔袋里,转眼看他,“你不是想看?”   “……”   是,我想看,我他妈想在考试最后一分钟看。   第9章   放学,一帮人坐在学校后门的台球馆里打牌。   王潞安后仰靠在椅子上,脑袋软绵绵地往后垂:“刚开学就考试,访琴真变态。”   “你们班是不是每次考试成绩都要传到家长群?”   “别提了,我爸又得用棒球棍伺候我。”王潞安满眼感激地看向身边的人,“还好,有我兄弟在,我永远不是倒数第一名。”   喻繁没理他,低头丢牌。   章娴静是这帮人里唯一的女生。她翘着二郎腿喝奶茶:“你同桌不是纪律委员么?没抄点?”   “抄个屁,就他还纪律委员呢,”王潞安提到就气,“字写得跟喻繁有得一拼,我都快憋成斜视了,一个字都看不——尼玛!我就出个3,你直接王炸炸我??”   “看你烦。”喻繁说。   “……”   章娴静笑得花枝乱颤:“不过喻繁,你刚开学就交白卷,连选择题都不蒙,是真打算气死访琴啊?”   提起考试,喻繁又想到某人,扔牌的动作重了一点。   他问:“选择题蒙得出90分?”   章娴静眉毛抽了一下:“选择题总共都没90分。”   那就是了。   上不了90分,写不写都一样。   手痒,喻繁摸进口袋,想抽一根缓缓。   结果碰到一张粗糙的纸面,他心里“草”了一声,飞快地又把手抽了出来。   是陈景深递过来的那张草稿纸。   他本意是想攥成团扔了的,正巧庄访琴从后门经过,叫了他一声,他条件反射地把那团纸又塞进了自己口袋里。   喻繁觉得自己以后可能都要对陈景深手里的纸质玩意儿过敏了。   “试卷有什么好写的?我也从来不写,”左宽叼着烟,不认输地装逼,“老师压根不敢管我。”   王潞安:“你们老师那是懒得管你吧。”   左宽:“那不更好?你们班那班主任,我听你们说都觉得烦,她要是我班主任,我老早——”   啪。喻繁把最后的牌扔到桌上。   “别废话,”喻繁说,“脸伸过来。”   左宽:“……”   半分钟后,左宽脸上多了一个马克笔画出来的王八。   “草,再来……”左宽说完,他旁边的人突然撞了撞他的胳膊,左宽拧眉,“干嘛?”   “宽哥,你快看,外面那个女的,是之前追你那女的不?”   “谁啊?”王潞安往外看了一眼。   “是她,”看清台球馆外匆匆离开的女生,左宽扬眉,“没谁,三班一女的。追我追了两个月,天天给我送水送零食,烦死了,长得还丑,我好不容易才把她给甩掉的。”   “那女的瞎了眼?”章娴静低头玩手机,凉凉地说。   “放屁,我这么帅,追我的人多了去了好吧?”左宽看着牌,“最恶心的是什么,三班你们知道吧?都说是隐形的文科重点班。那女的一周给我写一封信,里面一堆古诗文言文,我他妈看都看不懂——”   喻繁:“怎么甩?”   一直没出声的人忽然开口,左宽愣了一下:“什么?”   “我说,”喻繁重复,“你怎么把她甩掉的?”   “这还不简单,”左宽说,“我把她写给我的信糊掉名字,贴她们班黑板报上了。”   章娴静白他一眼:“你真贱。”   “哈?谁让她一直缠着我。”左宽说,“喻繁,你问这个干嘛,有女生追你?”   “废话,追我兄弟的女生还少了?”王潞安得意地扬眉,像被追的是他自己,“喻繁刚收了一封情书——草喻繁你又炸我?!我这把跟你一队的!我特么也是农民!!”   喻繁:“吵死了。”   章娴静放下手机,好奇地靠到他们牌桌边:“有这事?喻繁,谁给你的情书?”   喻繁:“没谁。”   “说说嘛,”章娴静追问。“高一高二的?好不好看?我认识吗?难道是——陈景深?”   喻繁直接把牌全扔了出去。   他下意识想反驳,就听见章娴静接着说:“那是陈景深吗?”   喻繁闻言一顿,回头朝着台球馆外看了一眼。   陈景深背对着他们,就站在后门不远处,他肩上背着书包,两手自然地垂在身侧。   他一动不动,面前站着三个流里流气的男人。   “还真是,”王潞安凑到玻璃前看,“他前面那几个……是不是隔壁学校的?他们干嘛呢?”   “隔壁那破学校的人来我们这边还能干嘛?”章娴静说,“勒索呗。”   喻繁手肘撑在后面的沙发上,懒洋洋地看戏。   他们学校附近有所技校,挺乱,经常来这边惹事。胡庞有段时间三天两头在附近巡逻抓人,只是最近刚开学,比较忙,这事就给搁置了。   堵陈景深那三个男的都染着奇奇怪怪的发色,身穿五颜六色的长t和黑色小脚裤,左转进理发店能直接上岗。   显得身边的陈景深更干净了。   左宽打量了一眼他的表情,试探地问:“喻繁,这你不管?他不是你们班的么?”   喻繁没搭理他,仍看着那一头。   管个屁,每个月被勒索的人这么多,管得过来?胖虎给他交保护费了么?   再说了。   陈景深虽然是个书呆子,但好歹营养跟上了。肩膀比面前那几个傻逼要宽上一倍,个子也高出别人半个头,要不是身上那正儿八经的气质太过弱鸡,谁敢相信现在是那三个小瘦猴在勒索他?但凡陈景深有点骨气,举起拳头反击,这三个人今天都别想直着回去——   远处,高挑的身形顿了一下,低头掏钱。   喻繁:“?”   -   几个小混混看着面前的男生,心里其实也没底。   说实话,他们勒索一般只找低年级的或是女生,但这位……脚上那双球鞋太牛逼了。据某位混混的了解,快接近五位数。   再加上他这一身好学生打扮,三人一致决定——放手博一搏!单车变摩托!   “你……听见没有?”为首的人鼓起勇气,举起手中的微信二维码,“再不转五百过来,我们可就要请你去别的地方详聊了。”   陈景深垂眼,视线在他们脸上扫了一圈。   他们这才发现,这人好学生的气质完全就是靠那身整洁的校服撑起来的。   少年眼皮单薄,脸部线条流畅锋利,其实是很冷的长相。居高临下地看过来时,让人忍不住心里一紧。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有些后悔。   陈景深思量两秒,把手伸进了口袋。   可能是那一眼,这人下意识觉得陈景深是要掏武器或掏手机报-警,连忙后退两步:“你干什么?手拿出来,不然我——”   他的话在陈景深掏出钱时戛然而止。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人轻飘飘从中数出五张红钞,递过来。   “没微信。付现。”男生终于开口,对他们说了第一句话。   混混一瞬间有些恍惚。   他怎么觉得自己像是个被施舍的乞丐?   而且,他妈的。   现在的高中生怎么回事?上个学能有这么多生活费??   “没微信?我信你的鬼话,你平时不跟别人聊天?不玩游戏?不谈恋爱?”   说到最后,混混顿了一下,觉得这人可能还真不会谈恋爱。   他接过五百,眼睛还贪婪地盯着陈景深的手上:“算了,你手里有多少?全拿过来……”   一个空牌盒腾空飞来,精准干脆地砸在了那人的额头上。   牌盒落地,发出“啪嗒”一声。   那人被砸得愣了一下,捂着脑门边往冤大头身后看:“他妈的谁——”   他看清来人的脸,一下闭嘴了。   他们学校有人说过,去隔壁高中找点钱花可以,但看到脸上两颗痣、长得又凶的人,赶紧走。   不就是眼前这人?   陈景深一扭头,看到了他的新同桌。   此刻,他同桌脸上的表情跟他拒绝对方抄试卷时一样,不怎么友善。   喻繁没看他。   “钱还他,”他对那三个人说,“然后滚蛋。”   三人脸色登时就变了,站在中间那个扬起下巴:“你他妈谁啊?”   “不是吧,你不认识他?”跟过来的王潞安伸手搭了一下那人的肩,笑盈盈地,“他才把你们学校那个平头给揍了,你没听说吗?”   “……”   “他们这几天估计还去上学吧?我那天看着伤得挺重的。”   “……”   十来秒后,那人能屈能伸地把钱递给喻繁。   喻繁没接:“我的钱?”   那人顿了顿,手平移,挪到了陈景深身前。   ……   那群人扭头刚走,章娴静从台球馆过来:“就走啦?真怂。”   “本来也不是什么牛逼人物……”王潞安的话在看到章娴静脸上那副突然出现的黑框眼镜后停了。   “也是。”章娴静推了推眼镜,带着虚伪的担忧看向身边的男生,“陈同学,你没被吓着吧?”   陈景深把钱放回口袋:“没。”   章娴静温柔地笑:“那就好,我们学校后门挺乱的,你以后一定要小心点。”   她这腔调听得王潞安一身鸡皮疙瘩。他撇了下嘴,问:“学霸,你刚才怎么这么老实就把钱给出去了?后门保安还在呢,你喊一声他就能来。再不然你挣扎一下也行啊,他们不敢闹大的。”   陈景深说:“麻烦。”   表情平静,语气冷淡,仿佛刚才一被勒索就马上给钱的不是他。   王潞安:“……”   “这样吧陈同学,”章娴静眼睛弯起来,“要不咱们加个微信?以后你要是遇到危险可以找我,我第一时间带人来救你!”   她说完,顿了一下,“哦,你没微信是吧?电话号码也可以的。”   陈景深沉默两秒,报出一串数字。   章娴静没想到他这次这么轻易就给了,她怔了一下,拿出手机:“等等等等,念慢点。”   喻繁几乎是过来的那一刻就后悔了。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闲的,单手抄兜,转身往回走。   刚迈出一步,衣袖忽地被人抓住。   其他人都愣了愣。   喻繁下意识低头,看到了自己衣服上那只熟悉的、骨节分明的手。   他带着劲儿,往回抽了一下衣服。   居然没抽出来。   于是他蹙着眉抬起眼,冷飕飕地说:“干什么……”   “可以加你微信吗?”陈景深问。   喻繁:“……”   正往手机通讯录里输号码的章娴静:“?”   第10章   四周诡异地安静了半晌。   “不是,学霸,”王潞安最先回过神来,他眼神在两人之间乱飘,好笑道,“咱大校花的微信你不加,你非加喻繁的干嘛?难不成真想跟他约架啊?”   陈景深看了他一眼:“约架?”   王潞安还想再问,他旁边的人忽然动了。   喻繁再次用力,把自己的衣服从他手里抽出来。   “加你妈。要说几遍,我不……”说到一半,喻繁话生生截住,磨牙道,“滚蛋,别再来烦我。”   王潞安刚想说兄弟没必要这么大反应吧?扭头一看,又愣住了。   他兄弟耳朵怎么是红的?   天色有些暗,王潞安刚想再仔细看看,喻繁已经扭头离开。   他兄弟帅气的背影在旁边经过的自行车的衬托之下,略显慌忙。   ……   回到家,喻繁躺到沙发上,拿起手机划了两下。   一个他屏蔽了一年多的讨论组此刻就在微信最上方,消息已经聊到了99+。   讨论组是左宽拉的,招老师烦的学生基本都在里面,几十号人,喻繁有一半以上不认识。   此刻,左宽班里那几个聊得正嗨。   【那个年级第一到底什么情况?我看喻繁好像挺讨厌他的。】   【不能吧。讨厌他刚刚还能帮他把钱要回来?】   【可是学霸找他加微信,他也没给啊,还口头问候了学霸的父母!】   喻繁眼皮一跳,又想起陈景深刚才抓他衣服时的表情。   眸光淡淡垂下来,冷静地、直勾勾地看着他——跟递情书时一模一样。   妈的,这人到底有没有一点自己是同性恋的自觉?   同性恋不都该躲躲藏藏遮遮掩掩?   他天天跟孔雀开屏似的是什么意思?   喻繁闭眼,揉了一把耳朵。   刚才走太快了,应该往陈景深眼睛来一拳。   喻繁动动手指头,把这垃圾讨论组退了。回到微信主界面时,好友那一栏突然多了一个红色的“1”。   他漫不经心地点开,是条新的好友申请,申请人是初始头像,简单的灰白色人物剪影,看起来像是个新建的号——   【s申请加你为好友:我是陈景深。】   【来源:对方通过“章娴静”分享的名片添加。】   喻繁眉心一抽,倏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他想也不想就点了拒绝,截图,发给章娴静。   【-:?】   【章娴静:嘿嘿。我说我能把你微信推给他,陈景深马上就加我了。】   【章娴静:学霸都申请了,你要不就加了呗。】   【-:不加。】   【章娴静:噢,随你,反正微信我拿到了。以后骗到他考试答案给你这位功臣也送一份哦~】   喻繁这才想起他校服口袋里还有一份考试答案。   他起身去掏,草稿纸又被揉又被塞,可怜巴巴地皱成一团。   他盯着这张东西看了两秒,很轻地“啧”了一声,捏起它走到房间的书桌前,打开下层第三个柜子,粗鲁展开然后扔了进去。   草稿纸被折腾得响了两声,最后安详地躺在了粉色信封上。   喻繁随便煮了碗饺子,刚吃两口,八点整,手机又亮了。   【s申请加你为好友:我是陈景深。】   【-拒绝,拒绝理由:滚。】   九点,喻繁正在洗澡。   【s:我是陈景深。】   特么定了闹钟是吧?   喻繁在毛巾擦干手,拒绝。   十点,喻繁刚打开贪吃蛇。   【s:我是陈景深。】   十一点,喻繁结束贪吃蛇。   【s:我是陈景深。】   十二点,喻繁忍无可忍地盯着手机屏幕,在好友申请弹出来的那一瞬间点了同意。   来。   喻繁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和陈景深空白的对话框。   我看看你到底要放什么屁。   十分钟过去,对面毫无动静。   二十分钟过去,没有消息。   三十分钟过去,没有消息。   ……   一小时后,喻繁看着他和陈景深那空空如也的对话框,面无表情地点开s的个人资料,把人拖进了黑名单。   -   半夜,喻繁在一阵悉索声中睁眼。   刚冒出头的睡意一瞬间又收了回去,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三点半,鸡都没醒。   房外又哐啷一声。   喻繁神色一冷,掀被从床上起来,从窗帘后拿出断了几根网的羽毛球拍。   他轻声走到房门口,手刚握上门把——   “刚没听到电话,我刚到家,那场球你到底帮我押了没有?押什么……我不是跟你说了?波胆2比1买一万——押了就给你钱,我还能赖账不成?”   喻凯明的声音像猝不及防开始的电钻,透过门缝挤了进来,“哪个电视台有直播来着……知道了知道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喻繁把球拍扔回原位,脸色反而更冷了。   两分钟后,外面响起球赛直播员的声音。   喻繁开门时,喻凯明正拧开啤酒,两腿搭在桌上,舒舒服服地看球赛。   嫌电视音量太小,喻凯明拿起遥控器往上又加了十。   喻繁倚在门边:“耳聋就去治。”   喻凯明喝酒的动作一顿,继续调大音量,他手搭在沙发上,仍盯着电视:“老子在自己家就乐意听这么大声,嫌吵你就滚出去。”   喻繁没有丝毫犹豫。他转身回屋,囫囵拿起桌上的东西,抓起外套转身出门。   关上门,他靠在电表箱旁前等了一会儿。在听到里面传来“射门——”的那一刻,抬手一勾,拉下电闸,然后拿出口袋里的锁把电表锁上了。   喻凯明从阳台探出头时,正好看到喻繁的背影。   他涨红脸粗鄙地谩骂:“草泥马的喻繁!滚回来!你个狗娘生的!我让你滚回来听到没有——”   黑夜中,男生身影单薄,话都懒得应他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喻繁去网吧开了一台机子,睡了两个小时。   网吧小,唯一的空位靠着一扇坏了的窗。   他在冷风里闭了两小时眼,周围断断续续飘来烟味,隔壁包厢的人玩个游戏像打仗,嗓门比隔壁ktv还响。   喻繁醒来时头昏脑涨,觉得自己还不如通宵。   初春的早晨凉意重,空中飘着毛毛细雨。   网吧老板跟他是老熟人了,见到他出来,从前台探了个脑袋:“喻繁,要去学校了?你穿这么薄,不知道今天降温?外面下雨,你拿把伞去吧。”   “不用。”   喻繁拉上校服拉链,转身走进雨幕中。   陈景深到校时教室里还没几个人。   看到趴在桌上睡觉的人,他微微一顿,抬头瞄了一眼黑板报顶上的钟。   喻繁整张脸埋在手臂里,头发凌乱,肩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看样子已经在这睡了很久。   今天大降温,他身上单薄的校服外套跟周围格格不入。   陈景深从桌肚抽出课本,随便翻了两页课文。   一阵凉风飘进来,旁边的人动了动,把手指蜷进了校服宽大的衣袖里。   陈景深起身,很轻地把旁边的窗户关上了。   班里人进教室见到平日迟到的人此刻已经在座位上,都有些惊讶。   “喻繁,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章娴静回头看他,“转性了?”   喻繁垂在桌沿的手指动了动,半晌才挤出一声:“嗯。”   “困成这样,昨晚做贼去了?”   王潞安挑眉:“他不每天都这么困?”   “平时好歹露会儿脸,今天只看见头发了。”章娴静伸了个懒腰,弯眼看向身边的人,“亲亲同桌,昨天的数学作业你写了么?”   王潞安说:“我写了,我给你抄啊。”   “得了吧,就你那数学……”章娴静嫌弃道,“马上早自习了,赶紧滚回你座位去。”   “嘿,你这不是狗咬吕洞宾?”   喻繁其实没睡熟,但就是觉得脑袋很重,浑身没力气,就只能趴在桌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听。   周围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化作他听不懂的音节,在耳边漂浮。   没一会儿,庄访琴中气十足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有些同学啊,看着来得挺早,其实在那睡了一早上。”   “算了,让他睡,以后总有他吃亏的时候。”   过了一会她又后悔,“这里新的知识点,大家记下来……谁把教室的窗都关上的?后排的同学,把你们周围的窗户全打开,省得室内气温太舒服,有的人一躺下就起不来。”   “我关的,老师。”旁边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我冷。”   庄访琴纳闷地看了眼陈景深身上的白色短款羽绒服:“哦……行吧,那别开了。”   “今天我讲的这张卷子,错的题全都回去把解法给我抄十遍,明天交上来,不交的同学下星期的数学课就给我站到黑板报去上。”   ……   喻繁彻底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两声轻扣,锤得他太阳穴都跟着突突了两下。   王潞安的声音从头上飘下来:“兄弟,放学了。你这都睡一天了,还睡呢?走,我们去吃饭。”   喻繁头疼欲裂,脑袋很轻微地摇了一下。   王潞安:“你不去?”   喻繁点头。   “你不饿啊?我听说街尾开了家麻辣烫,这天这么冷,真不去吃?”王潞安说,“那我自己去了啊。”   喻繁眼睫动了动,懒得理他。   王潞安走之前,下意识瞥了一眼喻繁身边的人。   放学有一阵了,陈景深仍偏着头在学习。他坐姿比平时上课要散漫一些,下颚线冷淡地绷着,眸光落在练习册上的题。   不愧是学霸,王潞安心想。   年级第一放学还留在教室刷题,看来是铁了心要卷死其他同学。   班里人陆陆续续离开,教室只剩下最后两人。   做完手中的试卷,陈景深眼尾扫过去,身边人还趴着,没有要醒的迹象。   他往后一靠,从抽屉里又拿出一张新卷子。   做了两道题,他听见旁边人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陈景深笔尖一顿,转头看去,才发现喻繁有些不对劲。   喻繁觉得自己睡蒙了,才会时冷时热,嗓子干痛,呼吸都不顺畅。   一股冷气从门缝飘进来,他冻得缩了缩,刚想换个姿势,后脖忽然感觉到一股温热的触感。   他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那东西忽然翻了翻,整个覆到了他的肌肤上。   男生的掌心宽大炽热,轻易就拢住他整个后颈。   喻繁抖了一下,整片肌肤开始发麻。   他挣扎地睁开眼,偏过脑袋,扭头瞥向旁边的人。   陈景深手搭在他的后颈,另只手敲着手机,感觉到视线,眸光轻轻往上一抬。   喻繁的眼底已经烧得微红,淡淡地铺在眼尾那颗痣下面,漆黑的眼珠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半晌,喻繁艰难地动了动嘴皮子。   久没说话的人嗓音发哑,气势也不足。   “你他妈的……”喻繁眯起眼,“性骚扰?”   “。”   陈景深皱了下眉,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喻繁,你在发烧。”   第11章   喻繁其实隐隐约约有预感。   从早上开始就头重脚轻,浑身没力,听人说话像念经。   他很久没生病,这种感觉比受皮肉伤难受。   嘴唇发干,喻繁吞咽了一下,喉间传来的闷痛感让他眉毛一拧:“手拿开。”   旁边人没说话,几秒后,陈景深抽回了手。   喻繁挪了挪脑袋,枕回手臂上。   “你该去医院。”   喻繁闭眼:“少管闲事。”   旁边没了声音。   这会儿喻繁和早自习时一样,脑子昏沉又难以入睡。于是他迷迷糊糊地听着旁边的人合上课本,收拾东西,拉上书包拉链。   他偏了下脑袋,正好看到陈景深双肩背着书包,单手拎起椅子反着叠在课桌上。   等人走光,就把桌子叠在一起睡一觉。   或者再去网吧将就一晚?现在这个状态,回家不一定能打过喻凯明……   喻繁眼皮半垂,模模糊糊看见陈景深手搭到拉链上,把外套脱了下来。   他厚重的羽绒服下居然还穿了一件米色毛线马甲,再里面才是校服衬衫。   喻繁心想这些书呆子怎么这么娇弱,才几度的天就裹得像粽子,粽子就弯下腰来,抓住了他的手臂。   ?   抓住了,他的手臂?   喻繁猛地回神:“干什么?”   “去医院。”陈景深淡淡道。   “说了少管闲事,松开,”喻繁皱起眉,“你再碰我试试?信不信我真揍你——”   他盯着陈景深的脸,忍无可忍地出拳——然后手腕被人一把握住。   他跟刚才那张椅子一样被陈景深拎了起来。   他又抬起拳头——另只手也被没收。   喻繁顿时觉得生病更麻烦了。   打不过喻凯明就算了,连陈景深也打不过??   羽绒服被披到他身上,陈景深说:“抬手。”   教室外经过两个女生,听见动静,她们同时朝这边看了过来——   喻繁握紧的拳头又松开了。   算了,挣扎反而更难看。   陈景深无视掉面前人“病好了第一个鲨了你”的眼神,手指捏着外套拉链,直接拉到了最顶上。   是件高领羽绒服,喻繁的后颈又有了遮挡。   他感受着衣服主人残留的体温,嫌弃地抬了抬脑袋,冷着脸说:“想闷死谁。”   陈景深瞥他一眼,伸过手来把衣领压到了他的下巴底下。   为了满足部分老师的住宿需求,南城七中的教师宿舍就建在实验楼隔壁。   住在这的一般都是刚入职的年轻教师,和一些将学校未来二十年发展道路规划得清清楚楚的热血老教师。   胡庞住在教室宿舍五楼,房子阳台就靠在学校这头,往外走两步就能看见学校大门。   这天傍晚,他一如往常,捧着碗漫步到阳台,看着校门那些学到忘我以至于现在才离校的祖国花朵下饭。   见到陈景深高瘦的身影,胡庞嘴角刚扬起来一点,又生生凝固住了。   陈景深旁边搂着个人,两人挨得很近,姿势就像他经常在学校花园抓到的那些早恋小情侣。   陈景深难道也??   胡庞心里一惊,连忙放下碗拿起眼镜,再次望过去,看到了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以及那张他一看就犯高血压的脸。   胡庞:“……”   你还不如早恋。   这个姿势,喻繁是反抗过的。   然后他差点摔下楼梯。   这个时间学校没几个人,但也没全走光,喻繁想记清人方便事后灭口,却因为头晕一个没看清楚。   于是他干脆低着头,被陈景深带进计程车里。   他们去了离校最近的医院。   测了一下体温,39度1,高烧。   “体温有点高,烧多久了?”医生看了一眼他的脸色,“我先给你开点药,看能不能缓解,如果明天还没退烧,你再来医院验血挂水……”   喻繁一刻都懒得等:“直接给我开针水。”   十分钟后,喻繁坐进了输液室里。   他一只胳膊从衣袖里抽出来,递到护士面前。   喻繁已经没贴创可贴了,护士看到他脸上的伤痕愣了下,忍不住瞄了一眼他里面穿着的校服。   喻繁手臂细瘦——实际上他整个人都瘦,身上没几两肉,趴在课桌睡觉时肩胛骨会撑起校服。让人常常疑惑他打架时的劲儿都是从哪里使出来的。   喻繁垂着眼,看着那根针缓缓扎进皮肤,针头被胶带固定住,针留在了他的手背里。   “好了。”护士说,“多喝热水,外套穿好,捂点汗出来最好。”   喻繁:“谢谢。”   护士走后,喻繁往后一靠,整个人倒在输液椅上,羽绒服随着他的动作陷下去。   烧了一天,他的状态比其他发烧的病人还要差一点。他躺在软绵绵的外套上,睡意又重新蔓延上来。   药和一杯热水被放到他面前。   “吃了再睡。”陈景深的声音从头上落下来。   喻繁懒得再多说,拿起药一吞而下,歪着脑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眼睡去。   ……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喻繁保持着睡觉的姿势,忍着困半眯眼睛四处扫了一眼。   输液室里人不多,抱着儿子的母亲,牵着手的情侣,捧着电脑输着液工作的成年人,和低着头写作业的高中生——   ?   喻繁又拧过头去,看向最后那位。   用来给病人搭手的地方此刻放着张试卷和空本子。陈景深袖子捋到手肘,低头握着笔在写。   喻繁那点厌学情绪一下就上来了,他嗓音沙哑地开口:“你怎么还没走?”   陈景深:“作业没写完。”   “……”   怎么,换个地方写会打断你做题的思路?   吊着针睡了一觉,喻繁明显感觉好多了。   他盯着陈景深手里晃动的笔看了一会儿,想到自己之前因为生病被这弱鸡武力压制,觉得必须给他点儿警告。   他懒懒出声:“陈景深。”   陈景深笔尖没停:“嗯。”   “知道惹我的人都什么下场么?”   陈景深转过头来。   喻繁歪着脑袋,盯着他的单眼皮,冷冷道:“反正你人都在这了,干脆先定个床位——”   冰凉的手背贴到他额头上。   喻繁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还没反应过来,陈景深就已经收回手。   “退烧了。”陈景深抬头看了眼药袋,“我去叫护士。”   “……”   量了体温,确实退到了37.9。   护士来拔针的时候,随口问了两句:“你们是同学?”   喻繁懒洋洋地说:“嗯。”   “关系挺好啊。”护士说,“你睡着的时候,他一直帮你盯着药袋,都给你盯完两袋了。”   刚恐吓完同学的喻繁眼皮跳了一下,他不露痕迹地瞥了眼旁边的人,陈景深做起题来眼都不眨,似乎根本没听他们这边说什么。   于是他顿了一下,又敷衍道:“嗯。”   护士前脚刚走,王潞安的电话后脚就进来了。   陈景深余光看见他拿棉签摁在另只手背上,用肩膀夹住电话,懒洋洋地等对面开口。   王潞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妈的,你自己打开微信看看,我一晚上给你发了三十七条消息,你一条不回,我他妈就像你的舔狗!”   喻繁:“没看见,干什么?”   王潞安顿了一下,“你声音怎么怪怪的?”   “感冒,”喻繁说,“有事说事。”   “也没啥,就是提醒你数学试卷记得抄,”王潞安说,“今天上课的时候访琴吩咐的,错的题每道抄十遍,明天不交,下星期就站着上数学课。”   十遍?   喻繁想到自己那张完全空白的数学试卷,木着脸说:“不抄,下周课不上了。”   挂了电话,喻繁觉得差不多了,把棉签拿开准备扔掉。   一个新的,还没写上名字的作业本递到了他面前。   喻繁盯着作业本愣了两秒,才仰起头问:“什么东西?”   坐着的时候才觉得,陈景深是真的很高。   他下颌线流畅漂亮,说话时凸出的喉结微微滚了滚。   “数学作业。”   “给访琴啊,给我干吗……”喻繁顿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你帮我写了?”   陈景深说:“嗯。”   “……”   这人刚才坐在旁边奋笔疾书了半天,是在给他写作业?   喻繁怔怔地看着他,觉得刚退下去的烧又有回来的迹象:“谁让你帮我写了?访琴又不是傻子,我们字差这么多——”   “我用左手写的。”   “……”   那我的字也没特么丑到那个程度。   陈景深说:“当做你在后门帮我的感谢。”   “你别想太多,”喻繁拧眉,“我是看那帮人不爽。”   “嗯。”陈景深看着他躲闪的目光,应了一声。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份错题抄写陈景深自己反正也用不着,喻繁把作业抽过来。   “今天药费多少钱?”喻繁拿出手机,“我转你微信。”   陈景深报了个数字。   喻繁打开微信,在好友里翻了半天,才后知后觉想起来——   “对了。”陈景深问,“为什么我看不了你的微信动态?”   “……”   这人白痴么?   喻繁那句“拉黑了当然看不到”到了嘴边,对上陈景深的视线后又咽了回去。   妈的,怎么搞得他跟渣男似的??   “不知道,Bug。”他举着手机,把陈景深从黑名单里拖了出来,“钱转了。”   陈景深收钱的时候,点了一下喻繁的头像。   他的头像是几只流浪猫,看起来像是学校周围随手拍的。   几条少得可怜的朋友圈动态蹦了出来。   他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嗯,现在看见了。”   -   左宽躬着身子站在观察室里。   中年女人在他身边叮嘱:“刚割完包-皮要注意伤口,按时吃药,尽量不要做大动作。”   左宽头皮发麻,连连点头,靠在墙边四处乱瞄,企图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然后他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左宽倏地睁大眼睛站起来,伤口轻轻一扯,疼得他捂住裤裆“嘶——”了一声。   他忍着疼,手撑在墙上又仔仔细细确认了一遍。   走在前面的男生双手抄兜,一如既往的懒散随意,或许是天冷的缘故,脸色有些苍白。   身后跟着的人穿着单薄,平时总是工工整整的校服衬衫此刻居然满是褶皱,走到门口时,还抬手揉了一下眼睛。   左宽从震惊中回神,立刻拿起手机一顿狂拍,然后把图发到了一百多人的学校大群里——   【8班-宽哥:[图片]我草,你们看我看见谁了。】   【7班-章娴静:你在泌尿外科干嘛?】   【8班-宽哥:??】   【7班-王潞安:哈哈哈哈恭喜宽哥,明天一块打球。】   【8班-宽哥:去你吗的。】   【8班-宽哥:我他妈发图是让你们看这个??】   【7班-王潞安:那看啥?】   左宽把图里那两个高瘦的身影圈出来。   【8班-宽哥:你们自己班里的人都认不出来?】   【8班-宽哥:喻繁把陈景深打进医院了!】   第12章   喻繁觉得自己现在一只手能打两个喻凯明,所以从医院出来后,他径直打车回家。   出租车司机开了一天的车,有点闷,前面的车窗半敞着。   他看了一眼后座的人:“小兄弟,开点窗没关系吧?”   喻繁说:“没。”   风从前座吹进来,打在脸上有点凉。喻繁下意识把下巴往领子里面缩了一下,一股淡淡的清洗剂味飘进鼻腔。   他拧眉,随着那股味道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略显宽大的白色羽绒服。   “……”   衣服忘还了。   明天再带去学校给他吧。   到了小区门口,喻繁下车后想了想,把外套脱了拎在手里。   免得一会打起来弄脏。   但显然是他想多了。家里停电,半夜又找不到人开锁,喻凯明昨晚就出了门,到现在没回来。   喻繁回到家,把大门反锁上,转身进屋的时候看了一眼自己房间的门。   门被踹过,上面还留着几个明显的脚印,能看出喻凯明当时的无能狂怒。   喻繁冷淡地收起目光,转身回房。   翌日,喻繁抱着一件厚重的白色羽绒服走进校门,觉得自己像个傻逼。   昨天病了穿起来没什么感觉,现在觉得这外套也太厚了。   陈景深体虚吧?   喻繁踩着早读铃声进的教室,庄访琴今天来得特别早,这会儿已经在讲台上坐着了。   王潞安见到他,拼命朝他挤眉弄眼,喻繁还没反应过来,庄访琴就沉着脸站起身。   “喻繁,你跟我出来。”她扫了眼教室里的人,“早读开始了,英语课代表上来领读。”   于是喻繁屁股还没沾上座位,又扭头出了教室。   “你昨天做什么了?”走廊上,庄访琴双手环胸,问。   喻繁:“睡觉。”   “还有呢?”   换做平时,那他能说的有很多。但喻繁想了半天,确定他昨儿一天除了睡觉没干别的。   “不说是吧。”庄访琴扫了眼教室里的人,“你是不是把人家陈景深打进医院了?”   “……”   庄访琴看见他手里的衣服,震惊:“你打人就算了,还抢别人的外套?”   不知怎么的,喻繁忽然想起自己昨晚出拳,被陈景深轻易箍住的事。   “我没打他。”至少没打到。   喻繁顿了下,“你哪听来的?”   “学校群里看见的,你和他在医院——”庄访琴说着说着,停了。   喻繁:“行啊,您还混进学校群了?”   不仅混进去了,还在群里设置了关键字提醒,一有人说喻繁的名字她就能马上收到提示。   庄访琴:“当然没有,是别的同学给我发的图片。”   “……”   “那你昨晚去医院做什么了?”   喻繁解释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骗你的,我是揍他了。”半晌,喻繁倚在墙上漫不经心地说,“他那副尖子生德行我看着就烦,保不准下次还揍。”   庄访琴挑眉,静静看着他。   她带了喻繁一年多,男生说的是真话还是胡扯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果然,下一刻,喻繁说:“所以你赶紧把他座位调走,省得我再动手。”   庄访琴提了一晚上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没打架就好,喻繁现在身上还背着处分,再记一个大过,那问题就严重了。   这也是她心里虽觉得喻繁不会无缘无故对同学动手,但还是要叫出来问清楚的原因。   不过既然喻繁心里这么排斥,那这座位或许是该考虑换一换。   两个同学之间如果连和平共处都做不到,那就更别指望其他的了。   “行了,”庄访琴朝教室扬扬下巴,“进去早读。”   喻繁回到座位上,才发觉班里一半的人都在看这边。   他早习惯这种注目礼,但今天觉得特别不舒服。于是他绷着眼皮,一个个回望过去。   等那些脑袋全转回去后,喻繁才去看旁边的人。   陈景深今天穿得比昨天单薄,只套了一件大衣,正在跟着念英语单词。   他神色懒懒,嘴唇也有点白,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病恹恹的。   看来是真体虚。   喻繁后知后觉,那昨晚他脱了外套在医院坐了一晚上,不得更虚了?   陈景深音量不大,但他嗓音比其他人要低沉一点,在兀长拖拉的朗读声中脱颖而出。   念着念着,他突然掩唇咳了一声。   喻繁回过神,把羽绒服粗暴地塞给他:“昨天忘了,还你。”   陈景深昨晚刷题刷晚了,没什么精神。   他“嗯”一声,接过来放腿上,撑起眼皮继续看单词。   喻繁后靠到椅子上,转头看了他一眼。   两分钟后,又转头看了他一眼。   ……   直到英语课代表抱着课本下台,他才忍无可忍地叫了一声:“喂。”   陈景深才像刚发现似的:“什么?”   “硌到我了。”喻繁翘着二郎腿,用膝盖顶了顶他腿上软绵绵的羽绒服,皱眉,“穿上。”   陈景深保持着把课本塞进抽屉的动作,转头过来看他。   喻繁被他盯得眼皮跳了一下,冷冰冰地问:“看什么看?”   “没。”陈景深把羽绒服套上。   然后偏过头,咳得更厉害了。   喻繁:“……”   大课间,王潞安约喻繁去抽烟。   旁边人问:“繁哥,昨天看到左宽发的图,我还真以为你把陈景深揍了。”   “我都说了,喻繁不可能动班里人的,”王潞安吐出一口烟,“所以你们昨天到底去医院干嘛?”   喻繁懒得解释,胡扯道:“我经过,他从医院出来,正好碰上。”   王潞安哦一声:“我看你们挨得这么近,还以为你们结伴去的。”   “可能么?”喻繁看着窗外,“跟他不熟。”   下节访琴的课,他们抽了一根就匆匆回教室。   庄访琴一进教室便开门见山:“我刚才粗粗翻了一下你们昨晚的作业,抓到好几个偷懒的,有些题根本没抄到十遍。这些人自觉一点,周末把抄少了的题重新再抄十遍给我。”   “还有,”她从课本里拿出夹着的作业本,“喻繁,你站起来自己说。”   又有他什么事。   喻繁慢吞吞地站起来:“我说什么?”   “你这份作业是别人写的吧?”庄访琴晃了晃他的作业本,“你字能有这么好看?你自己看看里面的字和外面的名字,能是一个人写出来的吗?”   “……”   “我可以接受你少抄甚至不交,”庄访琴说,“但你不能强迫别的同学帮你写作业,这是非常恶劣——”   “哗”地一声。喻繁还没来得及反应,旁边人挪开椅子起身。   “老师,他没有强迫别人。”   庄访琴一愣:“什么……”   陈景深:“是我主动帮他写的。”   喻繁:“……”   庄访琴:“……”   王潞安:“???”   两个人一块抱着课本站到了教室外。   一个站得笔直,一个歪歪扭扭。   他们教室挨着走廊,走廊上面两扇窗户都大敞着。   喻繁烦躁地站直了一点,挡了挡风口。   “你傻逼吗?”他忍不住问,“站起来干吗?”   陈景深瞥他一眼:“抱歉。”   “……”   倒也没必要道歉。   喻繁动了动嘴唇,刚想说什么。   陈景深:“我没想到你的字会那么丑。”   “……”   “以后还是练练吧。”   “……”   “至少名字要写得能让人看懂……”   “你再多逼逼一句,”喻繁捏着课本,磨牙道,“我就把你那垃圾情书贴学校公告栏去,让全校人一起欣赏你那破字——”   旁边人轻飘飘地看过来:“你还留着?”   “……”   班里人盯着外面那两个贴在一起说小话的人很久了。   这叫跟他不熟?王潞安茫然。   这叫看着就烦?庄访琴捏紧拳头。   她刚想说你们这么能聊干脆上讲台来聊,就见喻繁捏着课本转身,露出通红的耳根。   他走到后门站定,跟陈景深隔出了一个教室的距离。    第13章   下课铃响,喻繁转身回教室,心里唯一的念头是。   今天回家就把那封情书撕了。   经过第二组的时候,王潞安忍不住拉了一下他衣服,问:“你刚和陈景深在走廊说什么呢,聊得这么开心。”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和他聊了?”   班里除了你俩外40个人,加上访琴,82只眼睛可都看见了。   他看了眼喻繁的脸色,敢想不敢说。   喻繁回到座位,刚交上去的抄写本已经被发回他桌上。   今早组长收作业的时候太急,他随便写了个名字就交了,也没打开看过。   左手写的字能有多好看?正常人左手都写不出字来。肯定是访琴看他的作业太仔细,从笔触里找到的端倪。   喻繁抱着这个想法打开了本子。   “……”   然后又合上了。   陈景深回到座位,见他拿着作业本,朝他手里扫了一眼——   砰。   喻繁眼疾手快地把手按在自己的名字上挡住,然后粗暴地抓起作业本,塞进了抽屉里。   章娴静转过头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干嘛呀?吓人家一跳。”她拍了拍胸脯,然后眨着眼看向陈景深,“陈同学,听说你这次考试又是满分,真的好厉害呀。”   陈景深往后一靠,从桌肚抽出下节课要用的课本:“谢谢。”   “刚才上课的时候我走了一下神,卷子有道题没听懂,你可以给我讲一下吗?”   陈景深问:“哪道?”   章娴静伸手,随便指了一道题,露出自己手指上可爱的粉色创可贴。   陈景深:“你的手……”   “哎呀,”她把那只手指娇羞地缩回来,“我错的题太多,昨天抄写答案的时候太累了,虽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真的好疼,如果有人帮我抄的话该多——”   “挡住题了。”   “……”   喻繁看着章娴静的脸色,觉得她可能会比自己先动手。   陈景深抽过草稿纸,简单地给她讲了一遍。   喻繁不想听,但无奈挨得太近,一字一句都非常清晰。   章娴静原本只是想找个借口搭话,没想到陈景深说着说着,她还真的听懂了。   陈景深:“明白了吗?”   “明白了……谢谢啊。”章娴静抓着试卷,扭回身子。   几秒后,她猛地回神。   草,她又不是真的要问问题!   章娴静猛地又转过头来。   “陈同学,”章娴静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镜,忍不住问,“你不是喜欢戴眼镜的么?”   喻繁玩手机的动作一顿,大概猜到了接下来的戏码。   他不爱听这些八卦,有点犹豫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没这么说过。”陈景深说。   “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是不是小眼睛?厚嘴唇?个子瘦瘦小小的?”   “不是。”   章娴静心说王潞安你死定了,然后扯出笑:“那脸上有很多痘痘或者麻子的呢?”   旁边没了声音。   喻繁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收起手机,刚要起身走人——   陈景深朝他看了过来。   漆黑的眸子冷淡又直接,在他脸上轻轻转了一圈。   很快,陈景深收回视线,然后说。   “也不是。”   喻繁:“……”   在章娴静疑惑的视线转过来之前,喻繁先拿起校服外套往自己脑袋一套,趴到桌上睡觉装死。   -   每学期开学的第一周,庄访琴都会重点找出一些上学期表现不好的学生出来谈话。   下午,王潞安从办公室回来的时候,眼眶红红。   他反着身坐到喻繁前桌:“我觉得访琴说话实在是太伤人了。”   喻繁最不擅长的就是哄人,看到王潞安的表情,他有些头疼,给贪吃蛇点了个暂停:“她是啰嗦了点,但都是为你好……”   “她说我再这样下去,以后就只能跟你一块去捡垃圾。”   “……”   感觉到陈景深做题的动作都慢了点,喻繁冷声道:“在我把手机扔你脸上之前自己闭嘴。”   “开玩笑的。”王潞安叹了一声气,“不过我真有点茫然,访琴刚才帮我划了一下我上学期期末分数能上的学校,一排下来全是职业技术学院!一个本科都没有!我要是未来考个技术学院,那我爸不得往死里抽我……”   “访琴还说,如果我上了技术学院,人生的路就变窄了,可能最后只能去帮人要债。染比鸡还红的发色,纹狗看了都摇头的文身,到时候父母厌弃我,朋友远离我,美女也不会爱我——”   喻繁快听睡着了,终于听到那一句结束语。   王潞安:“所以我痛定思痛,决定以后要好好学习。”   “嗯,”喻繁说,“祝你成功。”   “一定,兄弟。日后如果我大富大贵,大红大紫,一定会把你从垃圾场里救出来——”王潞安手握成拳,在胸前锤了两下,“我现在就回去学习,为了我和你的未来。”   喻繁摆摆手,示意他快滚。   王潞安刚滚没两步,又回过头来。   “那等会儿放学去上网吗?”   “……”喻繁说,“未来不要了?”   “劳逸结合,偶尔去放松一下也不算过分,更何况今天周五。”王潞安说,“就去后门那家‘酷男孩’吧,近点。”   走之前,王潞安撞掉了桌沿悬着的笔。   他一愣,捡起来放好:“不好意思啊学霸,蹭到了。”   陈景深手指轻轻一勾,把笔重新握回手里:“没事。”   -   “酷男孩”是他们学校后门对街的一家黑网吧。   位置隐蔽,店面不大,但环境和机子配置都不错。   “我来了我有闪现!大他大他大他——nice!”   下午才再说要好好学习的人此刻坐在网吧里,嗓音比参加军歌比赛时还要嘹亮。   游戏结束,喻繁忍无可忍地摘下耳机:“你再吼声试试?”   “我这不是激动嘛。”王潞安拿出手机,“等等啊,左宽一直给我发消息,让我等他们上线一块五排。”   喻繁把耳机放到桌上,往后躺进沙发里,随手点开了首页某个直播间。   他们的机子位置就在前台左边,偶尔能隐约听见前台那边的动静。   “你……来上网?”前台的声音。   “嗯。”冷冷淡淡的回答。   喻繁眼皮跳了一下。   他看着屏幕里的直播,心想这么欠揍的声线世界上居然还有第二个人有。   “我们这没有身份证要多收费的哦。”前台再次确认道,“扫码付款,然后去左侧区域挑机子,哦对——紧急出口在最左边。”   那人没再回答,但听动静,是朝他们这边过来了。   左侧区域本身就不大。喻繁听着那人走到自己身边,也没抬头看一眼。   咚。   重物落地的声音。   喻繁嚼着口香糖,懒懒地歪下脑袋朝地上看了一眼。   然后看到了一个眼熟的黑色书包。   “……”   他嚼口香糖的动作一下顿住。   “学霸?!”旁边的王潞安仰着头,震惊道,“你怎么……在这里?”   陈景深在机子前站定,眸光在喻繁的电脑屏幕上停留了一会儿。   上面开着一个直播界面,里面的男生染着一头蓝发,像是在玩什么游戏,看起来不像什么正经的直播。   他收回视线:“来上网。”   王潞安:“……”   年级第一,来学校后门的黑网吧,上网?   周围的人都在朝他们这边看。   不是没见过穿校服来上网的,喻繁和王潞安身上就是校服。但像陈景深这样把校服纽扣系到最顶、姿态端端正正的,整个网吧还真就他一个。   喻繁回神,在陈景深坐下之前,抬脚踢了一下他的沙发椅。   陈景深动作稍顿,垂下眼来。   “你——”   喻繁本想说“滚去别的地方坐”,外头却正好走进来一帮人。   头发红黄蓝绿,应该都是隔壁学校的,他们跟前台抬了抬下巴就直接走了进来,坐到了陈景深身边那一排机位。   仔细看,那天勒索陈景深的其中某位也在里面。   “——跟我换位置。”喻繁凉飕飕地把话说完。   陈景深蜷了一下食指,听话地让开身。   王潞安一脸茫然地看着旁边两人换机位。   手机嗡嗡地震了下。   他低头去看:“喻繁,左宽说他们那边有个人来不了了,我们四排吧。”   “随便。”换到新位置,喻繁没再看身边的人,“拉我。”   喻繁重新打开游戏界面,刚准备接受王潞安的组队邀请,一张熟悉的脸庞忽然在旁边的电脑屏幕中一闪而过。   喻繁和王潞安反射性地心里一跳,两人齐齐皱起眉,同时扭过脑袋看向中间。   陈景深的电脑屏幕上正好出现一行简介大字——   【「名师网课」正弦定理的概念与余弦定理的概念(基础)。   本次讲师:胡庞。】   喻繁:“……”   王潞安:“……”   王潞安眉心直抽抽,他忍不住扭头:“学霸……”   陈景深:“?”   “你来网吧,就为了……看胡庞?”   “不是,想玩游戏。”陈景深顿了一秒,“但临时被放了鸽子,玩不了了。”   狗都不信。   王潞安:“这么可恶?!那你现在怎么办啊。”   喻繁:“……”   陈景深说:“看会网课吧。”   王潞安心说别啊,你看网课,折磨的是我们。   看的还是胡庞的课,更特么不吉利了。   一个念头飞过,王潞安一拍大腿:“学霸,要不你来跟我们玩儿吧,我们这正好四缺一。英雄联盟会不会?”   陈景深说:“没怎么玩过。”   “没关系,都是认识的,我们带你——”   “带个屁,不带。”喻繁拧眉打断,“就四个人,开。”   王潞安一愣,刚想说人家刚帮你写完作业,你这翻脸不认人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兄弟——   “好。”陈景深语气平平,“你带不动我的话,我不来也没关系。”   一分钟后。   喻繁抢过隔壁机位的鼠标,关掉胡庞的网课,打开英雄联盟。   “看到那个注册账号没?”喻繁冷冷道,“别废话,创号。” 第14章   新建的号不能马上打匹配,能玩的英雄也不多。王潞安一阵操作,很快就给陈景深弄了个号来。   “这不是章娴静的号吗?”左宽问,“是谁在上?”   “年级第一,我们班的大学霸。”王潞安动动鼠标,“我开了啊。”   左宽一愣,刚想问陈景深这种书呆子怎么也玩网络游戏,就被“噔”的一声打断,他们进入了游戏界面。   陈景深第一次玩,在王潞安的指导下拿了个奶妈辅助。   “学霸,看到地图上的三条路没?你去最下面那条路,”王潞安说,“这把喻繁玩AD,你跟着他走就行,他AD很强的。”   喻繁本来想把他赶去别的路,余光瞥见陈景深认真看技能的模样,又闭了嘴。   算了,就当带了个碍眼的挂件,反正他玩下路的时候经常一打二。   五分钟后。   喻繁看着补兵数量比他还多的辅助,忍无可忍:“你一个辅助动我的兵干什么?”   陈景深:“你的兵?”   “下路的小兵都是AD的。”   “知道了。”陈景深转身回草丛,“给你吧。”   “……”   你再用这种施舍的语气试试?   打团,喻繁残血在逃命,余光看到陈景深的奶妈满血朝他走来。   喻繁当即回头准备大干一场。   然后被人摁在草里轮死。   喻繁看着已经离他半个图远的奶妈:“这边在打团,你去上路逛街?”   陈景深反问:“你打不过吗?”   “……”   打到晚饭时间,喻繁看着自己一页的红色战绩,陷入了沉默。   “休息会儿,我不行了。”王潞安放下鼠标,“我去买点吃的,喻繁,你要吃什么?学霸呢?”   喻繁输饱了,木着脸:“不吃。”   陈景深:“不用,谢谢。”   王潞安起身去前台买吃的。喻繁关掉游戏,重新放大直播间页面,发现刚才他看的蓝毛主播已经提前下播了,平台自动给他转到了另一个英雄联盟热门直播间。   是个女主播,之前是其他moba游戏的职业女选手,退役后在直播平台播英雄联盟赚大钱,因为技术好、性格有趣,再加上漂亮的脸蛋和性感的身材,吸引了众多粉丝。   喻繁输累了,没心情再动,干脆放大屏幕,后靠到沙发上,专心地看女主播的操作。   旁边视线灼灼。   喻繁被盯得受不了,撇过头皱眉:“怎么,我脸上有网课?”   陈景深视线在女主播的视频窗口一扫而过:“你平时都看这些?”   “不然呢,看胡庞?”   陈景深沉默两秒:“你喜欢兔耳朵?”   喻繁:“?”   “还是,”陈景深想了一下措辞,“保姆裙子?”   “……”   喻繁这才注意到女主播身上的打扮。   他想说傻逼这叫女仆装,话到嘴边顿了下,改成:“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喜欢她是个女的?”   说完,他故意抬了抬手指,当着陈景深的面给女主播点了个关注。   陈景深沉默地看了会儿他的屏幕,撇过头去,重新看回自己的电脑。   喻繁瞟过去,见陈景深又点开了胡庞的网课,不过嘴角往下绷着,看着不太开心,脸臭得像胡庞欠了他八百万。   摆脸给谁看?   正在看的喻繁收回目光,舔了舔唇,拿起手边那瓶矿泉水,喝了两口,扭过头想说句什么,刚一张嘴——   “我不渴。”陈景深忽然说。   “……”谁特么关心你渴不渴?   喻繁回过头,继续看女主播去了。   看女主播怎么了?   又不犯法。   王潞安手肘撑在柜台,抻着脑袋指挥:“哥,多给我蘸点番茄酱啊。”   “成。”前台熟练地往热狗上涂酱料,“你一个人买这么多啊?”   王潞安扬了扬下巴:“我还俩兄弟呢。”   虽然那两人都说不吃,王潞安还是决定多买几份回去,万一他们待会儿饿了呢?   王潞安摇头啧啧,心说我这么好的兄弟打着灯笼都难找。   前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坐中间那个是你朋友啊?他刚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走错店了呢。”   “嘿,你别说,刚看见他的时候我也是这么以为的。”王潞安等得有点闲,目光四处乱飘,飘到了前台电脑旁边的监视器上。   一楼大门站着个矮胖的身影,背对着监视器。王潞安盯着那人头顶看了一会儿,笑着随口说:“我草,你看这人秃的。”   前台看了一眼:“看起来有点眼熟。”   监视器里,那人抬手摸了一把空荡荡的脑袋。   王潞安有样学样,也摸了一把自己的秀发:“我看着也眼熟,哈哈……”   那人转过身来,露出了那张让南城七中所有学生都感到恐惧的面庞。   王潞安笑容僵在脸上:“我,草。”   王潞安手里抓着四根热狗往回跑。   他回去时,喻繁正好从位置上站起来,可能因为下午的连跪,他脸色很臭。   “喻繁!我草!喻繁!”王潞安大喊,“胖虎!胖虎!胖虎!!!”   喻繁准备去厕所冷静会儿,闻声还以为王潞安在说陈景深重新打开的网课。   他拧眉:“看就看了,喊什么?”   “不是!不是!”王潞安说,“胖虎来抓人了!就他妈在楼下!正准备冲楼呢!!”   “?”   这时,一个音乐铃声猝不及防响起,这一片大部分男生全都倏地抬起头来!   是老师来了的信号!   王潞安:“赶紧走……”   他话还没说完,喻繁已经飞快地转过身去,抓住了正在看网课的人的衣领。   “讲师本人来了,还特么看?”喻繁说,“书包拿上!”   两秒后,楼道传来一句中气十足的怒吼——“南城七中的!都不准跑!!!”   陈景深从地上拎起书包,还没来得及背上,手腕倏地被人抓住。   男生手心冰凉,带着劲拉他。   “磨蹭什么?”喻繁说,“跑!”   陈景深从来没有在大街上被人追着跑过。   夜市已经亮起灯,烧烤小吃开门摆摊,白雾热腾腾升起,刺激着路人们的味蕾,十几个男生在街上东逃西窜,场面滑稽。   喻繁跑得很快,身边掠起的风把他的头发撇到耳后,露出那张干净好看的脸。   陈景深收起视线,单手攥着书包肩带,任由对方拉着自己在这条窄小的街道横冲直撞。   王潞安眼睁睁看着自己两位好同学从人群垫底跑到了人群最前,越跑越快、越跑越远,最后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他妈的?   他妈的!   喻繁不是和他一块上课睡觉,手牵手逃体育课的不良少年吗?   陈景深不是柔弱无力,气短体虚的呆子学霸吗??   他们凭什么跑这么快?!   王潞安实在跑不动了,他停下来不断喘气,手里还跟傻逼似的捏着几串热狗,捏得手指都发白了。   我就是你俩的舔狗。王潞安悲伤地想。   胡庞从身后追了上来。   王潞安靠在墙边,看着跑了这么长的路还精力十足的矮胖身影,忽然觉得这世界只有他自己是废物。   他已经做好了被胡庞抓走的准备,谁料对方脚步未停,直接从他面前跑了过去——   “停下!前面的停下!喻繁!别以为我没看出来是你!你现在停下我们还能谈,否则周一看我怎么处分你!喻繁——”   王潞安:“……”   陈景深不知道自己被牵着跑了多久。   周边已经从小吃街变成了林立高楼,行人多是刚结束加班的疲惫上班族。   怕停在路上被发现,他们跑进了一间24h便利店。   喻繁花时间平息了下呼吸,才想起回头看一眼。   在他扭过头的前一秒,陈景深弯下腰,开始不断地喘气。   喻繁看着他不自然的肩膀起伏,皱起眉:“……你哮喘?”   “没,有点累。”陈景深看了眼便利店窗边的座位,轻喘着问,“能休息一会么?”   喻繁去柜台买了两瓶水,其中一瓶放到了陈景深面前。   陈景深呼吸还是有些重,他脸色苍白,看起来像还没缓过劲。   这是有多虚。   喻繁伸手帮他把瓶盖拧开:“喝。”   “谢谢。”陈景深接过。   他仰头喝水,男生凸出的喉结随着吞咽动作轻轻滚动。   手机蓦地震起来,喻繁拿起手机一看,是王潞安的电话。   “怎么样?跑到美国没?”王潞安问。   “临门拐弯了,破地方,不去。”喻繁喝了口水,“你没被抓吧?”   “没,原来你还记得我啊。”王潞安说,“我看你刚才跑这么快,也不回头看我一眼,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别阴阳怪气。”   “不是我说,你刚才跑得也太特么快了,”王潞安莫名道,“我看你以前出来上网,也没那么怕被胖虎抓啊。”   他是不怕。   这不是有个三好学生在?   “是你太……”喻繁声音戛然而止。   “太什么?”王潞安问。   电话里突然没了声,王潞安愣了下:“你说话啊。”   “该不会被胖虎抓了吧?喂?喻繁?说话——”   “没什么。”   喻繁敷衍的应了一句,有点不自然。   就在刚刚卡顿的那几秒,他空着的左手忽然被人抓住,拉了过去。   前两分钟还喘得像头牛的人此刻已经恢复如常,正垂眼盯着他的手指。   喻繁顺着陈景深的眸光往下看,才发现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不知什么时候刮了道口子。划得有些长,血从指侧流过,像戴了暗红色的戒指。   他一路跑过来竟然也没觉得疼。   “你刚刚说太什么?”王潞安还在电话里说,“你有本事把话说完。”   喻繁往回抽了一下手,没抽出来。   陈景深捏着他的手指,沉默地打量他的伤口。   陈景深指腹温热,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喻繁忽地觉得被他盯着的那块皮肤有点痒。   他刚想让对方松手,陈景深突然动了。   陈景深一手抓着他,另只手伸进书包里,在底层翻了一会儿。   然后翻出了一个创可贴。   陈景深手大,指节轻易地把他的手拢在里面。喻繁怔怔地看着他撕开创可贴,覆在伤口上,推开贴紧。   确认贴好之后,陈景深松开他,把创可贴的包装捏成一团,起身朝门口的垃圾桶走去。   喻繁手垂在半空,刚被指腹抵着的地方蓦地一轻,有些发凉。   手机里,王潞安还在絮叨:“那你现在在哪呢,我过去找你吧,热狗没吃上,我肚子还是有点饿。陈景深还在你旁边吗,哎你怎么不说话——”   陈景深转回身的前一瞬,喻繁飞快把手抽回来,塞进口袋,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 第15章   陈景深扭头又去柜台买了点什么,回来时,搁在桌上的书包嗡嗡振了起来。   喻繁扬了下眉,没想到陈景深这样的学生也会把手机带来学校。   陈景深拿出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妈”。   喻繁感觉到他肩膀微微绷紧了一瞬,没什么表情地垂下眼皮,看着手机屏幕,迟迟没接。   喻繁把这归结于好学生刚叛逆完就接到家长电话的心虚。   不过陈景深心虚的反应跟其他人好像不太一样。   其实胡庞应该没有发现他拽着的人是陈景深,但喻繁还是想吓吓他。   “接吧,大不了挨顿打。”他站起身,语气懒洋洋的,“我走了。”   他转身刚迈出步子,校服外套就被人抓了一下。   喻繁回头,皱眉:“又什么事……”   一个塑料袋递到他面前,是陈景深刚从柜台拎回来的。   “回去吃。”陈景深说。   喻繁下意识接过,闻言刚想说不要,陈景深已经接起电话,撇过头淡淡地“嗯”了一声。   喻繁:“……”   -   喻繁回去时家里没人。   这已经是常态,喻凯明一个月里有半个月跟他那些不靠谱的朋友出门找活干,剩下半月要么在酒吧喝酒,要么在打牌赌球,就算回家也都是在半夜。   如果运气好,他们一月碰不到一次面。   客厅桌子上一片狼藉,桌面、地板摆满了空酒瓶和吃剩的外卖盒,整间屋子飘着刺鼻难闻的味道。   喻繁见怪不怪。随手扯了个垃圾袋,把空瓶全塞进去,出门扔进了小区门口的垃圾车里。   再回来时,桌上的手机响了。   【s:到家了吗】   喻繁盯着头像想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谁。   陈景深把头像换了。   喻繁动动指头,点开大图看了一眼。   是只成年杜宾犬的照片。狗狗肌肉结实,被毛平滑有光泽,戴着项圈和金属嘴套,牵去隔壁学校嚎两声估计能吓跑不少人。   这么柔弱一人,居然养这种狗?   遛狗的时候不怕被拽着跑?   喻繁点开键盘刚想回复,敲了两个字又停了。   回个家怎么还要打招呼报备,他们很熟么?   喻繁把手机往床上一扔,转身进了浴室。   他脱掉衣服,习惯性地想去扯手上的创可贴,手刚碰上去又停住了。   陈景深怎么这么娇贵,随身携带创可贴。   好像还是防水的。   片刻,缠着创可贴的手轻轻一勾,热水便从头顶淋了下来。   出来之后,喻繁单手用毛巾搓着头发,另只手撑开塑料袋,漫不经心地往里看了一眼。   里面躺着两个三明治和一瓶舒化奶。   他拆开一个三明治咬在嘴里,拿起手机随便划了两下,然后戳开那只狗。   【-:到了,干什么】   【s:冲刺高考第3,4页,物理帮帮忙第13页,背诵《陈情表》及语文练习册27页的古代诗文阅读……】   【-:?】   【s:周末作业。】   “……”   我再回你一句我是傻逼。   -   周一,升完旗回教室,第一节 课本来是物理,但物理老师临时有事,跟下午的自习课调换了。   庄访琴坐在前面监督他们自习,胡庞双手背在身后,走到他们班级门口。   两位老师视线交汇,相互点点头。   胡庞探出身子,在他们班里环视了一圈。   班级每周换一次组,喻繁这次坐到了靠墙的位置。   喻繁半边身体懒洋洋地靠在墙上,跟他对上目光,也朝他点了点头。   “你点什么头?跟你打招呼了?”胡庞说,“给我出来!”   “……”   喻繁戳了戳陈景深:“让开,我要出去。”   陈景深看他一眼,起身让出位置。   喻繁跟他擦肩而过,临走之前低声扔下一句:“一会胖虎要是叫你出去问什么,你一句别认。”   走廊,胡庞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上周五,在学校后门那个黑网吧,跑在最前面的那个是你吧?”   庄访琴不放心地跟了出来,闻言忍不住拧眉瞪了旁边人一眼。   喻繁:“我……”   “你别想狡辩!”胡庞激动道,“其他人我虽然没看清,但我认得出你!你这背影我追过太多次了!别说是现在,就是十年后,二十年后,我老了,跑不动了,老年痴呆了!你在我面前一晃,我都能一眼认出是你!”   喻繁:“不至于……”   “你觉得跑有用吗?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跑得再快再远,周一也得给我回来上学!我刚才还去跟当时在网吧的几个同学确认过——”   “我不狡辩,是我。”喻繁说,“主任,您喘口气,别气坏了。”   胡庞:“……”   胡庞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然后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再吃一个处分就要留校察看?”   喻繁靠在墙上:“是么。”   “你什么态度!严肃点,站直!”庄访琴喝道。   她说完,扭头朝胡庞道,“主任,这件事确实是他做错了,但我觉得应该还没到要下处分的地步吧?留校察看可是要记入学生档案跟他走一辈子的,我觉得还是得给学生一次改过的机会。”   “我给他的机会还少吗?”胡庞说,“喻繁,你自己说,那晚我是不是给过你机会,让你停下来别跑了?你呢!你差点给我破长跑世界纪录!”   胡庞越说音量越压不住,声音断断续续传进教室里,引得班里人都忍不住往外看。   喻繁实话实说:“离太远,没听见。”   “……”   胡庞其实也不是真心想要处分他。   给了一点对方毫不在意的警告之后,胡庞轻咳一声:“这样吧。你把那天晚上拉着的人说出来,再回去写个三千字检讨,这次就算了。”   喻繁:“没拉谁,你看错了。”   “你别装傻,我那晚看得清清楚楚。”胡庞开口就诈,“没记错的话,那是王潞安。”   王潞安:“???”   喻繁皱眉:“说了没有。”   胡庞点头:“行,离下课还有十分钟,你再仔细想想。要是真的想留校观察,你就继续倔着……”   “是我。”身后传来一声。   “我都说了我没看错,”胡庞满意地转身,“王潞安,你也给我出……”   胡庞:“……”   胡庞:“?”   两分钟后,胡庞看着自己身边站着的男生,脑壳比那晚跑完马拉松还疼。   胡庞:“景深,你……是怎么回事啊?”   陈景深看了眼靠在墙上的人。   喻繁撇开眼,没搭理他。   敢情自己刚才的话都特么白说。   胡庞捕捉到了这个眼神交流:“是不是有人威胁你,让你出来顶锅?”   “不是。”陈景深说,“主任,那晚跟他牵手的是我。”   喻繁头转回来:“谁他妈跟你牵手了?”   陈景深改口:“你牵着我。”   “抓,”喻繁磨牙,“那叫抓。”   胡庞:“……”   庄访琴:“?”   “行了,”胡庞表情复杂地打断他们,“景深,你去黑网吧干什么?”   陈景深说:“看网课。”   “……”   胡庞还没回过神,陈景深又道:“其实喻同学也是去看网课的。”   胡庞:“……”   喻繁:“?”   喻繁扭头看向陈景深,对方跟往常一样面无表情,一点破绽都没有。   撒谎是你们面瘫脸的优势对吗?   胡庞不相信:“喻繁,你又看的什么网课?”   “正弦定理的概念与余弦定理的概念。”喻繁木着脸说,“主讲师是穿着一身帅气西装的您。”   胡庞走了。   走之前,他骄傲又羞涩地揉了一下自己的小塌鼻:“很多年前录的课了,没想到还有人在看,这基础课是挺适合你的……利用课外时间弥补自己学习上的不足是好的,但也要选对方式。以后如果还想看网课,就来借用我办公室的电脑,不准再去黑网吧了,下不为例,知道吗?”   喻繁看着他的背影,莫名有一种骗小孩的负罪感。   他扭头刚准备回教室,又被庄访琴叫住了。   “慢着,”庄访琴视线在两人脸上扫过,道,“今天下午放学之后,你俩在操场等我。”   陈景深停下脚步,喻繁一顿:“为什么?”   “练习,这个月底学校运动会,4x400米接力差两个人,”庄访琴说,“你俩不是能跑么?给我补上。”   “……”   -   “你俩被抓就跑4x400,我他妈没被抓要跑他妈三千米,这他妈的天理何在!”   操场上,王潞安对着天空一通发泄完,才想起旁边多了个人,“……学霸,我说脏话没吓到你吧?”   陈景深说:“没有。”   “访琴来了,”喻繁淡淡道,“你声音再大点,争取让她听见。”   “算了算了。”   班里一半以上的人都要参加运动会,大家松松散散的聚在一起,其他班的学生也在旁边集合,场面非常壮观。   他们班去年的运动会是年级倒数第一,庄访琴丢尽了脸,这次下定决心要重振旗鼓,绝不垫底。   所以她第一个措施,就是把上次逃了运动会的那几个男生全抓回来,并分配了项目。   庄访琴挑了一个接力起点,叫了接力的同学过来练习接棒。   喻繁余光扫了眼旁边的人。   陈景深正半跪着系鞋带。他脱了外套,校服t恤紧贴在他的后背,勾勒出肩胛的轮廓。   这人跑两步就喘,能跑接力么?   陈景深抬头起身的那一瞬,喻繁飞快撇开目光。   算了,关我屁事,他自找的。   他们班的体育生是全年级最少的,只有一个,男生。   庄访琴把第一棒的重任交给了他,班长第二,陈景深第三,喻繁最后一棒。   陈景深接棒之后,王潞安脑袋跟着他转动:“哎,陈景深速度居然还行,不算慢……不过也是,他那晚都能跟上喻繁的速度。”   刚看完其他男生的大脑门和随风扩大的鼻孔,章娴静感慨:“最主要是,他跑得不丑。”   “喻繁跑起来也不丑啊。”   “嗯,所以你发现没?”章娴静眸子转了转,“我们班周围经过了多少个女生。”   喻繁没吭声。他走到跑道上朝前慢跑,朝身后伸出手。   从陈景深手中接到接力棒,他步子一跃,风似的跑了出去。   “可以啊学霸。”王潞安搭上陈景深的肩,“跑得很快。”   陈景深皱了下眉,没拍开他:“谢谢。”   王潞安:“要水不?”   陈景深看着操场另一侧:“不用。”   王潞安随着学霸的视线看过去,看到自己好兄弟跑得头发乱飞,露出的脸蛋帅到爆炸。   “王潞安,看到那边那个女生没?站终点旁边的。”章娴静碰了碰王潞安的手臂。   陈景深闻言,下意识跟着瞥了一眼。   王潞安:“看到了。四班的吧,我听说过,挺漂亮的。”   章娴静瞪他:“我漂亮她漂亮?!”   “你你你,”王潞安说,“所以怎么了?”   “看着吧,”章娴静笃定道,“她手上那瓶水一定是给喻繁的。”   喻繁跑到终点停下,果然,那女生捧着水朝他走了过去。   但喻繁没看见,他抬起手背抹了下鼻子,直直朝他们走来。   “我草,喻繁,你是这个。”见他过来,王潞安一愣,竖起大拇指,“不过你等等,你身后——”   喻繁皱眉:“你不能跑就别跑了。”   王潞安:“?”   “说实话,3000米是有点难度,但没办法,访琴说我如果不跑,就得负责给运动员端茶倒水——你去哪?”王潞安愣愣地看着喻繁从自己身边走过,往他身后去。   王潞安回头一看,呆住了。   刚才跑完呼吸都没重一下的人,此刻坐在草地上,累得跟刚打倒十头牛似的。   “能跑,只是腿软。”陈景深说,“能扶一下么?”   王潞安:“……”   啊?   你这身体的反射弧是不是有点太长了? 第16章   喻繁一脸嫌弃地去拉他。   不知是不是体虚的缘故,明明刚跑完四百米,陈景深的手却是凉的。   庄访琴远远看到这一幕,有些意外。   这两人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的?   她走过来,看了一眼手机上的计时,还算满意,然后她更气了。   “上次你们但凡自觉一点,乖乖参加运动会,我们班会沦落到最后一名?”庄访琴说,“尤其是你!喻繁!”   喻繁把人从地上拽起来,立刻松开手:“你就不能让班里其他人多努努力?”   “你就不能有一点班级荣誉感?”庄访琴用教案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回头看到正在轻喘的男生,态度一下软化了许多,“陈景深,没事吧?能跑吗?”   陈景深点头,垂着眼帘,像是还没缓过来:“可以。”   “嗯,实在不行就多练练,平时不要只顾着学习,身体素质也要跟上。”   “好。”   庄访琴颔首,然后问身边的人:“王潞安,你要不趁现在练一下三千米?”   “琴,不是我骗你。”王潞安认真道,“三千米这东西对我来说是一生一次,今天跑了,运动会那天我都得坐着轮椅来。”   “……”   离他们几步远的女生双手捏着矿泉水,看到庄访琴站在那,她犹豫了一会儿,遗憾地转身走了。   陈景深眸光扫过去一眼,抿着唇,不动声色地开始平稳呼吸。   庄访琴把学生聚集在一起,又瞎说了一通跑步的技巧,让他们有事没事自己多练练,然后才宣布解散。   王潞安从地上起来:“终于能走了,累死了。”   章娴静白他一眼:“你坐地上动了一下吗?你累个屁。”   “我替我兄弟累,”王潞安说,“喻繁,走,去奶茶店坐会儿?”   喻繁从他手里接过外套:“嗯。”   王潞安拍了拍屁股沾上的草,余光瞥见身边的人,脱口问,“学霸,一起去吗?”   之前的网吧逃命情谊,加上刚才瞎聊的那两句,自来熟的王潞安自认为与学霸混好了关系。   不过他这也就是顺嘴一问。   想也知道陈景深不可能和他们这种学生一起去其他人心目中的混混聚集地——   “好。”陈景深说。   王潞安:“?”   喻繁皱了下眉,刚要说别跟着,回头对上陈景深的眼睛又闭嘴了。   算了,腿长别人身上,去哪都跟他没关系。   奶茶店里面放了几张给客人用的桌子,此刻已经坐了一半的人。   他们开了桌牌,其他人围着在看。   听见动静,左宽咬着烟含糊问:“怎么才来?等你们半天了。”   这时候的奶茶店没什么生意,他们坐得又深,几个男生毫无顾忌地抽烟打牌,店内烟雾缭绕。   王潞安说:“那不是被访琴抓去跑圈了么。”   “你们不会要参加运动会吧?”有人问。   “是啊,积极响应访琴号召。”王潞安对料理台的人道,“老板娘,老规矩,两瓶香芋奶茶,其中一杯死命给我加珍珠——学霸你喝什么?我请你。”   “学霸?叫谁呢?”左宽纳闷地扭过头来,“我草。”   虽然他在前两天刚跟这位学霸一起开过黑,但本人跟着喻繁他们一块出现,场面还是很魔幻。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升旗典礼上听陈景深演讲听多了,左宽一看见他就想拧灭烟。   “不用,我自己付。”陈景深拿出手机扫码付款,“跟他们一样,谢谢。”   王潞安开玩笑道:“学霸,今天有微信了?”   “嗯。”陈景深认真回答,“建了一个。”   “……”   喻繁把衣服扔到沙发上,懒懒地坐下去。   是个双人沙发,但他们都习惯留给喻繁一个人坐。   点好奶茶,王潞安拉了张椅子过来:“学霸,来,你坐——”   喻繁手边一轻。   陈景深把书包放到了旁边,再拎起喻繁的校服外套,随手整理了两下,搭在了书包上。   然后很自然地坐到了喻繁身边。   喻繁:“?”   周围的人手里的动作都停了一下,诧异地看着他俩。   直到有人被烟烫了手,惊呼:“哎我草……”   喻繁回神,用膝盖顶了顶旁边的人:“滚旁边去坐。”   “没关系,”陈景深说,“我坐这就行。”   “?”   喻繁眉心拧起来,左宽知道这是他发火前的信号,呼出嘴里的烟想看热闹。   只听见喻繁“啧”了一声,然后扭头看他:“你再往我这吐一口烟试试?”   左宽:“?”   “不是故意的,”左宽心想你他妈平时闻得还少么,手上麻利地给他递了支烟,“来根?”   “不抽。”喻繁说,“头转回去。”   “……”   王潞安把奶茶拎了过来。喻繁拿出自己那杯喝了一口,拿出手机无所事事地开始他的贪吃蛇事业。   陈景深看了一眼他左右挪动的手指:“你不打牌?”   “不。”   左宽他们玩的是炸金花,赌钱的。喻繁平时只有斗地主画王八的时候才玩两把,其余一概不碰,其他人知道他这一点,所以也不会开口邀请他。   陈景深:“那做会作业。”   喻繁:“……”   其他人:“??”   喻繁捏紧手机,刚想让他抱着书包滚,店门那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要杯蜂蜜柠檬——不用了……”看清店里坐着的人,那人扭头就走。   “哟,这不是丁霄吗?”看清来人,左宽脸上浮出一丝玩味的笑,把他叫住,“站着,怕什么啊?买完再走。”   听见名字,王潞安转头看向门口,原本笑眯眯的人瞬间没了表情。   只有喻繁,仍低着头在带着小蛇冲锋。   陈景深朝店门那看了一眼。   是个个子高,有点胖的男生。听见左宽的声音,他脸色瞬间惨白。   几秒后,他收回脚步,抓着书包强撑着说:“要杯蜂蜜柠檬水。”   “过来坐着等啊。”左宽嗤笑。   “算了吧,”王潞安说,“看了他喝不下,待会儿白瞎我一杯香芋奶茶。”   叫丁霄的男生脸红一阵白一阵,看起来非常煎熬。   直到他余光瞥见了自己家长的车。   他瞬间就像有了底气,柠檬水刚做好,他就一把抓了过去,然后咬牙一字一句说:“一群败类。”   王潞安当即就站起来了,开口骂了一句脏话:“你说谁?过来我这再说一遍?”   左宽也扔了牌要起身。   但这一切都没喻繁抬起眼皮吓人,对上喻繁的视线,丁霄心里一跳,立刻转头走了,还边走边叫:“妈!妈!”   真傻比。   喻繁低下头继续。   “弱智啊你!碰都没碰到你就叫妈,妈宝男吧你是!”   王潞安对着门口喊完,然后一回头就对上了陈景深的眼神。   王潞安这才想起他们之中有个好学生。   他拉过椅子坐下,脸上笑容飞快地又回来了:“靠,学霸,你别怕啊,我们平时不这样。”   左宽循声看了一眼,心说你哪里看出他怕了?这不还是一张面瘫脸吗?   陈景深问:“他是谁?”   “丁霄啊,2班——就你以前隔壁班的,你不认识?”王潞安问。   “没印象。”   “那喻繁高一的时候在食堂用饭盘砸过人,这事你听过没?”王潞安说,“砸的就是他。”   王潞安到现在还记得那场景。   那天,他睡了一早上,中午醒来时饿得不行,非拽着喻繁陪他去食堂吃饭。他还打到了最爱的糖醋排骨。   学校食堂的桌椅挨得很近,有人经过还要两侧的人让一让。   所以身后的人说的什么,他们全都能听见。   ——“我前桌那女的,跟7班那个喻繁告白被拒绝了,回来哭了一节课,烦死了。”   ——“我最看不惯这种女生,学习成绩差,还天天穿红色内衣,校服透得要死,也不知道穿给谁看,哦……估计穿给喻繁看的,可惜她不够大,喻繁看不上,哈哈。”   ——“她每次找我问问题,衣领还拉得特别低,肯定也喜欢我,但我是谁?她连喻繁都追不到,难道还想着追我啊。”   ——“哎,我这有张照片,她系鞋带的时候拍的,你要看吗?她衣领敞开的,能看得很清楚——”   喻繁就是这个时候把饭盘扣在他头上的。   王潞安当时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饭菜就已经顺着丁霄的头发往下滑,洒了一地。   那是喻繁上高中以来第一次吃到的处分。   “我草,你不知道喻繁当时多吊。那动作,那眼神,凶得一批,当时在食堂的其他人被吓得全都不敢动。”王潞安想了想,“就是可惜那份糖醋排骨,他还没吃两块呢,全送给丁霄了。”   王潞安故事讲得津津有味。   中途喻繁原本想打断他,想了想又忍住了。   “我要早知道你能惦记到现在,”喻繁滑动贪吃蛇,“我一定把那几块东西从他头发上摘下来给你。”   王潞安:“没必要。”   左宽重新点了支烟:“喻繁,你到底怎么忍这个逼的,我要是你,我早就——”   喻繁:“拖进厕所关门,带上棍子带上刀,给他牙打掉一半,再把他头发剃了,手指割了……这些我不知道?轮得到你教我?”   左宽:“?”   王潞安:“??”   逼装过头了吧兄弟,咱们不从来都是赤诚相待,以拳会友么?什么时候还动上刀子了?   “我是懒得管他,而且——”喻繁冷冷道,“比起他,我更想揍那些喜欢缠人的。”   陈景深抓了一下自己的书包。   喻繁:“还有那些张口闭口就是学习作业的。”   陈景深打开书包。   喻繁:“这种人我以后见一次打一次。”   陈景深拿出了作业。   喻繁:“。”   喻繁忍着揍人的冲动,捏着手机又躺回去了。   其他人见陈景深这阵仗也怔了怔。   王潞安凑上来:“学霸,你要在这做作业?”   “随便看看。”   “牛逼,学霸就是学霸。”王潞安谄媚地笑,“那什么……学霸,你写完了……能不能给我发一份?”   陈景深看了他一眼:“可以。”   “你真是个大好人!”王潞安立刻掏出手机,“那学霸,我们先加个微信?”   加上微信,王潞安乐滋滋地给陈景深填备注,顺势扫了一眼他的头像。   “我草,学霸,”他愣道,“你这头像真特么帅。是你家养的狗?”   陈景深嗯了一声。   王潞安:“这也太酷了吧!平时溜得动吗,他不会拽着你跑了啊?”   陈景深说:“不会。”   “啧啧。”王潞安欣赏了下大图,“你怎么会想到养这种狗,不觉得太凶了么?”   “不会。”陈景深眼尾轻轻一扫,“我喜欢凶的。”   喻繁:“……”   第17章   南城春季回温快,各所学校的春季运动会举办时间也比其他地方要早。   运动会持续两天,这两天不需要上课也不需要待在教室里自习,对大多数学生来说就相当于两天在校假期。胆子大一点的学生甚至连逃两天学。   运动会开幕式这天阳光正好。   进场要求班级统一着装,一眼望过去,每个班级几乎都是校服T恤和长裤。   庄访琴今天难得穿了件颜色鲜艳的裙子。她站在班级队列旁,等待进场。   “怎么回事,一个个无精打采的?”庄访琴扫了一眼队伍,“把你们的校服都扎进腰里去。”   “可是那很丑诶。”章娴静忧虑地说。   “这是开幕式,不是文艺表演,不需要你们有多好看,看起来有精神就行。”庄访琴说完,眯起眼凑近她,“章娴静,你化妆了?”   章娴静往后一缩:“没有,我这是天生丽质——”   “一会走到领导面前,把你嘴唇抿起来,别让发现了,”庄访琴说,“嘴巴画得跟花儿似的。”   章娴静立刻给她比了个心:“知道啦!”   庄访琴回头,看到倒数第二排的人,脸上的笑瞬间收了个干净。   “喻繁,”她道,“我说的你都听见没?”   喻繁困得厉害,没力气唱反调,也不在意这些。   他撑起眼皮,磨蹭地动动手,把衣摆塞进了裤腰。   因为马上要入场,队伍是竖着排的。   陈景深站在队伍最末,随着他动作垂了一下眼。   喻繁塞得非常潦草,衣摆皱巴巴地挤在一团,勒出男生的腰线。   陈景深看了一眼旁边其他的人,很快又敛回视线。   他的腰怎么比别人细这么多。   学校规定两个班并排入场,他们隔壁就是8班。   左宽本来挺没精神的,扭头看到王潞安,噗嗤一声笑出来:“草,王潞安,你屁股真大,看起来好傻逼。”   两个班的学生都笑出了声。   “尼玛的,凭什么你们班不扎腰?!”王潞安涨红着脸,“你说个屁,谁扎腰不傻逼?你看其他班,大家一样丑!”   左宽说:“你回头看看。”   王潞安扭过头去。   喻繁懒洋洋地站着,困得脑袋都在往下垂,两手抄兜,宽大的校服到了腰那蓦地收紧,愣是扎出了一种凌乱的帅。   陈景深就更不用说了,虽然有点体虚,但形象是完全没问题的,肩膀宽阔,长手长脚,但凡脸上能有点表情,都能直接去拍学生宣传手册。   王潞安:“……”   什么意思?全校唯二扎腰帅的男的全聚我身后是吧?   开幕式举办了一个小时才解散,他们班分到了主席台旁边的看台,位置极佳,转头就能跟校领导亲密对视。   庄访琴今天心情很好。   对她而言,运动会拿了第几名其实并不重要,只要班里人都来齐了,哪怕是最后一名她也无所谓。   她把昨晚去超市采购的零食拿出来给学生们分着吃,然后召集班里的参赛选手,一一跟他们强调了一遍检录位置和比赛时间。   喻繁被迫参加了两项,一项接力,另一项跳远,都在今天。   马上就要到跳远的检录时间,喻繁揉揉眼睛,打算偷偷找个地方抽支烟提神。   “喻同学……”   喻繁回头,是班里几个女生,平时没说过几句话。   一个袋子朝他打开,袋子太沉,她们得两个人一块拎着。   “我们用班费买了一点吃的和喝的,”女生说,“这里面有红牛,看你好像很困……要不要喝一瓶?”   喻繁耷着眼皮往袋子里扫了一眼。   虽然他平时没欺负过班里哪个同学,但大家其实还是都有些怵他。   见状,她们忙说:“你不想喝的话就算了……”   男生的手伸进袋子里。   喻繁拿出一瓶红牛,说:“谢了。”   喻繁拎着红牛往嘴里灌,那姿势,庄访琴回头的时候还以为他光天化日之下公然饮酒。   其他班的学生坐得零零散散,大半都去检录或者给班里人加油去了,偶尔还能听到几声喝彩。只有7班座位几乎坐满,每个人都低头在做自己的事情。   去年他们班是年级倒数第一,早把班里的斗志磨平了。   这次每个人都兴致缺缺,觉得重在参与。   喻繁拿了章娴静的伞撑开立在旁边,挡住主席台领导的视线,靠在墙上划手机。   王潞安坐在看台上,手里捧着薯片,从坐下那一刻到现在嘴巴就没停过。他看着旁边的人:“哎不是,你怎么也来参加运动会了?”   左宽的班级就挨在他们旁边坐,左宽跟王潞安靠在一起,像7班的人似的:“你们都来了,我自己逃有什么意思?你们都报了什么项目啊?”   “喻繁报了跳远和接力,”王潞安说,“我跑三千米。”   左宽:“你没疯吧?”   “我没疯,访琴疯了。”王潞安说,“算了,我就随便跑跑,反正也不冲名次,跑完就是胜利。”   “知道自己要跑三千米还吃这么多?”章娴静坐在女生最后一排,翘着二郎腿回头说,“又是薯片又是冰淇淋的,待会不吐死你。”   “不可能,我没跟你说过吗?我铁胃。”王潞安把薯片递给身边的人,“吃吗,喻繁。”   喻繁打了个呵欠:“不吃。”   他在微信小程序里找了个游戏打发时间,玩了一会又觉得没贪吃蛇有意思。刚退出来,就发现好友圈那边跳出了1条动态提示。   点进去一看。   陈景深给他两年前的一条朋友圈点了个赞。   “……”   他抬头看了一眼,果然,前面的人垂着头在玩手机,露出一截修长干净的脖颈。   喻繁朋友圈其实没什么内容,都是瞎发的,既然都发出来了,他也无所谓别人看不看。   但不知怎么的,知道陈景深坐在他前面,还在一条一条的翻他的以前发的东西。   就,很他妈,别扭。   喻繁臭着脸坐起身,刚想让陈景深别乱看,一个男生先他一步跟陈景深搭了话。   男生叫高石,是他们班长。也是挣扎了很久才走上前来。   高石犹豫地问:“陈同学,你有时间吗?”   陈景深抬了抬眼皮:“嗯?”   “就是,你有空写一下广播稿吗?50到100字,随便夸几句就行。”高石说,“学校要求每个班每个项目都要写一个广播稿,现在我们还缺两个项目的稿子。”   庄访琴刚才交代他,趁这种集体活动,试着让新转来的同学融入进班集体里。   他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个办法。   陈景深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本子,没说话。   高石:“你要不想写也……”   “缺什么项目?”陈景深问。   “铅球和跳远!”高石想了想,道,“不过跳远马上开始了,怕是来不及,要不这项目我随便改一张稿子先交上去,你写铅——”   “给我张纸,”陈景深说,“我写跳远。”   高石连忙递上纸笔,刚想说这玩意可以上网抄,就见学霸接过就干,下笔如有神。   对吼,年级第一的大佬才不屑抄网上的模板呢!   高石好奇地探头去看——   ‘致高二7班跳远运动员喻繁。’   啊?不用写具体名字的吧?   高石本来想提醒一下,见陈景深垂头写得认真,又咽了回去,继续看——   ‘你,就像是操场里的一把剑,一把阳光帅气的剑。’   高石:“?”   啊?还能这么形容?   ‘你站在人群之中,是校园里最美丽的一道风景线。’   高石:“??”   ‘哨声响起,你离弦箭似的助跑,蛤蟆似的起跳,飞跃的弧线犹如一道彩虹,在我眼中闪闪发亮。’   高石:“???”   ‘你拼搏的精神令我敬佩,努力的汗水让我沉醉,不论最后的结果如何,你都是我心中最鲜艳的玫瑰。’   高石:“……?”   高石瞪大眼睛反复抬头低头,不敢相信这玩意是面无表情的陈景深写出来的。   ‘——高二7班陈景……’   高石猛地回神,刚想说学霸这倒也不必落款——   “嗖”地一声,陈景深手里一空,纸被人一把抽走。   他一抬头,对上一张涨红的脸。   有病吧这人?   红牛功效太好,喻繁觉得自己的脸一阵阵地热。   那张草稿纸在他手中被攥成团,他对高石说:“他语文什么水平你不知道?你找他写?”   高石:“1、110分的水平啊。”   虽然对比陈景深其他科目不算好,但单拎出来看,还是中上水平。   喻繁没再理他,低头瞪人。   陈景深坐得比他低,此刻正仰起下巴看他,表情云淡风轻,看起来非常欠揍。   喻繁正考虑这张纸是撕碎了塞他嘴里,还是让他干咽,前面就传来庄访琴的声音——   “喻繁,你怎么还在这?!”庄访琴看了一眼表,“赶紧下来去检录!跳远马上开始了!”   喻繁喉间一哽:“知道了。”   “知道还站着?下来啊。”庄访琴原地抓壮丁,“高石,你跟他一块去检录,免得他半途跑了。”   “……”   高石觉得自己有点倒霉。   他见喻繁一动不动站着,正犹豫怎么开口催,对方就抬腿下来了。   经过陈景深身边时,喻繁用脚尖踹了踹陈景深的书包,冷声警告:“不准再写那些破烂广播稿。”   陈景深不动声色地捻了一下笔,刚要说什么,对方已经匆匆走下台阶,只留下一句又快又小声的:“……也特么不准翻我朋友圈。”   -   喻繁正排队检录,旁边的高石突然朝他靠了靠。   “喻繁,我们这组分得有点倒霉,全是长腿高个子,还有一个体育生,估计出不了线,”高石拍拍他的肩,“不过没关系,重在参与,你不要压力太大,尽力就好。”   队伍里长得最高腿也最长的喻繁:“。”   他抻了一下身子:“你怎么还不走?”   “哦,不急,我给你加完油再走。”高石笑了一下,“而且你以前都没参加过运动会,我怕你跳完忘了去登记。”   还要去登记?   喻繁说:“随你。”   广播里响起男子三千米的广播稿,高石看了一眼三千米起跑线那一头,想着盯完喻繁跳远,就去给跑三千米的同学送水。   他的衣服猝不及防被人抓住。   “等等,”喻繁皱起眉,“我去年没参加运动会。”   高石吓了一跳:“啊?是,是啊。”   喻繁盯着他回忆了两秒:“我连操场都没来。”   完了,喻繁不会以为自己是在怪他之前没来参加运动会吧?   高石:“是,但我知道你一定是有事情耽误了……”   他心刚提起来,就觉得衣服一松,喻繁把他放开了,沉默地转过了身。   高石缓下一口气,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直到喻繁签名检录的时候,高石才敢偷偷看他一眼。   喻繁脸色很沉,非常沉,眼皮用力地绷着,冷得有些吓人。   陈景深之前怎么说来着?   从高一的时候就开始注意他。   运动会的时候,还看过他的项目。   高一运动会他翻墙出去上网了,陈景深看的他什么项目?电子竞技项目?   妈的,陈景深耍他。   高石站在边上等着,其他班的运动员跳之前都有人加油助威,他们班的人也不能没有牌面。   轮到喻繁,高石刚准备张口,男生就已经飞快地助跑起步,高高一跃,高挑的身形在空中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   高石忽然觉得,陈景深刚才写的演讲稿,其实也不是不能用。   登记完成绩,高石还是觉得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嘴巴张了半天,呆滞地问:“喻繁,你,你跳了第二?就差那个体育生一点点?”   “太厉害了,你是之前练过吗?我还以为你是……”   “老师几点比赛?”喻繁打断他。   他们学校的运动会也有老师项目,不过不多,也不计入班级分数。   高石:“十一点好像有场接力,怎么啦?”   没怎么。   挑时间打人。   回去的路上,喻繁一直在想该往陈景深哪里揍。   脸吧,脸最欠揍。   陈景深会说什么求饶的话。   想不到。   陈景深会哭么?   哭,哭得鼻涕横流最好。然后他就拍下来,照片连着那封情书,一起贴到学校公告栏上——   喻繁面无表情地走在跑道外,心里已经把陈景深揍了十回。经过某个裁判点时,他忽然被人抓住手臂,并往旁边的围观人群里拽。   他扭头,对上章娴静的眼睛。   章娴静一愣:“嘶——你表情怎么这么凶啊?没跳好?”   “可能么?”喻繁说,“松手。”   章娴静没松开:“你去哪?”   “回去。”   “别啊,来一起给同学加油。”   喻繁脚步一顿,半晌才想起来现在是男子三千米项目。   “第几圈了?”他站定,问。   章娴静说:“快的已经第7圈了,马上跑完了。”   喻繁嗯一声,视线在后面那几个跑得半死不活的身影里转了一圈,没找到人。   “王潞安呢?”   “他啊,”章娴静讥讽一笑,“教学楼里蹲着呢。”   “?”   “那傻逼吃了太多东西,临到检录了喊肚子疼,跑厕所去了……这不,学霸帮他顶上了。”   喻繁怔了好几秒,才嘣出一句:“你说谁?”   “学霸啊,陈景深。”章娴静扬扬下巴,“喏,那呢。”   喻繁顺着望去。   陈景深身形高瘦,他一身校服,突兀地挤在一群穿运动服的人身边。   跑四百米都喘生喘死的人居然来参加三千米项目??   喻繁:“他这是落后了一圈?”   “怎么可能?”章娴静瞪他一眼,“学霸真人不露相,跟三个体育生在争前三呢。”   “??”   喻繁还没反应过来,章娴静就对旁边几个班里的同学喊道:“来了来了!马上冲刺了!快!喊起来!”   “学霸加油!!”   “冲刺了学霸!冲刺了!!”   “学霸冲啊啊啊!超过前面那个小眼睛!!!”章娴静大喊。   喻繁在他们的喧闹声中,怔怔地看着陈景深发力,加速,然后第二个冲破三千米的终点线。   最后关头加速得有点狠,陈景深又慢跑了几步才停下来。   他站得很稳,停下之后微微躬腰,偏着脸,像是在等身边的裁判报成绩。   陈景深有些发汗,身上的校服在跑步过程中饱受摧残,头发也有些飘,全身上下都是乱的,和他平时正儿八经的模样截然相反。   但他表情依旧镇定,那张帅脸绷着,把旁边几个累成狗的男生衬得很狼狈。   裁判朝他说了个数字,陈景深点点头,然后跟所有男生一样,抓起衣摆抹了一下自己下巴的汗。   紧绷的腰腹一晃而过。   ——“啊啊啊啊!第二!怎么样?成绩登记完了吗?我是不是能去送水了?”   章娴静的尖叫声把喻繁叫回神。   陈景深显然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抬头朝他这看了一眼。   喻繁心里一跳,飞快撇开视线:“我回去了。”   跟刚跑完三千米的人打架,赢也胜之不武。   等着,明天再揍你。   不过这人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累?甚至在这么多体育生里能拿第二。   难道他长跑比短跑厉害?   撑着不倒也是为了装逼?算了吧,就他那体格,没准过两分钟就躺地上了——   手臂被人从身后抓住,喻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强制转了个身。   对上陈景深黑沉沉的眼睛,喻繁微怔:“你特么——”   陈景深身子晃了一下,直直朝他靠了过来。   喻繁一愣,下意识伸手把人接住。   个子比他高的人倒在他身上,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他甚至能感觉到陈景深滚烫的体温。   “对不起。”身上的人气息温沉,用仿佛即将休克的虚弱嗓音在他耳边说,“站不动了。”   第18章   章娴静抱着“月考之前一定将你拿下”的决心,冲在送水最前线。   陈景深朝她看了一眼,忽然起身匆匆走过来,步子快得根本不像刚跑完三千米。   章娴静扬起红唇——   这叫什么?   这叫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陈景深即将走到她面前,章娴静立刻把脸偏成最好看的角度,递水时不经意露出自己昨晚熬夜涂的美美指甲油,掐着声音:“陈同——”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陈景深到她面前拐了个弯,跟她擦肩而过,一头栽进了喻繁的肩上。   章娴静:“……”   她看着喻繁阴沉沉的表情,心说完了。   没记错的话,上一个浑身汗挨喻繁这么近的还是隔壁学校那群来挑事儿的,听说那人后来一个星期没去上课。   章娴静正准备冲上去美救英雄,定下情缘,就见喻繁抬起手来——   搂住了陈景深。   章娴静:“?”   ……   喻繁僵硬地揽着人,正在考虑把他扔地上还是踹地上:“站不动就躺下,这没车碾你。”   陈景深沙哑地说:“我怕影响到其他人。”   “那你怕被打吗?”   肩上的人安静了一会儿,慢吞吞地撑起身站直。   “抱歉。”   陈景深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后退一步,像是想给他让出离开的位置,下一秒人一晃,喻繁肩上又多了个脑袋。   喻繁:“……”   几秒后,喻繁在众目睽睽之下粗鲁地给他换了个姿势。   他把陈景深挪到身边,嫌弃地拎起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冷着脸地把人抬走了。   校医室离操场不远,喻繁到的时候,等着上药的人已经挤到了门口。   校医室里就三张椅子一张床,此刻已经被占满了,喻繁只能拖着人站着。   校医正蹲在地上帮其他同学的腿上药,听见动静后抬眼:“怎么了?”   “刚跑完三千米,”喻繁凉凉道,“人可能不行了。”   “……”   不是你把人打成这样就行。   因为经常被庄访琴带来擦药,校医对他也眼熟。   校医看向陈景深:“身上哪里不舒服?心脏痛吗?”   陈景深很轻地摇头:“头晕,没力气,站不稳。”   “那没事,正常的,应该是你平时不运动,累着了。过一会儿会缓解的。”校医朝喻繁扬了扬下巴,“去,倒杯温水加点糖和盐,盐少一点儿,三分之一勺够了,搅一搅给他喝。东西在我桌上。”   喻繁站着没动:“我?”   “难道让他自己去?”   “。”   校医环视一圈,发现周围没座位了,刚想说要不你让他靠着墙站一会儿——   喻繁扛着人,单手冲糖水去了。   校医:“……”   喻繁手重,也不知道三分之一勺是什么玩意,随手就盛了大半勺。   “少点。”他肩上的人虚弱地说。   “再逼逼一句自己泡。”说完,他抖了抖勺子,把盐撇回去一半,然后敷衍地搅了搅杯子,拿起来递到陈景深面前,“喝。”   陈景深接过,很慢地抿了一下。   “想挨揍?”喻繁说,“喝光。”   陈景深听话地一饮而尽。   旁边的学生认识他俩,全都屏住呼吸,满脸震惊地看着他们。   帮人上完药,校医站起来问:“怎么样,好点了吗?”   “嗯。”陈景深低声说,“但还是有点站不稳。”   “应该还要缓一阵儿,回教室好好休息一下,暂时不要剧烈运动了。”   校医说完,看向扶着他的人,“喻繁,你也跑三千米了?要不要给你也泡一杯?”   喻繁正准备问人放在哪,闻言拧眉:“不用,没跑。”   校医纳闷:“没跑你脸怎么一直这么红?”   “……”   喻繁扔下一句“我拉他回教室”,又把人拖出了校医室。   学生要么在操场要么呆在教室,楼道没什么人。   怕他上个楼又晕了,喻繁烦躁地扶着他,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走。   “你还有力气么?”陈景深忽然开口,低低道,“你要是不行了,我可以自己走。”   现在到底是谁不行?   “闭嘴,”喻繁耳根一麻,咬牙,“别在我旁边说话。”   嘴巴里还是糖和盐混在一起的奇怪味道,陈景深沉默地吞咽了一下,气息沉了一点。   喻繁:“也别呼吸。”   “……”   陈景深抬眸在他耳廓上扫了一眼,闭嘴了。   高二7班教室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喻繁把人扔到几张合并的课桌上躺着,自己坐在旁边玩手机。   王潞安给他发了一堆消息,一路震得他口袋嗡嗡响。   【王潞安:我舒服了。你们在哪?】   【王潞安:这牌子的冰淇淋真的有问题,我必须告他!等赔偿款一到,我直接把这学校买下来,天天开运动会!】   【王潞安:我草!完了完了!左宽发消息告诉我三千米是学霸帮我跑的,就他那残破的身体跑完不得出人命?!】   【王潞安:你人呢,你怎么不在看台?】   看完时王潞安正好打了个语音电话,喻繁秒挂。   【-:教室。】   【王潞安:在教室干嘛?】   【-:守灵。】   【王潞安:?】   前面传来一点动静,喻繁举着手机往旁边挪了挪,和守着的人对上视线。   陈景深在课桌上平躺着。课桌放不满他的身子,一双腿起码有一半悬在外面。   这姿势很呆,放在陈景深身上却不会。   他偏头看着喻繁:“你跳远怎么样?”   课桌和椅子之间拉开了一点距离,空间足够,喻繁二郎腿翘得很嚣张,没什么表情地问:“你睡不睡?”   “睡不着,”陈景深说,“我……”   砰。   很轻地一声,打断了陈景深的话。   喻繁架在另边膝盖上的腿抬起来伸直,不轻不重地踹在他躺着的桌子上,桌子脆弱地偏移了一点点。   “陈景深,”良久,喻繁冷冷道,“你之前说,你高一的时候就开始注意我了?”   陈景深眸光微动,安静地看着他。   他继续说:“运动会的时候,还看过我的项目?”   喻繁日常冷脸和真正发火时的模样其实不太一样。   平时跟胡庞顶两句嘴,跟隔壁学校来勒索的人碰上,甚至在奶茶店遇到丁霄,他都是一副冷漠又懒散的姿态,没真正把那些事放在眼里过。   不像现在,每个眼神都像刀,脸上写着“我这一拳下去让你睡一辈子”,声音都渗着冰。   “我高一没参加运动会,你在哪看的项目?酷男孩?”喻繁面无表情,“你那些屁话,全是在章娴静那学的吧?”   “陈景深,你耍我?”   教室里沉默了一阵。   陈景深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嘴唇闭得有点紧。   还是直接揍吧。   喻繁等了一会儿,做出决定。   他收回腿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陈景深,伸手抓住他的衣领,淡淡道:“起来,趁中午把这事儿解决……”   “初一。”陈景深忽然出声。   喻繁一愣:“什么?”   “初一的时候,在成山中学,”陈景深仍躺着,平静地看着他,“你参加过跳远。”   “……”   “我去你们学校考试,看见了。”   有这回事?   喻繁眼皮猛地一抽。   好像他妈的真有——   “你当时撩着裤腿,没穿鞋,助跑的时候绊了一下,在地上打了个滚,栽进沙子里,没跳成。后面又重新跳了一次。”   喻繁:“……”   “第二次也跳得不远。”   “……”   “然后你站在旁边看别人跳,不肯走,边看边哭——”   “我哭个屁!”喻繁抓衣领的力度重了一点,咬牙切齿地纠正,“那次是眼睛进沙子了!”   “嗯。”   嗯完,陈景深忽然沉默地偏了一下脸。   喻繁心里一跳,刚准备让他闭嘴,陈景深已经重新抬眼看向他:“但很可爱。”   “……”   衣领上的力气蓦地又重了。   喻繁脸上的杀气还没褪去。他耳根通红地瞪着陈景深,神情难得有些呆。   “后来高一第一次升旗,你上台念检讨,我才知道我们在一个高中。”   喻繁凶狠道:“闭嘴。”   “没学别人,也没耍你。”陈景深说,“我……”   “你他妈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哐!   教室门猝不及防地从外面被人踹开。   王潞安拎着一个大塑料袋,身后还跟着左宽和章娴静:“喻繁,给你发消息你怎么一直没回啊?外面太阳毒,静姐说吃外卖,我给你随便点了一份红烧牛腩,你凑合着吃——”   三人看清里面的场景,一下定住了。   只见喻繁一手紧紧抓着陈景深的衣领,像是要把人从课桌上拽起来,另只手却又紧紧捂在陈景深的嘴巴上。他满脸涨红,眼里带着三分凶狠、三分震惊、四分手足无措,浑身上下都别扭。   而被他抓住的人满身从容地躺着,手自然地垂在一侧,任由喻繁捂着自己的嘴。   像任人宰割,又毫无畏惧。   听见动静,两人同时朝他们看过来,一冷一热。   这是干嘛呢?王潞安一愣。   打人吗?不像,他没见过喻繁红着脸打人,更没见过喻繁用手捂谁的嘴。   但看这姿势,不是打人又能是什么。   教室里诡异的沉默了一阵。   半晌,王潞安小声问:“你们……玩儿呢?”    第19章   玩个屁。   “出去。”喻繁按下杀人灭口的想法,“关门,没叫你们别进。”   章娴静回过神:“喻繁,你该不会要打他吧?”   王潞安:“怎么可能!喻繁揍人从来不捂嘴,他就喜欢听别人叫。”   章娴静:“……”   左宽站在最后面,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你们在谈事?”   王潞安:“有什么话不能让学霸坐着好好谈……”   喻繁:“出去。”   “好嘞。”王潞安退出去一步,顺手拉上门。关门之前还交代一句,“慢慢玩,我在门口给你望风。”   门关上,教室重新安静下来。   陈景深眸子一动,又看向面前的人。   刚把人扛上扛下的,喻繁身上没那么凉了。半温的手心碾在他脸上,他仿佛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糖味。   三人出去后,喻繁还把他摁着。   “以后不准再提什么破跳远。”他一脸凶狠地威胁,“也不准说什么喜欢不喜欢。听见没?”   外面三个人不安分,聊天的声音断断续续往里面传。   喻繁:“不说话?”   陈景深眼睫动了一下,眼珠子往下垂。   喻繁随着他的动作朝下看。   “……”然后两只手一块松开。   “为什么?”陈景深开口。   还能为什么?   喻繁皱眉,随便扯了一句:“我不想被人当成Gay。”   陈景深单手支着坐起身,往后靠在了墙上。他衣领被喻繁扯得很乱,整个人多了几分平时没有的凌乱感。   良久,他才道:“知道了。”   喻繁满意地松了一下眉,刚准备坐回去。   “那我暗恋吧。”   喻繁差点坐地上。   午休时间,陆陆续续有同学回教室。   喻繁拳头刚硬,王潞安就在外面敲门,说有班里人回来了。   王潞安一进教室就往陈景深那看。   学霸好整以暇地坐在座位上,手里夹着笔,另边手整理衣服的领口,那张帅脸上一点伤痕都没有。   果然没挨打。   他就说嘛,虽然喻繁刚才那阵势挺怪又挺吓人的,但他能看出来,喻繁并不是真想动学霸。   要揍早八百年前就揍了。   王潞安拆开塑料袋,拿出那份红烧牛腩摆在喻繁面前,“赶紧吃吧,一会儿凉了,我们拿回来好久了。”   “嗯。”喻繁兴致缺缺,低头玩他的贪吃蛇。   左宽反跨地坐到他前面,拆开外卖:“你脸怎么——”   “关你屁事。”喻繁说,“再吵回你班里去。”   “……”   王潞安觉得自己坐着吃没劲儿,也捧着饭盒坐到陈景深前面的座位,边吃边问:“学霸,你三千米怎么跑的第二啊?我之前看你跑四百都够呛。”   陈景深言简意赅:“超常发挥。”   “牛逼。”王潞安说,“学霸,你怎么不去食堂吃饭?”   陈景深:“腿酸,走不了。”   喻繁面无表情地吃掉别人的小蛇。   “嘶,我的问题!我该给你带份饭的,毕竟你是帮我跑的三千米。”王潞安拍了一下脑袋,“要不这样,我现在去食堂给你打一份。还是你想吃外卖?”   “不用了。”   “别跟我客气。”王潞安说,“你刚跑完三千米,身体又不行,待会儿低血糖怎么办?”   “不会,”一直没表情的人忽然抬了一下头,“我喝过糖水了。”   “啊?哦……好吧。”王潞安愣了下,没再坚持。   吃饱喝足,王潞安把垃圾袋给捆好,揉了揉肚子。   “火机在不在你那?”喻繁忽然问。   “我这儿呢,”左宽说,“怎么说?去厕所来一根?”   王潞安看了一眼喻繁面前没被动过的外卖:“你怎么不吃?不喜欢红烧牛腩?”   “还不饿。”   王潞安闻言起身:“那走。”   走出门口发现少了个人,王潞安回头喊了一声:“喻繁?”   “你们先走。”喻繁把手机扔进口袋,踹踹陈景深的椅子:“让开。”   陈景深放下笔起身。   另外两人已经走出后门,看不见人了。   喻繁收起视线,擦着陈景深的肩过去时,抬手在自己桌上勾了一下。   那份装着红烧牛腩的塑料袋被拎起来,在空中晃了一秒,又被放到隔壁桌上。   “吃。”   冷冷地扔下这一句,喻繁头也不回地去了厕所。   -   下午的4x400米接力,庄访琴特地来了操场。   原因无他。   经过近一天的项目,她发现——喻繁跳远拿了第二;陈景深三千米长跑拿了第二;还有班里那位独苗体育生冠飞远,拿了百米第一。   加上其他几个拿了前六名的,分数零零总总加下来……   “意思我们班现在总分全年级第四?”王潞安瞠目结舌。   快到检录时间,他们这几个跑接力的先聚在一起集合。   高石激动道:“没错,这场4X400我们如果能拿5分,也就是前二名,那今天我们能冲进前三!”   “好好跑。”庄访琴感慨,“我带了你们一年多,从来没有哪次课外活动离前三名这么近过。”   “你行吗你?”章娴静担忧地看着王潞安,“你都没练过四百米和接棒。”   上午陈景深在全校师生的注目礼中被扛走,虽然他表示自己还能跑接力,但庄访琴没有答应,果断让王潞安顶上接力第三棒。   王潞安:“放心。我之前每天下午都去看他们训练,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喻繁抓起一包薯片朝他那扔:“不会说话就闭嘴。”   王潞安笑嘻嘻地接住,撕开吃了一片。   “开玩笑的。”王潞安转头,看向坐在旁边休息的人,“学霸你放心,你上午为我拿了个第二,我一会儿肯定也好好跑。”   “嗯。”   陈景深抬起眼皮,视线从王潞安身上扫过,看向他身后那位大爷,“加油。”   大爷单手抄兜,没理人,径直朝检录人员的方向去了。   检录这边在排队。   王潞安正按照冠飞远教的方法热身,一扭头,和同样在排队检录的左宽对上了视线。   王潞安愣了一下:“你怎么在这?”   “惊喜吧,”左宽扬眉,“跟你一样,帮人顶跑的。”   “你们班没人了?”   “你懂个屁,老子跑得巨他妈快,你一会儿就跟在我后面闻屁吧。”左宽嗤笑道,“不过你得努力一点儿,垫底可是连我的屁都闻不到。”   “你好没素质!”王潞安用胳膊碰碰旁边的人,“来,喻繁,告诉他,咱们这次的目标是——”   喻繁看傻逼似的看了他们一眼:“第一。”   王潞安:“?”   “你想多了,第一?”左宽好笑道,“我班里两个体育生来跑接力,你说这话就有点不礼貌了吧。”   “没关系,”喻繁说,“这不是有你在么?”   “……”   检录完毕,运动员们已经在接力点聚集,比赛马上开始。   高二七班的看台上,有几个女同学站起来远眺。   “我们班真的能拿前二?”   “不知道,我说实话,放在昨天,我都没想过我们班的项目能来齐人。”   “……”   “不过这次有冠飞远在,应该会好一点。他可是我们学校体育生里跑得最快的,还拿过高中生全国冠军呢。去年他有训练,只参加了两个单项,不然我们班肯定也不是垫底。”   “但是……喻繁会好好跑吗?”   几个女生沉默了。   陈景深顺着她们看的方向望过去。   运动员都已经在起点附近准备。   冠飞远见多了大场面,此刻不慌不忙,悠然自得地在等待裁判。   高石正在拼命拍自己的脸蛋,王潞安见了,也跟着拍了两下。   最后一个人,双手抄兜,懒散地驼背站着,裁判就位时他甚至伸了一下懒腰。   班里人:“……”   他果然不会好好跑!   枪声响起的那一刻,所有人一起冲出起跑线。   冠飞远没让大家失望。隔壁两条跑道跟他一样是体育生,但还是被他轻易地拉出了一段距离。   一圈回来,冠飞远把人全甩在身后,把接力棒递给高石,功成身退。   高石一接棒就使出吃奶的劲儿跑。   然后没出一百米就被8班的体育生给超了。   “我先走了啊,”左宽摆出准备接棒的姿势,嘲讽旁边的人,“你再待会儿。”   王潞安:“装逼没有好下场。”   王潞安接棒时他们班已经从第一落到第四。   “王潞安!”章娴静的嗓门从看台传过来:“争1保2!你努力超一个!”   王潞安自认很帅地撩了一下头发,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然后他拿过接力棒,刚跑出两步,脚下就一个踉跄。差点给大家伙跪一个。   其他运动员经过他身边,还得忍一下笑。   章娴静:“……”   装逼果然没有好下场。   旁边女生道:“完了,这下前六都不知道能不能有……”   “没关系,这才第三棒。”章娴静两手撑在嘴边作喇叭状,“喻繁!你好好跑!拿第一!”   其他班的最后一棒都在严阵以待,而喻繁……   脸色散漫,在回头看王潞安爬到哪儿了。   王潞安已经掉到第五,他在最后冲刺关头用上全身力气,缩短了和前面人的距离,把接力棒递给喻繁的那一刻,他说:“兄弟,靠你——”   话还没说完,接力棒被人一把拿走,身前的人离弦箭似的冲了出去。   “……了。”王潞安怔怔地说完。   喻繁超过第一个人的时候,坐在看台上的七班学生都没认出来那是自己班里的人。   跑在第四的学生觉得自己身边掠过一阵邪风,再然后就只能看到男生恣意飞扬的背影。   喻繁驰骋在跑道上,风把他的头发全都拨在脑后,不知多少老师学生在此时此刻才终于看清他的模样——好他妈帅。   来巡逻的校警站在榕树旁,看到这一幕,他忍住点烟的冲动,望天感慨。   是了。   这货每次逃学翻墙被他发现的时候,跑的也是这么快。   “他……练过体育吗?”冠飞远看着那道身影,怔怔地问。   “没有,”王潞安顿了一下,“吧?”   喻繁超过第三名时,七班同学才猛地清醒。   旁边的八班没想到在最后一棒能出这么一匹黑马,立刻举起横幅声嘶力竭地给自己班级的运动员加油。   “——别被七班超了!他们去年可是倒数啊!”   妈的?   七班几个学生猛地站了起来!   到了这种时刻,他们才不管平时和喻繁关系怎么样,扯开嗓子就喊——   “喻繁!加油!!!”   “快!超了他丫的!”   “差一点差一点差一点——超了!!!啊啊啊再超一个!再超一个前二了!!!”   喻繁在一众加油声中,超过了第二名。   越快到终点,喻繁跑得就越快——   当他与第一名齐肩时,全班人都震惊到无声。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冲过终点线。   两个班级默契地安静了一会儿,看台飘出一句:“谁是第一?谁是第一?!”   两名裁判交换完自己的意见之后,宣布:“高二七班!”   七班的看台瞬间沸腾!   终点线离他们班的看台很近,王潞安跑完就上来坐着喝水休息了,听到结果,他激动地起身用力撞了一下旁边人的屁股——   “哈哈哈哈哈!吃我兄弟的屁吧你!!!”   左宽:“…………”   喻繁冲过终点之后跑了几步才停下来,他正在听成绩,背对看台弯着腰,手撑在膝盖上沉默地喘气。   校服贴在他后背,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形,肩膀随着呼吸阵阵起伏。   他停下的同时,跑道边几个女生几乎同时想上前,对上对方的眼神后又有些不好意思。   王潞安缓过气儿来了。他坐在看台上数了一下:“我草,喻繁就是牛逼,跑场四百米都能有三个送水的。”   左宽酸溜溜地说:“正常。我要是女的,我也去送水。”   王潞安抻着脑袋:“哎,之前那个四班的女生也在,不是我说,她肯定以前就暗恋我兄弟……”   陈景深收起视线,忽地开口:“暗恋可以送水?”   “啊?”王潞安蒙了一下,“可以吧,怎么了……”   “王潞安!”高石在下面喊他,“你下来!要去操场签名!”   “来了来了!”   王潞安把手中的薯片随便放地上,快速跑下台阶,跟着高石去裁判席签名。   一道身影匆匆从他身后走过。   陈景深走下台阶,弯腰,从箱子里拎出一瓶水。头也不回地朝跑道走去。   “喻同学,你还好吗?要不要喝点水?”第三个送水的女生把水递过去,含羞带怯地看了喻繁一眼。   男生不自在地垂着头,躲避着和她的对视。   她鼓起勇气继续说:“你刚才跑步的时候,我一直在为你加油打气,不知道你有没有听……”   “抱歉。”喻繁僵硬地说出今日第三遍,“我不渴。”   虽然是拒绝,但声音还算温和,语气也和平时念检讨时不一样。   女生忽然觉得喻繁本人也没传闻中那么凶,她没准还有一点希望。   她握水的力气重了一点:“那……”   一道黑影笼罩在她头顶。   女生一愣,下意识回头望去——对上了年级第一的脸。   陈景深抬起手,把水递到了喻繁面前。   他刚张口:“喻——”   “滚。”   一直垂着脑袋的人猛地抬头,冷冷地绷着脸,凶狠地吐出一个单字。   “?”女生抖了一下。   然后默默地把自己的水缩了回来。 第20章   喻繁高一入学时把饭菜砸到人家脸上,一砸成名。   这场四百米接力跑得太帅,又在学校里沸沸扬扬火了一把。   于是运动会第二天,他把外套随便套头顶走进操场的时候,操场大半的人都在看他。   他头都没抬一下,面无表情地一路走到自己班的看台。   他们学校的运动会每两小时都有人来查勤,没项目的人也得来看台坐着。   今天要颁奖和拍照,连看台的座位都要按身高排。   王潞安看见他,乐了:“喻繁,你当贼呢?不热啊?”   “晒。”喻繁言简意赅。   他也不是怕晒,主要眼睛见光久了,容易睡不着。   今天项目少,在看台的人格外多,坐着都有点挤。   喻繁一坐下来就闻到了身边人淡淡的洗衣液香,或许是放了薄荷,他闻着莫名觉得凉快了一点。   他忍不住往旁边瞥了一眼。   陈景深后靠在墙上,因为空间太挤,他一双长腿憋屈地曲起半敞,正在低头玩手机。   左宽就挤在王潞安旁边,头上还戴着一顶鸭舌帽。见喻繁来了,他微微前倾,终于忍不住问出那个憋了一晚上的问题:“喻繁,你以前是不是练过啊?昨天跑得也太特么猛了。”   喻繁淡淡地嗯了一声。   以他家为起点,东南西北所有路线,他都不知道跑过多少次。   跑了两年多,被追上就要挨打,换谁谁都练出来了。   “我说呢……我们班的体育生都被你搞自闭了。”   喻繁皱起眉:“你怎么又在我们班,回去,挤死了。”   “嘘嘘嘘。”左宽朝他比手势,“我手机被收了,过来跟王潞安看东西。你睡,我们不打扰你。”   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得挤着睡。   喻繁忍着火,外套往脸上一盖,靠在墙上闭眼。   陈景深正在看手机消息。   【妈:阿姨说,你今天去学校了?】   【妈:我不是说过,既然没你的运动项目就跟老师请假,留在家里自习。你去了也只是平白浪费时间。】   陈景深垂着眼皮沉默了一会儿,打开键盘刚敲了两个字,肩上忽然一沉。   他一怔,垂下头,看到了皱巴巴的校服外套。   被校服外套裹着的脑袋自动为自己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靠了半晌,还又往上蹭了一下。   陈景深盯着这颗脑袋看了一会儿,直接把手机锁屏扔进旁边的书包里,往下挪了挪肩膀,好让旁边的人睡得更舒服。   吴偲拿着题库回头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有道题他算了半天都没头绪,庄访琴这会儿又去参加老师接力项目了,他想了想,决定求助一下学霸。   他看到两个男生挨在一起。陈景深坐姿难得的有点驼背,看起来反而多了点随性的味道,另一位整个人几乎倒在陈景深身上,头上还披着校服外套——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有点像古人结婚时,新婚夫妻在喜床上挨在一起的画面。   吴偲正愣着,忽然对上了陈景深的视线。   只见对方面无表情地睨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题库。   然后冷淡地撇开了视线。   “……”吴偲抱着作业本又坐了回去。   男人的第六感告诉他,学霸现在并不想给他讲题。   ……   喻繁是被两声淫笑吵醒的。   他烦躁地动了动脑袋,就觉得身子一歪,下坠感让他心里一跳——   一只手及时按在他额头上,把他又托回了原位。   喻繁拉开外套,抬眼对上一道锋利的下颚线时,整个人都还有点蒙。   感觉到动静,下颚线的主人低下头来跟他对视。   喻繁脑袋有点转不过来,他盯着陈景深的睫毛看了一会儿:“你笑的?”   陈景深说:“不是。”   妈的,这人说话怎么还带一股震颤感。   喻繁拧眉:“你怎么离我这么近?”   “可能因为,”陈景深说,“你靠在我肩上?”   “……”   喻繁眼皮一跳,终于清醒过来。   草。   他抱着校服外套,倏地坐直身。   校服扯得太狠,他头发都是乱的,整个人难得看起来有些呆。   “你不会叫醒我?”   “叫过。”陈景深面不改色,“你让我闭嘴,不然就要揍我。”   “……”   喻繁觉得这是自己能说出来的话。   他理亏地往后一靠,躺在墙上揉了揉眼睛。   旁边又传来两声笑。喻繁忍无可忍地转头:“你们在笑个屁?”   王潞安吓了一跳:“吵到你啦?”   “草,都是王潞安在笑。”左宽说,“我们看直播呢。”   两人用外套挡在手上,看了大半天。   喻繁没搭理他们,他抬手抓了一把头发,余光扫了旁边人一眼。   陈景深已经恢复了原先的坐姿,正拿着手机在玩数独。   见他醒了,王潞安干脆把手机送到他面前。   “喻繁,太特么好笑了,我刚才用左宽的直播间账号看直播,好家伙,他账号关注的全是女主播。我随便点开一个,你看看这尺度……”   喻繁看了一眼,当即皱眉,刚想叫他拿开。   左宽涨红着脸骂:“尼玛的,你们不看女主播?”   “那我看得肯定没你多。”王潞安说,“喻繁就更别说了,他压根不——”   陈景深突然从数独中抬起头,没什么表情地看了过来。   喻繁被盯的一顿,刹那间,他猛地想起自己之前吹出去的牛逼。嘴里的话生生拐了个大弯:   喻繁:“我看。”   王潞安:“?”   喻繁靠在墙上,强调:“我特喜欢看。”   王潞安:“……”   左宽也愣住了:“真,真的吗?看不出来啊。”   “这主播跳得还行,”喻繁拿出手机,“叫什么?我点个关注。”   左宽:“妖、妖妮……”   喻繁嗯一声,动动手指搜出这个主播。他想了想,故意坐直身子,把手机往下挪了点。   然后摁下关注。   一个弹窗猝不及防跳了出来——   【叮~关注成功!妖妮已经成为您第132个关注,也是您第2个关注的美女主播!点击这里可以查看更多的美女主播哦!^-^→】   喻繁:“………………?”   啊?   这?   这什么???   上次关注的时候没有啊!!!   喻繁捧着手机,僵在原地。   抻着脑袋过来的左宽也蒙了:“兄弟,132个关注里就两个女主播,你逗我……”   “还一个谁啊?”王潞安说着,手贱地去点了一下喻繁的关注列表。   上次在网吧关注的那个女主播名字跳了出来。   “靠,这算什么女主播。”左宽说,“这女的只播游戏,不跳舞不唱歌,叫水友还叫兄弟。正经人谁看她啊。”   喻繁:“。”   王潞安回神:“确实。我就说嘛,你什么时候看过女主播?上次我们在网吧,隔壁机子那男的在看女主播跳舞,你不是直接起来换机子了?”   “我没……”   王潞安想起什么,又对左宽说:“还有一次,他进错直播间,那女主播念了一遍他ID还叫了声哥哥,好家伙,我兄弟直接下机。”   “……”   喻繁正想着把这两人踹下去的可行性,旁边忽然传来一道短促的笑。   ?   陈景深笑个屁?   “你——”喻繁恼羞成怒地回头,脑子里想了无数句话,对上陈景深的视线后忽然熄了火。   陈景深嘴唇很薄,嘴角只有很淡的一个弧度,不笑的时候显得冷,笑起来……也冷。像晴天时的细雪。   黑沉的眸光从眼尾扫过来,正安静地看着他。   不知是不是刚睡醒,喻繁张着嘴,一下有些卡顿。   陈景深等了一会儿:“嗯?”   喻繁:“……不准笑。”   陈景深应:“好。”   话音刚落,高石在台阶下叫陈景深去领昨天的三千米奖项。   人走后,喻繁干坐了一会儿,又默不作声地躺了回去。   “喻繁,趁访琴不在,去食堂买点吃的么?”王潞安问。   “不去。”   “你没睡够?兴致不高啊。”   喻繁没搭理他。   直到看台的角度看不到陈景深了,喻繁才抬起手背挡了一下眼睛。   啧……   刚才没发挥好。 第21章   运动会持续办了两天,完了又紧跟着放了一个周末。   周一上学时,班里那种轻松的氛围都还没散去。   喻繁刚进教室就被抓了壮丁。   班里这次运动会拿了年级第三,大大小小项目拿了不少奖状。庄访琴一大早过来,就是为了把这些都贴到教室后面的墙上。   庄访琴抬着头指挥:“左一点……太左了,歪了歪了……你到底有没有平衡感,你看人家陈景深贴得多正。”   喻繁站在椅子上,捏着奖状两角,觉得自己像傻逼:“那你怎么不干脆让他全贴完?”   “这是每个人自己拿的奖项,当然要自己贴上去。”庄访琴说,“你这高中三年没准就只能拿这一张奖状,给我好好贴,别弄破!”   “……”   喻繁贴完了跳远第二名的奖状,又被庄访琴塞了一张接力第一名的,让他顺便贴了。   喻繁按照她的意思调整了几十次,终于贴到庄访琴满意。   他刚准备下去,突然瞥到接力旁边是陈景深那张三千米的奖状。   喻繁折腾了半天,忍不住没事找事:“第二名凭什么和第一名一起贴在最上面。”   庄访琴:“人家和你在一张成绩单上也没嫌弃过你啊。”   “……”   “行了,赶紧下来。”   喻繁回座位的时候,陈景深正在给一个男生讲题。   这男生喻繁不认识,只记得跟陈景深一起转过来的,他们迄今为止没说过话。   喻繁走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陈景深已经起身给他让出位置。   来请教问题的吴偲偷偷抬头,看着校霸熟练地把手机扔进课桌里,熟练地把校服铺桌上,熟练地趴下睡觉。   他初高中都在尖子班,说实话很少见到这样的同学。上课永远在睡觉,会跟老师顶嘴,有时他还会撞上他们在厕所抽烟。   他有点怕喻繁,又觉得新奇。   “懂了么。”陈景深抬眼,看到对方的视线,淡声开口。   “啊。”吴偲立马回神,“懂了懂了,谢谢学霸!”   “其实我还有一道题不太会,但马上要早自习了……”吴偲笑了一下,抬头真诚地说,“如果我们还是同桌就好了。”   陈景深把笔盖上,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   有那么一瞬间,吴偲觉得他脸上写着“说完了吗?说完就走”。   于是他识趣地抱着题库起身:“谢谢学霸,我回座位了。”   数学课,庄访琴站在讲台上,宣布了下下周期中考的事。   班里一片哀嚎。   “这么快——”   “怎么又考……”   “什么?我们不是昨天才刚开学吗?就期中考了?”王潞安的嗓门最大。   她单手把粉笔捏成两半,一半扔王潞安,另一半扔后排那个趴着的脑袋。   等喻繁满脸不爽、闭着眼坐起来后,她才继续说。   “喊什么喊?这才哪到哪,等你们上了高三,一个月起码考两回。”庄访琴指了指墙上,“不过大家也别气馁。你们想想,运动会你们都能从倒数第一到年级第三,期中考试难道不行?”   班里人沉默了一会儿。   王潞安:“琴,不是我说,运动会喻繁能拿第一第二,考试你能指望他啥呢。”   庄访琴:“……”   喻繁闭目不语,没有要反驳的意思。   章娴静撑着下巴:“老师,我们班上次年级考试的平均分也不是倒数第一啊。”   “那是多少?”吴偲忍不住问。   “倒数第三。”   吴偲眼前一黑。   “行了,总之就是这么个事儿。我事先告诉你们,考完之后就是家长会,你们自己掂量着来吧。”庄访琴说,“还有就是,关于座位……”   “不少同学对目前的座位有意见,甚至有些家长也来跟我反映过。所以这次期中考完我会参考成绩波动,小小调整一下位置。”   “最后,某些同学——喻繁,把你眼睛给我睁开……某些同学,如果还是自暴自弃,连选择题都不愿意写,那我就只能把他单独拎到讲台旁边坐了。”   点名了,但没完全点名。   一下课,王潞安立刻就冲了过来。   “妈的,我敢肯定,”他压低声音,恨恨地扫了纪律委员一眼,“去跟访琴要求换位置的人里面,肯定有我同桌一份!”   章娴静:“不怪别人,谁让你天天上课睡觉。”   “那怎么了?我又没打扰他,再说了,喻繁也天天上课睡觉,学霸有过意见吗?”王潞安扬扬下巴,“是吧学霸?”   没得到回答。   王潞安转头一看,陈景深垂眼在做题。   他指节握着笔,嘴角冷淡地绷着,锋利的眉眼让他沉默时总显得冷冰冰。   “这一样么,喻繁睡觉可不打呼噜。”章娴静撩了一下头发,“再说了,你难道想跟纪律委员坐?”   “我想个屁,他那纪律本上我名字出现的频率他妈比喻繁还高,我巴不得离他远点——但他不能主动去跟老师提换位置,这样让我很没面子。”   章娴静送了他一记白眼。   她想起什么,忽然碰了碰自己的同桌:“柯婷,刚才老师说有学生的家长要求换位置,该不会是你妈妈吧?你妈妈她上学期就不喜欢我跟你坐在一块儿,呜呜。”   柯婷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木然的神情,小声回答:“不是,我跟妈妈说我们这学期没坐一起。”   “那就好。”   王潞安:“……”   好在哪??   章娴静满意了,看向另一位一直没吭声的人:“喻繁,你什么打算?”   喻繁靠在椅子上,闻言抬眸:“什么?”   “你没听访琴说的?你这次再考不好,就搬讲台上去坐了。”   叩。喻繁听见他同桌把笔轻轻放到了桌上。   喻繁本来想说那是唬人的,庄访琴不知说了几遍要把他放到讲台边,两年了他都还在同学堆里坐着。   庄访琴不喜欢干把某个同学特殊化的事。   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吞了回去。   喻繁抬起脑袋,往讲台那边望了望。   王潞安:“你看啥?”   喻繁:“看讲台哪边视野好。”   “……”   旁边的人倏地起身,桌椅发出声音,喻繁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他只来得及看到陈景深一个冷淡的侧脸。陈景深放下笔起身,一言不发地出了教室。   说来很神奇。   明明陈景深刚才的表情跟平时没什么区别,但喻繁就是很微妙的感觉到,陈景深心情不好。   “但坐前面,玩手机什么的也太不方便了吧……喻繁?”王潞安叫他,“你看什么呢?”   喻繁收回脑袋:“没。”   陈景深直到上课铃响才回来。   他回来时表情更冷了,甚至当着语文老师的面掏出了物理课本。   刚公然表示不想跟他同桌的喻繁眉梢一挑。   摆脸给谁看。   语文老师在台上讲解文言文。她声音温柔,语调很慢,非常助眠。   喻繁那刚被庄访琴拧了半节课的神经很快松懈下来。   他往后移了移椅子,又趴了下去,没几分钟,困意又重新席卷回来。   ……   快要睡着时,他肩侧忽然被撞了一下。   喻繁睡得浅,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从臂弯抬起头。他额前的头发乱糟糟地向上翘,皱眉眯眼看着撞过来的方向——   陈景深坐姿端正,手臂曲起,稍稍有些越过两张课桌中间的线。   他像是没有察觉到喻繁的目光,正在低头做笔记。   无意的?   这人长手长脚的,偶尔碰到也不是不可能。   喻繁忍了忍,揉揉眼重新躺下去。   两分钟后,水瓶落地的声音把喻繁从外太空拽了回来。   他抬头,露出一只眼睛,看到他同桌弯腰捡起水瓶,重新放回桌上。   “……”   又过了一会儿。   喻繁从闷响中抬头,咬牙地盯着陈景深。   陈景深翻开桌上那本比板砖还厚的文言文注解大全,眼也不抬地在上面划了一个重点。   喻繁睡意被赶到了西班牙。   我特么没揍你,纯粹是给语文老师面子。   喻繁揉了一把脸,满脸阴沉地坐起来,拿起手机打开贪吃蛇,把敌人的小蛇当做陈景深在咬。   他刚吃掉一个巨长无比的陈景深,余光瞥见旁边的人拎起砖头,看起来是想把它塞回抽屉。途中,那本砖头“不小心”碰到了喻繁刚拿出来作掩护的,立起来的语文课本上。   课本应声而掉,精准地砸到他手机,喻繁一个没拿稳,啪嗒一声,手机掉在了地上。   喻繁:“……”   动静不小,全班都回头往后看。   正在写板书的语文老师极缓慢地转过身,她柳眉轻拧,神情生气又委屈。   “我认为,我的好脾气并不是让你们变本加厉的理由。”她说,“最后一组倒数第二排,喻同学,陈同学,请你们两位拿起课本,去黑板报前站着。”   喻繁:“……”   王潞安正想和经过自己身边的好兄弟逗个乐,抬头看到对方那副棺材脸,又飞快地闭了嘴。   看着他们两个人站好,语文老师才满意地重新回头写板书。   喻繁捏着课本,闭了闭眼,刚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句杀人犯法——   “页数不对。”旁边飘来一句,“老师在讲47页。”   “陈景深,”喻繁磨牙,“你下课跟我去一趟厕所。”   陈景深:“你翻开47页,我就跟你去厕所。”   “……”   陈景深道:“数学没基础有点难。语文在讲新课文,你或许能听懂。”   喻繁莫名其妙地拧眉:“陈景深,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景深说:“想一直跟暗恋的人坐。”   “…………”   旁边没了声音。   陈景深偏过头看他,对上喻繁杀人的目光和通红的耳根。   “怎么了。”陈景深说,“我这次没说喜欢。”   “………………”   喻繁盯着面前的文言文,把语文课本捏的扎扎响。   妈的。   一天都忍不了了。   期中考试能不能明天就考。 第22章   喻繁连续两天都没再跟陈景深说话。   当然,也没睡觉。   也没玩手机。   王潞安连续观察了他两天,不禁摇头感慨:“连喻繁都开始听课了,我们还有什么资格不努力?”   这会儿是课间时间,喻繁这会儿正盯着窗外的鸟看。   敏感地察觉到身边的人翻了一页书,喻繁立刻把头扭回来:“谁说我听课了?”   王潞安倚在章娴静的椅背上:“你这两天又没玩手机又没睡觉,不是在听课那在干嘛。”   “打坐。”   “……”   章娴静扭过头来:“王潞安,你不是说这两星期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么?怎么每晚还在群里找人打游戏?”   “我是想洗心革面,但数学它不给我这个机会啊。练习册里十道题里十道不会,解题思路看都看不懂,我要不干脆辍学吧。”   “也不是不行。”   “……”   闲聊了几句,王潞安视线不知第几次瞥到陈景深那边。   终于,一直在做题的人放下了笔,准备伸手去拿桌上的水。   王潞安一把抢走水瓶!然后在几人诧异的目光中帮他拧开盖子,狗腿地双手递到陈景深面前。   “学霸您喝!”   喻繁:“?”   章娴静:“……”   陈景深也顿了一下,过了两秒才伸手去接水。   “谢谢。”他说,“有事?”   王潞安:“其实没什么大事但你既然都开口问了那我就说了啊。”   陈景深:“。”   “是这样的学霸,我爸打棒球的,那手劲儿……你懂的。我这次期中考试要是再考不好,家长会举办之日就是我离开人世间之时。挨打不说,还没零花钱,没准还会被赶出家门。”   王潞安顿了顿,试探地说,“然后我就想着,之前好像听别人说过,就是……你们那些排名靠前的考场,监考老师好像都不太严格?”   章娴静:“你想什么呢王潞安,想让学霸帮你作弊?可能吗——不过如果真的可以的话能不能顺便给我也发一份?”   喻繁:“……”   做梦吧。   陈景深这种人,连喜欢的人偷看他试卷,他都恨不得拿十块砖盖在试卷上,还想让他帮你们作弊?   “不行。”陈景深说。   看吧。   喻繁转了一下笔,冷哼。   王潞安蔫回去:“好吧,其实我也就是来碰碰运气……”   “不过可以帮你划重点。”   “嗯?”王潞安一愣。   “看不懂题,应该是你选错练习册了。”陈景深淡淡道,“你上次数学多少分?”   王潞安:“嘿,我上次期末超常发挥,考了足足61分!”   “……你在做什么练习册?”   “《更高更妙的高中数学思想与方法》。”   “……”   总是沉默听着的柯婷都忍不住了,回头小声说:“那里面很多都是竞赛题的。”   章娴静:“你怎么会觉得自己配得上这种名字的辅导书?”   喻繁也想这么问。   “我怎么知道?在书店逛了一圈,觉得这书名牛逼,就买了。”王潞安说,“那学霸,你觉得什么样的练习册适合我啊?”   陈景深:“上次期末试卷带了么?”   “嘿嘿,我怕我爸看见再揍我一顿,我就没把它带回家过,寒假都放在学校藏着呢。”   “拿来我看看。”   陈景深大致翻了一下卷子,然后撕了张便签,给他写了几个练习册的书名。   王潞安接过一看,嘴里念念有词:“我草学霸你字真漂亮,我看看……2017高中必刷题,高中数学知识点汇总,笨鸟先飞进化版2017……”   喻繁:“?”   什么意思?   凭什么他是进化版?   喻繁嘴唇动了一下,最后什么也没说,又扭头去窗外看鸟了。   “好嘞,我回去就买。”王潞安说,“学霸,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练习册的?”   “查过。”   “你还查这个?难道你数学以前也不好?”   柯婷心想,你但凡多关注一下年级成绩排名表,都不会问出这种话。   “没。”良久,陈景深轻描淡写,“给别人查的。”   鸟儿转了一圈又飞走。喻繁盯着那根光秃秃的树枝,很轻地啧了一声。   -   放学回去的路上,喻繁顺手买了一份馄饨。   最近气温回升,他有点懒得开火。   回到小区,听见家门里面的麻将声,喻繁神色微变,掏钥匙的动作生生顿住。   片刻,感觉到身边有道目光正盯着他,喻繁转过头,跟头上楼梯拐角探出来的脑袋对上目光。   小女孩坐在台阶上,就探了个头,正眨着眼看着他。   见喻繁忽然抬腿走过来,她有些不知所措。   喻繁两三步走上台阶,然后跟上次一样蹲了下来。   “在这干嘛?”他看了一眼对方背后的书包,问。   “爸爸妈妈还没……回家。”小女孩说完,肚子突然很轻地咕了一声。   她捂着肚子,有点脸红。   喻繁嗯一声,勾起手指,把馄饨放在她旁边:“吃。”   说完,他起身准备下去,衣角忽然被人拉住。   小女孩仰着头看他,又转过脑袋,看了一下喻繁家的房门。   她还没说话,喻繁忽然抬手,在她头发上随意揉了两下。   然后抽身下楼,用钥匙开锁进了屋。   里面几个大男人正围着桌子打麻将。他们听见动静回头,对上喻繁一张冷脸,动作和声音忍不住放轻了一点。   只有喻凯明,见了他故意加大音量。   喻繁视若无睹地回屋,把房门锁上,父子俩没有任何交流。   “明哥,这你儿子啊?长挺帅啊,就是怎么有点凶,进了屋也不喊人。是吵架了还是怎么的?”   “你第一次见他儿子吧?”另个人习惯道,“他和他儿子关系就这样,没好过。”   “不用搭理他,惯的。”喻凯明把牌一推,“和了!”   没多久,房门又被打开。   喻繁从里面出来,他换了身衣服,明显是刚在里面洗了个澡。   喻凯明叼着烟,扫了他一眼:“大晚上的你去哪?”   喻繁没搭理他,走到玄关穿鞋。   “我他妈跟你说话呢。”喻凯明一拍桌子。   喻繁打开家门出去。   喻凯明气得刚要骂人,就见喻繁出门的动作忽然顿住,然后回头冷冷地看过来——   “喻凯明,我提醒你一句。”   他凉声道,“你敢再动我房门一次,我就把你的门牙打掉。”   喻繁说完,关门走了。   屋内沉默了十来秒。   喻凯明把烟拧灭,一下暴起:“他妈的,老子今天不把他嘴巴割下来——”   “别别别别!”旁边人立刻上来拉他,“小孩子说浑话而已,不用跟他计较……”   “就是就是,没必要嘛,来来来继续打牌。”   喻凯明也不是真敢追上去,有人拦他之后,他又装模作样了一会儿,才重新坐回去。   “我跟你说,明哥,治小孩的办法多了去了。我教你,你就停他十天半个月的生活费,过段时间他保准乖乖听话了。”   喻凯明嗤笑,扔出麻将牌:“傻逼才给他生活费。”   “啊?”那人一愣,“你不给他钱吗?那他生活费都哪儿来的?”   喻凯明吐出一口烟:“他爷爷和他妈走的时候都给他留了点。”   “大嫂……这么早走了?是病了,还是怎么的?”   提到这个,喻凯明的眼神瞬间阴冷下来。   旁边的人小声告诉他:“没,老早的时候就跟人跑了——”   “呸!”喻凯明转头吐了口唾沫,破口大骂,“臭女表子!提到就晦气,狗娘养的……”   “行行行,都别说了,提那些破事干嘛?打牌,还玩不玩儿了?”   -   喻繁去了平时常去那家的小破网吧。   这次网吧没什么人,他找了个还算舒服的沙发,躺着打了一会儿游戏。   他挑了个打枪的游戏。四人一队的游戏,他非要一个人单排,跳图里人最多的地方,落地提枪就杀人,被人围死了就重新开一局,发泄似的打了一小时。   游戏里的角色来来回回不知道死了多少次,搁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是王潞安在讨论组里@他。   这讨论组人不多,都是经常在一块抽烟打牌那几个。   【王潞安:@-  兄弟,你在网吧?酷男孩还是哪儿啊?我这怎么看你游戏在线呢。】   【王潞安:他妈的,我游戏里给你发了十条消息,你一条不回我?@-】   喻繁动动指头回了一句“没看见”,然后直接扔了个定位到群里。   等待时间,他躺在沙发上,顺手往上划了一下聊天记录。   然后翻到一条突兀的入群消息——   [王潞安邀请s加入了群聊。]   ?   他把陈景深拉进群干什么?约牌还是约烟?   喻繁皱了下眉,又懒得打字问。   陈景深进群之后没有说过话。估计是进来后看到左宽他们正讨论着明天逃课去哪儿,直接把群屏蔽了。   【王潞安:哦,我就是问问,不过去,我刚买了学霸推荐的练习册,正准备拼一把。】   喻繁没再回。他把手机扔到桌上,继续单人进入游戏。   又在游戏里跟人厮杀了一小时,喻繁刚准备开下一局,余光瞥见前台来了一帮人。   这帮人像是组团来打游戏的,人多嗓门大,听见没有连在一起的机位后准备换店。   喻繁看了一眼自己身边几个空机位,起身下了机。   夜风微凉。晚上这一片行人渐多,街边已经架起很多夜宵铺,白雾袅袅升起,让这条小街道显得更加拥挤。   喻繁走出网吧门口,在旁边的角落掏了根烟,正要点火——   “呜汪——”   一声被压抑住的低吟。   这声音离得太近。喻繁手上还保持着点烟的动作,下意识转过头,看见一只杜宾正朝他狂奔而来。   杜宾犬戴着金属嘴套,皮质项圈,后面还跟着一根狗绳。喻繁觉得这货有点眼熟,还没来得及反应,狗已经冲到他旁边,然后用力地——   往他腿上蹭了一下。   这阵势像是要咬他,旁边人吓得尖叫了一声。   倒是当事人一动没动,还垂着脑袋跟狗对视了一会儿。   喻繁被蹭回了神。他咬着没点燃的烟,怔怔地顺着狗绳抬头。   然后看到了满脸镇定,却用两只手抓着狗绳、还被狗牵着跑了大半段路的陈景深。   相顾无言半晌。   陈景深:“能帮个忙么?”   喻繁:“……”   “我牵不住它。” 第23章   陈景深身上套着一件宽松的白色卫衣,搭黑色长裤,简单随意。   这是喻繁第一次见陈景深穿校服以外的衣服。   比在学校里顺眼一点。   狗依旧扒在喻繁腿上,尾巴晃完了甩,看起来没有要跑的意思。   于是喻繁站着没动,咬着烟含糊问:“你怎么在这?”   “遛狗。”   喻繁看了一眼狭窄的街道和周围人群:“在这溜?”   “原本在附近的公园。”陈景深像是想起什么,那张面瘫脸上出现了些一言难尽的表情,“然后被它带过来了。”   “……”   喻繁想了一下离这里最近的公园。   好家伙,被狗带着跑了一场三千米?   杜宾犬长相凶猛,虽然戴了嘴套,也套了绳,但还是有路人被它吓到。   狗狗围着喻繁的腿转了几圈,被嘴套限制,它能发出的声音又沉又小,有点像扑食前的警告。   一个小男孩路过,跟狗对上视线,当即吓哭。   “哎哎哎,宝宝不哭,”旁边的母亲立刻把他抱起来,哄了两声,然后朝喻繁白了一眼,小声斥责,“在这遛狗,什么人哪!”   喻繁:“……”   他烦躁地拧了下眉,把未点燃的烟重新塞回烟盒。   “绳给我。”   陈景深朝他递出绳,喻繁手穿进手柄里,两人的手背短暂贴了一秒,都是凉的。   “废物养什么大型犬。”喻繁牵着狗,头也没回地扔下一句,“跟上。”   陈景深:“好。”   走出几步,狗狗发觉绳的另一头换了人,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主人。   陈景深垂眼,朝它晃了晃手指。   狗狗立即“呜呜”两声,摇着尾巴继续乖乖向前进。   这条街一路下去都是小吃摊,越到晚上人越多。   喻繁走在最靠边的路,尽量避着人。还好狗也没闹,乖乖地贴着墙边走。   “我们去哪?”身后的人问。   喻繁:“出去。”   在小吃街里溜只狗,怎么看都不合适。   过了片刻,身后人又问:“你晚饭吃了么。”   喻繁没理他。   陈景深:“我没吃。”   “那就饿着。”   “它也没吃。”   狗听懂似的停下脚步:“呜~”   喻繁:“……”   陈景深在路边随便挑了家面馆,怕狗吓到人,他进店打包。   喻繁牵着绳,一人一狗在门外站岗,店铺这十分钟里的生意骤差。   没多久,陈景深两手拎着几个袋子出来了。   喻繁看了一眼,觉得他可能是想给这狗开一桌满汉全席。   喻繁把他们带到了附近的人工湖。   人工湖旁都是长椅,喻繁随便挑了一张坐下,懒懒地打量起面前这只狗。   陈景深跟着他坐下,狗立刻扭头过去,靠在陈景深的腿边。   狗跟照片上长得一样,被养得很好。它耳朵高高立起,安静坐着时有种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   喻繁正盯得出神,旁边人递来一个塑料袋。   “多了一碗面。”陈景深道,“那家店买一送一。”   喻繁看都没看一眼:“不吃……”   咕。   他肚子响了一声。   喻繁:“。”   半分钟后,喻繁掀开了塑料盖子。   食物的香味飘出来,狗当即坐不住了,站起来“呜呜”两声。   陈景深伸手在它身上揉了一下:“别叫。”   陈景深的手修长白净,骨节明显,用力时能看见一点微微凸起的血管。他手大,不论是转笔还是训狗,都带着一副从容不迫的懒劲。   这只手从狗的颈间往上挪,最后停在那副金属嘴套上。   陈景深朝他看过来:“不介意吧。”   喻繁回神,摇了下头。   陈景深把它嘴套摘了,狗立刻张嘴响亮地“汪”了一声。   “别叫,再叫戴上。”陈景深轻轻拍了一下狗的脸,然后说,“它不咬人,带这东西只是让路人安心。”   “嗯。”喻繁翘着二郎腿,随口问,“他叫什么名字?”   “繁繁。”   “?”   繁繁听见自己的名字,又不敢叫出声,只能在陈景深腿边乱转。   喻繁捧着碗扭头:“哪个繁?”   陈景深沉默了一下:“繁花似锦的繁。”   “……”   宠物用叠字当名字很正常。繁字少见,也不是完全没人用。   换做别人,喻繁肯定不会多想。   但此时此刻,他就是觉得这名字有那么一点儿冒犯到自己——   陈景深看着喻繁那张写着“你是变态吗”的脸,思索几秒。   “它是在我上小学时候被送来的,那时候取的名字。”陈景深抓住狗脖上的项圈,淡淡道,“繁繁,过来。”   喻繁:“。”   陈景深用手指勾出繁繁脖上挂着的狗牌。   喻繁眯起眼去看。   狗牌正面留着陈景深的电话。   背面写着一行:【繁繁,2011.12.29】   “是出生日期。”陈景深道,“它每块狗牌上都有。”   “……”   行吧。   喻繁不是很爽地低头吃了口面。   狗没吃到东西,一直在脚边转。陈景深单手抓着它的颈圈,伸手在袋子里掏了一会儿。   然后掏出了一颗茶叶蛋。   喻繁眼睁睁看着他拨开蛋壳,掰开那颗蛋,蛋白被他自己塞进嘴里,剩下那颗蛋黄才轮到繁——那只狗。   喻繁:“你就给它买了颗蛋?”   “嗯。”陈景深说,“不让他吃太饱,不然拽不住。”   “……”   你真是废物得理直气壮。   冷月高挂。湖边偶尔有几道风,惬意舒服。   一碗面下肚,喻繁绷了一晚上的神经忽然被这风给抚平了。   就是有点想抽烟。   喻繁忍了忍,肩膀微垮,懒洋洋开口:“我看它也不难溜,你怎么让它牵着跑了一路的?”   “暴躁的时候拉不住。”陈景深说,“但平时都很乖。”   像是知道他们在讨论自己,繁繁前脚蹬着,想踩到陈景深腿上。   陈景深舒展开腿任它弄,手自然而然地摸着它身体,屈起手指抓了几下。   叮。   一道清脆的手机提示音把喻繁叫回神。   妈的。   黑夜中,喻繁伸手揉了一下脸,手忙脚乱地打开手机。   【王潞安:艰苦的学习结束了,我决定放松一下。所以有没有兄弟玩游戏?】   【王潞安:@-  你怎么不在线了,不玩了?】   喻繁这才反应过来。   吃都吃完了,他还跟陈景深坐在这里干什么?   “我回去了。”喻繁起身,“你能把它牵回去吧?”   “可以。”   喻繁转身:“那——”   “等等。”   “我刚才看到拐角有间书店,想进去买本辅导书。”陈景深一只手牵着狗,另只手抓着喻繁的衣角,“能再帮我照看它五分钟么?”   书店门口,又是一人一狗。   喻繁站着等了一会儿,余光瞥下去,跟狗对上视线。   半晌,他蹲下来,对着狗说:“以后你叫深深。”   繁繁:“……”   喻繁:“深深。”   繁繁:“……”   喻繁皱眉:“出声会不会?”   繁繁:“……”   喻繁觉得自己有病,才在这给狗改名。   他直起身,拿出手机回王潞安刚才的消息。   狗乖乖地坐在他腿边,漆黑的眼珠子在行人身上好奇地转悠。   良久,书店门被打开,风铃在空中晃了晃。   “繁繁。”   喻繁下意识回头——跟他身边的狗一起。   陈景深原本在看狗,感觉到他的视线,眸光一转,朝他看了过来。   喻繁:“…………”   我回个屁的头???   “呜呜呜~呜呜呜!”狗隔着嘴套,朝陈景深的方向开心地回应了几百声。   陈景深走过去,刚要说什么,就见男生死沉着一张脸,把手柄递给他。   “把你狗牵走。”语气比脸还臭。   陈景深嗯一声。接过手柄,然后把另一个微沉的塑料袋套进他手心里。   “今晚的谢礼。”陈景深说。   喻繁看着袋子里的《笨鸟先飞2017》,心说不客气,我今晚就把你和你的狗一起送走。 第24章   把人跟狗送走,喻繁又回了之前的网吧。   “还有机子没?”   网吧老板从电脑里抬头:“有。吃完饭回来啦?”   喻繁嗯一声。   陈景深挑的那家面馆很实诚,一碗面分量极大,底下还有个荷包蛋。他走了一圈回来,胃里还是涨的。   “今晚包夜吗?”老板打开上机程序,问。   “包。”   “那你等等,今天位置多,我给你挑个舒服的。”   都是住在一条街道上的邻居,加上喻繁常来这,老板多少听说过他家的事。   他忍不住问:“你怎么不干脆在学校住宿呢?”   “懒得上晚修。”   “……”   南城七中是有学生宿舍的。不过学校位置好,交通方便,再加上住宿生必须上晚自习这项规定,所以他们学校的走读生要比其他学校多一倍。   开好机子,喻繁躺在沙发上,又点开了那个打枪的游戏。   打了一局,他忽然觉得没意思。   出去吹了一会儿风,好像没那么想打打杀杀了。   于是喻繁随便点开了一个听过名字的电影,当助眠声挂在耳边,准备将就睡一觉。   刚闭眼就被人叫醒。   阿姨推着清洁车走过来,指了指他桌上的东西,问:“小弟弟,这是垃圾袋吗?”   网吧老板正好经过,他手里拿着给客人泡好的方便面。听见动静,下意识往喻繁那边看了眼。   喻繁放东西的时候太随便,塑料袋可怜地贴在那几本书上,被摆在最上方的书籍隐隐约约透了出来。老板看见书封上的标语写着——“数学零基础,就选笨鸟先飞!”。   “笨鸟”那两字上面甚至画了只扑棱不起来的小肥鸟。   老板见喻繁臭着张脸、满脸嫌弃地盯着那个袋子。   于是他笃定地对阿姨说:“不是他的,可能是哪个客人留下来的。您帮我收着放柜台去,晚点看看有没有人来取吧。”   阿姨年纪大了,视力差。闻言点头,伸手就想去拿那个袋子。   对方比她还快。   “我的。”   喻繁倏地把东西抽走,扔进身后垫着。视线在电脑屏幕上乱晃,含糊地说:“谢谢……不扔。”   -   王潞安这次是真被他爸下了最后通牒。再考不好就断零花钱,没收手机以及周末限制出行。   所以翌日上课,他连着两个课间抱着练习册往陈景深那儿跑。   王潞安发现之前他打听来的消息非常可靠。学霸虽然平时话少,但讲起题来不含糊,简单易懂,而且特别详细。   甚至详细得有些过分。   还有就是,声音有点大。   “学霸,我虽然基础是差了点儿,但初一的知识点我还是懂的,没必要浪费您的时间再教我一次……”   陈景深道:“多学一次,加强记忆。”   “……”   又讲完一道题,陈景深把笔抵在桌上,发出清脆声响,“听明白了么。”   声音响起的同时,他身边那位正在睡觉的同桌搭在肩上的手指头抽了抽,虚虚地握成一个拳头。   王潞安的心脏跟着这只手一抖,用气音道:“明白明白明白,就是学霸,咱俩声音或许可以再小那么一点点?你看周围这么多同学,打扰到别人就不好了……”   “嗯。”陈景深音量不变,“还有哪道题。”   “……”   王潞安轻轻翻页:“这道——”   “没完了?”喻繁从臂弯里抬头,盯着王潞安,声音像冰,“怎么,庄访琴办公室挂着牌子,写着‘王潞安不准进屋问问题’?”   “我这不是求学心切么。而且访琴确实不在办公室,她今天听公开课去了……”   王潞安说着说着,往喻繁脸前凑了一点,“我草,你这脸色,昨晚包夜啦?哎我一直很好奇,你家附近那家网吧环境这么差,你是怎么做到在那窝一晚上的。”   陈景深垂眼看去。   喻繁皮肤冷白,身上多点什么颜色都明显。此刻他眼下乌青,耷拉着眉,看起来不太精神。   感觉到旁边人的目光,喻繁下意识想把脸再埋回去。   他知道自己现在什么德行。   但他转念一想——不是,丑怎么了?他为什么要在意自己在陈景深面前的形象?   “便宜,”喻繁皱眉,“没你说的那么差,有沙发……”   额头一凉,喻繁声音戛然而止。   陈景深两只手指并拢在一起,探了一下他的额头。   喻繁额前的乱发被手指推到了一边,露出完整的眼睛,瞬间少了几分戾气。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直到陈景深挪开手,喻繁才回过神来。他下巴还抵在手臂上,扭过头道:“你是不是——”   “你现在的脸色,跟上次一样。”   喻繁:“……”   陈景深说:“身体弱就不要通宵。”   喻繁:“??”   你他妈一个连自家狗都牵不住的人,有资格说我?   王潞安看喻繁这神情,怕是陈景深再多说一句,都要被喻繁直接拉去厕所solo。   于是他立刻合起练习册:“上次?什么上次?我怎么不知道——哎喻繁,别睡了,下节课体育课,我约了左宽打球,他估计都已经在占球场了,走走走。”   -   不论换几次课表,七班和八班一周都有两节体育课在一块上。所以两个班之间经常约球。   见到他们,左宽啧一声:“怎么来这么慢,等你们半天了。”   “体育老师解散得慢。”王潞安松一口气,“我还担心抢不到球场。”   “刚有个想过来打羽毛球的,给我赶跑了。”左宽数了数他们的人数,“你们怎么才4个人?”   甚至其中一位还头发凌乱,正懒洋洋地往石椅走。   王潞安:“喻繁不打,我们正好3打3。”   “3个屁,我们这5个人,打全场。”左宽说。   “我们原本也是5个来着,那不是冠飞远临时训练去了……”   “随便找个不就行了?”左宽看向喻繁,“打吗?我这儿都叫齐人了。”   喻繁打了个呵欠:“随便,叫得到人我就上。”   两分钟后。   喻繁看着被王潞安拉来的陈景深,扭头:“我不打了。”   “哎哎哎,咱不能说话不算话。”王潞安勾住他脖子,小声说,“没办法,没别人了,凑合吧,你这么强,就当让八班一个人头。”   陈景深扫了一眼两个挨得很近在说悄悄话的背影。   王潞安骨架大,把旁边的男生衬得更加清瘦。   半晌,喻繁面无表情地回头,没搭理在一旁站着的陈景深,径直走进了球场。   王潞安紧跟过来,经过陈景深身边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学霸,我们商量好了。你就帮我们凑个人头,如果拿到球,直接传给周围空着的队友就行,不用你去突破投篮。”   陈景深说:“好。”   左宽跟喻繁站对位,他好笑道:“你们班是真没人啊,居然把陈景深也拉来了,万一磕着碰着他不会告诉老师吧?”   他说着往陈景深那看了一眼,随即一顿。   陈景深脱了那件不管多少度都穿着的校服外套,只剩里面一件白衬衫。   时间有些赶,他的衣袖撩得随意,反而多了几分平日少有的利落感。   “你觉得你还顾得了他?”喻繁说,“别废话,早打早完事。一会人多,怕你丢脸。”   “靠,别说垃圾话。”左宽乐了,“别的班可能打不过你,我们班两个体育生这次都在,还他妈怕你了?”   左宽确实不怕,他们事先就说好了,体育生直接去防喻繁,剩下几个都成不了气候。   唯一一个身材占点优势的王潞安,跑不过两节就喘。   前面打得都挺好的,该防的人算是防住了。   喻繁顶着两个体育壮汉的压力,又一次假动作过人,三步上篮。   篮球穿过球框落地。   同时,在旁边充作裁判的章娴静浮夸地举起手臂,示意第一节 比赛结束。   喻繁拿起球,扔给左宽:“要不再多个人防我?”   左宽得意道:“别装逼。你自己看看比分。”   王潞安随着他的声音去瞄了眼比分,忍不住“靠”了一声。   他们班篮球赛基本都是靠喻繁和冠飞远得分。这次冠飞远不在,喻繁虽然还是在得分,但两个人防他,他多少受到了限制。   现在第一节 结束,他们比分反而还落后了两分。   休息时间。王潞安喝了口水,说:“妈的,这次算让他们的……左宽那逼,赢了估计得吹一个月。” 第一节 是力气最足的时候,越往后他们的主力越累,就更难应付那两个体育生了。   “没打完怎么知道谁赢。”喻繁道,“别偷懒,好好打。”   回球场之前,喻繁余光朝旁边瞥了一眼。   打了一小节,所有人都出了点汗。   唯有一整节都在传球的陈景深,连声粗气都没喘。   忽地,陈景山深垂下眸光,跟他撞上。   喻繁飞快收起视线,掩盖似的丢下一句:“继续传球给我。”   直到重新回到位置上,喻繁都没反应过来,刚才自己那句话并没有得到回答。 第二节 比赛开始,喻繁依旧被防守得很死。   王潞安突破未果,只能把球往后传。他回头看了一眼,其他人都有人在防,只有一个高瘦的身影站在那无所事事。   他下意识把球送过去。   左宽见状,敷衍地上去防守,他知道这球八成又要往喻繁那边传——喻繁本人也是这么想的。   等了几秒没等到球,喻繁皱起眉,疑惑地朝旁边看去。   陈景深站在原地,单手运球,正在和左宽对峙。   他手掌很大,篮球每次弹起时都能完美契合他的手心。   下一秒,少年身子前倾,带球轻松过掉左宽,几步跑到前场之后一个果断地中投——   砰!   篮球落框,行云流水。   场内其他所有人:“?”   其实这就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进攻。   但放在陈景深身上,好像就有那么一点儿值得惊讶。   “学霸……”王潞安怔怔出声,“原来你会打篮球啊?”   陈景深把球捡起来,扔给左宽,淡淡道:“会一点。”   喻繁在陈景深看过来之前撇开视线。   怪不得每次陈景深传过来的球,他都能接到。   会不早说,装什么逼。   左宽被过得太突然,也是刚回神。   他好笑道:“这样?之前还真没看出来。那我得分点心来防你了。”   两分钟后,他被陈景深又一次轻松过掉。   左宽:“哈哈,我真得认真了。”   第三小节,左宽连续三次投篮被陈景深轻飘飘地盖掉。   左宽:“哈。”   最后一节。   陈景深单手运着球,把他耍成猴似的左跑右跑,然后手一抬,手指一挑,在他脑门顶上投了一个三分球。   左宽:“你妈。”   这他妈是会“一点”?   你诚实吗???   比赛最后两分钟,左宽看着自己班落后的那12分无能狂怒。   输球其实是常事,班里这些体育生不在的时候他输得更惨。但这次给他的感受尤其不同——   喻繁本身性格比较狂,打球时狠劲儿一阵阵的。这让他输也输得爽。   反观陈景深。   这人连打球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简单来说,就是你全力以赴,而对方轻轻松松面无表情的就把你给打趴下了。   左宽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理解年级里那位万年老二的心态了。   最后一个球。   虽然已经没有赢的希望,但八班的几个人还是认真在打。   陈景深沉默地原地运球,抬起手背抹去下巴的汗。   八班分了一个体育生来防他,左宽也一直在旁边盯着,他现在想突破有些难。   下一瞬间,他对上了喻繁的视线。   两人只有不到一秒的对视,便不约而同地收回了目光。   喻繁擦掉眼角的汗,慢吞吞地往前走了两步。   陈景深则带着球向前,他站在三分线外停了一秒,随即抬起手。   左宽以为他要投三分球,立刻找时机起跳。却见陈景深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手忽然垂下,砰地一声,球被传到了左侧——   球听话地落到了喻繁手里。   喻繁运球飞快地朝前跑了几步,然后高高跃起,校服t恤的衣角掀起,露出他覆了一层薄汗的腰。   少年翻转手指,把球往篮筐里一灌——   完美扣篮。   -   “草!”   王潞安一拍大腿,“这特么怎么会是体育课里的比赛!这难道不该在斯台普斯中心里,周围摆上二十多个拍摄机位,在全国晚八点激情直播——”   “差不多得了。”左宽虚弱地说,“有你什么事?”   实验楼某间常年空着的教室。   这里位置偏僻,没有监控,适合做事。   刚打完球的十个人大汗淋漓地坐在教室最后两排,吞云吐雾。   王潞安:“怎么没我事了?我与有荣焉!”   八班一个体育生道:“以后干啥都不想跟你们班的人一块了。上次接力跑输了,我一整个周末都在挨教练罚。这次要是让他知道我打球又输了……”   王潞安:“那肯定不是你的锅,是左宽拖你们后腿。”   左宽:“滚你妈的。”   那人笑笑:“不过这场打得确实可以。”   左宽阴阳怪气道:“我是没想到陈景深最后会把球传出去,不然我肯定拦下了,绝不让喻繁装到这个逼。”   说实话,喻繁自己也没想到。   但陈景深朝他看过来的那一刻,他莫名其妙地就明白了。   喻繁捻了捻手指,忍不住往旁边瞥了一眼。   陈景深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他鼻尖沁着汗,额间的头发密密地挤在一块,衬衫脏了几块,身上少有的狼狈。   但他已经平稳了呼吸,脸色淡淡。跟身边那几个累成狗直喘气的人不一样。   喻繁原本没打算让陈景深跟来。   但王潞安说打了这么久的球,可比之前的三千米要激烈得多,怕陈景深走着走着就晕了。   喻繁深有体会,没再赶人。   王潞安吐出一口烟:“唉,不知道静姐有没有把球赛录下来。待会儿问问。”   左宽:“别想了,她就算录了,绝对也就录了两个人。”   王潞安:“……”   他竟然觉得有点道理。   “学霸,”王潞安说,“你是打了几年篮球啊?”   陈景深说:“很久没打了。”   “很久没打都这么牛逼?三分球简直回回都中!”   “运气好。”   左宽抽完一支烟,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于是他又掏出烟盒:“喻繁,你真不来一根?”   喻繁单手支在课桌上玩手机,低着脑袋摇头。   左宽眼睛又扫到另一个人身上。   他心念一动,手平移过去,烟盒挪到那人眼前。   “学霸,要不要试试?”   陈景深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左宽温和地笑道,“学会了,以后你学习压力大的时候可以放松——”   砰!   椅脚猝不及防被人踹了一脚,左宽整个人当即狼狈地往后挪了一下。   他一激灵,下意识回过头,对上喻繁冷冰冰的眼神。   “哎,左宽,这就是你的问题了。”王潞安也拧眉,“你自己想戒都戒不掉的东西,还劝人碰啊?”   左宽:“那我不是礼貌问问么……大家都在抽,我怕学霸觉得我们不欢迎他。”   “你要是嫌烟多,就塞鼻孔里自己抽。”   喻繁起身,不轻不重地踹了一下陈景深的椅子,“走了。”   ……   王潞安回到教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问章娴静有没有录像。   章娴静不负众望,录了。   “我呢?我在哪?为什么整个录像都是学霸和喻繁!”王潞安痛斥,“我们关系这么铁,你特么连我的影子都不拍一张?”   “放屁,”章娴静指着手机屏幕的角落,“你低头看看,这是不是你的鞋尖?!”   “……”   两人在前面热热闹闹地争辩。   刚打完一场球,喻繁已经没了睡意。   他后靠在椅子上,低头继续他的贪吃蛇事业。   贪吃蛇前期比较简单,他玩得心不在焉,另只手里还把玩着烟盒。盒子被他转了几圈,发出几声动静。   “喻繁。”陈景深单手垂在课桌上,手指里捏着支笔,很轻地叫了他一声。   喻繁没吭声,只是玩游戏的操作慢了一点儿。   几秒后,旁边没声音,喻繁拧眉:“说。”   陈景深低头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我刚才听你的,没接那根烟。”   喻繁:“?”   我跟你说话了么你就听我的?   “所以,公平起见,你是不是也该听我的别抽——”   喻繁磨牙:“闭嘴……”   叩叩叩。   旁边的窗户被人用力敲响。   喻繁立刻把手机压进大腿下面,另边手熟练地翻了下手指,把烟盒收进手心,抬头——   胡庞气势汹汹,隔着窗户说:“开窗!”   他身后还跟着左宽那帮人。他们神色烦躁,也是刚被抓出来。   喻繁打开窗:“怎么?”   “你说呢?”胡庞往身后指了一下,“你们几个,刚才是不是在实验楼抽烟了?”   喻繁:“没抽。”   “又撒谎是吧。”胡庞拿出手机,“同学特意发匿名短信向我举报的,你看看,这是不是你?”   听见“举报”二字,喻繁脸色微冷,抬眼去看。   【未知号码:胡主任,我要举报喻繁,王潞安,左宽……等多名同学在实验楼的教室里抽烟。】   【未知号码:喻繁常年在学校抽烟,影响同学。他的抽屉里都是烟盒,希望主任能够及时查清并处分。】   【未知号码:[照片]】   照片里只有一个人。   教室后门的门缝中露出喻繁半边身子。他支着下巴,懒洋洋坐着,身边满是烟雾。   照片有点模糊,拍的位置应该有点远。喻繁看了几眼:“所以呢,烟在哪?”   胡庞:“你自己看看这白烟——”   “主任,我说了,烟是我自己抽的,其他人都没抽。”左宽在他身后说。   “行了,你觉得我会信?”胡庞揉揉眉心,抬手指了一下他的抽屉,“把你抽屉里的东西都掏出来,或者你自己主动一点,把烟拿出来。”   喻繁烦躁地啧了一声,伸手进抽屉掏东西。   他抽屉本来就空,没几下就掏完了。   去抽最后一本课本时,手指碰到抽屉最里头的东西,喻繁僵硬地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把它又往里怼了一点。   “你这课本比教务处的还新……”胡庞扫了眼他的桌面,“你笔呢?”   喻繁说:“没笔。”   “……”   胡庞心口更疼了,垂下脑袋去看他抽屉:“里面怎么还有东西?拿出来。”   “那不是烟。”   “万一你夹在里面呢?”胡庞说,“拿出来。”   “……”   喻繁一动不动。   “要我自己进去看是吧?”胡庞作势就要进来。   妈的。   喻繁深吸一口气,绷着张司马脸,抽出最里面那几本书,破罐破摔地砸在了课桌上。   一声闷响把胡庞吓得不轻。   “你还有脾气了?居然敢在主任面前砸桌——”   他声音在看清书名后戛然而止。   其他人也忍不住跟着往他桌上看——   《笨鸟先飞2017》。   《初中数学必刷题》。   《小学生都能背的英语词典》。   胡庞:“?”   其他人:“…………?”   后悔了。   感觉到周围死寂的沉默,喻繁丢人到耳根发烫,心想我他妈还不如直接处分滚蛋走人——   “咳。”胡庞震撼地咳了两声,“挺,挺好。”   他说,“你把口袋翻出来看看,还有,你另边手一直垂在那边干什么?”   喻繁:“。”   手贱玩什么烟盒?   他正想着这玩意儿该塞到哪里,手背忽然被轻轻碰了一下。   喻繁还没来得及反应,伸过来的手指已经拨弄开他的手,温热的指腹在他手心很轻地一扫,把那盒烟接了过去。   喻繁:“……” 第25章   两人的手指在某个瞬间亲密地贴在一起,很快又分开。   陈景深不动声色地把东西放进自己的口袋,然后拿起笔继续做桌上的卷子。   他神态自然,除了喻繁,周围无人发觉。   “赶紧,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胡庞见他又不动了,拧眉出声催促。   喻繁回神。   他蜷了下手指,木着脸翻开口袋,再摊开掌心。   胡庞满意了。他勉强点点头,看向王潞安:“你呢?”   王潞安立刻把自己浑身上下掏个干干净净,眼都不眨地撒谎:“主任,我戒烟很久了,现在连烟怎么抽都忘了!照片里那些白烟可都是左宽吐出来的,跟我和喻繁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们刚才坐在里面还被熏了一身呢!这人太可恶了!”   胡庞:“……”   左宽:“。”   王潞安死不承认,胡庞也不能空口无凭的抓人,干脆作罢。   叮嘱了两句便带着八班的人往他办公室去了。   临走之前,左宽趁胡庞回身的功夫,给王潞安比了个中指。   虽然以前说好,抽烟被抓就轮流顶罪。   但你他妈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   王潞安回了他一个飞吻。   章娴静感慨:“王潞安,你撒起谎来怎么眼都不眨?还把事情都推别人身上,是不是男人呢你。”   “抱歉,我是男孩。而且这是我们之前和左宽约好了的,你不懂。”   王潞安说完,视线转过去,看向了喻繁的课桌。   喻繁脸色一黑,刚想毁尸灭迹,王潞安已经先他一步,拿起了其中一本。   “我靠,喻繁,你不诚实啊。”王潞安说,“你居然在偷偷学习?”   喻繁:“我学个屁。”   “那这些哪来的?”   “包夜的时候在地上捡的。”喻繁面无表情道,“拿回来。”   捡了然后带来学校再放进抽屉?狗都不信。   但王潞安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决定还是闭嘴,把练习册又递了回去。   校霸被人发现在偷偷学习确实是件挺丢面儿的事,他能理解兄弟。   喻繁把这几本东西,连着拿出来的那些课本一起粗暴地放进抽屉。   “哎,妈的。”王潞安看着走远的人,忍不住骂了一句,“到底是哪个傻逼举报我们的。”   喻繁这才想起自己的东西还在陈景深那里。   门口传来高石的一声:“学霸!数学老师让你去办公室!”   被王潞安传染,运动会之后,谁见了陈景深都叫学霸。   喻繁绷着脸转头,刚打算把东西拿回来。他同桌已经推开椅子起身,出后门往老师办公室那去了。   喻繁:“……”   章娴静道:“肯定是你们的烟味飘出去,影响到别人了呗。”   “那他可以来跟我们说啊,背后举报算什么好汉!”王潞安想了想,“而且我们抽的时候都是轮流望风的,当时那教室附近连个人影都没,能影响到谁啊……你看刚刚的照片没?就是轮到喻繁去看人的时候拍的。是吧喻繁?”   “嗯。”   喻繁双手垂在课桌下,没什么力气地举着手机,压根没听他们在聊什么。   他重新点开贪吃蛇,进入游戏的那几秒里,他摊开左手看了一眼。   上次手划了道血口子他都没什么感觉,陈景深刚才挨了一下,现在还有点麻。   这人手指头上是不是长刺?   陈景深这一趟不知道被叫去干什么,踩着上课铃回来的。   陈景深刚坐下来,就被人用手肘戳了两下。   喻繁说:“我东西。”   陈景深手伸进口袋,拿出那盒烟递给他。   喻繁接烟盒的时候看了一眼他的手指,别说刺,连指甲都是干净整齐的圆弧。   放学,奶茶店又被一帮男生占满。   左宽满脸晦气,凶狠地盯着每一个路过的同学看,看谁都像是告密者。   “他妈的,让我抓到是谁告的状,我非把他揍得妈不认。”   “不至于不至于。”被练习册折磨了一天,王潞安的心态反而已经平和了很多,“又没吃处分,一个检讨而已嘛。”   “我在意的是检讨?我是恶心那些告状的人!”左宽骂完,伸手进口袋里掏了掏。   “你还敢在这抽?”看出他这动作的意思,王潞安说,“不怕又被拍给胖虎?”   “拍,随便他拍,我还想说呢,短信里写的是我们几个的名字,凭什么就拍喻繁?老子不配上镜?”   “……”   左宽摸了一下兜,没摸到,才想起来自己烟被胡庞一锅端了。   “喻繁,你还有没?”左宽碰了碰旁边的人,“给我来根。”   喻繁拿出来,眼也不抬地就扔了过去。   左宽接过,喃喃:“这盒这么重,你刚买的?……我草!?”   王潞安:“干啥啊,吓我一——我草!!”   他俩嗓门太大,别说里面的人,门外经过的几个女生都纳闷地看了进来。   喻繁离他们不远,差点给这两声喊聋。   他皱眉不爽地扭头:“你们是不是找——”   视线里出现一抹花花绿绿的色彩,喻繁声音一顿,低头往左宽手上看了一眼。   只见蓝紫色的烟盒里,塞满了五颜六色的糖。散装,有单颗的,有带棍儿的,烟盒被塞得都快鼓起来。   他那仅剩的两根烟被挤在角落,瑟瑟发抖。   喻繁:“……”   其他人全都呆住。   烟盒主人也是。   “你这?”左宽最先反应过来,感动道,“兄弟,我承认,我一个人把这事儿顶下来的时候是有那么一点委屈……但你也不必这么哄我……毕竟你现在为我做再多,下次被抓还是得轮到你去顶……”   喻繁没吭声。   怪不得口袋这么沉……   他回忆了一下,好像陈景深去了一趟老师办公室回来,烟盒就是这个重量了。只是当时他只顾着看陈景深的手,也不记得自己之前抽了多少,根本没在意。   陈景深哪来这么多糖?   左宽伸手:“不过既然你这么用心,那我浅尝一颗草莓味儿……”   唰。   手里的东西被人无情抽走。   喻繁伸手在烟盒里面挑挑拣拣,拿出角落那两只烟扔给他。   然后把剩下的东西又全都扔进口袋里。   打算明天上学,再一颗一颗拿出来砸陈景深脑门。   -   想是这么想的,但直到周五,这些糖都没能招呼到陈景深身上。   两人都默契的没提。   王潞安雷打不动,一天能问七道题——直到周五这天,喻繁才终于在课上睡了一个好觉。   王潞安今天过生日,晚上在ktv开了个包厢庆祝,所以一整天都忙着在高二各个班级里东跑西窜的邀请朋友。   他人缘好,年级里那些抽烟打架的、乖巧爱学习的,不论男女,他都有玩得不错的。   所以晚上,喻繁到的时候,ktv的包厢里已经挤满了人。   音响里的鬼哭狼嚎差点给喻繁送走,他抬眼一看,果然是左宽。   见到他,坐在中间的王潞安利索地腾出一个位置来:“喻繁,你怎么这么晚?过来坐这。”   包厢里一半的人都忍不住朝喻繁那看。   他们跟王潞安关系都还行,但却没几个人跟喻繁说过话。一些是不敢,一些是搭过话,喻繁没理。   喻繁沉默地过来坐下,王潞安发觉他脸色不太好,给他递了杯酒,问,“怎么,堵车给你堵烦了?”   喻繁:“没。”   他出门的时候遇到喻凯明,吵了两句,要不是还要过来给王潞安过生日,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打起来了。   喻繁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生日快乐,兄弟。”   王潞安接过来:“不是让你别买礼物吗?我草……”   王潞安看见袋子里的帽子,愣了一下。   他前段时间跟左宽聊天的时候随便扯了一句,说喜欢这顶渔夫帽,快六百,但最近刚买了双鞋没什么钱,打算过段时间再买。   当时喻繁在吃饭,头都没抬,没想到居然全听进去了。   主要喻繁家里的情况他多少知道一点,这帽子其实还挺贵的。   王潞安拎着袋子,有点儿犹豫。   “拿着,别矫情。”喻繁说。   “……行,那我收了。”王潞安朝他举杯,“好兄弟,不多说,寿星亲自敬你一杯。”   喻繁干脆地喝光了一杯酒。   “王潞安,你还玩不玩啊?”左宽等烦了,在旁边喊了一声。   “玩啊,继续。”王潞安回头问,“喻繁,玩骰子吗?”   “不。”   “那你坐着,看我一人杀光八班这群傻子。”   “他妈的,”左宽说,“别以为你今天寿星我就不骂你……”   喻繁坐在沙发上看他们玩骰子。   不知道是哪个女生拿到了麦克风,声音很好听,拯救了他刚才被左宽摧残的耳朵。   如果唱的不是《父亲》就更好了。   喻繁听了两句就开始烦躁,下意识掏兜找烟,结果手刚碰上去就觉得不对。   他不信邪地挑开盖子——然后跟糖纸包装上的微笑小女孩对上视线。   妈的,拿错烟盒了。   喻繁扭头,想找王潞安拿烟。   王潞安腾地一下站起来:“章娴静喊9个6的时候你不开,老子喊4个3你开我??左宽你他妈暗恋章娴静你现在就跟她告白,别到酒桌上来恶心老子!”   左宽:“你他妈别胡说八道!我哪里暗恋她!她这种女的根本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章娴静:“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喻繁:“……”   他又把头扭回来了。   他挑出一根棒棒糖,掰开包装,面无表情地塞进嘴里。   牛奶味的,还行,一般,不难吃。   两个服务员推门而进,手里还拿着两个圆筒状的物品。灯光太暗,喻繁没看清是什么。   直到那两人分别走到了包厢两边,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   “砰!砰!”   礼花筒膨地炸开,声音比音响还轰动,里面的彩条亮片争先恐后的窜出来,飘落在整个包间。   两位服务员异口同声:“祝王潞安王先生生日快乐!寿与天齐!岁岁平安!福寿万年!!”   喻繁“咔”地一下,把糖咬碎了。   坐在他旁边的女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捂着耳朵往他肩上怼了一下。   女生回过神来,抬头看着他,怔怔地红着脸说:“抱歉……”   喻繁没什么表情地往另一边挪了一段:“没事。”   寿星本人也被吓到了:“我草!”   左宽:“怎么样?我特地让人安排的。”   王潞安:“傻逼吧你!”   喻繁觉得也是。   他含着糖果站起来,刚要走就被人叫住了。   王潞安仰着头问:“你去哪?”   “厕所。”   “哦,那正好,你出去接一下学霸呗。”王潞安摇摇手机,“他说他到ktv门口了。”   “……”   喻繁表情出现一丝愣怔:“他为什么会来?”   “啊?我邀请的啊。”王潞安说,“我本来还担心他不来呢。”   “……”   喻繁在心里念了一句不能骂寿星:“他不能自己进来?”   “那我不是怕他找不到路么,没准人家是第一次来ktv呢,你就去接一下呗。”   “不去,懒得伺候。”   王潞安哦一声:“那我让他找服务员带路吧。只是这里晚上忙,他等服务员估计都得等半天……”   两分钟后,喻繁臭着脸出现在ktv大门。   这家ktv走浮夸宫殿风,大门口站了一排当摆设的西装黑墨镜男,一动不动,扮相挺酷。   但大厅里的女生都在看门外的人,然后又挨在一起,笑着窃窃私语。   喻繁一眼就看到了陈景深。   陈景深穿了件简单的黑色卫衣,黑色工装裤包裹着他那双长腿,整个人像融在黑夜里。此刻正低着头在看手机。   喻繁棒棒糖的棍子扔了才走上前。   “怎么,在等轿子来抬?”   陈景深闻声一顿,回头看过来。   他眼珠漆黑,在昏暗的环境里发亮,像夜里平静的湖,很容易让人沉溺进去。   喻繁跟他对视两秒,撇开眼,烦躁地说:“走了,进去。”   他刚转过身,手臂忽然被抓住,又被带回了原来的位置。   “干什——”   陈景深抬起手,手指伸进他的头发里,喻繁直接失了声。   他下巴微仰,喻繁能看见他一截脖颈,和凸起的喉结。   陈景深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在他的头发里拨弄,指腹每每碰到他,喻繁整个脑袋都要麻一下。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陈景深摸狗时屈张的手指。   漫长的几秒钟过去,陈景深收回手,在他面前摊开,细长的手指上缠着几个彩条和亮片。   “怎么脏兮兮的。”陈景深说。 第26章   ktv包厢。喻繁冷着张脸地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屏幕上周杰伦的脸,心里还在复盘。   一定是因为喝了酒,反应慢,才没能赶在陈景深收回手之前把他先甩开。   王潞安包厢订得晚,只拿到中包厢。沙发上的人都挨在一起坐,还有五六个男生站着充当气氛组。   喻繁左边坐着的女生穿了短裙,避免不小心碰到,他只能往另一边靠一点。   不知第几次碰到身后的东西,喻繁忍无可忍的用手肘戳了戳旁边的人:“你带书包过来干什么?”   “刚去了一趟图书馆。”陈景深拿起书包,放在腿上单手抱着,“这样好点么?”   “……”   喻繁面无表情地单手拎起他的书包,放到了沙发后面的台子上。   然后继续坐直身盯周杰伦。   又输了一局骰子,王潞安骂骂咧咧地把酒一口饮尽,然后放下杯子转过身来:“学霸,欢迎欢迎。你喜欢唱什么歌?我去帮你点。”   “不用,”陈景深把刚从书包里拿出来的东西递给他,“生日快乐。”   “我草,还有礼物?谢谢学……这啥?”王潞安看着袋子里的东西,愣住了。   “题库。”陈景深靠在沙发上,“你做完之前那几本,可以接着这些往下做。”   喻繁:“……”   王潞安:“……谢谢您,我很喜欢。”   包厢门被推开,又进来一个女生。   看到拥挤的沙发,女生站在门口,一下有些局促。   王潞安立刻站起来指挥:“那边的兄弟,再往点歌台那边挪挪,再腾个位置给我好姐们。”   左宽拿着酒杯被挤得没脾气:“你到底请了多少人来啊?”   王潞安嘿嘿笑:“我这不是以为能拿到大包厢么?”   沙发上另一个女生下意识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喻繁正在低头玩手机,他们之间还有一点点小空隙。   灯光时不时从男生冷淡散漫的眉眼上扫过,看得她脸红心跳。   半晌,她忍不住小声说:“其实你可以再坐过来一点,这还有位置的。”   喻繁摇头:“不用,不……”   “学霸,你还能往喻繁那坐坐吗?”王潞安在那头问。   “嗯。”   随着沉沉一声,喻繁感觉到陈景深往他这靠了一点。   他忽然没了声,女生愣愣:“嗯?”   喻繁捏了一下手机,硬邦邦地把话说完:“不挤。”   他想挪一挪腿,又实在没地方挪。只能僵硬地跟陈景深贴在一起。   “来,学霸,我得敬你一杯,感谢你这几天对我的谆谆教诲和不离不弃——”王潞安说完顿了一下,“对了,学霸你能喝酒吗?要不我给你倒杯西瓜汁。”   “能。”   不想扫寿星的兴,陈景深随便从桌上拿了杯没人喝过的酒杯,跟他很轻地碰了一下,仰头饮尽。   “嘶。”章娴静撑着下巴在远处看,忍不住低声说,“陈景深喝个酒怎么都这么帅?”   左宽耳尖,听见了:“哪里帅了??”   “脖子和喉结——说了你也不懂,别问。”   “……”妈的。   王潞安也没想到他会一口闷了,忍不住瞪大眼去搭他肩:“可以啊学霸,喝了这杯酒,我们就是真正的好兄弟了。以后在学校我罩你,出什么事儿尽管找我和喻繁——”   “别扯我。”另一位当事人冷冷开口。   “你在听啊?我以为你专心玩手机呢。”   喻繁头也不抬:“隔壁包厢都能听见你声音。”   “王潞安,你还玩不玩?”另一头,拿着骰蛊等了半天的左宽拧着眉催他。   刚才一块玩的几个男生已经休战,章娴静正捧着麦克风在等她的歌,现在只剩他俩在决战紫禁之巅。   王潞安:“玩玩玩,我今晚必把你喝趴下!来!”   “等会,”左宽顿了下,“两个人摇没意思,再叫几个来。”   “没人了啊。”   “那边不是还有几个男的?随便抓个。”左宽朝点歌机那边扬了扬下巴。   “算了吧,这边也坐不下人了。”   “找个不玩骰子的换个位置不就行了?”   左宽说完,视线直直飘到陈景深那儿。   “学霸,”他笑了一下,说,“你玩骰子吗?不玩的话跟我朋友换个位置?这样方便点。”   王潞安想想也行,这边都是学校里比较混的那些人,陈景深坐这儿不一定自在。   “那学霸,要不你……”王潞安一回头就哑了。   只见陈景深伸手,从桌上勾了一个没人用的骰蛊,捏在手上掂了一下,抬眼淡淡道:“玩。怎么玩?”   “学霸,你别跟他们玩。他们都是老手,你玩不过的。”章娴静劝道。   “哎,你别打击学霸的游戏热情。”左宽眼珠子一转,想到什么,道,“要不这样,我这有副大冒险纸牌,你要是输了,可以在喝酒和大冒险里选一个,怎么样?”   一副牌被扔在桌上。   陈景深一眼没看,点头:“行。”   喻繁正在和游戏里最坚挺的另一只蛇激战,忽然听见旁边传来“啪”地一声,他手随着一晃,给人吃了。   他不爽地抬头,就见左宽把骰蛊砸在桌上,嚣张地咧着嘴,正看着他这边:“哈哈哈哈!豹子!给老子喝!!”   喻繁拧眉,刚要问你特么跟谁横呢。   就见他身边的人抬手,从桌上拿起一杯倒满的酒。   王潞安看不下去了:“学霸,你还能喝吗?要不选大冒险吧?这副牌我以前玩过,没多社死,真的,最差也就是让你混进隔壁包厢点首青藏高原唱完并谢幕——没什么大不了的。”   章娴静:“……”   “没事。”昏暗灯光下,陈景深脸色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很正常。   如果不是在喝酒过程中摇摇晃晃地撞了他肩膀三次,喻繁都看不出来这人有什么问题。   “可以,够干脆。”左宽说,“继续么?”   王潞安立刻道:“我不玩儿了。”   陈景深:“我继续。”   王潞安:“……”   局面莫名其妙就变成了陈景深和左宽的二人赛。   喻繁放下手机,不动声色地看陈景深摇骰。   陈景深手指拢着骰蛊,散漫地摇了几下,然后轻轻提起来。   好家伙,五颗骰子各长各的,没一个重复。   喻繁瞬间了然,陈景深这运气,输一晚上也不奇怪——   陈景深张口就叫:“五个4。”   喻繁:“?”   你他妈有4吗?   喻繁还没回过神来,陈景深已经拿起酒杯喝了。   下一局,陈景深摇了一手豹子6。   喻繁心想好,这一手你跟就给我叫,使劲儿往上叫——   左宽:“六个6。”   陈景深:“开。”   喻繁:“???”   几局之后,喻繁看明白了。   陈景深不是运气不好,他就是纯笨比,不会玩。   不过……他们之前在酒桌上遇到不会玩的,要么不玩,要么就放水。   但他看陈景深一杯一杯地接着喝,没停过。   察觉到身边人的视线,陈景深拎起骰蛊看了一眼,随便道:“四个1。”   “开!”左宽激动道,“我一个没有!喝!”   陈景深拿起酒杯喝光,然后低下头,很轻地咳了两声。   左宽:“继续?”   “嗯。”   陈景深刚晃了一下骰子,骰蛊一下被人抢走。   紧接着,他感觉到身边的人挪了挪位置,朝他这边靠过来。   “啪”地一声。   喻繁半倾着身子,把骰蛊盖在酒桌上。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左宽:“喜欢玩是吧?我跟你玩。”   左宽道:“别,我就想和学霸玩。”   “你怂了直说。”章娴静翘着二郎腿道,“我看你就是不敢跟喻繁摇。”   “放屁!”左宽拧眉,“我眼看着都要把你们学霸喝趴了,突然换一个人还有什么意思?”   喻繁点头:“那就都特么别玩……”   “我喝。”陈景深忽然说。   大家转过头看他。   “他输了我喝。”陈景深淡淡道,“这样行吧?”   “来!”左宽一撸袖子,从沙发上起身,“我今天非特么要灌倒你们七班一个人——”   十分钟后。   左宽捂着胃,直想吐。   喻繁掀开骰蛊,露出里面的点数。   “好嘞!”王潞安乐开了花,连忙给左宽满上酒,“恭喜客官再来一杯!”   这十分钟里,喻繁一局没输过。   左宽酒桌游戏其实很菜,手上什么点数几乎都写在脸上,也就只有陈景深这种菜鸟才会被他灌成这样。   左宽喝酒的功夫,喻繁忍不住往菜鸟那边看了一眼。   然后发现菜鸟也一直在看他。   陈景深后靠着沙发,五官隐没在昏暗中,酗了酒的眼睛很黑很沉,涣散地盯着同一处。   他只看着,但不说话。喻繁有些怀疑他是酒劲上了头。   砰地一声,左宽把空酒杯放桌上,一抹嘴道:“来!继续!”   喻繁回神,扭过头继续摇筛。   王潞安不想看这种血腥的斗争,这会儿已经去唱歌了。   章娴静顺利地坐到了陈景深身边。   趁身边几个男生都在专注看摇筛,她朝旁边靠了靠,掐着嗓子温柔道:“学霸,你如果真难受的话,要不我们俩先走——”   话没说完,陈景深已经不动声色地跟她拉开距离,飞快又冷淡地说:“谢谢,不用。”   左宽看了一眼自己的点数,猖狂一笑,盖上便喊:“六个1!”   喻繁打开骰蛊看了一眼。他这局摇的很烂,顺子,算0点。   但看左宽这脸色,不用猜都知道他摇了个豹子1。   他如果开,必输。他如果往上喊,左宽八成开他,也输。   喻繁赌了一把:“跟一个。”   果然,左宽想也没想:“开!”   输了一局,无伤大雅。喻繁拿起桌上的酒就准备喝。   酒刚要入口,手腕被人抓住。   陈景深坐起来,低声道:“我喝。”   左宽输傻了,这才回过神来:“哎,对啊。不是说好了你输了学霸喝么?别耍赖——对了学霸,代酒要喝两杯,你这代摇……怎么也得两杯吧?”   陈景深说:“行。”   陈景深拿酒杯的过程中撞了喻繁四五下,眼见就要碰到杯子,就被人扯住了衣服。   “不喝,选冒险牌。”喻繁抓着他的衣袖,“你这德行还能喝?给我去冒险。”   陈景深:“……”   左宽:“?”   左宽:“还能这样——”   “当然可以,我们事先不就说好了?”王潞安连歌都不唱了,回来利索地拆开牌,摊开摆在桌上,“学霸,来来来,你选一张吧。”   陈景深沉默了好几秒,才伸手去碰桌上的牌。   一挑一掀,离他最近的牌被翻过来,上面画着一个噘着嘴的小人偶,下方一行小字——   「跟你身边的人热吻。」   包厢瞬间安静得像胡庞在现场一样。   我,草!   下一秒,在场几乎所有人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陈景深——和他身边的章娴静。   左宽面如死灰,不知道自己坚持这么久的意义是什么。   章娴静心道沃日天助我也这下都热吻了学霸没道理不帮助我度过期中考了吧然后再顺理成章的谈一下恋爱也不是不可能啊啊啊!!!   喻繁心想——   他特么没来得及想。   只见众目睽睽之下,陈景深松开手指,把那张卡牌稳妥地放到酒桌上。   他往后一靠,喉结很轻地滚了一下。   然后沉甸甸地、无声地偏过头,看向自己身边的——   喻繁:“?”   你再看老子试试??? 第27章   感觉到身边人的目光,喻繁转头想把陈景深的脑袋掰回去,结果一下又撞进陈景深的眼睛里。   刚才为了跟左宽玩骰子,喻繁往那边倾了点身。后面包厢又来了人,沙发空间一挤再挤。   喻繁后知后觉,他跟陈景深靠得太近了。   近到他能在烟味弥漫的包厢里闻到陈景深的味道。薄荷香挟裹着酒味,混合成一种独特的、冰凉的清冽气息。   陈景深呼吸微沉,眸光带了星点酒意。   一瞬间,喻繁忽然想不起来自己要骂什么了。   包厢里已经有人偷偷举起手机,歌也没人唱了,沙发另一端的人全都探着脑袋朝他们这边看。   陈景深动了之后,他们的脑袋也跟着动——   然后他们看到了垮着一张杀人脸的喻繁。   “…………?”   众人瞬间反应过来!   对啊!旁边的人,又没规定是同性还是异性。   只是亲同性的话好像就没那么有看头……个屁!!   举着手机的那几个人瞬间把手机抬得更高了!   旁边的人窃窃私语:“真,真热吻吗?”   “反正卡上是这么写的……”   “那陈景深要亲谁?”   “废话,当然是亲喻繁,总比亲女生好吧?”   “喻繁能答应吗?”   “那不是喻繁自己先叫学霸去冒险的?”   “……”有点儿道理。   王潞安看了一眼扭过身子在偷偷补唇膏的章娴静,又转头去看一动不动满脸杀气的喻繁,忍不住在心里为陈景深捏了一把汗。   “草。”左宽皱眉,“这特么什么鬼牌?我以前怎么没见过这张?”   “这种冒险牌不是挺正常的?”章娴静收起唇膏,“好了,来吧!抽都抽到了,我们班的人肯定愿赌服输!不就是三分钟热吻吗?没在怕的。”   左宽:“……”   王潞安本来想耍赖,结果章娴静转头就把话放出去了。   于是他只能尽量圆场:“热吻也太过了,算了吧,随便亲一下意思意思得了——左宽,你没意见吧?”   这是学霸和左宽之间的游戏,只要左宽答应就行,其他人无所谓。   “没意见!”左宽暴躁地飞快应了一句。   虽然陈景深正看着喻繁,但万一他中途改变主意,又想亲章娴静了呢?   好,现在就看学霸要贞操还是要命。   “行。”王潞安看向陈景深,“那学霸……你亲谁?”   喻繁被这一声问回了神,他抱着手臂,冷漠地把脑袋扭到另一侧。   脸色又冷又硬,浑身上下写满抗拒。   另一边。章娴静把唇膏扔进包包里,挑着好看的嘴唇,故作羞涩地戳了一下陈景深的肩膀,用很小的声音在他耳边狮子大开口:“学霸,我配合你一下?只要你愿意包揽我这个学期的作业和考试……”   陈景深没打算跟她“交易”。   他收起目光,很沉地吐了一口气,想问四杯酒能不能把这事揭过,就感觉身前猛地掠过一阵风——   一只手臂粗暴地横在他面前。   白色卫衣宽松,坐久了衣袖有些发皱,完美的表达了主人的不爽与别扭。   陈景深很难得地微微一怔,他盯着衣服布料愣了两秒,才抬眼偏头看过去。   喻繁目视前方,脸比刚才还臭,冷冷地吐出一个字:“亲。”   周围人也都愣了一下。   左宽最先回过神来,立刻发起抗议:“亲手也算?还特么隔着衣服??”   “怎么不算?”王潞安接得很快,“我刚才是不是说了,随便亲一下,随便!那不是亲哪都行?你自己说的没意见。”   左宽:“谁知道你们这么能混?!”   喻繁皱了下眉,刚想说你少得寸进尺,手腕上传来的温热与禁锢感却瞬间让他闭了嘴。   他下意识抽了下手,没抽回来,于是转眼瞥去。   陈景深握着他的手腕,不动声色地用了力,把他的手掌往上抬。   喻繁被动地曲起手,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手指已经抵在了陈景深的脸上。   他甚至能感觉到陈景深的呼吸,很沉地喷在他的指缝中——   半秒后。陈景深半垂着眼,在他手心上吻了一下。   喻繁过电似的僵住。   被碰到的地方像起了火,顺着血管蜿蜒向上,一路烧到耳朵。   周围又安静下来,连音响里的歌都被人按了暂停。   王潞安和左宽刚打到“你们七班的人玩不起”和“你们八班的人真小气”,见状两人一块儿停了。   章娴静瞪着一双狐狸眼,本想怒斥喻繁抢生意,抬头却发现,昏暗灯光下,陈景深垂下的眼神比平时柔和许多。   搭在他脸上的那只手微微蜷着,似乎也没平时那么张牙舞爪。   陈景深道:“可以了么?”   王潞安和左宽还处于震惊之中,看向陈景深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敬佩。   陈景深刚才亲的那是手心吗?   那特么是老虎肉垫!   左宽喃喃:“……可以了。”   “学霸。”王潞安真情实感地朝他竖起大拇指,“你是这个。”   陈景深没理他们,握着那只手腕放下来,松了力气,低声沙哑地朝旁边人说了一句:“谢谢。”   喻繁陡然回神,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咬牙切齿地小声问:“我他妈……让你亲手了?”   “那亲哪里?”   喻繁抱着把自己的衣袖捆成团塞进陈景深嘴里的想法转过头,视线扫到陈景深鼻尖以下的位置又生生顿住。   草……   “哎,酒上来了,”有个男生站在酒桌边吆喝,“还有人玩骰子没?再来两个,我们搞局热闹的。”   “我。”   那人回头看到喻繁,想起他刚才干翻左宽的场面,忍不住干笑:“繁哥,刚玩这么久了不累?要不你休息会儿……”   “不累。”喻繁倏地起身,从隔壁挪了个单独的皮凳子坐下,抬眼看向对面的人,“左宽,过来继续。”   刚要躺下休息的左宽:“……”   “你,王潞安,还有你们班学霸,三个人轮流搞我,是不是玩不起?”他忍不住问。   “你们八班今晚来了几个?”喻繁把骰蛊往酒桌上一扣,“全抬上来。”   ……   喻繁把八班几个人喝倒,用时没超过半小时。   “不行了不行了。”他们班那个体育生摆了摆手,“我他妈真喝不下了,我也抽冒险牌行不行?”   喻繁大度点头:“可以。”   坐在体育生旁边的左宽一个激灵,腾地起身:“王潞安,换个位置。”   “不换。”王潞安笑他,“顶多就是亲个手心,有什么大不了……”   喻繁捏起一颗骰子直接扔了过去,被王潞安嘻嘻哈哈地接住。   那体育生运气比陈景深好点,抽到了去隔壁包厢唱青藏高原的冒险牌。   一帮男生瞬间沸腾,全都起身簇拥着他往隔壁赶,包厢一下就空了大半。   喻繁对这些没兴趣,留在包厢没动。   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两口,第三口的时候,才终于不情不愿地回头看。   陈景深安静地坐着,在他回头的那一刻,似有所感地抬了一下眼皮。   喻繁发现,陈景深似乎坐得有些歪。   不只是身子歪,脑袋也没什么力气的偏向一边,明显是一副醉意上头的姿态。几秒之后,那脑袋又往下垂了一点,再过一会儿估计能直接躺到章娴静的肩上。   章娴静微笑坐着,看来已经做好接人的准备。   挺好。喻繁懒懒地收回目光。   陈景深又往下滑了毫厘,章娴静绷着肩,心说这还得等多久啊,干脆直接把他脑袋摁下来得了。   她手指刚动了动,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抓住陈景深的衣领,把人又端端正正立了回去。   喻繁面无表情地抓着他,心想不能喝非要装什么逼?   没想到陈景深抬眸看了他一眼,再低下头,抬手捏了一下他的衣角。   “喻繁。”陈景深哑声淡淡道,“我不舒服。”   ……   在隔壁包厢撒完疯,一众男生边道歉边笑着退出隔壁的包间。   “草,我这辈子不会来这家ktv了!”体育生羞愤得脖子都红了。   众人转身正要回去,他们包厢门突然开了。喻繁一手提着人,另一手拎着书包从里面出来。   王潞安震惊地看着他,一下想不起来上次见喻繁背书包是什么时候了。   “他不行了,我先把他送走。”见着他,喻繁淡淡道。   “行。”王潞安说,“扶得动吗?”   “可以。”   说是这么说,王潞安还是站在门口目送了他们一阵。   然后他发现学霸虽然醉了,但步子扎实,走得很稳。   王潞安放心地扭头回包厢。   -   九点过后,夜场高峰期。   别人都是精致打扮,闪亮入场。喻繁这个时间扶着个已经喝醉了的往外走,嫌丢人地板起脸。   “想不想吐?”   陈景深沉默了一会,斟酌道:“有一点。”   “咽回去。”   “好。”   说是这么说,喻繁最后还是拐道把人拎去了厕所。   他在外面等了一会儿,陈景深就出来了。不知道吐没吐,反正脸上沾了水,应该是洗了把脸。   他看了一眼外面拥挤的车辆,问:“你家地址。”   陈景深:“我不回家。”   喻繁点头:“那你想睡哪条街?”   陈景深额前的头发湿了,并拢在一起。   他说:“我跟家里人说出来补课,现在没到时间,不敢回去。”   “……”   五分钟后,两人进了附近一家7-11便利店。   开在ktv旁边的便利店没什么客人,这时候进来的大多是买烟的。   喻繁给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连人带书包地安置好。   “你补课到几点?”   陈景深看了一眼挂钟:“十一点。”   “……”喻繁没耐心地皱了下眉。   陈景深改口:“但是十点就能走,我家离得远,一个小时正好。”   “远你还过来?”喻繁道,“还喝这么多酒?你会玩骰子吗就跟左宽喝酒?”   陈景深敛了下眼:“他让我换位置。”   “……”   “我不想换。”   “……”   喻繁绷起眼皮,转身走了。   “去哪?”陈景深问。   “抽烟。”   喻繁走到门口,才想起自己烟盒里没烟。   他转身走向柜台,刚要掏钱,余光瞥到被摆在桌边贩卖的蜂蜜。   属实会做生意。   “给我拿一包……”喻繁顿了顿,“蜂蜜。”   售货员一愣:“抱歉,我们这的蜂蜜只有罐装的。”   “知道,”喻繁烦躁地皱眉,拿出钱放在柜台上,含糊道,“你们这……有没有温水和杯子。”   喻繁回去时,陈景深已经靠在窗边闭上了眼。   陈景深眼皮下有些红,应该是喝酒喝的,肩膀松弛地垮了一点儿,整个人少见的疲懒。   今天王潞安过生日,特地买了几瓶洋的。那种酒刚喝的时候没什么,但后劲大,上一次王潞安喝完后,第二天直接请假在家里睡了一天。   喻繁傻逼似的捧着个塑料杯子,抬手碰了碰他的肩:“陈景深。”   没得到回应。   外面堵满了车,车尾的红光扫进便利店里来,喻繁一下分不清陈景深脸上的红色是酒后效应还是灯光反射。   怎么没反应,不会喝出事吧?   他这德行回家真能不被发现?   要不然还是扛医院去?   喻繁犹豫不决,手也不自觉往上挪,手背在陈景深脸上探了探。   还好,温的,人还在……   陈景深倏地抬起眼来看他,乌沉沉眼睛被酒意熏染,显得有些轻慢。   喻繁被他看得一怔,半晌才找回声音:“难受么?要不要去医院?”   陈景深没吭声。   喻繁皱眉:“说话……”   陈景深垂着眼,偏了偏脸,带了点力气往他手背上贴了一下。   没来得及收回的手一僵,喻繁神经瞬间紧绷。   “还好。”   几分钟没说话,陈景深的嗓音低沉又哑,“给我贴一会儿,就不难受了。” 第28章   喻繁想把手收回来,又觉得这样陈景深得栽到地上。   所以他只能一手抵着人,一手捏着水杯。   塑料水杯被他捏的悉索作响,里面的液体无助地左右晃动。   直到新的客人走进便利店,诧异又疑惑地打量过来时,喻繁才后知后觉地骂了自己一句傻逼。   喻繁手撑着陈景深的脸,在他旁边坐下,然后拿起书包放到桌上。   “起来。”他晃了晃手里的人,指着书包,“睡这。”   陈景深眼皮半抬,说好。   陈景深趴下去之前,衣领又被人轻扯了一下。   喻繁声音不爽:“这个,喝了再睡。”   陈景深接过杯子。   和之前那杯糖盐水一样,这次的蜂蜜水甜得发腻。   不论以前还是现在,喻繁总是喜欢把东西给得很满。   强忍着把蜂蜜水喝完,陈景深手肘搭在书包上,安静地侧躺着。   他眼皮轻垂,醉眼朦胧地盯着喻繁脸颊上的痣。   喻繁随便开了个手机游戏想打发时间。几秒后,他冷冷道:“把你脑袋转过去睡。”   陈景深说:“怕你走了。”   “……”懒得跟醉鬼废话,喻繁点开贪吃蛇,“要走早走了。”   陈景深沉默两秒,像是在思索。   思索完了觉得是这个理,于是他闭了闭眼,保持着原先的姿势睡了过去。   一局游戏结束,喻繁盯着评分界面,右手松开又握起,指头在之前被嘴唇碰过的地方用力地压了一下,留下一个不太明显的月牙痕。   他往旁边看了一眼。   陈景深脸上的红色已经褪去,前额湿了的头发凌乱地散着,手指曲起搭在书包边缘,弓起的肩背随着呼吸平稳起伏。   他身子长,睡在便利店桌椅间略显狼狈。   每次上午第二节 课后的大课间,全班学生都趴课桌上抓紧时间补眠,只有陈景深平稳坐着,手里偶尔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笔。最放松的时候也只是支起手臂抵一下太阳穴。   这样的人现在却蜷在便利店里,趴在书包上睡觉。   手机嗡嗡振了几下,把喻繁震回了神。   【王潞安:学霸怎么样了?我靠,我刚刚看了一眼,他喝的好几杯都是洋的,灯太暗了我当时也没看清。】   【-:还行。】   【-:应该。】   【王潞安:……你别吓我。】   【王潞安:你怎么还没回来?还没送到吗?左宽这几个逼趁你不在,联合他们班那几个人灌我,速速回来救驾!】   旁边人动了动,可能是觉得睡不舒服,手臂很轻地挪了一下。   喻繁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两秒,敲字。   【-:不回去了。】   【-:你自求多福。】   陈景深躺了十来分钟就醒了。   他先是扫了身边一眼,像是确定人还在不在。然后缓慢地坐直身,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领,伸手打开了枕了许久的书包。   听见动静,喻繁头也没抬:“不难受了?”   “还有一点。”陈景深说完,低低地咳了一声。   “……”   怎么还有越睡越娇弱的?   喻繁硬邦邦地说:“那继续睡。”   “不睡了。”陈景深说,“再睡来不及。”   怎么会来不及,不是还剩大半个小时?   喻繁特地扫了眼挂钟,莫名其妙地转头,正好看到陈景深从书包里抽出一张数学卷子。   喻繁蹙眉:“你干什么?”   “今天的作业。”   “……”   落地窗外人来人往,夜场附近的人们穿着鲜艳,经过时都忍不住诧异地往卷子上看。   喻繁跟八班那个体育生一样,这辈子也不想来这家ktv了。   他正考虑要不要坐去其他位置,陈景深忽地停下笔,抬手揉了下眼睛。   便利店角落的灯光有些暗,陈景深懒散坐着,草稿纸上的字比平时要潦草得多。   如果陈景深今晚没过来,那他应该早就把这些简单的作业做完了,此刻或许坐在有台灯的书桌上,做那些看一眼都让人头晕的竞赛题。   所以为什么要来?   “陈景深。”喻繁懒懒开口。   “嗯。”   “我现在和初一的时候不一样吧?”   陈景深手指一顿,偏过头来看他。   视线交汇,喻繁没什么表情,继续道。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特殊癖好,会喜……注意一个连跳远都跳不好的人。但现在,不管是性格长相还是其他什么,我都和那时候差得挺远的。”   陈景深沉默地看着他,似乎随着他的话在沉思。   “我现在挺差劲的,以后也只会更差劲。记得开学在奶茶店那一回么?我实话说吧,你看了我一眼,我就想揍你。”   “我不是你当时喜欢的那个人,你能明白吗?”   旁边人还是没声音。   喻繁觉得应该是自己的话起作用了,正常人听到这种话,估计都挺后怕的。   换作他是陈景深,这会儿应该已经拿起书包走人,顺便打电话联系老师换座位甚至换班级了。   喻繁蜷了下手指,不知怎么的,突然有点想抽烟。   他刚想起身去柜台买。   “当时校门口这么多人在看你狱隰,”陈景深淡淡道,“你怎么只想揍我?”   “……”   这什么奇怪的关注点?   “可能因为你长得最欠揍吧。”喻繁面无表情地说。   陈景深偏开脸,转了一下笔。   有那么一瞬间,喻繁仿佛看到他嘴角向上扯了一下。   ?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陈景深已经重新回过头来。   “你上过五楼么?”他突然问。   喻繁愣了一下:“什……”   “从一班门口外的栏杆往下看,能看到三楼的厕所门口。”陈景深说,“你经常在那抽烟。”   “……”   “我不喜欢演讲。但是高一第一次升旗,你站在上面,拿着白纸编了一份检讨书,编的时候笑了三次。”   “……”你那写作水平,确实也不配喜欢演讲。   “后来老师每次找我,我都答应了。”   “……”   “高一下学期,你和其他班的人打篮球,我站在教室外看完了整场。你赢了之后,因为有人打脏球把王潞安的脚弄伤了,你把人约去了厕所又打了一场。”   “……??”   陈景深淡淡道:“你不差劲。到了高中,我还是喜欢——”   他话没说完,嘴巴就被人捂住了。   喻繁皮肤肉眼可见地开始泛红,从耳根一阵阵延伸到脸颊,他皱眉瞪眼:“你特么……别说了。”   窗外看进来的人更多了,喻繁心跳得比打架时还快,肩膀快速地起伏了几下,手稍稍松开。   陈景深嘴唇刚动了动,喻繁反手又给他捂上。   这次捂得太急,他手心跟陈景深的嘴唇堪堪碰上。刚才在包间被人牵着手低吻的画面一闪而过,他立刻过电似的撤下手。   “你再敢往下说。”喻繁呼吸微颤,脱口道,“我这辈子不跟你说话了。”   喻繁说完之后蒙了一下。   我在说个屁?   这不是小学生才会用的话术?   他冷漠地红着脸,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补救:“我意思是我会把你揍得说不出话。”   陈景深没吭声。   喻繁:“点头。”   陈景深捻了一下手里的笔,沉默地颔首。   喻繁盯着他,确定陈景深没再说话之后,用力点了点桌上那张卷子:“闭嘴,写。”   之后的半小时,喻繁就像缩在壳里的蜗牛,没再抬过一次头。   他贪吃蛇从来没玩得这么烂过。   屏幕里的蛇被他带得左拐右绕,走哪都能撞上别的大蛇,不到两分钟就滚蛋出局。   好不容易熬到陈景深的补课结束时间,他有些暴躁地关了游戏。   “收东西。”他道,“走。”   陈景深看了他一眼,在纸上写出一行字,再把草稿纸挪到他面前。   -我能说话了么?   都很幼稚。   喻繁双手抄兜:“不能。”   喻繁把人和书包一起扔进了出租车。   关车门前,他忍了一下,还是重新俯身冷冷叮嘱道:“司机,他喝醉了,开慢点。”   -   车窗外的风景走马灯似的飞速后退。   出租车一路驶到南城房价最夸张的高档豪宅小区。   到了目的地,司机忍不住往里打量了一眼。这块地区寸土寸金,里面每一户都是独门独院的别墅。   司机回头说:“小伙子,到了……”   身后的人坐得端正,眼底清明,哪有一点儿喝醉的样子。   陈景深淡淡瞥了眼计时器,在司机愣怔的视线中付钱下车:“谢谢。”   深夜十点,黑漆漆的豪华别墅被浓密的绿植映得没有一丝人气,像是许久无人居住。   黑色铁门像血盆大口缓缓推开。   陈景深刚关上门,花园右侧的狗窝立刻发出几声激动的:“汪汪汪——”   陈景深把书包随手扔在石椅上,走到狗窝把绳解了。   繁繁立刻扑到了他身上。   “汪汪呜——”   “小点声。”陈景深很轻地拍了他两下,“坐着。”   “汪!”   陈景深一边手搭在狗脑袋上,另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开机。   手机屏幕瞬间跳出三十多条消息——   【妈:你怎么还不回家?】   【妈:你在哪?】   【妈:阿姨给你留了晚饭在冰箱。】   【妈:你到家了吗?我没有在监控里看见你。】   【妈:我查看了这几天的监控,你最近放学回来得都比以前晚。】   ……   陈景深冷淡地屈起手指,把短信提示一条一条关闭。   他没开灯,花园漆黑一片。他沉默地坐在黑暗中,任由繁繁怎么蹭他都没再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他重新拿出手机,点开才下载不久的软件,给置顶的好友发消息。   【s:我到家了。】   “-”的昵称瞬间消失,变成了“正在输入中……”。   两分钟后,还是“正在输入中”。   陈景深揉着繁繁的被毛,动作有点敷衍,繁繁立刻不满地“呜呜”直叫。   五分钟后,“正在输入中”消失,一个冰冷的字从对话框那头吐了出来——   【-:滚。】   陈景深盯了这个字几秒,忽然低下头,很淡地扬了一下嘴角。 第29章   周一上学,高二七班的教室里死气沉沉。   刚过了一个周末,早到的人要么埋头抄周末作业,要么趴在桌上补眠。   陈景深到教室的时候班里还没多少人。   他看了一眼身边空荡荡的座位,把书包随意挂在椅后。   隔壁桌的王潞安书包在座位上,人没在。陈景深去教室后面打了水回来,正好看到他打着哈欠地走进教室。   见到陈景深,王潞安忍不住摸了摸脑袋,在对方转身的时候叫住他。   “学霸,那什么……访琴让你去她办公室一趟。”   陈景深把水杯放桌上:“好。”   “是周末的事,她知道咱们去ktv了。”王潞安表情烦躁,“有个人手欠,拍了照片发在一个学校小群里,里面四十多号人,还以为传不出去,没想到这会儿照片就已经在访琴手里了。”   见他沉默,王潞安立刻拍拍他的肩,“不过你放心,不严重!就,顶多骂两句……”   时间还早,办公室里没几个老师在。   “报告。”   庄访琴看了门口一眼,把手里的面包放到一边:“进。”   陈景深一如既往地穿着规整,身姿笔挺。   她很难把他跟照片上那个在烟雾里面不改色喝酒的人联系在一起。   “这次叫你过来是因为什么事,王潞安应该已经跟你说了吧?”   陈景深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我是不反对你们在课余时间适当的进行一些娱乐活动的,但你们还是高中生,抽烟喝酒不是你们应该做的事,明白吗?”   “嗯。”   庄访琴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和喻繁做同桌,感觉怎么样?”   陈景深垂着的眼皮向上抬了一点:“很好。”   庄访琴其实一直没想通陈景深为什么要跟喻繁做同桌。   一开始她以为陈景深是图清净,毕竟喻繁一天八节课里能睡七节,自己混自己的绝不给别人带来困扰。   但她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似乎不是这样。   “你妈妈跟我沟通过,”庄访琴委婉道,“她希望我能给你安排一个比较合适的座位。”   或许是之前的班主任向陈景深家长透露过什么,对方打电话过来时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要求。   陈景深皱了下眉,眼底的厌恶一闪而过。   他刚要说什么——   “不过在我这,除非是近视眼或者其他身体上的特殊情况,否则家长没有随意更换学生座位的权利。”庄访琴道,“我安排位置只看两点,一个是这个安排对两个学生是否有益处,另一个是学生自己的意愿。当然,后者比例要少得多。”   “说实话,就目前来看,把你们放在一起的效果不算好。但我还是想观察一段时间再考虑要不要调换座位,所以我延到了期中考试之后。”她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他们在ktv的照片,“至少在那之前,不要再发生这种事了,好吧?”   陈景深还是那副冷淡的表情,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好。”   庄访琴叹了声气:“行了,回去吧。”   陈景深扭头离开。就在他即将要走出办公室门口时,庄访琴还是没忍住出声叫住他:“等等。”   少年回过头来,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   “喻繁这人,看起来挺凶,做的事也吓人。但他本性不坏。”庄访琴说,“如果可以,老师希望你能在不影响自己的前提下,尽量帮帮他。”   陈景深离开后,庄访琴拿起面包往嘴里塞,低头准备继续修改教案。   坐在前面听了半天的八班班主任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探出头来说。   “庄老师,我知道你初衷是好的,但你真觉得喻繁那样的学生还有救吗?”   庄访琴笑了一下,没说话。   庄访琴拿起手机,刚要摁灭,余光又瞥到照片里,坐在陈景深身边的男生。   照片里的喻繁看似懒散的在玩手机,实际上眼睛一直盯着陈景深看,拧着眉,带着一点怒其不争的烦躁。再下一张照片,骰蛊就已经到了他的手里。   窗户半开,春风拂面。   庄访琴放下手机,忽然想起一些往事。   庄访琴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什么样的学生没见过。但她可以很笃定地说,喻繁是有史以来最让她头疼的一个。   高一刚开学的时候,他们班教室外经常一批批的来人,这些人目标都只有一个——喻繁。   一部分人是因为听说七班来了个特别帅的新生,专程过来看的。   另一部分人则是听说七班来了个在初中就特别拽的新生,专程来给下马威的。   后者大多都是那些高二高三,喜欢自称“年级老大”、“学校老大”的男生。   起初他们只是威胁,幼稚的警告一句“以后小心点”,“别这么拽”,“以后我们叫你干嘛就干嘛”。   换做是别的学生,认怂点头答应,基本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但喻繁不是。   喻繁应对这些人永远只有一句:“傻逼。”   喻繁起初没朋友,总是一个人跟几个高年级的打,每天上课都是鼻青脸肿的。当然,以多欺少的那帮人也落不着什么好,伤得永远比喻繁还惨。   庄访琴不知阻止了多少次,她调取监控,让学校劝退或处分高年级的男生,同时频频跟喻繁沟通。   喻繁面对她时只是沉默。   终于,在她第四次接到学校给喻繁的处分通知后,她决定去喻繁家里做一次家访。   那天是周六,因为决定得临时,她事先没有通知喻繁,打了家长电话也没有人接。虽然不知道人在不在家,但她还是打算去碰碰运气。   庄访琴至今都还记得那一天。   她按着通讯地址找到喻繁的家。   那扇破旧的木门外围了很多街坊邻居,低声焦急地窃窃私语;门内碰撞声阵阵,伴随着激烈地、粗俗不堪的谩骂。   庄访琴终于知道喻繁为什么总是能打赢别人了。   街坊叫来的警察破门而入。她看到屋内一片狼藉,喻繁拿着一根被折断的扫把,跟一个体型比他大一倍的男人殊死搏斗,满脸鲜血。   庄访琴无视掉喻繁所有的拒绝,陪着他去了警局,陪他走完所有流程,把他带去医院,然后联系了当地的居委会和妇联。   她打电话时,喻繁就坐在医院的长椅上。他黑漆漆的眼珠子露在绷带外,紧紧盯着她,说:“庄老师,以后不要再来了。”   “要我说,喻繁这学生啊,能不犯事,顺顺利利高中毕业就很好了……庄老师?”   庄访琴回神,抬起头看向对方。   下一秒,她笑着点点头,说:“是啊……能顺顺利利就好了。”   -   陈景深回教室的时候,他同桌已经在桌上趴着了。   男生一手按在脖颈,一手垂在桌子前面,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区别。   陈景深扫了一眼他的后脑勺,坐下抽出英语课本准备早读。   王潞安一早就接到命令,见他回来,凑过脑袋问:“学霸,访琴叫你去干嘛了?骂你没?没说要处罚什么的吧?”   垂在课桌前的那双手很轻微地蜷了一下食指。   陈景深装作没看见。他翻书的动作一顿,嘴角轻轻往下绷了绷。   “我草,学霸你这什么表情?别吓我。”王潞安说,“访琴骂你了?”   陈景深抿唇,没说话。   前桌的章娴静扭过头来:“废话,肯定骂啦。”   “但访琴没怎么骂我啊!”   “那老师对你的要求和对学霸的要求能一样么?你只要不违法乱纪,访琴都懒得骂你!”   “……”   章娴静想到什么,好奇地问:“学霸,这是不是你第一次被老师批评?”   陈景深:“嗯。”   章娴静摇头啧啧:“王潞安,你罪过大了。”   “……其实挨两句骂没关系,”王潞安问,“没说要罚你吧,学霸?”   身边躺着的人动了动耳尖。   陈景深沉默地捏着笔,几秒后扔出一句:“没事。”   好家伙。   这沉重的一声,直接让所有人脑补了一出访琴赤口白舌泼妇骂街,学霸不愿给同学压力默默承担隐忍不发的悲情大戏。   因为愧疚,王潞安早读时的声音都比平时大了几倍,把英语老师吓得不轻。   陈景深低着声,没什么力气地跟着读了一阵。旁边的人扭扭捏捏,终于从手臂上抬起头。   “喂。”他在桌底下用腿碰了碰陈景深:“你下课再去一趟办公室。”   陈景深停下声音,偏头看他。   喻繁盯着英语课本,懒洋洋地说:“就说是我逼你过去的,酒也是我强迫你喝的。”   陈景深说:“不。”   “……”   喻繁磨牙:“随你,反正被骂是你自己的事。”   “嗯。”   “……”   英语老师经过的时候,听见喻繁把英语课本捏的扎扎响。   她甩了甩卷发马尾,装作没看见似的扭头去了另一组的过道。   两分钟后,旁边又飘来一句咬牙切齿地:“到底骂你什么了?罚你没有?”   “没。”陈景深垂着眼,安静一会儿后才说,“老师找我,不是因为去ktv的事。”   “那是什么事?”   “你上课睡觉的事。”   喻繁茫然:“我上课睡觉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景深淡淡道:“我跟她申请换位置的时候答应过,会负责监督你的上课状态。”   “?”   “没做到,批评是应该的。”陈景深垂着眼说,“没关系,只是说了两句。”   “……”   “我没事。”   “……”   上午第三节 数学课。   庄访琴抱着教案走进教室,一如往常地朝后排某个位置瞄过去。   不负众望地看到一个趴着的脑袋。   她熟练从纸盒里挑出一只粉笔,单手捏成几半,抬手刚准备扔过去——   那个脑袋忽然动了。   平时十根粉笔都不一定能叫醒的人,此刻单手撑在桌上,闭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慢吞吞坐起身。   两秒后,喻繁艰难地抬起眼皮,一脸暴躁地跟她对上视线。   庄访琴:“……?” 第30章   喻繁靠在墙上,支着手肘,脑袋就倚在手掌里,眼睛要闭不闭。   他本来没那么困,但今天日头好,照得他身上暖洋洋的,这节又是数学课,庄访琴嘴里吐出一堆他听不懂的数字和公式,等于往他耳边放了首摇篮曲。   钓了十分钟的鱼,喻繁脑袋猛地往下一栽,刚要摔桌上。   额头蓦地被人撑住,触感微凉。   喻繁迷迷糊糊睁眼,对上了陈景深夹着笔的手指。   指缝中,陈景深冷淡的下颚线微抬,喉结线条凸出。要不是一只手正抵在他额头上,他都要觉得这人是在认真听课。   下一刻,陈景深眼尾往下瞥过来,他们在春日的阳光里短暂地对视了两秒。   被手背抵住的地方一麻,喻繁的睡意倏地飞远。   他回过神,一把拍开陈景深的手,木着脸调整椅子重新坐直身。   庄访琴本以为喻繁只是想省去他们之间那一道叫醒的流程,没想到后面两节其他老师的课,她悄悄到走廊外巡逻时,喻繁居然都醒着。   他们每次隔着窗户对上目光,彼此的神色都有一些微妙。   中午放学。   章娴静一回头,就看到喻繁和王潞安两人随着下课铃一块倒在了桌上。   “你俩有事吗?”章娴静一边补唇膏一边好笑道,“上课不睡放学睡?”   王潞安都想永眠了,奈何他肚子饿得咕咕叫。   “你以为我想?”他挣扎地爬起来,“那不是有人非要卷我?一上午坐得跟竹子似的,让我那位纪律委员同桌无人可盯,专门逮着我来记,一节课记了我两个名,这谁特么还敢睡……”   王潞安敲了敲喻繁的课桌:“卷王,你今天怎么回事,一上午都没沾桌子?”   还特么不是因为有人没事找事——   旁边传来一道扣上笔盖的短促声响。   “我……”喻繁咬着牙,重新坐起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困。”   王潞安:“……”   如果你不是这副棺材脸我就信了。   “那走,去食堂吃饭,我饿死了。”王潞安揉揉肚子,“吃完再回来睡。”   喻繁懒懒地“嗯”一声,歪着脑袋在桌肚里找一上午都没精力碰的手机。   “等等,我跟你们一块去。”章娴静起身整理了一下校服,余光瞥见后面坐着没动的人,顺口问道,“学霸,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饭呀?”   “嗯。”陈景深把课本放进抽屉,垂眼想了一下,忽然偏过头低声问,“我能去么?”   章娴静:“?”   王潞安:“……?”   喻繁把手机塞进口袋,起身扭头朝教室后门走去,扔下一句冷冷的。   “随你,食堂又不是我开的。”   喻繁在学校名气大,每次进食堂都要引起一些同学的默默关注——毕竟他当初就是在这里出的名。   这次身边再加上一位跟喻繁帅得不分伯仲的年级第一,王潞安一走进食堂,就觉得在场所有同学都停了一下筷。   这种注目礼大大满足了王潞安的虚荣心,他瞬间就不困了。   食堂里挤满了学生,大门窗户全开但还是热,墙上的破旧挂壁风扇扭着头呜呜转动。   左宽来得早,已经帮他们占好了座位。   打完饭过去,章娴静本想招呼陈景深坐到她对面,谁想王潞安手一松,直接把饭盘放到了她面前。   使了几个眼色未果,章娴静只能眼睁睁看着陈景深坐到自己的斜对面。   陈景深坐下后看了一眼对面人的午饭。   两菜一荤,还算健康。   “喻繁,”左宽开口,神秘兮兮道,“你猜我刚才对面坐着谁?”   “谁?”   “丁霄!”左宽一拍大腿,笑道,“绝了,那孙子一看到你进食堂,饭都不吃就跑了!才刚坐下吃了两分钟呢。”   喻繁兴致缺缺:“哦。”   “……啧。”没意思。   左宽旁边的人问:“对了,王潞安,你们班主任是不是也收到ktv的照片了?”   “是啊,我一大早就被叫去办公室了。”提到这个王潞安就气,“哎,左宽,那QQ群怎么回事儿啊?你不是群主么,知不知道谁传出去的?”   左宽:“我要是知道,能不告诉你?”   王潞安嘴里含着饭,含糊道:“最近怎么这么倒霉,上周才被抓了一次……”   喻繁不置一词。   睡眠不足,他脸色很臭,每个同学经过他身边时都下意识消音,生怕这位会把饭盘甩自己头上。   喻繁吃饭速度很快,是他前几年养出来的习惯。   对面陈景深坐得背脊板正,饭盘满满当当,没吃几口,勺子躺着几粒玉米,看起来像是在吃西餐厅里168元一份的虾仁玉米。   旁边几个人还在聊照片的事。喻繁吃到中途,忍无可忍抬头:“……你看个屁?”   “没。”陈景深把勺子重新陷进米饭里,跟喻繁一样盛了一大勺,张口吃了。   两个模样可爱的女生在他们餐桌后面的过道来回走了三次。   其他人都在聊天没注意,只有章娴静察觉到了。她顺着女生的视线,目光落到了陈景深脸上。   她喝了一口酸奶,扬扬下巴小声问:“学霸,你看那两个女生,之前是不是跟你一个班的?”   陈景深顺着看了一眼:“可能是吧。”   “……”   看来学习成绩好漂亮女生的你也不喜欢。   章娴静心血来潮,忽然放下筷子问:“学霸,你是不是从来没喜欢过别人?”   没等陈景深回答,左宽就已经拧起了眉。   “废话,肯定没有。”左宽凉凉道,“你看学霸这样子,像是会早恋的人么?人家心里只有学习,肯定等以后工作了才会考虑这种事,你就别折腾了。”   陈景深没说话。   章娴静皱眉,刚想问左宽你插什么嘴——   “也不是。”陈景深淡淡道,“有喜欢的人。”   “咳……”   咽得太急,喻繁被米饭呛住喉咙,他偏过头,一瞬间咳得惊天动地。   餐桌上其他人静了好几秒。   王潞安:“我草。”   左宽:“……”   “我草。”章娴静立刻放下筷子,“真的假的?谁?”   喻繁转头过来想说什么,还没张嘴又忍不住扭头继续咳。   陈景深:“不方便说。”   “看不出来啊学霸!”王潞安惊叹,然后伸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人的后背,“喻繁,你咋了?没事吧?”   章娴静好奇得要命:“透露一点嘛,是我们学校的吗?什么类型的?你们在一起了吗?”   “没,在暗恋。”陈景深表情镇定,语气像在回答课堂上的问题,“可爱类型的吧。”   喻繁咳得快冒烟。   大家都没想到他会说得那么直白,又是一愣。   长成这样也得暗恋?   左宽深沉地看着陈景深,忽然觉得这学霸顺眼了一万倍。   “嘶,谁眼光这么高?学霸,你是不是害羞没告白啊?”章娴静说,“你要勇敢出击啊!”   他害羞个屁??   而且你不是喜欢他么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喻繁本来要缓过来了,被王潞安这么使劲一拍又有些上头。   陈景深轻描淡写:“告白过。”   章娴静:“??”   “学霸,要不这样,”聪明的女人一下就有了新的策略,“你告诉我是谁,我专程帮你定制一份追求方案。就你这条件,我保准一个月——一星期内帮你把她拿下!作为条件,你帮我应付以后的每次考试……怎么样?”   陈景深刚要说什么,啪地一声,对面的人把筷子往饭盘上狠狠一扣,猛地站起身来。   王潞安吓了一跳。这阵势他认识,上次喻繁在小巷被人堵时,差不多也是这幅表情。   所以咋的了?   他刚要问,就见喻繁绷着一张被呛红的脸,一字一句地问。   “吃完没??”   陈景深手指一扣,放下餐具:“嗯。”   “……跟我回去。”   “好。”   剩下的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喻繁已经领着人走了。   “他俩这是……先回教室去了吧?”王潞安转头问,“不是要去哪个角落打架吧?”   午休时间,班里同学要么回家回宿舍,要么还没吃完午饭。教室空荡荡的没人。   喻繁坐下的时候太猛,椅子往后挪了一道,发出尖锐的声音。   他把手机扔桌上,暴躁地扭头脱口问:“你怎么不干脆去广播室告诉全校你暗恋我?”   陈景深没什么表情地思索了两秒。   “可以么?”   喻繁面无表情:“你想打架的话,可以。”   陈景深沉默了一下:“我刚才只是回答他们的问题,没说出你的名字,也不行么?”   “不行,”喻繁磨牙,一字一顿道,“一点都不准表现出来。”   “嗯。”陈景深后靠到椅背,两手松垮地垂在腿上,“知道了,我偷偷喜欢你。”   “…………”   这人,怎么可以,这么没脸没皮的,说出这种句子。   喻繁回教室之前,已经盘算好了要怎么狠狠警告他。   结果被陈景深一句话又给整蒙了。   一套军体拳打在棉花上。喻繁抓了一下头发,干脆从抽屉扯出外套摆到桌上,倒头睡觉。   趴了几秒,听见旁边的人问:“下午上课能叫醒你么?”   喻繁捏紧拳头:“不能,滚。”   陈景深低头做了两道题。直到身边人呼吸平稳后,他很轻地把笔尾抵在试卷上,安静地偏脸看过去。   喻繁无意识的挑了一个自己觉得舒服的姿势,他半边脸露在手臂外,感觉到日光刺目,还很轻地皱了下眉毛。   午后的阳光柔软绵长地贴在他脸上,连绒毛都一清二楚。   陈景深看着他眼睫下的那一片阴影,忽然有些分不清当下是现实,还是又一次梦境。   中午是休息的大好时光。   觉得今日天气格外好,胡庞没回老师宿舍,在教学楼的阳台里背着手乱晃。   经过七班教室时,他下意识往里望了一眼。   然后跟刚小心翼翼站起身的陈景深对上了视线。   看到年级第一连午休时间都在认真做卷子,胡庞很是欣慰,甚至觉得陈景深身边那位年级倒一的后脑勺都顺眼了很多。   胡庞笑了一下,刚要张嘴说什么,陈景深忽然冷淡地朝他点了一下头。   胡庞下意识跟着点了点头,随即一顿。   等等?   这互动怎么有点熟悉?   胡庞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很轻地“唰”,他眼前霎时一片蔚蓝——   陈景深把里面的蓝色窗帘拉上了。 第31章   喻繁连续两天上课都没睡觉,让庄访琴着实高兴了一阵。   但她很快发现,他虽然不睡觉,但也不听课。   又一次让她发现这人在数学课上掏出语文课本,庄访琴忍无可忍,一下课就把人拎到了办公室。   “我原以为你上课不睡觉,是在学好了,”庄访琴抱着手臂坐在椅上,“结果全是演给我看的是吧。怎么,怕被班委记名?我看你以前也不在意那些啊。”   喻繁困得没边,脱口道:“还不是你——”   非让别人监督我上课睡觉。   没监督好还要批评别人。   话到临头,喻繁又觉得哪里有点怪。他抿了一下嘴,生生止住了。   “我?我怎么了?”庄访琴茫然。   喻繁懒洋洋地靠在桌上:“没怎么。”   庄访琴又被他这要说不说的架势气到了,她拧开保温杯握在手里,道:“你再这样下去,以后毕业了能去干什么?你这分数想进职业学院都得塞钱,知道吗?”   “嗯。”   庄访琴知道他又在敷衍自己,忍不住抬头瞪他。   喻繁开学时脸上受的伤已经都消掉了,可仔细看的话,其实脸上两颗痣中间还是有一道很浅的印子。   于是她瞪着瞪着,目光又软下来了。   其实比起成绩,她更担心的是喻繁的心理状态。她见过喻繁打架,明明一脸的血,动作和神态却冰冷得像毫无知觉。   她曾经怀疑过喻繁有暴力倾向。   当然,这和他的家庭也有关系。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孩子怎么可能还有心思读书。   “算了,我知道再说下去也没用。”庄访琴放下杯子,宣布,“如果这次期中考试,你还是那种自暴自弃的分数,我会再去你家里做一次家访。”   喻繁脸色登时就变了,他沉下脸:“我说过,你别再过来——”   “等你什么时候当了校长再来给我下命令。”   “……”   喻繁身子不自觉站直:“你去了也没用,他管不了我。”   庄访琴不为所动。她其实早就想再给喻繁做一次家访,不是纯粹为了成绩,她只是想再跟喻繁的父亲谈一谈,尽力让他注重孩子的家庭教育。   “这事等你考完了再说。”庄访琴摆摆手,不打算跟他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要上课了,回去吧。”   喻繁回教室时,王潞安正坐在章娴静的座位上,让陈景深帮他划重点。   王潞安:“回来了,访琴骂你什么了?”   陈景深停下笔,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脸色比去时要沉得多。这很少见,喻繁前几次去庄访琴的办公室,都是一脸无所谓地去,再一脸无所谓地回。   “没什么。”喻繁没发觉身边人的打量,他正在思考怎么阻止庄访琴和喻凯明见面。   换家里的锁,不让喻凯明回家?   搬家?   或者干脆退学。   想法越来越极端,他潜意识中,极度抗拒喻凯明接触自己熟悉的任何一个人。   “学霸,我发现那本笨鸟先飞进化版是真好用。访琴刚发下来的那份试卷我居然大半的题都能看懂,”王潞安问,“你说我这次数学有机会上80分吗?”   “看试卷难度。”陈景深说,“如果你能把我画出来的那几道题吃透,分数不会太低。”   王潞安立刻笑开了花,抱着书起身:“好嘞,我这就回去跟它们大战三百回合……喻繁,这几天放学咱就不去台球馆了吧。”   喻繁没理他。   他刚才情绪太糟,现在才忽然想起来,能拦住庄访琴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期中考试拿个好分数。   上课铃响,周围人全回到自己的座位。   今天下午最后两节都是自习课,喻繁拿出手机,给左宽发消息。   【-:期中考试有答案没?】   【左宽:我草……你不从来不屑抄答案的么?】   【-:这次要抄,有没有?】   【左宽:没,你们老师没跟你们说吗?这次期中考试,要开信号屏蔽器。你运气挺好,这是学校第一次开这玩意儿。】   “……”   喻繁木着脸把手机扔进了抽屉,砸进了堆着的校服外套里。   外套随着重量往下一歪,露出了在里面躺了很久,一次都没被翻开的练习册。   喻繁余光落在“笨鸟”这两个字上,忽然想起王潞安刚才说的话。   这玩意儿很好用?   王潞安连进化版都做,那普通版应该挺基础的……   没准他能看懂。   但这是陈景深买的,被他看见我用了岂不是很没面子?   喻繁想着,顺势偷偷瞄了身边人一眼。   陈景深低头刷题,笔尖在草稿纸上勾勾画画。他做题的时候总是一副面瘫脸,偶尔皱一下眉,一副与世隔绝的模样。   平时章娴静在前面载歌载舞陈景深都没反应,我只是翻一本练习册,更不可能被发现。   喻繁胸有成竹地想。   感觉到身边那道视线消失,陈景深笔尖微顿,眼尾不露痕迹地撇过去。   只见他同桌左手胳膊整个撑在两张桌子之间,动作浮夸,像是试图挡住谁的视线。   可惜手臂过细,陈景深一眼过去还是能看个七七八八。   他同桌做贼似的,另只手在桌肚里掏啊掏,掏啊掏。   黄澄澄的《笨鸟先飞》重见天日。   陈景深:“……?”   只见喻繁小心地,轻轻地翻开书,安静地看了十分钟,脑袋忽然又偏了过来——   陈景深在他看过来之前,飞快地收回目光,在试卷上随便蒙了一个“B”。   确定陈景深没发现,喻繁松一口气。   这本书确实很基础,解题过程也够细,前几页有两道题甚至是初中知识,课本上那些重点公式,这上面也有。   喻繁初中的时候没现在这么混,高一开学测试时数学能拿七十多分。但后来的考试,他心情好就把会的写了,心情不好就只填选择题,和在填空题上0、1的乱蒙,分数慢慢掉到了个位数,这也是庄访琴气愤的原因之一。   他捏着笔,开始认真看题。   一开始是挺顺的,过了几页就有些吃力。   直到下课铃响,他还卡在这道题上。但无奈周围的人陆陆续续都开始动了,喻繁只能面无表情地把练习册重新塞回抽屉里。   “王潞安。”陈景深放下笔,转头叫了一声。   “哎?”王潞安愣了一下,“咋了,学霸?”   “跟你讲道题。”   “?”   王潞安受宠若惊,屁颠屁颠就过来了。   题是陈景深现编的,就在草稿纸上。   喻繁本来没在意,直到陈景深念出题目,居然有一半文字跟他刚才卡住的那道题合上了。   ?   这么巧的吗?   他怀疑地看向陈景深,对方神色淡淡,毫无反应。   陈景深说得很细,甚至把公式都念了一遍。喻繁往嘴里扔了颗口香糖,边嚼边听。   他算是知道王潞安为什么喜欢找陈景深讲题了。   王潞安一开始听得很专心,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几次想开口,又被陈景深的讲解堵了回来。   于是他只能在对方说完之后,才弱弱地说:“不是,学霸……这题我会啊。”   陈景深夹着笔,挑眉:“是吗。”   “是啊,这题这么简单,我以前就会的好吧!”   “哦。”余光看见旁边在偷偷奋笔疾书的人,陈景深说,“那你很厉害。”   当晚,喻繁把《笨鸟先飞》藏在校服外套里,带回了家。   他随意冲了个澡,很难得地坐到了书桌前。   喻繁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挑灯夜读是什么时候了。初二之后,他就没再把学习带回家里过。   他翻开本子,接着页数往下看。   十分钟后,他烦躁地抓了一下头发。   这练习册虽然简单,但架不住他基础差。前面几页还好,越往后他花费的时间就越多。   下周就期中考,这进度怎么看都来不及……   临时抱佛脚真的有用吗?   喻繁握着笔,忽然有点茫然。   他这芝麻点大的基础,就算再努力,也不可能考出多漂亮的分数。不然哪来这么多被数学逼疯的学生……   他觉得,可能找别的办法拦住庄访琴,比学习更行得通。   要不还是算了吧。   喻繁扔下笔,刚准备把本子合上——   “嗡”地一声,桌上手机忽然振了一下。   紧跟着,又接连响了很多声。   喻繁往后一靠,腿盘在椅子上,笔随意挂在耳后,拿起手机点开。   陈景深给他发了几条视频。   什么东西?喻繁拧着眉,犹豫地点开。   画面里是一本展开的练习册,是他手里的《笨鸟先飞》,翻开的地方也正好是他现在停留的这一页。   陈景深捏着笔,把其中一道题圈了起来。   因为一手拿着手机,所以这一个圈画得有点勉强。   “你现在基础低,分数很容易往上拉。只要肯努力,小幅度的提升基本没有问题。”   夜晚的老小区,充斥着麻将声和小孩的哭闹声。   陈景深的声音干净低沉地响在房间里,窗外的动静似乎一下就飘得很远,“这块知识点,只做这道就行。点A和点E相连,这里加一条辅助线……”   喻繁沉默地听了一会儿,把笔从耳朵上拿下来,随着他的声音慢吞吞动起笔。   一个一个视频听完,中途暂停又播放,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喻繁把陈景深的消息划到最底下。   【s:发错人了。】   五十四分钟之前发来的。   喻繁停笔,回了个“?”。   下一秒,手机一震。   【s:是要发给王潞安的。】   【-:?】   【-:王潞安用的不是进化版?】   【s:哦,辅导书也拿错了。】   【-:……】   喻繁绷着眼皮,打出一句“傻吧你”,刚要发出去,对面又发来一条视频。   视频中,繁繁使劲儿蹭着陈景深的手,陈景深人似乎坐在椅子上,五指曲着挠了他几下,散漫地问:“干什么?想出去?”   繁繁:“汪!”   “我牵不动你。”   “汪?”   “上次那个哥哥?他没空带你去。”   “汪汪……”   陈景深嗯一声:“知道了,我帮你问问他。”   视频结束。   【s:这个才是要发给你的。】   喻繁抓起肩上的毛巾捂在脸上揉了揉鼻子,莫名地扬了一下嘴角,然后拇指在屏幕上点了下。   【-:傻吧你?】   -   翌日自习课,喻繁又偷偷摸摸掏出了《笨鸟先飞》。   一页题快看完,轮到最后一道,他带了几个公式都行不通。   陈景深昨晚的视频里好像没有这类题型?   他皱着眉,下意识扭头:“这题——”   完了。   我日。   陈景深转头跟他对上视线。这一刻,喻繁一下不知该把这本东西销毁,还是把陈景深打失忆。   就在他犹豫不决地时候,陈景深很自然地收起自己桌上的试卷。   “拿来我看。”   “……”   妈的。   不就是讲个题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而且这本子不本来就是他帮忙遛狗的报酬?   喻繁舔了一下嘴唇,撤下横在他们之间的那只手臂:“哦……”   喻繁听题时下意识会咬拇指。   陈景深讲完这道题,他下意识想多问一道,就被清脆地敲门声打断。   语文老师站在教室门口,说:“同学们,下节自习课我会过来抽背《陈情表》。”   班里一阵哀嚎。   “老师,这时候抽背是个什么说法?”王潞安立刻问,“是不是期中考试要考这个?”   “不要胡说。”语文老师道,“不过这本来就是一个大考点,赶紧复习吧。”   语文老师前脚刚走,班里那些在做卷子的瞬间有了动作。   大家全都把东西塞进抽屉,然后掏出了语文课本。   陈景深重新看向自己的同桌:“会了么?”   喻繁愣了一下,回神:“哦……会了。”   刚才那点尴尬似乎飞远了。   喻繁这才想起来,期中考试不止有庄访琴那一科,物理语文英语……都够呛。   他把《笨鸟先飞》收起来,随着大流,一起掏出语文课本,找出那篇《陈情表》。   为了快点背熟,周围的人全都张开口在念,声音密密麻麻挤在一块,跟念经似的。   所以他就算也跟着开口,也不会有人发现。   喻繁发出的几乎是气音:“行年四岁,舅夺母志。祖母刘……刘……”   刘什么?   这字怎么念??   从百度回来,喻繁反复顺了大半节课,好不容易才把前面那一小段念顺了。   喻繁忍着被文言文弄出的那点火,接着往下,“逮奉圣朝,沐浴清化。前太守臣……”   臣什么?   这他妈谁背得出来??   喻繁抓耳挠腮,又拿出手机要百度,余光忽然发现陈景深正在看他,而且在笑。   狭长的眼睛很轻地弯起,笑得很淡,也很安静。   喻繁看着他愣了好一会,才问:“你他妈……笑什么?”   “没。”陈景深正色,很快收回视线。几秒后,又重新看过来,眼尾还带着那点残留的笑意。   “想到以后还能跟你坐在一起,就会很高兴。”   “……”   语文老师再次走进教室,喻繁捏着课本,半晌才把脑袋扭回来。   课本上的字还是密密麻麻。喻繁脑子有些僵,第二段怎么看都不顺,干脆从头再捋一遍。   行年四岁,舅夺母志。祖母刘……刘……   刘什么来着????   妈的,陈景深这人有毒。 第32章   最先发现喻繁在学习的是王潞安。   他带好纸和笔,打算一下课就去找陈景深讲题。没想到扭过头,看到两个凑在一起的脑袋。   准确来说是喻繁单方面凑过去,陈景深依旧坐得笔直。   喻繁手臂曲着搁在桌上,下巴懒洋洋支在上面,脑袋有些歪。从王潞安的角度看,他几乎贴在陈景深的衬衫衣袖上。   王潞安想忍到下课再去问,但他等啊等,实在没忍住,拿出手机给喻繁发了一条消息。   【王潞安:繁,你说吧,背着我偷偷学习,是不是就指着期中考试的时候来一个强势逆袭,超越我的排名,杀我一个措手不及?】   【-:……】   【-:滚。】   【王潞安:不过我怎么感觉你这两天跟学霸关系变好了。】   【王潞安:哦不,好像之前也挺好的。ktv那会儿你还送他回去来着……】   【王潞安:但现在好像更好了。】   说的什么屁。   只是为了期中考试而已。   等考完,他就过河拆桥,卸磨杀——   “听懂了没?”陈景深问。   喻繁把手机重新扔回去,闻言苦大仇深地皱眉。   陈景深已经讲得够细,这时候说没听懂,显得他很呆。   “懂了。”   陈景深垂下眼看他。   怕错过哪个步骤,喻繁听得很认真,人也不知不觉越过了两张课桌的中线,另只手因为听不懂题而烦躁地抓在头发上。   头发很密很黑,看起来很软。   几秒后,没听见声音,喻繁后知后觉抬头。   “……”他抓头发的劲儿重了一点,“看什么?别看我,看题。”   陈景深偏开眼,把刚才那道题重新拆开解。   喻繁:“干嘛?我说我听懂了。”   “嗯。”陈景深说,“我自己想要再讲一次。”   “……”   喻繁别别扭扭地重新看回题:“随你。”   连着几天晚上,一到九点,喻繁就能收到陈景深“发错”的消息。   陈景深手机举得随意,发过来的视频多了,喻繁看到了很多题库卷子以外的东西。   陈景深的书桌、笔筒甚至台灯,都是灰色调,桌面上除了纸笔和耳机之外没有其他物件。   他做题时会露出一点衣角,偶尔是黑色,偶尔是灰白格子,再配上他那冷淡低沉的嗓音。整个视频给人的感觉都冷冰冰的。   陈景深没再说自己是发错,喻繁也不问,两人心照不宣的聊出了很多页聊天记录。   期中考前一天,喻繁洗了澡出来,拿起手机没看见消息。   他挑了下眉,确认了一下时间,九点十五分。   他散漫地坐到椅子上,拿起肩上的毛巾擦了擦发尾,目光在陈景深的微信头像停了几秒,然后点进去,消息还停留在昨天。   怎么迟到?   喻繁打开对话框,刚打出一个字又忽然反应过来,飞快地删了。   不对……傻逼了。   陈景深本来也没答应过每晚九点都要给他发视频讲题。   喻繁握着手机后知后觉,自己似乎有点理所当然了。   陈景深没义务每天上网教他题,他们之间没有约定,没有交易,也不是那种能天天聊天的关系。   他把手机扔到桌上,单手打开笔盖,随手把前额的头发往后撩,兀自翻开练习册。   自学吧,反正他现在已经大致能看懂一些简单题目下面的解析了——   “嗡。”   喻繁扔下笔,心想你迟到了二十分钟,面无表情地打开手机——   【南城七中扛把子群组有人@了你。】   【左宽:@王潞安,@-  玩游戏吗?手游吃鸡二等二。】   【王潞安:我来了,等我。】   【章娴静:你今晚不学习了?】   【王潞安:我仔细想了想,我已经努力了两个星期了,不差这一晚上。再说,如果这次考试还是没考好,那今晚就是我最后一个自由之夜!】   【左宽:别废话了,赶紧上号。喻繁呢?@-  】   喻繁百无聊赖地划了一下聊天记录,刚准备打字,手机忽然振了起来,屏幕上方跳出一个弹窗——   【s邀请你进行视频通话。】   ?   喻繁愣了下,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猛地坐直身,盯着屏幕等了一会儿,邀请还在,对方没挂。   又过了几秒,他飞快地抓了一下刚洗完乱糟糟的头发,才把视频接了。   陈景深拿着手机立在桌上,角度清奇。他似乎刚洗完澡,接通的时候也低着头在擦头发。   喻繁盯着屏幕里的人,心里莫名升起一丝别扭。   明明两三个小时前他们还坐在一起,怎么晚上回家开个视频,就,特么,怪怪的。   “……干吗?”喻繁很快整理好表情,冷漠地问。   听见声音,陈景深抬起头扫了他一眼。   喻繁把手机怼得很近,镜头露出他下半眼部和一片锁骨。   陈景深偏开眼,淡淡问:“找了几个题型,录完了你再看会很晚。能视频么?”   你打都打来了,还问这个?   喻繁去讨论组里回了一个“不”,然后找了个东西把手机立起来。   嫌屏幕小,他把手机挪得很近:“好了。你说吧。”   ……   最后一道题讲完,喻繁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条件反射地想趴下睡觉,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在教室。   他把自己挪出镜头外,再往屏幕上看了一眼。   陈景深像是说累了,他拿起玻璃杯喝了口水,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滚了几下。   “还有哪里不会?”   喻繁回神,又把半边脸挪回镜头,垂着眼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没了。挂了。”   “好。”   视频里沉默了一会。   喻繁手指在挂断键上停了好半天,最后又移开。   “陈景深。”他叫了一声。   “嗯。”   “看看狗。”喻繁说,“你这几天都没发。”   陈景深很难得地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神情:“好。”   画面中,陈景深叫了一声“繁繁”,紧跟切换镜头,繁繁前腿已经抬起搭到了陈景深的腿上。   陈景深今天穿了一件灰色长裤,见繁繁在朝他吐舌头,伸手在它下巴挠了几下。   “你这狗耳朵怎么是立起来的?”喻繁靠到椅子上,表情放松,懒懒地问。   “剪的。”   “哦……什么?”喻繁怔了下。   “之前的主人打算让它做工作犬。”陈景深淡淡解释,“耳朵垂着会影响听力,所以剪掉一些再缝起来,就能立起来了。还有些人会剪掉尾巴,方便它们上山下地。”   “……”   喻繁不自觉地坐起来,回想了很久:“我记得它尾巴好像没断?”   “嗯,断之前被我带回家了。”   喻繁莫名松了一口气,又重新躺回椅子里。   像是感知到这两人在讨论自己,繁繁激动地汪汪乱叫。陈景深拍了一下它,但它仍旧低低地发出呜咽声。   于是陈景深干脆伸手拢住它的嘴巴。   繁繁“呜”了一声,终于消停。   “喻繁。”陈景深淡淡道。   喻繁盯着手机屏幕:“干什么?”   视频仍旧停留在狗身上,繁繁已经消停了,乖乖地立在灰裤旁边。   陈景深手挪到它耳侧,随意地捻了几下:“明天好好考。”   “……”   喻繁深吸一口气,硬邦邦地挤出一句“哦。”   电话挂了之后,喻繁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他盯着聊天框看了几秒,“啧”了一声,扔掉手机从椅子上起来,哐地把窗户开到最大。   晚风灌入室内,喻繁在窗前站了几秒,伸手粗暴地把前额的头发往后拨。   妈的,天气怎么这么热。   学习果然令人上火。   考完期中一定不学了,什么破几何函数……   还有。   刚才陈景深凭什么摸着狗跟他说话啊?   -   期中考试第一天,上午语文,下午数学。   喻繁踩点进的考场。   他在年级最后一个考场,进去的时候监考老师已经到了,讲台底下睡了一半。   这教室里全都是年级垫底的那十几个人,实力相当,信号屏蔽器一开,整个教室基本歇菜。   所以监考老师毫无压力地在讲台上看起了报纸。   左宽往桌上一趴,觉得没劲儿,准备问旁边坐着的人要不要提前交卷去上网。   一扭头他就震惊了。   只见他那位前几次都跟他一起从开考睡到结束的兄弟,这会坐得比玩LOL时还要端正,低头在奋笔疾书。   左宽:“???”   感觉到他的视线,喻繁停笔,看着他冷冷地丢出一句:“头转过去。”   “……”   左宽换了个姿势,继续睡了。   考完语文,考场跟他们在同一层的王潞安过来约他俩去校外吃饭。   三人去了附近的一家川菜馆。   “我草,他跟中邪了似的,唰唰唰写了一整张语文试卷!”左宽震惊,“连作文都写了!!”   王潞安:“我他妈昨天打游戏的时候就跟你们说了,他最近在学习,你们都不信……”   喻繁:“有完没完?”   “没完。”左宽说,“所以到底什么情况?”   “没什么。”喻繁模糊地扔出一句,“只有这次期中而已。”   看出他不乐意说,其他两人也就没再往下问,转头去聊了其他话题。   喻繁正听得无聊,兜里的手机振了一声。   【s:考得怎么样。】   很久没收到过类似的问话了,喻繁一时间有些恍然。   他不爽地敲字。   【-:没考《陈情表》。】   【s:嗯,猜到了。】   ?   老子在你旁边背了两天,你猜到了不会说一声??   喻繁忍着把他从屏幕那边抓住来打一顿的冲动,咬牙切齿关掉了对话框。   吃完午饭。王潞安拿纸擦了擦嘴:“我爸非让我考完就回家午休,下午再来。你俩怎么说?”   数学下午三点才开考,中间有三个多小时的自由时间。   “我去网吧玩两把。”左宽问旁边的人,“一起不?”   喻繁:“不。”   左宽:“那你干嘛去?”   回考场再把公式看一遍。   喻繁当然不会这么说。   他把手机揣进兜里,起身头也不回地出去,扔下一句:“散步。”   前后考场是两个极端,坐在前面教室的考生,午休时间基本都留在教室复习。而后面的教室……基本都是空的。   喻繁的教室在实验楼。   经过教学楼时,他忍不住朝一班的位置看了一眼。   好几个学生都倚在阳台上看书,其中没有陈景深。   喻繁回考场时里面果然空无一人。   他从桌肚拿出习题,刚要找笔,手机又闷重地嗡了一声。   陈景深又要放什么屁。   喻繁眉间松了一下,拿起手机低下眼。   看清消息的那一瞬间,他神色倏地变冷,刚拿起的笔又被放回到桌上。   【陌生号码:仗着自己人多,就在食堂乱朝人泼粪的疯狗。有本事现在出学校来跟我单挑。】   傻逼。   喻繁刚准备锁屏,对面紧跟着又发过来五六条。   【陌生号码:怎么?不敢回?之前往我脸上盖饭盘的时候不是挺牛的?】   【陌生号码:对了,之前我看你的学生资料,上面怎么只有爸没有妈啊?】   【陌生号码:你妈死了?】   【陌生号码:怪不得总是一副孤儿脸。】   ……   一班考场,空气流速似乎都比其他教室要慢一点。   所有人都抓紧时间在复习。   做完一道题,陈景深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低头看了一眼。   没有新消息。   监考老师走进教室,把试卷放到讲台上,看到坐在第一桌的人手里还拿着手机,稍稍有点意外。   “还有五分钟考试了,”他咳了一声,“把你们的课本,手机全部收好,放到教室外面去。”   陈景深神色淡淡,刚准备关上手机,被他屏蔽了的讨论组忽然跳出一条消息预览。   熟悉的名字一晃而过,陈景深动作一顿,点了进去。   【章娴静:完他妈的蛋。隔壁学校的朋友偷偷给我报信,说她学校今天聚了十几个人,今天就要过来堵喻繁,说是要把喻繁打残!】   【王潞安:不可能啊,喻繁在学校呢,他们十几个人冲进学校堵?胖虎不把他们一个个撂地上。】   【左宽:就是。】   【章娴静:她说那群人有办法把喻繁骗出来,你们有人跟喻繁在一块吗??】   【王潞安:没有啊我草?我刚给喻繁打了个电话,没人接……】   【左宽:完了,我也没打通,草他妈的,群几个兄弟都在哪里?赶紧聚一聚。】   【王潞安:日!什么逼事……我这里是访琴监考,暂时出不去,你们先在学校附近找一下人。】   监考老师看着第一桌的人,皱了下眉,重复:“同学们把手机全都交上来,听见没——哎?同学?你去哪,马上开考了!同学、同学……陈景深!”   -   台球馆后面的狭窄暗巷。   喻繁看着面前十几个半熟不熟的面孔,心情有点复杂。   “之前你把我那把刀子拿走的时候,就该想到我们还得见一次吧。”为首的平头男道,“喻繁。”   喻繁没说话。   “怎么不吭声了?上次你给那个书呆子出头的时候不是挺吊的吗?”平头男后面的男人说,“当时你要是不管那件事,我今天说不定就不来了。”   喻繁依旧沉默。   又一个人笑道:“估计是想到自己马上要挨打了,烦得说不出话……”   “是挺烦的。”喻繁说。   好不容易他妈的学了一点东西。   全用不上了。   那人没听清,眯起眼:“你说什——草!!”   对面话还没说完,喻繁单手拎起旁边的破烂垃圾桶,直接砸到了他脸上。   巷子很窄,根本容不下十几个人围在一块儿,于是最早只有六七个人冲上去。   喻繁一把抓住冲在最前面的那一个,膝盖用力一顶,直接把那人顶得眼冒金星。   肩上猛地挨了一棍,喻繁脸色未变。他手里拎着那个被顶晕的,直接往旁边其他人身上扔去,再抓住冲过来的那一个,直接用头撞上对方的鼻子——   ……   平头男本来还跟个大佬似的在抽烟,到最后,烟都要烧到尾巴了,他都没吸一口。   旁边的人也愣住了,抓了抓他的衣角:“哥……这人他妈的,打架不要命啊!他不会疼的吗??”   平头男知道这人打架不要命。   不然他上次也不会打不过。   “草……”   “哥,要不算了吧。”这块地方没那么偏僻,看到巷口偶尔经过几个人,那人有些慌,“我看这次打得也差不多……”   “差不多个屁?这他妈不是我们挨打得更多??”平头男摁灭烟,招呼那几个在巷口望风的,“他妈的,一起上!”   被推倒墙角,喻繁抽空舔了一下嘴角的血,准备见缝插针地跑。   十几个人,就是拳王来了也不一定打得过。他不傻。   但巷口有人守着,他得把人引来了才能跑。   又被拎到巷子中间,喻繁刚用手肘把抓着他衣服的人顶开,忽然听到耳后传来一阵风声——棍子高高扬起的声音。   完了。   喻繁咬牙,已经做好了迎接闷棍的准备。   下一秒,棍子没落下来,倒是一声刺耳的惨叫:   “啊!!!!”   喻繁一愣。   怎么?棍子挥到自己人身上了?   他还没来得及回头看,衣领忽然被人用力一扯,紧跟着耳边倏地刮过一阵风,一个熟悉的书包出现在他视线当中,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直地砸到了平头哥的脸上。   喻繁:“???”   平头哥:“我草!!!”   喻繁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那只手用力地往后拽了两步。   这他妈什么力气……   他闻到了一阵淡淡的薄荷香。   喻繁神经一紧,转头一看。   陈景深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   ?   陈景深怎么会在这?   考试呢???   喻繁:“你……”   “跑。”   陈景深说完,一脚把还想冲上来的人踹开。喻繁眼睁睁看着那个兄弟双脚离地,再砸到平头男身上,随即两人一起发出惨叫。   喻繁:“???”   他下巴沾着血,一脸懵逼地站在那,还想再问,就被人抓住了手腕,拽着朝巷口跑去。   下午三点,学校附近冷冷清清,没有老师也没有学生,周围的店铺里也没几个人。   奶茶店的老板娘坐在门口跟人聊天,正好聊到最近常来他们店里的那位学霸。   “看起来挺乖的一个男生,总是跟那些不爱学习的混在一起,倒也不是说那些人不好,但总归不是一个路子上的人嘛,我觉得——”   她话戛然而止。   她看到,那个她嘴里很乖的男生,冷着脸强制地拽着她平日里觉得最混的那一位,一阵风似的从她店面前掠了过去。   老板娘:“…………?”   喻繁不知道自己被抓着跑了多久。   之前消耗了太多体力,他现在喘不上气,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要缺氧而死。   在他死掉之前,前面的人终于停了下来。   他们到了一个公园里空荡的沙地上。   喻繁瘫倒在地,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肩膀用力地上下起伏,心跳快得犹如擂鼓。   什么东西陷进了他的头发里,冰凉凉的贴在他头皮上。喻繁还没回过神来,手指倏地收拢,抓住他的头发,抬起他的头。   陈景深蹲着,居高临下的看过来。   他眼皮很冷漠地绷着,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只待宰的狗崽子。   “喻繁,你教不乖是吧?”   喻繁心脏一紧,无法动弹。   下一秒,陈景深抬起另只手,直直朝他的脸上靠过来。   喻繁打架惯了,别人一声不吭地抬手靠近他,那不是拳头就是巴掌。   所以他下意识闭眼——   嘴角一凉。   陈景深手指一划,擦掉那里的血。   然后往上面怼了一个创可贴。 第33章   陈景深手上用了力,不算重。   被拉扯的地方有一点隐晦的疼,又不会让人受不了。   上一个碰到喻繁头发的人,至今看到南城七中都要绕道走。   喻繁打架忌讳很少,就是不喜欢别人碰他头。棍子可以,直接碰不行。谁往他头上薅一把,他能在几个人里精确的把那人挑出来,重重地还回去。   但现在,喻繁坐在沙地上,半张开嘴,轻喘地看着陈景深,久久未动。   他太累了,被拎住头发也没觉得反感,反而有那么一丝放松,甚至诡异地想把全身力气都放在那只手上——   直到嘴角被贴了东西。   喻繁猛地回神,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应该把这人的手拍开再拧断。   什么教不乖?   谁他妈要乖啊?   攥着他的力气突然消失,喻繁脑子里飘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也一瞬间停了。   陈景深五指在他头发里虚虚一拢,揉了下,然后抽出了手。   书包被随便扔到了地上,底下沾了很多沙。陈景深毫不在意地把创可贴的包装纸捏成一团,偏头扯开书包的侧边袋扔了进去。   喻繁盯着他的手指刚沾上的血,忽然又懒得骂了。   于是喻繁卸下劲,后靠到墙上。   “怎么还随身带着创可贴,怂不怂啊。”他懒声找茬。   是谁总在受伤?   陈景深扫了他一眼,又很快撇开,没说话。   什么态度。   喻繁脚伸过去碰了碰陈景深的鞋,刚想说什么,脑子忽然闪过一件事。   几点了?   他立刻拿出手机,发现上面有很多未接和消息。因为考试调了静音,他之前一直没听见。   15:27。   他飞快地在讨论组里发了句“我没事”,然后抓住陈景深的衣袖用力扯了一下。   “干什么?”陈景深问。   “你说呢?”喻繁说,“考试!”   “校门关了。”   “我有办法进去。”喻繁撑在墙上起身,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整理书包的人,急得皱眉,“起来。”   “迟过十五分钟,不让进考场。”   “……”   喻繁隐隐约约想起,好像真有这个规矩。   他眼皮跳了一下,站着冷下脸,开始思考怎么把监考老师骗出来让陈景深混进去。   进去容易,但陈景深坐在第一桌,太显眼了,老师回来一眼就能发现。   要不把监考老师绑了……   旁边的人拎起书包起身,喻繁边想边看过去。   陈景深校服衬衫在暗巷就被弄脏了,衣领凌乱,左袖有一道灰扑扑的长条印子。   陈景深把书包搭到肩上,刚想说什么,手臂被人牵过去,衣袖被粗鲁地往上扯。   他垂眼,才发现自己左手青了一块,腕侧还有一道血痕。不知道哪个不讲卫生的小混混留了指甲。   喻繁盯着他的伤看了两秒,想起之前没落下的那根棍子,忍不住“啧”了一声。   他抓住陈景深的手臂,想把人拉走。   没拉动。   陈景深站得稳稳的:“去哪?”   “医院。”喻繁说,“打破伤风。”   “没那么严重。”   “让你打就打,”喻繁皱眉,“我出钱,你出肉就行了,别废话。”   陈景深依旧不动,随口扯了一句:“不去,不想闻消毒水味。”   “你上次带我去医院时怎么没这么磨叽?”   陈景深垂下眸来,没什么情绪地挑了下眉,好像在问“你说呢”。   喻繁:“……”   喻繁:“那你捂着鼻子进去。”   “我还晕针。”   您能再金贵一点吗?   喻繁耐心有限,换做平时已经扔下人走了。   他冷着脸跟陈景深无声对峙了一会儿,咬咬牙问:“晕贫民窟吗?”   -   出租车停在老小区门口。   陈景深四处扫了一圈,很旧的街区,头上电线杆缠在一起,居民楼外墙斑驳,狭窄的街道两侧还有推车出来卖水果的小贩。   喻繁很少打车,平时都是走路或乘公交车。   付了钱,他把人领下车。   真领,站在小区门口的时候,他手里还拽着陈景深的书包带子。   陈景深:“你从小住在这里?”   旁边人敷衍地嗯了一声,迟迟未动。   喻繁微微仰头,像是在确认什么。   陈景深顺着他视线看去,只看到二楼一扇紧闭的窗户。   确定家里没人,喻繁扯了一下他的书包:“走了。”   楼道窄小,两个男生就差不多占满了。喻繁掏出钥匙开锁,用脚很轻地把门抵开。   一股酒气从里面飘出来,比医院的消毒水味还臭。   屋子不大,沙发电视麻将桌,客厅就基本满了。地上倒着很多空酒瓶,桌上还有一盘吃剩的花生米和鸡爪。   陈景深感觉到自己书包被拽了一下,他收回视线,任由喻繁牵着走。   男生脸色冷漠,似乎对这种情景习以为常。   喻繁的房间是单独锁着的,进去还得用钥匙。   打开门,喻繁把人推进去,扔下一句“你先坐”,扭头又去了客厅。   喻繁房间窗户大敞,通着风,干干净净,没什么味道。   陈景深站在原地,沉默地巡视。   房间很小,一张木床,旧衣柜,和桌椅。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家具了。   书桌上面全是岁月痕迹,有撕不干净的贴纸,用圆珠笔写的字,然后是刀痕和不知怎么戳出来的凹孔。   床头的墙上贴着奖状,贴在下面的基本都被撕得只剩边角,上头倒是有些还能辨别出几个字。   目光聚到某处,陈景深微微一顿。   喻繁进屋时陈景深已经在椅子上坐着了。   他反锁上房门,把刚找来的椅子扔到陈景深旁边,然后弯腰打开右边第一个抽屉——   陈景深看到满满一柜子的应急药品。   说是药品都算美化了,实际就是消毒水,绷带,创可贴这些能应付了事的东西。还有一罐没有标签的透明玻璃罐,里面是暗红色的液体。   喻繁挑出几样搁桌上,撩起衣袖说:“手拿来。”   陈景深摊开手放到他手里。   楼下传来收废品的喇叭声,偶尔有汽车鸣笛,楼层低,楼下麻将砸桌的声音都听得见。   陈景深很散漫地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看着满脸伤的人小心翼翼地拿棉签给自己那小伤口消毒。   口袋里的手机振了一下,陈景深手指轻轻一蜷。   喻繁立马停下来:“疼?”   陈景深沉默两秒,绷着嘴角:“很疼。”   消个毒都疼??   “怕疼还过来干什么?乖乖呆在教室考你的试不行?”喻繁嫌弃地拧眉,下手轻了一点。   陈景深看着他的发旋,忽然问:“墙上的都是你的奖状?”   “不是。”   “‘亲爱的喻繁小朋友,恭喜你在菲托中小学生夏令营中表现突出,获得最热心小朋友称号’……”陈景深念出来,“小朋友干什么了?”   “……”   喻繁抬眼看了一眼墙,还真看到了这么一张奖状。   “谁记得。”喻繁说,“再废话,把奖状塞你嘴里。”   陈景深很轻地眨了下眼,莫名有点跃跃欲试。   收拾好伤口,喻繁打开那个玻璃罐,一股浓浓的、有些呛鼻的味道传出来。   “是什么?”陈景深问。   “药酒,我爷爷留下的。”喻繁想起这位同桌有多金贵,蘸了药酒的棉签停在半空,“不过很臭,你擦不擦?”   陈景深没说话,只是抬了抬手,把青了的地方抵到了棉签上。   药酒抹上皮肤,喻繁把棉签扔到一边,拇指抵在上面很轻地摁了两下。   边按边说:“忍着,要按一会才好渗进去。”   按好之后,喻繁松开他的手。   然后重新拿出一根棉签给自己消毒。   陈景深坐着看他:“要我帮你吗?”   喻繁熟练地把棉签往伤口上怼,眉毛都没皱一下:“不要,我手又没断。”   几分钟后。   喻繁艰难地把手绕到后背,棉签伸进后衣领,努力地摸索疼痛的位置。   妈的,怎么会有傻逼跳起来用手肘顶人后脖子??   陈景深起身:“我来。”   喻繁:“不……”手里的棉签被人拿走。   陈景深走到他椅后,往他后领里看了一眼。   脖颈下方到肩这一块,青紫一片。   陈景深眼神沉了下,棉签刚要沾上去。   面前坐着的人忽然解开一颗校服衬衫的纽扣,然后随意地把衣领往后一拽,露出大片皮肤。   “快点。”喻繁把陈景深的椅子拉过来,手肘支在椅背上,脑袋一趴,催促,“随便涂涂就行。”   平时他脱了上衣擦药会方便很多,今天陈景深在,他莫名有点不想脱,才会磨蹭半天都没弄好。   拉点衣领倒是无所谓……   个屁。   喻繁脖子很直也很细,陈景深手指摁在上面涂药酒时,无意识地比了一下。   喻繁倒吸一口气。   “痛?”陈景深问。   喻繁硬邦邦地说:“没。”   “那你抖什么。”   “……谁特么抖了?”喻繁一字一顿地说,“行了……别按了。”   他说着就想起来,却被陈景深桎住脖子,不让他动。   “等会,还没渗进去。”陈景深说。   “……”   喻繁后悔了。   他就应该等陈景深走了再上药。   随着陈景深一句“好了”,喻繁立刻坐直,猛地把衣领拽回来扣好。   他抓起东西乱七八糟塞回柜子里,桌上的手机嗡地响了起来。   左宽在电话那头非常激动:“妈的。我逃考准备出来救你,结果翻墙的时候被胖虎抓个正着,罚我在他办公室站到现在!草,你人没事吧??”   喻繁起身,倚在窗沿边说:“没事。”   “怎么回事?你真被堵了?”   “嗯。”   “来了多少个人?你去之前怎么不叫上我们。”   “挺多。”喻繁道,“他们找了丁霄把我骗出去,我以为只有他一个。”   单挑的话很快,他两下就能把丁霄干翻,绝对来得及回来考试。   没想到那傻逼居然认识隔壁学校的人。   他往后瞄了一眼,看见陈景深也拿出了手机,坐在椅子上沉默地翻着消息。   左宽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才挂。   喻繁放下手机转头,陈景深正好拎起书包起身。   陈景深把满屏都是未读讯息的手机扔进口袋:“我回去了。”   把人送到楼下,陈景深拦了辆出租车,然后想起什么似的问。   “晚上九点能视频吧。”   喻繁双手抄兜站着,闻言愣了一下:“……嗯。”   “今晚讲物理。”陈景深拇指勾了一下书包肩带,话锋一转,“你上期末数学只考了9分。”   喻繁:“?”   “所以这科缺考也无所谓,其他科目拉高分就行。”   喻繁刚想说不会聊天可以闭嘴,可张嘴的下一瞬间就哑了声。   陈景深很短暂地摸了一下他的头,随意一揉,淡淡道,“走了,晚上说。”   车尾消失在红绿灯拐角。   喻繁站在原地,半晌没动,直到又一个红绿灯过去才回神——   等等?   刚才陈景深是不是又把手怼他头上了??   喻繁手还抄在兜里,很僵硬地转了个身,慢吞吞地往回走,表情时冷时狰狞。   陈景深今天碰了他头两次。   他要削陈景深两只手指。   陈景深怎么敢的?手怎么这么欠?很熟么就伸手?   喻繁抓了一下头发,心想这必须给点警告。   今晚视频一开就往桌上扔把刀,让他先道一百次歉。   晚上,喻繁心不在焉地玩了一会久违的贪吃蛇。   九点,视频准时弹了过来。喻繁拎起那把削完苹果的水果刀,面无表情地接通,刚要说话——   “手机拉高点。”陈景深扫了一眼屏幕,说。   “干什么?”   “再高点。”   磨叽什么?   喻繁皱起眉,抬手拿起东西准备吓唬他。   “好了。”陈景深翻开题集,“刚才看不见你。”   “……”   喻繁面无表情地跟屏幕小窗口里自己那张臭脸对峙了一会儿,把刀放下了。 第34章   翌日清早,实验楼最后一个考场颇为热闹。   第二组最后一桌周围围了十几个男生,叽里哇啦说个不停。   “我有个朋友跟丁霄一个考场的,他说那狗比到现在都没来学校。”   “急什么,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周一就去他班门口堵他!”   “他先往后稍稍,挑个时间去把隔壁学校的干一顿。十几个人围一个,也就一帮怂狗才做得出来……”   一群人越聊越激动。   只有当事人满脸镇定,一言不发地坐在中间看物理公式。   左宽总结:“反正两边的帐都得算。”   “就是!”王潞安大嚷,“看把我兄弟的帅脸都打成什么样了!”   喻繁终于抬起头:“你现在去隔壁学校看看。”   王潞安:“看什么?”   “看我和那帮废物谁伤得更重。”   王潞安:“……”   一生要强的七中男人。   “行了,先顾顾眼前的事行不行?”章娴静坐在旁边的桌子上,倚墙翘着二郎腿,“昨天你们十几个人一块翘考试,胡庞现在估计都在磨刀了。”   这里围着的人,除了她和王潞安是庄访琴监考,没跑掉,其余的昨天都溜出考场了。   十几个人一块从实验楼出逃,那画面,简直壮观。   “我无所谓,考不考都一样……”左宽想到什么,话头一转,“不过我没想到你们班那学霸居然这么讲义气。”   差生逃考试,除了老师没人在意。   但年级第一的座位昨天是空的,一晚上过去,半个学校的人都知道了。   直到喻繁昨晚被问得受不了,简单说了句“陈景深把我带走的”,他们才知道年级第一居然是为了喻繁翘的考。   王潞安:“那当然!学霸人一直都很好。”   “不过……”有人想了一下那个画面,“陈景深又不会打架,对面十几个人,他怎么敢冲过去的?”   屁的不会打架,一脚就把别人给踹翻了——   等会儿。   喻繁忽然反应过来,背公式的思绪停顿了一下。   对啊,陈景深为什么会打架?   力气再大的人没点技巧也很难把人踹开,更不用说陈景深那种弱鸡……   “别问,问就是感天动地同桌情。”王潞安说,“我听说他还是当着监考老师的面走的,太特么牛逼了。哎我跟你们说,昨天访琴不是监考我么,她坐在讲台上,那脸黑的——”   “你等等。”喻繁皱起眉,“陈景深是开考后走的?”   “差不多吧……后来访琴还下讲台问过我知不知道你俩去哪了,我说不知道。当时我偷瞄了一眼她手机,上面在跟学霸的妈妈通话呢。”   考试前十分钟,学校大门就关了。   陈景深翻墙出来的?   “没什么大不了。”左宽摆摆手,“少拿一次年级第一而已,他之前都当了这么多次了,就当让让后面的人呗。”   “就是次次拿年级第一,突然有一次拿不到了才更容易失落吧。”旁边的人说,“而且回家肯定要挨批。”   后面他们絮絮叨叨又说了什么,喻繁都没再仔细听了。   他盯着物理公式,看了几遍都没看进脑子。直到口袋里的手机振了一下。   【s:到考场了么?】   【-:到了】   【s:嗯,马上考试了,别乱跑。】   喻繁:“……”   这什么语气?你是家长吗?   喻繁把手机揣兜里,突然从座位上起来。   周围在聊天的人都停下来看他:“干嘛去?”   喻繁头也没回,扔下一句:“老师办公室。”   -   下午,考完最后一科,陈景深拿起笔往教室走廊走。   把文具放进书包里,他拿出手机翻了一下。一个多小时的考试时间,他收到了十一条短信。   【妈:逃学的事情,你爸和他家里的人都知道了,包括那个女人。】   【妈:你是不是就想让我在他们那里丢人?】   【妈:我会尽早处理完事情回国,到时候你需要给我好好解释这次的情况。你令我很失望。】   ……   和昨天的通话内容大同小异。   陈景深冷淡地看完这些短信,然后退出界面打开微信,问置顶上的人试卷有没有写满一半。   对面没回复。陈景深拎起书包,转身刚要离开,就被人叫住。   “陈景深,”监考老师在后面拍了他一下,“胡主任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陈景深到主任办公室门前,刚准备敲门——   “主任,我要补考。”   听见熟悉的声音,陈景深动作一顿,抬起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他透过窗户往里面看。   王潞安和左宽在离门不远的地方,看样子是陪人来的。   一直没回他消息的那位,此时就站在办公桌前。   胡庞头疼地看着眼前的人:“这第几次了?啊?你今天找我几次了?上午来的时候我就跟你说了,不行!”   “为什么不行?”喻繁没动。   “哪个学校期中考试有补考的规矩?”胡庞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要跟喻繁解释这个,“再说了。你这种故意逃学的情况,哪来的资格补考!”   “我说了,没逃学,我是被人骗出去的,然后被堵了回不来。”喻繁重复第n次,“我骗你干什么?”   “……”   王潞安:“真的,主任,我可以作证!隔壁学校带十几个人到学校后门的台球馆打我们学校里的同学,这事儿您不管管也就算了,还剥夺被打学生补考的权利,这不合适吧?”   “我说了,这事考完试后我会处理。”胡庞心烦,“不过有你什么事?你来干什么?”   王潞安:“为同学打抱不平!”   “……”   胡庞这一整天都觉得挺魔幻的。   平时课都不上,考试交白卷的问题学生,居然追在他屁股后面要求补考。   你能拿个10分吗就嚷着补考?   胡庞揉揉眉心:“出去。”   喻繁:“我要补考。”   胡庞:“马上就要开始月考制度——”   “我要补考。”   “你如果想证明自己,等月考的时候再说。赶紧出去,我约了其他的同学谈……你站到那去干什么??”   喻繁挪了挪步子,把办公桌前的位置留出来。   “腾位置方便您谈话。”喻繁后靠到墙上,“您不答应补考,我以后就住这了。”   “……”   半晌,胡庞拿起保温瓶喝了一大口水。   他气笑了,直点头:“好,好……”   “陈景深也要考。”喻繁脱口道,“他也因为被堵了才没赶上考试。”   “……行。”胡庞脸都气红了,“你这么想考,那就定在明天。周六上午,这次没考的一个不落全都给我通知过来!我亲自去教室给你们监考!”   遭到无妄之灾,左宽瞪圆眼:“那什么主任其实我不——”   “没问题。”怕对方反悔,喻繁立刻起身,从善如流地说,“谢谢胡主任,主任您真好,主任再见。”   左宽:“……”   ……   陈景深走到了走廊另一边,直到那三人走远之后,才敲门进办公室。   胡庞问了他昨天的情况。陈景深如实说了。胡庞见情况和喻繁说的都能对上,表情一下凝重了许多。   胡庞谈了半小时的话才放人,再三叮嘱他不要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后,通知了他明早补考的事。   离开办公室时天空已经被晚霞染红。   走出主任办公室的视线范围后,陈景深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写不完,一堆题看不懂,你到底会不会教。】   【-:明天早上八点补考数学,实验楼109教室,记得过来。】   【-:收到没?】   陈景深安静地站在楼梯间,垂眼把这几条消息看了很多遍。   直到一个视频通话弹过来。   陈景深按下接通。   喻繁坐在他房间的那张木椅上,满脸愣怔地盯着手机屏幕:“我……按错了,想打语音的。”   他很快调整好表情,冷着脸问,“你看到我消息没?”   陈景深说:“才看到,刚要回。”   “哦……”喻繁靠到椅子上,把手机拉到眼前确认,“你怎么还在学校?”   “考完了,帮忙搬了一下桌椅。”   陈景深往上抬了一下书包肩带,问:“期中考试怎么也能补考?”   “……谁知道。”喻繁视线挪到旁边,又飞快挪回来,“还不是胡庞,非要我们补考,还说要亲自到考场来监考。”   “是吗?”   “是啊,麻烦死了。我不答应他还跟我急——”喻繁声音一顿,皱起眉狐疑地盯着他,“陈景深,你又笑什么??”   “没有。”   “没有个屁。”喻繁说,“不准笑,你笑起来很欠揍。”   陈景深抿嘴忍了一下,喉结随着滚了滚。   喻繁鬼使神差地截了个图。   截完之后又是一愣——妈的,我疯了吗?   截屏有声音吗?陈景深应该没听到吧??   “喻繁。”陈景深忽然叫他。   “干什么?”喻繁决定先发制人,“我刚才按错——”   “喜欢你。”   “……”   陈景深站在夕阳里,静静等待着手机里的人开骂。   喻繁呆若木鸡地跟他对视了几秒,然后哐啷一声——手机掉了。   陈景深看着对面手忙脚乱地捡起手机,喻繁的脸出现在屏幕里的下一瞬——   嘟。   视频挂了。 第35章   回家车上。陈景深估摸着时间,拿出手机给喻繁发了一条消息。   【s:晚上还能视频吗。】   成功发送。   没被拉黑。   到家时阿姨已经做好晚饭。中年女人双手抓着围裙擦了擦,干笑着打招呼:“回来了……我已经做好晚饭了,趁热吃吧?”   虽然她已经在这户人家烧了一年多的饭,但这家人的小孩——或是说这家人的性格都比较冷淡,相处方式也很奇怪。所以她每次跟他们对话时还是会有些局促。   毕竟她做这份工作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在屋里装这么多监视器的家庭,除了厕所外几乎都有,以至于她上班时间都战战兢兢的。   可能这就是有钱人家吧。   “嗯。”少年一如既往地扫了她一眼,说,“放桌上就好,您回去吧。”   吃完饭,陈景深冲了个澡,出来时手机依旧没消息。   倒是讨论组热热闹闹在聊。   【-:九点来几个人打游戏。】   【王潞安:?】   【左宽:我没看错吧,这是南城七中未来的年级第一在亲自约游戏吗?我来。】   【王潞安:那我也勉强玩一会。】   【左宽:@-人呢?还五分钟就九点了,自己约的局自己不见了?】   ……   喻繁扔了句话就没再冒过泡,看起来似乎不是真要玩游戏,而是想了个办法告诉某人,九点老子不来。   陈景深盯着那句话看了几遍,打开抽屉想拿本子,余光瞥到了被放到最里面的笔记本。   他擦头发的动作一顿。半晌后起身,拿起旁边的黑布轻松地往房门上一抛,熟练地遮住了上面摄像头。   陈景深回到桌前,抽出那本黑皮笔记,随意一翻。   几张夹着的纸条展露出来。   长方形,边缘被剪得很粗糙,有两张还破了角。   但比起上面的字,其他一切似乎都没那么残破了。   因为上面的字实在是丑。   字迹是用铅笔写的,歪歪扭扭,有字有拼音,如春蚓秋蛇,在小学生里算是最埋汰的那一拨。拿给其他人看,十个人里估计有十个看不懂上面写了什么。   但陈景深看得懂。   因为给他这张纸的人当时跪趴在地,写的时候嘴里念念有词——   “坚强符,腻害符,不哭符,勇敢符……勇敢的勇怎么拼啊?陈景深?”   陈景深告诉他,然后说另一个字的拼音也写错了,是厉害不是腻害。   “是你错了,就是腻害,老师教我的。”   刚打完架,全身脏兮兮的小男生严肃地纠正他的错误,然后把这几张纸塞到他手里,揉揉鼻子昂首挺胸地说。   “别哭了啊,不就是平安符被他们撕坏了吗?这些符你带着,以后我保佑你啦。”   陈景深许久之后才有动作。他用手指很轻地捻了捻“符纸”,沉默地重新夹起收好。   -   喻繁倚着铁栏坐在阳台上,吹着风连喝了两罐冰啤,心跳还是很重。   陈景深这种突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怎么他妈一次比一次让人上火??   他又喝了一口,盯着隔壁的黄灯,觉得好像陈景深身后的夕阳。   “哥哥。”楼下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   喻繁歪了歪脑袋看下去:“说。”   是那个住他楼上小女孩,正在一楼的楼梯口仰头跟他对视。   上次吃了他的馄饨之后,她就没那么怕他了。   她问:“哥哥,你脸好红哦,你喝醉了吗?”   “……”   喻繁面无表情:“是,我醉了喜欢打小孩,你在下面等着。”   小女孩震惊地瞪眼,然后转身蹬蹬瞪地跑了。   喻繁最后还是去打游戏了。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到了九点准备赖账,三个兄弟却已经在游戏线上等他。   而且他想了想,与其坐在阳台乘凉下火,不如上游戏杀人泄愤。   他躺在床上打得心不在焉,落地就死,一下又后悔了。   还不如吹风呢。   成盒的下一秒,他滑动屏幕退出去看了一眼时间,又看了看微信。   没消息。   他盯着某个头像,心里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什么意思。只是给个暗示,还真就不弹视频了?   那让你别告白怎么不听??   选择性服从是吧?   欠揍。   喻繁绷起眼皮,很不爽地朝那个狗狗头像举了一下拳头,刚准备回游戏——   头像忽然跳到列表第一个,杜宾犬的右上方多了个“1”。   陈景深发了讲题视频过来。   喻繁切回游戏的时候其他三位兄弟还在战斗。   见他回来,王潞安道:“我草喻繁你刚才怎么出去了,没看到我天神下凡一通乱杀……”   “你们玩,我走了。”   “??”左宽说,“你叫我们来,打一把就走了?干嘛去??”   喻繁:“看狗。”   喻繁退游戏,坐到桌前点开那段视频。   陈景深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喻繁下意识把手机往上举了一点。   “……”   意识到屏幕里不会出现自己的脸,喻繁狠狠揉了一下鼻子,尴尬地又红了耳朵,闷头开始看题。   -   周六清早七点三十分,奶茶店门口聚了一群吊儿郎当的男生。   老板娘反复看手机,确定今天是休息日没错。   左宽拼命抽烟提神:“你真不来一支?不困啊?”   喻繁玩着手机,懒懒道:“不抽。你赶紧,抽完这支进去了。”   “知道……”左宽往旁边一瞥,哎了一声,动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人,“学霸来了。”   喻繁倏地抬眼看去。   南城夏热冬凉,五月时的气温已经高过其他许多城市。   陈景深身上的校服外套终于彻底卸掉了。他手长腿长,穿夏季校服总显得比之前更出挑利落。   在陈景深听见声音看过来之前,喻繁已经飞快地又低下头。   左宽这两天对学霸感观好了许多,他问:“学霸,一会儿能抄你的不?”   陈景深看了他旁边人一眼,淡淡道:“不能。”   “……”   你好歹意思意思说个尽量呢。   旁边没动静,左宽扭头又说了一遍:“哎,你同桌来了。”   喻繁:“来就来了,跟我有什么关系?跟我报告个屁。”   “……”   你之前跟人不是玩得挺好吗?怎么一夜之间就没关系了??   喻繁说完又把头低了回去,没再看陈景深一眼。   他之前说过,陈景深胆敢再说出那两个字,就这辈子都不跟他说话了。   男人最重要的就是说话算话。   “我草!”旁边有人忽然叫了一声,“胡庞过来了!”   几个男生迅速灭烟!   胡庞这会儿没戴眼镜,没看清他们在干嘛。   所以他就站在校门口眯着眼骂:“二十分钟后开考了,你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赶紧给我滚过来——景深你也抓紧。”   一行人跟着胡庞往实验楼走,见陈景深走在最前面,喻繁干脆就落在最后面。   以至于他进了教室,就只剩下胡庞面前的那个座位了。   旁边是陈景深。   他在心里啧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坐下。   考场里坐着十几个年纪吊车尾和一位年级第一。   胡庞扫视一圈,内心颇为感慨。   距离开考还有十分钟,他两手握着试卷,抵在课桌上整理了一下,道:“这次你们补考的试卷跟其他同学不一样,难度稍微高一点,没办法,临时补考只能这样。我先跟你们讲明白,考试过程中别给我想着睡觉,也别想用手机作弊,更别想偷看陈景深同学的试卷。”   说这话的时候,他目光在陈景深左右两个同学身上转了一圈。   喻繁支着下巴玩笔,臭着脸地想谁稀罕抄。   “主任,丁霄今天不来补考?”左宽坐在后面,满脸不怀好意地问。   “把你口香糖给我吐了!”胡庞道,“他家里跟我请假了……行了,这事我说了我会处理的,等周一上学了我会跟他好好谈话。我先警告你们啊,可别想着惹什么事,一切交给学校处理。”   最后几句胡庞是对着喻繁说的。   他批过太多张喻繁的处分条了,大致知道这人什么性格。   人不惹他他不惹人,人要惹他,那他不还回来晚上估计都睡不着。   当事人昨晚确实没睡好。   但不是因为丁霄。   喻繁也没明白自己这次怎么回事,被堵的时候他其实还是蛮气的,但后来忽然就抛脑后了。要不是王潞安他们一直在提,他都要把这号人忘了。   胡庞还在头顶上说,喻繁打了个哈欠,然后不自觉地往旁边瞥了一眼。   看过去之后自己先是一愣。   我看他干什么?   喻繁刚要收回视线,就见陈景深忽然伸手拿过桌边的矿泉水瓶,抬手想拧开。   拧了第一次,没拧动。   陈景深今天穿的短袖校服,手上的伤暴露出来,青紫消了大半,伤口没贴创可贴,有一道暗红的痂。   可能是扯到了伤或是别的,陈景深拧了一下眉。   第二次,又没拧动。   陈景深刚要试第三次,水瓶被人抽走了。   他仰头,看到他同桌面无表情地看着别的方向,手里拎着他的矿泉水瓶一扭,轻而易举打开了。   然后他同桌又重新拧上,“砰”地一下放到他桌上,转头回座位。   说话说到一半被忽然站起来的人吓到的胡庞:“……”   他刚想说你这是什么态度!然后就见陈景深一脸平静地拿起水,仰头喝了一口。   补考开始。   喻繁不得不承认,陈景深真的是押题大师。   以前看都看不懂的题,他这一次居然认识好多道,当然还是不会的居多,但在一个多星期的时间里能达到这个程度,已经非常非常难得了。   开考三十分钟后,教室里其他人已经开始看风景和玩笔。   只有两个人还在做。   胡庞看得目瞪口呆,两手背着反复在喻繁身边经过几次,整个人都有些不可思议。   收卷铃响,胡庞一声令下,卷子从后往前传过来。   左宽就坐喻繁身后,递试卷的时候小声问他要不要去隔壁学校兜一圈抓人。   隔壁技校有宿舍,大半学生都是下面市县或者外地来的,很多人一学期都住在学校不回家。   到了周末没人管,那些混混反而更喜欢出来晃荡。   喻繁合上笔盖,刚准备说什么,旁边传来椅子拉开的声音。   陈景深起身,把试卷递给胡庞。   “做得怎么样,卷子有难度吗?”胡庞顺势问。   “还好。”陈景深顿了一下,突然说,“谢谢主任给的这次补考机会。”   “这次也是破例,这不是遇上突发事件么。你要记住教训,人生可没有这么多次能重来的机会,”胡庞说着说着,想到什么,阴阳怪气地挑了下眉,“不过这次能补考,你们还得感谢一下喻——”   砰!   一沓试卷被扔到他面前,把胡庞的话截了回去。   胡庞瞪眼,那句“喻繁你胆子肥了是吧”还没说出口,就见喻繁抬起手臂——   一把勾住了陈景深的脖子。   “主任再见。”   冷硬地扔下这一句,喻繁直接钳着陈景深往教室外走了。   陈景深比喻繁高一点,他弯着头任由对方带着走。   喻繁脚步很快,直到他觉得胡庞安八只腿都追不上来的地方才停下来。   啧,胡庞嘴巴怎么这么大,是多稀罕的事情吗过了一晚上还要拿出来说?   差点完蛋……   喻繁心有余悸,才发现他把人带到了学校那棵百年榕树下。   “喻繁。”陈景深声音落下来。   喻繁在心里骂了他两句,心想你交试卷就好好交交完就赶紧走留在那跟胡庞废什么话?但他又并不打算跟陈景深说话,于是他祭出一个冷嗖嗖的眼神,抬眼准备让陈景深自己意会——   他一扭头,停在了距离陈景深脸颊几厘米的地方。   两人脸挨着脸,差一点点就能碰上。   日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切割成碎片,零零星星地打在陈景深发顶。   喻繁忘了自己正把人圈在手里,也没想到他们距离有这么近。   他看着陈景深冷淡的眉眼,微微一怔,刚想把手松开。   “当时知道能补考,很开心,没忍住。才说了喜欢你。”   陈景深眼皮垂下来,低着嗓音跟他商量,“你别不理我吧。”   风从身后拂来,树叶沙沙作响。   喻繁屏息。昨晚喝了两瓶酒,打了一局游戏,做了三个小时题,再睡了一觉才平息下去的心跳,忽然又冲回他耳边。 第36章   可能因为是单眼皮,也可能因为那狭长的眼型,陈景深的眼神总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意思。   用喻繁的话来说就是欠揍,很欠揍。   但当陈景深低下来认真地看着某处或者某个人的时候,那些常年绷着的防备和冷漠又会消失,乌沉的眸子也变得很亮。   如果一开始,你就用这种礼貌的眼神看我,那我也不会找你茬了。   喻繁很莫名其妙地想。   直到身后传来一阵零散的脚步,喻繁才终于彻底回神,嗖地一下收起了自己的手。   几秒后,他又想到什么,伸手狂揉自己的耳朵。   左宽声音由远至近:“不是,我说你跑这么快干什么?胡庞又没在后面抓你……而且你拽着学霸干嘛,我们是要去干架诶,学霸还能跟着去不成?”   陈景深站直身,淡淡道:“我一起去。”   众人默契地沉默了几秒:“……”   左宽很虚伪地说:“这不好吧,万一又磕着碰着,我们也负不起责。”   主要是觉得你会拖后腿。   “没事,我们这好多人呢,学霸你别担心,肯定把你这一份也还给他们。走呗喻繁,趁现在午饭时间……”左宽盯着前面的背影,皱眉,“你一直揉耳朵干嘛?都揉红了。”   “蚊子叮了。”喻繁冷酷地说。   左宽:“那你背对着我干什么?”   “不想看你。”   “……”   你是真的一丁点儿都不礼貌啊。   左宽:“那您往前走几步?去隔壁学校给你报仇去。”   左宽是典型的叛逆学生,从小爱看《古惑仔》。   他执着这件事,一是想帮喻繁出气,二则是享受那种打群架给他带来的威风和“名气”。说不上来哪个因素比例占得更重一点。   喻繁高一的时候跟他玩过一阵子,见他天天喜欢跟人约架,就渐渐不再跟他到处乱混了。   “今天不去。”喻繁说,“我回去了。”   左宽:“……?”   喻繁揉够了,手抄进兜里头也不回地往校门口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   他扭过头,冷冷地横了陈景深一眼:“还有你……滚回家去。”   喻繁到家后洗了把脸。   他看着前额被沾湿的头发,心想是不是该剪头发了。这玩意一长,打架时容易被抓头发,马上就会处于劣势……   搁在洗手台上面的手机振了一声,喻繁手在毛巾上蹭了蹭,拿起来看。   【s:我到家了。】   下一秒,一张繁繁照片发了过来。   陈景深抓着狗脖上的皮革项圈,手腕间的线条微微凸起,半强迫地把正在睡觉的可怜狗狗叫醒营业。   烦不烦,谁想看你的狗。   喻繁盯着狗看了一会,又低眼去看拽着狗的手,直到不知谁的消息发过来才面无表情地锁屏。   他站在镜子前沉默,然后伸手拧开水龙头,又冲了一次脸。   -   周一,早上七点半就出了太阳。   喻繁到校的时候校门已关,里面正在奏音乐。他绕到后门翻墙而入,直接逃了升旗回教室。   教室里空无一人。   喻繁两手抄兜,边打哈欠边回座位,走了两步忽然瞥到什么。   他停在黑板报前,抬头一看。   某张他们班在运动会上拿到的奖状胶带脱落,有一角垂落下来,遮住了获奖人的名字。   但喻繁不用看就知道这张奖状是谁的。   喻繁扭头回座位,打开自己旁边的窗户,让新鲜空气灌进两天没开过的教室里,然后一头栽倒课桌上准备睡觉。   他死鱼般地趴了几分钟,把脑袋往窗户那头一偏,慢吞吞地睁开眼。   下一秒,喻繁从桌上起来,去讲台的抽屉拿出胶带。然后拎起自己的椅子往后走,“砰”地一声搁到了黑板报前。   他踩上椅子,伸手把奖状掉落的那一个角展平,露出“陈景深同学”五个大字。   年级第一连个奖状都贴不好,真没用。   喻繁撕开胶布贴了好几层,然后想了想,干脆把剩余几个角全都加固了两层。   处理到最后一个角的时候,门外传来模糊的脚步声。   喻繁此刻一只手掌还贴在墙上,企图把那张奖状摁牢。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下一秒,教室后门出现一个高瘦的身影。   喻繁反射条件地扭头,猝不及防地跟奖状的主人撞上视线。   陈景深站在后门,两手自然地垂在身侧。或许是刚听完校领导缘故,神色有点疲懒。   两人一动不动地对视了一会,陈景深突然挪开眼,看向他手掌按着的地方。   喻繁:“……”   有那么一瞬间,喻繁想把手里的胶布吞了。   喻繁的脸色从困倦到愣怔,再到茫然,最后是带着一点想杀人灭口的冷漠。   但凡是个求生欲强一点的人,都知道这会儿该闭嘴装瞎。   陈景深问:“在做什么?”   “撕奖状。”喻繁说。   陈景深手腕不动声色地抵在椅背上,半扶着椅子,问:“为什么要撕?”   喻繁:“我不乐意跟第二名贴在一起。”   陈景深又看了眼贴得乱七八糟的几层胶带。   喻繁和墙面对峙片刻,心道我特么在扯什么……要不还是灭口吧。就感觉到校裤被人很轻地抓了下。   “我下次努力。”陈景深顺着他的话问,“这次能通融一下么?”   喻繁站在椅上垂眸看他一眼,臭着脸踩台阶下来了。   今天升旗结束得比之前都早,解散时距离第一节 课还有十来分钟。   同学们陆陆续续回来,一进教室就看到最后一组那两道身影。   喻繁一回座位就趴下了。   他其实睡不着,但他现在不太想看到陈景深的脸。   喻繁其实装得蛮好,肩胛随着呼吸轻微起伏,大多数人都以为他睡着了。   吴偲过来时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他没什么顾忌地站到陈景深桌边,先是看了喻繁的后脑勺一眼,然后低低叫了一声:“学霸。”   陈景深抬眼看他。   “班里这不是马上又要调整一次座位么……我问过班主任了,她说只要你答应,就可以把我俩挪到一桌去。那什么……我知道其他科目肯定帮不上你,但我每次语文作文都是48分以上,满分也不是没拿过,我觉得在这方面我或许还是能给你一点点点小建议的。”   吴偲是真想和学霸坐一块,于是尽力推销自己,“我们之前也做过同桌,你知道我上课从来不睡觉说小话,绝对不会打扰你,所以——”   吴偲话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旁边那个趴着的脑袋动了。   喻繁从手臂里抬头,没什么表情地看向吴偲。他上星期受的伤没痊愈,嘴角还贴着一块创可贴,模样颇有震慑力。   吴偲吓到了,尴尬地抿了下唇:“喻同学,我没别的意思……如果你不想换座位的话就算了……”   “谁说我不想?”喻繁几乎是脱口而出。   下一秒,喻繁坐起身来靠到椅背上,硬邦邦又丢出一句,“爱换换,无所谓。”   那你为什么表情这么凶……   吴偲没敢把这句话说出来。   教室里吵吵闹闹,喻繁转头看向窗外,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手有点痒。想抽烟。   吴偲:“那学霸……”   “不换,你问别人吧。”   喻繁听见旁边的人冷淡地应。   那股忽然冒上来的火气忽然就消失了。   这一来一去的情绪让他觉得有点莫名。桌子忽然被人拍了一下,紧跟着面包被放到他桌上。   王潞安咬了一口自己手里的面包:“喻繁,你没来得及吃早餐吧?我刚去食堂顺便给你买了一份。”   “谢了。”   “对了,我跟你说,期中考试出来了。”王潞安得意一笑,“访琴刚跟我说我考得不错。你看着吧,等成绩一发,我马上去跟访琴提换位置!”   他得意完还不忘了拍恩人马屁:“学霸,这次多亏了你,改天一定请你吃饭!”   陈景深:“不用。”   “学校阅卷这么快?”章娴静疑惑,“不过你考得好不好,你俩不都得换座位吗?”   王潞安:“那不一样,换位置可以,但必须是我开口提的!不然我多没面子!”   “确实。”喻繁忽然道。   王潞安这么一说,喻繁一下就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恼火了。   他对陈景深,就是王潞安对纪律委员的那种心态。   坐不坐在一起无所谓,但陈景深不能自己去跟老师申请调走……也不能被人撬走。   陈景深扫他一眼,没有说话。   庄访琴跟阵风似的走进教室。   “赶紧坐好,离上课还有十分钟,我简单跟你们说一下这次的期中考试……王潞安你赶紧吃。”她皱眉,“还有,某些同学怎么又没去升旗??”   某些同学坐得散漫:“迟到了。”   换做以前,喻繁现在应该已经站到黑板报去了。   但今天庄访琴似乎格外好说话。   “以后迟到也得给我到操场来……不是,以后不准迟到了!”庄访琴清了清嗓子,“行了,回归正题。这次期中考试,我们班进步……非常大。”   说到最后,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堆得一层一层,却不显丑。   “每个同学分数或多或少都有进步,我们班的平均分排到了年级第八。”她边说边打开多媒体电脑,成绩表很快出现在屏幕中,“年级第一依旧是我们的陈景深同学,其他科目都考得挺好的,就是这语文……作文还是扣了挺多,等着吧,语文老师已经在筹备和你的私下谈话了。”   看到陈景深的各科成绩,班里人全都没忍住,回头往后面看。   和公布上学期的期末成绩那会儿一样,当事人捏着笔低头,对自己的分数毫不在意。   这就是大佬吧。众人在心里感慨。   她往下滑:“时间不多,我重点表扬一下进步最大的几名同学。王潞安,胡玉珂,陈晓晓……喻繁。”   喻繁正想着陈景深怎么又装逼,陡然听见自己的名字,下意识抬起了头。   “总分往上提了八十多分,尤其是数学,9分提到了49分。”庄访琴微笑着看着他,“你这不是能学的吗?” 第一节 课下课,各科老师陆续过来,让课代表把试卷发下去。   “我草!我草!”王潞安说,“我草!”   喻繁绷着表情:“……有病去治。”   王潞安抓起喻繁的数学试卷仔细端详:“两星期不到,你数学能提尼玛40分?你补考的那份数学试卷不是挺难吗??”   喻繁压下嘴角,故作不在意地说:“学习而已——”   “学霸你也太牛逼了吧!”章娴静满脸佩服,“两个星期就能把两坨烂泥糊上墙!”   “……”   谁是烂泥?   喻繁后靠在椅子上,忍不住往旁边看了一眼。   很奇怪。   陈景深明明跟刚才知道自己是年级第一那会儿一样,没什么表情。但喻繁却能感觉到,对方此刻有一点开心。   陈景深淡淡道:“不全因为我,他们有天赋。”   “不必再说了,学霸。”王潞安说,“这次的成绩,是我爸看到要疯了一样往我手里塞钱的程度——这周末,我和喻繁做东,请你去百乐街玩一天!”   喻繁:“?”   谁要跟他去玩?   带这种书呆子出去有什么好玩的?   章娴静正想说学霸是没有周末的,就见陈景深偏过头去问他的同桌:“真的?”   喻繁:“……”   喻繁双手揣兜里,很勉强从喉咙地挤出一个嗯。   王潞安:“那就这么说定了!我都想好了,我们先去吃顿午饭,下午就找点事做,唱歌看电影玩密室都行……”   喻繁觉得他吵,刚想赶人。   陈景深从书包拿出一叠被白色袋子装着的纸堆,放到喻繁桌上。   喻繁愣了一下,警惕地问:“什么东西?”   “考试进步的礼物。”   “啊?不是吧学霸,他有我没有?”王潞安一下就不平衡了。   见喻繁没动,他酸溜溜的用手指把那塑料袋挑开,露出里面的东西,边看边说,“学霸你这不行啊,怎么还偏心呢,怎么说也得给我送——”   塑料袋贴在纸面上,隐隐透出上面的田字格。   “字帖。”陈景深问,“你也想要?”   王潞安:“谢谢,不用了。我想了一下,你和喻繁的关系确实是要比跟我好一点,偏心是理所当然的,我不委屈。”   喻繁:“……”   他扭过头问:“你什么意思?骂我字丑?”   王潞安震惊地想这话你也问得出口?   陈景深陈述:“你语文扣了五分卷面分。”   “五分怎么了?我有61分让他扣。”   “卷面最多只能扣五分。”   “……”   王潞安手欠,翻了一下那些字帖:“哎,喻繁,第一张字帖居然就是你名字里那个“喻”字。”   “我自己打印的。”陈景深道,“先从名字练起吧。”   柯婷听了好久,忍不住插话:“名字不是写了好多年了么?还需要练呀?”   章娴静在喻繁桌上随便抽了张试卷,竖起来给她同桌看喻繁写的名字:“你看看。”   柯婷:“……”   柯婷:“好像是……是可以练练。”   喻繁:“……”   喻繁咬牙,准备把字帖塞进陈景深嘴巴里。   “这个还能自己打印?真的哎,下一张字帖是“繁”字。”王潞安又翻下一页,“那下一张……咦?陈?”   他再翻,“景。”   他顿了顿,再翻,“……深?”   章娴静、柯婷:“……”   喻繁:“……” 第37章   两张课桌之间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几人全都被这个礼物深深地震撼到了。   喻繁练他自己的名字我能理解。   练你的名字干嘛?   而且这礼物吧,别人喜不喜欢他不知道,喻繁肯定不喜欢。   王潞安有点纳闷,又有点好奇这张字帖下面又会是什么字,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往下翻——   砰。   喻繁一手把字帖给摁下了。   王潞安心想果然——   只见喻繁抓起白色袋子,一边拧着眉嫌恶,一边把字帖塞进了自己的抽屉里。然后扭头问:“陈景深,你欠揍吧?”   王潞安:“?”   兄弟你是不是塞错地方了?不该塞回学霸抽屉里么?   送礼物的当事人一脸镇定,一边手臂放松地搭在桌上,手指没什么力气地夹着支笔。   “之前没打印过字帖,就用自己的名字试了一下。”陈景深说,“不想写那几张可以扔掉。”   “……用你教?我扔之前还要撕成碎片。”   陈景深:“嗯。”   章娴静眯起眼,目光在他俩之间转了一圈。   她怎么觉得哪儿怪怪的,又说不出来。   上课铃响,生物老师出现在走廊外。   王潞安刚准备回座位,忽然想到什么,朝喻繁摊开手掌:“你怎么这么懒?垃圾桶就在后面,我顺路帮你扔了吧。”   陈景深抽课本的动作停了一瞬,抬起眼皮冷冷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王潞安:“?”   他的手被推开。   “我自己会扔,”喻繁把手又放会口袋,含糊飞快地说,“回你座位。”   王潞安:“……”   -   喻繁原打算等期中考试一结束,就把抽屉里的那些什么《五三》、《笨飞》练习册全烧了,然后在课桌上大睡三天三夜。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喻繁这几天的状态跟前两个星期一样,每节课都支着下巴懒洋洋地在听。   两星期的埋头苦读把他的生物钟给憋坏了。白天睡不着,晚上十二点,看完陈景深发来的讲题视频就犯困。   明明之前经常和陈景深视频到半夜两点……   周五大课间,左宽从窗户探出身子:“喻繁,走,去厕所抽烟!”   “不抽。”喻繁拒绝,“抽了上课睡不着。”   “不抽你也不睡。我看出来了,你是打算卷我卷到高中毕业。”王潞安耷拉着肩膀往外走,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走,左宽,我陪你抽去。”   “喻繁!陈景深!”高石站在教室门口喊道,“老师叫你们去胡主任办公室!”   胡庞有两个办公室,一个在教师办公楼,一个就在七班教师楼下。为了方便巡视教室,胡庞一周有四天都在这栋楼的教室。   两人刚到办公室外,喻繁往里看了一眼。   胡庞办公桌对面坐着一个女人,丁霄就站在她身后,双手交错放在身前。   陈景深刚要敲门,衣袖被人扯了一下。   “进去别说话。”扔下这句话,喻繁伸手拧开门,懒散地喊了一声,“报告。”   喻繁扫了丁霄一眼。对方看到他,立刻把脑袋压得更低,肩膀都微微一耸。   丁霄妈妈之前已经见过喻繁一次了,这次见他情绪更加激烈。   “主任你看看!”中年女人指着喻繁,她面容瘦削,语气激动,“你看我儿子一见到他就害怕!说明我儿子肯定受过他不少欺负!!”   胡庞摆手:“哎,家长别激动。我们好好谈。”   待女人稍微平静下来,胡庞才看向刚进来的两个人:“喻繁,你自己说,高一食堂那一次后,你还有没有欺负丁霄同学?”   喻繁说:“没有。”   “那他为什么这么怕你!”丁霄妈妈问。   “不知道。可能因为你儿子是个怂货吧。”   女人瞬间炸了,猛地拍了一下桌:“你这小孩子怎么回事?说什么呢啊?你家长呢?上次你家长就没有来!不行,我必须跟你家长见一面,让他们好好教教你——”   喻繁云淡风轻:“不用操心,管好你自己的儿子就行。你看看他,都成什么逼样了。”   胡庞皱眉,刚想让他好好说话。却见面前的女人忽然暴起,抓起手包就往学生脸上砸去!   喻繁眼底一冷,刚要有动作,肩膀忽然被人抓住往后拽——   陈景深站到他前面,一扬手,女人的手包被他拍开,嘭地一声掉在地上。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庄访琴及时赶到,她在窗外看到了刚才那一幕,震惊又不解:“怎么回事主任?今天不是丁霄要给我班里的同学道歉吗??这位家长是在做什么??”   学校花了几天的时间查清了学生逃考的事。   他们首先是调了后门的监控,发现正好能拍到台球馆附近那条小巷的巷口。能清晰看到喻繁的确是被隔壁学校的人带进去的,也的确是陈景深进去把他带出来的。   后来他们联系了隔壁学校的负责人,负责人很快依着容貌特征找到了那帮学生。那些人本身和丁霄也不熟,巴不得找个带头的出来扛事,就一字不落全说了。   有个平头学生手机里还有和丁霄的聊天记录,真相很快清晰。丁霄知道喻繁跟隔壁学校的有仇,于是就联合对方搞了这么一出。   隔壁学校是想打喻繁泄愤,丁霄是想举报他打架,让他退学。   但他们都没想到,以前被高二高三轮流约架,打得鼻青脸肿都一声不吭的喻繁,这次居然会为了补考,把打架的事情告诉老师。   “丁霄说他在学校长期被喻繁霸凌,才会作出这种事情。”胡庞头疼,敲了敲桌子严肃道,“但这位家长,你刚刚的行为也是在使用暴力。你如果真的想好好处理这件事就坐下,不然只能请你现在离开,我们下次再谈。”   女人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勉强平静下来,然后愤恨地瞪了喻繁一眼。   可惜另一个男生一直挡在他前面,那男生个子太高,她这个眼神并没能传达过去。   直到陈景深松开他的肩膀,喻繁才回过神来。   庄访琴关上门,站到他们两人的面前:“这位家长,你说我班里的同学欺负你孩子,请问有证据吗?”   “还需要证据?”丁霄妈妈说,“他高一的时候把饭盘砸在我儿子脸上,也是你帮他道的歉吧?现在怎么还好意思问我这种话?”   庄访琴:“那件事情喻繁已经受到处分了,你不能仅凭这一件事就断定喻繁后面还在欺凌你的孩子。所以您到底有没有证据?”   喻繁忽然想起初三那年,有男生找他约架,他打掉了对方的牙齿。   然后那男生就带着几个家长找到学校来,同时,学校通知了喻凯明。   那时候他站在办公室里,被对方好几个家长围着骂,还被推了一下,他没什么防备,轻易就被推到了。   喻凯明当时抽着烟,往他后背踢了一脚,然后笑着跟对方家长道歉,说回家后会好好管教。   从那时候起,再遇到那些动手的家长,喻繁都会反击。   但此时此刻。   他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两个人,刚窜上来的那股劲儿忽然消失了,肩膀莫名其妙地松懈下来。   算了。   他借着位置好,直接坐到了沙发的扶手上。   女人皱眉,转头看向他儿子:“来,宝贝,把你在家里对我说的事情再复述一遍。别怕,妈妈在这里。”   缩在角落一言不发的丁霄看了一眼他妈,终于小声开口:“他……打我。就,就在实验楼一楼的厕所。”   女人:“你们看!他就是打了我儿子!”   丁霄说的地方,是学校出了名没安监控的角落。   胡庞这时就是后悔,非常后悔。他当时觉得那块死角不大,实在没必要多浪费一份钱……   喻繁懒洋洋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一大一小来这碰瓷呢?”   “你闭嘴。”庄访琴瞪他一眼,又重新看向女人,“他什么时间打的人?当时附近有没有其他同学?丁霄身上有没有伤口?”   “好啊,你巴不得我孩子身上有伤是吧?”丁霄妈妈皱起眉,“我就不明白了,我儿子这种为人老实、学习成绩优异,进过好几次一班考场的学生说的话你们不信,你们信他这种……”   “他作弊进来的。”冷淡的声音打断他的话。   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   一直垂着脑袋的丁霄忽然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陈景深。   丁霄妈妈愣住,一下没反应过来:“你在胡说什……”   “高一下学期的期中考和期末考,他都作弊了,我亲眼看见的。”陈景深淡淡道,“手机藏在鞋里,现在翻监控的话,应该可以看到。”   他们学校考试每次都开监控,会有一名老师在监控前盯着。   但监控通常只是在老师抓到学生作弊之后才会调出来确认,毕竟一名老师没法顾及二十个教室。   陈景深是跟着喻繁来的,刚才还帮了喻繁。所以女人潜意识把他当做是跟喻繁一样的差生:“你怎么可能看见!他这两次可是坐在一班里考——”   “哎,认识一下。”坐在沙发上的人忽然在后面偏出脑袋来。   喻繁忍不住伸手,手指点在陈景深手臂上,边指边说,“他,年级第一,场场考试都坐一班,一班第一个课桌上写着他名字,人品学习都拉你儿子八百条街。拿你儿子跟他比?你儿子配吗?”   其他人:“……”   那女人在原地呆站了几秒,然后弯腰捡起那个包,再次冲向喻繁。   胡庞脸都皱到一块去,赶紧上前拉人:“不能打学生!你不能打我们学校的学生!庄老师!你先让他俩回去!”   庄访琴把自己两个学生拎回了办公室。   她连喝了七口茶才顺过气来。   八班班主任拿着教案回办公室,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道:“怎么,罚站呢?”   庄访琴:“想骂,但今天这事他们占理,又不知道骂什么。干脆让他们站一会,我看着也消气。”   站她面前的两人:“……”   “听说了。我刚才经过主任办公室,说是马上要去调考试监控呢。”八班班主任坐下来,道,“你这还好,查清楚就能解决的事儿……我班里那个才让我烦心呢。”   庄访琴:“怎么?”   还聊起来了?   喻繁看了一眼时间,碰了碰陈景深的手背,小声说:“骗她说你肚子疼。”   陈景深偏头下来,小声回:“你怎么不骗。”   “……”   你特么说话就说话,靠过来干什么??   喻繁往后一挪:“傻吗你?我说的话她不信。”   陈景深:“那……”   “说啊,大声点啊。”庄访琴说,“我和顾老师等你们说完了再聊。”   喻繁:“……”   等两人都安静下来,庄访琴才翻了个白眼:“您继续说,顾老师。”   “是这样,我这缴到了班里某位女同学写的情书,哎哟,那肉麻的啊……我都没敢看完。”   “没办法,现在的学生都早熟。”庄访琴摇头感慨。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封情书的收件人,是你们班里的男生。”顾老师抬起头,“趁他现在也在办公室,我就直说了啊。我是不允许班里学生早恋的,如果那女生最后还是通过什么别的途径把心意传达到你那儿了,你可务必要坚守住自己的纯洁啊。喻同学。”   喻繁:“……”   陈景深没什么表情地眨了一下眼。   “这你放心。”庄访琴骄傲地说,“喻繁从高一到现在,所有能受的处分基本都受了,唯独早恋这条,碰都没碰过。”   喻繁冷着一张脸没说话。   这是在夸他吗?   顾老师:“我知道,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我们班那姑娘多好看啊。”   “放心放心,肯定不会。”庄访琴抬头问,“喻繁,我可是答应顾老师了,你别让我失信啊。”   喻繁:“要不我给您写个保证书,保证高中都不谈恋爱?”   “那倒不用。”庄访琴终于笑了,她看向喻繁身边的人,随口道,“景深,你是他同桌,以后帮我盯着他。”   喻繁:“?”   “好。”陈景深淡淡地答应,“不会让他和别人早恋的。” 第38章   胡庞的办公室就在教学楼里,里面的人嗓门大一点,隔壁教室就能听去个七七八八。   到了晚上,这段故事已经传遍南城七中各个班级群。   【王潞安:说时迟那时快!丁霄他妈冲上来的那一刻,学霸反应敏捷!挺身而出!挡在喻繁的面前一把拍掉那女人的包包,然后冷酷潇洒又低沉地说——“我的同桌,你别想动。”】   【章娴静:然后呢?】   【王潞安:然后丁霄他妈对学霸提出质疑,一直没有开口的喻繁忽然激动地站了起来!一手指着陈景深,一手指着丁霄他妈的鼻子,霸气嚣张又张扬地说——“他是我的底线,你骂我可以,但不能骂我的同桌。我同桌天下第一,就是比你儿子牛逼。”】   【-:滚蛋。谁编的故事?】   喻繁坐在桌前,边擦头发边回复。因为戳得太过用力,手机屏幕可怜的砰砰直响。   【王潞安:是这样。是胡庞办公室旁边的十二班亲耳听见的,然后那群人告诉了九班的,九班又告诉了八班,左宽又告诉了我。】   【左宽:所以这事到底真的假的?下午问你,你又不说。】   这不是废话?   他可能说出“你骂我可以,但不能骂我同桌”这种话吗?   【-:退群了。】   【王潞安:哎哎哎,别啊。来商量一下明天出去玩的事呗。】   【章娴静:学霸都没冒泡呢,有什么好商量的。】   【王潞安:我私聊问过了,学霸说随我们怎么安排,他都ok。】   喻繁毛巾搭在肩上往后一靠,看他们热热闹闹地讨论起明天的行程。   手机嗡地振了一声。   九点,陈景深准时发解题视频过来。   喻繁盯着预览界面上的露出的手看了几秒,打字——【以后别发了,不学了】。   打完之后,他手指游移在发送键上,飘了两分钟。   犹豫间,对面又发来两条语音。   “最近挑的题难一点,你试试跟得上么。喻繁,下次月考,我们冲一下年级前六百吧。”   谁要冲年级前六百啊。   谁跟你“我们”啊。   喻繁点开下一条。   “我买了《笨飞》进化版,明天带去给你?”   “……”   出去玩还带辅导书?   “滚。”喻繁按下说话键:“你带来试试,我让你自己坐在路边把它写完。”   -   第二天睡醒,喻繁才慢悠悠地去看他们昨晚讨论出来的游玩行程。   左宽和章娴静也都说要来。他们聊了几百条消息终于敲定,先去玩一家刚开业,口碑非常好的主题密室,再一起去吃晚饭。   见面地点就定在那家主题密室。   因为那条语音,喻繁看到陈景深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他手里有没有拿什么可疑物品。   还好,两手空空。   “抱歉,路上堵车。”陈景深说。   “没事,我们本来就约的三点,这还没到时间呢。”王潞安立刻说,“来,学霸,你看看想玩什么主题?这的新主题都挺有名的。”   喻繁兴致缺缺地靠在柜台边玩贪吃蛇,感觉到那股淡淡的薄荷味离他越来越近。   陈景深今天穿了白t黑裤,工装裤把他腿拉得很长。平时在学校时大家都穿着宽松校服所以看不出来,少年的肩膀单薄却宽阔,他往那一站,旁边的左宽和王潞安都显得短了一截。   陈景深很自然地走到喻繁身边站定,扫了一眼王潞安手里的密室介绍:“我都行。”   王潞安又看向喻繁,喻繁头也不抬:“随便。”   他对这些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玩最刺激的!”章娴静指着墙上那副占据C位的海报,“就这个!”   喻繁看了一眼。海报中央是个披着红盖头坐在喜床上的阴森森的女人,旁边写着几个渗红的大字——《鬼出嫁》。   老板一打响指:“好眼光啊美女,这是我们这最恐怖的主题,重恐追逐本,还正好是五人密室!那些来探店的没一个不怕的,绝对刺激好玩!”   王潞安腿一软:“不了吧,其实我觉得旁边那个童话温馨解密向密室就挺不错的,‘迷失在森林找不到睡美人的王子该何去何从,一切全靠我们冒险破局’……”   “你自己帮废物王子找去吧。”章娴静翻了个白眼,“这样,他俩随便,那我们三人投票,现在算1比1。左宽,你怎么说?想玩哪个?”   王潞安心想可笑,高一他们偷偷用班里的电脑放《午夜凶铃》,左宽站在窗外看,叫的嗓音比他还大。看完之后好长一段时间他俩就跟绑定了似的,每次上厕所都要同去同归,有时候还得拽上喻繁——   “这还用问?”左宽走到海报前,拍了拍那张《鬼出嫁》,拇指一抹鼻子,看着章娴静说,“怂狗才玩童话,真男人肯定都玩最猛的。我当然跟你选一样的。”   王潞安:“。”   五人就这么被带到了密室的入口。   工作人员要求他们戴上眼罩,搭着彼此的肩进去。   喻繁走在第一个,他被人带着左外右绕,进了一间屋子。   等广播通知他们摘下眼罩之后,才发现四周漆黑无边,这间古风房屋里就他们四个人。   “啊啊啊!!!!”左宽的尖叫声隐隐约约传过来,听起来离他们蛮远,“救命啊!我不行!我为什么一个人——你别放这音乐我要晕了呃……”   他嗓门太大,大到外面的工作人员都用对讲器通知他们:“那什么,我们这个环节是有个人要落单的,你们需要换角色吗?”   王潞安手放在嘴边,大声回应:“左宽——不是兄弟不帮你——实在是兄弟也怕——”   “我们不换,”章娴静拿起对讲机回答,“那人就喜欢装逼,大哥你们使劲儿吓他。”   嫌吵,喻繁翻了个白眼,刚想说他过去,衣角忽然被后面的人扯了一下。   陈景深站在暗处,喻繁回头时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轮廓。   “喻繁。”陈景深看着他,“我也怕。”   “?”   喻繁皱眉:“怕你刚才怎么不说?”   陈景深说:“不想在你面前丢脸。”   “……你现在更丢脸。”   “没办法,”陈景深抓着他的衣角,毫无起伏地说,“太恐怖了。”   “……”   外面又传来左宽一声凄惨的尖叫。   喻繁用看废物的眼神看了身后的人几秒,才想起在这环境下陈景深估计也接收不到。   “怂包。”他收回脚步,一字一顿地说。   陈景深嗯一声:“我是。”   “……”   章娴静正想问你俩嘀咕什么呢,啪地一声,门被密室里的npc踹开了。   穿着古代新郎服,满面青白一嘴红血的人跌跌撞撞进来,试图怼到每个玩家的脸上:“她要杀我!她要杀我——”   喻繁感觉到自己衣角被人扯得更紧,陈景深似乎被吓得在后退。   “这npc比你矮一截你怕什么??”喻繁下意识把手往后伸,拍了拍陈景深的手腕,示意他把手挪开。   衣服一松。   喻繁刚想收回手,身后的那只手忽然顺着他的手指往上,倏地把他握住了。   陈景深手心微凉,抓得有点紧。   npc听到他的话,冲到喻繁脸前尖叫:“你礼貌一点——啊,她要杀我!”   喻繁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张鬼脸,被握着的手指有点发麻。他晃了晃陈景深的手:“陈景深,你往后退。”   陈景深也晃晃他的手:“退不了,我不敢睁眼。”   “……”   有那么一瞬间,喻繁怀疑陈景深是装的。   谁特么会怕这个怕到乱牵别人的手啊?   可npc一走,室内灯光亮起。   王潞安抱着章娴静,脸已经埋到了她肩上。章娴静满脸嫌弃地拍他的背:“没事走了走了……真走了,我骗你干什么?”   王潞安:“呜呜呜……”   喻繁:“……”   他晃了晃陈景深的手,冷冷道,“松点,别抓这么紧。”   密室玩到一半,左宽才和他们汇合。   他脸都吓白了,抱着王潞安的手臂还是觉得怕,于是他回头问另一个好兄弟:“喻繁,咱俩也牵个手吧?”   喻繁拽着陈景深,另只手拎着灯,灯光由下往上,把他的脸映得凶残至极:“滚。”   左宽:“。”   npc气喘吁吁地回到控制室,把脸上的“符咒”掀起来,赫然是刚才在外面接待他们的老板。   老板边看监控边跟一会要出去吓人的工作人员交代——   “他们马上就要做单线任务了,来,跟你分析一下。”他指着屏幕说,“这个女的,还有这个长得凶的不用吓,这两个胆子都大。主要吓剩下三个……尤其这个最高的,他一直躲在另个男的后面,我没怎么吓到,一会儿努努力,吓死他!”   单线任务。要求每个玩家独自走到走廊尽头去取一样东西,剩下的玩家只能在屋内等。   其他人都做完了,就连左宽都跌跌撞撞回来了,只剩下最后一位胆小鬼——   陈景深站在门口,忽然回头问:“我如果回不来,你会出去找我吗?”   喻繁:“不会。”   “你能一直跟我说话吗?听不见声音我会怕。”   “不能。”   “你会站在门口等我吗?”   “你他妈是在玩游戏,不是要上战场。”喻繁忍无可忍,“你去不去?不去我踹你了啊!”   陈景深去了。   老板盯着监控,兴奋地叫工作人员:“快快快快!吓他!先把他吓回去一次,逼他再来一趟!”   陈景深刚要碰到任务道具,那个穿着新娘服的女鬼npc猛地出现,蜘蛛似的疯狂往他这边爬来,凄惨的尖叫:“呀——”   面前的人没反应。   女鬼npc以为是自己没发挥好,于是又尖叫一声:“呀——”   男生拿起物件,冷淡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转身走了。   走的时候低头看了看地板,步子一转,绕开了她的工作服。   女鬼npc:“?”   老板:“???”   走到拐角,陈景深忽然回头:“你好,能再叫一声么?”   女鬼npc:“……呀——”   房间里。   左宽痛苦地捂着耳朵:“怎么他妈的又叫??”   “学霸怎么还没回来?还一点动静没有。”章娴静说,“不会真被抓走了吧。”   喻繁站在门口又等了几秒,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我去找……”   哒哒哒。   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喻繁试探地叫了一声:“陈景深?”   “是我。”   走廊另一边,陈景深跑着回来,喻繁站在门口,下意识朝他伸了一下手。   陈景深直接扑过来,抱了他一下。就像刚跑完三千米那时一样。   喻繁微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松开。   左宽:“学霸,那女的是不是也扑你身上了?你是不是吓坏了?”   陈景深把东西放到桌上,淡淡地扫他一眼,说:“嗯。吓死我了。”   在监控里看了全程的老板:“????”   吓死你了?真的吗???   以前只见过女生装害怕跟男朋友贴贴的,你一大男人装什么装?装了你也不扑到那个美女身上,扑一男的干嘛啊??   喻繁也没想通。   他这一场密室玩得格外累,手上牵着个怂蛋,那些npc还不服输的一直怼他脸。   最后的任务,需要两两组队轮流去给女鬼超度,只有一个人能留在房间里等躺赢。   这个名额最后给了左宽。   喻繁带着陈景深去“祠堂”给女鬼“作法”。   路上,周围的灯光稍微亮了一点,至少能让人看清队友的脸了。   狭窄的人造小巷里,喻繁扭头看了一眼,陈景深依旧是平时那副面瘫脸。   他忽然有点好奇,陈景深被吓到时是什么表情?   几秒后,喻繁收回视线,摇了摇陈景深的手:“这没人,松手,我手心都出汗了。”   陈景深瞥他一眼,松开了。   拐弯时,喻繁慢了点脚步,故意落了陈景深一步。   然后伸出手,往陈景深腰上一戳——   几乎是同一时间,“女鬼”的尖叫声忽地响起。喻繁愣了一下,看着前面朝他们冲过来的“女鬼”,心想——   他没来得及想。   灯光暗下来之前,他看到陈景深转过身来。   喻繁刚想抓着他的手跑,下一刻,他的脚忽地腾空——   他,被,抱,起,来,了。   还是那种捞着腘窝扶着背的,公主抱。   喻繁一瞬间蒙了,连喊了好几声:“陈景深!陈景深!”   陈景深没应,他跑得很快,路也很窄。喻繁一堆骂人的话已经在嘴里堆成了山,颠簸感和求生欲又让他下意识回头勾住陈景深的脖子。   他往后一看,跟女鬼npc正面对视了几秒。   在悬空的时候,人的心理会变得比平时脆弱一些。   于是他用力地勾了一下陈景深的脖子:“跑快点,你没吃饭吗??等等你往哪跑这里不是回房间的路——”   喻繁朝前一看,发现前面的庭院场景里摆了一个红色的,拉着帷幕的喜轿。   喻繁心想不会吧?不会有傻逼敢进这种地方吧?这进去了不就是呆在里面等着人来吓??   下一秒,喻繁被抱着进去了。   喻繁:“……”   轿子里的空间比他想象中还窄。   一个185的男生,抱着一个180的男生坐在里面,几乎就没有多余的空间了。   喻繁半蜷着身,鞋踩在轿子的侧面上,整个背部贴在后面。   喻繁缓了口气,咬牙切齿:“陈景深,你——”   “刚才有鬼碰我。”陈景深声音微哑,问,“你没吓到吧。”   “……”喻繁一下哑了火。   不是,就戳了一下,不至于吓成这样吧?   喻繁刚要说什么,轿子被轻轻一晃,紧跟着,轿身被人在外面用指甲用力地抓。   他只能闭上嘴呆着,配合外面人的表演。   为了防备npc冲进来吓人,喻繁一直盯着轿帘看。   片刻之后,他皱起眉,似有所感抬头。   轿子里一片漆黑,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除了被灯光映得诡异暗红轿帘,和陈景深那双澄黑的眼睛。   陈景深一边手搭在他膝盖上,另边手抵在他后背,把他和轿身隔开,在黑暗里沉默地看着他。   抱着人跑了一段,陈景深气息有点重,热烘烘地飘在喻繁耳尖。他们身体很亲密地贴在一起,他能感觉到陈景深每一次呼吸。   喻繁觉得自己被薄荷香气包拢起来了。   心脏跳得太快,喻繁无意识地蜷了一下手指:“看轿帘,肯定要冲进来。”   “我不敢看。”陈景深说。   “……谁让你傻逼往这里跑?”   陈景深思考了下:“我太害怕了。”   外面又有动静。喻繁僵硬地把脑袋扭到一边,继续盯轿帘。   几秒种后,他忍无可忍地抬起手,摸黑找到陈景深的眼睛,囫囵捂上:“别看我。”   陈景深低低嗯一声,呼吸蹭在他手侧。   喻繁整片皮肤麻了一下,脖颈直到耳根滚烫一片。他咬了一下牙,另只手也抬起来,捏住陈景深的鼻子:“……也别呼吸。”   陈景深:“……” 第39章   陈景深看着他手心里的黑暗,听话地暂停呼吸。   几秒后,鼻子被松开。   “傻么你,捂着鼻子不会用嘴?”喻繁手指摸索到他下巴,很轻的拍了两下,“喘气!”   直到身下的人重新有了起伏,喻繁才收起视线。   外面的人扣了半天轿子都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喻繁耐心被磨完了,按着陈景深眼睛的手稍微放松了一点,刚准备出去看看什么情况。   下一刻,轿帘“唰”地一声被一双惨白的手掀开!外面的红光照亮轿内——   npc两手撑在两侧,比之前都要恐怖无数倍的鬼脸高清无码冲到喻繁脸上。   她张开血口,刺耳的尖叫声直冲而来。   喻繁胆子再大,在这种密闭空间里也还是有点受不了,更何况这位npc一看就是来报仇的,尖叫声比之前要响亮十倍。   草。   喻繁刚撤开了一点点的手又猛地盖了回去,重新捂住陈景深的眼睛。   下一秒,陈景深抵在他身后的手臂忽然曲起来,把他的眼睛也盖上了。   女鬼npc的尖叫声许久之后才停下。   她撩起脸前的“头发”,盯着他们看了几秒钟,才意犹未尽地慢慢后退,一边发出去“呃啊”的低吼声,一边退场。   喻繁眼前一片漆黑,觉得眼皮有点发烫。很短暂的一瞬间,他脑子里只能接收到陈景深手心里的温度和味道。   惊悚音乐停下的那一刻,陈景深手松开了。   眼皮一凉,喻繁猛地回神。他几乎是立刻撒手弯着腰起身,用拳头挥开轿帘,飞快走了出去。   正好碰上出来找他们的其他三人。   “我草,这灯光也太阴间了吧……”王潞安害怕却又忍不住左看右看,被地上的红灯闪瞎了眼。   喻繁站在灯光里,皮肤和白鞋都被染上一层不自然的红。   见到他,章娴静问:“你们干嘛去了?我都替你们做法回来了。”   “……被追了。”喻繁言简意赅。   章娴静哦一声:“学霸呢?”   喻繁没应她,只是绷着脸转身,粗鲁地抓起轿帘:“出来,没鬼了。”   陈景深半弯着腰,施施然地从喜轿里出来了。   章娴静:“?”   章娴静正觉得这一幕有点说不出的古怪,肩膀就被人拍了拍。   王潞安:“静姐,走吧,最后一环做完出去了。”   出了密室,老板亲自给他们端茶送水,并带上一个收钱码和评价表,说是填表能给他们打八折。   填表的时候,老板总忍不住往个子最高的男生那儿瞟。   对方瘦长的手指捏着笔,一脸冷淡地扫着纸上某个选项。   「你觉得《鬼出嫁》的恐怖程度是?」   对方手指一提,在最后那个“究极恐怖!吓死我啦!”的框框里打了个勾。   下面还有个专门用来写反馈意见的空白栏。陈景深思索一秒,在里面潦草写下:   【满意。】   老板收好调研表,春风满面欲言又止地把这批客人送出了门。   从店里出来天已经黑透了,几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去吃火锅。   王潞安主意大,一落座就拿起菜单掌握点菜权,章娴静时不时探头过去提点意见。   喻繁起身去弄了份蘸料,回来时只剩下陈景深旁边的座位。   “静姐,你要不坐学霸旁边去吧。”王潞安看着在过道上拽了个椅子坐着的章娴静,说,“服务员端菜走来走去的,一会儿把你裙子弄脏了。”   “不,自己坐舒服。”章娴静问,“喻繁,想吃什么肉?让王潞安给你点上。”   “随便。”喻繁在空位上坐下,把蘸料随手放桌上。   点完菜,王潞安后靠到沙发背上,长吐一口气,宣布:“老子这辈子都不会再玩密室了。”   喻繁说:“提前说明,我不可能再陪你和左宽去上厕所。你俩互相照顾吧。”   “不是,喻繁,你不也怕了?”左宽忍不住说。   喻繁:“我?可能么?”   “别想赖啊,我们可都听到了,做最后那个双人任务的时候,我们隔着老远都听到你在喊,”左宽装他的声音叫——“陈景深!陈景深!”   喻繁:“……”   左宽学完,还要跟对面的人确认:“是吧学霸?”   喻繁把筷子鞭到碗上,碗脆弱地响了一声。   于是陈景深说:“我没听见。”   左宽:“……”   喻繁想想还是不爽,他刚刚给那密室的二星评价还是高了,应该给半星。   王潞安和左宽聊着聊着开始掰扯刚在密室里谁最怂,喻繁忍着把陈景深加进这个选项里的想法,拿起水杯灌了口凉水,忽然感觉到旁边的人朝他这瞥了一眼。   “你调料是不是拿错了。”   喻繁微顿,低头看了看:“哪错了?”   陈景深沉默下来,像是短暂地回忆了一下:“你能吃香菜?”   火锅店嘈杂喧嚣。   喻繁杯子举在空中,被问得一怔,转头问:“为什么不能?”   陈景深跟他对视几秒,良久才道:“没,身边很少人喜欢吃这个。还有人对这个过敏。”   喻繁哦一声:“我小时候也过敏,上初中后突然就好了。”   陈景深拿起热毛巾擦手,淡声说:“这样。”   这个时间点的火锅店很热闹,坐了十来分钟菜品才慢悠悠端上来。   吃到半途,王潞安突然端起茶杯:“学霸,这次多亏了你帮我,考试成绩一出,我爸激动得直给我打钱……怕你喝不了,今天我就没点酒,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感谢你的无私奉献!”   “不客气。”陈景深捏起茶杯,抬手跟他碰了一下。收回来时瞥了一眼身边的人。   喻繁捏着筷子,头也不抬地认真涮肉。   王潞安把茶一口饮尽,然后手欠地去碰了碰身边在玩手机的人:“左宽,不是兄弟说你,咱们这都高二了,你真不打算跟我们一起奋发图强?别到时候我和喻繁手牵手上了一本,你自己去了隔壁技校啊。”   左宽甩开他的手:“滚滚滚,你能上个屁的一本。”   “我认真的,你试着学学呗。我努力了两星期,觉得学习真没那么难。”   “得了,你自己努力吧。”左宽终于放下手机,拿起筷子叫了一声,“喻繁。”   喻繁:“说。”   “我们班有个女生找我要你微信,”左宽说,“我把你推给她了啊。”   喻繁吃东西的动作一顿,一下就想起了隔壁班主任在办公室里说的话。   还真找过来了。   他下意识想看旁边的人,但脸才微微一偏又反应过来,我特么看他干嘛?   喻繁不露痕迹地又把那点角度挪正,皱起眉:“我准你推了?”   “没办法,不把你交出去,我以后没作业抄了,”左宽乐道,“别急啊。她要是真申请,你就拒绝呗,又不是非要让你加。”   喻繁懒得跟他废话,继续低头涮火锅。   吃饱喝足,王潞安买了单之后问服务员拿发票,完了又问有没有人去抽烟。   喻繁:“你们去,我在这等发票。”   三人前脚刚离开,前面那桌忽然传出一阵热闹的起哄。   陈景深目光懒散地往前看,隔壁桌像是有人在告白,好像还成功了,一男一女害羞地抱在了一起。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振起。陈景深收回视线,拿出来扫了眼,眉目一淡,直接锁了屏。   服务员把东西送过来,身边的人说了句谢谢,然后推开椅子起身。   陈景深跟着起来,等了两秒,才发现面前的人站着没动。   喻繁酝酿了一会儿,才开口叫他:“陈景深。”   “嗯。”   喻繁拿起茶杯,很别扭地举到他面前。   陈景深挑了一下眉,跟着拿起杯子。   喻繁刚准备跟他碰杯,就见他的手忽然往回收了一点,然后扭头看了一眼隔壁桌。   喻繁皱眉,疑惑地跟着看过去——   一男一女胡缠着手臂,在其他人的起哄声中喝了一个交杯酒。   喻繁:“……”   喻繁面无表情地伸手,用力地跟他碰了下杯,把陈景深杯里的茶都撞得晃了出来:“你想死就继续看。”   -   吃完饭后,几人原地解散。   目送其他人上车之后,喻繁才扭头往后走。   这条街离他家不远,走十来分钟就能到。   他拿出手机,给王潞安转了今天他们花销的一半。   【王潞安:?转我钱干嘛?】   【-:不是说了一起做东?我和你AA。】   【王潞安:我那就是随口一说。没事,我爸给我转了好多钱,今天我请!】   王潞安虽然跟喻繁认识时间没多长,但和他关系好,或多或少知道一点他家里的情况。   【-:收了,别废话。】   王潞安最后想了想,还是收了。   【王潞安:那下次我说请客的时候你就别A了啊。】   喻繁走的这条小路上没什么行人,他从兜里掏出一支烟,刚要点上,手机忽然又响了一声。   这王潞安怎么这么磨叽……   【s:[照片]】   好,来了个更磨叽的。   喻繁咬着还没来得及点燃的烟,点开照片看了一眼,是昏暗的车厢,像是随手一拍。   【-:?】   【s:车里很黑,我有点怕。】   【-:??】   【-:怕什么?前面不是坐着司机?】   【s:看了一眼,司机长得像刚才那个NPC。】   【-:……】   【s:能视频吗?】   【-:不能。】   【s:好。】   喻繁刚要把手机扔兜里。   【s:没关系。】   【s:我只是今天被鬼碰了下,有点吓到了,过几个月应该会好点。】   【s:打扰你了。】   “……”   喻繁叼着烟,盯着这几句话看了一会。   手机被他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循坏几次之后,他满脸戾气地戴上耳机,一咬牙,打了个视频过去。   对面秒接。   因为走在路上,喻繁把手机举得很低,角度实在不太好。   他低头睨了陈景深一眼,表情烦躁:“胆子这么小,晚上睡觉是不是还得让你爸妈在旁边守着你?”   陈景深说:“我家里没人。”   喻繁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我不可能视频陪你睡觉的。”   耳机里沉默了几秒。   喻繁:“……”   我在胡言乱语什么。   “也不用。”半晌,陈景深声音传出来。可能是在出租车上坐久了,他嗓音有点倦,“回家有繁繁陪我。”   喻繁:“你家狗能改个名字吗?”   “有点难,叫很多年了。”   喻繁单手揣兜走在路上,偶尔能遇见几个出来遛狗的人。他总会无意看一眼,觉得这些宠物狗都没陈景深家里那只好看。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中间偶尔还会有半分钟的沉默。耳机里没声音时,喻繁会下意识低头看一眼,然后隔着手机跟陈景深对上视线。   几次后,喻繁忍不住了,冷冰冰地说:“……别一直看我。”   “嗯。”陈景深听话地撇开一眼,又很快看回来。他问,“那女生加你了么?”   “什么?”   “八班那个女生。”   “没。”   陈景深淡淡道:“你会跟她在一起吗?”   喻繁一愣。   什么跟什么?   他皱眉:“不会。我都不认识她。”   陈景深嗯一声,声音低了点:“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我怎么知道。”喻繁低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过了几秒又说,“反正现在没有喜欢的。”   “以后会有。”   “……”   “有了女朋友,就不能跟你视频了吧。”陈景深道,“也不能坐在一起了。”   喻繁:“谁会介意那个……”   “嗯,但我不想看你和别人在一起。”   “我会跟老师申请换座位。”出租车行驶在小路上,昏黄的路灯交错的在陈景深脸色闪过。他垂着眼,声音淡淡。   喻繁:“我……”   陈景深:“我之前写给你的信……你也可以扔了。我没有写很久,也没改过多少次。”   喻繁:“……”   “还有黑板报上面的奖状——”   “我他妈说了不交女朋友!”喻繁忍无可忍,把手机举到嘴巴旁边打断他,“也没喜欢的女生!!你他妈想视频就给我弹!想坐我旁边你就坐!奖状想往哪贴往哪贴!!在这磨磨唧唧啰啰嗦嗦什么?!”   喻繁一口气喊完,很重地喘了两声气。抬头一看,路过的人和狗都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我再在大马路上跟陈景深视频我就是狗。   耳机里没了声音。   喻繁要脸地转弯进了旁边的公园,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黑漆漆的,陈景深把摄像头挡住了。   喻繁蹙眉喊了一声:“陈景深?”   几秒后,对面才很沉地应一句:“嗯。”   喻繁:“我刚才说的你听见没?”   “听见了。”陈景深淡淡道,“我知道了。”   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喻繁狐疑地盯着手机:“陈景深,把你脸露出来。”   “……”   下一秒,遮挡在摄像头前的手指被挪开。   陈景深手机放得有些靠下,只露出他的下半张脸。   陈景深压着嘴角,沉默地跟他对峙了一会。然后终于绷不住地抬了抬手,掩在嘴边,喉结很轻地滚了一下。   两下。   三下。   喻繁:“……”   有那么一瞬间,喻繁忘了自己刚才都喊了些什么,能让陈景深笑成这样。   “陈景深,再笑你死了。”他阴森森地说,“把手机给我拿好。”   “嗯,不是故意的。”   陈景深艰难地抬起手机,跟他对视了两秒。   陈景深偏头看向窗外,很快又看回来。   他像是压抑了一下,最后还是没压住,所以垂下眼来,嗓音因为忍笑而发哑:“喻繁,我真的——”   后面忽然没了声音。   喻繁呆滞地站在公园里,举着手机等了他一会。然后忽然反应过来,在陈景深说出下一个字之前猛戳下挂断键!   嘟。视频挂了。   公园晚上有风。   喻繁心跳重得就像贴在耳膜,整个脑袋都在烧。   他原地缓了一会儿,揉了一下脸,拿出刚才那支烟叼在嘴里,颤悠悠地给自己点上,围着身边的大树开始绕圈。   说来很他妈邪门。   刚才陈景深明明没把那句话说完,但喻繁却觉得自己听见了。   他听见陈景深坐在出租车里,迎着窗边的风,前面还有司机奇怪的眼神。   陈景深坐在闪烁的路灯里说。   喻繁,我真的——   真的好喜欢你。 第40章   很快,陈景深发消息问他怎么挂了。   怎么挂了?你说呢?   你那看我的眼神清白吗?   但喻繁没法说出我觉得你要跟我告白这种不怎么要脸的话。所以他干脆没回。   陈景深也没再问,只是过了十来分钟后,又发了几张狗的照片过来。   喻繁蹲在树下边抽烟边吹晚风,把自己吹冷静了,才打开图片一张张看完,起身拧灭烟回家。   喻繁回家时看见家里窗户大敞,还亮着灯,里面的电视音量大得一整栋楼都听得见。   喻凯明正坐在沙发上边跟赌友语音聊天边看球赛,见喻繁进来,他马上把自己的手机麦克风关了,交叠在茶几上的脚也不自觉放平。   十七岁的男生抽条拔节,已经长得比他高了。   平时醉酒或是身边有人的时候,喻凯明倒是不太怕他,但在自己难得的清醒状态下,喻凯明是不会主动去招惹他的。   毕竟这两年的经验告诉他,单挑打赢的几率确实不大。   喻繁进屋后扫了电视一眼,把钥匙往鞋柜上一扔,一言不发地走上来。   喻凯明立刻放下脚:“我警告你别挑事……”   喻繁拿起遥控器,把68的音量调到18,然后重新把遥控器扔回桌上,转身回屋。过程中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身后的门关上。喻凯明惊疑不定地回头看了一眼,继续拿起手机跟赌友聊。   “我在,没睡着,刚我儿子回来了……没吵。那逼崽子今晚不知道做什么去了,脸色看起来喜气洋洋的。”   -   翌日晚九点,喻繁坐在桌前晃笔等陈景深发讲题的视频录像。结果视频录像没收到,对方直接给他弹了个视频通话邀请。   喻繁愣了一下,直到邀请快要自动挂断才接起来。   陈景深肩上搭着毛巾,垂眼翻着手里的卷子。   台灯光线扫在他脸颊上,覆上一层冷色。   他像两人之前为了期中考试冲刺那时一样,问:“周末卷子里的几道题选的不错,做一会么?”   喻繁握笔的手指紧了一下,半晌才把手机立旁边,闷头拽出试卷:“你烦不烦……算了,反正无聊,随便做几题。”   陈景深讲题的时候开的是后置摄像头。   一个多小时过去,终于讲到试卷最后几道大题。   这几道大题有点难,喻繁遇到听不懂的地方就忍不住走神。   陈景深低沉的嗓音响在耳机里,喻繁心不在焉地转笔听着,忽然想起昨晚对方在车后座里隐隐带笑的轮廓。   “听懂了没。”陈景深问了一声,没得到回应,于是抬起眼来,“喻繁?”   喻繁心里跳了一下,支着下巴猛地抬起头:“哦,没听……”   耳机那头响起一道很小又很长的吱呀声,打断了他的话。   喻繁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他看到陈景深突然转头看向一旁,紧跟着,一道灯光从他脸上一晃而过,像是车灯。   “去了学校再说吧。”半晌,陈景深重新看回来,放下笔,“我这有点事,要挂了。”   喻繁下意识嗯了一声,下一秒,视频就被对面挂断了。   喻繁后靠在椅子上,皱起眉盯着陈景深的对话框看了一会儿。   是他的错觉么?他怎么觉得挂电话之前,陈景深看起来有那么一点不高兴。   明明还是那张面瘫脸。   做了大半天的题,喻繁拿起手机和烟起身,去阳台透透风。   深夜的老小区还算安静。   喻繁坐在阳台上抽烟翻手机。微信在视频的那段时间里收到好几条消息,都是王潞安发来的,问怎么给他打语音一直打不过来。   喻繁回了句刚才在忙,王潞安没回复,估计打游戏去了。于是他又点开之前不断在@他的讨论组,往上翻了翻聊天。   【王潞安:喻繁的语音打不过去,问问你们班那个体育生。】   【左宽:也打不过去,妈的,这群人怎么回事,想玩游戏都凑不齐人。@-  我再试试。】   【朱旭:我来了。妈的王潞安,我没名没姓吗?一口一个体育生的……我刚跟我同桌视频呢。】   【左宽:女朋友就女朋友,还同桌?哪家同桌跟你们一样,每晚八点固定视频一小时啊?】   喻繁手指一顿:“……”   视频怎么了?不视频怎么讲题?   他扫了左宽的游戏角色头像一眼,心想算了,你这种不学习的人确实不了解。   【王潞安:你们在学校每天见面还不够?每晚一小时……不觉得浪费时间啊?】   【朱旭:还好吧,我反正回家也没事做。要真说的话,其实这事儿吧,比较浪费烟。】   【王潞安:?】   【朱旭:聊开心了想抽烟,聊上头了想抽烟,她有事聊不了了,还想抽……哎,恋爱真烦。】   【左宽:滚你妈的,谁要听了?上号。】   喻繁夹着烟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半晌,他关掉手机扔到旁边,心想我这就是单纯的自己想抽,跟陈景深一点关系没有。   抽完一支觉得不够,他还想再来一支,伸手进烟盒才发现空了。   喻繁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昨晚在那棵树下,绕着圈抽了好半天。   喻繁:“……”   他面无表情的把烟盒握在手里捏成团,用力往前面一抛,扔进了门边的垃圾桶里。   -   周一上学,丁霄被处分的事情传遍高二各个教室。   他本人没来学校,据跟他认识的人说,他家里在给他办理转学。   不过喻繁对这件事已经完全没了兴趣。任王潞安和左宽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他一个字没仔细听。   他单手支着下巴,趁王潞安和左宽就谁胆子最小这个老问题激情辩论时,余光朝真正胆子最小的那位瞥去。   陈景深一如既往地坐得笔直,垂下眼沉默地在草稿纸上勾画演算。   看起来并没打算解释昨晚挂视频的原因,也没有要给他讲卷子最后一道大题的意思。   忘了?   算了,爱讲不讲。   喻繁收回视线,没来由的有点烦。   直到物理老师进了教室,旁边两位聒噪的兄弟才终于走了。   喻繁靠在椅上半弯腰,伸手进抽屉里想摸课本……然后看到了一本没见过的新东西。   《笨鸟先飞》进化版,黑色的。   翻开第一页,上面有他的名字,是他同桌的笔迹。   “我把里面的重点题划出来了。”陈景深跟他一样靠在椅背上,偏过头来看他,“昨天那张卷子,今晚我接着给你讲?”   喻繁转头跟他对视了一眼,情绪莫名就纾开了。   他垂下眼,又恢复成了平时懒洋洋的神态,说:“……哦。” 第一节 课下课,物理老师前脚刚走,庄访琴后脚就进来。   她趁班里人都还坐在座位上,发布了这周四下午开家长会的通知。   “所有人必须通知到家长,如果谁的家长有事不能来,就让家长事先给我打电话说明一下情况。”说完,庄访琴扫了教室后排一眼,道,“行了就这事,下课休息吧……喻繁,你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喻繁听话地跟在庄访琴身后往办公室走。   庄访琴回头看他一眼:“这次的家长……”   “没人来。”喻繁直接截断。   “……”   意料之中,毫不意外。   其实庄访琴以前也有努力过。   她跟喻繁谈过话,但他油盐不进。后来她越过喻繁,翻出通讯录直接给他的家长打电话,打了两天都没人接,直到最后接通的那一次,对方不耐地说——你也知道我们家里什么情况,我不会去的,学校的事跟我无关。   所以庄访琴没再坚持。   “那算了,既然这次你家长不参加,你也就不用去门口接人了,到时来教室帮我接待家长吧。”   “……”   喻繁以为自己听错了:“我?不合适。别到时家长会一结束,班里的人被家长转走一半。”   “正经点。”庄访琴拿起教案拍了拍他,“不用你做什么,拿个签到表站教室门口,让家长签名就行。”   庄访琴一连提了这事四天,喻繁也反抗了四天。   奈何周四下午,第一节 课刚下课,庄访琴还是把签到表硬生生塞进他怀里,让他收拾收拾去门口接客。   还有半个多小时家长会才开始。   班里几个学生在布置教室。喻繁拿着那张签到表,死气沉沉地站倚着阳台栏板,看楼下热热闹闹的风景。   他们教学楼位置极佳,往阳台一站就能看到学校大门以及外面街道。此刻,学校外面那条马路已经堵得满满当当,全是家长的车。   陈景深拎起书包放到杂物桌上,抬眼对他说:“我下去了。”   喻繁以为他是下楼接家长,回头随便应了一声。   谁想十分钟后,他看见他的同桌手臂上挂着一个红色袖章,上面写着“优秀学生代表”,走到学校大门跟胡庞站到了一块。   喻繁:“……他在干嘛?”   章娴静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瞥:“陈景深?站岗去啊,高一高二高三各挑一位站大门,胡庞就挑了学霸……他没跟你说吗?”   喻繁刚想说没有,忽然想到昨晚视频的时候,他说了一嘴自己要去看门的事。   陈景深当时晃了一下手里的笔,说那一起看。   ……他还以为陈景深的意思是要站在走廊一起听家长会。   “哦……好像说过。”喻繁看了眼旁边两个人,“你们怎么还不下去接人?”   章娴静玩着手机说:“不急,我妈还堵在家门口。”   王潞安:“我爸还没出门。”   章娴静:“怎么,他过来帮忙收拾教室的?”   “你懂个屁!我爸开他那辆祖传小电驴,猛得很,唰唰唰地在车流里穿梭,不用十分钟就到了。”王潞安得意地往下看,“你看看下面这阵势,得堵到什么……我草!!!”   喻繁被他喊得皱了下眉。   他嗓门太大,隔壁班在扫走廊的左宽都抬头骂了他一句:“你叫个屁呢?”   王潞安:“我草!你们看那辆车!那他妈是不是宾利??”   啪!左宽直接把扫把扔地上跑过来了。   “我草,真是……”   章娴静兴致缺缺:“这种车多少钱?”   “不多。”从小爱车的王潞安疯狂舔嘴唇,“这辆看车型……几百一千万吧。”   跟着过来的朱旭倒吸一口冷气:“日,我们学校……卧虎藏龙……哎车停了,快,看看是谁家里这么有钱!”   喻繁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他盯着楼下那个比别人高了一截的背影,心想陈景深怎么站得这么傻?   每个经过的家长几乎都要往陈景深那看一眼,用那种看梦中情崽的眼神。   几秒后,站岗的人终于动了。   只见陈景深忽然偏头跟胡庞说了句什么,胡庞点点头,摆手示意让他去。   喻繁眼看着陈景深一路走出校门,越过涌进校门的人潮,走到了一辆……豪车旁边。   豪车后座下来一位气质干练大方的女人,看不清面容。见到陈景深,她很自然地抬起手,整理了一下陈景深的袖章。   左宽:“我草!学霸!”   朱旭:“我草,牛逼。”   “我草,富豪竟在我身边?”王潞安碰了碰身边的人肩,怔怔道,“……哎,你要是能跟学霸谈恋爱,那特么就是嫁入豪门啊!!”   “滚。”喻繁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说,“你爱嫁自己去嫁,老子不嫁。”   喻繁抱着那份签到表说完,走廊忽然间就安静了下来。   落针可闻。   察觉到不对,喻繁眼皮猛地抽了两下,疑惑地扭头——   只见王潞安搭着章娴静的肩,嘴巴还张着。   在场几人全都站着没动,茫然又震撼地紧紧盯着他看。 第41章   漫长、沉默的对视。   时间不知停滞了多久,直到“啪”地一声,朱旭手里的扫把也掉在了地上,周围的吵杂声重新入耳,王潞安终于回过神来。   他张了很久的嘴巴终于发出声音:“啊这……我没说你,我是在和静姐说话……”   喻繁:“……”   喻繁扫了眼周围惊诧到没有反应的几人,又低眼,看了看王潞安搭在章娴静肩上的手。   几秒间,他表情里那些对入赘的不爽和抗拒一点点迟钝地消失,眉间松开,最后只剩僵硬的茫然。   手里可怜的签到表被攥得“咔咔”直响。   半晌,喻繁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你,刚才也,碰到我了。”   “?”王潞安看了一眼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也就勉强能站下一个左宽吧,“真的吗?”   “不然呢。”喻繁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管好你的手。”   “……行吧。”   几个男生头脑简单,两句话就把事揭过了。喻繁不露痕迹地松一口气,一转眼,对上了章娴静的视线。   章娴静抱臂看着他,一边眉挑着,一边眉皱着。   就算真的被王潞安碰到了,也该是痛骂或者暴揍王潞安一顿,而不是“我不嫁”吧?   章娴静张了张嘴,那一瞬间,喻繁究极僵硬,如芒在背。   好在下一刻,她拿着的手机响了。   思绪被打断,章娴静接起电话:“喂,妈——你到了?怎么到的,刚不还是在家门口吗……知道了,我现在下去。”   王潞安看了一眼时间:“我爸估计也快到了,走,一起。”   章娴静走后,隔壁班两个过来凑热闹的人也被班主任叫回去继续扫走廊。   身边清净下来,喻繁曲着胳膊搁在栏板上,额头抵在上面,脑袋深深地往下垂,另只手陷在自己头发里,羞耻地抓了好几下。   妈的,我刚才是不是疯了……   都特么怪陈景深。   喻繁缓了片刻才重新站直,他垂下眼,冷飕飕地在下面寻找罪魁祸首,一眼就看到了那道高瘦的身影。   校警室门口,胡庞正在和疑似陈景深家长的女人说话。陈景深安静地站在他们旁边。   他还是刚才站岗时的冷淡表情,仿佛一个局外人,身边两人的谈话与他无关。   他们之间距离很远,喻繁模糊地看了一会,觉得他脸上的表情有点眼熟——   陈景深说有事要挂视频的那一晚好像也是这样。冷漠,封闭,不高兴。   面瘫不愧是面瘫,面无表情也能诠释出这么多种情绪。   不过他在不高兴什么?   喻繁正心不在焉地想着,楼下那个黑色的脑袋突然似有所感地抬起头,隔着人流树影,很准确地跟他对上了视线。   一瞬间,那些冷冰冰的情绪又一下不见了。   喻繁跟他对望了一会,忽然又想到自己刚才出糗的事,于是绷着脸看着陈景深,想送他一个国际友好手势。   但最后抬起手时,中指变成了不是很有攻击力的小指。   “喻繁,你在走廊干什么?”教室里传来庄访琴的声音,“已经有家长上来了,赶紧来门口登记!”   喻繁有气无力地“哦”了一声,收起他的小指头,给陈景深做了个“我进去了”的手势,转身回了教室。   校警室门口。   胡庞笑盈盈地说:“虽然景深这次期中考试出了一点麻烦,但最后结果还是好的。我跟他谈过话了,以后注意一点就行。”   “麻烦您了。”女人面色淡淡地转头看自己的儿子,“听见教导主任的话了么?”   看清陈景深的神情,她罕见地微微一愣,“……你在笑什么?”   陈景深重新低下头,脸上那点少见的表情很快归于平静:“没。”   -   高二七班教室没多久就坐进了几个家长。   他们默契地开始翻起了自己孩子的课桌,时不时还朝登记处坐着的那个男生身上看。   把一位家长接进教室,庄访琴站在临时被搬出来用作登记处的课桌旁边,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把你二郎腿给我放下来……你这什么表情?笑一笑!”   喻繁后靠在墙上说:“不会。”   这些可恶的青春期中二男生。   庄访琴:“扯嘴角就行,要不要我教你?”   喻繁:“你为什么不干脆找爱笑的坐这?”   “谁?王潞安呀?人家上学期就干过这活了。”   喻繁皱眉:“那就陈景深。”   “……”   庄访琴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半天才说:“陈景深爱笑?他什么时候笑过?”   喻繁刚想说不是总笑么?话到嘴边又猛地想起来,在和他说话之外的时间……陈景深好像真的没怎么笑过。   就存心惹他是吧。   喻繁转了一下笔,想在心里骂陈景深几句,结果直到庄访琴都进教室去跟某个家长谈话了,他都没想出一个屁。   “请问是需要登记再进教室吗?”   喻繁心情颇好地嗯了一声,头也没抬地把笔递过去。   他垂着眼皮,看女人接过笔,手指按在登记表上往下划,最后找到自己孩子的名字,在“陈景深”后面动笔写下——“季莲漪”。   喻繁愣了愣,倏地抬起头来,后背离开墙壁,不自觉地坐直了一点点。   陈景深和他妈妈长得很像。女人气质出众,放下笔就进了教室,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并未看他一眼。   家长比学生要自觉,教室没一会儿就坐齐了。   距离开会还有十分钟,喻繁把登记表还给庄访琴,转身刚要走,又被人拉住衣服。   庄访琴递给他两叠纸,一叠是“致家长的一封信”,另一叠是家长意见表。   “你把这些发下去,每份正好42张,你把你那份拿走,回去给你家长看。还有,发完了别走,还有事情要你帮忙。”   说完,她不给喻繁拒绝的机会,转身走进教室的讲台上,继续整理一会要用的内容。   喻繁:“……”   他啧一声,转身刚想进教室,临到门口又突然想到什么。   下一秒,他抬起手,把校服t恤的纽扣都扣上了。   快发到自己座位时,他看见季莲漪正在翻陈景深的课桌。   比起其他家长,她翻的要更加仔细——女人拿着陈景深的草稿本,一页一页地往后翻,眉头轻皱,草稿本里任何一角都没放过。   唰地一声,一张纸被人放到她面前,遮住了草稿本上的内容。   季莲漪动作一顿:“谢谢。”   喻繁说“不用”,然后又抽出一张信,连带着他桌上那张刚发下来的期中考试成绩单,一起塞进了自己的抽屉里。   季莲漪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简单打量后,她问:“你就是喻繁?”   喻繁:“嗯。”   季莲漪点点头,没有再问。   庄访琴不放人,喻繁干脆跟其他同学一起在走廊等着。   章娴静巡视着教室里的家长:“王潞安,你爸真就从头笑到尾啊。”   “那是。”王潞安说,“你等着,一散会,他第一个就去找你妈,问你期中考了多少分。”   “……滚蛋。”章娴静目光落到后排,感慨,“学霸的妈妈长得真漂亮。”   “学霸家里的车更漂亮。”王潞安说完,回头往下面看了一眼,“他还在门口站着呢,当学霸真苦啊,又要学习又要站岗。”   “正常,胡庞还专程安排了个人在大门口录像呢,估计还要站一会……”章娴静目光一转,挑了下眉,“喻繁,你衣服怎么全扣上了?好傻。”   喻繁低头玩手机,闻言一顿:“冷。你别管。”   家长会流程是先让各科老师上台讲话,然后是校领导的广播演讲,最后才是班主任发言。   老师们发完言都离开了教室,庄访琴也因为缺一份数据没打印回了办公室。教室里几十个家长在听广播里的校领导们侃侃而谈,这会儿正讲到“高中学习压力过大,家长如何处理与孩子之间的关系”。   喻繁一抬头,正好看到季莲漪慢条斯理地从座位上起来,拎着包轻声走出教室,朝老师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同学。”坐在窗边的某个家长忽然叫他。   可能见喻繁之前一直在帮庄访琴做事,那位家长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能麻烦你帮我把这个送到班主任那去吗?是刚才发下来让我们填的家长意见表,我之前交错了,把另一张纸交上去了。”   王潞安刚想说班主任一会儿还会回来的,就见他身边的人把手机扔进兜里站直,说:“行。”   ……   班主任办公室的后门关着,喻繁刚要绕到前门去,里面突然传来一句——   “我希望你能给景深换一位同桌。”   庄访琴的办公位靠后靠窗。只要挨着墙站,里面说什么都听得见。   喻繁垂眼眨了一下,倚着墙停在原地。   庄访琴:“景深妈妈,现在应该还在播放……”   “比起那个广播,我更想跟你谈一谈。”季莲漪看了一眼表,“我一个小时后有一个电话会议要开,需要提前离校,恐怕等不到广播演讲结束了。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庄访琴思索两秒,起身把旁边的椅子挪到她身边:“您坐。您想给孩子换位置的原因是?”   季莲漪开门见山:“我看到了他同桌的成绩单。”   “哦,您是说喻繁。其实他最近成绩进步不少……”   “我知道。我还知道,他是在景深的帮助下进步的,我在景深的草稿纸上看到了一些高一甚至初中的解题思路。”季莲漪很温柔地笑了一下,她说,“庄老师,我其实一直不理解,你们老师怎么总喜欢让成绩优秀的同学去帮助差生呢?这些应该是老师们的工作吧。”   庄访琴:“这您应该还不了解,其实是景深主动要求我换的座位。而且我认为,学生在学校里不该只是学习知识,也要学习一些优良的传统美德,比如帮助他人。”   “是,我对他帮助同学没有意见。但我听他之前的班主任说,他这位同桌不仅学习成绩不好,还抽烟打架,处分累累。抱歉,我实在不能接受我的孩子跟这样的学生坐在一起。”   季莲漪顿了顿,“而且我刚才也见过那个叫喻繁的学生了。穿着邋里邋遢不说……他的头发长得我都看不见他的眼睛。请问学校平时是不管学生仪容仪表的吗?”   怎么管这么宽?   喻繁不爽地靠墙上,突然有点想抽烟。   “我明白您意思了,景深妈妈。这方面的事,我会跟景深谈一下再做决定。”庄访琴话锋一转,“其实我也一直想找个机会跟您谈一谈,这次既然正好碰上了,我就一起说了吧……景深这孩子,学习方面没得说,一直很优秀。但我发现他似乎有些内向,平时也不太爱和其他学生交流,为此我找他之前的班主任,要过她的家访记录。”   庄访琴抬眼:“您似乎一直在干涉他的社交?在高一还没有分班之前,他换过两个班级,七任同桌,都是您主动要求的。”   季莲漪双手拎着包放在腿上,沉默地看了庄访琴一会儿。   “是,他高一最早那个班级环境要差一些。同桌的话,要么是女生,我担心他分心;要么是一些上课爱说话的男生。我想给我孩子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所以才要求换座位,这应该不过分吧?”   “但您给他换座位的时候,有没有征询过他的意见呢?”   季莲漪:“他知道我是为了他好。”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地振,喻繁拿出来扫了一眼。   【王潞安:我和左宽在食堂呢,你们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章娴静  】   喻繁本想说没有,但他觉得自己现在需要下下火。   【-:绿豆冰沙。】   【王潞安:这个来不及了,你换一个呗?今天食堂人多,绿豆冰沙这队看起来得排十来分钟……我来帮我爸买饮料的,他要请班里的家长喝,赶着回教室。】   【-:那算了。】   喻繁把手机扔兜里,继续听。   庄访琴陆陆续续又问了几个问题,季莲漪的回答都是“我是为他好”。   庄访琴叹了好几遍气,她看了一眼时间,道:“我看家访记录里有写,您家安了很多监视器,甚至连房间都有……当时翘老师建议您适当拆除一些,给孩子一个属于他自己的空间,不知道您……”   喻繁胸前闷了一股气。   他拿起那张意见表,折了一边角,又一点点抚平。   “我和景深他爸工作忙,常年不在家,不做一些防范措施,怎么确保孩子的人身安全?”   季莲漪重复,“我是为他好。”   ……   又聊好一会儿,季莲漪才起身跟庄访琴道别。   临走之前,她一再要求:“请你尽快给他换一位新同桌。”   然后她转身出门,正好碰见蹲靠在墙边的男生。   季莲漪:“……”   见她出来,对方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站起来,拍了拍后背沾上的灰,面无表情地绕开她进了办公室。   把东西交给庄访琴后,喻繁从办公室出来,转身去实验楼抽烟。   今天家长会,实验楼连个人影都没有。   喻繁坐在实验楼一楼的阶梯上,抽得明目张胆。   他两腿很随意地岔开,两边手肘都抵在膝盖上,一边夹烟,另边玩手机。   他玩了几局贪吃蛇,都是没撑多久就输了。觉得没意思,他随手划开其他的软件,等他回过神来时,眼前已经是那只欠揍的杜宾犬。   他牙齿咬着烟,慢吞吞地在对话框里打字:陈景深……   他要说什么来着?好像没什么要说的。他总不能说你怎么什么都听你妈的,你是不是怂。   他自己都是什么德性了,没必要再带坏别人家的孩子吧。   喻繁盯着这几个字想了一下,抬起手指又想去删除,对话框突然跳出一句新消息——   【s:还在学校么?】   【-:陈景深在。】   【s:?】   【-:……打错了。在,干嘛?】   【s:在哪?】   【-:实验楼一楼。】   过了几分钟都没再收到回复。喻繁盯着对话框看了一会儿,吐了口烟,打字:访琴找我?   还没发出去,余光忽然瞥见一道蓝色。   喻繁转头,在一片白雾里看到朝他走来的陈景深。   南城七中傻里傻气的夏季蓝色校裤在陈景深身上仿佛有拉腿效果,他两手垂在身侧,其中一边好像还拎着什么东西。   陈景深走到他面前,扫了他手里的烟一眼。嘴巴张了又抿起,偏过头很轻地咳了一声。   特金贵。   “……不会等我抽完再过来?”喻繁把烟掐了,没看他,只是瞥了一眼他的鞋,“找我干嘛。”   陈景深说:“这个。”   莫名感觉到一股甜丝丝的凉意,喻繁抬起眼,看到了他勾在手指上的塑料袋,里面躺着杯绿豆冰沙。   陈景深说:“回来的时候食堂没什么人,就顺便买了。喝吗?”   绿豆冰沙是他们学校食堂夏天最畅销的东西。学校为此专门买了两个大冰箱,保证学生们每天放学都能喝上清凉爽口的夏日甜品。   喻繁眨了下眼,接过来戳开,猛喝了一口。   陈景深走上两个台阶跟他平行。喻繁反应过来,扭头脱口道:“脏——”   陈景深已经坐下来了。   他们跟在教室一样,肩膀之间隔着距离,又靠得很近。陈景深看他一眼:“你不是也坐了?”   喻繁咽下冰沙,觉得浑身上下都凉丝丝的,整个人凉快不少:“我衣服本来就不怎么干净。”   陈景深说:“我也是。”   “……”   喻繁看了眼他干净得像漂过的校服,无语了一阵。又问:“你怎么不回教室?”   开家长会的时候学生通常都在教室外面等,连左宽和王潞安都不例外。   陈景深拿出手机,没什么表情地说:“开完会再回。”   喻繁没吭声,百无聊赖地盯着他的手指,看着他打开手机上某款游戏。   直到陈景深进入游戏,他才反应过来,皱眉:“你怎么也玩这个?”   陈景深说:“看你玩,觉得好玩。”   喻繁往他那靠了一点,边看他玩边说:“学人精。”   陈景深“嗯”一声,吃掉自己周围所有小蛇。   夏天来临。今日无风,蝉鸣阵阵,绿绿葱葱的枝叶垂在空中停滞不动,时间流动都仿佛变得很慢。   喻繁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突然开口叫他:“陈景深。”   “嗯。”   “我头发是不是太长了。”   陈景深手指尖顿了一下,说:“不会。”   “哦。但遮住眼睛,会让人觉得很邋遢吧。”喻繁随口说,“过几天剪了。”   喻繁其实不是存心要留这么长。他上一次去剪头发,只是跟Tony老师说了一句“打薄一点”,最后戴着帽子上了两星期的课,任庄访琴和胡庞怎么骂都劝不动。   如果去贵一点的理发店,可能不会这么狼狈?   喻繁漫不经心地想着,就见陈景深玩游戏的手突然停了下来,转头朝他看过来。   他一愣,下意识抬头说:“你干嘛?要被吃……”   陈景深抬起手,他前额的头发忽然被往后撩开,喻繁心尖很重地跳了一下,倏地没了声音。   喻繁整张脸很难得地暴露在空气中,白白净净,表情有些呆怔。   喻繁头发很黑,密密软软,很好摸。   陈景深的手指深陷在他头发里,没有要挪开的意思。   喻繁稍稍回神,心想又来了是吧,又特么碰我头是吧,我今天不揍你是不是下次还敢……喻繁抬眼想骂,对上陈景深的眼睛后又忽然熄了火。   陈景深眼皮单薄,眼角微挑,微垂的眸光带着平时少见的打量和审视,像是在想象他剪了头发后的样子。   几秒后,他目光蜿蜒下挪,在喻繁右脸颊两颗痣上一扫而过,然后是鼻梁,鼻尖,再往下——   燥热沉闷的风在他们之间拂过去。   喻繁很讨厌被打量。但此刻,他僵硬的一动不动,心脏没来由地跳得很快,连呼吸都变得沉缓了很多。   陈景深抬眸,扫了一眼男生微粉的耳朵。   平时张牙舞爪、凶神恶煞的人,轻轻一扯就会变乖。   “别剪吧。”   手指带着难以察觉的控制欲,在喻繁的头发里抓了一下,再揉开。陈景深淡淡地说,“我喜欢这样。” 第42章   一瞬间,喻繁浑身都麻了一下。   他能感觉到陈景深在他头发里拉扯,摩挲。瘦长的手指温温热热,把比夏意还要燥热的东西一点点揉进他的脑子里。   喻繁盯着他乌沉的眼睛,使劲绷着脸,过了好几秒才硬邦邦地挤出声音:“谁……管你喜欢什么?我就要剪。”   陈景深扫了一眼他那比学校花坛种的月季还红的阴沉脸,挑了挑眉没说话。   喻繁觉得不够:“今天回去就剪。”   陈景深抿了一下唇。   “我全推光……”喻繁话音刚落,一股熟悉的预感冒上来。他皱起眉,没有感情一字一顿地问,“陈景深,你他妈是不是又要笑了。”   “没。”陈景深抽开手,飞快地重新低下头去看手机,低得喻繁只看得见他一半的侧脸。   头发蓦地被松开,沉闷的空气钻进去都显得凉。   这种莫名的空虚感只持续了一秒,喻繁就飞快反应过来,突然半站起身,凑过去上手去勾陈景深的脖子,手掌心去掰他的脸。   陈景深躲了一下,喻繁一开始没掰回来。但后面陈景深的劲忽然就松了,任由他把自己的脸转过去。   还说没笑?   “前几次隔着手机没对你动手,你就觉得我不会揍你是吧?”喻繁单手从下边捏着他的脸,恶狠狠质问,“笑什么??”   陈景深嘴角被他扯下来,表情难得的鲜活:“想了一下你光头的样子。”   “嗯,”喻繁圈着他脖子的手又用力了一点,“那等我剃了,你就在旁边使劲给我笑,不放学不准……”   “还有,”陈景深撩起眼皮看他,眼睛笑着说,“喻繁,你脖子好红。”   “……”   陈景深被拽过来,他们脸挨得太近,陈景深说话时的吐息很轻地在喻繁下巴扫过去。   “我生气的时候都这样。”半晌,喻繁脖子耳朵脸蛋都热烘烘的,面无表情地说,“我揍人时更红,你想不想看?”   陈景深沉默地眨了一下眼睛,有一点心动的样子,几秒后才动了动嘴唇——   喻繁咬牙切齿地命令:“说不想。”   陈景深:“不想。”   喻繁把人松开,浑身燥热地又坐回去,猛吸了一口绿豆冰沙。   算了,爱笑笑吧,老子不看还不行?   陈景深把游戏关了,瞥了一眼他的衣领:“怎么把衣服扣上了。”   喻繁这才想起来,怪不得这么热……   他单手熟练地解开,说:“之前冷。”   手机响了几声,喻繁拿起来看了眼,是章娴静发来的,说他们这两桌今天是值日生,让他回去打扫教室。   “家长会结束了,人走完了。”喻繁收起手机,拎起用来装烟灰的矿泉水瓶,碰了碰旁边的人,“回教室。”   他们回得晚,章娴静和柯婷已经洗完黑板和窗户回家了,只剩地板的清洁没做。   喻繁拿起扫把扔给陈景深:“你扫,我去洗拖把。”   他们动作很快,最后只剩下教室后面的走廊没弄。   两人一人拎着扫把,一人拎着拖把,懒洋洋地朝走廊外挪。喻繁前脚刚迈出一步,就听见旁边有一阵很低的轻语声——   “我没想到她会翻我日记……呜……如果我妈非让我跟你分开,怎么办?”女生呜咽地问。   “没事,就算你妈,你爸,老师……全世界都阻拦我和你在一起,只要我们互相喜欢,就一定不会被人分开……你别哭了啊。”   喻繁扬了一下眉,觉得这男的声音有点耳熟。   他一转头,看到了朱旭那属于体育生的健壮背影。   走廊尽头,朱旭把他那位同桌堵在走廊的死角里。   这对刚被抓到早恋的小情侣仗着周围没人,亲密地贴在一起。   金乌西坠。他们站在金黄的夕阳中小声地说了一会话,就见朱旭越说脑袋越往下,喻繁都还没来得及退场,他们就亲上了。两道身影堆叠在一起,朱旭的头有些歪,手也按到了对方腰上。   两人握东西的手都不自觉地紧了一下。   喻繁回神,刚想把陈景深推进去,后面的人就先一步抓住了他的衣服,把他往后一拽。喻繁没控制住脚步,往陈景深身上撞了一下,两人重新退回了教室里。   楼下响起一道喇叭声,正好把他俩的声音给掩盖住了,走廊外没什么动静,估计还亲着。   教室里比外面还要安静。   感觉到陈景深的视线,喻繁手指蜷了一下,没回头,一股没来由的紧张冒上心头,明明他们刚才在楼梯间的距离比现在还要近一点。   半晌,喻繁转身,头也不抬地推人,小声说:“走了。”   陈景深看了一眼外面:“走廊不扫了?”   “不扫了。”喻繁拽他,“……回家。”   -   晚上,喻繁看到朱旭聿栖在讨论里哀嚎自己和小女友早恋被抓的事。   【朱旭:不过我们已经约定好了,不会让任何人影响我们的爱情!】   那你们的爱情能不能别影响别人?   喻繁打出这句话,想了想又删掉。算了,发出去估计还要掰扯半天。   过了九点,等了半天没等到视频邀请,于是他切出讨论组,点开某人头像,给对方发了个“?”。   陈景深很快也回了个“?”。   喻繁手上闲着,干脆给他打过去。   陈景深过了好一会才接。他坐靠在椅上,比平时接视频时看起来要懒散得多,他问:“怎么了?”   “今晚不讲题?”喻繁问。   “想讲,但是……”陈景深顿了一下,“你没发现少了点什么?”   喻繁愣了下:“少什么?”   “下午走太急了,忘了带书包。”   “……”   想起走得急的原因,喻繁捏着手机的力度不自觉紧了一点,结果用力太大,手机不受控制,“啪”地一声往前倒在桌上。   草。   喻繁赶紧把手机捞起来,面无表情地说:“哦。那我挂了。”   “聊一会吧。”陈景深说。   “……”   两个男的大晚上有什么好聊的?白天坐在一起不能聊?   外面传来一道开门声,喻繁下意识往门那看了一眼,拿起手机往阳台走。   陈景深看着屏幕那头摇摇晃晃的夜色,问:“你家人回来了?”   喻繁嗯一声,手在栏板上撑了一下,熟练地坐上阳台。   他突然想起来能和陈景深聊什么了。   他把手机举到面前,说:“陈景深,拍你房间给我看看。”   陈景深少见地愣了下,然后干脆地切到后置摄像头,挪动着转椅一点点给他看。   他的房间和他的书桌差不多,干净整洁,色调冷淡。空间跟喻繁家里客厅差不多大。   喻繁看了一圈,靠在防盗铁网上说:“往上挪挪。”   陈景深停顿了一下,把手机微微抬起。   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东西,喻繁眯起眼,明知故问:“等会,墙上那个黑布盖着的是什么?”   下一秒,陈景深把摄像头切回去。他面色淡淡地说:“摄像头。”   “你房间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喻繁问,“不别扭么?”   “习惯了。用布遮住就行。”   “听不见声音?”   陈景深嗯一声:“没安拾音器。”   那还行。   看来陈景深似乎也没他想的那么怂,也没那么不自由。那块黑布盖得严实规整,一看就是长期下来的手法。   喻繁毫无自觉地松一口气,懒懒地哦一声。   想问的问完了,他说:“聊完了,挂——”   “喻繁。”耳机里,陈景深忽然叫他名字,“谈过恋爱么?”   “……”   喻繁腿不自觉曲起来,刚放松下来的五官又重新绷上。   喻繁从初二就开始干不良少年这一行,打架抽烟喝酒都做过,唯独早恋这项青春期叛逆行为沾都没沾边。   原因无他,从小到大,只要有人跟他告白他就脸红。不管什么时候,不论对方是谁。   这能说出去吗?不能。   “当然,谈过很多次。”喻繁不自然地坐直身,说完后又硬生生地补充,“跟女的。”   “真的?”陈景深懒懒地垂着眼皮,看不出什么情绪,“访琴怎么说你没早恋过。”   “可能么?我从小学到现在谈了三……”喻繁顿了一下。   他虽然没经验,但三十来个有点夸张吧?   “十三个。”他面无表情地说完,“从没被老师抓过。”   陈景深:“小学?几年级谈的?”   这叫什么。这就叫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来圆。   喻繁想抽烟,摸到烟盒又莫名想起朱旭那天在讨论组里说的话……于是忍了。   他编故事时忍不住视线乱飘,飘到了屋内墙上的奖状,顿时来了灵感——   “四年级,参加夏令营的时候。”喻繁说,“就上次你看到的那个,菲什么夏令营,记得吧?我不是拿了奖么?说我乐于助人。”   “……”   喻繁没察觉到视频里的人表情忽然变得有点一言难尽,继续编:“我助的那个人,就我第一个女朋友。”   “……”   视频里沉默了一会,喻繁等了半天,皱眉:“你听没听见。”   “听见了。”良久,陈景深才开口,“谈了多久,对方是个什么样的……小学生。”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说实话,喻繁压根忘记这件事了。   家里变故太大,初一之前的事他都记得很模糊。或者说是他抗拒去回忆。   毕竟在很久之前,他的生活里还有另一个人存在。那人走了之后,他就开始下意识的不去想以前的任何人和事。   他盯着那张奖状想了一下,只能隐隐约约记起——   “一个挺爱哭的小学生吧。”喻繁说,“太久以前谈的了,记不清了。”   “这样。”   编完故事,喻繁松一口气,刚要重新靠上防盗铁网——   “那接过吻吗?”   “……”   铁网像通了电,喻繁碰了一下就倏地坐直了。   谈了十三次,没接过吻,这他妈,说不通吧?   喻繁眨了十来次眼睛,才僵硬地挤出一个音节:“……嗯!”   陈景深挑眉:“也是跟那个小学生?”   可能吗?小学生懂个屁。   但喻繁实在不想再特么编一段恋爱史了,于是又硬着头皮:“……嗯。”   陈景深曲起手指,抵了一下鼻尖:“这么小……怎么亲的?”   “能特么怎么亲?使劲亲!把嘴皮子亲破了的亲……”喻繁闭了闭眼,说不下去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陈景深安静片刻,诚实说:“没亲过,所以好奇。”   猜也知道你没亲过,臭学习仔。   喻繁编故事编得自己都信了,看陈景深的时候还带一点老手对新手的瞧不起。看着看着,眼睛就不自觉往下挪。   陈景深鼻子很高,自己下午勒着他的脖子时都差一点碰到。然后嘴唇很薄,线条看着有点冷淡,亲起来估计不怎么——我有病吧??   喻繁被自己这个念头惊得一蒙,整个人比刚才编故事时还要僵硬。   手机叮了一声,王潞安发消息来邀他打游戏。   盯着的那张嘴忽然上下一碰,喻繁在对方开口之前,二话不说慌不择路地把视频挂了。   【s:?】   【s:后来你们怎么分手的。】   喻繁抹了抹脸,低头摸烟盒,抽了一支烟后才重新冷静下来。   【-:分手了就是伤心往事,你还一直问?】   【-:打游戏去了,再回拉黑。】   今晚的游戏喻繁打得很认真,很难得的跟兄弟们激战到深夜两点。   这导致他放下手机,一沾到枕头,整个人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喻繁这几年几乎每晚都做梦。   除开一些光怪陆离的梦,剩下的梦的内容大同小异,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打赢了或是输了。有些是往事,有些是臆想。   甚至在几个月以前,梦里不是他死了,就是喻凯明死了。导致他那段时间醒来以后都要躺在床上缓好一会神,才能确定自己是醒了,还是灵魂出窍。   直到新学期开学,他这种梦又忽然渐渐减少。他开始做一些很简单,也很轻松易懂的梦。   譬如今晚——   他梦见实验楼的楼梯间,陈景深坐在台阶上低头闷笑,而他自己靠过去,勒住陈景深的脖子,逼着陈景深抬头。   陈景深由着他弄,抬头的那一刻也抬起了手,陷进他头发里,把他按下去——   陈景深沉默地磨了磨他的脸,又磨了磨他的鼻子,最后碰上他的嘴唇。   ……   -   翌日清早。   陈景深刚进教室,就感觉到某人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他似有所感地看过去,正好看到他同桌把那久违的校服外套往课桌上一盖,整个脑袋都倒了下去。   陈景深坐到座位上,抬手敲了敲旁边的课桌:“早餐吃了没?”   无人应答。   过了片刻,陈景深把临时赶完的作业放到他手边:“起来赶作业。”   无人应答。   临到早读,左宽从隔壁班过来,说自己太困了,约他们去抽个烟再上课。   王潞安:“嘘,小声点。我俩去,喻繁睡了……”   话音刚落,喻繁噌地坐起来,把烟随便塞进口袋,默不作声地站起身。   平时都要踹一下陈景深椅子让他让路的人,今天头也不回地右转,踩在椅子上一跃,直接翻窗出了教室,闷声朝厕所去了。   王潞安、左宽:“?”   陈景深:“……”   看明白了,不是真睡,是不理他。   十分钟后,早读开始。   语文课代表还在跟语文老师询问今天读哪一课,陈景深手臂伸过去,碰了碰旁边的人。   两人手臂贴上的下一秒,喻繁嗖地一下把手撤走了。   陈景深:“……”   他夹着笔抵在课桌上,转头问:“我惹着你了?”   他同桌一动不动,盯着课本,冷漠地说:“没有。”   陈景深扫了一眼他通红的耳朵:“那你怎么一大早就生我气。” 第43章   喻繁单手支着撑在脸边,把他和陈景深的视线彻底隔绝开。   他盯着课本上的字,依旧头也不转:“没有。谁生气了?我没生气。”   陈景深说:“那怎么不理我。”   “困,不想说话。”   喻繁能感觉到陈景深沉默地看了他一会。   几秒后,身上的视线消失,旁边的人低声跟语文课代表一起念起了课文。   喻繁不自觉地卸了劲,用手用力揉了几下脸。   他的确没生气,做梦这事怪不到陈景深头上,要怪也是怪朱旭,早恋还在教室走廊亲嘴,活该特么被抓。下次再让他撞见,他就直接打胖虎电话。   早读结束,今天前两节是数学课,庄访琴还没来,各组组长都趁这个时候收作业。   柯婷起身从前排往后收,到了喻繁这,她小心翼翼地问:“喻繁,你要交数学作业吗?庄老师说今天不交作业的,两节数学课都要站着上哦。”   喻繁靠在椅子上弯腰找课本,头也不抬地说:“没写,不……”   “我和他的。”陈景深从桌肚拿出两张数学试卷,放到柯婷面前。   喻繁一愣,先看了眼自己抽屉,再抬头看向柯婷手里刚接过的两张试卷:“你什么时候拿走的?”   “你去厕所的时候。”   “……你又学不来我的字,还想一起站两节课?”   陈景深淡淡道:“这次应该可以。”   喻繁不信,站起身去抓柯婷手里的试卷:“拿我看看。”   看到卷子上的字,他眉毛拧成中国结,反应跟之前一模一样,“什么东西?这像我的字??”   说后面那句的时候,他下意识抬头找认同。   被他盯着的柯婷只能低头看卷子,然后小声地说:“挺……像的呀?”   “……”   喻繁张张嘴刚想说什么,腰忽然被人碰了一下。隔着单薄的夏季校服,他瞬间就感觉到了对方手上的温度。   陈景深看着门外的身影:“访琴来……”   轰!   喻繁一激灵,整个人往旁边一躲,撞到了自己的桌椅,把他的桌子连带着前面柯婷的椅子都挪了个位。   桌椅发出的剧烈动静吸引全班都回过头来看。   陈景深还保持着抬手的姿势,跟大家一起转头看向那个被吓得弹开的人。   “喻繁!”庄访琴踏进教室,站在门口就喊,“不好好坐在座位上,碰瓷课桌是吧?是不是想站到后面去上课?!”   说实话,喻繁是挺想的。   但他同桌已经伸出贵手,把他的椅子和桌子重新拉了回来。于是喻繁只能扔一句“没有”,木木地又重新坐下。   庄访琴白她一眼,边往讲台走边询问组长们谁没交作业。   喻繁坐下之后两手揣兜,盯着数学练习册的封面。   陈景深低头扫了一眼他的校服:“痛吗?”   “不痛。你别跟我说话。”喻繁声音毫无起伏,“我现在没法跟你说话。”   耳朵又红了。   这人怎么这么好玩?   陈景深问:“那什么时候能跟我说话?”   喻繁预估了下:“上完第二节 课吧。”   王潞安是全班唯一一个没写数学作业的。   他拎着课本站着,没什么心思听课,就把隔壁桌的对话都偷听过来了。   不过这俩聊什么呢?他怎么听着像尼玛加密对话。   他扭头过去,正好看到陈景深很淡地“哦”一声,重新转回脸来,抬头看黑板。   王潞安盯着陈景深的侧脸愣了愣,下意识拍了拍旁边的人,小声说:“我草,学霸在笑呢?”   纪律委员推了推眼镜,并没有理他。只是打开自己的纪律本子,在上课说话那一页熟练地写下“王潞安”。   两节数学课结束,庄访琴放下卷子,单手撑在讲台上说:“行了,下课之前,我简单换几个座位。”   喻繁原本懒散的坐姿不自觉地绷紧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台上的庄访琴。   ……对了,他都差点忘了,期中考试后要换座位。   陈景深应该也要换走吧。   毕竟他妈都那么说了。   喻繁后靠在椅子上,看庄访琴低头去翻新的座位安排,忽然觉得有点闷。这种心情类似于他回家时发现家里灯亮着,厌烦中带一点抗拒。   过了几秒,喻繁又猛地回过神来。   他有什么好烦的?陈景深换走不是正好?以后没人上课总盯着他,没人天天讲题烦他,陈景深也不会再因为他不学习而被庄访琴叫去训话。   旁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喻繁偏过头,看到陈景深正弯腰在鼓捣课桌。   ?   访琴还没说呢,有这么迫不及待吗?这就是你对要跟暗恋的人分开坐这件事的态度?   走走走,赶紧换走,省得整天在耳边喜欢喜欢喜欢个不停,烦死了——   “蔡云和谢恩恩换一下位置,班长和周小叶换一下,还有……”庄访琴的目光飘到他们这边来,“吴偲,你和纪律委员换一下。”   庄访琴合上本子,“行了,趁课间的时间赶紧换了,别耽误下节课。”   庄访琴前脚刚走,后脚教室里就响起了挪动课桌的声音。这种小规模的换座位反而比大家一起换更热闹。   察觉到旁边人的视线,陈景深扭过头:“能说话了?”   喻繁看着他:“……你怎么没换走?”   “我为什么要换走。”   “你妈……”喻繁顿了一下,悬崖勒马,“的。那你收拾什么书包?”   陈景深挑了下眉,陈述:“下课了,收课本。”   “……”   -   作为这次换座位的最大受益人,王潞安实实在在开心了一天。   下午第二节 课下课,王潞安走到走廊,心情颇好地靠在窗边晒午后的太阳。   章娴静单手支着下巴,漂亮的长发披散着:“至于这么高兴吗?我看纪律委员坐到第一桌,每节课还是得回头盯你两三回。”   “无所谓,他只要不在我旁边盯我就行。”王潞安想起什么,两手曲着支在窗沿,“学霸,我昨天家长会看到你家车了,真牛逼啊。”   少年人对这方面没那么敏感,王潞安是真心实意地夸车牛逼。但他想了想,还是补上一句,“也看到你妈妈了,真漂亮。”   陈景深把笔扔进笔袋,不咸不淡地说:“谢谢。”   王潞安:“我一看就知道你是遗传她的,尤其是鼻子和……”   喻繁抓起水瓶往窗外扔:“吵死了。”   王潞安错开身,伸手稳稳接住水瓶,余光顺势往隔壁班的走廊看了一眼。   他把瓶子放回喻繁桌上,碰碰左宽的手臂:“左宽,你们班那女的怎么回事,刚要过来,看到我又回头走了。是不是暗恋我啊?”   左宽顺着他的话往回看了一眼:“得了吧,轮得到你?就我上次吃饭说的那个,人家看的喻繁。”   被点名的人一动不动地坐着玩手机,脑袋偏都没偏一下。   喻繁点开贪吃蛇,刚要开新游戏,余光瞥到好友排行。   他顿了一下,忍不住用手肘去戳旁边的人:“你什么时候超的我记录??”   陈景深看了他一眼:“昨晚挂视频后。”   “……”   他们声音低,其他人都没听清楚。王潞安没什么意思地哦了声:“怎么这么多人暗恋喻繁,就因为他长得帅吗?”   左宽:“不然?”   “也不全是。”章娴静懒洋洋地分析,“主要还有喻繁身上那种坏男孩的气质。”   喻繁有点被雷到,终于抬起头来:“聊别人去。”   左宽不服了,皱起眉:“怎么,我不是坏男孩?我他妈坏死了!”   喻繁:“……”   “那不一样,”章娴静开始分析,“喻繁长得比你帅就不说了吧,还话少,个高,还有这种长得快能遮眼的头发……”   左宽抓着自己的头发:“我这不够长?”   “看是谁吧,喻繁这种脸,半遮半掩的就有那种忧郁的感觉。你……你还是别留了,像傻逼非主流。”   左宽:“……”   王潞安弯下腰去打量他兄弟:“靠,我说喻繁怎么不爱剪头发呢,原来安的这心,就想勾引女同学。”   下节课自习。陈景深掏出一张竞赛卷子在做,闻言演算的速度慢了点。   慢了这么一点,就被喻繁发现了。   “闭嘴吧。”心跳没来由快了点,喻繁抬起手,胡乱把前面的头发往后拨了拨,“我放学就去剪了。推光。”   王潞安:“真的假的?”   喻繁:“骗你有钱——”   “完了完了完了!”朱旭匆匆从隔壁跑过来,在他们窗前使劲儿拍,“胖虎来了!快跑!”   王潞安吓一跳,下意识做了个灭烟的动作。做完后回神:“你妈的,来就来呗,我们又没抽烟,跑什么?”   “他身后带了两个理发师!”朱旭说,“他刚把高一那些仪容不合格的全一刀剪了!现在他妈正往我们教学楼来呢!”   我草?   站在窗外的两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到旁边“轰”地一声,是椅子猛地被挪开的声音。   喻繁从抽屉拿出《笨飞》,卷起来拎手上,手机扔兜里就站了起来。   想到还有今天的数学作业,喻繁弯下腰又开始在抽屉里翻找。   王潞安愣愣道:“你干嘛?”   “你说呢?”喻繁说,“坐着等胖虎给你剪头?”   “哦哦哦。”王潞安回过神,连忙进教室拿东西准备跑路。   但他掏着掏着,又觉得不对,扭头问:“等等,你跑什么?你不正好想把头发推了吗?”   “……”   喻繁掏卷子的动作一下僵住。   “谁知道他带那几个理发师什么水平?”半晌,他挤出一句。   王潞安:“反正你都是要推光,管他什么水平呢。”   “……”   “我推完还要在这,”喻繁指了指自己的右脑勺,“留个字母。胖虎能给我留么?”   王潞安想说那也太他妈土了吧,看到自己兄弟那副棺材脸后又闭了嘴:“……应该不能。咱们还是跑吧。”   喻繁捏着练习册,想踹踹旁边人的椅子让他让开。   没想到陈景深在他伸腿之前就站起身,拿起书包往肩上一搭。   喻繁一怔:“你干嘛?”   “跟你们一起。”陈景深说,“我也不想剪头。”   喻繁顺势看向陈景深的头发,是有一点长,但不明显。   王潞安这会儿已经收拾好书包过来了:“没事学霸,你这头发还行,一会儿往上捋捋,胖虎肯定不会抓你。”   “以防万一。”陈景深问,“你们去哪?”   王潞安愣愣:“这几天后门抓得紧,出不去。估计打会儿球。”   “能加个人么?”   “能啊,怎么不能……”   陈景深垂落的书包带子被人扯住,他转头望去。   “凑什么热闹?”喻繁冷着脸说,“好好上你的课。”   “真不想剪。”陈景深垂眼看他,“反正是自习,带我去吧。”   -   高二周五下午两节自习课,球场几乎全是高一的男生。   因为是临时逃课,凑不齐人。朱旭干脆去抓了几个高一没训练的体育生跟他们打5v5。   两边打得有来有回。少年高挑的身影在球场里穿梭起跳,没多久就引来不少人围观。   最帅那两位尤其瞩目。   陈景深很久没这么畅快淋漓地打球了。自从他初中参加篮球队,季莲漪差点把整个篮球活动逼停以后,就很少有人再找他打球,他也自觉地不去加入。   比分最胶着的时刻,陈景深投进一个干脆利落的三分球,实现了反超。冲在敌方篮板的王潞安和左宽都激动地上来拍他,直呼牛逼。   喻繁最后回防,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拍了一下他的肩。   “漂亮。”   过了一会儿。喻繁转身晃掉对方两个人,漂亮地扣了一个篮。   听见对手一声无法掩饰惊讶的“草”,喻繁没忍住笑了一下,转身低头往回走,头发冷不防被人按了一下。   喻繁一蒙,抬头看人。   陈景深难得地把衣领的两颗扣子都解了,汗湿了他额前的头发,露出他瘦长锋利的轮廓。他垂下眼,笑了一下,说:“漂亮。”   “……”   一场比赛结束,所有人都精疲力尽。   夏天打球又爽又折磨人。空气燥热,几个男生甚至原地躺下喘气休息,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   喻繁抹掉下巴的汗,拿起石椅上的冒着水汽的矿泉水瓶仰头猛灌,瓶里瞬间少了一半。   他回头,看到陈景深站在身后。   陈景深也是浑身汗淋淋的,校服跟他们一样乱。但或许是他那张脸太冷,看起来完全没有其他男生那种脏乱臭的视觉效果。   其他人都拿着水在灌,只有陈景深两手空空。   冰水划过喉间,沁人心脾。喻繁满意了,问他:“不喝水?”   “想喝。”陈景深说,“在等。”   “等什么?”喉咙还是干。喻繁说完,仰头又灌了一口。   “水。”   “?”   陈景深低眼,在他手上扫过去:“你手里的水是我的。”   “……”   怎么可能?他只喝过两口水,石椅上其他瓶子都是空的——   余光瞥见什么。喻繁低头,看到了滚落在地上,还剩大半瓶的矿泉水瓶。   “……”   喻繁手里的矿泉水被捏得鹬卌“咔哒”响了一声。   他嘴里还含着一小口没咽下去的水。   陈景深,喝过,的水。   ……   刚被冰水消退下去的热意如同瀑布又冲回脑子,喻繁站在原地,傻逼似的半鼓着嘴。   陈景深:“喝好了?”   喻繁愣着没动,很低地发出一声“嗯”。   “那?”   喻繁跟机器人似的,把水往外递出去。   直到手中一空,喻繁才反应过来,瞪大眼含着水说:“嗯嗯,嗯嗯嗯嗯嗯……”   等等,这我他妈喝过,你等我再给你买一瓶——   陈景深拎着水瓶,脖子微微仰起,嘴巴抵着瓶口,把剩下的水喝了。   他凸起的喉结线条一滚一滚,喻繁的心脏也随着一蹦一蹦。   咕嘟。   喻繁把嘴里的冰水咽进去了。   陈景深放下瓶子:“说什么了?”   喻繁:“……”   嘴里一片发麻,喻繁下意识想舔嘴唇,临到头又变成了抿嘴,“没什么。”   男生打球经常十来瓶水放在一起,喝错太正常了。   都是男的,有什么大不了??   休息了一会儿,大家收拾东西离开。   后面的男生还在热热闹闹地聊刚才球赛的事。陈景深扭头问:“一起吃饭?”   喻繁闷不做声地摇头。   陈景深:“作业带了没?”   喻繁没什么表情地点头,走路的速度快了一点。   陈景深转头扫他一眼,没再说话。   喻繁本来想走快点把人甩掉,谁料正好碰上放学高峰期,门口乌泱泱都是学生。喻繁只能放慢速度。   他和陈景深并肩走着,身边人忽然叫他:“喻繁。”   “你现在是,”陈景深忍了一下笑,“又不能和我说话了吗?” 第44章   喻繁往旁边看了一眼。   陈景深纽扣还没系上,衣领和前额头发都还有点乱,身上那独有的书呆子气散了很多,五官线条也没有绷得那么冷了。   陈景深垂下眼的那一刻,喻繁立刻收回脑袋。   “……不是不能,是不想。你很烦。”   出了学校大门,路就一下通畅了。喻繁不自觉捏紧手里带着的作业,匆匆扔下句“走了”,头也不回地走进人流之中。   今天周五,又是放学时间,街上人流很大。就连老小区前面一间无名小吃铺门口排的队伍都占了半条道。   再前面是喻繁平时最常去的理发店。   店面很小,玻璃门敞着,不知名的土味DJ歌曲从里面传出来。理发店门外放着一个小黑板,上面用彩色粉笔写着:“老板谈恋爱了!今日所有项目都打折!”   看到打折,喻繁下意识在门前停了一下。   下一秒,玻璃门立刻为他敞开。   熟悉他的店员顶着一头杀马特紫发,朝他扬扬下巴:“喻繁,放学了?”   喻家父子在这一片已经打出“名气”,街坊邻居唯恐避之不及。倒是这店里的杀马特精神小伙们不太在意,喻繁每次来剪头,他们都要跟他聊上两句。   喻繁嗯一声,指着那牌子:“你们老板不是二胎了?”   “他说他和老板娘永远热恋。”对方嘿嘿一笑,“别问了,剪头不?今天打折,剪头就八块。剪吗?”   剪,当然剪,还要推光。他今天都在陈景深面前放了话了,更何况现在还打折。   喻繁站在原地没动。   “哟,你还带课本回家了?”看到他手里的东西,杀马特怔了怔,又问,“话说你这头发,学校也不抓你啊?”   正在店里给客户剪头的另一位店员哼笑道:“可能老师也觉得这样挺帅。”   喻繁前额头发有点长,但不是那种直愣愣的长。可能因为他平时喜欢抓头发,头发总是很自然的蓬松鼓起,是其他男生洗完头都要求吹出来的造型。加上他的脸和那两颗淡淡的痣,氛围感太强了。   喻繁单手抄兜,突然偏过脸问:“你会剃字母么?”   对方愣了一下:“会。26个字母我都能给你剃出来。”   喻繁思考几秒:“能剃双龙戏珠吗?”   “……不能。”   “哦。”喻繁转身走人,在风里留下一句,“那不剪了。”   “……”   回到家,喻繁径直回房间,掏出自己房间钥匙时微微一顿。   他皱了下眉,弯腰仔细看了一眼。   他房间的门锁旁边有两道不太明显的划痕。   他们这一片地方前几年治安不好,他家大门经常被撬,被撬开的门锁要么坏了,要么被划得伤痕累累。   他这门上的显然要浅得多,刮得也不多。但要说是岁月痕迹,又有点过长了。   喻繁手指在上面磨了一下。然后把钥匙按进去,顺通无阻地开了门。   门锁没坏。   喻繁在原地站了几秒才起身进屋。关门之前,他扫了一眼隔壁喻凯明紧闭的房间。   晚上九点。陈景深视频弹过去,直到快挂断才被接起来。   陈景深从题集中抬头看向屏幕。他人还没看清,对面就已经率先发难——   “看什么看?”喻繁盘腿坐椅子上擦头发,表情不爽,硬邦邦地说,“理发店今天关门。”   “……”   陈景深道:“周五关门?那他们挺不会做生意。”   喻繁撇开眼,含糊地嗯一声:“明天剪。”   讲完一道经典题型,陈景深又划了一道相似题型出来让他现做。最近学的东西越来越难,喻繁看得头疼,整个人趴在桌上抓头发。   视频里安静了两分钟。陈景深忽然开口:“其实不剪也行。”   喻繁动作一顿。   他开的后置摄像头,这会儿手机正平躺在桌上,只留给陈景深一个漆黑的影像。   但陈景深还是抬起眼看了过来,像是在跟他对视。   “剪了的话,以后上课睡觉很容易被发现吧。”陈景深淡淡地说。   “……”   不知多久没在正经课上睡觉了的喻繁眨了一下眼睛:“……哦,是吧。”   “而且推了的话,会挺刺的,睡觉不舒服。”   “你怎么知道?”   “很小的时候嫌热,推过。后来那段时间一直没睡好。”   “啧。”喻繁顺着台阶滑下来了,一副很烦的语气,“那算了……以后再说。”   陈景深嗯一声:“题做出来没?”   “没,在看,别催。”这次是真烦。   陈景深低头转了两下笔,说:“好。”   -   那天胡庞带着一帮人气势汹汹冲到高二七班,最后扑了个空。   章娴静见到他后一阵瞎编,说陈景深病了,喻繁和王潞安送他去医院。   胡庞对陈景深是百分百信任,当即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大手一挥,让后面的人把章娴静的卷发尾给剪了。   因为这事,章娴静第二天把气都撒到王潞安的手臂上,差点给他锤出肌肉。   期中考试后没多久,又是一场月考。不过南城七中的月考流程没有期中考试那么复杂,甚至不用换座位,类似课堂测试。   周三刚考完,周五老师们就批改完毕,发下来开始讲卷子。   下课,王潞安拿着喻繁的数学卷子,艰涩道:“你,数学,凭什么能比我高3分……”   仲夏炎炎,空气燥热,教室头顶几个大风扇没气儿似的吱呀转。   喻繁正叠起物理卷子在扇风,闻言抬眼:“什么意思?”   “不是,我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数学比你高几十分。这次数学卷子这么难,你特么能考70分……”王潞安无法接受,“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背着我偷偷补课了?”   章娴静翘着的二郎腿晃了晃:“可能吗,他……”   “算是吧。”   喻繁手劲很大,扇出来的每阵风都能徐徐飘到他同桌脸上。   两人都是一愣。   章娴静震惊地看着他:“真的假的……”   “我就知道!不然成绩怎么可能冲这么快!”王潞安凑上来问,“哪个补课班?我跟你一起去。”   喻繁扇风的动作慢了点,下意识瞥了陈景深一眼。   不知怎么,喻繁有点不太想说。   明明同学之间互相帮助是件挺正常的事,吧?   陈景深正在做卷子,表情冷淡专注。   喻繁本以为他没在听他们说话,下一秒陈景深就撩起眼皮跟他对视,淡淡道:“你找的不是一对一的老师么。”   王潞安:“是吗?”   喻繁:“……是吧。”   “那提高得快很正常啊,一对一老师都是针对性教学的。”吴偲拎着张刚刷完的卷子过来,说完弯腰道,“学霸,这题你选的什么?”   吴偲现在跟王潞安坐在一块。当初庄访琴去问他愿不愿意换座位的时候,他一口就答应了。一个是他不近视,坐哪都行;另个是他觉得王潞安平时说话也挺有意思。   坐了一段时间后,他觉得这位置换得还不错。周围的同学虽然成绩比较低,但上课不吵,下课还热闹。   陈景深直接从抽屉抽出卷子给他看。   “行吧,一对一贵不贵啊?”王潞安问。   喻繁拿出手机打开游戏,含糊道:“还行。”   “陈景深。”   窗外传来一道很低的声音。   正好一局贪吃蛇游戏结束。喻繁眼皮跳了下,侧头看过去。   窗外站了个男生。   他校服跟某人一样,都是系到最顶上那颗,有点矮,头发有点自然卷。   可能是听过喻繁不少光荣事迹,两人对上目光的时候,对方有点害怕的后退了一步。   陈景深:“有事?”   “能出来一下吗?”男生声音挺轻的,“想跟你讨论一下明天物理竞赛的事。”   陈景深放下笔出去了。   陈景深转来班里这么久,第一次见到有其他班的同学来找他。   王潞安支着下巴往窗外看,有点好奇地说:“这男的几班的?感觉没见过。”   “五班吧。”吴偲说。   “你怎么知道?”   吴偲一愣:“我和他以前一个班,当然知道。他是学霸以前在一班的同桌,物理很牛逼的,竞赛水平,叫苗晨。”   哦,以前的同桌。   喻繁往外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继续低头贪吃蛇。   “这样。”王潞安恍然,“那他怎么都不跟你打招呼?”   吴偲:“我和他不是很熟,他跟女生关系好一点……还有学霸。他算是以前我们班里为数不多能和学霸多说两句话的人了吧。”   门外那两人站在后门说话。喻繁挨得近,两边都听得见。   “明天的竞赛,我们能一起过去吗?”苗晨咬字很清晰,说话挺好听,像他们学校每天下午放学时广播里的声音,“考场是在御河中学吧?我对那的路不太熟。”   “不了。”陈景深说。   “哦……”苗晨顿了一下,“那考完正好十二点,能不能一起去吃午饭?我有点想对答案。”   上课铃声响起,长达十秒的《致爱丽丝》把后面的对话全都掩盖住了。   铃声结束时,喻繁只听见苗晨说:“那我们微信聊。”   “嗯。”   陈景深从后门回来,坐下后从抽屉拿出这次月考的卷子。   这节课是自习,他问:“今天讲卷子有没听懂的题么?”   “没。”喻繁头也不抬地继续玩贪吃蛇。   陈景深转头看他:“最后一道大题听懂了?”   “嗯。”   “怎么解的。”   “……”   陈景深拿起喻繁滚到桌角,即将落地的笔,重新放回他面前:“把试卷带回家,晚上视频的时候再给你讲一遍。”   可惜当晚视频里还是没讲成。   因为视频刚接通,喻繁就听见对面嗡嗡嗡在响。他问:“什么声音?”   陈景深手机原本是摆在台上的,闻言他拿起来看了眼:“微信消息。”   喻繁看到陈景深垂眸看屏幕,像是回了一条消息。   回完后,陈景深道:“除了最后一题还有没有——”   手机嗡地,又震了。   陈景深:“等等。”   反复三次之后,喻繁冷着脸,很想点支烟隔着屏幕糊在陈景深脸上。一支随手拿起来的圆珠笔被他摁得咯吱咯吱响。   陈景深:“好了。先讲最后一……”   “算了。”喻繁把笔一甩,“不听了。”   陈景深动作一顿,抬眼看他:“怎么了?”   说完又是一声震。   喻繁:“今晚不想学,挂了。”   话音刚落,嘟地一声,视频断了。   陈景深看着对话框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确定自己刚才应该没说什么,手机又嗡嗡振了起来。   【妈:我说过这些社交软件对你来说没有用处,只会增加你的无意义沟通。】   【妈:上了大学再用。听妈的,好吗?】   【妈:还有,你最近遮住监视器的时间有些长了。】   陈景深靠在椅上,打字。   【s:你那很晚了,睡吧。】   挂了电话,喻繁去阳台抽烟。   他靠在铁栏上,眉毛紧皱着,眼前一片烟雾缭绕。   他心烦意乱地吐出一口烟,抖了抖烟灰的时候忍不住想——   我他妈在烦什么。   仔细想想,陈景深刚才也没做什么。就是回了两条前同桌的消息而已。   哦,不是两条,从他看陈景深的打字状态判断,回了最少七条。   这不是挺能聊么?平时王潞安他们在群里艾特陈景深,也没见陈景深回过几个屁,嗯嗯哦哦的,他一度以为陈景深离了他的对话框都不会打字了。   喻繁把烟拧灭,刚要再去摸烟盒,手机嗡地响了声。   陈景深先是发了个视频来,看画面预览,应该是卷子最后一道题的解题过程。   然后是一条语音。   “记得做作业,有不会的题直接弹视频。我要刷几张竞赛卷,今晚都在。”   喻繁没回,靠在防盗网上边刷朋友圈。   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在陈景深的朋友圈界面了。   很空。封面墙、简介、动态什么都没有,跟本人一样无聊。   他退回跟陈景深的对话框,准备回房间睡觉。可跳下阳台栏板后,又没忍住摁下语音键,云淡风轻又懒懒散散地说。   “不弹,睡觉了,你跟你前同桌慢慢聊。”   喻繁没关对话框,从他这条语音发出去后,头顶上就一直是“正在输入中……”。   于是他拎着手机去洗漱,把手机立在架子上盯。   洗漱完,还在输入。他又拿到床上,捧着手机看了几分钟。   最后忍无可忍地又发过去一条消息:【你输入什么要输入这么久??】   另一边。陈景深看着自己打出来的字,心想算了,发出去后这周末可能又没法聊天了。   【s:没。没在跟谁聊,睡吧。】   -   喻繁没怎么睡好。   他熬夜破了陈景深的贪吃蛇记录,才捧着手机恍惚入睡。   翌日窗外照射进来的日光打在眼皮上时,他才想起自己睡前没拉窗帘。   喻繁捂着眼睛伸手去拉窗帘,窗帘质量差,根本不挡光,房间一片昏黄。   睡不着了。   他迷迷糊糊拿出手机玩了一会,越玩越无聊。   这段时间的周末,过得好像都没什么意思。   喻繁又在床上赖了一会儿,微信跳出一条@提示。   【左宽:@所有人  LOL来人,五黑玩一天。】   【王潞安:爸爸这不就来了?】   【左宽:傻逼。】   【左宽:喻繁呢,叫他也来,缺个AD。】   【王潞安:这都没到十一点,他够呛能起床……而且他最近不怎么上网吧。】   【-:我来。等等,我起床去网吧。】   今天周末,楼下那家网吧又小,这会儿肯定坐满人了。   得换一家。   喻繁揉揉眼睛,打开地图搜网吧,按位置排序,慢吞吞地从上往下划。   中午十二点,考试结束,御河中学校门姗姗推开。   校门外站了不少家长。中午的太阳毒辣刺眼,门口乌泱泱全是伞。   陈景深走得太快,苗晨出教室后小跑了一阵才追上他。   “考得怎么样?”苗晨问。   “还行。”陈景深说。   “喔,那就好。”苗晨笑道,“这学校教室也太旧了,我那个考场风扇都是坏的……前面有家鲜榨果汁店,要不要买一瓶解解渴?我请你。”   陈景深随着他的话往前面扫了一眼,刚想说不用,忽然看到一道高瘦的身影。   那人在他看过去之前匆匆背身,他隐约扫到了一眼侧脸。   陈景深没看到老子吧?   喻繁两手抄兜,身体僵硬地混在车站的人群里。被刚刚那一眼惊得有些不敢回头。   头发被日光照得像快要着火。喻繁木着脸回忆,觉得自己应该是昨晚没睡好,脑子抽了,才会跑到御河来上网。   陈景深到底看没看到我?   他不会以为我是来找他的吧?   又一辆公交车在面前经过。喻繁犹豫了下,不露痕迹地回头去看——   人呢?   喻繁皱起眉在校门附近扫了一圈,最后在果汁店门前的队列中看到了他同桌。   和他同桌的前同桌。   两人前后站着在排队,苗晨时不时往前探脑袋问什么。陈景深低着头,白色棒球帽垂下遮住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刚才那点紧张一下散没了。   喻繁眼皮渐渐绷起,重新扭回脑袋,拿出手机打开导航,搜了一下附近其他的网吧。   一条消息正好弹出来。   【王潞安:兄弟,你是在去网吧的路上让人堵了吗?等你十来分钟了。】   喻繁转身朝导航的方向走,边走边打字:找的网吧满人了,在重新找,你们先……   t恤被人从后面拽住,喻繁顿了顿,回头一看。   冷不防撞上陈景深的眼睛,喻繁脑袋一白,脱口就说:“王潞安他们找我打游戏我家楼下网吧满人了所以来这找地方上网……”   头上一重,喻繁看着眼顶忽然出现的白色帽檐,一下没了声。   晒了半天的头发倏地凉快下来。   “嗯。”陈景深抬手,帮他调节了一下帽檐,“那既然撞见了,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喻繁只愣了一秒。   他看了眼陈景深另只手拎着的两杯果汁,挂上自认为很自然的杀人脸:“不要,跟你前同桌吃去吧。” 第45章   说完,喻繁扭头想走,侧了侧身想起什么,摘下帽子递回去,冷冰冰地说:“拿走。”   陈景深看了一眼他头顶翘起来的头发,默不作声地接过帽子。   手上一空,喻繁脸色更冷,转身便走。结果刚迈出一步,他的t恤又被人轻轻扯了一下。   喻繁觉得是起床气作祟,他现在有点一碰就炸,回头道:“你特么是不是拽上瘾了……”   翘起的头发被人摁回去,帽子又回到他头上。   弄好后,陈景深走到他前面,道:“走吧。”   喻繁没反应过来,脑袋跟着他一块转过去:“去哪?”   陈景深:“跟你去上网。”   喻繁没动,皱眉:“你不是要跟你前同桌去吃饭?”   “没有。”陈景深说,“你哪听来的事?”   “昨天……没哪。”喻繁及时住嘴,他顿了两秒,“我说过要带你去上网了?”   “没。”陈景深垂眼看他,“但我想跟你去。”   “……”   “不准去。一会儿又在我旁边看胡庞,丢人。”   半晌,喻繁才挤出一句话。然后低头没再看他,擦着他的肩朝导航指引的方向去了。   拒绝干脆,语气嫌弃。   就是脑袋上还戴着陈景深的帽子。   走得也慢,步子拖泥带水的。   陈景深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两秒,忍不住低头,唇角动了一下。然后默不做声地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没一会儿就并了肩。   被树叶切割的阳光细细碎碎的洒在他们身上。   陈景深抬手,把手里的果汁递过去:“看见你了,就多买了一杯。”   “……陈景深,你烦不烦。”   喻繁板着脸,走了几步才把手从兜里伸出来,接过那杯西瓜汁戳开喝。   很冰,喝着很爽。   两人走得不快,旁边经过一对母女。   “我问你考得怎么样呀?”   女生吃着东西,说话含糊不清:“砸了。”   “猜到了。”她妈妈凉声道,“亏我起大早送你过来考试……你吃慢点行不行,能不能矜持点。”   “不能,考了快三个小时,我脑子都要榨干了——胃也是。而且我今早为了不犯困,还没吃早餐呢。”   “不吃早餐考试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别人有你这么狼吞虎咽。”   ……   喻繁懒懒听着,猛吸了一口西瓜汁,瞥了旁边人一眼。   陈景深考试的时候吃不吃早餐?   估计没有,不然也不会一见到他就找他吃饭。   喻繁收回视线。冷漠地想,饿着吧,看能不能饿矮点。   到了网吧,陈景深伸手要推门,衣袖被旁边人轻扯了一下。   “饿了。”喻繁含糊地说,“先去吃点东西。”   陈景深看他一眼,松开门把:“好。”   两人也没挑,隔壁就是一家川菜馆。   餐厅布置得有点简单,不过胜在干净。大中午没什么人,零零散散坐了几桌。每桌客人都默契地离得很远,互不打扰。   喻繁挑了窗边的座位。   他坐下后才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振,是王潞安打来的语音电话。   喻繁接通:“干什么?”   “……你说呢?”对面一下给他问蒙了:“我们四个男的在英雄联盟界面尬聊了半小时的天,你说怎么了?朱旭说他等女朋友约会都没他妈等这么久。你再晚两分钟接电话,我都要报警了。”   “……”   喻繁松开手机看了眼,才发现之前打出来的字还留在对话框里。   刚被陈景深拽回去,忘记发了。   王潞安:“所以你到底到哪了,路程这么久?你家楼下不就有网吧吗?”   “我给你们点个陪玩。”喻繁说。   “?”王潞安蒙了下,“什么意思?”   “我家楼下的网吧没机位,现在在御河……”   “我草,你家去御河不得半小时?跑这么远?怎么,御河的网吧镶了金啊?”   陈景深正在用热毛巾擦手,闻言抬眼看了过来。   喻繁闭了闭眼,用力捂住自己那有些漏音的便宜手机,咬牙:“你他妈……声音小点。”   王潞安哦一声:“那你赶紧,左宽说御河的网吧也挺多的。”   喻繁说:“我在餐厅吃午饭。”   “……”   挂了电话,喻繁下了个陪玩软件,给他们点了个挺贵的陪玩。   “点了几个菜,你看看还要加什么。”这店是扫码点单,陈景深把他的手机递过来。   喻繁刚想说随便,目光一扫,看到手机左下角的总金额赫然显示:373元。   喻繁眉毛抽了一下,接过手机,想看看这人是怎么在一份菜十多二十块的店里点出四百块的东西的。   谁知他刚拿过来,陈景深的手机就在他手里“嗡”地振了一下。   他点开菜单——嗡。   他往下滑了一下——嗡。   陈景深是用微信扫的菜单,所以没有弹窗提示。   连着被振五次,喻繁无名火又起,戳手机的力气重了几分,屏幕可怜地砰砰响:“你前同桌找你。”   “我前同桌……”陈景深顿了下,“找我干什么?”   喻繁语速又快又冷:“我怎么知道?是我在跟他聊?你……”   嗡,手机又振了。喻繁下意识垂眼去看。   这次振动居然有弹窗,两条短信预览弹了出来——   【陌生号码:陈景深,我是苗晨。刚才没来得及对答案,想问一下你选择题倒数第二……】   【陌生号码:还有,那个,我昨天给你发送的微信好友申请还没通过,是我加错人了吗?】   喻繁还保持着皱眉的动作,直到这两条消息预览消失后才出声:“……找你,对答案。”   陈景深说:“没记。”   “……哦。”   喻繁打开短信,发现苗晨昨天给陈景深发了好几条,有长有短。他没细看,匆匆回了句“没记”就关了,继续回去看菜单。   几秒后,他忽然反应过来——不是,我为什么要帮陈景深回消息?   而且……   喻繁一脸疑惑:“你没加他微信?”   陈景深嗯一声。   “那你昨晚在跟谁聊?”   “我妈。”   “……”   喻繁眨了下眼,无意识松一口气,舒服了点。   下一刻,这一口气又被他重新提回来。   我在舒服个屁??   “说到这个。”陈景深抬眼看他,淡声问,“你昨晚是不是生气——”   “没有。”喻繁像是被戳了一下,“又没什么事,我为什么生气?”   陈景深挑眉:“不知道。刚才也……”   “没有。”喻繁面无表情地打断他,把手机扔回去,强制打断这个话题,“我好了。”   陈景深拿起手机,对着屏幕沉默了好几秒,抬起眼:“你……”   喻繁:“说了没生气!随便你和谁聊我都没生气!你特么要问几遍!”   “……”   “我是想说,”陈景深把手机翻了个面,露出空荡荡的下单界面,“你怎么把点的菜全都删了。”   “……”   喻繁从他手里抢过手机,面无表情地重新下了单。   店里没什么人,菜很快上来了。服务员端菜过来时,忍不住多看了左边人一眼。   喻繁已经把进店就脱了的棒球帽重新戴上了。   帽檐被他压得很低很低,低得能遮他半张脸,头发里露出来的两边耳尖红得能赶上菜里的辣椒。   喻繁闷头戳手机,脸一阵阵持续发热。心里骂了自己一万句傻逼。   喻繁吃饭喜欢吃主食,饱,撑肚子。平时在家里做一碗够他撑一天。   一碗热面上桌,喻繁拿起旁边的调料,往里倒了大半。   陈景深扫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很喜欢吃醋?”   “嗯。”喻繁脱口应。   几秒后,喻繁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一抬头,看到陈景深已经偏开了脸,一副没忍住的样子。   “陈景深,你他妈……”说话间,喻繁手一晃,面汤里多了一大片黑醋。   喻繁满脸涨红地盯着餐桌,在犹豫是把醋泼在陈景深脸上,还是把面倒在陈景深头上。 第46章   喻繁把醋猛地放桌上,发出一声闷重的“砰”,隔壁几桌人都忍不住朝他们这边看过来——   只看到一个埋得低低的脑袋,拿刀似的捏着筷子,狠狠搅拌着面前的面汤。   帽子快把他的脸遮完。   喻繁把面当人在搅。   下一刻,筷子被伸过来的手指按住。陈景深把他的面汤端走了。   “太酸了,”陈景深道,“重新点一碗。”   喻繁恶狠狠地抬眼瞪他,刚想问我吃什么你也要管?   “我是说面酸。”对上他的视线,陈景深补充。   “……”   自此之后,从吃饭到结账,再从餐厅到网吧,喻繁都没再理陈景深。   人玩起游戏来容易嗓门大,尤其五个男生在一个语音里。   王潞安和左宽这局一块走下路,两人说几句就要吼起来,吵得喻繁一次次调低游戏音量。   “哎,你这技术不行啊。”耳机里,左宽在游戏语音里说,“还没刚才那个陪玩厉害。”   “嗯嗯嗯,你猜猜刚才那个人为什么能当陪玩——我草!”王潞安惊叫出声,鼠标摁得啪啪响,“他们中路来了!左宽你帮我挡挡伤害——你他妈卖我??”   “兄弟本是同林鸟。”   “滚!”王潞安说,“喻繁,中路没了你怎么不说?!”   喻繁:“忘了。”   王潞安:“你今天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你玩儿得不专心啊。”   确实不专心。   把游戏人物挪到安全的地方,喻繁扭头,跟坐他旁边的人对上视线。   “看什么看?”他不爽地问。   陈景深上了机后什么也没做,就这么靠在沙发上,偶尔看他屏幕,偶尔看他。   “看你打游戏。”陈景深说。   王潞安在耳机里“我草”一声:“学霸怎么在你旁边?”   喻繁:“上网。”   王潞安惊讶:“你们关系已经好到周末都约出来一起上网了?”   “刚好碰上。”   “在御河都能碰上?”   “……”   哪来这么多问题?   喻繁把嘴旁的麦克风挪远,冷冰冰地看着陈景深:“看你的电脑,不然就滚回家。”   陈景深依言转头,随便点开一个电影。   连续打了五把,朱旭说他妈让他下楼帮忙搬东西,让他们等十分钟。   正好其他人都累了,干脆就在游戏语音里挂机闲聊。   带了一下午耳机,耳朵累得慌。喻繁干脆闭了麦,拿开耳机放桌面上,把电脑音量开到最大,照样能听见他们说话。   喻繁往后靠到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掏烟,刚要扔嘴里,余光瞥见旁边的人后动作一顿。   陈景深也没戴耳机。他考试的文具都扔桌上,坐姿有点散漫,一脸冷淡地在看电影。   他电脑屏幕里是两个动画人物,男的抱着女的在天空中行走,抬头一看,《哈尔的移动城堡》。   “……”很难想象,陈景深会看这种电影。   喻繁看了眼时间,已经到晚上的饭点了,外面天都暗了。   他用膝盖去碰碰旁边的人:“陈景深,你怎么还不回家?”   陈景深看了眼他手里没点燃的烟,反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可能通……”喻繁顿了下,“关你屁事。”   陈景深:“我也通宵。”   “……”   “你能学点好的么?”喻繁皱眉,“我家里没人管,你也没人管?”   “是没有。”陈景深说,“我家人现在都在国外,所以在外面通宵也没关系。”   “……”   陈景深跟他一起往后靠,问:“这是什么表情?”   “没,只是觉得,”喻繁一动不动地看他,“陈景深,你最近是不是在叛逆期啊?”   陈景深安静地跟他对视了一会。   “你有没有想过,”陈景深陈述,“我可能是在暗恋期……”   喻繁伸手捏住了他的嘴巴。   “喻繁!喻繁!”桌上的耳机传来他的名字,王潞安在里面喊道,“人呢?”   喻繁面无表情:“闭嘴继续看你的电影。”   陈景深点头。   喻繁松开他,打开麦克风:“干什么?”   “你去哪了,叫你半天……我和左宽在商量端午去游乐园玩呢。”王潞安顿了下,“哦对,叫上学霸一起来呗。”   喻繁对这些不太感兴趣,想也没想:“我——”   陈景深:“可以。”   “……”   陈景深偏过头:“我没去过游乐园。”   那你自己跟他们组团去——   “我们一起去吧。”陈景深说。   “……”   喻繁沉默地僵持了一会,半晌,他烦躁地把烟塞回烟盒,含糊地在语音里说:“随便吧。我去厕所,游戏先别开。”   周末网吧坐满了人。已经到了晚饭时间,空气里飘满着食物的香气。   起身的时候,他正巧听到了机位上的女生对着电话说:“我在网吧……玩什么?没玩什么,看电视剧呢……没办法,陪男朋友嘛……不无聊,他一直在跟我聊天啊,还给我买了好多吃的,就是坐得太累了。”   从厕所回来,喻繁转弯刚要回机位,走了两步又停了脚步,扭头往前台那看了一眼。   又一部电影结束,陈景深动动手指,正准备看看还有什么别的能打发时间。   余光里,熟悉的身影从远处回来,两手都拎着东西,脚步慢且笨重。   陈景深还没来得及看清,啪地一声,桌上多了一堆东西。   薯片瓜子,蛋糕话梅,各种口味的小零食,还有一碗牛肉粉。   “吃。”喻繁坐回机位,一脸镇定地拿起耳机,“我再打两局就回去。”   陈景深看了眼隔壁机位女生桌上的精致千层蛋糕和奶茶,又看向自己桌上那一包包各种口味的小零食。忍不住抿了下嘴唇。   “好。”他随便挑了包打开,得寸进尺地问:“电影看累了,能看你打游戏么?”   喻繁面无表情地选出英雄:“……随你。”   -   回校后,王潞安又约了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同学去游乐园。可惜大多数人端午节都要跟家里人出门,最终答应要一块来的只有章娴静和柯婷。   六月的南城明亮滚烫,白天的气温高到吓人。   端午节当天,几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下午五点,各自在家吃点东西后在游乐园门口见。   他们去的这家游乐场是本地人开的,开了有二十多年了,位置偏郊区,占地面积不小,因为项目多,氛围好,一直很热闹。   今天是节日,游乐园光是进场都要排队。   进场队伍里,王潞安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穿着长袖长裤,面纱盖头还戴着墨镜的章娴静:“你这,不热啊?至于吗?现在也没什么太阳了。”   “你懂个屁,没天黑之前都有紫外线。”章娴静从包里掏出防晒霜,去牵旁边柯婷的手,“婷宝,来,涂点在手上。”   柯婷一开始有点抗拒,章娴静那声“婷宝”出来,她表情一顿,垂着脑袋伸手乖乖任章娴静抹。   涂完之后,章娴静回头问身后那两位都长得白的大高个:“你俩要不要也来点?”   喻繁想也不想:“不要。”   陈景深说:“我也不用。”   两人今天穿着短袖长裤,头上都扣了一顶白色鸭舌帽,一眼看过去莫名的和谐。   左宽轻咳一声,伸出自己的手:“章娴静,给我来点。”   “你这么黑还有什么好涂的?”章娴静把防晒霜扔给他,“自己涂。”   “……”   傍晚的天气虽然缓和了一点,但挤在人堆里还是热。   喻繁双手抄兜,在高温里等得有点烦躁。   这种破天气他为什么不呆在家里或者网吧,要跑到这种地方排队??   现在回去好像还来得及。   队伍又往前动了动,喻繁念头刚起,忽然觉得脖子一凉,拂过一阵很长的风。   他回头一看,陈景深手里拿着一个手持电风扇,正举在他脑袋后面。   “哪来的?”   “刚买的,”陈景深垂眼,“有没有舒服点。”   确实很凉快,但喻繁觉得有点怪。他皱眉:“吹你自己。”   “我不热。”   “不热你买它干什么?”   话音刚落,旁边一个小商贩拿着十来个手持小风扇从他们身边经过,跟陈景深手里的是同款。   他走两步就问身边的人,“帅哥,天气辣莫热,买个小风扇给女朋友吹吹不?”   喻繁:“……”   喻繁放在兜里的手捏紧了一点,毫无起伏地说:“拿开。”   陈景深嗯一声,把风扇转了回去。   只是没过几分钟,喻繁又感觉到后面有风。喻繁没再回头,装作不知道似的,重新耐心排起队。   十来分钟后,终于轮到他们检票。   从拥挤的队列出来就没那么热了,入场后,陈景深把风扇扔进了口袋。   傍晚的游乐园已经亮起了灯,离门口最近的旋转木马五颜六色的闪着,天边的摩天轮挂着彩灯,在空中慢悠悠地转。   游乐场有纸质地图,章娴静一眼就找到了自己想去的地方。   “我和柯婷去找玩偶拍照,然后再去旋转木马那边拍照,最后去城堡拍照,你们要不要一起?”   王潞安表情复杂:“静姐,我一直以为你跟别的女孩不一样……”   “滚。”没什么阳光了,章娴静摘下墨镜,露出她精心化的妆,翻了个白眼,“那我们过去了,晚上逛夜市的时候再集合。你们玩的时候注意时间。”   剩下四个男生站在游乐场花园中央。   王潞安问:“我们玩什么?”   “不知道。”喻繁转身就走,“边走边看。”   靠近门口的娱乐项目都挺幼稚,适合儿童玩。   经过快乐旋转杯,王潞安问:“要不我们……”   左宽:“你他妈睁大眼看看,这里面有除了小孩子和家长以外的人吗?”   经过碰碰车,左宽问:“不然试一下……”   王潞安:“不,我晕车。”   两人互相否定了一路,喻繁和陈景深走在前面,压根没多看这些项目一眼。   喻繁瞥向身边的人,陈景深正沉默地扫视着周围花花绿绿的游戏机,看起来确实像第一次来。只是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看不出是感兴趣还是不感兴趣。   喻繁冷飕飕地说:“想玩什么就说。”   下一刻,陈景深就停下了脚步,扭头直直地盯着旁边看。   喻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一个阴森森的黑色木门,门边立着一个牌子,写着“鬼屋——未知洞穴”。   喻繁:“……”   王潞安和左宽默契地笔直前进,眼都不眨。   陈景深那句“想玩”刚到嘴边,就被人抓住手臂拉走了。   喻繁语气冷漠:“这个不行。”   几分钟后,陈景深在双人摩天轮面前停下。   然后又被人拽走:“不坐。”   片刻,陈景深看了一眼双人单车摊,脚步出现了那么一秒的迟缓——   手腕又被牵住:“不骑。”   陈景深好笑地盯着牵着自己衣服的人的后脑勺,诚恳发问:“那能玩什么?”   他们在游乐园最中心的区域停下。   在他们的前后左右,分别是大摆锤、过山车、海盗船和这座游乐园最出名的、落差足足有129米的跳楼机。   喻繁:“选吧。”   陈景深:“。”   -   踏入这块区域后,感觉四周360°都是别人的尖叫声,一声比一声撕心裂肺。所以左宽和王潞安一开始是拒绝的。   但他俩就是典型的越菜越想玩。   先是由王潞安一句“你该不会连这个都怕吧”宣战,左宽立刻反击“谁怕谁孙子”,最后两人都抖着腿咬牙决定,一起上去。   这四个项目的队列比其他项目要长上好几倍。他们晚点还要去参加游乐园晚上的夜市,时间上看,他们没法把四个项目都轮一遍。   几人商量了一会,决定先玩最火的跳楼机,之后如果有时间再排其他的。   王潞安和左宽吵吵嚷嚷地走在前面,喻繁低声问:“你能不能玩?”   陈景深说:“能。”   喻繁这才朝队伍末尾走去。   他们在一条人造洞穴里排队,里面有空调,等待瞬间就没那么难捱了。   排队的时间有点久,王潞安和左宽干脆开了一局游戏,   喻繁不喜欢站着玩游戏,就没参与,无所事事地靠在墙上看王潞安玩。   t恤被人牵了一下,喻繁下意识转身。   队伍排得很长也很密,他毫无防备地一转身,两人一瞬间挨得有点近。   陈景深眸光在帽檐下垂落:“好像还要排很久。”   “嗯。”喻繁被他看得眨了一下眼睛,“你不想等?那我们去玩别的项……”   “反正有时间。”陈景深道,“背一下离骚和滕王阁序?”   “……”   四十分钟后,他们终于排到了尽头。   上一批游客惨白着脸从座位上下来,王潞安咽了咽口水:“我怎么觉得他们没一个站得稳的呢?”   左宽艰难地仰着脑袋:“刚才在外面看……感觉没他妈这么高啊……”   喻繁最后一次小声确定:“你真能玩?”   陈景深:“嗯。”   工作人员把他们身前的隔离带打开,喻繁一脸平静地脱掉帽子进去:“那走。”   机子有三排座位,一排可以坐六个人,这一侧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一对情侣。   被绑上安全带的时候,王潞安和左宽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后悔。   几分钟后,机子启动,他们缓缓、缓缓地往上升,仿佛没有尽头。   “还他妈不停……”王潞安绝望到要哭了。   左宽朝下喊:“我不玩了!喂!听到没有!老子要下去——”   一个比一个大声,把喻繁吵得有点烦。   但他很快就松开了眉。   跳楼机升到了最高,129米的高度足以让他俯瞰色彩缤纷的游乐园和一片静谧山林,和地平线那头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   他腿悬在空中,心里没有任何恐惧,紧张又享受地看着这一副景色。   “李妍!我喜欢你!!”那对情侣中的男方忽然朝天大吼,“嫁、给、我、吧——”   旁边四人都是一顿。   女方原本在小声尖叫,闻言停了两秒,紧跟着大喊:“我、愿、意——”   “我、爱、你——”   “我、也、是——”   喻繁面无表情地看着风景,正想着特么怎么还不下坠,手背忽然被人碰了一下。   陈景深牵了一下他的手指:“喻繁,我……”   “闭嘴,”喻繁心里一跳,往他手上用力一拍,“你敢学一句试试???”   “……”   陈景深偏了一下脸,两秒后才转回来:“我只是,忽然有点怕。”   喻繁:“……”   “能不能握着你玩?”   “不能。”喻繁冷着脸说。   陈景深看了他一会,扭回头:“好。”   左宽受不了了,悬在高空太折磨人了,他闭眼大喊:“他妈的到底还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草你妈——”   跳楼机毫无预兆,猛地往下掉!   下坠的那一刻,陈景深感觉到旁边有什么东西碰了碰自己的手指,下一秒,他的手就被人紧紧抓住了。   他怔了一下,然后用力地回握,下坠的十秒间,两人互相摸索着对方的手,最后十指牢牢地扣在一起——   强烈的失重感让人肾上腺素疯狂飙升,周围尖叫声不绝于耳,甚至有人嘶喊到失声。   两只相握的手紧紧攥在一起,心跳隔着薄薄的皮肤互相碰撞,炽热、颤抖。下坠的过程中,喻繁几乎没有呼吸,他好像在很久以前幻想过这种高处坠落的感觉——几秒之间跌落在地,整个世界都往身上压下来,重到把灵魂全都砸碎。   但幻想里没有一只紧握着他不放的手,也没有陈景深的体温和心跳。   跳楼机在触地之前戛然而止,短暂的停了一会儿,然后再次上升,速度比之前还要快一点点。   喻繁终于恢复呼吸,用力地喘了几声,下意识看向旁边的人。   陈景深也在看他。   陈景深的头发被风吹散,露出他漆黑干净的眼睛。跳楼机的灯光映在他眼里,像被浸在湖中的月亮。   陈景深说:“别怕。”   喻繁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脸色,会让陈景深觉得自己在害怕。   “我怕个屁……”喻繁哑声道,“陈景深,你又在笑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   他们升到最高处,陈景深的声音混在风里。   他停顿了一下,笑着低声说,“喻繁,我好像跟你一起死了一遍。”   喻繁心跳漏了一拍。   下一刻,他们高高下坠——   喻繁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忽地炸开,心脏剧烈跳动,全身血液沸腾燥热,甚至差点和王潞安他们一起叫出声。   喻繁脑子晕眩,恍惚间,分不清这些是因为失重,还是因为陈景深。 第47章   从跳楼机下来,他们随着工作人员的指引走到出口。   出口围了十来个人,旁边挂满了气球和彩灯,还有人拉着横幅,上面印了很多张情侣合照,能看出是人精心布置过的。   果然。下一刻,刚才坐在他们旁边那个男人从好友手中接过戒指盒,对着女朋友半跪下来:“宝贝,今天是我们恋爱的第520天……”   “呕……”   “我鼓起勇气,站在这里……”   “呕——”   “希望你能嫁给我,我会给你……”   “呕!!!”   男人忍无可忍,扭头一脸憋屈地问:“不好意思,你能站远点吐吗?”   “这就走了这就走了……哎你别真吐出来啊,你等我去找个袋子……”王潞安拎住左宽的衣服,一脸抱歉的把人带走了。   他们挑了个人少的地方,左宽在角落拎着塑料袋吐,王潞安在他旁边给他拍背。另外两个人站在花卉旁等。   “你怎么了?”   喻繁微微一怔,仿佛刚从某种情绪里抽离出来。过了两秒才扭过头:“什么?”   陈景深目光停留在他脸上:“你下来之后,一直没说话。”   喻繁下意识攥了一下手。   从跳楼机下来已经过了十分钟,他心脏还是跳的很快,手心莫名有一点潮。   这种反应以前似乎也有过,只是没这次这么严重,在什么时候来着……   后背被人很轻地碰了两下,温温热热的。   陈景深拍了拍他的背:“也想吐?”   在陈景深碰他的时候。   甚至有时候,陈景深都不用碰他,只要对着手机摄像头傻逼似的告白,或者欠揍地笑一下,他都会有这种感觉。   很怪,很陌生,他下意识觉得不舒服。   “没有。”喻繁曲起手肘,把他的手抵开,“我没那么弱鸡。”   左宽吐了一会才勉强缓过神来。   漱口洗脸后,他惨白着脸说:“我他妈这辈子都不坐这玩意儿了。”   “你想坐也坐不了,没时间了。”王潞安看了看表,“还半小时夜市就开了,我们找点队伍短的项目玩儿吧。”   “行。”左宽余光瞥见陈景深从小卖部回来,手上还拎着一瓶矿泉水,脱口道,“谢谢啊学……”   陈景深用矿泉水瓶碰了碰喻繁的手背,喻繁看了他一眼,接过拧开喝了。   左宽:“……”   四人又在娱乐设施转了一圈,最后在他们最初都嫌弃的快乐旋转杯和碰碰车中间停了下来。   整个游乐园,就这两个项目人最少。   几个大男生表情复杂地犹豫了很久,喻繁率先迈出步子:“走吧,随便玩玩。”   快乐旋转杯正好是四人一个茶杯,茶杯中间有个圆柱子,柱子转多快,他们坐着的杯子就转多快。   玩这项目的都是小孩子和家长,别人的杯子都转得慢慢悠悠的,温馨又快乐。但渐渐,这些小孩和大人都忍不住看向场地中间那个转成陀螺的茶杯,一脸震惊——   “有本事你别停!”王潞安疯狂转着圆柱。   “来啊!谁怕谁!看老子给你转飞天!”左宽不甘示弱,动作快到脸蛋涨红。   两个傻逼。   喻繁抱胸面无表情地坐着,在心里犹豫要不要把这两人踹下去。   “再快点啊,你到底有没有在使劲儿啊王潞——呕!”左宽又有点反胃,偏头干呕了一下。   喻繁毫无防备,猛地侧身往另边一躲,整个人都撞到了旁边人身上。   杯子转得太厉害,他这一下有点晃晃悠悠的。还没反应过来,陈景深就伸手从身后把他圈住了。   陈景深抓着他的肩,手臂贴着他的脖子,把他牢牢地固定在了座位上。   王潞安立刻停下来了:“我草,输了就吐,你玩不起吧?不玩了不玩了!”   左宽:“我他妈没吐!”   喻繁瞬间回神,刚想挣脱,陈景深就先松了手。   碰碰车也是双人一车,一人抓方向盘一人踩油门。   王潞安和左宽强强联手,把场地里的小孩子都撞了一遍,最后把目光放到了他们另外两个兄弟身上。   喻繁本来没什么心思玩,被他们连撞两下以后,心里只剩下把他们车撞翻到游乐园门口这一个念头。   他猛踩油门,对陈景深道:“左转,左转——你会不会?我来!”   他身子伸过去,抢过陈景深的方向盘调头,加大马力狠狠撞在王潞安他们的车子上!   来回三次后,左宽忍不住了:“别跑了!撞他们!跟他们同归于尽!”   王潞安:“我他妈正有此意!!”   两辆最高马力的碰碰车迎面相撞,两败俱伤。喻繁笑得不行,被撞得脑子都在晃,直直砸在陈景深胸膛上,下一刻,他脑袋就被人按住了。   陈景深把他的头护在身前,按在自己身上,声音里也没忍住笑:“疼不疼。”   “……”   半小时后,喻繁离开儿童区,心脏还是他妈跳很快。   邪门。   出来时正好到约定时间,几人去夜市跟章娴静她们碰面。   夜市是这家游乐园的特色,说是夜市,其实就是游乐园专程空出了一条街道,挂满灯带和气球等装饰,两侧开满小吃摊和游戏摊,做出了一种氛围感。   不过能玩的东西少且幼稚,加上之前玩得有点累,几个男生都不太感兴趣。   倒是章娴静很喜欢这种氛围,连拍了很多张照片。   “哇,这能拍大头贴!”章娴静勾着柯婷的手,“婷宝,我们进去拍一套!”   柯婷推了一下自己笨重的眼镜,小声说:“好。”   进去之前,章娴静想到什么,回头把手里的相机递给喻繁。   喻繁皱眉:“干嘛?”   章娴静:“反正你也没事做,帮我随便拍点风景嘛。”   “我不……”   章娴静强行把相机塞进了他手里:“你这么高,帮我多拍拍摩天轮!”说完就拉着柯婷进了大头贴店。   喻繁:“……”   喻繁第一次用这种东西。他把相机拿在手里皱着眉看了半天,都没搞懂怎么用。   正要放弃,一只手伸过来,指了指上面某个按键。   “这是拍照,”陈景深说,“这是录像。”   “……哦。”喻繁边应边往旁边挪了挪,离他远了点。   他现在好像不能跟陈景深挨太近。   陈景深觑他一眼,没再说话。   逛了一会儿,王潞安和左宽就恢复了精力,两人随便下了个赌注就去玩投篮机了。   喻繁站在一旁,百无聊赖地随便拍照片。   他环视周围,想看看有什么东西可拍,扭头就看到旁边有一排五彩斑斓的娃娃机。   娃娃机随处可见,没什么好拍的。只是其中某个娃娃机里,摆着一堆狗狗玩偶。   是杜宾犬的图案,吐着舌头,头上顶着一个很土的红色爱心,里面写着白色的“LOVE”。   天下杜宾犬可能都长一个样。   总之,这娃娃跟陈景深家里那只长得一样丑。   喻繁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批评了几句,然后举起相机,朝那边拍了一张。   照片定格。再恢复到拍摄界面时,那娃娃机面前站了一个人。   他眼睁睁看着陈景深投币,操控把手,下钩子,然后轻而易举地把那只狗狗钓了上来。   旁边站了十来分钟没钓出一个屁的女生震惊又羡慕地看着他。   陈景深弯腰拿出玩偶,捏在手里冷淡地看了一会。   估计也觉得这玩意像繁……像他家的狗。   喻繁没来由的有点想笑。   喻繁举起相机,想再拍一张。却在相机屏幕里看见陈景深转身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最后目光停留在了他这里。   下一秒,陈景深朝他走来。   喻繁举着相机,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就已经走到他身前。   夜市人来人往,灯光璀璨。耳边是各类摊主的叫卖声,不断有游客跟他擦肩而过,王潞安和左宽在他身后吵个不停。   他手里被塞进一只小狗玩偶。   “别看了。”陈景深说,“给你抓回来了。”   -   为了避免堵车,他们在游乐园关门前半小时就离开了。   这个时间没公交车,喻繁干脆也打了一辆出租。   回去路上,微信讨论组聊得热火朝天。   王潞安正在抖左宽的糗料,左宽连发七条60s语音,其中含妈量极高。   喻繁一条条地听,听到好笑的会忍不住扯一下嘴角。笑着笑着,目光就飘到了手里那只狗上。   玩偶姿势端正,表情很蠢,越看越丑。   他跟狗玩偶对视了一会,忍不住伸手戳它鼻孔,脱口喃喃:“以后你叫陈景深。”   司机猛地抬头,在后视镜里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喻繁:“……”   妈的。   我神经病?   喻繁把玩偶翻了个身,低头面无表情地继续看群聊。   喻繁刚到小区楼下就收到了陈景深的消息,是一条三分钟的视频。   夜深人静,老小区里几乎没有声音,喻繁把音量放得很小才慢悠悠点开。   三分钟的繁繁个人秀。   镜头里,陈景深拿着狗咬绳一言不发地逗了三分钟的狗,繁繁被他弄得呜呜叫。   直到最后几秒,他才淡淡问:“跟那个玩偶像不像?”   看完视频时,喻繁正好走到家门口。   他掏出钥匙开门,顺手按下说话键。   “一点点吧。你能不能少发这只东西,它真的很……”喻繁推门而入,看到里面场景时浑身一僵,说的话生生截断。   “喻凯明,你在干什么。”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比冰霜还冷。   喻繁刚才只顾着看视频,没发现他家亮着灯。   此刻,他本该紧锁的房间房门大敞。喻凯明坐在他书桌前,旁边散落了几个扭曲的回形针,还有一把刚被拆下来的挂锁。   喻凯明手里握着刚从抽屉拿出来的粉色信封,见到他也是一愣。   怎么回事?喻繁怎么会突然回来?这小混蛋平时不是只要过了十二点还没回家,就都是在网吧玩通宵么??   “怎么回来了?”喻凯明牵强一笑,“爸最近出了点事,需要钱,当初你爷爷和你妈留下来的钱还剩吧?”   “你还能收到情书呢,有我当年……”   喻繁拿起鞋柜上许久不用的鱼缸猛地朝他砸过去!   喻凯明差点没躲掉,鱼缸从他脸边擦过,重重砸在地上,“砰”地一声四分五裂——   喻繁手指一松,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   深夜的老小区突然热闹起来,破碎声、闷棍声、谩骂声不断。   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窗户接二连三被关紧,好几户人家特地起身确认自己家门有没有反锁。   喻繁抓着喻凯明头发,狠狠在他肚子上踹了一脚!喻凯明痛得叫出声,反手就扇了他一耳光,小拇指的指甲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喻繁不觉得疼似的,用力把人砸在墙上。   “那他妈是我老爹!我老婆留下来的钱!你他妈的凭什么一个人占着!我草你妈!”   喻凯明嘴里不干不净,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没停过,“贱种!我他妈当初就该把你射墙上!你出生那天老子就该把你掐死!你跟你妈一样贱——”   喻繁把他按在墙上,朝他脸上用力挥了一拳,终于开了口:“我说过吧,你不准提她。”   “贱女人还不让骂了?她就是贱!怎么打都打不乖的母狗!还他妈跟别人跑了!你他妈替她出头,她跑的时候想过你吗?”   喻凯明疯了一样嗤笑,“你不恨她,反而跟你老子翻脸?你他妈明明跟我是一样的人!你应该他妈站在我这一边!你以为那个给你送情书的人真喜欢你吗?等那些人看到你现在这副德行,只会他妈的跟你妈一样跑了!”   喻繁闷不做声,又朝他脸上挥了一拳。   ……   陈景深下车时已经隐隐觉得不对。   老小区静得诡异,一整栋楼只有一户人家亮着灯,其余连窗户都关得死紧。   陈景深握着手机快步上楼,脚步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过于闷重。   喻繁家里的门虚掩着,陈景深站在门口,闻到了里面淡淡的血腥味。   他很重地呼吸了一下,伸手推门。   满地狼藉。   沙发茶几、餐桌椅子东倒西歪,电视屏幕破裂,色泽不同的玻璃碎片散落一地。整个屋子没有一处是好的。   他想找的人筋疲力尽地坐在墙角,白色t恤脏污一片,脸上和脖子全是伤,眼眶通红,手里抓着一截断了的扫把。   看见来人是他,对方又松下劲,把扫把随便扔到了旁边。   -等那些人看到你现在这副德行,只会跟你妈一样跑了。   喻繁看着他,忽然想起喻凯明刚才说的话。   两人都没开口,死寂一片。   良久,陈景深穿过地上一片狼藉,走到他面前蹲下来。   “能动么。”陈景深问。   喻繁眼睛死沉地看着他,张嘴时声音都是哑的:“你回去。”   陈景深置若罔闻地在他身上巡视了一遍:“那人在哪?”   “陈景深,”喻繁重复,“你回去。”   陈景深脸色很冷,又跟以往不同。他调节着呼吸,尽量让自己平静,伸手去扶人:“能动是吧。能动先起……”   陈景深话没说完,衣领忽然被人抓过去。他鼻子被猛地撞了一下,下一刻,干涩的嘴唇贴了上来。   苦的。   喻繁不过几秒就撤了回去。   他松开陈景深的衣服,冷冰冰地笑了下,张嘴刚想说什么——   脖子忽然被人捏住,他毫无防备地重新被按回墙上。陈景深手指陷进他头发里用力一抓,轻而易举地强迫他抬头,偏过脸吻了下去。 第48章   喻繁背脊骤麻,神经不受控地绷紧、狂跳。   他脑袋空白了几秒,下意识伸手去推陈景深,挺起腰背想从墙上起来——   然后圈在他脖颈上的手再次用了力,陈景深一条腿越到另一侧,半跪着把他摁回去,他后脑勺被迫贴在墙面,被吻得更凶。喻繁全身血液冲到大脑,头皮神经突突直跳,他能感觉到陈景深舌尖在他嘴里的伤口扫过去,又酸酸涩涩的裹在他舌头上。   头皮其实有点疼,但这点被拉扯掌握的疼痛却让喻繁浑身发软,他推人的手缓缓松开,最后用力地去抓陈景深的衣服。他明明坐在地上,却觉得自己随时要摔进哪个看不见底的黑洞里。   夏蝉今夜格外安静,老小区寂静无声,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的喘息和厮磨声。   陈景深亲得好凶,别人亲嘴也是这么凶的吗?他记得朱旭和女朋友亲嘴的时候,好像没这么大动静。喻繁半眯着眼,迷迷糊糊地想。   这个念头刚闪过去,掐着他脖子的手忽然就松了。陈景深放开他脖颈,手撑在他身侧,慢吞吞地松开他头发,指腹一点一点地揉着他的头皮,连带着吻也温柔了很多。陈景深磨了磨他的嘴唇,再磨磨他的舌头,密密地亲他。明明是很轻的动作,但喻繁身体却比刚才还要紧绷。   陈景深应该是洗漱过了,他尝到了薄荷的味道。薄荷清凉散热,他吃得浑身滚烫。   他起初还会急促的喘两声,到后来他只能无意识地屏住呼吸,脑子发麻地仰头跟陈景深接吻。某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将要溺死,死在陈景深面前,死在陈景深的吻里。   直到陈景深松开他,他才像从水里浮起来,开始短促剧烈的喘气。   顶上年事已高的灯泡闪了一下。喻繁脸上的苍白和灰暗全都褪去,脸蛋仿佛要滴血,眼底朦胧迷乱,垂着眼久久没回神。   陈景深抬手擦了一下他嘴唇。   喻繁舌头发麻,这才想起松开陈景深的衣服,他拍了下陈景深碰过来的手,力气不够,没拍开。   他眼眶还是很红,但跟陈景深来时看到的那种红又好像有点不一样。   “我他妈……准你亲我了?”喻繁咬牙抬头说。可当他看到陈景深的脸时,最后几个字不自觉变得小声又缓慢。   陈景深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平日冷淡克制的眼睛里多了一点暧昧混乱的情绪,耳朵和脸颊也出奇地有了颜色。   “我也没准你亲我。”陈景深把他的嘴唇擦干净才放下手,声音微哑。   喻繁:“……”   喻繁在恍惚中回想了一会,他好像,确实是亲了陈景深一下。   他当时筋疲力尽,累得仿佛全身器官都在罢工。看到陈景深时,脑子里只剩喻凯明那一句话在不断嗡嗡循环着。   他觉得喻凯明说得对,他一直认为喻凯明说得对。   他厌恶喻凯明,但某些方面,他和喻凯明是一类人。   他们都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从小就是。小的时候喻凯明打他不多,大多都发泄在另一个人身上,但每次喻凯明拎起棍子时,他哪怕知道反击要挨更重的打,也都要咬牙跟喻凯明拼命。   后来某一次,他们闹到警察上门,警察听社区人员解释了好久才相信这场架是喻凯明先挑起来的,毕竟他们很少遇到在家庭暴力中,施暴者比被施暴者伤得更重的情况。   那次之后,社区的人给了他一个心理咨询的地址。   喻繁一直没去。   他知道自己有问题,所以他抗拒每个对他表达好感的人,包括陈景深。   但就在刚才,当陈景深干干净净站到他面前时,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想把血沾到陈景深身上。   人好矛盾。他想陈景深走,又想陈景深留下。   下巴被人握住,抬起。陈景深在他脖子上扫了一眼,确定自己刚才没有碰到他的伤口,又问了一遍:“那人在哪?”   “打跑了。”喻繁怔怔回神,这才想起来问,“……你怎么会来?”   “你发的语音,最后几秒声音不对。”陈景深又问,“能动么?”   “能。”   他们靠得太近。感觉到陈景深的气息,喻繁嗓子眼紧了紧,撇开眼木然道,“你再不松手,我咬你了。”   陈景深松开他,喻繁手掌撑在地上刚想动,腰上忽然被人一捞,陈景深单手把他扶了起来。   喻繁还没反应过来,陈景深就放了手。   “要换套衣服么?”陈景深说。   “……”喻繁脸还红着,他伸手抓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换衣服干什么?”   “去医院。”   喻繁想也没想:“不去,擦药就行。”   陈景深点头:“那我叫救护车。”   “?”   喻繁是真觉得没必要去医院,这也不是他和喻凯明打得最凶的一次。而且喻凯明今晚喝了点酒,根本没什么力气,他身上的伤口看着吓人,其实都是皮肉伤。   喻繁啧一声,敷衍道:“知道了,我一会去。你赶紧回家。”   “我跟你一起去。”   “?”喻繁皱眉,“你不是晕针?”   陈景深思索了一下:“你扎针的时候,我会闭眼。”   “……”   两人对峙片刻,陈景深沉默地拿出手机戳了戳。   喻繁看了一眼他手机上按出来的120,在把陈景深手机扔出窗外和把陈景深打晕里犹豫了一下。   “……用不着换衣服,等着,”良久,喻繁黑着脸往房间走,“我拿身份证。”   喻繁进了房间,从抽屉抽出身份证扔兜里。怕喻凯明一会又折回来发疯,他把之前藏到房间角落的皱巴巴的情书,和那个“陈景深”玩偶一起拎出来,囫囵塞进了自己的枕头底下。   陈景深到了医院才明白喻繁为什么说不用换衣服。   深夜的急诊室门外排满了人,大多是经历了小车祸或刚打完架,情况惨烈,有些人甚至光着脚。喻繁往人堆里一站,半点不突兀。   身上的伤口和喻繁预估的一样,多但不深,淤青情况比较多,不需要打破伤风。   护士熟练地给喻繁消毒包扎伤口,中途抬头看了他一眼,认真叮嘱道:“回去少吃辛辣刺激的东西,海鲜菌类都别碰,酱油最好也少吃,你长得这么帅,在脸上留疤就可惜了。”   喻繁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护士动作很快,没一会就包扎好了。   “这个软膏抗菌消炎的,一天两次,”护士说完,扬扬下巴指了下喻繁身后的人,随口道,“这个他也能用。”   喻繁愣了一下:“他为什么要用?”   “他这,”护士点了点自己的嘴角,“不也破了吗?”   “……”   喻繁僵坐在原地,一时没动。   他来时特意坐了副驾的位置,开着最大的窗户吹了一路的风,好不容易才把满头热意按了回去,这会儿又开始细细密密地冒了出来。   悉索一声,陈景深手指勾着袋子,拎起药袋:“知道了,谢谢。”   这家医院今天临时装修,只能从后门进出。从后门出来是一条很长很黑的小道,离医院大门有点距离,刚才出租车送进来时没什么感觉,再这么走出去,喻繁就觉得有点漫长了。   夜风徐徐,深夜的医院小道万籁无声。陈景深瞥过眼,看了看旁边离自己几步远的人。   喻繁闷头走着,耳廓发热,强迫自己想一点没营养的事——   喻凯明是逃着走的,他刚刚气狠了,下手有点重,应该不会出人命吧?   左宽那弱鸡还在吐吗?   陈景深嘴唇怎么会破呢?我嘴里又没长刺。   “……”   旁边递过来一瓶矿泉水,陈景深不知不觉已经跟他抵了肩:“喝水吗。”   喻繁心一跳,下意识接了过来。他确实口干,从回家到现在一直没喝过水。   他拧开胡乱喝了一口,清醇甘冽的矿泉水被他喝出了一口薄荷味。   “……”   喻繁闭了闭眼,在心里骂了句脏话,终于忍不住看了眼身边的人。   他们此时正好经过一盏路灯,喻繁借着灯光看清什么,微微一愣,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脱口叫了一声:“陈景深。”   陈景深瞥他:“嗯。”   “你耳朵怎么还在红啊?”   “……”   陈景深淡淡道:“你说呢。”   喻繁一个人脸热的时候觉得丢人,但发现陈景深居然也会脸红之后,他那点情绪莫名一下就散了很多。   为了掩盖自己还在加快的心跳,喻繁故作高深地嗤笑一声:“不至于吧。”   “至于。”陈景深觑他一眼,“毕竟第一次。”   “我不也——”   喻繁想起自己之前在陈景深面前吹过的十三个前任的牛逼,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他抿着唇,眉头一皱。   陈景深是第一次接吻?他怎么觉得不像呢?谁特么第一次能亲成……这样的啊。   “也什么?”陈景深说。   “……没什么。”喻繁飞快收回目光,双手揣进兜里,口袋被矿泉水撑得鼓鼓的。   他装出一副老油条的模样,懒懒散散地说:“反正碰碰嘴巴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今晚你一下我一下,就算我们扯平了。”   这句话说完,喻繁等了一会儿,身边人都没有动静。   怎么不说话?听没听懂他的意思?   喻繁拧眉想问,转过头的那一瞬,一片黑影遮挡下来。   他还没反应过来,嘴唇贴上一道温软冷淡的触感。   陈景深偏过脸,短暂干涩地亲了他一下,垂落的眸光微微闪着。   “别扯平。”陈景深说,“我再欠你一次。” 第49章   翌日中午,喻繁被打在眼皮上的阳光吵醒,才意识到自己睡前又没拉窗帘。   这会儿已经快到一年中最热的时候,空气都仿佛浮着一层热浪。   喻繁被太阳刺得偏了偏脑袋,闭着眼挣扎地去拉上窗帘,顺便按开了床头的风扇。   喻繁在凉风中缓了一会儿才重新躺平。   他盯着破旧的天花板发会儿呆,伸手摸到枕边,举起昨晚收到的那只杜宾犬玩偶,跟它安静地对视了一会儿。   然后很没道理地在玩偶脸上挥了一拳——   昨晚在医院就应该这样给陈景深来一下。   喻繁面无表情地在脑子里分析。   都怪陈景深亲得太突然,抽离得太快,如果陈景深当时又伸舌头,还伸手碰他,那他一定有把这拳打出去的机会……   认真分析了一会儿,喻繁耳根浮起点不自然的红,他闭了闭眼,强制断掉思路,用力地揉了几下脸,又把风扇开大了一档。   鬼天气。热死了。   喻繁把狗玩偶放到床头,摸出手机点开微信,下意识先瞥了眼陈景深的对话框。   陈景深凌晨三点给他发了一句“我到家了”,他没回,陈景深也没再说话。   熟悉的讨论组一如既往地聊到99+,消息不断在刷新,在预览消息里看到自己的名字,喻繁单手垫在脑后,懒洋洋地点进去翻聊天记录。   章娴静在讨论组里发了昨天在游乐园的照片。她不知道拍了多少张,喻繁光是机械地往上刷都划了很久。   前几十张全是章娴静和柯婷的自拍。   喻繁多看了柯婷两眼。他和柯婷其实没说过几句话,柯婷性格内向,脑袋常年低着,以至于他们同班了这么久,柯婷又在他前面坐了大半学期,他都说不清她长什么样。   照片中,章娴静把脑袋抵在柯婷头上,柯婷害羞笑着,圆溜溜的眼睛偷偷往章娴静那边看。   喻繁手指又划了半天,除了自拍还是自拍。   他耐心刚要消失殆尽,就在下一张照片里看到了自己。   准确来说是他们六个人的背影。夜市金黄色的暖光里,左宽和王潞安勾肩搭背,章娴静牵着柯婷的手在看旁边小吃铺的棉花糖。   而他双手揣兜,和陈景深走在最后面。当时夜市入口路窄人多,他们被迫肩碰着肩走了一小段路。   喻繁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忍不住伸手去放大,不爽地眯起眼。   陈景深肩膀怎么比他宽这么多??   【左宽:那张背影谁拍的?会不会拍?怎么把我拍得比王潞安还矮?】   【王潞安:你不本来就矮?你有175吗?】   【章娴静:让路人帮忙拍的,挺好看啊,你不喜欢就把自己马赛克掉吧。】   【左宽:……王潞安,你上学等着。】   【王潞安:啊?你不会还想吐我身上吧?】   【左宽:草你妈!】   【王潞安:哎,不过说实在的,夜市那几张照片挺好看的,我存了一张当手机背景。】   【章娴静:嗯,都是喻繁拍的,我也没想到他居然能拍这么好。@-  恭喜你成为了南城七中校花的御用摄影师。】   【章娴静:[照片]除了这张,这是点错键了?】   章娴静发的照片依旧是夜市金黄闪烁的背景,只是里面有一个很近、模糊不清的白色身影。   是陈景深给他递玩偶时,他不小心拍到的。   看完聊天记录已经过了十分钟。喻繁站在盥洗台前刷牙,盯着这张废照片看了几眼,然后退出去,挑了几张照片保存。   【-:嗯,按错拍的,删了吧。】   发出的下一瞬,他手机嗡地振了一下。   【s:醒了?】   没醒。群里那句话是鬼敲的。   喻繁在心里应了一句,抬头继续刷牙。他看了一眼镜子里面的自己,右脸颊还是发青,左脸贴了块纱布,昨晚喻凯明在这留了道血痕。张嘴刷牙时嘴角的伤口有点痒,可能是护士把药膏涂多了,他昨晚睡觉的时候不小心蹭了点在嘴里,味道很怪。   陈景深亲他的时候有没有碰到药膏?   “……”   喻繁猛地加快刷牙速度,低头又拿起手机,敷衍地回消息。   【-:没有。】   【s:嗯,那醒了给我开门。】   陈景深消息发出去没几秒,就听见屋内传来一阵忙乱的脚步,紧跟着吱呀一声,门开了。   喻繁嘴里还含着牙刷,头发凌乱,顶着满脸的伤,表情呆滞地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半晌,喻繁含糊不清地开口,牙刷随着声音一晃一晃,又问,“什么时候来的?”   陈景深站在阳台边,放下手机偏头问他,“刚到。早餐吃什么?”   喻繁被问得一蒙:“不知道。”   陈景深把另边手拎着的保温饭盒放阳台上,说:“那喝粥。”   “……”   楼梯上头忽然传来两道脚步声,伴随着几句压低了的声音——   “你昨晚听到楼下的声音没?”   “听见啦,吓死我了……哎,你说不会出人命吧?我昨天都差点报警。”   “别,以前也不是没管过,有啥用?再说我看那父子俩都不像什么好人,我们报警,别人还觉得我们多管闲事呢,别管啦……”   这种话喻繁从小到大听过不少,他都当耳边风过去了,无所谓。   但他现在莫名不想让陈景深听见,也不想让别人看到陈景深在这。   于是他扯着陈景深的书包肩带,粗鲁地把人拉进了屋。   “你背书包来干什么?”他拽了才反应过来,拧着眉问。   “带了作业。”陈景深说,“趁这两天假,你把进化版做完?”   喻繁手里还抓着陈景深的书包,有点想再把人推出门去。   陈景深扫视了一眼,屋里倒了的东西都已经被摆正了,就是破的破坏的坏,看起来还是很乱。   “那人回来过?”陈景深问。   喻繁其实没说昨晚跟他打架的人是谁,但陈景深之前就有猜测,刚才楼上邻居的话也印证了他的想法。   “没,他没胆回来。”   喻繁昨晚回来随便收拾了下,不能用的小物件都被他丢进垃圾袋,扔进了喻凯明的房间里。   其实换做平时,他估计还要把喻凯明的房间乱砸一通。但他昨晚回来脑子有点乱,没顾上。   “别看了,滚我房间里去。”喻繁松开他,趿拉着拖鞋,边刷牙边回厕所。   “嗯。”陈景深掂了掂书包的肩带,进屋前淡淡道,“刷轻点,你嘴巴里面破了。”   厕所里的刷牙声骤然停止。   几秒后,厕所里传来急切的漱口声,然后是一句清晰又憋屈的咒骂:“你妈的陈景深,我……我就喜欢重重的刷!你别他妈管我!!”   喻繁在厕所磨蹭了十来分钟才出来。   他头发湿淋淋的,绷着眼皮坐到椅子上,可怜的椅子被他的力气压得往后划了一下。   他翘着二郎腿,冷脸盯着桌上的保温饭盒,刚准备让陈景深连人带盒一块滚蛋——   “不然你还是点外卖吃吧。”陈景深忽然道。   “?”没想到对方先发制人,喻繁扭头看他,冰冷的表情里带了点茫然。   “怕不合你口味。”陈景深淡淡道,“虽然很早就起来了,看了很久菜谱,还熬废了一锅,但可能还是不太好吃。”   “……”   -   一大碗粥下肚,喻繁直到下午肚子都还在撑。   临近高三,老师们安排的作业越来越多,题型也越来越深。喻繁努力了一下午,才勉强写了两张访琴发下来的所谓的加强卷。做完之后他前后翻了翻,空的题目比写的多。   于是直到天都沉了,陈景深都还没给他讲完题。   把一道大题演算了两遍,陈景深问:“能懂么?”   喻繁支着脑袋,盯着草稿纸安静了半天,脸色渐渐从麻木变成不爽。   这是人学的东西?   头发冷不防地被人按了一下,陈景深说:“这题有点超纲,听不会正常。休息会再继续。”   喻繁被题目弄得昏昏沉沉,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头发又给人薅了。   他扭头想骂,正好看见陈景深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陈景深仰着头,凸起的喉结随着吞咽滚了几下,捏着矿泉水瓶的手指轻微曲着。   陈景深手指细长,这让他不管拿着什么东西,都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掌控感。   喻繁动作微僵,忽然觉得脖子有点麻。   感觉到视线,陈景深放下水瓶,眼尾淡淡地朝他瞥过来。   喻繁的书桌很小,平时他自己一个人还好,两个大男生用就有点挤了。   他们胳膊贴在一起,偶尔书桌下的腿还会碰到,讲题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安静下来,陈景深的体温就格外明显。   月亮高悬,老小区跟昨天他们接吻的时候一样安静。   陈景深沉默坦荡地跟他对视,台灯映在他黑沉的眼睛里,像把无声的钩子。   喻繁觉得那个用了七年的小风扇该换了,这破东西越吹越热。他握笔的手紧了紧,强行让自己撇开视线,昨晚他好像和陈景深撞了一下鼻子,看着挺高,其实戳上去不怎么疼。   他目光往下,落到陈景深的嘴唇上。他之前觉得陈景深的嘴唇线条太冷了,也很薄,碰上去估计都没感觉,其实——   热意满涨,心跳砰砰砰地撞击耳膜。喻繁在滚烫的沉默里终于没忍住,偏过头一点一点朝陈景深靠去。   陈景深一动不动地坐着,任由他靠近。两道混乱的呼吸很快纠缠在一起,只要任何一方再往前一点就能撞上。   陈景深的呼吸打在喻繁唇边,喻繁头脑发麻,半只脚踩在悬崖。   “……陈景深。”良久,喻繁开口。   陈景深垂眼睨他,懒懒地嗯一声。   “你嘴巴还是擦点药吧。”   “……”   喻繁身子后退,从抽屉拿出那管药膏扔给陈景深,含糊道:“去厕所擦,那有镜子。我……抽支烟。”   陈景深拿着药膏去了厕所,喻繁坐在阳台上,生怕被谁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盘腿背对着房间抽烟,姿势滑稽。   他额头抵在防盗栏上用力撞了两下,脸和耳朵烫到能蒸鸡蛋,心脏疯跳,连呼吸都不太顺畅。   完他妈的蛋。   这他妈什么情况,他今晚又没喝酒又没打架,为什么还是他妈的不对劲??   他……为什么这么想亲陈景深。 第50章   端午假放完正好是周一,学校操场大清早就站满了学生,准备举行升旗仪式。   王潞安站在高二七班的队列尾巴,困得直打哈欠。   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王潞安掏手机的动作一顿,没精打采地回头:“我还以为你又不来升……我草??”   “你声音再大点。”感觉到其他人朝他们这边看过来,喻繁走到队伍最末尾站定,懒洋洋地说,“争取让校领导都听见。”   “不是……”王潞安看着他脸上的创可贴和淤青,震惊道,“隔壁学校的堵你了?!”   “没,跟别人打的。”   “谁?那人在哪?”   “不知道。”喻繁双手揣兜,“可能在哪家医院吧。”   “……”   王潞安有时候真的很佩服喻繁,换作是他自己受了这样的伤,他肯定要哭着回家跟他爸妈告状,再在家里名正言顺的休养十天半个月。   但从高一到现在,不论多严重的事情,他从来没听喻繁喊过痛或是抱怨。喻繁都是沉默、暴戾的反抗,用自己的方式为自己出气。   他总觉得喻繁身上有种大多数同龄人没有的坚韧和无畏。   “一会儿访琴看到了怎么办?”王潞安问。   “已经看到了。”   “你怎么跟她说的?”   “被车撞的。”   “……”   王潞安大概能猜到访琴当时的脸色。他表情复杂,忍不住在喻繁身上巡视了一遍,其实不只是脸,夏季校服露出的两截手臂上也都是青紫,喻繁皮肤白,这么看起来有点吓人。   “你去过医院没?没骨折……”   “王潞安。”   话说到一半忽然被打断,王潞安愣了一下:“啊。”   “你看着我,别说话。”喻繁说。   王潞安:“干嘛?”   “别说话。”喻繁皱眉。   “……”   两人面对面站着,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   喻繁看着王潞安,有点想打哈欠。   “干啥呢你俩?”左宽站到了隔壁班的队列里,皱眉问,“憋笑挑战?我也……喻繁你怎么受伤了?”   王潞安眼睛都瞪累了,他也想知道这他妈是在干嘛。   他刚想问,就见喻繁转过头去:“左宽,你看我一会,别说话。”   左宽:“?”   两人对视了几秒,左宽两只眼睛凑到中间,用手抬起鼻子,比了个斗鸡眼。   喻繁:“……”   见喻繁不回击,王潞安伸手扶着喻繁的肩膀,弯腰模仿着某人干呕了一下:“yue!”   一击致命,左宽冲上来就要揍人:“王潞安我草你妈!”   王潞安立刻躲避:“yueyueyue,人家不行啦!人家这辈子都不要坐这个东西了啦!”   左宽:“草你妈草你妈!”   两个男生就这么以喻繁为中心,来了一场幼稚的转圈追逐赛。   喻繁:“……”   这场闹剧直到庄访琴来了才得以终止。   王潞安跑得直喘气,擦了擦汗才想起来问:“喻繁,到底什么意思啊?”   喻繁面无表情地说:“没什么。”   他只是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得了盯着一个男的看久了就会想亲对方的毛病。   但好像不是。   别说亲了,访琴但凡晚来一步,他都怕忍不住自己的拳头。   所以,他好像,只是想亲陈景深。   这个想法只是轻微地闪过去,喻繁就觉得后脑勺微妙的麻了一下,冒出一股说不出的亢奋感。他用拇指摁了一下食指的关节,他的手藏在口袋里,细微的动作只有他一个人发觉。   《运动员进行曲》骤然停止,代表着升旗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喻繁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后背,眉毛皱了起来。   “学霸居然迟到了?”王潞安随着他的视线一块往后看,惊讶道。   “没迟到。”前面的吴偲回过头来,“他今天要上台吧……喏,你看,在主席台旁边站着呢。”   喻繁立刻一脸不在意地踮了下脚,看了过去。   主席台旁,胡庞领着几个学生在那等着,陈景深站在第二个。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大家都说陈景深以前经常跟他前后上主席台,但他其实并没什么印象。可当他现在看过去,却觉得陈景深安静挺直的侧影很熟悉。   好像自己之前上去念检讨之前确实有经过这么一个人。那人总是满脸疏冷的和自己擦肩而过,然后在某一个瞬间,那人会偏过头来——像现在一样。   陈景深忽然看过来,他们隔着千百人对视。   喻繁怔了一下,心想我特么就看一眼,有这么巧吗??   他立刻不自然地撇开视线,随着音响里的指挥转身升国旗。   陈景深这次上主席台的原因是,他和其他几个学生被胡庞评为“高二年级学习标兵”。因为标兵人数比较多,一个年级有五个,一个个发言肯定来不及,所以每个年级只有一位同学可以发表演讲。   高二负责演讲的是苗晨。   “怎么不是学霸演讲啊?”王潞安在前面嘀咕,“哎,那男的是不是上次来班里找学霸的那个?”   “是的。”吴偲道,“可能是陈景深自己不想演讲吧,前几个学期都是陈景深代表学习标兵发言的。”   王潞安:“胡庞是真的花里胡哨,学习标兵,这不小学时候才有的东西么?”   喻繁半吊子似的懒洋洋抬着脑袋,盯着台上其他所有人,就是不看陈景深。   苗晨校服规整,说话字正腔圆:“南城七中的老师们、同学们,大家早上好,我是高二五班的苗晨。很荣幸这次能够获得‘年级标兵’的称号……”   说来说去都是那套,喻繁打了个哈欠。   滔滔不绝地讲了几分钟后,苗晨忽然话锋一转:“其实……在高一第一学期,我曾听过陈景深同学作为高一年级学习标兵的演讲发言。陈景深同学学习刻苦、成绩优异,演讲内容慷慨激昂、精彩绝伦,无时无刻不在激励着我……”   喻繁揣在口袋里的手指慢吞吞攥了一下。   “所以我一直以陈景深同学为我的学习目标。今天能和他一起站在主席台上,我感到非常高兴。我会继续努力提升自己,让自己也能成为一些同学的榜样……”   陈景深没想到苗晨演讲稿里会有自己的名字。他下意识看了苗晨一眼,再收回目光时,对上了他们班队列里那双冷冰冰的眼睛。   陈景深远远朝他挑了下眉,大致意思是:怎么了?   喻繁也远远朝他比了个中指,大致意思是:别看我。滚。   -   陈景深回教室时,他同桌已经趴倒在桌上。   他回到座位,盯着那个冷漠的后脑勺看了一会儿,握笔的手往旁边挪了下,用手背碰了碰对方垂在课桌上的手臂,刚想说什么——   “学霸,苗晨居然这么崇拜你?我以前居然都没看出来。”吴偲经过他们座位的时候说了一句。   “那肯定,学霸对同桌多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喻繁这种不学习的学霸都能带起来,更别说那个什么晨,”王潞安搭着吴偲的肩说,“快坐回去,访琴来了。”   两人往草地里扔了点火星,拍拍屁股坐回去了。   陈景深再回头的时候,他和他同桌之间已经多出了几本书,划三八线的意思十分明显。   今天升旗仪式耽误的时间有点长,占用掉了班会的时间。物理老师抱着课本进了教室。   “喻繁,”陈景深转了一下手里的笔,无视中间那几本书,淡淡道:“我和苗晨没怎么说过话。”   “同学们把课本都拿出来。”物理老师推了推眼镜,“上课不要交头接耳。”   陈景深在物理老师的注目下拿出了物理课本。   再一回头,他同桌已经换了个睡姿,耳朵上还挂着一根耳机。   陈景深:“。”   喻繁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中午放学。   陈景深把多抄的一份笔记放到“三八线”上,刚准备把人叫醒,窗户外忽然有人喊他名字。   “陈景深,”苗晨背着双肩包,超他眨了眨眼,“物理老师跟你说了吗?我们学校要安排竞赛集训。”   陈景深盖上笔,嗯了一声。   苗晨道:“到时候我们可以住一个宿舍吗?我看了一下名单,其他人我都不怎么熟……我可以多带一点吃的!你有什么喜欢——”   轰地一声,坐在他们中间的人突然起身坐直,椅子往后一挪,刺耳的摩擦声截断了苗晨后面的话。   喻繁从抽屉里拿出手机,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人。   “让让。”他说。   喻繁睡醒后眼皮会冷硬地绷直,看起来特别凶。苗晨被吓得连忙点头,挪到旁边让出位置。   喻繁踩上自己的椅子,翻窗出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睡醒到离开,都没看陈景深一眼。   “他,他一直都是这样出教室的吗?”苗晨后怕地抓紧自己的书包肩带,目送着喻繁消失在走廊,“而且我刚刚看他好像刚睡醒?老师难道不管吗?”   周围还有同学在值日,苗晨压低声音,身子往窗内探了一点:“对了,我之前一直想跟你说来着……我听说他好像性格不好,会打人,你知道吗?”   “他还跟你一起上过主席台的,不过他是念检讨……你怎么不跟老师申请换座位?老师应该会愿意给你换的。”   “啊,我刚才的话还没问完,你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吗……陈景深?”   陈景深沉默地囫囵收起书包,搭在肩上刚要说什么。兜里的手机忽然振了一下。   【-:实验楼一楼教室,滚过来还东西。】   还什么?   陈景深回想了一下自己欠过的东西,刚拧起的眉毛慢吞吞地舒展开来。   “陈景深?”苗晨震惊地小声问,“你把手机带来学校啦?”   “嗯。”陈景深把手机放回口袋,抬头道,“不用了。”   苗晨一愣:“什么?”   “不用给我带什么,集训的事我跟老师说过了,我不参加。”   苗晨怔怔地看着他,不明白大家都在竞争的名额陈景深为什么不要。   陈景深走出后门,又想到什么似的回头:“还有。”   他淡淡道,“以后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别来找我了。”   -   放学后的实验楼空无一人。偶尔有几个学生到实验楼隔壁的矮墙接外卖,也不会往这里面瞧。   陈景深到实验教室时,喻繁正坐在最后一排的课桌上玩手机,两脚垂在半空,姿势懒散。   听见动静,喻繁头也没抬,冷冷地说:“太久了。”   陈景深把教室门反锁上:“嗯,说了点事。”   喻繁想问什么事,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过来。”他大爷似的命令。   陈景深脱下书包随手放到门边的椅子上,乖乖走到喻繁跟前。   喻繁把手机放到一边,抬头跟他沉默地对峙了一会。   窗帘他已经拉上了。但这间废弃教室的窗帘不挡光,教室里还是明亮一片。窗帘顶上没有拉紧,一束阳光正好打在陈景深的脸上,他的眼珠在光线里沉得发亮,深邃干净。   喻繁确定了。他确实很想亲陈景深,看一次想一次。   他没什么表情地伸手,抓住陈景深的校服,微微一扯,说:“自己弯腰。”   陈景深偏头下来,手展开撑在喻繁左右两侧。   喻繁闻到他身上的薄荷香气,喉结滑了一下,扯他衣服的手用了点力,仰头刚要碰上去——   陈景深往后退了一点,喻繁亲了个空。   他们近在咫尺,呼吸亲密地缠绕在一起。像没有亲上的那晚一样。   喻繁感觉着陈景深的呼吸,抬眼问:“什么意思?”   “在这之前,想跟你说件事。”   陈景深道:“我和苗晨不熟。”   喻繁:“……谁管你们熟不熟?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我自言自语。”陈景深淡淡道,“我没对其他同桌好。他偶尔来问我题,我会教一点,像对王潞安他们那样。”   喻繁顿了两秒:“陈景深,你很吵。”   “嗯。但我好像太久没说了,”陈景深往前靠了一点,“我对同桌没什么情结,对你好是因为我……”   喻繁立刻打断他:“陈景深——”   “喜欢你。”陈景深说。   “……”   喻繁之前其实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生气。   他起初以为自己是嫌苗晨烦人,到哪都要缠着陈景深,但他刚刚跟苗晨对上视线之后,又发现不是。   直到现在,他好像有点隐隐约约明白了。   有个跟陈景深一样优秀的男生,近乎崇拜的在追捧他。   喻繁一直觉得陈景深喜欢上自己是瞎了眼。   陈景深随时都有复明的可能,他随时可能喜欢上别的男生。比如长相可爱、性格温顺、成绩优秀的苗晨。   但至少此时此刻,陈景深还喜欢他。   喻繁沉默了几秒,抬起手去勾他脖子,让陈景深低下头来跟他接吻。   陈景深根本不动,喻繁也毫无主动的经验。他很轻地啄了几下陈景深的嘴唇,干干涩涩的贴在一起又分开,密切又燥热。   喻繁头脑晕乎,心跳失控,又觉得差点什么。他脑子混乱,半天才开窍似的去碰陈景深的唇缝。陈景深配合地张嘴,喻繁舌尖凑进去,碰到陈景深牙齿的那一瞬,他抵在课桌上的手不自觉握紧了一下。   外面传来一道嬉笑声,应该是来取外卖的学生。   喻繁心里一跳,下意识就想撤开,下一秒,陈景深抬手按住他的脖颈,把他重新摁了回来。   陈景深的吻跟他本人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喻繁被亲得下巴无法控制地反复上扬,呼吸都难以维持,亲到一会儿,陈景深就短暂地松开他,亲了亲他泛着水光的嘴角,说:“呼吸。”   喻繁听话地吸一口气,然后又被重新吻住。   不知过了多久,喻繁才被人放开。   空荡的教室只剩下两人重重的呼吸声。   “喻繁。”   喻繁被亲得眼底有点湿,恍惚地应:“嗯。”   陈景深手还搭在他的脖颈后,顺势揉了一下他后面的头发,低低问他:“你和你以前的女朋友,也是先亲嘴再确定关系的吗?” 第51章   喻繁耳根的颜色一直蔓延到脸上。他半眯着眼吞咽了一下,明明没喝酒,却有点微醺。   他以前也不是没见过别人接吻。电视电影里、教室走廊、章娴静以前和高三一个男的谈恋爱,也经常在他们面前蜻蜓点水地碰一下。   他对这种行为不感兴趣甚至有些无法理解,嘴碰嘴,吃人口水有什么意思?   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了。他不知道别人之间是怎么样的,但和陈景深亲嘴有意思。好舒服。   为了方便接吻,喻繁岔开腿让陈景深靠过来,他鼻息间全是陈景深的味道。   亲完之后他身上那股气已经散完了,浑身都显得懒洋洋的:“什么女朋——”   他顿了两秒霎时清醒,及时收了声,“什么关系?”   陈景深眸光淡淡地垂落下来,想了想说:“恋爱关系?”   “……”   陌生的词让喻繁一蒙。   恋爱?谁?他和陈景深??   光是想一下,喻繁心脏就跳得飞快。那不是早恋吗?那他妈违反校规!   喻繁脸上出现一丝茫然。他从没想过谈恋爱,该怎么谈,能不能谈好,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脑内风暴持续了很久,喻繁反复抿了几次嘴唇:“……谁说亲嘴就一定要确定关系?”   陈景深挑眉:“那你之前和女生亲完后,也不跟她们确定关系?”   “怎么可能——”喻繁恨不得回去抽编了十三个女朋友的自己,他红着脸冷漠道,“学习标兵,早恋违反校规。”   “亲嘴不违反?”   “不违反,校规只写了不准男女亲密,没写俩男的不行。”喻繁强调,“我抄过很多次。”   “……”   陈景深淡声问:“意思是不确认关系,但能亲嘴?”   陈景深每说一句“亲嘴”,喻繁脑子就滚烫一点。这是能挂在嘴边说的事吗??   喻繁撇开眼,含糊道:“差不多。”   陈景深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被渣了。   但他看着喻繁憋到涨红的脸,和故意逃避的眼睛,又莫名有点想笑。   直到现在,喻繁才后知后觉他们的姿势有点怪。像拥抱,又不是拥抱,他像被陈景深堵在桌上,完全无法自由活动,而且一抬头就快和陈景深碰上。   也太,亲昵了点吧?   他转头盯着窗帘缝隙露出的那半点窗户看了一会,正想着是把陈景深踢开还是推开,下巴忽然被人握住。   陈景深把他脑袋掰回来,偏头又安静地亲了他一下。   单纯的磨着嘴唇,没有深入,反而让喻繁更清醒的感觉到陈景深的气息。   喻繁怔怔地仰着头,心道怎么又来?你特么亲之前好歹打声招呼吧?尊重人吗你?   被放开后,喻繁的脏话都已经到嘴边了,抬眸看到陈景深的目光后又收了声。   陈景深眼睛微垂,没什么情绪地说:“你不想跟我谈,那就算了。”   “……”   也不是不想和你谈——   喻繁硬生生把这句话忍了回去。   陈景深用手背帮他擦了一下嘴:“一起去吃午饭?”   “……嗯。”喻繁忍不住也抬眼去看陈景深的,随即皱眉,“陈景深,你没涂药?”   陈景深之前嘴唇上破了的地方,现在更红了。   “没,怕你嫌苦。”陈景深让开身,道,“走吧。”   “……”   喻繁直到出了昏暗微凉的实验楼,走在操场上,都还没想明白,陈景深凭什么这么有把握自己会亲他?还特意没涂药??   阳光正烈,喻繁感受着头发上滚烫的热意,忽然开口:“陈景深。”   陈景深偏头看他。   喻繁双手揣兜,已经恢复了平时凶巴巴的模样,语气也凉飕飕的,说的却是:“……下次亲我,先问一声。”   -   下午上课的时候,周围的同学要么在用本子扇风,要么拎着自己的衣服大幅度地前后拉扯。   蝉鸣和访琴的讲题声融合在一起,喻繁听得有点心烦。   喻繁趴在课桌上,一只手握笔在草稿纸上乱画,另只手曲起搭着自己的后颈,忍不住瞥了眼同桌。   陈景深正在数学课上刷物理竞赛卷。陈景深没有表情的时候会显得很冷,喻繁看他一眼,心理上仿佛都凉快了点。   陈景深在夏天也一如既往系满校服的纽扣,露出的手臂和脖颈干干净净,看不见一点闷热的痕迹,皮肤和嘴唇也比常人的凉一点,中午他碰的时候觉得挺舒服的——   陈景深笔尖一顿,抬头看了一眼黑板上的内容,再转头看回来:“没听懂?”   “……没,懂了。”突然又觉得热了,喻繁飞快扭回脑袋。   这节课下课,喻繁起身去厕所用冷水洗了把脸。   凉冰冰的水打在脸和脖子上,他整个人瞬间舒服不少。   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这么热的天,干脆翘了去奶茶店吹空调。   喻繁边盘算边进教室。可就在他踏入教室后门的那一刻,坐在教室后面几桌的同学忽然齐齐扭头朝他看过来,脸上都有点藏不住的好奇——除了陈景深。   喻繁扫了一眼陈景深挺直的背影,然后才拧眉去问看向自己的同学之一:“干嘛?”   王潞安看着他嘿嘿傻笑:“没干嘛。”   “……”   喻繁朝自己位子走去,还没开口,陈景深就已经默不作声地起身给他让出空位。   喻繁总觉得哪儿有点怪,皱着眉坐回自己的座位。   端午过后学习氛围又紧张了一点,他去趟厕所的功夫,课桌上又多了好几张卷子。   喻繁抓起卷子往抽屉里塞,手指碰到了一个单薄的触感。   比练习册薄,又比卷子厚。   什么东西?   喻繁顺手往外一抽,一个天蓝色信封探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淡淡的香水味,上面还有一道娟秀细瘦的陌生字体。   “?!”   喻繁捏着这封信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转头去看陈景深。   面前没镜子,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就是一副在外拈花惹草被抓包的表情。   陈景深还在做物理卷子,侧脸线条冷淡,一言不发地转了下笔。   王潞安等他掏抽屉很久了,见状立刻冲出教室,到喻繁旁边的窗户上趴着:“快!拆开看看!”   喻繁回神,把脑袋扭过去:“谁塞的?”   “左宽班里那位。她胆子真大,访琴这才刚走不久……她塞进去的时候信还差点掉出来,”章娴静拨了下头发,“还是学霸帮你塞回去的。”   “……”   王潞安又催他:“拆开看看啊!”   “看个屁,”喻繁把信捂在手心里,伸出窗外,“帮我拿回去给她。”   “真不看?你就不好奇写的啥?我刚才看到八班那女生了,长得很好看——”接收到前面某人的视线,王潞安顿了下,“也就差静姐一点。”   喻繁冷飕飕地扫了窗外一眼。   “懂了,我这就让左宽拿回去,”王潞安接过情书,刚要朝隔壁班走去,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折回来,“哎,等等,不对啊……”   “什么?”   王潞安盯着喻繁左右看了看,惊奇地说:“喻繁,这次你脸居然没脸红??”   “?”   “哦哦哦,好像有点红了……”   这他妈是被你气红的。   喻繁说:“你去不去?不去拿回来,我自己去。”   “去了去了。”王潞安抓着信跑了。   事情办妥,自习课上课铃正好响起。   已经没了去奶茶店吹空调的念头。喻繁挑出一张数学卷子,趴在桌上做了一会儿。   心思不在卷子上,他几分钟过去都没把第一题的题目看顺。   喻繁抓了把头发,往旁边看了一眼。   陈景深面无表情地在草稿纸上演算。   又看一眼。   陈景深后靠在椅子上,在卷子上写下答案。   再看一眼。   陈景深把手里的卷子翻了个面。   第四次看过去,喻繁终于没忍住,拧着眉朝他那边靠了一点,小声问:“陈景深,你摆什么臭脸??”   陈景深头也不转:“没有。”   “没有个屁。”喻繁说,“你就是在摆臭脸,我看得出来。”   如果现在有人在身边旁观,那一定觉得喻繁是在找茬,因为陈景深此刻的表情跟平时几乎没有区别。   片刻,陈景深手指一动,笔尖被翻转过来抵在课桌上,偏头看过来。   “没有。我只是,”他说到一半又停住,“算了,没什么。”   “?”   喻繁手肘撞了下陈景深的胳膊:“你他妈……把话说完!”   陈景深沉默了一会,然后踩在喻繁憋死的那一刻开了口。   “我只是在想,”他淡淡道,“如果我是女的,你应该就愿意和我确定关系了吧。”   “??”   喻繁愣了几秒:“这和你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   “你和每个亲过的女生都确认关系了。”陈景深陈述。   “我……”   喻繁再一次被自己装逼的谎话逼得哑口无言。   陈景深看了他一会,见他半天说不出话,便重新回过头去看题。   喻繁手里的笔已经快被他转冒烟。   “某些同学,”来监督他们自习的庄访琴在讲台上施施然开口,“有多动症就站起来蹦两下,别折腾可怜的笔。”   喻繁硬生生停下笔,半晌又靠过去:“这跟性别没关系,我就是,最近不想谈,明白吗?”   陈景深安静几秒,没什么起伏地“嗯”一声。   一副根本没信的样子。   喻繁:“……”   喻繁抓耳挠腮了一整节自习课,想不出除了坦白自己那十几任前女友是在吹牛逼以外的办法。   放学铃响,喻繁心不在焉地从抽屉里找要带回家的书,旁边的人忽然开了口。   “今晚能去你家么?”   去他家干嘛?写作业?   可能是陈景深看起来太干净板正了,喻繁下意识不想让他出现在自己那破贫民窟里。让那些邻居看到,指不定会有什么闲话。   喻繁想了想,道:“算了,视频就行,我房间的桌子这么小,俩男的用很挤。”   陈景深收拾书包的动作一顿,淡淡地哦了一声。   “如果我是女生,可能就不挤了吧。”他说,“知道了,没关系。”   “……”   喻繁把书捆成柱状,紧紧握在手里,踹了一下陈景深的椅脚:“起来,我要出去。”   陈景深起身让了一下。   喻繁起身出去,用他们两个才听得见的声音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八点过来,晚一分钟我都揍你。”   喻繁说完正准备走,校服t恤忽然被人扯住。   “嗯。”陈景深垂下眼来,“那晚上能亲你吗?”   “……?”   喻繁脑子一懵,脸色瞬间炸红!他克制着把手里的书抡在陈景深头上的冲动,羞耻又小声地说:“不行!陈景深,这他妈在教室!”   “我知道。”陈景深说,“所以我才说去你家里亲。”   “………………” 第52章   放学时间的校门口挤满了学生。   “这天热死了,我们学校怎么不在教室装空调啊?”左宽刚打完篮球,此刻满头大汗,抓着衣服道,“去奶茶店吹空调打牌?”   王潞安立刻表示:“我没问题。”   喻繁:“不去。”   左宽看他一眼:“干嘛不去?你看你脸都热红了。”   喻繁想说自己不热,话到嘴边又闭了嘴。   王潞安嘁了一声:“你懂啥,这不是热的。”   喻繁:“?”   左宽:“那是怎么?”   “还不是你们班那个女的,”王潞安笑嘻嘻地挑眉,“她那情书上全是香水,我手指头现在都还有味道,你闻闻。”   “草,拿开,”左宽嫌弃地拍开王璐安的手,道,“那这后劲也太猛了吧?一节课过去了还红呢?”   喻繁皱眉:“滚,热的。”   走出校门,王潞安忍不住巡视了一下周围:“哎,你们觉不觉得我们学校附近最近清净了很多?”   “废话。自从上次喻繁被隔壁学校的人堵在后门以后,胖虎抓得那叫一个严,一天两支巡逻队,还跟隔壁学校的领导开会沟通过,哪还有人敢来我们学校闹事……”左宽左右扭了扭脑袋,感慨道,“啧,最近日子过得真无聊,是吧喻繁?”   喻繁手指在握着的练习册封面上磨了一下,没吭声。   几人碎碎念地走到奶茶店门口,喻繁不顾左宽他们斗地主二缺一的挽留,头也不回地走了。   喻繁没多久就回到了那条熟悉的老旧小街。   他走在人流中,顺手把带回来的卷子和练习册捆起塞在兜里,脚步慢了点,心里有股迟来的后悔。   ……刚才怎么没把书抡陈景深头上。   那时候正好放学,周围经过了好几个同学,应该没人听见吧?   他怎么就答应让陈景深过来了?   要不现在发消息让陈景深别来,或者等人来了直接把他锁门外,再不然到时拽进屋里揍一顿再扔出去——   喻繁带着满脑子想法走进了超市。   “要什么?”老板娘抬头看他一眼。   喻繁说:“风扇。”   “什么样的?”   “风力大,头能转,两人一起吹不会觉得热的。”   “……你直接说落地扇不就行了?等着,我去拿,”老板娘起身问,“有想买的牌子吗?”   “没,你随便拿。”   房间里那破风扇用了七年,拨到最高档也就那两缕风,早该换了,不然到下个月得热死。   他买回去自己用的,跟陈景深没关系。   小超市的仓库又杂又乱,老板娘在里面找了半天,喻繁站在收银台,随意在超市扫了一眼,扫到了角落的折叠椅。   他家没什么凳子,之前和喻凯明打架还打坏了一张,陈景深上次来他家就只能坐没有背靠的木凳,凳面比王潞安的脸还小,应该挺硌。   喻繁挪开目光,心想硌得好,不然总有人闲着没事往别人家跑。   十分钟后,喻繁左手举着风扇,右手拎着折叠椅,面无表情地走出了超市。   现在是人们吃完饭下楼聊天散步的时间。喻繁在街坊邻居小心又诧异的目光中,把这两样东西扛上了二楼,放在地上腾手掏钥匙。   结果不小心把兜里的烟盒带了出来,哐地掉到地上。   “抽烟多了肺会黑喔。”一道稚嫩的声音在楼道响起,“我们老师说的。”   喻繁看了坐在楼梯上的小女孩一眼,弯腰捡起来:“你爸妈又没回来?”   “我刚用小天才跟他们打了电话,他们说在路上啦。”小女孩双手撑着下巴,“哥哥,你比我爸爸还喜欢抽烟,我每次在窗边写作业,都能看到好多烟雾。”   喻繁:“熏到你了?”   “没有,那扇窗户坏啦,打不开的。”小女孩嗲声嗲气地说,“哥哥,你别抽烟啦!万一你病了,就打不过你爸爸了!”   “……”   楼上这对夫妻讲闲话的时候能不能避一避小孩。   喻繁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了。   他在某一年抽得特别凶,那时日子过得天昏地暗,没烟根本撑不下去。但说上瘾吧,也不至于,至少最近这段时间,他不想抽的时候完全忍得住。   “少管闲事,小屁孩。”   换做别人,可能会请小女孩进屋坐着等,但喻繁想了想自己在小区里的风评,还是算了,“吃东西没?”   小女孩摇摇头,马尾在空中一晃一晃的:“没吃,但我不想吃你的,你上次买的馄饨好难吃呀!你等着,我下次从我家里冰箱里偷点吃的给你。”   “……”   喻繁抬起自己的东西进屋,转头扔下一句“别偷家里东西”,就砰地关上了门。   根据以前的经验来看,喻凯明未来至少半个月不会回来碍他的眼。   但他进屋后还是下意识看了一眼喻凯明的房门缝,黑的。   喻繁把买回来的东西拎去房间安置好,简单泡了碗方便面,吃完又转身去冲澡。   冲完澡出来,喻繁拿起搭在肩上的毛巾随便擦了两下头发,停在洗漱镜前挤牙膏。   他把牙刷往嘴里塞,用力地刷了两下,随即他动作凝固,站在原地反应了几秒,然后忍不住低头揉了好几下自己的脸——   谁他妈,傍晚七点半,就刷牙的啊……   -   到了喻繁家门口,陈景深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伸手掂了一下书包肩带,准备敲门。   他手刚举到半空,“吱呀”一声,门自己开了。   喻繁探出脑袋看了看附近有没有人,然后抓住他的t恤,匆匆把人拉进了家门。   进了屋,喻繁仔细把家门反锁上,还仿佛确认了几遍。   虽然觉得喻凯明不会回来,但还是以防万一吧。   陈景深沉默地看他忙活。   好怪的阵仗。搞得他好像不止是来亲嘴的。   喻繁一回头,对上陈景深的视线,皱眉:“你看什么?”   “没。”陈景深把想说的忍回去,问,“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听见脚步声了。”   陈景深:“脚步就能认出来了?”   “……”   喻繁脸瞬间就臭了下来。觉得再说下去自己可能要被赶出房门,陈景深脱鞋放好,问:“进房间?”   “……”   喻繁那张臭脸瞬间又多了点红色。   喻繁跟在他身后进了房间,像自己才是客人,站着半天没坐下来。   陈景深想在哪亲啊?   喻繁忍不住扫视了下自己的房间。他房间太小,书桌很窄,也高,坐在上面肯定没实验楼教室那个桌子好亲;坐椅子上面对面的话也太奇怪了;靠着墙……站久会累。   陈景深坐到新买的折叠椅上,脱了书包放在脚下,抬眼看他:“怎么不坐?”   喻繁想法乱七八糟地在脑子里飞。   他很酷地哦一声,关房门坐到椅子上,正想着他的腿要怎么放,才方便陈景深靠过来——   悉索声打断了他的思虑,一张空白卷子被放到他面前。   “你今天落带了一张数学卷子,我帮你拿回来了。”陈景深淡淡道,“明天第一节 就是数学课,今晚作业先做这张吧。”   “。”   喻繁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的卷子,脑子有点蒙。   陈景深拿出自己卷子和笔,见他没动,问:“还是你想先做物理?”   我想先抡你一拳。   几秒后,喻繁僵硬地转回脑袋,打开抽屉拿出笔,在试卷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毫无感情地回答:“做,数,学。”   端午过后,高二学业越来越紧,连带着晚上的作业都快翻了个倍。   好不容易把两张数学卷子磨完,喻繁扭头看过去,看到陈景深拿出物理练习册。   物理结束,做化学。   刚煮开还咕噜咕噜冒着泡的开水在刚买的落地扇前吹了三小时,吹成了凉白开。   等全部作业做完,喻繁已经蔫了,垂着眼皮没精神。   陈景深检查完他最后一张卷子,道:“要不要背一下——”   “不背。”啪嗒,喻繁把笔扔到桌上,起身道,“收拾你的东西滚回家。”   陈景深:“去哪?”   喻繁没搭理他,拿起烟盒往阳台走。   喻繁的房间是这个屋子里唯一有阳台的房间,他爷爷特意留给他的。阳台很简陋,也很小,作用也就是晾两件衣服,吹吹风。   喻繁后背靠在阳台上站着,点燃烟抽了一口,再偏头把烟雾当做陈景深一块吐出防盗网外面去。   去他妈的作业,做作业不能在自己家做?他房间是晚自习教室吗?   陈景深是不是忘记自己说过什么了?   这记性还年级第一,拉倒吧。   喻繁又狠狠抽了一口。   房间里传来一声拉书包拉链的声音,陈景深道:“那我回去了?”   “滚。”喻繁看都不看他。   “不送我么?”   “我搬个轿子来抬你下去?”   喻繁顺着他的话看向小区门口,懒懒道:“今天大门关了,你从小铁门走,就在你之前出去的那个门的右边。”   一阵脚步声靠近,喻繁以为陈景深是过来认门的。他抬起夹着烟的手朝下面指了一下,回头道:“就那……”   熟悉的薄荷香气飘落下来,陈景深停在他面前,偏头下来碰他嘴唇。   阳台忽然就安静下来。感觉到唇缝很轻地被舔了一下,喻繁夹着烟的手忍不住颤了颤,下意识张嘴——   下一刻,陈景深松开他,偏过头低低地咳了几声。   草。   喻繁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你特么……没看我在抽烟?”   他伸手用力去拍陈景深的后背,“刷了牙你半天不亲,一碰烟你就过来了……你来骗烟抽的吧??”   陈景深没怎么被呛到,反倒是后背被拍得有点疼。   八点就刷牙了?   阳台灯没开,陈景深好像在黑暗里笑了一下:“没。亲了写不了作业,一直忍着,忍得有点久,就等不及你抽完了。”   “……”   为什么亲了会写不了作业?   喻繁那做题做得凉透了的脑子又开始阵阵回温,愣了半天才说:“那我再去刷个牙……”   刚走了两步,手腕被人牵住。   “不用,不难闻,只是一开始没适应过来。”阳台灯没开,陈景深声音响在半明半暗的环境里,低沉沉的,“能进你房间亲么?”   落地风扇吱呀在转。喻繁半躺着,后背抵在床头,安静地被亲着,风扇出来的风仿佛只是经过,没留下任何凉意,他脑袋和脖颈依旧热烘烘的。   喻繁还是不太会调整呼吸,陈景深亲一会就要放开他,断断续续几次后,陈景深抬手帮他擦擦嘴角,说:“我尝出来了。”   喻繁呼吸微重,吞咽了下后问:“什么?”   “牙膏,草莓味的。”陈景深手指曲起伸进他嘴巴里,在他某颗牙齿上磨了一下,说,“喻繁,你这颗牙有点尖。” 第53章   老小区的楼距很窄,怕被对楼的人看见,喻繁进屋第一件事就是关灯拉窗帘,房间只留下书桌上一盏开着暖光模式的台灯,和没拉紧的窗帘缝里透进来的一点月光。   喻繁原本是后靠在床头的,不知怎么的就枕到了自己枕头上。他们不怎么说话,偶尔停下来一小会,喻繁就会下意识没事找事做,譬如拿起一直在响的手机调成静音,再点开群聊看一眼,聊天记录里的字他好像认识,组起来又莫名的看不进脑子里去,于是没了耐心锁屏,抬眼去看陈景深。   陈景深就会又沉默地亲下来。   害羞、新鲜和躁动全都融合在沉默中,融合在闷热夏夜里。   那颗尖牙被反复磨了一会,喻繁抬手按住陈景深的脸,哑声说:“陈景深,你再舔我牙,信不信我把你舌头咬掉。”   喻繁前额的乱发已经被陈景深全都拨到了后面,整张脸都暴露在空气里。他说的话是凶的,表情却是微微缺氧而露出的疲懒,眼下发红,嘴唇很湿,没有攻击力。   陈景深垂眼看了他一会,手伸进他脖颈,随意地帮他扫了一下薄汗,说知道了。   喻繁没来由麻了一下,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很轻地动了一下腿,脑子一白,整个人瞬间僵硬。半晌,他找回声音:“陈景深,不亲了吧。”   贴在脖子上的手撤开,微凉一片。陈景深嗯一声,从床上起来,高高的身影立在他床头,说:“借下厕所。”   光影里,喻繁看到他耳根红了一片,下颚线绷成一条很紧绷好看的线,居然也罕见地出了点汗。   陈景深推门出去,然后是厕所的关门声。   喻繁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呆,然后伸手拉过被子随便一遮,整个脑袋又烫又热。   他好像知道为什么亲了写不了作业了。   喻繁抽出脑袋底下的枕头,重重往自己脸上一盖,枕头都好像要被他烧冒烟。   喻繁就这么闷着自己,闷了不知道多久,稍微按下来后,他起身开灯,风扇调到了最大档,慢吞吞地伸手去摸手机,试图转移注意力。   脑子稍微降了温,这次的群聊内容他总算能看进去。   【左宽:我真服了,现在晚上基本找不到喻繁,他到底干嘛去了?】   【章娴静:忙呗,他不是找了个家教么?】   【左宽:家教能在他家呆到半夜十二点?你看看朱旭,人家一个在谈恋爱、每晚都要跟女朋友语音两小时的人,都能抽空回我两句话,喻繁这都特么四小时没回我消息了。】   【朱旭:嘿嘿…嘿嘿嘿[爱心泡泡jpg]。】   【朱旭:没准喻繁也谈恋爱了呢?】   【左宽:那不可能。】   【左宽:就他那脾气,他能跟谁谈恋爱啊?】   喻繁在这顿了一下,才继续往下看。   【王潞安:哎你什么意思?追我兄弟的人多了去了好吧?】   【左宽:我知道啊,我班里不就有一个。】   【左宽:不是那意思,我打个比方——你看朱旭,他谈个恋爱甜言蜜语黏黏糊糊恶心死人,还每天搂搂亲亲抱抱的,你他妈能想象喻繁跟人搂搂亲亲抱抱??】   啪嗒一声,厕所门开了,喻繁瞬间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陈景深脸颊被水打湿,衣领上也沾了几滴深色。他进屋后,扫了眼喻繁刚扯到身上的被子。   喻繁立刻欲盖弥彰扯开被子坐起来。   陈景深很快收起目光,弯腰拎起书包搭在肩上,道:“我回去了。”   喻繁嗯一声,低头下床穿鞋,跟着陈景深走到家门口。   陈景深回头看了他一眼:“要抬轿子送我?”   “……可能么,赶紧出去,我要反锁。”   把人赶走,喻繁回到阳台等了一会,很快看到从楼里出去的陈景深。   盯着陈景深上车离开后,喻繁坐到阳台上,顺手摸了下他长期放在阳台边的烟盒,掏出一支刚准备往嘴里放,脑子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烟抽多了,嘴里会不会长期有烟味?   他又不可能每次亲之前都跑去刷个牙……   陈景深还是个碰点烟味就要咳两声的弱鸡。   而且楼上小妹妹不是说了么?这玩意抽多了肺黑。   喻繁把烟塞回烟盒里,干巴巴地坐在阳台上看了会儿月亮,片刻,他拿起手机打开同城购物软件,在上面敲出“戒烟糖”三个字,随便挑了几个下了单,也没注意这些糖牌子好不好,设定明早七点送达。   买完后,喻繁切回微信无所事事地又翻了下聊天记录,没什么有营养的内容,翻了几页又回到了他刚才看到的那段对话。   深夜静悄悄的,对面楼的灯已经全都熄灭,给人一种不论做什么都不会被发现的安全感。   喻繁关了微信,神游着打开浏览器的搜索页面,当他回神时,搜索栏上面已经出现了一行字——   「怎么跟人谈恋爱?」   -   翌日上午,陈景深眼看着他同桌一觉睡掉了两节课。   直到体育课喻繁才慢悠悠转醒,眯着眼下楼排队。体育老师点名的时候喊了两遍他名字,喻繁才懒洋洋应了。   站他旁边的王潞安忍不住问:“你昨天不是八点就睡了吗?怎么还这么困啊?”   喻繁吊儿郎当站着:“谁说我八点睡了?”   “左宽啊,说你八点之后就没回过他消息。”   “……”   站他另一边的人好像撇下眼来看了他一下。   喻繁心尖一跳,不自觉站直了点,半晌才含糊地嗯了一声。   体育课惯例要跑操,上午阳光温暖,喻繁慢吞吞地围操场走了一圈,刚散开的睡意又一点点重新聚拢。   他昨晚突发奇想,在陈景深走后搜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看到了凌晨三点,今早到教室时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左宽他们在实验楼教室抽烟,我们一会跑到那边偷偷走了呗?跑完估计不点名。”王潞安放下手机说。   “嗯。”   两人到了那个岔口,刚准备趁体育老师没注意这头时跑路,身后传来一句淡淡的:“去哪?”   喻繁刚要回头,王潞安已经先一步应了。   “实验楼,这个,”王潞安对陈景深比了个抽烟的手势,笑笑道,“学霸,一会儿要是点名,就帮帮忙,跟体育老师说我们去校医室了。”   前段时间体育课都赶着抢球场,入了夏,篮球场瞬间空了一半。   谁也不想带一身汗回教室上课,体育课就都去实验楼教室抽烟打牌。   王潞安扔出一张牌,余光瞥到旁边坐着玩手机的某人嘴里叼着烟,顺口道:“喻繁,给我也来一……你这啥??”   “戒烟糖。”喻繁换了一下嘴里糖果的位置,模糊地说。   喻繁买的戒烟糖长得有些特别,棒棒糖造型,只是把糖果棍子设计成了烟的图案,王潞安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烟。   “什么吊设计……”王潞安问,“你怎么突然要戒烟?”   “不想抽了就戒。”喻繁操控着贪吃蛇,懒懒道。   “放心吧,戒不了几天你就受不了了,”左宽看着自己的牌,忽然想到什么,道,“对了喻繁,昨天你把情书退回来,我们班那女生差点没哭。”   喻繁滑动手机,没说话。   左宽又道:“然后另个女的就去安慰她,你知道那人怎么说的不?”   喻繁兴致缺缺,反倒是王潞安好奇地问:“怎么说的?”   “她说,”左宽自己先扑哧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别哭了,喻繁不答应也好,他长这么凶,又天天跟人打架,没准以后还打女朋友呢。”   喻繁:“……”   王潞安:“哈哈哈哈哈哈!!!”   喻繁伸脚就往王潞安椅脚上踹了一下,王潞安立刻收敛了,憋着笑摇头:“简直胡说八道!喻繁从来不打女生,更不可能打女朋友。”   这他妈是重点吗?   喻繁有点想反驳,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干脆冷着脸道:“滚,聊别的去,别扯我。”   “算了,困的人脾气差,你们别惹他。”朱旭嚼着口香糖道,“哎,你们知不知道,高三有个女生退学了。”   王潞安纳闷地看他一眼:“你他妈怎么连高三的事都知道?”   “我听高三的体育生说的啊,这事在高三还传得挺热闹的。”朱旭道,“说是那女生喜欢一男的,结果那男的不拒绝也不接受,就吊着人家,但是亲亲抱抱什么的一样没少,还到处跟别人说跟那女生就是玩玩……女生被他弄得都抑郁了,就退学了。”   喻繁正无聊地左右晃动嘴里的糖,闻言差点咬到舌头。   “我草!”王潞安一拍大腿,“那男的不妥妥渣男吗?真他妈给我们男生丢脸!”   朱旭:“是吧!听说那男的还经常骂那女生,真够坏的!”   “啊对对对!”   不拒绝不接受,吊着人家,亲亲抱抱,还偶尔会骂对方——   四样全占的喻繁一下顿在原地,嘴里的糖都不转了。   左宽:“就女的退学了?男的啥事没有?那也太便宜……”   “砰”地一声,教室后门被人推开,喻繁咬着糖棍儿下意识朝那边看去,随即微微一顿。   陈景深站在门口,轻微喘着气,一眼就扫到了他这儿。   其他人也被这动静震得愣了一下,见到是陈景深又松一口气。   王潞安:“学霸,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胡主任来了。”陈景深说。   下一刻,走廊外传来几道急促的脚步声和一道熟悉的怒吼:“前面那个同学!是谁!通风报信罪加一等!里面的都别想跑,我大老远都闻到教室里的烟味了!”   王潞安:“我草!”   男生们瞬间把纸牌望天上一撒,叼着烟作鸟兽状散开——只要不被胡庞当场抓到,教室里就是烟味冲天都没关系,打死不认就行了。   他们全都齐齐朝窗户那跑去,桌椅被他们撞来撞去,剧烈的动静让空荡的实验楼跟地震似的。   喻繁起身让出位置给他们逃,他回头刚想说什么,手腕猝不及防被人一把抓住,下一秒,他被人带着朝大开的窗户跑去——   喻繁怔怔看着陈景深的背影,含着糖含糊地喊了一声:“陈景深!”   陈景深头也没回:“跳。”   “……”   身后传来胡庞一声:“喻繁!”   这他妈的?!   喻繁一咬牙,稀里糊涂跟着陈景深一起跳出了窗外。   七八个男生四散开地朝校园各处逃跑,胡庞和保安们翻过窗户紧紧追击。见前面几个男生散开了,保安问胡庞追谁啊?   “追领头的!”胡庞跑得他的领带都在风里晃,“追喻繁!”   风声在耳边呜呜叫嚣,刚逃掉的体育课跑圈又还给了体育老师。   陈景深显然没有在学校里被老师追着跑的经验,喻繁被他抓着在实验楼后面的校道跑了一阵,很想说这条路没人,得往操场跑,混进人堆里死不认账就行。   喻繁偏头看了一眼。风把陈景深头发吹乱,他眉头微皱,洁白的校服领口向后飞,偶尔回头看一眼身后追他们的学校保安。   一点阳光晃进陈景深澄黑的眼睛里,像他昨晚在阳台上看了很久的月亮。   喻繁闻着那股冷淡熟悉的薄荷香气,未知的情绪像爬山虎一样慢吞吞将心脏罩满,细细麻麻的传递到大脑,他毫无理由地、纯粹热烈地兴奋起来。   “陈景深。”喻繁在剧烈的心跳声中开口。   陈景深短暂地应了一句:“嗯。”   “你张嘴。”   陈景深皱了下眉,有些疑惑地看向他,然后就见喻繁拿出嘴里的“烟”,朝他这边塞了过来。   他下意识张嘴接了。   一点淡淡的甜味在嘴里漫开。   “我们谈吧。”喻繁的声音混在风里。   陈景深不自觉地放慢了速度,他含着那颗快化完的糖,沉默发怔地盯着喻繁看。   喻繁耳尖有点红,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挪开,硬邦邦地小声补充,“我不会对你家暴的。” 第54章   “戒烟糖?”   学校后门的保安室门口。   胡庞捏着那根的棒棒糖棍子,眯眼看了一会,不太信任地问,“你们不会特地准备了个小道具,就等着我抓抽烟的时候用吧?”   喻繁倚墙站着,表情一瞬间有些无语,从口袋里掏出另一根没拆过的糖扔给他。   胡庞拿过看了看,糖还真是这种奇葩设计,包装上还大写加粗写着“戒烟神器”。   喻繁手上也确实没烟味。   “既然是你的戒烟糖,怎么会在陈景深嘴里?”胡庞问。   “……我,”喻繁顿了下,含糊道,“觉得好吃,给了他一根。”   “这糖是能随便给同学吃的么?站直了,你这是青少年该有的体态吗?”胡庞双手背在身后,皱眉气道,“你没抽那你跑什么?”还让他一路追到了学校后门!   喻繁:“习惯了。”   “……”   胡庞深吸一口气,看向喻繁身边另一位站着的学生,表情在一秒之间松懈许多,“景深哪,你怎么也在实验楼教室里?”   陈景深两手垂在身侧,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是在问自己。   他抬头刚要开口。   “我叫他过来的。”喻繁懒洋洋地接话。   胡庞瞪他一眼,继续看向陈景深:“没碰什么学生不该碰的东西吧?”   “他没抽。”喻繁说。   胡庞又轻声细语地问:“那你刚才怎么也跟着他们跑啦?”   “我抓着他跑的。”喻繁说。   “问你了吗?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话这么多呢??”胡庞忍无可忍,转过头来骂,“那你说说,你拽别人干什么?”   喻繁闭眼瞎编:“他站我旁边,顺手就拽了。”   胡庞气笑了:“这么能顺手,你放学怎么不顺手把他拽回家呢?”   “……”   胡庞还想骂几句,面前两人却忽然默契地各自往旁边偏了一下脸。   胡庞莫名其妙地皱了下眉,拧开手里的保温杯喝了口热茶,开始盘问刚才教室里都有谁。   结果直到下课铃响都没问出个名字来。   喻繁一如既往的闷声不吭,陈景深则是“没看清”、“不认识”、“不记得”,气得胡庞直大喘气,挥挥手让他俩赶紧滚回去准备下一节课。   下课时间,学校又短暂的热闹起来,教学楼走廊熙熙攘攘挤满了学生。   喻繁闷头朝教室走,他走得有点快,迎面而来的同学都下意识给他让了让。   “跑的时候跟我说什么了,没听清。”快到教室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句。   “……”   薄薄的校服t恤能掩饰得不多,陈景深明显感觉到他同桌肩膀僵了一下,脚步变慢,走姿都不自在起来。   然后过了几秒才冷冰冰地回他一句:“没听清拉倒。”   陈景深跟他肩抵肩,淡声提醒:“好像说要跟我谈什么?”   “……”   你这特么不是听见了吗??   王潞安看到他俩回教室,半边身子伸出教室外,张嘴叫了一声:“喻繁——”   只叫了声名字,就见他兄弟低着脑袋风似的冲进教室,速度快得让人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王潞安目送他回座位,半晌才愣愣地回头,问跟着喻繁身后的人:“学霸,他怎么了,胖虎给你们处分了?”   陈景深说:“没。”   “那他……”   陈景深表情冷淡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王潞安:“……?”   下节课是语文,喻繁盯着语文试卷上面的阅读理解,一个字都没法理解。他手肘撑在两张课桌中间支着脑袋,面向窗外,偷偷地闭了闭眼,整张脸皱起来——   他特么的,怎么脑子一热,就说了呢……   他昨晚搜了一堆关于谈恋爱的东西,几十个回答,又多又杂,什么照顾对方情绪、陪在对方身边、随时给对方惊喜、约会拥抱亲吻——   他一个不会。   他从来都是个不擅长、也没想过和谁建立亲密关系的人。   所以他昨晚关了手机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心想算了吧,太麻烦了,陈景深也不知道能喜欢他多久,没准过段时间陈景深就觉得还是跟性格好的人谈恋爱更舒服。   明明睡前都想好了,但陈景深抓着他跑的时候,很狼狈却又很镇定地回头看他的时候,他脑子忽然就一片空白,一回神就什么都说了。   他还把吃剩的糖直接塞陈景深嘴里了。   陈景深还吃完了。   “……”   喻繁狠狠地揉了一把脸,没忍住挪了挪脑袋,从手掌里露出半边眼睛悄悄去看身边的人。   陈景深正在卷子上记注解。陈景深做笔记的字迹很草,连笔随意凌乱,其实他做作业和卷子时字迹也没那么整齐,只有在写作文或写情书的时候……   喻繁打住念头,脑子乱糟糟地盯着陈景深的手,目不转睛地看他停下笔,手往上挪了下,笔尖平移到了试卷顶端的空白,字迹突然工整平稳——   〈我们谈什么?〉   “……”   喻繁被蛰似的收回脑袋。   喻繁这一天都没心思好好听课,王潞安和左宽来问胡庞的事情他也懒得多说,更没再和他同桌说过话。   但他同桌非常有耐心。   上午最后一节课,他把头埋在课桌下看热血漫画,手机振了一下,顶上弹出一条消息:【s:我们谈什么?】   喻繁猛地一抬头,正好看到他同桌把手机放进抽屉,一脸冷淡地继续听讲。   “?”喻繁直接给他对话框点了免打扰。   中午吃饭,他吃面的时候觉得手闲,顺手点开贪吃蛇软件,看到他积分排名第一的好友头像是只杜宾犬,玩家名:【我们谈什么】。   王潞安吃得正香,旁边人忽然惊天动地咳了起来。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喻繁有点手机ptsd了,又实在不知道干什么,只能拿出数学卷子来做,然后在最后几道大题卡住。   他来回看了两遍题目,然后下意识把试卷往旁边一挪,皱着眉习惯性地叫了一声:“陈景深……”   草。   喻繁声音戛然而止,他回过神,没敢抬头看人,立刻往回抽自己的数学卷子。   陈景深单手按着,他没抽出来。   “……”   电光火石间,教室门被人推开。   “大家停一下,有个临时通知——晚上七点,学校组织在操场看电影,住校生和走读生都要过来。”庄访琴看了一眼腕表,道,“今晚有领导要来一起看,所以学校的操场和主席台、看台都要打扫一下,每个班级负责一个区域,我们班负责左边看台前面那一块,现在要派三个同学领着工具跟我过去,有没有同学自告奋——”   “我!”椅子后挪的声音,有人猛地站了起来。   全班同学下意识往后看,然后集体愣住。   庄访琴看清站起来的人后也怔了一下,半晌,她又补充:“想趁机逃课的收收心思。”   “没想逃,”喻繁松开自己的卷子,“我去扫。”   庄访琴犹豫了一下,又道:“那还差两位。”   话音刚落,班长和劳动委员就默契地同时起了身。庄访琴满意地指了指教室后面:“行,你们拿三把扫把跟我下楼……喻繁!你有路不走跳什么窗??你找骂是吧?!”   喻繁一声不吭地拿起三把扫把,头也不回地率先下楼。   庄访琴还是不放心,匆匆扔下一句“继续自习”就跟了下去。   陈景深收回视线,沉默地转了一下笔。   半晌,他把刚才被伸过来的那张卷子,连同喻繁那破破烂烂的草稿本一块拿了过来,低头写起了详细的解题过程。   庄访琴起初以为喻繁不是想逃课就是想偷懒。   没想到三个人里就他最勤快,从下楼到现在扫把没停过,眼睛一直盯着地上看。   庄访琴没吝啬夸奖:“不错,挺干净。看来你以后不该去捡垃圾,该去当环卫工人,你有这天赋。”   喻繁头也没抬:“谢谢,会考虑。”   庄访琴笑着敲了一下他脑袋:“行了,我还有个小会议要开,你好好扫,晚上记得准时过来看电影,要点名的。”   学校这个通知下得比较晚,他们下楼打扫的时候差不多就放学了。   庄访琴倒霉,抽到的清洁区域全年级最大。他们打扫完时学校已经被覆上金黄一层,校道上也只剩下稀稀拉拉一点人。   打扫完还要等学生会的人来检查成果才能走。喻繁干脆往看台一坐,扫把随便杵在身边,驼着腰背懒洋洋地靠在后面的台阶上等人。   金乌西坠,天上燃着火烧云,泼墨似的染红一片。喻繁盯着那几团云块看了一会儿,直到身边传来悉索声响。   他毫无防备地扭头,跟陈景深撞上视线。   草……   喻繁手撑了一下,刚想起身走人,一瓶冒着凉气的瓶装可乐被递到他面前。   “老师让我来送喝的。”陈景深在他身边坐下,淡淡道,“没绿豆冰沙了。”   “……”   喻繁扫了快半小时的地,没看见水还好,一看就觉得嗓子干。   他警惕地往别处看了看,班长和劳动委员坐在他下面两个台阶,手上也都拿着一瓶可乐。   看来确实是访琴让送的。   喻繁哦了一声,接过可乐猛灌了几口,冰凉凉的液体从喉咙滚过,他人也瞬间松懈不少。   所以当他撇下眼,不经意看到露出的塑料瓶上好像写了什么时,一下没能反应过来。   喻繁举起瓶子拎在眼前看了一眼,只能看到黑色模糊的一划。   什么东西?可乐的活动?买一送一?他中奖了?   喻繁仰头又闷了一大口,再次高举可乐瓶,借着朝霞火红色的光,看清塑料瓶上被人用黑色粗笔写下的字——   〈我们谈什么?〉   喻繁:“…………”   塑料瓶子被用力一捏,骤然瘪了下去,可怜兮兮地响了好几声。   陈景深半垂的眼睛眨了一下,已经做好身边的人扔瓶子走人的准备。   下一秒,他的衣领被人抓过去,他微愣地抬起眼——   “陈景深,你有完没完?我要跟你谈什么你不知道??”   陈景深那点愣怔很快消失,说:“不知道。”   “恋爱!!!”   喻繁的脸跟云团似的烧成一片,克制地压着自己的声音,又压抑又暴躁地说:“谈恋爱!我他妈要跟你谈恋爱!我们谈恋爱!!知道了没有!!!”   “……”   喻繁余光瞥见什么,当即转头骂:“下面那男的,对,就你,你特么在学校都乱丢垃圾是吧?看没看到地上多干净啊?你也有脸丢?捡起来扔垃圾桶!”   那同学吓了一跳,马上捡起自己扔的塑料袋屁滚尿流地跑了。   喻繁一路盯着他跑出校门,这才满脸暴躁地回过头。   然后看到陈景深偏着头,肩膀难忍地颤了两下。   喻繁一愣。他手里还抓着陈景深的衣领,没带什么力气地扯了一下,凶狠地问:“陈景深,你笑什么??”   陈景深抿唇转过脸来,又偏开,看起来忍得有些辛苦。   在喻繁又要发作之前,陈景深终于开了口:“因为高兴。”   “喻繁,我第一次谈恋爱。”陈景深说,“你能当我男朋友,我很高兴。”   男……   砰!喻繁感觉自己脑子一下就炸开了。   他抓着陈景深衣领的手慢慢、慢慢地松开,肩膀一点点松弛下去,脑子嗡嗡地叫了一阵,过了好久好久,才从嗓子里虚虚地挤出一句:“哦……哦。” 第55章   下午放学时间,学校广播站会放一些青春温暖的歌曲。   某个音响就被置放在看台旁,经过的学生说话都得大点声。   这会儿广播里正在放温岚的《夏天的风》。   唱到“我看见你酷酷的笑容也有腼腆的时候”,劳动委员忍不住第n次回头,去看坐在她后面几个台阶的人。   “班长,真、真的没事吗?”她声音颤抖,“喻繁还拎着陈景深的衣领呢……”   班长高石敞腿坐着,抬手抹了把汗:“没事,他们关系很好的。”   “啊?但喻繁脸很红,表情也好凶……”   “肯定是热的,他刚才打扫这么卖力。”高石笑了一下,“你看吧,我之前跟你说过,喻繁其实人很好的,你还不信。”   但陈景深耳朵也红了,总不能也是累了吧?劳动委员还想再说什么,忽然看到陈景深偏过脸笑起来。   劳动委员怔怔地看了一会,看得心跳都加速,直到喻繁凶狠霸道地去骂看台下乱丢的学生,她才猛地回神,转回身子来。   “他们在说什么啊?学霸居然都笑了。”高石也回头看了一眼,几秒后又道,“学霸笑得真好看,就是平时不爱笑,是吧?”   “是吧……”劳动委员眨眨眼说,“不知道,我也听不见。音乐声太大了。”   一首歌放完,学生会的人也终于来了。一行人抬头便对上看台上那张阎王脸,忙低头在本子上连连打钩,通知他们过关了可以走了。   “行了,把扫把给我,我拿回教室,你们直接回去吧,晚上还要来。”高石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劳动委员摇头:“不用,我也要回教室拿作业,晚上就不用带书包过来装东西了。”   “也是,那喻繁,你也跟我们回教室?”   “不用,他的作业我带了。”陈景深起身,“那我们回去了。”   喻繁:“……”   这个时间点学校已经不剩多少学生了。有些学生是值日到现在才走的,单独一人步伐匆匆;有些刚跟同学打完球,几个男生你推我我推你的往校门走。   最后一小撮是两人同行,这类基本都是一男一女,两人中间保持着微妙又暧昧的距离,默契地放慢脚步,蜗牛似的往校门挪,小声又隐秘地交谈着。   当然,也有一句话都不说的。   喻繁双手揣兜头也不转地朝前走,他脑袋里还在咕噜咕噜冒泡,对自己刚才说出来的话感到后知后觉的羞耻,脚步也就不自觉快了很多。   直到被前面两个走得慢悠悠的人绊住了脚步。   学校的自动浇水装置定时开启,旁边半条校道没法走,喻繁只能被迫跟在他们后面。艰难地挪了一段路后,他终于有点儿忍不住了,不爽地蹙起眉刚要开口——   前面的男同学突然悄悄地朝女同学那靠了一点,手往外碰了碰女生的手背。   女生的笑声一下就停了,她低下头,紧跟着,两人沉默害羞地把手牵在一起。   喻繁:“……”   怎么还在校道就敢这么猖狂?   胖虎呢?平时抓他的时候不到场得挺快的吗。   喻繁脸上没什么表情,过了几秒,他把一直塞在口袋里的手抽了出来,晃在微闷的空气里。   平时垂手走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现在却怎么放怎么僵硬。   草,我是不是有病……   别扭了一会后,喻繁忍不住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他刚准备把手重新塞回口袋,手背倏地被碰了一下。   喻繁几乎是下意识就反扣回去——   然后抓到了什么纸质的东西。   “?”他一顿,低头看下去,看到了自己的物理练习册。   “数学卷子也夹在里面了。今晚学校组织活动,后天收。”陈景深说。   “……”   陈景深看着他低头半天没说话,道,“怎么了。”   喻繁木着脸把作业囫囵捆起拎手上,硬邦邦地说:“没怎么。”   快到校门口,旁边的校道终于宽敞起来,喻繁刚准备绕开前面两人走,衣服忽然被人扯了一下。   “今晚看电影你来么?”陈景深问。   看电影是教育局安排的任务,学校每学期都要组织一次,看的都是正能量电影。   他们学校为了不占用学生的上课时间,都选在晚上看。就在操场拉个大幕布,学生们搬自己的椅子下楼坐,管得不严,黑漆漆的也管不着纪律。   庄访琴每次都用点名吓唬喻繁,喻繁很经吓,每次都没去。   但陈景深不可能不去,去了今晚就没法录题,没法视频,也没法去他家——   “来吧。”喻繁含糊地应一句。   他感觉到陈景深好像看了他一眼,过了半晌才应:“好。”   -   喻繁回家后把喝空了的可乐瓶扔进抽屉,进浴室冲了很久的澡。   凉水砸在头顶再缓缓流到脚边,喻繁憋着气在水里站了半天,直到快窒息才向前一步抽身,随即往前倾了倾,脑袋直接跟浴室墙壁来了一下。   然后他干脆就把脑袋抵在墙上,低头用力地揉脸。   他和陈景深,谈恋爱了。   陈景深还叫他男朋友。   草……   凉水都止不住脸上的热意,喻繁头脑发烫,又后退一步冲凉水去了。   电影晚上七点开始,中间并没给学生留多少时间。喻繁冲个澡出来,换上衣服直接就能去学校。   他到学校时已经将近七点,高石已经在班级门口组织同学搬椅子下楼了。   因为不上晚修,没那么讲纪律,左宽直接到他们班里坐着,等着跟王潞安一块儿下去。   喻繁进教室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自己同桌的座位,空荡荡的没人。   “喻繁?我靠,我以为你不来呢。”见到他,左宽一愣,“你嘴唇怎么白白的。”   “没。”喻繁问,“要下楼了?”   “等会儿,不着急,现在楼道全是人,下去要挤半天,我们等他们走光了再下去。”王潞安非常有经验地说。   喻繁嗯一声,懒散地坐到自己座位上,拿起笔随便转了两圈,然后装作不经意地问:“陈景深没来?”   “没呢吧,我没见着。”王潞安说完,余光瞥见什么,仰头往窗外叫了一声,“朱旭!”   外头的人停下脚步:“干啥呀?”   “你干啥?”王潞安问,“你看个电影搬两张椅子?怎么,你屁股大?”   “王潞安,你是不是木头脑子?”章娴静正在面前玩手机,闻言回头道,“人家一看就是帮女朋友搬的。”   王潞安:“……”   朱旭一肌肉壮硕的体育生害羞地笑了一下,扔下一句“走了啊她站下面等我呢”,提着两张椅子就挤进了楼梯间的人堆里。   王潞安嘀咕:“我们这就三楼,一张椅子而已,不至于吧?”   “你懂个屁,人家这叫男友力。”章娴静翻他一个白眼,起身把手机扔进兜里,“婷宝,走,我们下楼。”   左宽倏地站起身,一脸拽样地说:“你这胳膊提得动椅子啊?算了,我帮你——”   章娴静单手提起椅子,用“你在说什么屁话”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左宽:“……”   走廊陆陆续续又经过很多人,喻繁干坐着发了会呆,最后还是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   【-:你人?】   班里人很快走得只剩他们三个人,楼道那边的动静也小了一点。   操场很快传来调试播放设备的声音,王潞安收起手机跳下桌子:“我们也走吧,再迟要挨访琴骂。”   喻繁看了一眼干干净净的手机屏幕,刚想让他们先下去,手心忽然嗡地一下,一条消息跳进来。   【s:操场。去教室路上被物理老师叫住了。】   左宽抱着自己的椅子走了两步,腿忽然被人用椅脚顶了一下。他回头:“干吗?”   “你不是喜欢搬椅子?”王潞安说,“来,你帮我搬下去吧,我允许了。”   “去你妈,老子直接把你人连椅子从三楼扔下去!”   “靠,重女轻男的狗东西!”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对骂了半天,身后的人等不耐烦了:“走不走?不走让开。”   “妈的,喻繁你评评理,这狗比是不是重女轻……”王潞安回头,顿住。   “我他妈才没……”左宽回头,也瞬间顿住。   -   晚上七点,天已经完全暗下来。   高中三个年级的学生全都挤在操场上,每个人之间都挨得很近,小话也就变多起来。胡庞用麦克风维持了好几遍纪律,还是闹哄哄的。   “我知道有些学生不喜欢参加集训,但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啊。”讲了十来分钟,物理老师终于说出结束语。   “好。”陈景深说。   道别了老师,陈景深看了眼自己班级的队列,没看到想找的人。   他看了眼手机,没消息,于是打算回教室找人顺便搬椅子。可当他一转身,人便又顿在原地。   操场目前只能依靠路灯和幕布上微弱的光照亮。半昏半暗里,他同桌拎着两把椅子,没什么表情地朝他走来。   喻繁把椅子往他面前的地板一怼,还没说话,王潞安就抢在前面开了口:“学霸,你手没劲儿提不起椅子就跟我说呀!下次找我,我给你搬椅子下来!”   陈景深:“。”   他扫了自己同桌一眼,他同桌飞快撇开视线。   陈景深收下椅子,淡淡说了句:“好。”   因为空间拥挤,他们班和六、八班几乎挨在一起。   校领导都坐前头,加上是课外活动,老师对后排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电影是很多年前的老片子,内容严肃板正,没多少人在认真看。最后几排的男生们椅子摆的乱七八糟,左成一团明目张胆聊天打诨,鲜活热闹。   八班另个体育生道:“哎哟,你们之前没下来,不知道朱旭和他女朋友有多恶心!”   朱旭和女朋友就坐一块,女生闻言瞬间红了脸,朱旭捂着她耳朵笑道:“妈的,你们别说啦!”   “多恶心?快说快说!”王潞安迫不及待地问。   “朱旭不是帮她搬椅子下来么?他女朋友就说,咳咳——谢谢旭宝宝~~”   “草!yue!!!”左宽笑吐了。   “哈哈哈还有,朱旭就揉了一下她女朋友的头,说——嗯……不客气,这是宝宝该做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王潞安笑声大到庄访琴的高跟鞋都快从第一排飞过来。   喻繁也没忍住一块笑,以至于陈景深叫他名字时,他只抽空回了一句“干嘛”。   “帮我拿个东西。”陈景深说。   喻繁还在听朱旭和他女朋友的趣事,百忙之中头也不回地朝陈景深的方向平摊开手。   下一秒,喻繁的笑就停了。   细长的手指扣进他指缝,温热的手心贴上来。陈景深很亲密地牵上他的手。   “谢谢男朋友。”陈景深很低地说了一句。   “……”   喻繁笑声本来也不重,忽然停下也没人察觉。   只是片刻,王潞安不知又说了一件朱旭的什么糗事,说着说着突然回头问:“我和喻繁一块看到的,是吧喻繁?”   喻繁一顿,后背重新靠回椅子上,盯着前面的大幕布心不在焉地回答:“……嗯。”   王潞安便又转回去继续吐槽。   他们椅子几乎要碰上,手臂相贴。交缠的手就藏在两人之间,藏在隐秘的黑暗里。   明明知道没人能看见,喻繁还是有点受不了。   牵个手而已,他怎么比打架还兴奋——   他僵着脸盯了一会前面的大幕布,忍不住动了下手指:“陈景深……都是人。”   “嗯。”陈景深把他躁动的手指按回去,“你手很凉,再一会儿。”   “……”   直到庄访琴对后排的吵闹声忍无可忍,从前面带着冲天杀气过来时,两人的手才松开。   其实只握了短短几分钟,但喻繁把手笨拙僵硬地重新塞进口袋时,手心和脸确实已经烫完了。   电影进度过半,男生们终于闹累了,短暂地安静下来。   没过多久,一些人开始隐隐有些按不住,趁老师不注意偷偷溜出操场。一半是成群结队溜去玩的,还有一半……   坐在最后一排的人视野极好,哪些人走、怎么走的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第一对小情侣偷偷跑走的时候,有人捣乱吹了声口哨。   喻繁眨了一下眼,没吭声。   第二对小情侣前后脚低头快步离开。   喻繁趁电影画面暗下来时偷偷往身边瞄了一眼,又很快收回来。   ……   朱旭和他女朋友起身偷溜时,左宽忍不住了。   他靠在椅背上晃椅子,嘴里乱骂:“妈的,实验楼这会儿都要被这些臭情侣占完了吧?我都替胖虎生气!”   确实。   喻繁没明白,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他们学校有这么多对??   又过了一会儿,高石和班里那位平时冷淡不爱理人的化学课代表,红着脸从他和陈景深旁边窜了过去。   喻繁:“?”   他一路盯着高石离开操场,直到看不见人了才缓缓把脑袋转回来,却在中途跟陈景深撞上视线。   幕布的光映在陈景深脸上,把他五官描得棱角分明。   陈景深沉默地朝他挑了一下眉,具体意思是:我们?   喻繁冷冷地绷起眼皮,具体意思是:闭嘴,不可能。   陈景深眉眼垂下来,重新看向幕布。过了半晌才道:“知道了。”   喻繁刚要低头继续玩手机,身边人淡淡道:“两个男生被看到影响不好,我知道。没关系。”   “……”   电影正放映到精彩片段,枪炮声不断,临时搬来的音响质量不好,这么一轰有点炸耳朵。   陈景深被吵得皱了一下眉,手臂忽然被人用手肘狠狠一戳。   转过头,看到他男朋友臭着脸,用约架的气势咬牙切齿地低声说:“五分钟后到实验楼一楼来!”   喻繁说完起身,临走之前又想到什么,便再次低下头,又咬牙切齿地说。   “你……走得自然一点!别被人看出来!”   陈景深说好。   然后他就目送着他男朋友身子僵硬、同手同脚地朝实验楼去了。 第56章   喻繁走了几步才把手脚协调回来。   虽然他没怎么参与男生们的聊天,但男生们潜意识里都把他当做是兄弟堆里的主心骨。所以他一起身,全部人都齐刷刷抬头看他。   “干嘛去啊?”王潞安问。   喻繁脚步顿了下,面不改色:“抽烟。”   “哦?那一起……”左宽当即就要站起来。   喻繁单手就把他按回了座位上,懒懒道,“我要自己抽,别跟来。”   “他不是说要戒烟?这么快放弃了?”左宽盯着喻繁酷拽中带点僵硬的背影,道,“还不让人跟着去,他是不是怕我蹭他烟。”   “你放屁,喻繁没那么小气。”王潞安说。   “开个玩笑嘛,”左宽环顾四周,啧一声,“喻繁就去抽个烟,怎么好多女生盯他看。”   王潞安和喻繁待在一起的时间多了,早习以为常。喻繁的脸加上身上那点别人没有的冷戾感,让他不论在校内还是校外,回头率都很高。   谈不上心动或者喜欢,但就是会下意识被这样的少年吸引目光。   大家平时都只敢偷瞄,这会儿乌漆嘛黑的,可不得放开了瞧。   他撞了一下左宽的肩膀,刚想叫他来玩手游,旁边又一个高挑的身影起来出去了。   于是王潞安又问:“去哪啊学霸?”   “厕所。”陈景深说。   周围又有好多人跟着陈景深的身影一块转动小脑袋。左宽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收回视线问:“你说我现在起身走人,会不会也有那么多人看我?”   王潞安指了指前面:“看到那块幕布没?”   左宽:“我瞎?”   “你现在一头撞上去,或许会有那么多人看你。”   “草你妈。”   ……   实验楼平时晚上每层都会亮几盏灯,但今天因为学生们都要下楼看电影,就只剩了楼梯间一盏灯。所以现在实验楼就是漆黑里面混了点昏暗的黄,多少有点儿阴森。   喻繁双手抱臂,没什么表情地倚在某根柱子上,第六次拿起手机看时间,还差两分钟陈景深才来。   于是他换了根柱子继续等,在黑暗里沉默地消化心里那股慢吞吞溢出来的亢奋感。   其实第一次看到别人偷偷离场时,喻繁就有那么一点动摇。   但只是一下,他很快又按回去了。学校太危险,感觉哪个角落都有人,就算是冷僻的实验楼教室,也有一张怎么都拉不紧的窗帘,也会撞上偷偷去取外卖的学生。   但陈景深约他了。   算是约了吧……   反正特么还是出来了。   喻繁正准备看第七次时间,就看到一个高瘦的人影从操场过来。其实周围环境黑得他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衣服或脸,但他几乎在一瞬间就确定了那是陈景深。   待人走到自己面前,喻繁便不爽地开口:“我不是让你自然点么?”   “哪不自然了。”陈景深说。   “你走得比平时快。”喻繁评价,“手也摆得比平时高。”   陈景深无言几秒,点头:“第一次这样,没经验。我下次注意。”   “……”   操场那边又传来吵杂的轰炸声,陈景深碰了碰他的手指:“我们去哪?”   喻繁刚想说我怎么知道?陈景深又道,“你以前在学校都带女朋友去哪,我能去么。”   喻繁好想穿越回去捂住自己的嘴。   吹出去的牛逼泼出去的水。喻繁冷静地想了一下,从柱子起来站直身:“还能去哪?随便找间教室。”   他刚才闲着没事观察了会儿,每对经过被他吓到的小情侣,都是往实验楼的楼上去的。   喻繁说完就装出一副老油条的模样,转身朝实验楼里走。   其实平时也就实验楼一楼尽头的教室能去,没监控。   但今晚没开灯,楼里的监控又都是学校多年前安装的,没有红外摄像功能,这栋楼一下就成了圣地。   一楼的风水宝地如预料般地有了人。   他们上了二楼,喻繁把每间教室的门都推了一遍,全关了。   三楼,都不用推门,走廊尽头的窗边就站着两个人,正低头牵手不知在说什么,第一间教室里也隐隐传来声音——   朱旭:“我今天训练的时候摔了你也不来安慰我,呜,你一点都不心疼你的旭宝宝……”   喻繁:“……”   妈的,亲嘴都得排队是吗。   喻繁深吸一口气,拽着人继续往上,脚步比刚才微妙地快了一点。   陈景深看了一眼自己被扯的衣服,一言不发地跟着他往上走。   左宽骂的没错,实验楼五层楼几乎被占满了。   喻繁还是第一次走遍实验楼。走到五楼最后一间教室的时候,他心里其实已经不抱希望了,没想到吱呀一声,破旧的门应声而开,里面空荡荡,没人。   喻繁松一口气,像赶上了一辆午夜的末班车。   五层楼的教室一间一间地找,还要放轻脚步和躲人,他觉得这一趟比特么跑三千米还累。   陈景深关上门,又确认了一下窗户和窗帘,转头时喻繁已经坐上第一排的课桌,靠在墙上吹风扇玩手机了。   找教室的路上他手机一直在振,是王潞安给他发的语音,喻繁随便点开一条——   “喻繁,你是要抽几包烟啊?还不回来?”王潞安的声音突兀地响在空旷的教室里。   “实验楼教室一直这么热闹?”陈景深问。   喻繁怕王潞安给他打电话,低头回了两条消息,顺口说:“谁知道……”   他一顿,忽然反应过来,又含糊地补充,“我又没跟我们学校的谈过恋爱。”   陈景深嗯了一声。   王潞安太啰嗦,喻繁应付了几句,忽然想到什么,头也不抬地边敲字边叫:“陈景深。”   “嗯。”   “物理老师找你干什么?”   “没什么,集训的事。”   喻繁想起邀请陈景深一快住宿的那个男生,敲字动作顿了一下。过了几秒才说:“哦,什么时候去?”   “不去了。”   喻繁一愣,下意识抬起头来,才发现陈景深已经站到他面前,半垂着眼看着他。   喻繁:“为什么?”   陈景深本来想逗逗他,又不想浪费时间,于是如实道:“本来就没打算去。以前参加团体活动出过事,就没参加过了。”   “什么事?”   陈景深看着他想了一下,轻描淡写:“被人欺负过。”   “?”   喻繁一下就坐直了,脸色瞬间沉下来:“什么时候?在哪里?谁?怎么欺负的?你欺负回去没有?”   陈景深有点想笑,又收了回去,淡淡道:“小时候参加的夏令营。没欺负回去,不过有人替我出了头。”   喻繁的表情随着他的声音变化,听到“没欺负回去”先暴躁起来,听到后面就又慢吞吞垂下肩去。   “你小时候怎么这么废,还要别人给你出头。”喻繁冷漠地评价。   陈景深道:“是吧。”   “那你后来怎么不……”   “再说下去电影要播完了。”陈景深拨了一下他的手指,商量道,“能以后再批评么。”   可能是陈景深突然压低了一点音量,喻繁捧着手机的手微微僵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想起他们这一趟的目的。   被五层楼磨掉的情绪逐渐回拢。因为关着窗,楼下的电影声也渐渐远了很多。   喻繁把王潞安和左宽的消息都给屏蔽掉,手机扔一边,才抬起眼来冷漠地应了一句:“……哦。”   教室陷入了一阵短暂暧昧的沉默。   陈景深的眼睛在黑暗里微微闪着光,喻繁看了几秒就有点受不了,刚想撇开眼。   “我查了下,”陈景深突然说,“你那种戒烟糖没什么用。”   “……”   现在提什么狗屁戒烟糖?   喻繁嘴角向下扯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   “说是要用口香糖,或者是做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陈景深垂眼,沉声问,“你现在想抽烟么?”   喻繁撑在课桌上的手用力攥了攥,喉结滑了一下,半晌才道:“……一点儿吧。”   陈景深嗯一声,偏头靠了下来。   喻繁心如鼓擂又面色镇定地抬了抬下巴,刚碰了下陈景深的唇沿——   一束手电筒的光忽然从教室门顶上的玻璃扫了过来,晃了一下又瞬间消失。   两人皆是一僵。   下一刻,左宽的大嗓门从楼底下清晰地传过来——   “朱xu……实验楼的兄弟姐妹们快他妈跑啊!!!胖……胡主任今晚钓鱼执法呢!!!马上杀上楼啦!!!!哎哎哎主任,我错了我错了,你别拧耳朵……”   -   一阵兵荒马乱。   看似诡异阴森的实验楼忽然涌出不少人,一部分跑楼梯,一部分跑安全通道,遇到冲上来抓人的校保安又飞快折身。   喻繁抓着陈景深的手从一楼教室窗户翻出去的时候还有点恍惚。这特么什么鬼打墙,他今早不是才跟陈景深从这儿翻出去?   他们有经验,动作快,虽然在五楼,但比其他人都先一步翻墙出来。   实验楼闹哄哄的。他们刚翻出来没几秒,就听见窗户又有动静,朱旭带着他女朋友也浩浩荡荡地跳了出来。   “没事儿吧宝贝?腿是不是磕着了啊,我背你、我背你!快到操场我再放你下来。”朱旭把女朋友背起来,才发现自己身后还有两个人。   他先是一愣,然后才问,“喻繁,你在这干嘛?抽烟?”   喻繁被他看到的时候心里没忍住抖了一下,脑子里已经想好了几种杀人灭口的方案。被他这么一问,才恍然醒悟——   不是,他和陈景深跑什么?   他们都是男的,刚才就算当着胖虎的面下楼又怎么样?   陈景深似乎也明白过来,肩膀微微放松,又恢复平时的面瘫脸。   喻繁很随意地嗯了声。   “哦,那你抽,我先回去了。”朱旭说,“电影也差不多结束了。”   学生们都在楼前的操场看电影,后面的校道除了他们没别人。   朱旭背着他女朋友,走得也比较慢,两人在前面亲密地贴在一起,偶尔朱旭转脑袋跟女朋友说几句话,女生就会害臊地锤一下他的背。   走在后面的喻繁被迫看了一会儿,越看越不爽——一天被胖虎偷袭两回也就算了。同样是谈恋爱遇上胖虎巡楼,怎么差别就这么大?   别人私奔似的贴在一起打情骂俏,他和陈景深跟在后面散步。   别人在实验楼里亲了一场电影,他和陈景深来爬了场楼梯?   这他妈凭什么。   “陈景深。”   陈景深循声看过去,然后冷不防地被人拽住衣领往下拉,他顺势低头,嘴唇毫无防备地被人亲了一下。   这条小道没路灯,全凭实验楼墙上挂着的两盏黄灯撑着,地上一片细碎的树影。   两人的影子也在地上贴了一瞬。   喻繁很快又撤开了,他松开陈景深的衣服,又若无其事地朝前看,心想他这次应该没前几次亲得那么呆,他还舔了下陈景深的嘴唇,他真牛逼。   下一刻,他手臂忽然被人拽住。喻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扯进了旁边敞着门的体育器材室里。   -   快到操场,朱旭把女朋友放下来,回头看了一眼,随即愣了一下。   “怎么了?”他女朋友问。   “没,”朱旭挠挠头,纳闷道,“喻繁和学霸不知道去哪了,刚才好像还在我们后面来着……”   电影终于散场,同学们拖着椅子回教学楼,场面颇为壮观。   前面的楼梯拥堵得进不去人,某些同学就会绕一圈到教学楼后面的楼梯上去。   有些人懒得拎椅子,就放在地上拖着走,椅脚划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噪音。   和教学楼只隔了一条小过道的器材室此刻紧紧关着门。   器材室狭窄逼仄,各类运动器材堆在两侧,只留下中间一点空间。   喻繁瘫坐在地,后背抵着墙,被亲得有点发晕。他已经知道怎么在接吻时呼吸了,但陈景深的舌头碰进来的时候他还是会觉得飘忽。   外面陆陆续续传来对话和摩擦声,一点点挑拨着喻繁的神经。他有点抗拒又有点兴奋,后脑一阵阵的麻。   “妈的,喻繁和学霸到底去哪了。”   王潞安的声音传过来的时候,喻繁像被电了一样想坐直。扶着他下巴的那双手忽然往下,按着他脖子,把他又扣回门上。   后背在铁皮门撞了一下,发出不重不响的一声。   “啥声音?”他听见王潞安问。   “不知道。哎,你说他们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跑路,让我们帮他们搬椅子。”左宽烦躁道,“靠,胖虎刚捏我耳朵那一下也太重了,现在还有点儿疼。”   ……   喻繁被刺激得头昏脑涨,整张脸都涨红滚烫。心想随他妈便吧,破罐破摔的笨拙地回应了一下陈景深。   然后便被亲得更凶。   被放开的时候,外面已经没有声音了。   喻繁坐在地上顺了一会儿气,然后伸手去捏陈景深的脸,凶巴巴地把他两颊推到中间去。   他抬眼瞪着陈景深,声音微哑地说:“陈景深,你特么小时候但凡有刚才按我的那一下劲儿……都不可能被人欺负。”   陈景深任他捏着,沉默了半晌,才低沉沉地嗯了一声,没忍住又低头亲了他一下。 第57章   胡庞的巡楼计划被左宽一嗓门喊凉,因为拯救了大半的小情侣,左宽从此在南城七中有了“月老侠”的称号。   朱旭为了表达感激,管了他一星期的早餐。   当然,他也为此付出代价。胡庞把他这段时间的违规全清算了一遍,记了他一个小过,还勒令他写三千字的检讨,让他在下周的升旗仪式上念。   于是周一,左宽那故意拖长的音调响彻学校——   “……所以我检讨,我不该逃课,不该在学校抽烟,更不该在胡主任抓人时大喊大叫,”洒洒洋洋念了两千多字,左宽眨眨眼,话锋一转,“但我觉得胡主任也不该捏我耳朵,那样拧说实话挺疼的,也让我很没面子。我本来打算上周末去打耳洞的,最后也没去成——”   音响发出一道短促尖锐的杂音,然后左宽话筒被关了,胡庞一摸头顶、气势汹汹地冲上了主席台。   胡庞教书多年,嗓音浑厚,不用麦克风都能让台下学生听见他的声音:“你一大男生打什么耳洞?是不是想记大过你??”   左宽:“拜托!男生打才更酷啊!”   主席台下的犯困钓鱼的学生们都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阵爆笑。   王潞安笑得前俯后仰:“妈的,他怎么这么骚。他是真要打耳洞还是故意说来气胖虎啊?”   喻繁低着脑袋打了个哈欠,浑身都散发着浓浓的困意:“不知道。”   “哎,你是没看到当时的情况,太好笑了。左宽见你一直没回来,就想去找你一块抽烟,结果我俩刚溜出操场就看到胖虎带着人鬼鬼祟祟往实验楼走。左宽一看情况不对,抢在胖虎上楼前吼了一嗓子,直接把胖虎吓得抖了一下哈哈哈哈!”   说起那天的事,王潞安又想起什么,问道,“不过你那晚到底去哪抽的烟?我和左宽在教室等了半天都没见你回来,听朱旭说你和学霸在一块儿?”   喻繁揣在兜里的手指蜷了一下,眼底瞬间清明了点,过了两秒才开口:“……随便找了个角落,抽完出来撞上了。”   “哦,那可惜了,没看见那精彩的一幕。”王潞安只顾着看左宽在台上挨骂,没注意到他兄弟这一刻明显的不自在,说完就把脑袋转了回去。   三个年级的学生都聚在操场,站着自然挤,每个人之间基本只有半步的距离。   喻繁闻着后面浅淡的薄荷味,慢吞吞地想,一般吧。   也不是很可惜。   肩膀冷不防被拍了一下,喻繁抬起眼皮,转头时下意识先看了一眼身后的人,对上陈景深的眼睛后顿了顿,才偏过脑袋去看给了他一巴掌的庄访琴。   “站直了,你看你这姿势像什么样?手从兜里伸出来。”庄访琴拧着眉小声道,“你就不能学学人家陈景深?”   庄访琴说完已经做好了被顶嘴的准备,没想到喻繁沉默了下,撇回脸,懒洋洋地站直了。   她正愣着,八班班主任朝她这边靠了靠:“行了庄老师,喻繁最近表现多好啊,站歪点就歪点吧,比我班里那位站到主席台上的人强多了。”   庄访琴笑了一下:“听说左宽上周把胡主任吓了一跳?”   两人小声地聊起来。对方耸耸肩,道:“谁知道呢,我也不在现场。对了,听说主任那晚抓了两对早恋的,有你们班的吗?”   庄访琴说:“没。”   “我们班也没有,估计跑掉了。嗐,要我说,主任那晚的阵仗也弄得太大了,抓早恋哪需要这么麻烦?这个年纪的孩子,春心躁动得摁都摁不住,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对方慢悠悠地说,   “那些帮着做作业的,下课放学没事儿就两个人在学校小道乱晃的,帮忙搬书搬椅子的,上课传小纸条的……太明显了。”   升旗结束,队伍解散。直到回到教室,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黑板和物理老师身上时,喻繁才支着下巴在脑子里数了一下。   草,好险,差点全中……   手臂忽然被笔戳了一下,喻繁眼珠子转过去,他同桌夹着笔的手指下按着什么东西,一言不发地推到他的课桌边缘。   手松开,露出底下的小纸条。   喻繁面无表情地懵了一下。   他盯着那张边角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看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他同桌那张冷淡的脸,反复三次后,才把那张小纸条拿到手里。   “……”好了,全中。   喻繁绷着脸拆开纸条。   「周末一起去看电影?」   陈景深正低头记错题,纸条短暂地在空中飞了一下,砸在他拇指上,再掉到他笔尖旁。   他拆开,一张干干净净的纸条已经被他男朋友嚯嚯得不成样——   「就坐旁边传什么纸条,没长嘴?」写完后被粗鲁的划掉,只是没划干净,勉强能辨认。   「别给我传纸条」同上。   「看什么电影?」同上。   到了最后,无数道乱七八糟的划痕下面,只剩一个又草又乱的:「哦」   -   这几日南城气温直逼四十度。喻繁睡觉时不爱开风扇,醒来时额头都会出点薄汗。   于是到了周六中午,喻繁睡醒先去洗了个澡,然后擦着头发站在书桌前翻手机消息。   微信讨论组一如既往聊了很多,他点开就看到王潞安在跟别人对答案。   期末考试定在下个月七号,他们昨天刚考完这学期的最后一次月考。   【王潞安:什么?第七道选择题选C?老子不信!@s  学霸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章娴静:你觉得学霸可能理你么?】   【章娴静:放弃吧你,我刚问婷宝了,她跟我一样选C。】   【王潞安:@-  喻繁选的什么?】   【朱旭:……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别人问喻繁考试选什么答案。[小兔几吃惊jpg]】   【左宽:朱旭,别他妈发你女朋友那拿来的表情包了,不适合你。】   【左宽:你们这群七班差不多得了,学个屁的习,群里的风气都要被你们带坏了。出来打台球。@所有人】   【s:C。】   看到陈景深的头像出现在群里,喻繁擦头发的动作慢了点。下一秒,他微信里跳出一条私聊消息。   【s:看这场?[图片]】   喻繁点开看了一眼电影的开场时间,连影片名都没仔细看就回了个“哦”。   跟陈景深商量好碰面时间,喻繁扔开毛巾,去阳台上坐着晾头发。   喻繁坐在午后的热风里,心想这算不算约会。   他靠着防盗网,在手机屏幕划划点点半天,还是没忍住点进搜索引擎,敲字——跟男朋友看电影要注意什么?   ……我有病?看电影有什么好注意的?不就并肩坐着看屏幕,跟上课有什么区别。   喻繁冷冷地骂了自己两句,还是点进去看了。   看到“电影院里的监控看得很清楚,千万不要在电影院里跟男朋友卿卿我我”的时候,喻繁下意识摸了一下旁边的烟盒,然后顿了顿,找了根口香糖扔嘴里。   马上考期末了,这几天各科老师发下来的卷子格外多,得熬到半夜一点才能写完。再加上月考,他这周没怎么和陈景深独处。   电影院里也不行。   喻繁漫不经心地想着,继续往下划,看了一大段的废话之后,这个文章的总结语是:“最后,要注意口红不要沾牙,最好穿漂亮的衣服哦~”   喻繁疑惑地皱了下眉,才后知后觉自己搜的是“男朋友”,答主默认他是个女的。   草……白干。   把头发晾干,喻繁进了屋,在他空得可怜的衣柜里挑了套衣服,带着口香糖出了门。   中午的公交车没什么人。喻繁独自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敞着腿玩手机。   他打开陈景深的对话框,又看了一下刚才没有细看的购票图。   电影下午三点开场,现在一点四十,差不多吧。他过去玩会儿贪吃蛇,先把陈景深的最高记录破了。   电影名叫《夏日、圆月和你》,今日首映,海报上是喻繁眼熟但叫不出名字的明星,应该还挺红的。   座位是情侣厅,座位520A、520B——   “……”   【-:?】   【s:?】   谁他妈准你买情侣——   喻繁敲出这几个字,又默默删掉。   哦,他和陈景深在谈恋爱。   喻繁木着脸敲字:【你想吃什么?爆米花还是酷薯。】   电影票陈景深买的,吃的当然是他来。   【s:椰子鸡汤。】   【-:我在里面给你摆一桌?】   【s:看完去吃。】   【-:……哦。】   到站下车的时候,喻繁还在搜附近有椰子鸡汤的店铺。   他挑了一家好评最高的店,截了张屏,点开微信刚要发给陈景深,王潞安的电话忽然进来了。   微信有语音功能,王潞安很少给他打正经电话。   喻繁眼皮跳了一下,停下进商场的脚步,接通——   “喻繁,你在哪啊?他妈的出大事儿了!!”王潞安嗓音又重又急,像喻繁当初被隔壁校的人带刀堵了那样着急,“左宽被他妈十来个人围台球馆了!!!”   -   陈景深出门之前,繁繁围着他转了无数个圈。   他手指勾着繁繁的项圈,把他往后挪了一点,坐到小花园的石椅上跟它商量:“晚点我叫阿姨来带你出去。”   繁繁显然不太愿意,朝着他可怜巴巴地低叫了两声。   “今天没空陪你。”陈景深拍拍它的脸,说,“乖点。”   安抚好狗,陈景深刚准备起身,手机忽然响了。   【-:有事去不了了,下次吧。】   陈景深眸光在屏幕上停留片刻,又坐了回去,打字:【什么事?】   对面敲敲打打,输入了快十分钟。   【-:楼上小妹妹一个在家,怕。】   【s:下次是什么时候。】   又是几分钟过去。   【-:除了今天以外都行】   【s:明天?】   台球馆后面的老旧小公园里,二十几个男生打作一团,场面混乱。   喻繁拎着男人的衣领把他往墙上一扔,手肘用力抵在对方后背上,在对方一阵痛叫声中举着手机匆忙地回了个“好”字。   左宽今天约王潞安来台球馆打球,隔壁桌的人闲着无聊,约他赌两局。   左宽这人学习不行,不务正业的东西却都玩得很溜,对方连着输了他好多局,有些恼羞成怒,给钱的时候说了几句阴阳怪气的话。   左宽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张口就是一句“人菜瘾大”,想想又加了句“菜狗别叫”,最后再添一句“玩不起滚”。   一旁王潞安见势不对,火速叫了人。   朱旭是带着一队体育生来的,喻繁到的时候正好跟他们碰上面。一帮人赶到公园时,左宽和王潞安这俩傻子已经挨了不少揍了。   他们赶到之后局势马上扭转。对方虽然人多,架不住这边全是十七八岁的体育生,唯一一个不是体育生的还贼能打,十来分钟后,那帮人就转身跑了。   左宽顶着满脸伤,跟皇帝凯旋似的,大手一挥,说要请所有人喝奶茶。   奶茶店里。左宽翘着二郎腿破口大骂:“他妈的,输到最后输不起了就说我犯规,嘴里阴阳怪气不干不净的,这我能忍他?”   “大哥,你看看情况行不行?我们当时就两个人!”王潞安说。   左宽无辜道:“……那我能知道他外面坐了十几个兄弟?”   王潞安小腿被踹了一脚,现在还疼着,摆摆手道:“算了,就当我自己倒霉,在这美好的周六看到了你群里约球的消息。”   “……”   王潞安余光一瞥,看到他身边另一位兄弟正坐着靠在墙上,冷脸捧着手机,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喻繁,你伤到哪没?”王潞安问。   喻繁摇头。   台球馆那帮人就是靠人数撑场子,平时应该不怎么打架,几乎没怎么碰到他。非要说的话,脸侧有点疼。   “有镜子没?”喻繁瞥过眼问。   王潞安愣了一下:“没有,手机前置摄像头要不要?我给你举着。”   半分钟后,喻繁看着自己脸上那两道擦伤,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打哪不好,非特么打脸??   那明天还能去么?他如果说是摔的,陈景深会不会信。   陈景深现在在干嘛?看电影?还是把票退了?   看他脸色越来越沉,王潞安立刻安慰道:“没事,比起你前几次的伤不算什么,过一星期就好了。”   喻繁听得心烦,往后一靠:“闭嘴吧。”   左宽去买几包烟,一人发了一支,喻繁没接,从兜里掏出一根口香糖扔进嘴里使劲儿地嚼。   男生们互夸了一波刚才打架时的精彩操作,然后话锋一转,又开始讨论接下来去哪里玩。   正聊得高兴,朱旭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立刻紧张地对大家比了个“嘘”的手势。   “喂,宝贝儿,怎么啦?”周围安静下来后,朱旭接通了电话,“我没在干嘛呀,为什么不回你消息……我刚才手机静音了,没听见,哎哎哎别生气,真没听见,我在哪?我在跟左宽他们上网呢……”   朱旭电话一挂,男生们全都笑出声来。   “朱旭你他妈怂不怂?一条消息没回,你得哄她半小时啊?”   “肉麻死了你俩。”   “你怎么还撒谎呢,直说呗,我们又没打输。”   “那不行,她知道我打架,肯定要跟我生气。”朱旭悻悻道,“上次我为了帮喻繁,没考上试,她差点跟我分手,还好后来补考了……哎,上学的时候你们可别在她面前提今天这事,不然我完了。”   其他人笑归笑,闻言都点点头让他放心,保证不提。   “也别跟陈景……”坐在角落的人忽然冷冰冰出声,话说到一半又改了口,“也别和我们班里的人说。”   大家循声看去,都是一怔。   “什么意思?人家朱旭在班里有女朋友才不敢说,你为什么不敢说?”王潞安不明白地问。   “不是不敢。”喻繁烦躁地拧了一下眉,“让你别说就别说。”   “怎么,喻繁也有女朋友了?”另个人问。   “没有。”喻繁说,“闭嘴。”   “嘶……那什么,喻繁,”坐在店门口的左宽愣了一下,晃晃手里的手机,说,“我是挺想保密的,但你说得有点晚了。”   喻繁:“?”   “我一直在群里图文直播呢,主要是给章娴静她们看看,还问她们要不要过来等会儿一块儿去玩。”左宽轻咳一声,“不过你放心,我就在我们那个小群里说了,别的地方我——”   “学霸?”王潞安扫向店门口,惊讶地叫了一声。   喻繁嚼口香糖的动作一僵。不能吧?   过了好几秒,他才慢吞吞地把脑袋转向门口。   然后跟陈景深对上视线。   陈景深沉默地立在店外,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很淡地垂眸,目光在他脸颊那几道伤口上扫过。   ……喻繁脸上的疼痛好像瞬间放大了一点儿。   撒谎这件事对喻繁来说毫无负担。他自认是个没什么素养的人,说什么做什么全凭心情,庄访琴和胡庞都不知道听过他多少扯淡的话,就算对方不信或者直接拆穿他,喻繁也不会有什么情绪,典型的死猪不怕开水烫。   但此时此刻,一点莫名的心虚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泼得他脑子有点凉。   喻繁嘴唇动了下,又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半天没出声。   王潞安:“学霸,你怎么在这?喻繁叫你过来玩的?”   陈景深淡淡地收起视线。   “没,只是路过。”他说,“走了。”   目送着陈景深走出一段,王潞安怔怔道:“这都能路过,也太巧……”   嗖地一阵风从他脸前刮过,他还没反应过来,喻繁已经起身飞快地跟了出去,一下就没了影。 第58章   喻繁在距离陈景深几步的位置慢了下来,闷声不语地跟在他身后走。   陈景深今天穿了简单干净的白t,肩膀单薄宽阔,没了校服的约束感,背影看起来显得比在学校里时更随意自在。   陈景深走得不快,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换个人来可能觉得他和平时无异,刚才店里那么多人,就没人能看出什么。   但喻繁知道陈景深在生气。   说来神奇,一开始他只觉得陈景深的面瘫脸很欠揍。但认识久了,他发现他能从陈景深同一个表情里看出别的情绪,冷的居多,他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陈景深眼睛里才会松动一点。   想到陈景深刚才那一眼,喻繁低头啧了声,抬头薅了下头发。   陈景深在生气,而他目前没什么办法。   两个男生一前一后,始终隔着一段距离走着。   直到路口,陈景深拦了辆出租车,上车的时候往里挪了个位置。   喻繁福至心灵,跟着上了车。   路上,司机忍不住频频从后视镜偷看。一是难得见到这么帅的男生,还是两个,二是很少有人结伴上车却一句话不说的。   喻繁盯着窗外思考了一路,直到听见陈景深跟门卫打招呼,把出租车放进小区时,喻繁才回过神来。   跟着陈景深下了车,喻繁盯着面前带空中花园的豪华别墅,差点没忍住那句“草”。   陈景深一进屋,趴着的繁繁就立刻坐了起来,兴奋地朝他“呜呜”叫。陈景深没理它,进屋把总开关开了,回头一看,才发现他刚留着的门还半掩着,外面的人没有进来。   陈景深返回去推门看了眼,没看到人,再转头,跟坐在他家旁边草坪上的人对上视线。   喻繁今天穿了一身黑,坐得很散漫,腿随意舒展着,脸上两道伤口还红艳艳的,正低头敲着手机。   感觉到他的视线,喻繁抬起脑袋来看他。   “进来。”陈景深说,“家里没人。”   喻繁下意识道:“不是有监控?”   “遮住了。”   喻繁一进去就被狗吼了两声,繁繁似乎还认得他,狗脸看起来挺凶,尾巴却摇得很欢。喻繁没什么心情地薅了它一把就进了屋。   陈景深家里客厅摆了很多艺术品,整体色调跟陈景深房间一样偏灰,导致整间屋子看起来又大又空,有点冷清。   虽然在视频里看了很多次,但真正坐到陈景深房间里时,喻繁还是下意识环视了一遍。   房间一尘不染,每样家具都干净得像新的,就连床铺都整整齐齐。   喻繁的视线最后落到了房间的角落。   监视器已经被黑布完全遮挡住了,黑漆漆地立在房间角落,像随时会将人卷进去的黑洞。   喻繁坐在椅子上跟被遮挡的监视器对峙了几分钟,才拧着眉撇开眼。   陈景深什么意思,把他带进来后自己出去了?还回来么?   喻繁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看一眼,兜里的手机嗡地响了一声,他刚在陈景深家门外发出去的消息终于有了回复——   【-:在不在?有事问你。】   【朱旭:在啊,怎么了?我刚在玩游戏。】   【朱旭:你去哪了?还回来么,我们都在酷男孩开机子了。】   【-:不回。】   【-:你女朋友生气的时候,你都怎么哄的?】   【朱旭:!!!】   【朱旭:你果然谈恋爱了喻繁!跟谁啊?我们学校的?】   喻繁本来想否认,敲了两下屏幕后又顿住了。   谈恋爱而已,没什么好见不得人的,而且他现在摊牌了,以后拒绝一些活动的时候也不用找借口了。   反正他们不可能猜到是陈景深。   【-:别问这么多。到底怎么哄的,能不能说?】   【朱旭:呃,这得看情况。是你做错事了还是她无理取闹?】   【-:……我吧。】   【朱旭:那你就得辛苦点,先死皮赖脸撒个娇,跟她认个错,一定要真诚!再做点会让她开心的事,比如我女朋友喜欢花和小动物,我就会在她课桌抽屉里藏花,把头像换成她喜欢的猫……】   朱旭认认真真写了一百来字的建议,喻繁看了个开头就卡住了。   他僵坐在椅子上,一脸木然地盯着手机屏幕,觉得自己有点不认识字。   死皮赖脸是什么?撒娇是什么?认错又他妈是什么?   喻繁野蛮生长十七年,从来没跟谁认过错。   他反复看了两遍,确定朱旭说的这些事他都做不出来。他侧身坐着,手肘撑在椅背上,低头打字:有没有阳间一点的办法……   还没发出去,咔地一声,房门开了。   喻繁立刻把手机扔进了口袋。   陈景深去而复返,手里拎着一个塑料盒子。   陈景深把塑料盒子连同手机一起随手放桌上,下一秒,他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后亮起。   两人都下意识朝屏幕上瞥了一眼——   【谢大厨椰子鸡:您好!本店当前叫号53桌,您的排号为58桌,合理安排时间,不要错号哦~】   陈景深把手机翻了个面,打开塑料盒子,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的药品。   他挑挑拣拣,找出棉签和生理盐水,放到喻繁面前。   喻繁下意识等了一会儿,旁边的人却没了动作,陈景深没什么表情地站着,看起来没有下一步的打算。   喻繁回过神,拧开盖子蘸了一点后就往脸上怼。他脑子里想的还是刚才看到的那条消息提示,力道重了点,棉签直直戳在伤口上,疼得他面无表情地抽了一下脸。   下一刻,棉签就被人拿了过去。   陈景深看了眼棉签上沾的红色,拧了下眉还没开口,椅子上的人就已经自己把脸抬了起来,并沉默地岔开腿让他站近一点儿。   陈景深下颚线轻微绷着,垂下的眸光始终落在他伤口上,浑身看起来都冷,只有动作是轻的。   喻繁这次伤在右脸两颗痣中间,伤得不深,但因为在脸上,还是有点触目惊心。   喻繁额头上还有一点前段时间留下的疤,现在又多了两块创可贴。陈景深想了一下,觉得这人受伤的时间比没事的时间多。   陈景深把创可贴摁紧,淡淡问:“还伤哪了。”   “没了,就这两块。”喻繁说。   陈景深目光往下掠了点儿,没说话,只是在药箱里又拨了拨,翻出一瓶暗红色的药酒来。   他把药酒弄了点在手上,手背撑着喻繁下巴往上抵了一点,直接按在他脖子下侧刚冒出来的一点青紫上。   喻繁是真不知道那块有伤,陈景深碰了才有点感觉。擦药时要带点力道才能把药酒揉进去,喻繁开始觉得有点闷闷地疼,紧跟着脑子就有点儿烫。   屋子里开了适宜的空调,陈景深手指温温热热,一点点地带起痛感。   觉得差不多了,陈景深收起手,拧起药酒放回去,正考虑往撒谎的人脸上盖几张创可贴。   “陈景深。”旁边的人倏地叫了他一声,“你讨不讨厌药酒味?”   陈景深捡出一块创可贴,扔了句还好,转身想给他贴东西时,椅子上的人忽然站起来,药酒味浓郁地靠了过来。   喻繁干巴巴地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   陈景深动作顿住,终于抬起眼皮看他。   “左宽那傻逼说话不过脑,打电话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挨打了,我没办法,不是故意放你鸽子。”喻繁顿了下,“我本来都到商城了。”   喻繁长这么大惹过不少人生气,哄人是头一回。死皮赖脸和撒娇他做不到,认错也有点难,至于做点让陈景深开心的事……   陈景深好像挺难开心的,喻繁思来想去,只能想到这一件。   开了头就放开多了。陈景深没吭声,喻繁就又靠过去啃了他一下:“现在过去吃饭好像还来得及……我请你。去不去?”   陈景深沉默地看了他一会,伸手把创可贴怼他脸上。扔下一句“算了”,合上药盒出去了。   草。   喻繁站在原地,抿唇抓了下头发,拿起手机发消息。   【-:你说的怎么没用?】   【朱旭:啊?你就哄完了?这么快?你怎么哄的?】   【-:……】   【-:做了让他高兴的事】可能吧。   喻繁刚点了发送,房门被推开,陈景深站在门边问他:“面吃不吃。”   朱旭那头正打游戏呢,抬头看到“他”字愣了一下,刚想问喻繁是不是打错字了——   【-:……等等,好像有点用。】   【朱旭:怎么样?是不是对你态度好点啦?】   【-:嗯】   【朱旭:那你就继续加把劲儿,努努力!加油!】   朱旭的本意是“那就加把劲,再多做几件让她开心的事”,因为在游戏激战中没能把字打全。   于是传到喻繁这又是另一种意思。   家里有阿姨,陈景深没怎么下过厨,勉强能煮点面。淡淡的药酒味靠过来,陈景深眼尾瞥过去,问拿着手机走到他旁边的人:“要辣椒么。”   那人放下手机,靠过来做任务似的地亲了他一下:“不要。”   “……”   吃完面,陈景深打电话让阿姨今天不用过来,又叫了家宠物店上门遛狗。   待他挂了电话,喻繁就靠在墙上开口道:“你让那人别上门了,我牵去溜。”   “它要顺便送去洗澡。”   喻繁站直后哦了一声,经过他旁边时想起什么,又折回来仰头亲他嘴唇。   “……”   陈景深没赶人,喻繁也没走。把繁繁交给上门遛狗的人,陈景深回房间写作业,默不作声地在旁边拉了张椅子。   喻繁坐下后,他又往旁边递了张卷子。   陈景深的书桌比喻繁那张要大很多,两人一起用完全不妨碍,手臂之间甚至还能隔出一段距离。   陈景深给的卷子比较难,喻繁没做几题就开始抓起头发。他碰碰陈景深,对方便放下笔,扯过他卷子来看。   “会了没。”陈景深问。   喻繁枕在手臂上,被题目弄得满脸烦躁,皱着眉抬头在他嘴唇上贴了下,说:“没,这什么沙比卷子。”   “……”   陈景深被笨拙地突袭了一天,嘴唇边全是喻繁近期最喜欢嚼的口香糖的味道。   做完卷子的时候夜色已经完全沉下来。喻繁后靠在椅子上看手机消息,他一天没理人,手机已经炸了。   总说女的八卦,其实一群男的聚一块嘴更碎。朱旭嘴巴不牢,今天一起去网吧的人马上就知道他谈恋爱的事。   虽然他今天是追着陈景深出去的,但没一个人往那方面联想。都在问是哪个班的女生。   喻繁消息翻到一半,就听见旁边的人停下笔,也后靠到了椅背上。   陈景深眼皮半垂,做卷子的时间里,除了讲题之外,没跟他说一句多余的话。   很怪。他能感觉到第一次哄着亲上去的时候陈景深是有点儿松动了的,但也就那一次,之后的每一次效果都一般。   喻繁按灭手机,跟积攒什么经验值似的又朝对方靠过去。   陈景深脸一偏,让开了。   “?”喻繁撑在椅背上的手顿了顿,“你干嘛?”   陈景深转了下笔,转头看他:“这话该我问你。一天了,在干什么?”   “……”   喻繁怀疑地皱了下眉:“我干什么你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陈景深说。   “你不是在生气?”   陈景深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那我他妈当然是在……”喻繁顿了一下,对某个字眼有点生疏,憋了半天说不出来,最后出口变成一句,“那什么你。”   喻繁说完,又忍不住蹙眉:“但你是不是也太难搞了?”   陈景深放下笔,台灯的灯光洒在他脸上,显得表情更冷淡了:“是你太敷衍。”   “你以前也这么哄其他人的?”他问。   “……我哄个屁,没谈过你这么难搞的。”喻繁冷冷道。   陈景深沉默地眨了一下眼,刚要把脸偏回去看题,旁边传来一点挪动椅子的声音,他衣服紧跟着被人拽了一下。   “别他妈写了,陈景深。”喻繁冷漠地叫他,“张嘴。”   陈景深单手垂在书桌上,偏着头任喻繁吻他。   喻繁的吻跟他性格一样,莽撞冒失,亲了这么多次还是偶尔碰到牙,偶尔撞到鼻子。但他嘴唇是软的,磕碰到时还会很尴尬地顿一下,鲁莽和青涩矛盾地糅合在一起,会让人很想逗他。   喻繁退了一点,呼吸微重地问:“差不多了吧?”   “差一点。”陈景深说。   喻繁又贴了上去。   喻繁主动去磕磕碰碰的时候总带着一点要把人嘴巴咬破的阵势,但当陈景深安静地回应过来时,他绷着的那股劲儿就会瞬间散掉。   空调开始渐渐不起效,喻繁原本撑在陈景深椅垫上的手一点点攥紧,一点莫名的感觉涌上大脑,他半敞着的膝盖都僵硬起来。   陈景深让开的时候,喻繁松了一口气,他刚要坐直身,陈景深忽然把手伸到他的后颈揉了一下。   “几次了,喻繁。”陈景深几乎跟他抵着鼻尖,往下面扫了一眼,“这几次你都这样。”   “……”   “说明我正常。”喻繁感觉自己喉咙都在突突地跳,他吞咽了一下,说,“松手,我去厕所。”   陈景深放开他,喻繁四肢僵硬地站起来,刚要往厕所走,手指忽然被牵了一下。   陈景深捏着他的指腹,低声说:“别去了。”   ……   喻繁背靠在枕头上,觉得自己快被陈景深的味道给包围了。他曲起腿坐着,看着陈景深半跪着靠过来时脑子一片热。   喻繁觉得自己刚才对陈景深说“哦”的时候恐怕脑子有点儿不正常,像被下蛊。   他今天在没几件衣服的衣柜里挑挑选选,挑了他妈一身黑,陈景深瘦长的手指探过来的时候,视觉效果把喻繁刺激得满脸涨红。他几乎立刻就后悔了,手虚无地撑了一下想起来:“算了陈景深……”   他话没说完就被人按着肚子摁了回去,他身后有枕头垫着,陈景深就用了力,他后背都陷进了枕头里。   “坐好。”陈景深没什么表情地偏头亲了他一下,“乖点。”   青春时期的男生思想躁动。王潞安和左宽天天在他旁边看女主播,偶尔还会偷偷靠在一起看些片子,每次招呼喻繁一起看,喻繁都毫无兴趣。左宽还曾经嘲讽他,说他小小年纪就性冷淡了。   这种嘲讽对喻繁毫无攻击性,他确实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   在遇到陈景深之前。   空调已经彻底失效。喻繁脑子昏涨,他被困在陈景深和床头板之间,好几次忍不住低头,撇到陈景深的手腕后又羞耻地撇开。他浑身紧绷,心跳快得他怀疑马上就要停摆。   陈景深每次垂下眼,就会被喻繁抵着下巴强行撑起来,陈景深亲了亲他手指,又靠过去吻他。快到最后,陈景深吻得很重,喻繁甚至觉得快要喘不过气了,后仰想躲,就被陈景深捏着脖子堵回来,拇指在他喉结上用力地摩挲。   喻繁在昏沉的窒息感里后知后觉,陈景深的气似乎还没消,是真的他妈难哄。   被放开的时候,喻繁已经浑身没了力气,就觉得麻。全身都麻。舒服得分不清几时几刻。   他靠在陈景深肩上闷重地喘气,听着陈景深抽纸,擦手,湿纸巾贴在身上,冰凉凉一片。   “喻繁。”陈景深声音有点哑。   喻繁没吭声,偏头朝陈景深脖子上咬了一口。   陈景深任他咬着,一边手垂在旁边,另边手曲起来陷进他头发里。   他说:“再受伤就把你关起来。” 第59章   黑色裤子穿不了了。陈景深给他拿了一件自己的短裤,喻繁扯了一下宽松的裤腰,有点想把这玩意儿盖陈景深脑袋上。   陈景深在浴室洗澡,暂时还盖不了。喻繁翘着二郎腿半躺在陈景深床上,身后还枕着刚在那个枕头,姿势随意得像刚打下一个山头。   他人坐在这,灵魂好像还留在前十几分钟。脑子全是陈景深的声音,手,和味道。   房间开了点窗,那点青涩躁动的气味在慢慢散开。   空调风终于起了作用,喻繁脑子正缓速降温。他现在不太想动,眼珠子在屋内懒洋洋地转。   陈景深的衣柜没关紧,里面每件挂着的衣服都妥帖得像熨过。   喻繁忽然想起陈景深刚才起身的时候,身上那件白t皱了不知多少块,全是被他抓的。   喻繁手指蜷了一下,触电似的挪开眼,又看到了垃圾桶里的纸巾。   草。喻繁摸了根口香糖塞嘴里,起身回到书桌那边坐着,决定找点东西转移注意力。   【-:?】   【-:一晚上@我32次,有病?】   两句话下去,原本因为召唤失败而蔫下去的小群霎时间沸腾起来。   【王潞安:我草我草!喻繁你他妈不回老子私聊!你真谈恋爱了?!@-】   【左宽:听说你还会哄人???@-】   【-:@朱旭?】   【朱旭:嘿……嘿嘿……嘿嘿嘿。你听我解释,当时我正打团战呢,因为回你消息去晚了一步,他们问我在干嘛,那这我能不坦白说?】   【王潞安:哎,什么意思?大家都是兄弟,你这样就见外了啊,以后不还是要带来给我们认识。】   【左宽:对啊。不过你是哄到了现在吗?你女朋友也太他妈麻烦了吧。】   【章娴静:劝你们说话小心点,他女朋友现在没准跟他在一块。】   左宽立刻把刚才那条消息撤了回去。   【左宽:所以你女朋友到底是谁啊。】   喻繁盘腿靠在椅背上,懒懒敲字。   【-:没谁,分了,别问了。】   群里立刻一片问号。   【朱旭:怎么了?没哄好吗?】   【左宽: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谈的?】   【王潞安:草,为啥??】   【-:太难哄,大傻比,很麻烦,不谈了。】   陈景深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手机正好响了声,王潞安在讨论组@他,问他知不知道喻繁女朋友是谁。   他点开群随便扫了几眼,翻到了喻繁上面这句。   陈景深在群里回了句“不知道”,走到在椅子上低头敲字的人面前叫了声:“喻繁。”   喻繁下意识想起陈景深上一次叫他名字之后,说了什么找揍的畜生话。他耳根一麻,表情倏地冷了不少,头也不抬地继续打字。   【王潞安:……所以到底是谁?高几的?几班?我周一去看看好不好看。】   【朱旭:没准是你们班的。】   【王潞安:那不可能,我们班除了章娴静和柯婷,没哪个女的跟喻繁说话超过十句。】   【左宽:你这不废话吗?肯定好看,不然喻繁能跟她谈恋爱??】   【-:很丑,缠人,无理取闹,我当时瞎了眼。】   【朱旭:啊?这样说前任不好吧……】   【左宽:草,你好渣。】   【s:T-T】   【章娴静:?】   【王潞安:?】   “……”   喻繁敲字骂人的手一顿,忍无可忍抬起头去看一直在自己面前杵着的人,“陈景深,谁准你在群里说——”   陈景深扯下毛巾弯腰亲了他一下,喻繁声音瞬间消失。   喻繁坐在椅子上蒙了几秒,才问:“你他妈的……干嘛?”   “哄你。”陈景深说,“能不能不分手。”   “……”   哄个屁?你刚才不是挺叼的吗?   喻繁想踹他让他滚,余光却瞥到他脖颈侧一排整齐的红色印子。   是自己最后没忍住咬的。   于是他抬起的腿又放回去,干巴巴地问:“脖子疼不疼。”   “疼。”陈景深说。   “活该。”喻繁冷脸说完,扭头看了眼周围,“刚才你拿出来的创可贴呢?”   “抽屉。”   喻繁拉开桌柜,拿出创可贴时随意往里扫了一眼。陈景深抽屉也收拾得很干净,文具都按分类放,一眼就能望到底。   喻繁视线在最里面的黑色本子上停留了一下。   一个看起来蛮旧的本子,没什么特别,会吸引他目光是因为本子里夹着的东西没放好,露出了一半,看起来是个长方形的字条,他隐约能看到两个字。   什么字?   喻繁眯起眼看了半天,没看出来,这特么比他的字还丑。   “怎么了。”陈景深把毛巾晾到阳台,折身回来。   “没。”喻繁没窥探别人隐私的爱好。他把抽屉关上,撕开创可贴,“赶紧过来,贴了我回去了。”   陈景深家里是下沉式玄关,鞋柜上摆着喻繁叫不上名的花,香气幽微。   喻繁低头穿鞋,伸手拽了一下裤子,皱眉道:“陈景深,你裤子太大了。”   陈景深循声往他腰上看了一眼,冷不防地想起刚才那点画面,他眸光闪了一下,道:“其实可以不回去。”   “闭嘴。”   “那你今天说的话还算么,”陈景深说,“明天看电影。”   喻繁愣了一下,才想起是自己打架的时候抽空答应的。   “算。”喻繁顿了顿,“这次我买票。”   陈景深说好。   喻繁穿好鞋,抬眼后揉了一下鼻子,道:“我不会迟到了。”   陈景深原本半倚在墙上,闻言眨了下眼,没忍住偏脸朝他靠过去。   刚要碰上,忽然听见房门处传来一道尖锐的“滴——”,两人均是一怔。   喻繁脑子一白,下意识伸手推开陈景深的脸。   门被推开,季莲漪侧着身跟自己身后的司机叮嘱:“行李放这就行。明天晚上九点来接我去机场,不要迟到,还有……”   她边说边回过头,看清后声音瞬间停滞几秒,“景深?你怎么站在这里?这是……喻繁?” 第60章   季莲漪一个姿势保持了很久。   她身穿简单的真丝衬衫和白色西装裤,刚结束近半月的高强度工作并经历了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她此刻看起来依旧体面光亮。   她看到喻繁面颊上的创可贴和那比家长会时更长的头发,眉毛不由得一皱。再看到喻繁抵在她儿子脸上的手时,脸上那点下意识的反感已经转变为严肃。   “你们在打架吗?”良久,季莲漪问。   喻繁听见这话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僵硬。   他在暗地里长松一口气,眉眼懒散地耷下来,换上比平时还吊儿郎当的表情:“就是找他拿点……”   “钱”字还没说出口,喻繁手腕被人握住,放回身侧。   陈景深刚洗完澡,手心有点凉,他们短暂地碰触又松开。陈景深淡淡道:“他来找我写作业。”   “……”   季莲漪清楚喻繁是什么样的学生,表情登时更微妙了。她那双丹凤眼微微上扬,瞥向陈景深脖子上的创可贴,又垂眼扫一眼喻繁身上的短裤。   喻繁嘴唇刚动了动,就见季莲漪忽然松开眉,颔首:“这样。”   “这么晚了,也应该做完了吧。”她看向喻繁,“需要我让司机送你出去么?”   喻繁单手抄进兜里:“不用。”   跟在季莲漪身后的司机安静如鸡地提着行李,在喻繁走到他面前时让了让身。对方擦着他的肩出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老吴,你也回去吧。”   “好的。”司机立刻把行李放下,“明晚九点我准时来接您。”   房门关上,季莲漪把手提包放到鞋柜上,顺手点开了家里铁门处的监控,边换鞋边看着喻繁离开。   陈景深收起目光,沉默地去拎起季莲漪的行李箱。   “喻繁怎么穿了你的裤子?”季莲漪忽然问。   “把他的弄脏了,给他拿了一件。”陈景深淡声问,“晚饭吃了么?”   “在飞机上吃了一点。”季莲漪温声问,“你们真的没打架?”   “没。”   “那你脖子怎么了?”   “不小心划了一道。”   季莲漪回想了一下两个男生刚才的神态,确实不像闹过冲突。她点点头,没再多问。   这段时间她忙着工作和办理离婚,是有点疏于对儿子的关心,才让他和喻繁这样的学生玩到了一起。   不过还好,忙完这阵也就好了。她在心里算了算,这学期只剩下十来天了,现在折腾转班的事也麻烦。   “那就行。”季莲漪道,“这几天怎么把家里的监控都遮上了。”   “不舒服。”陈景深淡淡道。   季莲漪沉默几秒,点点头:“你长大了,妈能理解,但我安监控不是为了监视你,是为了你的人身安全,你能明白吗?妈是为你好。”   陈景深垂眼看她,没有说话。   “以后别挡房外的监控。”季莲漪轻描淡写地下命令,手轻轻搭在陈景深肩上,“妈去煮碗面吃,用不用给你煮一点?”   “不用。”   “好。明天我让阿姨过来给家里做个大扫除,顺便熬锅鸡汤,我晚上陪你吃了饭再走。”季莲漪往厨房走,忽然想到什么,回头道,“对了,那条裤子也不用再拿回来了。”   回家路上,喻繁把一整盒口香糖都嚼完了。   他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脑子乱糟糟的,几分钟看一次手机,都没收到陈景深的回复。   直到回到家冲澡,放在盥洗台上的手机才慢悠悠地响了一声。喻繁手都没擦干就连忙去摸。   【-:被发现了?】   【s:没。】   一个字,喻繁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他肩膀慢吞吞地垂下去,把手机往台上一扔,重新走回淋浴头下。   安下心来,喻繁才后知后觉,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心慌过了。   自从家里只剩他和喻凯明后,他对很多事情都是无所谓的态度。他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不怕别人怎么说,不怕承担什么后果。   所以他和陈景深谈就谈了,早恋也好,同性恋也罢,都无所谓。   但陈景深跟他不一样。   他刚才只要一想到让别人知道陈景深是同性恋,还在跟他这样的人谈恋爱,他就头皮发麻,心烦意乱。   以后还是要收敛一点,至少不能再去陈景深家了。   从浴室出来,喻繁犹豫了一下,还是穿回了陈景深的裤子。这玩意儿穿在外面觉得大,睡觉的时候穿还行,宽敞。   【s:但明天看不了电影了。】   心里刚卸下一桩事,又冲了个澡,喻繁现在身心舒坦。   窗外蝉鸣声阵阵。他躺在床上,单手支在脑后,懒洋洋地打字。   【-:哦,那下周】   陈景深回了个“嗯”,然后又发了一张图片过来:【周一拿给你。】   喻繁点开图片,看到了那件脱了之后就被扔到角落,直到离开都没被他想起来的黑色裤子,神经猛地一跳。   他关掉图片又打开,反复三次后,还是没忍住点开仔细看。   裤子躺在浸满水的盆里,陈景深为了拍给他看,单手把一截布料拎出水面来。   喻繁看了看装修大方精致的厕所,又看了看盆里被质量很差的裤子染出颜色的水,很想打字让陈景深把这破东西扔了。   最后他目光落到了陈景深的手上。   陈景深手指瘦长,骨节分明。平时握笔不显,但用力的时候青筋会微微突起来,比如拎起吸足水分的裤子的时候,比如……   草。   喻繁把手机扔了,抬手去拨开风扇,用最大档的风把自己脑子吹干净。   -   喻繁把陈景深的短裤洗干净,周一带去学校,换回了自己那件没出息的破裤子。   为了方便装裤子,喻繁特地从衣柜里掏出了那个几年没用过的玩意儿。   于是第一节 课下课,他在学校为数不多的狐朋狗友们全围到了他座位旁的窗外。   “我草,所以我早读的时候没看错?喻繁肩上背着的真是——”朱旭怔怔地问,“书包??”   喻繁:“……”   “我他妈也吓一跳!我看到的时候还以为我在梦里,还没睡醒。”王潞安说。   章娴静:“何止你们,访琴经过他们座位的时候,还以为学霸今天背了两个书包。”   左宽伸手进窗户,拎起喻繁挂在椅子后的书包掂了掂,道:“也不重,装了什么东西啊?你不会把棍子刀子塞里面了吧……”   左宽手贱,说完就想去拽拉链。   喻繁正犯着困,闻言立刻回头一巴掌拍他手上,结果因为动作太急,转身时磕了一下课桌,桌上的笔猛地一晃,咕噜咕噜地从课桌边缘掉下去——   然后在半空被人接住,重新放回喻繁的课桌上。   陈景深顺便瞥了眼喻繁刚做一半的卷子,手指在某道题上点了点:“步骤错了。”   喻繁被左宽惹得一脸暴戾,在看到陈景深的手之后又忽然熄火:“……哦。”   再转头回窗外时,已经又是懒恹恹的:“再碰我东西,就把你手指切了。”   左宽:“……”   “哎,趁现在有时间,赶紧说说你们那天到底什么情况。”窗外有人道,“听说喻繁为了左宽,连女朋友都鸽了?”   喻繁:“……”   看到身边的人沉默地转了一下笔,喻繁真想把窗帘攥成一团塞进这些人的嘴里:“那是上次丁霄那事他来了,我这次还他,不是本意……”   “嘘。”左宽食指伸到嘴边,“别嘴硬了喻繁,我都懂。兄弟是手足,女人算衣服,多的不说,这次的事兄弟记在心里了。”   喻繁:“老子……”   “哎,你们不提我都忘了。”左宽把手机掏出来,“那帮傻逼不知道从哪弄来我电话,发短信骂我们,还说要跟我们再打一场。”   喻繁:“……”   王潞安立刻激动道:“靠!他们居然还敢来!那天事发突然,我好多兄弟没来得及叫,这次一定给他们打服了!”   左宽:“当然!我昨晚已经在短信里跟他对骂三千句了,就约今天下午在学校后面那条巷子——”   “不去。”喻繁说。   激烈的讨论按下暂停键。   王潞安愣了一下:“为什么?”   “我懂了,”左宽把手机翻过来给他看,“你一定是没看到那孙子怎么骂我们的,你看看,他说我们这次不来就是怂狗,还说以后在南城见我们一次打我们一次!”   “哈哈!”王潞安夸张地嗤笑一声,“你现在就回一条,告诉他上一个敢对喻繁说这种话的人在医院住了三个月,让他们提前把床位定——”   喻繁不为所动:“说了不去。”   “为啥?”左宽想不明白,“你不是怂了吧??”   “可能么?”   喻繁后靠在椅子上,抵着某人的肩,面无表情地含糊道,“……对象不让。”   教室后排死寂了几秒钟,全部人都瞪大了眼。   只有他同桌停下笔,安静地朝旁边偏了偏脸。   “你……”章娴静疑惑地皱起眉,“不是说分手了吗?”   “和好了。”喻繁冷冷道。   王潞安:“你不是说那人又丑又烦又缠人,当初跟他谈是你眼瞎……”   喻繁:“又瞎了。”   左宽:“那这样,你偷偷去打,反正他也不知道,我们一定给你保密……”   喻繁:“谢谢,不用。”   他对象如果没突发性耳聋,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 第61章   喻繁背书包上学的事其实在校门口就引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   一周有三天准时在校门抓学生仪容仪表或迟到的胡庞是第一个被惊着的。虽然那书包旧旧蔫蔫的,一看就没装什么书,单肩背着看起来还是吊儿郎当,但比起以前已经有那么点学生样了。   为这事,胡庞专门在老师会议上夸了庄访琴两句。   庄访琴一开始觉得太夸张了,学生背书包天经地义,有什么可表扬的。直到这学期最后一次的月考总分出来,庄访琴恨不得让胡庞再去学校广播室再夸一遍。   “这次月考考得不错,但你不要骄傲,继续进步,期末也要保持这样的水平,知道么?”   刚做好成绩排名的表格,庄访琴就把人叫到了自己办公室。她本意是想夸几句,看到对方十年如一日的站姿后又忍不住蹙眉,“站直了你!”   喻繁困得一声不吭,懒洋洋地挺了挺背脊。   庄访琴还是不满意,刚想用尺子把他腰给拍直,八班班主任从门外进来,经过时顺便往她办公位上放了杯豆浆:“庄老师,这是在训人还是夸人呢?来,我刚去了趟食堂,给你捎了一杯。”   “哎呀,谢谢顾老师。”庄访琴说,“训他呢。”   “训啥呀?我听说他这几次月考进步都很大啊。”   “还行,一般,差得远呢,”庄访琴微笑道,“也就从第一次月考的年级1128名变成了现在的499名,勉强挤进年级前五百,哪儿算得上什么大进步啊?”   喻繁:“……”   顾老师也微笑地无语了一会儿:“已经很了不起了。你得给我传授传授经验啊庄老师,怎么把他学习拉上来的?”   “我哪有什么经验,是他自己有了学习的心思,也有点天赋,不然没法这么快。”庄访琴想了想,“非要说的话……我把年级第一调到他旁边去了,你可以试试。”   顾老师:“……”   怎么,我徒手给自己变个年级第一出来?   庄访琴看了眼时间,对喻繁道:“行了,差不多要上课了,回教室吧。记得我说的啊,继续保持,不要骄傲。”   最后一句话对您自己说吧。   喻繁哦了一声,转身朝门口走。   顾老师拿着自己班级的月考排名表,叹了声气:“唉,我们班这次平均分排名掉了两位。还有个之前年级前三十的学生,这次突然掉到百名开外了。”   庄访琴说:“情绪没调节好吧?挺多学生都这样的,你要注意点,到了高三这种情绪会更严重。”   “也不全是。”顾老师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还不是早恋吗?跟我们班一个学体育的男生。不行,我还得找他们家长谈谈,马上就高三了,可不能让这些虚无缥缈的感情影响成绩。”   庄访琴赞同地点头,还要说什么,刚要离开的人忽然又折了回来。   喻繁单手抄兜,一脸不在意地问:“那谁……这次考试排名多少?”   “谁??”   “陈景深。”   “第一。”   喻繁微不可见地松了一下眉,冷漠地“哦”了一声,又转身出去了。   庄访琴应完才觉得莫名其妙,喻繁怎么还关心起别人的成绩来了?   “他们关系挺好啊,”顾老师笑笑道,“看来陈景深给他起到了不小的激励作用。”   庄访琴回神,过了几秒才茫然点头:“……是吧?”   喻繁刚回到教室,王潞安就凑了过来:“访琴找你干啥?等你好久了。”   “没,”喻繁下意识扫了眼他同桌端正的后脑勺,才拉开椅子坐下,“干什么?”   “我们几个约好这周六去新开的一家室内游乐场玩,一起去?”   “不去。”喻繁想也没想,“有事。”   王潞安:“大周末的能有啥事?你那一对一家教不是晚上才来么?”   “约会吧?”章娴静身子半侧,翘着二郎腿说。   还两分钟上课。喻繁弯着腰在乱七八糟的抽屉里翻书,闻言顿了一下,然后短促沉闷地应一句:“嗯。”   “……草,怎么能一谈恋爱就跟兄弟们脱节呢?”王潞安啧一声,余光瞥向另一个人,“那学霸,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陈景深仍旧垂眼看着题:“不了。”   “想什么呢你,都要期末了,学霸哪儿有空出去玩。”章娴静好笑道。   “噢,”王潞安道,“原来学霸也要做考前冲刺啊?”   “也不是。”陈景深淡淡道,“有别的事。”   王潞安对学霸的周末生活还挺好奇的,顺嘴问:“啥事?”   “跟他一样。”陈景深用笔指了指身边的人。   啪!   喻繁手一滑,好不容易摸出来的课本掉在了地上。   他低头去捡,又在桌底下磨蹭了很久,才慢吞吞地抬起头来,立起课本挡住自己的脸。   王潞安找回声音:“学霸也谈……”   “不知道。”喻繁冷漠地打断,“什么都不知道,别他妈问我。”   其他人都是一副震惊诧异又好奇的表情。   只有章娴静,她手肘搭在椅背上转身,探究的目光在他和陈景深之间转了一圈又一圈,一边眉皱一边眉挑,满脸狐疑。   -   周六。陈景深一到电影院就看到站在购物台前的男生。   “两杯可乐?要不您再加五元,可以多拿一份小杯爆米花,”售货员指了指菜单,“这是我们这里的情侣套餐。”   喻繁正低头发消息,本想说不用,听到最后又顿了一下。   他抬眼,语气犹豫:“……情侣套餐?”   “对,我看您买的是情侣厅的票,买情侣套餐有折扣的。”售货员笑了下,“您要不问问对方吃不吃爆米花?”   喻繁拧眉考虑了两秒,然后低头敲字:“我问问。”   “不吃。”   回这么快?他都还没发出去……   喻繁顿了顿,面无表情地转头:“谁问你了?”   陈景深说:“那你问谁。”   “手机钱包。”   售货员:“……”   她正犹豫要不要再推个别的套餐,就见那个头发长些的男生回过头来,把手机扔进兜里,揉揉鼻子对她说,“……两杯可乐,不要套餐。”   喻繁来电影院看电影的次数一只手能数过来。以前有人会带他来看,那人走后就没看过了。他没耐心坐不住,也不喜欢跟陌生人坐在一起。   所以他第一次知道电影院还有这种座椅。   放映厅很小,灰色的双人沙发,为了防止周围的人看见座位上的情况,沙发中间做了一个小挡板。   他和陈景深并肩坐着,心想这他妈跟上课有什么区别。   后来他发现有的。在上课的时候他至少还能听课做题打发时间,但面对一部两个小时的烂片,他实在有点想走人。   电影开局便是交代背景,女主角因为四岁时吃了男主角一颗糖,在没见面的情况下暗恋了男主十四年。   这可能吗?谁会记住四岁见过的人?再说,就不担心这男主在十多年时间里变丑变坏?   到这喻繁都还能忍忍。直到他看到两人重逢的第一面就一起崴了脚,并抱着在地上滚了一段,最后定点还他妈亲了个嘴的时候,他拳头是真的捏紧了。   旁边传来奇奇怪怪的动静,喻繁忍着对情节的不适,毫无防备地扭头去看。   虽然座位之间设了隔板,但他高,一眼就看到了隔壁那对跟着电影男女主一块亲起嘴来的情侣。   “……”   草。   这两人是不是忘了自己旁边坐了人?是不是不知道电影院有监控?   喻繁原本支着扶手在犯困,听见声后忍不住抬眼去找电影院里的摄像头,结果黑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他忍着离场的冲动坐直身,跟陈景深的肩膀碰到了一起。   他们在教室时也会这样。两人默不作声地贴肩,每次庄访琴到教室外巡逻的时候喻繁会下意识前倾错开,就像平时玩手机遇到老师巡逻,马上把手机塞进抽屉那样。   然后过了一会儿又反应过来——两个男生在座位上肩贴肩太正常了,很多人都这么坐的。   可他这一次想明白,下一次又总是再犯。   但在这里不会。   他手臂和陈景深相贴,影院空调开得很大,只有两人靠在一起地方是暖的。   陈景深感觉到旁边的人给过来的压力越来越重,像是在犯困,又强忍着。   于是他动了动身子,让喻繁靠得舒服一点——   “陈景深。”   陈景深停下来:“什么?”   “这有监控。”喻繁冷脸看着电影荧幕,也不知道是在提醒他还是提醒自己,“不能亲嘴。”   “……”   “约会”这个词其实刺激了喻繁几天。   他得过且过了很久,礼拜几对他来说就是早起和不早起的区别。但这周他一天看一次日期,确实过得有点慢。   没想到最后还是两个人并肩坐,什么也不能干,还要听着别人干,真傻比……   手指被掰开,贴紧,收拢。喻繁脑子里的谩骂一下停了。   “嗯,”陈景深说,“那牵一下。”   “……”   陈景深体温比他高点,手指很长,牵起来还算舒服。   隔壁声音停了下来,喻繁忽然觉得还能忍忍。   忍到后来,他发现这电影剧情是烂,但撇开男女主角不看,每帧画面都拍得很美,属于随便单拎一个出来都能当壁纸的程度——   男主发生车祸的那条绿荫大道被繁盛的枝丫包裹,光影斑驳。   女主得知自己身患癌症,跌坐在雪地里,鹅毛大雪纯洁凄美。   经历重重困难后,男女主发现他们是亲兄妹,决定分手。分手之前去了他们第一次重逢的校园,两人在纷飞的秋叶中拥抱、牵手、告别。   算了,就当是过来看风景的。   上半场恨不得把电影荧幕砸烂的人如是想道。   电影散场,两人第一批走出影院。   下午三点,日光充沛。刚在黑漆漆的环境里待了两个小时,喻繁从影院后门出来时被刺得睁不开眼。   他甚至没看清周围的环境,就听见身边的人低声道:“去你家?”   喻繁蜷了下手指,那声模糊的“嗯”已经到了嘴边——   “喻繁?学霸??”   右边传来一道惊讶的声音,“你俩怎么在一块?不是约会去了吗??” 第62章   喻繁僵硬地转过头,看到右侧乌泱泱一群熟人,好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你们……”面面相觑了好久,喻繁才找回声音,“怎么,会在,这里。”   “那家室内游乐场二十个人拼团打六折!哈哈哈!”王潞安又重复道,“你和学霸怎么在这?你们不是去约会吗?”   二十双眼睛齐齐盯过来,里面还有好多个眼熟但不认识的人。喻繁满脸木然,恨不得抓着陈景深回去再看一遍那部烂片。   这怎么编??   喻繁脑袋风暴了许久,最后决定逃避:“游乐场好玩么?”   “好玩啊,里面还有真人cs,特牛逼!”一旁的左宽左右张望,“我草,喻繁你对象呢?我想看好久了!”   喻繁:“cs谁赢了?”   “我。”章娴静看了一眼旁边商城挂着的标牌,扬眉问,“你和学霸去看电影了?”   转移话题失败。喻繁还没憋出来,就听见旁边的人风轻云淡道:“嗯。约完会正好碰上。”   喻繁:“……”   这十几个男生一个比一个傻,见看不了他们的女朋友了,脸上只有遗憾。只有唯一一个在场的女生敏锐捕捉到了两人之间的不对劲。   某个有点不可思议的问题在章娴静嘴边兜兜转转,她扫了周围人一眼,最终还是把话忍了回去。   “这才下午三点,就约完了?”王潞安眨巴了两下眼睛,“那学霸,你跟你对象约会都做了啥?”   陈景深道:“吃午饭。”   “……吃完呢?”   “回去刷题。”   王潞安不确定地问:“你这约会是不是有点怪……”   “你哪这么多屁话。”喻繁拧眉打断他。   “哎呀,我这不是好奇么。”王潞安转眼问喻繁,“你约会也结束了?”   喻繁不是很爽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句:“嗯。”   王潞安一拍手:“那正好啊!跟我们一起去承安寺?这不马上高三了,我们打算去拜拜,顺便求个学业符。”   “我可不是。”左宽立刻澄清,“谁他妈要求学业啊,我是去求神仙别让我那么帅,天天收情书很累的好吧。”   王潞安:“你真他妈不要脸。”   承安寺是南城最有名一座寺庙。据说非常灵验,所以一直以来香火鼎盛,很多人过来旅游出差都会到那拜一拜。   喻繁想也没想:“不去。”   “为什么?不是约完会了么?”章娴静看着他,“难道你俩还有别的事要做?”   想到他和陈景深原本要去做的事,喻繁眼皮一跳,下意识反驳:“没。”   “那一起去,正好帮我拍几张照片,我请你吃冰棍儿。”章娴静问完也不管喻繁答不答应,看向另个人,“学霸,你也一起?”   喻繁还想再拒绝,就听见陈景深轻飘飘地扔了一句:“好。”   “……”   这拼团的二十个人也不是全都熟悉,这会儿就是从室内游乐园出来一块儿去公交站。最后走了十来个人,只剩下几个熟悉的,分成两辆的士一起去了承安寺。   寺庙外是一条略微崎岖的山路,两侧摆满了卖玉石香烛的摊子,把原本就狭小的路挤压得更窄。   陈景深走在人群最末。他看了一眼远处白烟袅袅的寺庙,又转头去看身边的人。   他男朋友两手抄兜,神色不耐,是这条路上看起来最不诚心的香客。   某一刻,陈景深有些恍惚。   眼前的人和他印象中的某个小小身影重叠,烦躁的表情,脸颊的痣,甚至身后的景色都和他脑子里的画面相差无几。   “陈景深。”张口时说的第一句话都一模一样。   只是这次后面多了一句挺凶的,“别特么看我。”   陈景深过了几秒才问:“为什么?”   喻繁:“很烦。”   会让他想起今天本来是约会却被逮来拜神仙这种无语的事。   陈景深收起视线。他看着前方吵吵闹闹的几个人,忽然问:“之前来过这里吗?”   喻繁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随口应:“来过。”   “什么时候?”   喻繁想了想:“夏令营。”   当时夏令营地点就在附近,老师带他们过来兜了一圈,小孩子受不了寺庙里的香烟,进来不过十分钟就走了。   “夏令营?你还参加过这种东西?”走在前面的王潞安听见了,好奇地回头,“什么时候啊?”   喻繁:“小学。”   “好玩吗?”   “这么久了谁记得。”喻繁懒洋洋道,“应该没什么意思。”   越往山上摊子越少,直到看见寺庙门口,周围才终于清净了。   繁茂树枝缠绕寺庙红墙,偶尔飘过几缕白烟。章娴静在寺庙外拖着他们驻足许久,拍了好多风景,最后把手机往喻繁手里一塞,让他帮忙拍几张全身照。   完了之后章娴静翻阅照片,忍不住邀请:“喻繁,暑假我们家要去海岛度假,要不你也一起——”   “别放屁了。”喻繁耐心消磨得差不多,“你到底进不进。”   一行人刚进寺庙,就被两侧的祈福长廊和大榕树枝丫上挂满的红牌子吸引去了目光。   旁边有工作人员正在给游客介绍,说这红牌子三十块一个,事业爱情亲人等等要分开买,全套大吉大利是一百五,随便挂在庙里哪儿都行。还有莲灯、香火和符纸,心诚则灵,买了定会万事顺意。   一百五不是大钱,来都来了,前边几个人商量之后都决定买大吉大利套装。   朱旭挠挠头:“能帮别人买吗?”   “你要帮谁买?”王潞安问。   “他女朋友呗,好像是这次月考砸了,成绩出来后就没怎么理他。”左宽走到许愿牌前看上面的字。   “许愿牌只能帮亲人挂,不过你可以买别的拿回去给她,”工作人员立刻道,“要不看看我们这儿的学业符?拿回去带着,一定学业有成、步步登高。”   工作人员熟能生巧,一句话里能带三四个吉利词儿,把几人说得一愣一愣的。   最后连左宽都掏钱,他看了章娴静一眼,很小声地对工作人员说:“给我来个,那什么桃花的……”   等东西都拿到手,他们才发现后面那两个人一动不动,连话都没怎么说。   “喻繁,学霸,你们不买?”王潞安拿着他一家人的符,“我听说这玩意儿很灵的。”   喻繁:“听谁说的。”   “刚才那个工作人员。”   “……”   喻繁满脸嫌弃地看了他手里的玩意儿一眼:“不买。”   “宁可信其有嘛。”   喻繁没搭理他,只是看着王潞安低头捣鼓那些符纸的模样,他忽然想到自己上一次跟着夏令营来这儿的时候,身边也有一个迷信的小屁孩。   他当时参加的是素质拓展夏令营,很多活动都是团体比赛,说是比赛,也就是做点户外小游戏。   但有些小孩儿好胜心重,玩个丢沙包都想赢,所以老师分组时会有意识的均衡分配。   喻繁当时的组里有个瘦不拉几的小呆子。   小呆子是个男生,明明和喻繁一样年纪,身高却只到喻繁的脖子。平时总是安静不爱说话,表情呆呆木木的,反应也比其他小孩慢半拍。   因为这样,他们组的比赛总是因为他落到最后一名。一次两次还好,谁想那小呆子一连拖了七天的后腿,很快就被组里的小孩排挤了。   有些小孩天生就坏。一开始只是孤立和恶言相向,过了几天就会故意把小呆子绊倒或撞摔,最后直接动了手,把小呆子在承安寺求来的平安符给撕了,还踩了几脚。   当时老师去了厕所,周围的大人也没管。只有喻繁,把嘴里的棒棒糖嘎嘣咬碎,攥紧小拳头就冲了上去。   原本只有那小呆子在哭,后来那几个小男孩也跟着他一起哭嚎,最后他们整个团被寺庙赶出了门。   老师气急了,把喻繁骂了一通,等车的时候故意把他晾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其他小男孩都熄了声,只有最能哭的那个还双手捧着那个破破烂烂的平安符,啪嗒啪嗒挨在他身边掉眼泪——   “在想什么?”身边人突然问了句。   “没,”喻繁回神,半晌后道,“……想起上次来这的时候,身边带了个哭包。”   陈景深微怔:“哭包?”   “嗯,烦得要死,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能哭的。”   陈景深安静了两秒:“为什么哭。”   “跟人打架,没打过,平安符还被弄坏了,就坐在这儿哭了半天,”喻繁下巴指了指前面那块地,“哄了很久才消停。”   “怎么哄的。”   喻繁心不在焉地应:“拿了当时要写周记的纸,给他写了十多张符,跟他说……”回忆到这儿,喻繁突然顿住了。   陈景深等了一会儿:“说什么了?”   “……”   说让那呆比别哭了,以后我保佑你——之类的。具体喻繁想不起来了。   太装逼中二了,他现在说不出口。   于是他冷了冷嗓子,“我就说,别他妈哭了,再哭把你扔下山。”   “……”陈景深偏头看他一眼。   “然后他就不哭了。”   “……”   “憋得太辛苦,他回去路上一直打嗝,打一次看我一眼,很傻比。”感觉到陈景深的视线,喻繁抬起眼来跟他对视,刚想问他看什么看,话到嘴边忽然一顿。   喻繁抬手在陈景深的眼睛上比了比,“哦,那哭包跟你一样单眼皮,很丑。我那时候都找不到他眼睛,光见眼泪了。”   他本意是顺带气一气陈景深,谁想陈景深把他手按下来扣住,偏开脸短促地闷笑了一声。   喻繁一愣,抽了一下手,没抽出来。陈景深扣着他的手,好笑地沉声问:“还哪像?”   “欠揍的气质。”喻繁说,“哭起来应该也像,陈景深,哭一个我看看。”   “很难。”   “你松手,我马上让你哭。”   手被松开,喻繁抬起手臂勒着陈景深的脖子,另只手刚要去揉陈景深的脸——   “喻繁,学霸,我们搞完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听见王潞安的声音,喻繁立刻松开了陈景深的脖子。   一帮人从河边放灯回来,走在他们前面的工作人员已经笑开了花。   拐过洞门,看见自己两位兄弟,王潞安道:“我们准备去正殿拜一拜,一起呗?”   “不去。”喻繁懒懒倚着石栏杆,“不信这些。”   王潞安猜到了,于是他又问另一位:“学霸,你也不去吗?”   “以前拜过,不去了。”陈景深淡声道。   “嗐。每天来拜的人这么多,神仙哪记得住。”朱旭说,“反正来都来了,不如进去刷刷脸,省得把你忘了。”   磨蹭了半个多小时,再加上路程,这会儿已是黄昏。   承安寺在山腰,从寺外往远望,能看见橘红色的夕阳沉落山中,染红山木一片。   喻繁半仰着头发呆,看起来像在赏景,落日余晖在他脸上描出一条明亮的,弯曲的线。   “不了。”陈景深说。   神不用记得他。   他的神会保佑他。 第63章   南城出了名的冬冷夏热,不算一个宜居城市。   期末考试那几天暑气高涨,胡庞巡考场时发现学生们都蔫巴巴的没精神,加上这次期末考试题目难度大,好多学生两鬓都被汗结成了块,表情痛苦。   这哪能成。期末考试结束后,胡庞立刻找校长讨论了一下这件事。   于是来学校领成绩这天,学生们看到架空层放了一大批待装的空调。   领完成绩,又去操场排队晒太阳开会。等胡庞在阴凉的主席台上讲完那些暑期注意事项,已经将近中午十一点。   这时间没什么好玩的地方可去,晒了这么久也没心思再回家睡回笼觉。于是一帮人商量以后,一起去了学校附近味美价廉的小饭馆。   喻繁人还没清醒就在太阳底下暴晒了一个多小时,整张脸都是臭的。他落座后就跟旁边人贴着手臂,没怎么说话。   很神奇。明明一直在同一个空间里待着,陈景深手臂的温度总是比他低一点。   “我草,你们看到楼下那批空调没?胡庞怎么这么舍得了??”王潞安含着红烧肉惊叹道。   左宽:“早特么该安了,我最近在教室睡觉总是被热醒。”   “把你们嘴里的东西吃完再说话,”章娴静嫌弃地说,“那你们发没发现空调旁边还放了好多小箱子,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王潞安咽下嘴里的东西问。   章娴静:“摄像头。婷宝上次把作业交到老师办公室,听到那些老师们说实验楼下面几层要改成办公室,所以摄像头全都要换新的,那些没安摄像头的教室也要安上。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下学期别去实验楼抽烟了。”   闷头吃饭的人突然顿了下,抬起头来。   陈景深扫他一眼,往他空了的杯子里倒满水。   “正好,我也想跟喻繁一样戒烟,我爸那天在我书包翻出一个打火机,差点没把我打死……”王潞安心有戚戚。说完又想到什么,看向对面的人,“不过朱旭,那你和你女朋友不就没地方约会啦?”   朱旭平时挺活跃的,今天却满脸忧郁,沉默寡言。   听见王潞安的话,他嘴巴一撇,忽然抬手道:“服务员,拿两瓶啤酒!”   王潞安:“?”   王潞安:“大中午喝什么酒?你是不是没考好……”   “可能吗?他一体育生,管成绩干嘛?”左宽喝了口可乐,说,“跟女朋友分手了。”   王潞安一愣:“啊?为什么?”   “被老师发现了。”左宽说。   “你们班主任不是早就发现了?当时也没分啊。”   “那女生连续几次大考分数都很差,这次期末都要跌破两百名了,再加上她爸妈那边吧……反正就跟他提了。”   朱旭本来只是情绪低落,听到这已经低头去捂眼睛了。   “我草。”左宽立刻去搭他肩膀,“不至于不至于,分个手而已,你这不还有兄弟吗?”   “就是,肯定能找到更好的。”王潞安连忙跟上,“跟你分手是她没眼光!”   章娴静给朱旭递了张纸:“别哭了,真要喜欢毕业后再追。”   “谢谢。”朱旭今天穿的无袖,露出属于体育生精壮有力的肌肉,低头擦眼泪的时候有那么一点喜感。   他哽咽一声,“算了,她成绩这么好,以后肯定能上很好的学校,找很好的工作,我在体育队里都排不上号……怪我自己太差了。我如果有学霸那样的成绩,能跟她互帮互助,老师和家长肯定不会那么反对。”   大家的视线忽然都转了过来。   陈景深抬眼,对上王潞安“你安慰他两句”的目光,沉默片刻后憋出一句:“现在开始学也不晚。”   “就是!”王潞安一拍大腿,“再说了,这世界上哪有几个人能跟初恋修成正果的?就算是学霸,没准过段时间也跟你一样分手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初恋就是拿来怀念——我草……”   话音刚落,一包没拆开的纸巾迎面击来,王潞安手忙脚乱地去接,然后怔怔地看对面的人,“咋的了?”   喻繁:“别诅咒人。”   王潞安反应过来,“噢,靠……抱歉啊学霸,我嘴快。”   他说完又纳闷,“不过人学霸都没生气,你干啥这么凶?”   “我有吗?”喻繁绷着眼皮,一脸不爽地问。   “我拿面镜子你看看。”   “得了你们。”左宽随口插话,“人家学霸也不一定是第一次谈恋爱。”   王潞安找章娴静拿了镜子,举起对着喻繁:“来,你看看你凶不凶——”   喻繁蹙起眉,刚想再砸一包纸过去。就听见身边的人说了一句:“是第一次。”   喻繁:“……”   “不过我不会和他分手,他的初恋也不是我。”陈景深后靠着椅背,冷淡地下总结,“所以我们会结婚的。”   “……”   “咳,咳咳咳!”观察了他们许久的章娴静猛地被奶茶呛到,惊天动地咳起来。   桌上其他人被陈景深这段话说愣了,就连朱旭都不哭了,全都怔怔地盯着陈景深。   王潞安最先回神,伸手拍了拍章娴静的后背:“静姐,没事吧你?”   章娴静捂嘴咳了半天,艰难地挤出一句:“……没事。”   王潞安想再给她递张纸,抬头却发现自己对面那位兄弟低着头,露出的耳朵比咳了个半死的章娴静的脸还红。   吃饱喝足,大家商量着要带朱旭走出失恋地狱,约着先去召唤师峡谷大杀特杀24小时。   喻繁拒绝得很干脆。他在小饭馆门口目送他们进了网吧之后,伸手去扯陈景深的衣袖:“你跟我回去。”   -   回家路上喻繁一直没吭声。他脑子还是热的,里面兜兜转转都是陈景深在桌上说的屁话。   喻繁刚才其实罕见的有点怕,怕被人发现,怕有人听出来,怕别人知道陈景深是同性恋。但害怕里又带着隐晦难言的亢奋,是被陈景深说的那两个字刺激出来的。   说白了就是上头。   直到回到熟悉的贫民窟,把陈景深拽进他房间,再反锁上门,喻繁那股绷着的劲儿才一点点松懈下来。   这次暑假卷子多得喻繁一只手握着都挤,他把卷子全都扔书桌上,刚准备去拉窗帘。   “叫我来写卷子?”身后的人淡淡道,“我算了一下,一天要刷两张才能做完。”   “……”   喻繁木然地踢了一下椅子:“自己写吧,桌子借你了。”   他说完就往阳台走,然后被人抓住手臂往后带。   喻繁抬手去推陈景深偏下来的脸,面无表情地说:“陈景深,给你脸了。”   陈景深很低地笑了下,亲了亲他的手,然后脸就被喻繁用手捏住,把他拉下去接吻。   黄色窗帘不挡光,中午的日光隔着一块薄布照射进来,给老旧的家具覆上一层暖色。刚发下来的卷子被扔在书桌上,风扇偶尔转过去的时候会哗啦啦掀起页角,两份卷子被风推得渐渐交叠。   喻繁被陈景深抵在床沿,后背的墙壁冰凉刺骨,他被亲得脑袋一下一下往上仰。   喻繁怕痒,衣摆被勾起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弓起腰想躲,才发现自己的姿势有多吃亏。   他们面对面坐着,脚舒展地搭在陈景深腿上,陈景深手掌往他膝盖一按,他就完全没法动弹。   “陈景深,”他偏脸躲开,咬牙切齿地骂,“再摸我咬你了。”   陈景深笑了一声,气息喷洒在他下巴,顺着低头去亲他的喉结。喻繁忍不住吞了咽了下,闭起眼来在心里骂了一句草。   怕他着凉,陈景深中途腾手去把风扇关小了一点。风扇声音渐弱,某些声响越发清晰。   这段时间备战期末,题海把人压得燥火全灭,他们只是偶尔会接个吻,也不会吻得太深入。所以余光瞥见陈景深去碰他运动裤的松紧带时,喻繁脑子还是麻了一下。   他脖子到发际很快就红了一片。他依旧不敢看,只是把脑袋搭在陈景深宽阔的肩上,跟鸵鸟似的半弯腰。   直到几次都没得到最后的缓解,喻繁才忍无可忍地抬头骂:“陈景深!你他妈……拇指不想要,我一会就帮你砍掉!”   陈景深松开他,垂下的眸光带着薄薄笑意。   喻繁张嘴还要骂,就被人堵了回去。陈景深蹭了一下他的鼻尖,哑声说:“嗯。喜欢你骂我。”   “……”   妈的。变态。   弄完之后,陈景深想起身去擦手。又被人勾着脖子抱回去。   他们紧紧贴在一起,喻繁抱着他,没骨头似的地躺在他肩上,说:“等等,陈景深。”   “等什么?”   “等我缓两分钟。”喻繁满脸涨红,闭着眼涩声道,“……我也帮你。”   ……   磨蹭了一下午,一张卷子没做。   不过作业也不急在这一天。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出门吃晚饭。   喻繁家门口的老街都是一些苍蝇馆子和小摊,他们兜兜逛逛,挑了一家香味飘满街的烧烤店。   陈景深去买了两瓶水,刚坐下来大腿就被狠狠撞了一下。   喻繁膝盖抵在他腿上,手里拿着吃剩的棍叉:“说吧,想先被切哪只手指。”   下一秒,陈景深的手就伸到他面前,懒懒地朝他摊开:“你看看想要哪只。”   “……”喻繁面无表情地把他的手拍走。   老板娘端着装满烧烤的铁盘过来,放到他们桌上后顺势打量了他们一眼,然后她回头喊:“臭老头!”   正在后厨准备食材的老板探出头:“干啥嘛!”   “把蚊香点上!”老板娘喊,“客人脖子都要被叮满了!”   老板娘走后,陈景深偏头看了一眼。他男朋友已经伸手把衣领拽到了后面,只留下一截很短的脖子。   喻繁中午那顿被陈景深刺激得没怎么吃,晚餐他吃得比平时都多。感觉到满足的饱腹感后,他往后一靠,刚准备招呼老板过来结账。   结果老板娘朝他们走过来,又往他们桌上放了几串大鸡翅。   “等等,”喻繁蹙起眉,把人叫住,“这不是我们点的。”   “哦哦,对,刚才一个男的给你们点的。”老板娘手搓在围裙上,对喻繁笑笑,“他说他是你爸。” 第64章   南城的夏天就像把人闷在蒸笼里,烧烤店就算安了几个大风扇在客人头顶呼呼地转,还是没法驱逐空气里的燥意。   喻繁坐在其中,觉得被一盆冰水泼了满脸,四周忽然就冷了下来。   喻凯明回来了。喻凯明就在附近。喻凯明在看着他。   每一个认知都在刺激着喻繁的神经。他肩颈不自觉地绷直,眼睛警惕地巡视四周,始终没找到那张熟悉又令人生厌的面孔。   为什么给他点东西?喻凯明看到什么了?他和陈景深……刚才有没有做什么?   喻繁不知道自己现在脸色有多难看。   陈景深沉默地看了他一阵,伸手去碰他紧绷的手指尖,但只是刚刚贴上,对方就像被电似的立刻抽回手。   喻繁动作比脑子快。他愣了一会儿,才抬头去看陈景深的眼睛。   “……我手油。”喻繁找回声音。他脸色很快恢复如常,撇开眼问,“吃饱没?”   “嗯。”   “那走吧。”喻繁拿起老板娘最后送过来的铁盘子,举到垃圾桶上轻轻一翻,几串鸡翅簌拉一声掉进黑色塑料袋里。   回到老小区,喻繁抬头望了一眼,灯果然亮着。客厅的灯年岁已高,用来照明可以,但长久待着会坏眼睛,苟延残喘的光亮给人一种萎靡压抑的不适感。   走到小区大门,陈景深衣服被身后人拽住。   “你别上去了。”喻繁垂着眼没看他,“在这等我,我去拿你的卷子下来。”   “一起。”陈景深说。   “让你等着就等着。”   喻繁说完就转身要走。陈景深伸手要去牵他,想起他刚才的反应后顿了一下,往上去牵他的手臂。   “我跟你上去,”陈景深说,“就在门外等你。”   虽然喻繁没提过他跟家里人的关系,但陈景深大致能猜个七七八八。   陈景深没点透,喻繁却直白地回过头看他:“不用,上次把他打怕了,他最近还不敢惹我。你在这等着,别乱走。”   喻繁推门进屋时,喻凯明正坐在沙发上抽烟打电话。   喻凯明看了他一眼,又重新撇过头去看电视,嘴里乐呵呵地说:“对,刚到家。他妈的!我都让你跟我赌那一场,你非不听!现在来怪老子——行行行,下次一定带你发财……”   喻繁看都没看他,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们的相处模式似乎已经固定下来。每次打完架,喻凯明就会短暂离家,给两人各自冷静和恢复的时间,再回来时就跟往常一样各自把对方当做空气。他们默不作声、死气沉沉地等待下一次炸弹的引爆。   他和喻凯明的关系就像一块永远不会好的疤,结痂了会裂开,血淋淋一片后再合上。喻繁以前一直选择忽视,他自暴自弃地等,等这块疤在某天彻底坏死、消亡。   但他现在已经不想和这块疤一起烂掉了。   喻繁从出烧烤店到进屋回房间,脸上一直都没什么表情。但其实他一路上心脏都跳得比平时快。   还好,喻凯明应该没看见什么不能看的,不然不可能这么安分。   他手撑在桌上平静了两分钟,把一些东西仔仔细细藏好以后,抓起陈景深的试卷转身下楼。   喻凯明双脚搭在茶几上,满脸不在意地在讲电话。房门一关上,他的眼珠子立刻转了过去,盯着紧闭的房门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电话里传来询问,他才收起目光,慢吞吞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对,我那便宜儿子出去了……没吵,我懒得和他吵,狗东西下手真他妈重,哪天老子都快被他打死,这个月我得找那表子拿多点钱当医药费。”   喻凯明走到客厅窗前往下望。老小区路灯昏暗,他看到他儿子走到之前在烧烤店里的那个男生面前,把卷子递了过去。   “你也收敛收敛脾气,少跟他说两句,能少受多少伤啊?小心把你儿子惹毛了,长大不给你养老。”电话里面的人说,“叛逆期嘛,你忍忍,过这几年就听话了。”   “我对他还不够好?他七岁的时候我就带他去吃过肯德基,刚才还给他和他朋友点了两串鸡翅,我看不是叛逆期的问题,这狗东西野得很……不过最近确实好点,我看他好像有在学习,还交了个看起来挺乖的朋友。”   喻凯明目光聚焦在楼下那个高高瘦瘦的男生身上,安静了片刻才接着道:“他那朋友看起来还挺有钱的。”   -   老小区楼下,喻繁把试卷塞到陈景深手里,叫他这段时间都别过来了。   陈景深确定他没在楼上动手之后,说:“去我家。”   “不去。”   “那我们在哪见。”   喻繁沉默了一会儿,憋出一句:“开学见。”   “……”   说是这么说,喻繁回家睡了一觉,彻底从情绪里抽出来后,睡醒第一件事,还是忍着困,拿手机搜能带陈景深去的地点。   当他把电影院游乐场ktv电玩城等全都Pass掉时,陈景深的消息发了过来。   【s:我在你家楼下,醒了下来。】   喻繁眯起眼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猛地清醒!他从床上跳起来,边换衣服边打字。   【-:我他妈不是说不准你过来吗!!】   【-:等着,老子刚醒】   【s:所以我没进去。】   【s:带上卷子。】   喻繁刚被陈景深拽上出租车,手里就多了一份早餐。三明治和牛奶。   陈景深说:“尝尝,不喜欢再带你去吃别的。”   喻繁拆开袋子咬了一口,发现陈景深还在看他,蹙起眉问:“看什么看?”   陈景深问:“好吃么?”   “凑合。”   “哦。我自己做的。”   “难吃。”   陈景深笑得转过了脸。   喻繁又咬了一口三明治,他脑子里还困得发晕。这是去约会?早上十点?带卷子又是什么意思,约完了顺便做套卷子?   陈景深也不是干不出来这种事。   车子停下,喻繁站在宏伟大气的省图书馆门前沉默了两秒,掉头就要回车上。   陈景深把人捞回来:“去哪里?”   “回家睡觉。”喻繁木着脸说,乱发下面的眼睛还睡得有点肿,“陈景深,你觉得我适合进这种地方吗?”   “为什么不适合?”陈景深说,“你是年级前五百强。”   “滚。”   陈景深手臂抬起来揉他头发:“你是年级第一的男朋友。”   “……”   十分钟后,喻繁穿着一件黑色骷髅短t,脖子上贴着两块遮吻痕的创可贴,满脸不爽地坐到了图书馆自习室透明玻璃照射进来的阳光下。   陈景深挑的自习室里面没几个人,都是两两结伴,就坐在他们一左一右。   他们坐在最后一排,喻繁把塞在口袋里弄皱了的试卷摊平,陈景深娴熟地从笔袋里拿了支笔放他卷子上。   “先做,吵的话再换另一间自习室。”陈景深道,“不会的题空着。”   喻繁看着除了他们之外的四个人,有点没反应过来,图书馆不是不让说话么?为什么会吵?   很快他就知道了。   没坐多久,他左边那对男女生就已经开始你碰碰我的手,我碰碰你的头,脸都特么要挨在一起。   很快,右边那对也发出声音,对话内容大概是“宝贝你饿不饿冷不冷”、“宝宝后面那个男生看起来好吓人啊”、“宝贝别怕有宝宝在”。   喻繁毫无表情地盯着试卷,心想滚蛋吧,老子比你们正经多了。   陆陆续续有其他人进来,那两对情侣终于安静下来。   图书馆静得出奇,喻繁这种不太能坐得住的人,都在里面一言不发地憋了两张卷子,直到兜里的手机振了几声才抽出神来。   【王潞安:你在哪呢?出来上网吧,我们都在坏男孩。晚上再去ktv嗨一下,我和左宽都想好了,今晚就由你给朱旭唱《失恋阵线联盟》。】   有病?他又没失恋,联盟个屁。   喻繁本来想回“图书馆”,打出来又觉得这三个字实在特么不符合他的气质。于是他按了回删,重新发:【约会。】   【王潞安:他妈的,朱旭从我电脑屏幕看到你的回复,已经捂着脸离座去厕所了!!】   【-:……】   这能怪他?   喻繁关掉手机再抬起头来时,发现前面那两对情侣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也是,哪对情侣能特么在图书馆熬这么久,话都说不了。   陈景深已经超额完成了今天的作业,现在正在翻某本厚重的书籍。喻繁扫他一眼,心道狗贼,明天我一定不上你当。   下一刻,陈景深拇指捏在书页中间,单手把那本书拿起来,忽然朝他靠过来。   喻繁单手懒散地搭在桌上转笔,不爽道:“干什……”   前面的人全背对着他们在看书。厚重的本子举在空中,挡住了两人的脸。   他们短暂地亲了一下。薄荷香靠近又让开,陈景深低声道:“做完这张,我陪你去找王潞安他们。”   喻繁转笔的动作还僵着:“你怎么知道?”   “他们在群里说了。”   喻繁揉了揉鼻子,半晌才挤出一句小声的“哦”。   -   七月下旬,南城正式进入酷热的三伏天,在街上多逗留一会儿都仿佛要被晒化。   下学期便要正式升高三,他们这次的暑假严重缩水,满打满算不过20天,但各科老师们的作业量并没有因此改变。   班级群也因此热闹起来,每天都有人问谁写完了卷子借来抄抄。   假期在这些问句中飞快地过了一半。这天,王潞安大清早给喻繁发消息,想跟他相约一起不交作业。   喻繁刷着牙打字,告诉他自己还差几张就做完了。   【王潞安:我草?你是叛徒吧!!】   【王潞安:喻繁,你直说,你是不是谈了个学霸女朋友。】   喻繁刷牙的动作一顿,把泡沫吐出去才打字。   【-:滚,别乱猜。】   他拿上没做的卷子准备出门去图书馆,经过电视机时闻见一阵臭味,是喻凯明昨晚点的螺蛳粉,这会儿已经臭气熏天,旁边还倒了好多个空酒瓶。   喻凯明正在沙发上躺着睡觉,喻繁嫌恶地皱眉,想把人踹醒。他刚走过去,喻凯明扔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叮”地一声亮了。   【你的支付宝好友云姗(臭表子)向你转账5000元,附言:繁繁8月生活费。】 第65章   七月天犹如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烈日当空,转瞬便沉了天。   喻繁还保持着低头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许久未见的名字。   老旧的房屋仿佛也被乌云笼罩,阴沉一片。窗外响起一声闷雷,喻繁轻眨了一下眼,终于有了动作。   他拿起喻凯明的手机,捞起喻凯明垂在沙发下的手,把手指摁上去,手机咔地一声解了锁。   宿醉的人没那么容易醒,喻凯明皱了下眉,吧唧两声后又继续睡去。   喻繁打开支付宝转账界面往上划了一下,全都是转账,繁繁7月生活费、繁繁6月生活费、繁繁5月生活费……   转账人的头像是一副向日葵油画。   喻繁盯着那个头像看了一会儿,舔了下干涩的嘴唇,然后腾手去掏自己的手机。   【-:今天不去图书馆了】   【s:为什么?】   南城的夏天并不会因为下雨降温,喻繁闻着空气中潮湿闷热的气息回复。   【-:下雨了。】   把手机扔回口袋,喻繁坐在茶几旁的矮木凳上,手里握着喻凯明的手机,力道大得手指尖都发白。他盯着某处,沉默地吞咽和深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他起身进屋去翻出很久没碰的烟盒,点燃一支抽了一口。   太久没抽,居然觉得有点呛。他再吸了一口,才继续去翻里面的记录。   喻繁划了很久很久才划到头,最早一条消息是在2014年9月,云姗给喻凯明转了三百块。   【喻凯明:三百块?你打发谁?三百够你儿子吃几顿饭?】   【云姗:我现在只能给你这么多。】   【喻凯明:滚你妈的,下个月转五百,不然老子就让他饿着。】   五百块的转账持续了四个月,喻凯明忽然发了一张照片过去。   喻繁点开看了一眼,照片里是他。   是初二某一天,被喻凯明打得一耳朵血的他。   【喻凯明:我说过吧,你再敢偷偷来看他,来一次老子打他一次】   【喻凯明:臭表子,跟别的狗男人跑了还好意思回来看儿子?】   【云姗:我知道了,我不会了,你别打他】   【云姗:求求你】   【云姗:我转你两百块,你带他去医院行不行?】   【喻凯明:转来。】   【喻凯明:我警告你别报警,别忘了上次你报警,老子也就进去蹲了十几天。你敢再让我进去,我出来就先把他打死,再把你家烧了,连你老公家我也烧,老子光脚不怕你们穿鞋的,知道没有?】   ……   2015年的年中,喻凯明说:【听说你娘家拆迁了?以后每个月给我打2000。】   2016年的年末,喻凯明说:【他们说你开画展了?恭喜啊,以后每个月给我打3000。】   【云姗:繁繁过得怎么样?】   【喻凯明:[照片]好着呢】   可能是对云姗按时打钱感到满意,也可能是发现自己已经管不住喻繁了。喻凯明这两年对云姗的态度渐渐缓和了一点,至少在聊天记录里没有再恶言相向。   今年年初,喻凯明说:【你们家移民国外了???草拟吗的,飞黄腾达了啊?今天起每个月给老子打5000,你儿子上了高中巨他妈能吃。】   ……   把消息全部翻完,烟盒里已经空了一半。   喻繁手指夹着烟抽了一口,觉得浑身血液都冷。脑子上像被扎了无数只看不见的箭,疼得他呼吸都难。   可怕阴晦的念头就像细菌一样腐蚀着他的大脑,这个念头由来已久,只是以前很快又会被按回去。喻繁望着沙发上的人,像在看一具即将入土的尸体。   夏季的雨气势磅礴,下得又快又猛。喻繁没什么表情地坐着,脑子里已经把某件事演练了一遍又一遍。   随着雨滴砸在窗户上的声音,喻繁手机又安静地振了一下。   【s:视频吗?】   喻繁如梦初醒。他绷着下颚,手指头硬邦邦地去敲手机。   【-:晚点】   喻繁把烟拧灭,垂头用力地揉了好几次脸,才再次拿起喻凯明的手机,给那个向日葵头像发去一句:【别再给他打钱。】   他打开转账功能,把喻凯明所有余额都输了进去,再捞起喻凯明的手指按指纹。   喻凯明从梦中惊醒。   屋内半明半暗,让人分不清此刻的时间。他一转头,又被吓了一跳。   喻繁一声不吭地站在他身边,可能是光线不够,画面像极了恐怖电影。   “你站这干吗?想吓死人……”喻凯明揉着脖子坐起来,视线落到喻繁手上后又是一愣。   他下意识伸手去抢,被喻繁轻松躲开。喻凯明震惊地看着他,“你拿我手机干什么?”   确定钱全都转过去了,喻繁才从手机里抬头,陈述道:“喻凯明,你一直在找她拿钱。”   他声音不轻不重,惊雷似的砸在喻凯明耳边。   如果他现在还醉着,或是还在几年前,喻凯明可能不会怕他。但现在不同,他打不过不说,身上旧伤也还没好,最重要的是——喻繁看他的眼神不太对。   喻凯明这辈子没跑这么快过。他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蹦起,然后跑进自己的房间里反了锁。   恐惧引发的剧烈心跳在黑暗中尤为清晰。下一刻,他房门被狠狠一踹,房门下方都被揣得往里弯曲了一下,再恢复原样。   “你跟我说过没和她联系的吧,喻凯明。”门上又被踹了一脚,外面的人冷漠平静地说,“我草你妈。”   隔了一扇门,喻凯明才放松了一点。他后背抵着门,转头大喊:“这他妈是我和她当初说好的!离婚可以,必须每个月交给你的生活费!”   “你再说一遍,是谁的生活费?”   “……那表子走的时候不是给你留了钱吗?还有你爷爷留的,你缺钱吗?你以为家里的水电费都他妈谁在交啊?!”   门又脆弱地受了一脚。   喻繁冷冰冰地说:“你再这样叫她一句试试?”   “怎么?我骂错了?”喻凯明提起就来气,“当初是她他妈的先跟那个超市老板好上的!那表子出轨!她有错在先!不然能把你判给我??她这种人不是表子是什么?全街人谁不知道你妈是个水性杨花的——”   砰!后背的门发出一声重响。   喻繁说:“天天挨你的打,傻逼才愿意跟你这种烂狗过一辈子。”   喻凯明心脏随之一跳,他甚至觉得喻繁真能把这扇门踹破。   “既然你跟她关系这么亲,你这么护着她,当初她怎么没把你带走?”喻凯明质问,“她当初离家出走逼老子离婚的时候!他妈的怎么没带走你?”   “老子告诉你,因为她那个姘头不肯要你!因为那男的不让她带着儿子嫁过去!”   门外忽然静了下来。   窗外闷雷阵阵,倾盆大雨,天都像是要砸下来。   喻凯明松一口气,过了一会儿,他道:“你现在明白了吧?老子跟你才是一边的……”   “你以为我不知道?”   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喻繁低头站在房门前,拳头攥得很紧,思绪似乎一下被人强硬地抽回到四年前。   云姗被喻凯明家暴了七年,七年里,她难道就离家出走过那一次吗?   她曾经无数次收拾过行李,无数次在深夜偷偷走出过家门。只是她被她儿子绊住了脚步,她儿子总是哭着叫她名字,总是牵她衣服,总是站在窗户看她。   然后女人就会掩着面再回来,把他抱回房间,流着泪哄他睡觉,再打电话跟一个陌生男人解释。   直到最后一次。也是像现在这样的雨,他看着云姗从床上起来,收拾行李,推开家门,离开的过程中,女人曾经回房看过他很多次。   他一直装睡没起来。   喻繁看着她走出小区,每次云姗抬头,他就会迅速蹲下去躲起来,咬着自己的拳头哭得鼻涕直流。   他知道自己不能发出声音。   不然喻凯明会醒。不然他妈又会回来。   听见他的回答,喻凯明一愣:“你怎么会知道?”   喻繁懒得跟他再废话。他给了那扇门最后一脚,然后冷静地通知他。   “喻凯明,再让我知道你去找她,我卸你两条腿。”   说完,喻繁转身便走。   他现在不能跟喻凯明处在同一个空间里,他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做出别的事。   “……行,知道了。不过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房间内沉默了很久,忽然出声,“其实我今年找人打听了一下那个婊……你妈的情况。”   喻繁深吸一口气,拿起旁边的木棍想去砸门。   “她有孩子了,去年生的,也是儿子。”   “哦,这么说来,怪不得她要移民去国外,国外教育环境好点,比你现在那个破高中强多了。”   “喻繁,认命吧,你妈早不要你了。”   “你就是再讨厌我,我还是你老子,你这辈子都得跟我待在一起。”   -   外面暴雨,加上喻繁刚才疯狂的踹门声,邻居们已经又把房门锁紧了。   这栋破旧居民楼的一楼安了一块挡雨板,黄豆大的雨滴砸在上面,噼里啪啦地震天响。   喻繁走出屋子,关上门,便停住不动了。   明明忍住了,明明没和喻凯明动手,他却觉得这次比以往还累。   喻繁站了很久才转身下楼。他脑子一片浆糊,很多事很多话挤在里面回响、播放。以至于他都走下最后一阶台阶了,才发现自己身前站了一个人。   陈景深站在那,旁边倚着一把伞。   喻繁愣了很久,想问他为什么在这,什么时候来的,但动了动嘴唇才发现喉咙太干,发音有点艰难。   “高一的时候见过你顶着台风翻墙出学校,觉得你应该不怕雨,就来了。”陈景深却好像从他眼睛里看懂了,“来很久了。”   喻繁嗯了一声。   陈景深走上来,伸手抱他。喻繁下意识挡了一下,没用,还是被人带进怀里。   “来了人就松。”陈景深说。   于是喻繁就不动了,筋疲力竭地趴在陈景深的肩上。   这是一个纯粹的拥抱。陈景深的肩膀宽阔温热,有让人心安的作用。   于是喻繁闭了闭眼,低头把脸埋在他肩膀。   眼前漆黑一片,他的世界只剩下雨和陈景深。   “喻繁。”   喻繁一动不动,很闷地应了一句:“嗯。”   “我们私奔吧。”   “……”   “高三最后一年,你好好学。”陈景深说,“我们考一样的地方。”   “……”   “然后结婚。”   “……滚。”   趴在他身上的人好久才憋出一句话。   感觉到肩膀的湿润,陈景深沉默地抬手,很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第66章   喻繁很长一段时间没哭过,哭是示弱,显怂,没面子。所以意识到自己在掉眼泪,他立刻往回忍了一下。   但陈景深的手就像按到什么开关,喻繁一点都绷不住。   于是他被揉着头发,边流眼泪边觉得羞耻。   ……太他妈丢脸了。   夏季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挡雨板的动静渐渐变小。喻繁闷在陈景深的t恤上,自暴自弃地想等这块面料干了再起来。   吱——   又闷又轻地一声,喻繁心头一跳,立刻从陈景深身上弹开。   他撑着楼梯扶手,慌张警惕地仰头看。老旧的梯子延伸向上,黑沉地死寂一片。   “怎么了?”陈景深随着他抬头。   喻繁沉默地听了很久,那声短促的动静没有再响,也没人下楼。喻繁怔怔开口:“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有。”   他听错了?   喻繁在这栋楼里住了17年,刚才那道动静,像没上油的门轴摩擦时发出的挣扎声。   但只有很轻的一下,轻到他自己都分不清是真的还是幻听。   喻繁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半截楼梯去看,二楼房门紧闭,一切都跟他下楼时一样。   “听见什么了?”陈景深低声问,他想跟着喻繁上去,但走了两节台阶又被喻繁挡住。   “没什么,听错了。”   喻繁被那一声硬生生地从情绪里拽了出来,终于意识到这里是他家楼下,周围都是密集的居民楼,别人不需要走近都能看见他们。   确定楼道没人后,他松一口气,难受地眨了一下干涩的眼睛。   他从小这样,哭的后劲特别大,眼肿眼眶红的,要很久才能消。所以以前被喻凯明打以后,云姗不止要帮他敷伤口,还要帮他敷眼睛。   陈景深盯着他通红的眼皮看了两眼,下一秒,喻繁就抬手把眼睛捂住了。   “看个屁??”喻繁拽他衣服,冷漠道,“走了。”   雨势渐弱,陈景深带来的大黑伞勉强能挤下两个男生。   喻繁出小区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一只手还遮在眼前,把头仰得很高。   二楼窗户灯暗着,没人。   “看得见路?”陈景深扫了眼他包袱很重的男朋友。   “废话。”喻繁把脑袋转回来,低眼看着前面的路,“我又没瞎。”   陈景深:“要不要买眼药……”   “闭嘴,陈景深。”挡在脸上的手握成拳头,又松开,“不然揍到你失忆。”   陈景深把伞往前倾了一点,也把自己的脸遮上了。   “笑也揍你。”旁边的人又冷冷道。   陈景深道:“我们去哪?”   暑假的图书馆非常抢手,这个时间去肯定没有座位了,喻繁把陈景深带去了他常去的那家网吧。就在老小区附近,比酷男孩破烂得多。   两人早餐和午饭都没吃,陈景深去隔壁两家店晃了一圈,举着两杯关东煮回机位时,看到他男朋友翘着二郎腿,正眯眼皱眉,满脸不爽地盯着电脑屏幕。   他放下东西扫了眼屏幕,看到一行大字:江城各所大学录取分数线。   喻繁虽然还没有认真考虑过以后要去哪个大学,但他知道以陈景深这样的成绩,肯定会冲江城那几所顶级院校。   陈景深拿起一串白萝卜递到他嘴边,喻繁盯着电脑屏幕,偏头咬了一口。   “陈景深。”鼠标划到最底,喻繁没什么表情地说,“不私奔了。”   “为什么?”   “考不上。”喻繁算了算,他现在的分数,应该只能去给这些学校的食堂洗碗。   陈景深伸手,在距离屏幕几厘米的地方停下,点了点其中几个校名,“这几所可以。”   喻繁转头看他,木然道:“陈景深,我和他们录取线差一百多分。”   “嗯,还有一年。”陈景深又给他戳了一颗丸子。   喻繁安静地跟他对视了一会儿,低头把丸子咬了过去。   难得来一次网吧,喻繁填饱肚子后,拿起手机去群里找人打游戏。   其他人上线需要时间,喻繁后靠在椅上懒洋洋地等,视线不自觉飘到旁边人的电脑屏幕上。   喻繁:“……”   陈景深看着符合“江城,双人床,交通便捷,安静宽敞”的出租房列表,刚想点进一个还算不错的房子看看,鼠标却自己动了起来。它被挪到页面右上角,点下那个X。   喻繁松开他的鼠标,把视线转回自己的电脑屏幕上,红着耳根硬邦邦地通知他。   “陈景深,我他妈住校。”   在网吧待了一天,陈景深回家的时候天色已晚。   他低头翻出置顶的人,边敲字边开门。推开大门看到里面屋子露出的光亮时,手指微微一顿。   “是吗?那太好了,我这几天正琢磨着这件事,还想着抽空去找你一趟……需要家长签名才能敲定?好的,没问题,我当然愿意签。那确定下来之后麻烦你再通知我一声。”   客厅精致的吊灯照亮整间屋子,季莲漪坐在沙发上,常年的习惯令她跟人打电话时也保持着优雅的坐姿。听见声响,她朝门口看了一眼,随即淡淡笑开,“好的,那下次联系。”   挂了电话,季莲漪从沙发上起来:“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吃晚饭了么?”   “吃了。”陈景深把手机放进口袋。   “我让阿姨留了点汤,一会儿喝点再睡吧。”   “不用,”陈景深道,“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忙到下周?”   “提前结束了。”季莲漪揉揉眉心,“公司业务差不多都转到国内了,我和你爸也正式离婚了,接下来的时间,没需要处理的事就不用再往外飞了。”   陈景深安静地站在那,片刻后才开口问:“没事吧?”   季莲漪愣了一下,才点点头:“没事,都处理得挺好的。”   因为是对方出轨,甚至在外面有比陈景深还大一岁的孩子,这次离婚她拿到的东西比她预想中要多得多。   “马上就是你最关键的一年,景深,妈终于可以好好在家里陪你。”季莲漪说,“妈已经在江城看好了房子,等你以后考过去,妈就跟你——”   “不用,我自己租房。”陈景深淡淡地打断她。   季莲漪一顿,道:“不行,租房不安全,也不干净。”   换在以前,陈景深应该也就随她去了,他们之间每次都这样,她提出要求,陈景深沉默地遵守,连反抗都很少。   “我自己租房。”陈景深重复了一遍。   “……”   季莲漪脸上的笑慢慢牵下来,母子俩沉默地对峙了一会儿。   马上面临高三,她不能在这时候跟孩子起冲突。高三学生的心灵是脆弱的。   左右还有一年,考完再慢慢谈吧。   “以后再说。”季莲漪脸色绷紧又松开,她道,“对了,下周开学了是吧?到时妈送你去报道。”   -   可能因为没有产生肢体冲突,吵了一架后,喻凯明依旧留在家里。   两人还是把对方当做空气,直到开学前一天,喻繁取快递回来,进屋后踹了踹喻凯明躺着的沙发。   喻凯明头也不抬地看球:“干吗?”   “你跟她还联系没?”   喻凯明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没有,妈的,起开,挡着我看电视了。”   喻繁不信,让他把手机拿出来检查。一一翻完消息,喻繁松一口气,把手机又扔回去。   “草,扔坏了你给老子买一个啊?说了没有没有,不信……”喻凯明鼓捣了一下手机,忽然道,“你最近怎么不出去了?”   喻繁刚要回房,闻言疑惑地回头看他。   喻凯明沉默了两秒:“……每天在老子面前晃,烦都烦死了。”   喻繁懒得理他,砰地关上房门。   陈景深妈妈这半年一直奔波在外,这次回来,每天都在安排和娘家亲戚的聚餐,偶尔还会请人到家里吃饭,每回都要陈景深跟着去,抽不出时间。所以他们这周只去了一趟图书馆,其余几天又恢复到了以前的视频讲题状态。   不过马上也要开学了,无所谓。   喻繁把包裹拆开,拿出里面的摄像头,开始巡视能安装的位置。   这玩意儿别人都是用来看自家猫的,只要感应到房间内有物体在活动,就会给他的手机发提示。   自从上次喻凯明翻他东西后,他就多了个心眼。马上要开学了,不安这东西他上课不安心。   东西安得没什么难度,喻繁拿手机确认几次后,躺到床上继续翻后台没关上的软件。   某人那天斩钉截铁地说自己要住宿舍,回家之后却还是忍不住,也搜起了房子。   喻繁越往后翻,眉头皱得越紧,手忍不住去薅额前的碎发。   江城的房租怎么都这么贵??   他手机扔到一边,盯着天花板算了一下自己的存款。他妈离开家时已经很久没有工作了,留给他的其实并不多,他这几年的生活费都是靠他爷爷留给他的钱。   喻凯明以前沉迷一种一分钟开一次奖的赌博,输钱如流水,劝都劝不回来,他爷爷觉得这东西是没救了,加上父子俩关系也很僵,走之前几乎什么也没给喻凯明留,全偷偷塞给喻繁了。   但也不是什么大数目,这几年下来,已经用得差不多。   喻繁闭眼啧一声,后悔地揉揉脸,早知道少抽点烟,烟钱这么贵……   他正考虑边打工边读大学的事,被褥上的手机忽然嗡地连续振了好几声。   是那个烦人的讨论组,正在约开学第一天的班级篮球赛。   【左宽:那就这么说定了,输的班请赢的班吃麻辣烫,老子要点四十块一份的。】   【王潞安:没问题,你等着,看喻繁明天不把你们班的篮框给灌烂。】   【左宽:有本事你别他妈让陈景深来防我!】   【王潞安:你没事吧?学霸是去防你的吗?人家打的就是那个位置!】   【王潞安:@喻繁@陈景深  两位大哥,先提前想好麻辣烫里放什么哈,吃垮他们。】   喻繁在为钱发愁,忽然天降白食,不错。他敲了敲键盘,打出一句:可以多约几场……   刚要发送,一条新消息跳出来。   【s:我和喻繁打完就走,不吃了。】   喻繁:“?”   【章娴静:……】   【王潞安:啊?你俩干嘛去?】   【s:约了别的事。】   喻繁:“?”   有吗?约了什么事?   总不能打完球还约他回教室做题吧。   喻繁盯着屏幕想了一会儿,忽然从床上起来,红着耳根面无表情地往收拾好的书包里塞了几根口香糖。   群里还热热闹闹在聊——   【王潞安:没事,那喻繁和学霸那两份,转给静姐和柯婷。】   【左宽:去你妈的,就一点亏不吃是吧?你们班剩下两个位置谁来打?】   【王潞安:吴偲和高石。】   【吴偲:啊?在聊什么?我才看到。】   【王潞安:在说明天球赛的事,同桌,我已经帮你报名了,明天放学干死他们!】   吴偲没有再说话,估计看聊天记录去了。   王潞安和左宽又在群里互相放了一会儿狠话,群里刚要转到借作业抄抄的话题,吴偲的头像忽然又跳了出来——   【吴偲:……】   【吴偲:班级球赛?那我和学霸没法参加啊。】   【吴偲:你们还不知道吗?学校恢复尖子班了。】 第67章   吴偲这话一出,讨论组霎时间安静下来。过了好久才有人说话。   【王潞安:今天不是愚人节,别乱说啊同桌。尖子班不是教育局让学校停掉的吗?七中这么大胆,刚过一学期又偷偷开?】   【吴偲:没乱说,我也是才知道的……】   【吴偲:好像是家长联合签名,那边才松了口。】   陈景深后靠在椅背,手指停在屏幕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卧室的门被推开。   季莲漪拿着杯子进来:“我给你热了一杯牛奶,明天的高三动员会不是要上台发言吗?喝了就睡吧。”   南城七中的领导们一致认为,不仅要抓紧高三生的学习,更要不断地激励、鼓励他们。别的学校通常都只在高考前百天开一次百日誓师大会,南城七中则要从高三开学的第一天,就强行先打一记鸡血。   前几天胡庞联系了陈景深,让他开学那天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   热牛奶被放到面前,季莲漪扫了他手机一眼:“这么晚了,还在玩手机?我怎么觉得你最近有点痴迷电子设备呢。”   陈景深另只手放下笔,手机还握在手里。他把手机屏幕摁灭,看了那杯热牛奶一眼,抬起头问:“你早就知道转班的事了?”   季莲漪被问得一顿,她目光落在陈景深脸上:“是的。学校已经通知你们了吗?”   她这几天本来想着手安排转班的事,但学校联系上她,说认为在这种时候把尖子班的学生放回普通班,对他们来说是不公平的。因为尖子班的课程比普通班快得多,中途把学生们放回去便只能学习重复的内容,这肯定会对他们的成绩造成一定影响,所以他们征集了家长的签名,给教育局提交了申请。   那边想了想,同意了。他们这届便成了南城七中最后一届尖子班。   “这是好的开始,是吧?”季莲漪拍拍他的肩,“喝完收拾一下明天上学要用的东西就睡吧。”   季莲漪离开之后,陈景深重新点开手机,里面已经多了一条未读。   【-:明天我帮你搬书上楼。】   因为假期只有二十天,很多书他们都还放在教室里,没带回家。   这条消息没有挽留,也没难过,就像不在同一个班对他们而言就是一件很普通、很微小的事。   陈景深忽然就也跟着放松下来。   他想了一下季莲漪说过要送自己去报道的话,在台灯下反复点开喻繁头像几次之后,才有点可惜地回复:【不用。】   第二天,季莲漪连司机都没叫来,亲自开车送陈景深去学校。   路上,季莲漪轻声细语地叮嘱了很多事,这几天她一直如此,仿佛要把这半年缺掉的唠叨都补回来。   陈景深一言不发地听着,那句“能转回原来的班级么”在嘴边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季莲漪不会同意他这个要求,他也不想太早把喻繁放在季莲漪眼皮底下。   算了,两个学期而已。   到学校后,虽然陈景深总说不需要,季莲漪还是忍不住地忙前忙后。   她先去办公室跟老师聊了一会儿,再找陈景深拿了食堂的饭卡,往里面充了点钱,最后又去了陈景深的教室,帮他整理起书来。   “坐这能看到黑板吗?”季莲漪问。   “嗯。”   “你这位置后面就是空调,不好。不然我去找老师,给你换个座位。”   “不用。”   “行吧。这次妈回来了,以后每次考试的卷子都拿给我看一下,还有你的错题本我也翻过了,记得有点乱,就算是草稿,也要记得保持工整。”   “嗯。”   身为学霸新同桌的吴偲,目瞪口呆地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了好久。直到女人朝他看了一眼。   “你好。”季莲漪笑了笑,“我是陈景深的家长。”   吴偲:“……阿姨好。”   “景深他其实比较容易走神,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上课时尽量不要打扰……”   “妈。”陈景深抬起眼,淡淡地打断她,“动员大会马上开始了,你先回去吧。”   季莲漪回到车里时,学校里已经响起了集合的音乐。   季莲漪其实挺想留下来看儿子演讲的,她很享受看陈景深在一众人里熠熠发光的模样。在经历一场极其失败、滑稽、丢脸的婚姻之后,孩子已经成了她的骄傲,她最大的精神支柱。   可惜她还没到可以全身心照顾儿子的时候,工作业务刚转到国内,许多事未定,她还有一阵要忙。   季莲漪拉上安全带,简单地回复了一下没来得及看的邮件,戴上墨镜正准备驾车离开。   “咚咚”两声,她的车窗被人敲响。   季莲漪扭头,跟站在她车窗外,弯着腰往她车里看的人对视了一眼,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头。   那人咧开嘴朝她笑了笑,又“咚咚”地闷敲两声,季莲漪抓着方向盘,忍着心里莫名的不舒服,稍微拉下了一点车窗。   “有事吗?”她问。   -   之前空着的一班又回来了,在操场集合开会时其他班级都要往右边再挪一点,给一班留出站队的位置。   高三七班的队列里,王潞安精神萎靡,还不愿接受已经开学的现实——   “为什么又要上课?我昨天不是刚放假吗?20天的假期凭什么叫暑假?我他妈过个暑假回来,怎么同桌还没了?”   “鬼叫什么你?”隔壁队列的左宽装模作样地掏掏耳朵,“自己坐难道不是更爽?”   “爽个屁,寂寞死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嗯?”   王潞安突然想起什么,扭头看向班里另一位没了同桌的人:“喻繁,那我俩岂不是又能凑到一桌去啦?”   左宽:“做梦吧你,你觉得你们班主任可能让你俩坐一块儿吗?”   “以前是不可能,现在可不一定了。”王潞安朝身后递了个大拇指,“我兄弟,现在那可是年级前五百名,我成绩也进步了,我俩要是一起跟访琴提,说不准还真能……”   “不要。”身后的人冷酷地打断他。   “为什么??”   喻繁双手抄兜,眼皮没精神地半垂下来:“太吵,影响我学习。”   王潞安:“……”   左宽:“……”   怎么说呢。虽然喻繁这段时间确实在学习,但或许是气质还没跟上,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有那么一丝的魔幻。   王潞安刚想说什么,余光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脱口道:“哎,轮到学霸演讲了。”   原本在钓鱼的脑袋立刻就抬了起来。   陈景深的校服太晃眼,把站他身边的胡庞身上的白衬都衬黄了许多,宽阔横直的肩膀撑起校服,手指毫不掩饰地夹着演讲稿。   “大家好,我是高三一班的陈景深。”少年冷淡的嗓音在操场响起。   陈景深显然没把演讲这事儿放在心上,没做多少准备,从始至终都看着手里的演讲稿。喻繁也就毫无顾忌地扬起下巴看他。   没什么感情地把稿子念完,陈景深捏着那张纸下台,即将要走到他们班队伍的时候,喻繁习惯性地站直了点,预备等陈景深过来时偏身让他过去。   陈景深从七班的队列经过,继续朝前走。   喻繁顿了一下,又散漫地拉下了肩。   班里许多人同他一样,脑袋随着陈景深的身影转。   王潞安转头盯着遥远的一班看了一会儿,小声嘀咕:“啧,我怎么有点恍惚呢,学霸真在我们这小破班呆过吗?”   喻繁没作声,也扭头过去盯着一班的方向。他在一堆脑袋里找到最端正的那一颗,脸色越来越臭。   陈景深那身干净板正的校服在七班时总是显得鹤立鸡群,回到一班就好了许多,前后几位学习仔都跟他一样,把纽扣系得死死的,就是没他穿得好看。   喻繁昨晚听到要转班时其实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陈景深和这个班原本就不在一个进度上,能回尖子班当然最好。   反正还在一个学校,他们还是随时能见面。   但真正分班了,又觉得好像忽然隔了很远。教室隔了四层楼,体育课分岔在不同的日子,就连在操场排队,都隔了六个班的距离。   还有——   陈景深从上台到下来,特么的没看他一眼。   啧。   就在喻繁准备收回视线的时候,那颗端正的脑袋忽然垂了下去,手臂也弯了弯。   下一秒,喻繁兜里的手机振了一下。   【s:放学等我。】   “……”   喻繁盯着这几个字看了一会儿,非常冷漠地回了个“哦”,再抬起头,又恢复了之前懒恹恹的模样。   -   下午最后一节课。陈景深正在刷题,忽然听见周围响起一阵细细碎碎的交谈声。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知道,好吓人啊,像来找麻烦的……”   “肯定是来打人的啦,一会我们结伴回去吧。”   陈景深坐在教室最里面的小组。他停笔抬头,随着其他人的视线一起往教室前门看去。   看到了他男朋友。   喻繁后靠着一班教室走廊外的矮墙,宽敞的校服乱七八糟地贴在他身上,嘴里嚼着口香糖,吊儿郎当地巡视着一班里的人。   两人对上目光,喻繁面无表情地吹破一个泡泡,用眼神催他:快点。   陈景深挑眉回答:我没办法。   喻繁生来没什么耐心。五分钟后,他翻了个身,低头在学校篮球场上的小黑点里寻找那几位被他鸽了篮球比赛的兄弟。   十分钟后,喻繁靠在一班某扇窗户旁的墙上,阴恻恻地盯着黑板看。   什么鬼,怎么一题都听不懂。   窗边的同学瑟瑟发抖,头都不敢抬。   十五分钟后,喻繁挪到了教室前门,斜身靠在门边,脸上写满不耐。   老师跟他对上视线:“……”   喻繁:“?”   陈景深垂头转着笔,忍无可忍地把脸偏向窗外,躲着他男朋友的视线闷笑起来。   陈景深是放学后第一个出教室的。   待人站到自己面前,喻繁冷着脸质问:“你老师怎么这么能拖堂?”   从他身后经过的老师:“……”   “偶尔。”陈景深问,“怎么上来了。”   喻繁:“不是让我等你?”   “让你在班里等我。”   一班很多学生放学后都会留在教室里自习,没法讲题。陈景深掂了一下书包肩带,手指很轻地碰了一下喻繁的手背,“走了,回七班。”   -   庄访琴拎着要批改完的暑假卷子起身,刚走出办公室便遇上刚刚下课的某位数学老师。   “庄老师,回去了?”对方问。   “还没。”庄访琴笑笑,“我明早有事不来学校,先去教室把卷子放讲台,好让他们明天上午发下去。”   “哦。”对方犹豫了一下,道,“庄老师,我刚看你们班那个脸上两颗痣的男生,刚在来一班门口找陈景深……”   看出对方的表情里的意思,庄访琴立刻点头道:“没事,他们之前在我班里是同桌,关系挺好的。”   对方松一口气:“这样,那就行,那我先走了,您尽快去吧。”   跟对方道了别,庄访琴朝自己班级走去。   已经放学很久了,加上今天刚开学,学生们都走得很早。三楼教室安安静静,仿若无人。   庄访琴在心里琢磨着调整座位的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七班的后门。   教室里居然有人。   老师总有点喜欢突袭的臭毛病。听见声音,庄访琴脚步不自觉放慢,在后门探出脑袋看了一眼,而后欣慰地笑了笑。   最后一组最后一桌,两个穿着白t校服男生肩抵肩坐着,跟以往一样。   一个握着手里的笔正在草稿纸上勾勾画画,讲题声冷淡低沉。另一位坐没坐像,手臂曲在课桌上抵着脑袋,看不出来有没有在认真听。   庄访琴刚要进教室,一题结束,讲题的那位放下笔,抬起手臂把身边男生的头发往后撩,然后偏头靠了过去。   金乌西沉,夕阳被窗户切割成长长几片。   他们坐在一片灼热的金黄里,在整座校园沉默下来时,接了一个安静亲密的吻。   庄访琴抬起的脚忽然僵住,内心怔忪一片。 第68章   高三生活与以前截然不同,光是从教学楼的氛围就看得出来。以前下课时教学楼走廊总是闹闹腾腾,现在下课时间走廊都很少看见人。   每个班级的黑板上都多了一个高考倒计时,气氛压抑得让人没精神。   左宽以前不明白为什么有些很混的朋友上了高三后突然就没了声息,但他现在有些懂了。   他每次下课去七班看到他两个兄弟正趴着在做题,也提不起劲儿。   喻繁和王潞安还是单独坐一桌,他俩没跟老师提,老师也好像忘了这件事。   “别学了,放松放松。”左宽从后门摸进七班教室,在王潞安旁边的空座位坐下,“今天放学打球?”   “不打,我要回家补课。”王潞安头也不抬地做题。   左宽:“又补课?你一周补几天啊?至于吗你。”   “我爸说了,我如果能考上一本,大学就给我买车。我现在的努力都是为了我们以后更好的装逼。”王潞安说,“你想想,以后你在桥边捡垃圾,兄弟开辆大豪车去接你蹦迪,这不酷?不羡慕死其他捡垃圾的?”   “……草你妈,老子才不捡垃圾!”   “那你还不赶紧学习??”王潞安说,“喻繁都他妈改邪归正了,你还有什么资格混!”   喻繁因为一道题正烦着,听到自己的名字后更烦了。   他后靠到椅子上刚想骂人,章娴静忽然转头递了张表格来:“别搭理他们,签名。学校让每个班都交一个自愿补课报名表,以后每周六都要上课。你签完往隔壁组传。”   表格每一条都有学生的个人信息。   喻繁抽过表格,潦草地在上面挥了几笔,签完发现自己下面还有陈景深的信息,顺手往下挪了挪,写下陈景深的名字——   “哎等等。”柯婷也回过头来,小声地制止他,“老师打印的时候调错了表格,已经转班了的学生不用签的。”   喻繁笔尖一顿,回过神来。   他放下笔,很淡地哦了一声,把表格递给了王潞安。   王潞安接过看了一眼,惊叹:“我草,喻繁,你字怎么变好看了?”   “有吗?”章娴静手肘支在喻繁课桌上,往他草稿本看了一眼,“不还是鬼画符??”   “名字写得好看啊,你看这‘喻繁’和‘陈景深’……”王潞安一顿,忽然想起什么,震惊道,“喻繁,你该不会练了学霸送的那几沓离谱的字——”   话没说完,他椅子就被轻踹了一下。喻繁抻着腿,没什么表情道,“可能么?赶紧签完传上去。”   “喔。”   王潞安刚写上自己名字,突然又出声:“……哎?学霸快生日了啊?”   喻繁扭头看他。   “你怎么知道。”身边的左宽问。   “身份证号啊,喏,这不是写了。”王潞安指了指表格。   “8月11,”左宽探脑袋看了一眼,“我靠,那不就这周五吗?”   被王潞安提醒了字帖的事儿后,章娴静就直勾勾地盯着喻繁看,没再听旁边那两个活宝说什么。   喻繁对上她的视线,转笔的动作微微一顿,心里被盯得有点发毛。   章娴静:“你……”   “喻繁!”高石在教室门口喊了一声,“访琴让你去办公室!”   喻繁心里一松,立刻起身从教室后门出去了。   走廊没什么人,喻繁边走边漫不经心地想,章娴静刚才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仔细想想,放暑假那天去下馆子时,章娴静看他和陈景深的眼神好像也很怪,她会不会发现什么了?   都特么怪陈景深,整天结婚结婚结婚,才几岁啊就结婚?   想到这的时候,喻繁刚好走到连接着教学楼和办公楼的天桥走廊上,他习惯性地抬头朝一班的方向看了一眼。   明明是下课时间,六楼的走廊却空无一人。   一班老师管得严,手机被看到就要没收,他今天还没跟陈景深联系过。   喻繁原本觉得谈恋爱很简单。教室、他家、陈景深家、实验楼……哪里都是能见面的地方,但只是一个学期过去,他们忽然就没了去处。   有时他从自习课上醒来,看着旁边无人的座位,甚至会像王潞安那样恍惚一下。陈景深真来过他们班?他旁边真的坐过人?他和陈景深真的在谈恋爱?   这些偶尔冒出来的迷茫,又会在放学后,陈景深拎着卷子坐到他旁边时消失。   有人从一班门口出来,喻繁立刻收起目光,转身进了办公室。   喻繁是抱着躲避章娴静视线的心态出来的,没想到到了办公室也只是换了个人盯他。   庄访琴把人叫来之后就没下文了,她默不作声地批改着作业,偶尔抬头看一眼。   喻繁在她办公位前罚站了十分钟,直到上课铃响,他道:“老师再见。”   “站着!”庄访琴拍他,“谁跟你再见了?下节自习课,你不用回去。”   于是喻繁又懒散地靠了回去。   庄访琴这段时间过得实在煎熬。她教这么多年书,见过不少早恋的,但第一次见到两个男生……   她考虑很多种办法,最常用的就是联系双方家长,但她考虑了一下这两人的家庭情况,立刻就把这念头按下了;再然后就是联系学校处理,也不好,还是得通知家长;最后就只剩下约谈。   陈景深不在她班里了,不方便,她只能先找另一个。   在约谈之前她惯例做了很多准备,譬如整理一些早恋的弊端,再结合一下他们的表现进行批评,但她发现,那些早恋会引发的毛病,在这两个人之间居然一点没有。   甚至他们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于是这次约谈的难度就更大了。   “我听说你最近谈恋爱了。”庄访琴单刀直入。   果然,原本蔫巴巴的人忽然站直身,明显的紧绷起来。   “有没有这回事?”庄访琴问,“对方是谁?我们班里的?”   喻繁心脏都快吊到喉咙,又猛地掉了回去。   对了,他曾经在微信小群里说过这件事,里面十来个人,说不准谁嘴快说了一句,一传十十传百,就传到了庄访琴这来。   他拳头攥了又松,指尖白了一片:“有,不是班里的,印度人。”   “……”   庄访琴都要被他气笑了,疼了几天的脑袋都似乎好了一点:“认真一点,说正事儿呢。我曾经跟其他老师吹嘘过,你什么坏事都可能干,就是不会早恋,现在好了,下不来台了。”   “您自己吹的牛逼,不能算我头上吧。”   “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我因为你挨领导骂的时候,我说什么了?”庄访琴拿起卷子狠拍了他一下,“话都说到这了,知道我叫你来干嘛了吧?”   “知道,我不分手。”   “……”   “我理解,你现在是青春萌动的年纪,确实会错把一些同学或朋友之间的感情当做是喜欢……”   “没错。”喻繁很淡地打断她,垂着眼平静地说,“我分得清。”   “……”   庄访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连做了三个深呼吸后:“你意思就是不分手是吧?”   “不分。”   “我跟你说,喻繁,我教了这么多年书,没几对早恋的学生能真正走到最后的,更别说你这种情况,你——”她说到这,生生顿住,脸都激动红了。   喻繁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很快曲解了庄访琴的意思。   “我知道,我情况挺烂的。”喻繁顿了顿,道,“……但现在好像好一点了。”   高三拼一年,能考上江城最好,上不去他就去隔壁市,照样和陈景深挨得近。   他妈已经去了国外,等他18岁,他就和喻凯明一点关系都没有了。等他独立出来,他就能去打工赚钱,能在江城租一间房,过属于他自己的日子。   他好像已经好一点了,至少敢去想一想他的未来。   “……老师不是这个意思。”   庄访琴突然就梗住了。她心里百感交集,手里的钢笔在纸上画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线条。   两个小人在她心里拉扯,摊开说吧,她不敢保证这能让情况变得更好;不说,又违背了自己身为老师的职责。   “是校领导知道了么?”喻繁说,“我身上处分消了两个了,再吃一个也没关系,你别担心。”   “……闭嘴吧,别气我了。”庄访琴紧绷的神经被轻轻拨了一下,她有气无力地问,“你想清楚了?真的想清楚了?”   “嗯。”   “你才17岁,你知不知道……”庄访琴顿了一下,“早恋对你来说意味什么?”   “知道,明白,我不分手。”   “……”   庄访琴以为自己做足了准备,没想到真正到约谈还是词穷。她说不出攻击学生性取向的话,也没办法强迫他们分手。她啪地一下把钢笔扔在桌上:“行,这是你自己选的路渔皙,我没办法干涉你,但是喻繁,你必须把我这些话听进去。”   “以你们现在的年级和阅历,根本没办法给对方任何保障,你走的这条路前面有千难万难,只是你现在还看不到,我也没办法具体地告诉你。你如果一定要坚持下去,就必须做好一定的心理准备,被发现的结果可能比你预想中的还要糟糕,你明白吗?”   喻繁垂眼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明白。”   “回去吧。”庄访琴疲惫地摆摆手。   喻繁刚要走,就被抓住衣服。   “还有,不要做一些你这个年纪的学生不该做的,知不知道?”庄访琴强调,“一点都不行!!”   “……哦。”   喻繁转过身,又被抓了回去。   “还有,”庄访琴说,“绝对绝对不能影响学习!哪天成绩退步了,我一定会让你们分开,知道没?”   “哦。”   第三次被抓住时,喻繁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还有,”庄访琴垂下眉眼,“……以后如果出了什么事,第一时间来找老师。”   喻繁一顿,半晌后才道:“我知道了。”   喻繁出去之后,在隔壁听了很久的八班班主任忍不住伸出脑袋。   “庄老师,早恋这情况挺正常的,没必要说得这么严重吧?”对方道,“而且喻繁成绩不是突飞猛进了吗?这换做我啊,我就随他去了。”   “……你不明白。”   庄访琴把一杯茶喝到见底,望着窗外很重地叹了一声气。   喻繁出了办公室,自习课已经过了一半了。   他盯着脚下的路出神,有些不明白庄访琴为什么会说他前面的路千难万难。他其实没觉得有什么难的,读书很简单,赚钱也是,他随便打两份工就能跟陈景深一起分摊房租,只要熬过这一年……   兜里的手机嗡地振了一下,喻繁回神,心不在焉地拿出来看。   【s:今天见不了了。】 第69章   车子疾驰在马路上,车速比周围其他车辆都要快。   手机很快收到回复,陈景深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哦”,把手机扔回书包里,转头看向驾驶座上的女人。   季莲漪紧盯前方,头发凌乱的盘起,好几撮碎发散落在耳后,她嘴上涂了唇膏衬气色,但看起来依旧精神疲累。   这段时间季莲漪一直是这个状态,甚至越来越糟。陈景深问过几次,对方总是深深地看他一眼,然后摇头说没事。   今天他还没放学,就收到季莲漪的消息,说放学要来学校接他。   车子还没上高架桥就堵住了,陈景深看着前方的车灯问:“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一如既往的回答。   “你看起来很累。”   “……可能是前段时间处理的事情太多了,闲下来反而不舒服。”季莲漪抓方向盘的手不由得紧了一些,她偏头去看陈景深,“以后妈每天都会来接送你上下学。”   陈景深手指蜷了一下:“不用。”   “早上一起吃了早餐再出门,下午放学就准时出来。妈就在校门口等你。”季莲漪无视他的拒绝,“跟今天一样。”   陈景深原本想说什么,偏过头却对上季莲漪的目光。她像是好几个晚上没睡好了,漂亮的丹凤眼里黯淡无光。   在后车按下喇叭催促的时候,陈景深收起视线。   “知道了。”他说,“车多,开慢点。”   回家冲了个澡,陈景深坐到书桌上开灯,刚拿出错题本,外面忽然传来几道闷重的碎裂声。   客厅没开灯,黑沉沉一片。陈景深快步走到季莲漪门前,敲了两声门没反应后推门而入。   季莲漪半弯着腰坐在书桌前,手肘支着桌,手指陷在头发里。长发被她拨乱,玻璃杯碎了一地,还有她的手机。   季莲漪呼吸很重,听见动静后恍然抬头,半晌才张嘴:“……怎么过来了?”   陈景深站在房门口,忽然明白过来他为什么会觉得这样的季莲漪很熟悉了。   在她知道自己丈夫在外面有个比自己儿子还大一岁的孩子的时候,她很长时间里也处于这样一个状态。   “听见声音了。”陈景深走过去,蹲下捡起玻璃碎片。   “别。”季莲漪猛地站起来,她把头发往后拨,“别刮到手,妈自己来……”   陈景深已经三两下把东西捡好扔进垃圾桶里。他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刚要递过去,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下一秒,他手里一空,季莲漪已经把手机拿了过去。   “不小心把水杯碰倒了。”季莲漪把手机反扣在桌上,“吓到你了?”   “没有。”陈景深想了想,问,“是身体不舒服么?”   季莲漪一顿,摇头,“不是,怎么会。回房间去吧,把作业写完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吃早餐。”   陈景深蹙起眉,还想再问什么,季莲漪的手已经搭到了他的后背:“行了,妈有工作的事要忙……”   “不是说这段时间没有工作?”   “项目收尾。”季莲漪抬头看着她的宝贝儿子,笑了笑,“过段时间就好了,没事,没事的。”   陈景深回到房间,还在回想季莲漪刚才的反应。   是那家人还在联系她?还是离婚的官司还没处理清楚?   他沉默地坐在书桌上,一下又一下地转笔,心思有些难以收拢。直到桌上的手机响起来。   他看了一眼男朋友发来的“在干嘛?”,没回复,直接放下笔回拨视频。   喻繁正坐在阳台吹风,看到视频时愣了一下。他和陈景深最近每天下午都在教室做完作业再走,加上陈景深妈妈总是进陈景深的房间,他们开学后就没视频过。   喻繁立刻接通。风把乱发全吹在他脸上,他烦躁地往后拨,露出白净的脸:“到家了?”   陈景深:“嗯。我妈来接我,放学就回来了。”   喻繁哦一声,放松地靠回防盗网上:“我以为你有什么事……”   “她这段时间都会来。”   喻繁顿了一下。   都会来,意味着陈景深以后放学就要走,没时间再去哪个班里做卷子了。   见他没说话,陈景深道:“她最近情绪不太好,可能出了什么事。过几天……”   “正好,每天放学都要留堂,烦都烦死了。”喻繁无所谓地挑眉,很生疏地补充了一句,“那你多陪她。”   “嗯。写会作业?”   喻繁刚想说好,话到嘴边又变了:“挂了写吧,万一你妈突然进来呢。”   陈景深沉默两秒,才说:“好。”   陈景深手指刚动了动,视频那边的人忽然大喊一声:“等等!!”   陈景深:“嗯?”   这个视频来得猝不及防,快挂断时喻繁才想起正事儿。他薅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你这周五放学……有没有空啊?”   陈景深下意识看了一眼日历。周五,8月11,每年这个日子,季莲漪都会定一个礼物送到家里来,久而久之陈景深也就记住了自己的生日。   “有。怎么了?”陈景深问。   “还能怎么?当然是让你出来,”喻繁说,“上网。”   “……”   -   周五放学,下课铃一响喻繁就出了学校。   他去了平时不常去的商场,问了工作人员后走上手扶梯,径直进了三楼左角的钢笔店。   店里没什么人,在玩手机的老板见到他立刻站直身。   这家店是喻繁在网上看了几天评论才选出来的地方。他看着玻璃柜里各式各类的钢笔,眼花地眯了眯眼。   “欢迎光临。”老板立刻走到他面前问,“想要什么款式的?是自己用还是别人用?需不需要我给你推荐几款。”   “送人。”喻繁说。   老板立刻弯腰去翻几支热门款,边拿边问:“送朋友还是长辈?”   喻繁巡视的目光顿了顿,然后飞快地说:“对象。”   老板立刻挑了几只淡色精致的放到他面前:“那您真是巧了,这些都是新款,南城只有我们这家店有。最近来这的女生都买这几款……”   “男生用的。”   “……啊?”   “这款,”喻繁点了点展示柜中一支深蓝色钢笔,“多少钱?”   “999。”老板呆滞地回答。   喻繁双手抄兜,跟那支钢笔冷酷地对视许久,用力一咬牙:“……包起来。”   拎着礼物出来,喻繁边走边算自己的生活费。他以前其实花钱挺随意的,他没打算上大学,又觉得日子过得没意思,花起来总有点自暴自弃的味道,光抽烟上网就去了不少。   以后每天控制在三十以下,不抽烟不上网,应该能把高三应付完……   喻繁心不在焉地走着,余光瞥见什么,脚步一顿,又慢慢退了回去。   他盯着橱窗里的小蛋糕,两个小人在心里厮杀。   -省钱。   -过生日没蛋糕不好吧?   -陈景深多大了啊还吃蛋糕?   -多大都是你对象。   -俩男的一起吃蛋糕幼稚不幼稚啊。   三分钟后,喻繁面无表情地站在蛋糕店店员面前:“定个小尺寸的蛋……”   手机响了一声,喻繁拿起来看。   【s:抱歉,见不了了。家里临时聚餐,要忙到晚上。】   -   陈景深换了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拉开房门就看到了已经打扮好了的季莲漪。   见他已经收拾好了,季莲漪有些意外,戴着耳环让他先上车,说今天回外婆家过生日。   陈景深说自己有约,那一刻,季莲漪的脸色变得奇差。她冷着脸不许他去,还让外婆给他打了电话,母子俩对峙了半个小时,直到陈景深发现季莲漪没关好的手提包里有几盒药,才无奈地答应。   陈景深和两家的亲戚其实都不熟。他和叫不上名的几个同辈坐在一起,冷淡地听他们玩游戏,他在这些人眼中是“别人家的孩子”。其中一个人问他玩不玩,另一个马上说陈景深怎么可能会玩游戏?   又被季莲漪推到人前供长辈们聊天,坐在沙发上许久,聊成绩聊前程,大家都挺热闹,只有他自己没说过几句话。   中途收到他男朋友的消息:【聚餐好不好吃?】   陈景深就回:【没关东煮好吃。】   熬到晚上,终于坐上车回家。母子俩都还记得出门前的事,一路上谁也没开口。   直到进了家门,陈景深刚准备上楼回房,季莲漪忽然叫住他。   “你今天有听外婆说的那所学校吗?”季莲漪道,“那所纽约——”   “我不出国。”陈景深淡声回答。   “你可以先了解一下那边的环……”   “不去。”陈景深道,“别提了。”   季莲漪跟他对视几秒,撇过脸表示这个话题结束。   回到房间,陈景深只觉得累。他把礼物盒全都扔到桌上,刚要去洗澡,手机进来一条消息。   【-:到家了?】   【s:刚到。】   【-:哦,走廊】   陈景深看着这条消息,怔了两秒才有动作。他转身开窗,站在阳台往下望——   小区里路灯昏暗,树枝随着夏夜晚风晃来荡去,茂密的枝丫下,影影绰绰能看到坐在长石椅上的男生。他手肘不耐烦地支着石椅扶手,翘着二郎腿,旁边空着的位置还放了什么东西。   陈景深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喻繁刚赶走一只蚊子。   “陈景深。”喻繁仰起头,把对蚊虫的怒气全撒在阳台站着的人身上,“你们小区种这么多树干什么??”   陈景深绷了一天,忽然就笑了。他说:“等我下来。”   “别,”喻繁赶紧叫住他,“你就站阳台。你家客厅窗帘没拉紧,你妈在沙发上打电话。”   说完喻繁又觉得自己有点变态,居然偷窥别人家。   陈景深安静了一会儿,像是在犹豫。半晌才问:“怎么进来的?”   “保安见过我,我说我来帮你遛狗。”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跟我说。”   “没多久。”喻繁含糊地说,“陈景深,你废话很多。”   喻繁站起身,从昏暗树影里跟他对视:“看得清我么?”   陈景深说能。   然后他就看着喻繁转身去拿椅子上的东西,捣鼓了一会儿后,陈景深眼底一晃,黑夜里忽然冒出一点星火。   喻繁举着点燃了蜡烛的蛋糕转过身。他一只手举蛋糕,另只手举手机,仰头说:“陈景深,18岁生日快乐。”   陈景深今天被强制拽去演了一天的寿星,台词只有“是”、“不是”和“没有”。   这场无聊的剧本原本已经进入尾声。喻繁举着巴掌大的蛋糕远远地对他说一句生日快乐,这一天似乎又热闹起来。   陈景深站在阳台上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问:“哪来的打火机?不是戒烟了吗。”   “……”   他男朋友立刻冷下脸:“蛋糕店送的。说戒就戒了,我还能骗你?”   那抹火光把喻繁的眼睛映得闪烁明亮,他皱了下眉,不耐烦地催,“赶紧吹蜡烛,举着很累。”   陈景深很短促地吹了一下,一股轻风拂过,烛火倏地熄灭。   两人都怔了怔。喻繁盯着蛋糕呆了几秒,然后才重新抬头通知他:“行了。这蛋糕你吃不到,我自己吃了。”   “还能这样?”陈景深问。   “不然?我爬墙给你送上去?”   “可以试试。”   喻繁忍着把蛋糕扔陈景深脸上的冲动,重新坐回长凳,掏出叉子往嘴里塞了一口蛋糕。   “怎么样?”陈景深问。   喻繁都不知道多少年没吃蛋糕了,简单评价:“甜死了。”   两人一人吃,一人看,傻逼似的对望了一会儿。   陈景深:“要不我跳下去吧。”   “然后我给你打120?”   “……”   陈景深忍了下笑,看着他一点点把蛋糕吃掉:“为什么突然来找我?”   因为看你发的消息,你好像不是很开心。   喻繁说:“闲得没事干,瞎转转,就转过来了。”   “还带着蛋糕?”   “路上捡的。”喻繁面无表情地说,“正好写的你名字。”   他实在吃不下了,把蛋糕放回盒子里,准备扔冰箱里明天再吃:“陈景深,我回去了。”   陈景深嗯一声:“电话别挂。”   “……哦。”   喻繁拎起蛋糕盒,又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礼盒:“对了陈景深,礼物。我藏这棵树下,我走了你再下来拿。”   “我现在下去。”陈景深说。   “别,一会儿你妈看见了。”喻繁提起自己的蛋糕盒,道,“我走了。”   喻繁走出一段,回头看了一眼。陈景深还站在那,阳台没开灯,他只能看到男生高瘦的身影。   他想起刚才陈景深和他妈妈一起下车的时候,两人一句话也没说,陈景深拎着很多礼物,脸上却丝毫表情都没有。   明明是出去过生日的,回来还是一脸寂寞。   陈景深看着他停住,刚想开口问,对方忽然又折身回返,走到了刚才那张石椅前。   “陈景深,我没跟你说过吧。”喻繁仰着头看他。   “什么?”   “我也喜欢你。”   一阵微凉的晚风吹过,树枝沙沙响。他男朋友的头发被吹得满天乱飞,那双看向他的眼睛在黑夜中微微发亮。   “生日快乐,陈景深。”电话里,他又说。 第70章   高三的日子过得飞快。第二次月考结束的时候,南城步入初秋,天气渐渐转凉,刚买回家不久的新风扇被喻繁扔到角落里积灰。   蓝色的校服t恤已经过季,喻繁从衣柜里掏出基本没怎么穿过的校服衬衫和黑裤囫囵套上。他习惯性地留了一颗扣子,背上书包后犹豫了一会儿,把最上面一颗也系上了。   衬衫全扣上不太显傻,喻繁刷牙洗漱好后,对着镜子确认了几遍,才拿起书包出门。   “等等。”坐在餐桌边的喻凯明忽然出了声。   喻繁动作稍顿,冷漠地往后瞥。   “爸煮了面,吃了早餐再去上学。”喻凯明吃得满嘴油,用筷子指了指餐桌上的煮锅。   一句话说完,屋内安静下来。   喻凯明本来想装作自然地缓和一下关系,说了半晌没听见应答,他才慢吞吞地抬头:“看我干什么?让你过来吃早餐。哦,我还买了几个菜包,他妈的排了半天才买到的,你带去学校……也分点给关系好的同学吃,知道吧?来,放你书包——”   一个空酒瓶灌破空而来,从喻凯明脸边擦过去,猛地砸在墙壁上,发出一声脆响。   喻凯明吓得一哆嗦,举着筷子瞪了半天眼才回神,转头想骂:“你——”   “再说那个字就把你嘴巴撕了。还有,”喻繁说,“别跟我说话。”   喻繁在喻凯明敢怒不敢言的眼神里出了门。他掂了一下书包,刚准备下楼,余光瞥到楼梯边边露出的半边小脑袋,还有一撮小辫子。   楼上的小女孩背着粉色小书包,躲在楼梯扶手后,明显是在等父母送自己上学。她眨眨眼叫道:“哥哥。”   喻繁抬头看她:“说。”   “你是要去上学吗?”   喻繁懒得应她,抬脚要下楼。   “哥哥!”她又叫住他,忙问,“另一个大哥哥怎么都不来找你了呀?”   喻繁脚步一顿:“什么哥哥?”   “就是那个,很高很高,很帅很帅……”   “你什么时候看到他的?”喻繁蹙着眉沉默了几秒,问她。   “就在这呐,他说他在等你起床。”小女孩指了指喻繁家门口的小空地,问,“他下次什么时候来呀?”   “不来了。”喻繁无情地告诉她。   小女孩表情当时就蔫了,往前走了两步,“啊?那你,那你能不能叫他来?”   “你要干什么。”   小女孩抓着她白色小裙子的裙摆,笑起来时露出刚掉的牙:“我想当那个哥哥的女朋友!”   “……”   小女孩蹲下来,双手抓着栏杆,把脸抵在上面看他:“行不行啊哥哥?行不行行不行……”   “不行。”   “为什么?”小女孩皱起脸,刚想抗议——   “他是别人的男朋友了。”喻繁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拍了拍,说,“你没戏,小屁孩。”   -   庄访琴最近情绪变化极大,她每天只要看到喻繁就愁,看到班里逐渐上升的成绩后又喜,一段时间下来,觉得自己都快精神分裂。   这次月考平均分又提高了一点,庄访琴发卷子的时候,顺便给每个同学送了几颗棒棒糖。   于是中午放学,留在班里自习的学生嘴里都叼着糖。   “不学了不学了!努力学了这么久,这次数学月考还比上次低七分!!”章娴静烦躁地扔下笔。   王潞安安慰她:“哎呀,这次月考就是难,你没发现你年级排名上去了吗?大家一样烂。”   “……”   王潞安一转头,看到他另个兄弟正盯着试卷皱眉。   “干嘛啊喻繁,考这么牛逼还不满意?”王潞安说,“这次差点就进年级前四百了。”   年级前四百有什么用,单看分,还是离那几所大学十万八千里。   他起点太低,刚开始学的时候年级排名跟飞似的往前冲,越往后学就爬越慢,分数也开始变得难涨起来。喻繁看着跟之前分数相差无几的卷子,没出声,有点烦躁地揉了揉脸。   身边椅子被拉开,喻繁以为是王潞安,刚想让他回自己座位坐,抬头看到一张空白竞赛卷被放到课桌上,还有那张冷淡的面瘫脸。   喻繁把糖挤到嘴巴的角落里,怔怔地看着他,还没说话,王潞安先开了口:“学霸?你怎么来了?你今天中午不回家啊?”   “嗯,家里人有事,没回去。”   陈景深边应边伸手,把喻繁拿着的卷子抽走了。   喻繁举卷子的动作保持了两秒,伸脚去踹旁边的椅子:“干嘛看别人卷子?”   陈景深扫了眼他的分数:“还行。访琴讲卷子没?有没有没听懂的。”   “没讲。行个屁,总分还差八十多。”   七班没一班学习氛围那么紧张,班里现在有在睡觉的,有自习的,也有讲题或者说小话的。   王潞安到前面座位质问纪律委员第三节 课凭什么记他名去了,大家都面对着黑板,并没人注意教室最后一排。   于是陈景深抬起手,在他趴着的男朋友头上揉了一下:“我给你讲。”   王潞安跟纪律委员大战几百回合,一个小时后凯旋。回去时看到他兄弟半靠在墙上听题,嘴里叼烟似的叼着棒棒糖。   王潞安想起自己也有几道题没听懂,学霸在这岂不是正好?于是他立刻弯腰,在他那乱成一团的抽屉里翻翻找找,半天才抽出卷子转头:“学霸……”   陈景深拉开椅子起身:“什么。”   王潞安愣住:“你要走啦??”   “嗯。”陈景深说,“还十分钟上课了。”   “……”   王潞安可怜兮兮地抓着自己错题一堆的卷子,目送着陈景深拿起卷子和笔,含着棒棒糖离开了他们教室。   他叹了口气,坐回原位,心想放学再去问访琴好了……嗯?   王潞安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坐直身,直直地朝自己隔壁桌看去!   喻繁被他的动静吵到,又皱起眉:“干嘛你?”   “学霸嘴里的棒棒糖是粉色棍儿,草莓味。”   “?”   “全班不就你分到了一支草莓味?”王潞安发问,“但那糖刚才不是在你嘴里吗?”   “……”   “……”   两人沉默地你看我我看你。很快,王潞安又发现,喻繁一上午都跟狗屎似的衬衫衣袖,现在折得工工整整,干净利落,跟陈景深平时的手法一模一样。   喻繁跟着王潞安的目光一块儿往自己手臂上看,半晌后起身:“我去厕所。”   “哎,一起,到底怎么回……”   “别跟来,烦。”   “……”   喻繁到了厕所旁的窗户前躲着,打算等上课了再回去。   他双手抄兜,百无聊赖地四处乱看,看着看着眼睛就飘到了六楼。   都怪陈景深,非特么要吃糖,还手欠弄他衣袖……   还有两分钟上课,喻繁拿出手机,打开陈景深的对话框,刚敲了两个字,手机蓦地振了一下,一条短信从顶端弹出来。   【陌生号码:你好,喻繁。请你现在来一趟南扬街11号的咖啡厅。】   喻繁动作一顿,茫然地皱了一下眉。   南扬街?他们学校后面?   喻繁很少跟人发短信,最新一条短信还是几个月前,隔壁学校的找他约架。但这人的语气看起来也不像约架的。   上课铃声响起,喻繁手指一滑,忽略掉这条短信准备去上课,下一秒,手机又是一声动静。   【陌生号码:我是陈景深的妈妈,想跟你好好谈一下关于陈景深的事。】   ……   喻繁下楼的时候遇到了胡庞,胡庞问他,你干嘛去?   喻繁说去帮老师搬东西。放在以前胡庞已经抓着他的衣领把人拎回去了,但喻繁最近表现太好,胡庞信了,挥挥手让他赶紧。   胡庞的身影消失在教学楼里后,喻繁熟练地从学校后墙翻了出去。   喻繁去咖啡厅的路上一直心不在焉。   陈景深妈妈找他干什么?陈景深跟他不在一班,他们也不是同桌,她能找自己干什么?   喻繁习惯性地往坏处想,对方可能已经知道他和陈景深的关系了。至于怎么知道的,监控,手机,或者是陈景深生日那天,她在客厅看到了——   所以他当时是脑子抽了么,为什么非要坐在那喂蚊子等人?东西藏好就走不就行了?   喻繁被这一条短信打得措手不及,在想如果真是这样,陈景深妈妈会对他说什么?他不擅长跟人讲道理或是吵架,他更喜欢直接动手。所以他一路低头看着石砖,沉默地在脑海里演练。   -我都看到了,你和我儿子是不是在谈恋爱?   -是。   -你立刻和我儿子分手!   -让你儿子来跟我提。   -说吧,你要多少钱才愿意离开我儿子?   -这我得想想。   想到这,喻繁忍不住笑了一下,有点滑稽又有点苦。   陈景深知道季莲漪来约他吗?从今天中午来看,应该不知道。不知道就好。   喻繁没怕过什么,他记事起就敢反抗体型是他几倍的喻凯明,打架时对面几个人他都敢冲上去。当他走到那家咖啡店门前时,脚步却停了下来。   几秒后,他抬手把额前的碎发往后拨了拨,伸手推开了咖啡厅的门。   -   季莲漪早上送儿子上学以后,就一直在咖啡厅里坐着了。   咖啡厅被她包了场,四周没有吵闹声,她才能安静思考要怎么跟喻繁谈判。   季莲漪在商场的谈判桌上运筹帷幄十多年,今天面对一个17岁的高中生,她反而忐忑起来。   门被推开,被她叮嘱过的店员刚要上前,又被她伸手叫住。对方立刻明白过来,给她添了一杯咖啡后转身回了后厨。   季莲漪一抬头就看到那头野草似的头发,某些画面浮现在脑海,一股恶心感下意识涌上来。她手指微微颤了颤,身子不露痕迹地往后倾了倾,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坐。”   椅子被粗鲁地拉开,男生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两人无声地对坐,谁都不开口,沉默像是彼此的试探。   良久,季莲漪抗拒又忍不住地打量他,皱巴巴的衣领,脸蛋瘦削,坐姿吊儿郎当,双手有气无力地搭在桌上,满身街头沾染的混混气息。   季莲漪忍着心里的不适,率先开了口:“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是什么事吧。”   “不知道。”喻繁说。   “你和景深。”季莲漪说,“我都看到了。”   季莲漪看到对方手指抽了一下,然后冷漠地说了一句:“哦。”   季莲漪说:“你立刻跟他分手。”   “你让他自己跟我提。”   季莲漪看着对方无所谓的表情,那股熟悉的焦虑和心慌再次袭来。她努力克制着自己,修长漂亮的手指握紧又松,反复几次后,她冷静道:“你直说吧,要多少钱才愿意离开我儿子。”   话音一落,季莲漪似乎听见对面的人很轻地笑了声,男生垂眼懒懒道:“这我得想想。”   这声笑莫名让她回忆起前几次和另一个人的会面,她的神经更加紧绷,做了个深呼吸,补充道,“行。不过我必须跟你说清楚,拿了这笔钱,你和你爸以后都不要再出现在我和景深面前。”   某个字眼出现的一瞬间,喻繁倏地抬起头来。   他脸上所有表情全部消失,无声无息地看着她,连呼吸的起伏都似乎没了。   季莲漪同样面无表情:“我知道你们是有计划的。但我告诉你们,我给你们的每一笔转账,每一条聊天记录和通话记录,我都保留下来了,也联系了律师,我可以明确地说,如今的金额已经够你们俩进去蹲很多年了。”   喻繁只是看她,没有说话。   “当然,我如果真想告你,今天也不会把你叫出来。我直说我的要求吧,我愿意花钱消灾,最后给你们一笔钱,你让你爸把照片全部删除,然后再给我签一份保证——”   “什么照片?”对面的人木讷地开口。   季莲漪一窒,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些画面,她闭了闭眼问:“你说呢?”   “什么照片?”   “……图书馆,公园那些。”季莲漪顿了一下,“还是你们还有别的照片??”   图书馆。   喻繁脑子像被一根木棍狠狠捅穿,回忆一下都疼。他过了很久才想起来,喻凯明回来后的那几天,他和陈景深只去了一次图书馆,他们跟往常一样做题,看书,离开的时候,在自认无人的公园角落接了个吻。   那天他回家没多久,喻凯明也回来了。之后忽然有一天,喻凯明问他怎么不出门了。   “没有了。”他听见自己说。   季莲漪并不相信他,但也已经懒得再在这件事上纠缠:“总之,今天事情谈妥之后,你必须当着我的面把那些东西全部删除,然后跟我儿子分手。以后你和你爸再来对我进行勒索,我一定会采取法律手段。说吧,你们想要多少钱?”   “他怎么找到你的?”喻繁问。   一句话牵起季莲漪这段时间一直以来的噩梦。   她永远记得那一天,自己坐在车上,被一个男人敲了窗。待她拉下车窗,男人咧开一嘴黄牙,朝她喊了一声“亲家”。   折磨从那一瞬间开始。她收到了她儿子跟一个男生接吻的照片,收到了对方勒索的短信和电话,她几乎睡不着觉,晚上一闭眼,脑子里就全是——   “你报警吧,老子坐牢之前先把你儿子搞同性恋的照片贴满南城!”   “这事你别让孩子们知道啊,我看他俩挺般配的。”   “你觉得是我儿子搞你儿子,还是你儿子搞我儿子啊?”   季莲漪不明白喻繁为什么明知故问。她强制自己抽出思绪,冷静地重复:“你们想要多少钱?”   说着,她目光忽然扫到喻繁的手臂上。   喻繁把手抽回来,随意地放到桌下,挡住陈景深中午帮他一点点折上去的衣袖。没什么起伏地问:“他之前一共找你要了多少?”   “八十万。”   喻繁:“哦。我回去商量一下。”   那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季莲漪把面前的文件往喻繁那一推:“这些是我让人整理出来的法律条款,上面已经写明了你们这种诈骗行为一旦被起诉,将会获得的刑期。”   季莲漪其实并没有起诉的打算,她无法忍受这世界上再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所以在看到喻繁接过这份资料时,她心里松了很长的一口气。   “你们商量好价钱,让你爸直接给我发短信。还有,在我给景深办转学的这段时间里,我希望你先暂时不用去学校,也不要联系他,我怕他受影响。”季莲漪问,“这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嗯。”   一切办妥,季莲漪点点头,不愿再多停留。   她拿起自己的手提包,体面地起身离开。可她刚走两步,又忽然停住,转身折回桌旁。   她吞咽了好几次,才低声问:“最后一件事。你和景深……是不是你威胁他?”   她声音低弱,像是溺水的人微小的挣扎。   喻繁低了低头,扫了自己衣袖一眼,说是。   季莲漪彻底喘过气来。她拿起桌上没喝过的咖啡,泼在男生脸上,褐色液体从他头发流到下巴,再一点点浸湿白色校服衬衫。   喻繁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他听见季莲漪颤抖着声音说。   “我儿子被你毁了。你跟你爸一样恶心。” 第71章   咖啡厅里只有一个员工。后厨是透明玻璃设计,她虽然听不见外面的人说话,但情况都看得一清二楚。   今天店里被包场,其他员工都不用来了。她陪着外面的男生一起坐了半小时,终于没忍住,拿着热毛巾走了出去。   “你好,需不需要……”   对方忽然站了起来,女生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   男生脸上没什么表情,衣服上的咖啡也已经干了。他转身要走,想起什么后又转身:“多少钱?”   女生愣了愣,忙说:“不用,那位女士都付了……”   喻繁抬头看了一眼这家店的菜单,从口袋里拿出他今天带出来吃饭的三十块现金放到桌上,转身出了咖啡厅。   八月是南城最舒服的天气。喻繁走在街上,却像置身冰窖,走路的姿势都是僵硬的。   他闻着自己身上的咖啡味,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只是等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站在了超市的厨具区域里。   他目光在几样东西上一一扫过,挑好后拿到前台结账。输支付密码时因为手指太木,错了两遍,差点被锁。   超市老板正准备拿袋子把东西装起来,对方却直接单手把东西拎起来,转身推门出去了。   回到熟悉的老小区,路过的街坊邻居看到他身上的污渍,又看到他手里的东西,立刻躲得老远。只有一个人还傻傻地跟他搭话。   “哥哥,你也放学啦?”小女孩坐在台阶上,“我们学校今天去秋游了哦,你们也去了吗?”   喻繁开门的动作一顿,转头沉默地看她。   “可是我爸爸妈妈还要好久才回来。”小女孩双手支着脸,看到他手里的东西,“哥哥,你今天要做饭吗?”   “不做。”喻繁哑声说。   她长长地“哦——”了一声,突然想到什么,起身拍拍小裙子走了下来:“那哥哥,你带我去吃东西好不好?我可以付钱,我秋游还剩了……”她犹豫道,“7块钱。”   喻繁看了一眼自己被她拽住的裤子,伸手进口袋摸了一下,才想起现金全给咖啡店了。   “不去。”他说。   小女孩委屈地松手:“啊……好吧。哥哥,你的衣服都脏了。”   喻繁没说话,他开锁进屋,关门之前突然想到什么,又把门拉开。   “今天如果听到什么声音,都别下来。不然就把你的小辫子剪掉。”   小女孩吓得立刻捂住自己那两撮小辫子,瞪圆眼奶声道:“为什么要剪——”   门关上了。   家里没人,喻繁把东西扔到桌上,转身进浴室洗脸。   他脸颊、脖颈、耳朵全都黏糊糊的,皮肤上已经沾上了咖啡的颜色。他抬头看着镜子,抬起脸去搓那几处暗黄色的地方,搓了两下没有搓掉,他又改成抓。   几分钟后,他看着自己脖子上一道道抠出来的血痕,沉默地垂下手。   他总以为等他18岁,等他毕业离开这里,他就能彻底摆脱喻凯明。   但他忘了有人已经逃过了,逃了这么多年,还是深受喻凯明的折磨。   喻凯明厚颜无耻,总用两败俱伤的办法去威胁人,专挑别人最软的地方下刀。确实如他所说,他光脚不怕穿鞋的,打他一顿他会好,送他进牢里,他还会出来。这世上的人都牵挂太多,喻凯明就总是能得逞。   他就像是把自己做成一个人肉炸弹,让所有人都拿他没有办法。   但喻繁不一样。别人拿刀戳他的软肋,他会把那把刀从自己身体里抽出来,再扎回到那人身上。   他比其他人豁得出去。   喻繁洗完脸出来时,衣服和头发都已经湿了。他拿出最后剩下没抽的半盒烟坐到阳台上,面无表情地抽起来。他浑身松弛地靠在防盗网上,抬头望着天,脑子里突然又出现中午陈景深给他讲的某道题。   是怎么解来着……为什么突然不记得了。   他盯着太阳,眼睛都要看瞎了。直到手机嗡地振了一声他才猛地眨了一下眼。   【王潞安:你掉厕所里啦!?】   【王潞安:怎么还不回教室啊。】   【王潞安:访琴来教室巡逻,我骗她说你去校医室了,她没怀疑,哈哈哈!】   【王潞安:你人呢?】   喻繁盯着屏幕看了一会,才抬起手指打字。   【-:我抽屉里还有糖】   【王潞安:啊?】   【-:拿去吃】   他看了一眼时间,喻凯明最近很规律,晚上十点之前一定会回家看球。还剩最后几个小时。   喻繁坐起身,盘着腿认认真真地想了一下。门窗要锁紧,喻凯明声音这么大,得找个东西塞嘴里,还有……   他忽然想起什么,跳下阳台回房间。   他从书包翻出钥匙,开了书桌下面的锁,抽出柜子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在地上。零零碎碎的东西叠在一起,粉色信封躺在里面,最为明显。   喻繁只瞥了一眼就没再看。他随便抽了个黑色袋子,把关于陈景深的囫囵往里塞。   情书,考试时的草稿纸,已经密密麻麻快要写完的字帖,杜宾犬玩偶……   这些都不该出现在这间屋子里。关于陈景深的东西,没有一样是属于这里的。   喻繁就像是在清理什么现场,他把自己记得的东西全装完还不放心,一言不发地把房间全部翻了个遍,生怕自己落下什么。到最后,他甚至把床单掀了,衣柜打翻,墙上的奖状全被他撕下来,跟疯子一样去确认奖状后面的墙壁。   等他全部翻完,房间已经一地狼藉。   喻繁两腿随意舒展着,跟那个黑色袋子一起坐在地上。他忽然又想抽烟,但最后半盒烟刚才已经被他抽完了。   于是他抓了抓头发,不死心地在满地狼藉里找。今天之前,喻繁都不知道自己房间里有这么多东西,他妈以前用过的发夹,他小学的校服,不知哪个年代的橡皮擦……还有一本起了灰的相册。   他翻东西的时候动作太大,相册摊开着躺在地上。   他从相册旁经过,伸手想把这本东西合上,目光扫到露最上面的第一张照片。   十几个小孩并排站着,顶端写着「夏令营大合照」,因为背景是前不久刚去过的承安寺的红墙,喻繁就多看了一眼。   照片是他和那几个小男生打完架后拍的,他当时被其他小孩和夏令营的老师一起孤立,所以他站在队伍的最左边,和其他人隔得老远。   另一个被孤立的人就站在他上面的台阶。   喻繁当时刚打赢架,雄赳赳气昂昂,抬头挺胸看镜头,把后面那个瘪着嘴还在流眼泪的哭包衬得更傻了。   他扫了一眼便把相册合上,把它扔进某个抽屉里,又继续低头在地上翻。   过了几秒,喻繁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半晌,他面无表情地回头,盯着那本相册看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拿它。   翻相册的时候喻繁的手指是僵硬的,他像第一天拥有手似的,一页页往后找。他在相册里看到了他爷爷,看到了喻凯明,看到了他妈。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又找到那张照片。   回忆里的夏令营就像被盖了一层纱。他只记得哭包的眼睛很小,长得很瘦,哭起来看不见眼睛。   他跟照片里流泪的人对视了很久,才伸手去拿照片。相册年代已久,放置相片的那层膜已经和照片紧紧贴在一起,喻繁伸手去抠,越抠越急,越急就越弄不出来。凉爽清透的秋风从窗户穿进来,喻繁坐在房里,出了一头的汗。   照片被抽出来,喻繁盯着哭包那熟悉的眉眼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抖着手指翻到照片背面。   背面写着每个人的名字。他先是看了一眼“喻繁”两个字,再疲惫地抬眼去看上面。   “陈景深”   几滴眼泪猝不及防砸在照片上。这一刻,喻繁的脑袋好像突然通了,皮肤上的黏腻、脖子上的刺疼、胸腔那股巨大的窒息感,全都一并传达到他四肢百骸,痛得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终于失控,手指剧烈颤抖,眼泪狼狈地不断往下掉。陈景深的名字一直都是模糊的,他伸手去擦照片上的水渍,怎么擦都擦不完。   一股强烈的反胃感涌上喉咙,喻繁放下照片冲出房间。   他跪在厕所里,抑制不住地呕吐。他其实根本没吃什么,每吐一下就觉得要把自己的胃都给吐出来,他吐得满脸眼泪,所有感官只剩下苦。   为什么呢?他想。   喻繁其实很少想这些,但此时此刻,他止不住地想,为什么呢?世界上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他呢?为什么要把他生下来?为什么不把他带走?为什么他好像从来就没顺利过?   恐怕季莲漪也这么想。为什么呢?为什么她儿子要遇到他这样的人?   陈景深为什么要遇上他?   -   喻凯明回家的时候,房间里昏暗一片。他嘀咕了一句“怎么不开灯”,转身进了自己房间,拿了两件衣服进了浴室。   再出来时,他被面前的场景吓得一顿。   家门被反锁,鞋柜被挪到门后挡着。喻繁没有任何表情地站在鞋柜前面,苍白冷淡地看着他。   “喻凯明。”喻繁说,“你是要跟我一起走,还是跟我一起死。” 第72章   喻凯明是真的害怕了。   人年纪越大越怕死。他年轻的时候愿意和全世界同归于尽,现在老了,只剩下那张犯贱的嘴。   但喻繁现在正年轻,他不想和全世界同归于尽,他只想宰自己。虽然他们关系不亲,可毕竟是从小看到大,喻凯明知道他向来说得出做得到。   这是有史以来,喻繁和他最平静的一次谈话。喻繁以前屁大点儿的时候挨打时嘴里都不服气的在骂他反抗他,今天不仅没动手,连声音都好像没什么起伏。   喻凯明坐在沙发上,忐忑地看着喻繁翻他的手机,眼珠子在四处转了一圈,没找什么趁手的东西,于是更心慌了。   喻繁把关于陈景深的照片全部删光,然后去翻喻凯明给季莲漪发的短信。   看完之后他低头盯着某处沉默了很久,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不行、不可以、不值得。   喻繁在沙发上坐了一夜,喻凯明也在他旁边绷了一夜。喻繁明明什么也没说,喻凯明却觉得自己一整晚都站在陡峭悬崖,随时会被一脚踹下去,他精神紧绷了一晚上,以至于身边的人有动作时,他浑身一激灵,立刻往旁边挪了一下。   好在喻繁并没多看他一眼。   天将亮。喻繁起身去给季莲漪打电话,对方很久之后才接,声音憔悴:“我不是说了让你别给我打——”   “是我。”喻繁说,“我带他去自首。”   季莲漪迟钝地反应了几秒,随即歇斯底里地大喊:“不行!不能去!!!”   电话那头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闷重刺耳。季莲漪克制地压低音量,每个字都在颤抖:“你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们是——”后面的话她说不出来,她打开抽屉拿药,往嘴里扔了两颗。   “那边会保密的。”   “不行!不行!!!不能有其他人知道,你懂不懂?懂不懂??”季莲漪问,“你们到底要多少钱?”   喻繁听到了药盒的声音,他攥紧拳头,过了很久才开口:“你给我一个银行账号。”   这件事里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笔钱喻凯明并没有花多少。他起初只是几千一万的要,直到他知道季莲漪开的那辆车的价值后,才狮子大开口要八十万。钱前两天到账,球赛昨晚才开始,喻凯明还没来得及拿这笔钱去豪赌。   把钱打回去后,季莲漪又吓得不轻,再次打电话来敏感地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他之前拿的那三万块,以后会陆陆续续打到你卡上。”喻繁说,“照片我删光了,以后不会有事了。”   季莲漪愣怔片刻,好像才反应过来,这件事或许不全和这个男生有关系:“那你爸会不会——”   “我带他走。”   喻繁把黑色袋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放进面前的行李箱里,“这事不会传出去。别让陈景深转学了。”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就在喻繁以为季莲漪已经挂断的时候,才听见她说:“尽快,路费或者其他手续需要帮忙就联系我。还有……你走之前,别让景深知道。”   季莲漪明显感觉到儿子已经在渐渐脱离她的掌控,她已经不能承受更多的变数了。   钱被转走,喻凯明像做了一场富贵梦又突然醒来,敢怒不敢言。   不过他这笔确实敲得有点大,紧张的一夜过去,他反而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喻繁进浴室洗了把脸,出来刚要回房间,喻凯明连忙开口:“你要拿老子手机到什么时候?这叫侵占别人财产知不知道?”   “哦,那你报警抓我。”   “……”   “我忍耐是有限度的,喻凯明。你再去找些不该找的人,我们谁也别过了。”喻繁冷淡地说,“收拾东西,走的时候会还你。”   -   没有收到喻繁回复的第三个小时,陈景深出门去找人。却在门口就被人拦了下来。   “我不舒服。”季莲漪对他说,“联系了徐医生,现在就过去,正好明后两天是周末,你陪妈去吧。”   徐医生是季莲漪的心理医生,曾经帮季莲漪从婚姻失败的痛苦中走出来,如今因为工作调度去了隔壁市。   “你先去。我约了人,见完我坐高铁赶去。”陈景深说。   他刚走出一步,衣服被拉住。   “先跟我去吧,回来再见。”季莲漪脸色苍白地看他,坦诚地说,“景深,妈现在很痛苦。”   陈景深没说话,在玄关沉默一阵后,他一边脚踏出家门,一句“我会尽快过去”已经到了嘴边,手机突然振了一声。   【-:睡着了。发这么多消息干嘛,催魂?】   陈景深不知何时紧绷起来的神经松懈下来。他低头回了一条消息,简单说了自己这两天去外地的事,然后才抬头去看屋内的人:“走吧。”   这次走得突然,陈景深一晚上都几乎耗在高速路上。中途他拿出过几次手机,季莲漪就会敏感地朝他看过来:“能收起来吗?太亮了,我有点睡不着。”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到了酒店房间,陈景深洗进浴室了把脸,忽然听见隔壁传来季莲漪的声音。酒店隔音很好,他只能模模糊糊听到一句“不行”。   陈景深动作一顿,脸都没擦干就去隔壁按了门铃。房间内没反应,陈景深等了两分钟后,转身打算叫前台带备用房卡过来,咔哒一声,门开了。   季莲漪面无血色地走出来,不知怎么的,她这次的情况好像比以前还要糟糕。   “怎么了?”她问。   “听见一点声音。”陈景深垂眼扫了一眼她握着的手机,“在打电话?”   “没有。”季莲漪几乎是下意识否认,随即又低声道,“开了个视频会议。这段时间忙得没时间去公司,那边出了一点乱子。”   早上六点,视频会议?   陈景深没说话,只是垂眼安静地看她。季莲漪心悸地感觉又漫上来,伸手搭在他后背上:“走吧,司机在楼下等了。”   诊所今天只招待季莲漪一位客人。陈景深独自坐在诊室外的长椅上,两手随意地垂在腿间,疲倦地出着神。   季莲漪上次生病是因为发现丈夫出轨。她是完美主义者,掌控别人才能给她带来安全感。她无法接受自己失败的婚姻和糟糕的丈夫,在那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她对陈景深的控制欲已经到了恐怖的程度。   她无时无刻都要确定陈景深在她的视线下,陈景深接触什么人、发生什么事,都必须在她眼皮底下进行。   直到她接受了漫长的心理辅导,终于得以回归工作之后,这种情况才渐渐好转。   这几天怎么又突然恶化了?   陈景深盯着某处,没找到头绪。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八点,某人应该还在梦里。就诊时间还要一会儿,陈景深点开唯一的娱乐软件,打算撑一下精神。   却看到贪吃蛇在线好友1,昵称是“-”。   陈景深一顿,退出去发消息。   【s:?】   那头过了十来分钟才回。   【-:别烦。在破纪录。】   【s:回去帮你破。】   【-:……滚。】   【-:打游戏了,别发消息干扰我。】   陈景深终于笑了一下,切回游戏观战起来。   回到南城时已经是周一下午。连续做了两天的心理治疗,季莲漪的状态未见多明显的好转。   季莲漪让司机直接把车开去学校,陈景深下车之前,季莲漪出声叫住他,说今天下午她要回公司处理一点拖了很久的事,可能来不了学校了,让他按时回家。   这会儿是上课时间,操场只有几个上体育课的班级。   陈景深掂了掂书包肩带,刚要往教学楼走,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脚步一顿,蹙起了眉。   -   喻繁倚着图书馆天台的栏杆往下望。图书馆建得不高,不过位置好,一眼能把南城七中看个七七八八。   他特意挑上课时间过来,一来就上了天台。本意是这离得远,高三教学楼看不见,他能毫无顾忌地在这等庄访琴下课,但真站到这了,他又忍不住朝高三教学楼的六楼看去。   是今天回来吧?在听课?还是在刷题?或者在考试?   正出着神,楼下忽然响起一道尖锐的哨声,喻繁以为自己被发现了,立刻转身蹲了下去。   等了一会儿没了动静,他半蹲起身去看,只是体育老师在叫那些逃课去食堂的学生回来。   这体育老师也带他们班,这声哨子经常是吹他的。   喻繁吐出一口气,干脆背靠墙坐了下来,手伸进口袋想掏烟,听到天台铁门发出的“吱呀”一声后又立刻停住。   他以为是校警巡逻,懒洋洋地抬头去看。   然后看到了他连名字都不敢想的人。   喻繁两腿曲着,还没坐稳。满脸愣怔地看着对方走过来。   他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陈景深已经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伸手强硬地把他的下巴往上掰。   陈景深的手指摸到他脖子的几块创可贴边缘,喻繁倏然回神,伸手去挡。   陈景深没把创可贴扯开,感觉到喻繁指尖过低的温度,他问:“怎么伤的。”   “……猫抓了。”喻繁开了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过分,可能是这两天都没怎么说话的缘故。   “为什么在这?逃课了?”陈景深问。   “刚打完狂犬疫苗回来。”   平时打架受了满身伤都不愿意去医院的人,怎么可能因为被猫抓去打疫苗。   喻繁平时编谎的时候一直喜欢往别的地方看,但说这几句瞎话的时候,目光却一直放在他脸上。   陈景深沉默几秒,把挑起来的创可贴边缘又按了回去。然后抬手把喻繁头发往后推,在他脸上扫了一遍。   “又动手了?”陈景深低声问。   “……”   情绪差点决堤。喻繁咬了一下牙,绷得下颚都鼓了起来。他终于说了一句实话:“没有,吵了两句。”   陈景深嗯了一声,手指在他头发里揉了揉:“再忍忍,最后两个学期了。”   “……”   喉咙干疼得厉害,喻繁庆幸过了两天,眼睛已经消肿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去上课?”   “刚来学校。”确定他身上没有别的伤,陈景深疲惫地松了一口气,“这两天陪我妈去了趟诊所。”   “……严重吗?”   “回来的时候好多了,只是还要定时去。”   喻繁喉咙滚了滚,过了好半晌才哦了一声。   陈景深蹙眉看了他一会儿。喻繁平时话也不多,但很少这样,脸色苍白,没有生气。   他碰了碰他的额头,又伸手去捻了一下他耳朵。   “你干嘛?”喻繁去抓他手腕。   “看你有没有发烧。”陈景深说。   “……”   换做平时,喻繁已经把他的手扔开了,但今天没有,他握着陈景深的手腕,又放回到自己头上。   陈景深一怔,顺势伸进去揉他,心情忽然间好了点。   他闻着喻繁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问:“怎么抽烟了。”   “忍不住。”喻繁看着他,“在你面前的时候不抽。”   “我不在也别抽。”   很难。喻繁心想。   本来是没瘾的,但是这两天跟疯了似的,一闲下来就想碰。   下课铃响起,喻繁如梦初醒:“下节物理,你回去吧。”   “背我课表了?”陈景深问。   “可能吗?只记得这一节。”   “你呢。”   “要去一趟访琴办公室……周五下午出去上网,被她抓到了。”   “我陪你过去。”   “不用。”喻繁舔了下唇,“下节体育课,现在去办公室也是罚站。我坐会儿再去。”   陈景深说:“那我等你。”   “别。”喻繁拂开他的手,“又不顺路。”   陈景深沉默半晌,妥协道:“那你早点去。”   喻繁点点头。下一秒,温热的手背贴上他脸侧,最后试了一遍他的体温。   确定他体温正常,陈景深说:“今天不赶着回去,晚点我去教室找你。”   天台旁边就是一个大音响,上课铃声轰轰烈烈地响起,能把周围的人耳朵震麻。   喻繁眨了一下眼,突然在这震天的音乐声中小声叫了一句:“陈景深。”   “嗯?”   我们私奔吧。   “……亲我一下。”   音乐响了十秒。喻繁被人托着脸,安安静静地亲了十秒。他闻着陈景深身上的薄荷香,明明只是两天没见,却觉得隔了很远很远。   喻繁手撑在身侧,指甲都扎进了肉里。他这两天脑子里一团混乱,在这一刻似乎全都清空了。   他被吻住,又被松开,在一阵恍惚感里听到陈景深低低对他说:“放学等我。”   -   一班下课总比其他班级晚。最后一节课,陈景深频频往外看。   栏杆没人,墙边没人,门口也没人。   他拿出手机,给置顶的人发去一条消息:【拖堂。你先做作业。】   迟迟没有回复。   陈景深太阳穴一阵一阵地跳,总觉得不太对劲,做题也难以集中思绪。拖堂时间一直延长到二十分钟,在陈景深第三次看手机的时候,他心头猛地一跳,忽然拿起书包起身,在全班的注视和老师的疑问声中出了教室。   他终于反应过来是哪里出了问题。在他出现在天台的一刹那,喻繁的反应完全不对,震惊、茫然,像是根本没想过会见到自己。   中午留校自习的人很多,但下午基本没有。大家都赶着吃饭洗澡,再返回教室自习。   所以陈景深到七班教室的时候,里面空无一人,只剩寂寥。   这种场景陈景深也不是没见过。但今天似乎比往日都还要空。   他走到教室最后一桌,静静地垂眸看去。   平时这桌面上都会摆着最后一节课的课本,做了一半的卷子,还有一支经常忘盖的笔。桌肚也是乱糟糟一团,卷子和练习册搅在一起,每次上课或交作业都要翻半天。   但此时此刻,这张课桌空空如也。   陈景深一动不动地站在课桌旁,不知过了多久,才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他从书包里随便抽了张卷子,提笔开始做草稿。   偶尔拿出手机看一眼,拨一通电话。再放下继续做。   夕阳打在他僵硬挺直的背脊上,陪着他一起沉默。   后门传来一道声音,陈景深笔尖一顿,回过头去。   庄访琴神色复杂地站在那里。他们对视良久,庄访琴才出声:“怎么不回家?”   “等喻繁。”陈景深说。   庄访琴上了一天的课,脸色疲倦。脸颊似有水渍未干。   她看着少年固执又冷淡的表情,抓紧手里的课本,好艰难才继续开口。   “……回去吧,不用等了。”   “喻繁已经退学了。” 第73章   庄访琴在出声之前想过陈景深知道这件事后的各种反应,或悲伤,或震惊,或慌乱。   但陈景深很平静。他一言不发地坐在那,直到广播站开始营业,操场音响响起《夏天的风》的前奏,陈景深才终于开口。   “他说什么了?”   说什么了……   庄访琴脑海里立刻浮现那个平时散漫嚣张的少年,疲倦地微驼着背,垂眼望地,轻描淡写地对她说:“老师,我读不了了。”   庄访琴一开始不答应给他办,让他实在不行就先休学,等事情处理好了再继续回来读书。喻繁又摇头,说不回来了。   陈景深听完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收拾好东西,背起书包说:“我知道了。老师再见。”   庄访琴站在七班走廊目送着他离开。   放学有一段时间了,操场跑道已经没几个学生。陈景深单肩背着包往校门走,影子被落日拖得很长,板正又孤独。   庄访琴摘下眼镜,眼泪忽地又涌出来。   其实她没把话说完。   她当时原本是想给喻繁一耳光的。明明变好了,明明进步了,为什么还是被拽回去了呢?但她站起来后,巴掌又忍不住变成拥抱。   “陈景深知道吗?”她问。   她明显感觉到喻繁一震,可能是终于明白她之前说的“千难万难”是什么,少年许久都没再说话。   直到最后,她才听到一句低声的、哽咽的。   “别说出去,求求你,老师。”   -   陈景深去了那个破旧的老小区。   喻繁似乎不是很想别人看见他出现在这里,以前他每次来的时候,总是被很急地拽进屋里。   但今天他敲了很久的门,又在门外的台阶上坐了两个小时,还是没人愿意放他进去。   小区楼梯是声控灯,很长一段时间,楼梯间里只有一盏幽幽的手机灯光。   陈景深发了消息没人回,打了电话没人接,他给自己定了规则,一局贪吃蛇结束就再试一遍。周末两天时间,喻繁已经破了他的记录,勉强超了一千多分。   又一局游戏结束,陈景深退出来习惯性去看排行榜第一,却发现上面是他自己的头像。   可他还没有破喻繁的游戏记录。   陈景深僵坐在那很久,直到有人上楼,声控灯亮起,陈景深的身影把那人吓了一跳。对方一哆嗦,脱口道:“我草!有病吧坐这不出声!”   陈景深不说话,只是终于愿意动一动手指,按照自己刚定的规则,切回微信去发消息。   已经发不过去了。   在楼梯坐到晚上十点,直到手机先撑不住没电关机,陈景深才终于从台阶起身,转身离开了小区。   这条老街很小,陈景深把每家店都走了一遍,又去了酷男孩,甚至去了御河那家网吧,等他把所有能跑的地方跑完,连烧烤店都已经准备收摊了。   陈景深站在网吧门口又打了一通电话,这次连漫长的“嘟”声都没了。女声冰冷委婉地告知他,他的手机号码连同他的微信,已经被人打包一块儿扔进了垃圾桶。   回到家,陈景深发现屋子亮堂一片,安静得像一座无人岛屿。   他给季莲漪发过消息,说有事晚点回,之后手机就没了电。现在看来,季莲漪还在等他。   季莲漪之前应该是在房间和客厅之间反复踱步,此刻房门大敞。她正扶额坐在书桌前,闭着眼疲倦地在讲电话。   陈景深抬手刚要敲门——   “妈,不用再联系外面的学校了,先不让景深转学了。”听见电话里母亲的询问,季莲漪揉揉眉心,含糊地说,“没什么事。只是之前有个不学好的学生,我怕他受影响,现在那学生转走了,事情就差不多解决……”   看见站在门口的儿子,季莲漪倏地没了声音。   -   季莲漪一直觉得自己的婚姻生活是美好的,是令人羡艳的。但事实打了她一巴掌,她的婚姻充满了欺骗谎言,早就污秽不堪。   之后的每时每刻,她都告诉自己,没事,没关系,虽然没了婚姻,但她还有一个乖巧懂事、品行端正、成绩优异的完美儿子。可此时此刻,她的完美儿子直挺地站在她面前,用平时说“我去学校了”的平静口吻告知她:   “我是同性恋。”   拼命想掩藏这件事的季莲漪被这一句打得头昏脑涨,过了几分钟才找回声音:“不是的,不是的……你不是,你只是被带坏了,是他威胁你,他亲口承认的……他那种孩子从小缺乏家庭教育,所以才会形成那种扭曲变态的性取向,你不要……”   “他很正常,扭曲变态的是我。”   “不是!不是!”季莲漪把刚买回来没几天的杯子扔到地上,砸得四分五裂,歇斯底里地对陈景深尖叫,“是他!是他!!你是正常的,你怎么会是同性恋!你是不是还在怕他?但他已经走了啊,你不用再这样……”   “我给他写告白信,追了他半个学期,我把他带回家里,就是你回来那次——”   啪!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陈景深的话。   他脸偏向一边,没觉得疼。他说:“他一直拒绝我,他说他不是同性恋。但我不肯放过他,我……”   他话没说完,季莲漪双手捂在他嘴上,指甲都陷进他脸颊的肉里,她面无表情地摇头:“不是的,那些都是你青春期的错觉,你是个正常人啊,景深,你以前明明很听话很乖的,为什么啊,到底为什么……”   陈景深抓住她的手腕,挪开。   “因为无论变态还是正常,我都是一个人。”陈景深垂眼陈述,“不是你养的一条狗。”   季莲漪怔在原地,她浑身都使不上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陈景深拿起地上的书包,转身朝他的房间走去。   上楼之前,陈景深回头问:“你知道他去哪了么?”   季莲漪还对着自己房间的木门,她喃喃道:“景深,你不是同性恋。”   陈景深转身上楼。   翌日大早,陈景深发现楼下静悄悄的没声音。他推开门,看到季莲漪坐在沙发上发呆,看起来一夜没睡,桌上摆满药盒。   心理情况太糟糕,季莲漪很快被送到医院住院,陈景深在医院陪床了两天,直到他外婆安排了几个陪护轮流看护,他才得以继续正常上学。   陈景深到学校的那天,一班门口蹲守了好几个人,一看到他就立马冲了上来。   “学霸,你知不知道喻繁退学了??”朱旭着急地问。   “他微信群退了,好友删了,电话都他妈给老子拉黑了!你呢?你电话打得通吗?”左宽问。   陈景深摇头。   “那你知不知道他去哪了?”王潞安眼眶通红地问,“他什么都没跟我说。”   “不知道。”   “妈的,我都说了,连我们都不知道,学霸肯定也不知道,你们还非要上来问。”左宽想了想,“要不我们去问你们班主任?她肯定知道吧!”   “我问过了,她不说。”王潞安说。   “再问一次嘛,走!”   三个男生风似的下了楼,只剩一直没出声的章娴静还站在原地。   陈景深刚要进教室,忽然听见她哑声问了一句:“学霸,你和喻繁是不是在一……”   上课铃打断了她的话。章娴静闭上嘴,突然有点庆幸自己没把话问完。   “嗯。”铃声停下,她听见陈景深说。   -   季莲漪的圉习情况比上次糟糕。陈景深每个周末都会去医院看她,尽管季莲漪并不愿意跟他说话。   除开周末,他每天放学都会去一趟老小区。去久了,整栋楼的人几乎都见过他了。   这天他一如既往地停在那扇老旧的黑色木门前,抬手刚要敲门。   “哥哥,你来找哥哥吗?”一个小女孩坐在楼梯间的台阶,双手捏着书包肩带问他。   “嗯。你有见过他吗?”陈景深问。   小女孩摇摇头,说:“哥哥搬走了哦,和那个大坏蛋一起。”   小女孩觉得很奇怪。   她明明都说了,这户的大哥哥搬走了,为什么这个哥哥听完之后还要敲门呢?   小女孩往楼梯下方看了一眼:“哥哥,你的女朋友姐姐没有跟你一起来吗?”   陈景深说:“什么女朋友姐姐。”   “就是女朋友啦!”   “没有。”   “啊?那个哥哥明明说你有!”   陈景深敲门的手顿在半空,转过头问:“他怎么说的?”   “他说……”小女孩想了想,忽然睁大眼“哦”了一声。   “他说,你已经是别人的男朋友啦!”   是吧?是这么说的吧?小女孩仰着脑袋想了半天才确定下来。   没得到回答,她低头看下去:“所以哥哥,你到底……哥哥?你怎么啦?”   陈景深这段时间一直把自己绷得很紧。他麻木地在家、学校和老小区里转,三点一线的过了很久,仿佛在做什么任务,只要日子久了,积累到某个次数,这扇门就能被他敲开。   忽然之间,那个模糊的次数好像忽然变得清晰。而他做任务的次数早已远远超过那个数字,面前这扇门依旧无声无息,岿然不动。   声控灯熄灭,楼道陷入一阵漆黑、短暂的冷寂。   陈景深终于在这一刻,接受了他找不到喻繁的事实。   他沉默地立在那,抬手挡住眼,掌心滚烫一片。   -   一个学校或是班级,很少因为某个人离开而变得不同。   少年时期的情绪来得快去得快,再加上高三繁重的课业,一段时间过去,高三七班大部分人都习惯了喻繁不在的日子。   只有后排那几个人,带着对喻繁不告而别的怒气,在躲在厕所抽烟的时候大声咒骂。   也在聚会喝酒的时候发誓,不管喻繁还会不会回来,他们从此都是陌生人,绝不跟他多说一句话。   后来他们被沉重的高考气氛压着一步步向前,煎熬又笨拙地尝试着多学一点,渐渐不再提起这个人。   只是喻繁的课桌从始至终都摆在那里,连同他旁边那张一样。每次考试时王潞安会自觉多搬两张桌椅,考完后再默默搬回来。   微信里那个小小讨论组沉寂了一段时间,又开始活跃。对话里少了两个人的身影,一个是退群了,另一个是不说话。   王潞安曾开玩笑说觉得陈景深根本没来过他们班,喻繁退学后这种感觉就更重了。   明明还在一个学校、一个微信群里,他们却很少再和陈景深碰面或说话,周一的主席台也没再出现过他的身影,只知道他次次考试依然是第一。   就连得知陈景深保送江城大学的消息,大家都只是私底下夸几句牛逼,到了群里只字不提。   偶尔在教学楼打个照面,大家都觉得他好像变了,却又说不出来哪里变了。   不过想来也正常。   在这枯燥又烦闷的高三生涯,连章娴静都不再染发,懒得搞那些花里胡哨的指甲,成天拖着疲惫的脸趴在课桌上背课文。   冬去春来,王潞安和左宽还成立了一个跨班学习小组,谁考得比较好谁当一个月的爸爸。两人交错着给对方当儿子,父子反目的桥段上演了一回又一回。   一直到高三最后的尾声,拍毕业照这天,又是一年热夏。   章娴静前一晚往各个群里转载了很多关于毕业的老土规矩,什么在校服上写名字、用第二颗纽扣给喜欢的人告白、撕书……在班级群里隐忍多年的庄访琴终于出来冒泡,说谁敢撕书,她就把谁撕了。   说是这么说,但法不责众。第二天大家依旧在漫天纸屑中拍完了属于他们的毕业照,高三七班最后一排的右边,王潞安特地空出了身边的位置,是属于他和他兄弟的浪漫。   离校的最后时刻,章娴静穿着签了七班所有人名字的校服回教室拿水杯。   她把杯子里的水一口喝完,又拿起马克笔,在衣服特意留出的一块空位上随意写下:喻繁。陈景深。   她重新把马尾绑好,拿起所有东西起身离开。走之前,她鬼使神差地往那个空了快一年的座位看去。   随即微微一怔。   一束晨光倾斜进教室。   空荡荡的课桌里,躺进了一颗干净剔透的白色纽扣。   它们藏进校园一隅,孤独安静的待在一起。 第74章   十一月的宁城晴空万里。   宁城是座临海城市,其他城市早早入了冬,这里每天气温却还保持二十度以上。每到冬季,这座城市的人流量就会变多。   日光笼罩下,蓝色海面波光粼粼,每道浪花都像夹着鳞片,带起一阵淅沥浪声,再被卷入海里。   沙滩边的女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撩起头发抬眼想说什么,看到她今日的摄影师时又忽然没了声。   面前的年轻人身高腿长,身穿宽松的灰色卫衣,衣袖捋至手肘,露出一截清瘦白皙的手臂。   他头上敷衍地戴了顶冷帽,头发全拢在帽里,额间有几撮头发乱七八糟地跑出来,此刻正垂着头,趁没浪的空隙检查相机里之前拍的照片。   帽子将他的脸全暴露在空气中,干净的眉眼,流畅锋利的轮廓线条,是任谁看了都觉得英俊的长相。   她约过很多拍外景的摄影师,这是她见过的最白的一个。甚至白过了头,没表情时显得很冷,没有生气。   每个经过的路人都下意识会瞥他一眼,她一下分不清谁才是在拍照的那一位。   正恍惚着,对方忽然抬起眼,黑亮清冷的眼睛笔直朝她看过来。   下一刻,她脚脖被浪花轻轻一撞,男生举起相机,女生心脏顿时漏了一拍,下意识挑起裙摆笑了一下,然后听见一道清脆的快门声。   “怎么样,拍到了吗?让我看看。”浪潮又退回去,女人拎着裙子朝男生跑去。她第一时间不是去看相机,而是抬头盯着摄影师的脸。   对方不露痕迹地让开身,跟她拉开半人的距离,把液晶屏伸到她面前。   女人视线还停留在摄影师脸颊的两颗痣上,直到脖子被人搂住,身后响起一道慵懒的女声:“怎么样?”   她这才低头去看液晶屏,眼睛瞬间睁大:“……好看。”   “主要是你人好看。”汪月撩起眼皮,对旁边的男生使了个眼色,把相机接了过来,“这边差不多了,喻繁,你去帮我们买两杯柠檬水?”   喻繁懒懒地嗯一声,转身刚要走,衣袖被人抓住。   “等等,你帽子借我用用。”汪月表情一言难尽,“今年什么情况啊,十一月能晒成这样,我头发都要焦了。”   话还没说完,对方已经扯下冷帽。男生茂密杂乱的头发散下来,正好长到脖颈,蓬松的碎发把眼睛半遮半挡上,更让人忍不住看他。   男生走远后,汪月立刻被发小反勾住脖子。   “汪月!你工作室有这么帅的小男生居然不告诉我!你早说我不就早点回国了!!!”   “我说过啊,”汪月把帽子随便盖在头顶遮太阳,也不戴,“你自己翻翻聊天记录,六年前,我是不是跟你说我工作室来了个挺帅的小男生。”   “这叫挺帅?这是无敌爆炸帅!”   女人顿了顿,问她,“不过怎么是摄影师?这脸这身材,不该去当模特么?”   汪月道:“刚来兼职那会儿是模特,后来人家改行了。再说了,人家现在这一行风生水起好吧,知不知道每天有多少网红想跟他约拍?你今天这趟还是我这老板给你开的后门,不然你起码得排上两个月。”   女人哦了一声,掏出手机:“那你再给我走个后门,把他联系方式给我。”   “别想了,想泡他的比想找他约拍的还多。”汪月伸出手指比了个数字,“他在我工作室干了这么久,别说谈恋爱,我就没见过他对谁热情过。”   “我就是那个例外,我泡小男生可拿手了,他成年没?”   “废话,都大学毕业了,好像再过半个月24。”   “行,你看着,姐妹半个月拿下他……等会儿,”女人忽然想到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小声问,“他头发留成这样,该不会是Gay吧?”   “应该不是,想泡他的人里一半是男的,也没见他理过谁。而且,”汪月顿了顿,道,“几年前有个男客人,手脚不干净,看原片的时候摸他屁股,第一次的时候他警告了对方一句,第二次——”   “报警了?”   “他把那客人门牙打掉了。”汪月冷静地说。   “……”女人默默放下手机,半晌才挤出一句,“真狠啊。”   还好,这还不算最狠的。   汪月双手抱臂,看着喻繁站在吧台前等柠檬水的背影,不由得想起自己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喻繁也是这么站着。只是那会儿,他面前是派出所的接警台。   拍完已是日落时分。夕阳半浸在海里,将这座小城市染红一片。   回到工作室,女人凑到电脑前去看原片。她记得发小的话,看片子的时候跟喻繁拉开了一点距离。   汪月没骗他,这小弟弟虽然年轻,但技术真的好,对光感的把握和构图都很有自己的想法,照片里的自己连头发丝儿都仿佛在发光。   她深吸一口气,立刻抽出烟盒,给对方递了支烟:“弟弟,来一根。”   汪月从他们身边经过,直接把烟顺走咬嘴里,含糊地说:“他戒了。这福气让我来享。”   “靠。”女人给自己也点了一支,问,“小弟弟,你不是本地人吧?我怎么听着口音不像。”   鼠标难以察觉地顿了一下,对方终于淡淡地理了她一句:“南城的。”   “怪不得,南城的人就是要白一点哈。那小弟弟,我晚上请你吃顿饭?我意思是请你和汪月一块儿,然后……这片子你到时帮我修好看点呗。”   “不用。”喻繁说,“挑几张喜欢的。”   挑完片子又过了两小时,跟对方约好交片时间后,喻繁随意背起挎包,拒绝了汪月的晚餐邀约,转身离开工作室。   汪月的工作室开在一条还算热闹的小街上,冷月高悬,美食小吃的香味飘满整条街。宁城是座小城市,没有南城那些高楼大厦,每条街道都像他以前住的老小区。   喻繁出门右转,没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这座小城市对一些事物的接受度并不很大,喻繁那头茂密的中长发再加上他的脸,每次走在街上都会被行注目礼。   他习以为常地在路人的视线中随便买了份烧腊饭,再进超市买了两杯牛奶,最后拐进某个loft小区。   喻繁小时候虽然没在宁城生活过,但他爷爷是这里人,经常和他说起宁城的人文风情,勉强算他半个老家。所以在当初决定离开时,他第一个就想到了这里。   他刚回来时住了两年爷爷留在这里的瓦屋,直到把那三万块还完,才辗转找到了这套loft。房主汪月认识,租金给了他折扣,他便一直住到现在。   二十多平的loft对一个一米八的男生来说有点挤,不过因为是复式,勉强够用。喻繁开锁进屋,按亮灯,里面冷调简洁的布置瞬间清晰起来,一眼望去都是白灰黑。   他把吃的放桌上,打开电脑直接修片。   喻繁最近想换一台相机,在攒钱,这段时间接的活也就多起来,连续几晚都加班修片到半夜。等他修完今天的目标时,那份烧腊饭都已经凉透了。   他随意扒了两口饭,为了应付自己的胃病灌了杯牛奶,拿起衣服进了浴室冲澡,出来时手机里多了几条消息。   【汪月姐:繁宝,明儿有空不?】   【-:有事直说,别这样叫我。】   【汪月姐:啧。那还能找你什么事,明天想再找你加趟班。】   【汪月姐:我明天还有一个网上认识的小姐妹要来宁城,我们就商量着一块儿去海边烧烤聚餐。她和我发小一样,都是网红嘛,她们要在微博营业什么的,我寻思着让你来帮忙拍拍照。当然,姐肯定给你结钱,你就当是在外面接私活。】   汪月刚做了指甲,翘着手指费力打字:但你这段时间不一直在加班嘛,这半个月都没休过,你要累的话就算——   【-:钱不用,时间地点。】   约好时间,喻繁从挎包里翻出在工作室洗出来的照片上了楼。   他在床对面的墙上安了一块黑色毛毡板,上面用大头针挂了几根绳,绳上夹满了照片,基本都是他这几年来随手拍的风景照,这会儿已经快要满了。   喻繁随手把今天刚拍的落日夹上去,然后擦着头发沉默巡视,打算拿下几张。目光扫到某处,他擦头发的动作戛然顿住。   这面墙只有两张照片里有人物。   一张是六个人的背影,他们在游乐园金色暖光衬托下潇洒自在,仿佛无忧无虑。   另一张脸人物都算不上,只是一道很近、模糊不清的白色身影,背景里的游乐园夜市也虚影一片,明显是不小心按下快门拍下来的。   这张照片连脸都看不见,喻繁却瞬间在脑海里把画面轮廓补齐。   明明已经是六年前的照片了。   喻繁垂眼望着那道白色,直到眼睛都睁得酸了,才终于又有动作。   他抬手,食指在这张照片上很轻地刮了一下,然后动动手指,把旁边两张街景照拆了。   -   翌日,喻繁按照约定时间到了海滩时,汪月和她的发小已经把烧烤架子摆上了。   他顺手帮她们把食材搬下来,然后挑了个日光照不到的角度,低头确认相机参数。   没过多久,身后忽然闹哄起来,应该是汪月另个小姐妹到了。   果然,下一刻他就听见汪月的声音:“宝贝儿!我以为你还要一会儿呢。”   “哪能啊,都迟到一会儿了。我没想到你们这里连机场都堵车,急死我了。”来人道,“说的那个巨帅的摄影师在哪呢。”   喻繁倏地抬头,眼皮猛地一抽,被那声音震在原地,条件反射地抬腿想走。   “那呢。”汪月在身后叫了一声,“喻繁……哎?喻繁,你去哪——”   “草!!!”身边的人爆出一声尖叫。   汪月吓一跳,转头道:“你干什……”   话没说完,身边的小姐妹已经火箭似的冲了出去,她身上那件清纯温柔小碎花裙在风中张牙舞爪乱飞,裙摆晃得像随时能给谁一大嘴巴子。   喻繁从恍然中回神,想躲开已经来不及。对方冲过来就勾住他的脖子用力往下压,力道像是恨不得用手肘把他掐死。   “喻繁!!!”章娴静在他耳边尖叫,“你他妈怎么不再死远点!!!!” 第75章   一顿海滩烧烤四个人,分成了两边坐。   汪月和她发小两人认真地吃,偶尔转头好奇地看一眼另一边。   “你就是个不讲义气的王八蛋!”   “嗯。”   “你这个没心没肺的烂人!”   “嗯。”喻繁捏起一张纸巾递给她:“擦擦。”   章娴静明明是在生气,但她说着说着就莫名其妙想流眼泪,她一把接过纸,眼珠向上小心地擦了擦眼:“你知不知道你走的那段时间,我们每回经过垃圾场,王潞安和左宽就非要进去看一眼,我每次出来身上都是臭的!”   “……”   说完他们沉默了一下,两人对视了几秒,在心里一致同意王潞安和左宽是傻逼的事实。   章娴静骂了一阵,缓过来了。他们以前谈到喻繁都蛮感慨,大家起初的说法是这么久不见,就算某天碰面也肯定生疏,不熟了;后来时间长了,就基本默认不会再相见了。   她也这么觉得,没想到在看到喻繁的第一眼,高中那两年的记忆猛地攻击她的大脑,她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   她变了,喻繁看起来其实也变了。但很神奇,几年之后,她觉得他们还是好友。   “他们还说要是见到你,揍你一顿就走,一句话都不跟你说。”   “他们打得过再说吧。”喻繁后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说。   章娴静想笑又想哭:“所以你高三和大学都在宁城读的?汪姐怎么说你今年刚毕业?”   “中间停了一年才读的高三。”   “你当年……”   “家里的事。”喻繁轻描淡写。   “那你退学就退学,删我们好友干嘛?群也退了,怎么,退学就不想和我们来往了?”   喻繁忽然又想起搬家前夕,几个男的上门问喻凯明,说好今天还钱,为什么迟迟没到账?收拾行李是不是想跑路??   他才知道喻凯明还借了几千块的贷,滚成了两万。喻凯明还不上,他们就翻喻凯明手机,给手机里所有能找到的联系人全打了电话,完了没一个朋友愿意借喻凯明钱还债,又转身想抢他的手机。   他当时把人打走,擦着鼻血把联系人一个个删了,连微信都注销了。   他垂眼沉默了一会儿,只能说:“不是故意的。”   敏锐感觉到他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章娴静顿了顿,小声说了句“算了”。   喻繁:“他们这几年怎么样?你呢?”这句话从见面就想问。   “挺好。”章娴静点了支女士烟,“想不到吧,我也混了个二本,不过最后没去专业对口的工作,没办法,太漂亮了,发几个视频就红了,干脆当网红去了。王潞安毕业就进了他爸公司,小老板一个,左宽在做汽车维修,待的修车厂还行,婷宝现在可牛逼了,大律师,才毕业就进了大律所,陈景深……”   冷不防听见这个名字,喻繁心口一抽,下意识停了呼吸。   章娴静说顺嘴了,咬着烟一时间不知道该停还是该继续。   直到对面的人轻飘飘地开口:“他怎么?”   章娴静这才继续说:“其实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他本来就不怎么爱在群里说话嘛,转了班后就更不说了,我好几年没跟他聊天了……后来我们都是听吴偲说的。他保送了江大,好像是计算机系?吴偲说那是最难进的专业,里面全是牛人,再然后……不知道了。”   喻繁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某处,认真地一字一句地听,然后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很冷淡自然地接一句:“哦,不错。”   “你们分手后没联系了?”   这句话问出后一直没听到回答,章娴静偏头吐了一口烟雾,莫名其妙地回过头来,看到喻繁表情僵硬,震惊茫然地看着自己。   “你在说什么……什么分手?”半晌,喻繁从喉咙挤出一句,装傻充愣道,“别乱用词。”   “别演了,陈景深亲口承认你们在一起的。”章娴静立刻表示,“放心,这几年来我守口如瓶,谁都没说过。”   “……”   陈景深亲口说的……   怎么说的?说了什么?   喻繁咬着牙又松开,反复几次后,他说:“没。”   也不知道意思是没在一起,还是没联系。   罢了。章娴静拿出手机,边敲边问:“不过我刚看到真的吓了一跳,你头发怎么留这么长?也太特么帅了。”   “懒得剪。”喻繁垂眼看着她飞在屏幕上的手指,“你干嘛?”   “把找到你的事告诉——”   话没说完,手里一空,章娴静的手机被抽走了。   “干嘛?”章娴静愣愣道,“不能说啊?你要和他们绝交?”   “不是,”喻繁动作比脑子快,他扫了一眼章娴静刚打出来的‘老娘他妈抓到喻繁了’这行字,道,“过段时间吧,最近忙,没空跟他们打架。”   “……”   章娴静:“抱歉,我忍不住,除非你把我人绑起来,不然就是你把我手机扔了,砸坏,我都要跑去网吧登上我五年没用的QQ,给我那429位QQ好友宣布这个消息。”   喻繁抬头看她,那双冷漠的眼睛蠢蠢欲动。   章娴静:“……现在国家扫黑除恶挺厉害的,你知道吧?”   喻繁看了一眼群里的人数,除了他一个没少。他把对话框里的字删掉:“算了,随你,但别在群里说。”   章娴静反应过来了:“也别和陈景深说,是吧?知道了,理解,毕竟分手了嘛。”   “……”   “聊得怎么样啦?”另一旁,什么也没听清的汪月没忍住走过来,“给你们烤好的肉都凉了。”   “聊完了。”喻繁把手机还回去,拉起椅子起身,“你们吃,我修片。”   三个女生聚会,其中两位还是需要发图营业的网红,这顿海滩烧烤几乎都在拍照。下午喻繁扛着一箱食材下车,傍晚又扛着一箱食材回去,重量都似乎没减多少。   章娴静喝了点酒,扯着喻繁的衣领重新加上了微信。   最后汪月负责把所有人送回家。她们之间的话题喻繁不太插得上,他干脆偏头看窗外忽闪而过的路灯,直到车上的话题一点点扯到他身上。   以汪月发小的一句“他上学时是什么样”,章娴静一句句答——   “他上高中的时候,从来不正眼看人的,拽得要死……天天跟人打架,每周一都能看到他在主席台念检讨。”   “老师怎么不管?管啊,当然管,管不了,他死猪不怕开水烫。”   “哇,当时我们隔壁的三个学校,都没人敢惹他……”   “可我怎么记得他复读的时候成绩还行,后来不还考上大学了?”汪月忍不住也开口。   “哦,因为高二的时候有个很厉害的学霸……”感觉到身边人杀人的视线,章娴静慢吞吞地闭上了嘴。   回到家时,喻繁已经精疲力尽。   他开锁进屋,把门关上,接下来就没了动作。   他在漆黑的玄关站定,出神地盯着某处。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听到陈景深的名字了。   刚离开南城时,他其实每天都在听。喻凯明每次喝酒回来,嘴里会嚷嚷着“我要回去找陈景深他妈”、“陈景深电话多少”、“你是不是傻?没你陈景深也一样是同性恋,既然都是男的,为什么你不行”。   然后两人打一架,喻凯明安分一段时间,又嚷着要回南城,循环反复了几个月才终于清净。   后来他发现,虽然没有喻凯明在他耳边念叨了,但他只要一想到陈景深,还是会引发一系列的生理反应,胸闷,头疼,胃痛,呼吸困难。   喻繁在黑暗里站了半小时,才终于按开房间的灯,捂着胃部上楼。   -   章娴静这人一向诚实,她说忍不住就是忍不住。当晚,喻繁就收到了一条好友请求。   【王潞安申请加你为微信好友,附加消息:无】   他当时正胃疼,也懒得去计较这个“无”字里包含着多大的怨念,闭着眼就通过了。   章娴静似乎只给王潞安说了他的事,之后再没收到其他好友请求,王潞安自从加上他之后也没跟他说过话。   喻繁本身就很少主动跟人聊天,不然也不至于到宁城这六年了,也就只有汪月和房东跟他联系最勤,其余的都是客户。   更何况这么久没见,他一下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所以加了好友一星期后,他和王潞安的对话框还保持在那句“我们是好友啦,现在开始聊天吧”。   直到这天,喻繁熬了个大夜把手头的工作清理完,睡醒时手机里收到了三十多条语音消息。   条条一分钟。   他今天休假,躺在床上又眯了一会儿,才慢吞吞伸手指从第一条点开——   “喻繁你他妈的……”切掉,下一条。   “老子倒了霉认识你……”下一条。   “我跟狗做朋友都比跟你……”下一条。   ……   大约在二十五条后,王潞安的激情辱骂终于停止,喻繁才眨眨眼,开始一字不漏地听。   “你过得怎么样啊?我听说你在宁城,怎么他妈跑这么远啊。”   “你有良心吗?当年一声不吭就走了,现在加回好友还不跟我认错,有你这么当兄弟的吗?”   “我这几年一直找你,还百度你消息,什么也查不到,我还以为你死了,我都打算再过两年找不到你,就给你立个坟,也算是兄弟为你尽的最后一份力。”   喻繁盯着天花板,边听边在心里应。   过得就那样。   没良心。   正常,有段时间我也以为自己死了。   全部听完,喻繁拿起手机按下语音键:“你爸答应给你的豪车,买了没?”   那头安静了一会儿。   “买了,我考了一本,他能不给我买?我都开着车去给左宽那家修理厂捧了好几次场……”王潞安语带哽咽,说到最后又忍不住骂人,“草你妈的,想死你了。”   两人没打电话,只是一直发语音。实在太久没说过话了,语音能给对方留一点思考说什么的时间,挺好。   喻繁不喜欢闲下来,他起床泡了杯咖啡,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王潞安聊,边跟他下一个客户确定拍摄事项。   他下个客户是来宁城办婚礼的,说是好友们难得聚齐,想趁婚礼前一天穿着礼服,跟伴郎伴娘们拍一组特殊热闹的婚纱照。   拍婚纱照需要摄影师有一定的沟通能力,喻繁以前就没接过,更别说这次还有伴郎伴娘,他想也没想就推了。   只是没过几天,对方又联系上来,价格翻了两倍。   喻繁跟对方谈妥风格,约好时间,然后点下王潞安一分钟前发来的语音:“我为了让你知道你自己的错误,在朋友圈分享了七次《最佳损友》,连学霸都给我点赞了,你就是屁都不放!”   喻繁对着这条语音发呆。   王潞安一声“学霸”,突然好像把他拽回高中教室,他抓着头发解题,而旁边的人垂眼握笔,伸过手来,在他草稿纸上简单随便地留下计算过程。   偶尔他看着看着理顺了,就会抓住对方的手腕,不让他再往下写。   喻繁举着手机按下语音键:“陈景深——”   上划取消。   “他……”   上划取消。   “你们毕业后……”   上划取消。   喻繁纠结得有点烦躁,甚至莫名地想抽自己一耳光。他用力抓了一把头发,消失了两年的焦虑去而复返,最后不小心发了一条空白语音过去。   草。   喻繁刚要撤回,门铃突然响了。   从快递员手里接来一个巴掌大小的包裹,喻繁皱了皱眉,确定自己这几天没买什么东西,又翻转着去看寄件人——章娴静。   “……”   喻繁拿起小刀拆开,里面露出的纸条和黑色小盒子。   别人都是先看纸条再看盒子,喻繁偏不。他单手推开盒,看到一个皱巴巴的透明封口袋。   里面装着一颗白色纽扣。   喻繁动作顿住,一眼认出这是校服纽扣。世界上校服纽扣都一样,但他就是觉得这颗眼熟。   好几次他没办法面对纽扣主人时,就会把额头抵在对方宽阔的肩膀上,低头无意识地盯着它看好久。   「高三毕业的时候,陈景深放在你抽屉里的东西。我寻思放那里迟早要被收走,就拿回来了,反正是你的纽扣了,要留要扔你自己决定吧。」   喻繁拆包裹的时候随意粗鲁,现在手悬在半空,连碰一下那东西都犹豫。   他站立在那,垂眼跟那颗纽扣对视,脑子里不自觉去想那件他碰过很多次的校服,想陈景深把纽扣放进去时的模样。   直到手机嗡地又响起。   “怎么又不回消息?忙呢?”王潞安说。   手指终于落下去,隔着薄薄的塑料袋很小心地跟那颗纽扣贴了一下。   “陈景深现在怎么样?”喻繁听见自己对着手机问。   “你们还联系吗?”   “……他过得好吗。”   -   宁城终于赶在十一月的尾巴降了温。临海城市,天气一凉就刮妖风下雨,汪月到工作室时今早刚夹的头发已经又被吹乱。   汪月勉强把自己的刘海从后面拯救回来,看了眼已经坐在工作室里修片的人,怔道:“你今天就穿这个来的?”   十几度的天气,喻繁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长t,盯着电脑应了一句:“嗯。”   这城市降温得不讲道理,一晚上温度打对折,他出了公寓才发觉,又懒得再回去拿。   “但你今天不是出外景拍婚纱照么?”汪月说,“现在客人还没来呢,赶紧回去拿件外套。”   “不用,反正他们上午先拍棚里的,看了天气预报,中午就升温了。”   “……”   “趁着年轻使劲儿造吧,等你老了别后悔。”汪月发现喻繁脖子上多了一根挺细的银链子,随口说了一句,“把链子吊坠拉出来,放里面不好看。”   “别管年轻人。”喻繁说。   “……”   约的客人准时到场,之前商定的是六人一起拍,三女三男,这会儿只来了五个。   “还有一个伴郎在路上,麻烦再等等啊,从外地赶来的,说马上到了。”新郎说。   喻繁点点头,不怎么在意。   礼服和妆造都是对方自己负责,新娘带来了好几套礼服,件件看着都价值不菲。她和几个小姐妹在一旁化妆,整间工作室里都是她们的欢声笑语。   “别丧着脸啦,”新娘搂住她身边一位小姐妹,“明天的捧花我扔给你,让你马上就遇见你的真命天子!”   “哎,算了吧,被渣过一次之后,我现在看谁都像渣男。”   “怎么回事,多大年纪就断情绝爱的。要不我让我老公给你介绍几个?”   “别,IT男哪有帅哥啊?全是格子衫地中海……”伴娘说着忽觉失言,立刻补充,“当然你老公除外!”   “哎!你这是职业歧视啊。”新郎立刻道,“等着,马上你就能见到一位帅到惨绝人寰的IT男。”   “真的假的?”   “真的,以前我们系的大神,跟我们一个宿舍。他那都不叫系草了,起码也得是个校草级别。”新郎碰了碰自己另个兄弟,“人还特牛逼,当年跟我俩每次要考什么试,都要往他桌上放点吃的喝的,俗称拜大神。”   那位伴娘惊叹:“……连你俩都要拜他,那他得有多厉害……现在也跟你们一样在大厂工作?还是出国深造了?”   “哪能啊。他没毕业就被各路大厂抢了,那真叫一个头破血流……最后人家哪家也没选,去了南城一家新互联网公司,技术入股,这才过了一年多,发展得跟骑火箭似的。”   喻繁检查完设备,在旁边默不作声地回王潞安消息。   剩下那位迟迟没来,新娘商量着先拍几张女方单独的,拍完过了半小时,依旧没见人影。   新郎打电话回来,道:“我问了,还得一会儿,要不先给我俩拍一张吧,他太帅,不带他玩。”   伴郎立刻笑呵呵地说:“没问题!我来衬托你!”   喻繁半跪在地,镜头朝上,找好角度刚要按下快门,工作室的门忽然被推开。汪月挂上去的风铃脆弱地晃了两下。   新郎抬头看了一眼,笑道:“来了!”   “抱歉,下雨堵车。”   低沉冷淡的声音像一记万斤重锤,狠狠砸在喻繁脑袋上。   “没事儿。”新郎朝喻繁看了一眼,说:“稍等啊兄弟,他换件衣服,马上。”   喻繁张嘴想应一下,没发出声音。   他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只是脑袋低了一点,头发加上相机,几乎挡了他整张脸。   喻繁像被打了一拳,脑子一片空白,呼吸缓一阵停一阵。他僵跪在那好久,想起来却又没力气,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迟钝得新郎叫了他两声,他才举着相机重新抬头。   他紧紧盯着取景器里新出现的男人,握着相机的手指头发白。   那副熟悉的眉眼冷淡地看过来,在取景器中与他对视。   喻繁努力了好几次都按不下快门,明明浑身都凉得没知觉,他眼前的画面却在晃。   别抖了。   别抖了…… 第76章   刚离开的那几个月,喻繁每天都在看回南城的车票。217块钱,他就又能见陈景深一面。   甚至有一次,他已经买了车票,收拾好了行李。他告诉自己,就在后门栏杆看一眼,看完马上就回来,可他刚到车站就接到医院电话,讨债的找到了他们现在的住址,喻凯明已经被打进医院。   护士还没说几句话,电话就被要债的抢了过去,那边的人嚷道:“你爸说你对象很有钱!哪呢!父债子偿,赶紧找你对象借钱还债!!”   挂了电话,喻繁在站台上待了很久,他看着高铁来,又看着它走,站到有工作人员来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摇摇头,把那张车票扔进垃圾桶,捡起地上的包转身出了站。   喻凯明自己欠的债他不可能还,自那之后,喻繁每天就在和要债的周旋,没再想过回去。   只是偶尔午夜梦回,他还是会打开软件看一眼车票,会想南城和宁城之间只隔了217块钱,他和陈景深会不会在某个角落不小心撞见。   有次他看见一张很像陈景深的侧脸,匆匆一瞥,他追了半条街,追上才发现正脸简直天差地别。   他当时站在人潮人海里,后知后觉已经过了六年,陈景深已经不穿高中校服,五官也早就不知被时间磨成什么模样了。   直到此刻见到了,才发现其实没有怎么变。   总显得不太高兴的单眼皮,挺拔的鼻梁,清晰紧绷的下颚线,每处线条都跟他记忆里的一样。只是多年过去,男人的肩背已经更加宽阔沉稳,挺括的灰色西装加重了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疏冷感,取景器里的目光干净利落,不近人情。   新郎说的话不无道理,陈景深入了镜,就算只是站在角落,一样像是照片主角。   新郎等了一会儿,姿势都要僵了,刚想开口询问,眼前一闪,摄影师终于按下快门。   喻繁以前没接过这类型的活儿,所以大多姿势和动作都是汪月在一旁教,完了她就会问喻繁:“有什么意见没有?”   镜头后的人几乎每次都有意见,只是声音似乎比以往都要低得多:“新郎头抬高点。肩挺直。表情放松。”   直到某个姿势,喻繁蹲在地上,盯着取景器安静了很久。   在汪月忍不住又要催的前一刻,他喉咙滚了滚,说:“左边的……”   陈景深看着镜头,在等他下文。   “身子往右边偏一点。”   陈景深动了动。   “过了,回来点。再回来点,手臂……”   “你干嘛呢,繁宝。”汪月纳闷道,“这得说到什么时候?直接上手调啊。”   “……”   喻繁又在那蹲了几秒,才跟牵线木偶似的起身过去。他相机单手举在脸前,走到陈景深身边,手指僵硬地摁在他肩上,调了一下角度。   “深哥,你是不是头一回拍这种照片?”新郎看他任人摆布,忍不住笑着开口,“辛苦了。”   “还好。”陈景深扫了一眼身边抵着的脑袋,问,“手臂怎么摆?”   “……”   喻繁拎着他的衣袖往旁边挪了挪,语速很快地扔下一句“就这样别动”,立刻转身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再抬眼去看取景器,陈景深一如既往的面瘫脸。他刚刚挡得很严实,陈景深应该没看清他的脸。   喻繁松一口气,却又忍不住想,陈景深如果发现了会是什么反应?   会说什么?会因为他当年的不告而别而生气吗?还是会当做只是遇到老同学,或是青春期犯傻的对象,尴尬地寒暄几句,在这次工作结束后体面道别。   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一直持续到上半场拍摄结束。   新郎站在他身边看照片,边看边夸,喻繁心不在焉地往后翻着照片,前面忽然传来一阵铃声。   喻繁下意识跟着其他人一起抬头,对上陈景深视线后心头猛地一颤,他被这一眼钉在原地,手臂笨拙迟钝地往上举——   但陈景深只是从他脸上掠过去。他抬了下手机,对新郎道:“接个电话。”   说完,陈景深转身向阳台走去,留下一个干脆利落的背影。   这个对视太匆忙,喻繁还没来得及用相机挡住脸。他把相机双手举在胸前,姿势狼狈。   傻逼了。   想了这么多,唯独没想过时间过了六年,头发遮了半边脸,陈景深有可能认不出他。   之前的遮遮掩掩像个笑话,喻繁脑子空空,低头继续麻木地划拉相机里的照片。   阳台门刚关上,那位说不信IT男里有帅哥的伴娘已经冲了过来:“你有长得这么帅的朋友居然不早点告诉我!快,把他微信推给我!”   “人就在这,你怎么不直接问他要?”新郎道。   “他看起来好像有点不爱理人,我不太敢搭话。”   “那你放心,不是看起来,他就是不爱理人。我俩跟他同寝室四年,第三年才跟他熟起来的。”新郎掏出手机,刚要打开微信,忽然想起什么道,“不对,你加他微信干嘛?”   “你说呢?我跟他结拜当兄弟?”伴娘道,“当然是想发展一下!”   “那不行那不行。”新郎放下手机。   新娘往他肩膀上来了一下:“你什么意思?不是说好要介绍给我姐妹?”   “不是不是,我之前只是反驳她那句IT男没帅哥,没说要把陈景深介绍给她啊。”新郎忙说,“人家应该是有对象的。”   喻繁戳相机按键的手指一滑,按了个空。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应该?”新娘疑惑道。   “以前上学的时候有嘛,毕业后我就不知道了。”新郎说,“不过他和他对象关系挺好的。我们那专业不是忙嘛,我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去见你一次,但他不一样,他每个节假日都会去找他对象,所以我估摸着现在应该还在一起呢。”   “那还真不一定,我和我前任大学时也很腻歪,毕业后不还是分了。”伴娘商量道,“这样吧,你把他联系方式给我,我试探着问问,有就算了,没有我就立刻出击。”   “不行不行。”新郎摇头。   新娘当即又要皱眉,新郎赶紧说:“人家不喜欢女的!”   一室安静。   新娘瞪圆眼惊讶了一会儿,忍不住用肩膀戳他:“你傻子吧?这是别人的隐私,能随随便便说出来吗??”   “那不是你们一直在问嘛……”新郎道,“而且也不算隐私吧,大一刚入学那会儿有女生跟他告白,他都直说的,大家基本都知道。”   ……   喻繁早不想听了,奈何汪月的工作室就这么大,他没别的地方能去。   不知熬了多久,阳台门被推开,陈景深说:“久等,处理一点事。”   “没事。”新郎说,“那我们继续?”   喻繁提起相机,头也不抬地说好。   天气预报不太准确,拍完棚里的景,外面气温依旧维持在15、6度。不过好在雨停了,外景不至于被耽搁。   来了宁城,外景自然又是海滩。新郎在这临时租了一辆六座商务车,还雇了一位司机,他们几人坐进去正好,只是没法捎上摄影师。   “没事,我们有车子的,景我也踩好了,一会儿你们车子跟在我们后面就行。”汪月从楼上下来,手里拎着反光板笑道。   她最近闲着没事,成天在干助理的活打发时间。   “行,那我们上车等你们?”新郎问。   “没问题。”   工作室的门被拉开,方便穿着礼服的一行人出去,冷风毫无阻挡地往里灌。   喻繁低头收拾要带出去的东西,他把胃药塞进包里,听见汪月在化妆间门口喊了一声:“繁宝。”   汪月手里举着两件新的男士外套,是她之前买来送男友的,结果还没送出去那狗男人就出了轨。她问:“一会儿你穿出去工作。喜欢哪件?”   “不用。”喻繁说。   汪月啧了一声:“你这小男生怎么这么不听话,快,挑一件。”   “不要。”   喻繁低头看包,在确定自己有没有漏带什么,肩膀忽然被人碰了一下。他以为又是汪月,皱眉抬起头,对上陈景深眼睛时整张脸都僵住。   厚重的黑色外套被递过来,喻繁毫无知觉地双手抱住,回神时对方已经走出工作室,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汪月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她短暂地愣了一下,又很快明白过来。   以前也有不少人给喻繁送东西,或者约他吃饭,借个外套已经算是挺克制的示好了。这种事她见怪不怪,这次会觉得意外,也就是刚刚那位男人比之前那几个帅了一点儿。   算了,也不止帅一点。   汪月朝喻繁走过去,想说我帮你去还外套吧免得一会儿又对别人说什么伤人的话影响生意。结果她话在嘴边转了个弯,又咽了回去。   只见喻繁木头似的在那杵了很久,终于有了动作。   他沉默地展开大衣,囫囵往自己身上套,宽大的外套把他身子全拢进里面,看起来没那么单薄了。   去海滩的路上,汪月每次停车都要瞥一眼副驾上的人。   “你们认识?”到了第三个红绿灯,她终于忍不住问。   “嗯。”旁边人哑声应。   “朋友?”   “高中同学。”   汪月这才想起来,这次的客户跟喻繁章娴静一样,也是南城人。   “那之前怎么没见你们打招呼?”她纳闷道。   喻繁自上车后就一直转头对着窗外。他嘴巴埋进外套里,闭眼闻着那股熟悉冷冽的薄荷香,感觉着胃里一阵阵抽搐的疼痛。   他沉默了好久,久到汪月都觉得他不想回答或是睡着了。   “我以为他没认出我。”喻繁说。 第77章   另一辆商务车,坐在中排独座的人同样盯着窗外沉默。   陈景深第一次来这座城市,很小,很安静,像他去过不知多少遍的那条老街。   目光掠过每条路、每间店,他都会默默地把脑子里的人填进去,会想这六年间他想的人有没有经过这里,发生过什么事,遇到过什么人。   住得习惯吗。日子开心吗。还打架抽烟吗。想过他吗?   阴雨天,车子被一个悠长的红绿灯截下。陈景深盯着一个报刊亭看久了,好像在窗里又看到那个半跪在地上举着相机的背影。   很瘦了,长了六年,比高中时还瘦,脸型都瘦成了尖。依旧总是挂着一幅又冷又凶的表情,跟客人说话也没见得有多礼貌,话比以前更少,头发留得很软很长。   车子重新启动,陈景深蜷了下手指,把视线转回车里。   后面热热闹闹在聊天。   “我刚才看了一下原片,这个摄影师拍的真不错,不枉我排了这么久的队。我本来还想约他明天去婚礼现场跟拍,但他说他不接这类活儿,唉。”   “我推荐的能有错吗?这家店挺网红的,你一说要来宁城办婚礼我马上就想到这家店了。”伴娘道,“摄影师也很赏心悦目,是吧?”   新娘立刻赞同地点头:“可惜有女朋友了。”   “什么?你怎么连这都知道?”跟陈景深一块儿坐在中间的新郎皱着眉回头问。   “他们网店下面的评价呀,我之前把店铺分享在群里,你没点开看?都说他和店长是一对。”   新郎又靠回椅背,长长地“哦”一声,退出了女人的群聊。   他整理了一下衣襟,转头看向身边的人:“深哥,最近公司不忙吗?”   “还好。”陈景深说。   新郎点点头,心想真是神人。他有个朋友跟陈景深在一家公司,上周他们见面时,他朋友的黑眼圈吓人得能直接扛去动物园,那真是用血汗赚钱,对方还连连感慨每次和陈景深出门吃饭,别人都以为他是陈景深的叔伯。   陈景深两腿随意岔开坐着,新郎瞅了一眼,觉得挺帅,有样学样地岔了个同角度。   “还好你来了,不然年底我都找不着人。”新郎问,“不过你后来怎么又有空了?”   他之前邀请过陈景深一回,对方拒绝了,谁想几天后,陈景深忽然又给他打电话,接下了伴郎的活儿。   “手头的项目差不多了,之前积累的假连着年假一块儿请了。”陈景深轻描淡写地答。   “……”   新郎目瞪口呆,过了好久才道:“也、也不用这么多天,我,我这婚礼就办一天……”   “知道。”陈景深说,“正好来这边有事。”   “这样……”新郎松一口气,随口问,“哎,你好不容易休次假,怎么不把你对象也带来一块儿玩?”   坐在他身后的伴娘立刻竖起了耳朵。   陈景深沉默了一下说:“他就在这里。”   新郎恍然大悟,笑了一声,让他明天把人带来。陈景深敷衍地找了个借口,这个话题轻易就被撂了下去。   车里很快又开始聊明天婚礼的事,陈景深心不在焉地听,拿起手机随便划了几下,又翻到了他前段时间看到的朋友圈。   是王潞安发的:【啊啊啊年底怎么这么忙!好想去宁城!想打人!!】   章娴静:【这段时间多吃点肉,万一去那边挨了打也不至于太疼。】   左宽:【你再忍忍,我他妈还半个月放假。】   一根弦绷紧时,再细微的动作都能拨出声响。   陈景深以前也不是一个敏感的人,但他看到这条仿佛在打哑谜的朋友圈时,直觉或许和喻繁有关。   他打开王潞安的对话框犹豫了很久,突然想起好友前几日发起的婚礼邀请,好像就在宁城,便打开好友拉他进去的讨论组看了一眼,正好看见新娘分享的摄影工作室店铺,还有一句“摄影师好帅,长发,脸上还有两颗痣”。   陈景深点进去,在带图的评价里看到他找了六年的人,在评价的三言两语里,已经是别人的男朋友。   雨虽然停了,宁城天空却依旧乌云密布,看起来随时就要轰轰烈烈下第二场。   所以大家到了地方,火急火燎地就开始拍摄。外景局限性没那么大了,拍起来速度比棚里快,没多久就拍完了合照,只剩下最后新郎新娘单独的照片。   陈景深坐在遮阳伞下等,汪月给他递了瓶矿泉水。   他放下手机接过,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汪月随意扫了一眼他的手机,然后一愣,“你也看过这烂片?”   “什么?”   “《夏日、圆月和你》,那部17年模仿热门电影名蹭热度的超级烂片,你手机壁纸不是里面的场景吗?”汪月笑道,“喻繁跟你一个壁纸,我身边就你俩上了那烂片的当。”   陈景深握着手里的水瓶,喉结滚了好几遍,最后只有一句模糊地:“嗯。”   -   照片赶在下雨的前一刻拍完,大家齐刷刷抱着东西往停车区跑。   喻繁撑着伞把汪月送上驾驶座,雨在伞面上砸出巨响,他打开副驾驶车门的时候没忍住扭头往后车看了一眼,那件灰色西装已经一脚踩上了车。   “干嘛呢?雨都进我宝贝车里了!”汪月喊他。   喻繁回神,飞速地收伞上车。   到了工作室,喻繁用纸擦干净黑色外套沾上的水珠,坐到办公位上开始修今天的图。只是修了几下就要偏偏脑袋,往门口看一眼。   等了很久没看见人,汪月从他身边经过,他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他们呢?”   “吃饭去了。”汪月随口答。   喻繁点点头,继续埋头修图。   过了一个小时,汪月准备下班,看到喻繁还在楼下坐着。   “你怎么还不回去?”她诧异道。   喻繁揉揉脖颈:“等他们回来看图。”   “他们不回来了啊。下雨天的,人家明天还结婚,怎么可能特地再跑回来一趟看图?直接邮件或者微信发给客户就行了。”   喻繁一个动作保持了很久,呆滞重复:“不回来了?”   “新娘说她婚礼结束会过来拿照片。”   “……”   喻繁在梦里演练过很多次和陈景深重逢时要说的台词,冷淡的,抱歉的,热烈的,悲伤的,没想到真正遇上了,他们却一句话都没说。   他过了好久才哑声开口:“那衣服……”   “哦,我都忘了。你们不是同学嘛,商量一下还回去不就行了。”   “我……没他微信。”   汪月给对方打了个电话,然后又折返:“问了,说是过几天新娘拿照片时顺便取。你就放店里吧。”   “……我带回去。”喻繁说,“雨打湿了,洗一下再拿回来。”   汪月点点头:“也行。”   暴雨过去,此时宁城妖风四起,阴雨绵绵。   雨点小,平时这种天气喻繁都懒得撑伞,今天却特地找工作室借了一把,单手拢着衣服闷头往公寓走。   直到深夜,喻繁才想起自己今晚缺了一顿。   他囫囵吃了几块饼干,又磕了点胃药,脱了衣服进浴室洗澡。   宁城是湿冷,冬天不长,可一旦降温那就是冻到人骨头里去。喻繁套了件t恤出来觉得不妙,打开衣柜在外套里挑挑拣拣,最后默默转头,瞥了眼刚被他挂起来的黑色外套。   ……反正也是明天才拿去干洗店。   外套被海风吹了大半天,上面的薄荷味道已经很淡了。喻繁曲腿坐在沙发上,把鼻子闷在衣服里修今天的图。   把其他人都修完,他鼠标挪到陈景深脸上,停了好久都没动。   早知道今天说一句话了。   说什么都行,例如好久不见,例如过得怎么样,例如你是不是交新男朋友了,例如你什么时候为他出的柜……   想一句胃就抗议地抽一下,喻繁舔舔唇,很想去楼下买烟。   说来奇怪,陈景深让他戒烟,但每次看到陈景深他就想抽。喻繁躺在沙发上想了一会儿,发觉他可能不是犯烟瘾,是犯陈景深瘾。   陈景深怎么出的柜?季莲漪知道吗?季莲漪同意吗?如果是个很优秀的男生,可能季莲漪也不会有那么大反应吧。   那男的长什么样?陈景深很喜欢吗?   肯定很喜欢,不然为什么会出柜,还每个节假日都去找。   喻繁胃疼得麻木,把屏幕里陈景深的脸拉成原型,又调回去,反反复复,最后揉了一把脸,把电脑盖上,随手抓了个枕头放到颈后,蜷缩着身子侧向沙发闭了眼。   喻繁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被敲门声吵醒时他脑子混沌一片。   他盯着沙发背垫看了一会儿,抬了抬脑袋想起来,才发现有点使不上力。   一米八的男人在窄小沙发上窝一晚上确实有点过分,他闭眼缓了缓,撑着手站起来,腿和手臂麻了一片。   眼皮和脑袋都重得厉害,还有点晕。喻繁往自己头上敲了几下,开门时顺手薅了一把自己睡飞了的头发,烦躁地问:“谁……”   看清门外的人,他立刻僵站住,陷在头发里的手也没再动。   “我来拿衣服。”陈景深说。   婚礼在中午就结束了,他换了件深蓝色卫衣,黑色运动裤,干净清爽得似乎又从成年人的模式抽离出来,还是以前那个冷淡矜贵的年级第一。   喻繁抓着门把怔了很久,才重新崩起眼皮应一句:“哦。”   “等着,我去拿……”喻繁说到这里又猛地停住。   陈景深低头扫了眼他身上的衣服,喻繁也跟着低头看了一眼,目光在陈景深来找的那件黑色大衣上停了很久。   “……”   好丢人。好想死。他为什么要穿着陈景深的外套睡觉??   喻繁头皮发麻了很久,从牙缝挤出一句:“我没别的大衣,都洗了。”   他说着就想把外套脱下来,过程中手臂碰到门,门往陈景深那边晃了一下,眼见就要合上。   喻繁下意识想去抓门把,门板就被一只大手拦下了。   “那你先穿着。”陈景深垂眼看他,低声道,“好久不见了,不请我进去坐坐?”   喻繁手还抓在外套上,因为手脚发麻和胃疼有些迟钝。他顿了一下,下意识回忆起自己家里的情况,昨晚没吃所以屋里没什么味道,垃圾昨天出门前也丢了……   陈景深安静地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下颚线绷紧了一瞬,又松开。最后道:“算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刚走了一步,后面的衣服被人用力扯住。   喻繁太急,几乎抓了一手的布料,陈景深身后的卫衣被扯了好长一段。   见他回头,喻繁另只手把门推开,木着脸硬邦邦道:“进来。” 第78章   陈景深进屋就看见一张灰色沙发,上面乱成一团,腰枕、毯子、电脑堆在一起,沙发上还有个凹印,应该是不久前还有人窝在这里。   面前一个圆形的玻璃小茶几,洗出来的照片、手机耳机、杯子药盒乱七八糟摆了一堆。   平时其实是没这么乱的,只是喻繁昨晚头昏脑涨,东西都随手放。   喻繁把腰枕和毯子挪开,桌上的东西囫囵扫进旁边的白色小篮子里,头也不抬地闷声说:“你坐,我去洗把脸。”   “嗯。”   浴室里传来模糊的洗漱声。陈景深坐在沙发上,有一瞬间像回到南城那个小房间,也是这样的声音,风扇吱呀地转,他坐在椅上等喻繁,书桌上摊着两人份的卷子。   陈景深手掌按在沙发上,这儿之前被毯子掩着,还有点喻繁留下来的体温。陈景深很沉地吐出一口气,紧绷了好久的神经终于弛缓下来,敞着腿靠到沙发上,毫无顾忌地环视起这个房子。   很小的复式公寓,一眼就能看个七七八八,每样家具都是冷色调,但生活气息很重,窗边挂的几件深色t恤长裤,能看出是一个人住。   他朝二楼瞥了一眼,角度问题,只能看见白墙、书桌和某块黑色板子的边缘。   陈景深收起视线,前倾身子,伸手勾了一下被放在茶几下层的小篮子,在里面挑挑拣拣出几盒药,翻过来看。   浴室里,喻繁木着脑袋刷牙洗脸,满脑子都是陈景深怎么会来,陈景深就在外面,等会儿要和陈景深说什么。   他随手扯下毛巾往脸上揉,有点用力,完了他抓了下头发,把睡歪的衣领扯回来。   最后抬手摊在自己面前,哈了一口气,闻见淡淡的牙膏味儿——   喻繁动作僵住,后知后觉这是六年前,陈景深来他家的那段时间有的破习惯。   真有病……   喻繁放下手,对着镜子面无表情地骂了自己一句。   出去时,陈景深正低头按手机,沙发前面的空间太小,他两条腿艰难曲着,看起来有些憋屈。   喻繁按着工作室里养成的习惯去倒水,才想起他在这住了三四年,家里没进过其他人。于是他找出买了很久都没有拆开的杯子,倒了水再放茶几上,然后发现另一件更尴尬的事。   他没地方能呆。茶几往前走一步就是楼梯,没有小凳子,沙发也只有一个,此刻被腰枕、毯子和陈景深占了大半。   喻繁站在那,像高中被庄访琴罚站。正犹豫要不要上楼拿椅子,陈景深抬眼看他,然后拎起腰枕放到自己身后,又往旁边挪了挪,沙发上空出一块。   “……”   喻繁手指蜷了一下,然后绕过去坐下来,跟陈景深隔着层层布料挨在一起。   这样肩抵肩坐着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喻繁手指交错地扣在一起,眼睛随便盯着某处,看起来像在发呆,其实余光一直往旁边瞧。   陈景深把衣袖往上撸了点,六年过去,男人手臂线条已经变得更流畅有力,手背青筋微凸,正随意地划着手机屏幕。   喻繁出神地看了一会,那根修长的手指往上按了一下锁屏的键,屏幕“咔”地一声灭了。   “当初直接来的宁城?”陈景深很淡地开了口。   “嗯。”喻繁立刻挪开眼睛。   “一直住在这?”   “没,前两年住别的地方。”   陈景深沉默了几秒:“过得好么。”   “……”   这段时间喻繁好像一直在听这句话,章娴静、王潞安和左宽都这么问过他。他都只是嘴巴一张一合,轻描淡写一句“挺好”。   明明是一样的话,从陈景深嘴里问出来怎么又不同?   窗帘没拉,窗外阴沉细雨像是下在他胸腔里,喻繁抠了一下手指说:“还行。”   完了他顿了一下,又问,“你呢?”   “不好。”陈景深说。   喻繁抠手指的动作停住:“为什么?不是考上了江大,工作也不错?”   “你怎么知道?”   “……王潞安说的。”喻繁瞎扯。   “忙。”陈景深垂着眉眼说:“上学时竞争大,工作事情多。”   再忙不也有休息日?   这句话到嘴边又被咽回去,喻繁想起别人说的,陈景深休息日都去找……他绷起眼皮,觉得家里的空气比刚才泼在脸上的凉水都冷:“哦。”   电脑忽然“噔噔噔”响了几声,喻繁才记起自己昨晚睡前只把电脑盖上了,没关。   陈景深从沙发角落把电脑拎起来递给他,喻繁琢磨着这个消息频率应该是工作上的事,接过放腿上就掀开了盖子。   屏幕里是被单独放大的陈景深的脸,其中一边脸颊被拖圆得都要飞出屏幕。   喻繁用火箭速度关掉了修图软件。   “其实不修我的脸也行。”陈景深说。   “……不修太丑。”喻繁很硬地解释。   消息是汪月发来的,连着好几条,还有一条是早上的消息,他睡着没看见。   【汪月姐:繁宝,你那个高中同学来找外套了,我说你今天休假,让他上门找你拿哈。】   【汪月姐:[文件]这套图客户有点意见,让你把腿再拉瘦,人拉高,还有脚指头的弧度也要修圆润点。这图今天就要宣,你赶紧修了发我。】   【汪月姐:人呢?醒了吗?】   【-:醒了,知道了。】   【汪月姐:好,修好了发我。】   【汪月姐:对了,还有昨天拍的那套婚纱照,客户那边添钱加急了,说是回老家还要办一场,想把这套图也做进婚礼视频里,你最近不是缺钱么,我帮你答应了。这个也尽快,新娘说过两天来店里拿照片。】   【汪月姐:我跟你未来姐夫吃饭呢,不然我顺手就帮你修了。那辛苦你加班,下周一请你喝奶茶。】   喻繁回了一句“不用”,接收文件时顿了一下。   “你忙,不用管我。”身边人懒声说。   于是喻繁点开文件,摸出数位板低头忙碌地修起来。虽然客户的意见只是人物问题,但图重新回到手里,喻繁忍不住又微调了一下光影细节,再重新去修曲线,每修好一处就放大缩小好几遍去确认。   把这份文件重新传给汪月,喻繁瞥了一眼旁边的人,确定陈景深在看手机后,他飞快打开昨天那张照片,把陈景深的脸颊从天上拉回来。   “做这行几年了?”陈景深问。   “谁记得。”喻繁含糊道,“算上兼职,四年吧。”   陈景深目光落在他屏幕上:“看不出来。”   “……”   喻繁本想着这套图也就剩最后两张,干脆一起修了完事。但没多久他就后悔了。   “怎么不修我?”刚要切到下一张,陈景深问。   “你不是说不用修?”   “你不是说我丑?”   喻繁握笔的手紧了一点,深吸一口气去修左边角落的人。   陈景深偏着头,冷淡地开始指点江山:“修矮点吧,比新郎高太多不合适。”   “给我修点笑?”   “头发好像有点飘。”   “我的鞋……”   喻繁忍无可忍,扭头就扯陈景深衣领:“陈景深,你屁事怎么——”   目光对上,两人突然都沉默。   陈景深垂眸看他,眼睛黑沉幽深,没有话里的挑剔,像把无言又锋利的钩子。   身边冷调的家具仿佛都消失,他们又回到南城七中看台的那节台阶,陈景深追问他一天“我们谈什么”,他也是这么把人的衣领抓过来,拎到自己面前说话。   再之后,他们每次挨得这么近,没多久就要接吻。   这是重逢后,陈景深第一次认真看他。   除了瘦了点,喻繁其实没怎么变,只是熬夜修图修出了淡淡的黑眼圈,嘴唇干得有点发白。   视线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陈景深垂眼,视线往下落去。   喻繁回神,条件反射地跟着他往下看。看到自己洗漱时怕弄脏而敞开的外套前襟,还有不知什么时候跑出t恤圆领外的,用细银绳吊起来的白色纽扣。   喻繁神经一跳,恨不得把这颗纽扣扯下来扔出窗外。   他立刻松开陈景深的衣服,慌乱到用两只手去把它塞回去。在外面呆的时间长了,纽扣贴到皮肤上时还凉凉地冰了他一下。   喻繁低着脑袋,但他知道陈景深还在看他。   杀人灭口的想法刚冒了个头,“叩叩”两声,平时一年半载都发不出动静的门,响了今日第二回 。   “我去。”沙发一轻,陈景深起身道。   喻繁生无可恋地保持了这个动作一会儿,僵硬地把身子转回电脑前,直到听见门外的人说“您的外卖”才找回灵魂。   他扭头道:“我没点外卖。”   门被关上,陈景深拎着袋子回来,说:“我点的。”   “婚礼太忙,没吃什么。”陈景深从桌上拿起剪刀把外卖袋剪开,又转身去门边简陋的小厨房洗一次性碗筷,丝毫没有第一次进这屋子的做派。   最大一碗被放到喻繁面前,陈景深说:“你的,吃了再修。”   是冒着热气的小米粥和肉包。   喻繁本来没觉得多饿,闻到味道就受不了了。他犹豫了下,还是把电脑挪开,模糊说了句“哦”。   热粥入腹,胃一下舒坦很多。   “什么时候开始的?”陈景深问。   喻繁正边喝粥边低头看自己衣领,闻言一愣:“什么?”   “胃病。”   “……”   刚来宁城的时候他几乎天天吐,那时候就落下了病根,后面也没怎么注意,等有天疼得直不起身了才知道问题有多严重。   “熬夜工作就这样了。”喻繁说。   陈景深点头,没再继续往下问,转而道:“大学在宁大读的?”   喻繁嗯了一声。   陈景深偏眼看他:“多少分上的。”   “踩尾巴。”   陈景深又问:“选的什么专业?”   喻繁蹙起眉,咀嚼的动作慢了点儿:“经管。”   “英语四六过了么。”   “……过了四。”   “绩点多少?”   喻繁放下勺子,冷冷地转头问:“陈景深,你查户口?”   陈景深很喜欢喻繁连名带姓叫他,六年前就喜欢。   “没,”陈景深说,“我想多知道一点。”   “……”   喻繁把勺子又狠狠戳进粥里,囫囵吃了一口,含糊地应:“3.2。”   都是陈景深在问,喻繁觉得有点吃亏,他脑子里转了很多个问题,但其实最想问的还是那一个。   他心不在焉地喝完粥,盯着空荡荡的碗底看了一会儿,终于要忍不住,他喉咙滑了一下,低声开口:“我听说你——”   桌上的手机铃声打断他的话,喻繁声音截住,循声看去,看到了自己的手机壁纸。枝丫繁茂的绿荫大道。   他烦躁地皱了下眉,心想谁特么周末还给他打电话,刚想挂掉,手在半空忽然僵住。   上方的来电显示,备注是“妈”。   他又没妈。   喻繁迟钝地反应了一会儿,直到陈景深擦了擦手,按了挂断键。   窄小的客厅倏地又陷入死寂。喻繁手指搭在电脑键盘上,像是被这个电话又泼了一杯咖啡,整个人都沉闷下来。   一瞬间,喻繁终于意识到,横在他和陈景深之间的并不是新认识的哪个人。   陈景深问:“听说什么?”   喻繁张了张嘴,刚要说,电话又响了。   “没什么。”喻繁收起目光,若无其事地说,“接电话,很吵。”   陈景深沉默几秒,还是拿起手机接了。他就坐在喻繁身边没走,喻繁不想听都不行。   可能是季莲漪声音太小,也可能是陈景深手机太好,明明坐这么近,他还是听不到电话那头的声音,只能听见陈景深低声沉沉地回答。   “我没在公司。”   ……   “也不在家。”   ……   “我说了,在我们达成共识之前不会回去……奶奶。”电话那头好像换了人,陈景深声调落下来,好像有些无奈。   这次陈景深安静得格外久,久到喻繁都怀疑那边挂了,才听到他说:“知道了,我回去一趟。晚上到。”   挂了电话,陈景深转头想说什么,喻繁已经把电脑从身上挪开了:“我送你出去。”   陈景深想了一下,说好。   喻繁安了发条似的起身,把人带到门口,刚拧着门把开门,听见陈景深说:“外面下雨,别送了。”   喻繁嗯了一声,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又猛地伸手去抓陈景深的衣服:“等等!外套。”   “不是没衣服?穿着。”陈景深说,“给你了。”   喻繁本来想说谁稀罕你外套,张口却听见自己哦了一声,然后看着陈景深转身朝电梯走去。喻繁习惯性地关门,最后却留着一条缝,他握着门把呆立,明明一个人在这屋子住了好几年,陈景深只在这待了多久?人刚走,他就觉得身后的小房子空荡荡的,有点冷。   而且……   如果陈景深没有第二个要在宁城办婚礼的朋友,那今天是不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喻繁后知后觉,他和陈景深好像从来都没有好好告过别。六年前是没法说,刚才为什么没开口?哪怕说一句再见?   电梯到达,“叮”地一声,直戳喻繁神经。   他猛地回神,手上用力刚要拉开门出去,门板就先被人从外面一按,陈景深去而复返,推门而入。喻繁还愣着,陈景深已经反手把门扣上了。   喻繁:“干什……”   “能有一个道别吻吗?”陈景深冷淡平静地问。   喻繁怔在原地,被“道别”两个字刺激得心脏直疼。他又想起上一次他看着陈景深走,手心攥出血一声没吭,陈景深三个字在他嘴边横冲直撞,咬破了嘴唇才没叫出口。   过道很窄,两人往那一站就满了。喻繁抬眼看着陈景深,脑子一团浆糊,身体却很诚实。   他抬了抬下巴,只往陈景深那边靠了一点,又突然停下——他从浆糊里面挑挑拣拣,突然翻出了陈景深已经有个出柜男朋友的记忆,整个人瞬间僵硬住。   喻繁眼睛冷下来,刚转开脸,陈景深抬手握住他的脸颊,直接把他掰回来,偏头吻了下来。   喻繁一开始有点懵,回神时已经被抵在门边的墙上。他皱了下眉,往陈景深嘴唇上咬了一下,陈景深分毫没动,只是松开他的后颈,手指陷进他头发,抓着强制他仰头。舌尖带着淡淡腥味挤进来,喻繁没敢咬,嘴巴动了动想赶他,最后适得其反,被搅着舌头磨了个遍。   他被陈景深圈在这个角落里,沉默又凶狠地接吻。喻繁从一开始的抗拒,到放弃,再到最后自暴自弃地回应。他闭眼抬着下巴,感观里只剩下陈景深的呼吸,陈景深的味道。偶尔陈景深会用拇指按一按他的喉结,喻繁就会敏感地一抖,下意识吞咽一下,随即整个人更烫。   大雨连绵,雨滴砸在玻璃窗上噼里啪啦地响。没开灯的小公寓昏暗一片,充斥着他们密密急切的嘬吻声。   太久没接吻,喻繁被刺激得有点大,头皮、背脊……浑身都是麻的。有那么一瞬间,他贴着墙壁,双腿发软,几乎要坐下去,然后被陈景深一手托起来。   陈景深五指陷在他长发里,手臂上的青筋愈加凸起,温柔安抚地磨了一下他那颗尖牙。   ……   屋内只剩下一个人。喻繁站在浴室镜子前,一脸不解地盯着里面浑身发红的自己。   有人道别吻道十来分钟的吗?   有人道别吻道得嘴唇都破了吗?   重点是,陈景深有男朋友,陈景深也是这么亲别人的?   ……那他算不算当了十来分钟的小三?   喻繁呼吸未平,心跳戳着他每一处皮肤。羞耻、酸涩、激动、亢奋……无数种情绪混合在一起,憋得他头晕眼花。   他抬手用力地揉脸,再放下手时,又是好久以前那副涨红的冷漠脸。   陈景深走之前说的什么来着?   “等我回来。”   他还敢回来?   喻繁把厕所窗边的仙人掌挪到鞋柜上,耳根通红面无表情地在心里盘算,陈景深下次再敢来,他就让这个房子变凶宅。 第79章   喻繁一个人住了六年,可以说过得清心寡欲。沉闷忙碌的日子把他压得很死,没有这么冲动的时候。   他在沙发上静坐着,花了很久才把那股燥热按下来。起身后往鞋柜上又多放了另个小盆栽,转身上楼补觉。   阴雨天的周末最适合睡觉。喻繁在低温和雨声里昏昏沉沉地睡了几个小时,梦见高中教室,梦见阴森可怖的实验楼,梦见陈景深的房间……   在黑夜醒来,喻繁平躺在床,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感觉着又涌回来的溽热,整个人都有些不太好。   人在刚醒的时候心理防线很低,他挣扎了十来秒,最后用手臂挡在眼睛前,另边手自暴自弃地伸进被子里。   把手擦干净,喻繁死鱼一样趴在枕头上,手机振了一声才有动静。拿起一看,是王潞安发的照片,内容是他的晚饭。   喻繁拖动手指,回了句“没事干就去种地”,刚要放下手机,发现有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s:我是陈景深。】   喻繁神经一跳,想起自己刚才做的事,耳朵轰地烫起来。   陈景深的头像一如既往,还是那只杜宾犬。以至于他一瞬间又有点恍惚,顺手点进朋友圈看了一眼,什么也没看到,只有一个熟悉的绿荫背景墙。   手机在手里嗡地振了一下,喻繁很快又清醒。陈景深什么意思?找死?白天没反应过来让他跑了,现在还敢来加好友?   喻繁直接点拒绝,然后扔了手机下楼洗澡。   结果上来的时候又是一条好友申请:【我是陈景深。】   喻繁动作一顿,突然觉得这套路有点熟悉。   后知后觉陈景深以前也是这么用好友申请轰炸他的,喻繁脸色一冷,连拒绝都不点了,就让这申请晾在那,低下脑袋继续擦头发。   六年前就算了,现在陈景深都有男朋友了,还在用这破招套路他。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他再上当他是狗。   -   周一上班,汪月发现自己工作室这小男生有点不太对劲。   首先是:“你戴口罩干嘛?”   被亲得嘴唇破了两块过了一个周末都没见好、不疼但是有点没法见人的喻繁,边敲字跟客户沟通边回答:“显酷。”   “……”   然后是,汪月拿着原片和修完之后的列在一块对比,疑惑地问:“你这高中同学怎么感觉被你修矮了?”   喻繁:“本来就矮。”   “不能吧,我那天看他怎么也有185呀。还有这脸,怎么还变胖了,连鞋子好像都短了??”   全都是按着陈景深自己的要求修的。喻繁懒得解释,面无表情地说:“他上镜丑。”   “……”   “s是谁?”最后,午饭时间,汪月又问。   这次喻繁终于有了反应,他被饭呛了一口,低头猛地咳嗽起来。   汪月赶紧给他递了一瓶水,喻繁接了没喝,咳红了耳朵问:“你怎么知道他??”   汪月跟喻繁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有这么大的反应。她怔怔道:“我今天下楼拿了三趟东西,三趟都看见你在看这个人的好友申请,不通过也不拒绝的。”   “……”   喻繁握着筷子顿住,说是“朋友”,一直没通过验证就有点怪,“仇人”也不至于,“前男友”……   最后喻繁低头扒一口饭,含糊地扔了一句:“没谁。”   今天陈景深那对新婚朋友来店里拿照片,女方看了照片很满意,男方更满意,见陈景深在照片里居然比自己矮,离开之前,男方给喻繁递了包喜烟:“这两天辛苦加班了兄弟。”   “不用。”喻繁犹豫了下,问,“能帮个别的忙么?”   没想到对方顺杆而上,男人笑容敛了下:“你说。”   “这个,”喻繁把身边的袋子递给他,“方便的话,能帮我还给陈景深吗?”   男人一愣,陈景深会给陌生人借衣服??他上大学的时候怎么还觉得陈景深有点洁癖,连晾衣服的时候都离他们衣服老远。   但低头一看,居然还真是陈景深那天穿来的外套:“你们认识啊?”   “高中同学。”   男人意外地挑了下眉,有些疑惑,又说不上来:“这样……我是想帮你,但不太方便,我明天要去我老婆老家再办一场,还不回南城。要不你寄给他?”   喻繁举着袋子的手顿了下,说:“好。你知道他地址么?那天太急,没来得及加上联系方式。”   对方撕了张便签写地址,喻繁盯着笔头看,手攥紧又松,反复几次后听见自己问:“我那天听他说有对象了,也是你们大学的?”   “不是啊,外地的。”那天才被自己老婆批评过,男人也不敢多说,敷衍地表示,“其他的我不知道,他大一入学的时候就跟他对象谈了,没准你还比我清楚呢。”   给了地址,那对新婚夫妇就拿着相片走了。   喻繁坐电脑前,右手修图,左手拿着那张写着陈景深地址的纸条,一会儿被攥成团,一会儿又展开。   大一刚入学就在谈?那是什么时候谈的?高三,还是毕业后?   会是谁,一班的?苗晨?还是又看上了哪个凶的、不爱学习的不良学生……   喻繁点开王潞安的头像,想问他陈景深在高三过得怎么样,跟谁走得近?每次字敲出来又删掉。   他问这个有什么用,陈景深只要不是在跟自己谈的时候跟别人好,就都他妈跟他没关系。   汪月下楼的时候,就看到喻繁手肘撑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薅自己头发。   “干嘛呢?八点了还坐着。”汪月说,“收拾东西走了。”   喻繁说:“照片没修完。”   “明天修,你跟我一块儿去吃饭,然后我们去酒吧。”汪月拿出包里的香水喷在手腕,“我约了姐妹,你再去帮我们坐坐镇。”   -   这事喻繁不是第一次干。几年前汪月和朋友在酒吧门口遇到过麻烦,当时她有点醉,打错电话打到了喻繁那,喻繁听见动静拎着根钢棍就来了,把那几个猥琐男吓得屁滚尿流。   从那之后,汪月去没有男性朋友的酒局都爱叫上喻繁,一是镇场,二是看包。   喻繁虽然满脸不情愿,但一般都会去,每次都面无表情地抱胸坐卡座上,谁想跟他搭讪都会被他瞪回去,像坐了位阎王,效果拉满。   今天的喻繁却不一样。   汪月第一次从舞池下来的时候,居然看到喻繁在喝酒,她看着喻繁往嘴里灌酒的架势,道:“繁宝,不是姐不让你喝,我就怕你醉了没人能扛你回去。”   喻繁说:“放心,醉不了。”   她第二次回来,喻繁刚把一个来跟他搭讪的男人喝吐。   第三次,喻繁抬手,又叫了一打酒,然后冷淡地对她说这打他付钱。   最后汪月还是不让他喝了,虽然喻繁看起来酒量确实很好,但他胃有问题,她怕出事。   凌晨一点,一伙人离开酒吧。喻繁看着汪月她们一个个坐上车,随手记了车牌号,然后才打车回去。   宁城最近被台风影响,雨一直在密密疏疏地下,风也大。司机尽职尽责把人送到了公寓门口。   喻繁付钱下车,按电梯上楼,然后靠在电梯墙壁里缓了一下。太久没喝这么多,虽然没到醉的程度,但他脑袋不可避免有点晕。   叮一声,电梯门晃晃悠悠划开,喻繁抬起头,看见昏暗窄小的走廊里站了个人。   那人就在他家门口,没拿手机,只是背靠着墙壁站着,声控灯没亮,走廊被斜风细雨打得一地潮湿,黑暗整片地拢住他,根本看不清五官。但喻繁一眨眼,那张轮廓就在他脑子里自动补齐了。   什么破毛病。   喻繁吞咽了一下,满口酒味,干干涩涩的。   他走过去划开密码锁的界面,声控灯随之亮起,照亮陈景深被打湿一片的灰色卫衣。   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人,陈景深看着他开门,闻着他身上的酒精和香水,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偏头问:“喝酒了?”   喻繁没应,开门进屋。陈景深刚站直身,“啪”地一声,门被人用力关上了。   “……”   陈景深盯着紧闭的门看了一会,沉默地靠回墙上,拍了一下身上的水珠,抬头看天继续等。   手机铃声响起,陈景深看了一眼,接起来。   老人家在那头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你妈的性格你也不是不知道,你非在这个时候提那个男生干嘛呢?你妈都接受你这事了,只是想让你找个优秀点的……”   “没别的。”陈景深说,“这方面的事,她同不同意对我来说不重要,奶奶。”   老人家心力交瘁,挂了电话。陈景深手机扔兜里继续等。   雨大了,斜进来的雨滴越来越密。每户经过的住户都忍不住看他一眼,还有问他要不要伞的,陈景深摇头拒绝。   大约半小时后,耳边咔哒一声,身旁的门开了。   里面的人开了门就往里走,陈景深转身进屋,一条浴巾迎面扔过来。   陈景深抬手接住,喻繁刚洗完澡,边擦头发边坐到沙发上玩手机,冷冷丢出一句:“擦完滚回去。”   喻繁打算睡了,屋里只有浴室灯和手机灯光。   陈景深手伸后把门反锁,浴巾盖在头上随便擦了擦,走过去跟他商量:“能不能待久一点?没地方去。”   “宁城酒店都倒闭了?”   “没订到酒店。”陈景深说。   “那你来干什么?”   “找你。”   喻繁挺在手机屏幕上百无聊赖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   没喝酒的时候还有精力周旋、寒暄,现在他那点忍耐和成年人的体面已经全被酒精推到。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喻繁抬头,手机给他脸颊打上苍白的灯光,他没什么表情地陈述:“陈景深,你有男朋友了吧。”   陈景深擦头发的动作一顿,垂眼看他。   喻繁见他没说话,于是又补一句:“我听你朋友说了。”   对视良久,陈景深说:“嗯。”   喻繁今天就像将爆未爆的炸弹,陈景深一个音节就是点燃的火星。愤怒和酸涩全涨在心脏,喻繁扔下手机起来,满面戾气地抓住陈景深的衣领:“那你他妈还找我?陈景深,你玩我?”   他说不上来自己现在的感觉,想骂人想打人,舍不得,又难过。想问什么时候谈的,我们一分手就谈了吗?比喜欢我还喜欢他?但当初离开的是他自己,他没立场问,兜兜转转只能说一句你是不是在玩我?   陈景深任他抓着,不发一言,只是看他。喻繁被看得更难受,抓他的力气紧了一点:“你……”   “那你呢。”陈景深忽然开口。   喻繁一顿:“什么?”   “当初为什么走?”   陈景深一句话把他锤在原地。喻繁手指僵硬,听着陈景深哑声缓缓问:“为什么一句也没说,为什么连好友也要删,为什么一次也没回去过。你这么多年,有没有喜欢其他人,有没有跟别人在一起?”   粉饰太平的墙皮脱落,露出斑驳腐朽的过往。   喻繁哑然许久,才找回声音:“没有,也没为什么。”   算了。他慢吞吞地把人松开,躲开眼转身,“浴巾擦完扔沙发,出去的时候关……”   话没说完,手臂被人抓住,喻繁直接被扔到沙发上,陈景深单腿跪进他腿间,手按着他肩膀和脖子,牢牢把他摁在沙发里。   喻繁毫无防备,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去踹陈景深,挣扎想起来,却一点没推动身上的人:“陈景深,你……”   “真的过得好吗?”陈景深问。   “……”   “那为什么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为什么瘦了,为什么家里这么多药。”   “……”   “这的人说话口音挺重的,我去的很多店铺都说方言,来的时候能听懂么?”   喻繁挣扎一点点变微弱,最后死死抓着陈景深的衣领,没再动了。他咬着牙,偏开眼不看陈景深,不带语气地说:“不关你事。”   陈景深抬手把他的脸抓回来,垂眸睨着他。   他们沉默对视,客厅没开灯,彼此的眼睛是能看见最亮的东西。   陈景深发梢还是湿的,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低声开口:“我是有男朋友。”   喻繁心脏猛抽了一下,都感觉不到疼了。   “在一起六年多了。”   无缝衔接。喻繁麻木地想。   “他很可爱,很努力,很乖。我们约好上一个城市的大学,一起租房子,他说喜欢我,要跟我私奔。然后他自己走了。”   喻繁紧咬的牙突然松开,他仰起头,茫然怔忪地看着陈景深。   “他冷暴力,不告而别,远走高飞。”陈景深说,“……走了六年。”   “他走之前我们见了一面,他什么也没说,只跟我接了吻。我不明白什么意思。”   喻繁眼眶烧红一片。他张了一下嘴巴,却一个音都没发出来,他只能感觉着陈景深冰凉的手指慢慢拢住他的脖子,声音像在门外时混进了雨。   “现在我问你。”陈景深说,“喻繁,你是要和我分手吗?” 第80章   喻繁一动不动,把陈景深刚才每句话一个字一个字拆开,在脑子里反复咀嚼、理解。有点恍惚,又喘不上气,呼吸的起伏都轻了很多。   陈景深说的事,桩桩件件都是他做的,所以陈景深嘴里的那个男朋友……   喻繁茫然呆滞地睁大眼,那点都要溢出来的酸劲刚倏地退却,“分手”二字又刀似的往他身上扎。   这两字但凡说得出口,喻繁当年都不会一句话没说就删了陈景深微信。那天他删谁都干脆利落,唯独对着陈景深的对话框发了很久的呆。他看着陈景深的每一通语音电话打来又熄灭,看着陈景深发了好多条“在哪”、“喻繁”,拖了一天一夜,直到高铁到站,他拎着行李下车,才驱动手指去按下那个删除键。   六年前说不出口的字眼,现在依旧堵在喉咙。   而且……   喻繁低低叫了一句“陈景深”,迷茫又不解:“……你怎么知道我没回去过?”   陈景深没说话。喻繁想起什么,抓陈景深衣服的力气一下又重了很多,指节全都泛白,他紧紧看着陈景深,明明心里隐约已经有答案,但还是不敢相信地问出口,“你朋友说,你每个节假日都去找男朋友……陈景深,你找谁?”   陈景深还是沉默。   从何说起?   说他高三每周都要去那栋老房子四五次,在外面做题刷卷子,被保安驱赶才走?   说他毕业后给那栋老房子的上下左右户人家都留了联系方式,让他们在看到邻居回来的时候给他打电话?   还是说他这几年,把之前他给喻繁划出的每一所学校都逛了个遍,他对喻繁最喜欢的那所学校比对自己上的江大还熟,然后又去了周边最近的几个城市乡镇,满头扎进海里捞了很久,连针的影子都没碰见过。   做的时候没知觉,讲出来又似乎太沉重了。漆黑的房子安静了许久,久到喻繁没耐心,要张口催他说话的时候,陈景深才终于开口。   “找你。”陈景深说,“在等你。”   猜想被落实,喻繁心脏像被陈景深抓在手里,登时酸得发苦。   他走的时候一句话没留,一个人也没说,陈景深去哪里找?   喻繁没力气再攥住什么了,他松开手垂在一边,在黑暗里叫了一声:“陈景深。”   “嗯。”   “你是傻子吗。”喻繁声音有点抖。   “就当我是吧。”陈景深捏着他的脖子低头吻他,吻到一片潮湿的酸涩。   陈景深手指撑在喻繁下颚,把他的脸颊抬起来跟自己接吻。陈景深亲得很深,搅着喻繁的舌尖和那颗尖牙,发出密密灼灼的接吻声。喻繁被亲得全身发软,狼狈又羞耻地吞咽,快在心跳里窒息。   他们在狭窄的沙发里紧密地拥抱、交换体温,在阴凉的台风天依偎取暖。   陈景深把人放开,抬起手指帮喻繁擦掉嘴角溢出来的唾液,抵着他的鼻尖,不知道问了第几遍:“过得好吗?”   喻繁被酒精和汹涌的情绪包围,哑声说:“不好。”   陈景深又偏头下来,在细细碎碎的吻里低着嗓音问:“这么多年,有没有想过我?”   喻繁被亲得只能模糊地“嗯”一声,然后又点头。想,每天都想,想得全身疼都会想,做梦也会梦到,本来没打算读书的,翻到你给我写的笔记,还是又继续念了,会百度你想上的那所学校,又不敢搜你名字。   “要跟我分手吗?”   喻繁痛苦地闭眼,边吻他边说:“……不想分。”   刚说完,额间发被全撩到后面,陈景深低头亲他眼皮、鼻尖,然后又吻他嘴唇。   一切尘埃落定。陈景深嗓音平静,眼眶发酸,很淡地嗯了一声,说:“那我就等到了。”   -   喝了酒,喻繁脑子虽然还算清明,身体却诚实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就连陈景深的手伸进衣服,温温热热按在他肚子上时,他的反应也只是一个激灵,很虚无地咬了一下陈景深的嘴唇。   “喝了酒,胃难不难受。”陈景深问他。   被陈景深贴着的皮肤倏地发麻,然后四周扩散开。喻繁去抓他手腕想挪走,又想起这人刚才狗胆包天掐他脖子的时候手指凉得吓人。   喻繁摇头,然后说:“陈景深,你站门外多久了。”   “没多久。三四个小时。”陈景深说完,窗外应景地响起一阵狂风骤雨。   “……”   喻繁无言一会儿,皱眉,“你来了不会告诉我?”   “你没通过我微信。”   “……那你不会打电话??”喻繁手握成拳,没什么力气地锤了一下陈景深伸在他衣服里那只手,“起来。”   灯亮开,喻繁眼睛被光亮刺了一下,干涩地闭了闭眼,彻底清醒,后知后觉地觉得丢人。   以前就算了,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他妈哭成这样……   再也不喝酒了。   感觉到自己眼睛的红肿,喻繁低头望地,开了空调,绕开陈景深走到衣柜翻翻找找,挑出他特意买宽了当睡衣用的t恤,头也不回地往后扔:“看合不合身,毛巾牙刷都在浴室柜子里。”   “嗯。”身后的人问,“有冰箱么?”   喻繁面对衣柜,手往后指了指,“那里。”   陈景深不知道在干什么,后面各种声音响了一阵,喻繁僵硬地站了半天,刚没耐心,浴室门终于咔哒一声关上。   喻繁松一口气,刚回头,浴室门吱拉又被打开,他神经一跳,立刻又面向衣柜。   “热水是哪一边。”陈景深问。   “左边。”   “脏衣服扔哪?”   “洗衣机,在外面。”   “有拖鞋么?”   “没有,光着脚洗。”   “我……”   “陈景深,你怎么这么麻烦?”喻繁咬牙。   “最后一个问题了。”陈景深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人,“我洗完睡哪?”   “……”   “问什么废话?沙发……”喻繁盯着自己面前的衣服,面无表情地继续说,“睡得下你?上楼睡。”   浴室门关上,喻繁去沙发拿手机,刚才在他手下振了无数次,全都是汪月她们跟他报备到家的消息。   喻繁随便回了一句,目光偏到乱成一团的沙发上。   耳朵又滚烫,他揉了把脸,把东西囫囵收拾了一下,转身上楼。   然后趁自己脑子还没被酒精的后劲搅晕,把黑色毛毡板上某张照片拿下来,随手藏进了柜子里。   陈景深洗澡出来时一片安静。   他悄声上楼,走到最后一阶台阶时下意识弯了一下腰背,然后又慢慢直起来。二楼的层高很低,他能感觉到自己头发都要蹭到墙顶。   二楼空间更小,比一楼的生活气息要重。桌上有两台显示器,一大一小,电源键还亮着,能看出主人长期不关,旁边一盏黑色台灯。单反和镜头被好好的放在玻璃柜里,再旁边是一块简单的黑色毛毡板,上面挂了很多照片。   床占了这层的大半空间,看起来有两米,深蓝色床单里滚着个人,背对着他睡在右侧,给他留了一半的位置。   感觉到身边的床很深地陷进去,喻繁滑手机的动作一顿,继续往下划页面。   “喻繁。”身后人叫他。   “说。”   没了声音,只是头发被人抓了两下。   喻繁说:“手不想要了可以继续。”   于是头发被放开,耳朵被碰了碰,喻繁放下手机忍无可忍回头:“陈景深,你烦不……”   “闭眼睛。”   喻繁下意识做了,声音和动作戛然而止。   冰毛巾贴在他眼皮上,凉得他手指一蜷。   “敷一会,不然明天肿了。”陈景深说。   “……哦。”   喻繁第一次干这种事,没了视觉,他不自觉地平躺着,两手交握放在肚子上,看起来非常安详。   陈景深打量了他这姿势一会儿,手按在毛巾上,没忍住偏了下脸。   “陈景深?”喻繁敏感皱眉,“你笑什么?”   “没。”   “没有个屁。”喻繁推他手腕,“你手松开,我……”   嘴唇被人低头碰了一下,喻繁动作一僵,当即失声。   “住这不觉得小?”陈景深垂眼,很仔细地看他,“我抬头都要碰到墙顶了。”   “我住又不是你住。”喻繁硬邦邦地说。   “但我现在在这了。”   “……”   喻繁那句那你天亮就给我滚出去在嘴边兜兜转转,一直说不出来,旁边的人忽然又说:“不过这房子我看着挺眼熟的。”   喻繁疑惑:“哪里眼熟?”   “你觉不觉得,”陈景深平静陈述,“跟我以前的房间有点……”   喻繁猛地抬手把他嘴巴捂住,把那个“像”字硬生生按了回去。   “陈景深,你再废话一句。”旁边的人通红的耳尖露在头发外,声音比台风天还冷,“天亮就给我滚出去。”   -   翌日,汪月发觉自己工作室里那个小男生更不对劲了。   口罩还是戴着,头发比平时都乱,眼睛也有点微肿。   最关键的是,她中途下楼,正好听见他在打电话——   “我在上班,你不能给我发消息?……忘了,我现在通过,你烦死了,陈景深。”   “充电器?我床头没有么?”   喻繁抓了一下头发,后仰在椅子上想了想,“你看看电脑柜有没有,或者镜柜。”   电话那头传来陈景深下床走动的声音,喻繁趁这会儿空档闭眼短暂地眯了一下。   昨晚睡太晚,早上醒来本来想赖会床,发现自己被人抱着以后直接吓清醒了,看清是陈景深又头昏脑涨……一早上都过得兵荒马乱。   柜子被拉开的声音响起,挑动了喻繁某根神经。他猛地睁开眼:“等等——第一个电脑柜你别动!!”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   陈景深盯着昨晚被随便塞进柜子里的某张照片,捏起来看:“已经动了。”   “……”   嘟——   喻繁挂了电话。   午饭时间,那副黑色口罩终于被摘下来。汪月盯着他破了的嘴唇和如丧考妣的表情,终于忍不住问:“繁宝,你没事吧?”   喻繁心如死灰地说:“没事。”   桌上的手机振了一下,喻繁拿起来看。   【s申请加你为好友,附加消息:充电器找到了。】   名字还是那个名字,头像却变成了一张在游乐园里的白色虚影。   是他藏了多年的陈景深的照片。   汪月刚想说你脸色不好多吃一点,抬头却看到喻繁举着手机,满脸涨红,“啪”地一下拧断了他手里的一次性筷子。 第81章   陈景深很少见地赖了床。这一年公司在起步阶段,他睁眼就要忙,连周末都在敲代码开会,每天睡眠时间总是那么几个小时,绷了一年都没觉得累,这会儿却格外疲懒,有种倦鸟归巢的滋味。   陈景深偏脸靠过去,没什么表情地嗅着喻繁枕头上的干净味道,直到手机嗡嗡振起他才睁眼。   看到来电显示,他接起放耳边,继续闭眼往旁边的枕头靠:“说。”   “我靠……”电话那头是他们公司的技术总监罗理阳,也是他的师哥,比他早毕业几年。两人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因为欣赏彼此能力,又在一个部门,关系很熟。   听见陈景深这懒洋洋的声音,他拿起手机确定了一下时间,“兄弟,下午一点了,你还在睡觉??”   陈景深眼也没抬,淡声提醒:“我休假。”   “哎呀,你在哪呢?”   “男朋友家。”   “哦,电脑应该在你手边……哪??”   “在男朋友家。”平时会议上连别人听不懂的代码逻辑都不想再说一遍的人,今天挺有耐心地重复。   “……”   罗理阳瞠目结舌:“你真有男朋友啊??”   “不然?”   “我看你挂嘴边这么久,也没跟对象打过电话见过面,还以为你瞎掰来打发人的……”罗理阳回神,“算了,先说正事。电脑应该在你手边吧?程序卡bug了,组里人试了几遍都不行,你赶紧来弄一弄。”   “没在。”   “……”   罗理阳心态崩了:“你一个程序员出门不带电脑?你这跟上战场不带剑有什么区别???”   “我男朋友家不是战场。”陈景深说。   “……你人在哪?电脑又在哪?我给你送去,我去找你。”   “我在宁城。”陈景深说,“电脑在酒店。”   罗理阳更迷惑了:“你既然能住男朋友家,干嘛还要在酒店开房间??”   一言难尽。陈景深没多说:“我打电话让酒店送过来。挂了。”   -   喻繁吃完午饭才通过了某个好友申请,没过几小时又想把人删掉。   【s:我都忘了有这张照片。】   【s:起床了。】   【s:你给我订的外卖?】   【s:几点下班。】   喻繁每条都看,每条都不回,还恼羞成怒地把最前面一条消息删了。   台风天不拍外景,今天工作都在棚内,拍完其中一组,喻繁等模特换衣服的时候,又收到一条新消息:【T-T】   喻繁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不耐烦地按语音键:“陈景深,有事就说,再烦人我删了。”   那边很快也回一条,嗓音带着刚醒的低沉,语气冷淡,跟哭泣表情包一点不符:“书桌能用么?”   喻繁:“上面长刺了?”   “没,我怕又有什么不能动的东西。”   “……”   把人拉黑,世界顿时清净下来。   喻繁专心工作,拍完照片已经将近四点半。   汪月背着包下楼,往喻繁电脑旁放了两罐蜂蜜:“我从朋友那拿的,纯天然,带回去泡来喝,养养你的胃。行了,下班吧。”   喻繁这几年被汪月强行塞东西惯了,已经不反抗了。他说了句谢谢,然后道:“现在才四点半。”   “提前回去吧,没做完就带回去做,家里不是有人在等你?”   喻繁手一顿,抬头怔怔地看她:“你怎么知道。”   “我又不傻,看一天手机了,还什么床头柜的充电线……”汪月神秘地问,“谈恋爱了?”   “……”   喻繁刚张了张嘴,汪月就比了个“嘘”,一脸心知肚明:“行了,不必多说,都写你脸上了。”   “我脸上?”喻繁皱眉。   “对啊,你没发现吗,今天的你和平时完全不一样。一直看消息,表情比平时凶好多,还脸红。”汪月说,“对客户的话也变多了点。”   “……”   喻繁冷漠道:“我没有。”   “行啦,我们什么关系,谈恋爱都要瞒我?怪不得昨天喝这么多酒,是不是和对象吵架了。”   喻繁:“……”   汪月拍拍他的肩:“早该这样了嘛,你看你前几年过的,除了我也没个朋友,多孤独啊……啧,你新姐夫电话来了,我得走了,你赶紧收拾东西回去陪人家吧,记得关店门。”   汪月走后,喻繁又在电脑前坐了一会儿,才低头收东西走人。   台风天,街上行人行色匆匆,喻繁举伞走在人群中,像被按下慢动作。   他脑子里还飘着汪月刚才的话。   汪月说他孤独,他自己其实没什么感觉。刚来这里的时候忙着赚钱、读书,累得喘不过气,觉得不跟人说话也行。久而久之就懒得社交了,觉得游离在人群之外也没有坏处。   可现在想想,在章娴静朝他冲过来的时候,王潞安左宽加他微信的时候,陈景深出现在取景器里的时候,他确实感受到了这几年都没有的饱满的、复杂的情绪。   像被埋在土里很久很久,突然被人挖出来,得以大口大口的呼吸空气。   他去了常去的烧腊店,老板扫他一眼,习以为常地朝厨房喊:“一份烧腊——”   “……等等。”喻繁举着伞,面无表情地往摆出来展示的菜品上指,“这个、这个和这个,各要一份。打两碗饭。”   老板打包饭菜的时间,喻繁盯着某只被挂起来的鲜红热辣的鸭子,懊恼地闭眼叹了口气,呼出的白雾消散在飘摇的风雨里。   昨天喝了酒,本来就上头,陈景深还啄木鸟似的一直碰他,他的话没过脑子就往外吐……   清醒过后才想起来,哪里有这么简单,他和陈景深之间横着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喻凯明那笔账就算他努力填上了,还是会留下一道很深的印子。   陈景深知道这件事吗?   想都不用想,知道了怎么还会找他。不怕再被敲诈一次?   雨势渐大,砸在伞上轰隆作响,伞下的人表情跟天气区别无二,在看到小区门口撑伞蹲着抽烟的两个男人时,喻繁脸色几乎结霜。   见到他,为首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先站了起来,脖间皱起的皮肤展开,露出大片文身。   “下班了?”对方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包装袋,咬着烟笑着问了一句。   喻繁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没说话。   跟在男人旁边那个瘦子立刻跟着起身,满面凶狠:“喂,跟你说话——”   “哎,”男人回头瞥他一眼,示意他闭嘴。然后又要笑不笑地看向喻繁,“你说我这都来几回了,上面也催得紧,你要不意思意思帮你爸还点……”   “他快出来了。”喻繁说,“你到时候去门口守着收吧。”   “啧,难啊,他不是得了什么癌……你应该也接到电话通知了吧?出来估计就剩半条命,而且他惹的人这么多,估计我都没找到他呢,他人就先没了。”   喻繁:“那你们就去他坟前讨。”   “……”   喻繁说完转身便走,那新来的瘦子当即忍不住伸手去拽他,喻繁回头时神色比来讨债的还狠厉,伞扬起就要往下砸。   “嘶,别,”男人立刻把自己手下人的手扯开,“算了算了,你走吧。”   喻繁死沉地盯了那个瘦子一会儿,又把目光转向旁边那位。   “这段时间不准再来这里。”   瘦子目送着他转身走进小区,高瘦的背影像雨幕中一条冰冷、锋利的竖线。   瘦子好久后才回神,愣愣道:“草,老大,什么情况,他一个欠债的怎么看起来比我们讨债的还狠……”   “来之前都跟你说了,就当出来散步的,”男人吐出烟,笑了,对方以前怎么跟他们硬碰硬的他都懒得提,“欠我们钱那傻逼,他爹,他亲手送进去的。你觉得他可能替那傻逼还钱吗?”   瘦子傻眼:“亲爹啊?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他跟他爹打架都是下死手的,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都怕出事,最后我给他们打的120。”说到这,男人至今都还觉得离谱,他摇头笑笑,拍了一下小弟的脑袋,“别看了,走了。”   -   喻繁一手拎伞,一手拎餐盒,在电梯里站了几分钟。   直到通讯灯亮起,保安在电梯对讲机里询问他需不需要帮助,喻繁才伸手按下按钮。   喝了酒,又见到想了很久的人,他好像有点飘飘然了。   喻繁在自家门口站立,迎着冷风,打算思考一下他和陈景深的关系,可没过几秒,“咔哒”一声,面前的门开了。   喻繁倏地抬头,看着站在玄关,穿着大衣拎着伞的人,有些愣怔:“陈景深,你干嘛?”   陈景深目光在他湿了的肩上扫了一圈,说:“想去接你。”   “……”   “是什么?”陈景深垂眼看他手里的东西。   “晚饭。”喻繁说,“随便买的,路边小摊,爱吃不……”   一片阴影覆下来,陈景深偏头亲了他一下,说:“爱吃。”   陈景深去碰他手,想把他手里的东西接过来,才发现对方手握成拳,塑料袋被攥到可怜地缩在一团。   “陈景深。”喻繁很淡地叫了他一声,“我有话跟你说。”   陈景深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嗯,吃了饭再说。”   想到什么,陈景深说:“说之前,先把我从微信黑名单里放出来。”   “……” 第82章   喻繁站在家门口,在陈景深的注视下把人从黑名单拖出来,陈景深才让开身拉他进门。   他换鞋的时候才觉得不对,这不是他家吗?陈景深一副主人做派什么意思?   “陈景深。”喻繁板着脸抬头,看到面前地板多出来的东西时又顿住。   “嗯?”陈景深从他手里拎过吃的。   “……那是什么?”看了半晌,喻繁问。   陈景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陈述:“行李箱,我的。刚让人寄来。”   “用你说?我看不出来?”喻繁说,“……你把行李搬我家来干什么?”   “你这适合我的衣服可能不多。”陈景深说。   “谁让你比以前……”喻繁声音截止,“陈景深,别扯远,我准你在我这里住了?”   陈景深安静几秒,垂眼很轻地叹了声气。他偏身倚在墙上,另边空着的手往前,勾了一下喻繁的手指,明明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有点可怜,低声商量:“那我能不能住?”   “……”   陈景深在屋里待了一天,刚还洗了个澡,手指温温热热。   喻繁默不作声地让他贴了一会儿,才装出一脸不耐烦地撤开手,从挎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扔地上,是他在烧腊店隔壁的超市买的。   “是什么?”陈景深问。   “拖鞋。你脚上那双不小?”喻繁绕开他进屋,留下一句很闷的命令,“衣服挂衣柜左边。”   吃完饭,喻繁心烦意乱地打腹稿,一个字还没往外蹦,电脑清脆地响了两声,客户的消息来了。   陈景深敞开行李箱收拾,喻繁盘腿坐在沙发用手提电脑跟客户沟通,等待对方回复的时间里,他余光时不时会朝电脑后面瞥。   行李箱黑色的,很小,里面没几件衣服。   能看出陈景深原本也没打算住多久。   也好,方便,等他把事情说清楚,陈景深把这几件东西塞回去就又能走。   正看着,收拾的人忽然停了动作,两手敞在膝盖上微微抬眼问他:“不喜欢这行李箱?”   “没有。”喻繁立刻收起视线。   “你看它的眼神很凶。”陈景深挑眉。   “恨屋及乌。”   陈景深转开脸短沉地笑了声,把行李箱合上推到角落,走过去伸手捞起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臭脸,弯腰亲了一下,两人饭后都咬了颗老板顺手塞进塑料袋里的清凉糖,薄荷味,甜的。   喻繁看他走过来就知道知道他要干什么,搭在键盘上的手指动了动,一开始想把人推开,一对上陈景深的视线就又算了。   很短的一个触碰。陈景深刚让开了一点,喻繁叫他:“陈景深。”   “嗯。”   “我……”   叩叩,两声敲门声打断喻繁的话,两人同时朝门看去。   喻繁神经一跳,手不自觉握紧。   刚才那两个人追上来了??   “你好——”又是清脆地叩叩两声,外面的人扯着嗓子喊,“您的超市购。”   喻繁:“……”   他后靠在沙发上,看着陈景深神态自然地接过外卖道谢,然后拎着一大袋子进屋,打开他的冰箱往里面装东西。   “陈景深,你买什么了。”喻繁抱着电脑问。   “一些吃的。面条,菜,鸡蛋,饼干。”陈景深说,“你冰箱什么也没有,平时胃疼就灌牛奶?”   “之前有,前几天吃完了。”末了又冷冷道,“陈景深,你管很多。”   喻繁看着陈景深的背影,心不在焉地想,超市购的小票要留着,万一陈景深明天就要走,那这些东西他得付钱。   喻繁家的冰箱放在楼梯台阶下,有点矮,陈景深塞东西的时候来了个电话,他半弯腰,肩膀夹着手机,t恤贴在他平直宽阔的后背,看上去已经没高中时候那么单薄。   他和别人说话的语气一贯地淡:“没看到消息。”   “和男朋友吃饭。”   “我在休假。”   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陈景深把最后一包小馄饨塞进冰箱,“知道了,我看看。”   “电脑放楼上了,我上去看眼他们做的东西。”陈景深回头,看到喻繁键盘上敲字的手握成拳头,目光呆愣地看他,停下问,“怎么了。”   喻繁被陈景深那冷淡的三个字砸得恍惚,电脑上某个按键一直被他按着,在对话框里拉出好长一串字母。   半晌,喻繁才撇开眼躲开他的眼神,低头把乱打的东西都删掉,含糊僵硬地说:“没。”   浴室里水声哗哗地响。喻繁站在水里,睁眼盯着墙壁瓷砖出神。热水从发顶涓涓往下滑,然后被他半垂的睫毛拦住,给他的眼睛撑起一把小伞。   他回来的时候想了一路,觉得昨晚是喝了酒太冲动,但现在冷静下来,头顶上浇着水,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他的念头却依旧和昨天一样。   坦白后陈景深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后悔中间找他的这六年,会不会提分手?   不想分。   睫毛抵挡不住,热水一点点渗进眼睛里,干涩发酸得厉害。喻繁伸手粗鲁地揉了把脸,力气大得眼皮鼻尖都痛。   *******************   从浴室出来,喻繁往头上随便盖了条毛巾上楼。   陈景深坐在他电脑桌旁那张半空着的灰色书桌上工作。以前上课时陈景深总是板直端正,可能这几年学习工作太忙,他现在敲代码时随意舒展着腿,后靠椅背,肩背微弓地伸着手,修长灵活的手指在键盘飞舞。整间屋子都是低沉清脆的敲击声。   这是喻繁第一次看到陈景深工作时候的样子,浑身带着一股陌生的颓废和散漫,眉宇间的从容随意又还是以前的陈景深。   陈景深双手敲代码,旁边还放着正在免提通话的手机,喻繁没忍住扫了眼,隐隐约约看到“罗理阳”三个字。   对方一直絮絮叨叨个不停,先是说了几句喻繁听不明白的工作内容,然后就是长辈语重心长的唠叨:“行,我跑了一遍没问题了。哎我刚看我新闻,宁城那边这几天不是台风天么?还挺大的,这天气你都能赶上唯一一架能飞的飞机过去啦?你和你男朋友不是每个节假日都见么,也不差这一两天吧。”   喻繁心头猛跳了一下,在原地顿了几秒,然后闷头装作什么也没听到的要经过。键盘声忽然停下,他手腕被人牵住。   他擦头发的力气重了一点,想问“干嘛”,碍于陈景深在打电话又咽了回去,只能干巴巴傻子似的站着。   “差。”陈景深抓住人,没抬头,把电脑上的程序关掉,扣上电脑,“没事挂了。”   罗理阳哦了一声:“行,那你趁假期好好休息吧,前阵子咱们赶的那项目,熬夜都把我熬伤了,今天照镜子把我吓一跳,唉。等我把报告做完也跟你一样休假去,那我挂——”   陈景深先按下了挂断键,小房子终于安静下来。他站起身,头发又戳到墙顶上,扯下喻繁脑袋上的毛巾覆在自己手里,然后垂眸帮他擦起发尾的水珠。   喻繁动作一顿,在浴室里打了好久的腹稿一下又忘了。   屋子太小,喻繁很多东西都喜欢挂墙上,照片、耳机、挎包……陈景深从墙上拎起吹风机,喻繁伸手挡了他一下,皱眉:“我自己来。”   陈景深把他手拨开,手指扣起开关键,最小档的热风阵阵打到喻繁耳朵上。   喻繁的头发很软,吹干后没平时那么蓬松,软塌塌地躺在陈景深指缝里,再慢吞吞地滑落下去。   “留了六年?”陈景深问。   喻繁闷声应:“可能么?一年剪一次。”   陈景深嗯一声:“为什么留长?”   喻繁后背抵在墙壁,没看他,低头盯着他的喉结说:“……我乐意。”   陈景深吹头发没什么经验,没吹起喻繁平时那种蓬松感。头发此刻妥帖地瘪着,把平时那张总是沉着的脸衬得有点乖。   等头发吹干,陈景深把吹风机随手挂回去,手指插进男朋友头发里磨了两下,两人呼吸都重了一点,空气中还混着半点潮湿。陈景深手指稍稍收拢,刚偏头低下去,下巴被面前的人伸手按住。   喻繁抬头看他,不知是不是澡洗久了,他的脸颊和嘴唇都有些苍白。   “陈景深,我有话跟你说,可能你听了之后,会想和我分手。”喻繁说。   陈景深任凭他手掌按着,黑沉的眸光垂落下来,表情一如既往,看不出是什么反应。   喻繁抿了一下唇,全盘交代:“我爸敲诈过你家八十多万。”   这话一出,窄小的屋子登时安静下来。   陈景深只是看他,没有说话。   喻繁咬了下牙,下颚僵硬地绷紧:“但是那八十万第二天我就打回去了,剩下三万连本带利也都还了,你可以问你家里人。”   依旧没回应。   喻繁硬着头皮,毫无起伏地继续念自己打好的草稿,像高中时念检讨那样,“当时应该把你家里人吓得不轻。我的问题,那时我不知道有人发现我们……不然不会变成那样的场面。陈景深,我家里情况比你见到的要烂很多,可能你这辈子都遇不到比我还麻烦的人。我以前对未来没有计划和概念,稀里糊涂就跟你谈了,最后没什么好下场,但现在……”   现在什么?   以前谈过没有好下场,所以现在就算了?   陈景深手垂在身侧,目光淡然。   “但现在,”喻繁沙哑道,“我情况……没以前那么糟了。”   陈景深一怔。   “我现在这份工作还行,一个月一万多,这几年没攒钱,都捐了,但能自给自足,不会花你钱。”   喻繁声音很低,说话时几乎没什么停顿,“喻凯明在牢里,再过几个月出来。他身体不行了,出来应该也只能躺医院。”   “虽然他的债主还是偶尔会找我,但我能应付,他们也没那么不好说话。”   “总之不会再影响到你和你家,我现在都能处理了。所以——”   喻繁这辈子从来没说过这种话。他面无表情地抬眼去看陈景深,整张脸已经尴尬羞耻得涨红,到最后,他每个字都吐得又艰难又小声。   “所以,能不能……不分手。”   窗外暴雨如注,雨滴劈头盖脸地砸在窗户上,窗户没关紧,留着一条窗缝,风呜呜小声地往里灌,是这个屋子里仅剩的声响。   喻繁仿佛在暴雨里煎熬,情绪从紧张到失落,再到最后的平静。   陈景深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挪开。喻繁心脏闷疼,吞咽了一下,那句你如果想分那就算了已经到嘴边,说不出口。   他听见自己说:“你先考虑一……”   陈景深低头亲了他一下,喻繁声音戛然而止。   陈景深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那股淡淡的薄荷香又重新回来。   “自己在租房,把钱都捐了?”陈景深眼睛里有细微的闪烁。   “因为没什么花销,也没打算买房……”   刚说完,喻繁后脑勺叩到墙上,又被亲了一下。   “那人怎么进去的?”   喻繁有点蒙,问什么答什么:“我蹲了他很久,然后举报他偷窃,赌博,私开赌场,零零总总加在一起,判了五年多。”   陈景深低头继续亲他:“那些讨债的现在还在找你?”   “嗯,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已经没敢怎么样了。”   喻繁说完,下意识抬起下巴,然后得到了一个比之前都更深更重的吻。   喻繁喜欢很高的枕头,陈景深跪伏着,低头就能亲到他。   但陈景深还是抓着他的下巴让他抬头,垂睨着他,嗓音罕见的放软:“我妈找你的时候……有没有受委屈。”   喻繁微愣,终于反应过来,陈景深恐怕什么都知道。   那他刚才都在干什么???   不过说都说了,羞耻感在刚才就已经一点点耗尽了。喻繁心脏重新落回去,绷了很久的肩背终于得以放松,只有心跳还是跟刚才一样快。   “没。我人高马大,能受什么委屈。”喻繁没什么表情地自己往上仰去亲他,“陈景深,认真一点。”   陈景深下颚绷紧,手背在他喉结上很轻地划了下,懒懒嗯了一声,说:“张嘴。”   昨晚喻繁喝了酒,身体各项机能都迟钝。   但其实平时的他是不太经逗的,比如现在。   ……   喻繁的头发刚洗完,很软。   一场雨过去,密密的小雨听得人身心舒坦。   “哪学的?”   “高中就见过,跟王潞安他们看的。”喻繁仰头,面红耳赤,又冷冷地嗤笑:“陈景深,你也不过如此。”   陈景深:“……” 第83章   陈景深看他的目光有点沉。过了半晌,他抓了抓喻繁的头发,然后把人捞过来压着,刚想亲下去,又被喻繁伸手推脸:“陈景深,我嘴里还有点……”   陈景深嗯一声,手按在脸侧让他张嘴,手指伸进去一点点磨他的口腔和牙,把能看见的全部弄出来,然后低头跟他接吻。   他们今晚不知道亲了多少次,不说话的时候亲,说话时对视上也会停下来亲。   喻繁脖颈红了一片,不知道是陈景深抓着他接吻的时候弄的,还是他自己热的。他没什么力气地躺着,懒洋洋听着雨声。   “陈景深。”   陈景深坐起身喝水,模糊地低声应他:“嗯。”   “给我喝一口。”喻繁朝他伸手。   他听见陈景深拧瓶盖的声音,然后手指被扣住,一片黑影覆下来,陈景深喉结微滚,把水渡给他。   喻繁:“……”   亲了大半天只喝了不到半口水,喻繁黑着脸望着天花板,有点想和陈景深打一架。   喻繁转头,看到陈景深一边腿曲在床上,另边踩着地板,正在看手机。他上衣刚脱了扔转椅上,一身干净分明的薄肌,有层不明显的汗。   想起刚才温热好摸的触感,喻繁闭上眼,模模糊糊地想,他也必须得练一点出来。   陈景深滑动着屏幕,今夜台风正面经过,很多店铺早早就关了门。刚翻到一家有计生用品卖的,又在味道这里犹豫了。   想问问男朋友的意见,转头一看,喻繁已经趴在枕头上闭了眼,肩头和瘦得凸起的肩胛骨均匀地起伏,半边脸偏向他。   陈景深目光一寸寸地看他的眉眼、鼻子和嘴唇,落到痣上的时候,又会想起这两颗小黑点刚才被模模糊糊覆盖住的样子……他沉沉吐出一口气,手机扔到一边,很轻地起身下楼。   简单冲了个澡,陈景深再回床上时,旁边人猛地抬起脑袋,半眯起眼睛看他,显然是还没习惯睡觉时旁边有动静。   看到是他,喻繁烦躁地闭上眼,又躺了回去,看起来嫌弃得要命。   就是手往前动了动,手背搭到了陈景深的裤子上。   陈景深觉得有点好笑,侧躺支着脑袋看他。喻繁感觉到什么,更嫌弃地把脸完全埋进枕头。   陈景深伸手把他捞出来:“好好睡,别闷死了。”   “你亲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会闷死。”喻繁半梦半醒地应。   陈景深手插进他头发里,有一下没下地摸,坦诚又自然地说:“因为你那种时候很可爱。”   “……”   “你想死吧,陈景深。”喻繁困恹恹地骂,“你变态吗?”   旁边人没了声音,只是头发里的手指还在继续。   喻繁本来就困,被这么顺一下毛,思绪散得更快了。混沌之间,他好像听见陈景深很低地叫了他一声名字。   在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的时候,他听见陈景深低声道:“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你分手。”   “我一直后悔那天在天台,我没有等你。”   喻繁听着,消化,然后用残存的意识喃喃:“等我……有什么用。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他们根本没有能两全的方法,他自己一身拖累,活脱脱一个麻烦精。陈景深有很多顾虑,还有一个唾手可得、光明的前途——   “我会跟你一起走。”耳朵被亲了一下,陈景深嗓音微哑,“我带你私奔。”   喻繁已经困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但他在听完之后还是艰难地转了下脑袋,在陈景深嘴唇上嘬了一下,发出很轻的响声。   “现在就很好,陈景深。”喻繁咕哝,最后几个字都消了音,“睡觉……我明天还要上班。”   “嗯。”   窗外雨又变大,闷雷阵阵。喻繁在雨声和身边人温热的体温里刚要进入第一个梦境,又有呼吸打在他额面上,然后一只手指抵在他鼻梁,一点点滑到鼻尖。   “喻繁,你喜欢什么味道。”陈景深跟他商量。   “你的血味。”喻繁说,“陈景深,你再发出声音,就从我家滚出去。”   -   第二天,喻繁睡醒换衣服的时候总觉得哪里不对。他在二楼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他的黑色照片墙上。   陈景深把那张虚影照片挂回去了。   喻繁随手整理帽子,回头看了眼床上的人。   陈景深睡觉的时候被子总是盖到眼皮上,半夜的时候还往他脸上也盖了盖,喻繁睡醒的时候闷得要命。   他走过去把被子拉到陈景深的嘴巴下,刚要走,手指被人抓住。   “去上班?”陈景深睁眼。   “嗯。”喻繁说,“被子好好盖。”   “嗯,尽量,习惯了,平时办公室太亮睡不着。”陈景深懒声问,“能跟你一起去上班么?”   “不能。”   意料之中的答案。陈景深也没多说,只是把他手指拉过来亲了下,要笑不笑地看他:“那今天能不能别拉黑我了。”   喻繁板着脸垂眼看他,牵了一会儿才松手:“……看你表现。”   台风正面来袭,在宁城肆意转了一晚上,像是生怕打工人得到额外假期,凌晨五点就卷着铺盖去霍霍别的地方了,太阳升起的时候连一丝雨滴都没有,整个城市陷入朦胧的雾里。这场绵长烦人的台风期终于过去。   于是“望月工作室”早九点准时开了门。   汪月九点半才打着哈欠进工作室,她跟员工们道了声“早”,刚要上楼,脚步忽然顿住。   她转头确认,惊讶地问喻繁工位旁边的摄影助理:“喻繁还没来?”   “没呢。”前几天请了假,今天重新来上班小助理也瞪着眼睛,“姐,喻繁老师这是不是第一次迟到?”   汪月回忆了一下,还真是,喻繁在她这工作这么久了,从来没迟到过,只有胃不舒服请假过一两回。   “可能有事儿。”汪月说,“一会他来了让他正常打卡,今天心情好,不扣他全勤。”   小助理笑道:“好嘞姐。姐,你今天怎么裹这么厚?”   宁城还在挣扎入冬,气温一直维持在十五六度。这个气温其实对宁城来说算是低的,但……   汪月今天戴了帽子,羊绒大衣,脖子还围了一圈厚厚的围巾,脸上挂着口罩,这阵势夸张到恐怕放到北方都不会觉得冷。   汪月:“唉,没办法,你们的新姐夫太黏人。我妈这几天又来我家跟我住,刚还把她送去和她的老姐妹们聚会,长辈面前,我还是得挡——”   话没说完,哐啷一声,店门又被推开,风铃晃了几晃。   两人循声往去,都没了动静。   喻繁戴着帽子,黑色大衣,灰色围巾遮到他下巴,黑口罩,进来时全身上下就露了双眼睛。跟台阶上的汪月异曲同工。   他无视愣怔的两人,掏口袋打卡,“滴”地一声,机械女声无情通知:“你迟到了!”   喻繁回到工位上放好东西,把围巾口罩都脱了,终于能喘口气。刚打开修图软件,才发现汪月还站在楼梯上看他。   “怎么了?”他问。   “没。”汪月在他暧昧斑斑的脖子上扫了一圈,忍不住开始对喻繁的女朋友产生好奇,“繁宝,你的对象……有点狂野啊。”   “……”   “别害羞,多大人了。”汪月笑了笑,想起什么,“对了,下周六不是你生日?12月2,姐给你放假。”   “不用。”喻繁立刻道。   “怎么,今年都有对象了,不跟对象一起过?”   他昨天问过了,陈景深假期只到后天。喻繁打开修图软件:“他有事。”   “这样。那我们老规矩,那天姐请客,带你们去吃一家特棒的私房菜。”   喻繁:“不用……”   “就这样说定了,大家那天都空着肚子哈。”汪月说完,朝大家挥了挥手,“上班!”   “……”   喻繁心疼全勤钱心疼到中午,直到汪月表示这次不扣他全勤,他的眉头才慢吞吞地松了一点点。   但脸色也没变得多好。尤其下午,越到下班时间,表情就越臭。   “喻老师,你今天怎么啦?心情不好?”拍完今天的最后一组照片,小助理在收拾布景的时候忍不住问。   喻繁不知第几遍打开手机,冷淡地说:“没。”   马上下午五点,八个小时,陈景深没给他发一条消息。   喻繁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半夜梦游,把人拉黑了,还去后台确认过两次。   陈景深这一天都在干什么?又不用上班,也没别的事……   喻繁忍不住点开陈景深的对话框,发了句:【陈景深,你在干嘛。】   消息刚过去,嗡地一声,手机轻振了一下,却是其他人的消息。   【王潞安:我草!喻繁!我刚刷到了学霸的朋友圈!】   【-:?】   【王潞安:我看定位,他现在居然也在宁城!】   喻繁一愣,立刻点开朋友圈——然后被陈景深刷了屏。   陈景深在这几个小时里发了八条有着“宁城”定位的朋友圈,都是照片,没有额外的文字。   喻繁看着那些小图,坐在工位上愣怔了很久,才一张一张点进去。   第一张,拍的是他住的公寓里种的一颗榕树。   第二张,是公寓对面的小型幼儿园。   第三张,他昨天刚去过的烧腊店,老板正把烤鸭往架子上挂。   第四张,是来来往往的行人与车辆,马路对面有一家超市和一家很小的诊所。   ……   每一处地方都很老破旧,喻繁都很熟。   手机又振一声,喻繁过了很久才从这些照片里抽身,返回去看。   陈景深可能以为他是刷到朋友圈了,简单解释:【随便逛逛。】   宁城是座旅游城市,别人来这都是看山看海看日落。   陈景深以他那个破小区为中心,去看了他这几年来最常走过的街道,最常光顾的店铺,最常经过的马路。   喻繁忘了回复,坐在那怔然了很久,直到汪月按时按点下楼,催他们下班。   汪月此刻脱了外套和围巾,打扮精致美丽,连耳环都闪着光。   “姐,你这裙子太好看了吧!”小助理星星眼地问。   “我也觉得,某宝179块钱包邮,看不出来吧?你看看这面料……”   汪月凑到她工位前,两个女人立刻开始分享近日好物。   “你是要和新姐夫去约会?”小助理嘿嘿地问。   “对,这不等他来接呢。”汪月害羞一笑,身后传来开门的风铃声。   这个时间基本不会有客户了。汪月心头雀跃,开心地回头:“来了——”   看到门口出挑高瘦的男人,汪月微微一愣,话在嘴边转了个弯,“……你好。”   陈景深点头:“你好。”   汪月记性很好,加上这位人帅,她几乎立刻认出来:“哦,你是上次那位……您是来?”   陈景深淡淡道:“接人。”   汪月和小助理:“?”   喻繁心脏莫名其妙地跳得厉害。他飞快低头收拾东西,把围巾重新箍紧,说:“那我下班了。”   “行……”汪月愣愣点头,感慨道,“你们老同学的关系真好,我和我高中同学早都不怎么联系了。”   听见“同学”二字,陈景深眨了一下眼,没说什么。   下一秒,他手臂被人跟拎菜似的抓住。   “……其实不止是同学。”喻繁站在他身边,闻言回头,对自己在宁城少有的朋友坦诚。喻繁绷着脸,努力让自己显得比较淡定,“他是我男朋友。” 第84章   高中藏在角落一分一毫都不敢让人窥见的事情,过了六年,喻繁第一次坦然说出口。   他满脸镇定,说完还对办公室里目瞪口呆的几人补了一句“我下班了”,再提菜似的拉着陈景深走了。   回家路上,陈景深几次转头想说什么,看到露在冷帽外红彤彤的耳朵,又偏头忍回去。   现在是下班时间,街道拥挤,周围每位路人都行色匆匆,他们手臂很亲密地贴在一起。   喻繁恶狠狠地捏了一下陈景深的手指:“陈景深,差不多得了。”   “我怎么了。”陈景深说。   “再笑揍你。”   陈景深喉结滚了一下,偏头低着嗓音,在人群里小声说:“喻繁,你追我的时候不是这样说的。”   “?”   喻繁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眼睛都睁大了一倍:“……我追你??”   “我们谈吧。我不会对你家暴的——”陈景深挑眉,“不是这么说的?”   “……”   喻繁猛地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地就要进隔壁的烧腊店。没走两步就被人勾住脖子拉回来。   “不吃这个了。”陈景深说,“今天换口味。”   喻繁心里已经给陈景深安排上肘击上勾拳一条龙,本人却一动不动地靠在陈景深身上,冷漠地问:“换什么?”   喻繁不怎么用家里的厨房,平时最多就煮个面条或者馄饨,出走六年,归来仍是高中时的手艺。   今天终于正式开火,热香四溢。   “陈景深,你怎么还会做饭?”喻繁倚在墙上,愣怔地问。   喻繁家里的厨房很简陋,开放式,就在玄关旁、浴室对面。租房的时候房东还送了条围裙,喻繁一直没用,刚被他系到了陈景深身上。   蓝色,还带着品牌logo,土土的,配上陈景深的面瘫脸有点儿好笑:“租房后学过,只会几道简单的。”   “你租房?”喻繁怔怔看他,“公司离……你家很远么。”   “还好。”陈景深答得很模糊。厨房小,他们挨得就近,陈景深偏头亲了他一下,说,“去沙发等。”   喻繁皱眉,总觉得哪儿有点怪,沙发上的手机忽然又噔噔噔地响了几声。   从他回家到现在,这声音就没消停过。喻繁躺倒沙发上,心不在焉地拿起手机看消息,然后差点被满屏感叹号戳瞎——   【汪月姐:喻繁!你不老实!!!】   【汪月姐:我就说!我就说!!!我就说你怎么会穿他的外套!我就说你那天在车上怎么委屈巴巴的!你还跟我说是老同学!】   【汪月姐:啊啊啊,我之前还跟所有来问我的人说你绝对不是同性恋!我的脸好疼——】   【汪月姐:我那天看你俩就不对劲!根本不像老同学,你们那简直就是!!!】   断在这,喻繁好奇心勾起来:【是什么?】   【汪月姐:老情人。】   【-:……】   【汪月姐: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跟那大帅哥谈的恋爱!】   【-:高中。】   汪月发了十万个问号过来:【高中谈到现在?怎么可能?那不是你来宁城之前就已经在谈了?可我怎么从来没见他来找过你?】   【-:异地恋。】   【汪月姐:也没见你跟他联系过啊。】   【-:心电感应。】   察觉到他的敷衍,汪月发了好几把刀的表情过来:【那你们高中就出柜了?意思是娴静也知道?】   【-:没,今天下午第一次出。】   【汪月姐:哦……明白了,一定保守秘密。】   不用——   喻繁手指一顿,默不作声地盯着自己打出来的字发呆。   可能因为是刚才开了个口子,也可能他们都长大了。他现在居然不觉得,让别人知道他和陈景深在谈恋爱,是件很严重的事。   【汪月姐:等等!最后一个问题!!】   喻繁被手机振回神,回了一个问号。   【汪月姐:问了你不能骂我,我是真好奇,我今晚一直在想这件事情,你一定要诚实告诉我,不然我今晚肯定睡不着,我会梦见你的。】   喻繁刚想回那你别问了,对方打字比他快,看得出来是真想知道——   【汪月姐:你是1还是0?】   …………   陈景深看着对面的人:“辣么?”   喻繁咬着筷子回神,低头看了一眼菜:“有辣椒?”   “没。”陈景深说,“那你脸红什么。”   “……”   喻繁一直以为自己瞎脸热的毛病早改了,毕竟这几年都没怎么犯过。   但直到晚上洗澡刷牙,他耳垂都是粉的。   喻繁刷牙动作很慢,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思绪已经飞到天边。   他没了解过这方面的事,但也不是完全不懂,他和陈景深都是用手或嘴,根本不算是真正的做——   草。   草……   再往下想要出事。喻繁看着镜子那人的脸又开始重新红起来,面无表情地加大刷牙力度,唰唰唰地声音像在磨刀。   出来的时候,陈景深在沙发低头玩手机。喻繁晾了衣服坐过去,脑子里还迷迷乱乱的:“陈景深,你今天到处瞎逛什么?”   “看你这几年住的地方。”   喻繁心跳又有点快。其实他有点猜到了,但还是有病似的想听陈景深说出来。   他舔舔唇,表情难得的有点软和,扭头:“你……”余光瞄到陈景深手机里的画面,喻繁声音又生生顿住。   陈景深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嗯?”   “你在干什么?”   “破你记录。”陈景深操控着屏幕里的贪吃蛇。   “……”   你他妈一直想加我微信就为了这是吧。   陈景深玩得专注,身边人忽然伸手来掰他的脸,陈景深淡声道:“别耍赖……”   嘴唇被人狠狠嘬了一口,陈景深手指微顿。   喻繁亲完看他没动,赶紧上手帮他把即将碰壁的蛇给兜住了,他手指在陈景深屏幕上划了一会儿,皱眉用肩膀戳了戳:“赶紧接着,省得说我赖。”   “下次再破。”陈景深拿起手机扔一边,转头把耍赖的人嘴巴堵住了。   喻繁觉得自己受陈景深影响,这几天思想一直不太健康。陈景深只是碰碰他嘴唇,他耳根后就一片麻,他太熟悉这个感觉,立刻抬手捏住陈景深的脸。   他在看到陈景深朋友圈的时候就有个想法,陈景深第一次来这个城市么,怎么也要去漂亮的地方走走。喻繁这几年已经把宁城的景逛遍了,知道什么地方值得去,陈景深后天就回去,那他干脆明天请假,带陈景深去走一走。   喻繁让开一些,抵着陈景深的鼻尖:“陈景深,喜欢山还是喜欢海?”   “喜欢你。”陈景深嘴巴被捏得鼓起,模糊冷淡地回答。   “……”   喻繁松开他,冷漠地跟他商量:“明天我们——”   震天的手机铃声打断他的话。陈景深瞥了眼来电显示,眉头微皱,看起来不是很想接。   喻繁伸手拿过电话帮他按了接通,陈景深干脆按下免提,后靠进沙发:“干什么。”   “你那离机场多远?我给你订机票。”罗理阳在那头焦急道,“服务器出问题了,你赶紧先回来一趟。”   陈景深撩起眼皮,眼底瞬间清明。身边的沙发一轻,他男朋友已经起身走到飘窗角落,把他刚提过来的那个黑色行李箱又推了出来。   “专挑我休假的时候出问题?”   “年底不都这样么。我都跟你说啦!让你把这阵忙完了再休假,连着年假能修好多天,谁让你这么着急。”罗理阳翻着订票软件,“你男朋友家到机场多远?我看看给你定几点的票。”   “半小时。”喻繁说。   “哦哦……嗯?”听见陌生的声音,罗理阳顿了一下,试探地叫了一声,“那什么,不会是弟妹吧?啊不……弟弟?这,这我该怎么叫啊景深。”   喻繁被这两个称呼定在原地。   陈景深看着他茫然又不爽的表情,心情终于好了一点:“挂了,订好票发消息。”   陈景深行李箱来时还有几件衣服,回去里面只剩电脑和充电器了。   陈景深关上行李箱,一抬头对上喻繁疑惑的视线。   “你衣服还没收。”   “放这,以后穿。”   “很占位置。”喻繁面无表情地说。   陈景深嗯一声:“那你忍忍。”   喻繁还有照片今晚要修出来,没法送人去机场。他把行李箱拎到玄关,倚墙抱臂,垂眼看陈景深穿鞋。   “你刚才要和我说什么?”陈景深问,“接电话前。”   回来再说吧。   喻繁踢了踢脚边的塑料袋,说:“帮我把垃圾提下去。”   陈景深一手推行李箱,一手提垃圾袋走了。   喻繁保持姿势立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几秒后,没关紧的门又被推开,陈景深折回来。   喻繁:“别拎着垃圾亲——”   陈景深学他,在他嘴上很轻地嘬了一下。   陈景深很轻地叹了一声,想问要不要一起回南城看一看,最后开口还是习惯的那一句:“等我回来。”   **********   喻繁从小就习惯一个人呆着。他一个人在宁城住了五年多,以前在南城也跟独居没差,独自摸爬滚打混到大,从来没觉得有什么。   但陈景深回南城的第一天,他下午买饭的时候买了两份,最后他自己差点吃撑肚子。   快到下班时间会莫名其妙抬头去看工作室的玻璃门。   那张陈景深用过的书桌他也下意识空着。   又一天,喻繁睡醒迷迷糊糊地伸手在空枕头上碰了两下,然后突然停住,几秒后慢吞吞地睁眼。   陈景深明明没在他这待多久,而且他昨晚还跟陈景深视频了一会,睡醒怎么还有这个臭毛病……   他换了个姿势趴着,脸埋进枕头,不自觉地想昨天视频里的陈景深。   南城比这边冷,陈景深穿了件灰色针织衫,嫌暖气闷开了窗,半夜一点还在公司敲代码。   中途有人进他办公室跟他谈工作,听声音是那天电话里的人,格子衫,微胖,头发中间空了一块,眼镜看起来很厚重。   陈景深把手机立在桌上跟他聊,对方自然也就看到他了。对方忙用胳膊戳了戳陈景深,说我就知道你男朋友一定很帅,然后笑呵呵地对喻繁说你好。   喻繁当时很僵硬,木着声应:“你好叔叔。”   “……”   对方直到走都没再和喻繁互动过。待办公室门关上,陈景深终于没忍住,手背挡着嘴巴,肩膀抖不停。   “陈景深,觉得我隔着屏幕打不着你?”喻繁莫名其妙。   “你知道他几岁么?”陈景深问。   喻繁:“几岁?”   陈景深:“比我大3岁,27。”   喻繁:“……”   喻繁尴尬地揉了揉脸,问道:“陈景深,你说你27岁会不会跟他一样秃了。”   然后陈景深就笑不出来了。   当然,视频里的人头发乌黑茂密,看起来近几十年都没这个风险。而且……   陈景深工作时与平时其实有些差距。他高瘦的身子窝在椅子里,敲代码时表情总是风轻云淡,又随意张扬,偶尔累了会转眼过来看一眼视频……   喻繁趴着回神,半晌,他从枕头露出一双眼睛,两手把手机举在脸前,把昨天一些糊得看不清脸的视频截图给删了,又随便翻了几张清晰的,抹一把脸起床。   “我算知道你和你男朋友之间为什么这么冷淡了。”   棚里,喻繁刚拍完一组照片,在一旁抱臂围观的汪月感慨地说。   冷淡?他和陈景深?   喻繁皱了皱眉,低头看显示屏:“为什么?”   “异地恋呗,而且忙。你看你男朋友,六年了才来两回,而且都是没呆几天就走,多折腾。”汪月倚在窗边抽烟,“不过他这次就不能晚点再回?明天就是你生日了。”   喻繁:“我不过生日。”   再说,陈景深也不知道他生日。   “那不行,你从来我这工作起,就得每年都过。”汪月说,“既然你那天没约,那我今晚就去预定那家私房菜。你们想吃什么?”   其他围观群众立刻热心响应。   知道反对没用,喻繁没再说什么。他把刚拍的照片一一浏览完,才转头看向一直偷偷盯着他的女生:“你看什么?”   小助理吓一跳,立刻抱紧手里的道具花:“没有!”   过了一会儿,小助理还是没忍住:“我就是比较好奇……喻繁老师,你既然这么想你男朋友,为什么不去看他呢?”   喻繁和汪月都愣了一下。   “我没有很想他。”良久,喻繁硬邦邦道。   “得了吧,瞎子都看得出来,你手机里藏了人家多少照片。”汪月也回过神来,皱起脸说,“嘶……对呀,我哪个节假日都没亏待过你吧,每个假都按时放的,你怎么从来没去看过你男朋友?再说了,你不也是南城人么?”   “……”   直至下班回家,喻繁都还有些出神。   他为什么没回过南城?   以前是不敢回。怕把麻烦带回去,怕看到陈景深就不想走。   但一直想着太痛苦了,那段时间他就用兼职和课业淹没自己,忙到喘不上气、沾床就睡,忙到没空去想。久而久之,这事就被他刻意地遗忘了,封到禁区,仿佛没人提,他就一辈子都忘了这座城市。   时至今日,是不是可以回去看一眼,再顺便去找一趟陈景深?   喻繁躺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不知过了多久,他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算了。   又不是十七八岁那种一头热的年纪……以后再说。   喻繁起身,刚要拆开面前的烧腊饭盒,微信振响,陈景深发了消息过来——   【s:今晚加班,不能视频。】   【s:记录我破了,你玩了六年怎么才这点分。】   晚饭时间,汪月正和新男友约会,忽然接到员工电话,劈头就是一句。   “我想请五天假。”   语气挺拽,不过对方确实很少请假,这几年的年假都不知道攒了多少。汪月问:“哪几天?”   “明天开始。”那头传来拉开行李箱拉链的声音,“这几天的客人我已经协商好了,两位,都改了时间。”   “那你明天生日不过啦?!”汪月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去找男朋友?”   “不是。”   “那是去干嘛?”   喻繁把衣服扔行李箱里:“跨省打人。”   **********   既然是跨省打人,那打人之前肯定不能让对方知道。   喻繁买了当晚十二点的机票,躺在沙发上玩贪吃蛇耗时间。平时修图传照片,一眨眼就是凌晨两点,现在玩几把游戏出来,才过去半个小时。   贪吃蛇又碰壁。喻繁烦躁地把手机扔一边,躺沙发上用手臂遮住眼,一点点听自己的心跳。   跳得有点快。   他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回南城了,而且说来丢人,这次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坐飞机。   下机之后怎么找陈景深?他又不知道陈景深在什么公司,更不知道他租的房子在哪里。明晃晃问的话似乎又有点太明显。   稀里糊涂地想了半天,喻繁拿起手机再看,九点了。   他松一口气,打开软件刚准备打辆去机场的车,“嗡”地一声,屏幕顶上跳出一条消息——   订票软件的消息,天气原因飞机延误,起飞时间延迟到了凌晨三点。   喻繁:“……”   *******   喻繁靠着碾压陈景深的信念,在贪吃蛇里又鏖战三小时。中途他还给陈景深发了条消息,问对方今天加班到几点。   直到十二点整,汪月、章娴静等人的生日祝福消息扑面而来,瞬间占满他的微信。陈景深依旧没回复,应该是还在忙。   喻繁起身穿外套,把行李箱提到玄关,约车司机的电话正好进来。   他抓着行李箱,手机夹在肩上,开门道:“等等,我马上——”   看到门外刚准备抬手敲门的身影,喻繁声音倏地止住。   “好嘞好嘞。”寂静的长廊里,漏音的手机声格外明显,司机在那头说,“那我在楼下等您?”   电话没挂,也没有回应,司机说完犹豫了一下,又“您好”了一声。   喻繁在原地懵了很久,才回神:“别等了。抱歉,我取消订单。”   挂断电话,喻繁重新抬头去看眼前的人。   陈景深单肩背包,手上提了一份蛋糕,肩背绷得平直,看上去风尘仆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能是站在昏暗处,没表情时莫名显得沉闷阴郁。   陈景深看了眼面前穿着完整的人,又垂眸看向他手里的行李箱。   某一刻,他觉得喻繁手里抓着似乎不是行李箱拉杆,而是他某根敏感薄弱的神经,稍有不慎就会绷断。   过了好久,他才拉扯着自己开口。飞机上睡着了,他嗓音有些哑:“你要去哪。”   面前的人似乎怔了一下,然后攥着拉杆的手骤然松开,回答:“跨省打人。”   “打谁?”陈景深问。   “你。”   “……”   宁城这场狂风骤雨的台风虽然已经过去,但这个小区楼下那些被风刮倒、横了一地的不锈钢告示牌,和垃圾桶里被风折断的伞,仍然让人心有余悸。   陈景深很重地舒出一口气,肩膀下沉,仿佛他凌晨这场飞行在此刻才终于平稳落地。   “不用跨,我自己来了。”陈景深说,“生日快乐,喻繁。”   **********   陈景深进屋后先洗了个澡。为了这天赶来宁城,他这两天都在公司忙,怕身上有味道。   喻繁凑上来闻他脖颈,说没有。他手背在喻繁脸上刮了下,还是拿衣服进了浴室。   喻繁躺在沙发上,给刚才给他发祝福的人群发了一条“谢谢”。   【王潞安:生日礼物马上到了,等着吧。】   【王潞安:对了!你生日怎么过啊?出门玩儿么?】   【-:不出。】   【王潞安:那就行。】   【-:?】   【王潞安:……我意思是,你那最近不是刮风下雨吗?别乱跑,静姐说你现在瘦得像个鸡仔,要注意点儿,别被台风吹走了。】   喻繁对着自己的拳头拍了一张照片,想发过去恐吓王潞安。拍完自己看了一眼,他妈的一点气势都没有。   浴室门打开,陈景深穿了一件白色t恤出来。   喻繁瞥见他,忽然有了灵感:“陈景深,手递来。”   陈景深擦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摊开手伸给他。以为要牵手,结果掌心被狠狠一拍,喻繁说,“握拳。”   把陈景深的拳头照发过去,王潞安那头“正在输入”了半天,最后只剩一句:【我草。】   喻繁扔下手机,打量了下自己手臂,觉得增肥这事要更早提上日程。   身边沙发下陷,陈景深带着一身清爽的沐浴露味坐下。喻繁扭头想问什么,看清陈景深神情后又把话忍了回去。   陈景深把头发擦得差不多,伸手去拆蛋糕包装。蛋糕款式很简单,巴掌大,网上评价味道不错,上面围了一圈鲜红粉嫩的小草莓。   喻繁之前给他送来的那块小蛋糕,过了这么久他还记得长相。   “你怎么知道我生日?”腿被旁边人用膝盖戳了戳。   “以前就知道,帮访琴整理过资料。”陈景深说。   “那你来之前怎么不跟我说。”   “不知道赶不赶得上。”   机票是起飞前一个多小时临时买的,陈景深从公司出来,连行李都没再收拾就去了机场,再去把提前订好要送来的蛋糕领了,路上拿起手机几次,想想还是没回复。   说白了是想给个惊喜。   陈景深在袋子里翻了一下,发现少了东西。他问:“有打火机么?”   喻繁:“我要是说有,你是不是又要检查我抽没抽烟。”   陈景深:“不会,你家里没烟灰缸。”   “……”   喻繁起身去翻打火机,他搬来之后没抽过烟,找得有些久。回来时陈景深后靠进沙发,半垂着眼皮,与记忆里某些时刻一样冷淡低沉。   陈景深其实不太会掩藏情绪。   或者说,可能他本来就是一个缺乏情绪的人。他不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几乎都是用同一张脸、同一个神情,所以周围人很难分辨他此刻到底是个什么状态。   但喻繁却觉得很明显。陈景深这人,开心、生气、难过……他总是能莫名其妙的立即感应到。   见喻繁回来,陈景深掀起眼皮,起身打算接过打火机。   喻繁却没看他,把东西随便扔到了玻璃茶几上。   “试了一下,坏的。用不了。”喻繁说。   陈景深嗯一声:“我去楼下买。”   “算了,别点了,幼不幼稚。”喻繁懒洋洋地说,“就这样直接吃。”   陈景深没打算这么敷衍的过。正想去摸手机,脸颊微凉,一股甜味扑面而来。   喻繁在蛋糕上挖了一手奶油,粗鲁又冷漠地往陈景深的鼻子、嘴巴旁边抹,陈景深下半脸瞬间被奶油占满,配上他那张面瘫脸,有点莫名的滑稽。   喻繁不安稳地坐着。   喻繁跟以前一样,在他下巴用力咬了一口,咸涩一片。身侧的沙发深深下陷。喻繁单腿跪坐到他身侧,低头吃掉他右脸的奶油。那颗不明显的虎牙在他脸上刮蹭过去,有点细微的痒。   陈景深喉结滑了一下,手臂扶着他。   喻繁双手捧住陈景深的脸,把奶油咽下,冷漠地垂眼看他:“陈景深,你今晚的表情,和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臭。看起来很欠揍。”   喻繁说完顿了顿,又纠正了一下,“在奶茶店门口的那一次。”   陈景深没吭声,只是手臂揽着他的腰,抬手扣住他的后脑勺,把他脑袋压下来接吻。   “我在想,你当初走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刚才的样子。”陈景深说。   喻繁几乎是瞬间就僵住,张合的嘴唇忽然就不动了。   感觉到他的僵硬,陈景深安抚似地顺了顺他的后背。   “不是。”半晌,喻繁没什么情绪地闷声开口,“那时候有人上门找喻凯明讨债,走得很急,也没行李箱,拖着麻袋走的。”   “嗯。”陈景深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把人抱得更紧,喻繁甚至能感觉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震颤。   “其实那天在奶茶店,不是第一次。”陈景深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什么?”喻繁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哦,我知道——”   “你拿刀划自己。不是第一次。”   “……”   喻繁有些懵。他抬起脑袋,难得呆怔地看着陈景深:“……什么意思?”   “你拿烟头烫自己手臂,我看到了。”陈景深说。   喻繁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他是想否认的,但陈景深这么一挑起,一些记忆横插进来,好像真的有这么一回事,但就那么一次,在学校厕所。当时他刚跟外校的人打完架,身上其他伤比烟头这一下都要重多了,他戳完之后觉得没意思,把烟扔地上踩灭扔了,然后就把这件事忘了个干净。   可有人看见,而且一直记得。   “我那时觉得。”陈景深手指插进他头发,散漫地拢了几下,“不能再那样下去。”   所以他写下情书,字句斟酌,修修改改,交出去,笨拙强行的挤进喻繁的生活。   捧着他脸的手忽然用了力,指腹陷进他皮肤里,能感觉到那点细微的抖。   喻繁鼻间酸楚,表情却绷得又凶又冷漠,他垂睨下来,问:“陈景深,你可怜我啊。”   “没,我爱你。”陈景深说。   所以刚才看到你提着行李箱出来,就像突然被扯回那扇熟悉的木门外,窒息和压抑密密麻麻笼罩过来,汹涌得快喘不上气。   “喻繁。”陈景深嗓音低哑,“别再走了。”   喻繁眼眶烧红,低下头来,像六年前在天台那样想亲他。   陈景深抓住他的脖子,没让他亲:“我要你回答。”   什么东西砸下来,温温热热地滴在他手腕上。喻繁赤红着眼睛“嗯”了一声,然后脖子上的手用了力,他被人抓过去接吻。   夜里温度逐渐下降,家里没开暖气,所触之处皆滚烫。   陈景深下颚线绷成一条流畅的线…………亲他的人忽然停下来,微微让开毫厘。   喻繁脸颊、脖颈、耳根全是红色,嘴唇眼睛湿漉一片。他面无表情地抵着陈景深的鼻尖,说:“陈景深,我想和你——”   ……   午夜,宁城仍是淅沥小雨,并有愈下愈强的趋势。外卖员穿着雨衣笨重地走到游麟小区402,抬手敲门:“您好,您的——”   话未落,门打开。一只流畅有力的手臂伸出来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他什么都没看清,“啪”地一声,门又关上了。   外卖员愣了几秒,嘴里叨叨什么,转身走了。   屋里半明半暗,只有一盏昏黄的床头灯,还没深蓝色床单上的那抹白色亮。   外卖袋被粗暴地扯开,陈景深的手指在灯光下泛着光。   窗外亮起一片闪电,模糊隐约的两道身影拉长在墙上,紧跟着是轰隆作响的雷声。   喻繁却什么都听不见。此刻他的感官里只剩陈景深。手指却被人撬起,扣紧。至此,喻繁完完全全被陈景深抓在手里。   窗外,风雨猛烈地起落,响声震荡,干净纯白的塑料袋不知在空中荡了多久,无法落地,直到深夜才被抓到手里,被揉捏摩挲出悉索扭曲的声音。   喻繁一直觉得自己很有力气,虽然瘦。这个观点以前南城其中的坏学生们和那几个讨债的也表示认同。   但他发现有的事比打架还累。   倒不是说费力气,就是……   喻繁不安稳地坐着。他跟以前一样,在陈景深下巴用力咬了一口,咸涩一片。   陈景深听了很久断断续续、语不成句的骂声,他全认下,没觉得多羞愧。   街边脆弱的树枝被强风压出一道弯曲的曲线,猛烈地上下晃动,一直熬到暴雨尾声。   喻繁被偏过脸,在混乱潮热里得到一个缱绻细密的吻。   **********   **********   宁城的雨到凌晨四点才一点点停歇。最后,喻繁几乎是被抱着下去清理和洗澡的,回到床上也顾不上和陈景深打架,脑袋一歪就睡沉了。   清晨,喻繁在敲门声和暧昧难言的味道里醒来。   就在喻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时,又是一阵强有力的敲门声。   意识渐渐回笼,喻繁动了动手指,然后被小腹那一阵密密麻麻的酸软给刺激得重新闭眼。   陈景深正坐在床头敲代码,键盘声清脆好听,莫名有些催眠。喻繁艰难地抬起眼皮,复杂的界面立刻看得他头昏眼花。   感觉到动静,陈景深偏头看他,眼里是淡淡的餍足,手伸进他颈间里确定体温。   以为陈景深又定了什么超市购。喻繁伸脚去踹旁边的人,想象中很大力,实际只是用脚趾刮了人家一下,张口时声音像破锣:“……滚去开门。”   陈景深嗯一声,拎起一瓶矿泉水放他床头,转身去楼下。   茶几上摆着蛋糕,昨晚没顾上放进冰箱。想起自己把奶油往别人身上抹的不耻行为,陈景深手指蜷了一下,把蛋糕扔进垃圾桶,盘算着今天再补一个,心不在焉地拧开门把。   门刚开一了一条缝,就听见“砰”一声巨响!   小礼花在空中炸开!无数彩带亮片洒洒洋洋飘落下来,晃得陈景深眯了眯眼,然后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Surprise!!!”王潞安嗓门响彻整层楼,他满脸喜气,大手一扬,铿锵地指挥身边的人:“来!一二三走!!!”   门外,左宽、章娴静、王潞安异口同声、热情洋溢地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 第85章   楼上传来“嘭”地一声,脆弱的楼板像砸落什么重物。门外三人下意识随着这声动静抬头去看,发觉什么都看不见后又望向门里的人。   准确来说,是望向门里的那只胳膊。里面的人并没把门完全敞开,露了一点门缝,从他们的角度看,只能看见一只自然垂下的手臂。   左宽盯着对方胳膊流畅分明,又恰到正好的线条,喃喃:“我草,喻繁,这么多年没见,你变壮了……”   “你看!我说了吧,他真长胖了,那拳头照就是昨天发我的!”王璐安激动道。   章娴静震惊:“但我上次见他,真的很瘦,腿看着都快赶上我了……宁城的健身教练这么牛逼吗?”   他们动静太大,隔壁住户开门不爽地探出脑袋来,看看他们,又看看地上的彩带。   左宽对上对方的眼神,不爽地皱眉:“你看几把……”   邻居往外站了站,露出他的花臂。   “几把扫把我们就能把这地打扫干净!”王璐安从善如流地抓住左宽,“抱歉啊大哥,我们兄弟今天生日,打扰了打扰了,这个我们一会儿肯定会收拾的!……走走走,进去说。”   王璐安说完伸手去推门,一用力,没推动。   他愣了下:“干嘛呢喻繁,赶紧让我们进——”   “等一下。”门内的人偏了偏脑袋,露出半边脸。   这张脸冲击太大,门外三人同时睁大眼,尤其是章娴静,表情又惊又呆又震撼。   “我草!”左宽瞠目结舌,脱口而出,“喻繁,你现在怎么长得跟学霸这么像了?!”   章娴静:“……”   陈景深瞥他一眼,没回答,嗓音冷淡沙哑,“吃早餐了么?”   王璐安:“飞机上……吃了……”   “楼下有家茶楼,再去吃一顿,”里面的人说,“我请客。”   话音落下,“啪”地一声,门又关上了。   “……”   三人齐齐面对着门,走廊陷入一阵古怪的沉默,风一吹,彩带呼啦啦地飞起来。   左宽:“王璐安,你是不是记错地址了?”   王璐安:“没啊。再说了,就算我真记错地址,那我他妈也不知道学霸的地址啊!”   “有道理。那学霸怎么在喻繁家里?难道也是来给他过生日的?这么早……”左宽正认真推理呢,手臂被人戳了戳。   章娴静漂亮的指甲晃了晃:“给我支烟。”   点燃烟,章娴静一副看破红尘、感慨颇多的神情,高深地朝天吐了一口白雾。   “哎。”王璐安说,“我觉得不对,学霸刚不是光着膀子么?”   左宽哦了一声:“对喔……那可能是昨天就到了,跟喻繁睡了一晚。”   “咳咳、咳咳咳……”章娴静被一口烟呛到,惊天动地咳起来。   陈景深关了门,进屋仰头,问刚才发出剧烈动静的人:“刚才怎么了?”   怎么了?   你还有脸问老子怎么了???   “陈景深……”连滚带爬冲下床、在一首致命的《生日快乐》里光着身找遍整层二楼的喻繁,此刻抓了枕头挡在身前,脸蛋红到爆炸,用杀人的语气和最轻的音量质问,“我内裤呢????”   看清楼下的人,喻繁脑子又麻了,“你,刚才,没穿衣服,就去开门了?”   “穿了裤子。我定了早餐,以为是外卖。”陈景深挑能说的说,然后道,“内裤洗了,昨天不是脏了么。”   “……”   “给你拿新的。”   “……”   喻繁紧紧抓着枕头,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把脑子里那些昏暗暧昧的画面删除,又咽了咽口水,喉咙一阵抽疼。   几个深呼吸后,喻繁说:“拿……宽的。”   陈景深挑了一会儿,听见悉索声响,抬头看见他男朋友给楼上的垃圾袋系了个死结。完了嫌不够,在外面又套了一个新的垃圾袋,又是一个死结。   喻繁下楼时,陈景深已经把一楼收干净了,喻繁昨晚在楼下时都坐他腿上,沙发幸免于难。   屋里味道太怪了。喻繁把窗户全打开,刚准备去浴室看看昨天清理的时候有没有遗留什么不能见人的……就被牵住手腕。   “难受?”   手被甩开,喻繁面无表情地脱口问:“你说呢?草你一晚上试试?”   陈景深闻言一顿,喉咙滑了一下,垂眼抿唇道:“没舒服么?”   喻繁:“……”   他立刻想起昨晚陈景深也是把他按在枕头里,问他舒不舒服。他不说话,陈景深就弄得更凶,跟现在根本不是一个嘴脸。   当然现在的嘴脸也没好到哪儿去。   “陈景深,你最好是能忍住,你敢笑出来,我杀了你。”喻繁冷声说。   “……”   陈景深按捺着嗯了一声,然后想起什么,低声道:“昨天好像……弄了一点进去,不知道后来有没有洗干净,肚子疼跟我说。”   “……”   喻繁冷话都懒得放了,他拎着垃圾袋往玄关走。   这袋子里的东西没法见人,得拿到楼下垃圾车扔,左边这袋扔下面,右边这袋盖上面……   喻繁满脑子盘算,开门的那一刹那,外面一股推力迎面而来,他毫无防备地往后退了两步,外面三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来,关门,反锁,一气呵成!   “我草,好险,那花臂大哥脾气怎么这么差啊!不就是两片彩带飘他家门口了么,至于骂人吗?”王璐安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   “还不是你们非要弄什么礼炮,幼不幼稚啊。”章娴静无语道。   左宽:“妈的!谁刚才一直拦着我的?看他不爽好久了!你让他去问问以前在七中,谁他妈敢用那种眼神看老子,早把他揍得屁滚尿流了!是吧喻繁?”   喻繁:“……不是让你们去楼下茶楼吃早餐?”   “吃不下了啊,干脆就在外面等你了。”左宽骂骂咧咧完,转头去看自己多年未见的兄弟,手里居然拎着两个小小的垃圾袋,“怎么,你这么早就要出门捡垃圾?”   喻繁:“……”   -   喻繁家里的沙发,三个人坐下去正好。   陈景深扔下一句“洗漱”去了浴室,喻繁倚在衣柜上,不知第几次尴尬且不自然的看向躺在门口的垃圾袋。   王璐安和左宽刚已经无视喻繁的拒绝,强行抱了喻繁几轮,手上的礼物送出去,又是一阵盘问。   王璐安变胖了点,还穿了西装,是从公司赶来的;左宽倒是瘦了,留了一点胡子,比以前帅了不少。他们把“这几年怎么样”、“过得好吗”又问了一遍。   喻繁皱眉:“好。微信里不都问过了?烦不烦。”   “过得好怎么还瘦成猴了?”王璐安说,“不对,你给我发的照片不挺壮的……靠,那是学霸的手吧?你这也发照骗??”   喻繁:“没差别。下次你再见到我,我的手也就长那样了。”   左宽:“吹牛你第一。”   喻繁:“不服打一架。”   至此,那点几年未见的生疏终于消失,几人又恢复到当初插科打诨的状态。   只有章娴静闭嘴不说话。在这短短几十分钟里,她已经快要憋爆炸。   两个大直男乐呵呵地跟喻繁聊天,话题从工作到大学生活再到回忆往昔。   终于,王璐安瞥到角落的行李箱,问道:“不过学霸怎么在你家里?你之前不还问我他过得怎么样么?我还以为你们没联系了。”   浴室里的人没事找事地咳了一声,喻繁:“……”   “你记错了,我没问。”喻繁说,“他来这里出差,台风,我收留他。”   王璐安和左宽同时长长地“哦”了一声。合情合理!   左宽目光乱扫:“不过你这几年也瘦太多了吧,你看你这胳膊、腿、脖子……我草,你脖子上怎么红了这么多块?”左宽坐直身,不确定地问,“……草莓?”   王璐安:“傻吧你?他不是在群里说过这几年没交女朋友,哪来的草莓?”   左宽:“哦,对哦。哈哈哈。”   喻繁、章娴静:“……”   笑不出来。   章娴静转头看了一眼:“你这窗户也开太大了,不冷吗?”   14度的天只穿了一件t恤的喻繁抱臂说:“不冷。”   喻繁第n次看向垃圾袋,王璐安随着看了一眼,顺口问:“你刚才是要去扔垃圾?俩袋子里才装了那么一点垃圾就扔?”   喻繁:“……”   “定了外卖,外卖员说找不到地方,下去接他,”喻繁已经开始胡言乱语,“……就顺便扔了。”   “哦!”王璐安一拍脑袋,把身边的纸袋拿出来,“他找到了!刚给你送来,我们顺便帮你拿了。订的啥啊?”   喻繁说:“早餐。”   “早餐?”王璐安嘀咕,“买了什么早餐,用这么小的袋子,还这么轻……帮你开了啊,赶紧吃点。”   喻繁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嗯”一声,浴室门忽然打开,陈景深的嗓音非常罕见的有点慌:“等等,别开!”   几人扭头看他,都愣了一下。   王璐安手已经伸进袋子,噗嗤一笑:“干嘛啊学霸,你放心,我们真的都在飞机上吃饱了,不会抢你俩的……”   拿出一瓶东西,王璐安转回头看了一眼,眯起眼:“这什么?”   左宽闻言也回头,说:“啥?我看看。清爽舒适、情趣啫喱、绝妙体验……喏!傻逼呢你,这不是写了,人体润滑——”   左宽:“……”   王璐安:“……”   章娴静:“……”   喻繁:“……………………”   哗啦。王璐安机械地、下意识地撑开袋子,沙发上三个脑袋向日葵似的,一齐往里看。   看到了一袋子、满满当当、整整齐齐的,草莓果味、大号、超薄,安全套。   “叩叩”。   门被敲响,外卖员嘹亮的嗓门划破房里死一般的冷寂。   “你好,你的外卖!抱歉找不到地址,来晚了!” 第86章   喻繁浑身僵硬地靠在衣柜上,呼吸都停了,跟沙发上抬头看他的三个人一起石化,似乎都在等一阵风过来把他们吹成粉末。   直到那边传来陈景深开门取外卖的声音。   左宽率先开口:“原来你早餐在后面呢,送错了吧。哈哈!”   王璐安:“对啊。哈哈!我看看订单啊——游麟小区402,陈先生,备注,送到发消息,不要敲门,有人在睡觉……”   “肯定是隔壁那个装逼男写错门牌号了!”左宽一拍大腿,“喻繁又不姓陈!”   王璐安:“就是——”   “对不起啊陈先生!快超时了我有点着急,忘了您备注让我别敲门!实在对不起!”另一头,送早餐的外卖小哥对着门缝点头哈腰。   “没事。”陈景深说。   身边又陷入沉默,章娴静捂了捂脸,恨不得抽死跟他俩一起过来的自己。   “干嘛啊这是……”王璐安觉得场面尴尬,干笑地打岔,“喻繁虽然没谈女朋友,平时约几个志同道合的也很正常嘛!你们这气氛,怎么弄得像喻繁和学霸搞基似的!哈哈……”   最后两声僵硬的笑声在陈景深走进客厅时渐渐变弱,然后停止。   喻繁的脖子虽然痕迹多,但面积都小,他们可以当成是过敏、蚊子咬,但陈景深这……   陈景深穿了一件圆领t恤,挡不住他脖子上两块牙印,和从锁骨到喉结的斑斑红痕,这种痕迹,要么是跟人打架了,要么是跟人……了,对象还得是挺凶悍的那一种。   唰拉一声,陈景深把王璐安腿上的纸袋和手里的润滑拿回来,扭头放到电视柜上。然后打开刚送来的外卖,在几道灼热注视里拿出一碗清澈见底的白粥,对靠衣柜上一动不动的人说:“先吃点。”   喻繁喉间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一句:“陈景深,我草你大爷。”   -   这个房子是待不下去了。好在王璐安来之前有所准备。   他们来这一趟当然不止是过个生日就走,宁城嘛,著名旅游城市,那不得去四处转转,看看风景。   所以他来之前特地问朋友借了辆车,对方已经让人把车送到了小区楼下,并把钥匙交到了他手中。   但王璐安来得匆忙,没带驾照,左宽开车不规范,分一点点被扣完了,章娴静更是直接就没学。   最后开车重任交到陈景深身上。   来了宁城,自然是喻繁带着玩。上了车,陈景深系上安全带,问身边的人:“去哪?”   对方面部肌肉连一点细微的变化都没有。只是拿出手机连车载蓝牙,没多久后导航甜美声音传出来:“准备出发,全程16公里,大约需要40分钟。”   后坐三人,两侧的望窗外,坐中间的王璐安两手放腿间,自暴自弃地盯面前的马路。   车里一直安静到第二个红绿灯,王璐安脚趾紧扣地打破气氛:“能抽烟吗学霸?”   “随意。”陈景深说。   后面两扇车窗徐徐下滑,后面三人不约而同点燃一支烟,车里顿时烟雾缭绕。   “你们现在什么情况?”章娴静忍无可忍,干脆一咬牙问了,“复合了?”   旁边两位好奇地抻直脖子,听到最后一句又震撼地扭头看向章娴静。   “你一直知道这事儿啊静姐?”王璐安呆住了,“复合又是什么意思???”   章娴静皱眉闭眼,夹着烟的手挥了挥:“自己想。”   “……”   王璐安彻底绷不住了。他两手撑到前面两个座位上,脑袋往前抻,质问前面两位当事人:“你们以前就谈了?什么时候??不会是……高中……吧……”   “能说么?”陈景深偏头看副驾。   王璐安:“?”   喻繁死死盯窗外,坐姿有些怪,整个人都窝在副驾上,闻言没吭声,只是抬手送了陈景深一个国际友好手势。   那就是能说。   陈景深把他手指按回去,说是。   “但目前分了。”喻繁冷漠地接了一句。   “什么时候分的?”陈景深问。   “现在。”   “我没答应。”   “用你答应?你算老几。”喻繁抽回自己的手,“滚,开你的车,别看我。”   王璐安:“………………”   王璐安如遭重击,呆呆地躺回去,跟同样反应的左宽靠在一起。   两人的对话撇去内容,语调和反应几乎和高中时没有区别。   高中什么时候的事?他天天跟喻繁待在一起,怎么可能一点苗头都没发——不对。   “怪不得。”王璐安恍然大悟,喃喃道,“怪不得当初学霸为了你,连他妈期中考试都逃了,你还为了让他重考去苦苦哀求胖虎——”   “我那他妈是为我自己!”毫无预兆被提起丢人往事,喻繁猛地转过头。   “我就说……”左宽纳罕,“那时候我们跟台球馆那些傻逼打架,我说你怎么看见学霸就追过去了,原来跟朱旭一样他妈的哄对象去了……”   喻繁头皮炸开,死不承认:“我疯了才哄——”   王璐安:“还有那次约你们去室内游乐园,你们说要约会,然后俩人一起从电影院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的出来!”   怎么还艺术加工??喻繁震惊:“没搂——”   左宽:“哦草,王潞安,你还记得吗?家长会的时候,喻繁举着扫把发誓,说自己要嫁给学霸!”   喻繁:“老子嫁个——”   王璐安一拍手:“对对对!还有高二期末领成绩那一天,学霸说毕业后就要结婚,对上了!”   喻繁:“我对你——”   左宽:“哦!!怪不得那次看电影你还帮学霸搬椅子!朱旭还说在实验楼看到你俩脱衣服!!!”   王璐安:“我草,还有这事?当时你们未成年啊!你们他妈,怎么玩这么大啊???等等,你们该不会在学校也是这么买草莓的吧?太过分——”   “准备出发,全程4公里,大约需要7分钟。”导航里的女声冰冷播报。   陈景深单手把着方向盘:“这是去哪?”   “杀人埋尸。”喻繁说。   “直接扔海里不好么。”陈景深冷淡道。   “人多,麻烦。”   车里终于重归安静。   陈景深点的那份粥说是早餐,其实送达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再加上在屋子里的尴尬时光和车程,他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接近四点。   喻繁带他们去了宁城最著名的海滩,也是他最常出的外景。   现在直到落日是海滩风景最美的时候,车子驶过一片连亘群山后豁然开朗,一片粉蓝绚丽的天闯入眼帘,与天衔接的海面像被铺了一层晶莹剔透的碎钻。   比陈景深上次来时那阴雨连绵的天气要美得多。   后排的人终于被扯去注意力。尤其是左宽,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看见海,一双眼睛倏地亮了,车子刚停稳就立刻下车去拍照。   海滩就在石阶下面,左宽激动地往下探头:“我草,王璐安,这海水清得,不喝点可惜了,我们去游泳吧!下面有泳裤卖!”   王璐安想也不想:“不不不,我养了几个月的肚子不能拿出来见人,你自己喝去吧。”   “我请你游,我送你一件泳裤!明天就回去了,再不游特么的没机会了!”   “别,我机会还多着呢,再说谁缺你一条泳裤……哎你别拽我!”   两人拉拉扯扯往台阶下走,章娴静懒得理他们,她不明白这些男的都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比高中时候还幼稚。   她拿出手机拍了几张天空,然后挑最好看的一张图发给微信里某个好友,发出去后她才发现,自己昨天发的一句“左宽留了胡子居然变帅了”,对方直到现在都没回。   哼,什么嘛。   章娴静不满地扯了一下嘴角,刚要很有骨气地撤回,嗡地一声。   【柯婷:好看。】   【章娴静:昨天干嘛不回我!大律师了不起哦?】   【章娴静:下去拍更好看,你等着。】   王璐安最后还是被拖下水,海水冰凉又刺激,他冷不防还让左宽拍了几下肚皮,现在两个人光着膀子在海里厮杀乱斗,战况激烈。   章娴静脚踝浸在海水里,举着手机左拍拍右拍拍,中途还嫌弃地让他俩滚出她的镜头外。   短暂尴尬的出柜时光终于告一段落,几人接受能力都高,不会因为朋友的性取向感到任何不适。“我兄弟是基佬”轻巧地被“我草这海水真舒服”给覆盖过去。   只有当事人还一副杀人脸地躺在沙滩椅上,从下来就没说过话。   陈景深坐在他椅子边缘,嘴唇刚动了动。   喻繁:“闭嘴。”   于是陈景深垂下眼,去碰了碰他的手指头,对方又恶狠狠地把手抽走:“再摸剁你手指。”   “真不是故意。”陈景深说,“没想到会到他们手上。”   这他妈是重点??   喻繁刚想把他踹开,手机嗡地响起来。   “您好,利海快递!您的保价包裹已经送到我们宁城利海快递站了,请问您现在在家吗?方便我们现在把东西送过去吗?”   “保价包裹?”喻繁皱眉,“我的?”   “是的,保价250元的物品,需要您本人开箱检查后签收。”   “寄错了,我没买什么保价……”   “我买的。”陈景深说,“生日礼物。”   喻繁一顿,跟快递员商量了一个送达时间后挂断,问:“是什么?”   “镜头。”   喻繁帮汪月寄过贵重物品,知道保价的规矩,250元保价费就是……   喻繁猛地坐起来想起身,被陈景深揽住:“干吗?”   “取快递。”   “不急,回去顺路取。”   喻繁急得都忘了推人,他捏住陈景深的脸:“陈景深,你懂镜头么就花这么多钱去买?你是不是被人骗了??”   “没。我托那个新娘问过汪月,她说是你最近很喜欢的一款。”   “……”   “陈景深,干吗打听我喜好?”   “因为是你男朋友。”   “说了分手了。”   “那就因为喜欢你。”   “……”   两人长得都帅,又靠得这么近,周围经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他们一眼。   喻繁甚至能感觉到不远处,左宽和王璐安的密切注视。   换做以前,喻繁可能会马上松手然后跟陈景深保持十人间距,但他现在觉得无所谓,随便,谁他妈爱看谁看。   难道是今天中午那场究极社死把他磨炼出来了?   喻繁对着陈景深的脸心不在焉地琢磨了一会儿,陈景深忽然就着姿势,偏头靠过来。   喻繁捏他的力气更大,把人拦住,突然明白。   因为陈景深太坦荡了。   总是一张不关心世事的冷漠面瘫脸,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也从不掩藏自己对一个同性的喜欢,不论是在别人或是自己面前。这些性格在学生时代就初具雏形,长大成熟以后更加肆意。   会受影响很正常吧。   喻繁看着他冷淡又深邃的眼睛,忽然问:“陈景深,你怎么出柜的?”   陈景深沉默片刻:“其实没特意去做。”   “大一的时候有人告白,我说我有男朋友。起初有人以为是玩笑,拒绝多了,加上……”陈景深顿了一下,“就信了。”   “加上什么??”喻繁不耐烦地问。   “有次喝多,叫了你的名字。”   “……”   莫名其妙的情绪涌上来,在心脏里滋滋冒泡。喻繁冷着脸说:“陈景深,你这酒量还敢喝酒,丢不丢人你。”   想起那晚,陈景深眨了一下眼。   其实没喝醉,也没喝多。   就是单纯地想叫你名字了,已经很久没叫过了。   “就那一次。”陈景深说。   喻繁盯着他的鼻梁,过了好久又含糊问:“那你……家里呢。学校这么多人知道,不会传到家人那里?”   “不用传。”   喻繁愣了一下,猛地抬眼看他:“什么意思?”   “我高三就跟他们说了。”   喻繁表情怔怔,手也慢慢松开垂落下来。   “你……怎么说的。”   “说我喜欢你。”   “……”   喻繁要不是见过他家里人,都快觉得他这柜出得无比轻松。   而且……   “陈景深,你傻逼么?”喻繁说,“我都扔下你走了,你还出什么柜?说什么喜欢我?”   陈景深笑了下:“这不是捡回来了?”   “……”   胸口又酸涩,喻繁绷着脸躺回沙滩椅,又忍不住继续问:“说完之后呢?”   陈景深垂眼两秒,伸手去划他手心:“也没什么。被骂了几句,打了几个耳光,说要送我去国外。”   手指一紧,紧闭双眼的人嘴唇颤了颤,把他手指握住了。   陈景深:“监控换了最新款,给我找了心理医生,还想没收我手机,我就离家出走了。自己出去租房子。”   手被紧紧牵住,扣紧,拢进指缝,陈景深能感觉到他扑通扑通的脉搏。   陈景深:“第一套房租在七中附近,小,但够用,没住几个月就毕业了。第二套房在江大附近,当时有奖学金,还参加了几个比赛,租了我们那时在网吧看的第三套房,没住多久房东那边说要用房,就住回了学校宿舍。”   “第三个房子,就是现在的。公司附近,视野好,够住两个人,就是家具没买齐,比较空。要不要去住几天?”   喻繁听得正认真,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后知后觉睁眼,呆滞地对上陈景深的眼睛。   陈景深捏了捏他的手指。   “喻繁。”他说,“想不想回南城看看。” 第87章   其实不出意外的话,喻繁此刻应该都在南城了。   现在改成和一帮故人一起回去,不知怎的,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同。   王璐安原本打算比其他两人晚几天回,听说喻繁也要跟着走后,他想也没想就改了签。   王璐安在讨论组里叽叽喳喳个不停,喻繁一句没回,把早就收拾好了的行李箱又打开翻了一遍。   然后想了想,趁陈景深没注意,把这几天他都没戴、怕又被发现的纽扣往脖子上一挂,藏进衣领里。才终于肯安稳地躺回沙发上回讨论组消息。   “机票我这定?”窝在沙发里敲代码的人不露痕迹地朝他这边靠了靠。   喻繁:“不用。昨天那班航班延迟到早上,取消了,平台给我返了几张赔偿优惠券。”   “没退票?”   喻繁绷起眼皮,没搭理他。那时候谁他妈还顾得上退票。   陈景深停下敲代码的手,偏下头来,跟身边的人抵着脑袋。他垂睨着喻繁的手机屏幕:“订好点的舱位?能躺,舒服点。”   “……”   喻繁点开经济舱选项,买票,选座,然后抬手把旁边人的脑袋掰开,转头道:“陈景深,不至于,你也就那样,很普通。我屁股今天下午就没疼了。”   “……”   陈景深垂眸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喻繁品了品觉得自己嘲讽得很妙,决定乘胜追击,很冷漠地安慰:“别难过,也很厉害了。”   一只手伸来,脸被掰过去,陈景深低头亲他。   喻繁被亲得说话都含糊:“陈景深,你堵我嘴也没用,我不可能改口……”   “喻繁。”陈景深中肯评价,“你真的好可爱。”   “……”   -   周一清早,五人踏上了回南城的路程。   第一次坐飞机,喻繁全程都非常淡定。   他们几人特意选了相连的位置。喻繁位置靠窗,上机后一直面无表情地面向窗外。   陈景深看了眼他的后脑勺,不知第几次抛出话头:“晕么?”   “不晕。”喻繁举着单反,拍下窗外交叠相融的棉花糖白云,“很忙,别吵我,陈景深。”   陈景深:“好。”   两个城市其实隔得不算远,飞机只需要一个小时,没多久,云层里就隐约浮现城市轮廓。   喻繁收起单反,垂眼看那些楼房从蚂蚁变成小盒子,心跳渐渐变快。   六年了。   他生在南城,长在南城,平时偶尔做梦都会梦到这座城市的人和物,现在真正回到这里,不由有些近乡情怯。   飞机颠簸一阵后平稳停住。喻繁盯着接机大楼高挂的“南城欢迎你”标语发呆,直到手指被人碰了碰才回神。   “下机了。”陈景深说。   王璐安和陈景深的车都停在机场停车楼。今天周一,大家各自都要赶回去上班,刚出机场就开始约下次见面。   喻繁没仔细听他们说什么,低头发短信给汪月报平安,这是对方在他请假的时候就千叮咛万嘱咐的事。   脖子一重,王璐安冲上来勾住他,跟着家里人家里人出去谈生意惯了,王潞安想也没想就问:“喻繁,你之前住的那个房子还在没?有地方住么?用不用我给你安排个酒店?”   喻繁顿了一下,头也没抬地含糊道:“还在。不用,我有地方住。”   王潞安:“喔,你都这么多年没回来了,那房子还能住啊?那我送你回去?顺便让你看看兄弟苦学多年熬到手的豪车,嘿嘿。”   喻繁扭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王潞安:“?”   “我不回去,我去陈景深家,”喻繁说,“参观。”   “……”   哪壶不开提哪壶。三人又同时想起那一大袋子见不得人的东西,飞机上熬出来的疲倦瞬间消散。   “王潞安,就你话多。”左宽拍他肩膀,“这么喜欢送人,送我和静姐啊。还豪车,人家学霸开的宾利你忘了?”   “没。”陈景深按了一下车钥匙,不远处的车随之亮了一下车灯。   王潞安看了眼:“奥迪A6么?也不错哇。”   “公司送的,代步车。”陈景深说,“那我们走了。”   左手一空,喻繁放下手机:“你干吗?别碰我行李箱,我自己推——陈景深,别牵,很多人!”   “没关系。”   “我有关系,松手。”   “不。”   “那我咬了。”   陈景深把自己手背伸过去。   喻繁:“……算了,你咸死了。”   三人茫然地看着喻繁满脸拒绝地坐进陈景深的车,车门关上,车子一个转弯,只留下一个车屁股。   王璐安上了车,发动车子,忍不住问车里其他两个人:“嘶……你们说喻繁是不是因为太瘦,人也变弱了?刚才居然就这么被学霸拖上车了。”   章娴静:“不知道啊,要不你下次把脸伸他面前试试?”   “……”   -   一路上喻繁都歪头看着窗外,觉得每栋楼房看起来都陌生,好多段路他得看到标志性建筑才勉强认出是哪里。   直到经过南城七中附近,才终于真正的熟悉起来。   “这家米线店这么难吃,怎么还没倒闭。”喻繁懒洋洋开口。   “倒了。你走的第一年就倒了。”陈景深放慢了车速,“现在卖的是麻辣烫。”   “‘酷男孩’没了?”经过最熟悉的路段,却没看见熟悉的店,喻繁眉毛皱起来。   “嗯,被一锅端了。”   喻繁手肘撑在窗沿,支着下巴“啧”了一声。然后看到了南城七中的校门。   还是那扇破旧的大铁门,旁边是保安亭,上课时间没什么人,往铁门里面看去,是那一栋墙体斑驳的高二教学楼。   喻繁沉浸在这匆匆一瞥里,很久了都没回神。直到陈景深开口:“学校没什么变化。”   喻繁抽出思绪,很闷地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说:“这群校领导真抠,那破铁门我一脚都能踹坏,还不舍得换。”   陈景深住的地方一看就是新小区。车子一路驶进地下停车场,周围的车位基本都空着。   等电梯时,陈景深的手机响起来。   他接通:“嗯。”   “你怎么还没到公司?今天下午三点开会你忘了?”罗理阳问。   “还没三点。”陈景深说,“把男朋友安置好就来。”   “你男朋友不是跟你一样是本地人么?安置啥?”   “别管。”   “……”   罗理阳又催了两句,挂了电话。喻繁按下电梯的一楼按钮:“你去公司吧,我自己上去。”   “我陪你。”   “陈景深,两点四十七了。”   “公司很近,跑过去五分钟。”   “……”   脑补了一下陈景深顶着张面瘫脸跑步上班的模样,电梯门在一楼缓缓开启,陈景深被赶了出去。   喻繁独自上楼,按陈景深给的密码开了门,随即一愣。   虽然陈景深事先跟他说过家里很空,但……   【-:陈景深,你家好像被入室洗劫了。我帮你报警?】   喻繁站在客厅,发出这么一条消息,还随手录了一段视频。   这房子里除了最基础的家具之外什么都没有,甚至有些家具还装在纸箱里没开封,一眼过去空旷一片,没有任何生活气息。   【s:视频看了,好像没丢什么。】   【-:昨天刚交的房?】   【s:交一年了。不过我平时不住家里。】   【-:那你住哪。】   陈景深发了一张照片过来,看起来已经到公司了,图里是一张放在电脑桌旁的简易床。   【-:不住买什么房?】   【s:今天开始住了。】   喻繁盯着这行字看了一会,把手机扔到床上,低头收拾自己的行李。   他这次只来七天,没带多少东西,一切鼓捣完毕后,他把行李箱往角落一推,扭头出了门。   上了出租车,司机回头问:“去哪?”   “长阳街83号南明小区。”喻繁流畅地报出地址,完了自己愣了一下。   司机倒是没注意这么多,档一挂就冲了出去。   喻繁保持着上车时的姿势,过了很久才慢慢地躺到椅垫上。   这次回来,喻繁是有事情要处理的。那套房子在南城放了六年,喻凯明在他面前跪破头他都没答应卖掉,毕竟当年他爷爷把房子转他名下时,防的就是这种情况。   原本想租出去,但他担心那些讨债的找不到人,去找租户的麻烦,加上自己当时已经找到了汪月那边的兼职,不缺生活费,也就算了。   但一直闲置也不是办法,过了六年,那些讨债也已经消停了,他打算找人收拾一下,找个靠谱的租户。在这之前,他得先回去确认一下房子的情况。   六年过去,附近已经不知建起几栋高楼,唯独长阳街还是那条窄小的街道,两辆车迎面相遇依旧要堵半天。   车子在原地停了五分钟,喻繁扫码付了钱:“靠边停吧,我在这下。”   喻繁在缠绕着的电线下往街道里面走,一阵混着肉香的热腾白雾扑面而来,身边装满小笼包蒸笼被打开了。   烧烤店这会儿还没开始营业,但卷帘门开着,老板娘翘着二郎腿坐在门口刷土味短视频,在他经过时觉得眼熟,眼神跟周围其他老街坊一样,不自觉地跟着他走了好长一段路。   理发店门外,几个把头发染得花花绿绿的精神小伙搬了张椅凳在打牌,其中一个余光扫过去,当即一愣,张口“喂”了一声。   喻繁转头跟他们对上视线。   “哟!真是你啊!”那人笑了笑,脸上顿时出现好多道褶子,“不是要剃双龙戏珠吗你?把头发留这么长怎么剃啊?”   喻繁恍惚站在那,好似时光倒流,他刚放学回家。   -   回到小区,喻繁在老旧的木门前站了很久,然后戴上口罩,把钥匙插进去用力一转,咔哒一声,终于打开。   一阵灰尘扑鼻而来,戴着口罩也难以幸免。他偏开头咳了好几声,手臂捂着鼻子,进屋打开所有窗帘窗户,这间屋子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家具厚厚一层积灰,把他书桌上那些刀痕凹陷全遮挡住,墙体不知何时已经开始脱落,爷爷特地给他做的小阳台经过六年风吹雨打,已经脏污泛黑一片,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雪,一缕缕凉风穿过防盗网,密密地往这件荒废多年的老屋里灌。   喻繁立在阳台,一会儿想起自己坐在这上面抽烟喝酒,一会儿想起他后靠在这跟陈景深接过吻,画面像电影般一帧一帧地过。直到邻居出来晾衣服,扭头看到隔壁忽然一动不动站了个人,吓得把晾衣杆摔在地上,他才恍然回神。   喻繁下载了一个家政软件,边研究怎么用边往外走,跟刚走上楼梯的女孩打了个照面。   女孩五官精致漂亮,穿着小学校服,绑了马尾辫,额前碎发乱成一团。看到喻繁,她先是愣了一下,下意识倒吸一口气——然后立刻抬手把自己嘴巴捂住!   两秒后,她扭头加快速度上楼。到了自家门口,女孩立刻拿出手机发消息,激动得连着打错了好几个字。   “干嘛呢你。”漫不经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吓得她差点把手机扔地上。   她把手机屏幕捂在胸前,转头看向那双熟悉清澈的眼睛:“哥、哥哥!”   “记得我?那你跑什么?”喻繁看了眼旁边关着的房门,“又没饭吃?”   女孩无语:“哥哥,我已经六年级了,早就会做饭了!”   喻繁哦了一声:“在给谁发消息。”   “没谁!”她应得飞快。   “201的帅气哥哥,”喻繁复述了一遍她给对方的备注,挑眉,“201住的不是我?”   “……”   “就,另一个帅气哥哥。”女孩瘪嘴,在喻繁的注视下乖乖把手机举起来,露出了陈景深的头像。   喻繁微怔:“你怎么有他微信?”   “我们整栋楼都有啊。”   “……”   喻繁很茫然:“什么意思?”   “你以前不是偷偷搬走了嘛。”女孩说,“这个哥哥就每天傍晚都在你家门口等你啊。”   喻繁眨了几下眼睛:“……每天?”   “也不是,但一周得有三四天在吧,就坐在台阶上,他还教我做过题呢。”   喻繁脑子嗡嗡,觉得自己有些听不懂。   “一开始他总是敲你家门,”女孩压低声音,“……然后就被隔壁的阿姨举报啦,说很吓人,保安还上来赶过。”   “……”   “后来就不敲了,但还是会来,持续了快一年呢。”女孩说,“后来那个哥哥说要去上大学了,就敲了我家的门,给我们送了水果,让我们看到你回来告诉他。那天整栋楼都收到水果了。”   女孩说完等了很久,面前的人只是垂着眼睫,没有反应。她歪了一下脑袋:“哥哥?”   “他……”喻繁顿了顿,“你那时经常看见他吗?”   “对呀,我晚上去补课的时候都会碰上。”   “他那时好吗?”   喻繁问出口后觉得好笑,毕竟陈景深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同一个表情,哪有人能看出他当时好不好——   “不好,很不好。”女孩犹豫了一下,才说。   “他经常偷偷哭哦,就站在你家门口。” 第88章   南城入冬入夏速度都快。十二月还没到中旬,陈景深起身去倒杯水的功夫,回来时窗户已经沾上毛毛细雪。   他拿起手机发消息:【在干什么?】   消息刚发出去,门被敲响,一个男生探进脑袋,看清办公室里的情况后愣愣地瞪着眼睛。   陈景深盯着屏幕等了几秒钟,没看到正在输入的提示,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怎么。”   他回神:“没!深哥,大家就是想问问您今晚吃什么?我们准备点外卖了。”   “不用。”   “啊?”   “我今晚不留公司。”陈景深说,“不用给我点。”   男生又反应了几秒,才“哦”一声,轻声关上办公室的门。   “你这什么表情?”正在联系饭馆老板的员工问,“怎么说?深哥吃什么?”   “他不吃。”   “啊?”   “深哥居然说,他今晚不加班!”他震惊道,“而且我刚进去的时候看见深哥在玩手机摸鱼——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深哥上班摸鱼!!!”   “……”   周围每个人都呆了一下,毕竟他们公司这位大佬入职以来没有多少工作日是不加班的,甚至经常直接睡在公司。虽然新公司要忙的事确实很多,但他们每人刚入职时还是忍不住要揣测一下老板是不是救过大佬的命。   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其实没别的,他们这位大佬爱好就是敲代码写算法,对其他事或人都不关心。据说老板招他进公司的时候给的是技术总监的职位,最后被大佬婉拒,理由是懒得管人。   那人沉默了一下,良久后起身,“我再去确认一次……”   “哎!不用去了,有那时间多跟饭店老板聊会天,让他偷偷给你加个鸡腿。”在他身后经过的罗理阳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出意外的话,这阵子你们都不用给他订饭了。”   “啊?为什么?”   “能为什么。”罗理阳笑了,“家里有人等着呗。”   又是一阵骚乱:“什么?深哥有对象??”   那人后背被拍了一下,旁边的女生面无表情地说:“你傻了吗?我刚进公司那会儿深哥不就说自己有男朋友了吗?”   “我以为那只是深哥拒绝你的借——哎哟,错了!别打!别打!!”   “小声点你俩!小心被深哥听见!不过老大,所以深哥那位,真的,是,男……”   新公司,加上技术部门一群还算年轻的程序员,大家私底下相处的氛围放松随意,没太多讲究。平时大家叫罗理阳这个技术总监都直接喊“老大”。   罗理阳比了个“嘘”的手势:“得了,别八卦。不过我话说在前头,我们公司可是走在时尚前沿的,不准搞歧视那一套啊,什么方面的歧视都不行。”   “明白!”   “我们肯定不会,什么年代了都。”   罗理阳满意点头:“行了,时间差不多了,除了值夜班的,今天都别在公司加班了,下雪呢,收拾东西回去吧。”   “肯定!深哥都不加班了,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加班!拿回家干!”   陈景深不知道自己一句话,让部门员工破天荒地集体准时下班。   他只知道他男朋友过了挺久了都没回消息,打电话过去还是关机。   时钟指向六点,陈景深背起包走出办公室,他一开门,工位上其他人也倏地跟着站起来。   陈景深:“?”   肩膀被人搭了一下,罗理阳说:“走,为了庆祝你首次准时下班,大家也跟你一起准时下班。”   陈景深:“……”   -   喻繁双手抄兜地站在办公楼大门旁,百无聊赖地第七次回头看大厅墙上的时钟,同时也第七次与一直在偷偷关注他的保安对上目光。   喻繁面不改色地吹出了一个很圆很漂亮的泡泡。   保安:“……”   泡泡漏风瘪下来,正好听见一声模糊地“叮”,一楼的电梯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满满当当一厢人。   他们身上的衣服就像复制粘贴——黑色冲锋衣,厚重的深色羊绒衫,里面内搭的各色格子衫衣领翻在外面,双肩包牛仔裤,脸上还大多戴了眼镜。   就连里面唯一一个女生,也是一身简练的灰色。   一群人说说笑笑不知道在聊什么,场面和谐,只有陈景深在低头敲手机。他裹着一件黑色风衣站在人群中,高挑瞩目。   罗理阳正发短信约相亲对象吃饭,手臂就被旁边人戳了戳:“开车来了么?送我一程。”   罗理阳莫名其妙:“步行十分钟的路……刚认识那会儿我客气客气地说要送你,你不都不肯么?”   “送不送?”陈景深皱眉。   “送,哥给你送到家门口。”   身边其他人在叽叽喳喳。女生伸了个懒腰:“唉,难得提前下班,我回家都不知道要干什么了。”   “我手上的活分你一点?”   “做梦吧你,自己的事情自己……门口那男的好帅。”   “得了吧,能有比我和大佬还帅的——嚯!长发帅哥!”   话刚说完,他们肩边像是掠过一阵风。   一伙人还没反应过来,大佬已经站在了门口那位帅哥的身边,还伸手把别人头上的雪花扫掉了。   “手机怎么没开机?”陈景深问。   “没电了。”喻繁说话时呼出一口白雾。   “去哪了。”   “回以前房子看了看,”喻繁说完才想起什么,往后退一步,“陈景深,我一身灰,你离我远点。”   本想问怎么没等我一起,又想到他离开这么久,可能更想独自回去转转。陈景深没多说什么,又问:“怎么突然过来了?”   喻繁抿了一下嘴唇,面无表情地说:“……接你下班。”   后面一群故意放慢脚步的八卦同事们赶到现场,正好看见组里大佬百年一见的笑。   尽管很淡,仍是神迹。   大家都想看又不敢多看,视线在喻繁脸上转过很多遍,最后都被罗理阳赶走。   “你好,”罗理阳朝喻繁伸手,“我们在视频里见过,记得吧?”   “记得。”喻繁生疏地伸手跟他握了握,“您看起来比视频里年轻。”   “真的吗?哈哈哈,我就说嘛,你那天说的真吓到我了。”   “嗯。”喻繁说,“一看就不超过27岁。”   “……”   -   陈景深一路上忍得很辛苦。   “有什么好笑的???”喻繁戳了他手臂一下。   “没。我只是想问,”陈景深偏开他的注意力,“你不是来接我下班的?”   “是啊。”喻繁问,“有问题?”   “没有。”   两人在风雪里前行,陈景深手心挡在他头发上,和他商量:“但是下次接我的时候,能不能带把伞。”   “……”   陈景深这段时间不常在家,今天回得匆忙也来不及准备食材,两人在陈景深常去的饭馆吃了晚饭。   出饭店时外面已经是雨夹雪,到家两人的衣服和头发基本都湿了。   喻繁进了房间,外套都没来得及脱,头上就多了一条毛巾。   “去洗澡。”陈景深说。   “你呢。”   “回消息。”一路上手机嗡嗡地振,他没看。   喻繁拿着衣服进了浴室,陈景深立在窗前翻手机。没什么大事,几条是罗理阳胡闹,几条工作问题。   他简单回了几句就扔开手机,打算去把在客厅搁了不知多久的箱子给拆了,浴室门哗啦一声划开。   “陈景深,”喻繁声音懒洋洋的,“递下衣服,桌上。”   陈景深拎起衣服伸去。   喻繁没接。他靠在门沿,湿淋淋的头发沾在白净圆润的肩膀上,在半开的门缝里抬起眼皮直直地看他:“消息回完了?”   “嗯。”   喻繁挑了一下眉,然后没了声。   他们总是这样。平时在说话间隙对上视线,都会莫名其妙地凑在一起碰一下嘴唇,更不用说在充满热气的氲氤白雾里安静地对望。   没撑几秒,陈景深把衣服扔回桌上,把浴室门撑大,偏脸下去跟他接吻。   陈景深踩进淋浴池的时候,喻繁整张脸都显得很疑惑。   陈景深调了一下水温:“水不够热,洗完感冒。”   “我24岁,不是74岁,免疫力没那么差。”喻繁说。   陈景深好像模糊笑了一声,水声太大听不清楚。他转过身来,挑眉:“这什么表情?”   “陈景深。”喻繁皱眉,“你怎么跟你公司里的人都不一样?你是不是都趁别人工作的时候偷偷健身?是不是太阴险……”   陈景深听不下去,低头把人亲住了。   水温渐高,喻繁一边觉得烫,一边觉得后背的墙壁冰得让人哆嗦。   忽然被松开,喻繁半眯着眼皱眉:“干嘛?”   “再过几天。”陈景深说。   喻繁瞬间明白过来,他踩着陈景深的脚,没用什么力气:“陈景深,我要说几遍,你真的很普通,我真的不痛了。”   “……”   陈景深把他头发往后拨,露出他整张脸:“家里没东西。”   “我裤兜里有。”喻繁朝盥洗台上扬了扬下巴。   “……”   看出陈景深眼睛里的情绪,喻繁很酷地扬眉:“陈景深,你真以为我去接你下班什么也没准……”   话没说完,又被抓起下巴亲住。   喻繁背脊抵在墙上,视线很模糊。   热水滑过每一寸,喻繁喉结滑了一下,伸手去捧陈景深的脸。   水流潺潺落进陈景深的发间,再从发缝滑落,经过他的鼻梁和唇,还有一些没入了他的眼睛。陈景深眼睛黑深,眼底被热水刺激出一道隐约的红,最后再顺着眼眶滑落。   看起来像在流泪。   有一瞬间,喻繁觉得自己后背抵的不是墙,而是他家那扇古老陈旧的木门。   陈景深当时哭的时候是这模样么?也有这么多眼泪?平时什么破情绪都藏得很死,怎么偷偷哭还能被一个小妹妹发现。   丢不丢人。   小时候爱哭,长大还是一样。   喻繁心脏酸软,很轻地咬了下牙,伸手去抹他的脸。他把陈景深眼下的水擦掉,揉他的眼睛,把他贴在额上的头发抹乱。动作很重很认真,却好像怎么都擦不完。   “陈景深,以后别哭了,你这样很丑。”他扔出一句命令。   陈景深微怔,又很快垂下眼皮亲他,口吻冷淡:“以前不是让我哭一个给你看?”   以前?   喻繁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好像是说过:“现在不想了。小时候已经看烦了。”   陈景深动作一顿,沉默地看他,片刻才问:“……什么时候记起来的?”   “早记起来了,眼睛这么小。”喻繁伸手去碰他眼皮,赤红着耳朵没什么表情地说,“陈景深,别停。”   -   陈景深觉得他男朋友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在某些事的时候总是很坦荡,怎样都行。但一被他握住脖颈间的纽扣,整张脸就会奇臭无比,嘴硬得仿佛他们是在打架。   外面雨雪还在下,他们家在高层,陈景深没拉窗帘,旁边便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陈景深。”喻繁趴在枕头上听他敲代码,没什么情绪地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过几年肯定会秃,所以要拉上一个垫背的?”   “没,说了我不会秃。”陈景深说。   喻繁没应,肩膀抵在他腿侧,呼吸温热轻缓。   陈景深没忍住,停下手指刚想去摸他头发,身边人忽然很哑地又叫了一声。   “陈景深。”   陈景深嗯了一声。   “你怎么突然想当程序员?”   陈景深垂下眼看他,对这个问题有些意外。   他另边手也停下,冷淡认真地答:“因为难。”   “?”喻繁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腿。   “越往深学越难,节奏也很快,觉得自己无时无刻都在跟全世界比赛。”陈景深说,“所以敲代码很打发时间,不会分神,不用社交。”   奇怪的理由到了陈景深身上好像就不奇怪了。   “你家那只狗呢?”喻繁说到这顿了一下,挣扎地侧着支起神,手肘撑枕头上,伸手去抓陈景深下巴,“不对,陈景深,你他妈六年级养的狗,给他取名叫繁繁?什么意思??”   “……养在家,我这几年住的地方都不让养大型犬。”没想到陈年老账这时候翻,陈景深想了想,没想出办法,于是添油加醋地解释,“我不是胆小么?你不在,我只能养他壮胆。”   “……我明天就买只王八,叫深深。”   “可以。”陈景深举起自己的手,“你管它叫深深也行。”   “……”   一句突如其来惊天动地的黄腔。   床头那盏昏暗灯光下,喻繁的脸火烧似的红一片,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张口骂人。   陈景深甚至已经准备好被锁喉的准备,但他男朋友却迟迟没张口,只是在灯光下看他。   过了很久,陈景深偏头想吻他,捏着下巴的手忽然紧了一些。   “陈景深。”喻繁又叫。   “嗯。”   “我家门口蚊子很多。”   “……”   陈景深默了默,终于觉出喻繁今晚哪里不对。刚才浴室里就发现了,一直揉他眼睛,他眼下估计都白了一块。   “还行,没我家楼下的多。”他开玩笑地应了句。   喻繁却笑不出来,他问:“那保安还赶你了?他走关系进来干的,瘦得跟像猴,大腿没你手臂粗,你打不过他?”   “没打,他打工不容易。”陈景深说,“我也不占理。”   “……”   一瞬间,那些密密麻麻的酸疼又涨潮归来。喻繁松开他,重新躺回去,把脸转到了另一侧,没说话了。   下午,他倚在楼梯间站了很久,他看着那扇门,想着陈景深沉默敲门的模样,想陈景深顶着头顶那个破声控灯看题,想陈景深在灯灭下的那一刻,沉默迅速地低头抹眼睛。   他没法去想这样的陈景深。他一想就浑身都疼。   陈景深扔了电脑,伸手去掰他的脸。没掰过来,只摸了一手的潮湿。   刚在浴室才嘲笑过别人,现在自己成这德行,真的很没面子。喻繁手臂挡着脸,模样有点滑稽,冷冰冰地说:“我刚才洗脸没擦干。”   陈景深嗯一声,伸手把床头灯关了。屋里陷入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陈景深支着脑袋躺在他身边,伸手拂他下巴,低头亲了他一下。   没了光线,喻繁的羞耻心复原不少。语言系统罢工了一段时间又重新上线。   “陈景深。”喻繁声音低低的,“你节假日都去哪里找过我?”   “……”   陈景深在黑暗里沉默了很久,久到喻繁没忍住用脑袋戳了他一下,才说:“之前给你划过的学校。”   “怎么样?”   陈景深低头吻他:“一般。不去也行。”   “……还有呢?”   “汾河。”   是南城周边,但喻繁从来没去过的地方。他难受地吞咽了一下,然后问:“还有呢。”   陈景深犹豫了下,又报了两个地名,最后实在不想说了,又俯身去亲人,说:“没了。”   “怎么找的?”   “去这些地方的大学问了问。”   还问了每所高中,医院,大海捞针、盲目的地毯式找人。   喻繁没说话了,他平躺在陈景深身边,手臂挡在眼睛前,好像睡着了,只是呼吸有点重,偶尔还吸一下鼻子。   长这么大,喻繁很少有过认真的“后悔”。小时候反抗喻凯明被揍,他不后悔;他妈走的时候他一声没吭,一个人留下,他不后悔;上学时逞强装逼,一个人打好几个,被打得后脑勺还留了道疤,他不后悔。但现在……   “陈景深。”喻繁眼睛被手臂按得发麻,良久,闷闷地说了一句,“我买过回南城的车票。”   他后悔得心脏抽疼:“但我最后没上车,我当时傻逼了……”   陈景深喉结滚了一下,俯身生疏温沉地哄他:“别哭了。”   “没哭,水。”喻繁说。   “嗯。”   眼泪被一次次擦掉,陈景深动作很轻,喻繁在手臂里闷了很久才出来。   喻繁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光,他叫了一声:“陈景深。”   “嗯。”   “以后你如果也丢下我走了,我也找你。”喻繁许下誓言,“我会比你找我的时间还要长,找的范围还要广,我找你一辈子。”   “……”   “或许你可以说得简练一点。”陈景深说。   “怎么简练?”   “说你喜欢我。”   “……”   喻繁僵着躺在床上,陈景深等了一会儿,什么也没等到。   也没觉得遗憾,他抬手,手背在喻繁脸上摸了一圈,确定对方没在流眼泪了,刚想去翻一下眼药水——   “我嗯嗯。”一道模糊的声音。   “……”   陈景深动作顿了一下:“什么?”   “我嗯你。”喻繁说。   “没听清。”   “……我爱你。”   “真没听清。”   “我爱你。”   陈景深靠近了一点:“你什么?”   “……”   耳朵被扯住,很软的嘴唇贴上来:“我说我爱你!陈景深,你再装耳背——”   “我也是。”陈景深笑着应了一句。   “……”   房间里安静了好久,耳朵被松开,喻繁猛地翻身背对他,睡姿僵硬得犹如侧着身的木乃伊。   陈景深捂着眼无声笑了一会儿,才商量地问:“我开灯了?”   “木乃伊”没说话,只是在灯亮后动了动手,拿被子把自己脑袋盖住了。   -   翌日,喻繁被昨晚的记忆攻击得遍体鳞伤,睡醒了也装睡。   陈景深看了一眼时间,觉得差不多了,于是手欠地伸过手,去摸他颈间的纽扣。   果然,下一秒装睡的人就睁开眼,把他手拍开:“再碰剁你手指。”   “只是觉得眼熟。”   “眼熟个屁,纽扣不都长这样?你该不会以为这是你的——”   “没。看错了,不是我的。”   “?”   喻繁猛地从枕头里抬起脑袋:“不是你的???”   陈景深垂眼冷淡地跟他对视了几秒,然后终于绷不住,偏开头。   陈景深肩膀才抖了一下,喻繁就已经想好把他埋哪了。   他转头找凶器,没找到什么趁手的,倒是搁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陌生号码,归属地南城。喻繁皱了下眉,没多少人有他手机号码,有也不会直接打电话。   他犹豫了一会儿才接。   “你好,请问是喻凯明的家属吗?”对面是一道温柔的女声。   喻繁一动不动,没有说话。   在他回过神准备挂断时,对面又“喂”了一声,然后继续道:“我们这里是南城第三医院,患者因为脑梗被临时送到我们的医院,加上他肺癌晚期,虽然目前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下来,但情况还是不乐观。你是他儿子吧?尽快来医院一趟。”   喻凯明出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喻繁手指都挪到挂断键上了,闻言又提起来:“他能活过上午吗?”   对面愣了几秒,才道:“这不好说,不过病人现在还算稳定,如果没有突发情况的话……”   那就是可以。   “知道了。”喻繁说,“谢谢。”   挂了电话,陈景深说:“什么时候去?我陪你。”   “不用。”   “那我偷偷去。”陈景深复述,“南城第三医院?”   “……”   “真不用。”喻繁皱眉,“陈景深,别这么缠人。”   “不是缠不缠人的问题。我怕我这次不去……”   等了几秒没动静,喻繁扭头:“什么?”   陈景深:“过几天就要进局里捞你。”   “……” 第89章   下午陈景深请了假,两人一起去了南城第三医院。   这家是南城最老旧的一家医院,技术落后,医疗设备陈旧,环境也非常感人。住在附近的人得了什么小病小痛会来这看看,大病基本都会不远千里赶赴其他医院治疗。   到了护士告知的病房外,喻繁看到斑驳泛黄的医院墙壁,碰了碰了身边人的手臂,指着病房外的长椅,家长似的:“坐这等我。别乱跑。”   陈景深想了下,似乎不跟进去比较合适。他嗯一声:“有事叫我。”   “能有什么事。”   说是这么说。但当喻繁手握到门把上时,还是停顿了几秒才拉开门。   病房内,医生正好在查房。   “今天感觉怎么样……带呼吸机是比较难受的,忍忍,克服一下。”看到病床上的人缓慢摇头,医生扭头低声问身后的人,“几天了,家属还没联系上吗?”   护士说:“托公安部门帮忙,联系上了,联系了两位,都说这几天找时间过来……”   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打开,下一刻,原本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人忽然嘶哑地发出了几道模糊、无法辨认的声音。   医生立刻明白,这是家属来了。   “是喻凯明家属吗?”护士忙问。   高瘦的男人冷冷淡淡地扫了床上的人一眼,像在看什么卑劣的蝼蚁,然后转过头来:“是。”   护士看他的表情以为自己认错了,见他承认还愣了一下。她拿出本子确认:“是他的……儿子?”   “嗯。”   “……”   医生道:“我们出去,我给你说一下他的情况?”   “不用,您就在这说吧。”喻繁道。   医生顿了一下,又斟酌:“患者的情况现在比较复杂,还是……”   “他还能活多久?”喻繁问,“没超过一年吧?”   “……”   喻凯明大睁着眼,朝喻繁模糊地骂:“畜生,猪狗……不如……”   至此,医生终于明白这父子俩的关系。医生在这行干了多年,什么情况都见过了,而且根据患者自述,这位患者在监狱里就知道自己得了癌症,因为在外面无人照顾,也没有收入,所以没有申请保外就医,一直拖到出狱。   所以在患者面前,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左右这间病房里没有别的患者,医生斟酌地回答:“也不是,如果好好调理的话,肯定能争取更多时间。现在我们是两个方案,一个是回家休养,好好调理,让病人保持好心情;另一个是留在医院接受治疗,不过治疗过程可能会难受些,效果也不一定会好。”   喻繁垂眼思考片刻,然后点头:“谢谢您,我跟他商量一下。”   “行。那有什么事再来办公室找我。”   病房只剩下两人。   喻繁打量四周,扯了把椅子来,摆喻凯明的床尾坐下,翘起二郎腿垂睨着病床上的人。   喻凯明服刑期间,喻繁一次都没去探望过。   六年过去,喻凯明如今已经瘦成了皮包骨,颧骨高高耸起,满脸憔悴,只是那双眼睛里仍旧是幽深恨意。   喻繁忽然想起来,今早他接到民警电话,对方告知他喻凯明是想去买散装汽油,但又给不出相关证明,于是和老板吵起来,在争吵途中突发脑梗才被送来的医院。   喻繁已经懒得计较喻凯明拿汽油来干什么了,可能是想烧谁,也可能是想烧那间老房子……总之现在人躺在这了,癌症晚期加上突发脑梗,喻凯明现在很难再自由活动。   “挑吧。”沉默地打量了一会儿,喻繁开口,“是想被我接回家,还是想在这吊几个月的命?”   喻凯明很明显地怔了一下,他带着呼吸机,吐字非常艰难:“你……带我,回家?”   “你辛辛苦苦养我这么多年,现在你半只腿都踩进土里了,我当然会管。”   喻凯明呆呆地看着他,惊诧、疑惑,然后他反应过来,可能是他现在的模样,激起了喻繁的同情心。也是,毕竟他们是父子,虽然关系一直不好,但血脉相连,到了最后时刻,喻繁不会不管他。   喻凯明心中汹涌,眼看下一瞬间,眼泪就要冒出来——   “回了家,我肯定好好报答你。像你以前对我和我妈那样。”   他儿子坐在冬日暖光里,朝他冰凉凉一笑。   窗户留了一条缝隙,几缕寒风刮进来,冰凉彻骨。喻凯明眼皮瞬间耷拉下去,只剩眼眶里那点廉价眼泪。   去他妈的血脉相连,恶人的儿子自然也是恶人。   “滚。”喻凯明想拿什么东西砸过去,把他砸得血流满面,最好躺到自己身边。可惜他此刻脑袋发昏,浑身发软,连骂人都没有威慑力。   “想留在医院?”喻繁问。   喻凯明闭了闭眼,不愿再说话,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被气得心跳加快,呼吸都有些调节不过来。   “行,”喻繁起身,“放心,我一定准时给医院续费,续到你死那天。”   “……”   “不过你也抓紧时间,我现在没多少钱,万一哪天续不上医药费——”   “滚!我,让你……”   喻凯明忍无可忍地睁眼骂,却发现喻繁已经把椅子放回原位,并走到了他身边。   喻繁曲着手指,碰了碰他身边的机器管子,撇头垂眼好奇地问:“喻凯明,这东西,如果我晚上趁你睡着拔了会怎么样?”   喻凯明呼吸粗重:“你,不敢,你杀人,那你就,得跟我一起……死。”   “我不敢?”喻繁像听到什么笑话,“喻凯明,你要觉得我不敢,六年前你尿什么裤子。”   “……”   喻凯明满脸惊恐,双目赤红地看他。   但喻繁只是笑。喻凯明在记忆里艰难地搜寻了一下,发现他这辈子见过的喻繁的笑,加起来似乎都没今天见到的多。   不,也许喻繁小时候有很开心地笑过,那时候自己还在好好上班,没有碰赌,没有酗酒,喻繁也还不太会走路,经常歪歪扭扭地走到他怀里,露出刚长出来的两颗门牙,肥嘟嘟的小手搭在他手臂上……   明明他这几天连意识都是混沌的,却在此刻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某些画面。   喻凯明怔然地松开眉,表情一会儿凶恶,一会儿茫然,不知过了多久,他刚想说什么……   就听到了他儿子这辈子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好好活着吧,就在这张床上。活到你自己受不了死了,或者活到我哪天晚上睡不着。”   -   喻繁出来时肩膀松了口气,肩膀重重地塌下来。好似身上的重负终于彻底卸下,心脏、大脑、四肢全都充满力气。   可能这就是当混蛋的快乐吧。   他转头,准备领男朋友回家。却发现长椅上像是在等家长的小朋友正心惊胆战地看着自己,而他男朋友已经起身,转头朝外面走去。   喻繁:“?”   喻繁要跟上去,余光瞥到经过的护士,才想起来医药费还没交。他叫了声:“陈景深?”   “我在外面等你。”陈景深头也没回,只冷淡留下一句。   喻繁莫名其妙地盯着他背影,直到护士开口问他,他才转过头。   “医药费?”那位护士愣了一下,翻了翻手里的本子,“哦,44床的医药费已经有人交过了。”   “有人交了?”喻繁一怔,“谁?”   “这就不知道了,而且一口气交了三个月的费用。”   喻繁直到走出医院,都没想出来是谁帮喻凯明付的钱。癌症的医药费贵得离谱,喻凯明那群狐朋狗友不可能,慈善机构也不可能管他这种刚出狱的人,那些远亲更是巴不得离他远一点……   喻繁看着停在白茫雪景中等他的小奥迪,决定不想了。是谁干他什么事。   开门上车,喻繁扣上安全带,瞥了陈景深一眼。   陈景深没看他,下巴微抬,默不作声就踩下油门开出去了。   喻繁:“?”   喻繁后靠在椅垫上,眼皮也随着旁边的人绷起来。   他以前觉得,陈景深平时做什么事、什么情绪都是同一个表情,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但此时此刻,随便拎个人放到陈景深面前,恐怕都能看出这人在摆臭脸。   但陈景深无缘无故摆什么臭脸?   喻繁盯着窗外的雪景思索片刻,没觉得自己今天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算了。喻繁冷着脸想,爱摆摆吧,莫名其妙,爷不惯你。   几分钟后,喻繁抱臂扭过头来,面无表情地叫了声:“陈景深。”   “嗯。”陈景深很淡地应一声。   “你生什么气?”   “没有。”   “……”   车子在一个拥堵的红绿灯停下。感觉到身边人凶巴巴又有点着急的眼神,陈景深手懒懒地搭在档杆上,偏过脸看他。   “我只是在想,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去哪?”喻繁没明白。   “拔喻凯明的管子。”   “……”   喻繁后知后觉,刚才那医院的墙壁像一层破纸,他和喻凯明的话差不多都被坐在门外的人听见了。   喻繁立刻说:“没打算去,刚才吓他的。我疯了么要跟他一起死?”   “刚才吓他的。”陈景深重复一声,“那六年前呢。”   喻繁一时愣住,安静地看他。   “六年前你想过跟他一起死,是吗?”陈景深问。   直到红灯转绿都没得到回答。陈景深转回脸,喉咙滑了一下,忽然觉得车里有些难以呼吸,他手指轻扣按键,车窗微微留出一条缝,冷空气不断涌入。   气氛结冰似的压抑。陈景深手扶方向盘,感觉着一阵阵钝刀似的后怕。   下雪堵车,他们在车流里乌龟似的挪,到了某个十字路口更是一动不动,连红灯的秒数都是平时的两倍。陈景深扫了眼导航,打算找一条不堵的路靠边停车待会儿,他现在可能不太适合行驶。   搭在档杆上的手背突然被人碰了下,手指被慢吞吞撬起来牵住。   喻繁手一直在兜里揣着,滚烫的体温通过手心传过来。   “是想过。”喻繁说。   陈景深没什么表情地抿唇,握着方向盘的手泛白,然后手被更用力地扣住。   “但很快就没有了,我当时……想到你了。”   “虽然那时候决定要走,虽然没法跟你继续谈。”   喻繁低头垂眼,音调平稳沉闷,“但一想到你,就不想死了。”   后来也是。去了陌生的城市,被讨债,被课业折磨,一个人生活,起初也会觉得日子活得没意思,但想到陈景深还在这个世界上,又觉得还能过下去。直到工作转正,这种念头才被逐渐忙碌起来的生活慢慢磨光。   说出来没几秒喻繁就难堪地闭了闭眼。妈的,这也太特么肉麻了,他疯了吗说这种屁话?直接说我不想死不就完了……   前面车终于开始挪动,喻繁立刻撒开他的手:“反正你别想太多,我现在很正常。开你的车。”   陈景深没说话,只是到了路口忽然转了弯。   喻繁尴尬地对着窗外出神,直到车子靠道路边停下,旁边传来解开安全带的清脆声响,他才纳闷地扭头:“陈景深,停这干……”   后颈猝不及防地被人握住往前推。陈景深靠过来,无视半开的窗缝与街边络绎不断的行人,托着他的脸跟他接吻。 第90章   兜兜转转又到了年底这个一年中最忙碌的节点。以往这时候喻繁每天不知要跑多少个景,今年这几天,他却成了最清闲的人。   他这趟特意带了相机,原想着陈景深上班的时候,他能在南城随便逛逛,拍点东西。谁知七天假期临近尾声,这相机他几乎没用过。   起因是陈景深某天早上问他,要不要跟我去公司?   喻繁在睡梦里被他亲醒,听完只剩一肚子脏话,模糊地想,老子每天在家听你敲键盘已经够吵了,傻逼才跟去你公司受罪。   眯了一阵清醒过来,还是当了傻逼,匆忙换衣服跟陈景深去了。   一去就是一周。不过喻繁到底是没脸待在陈景深的办公室,只是在楼下咖啡厅坐着。   正巧这几天汪月在群里哭嚎得厉害,到了年底,天气舒适的宁城就人满为患,客户量也飞快增长,她每天睡醒就是往群里发语音尖叫“赚钱怎么这么苦啊”、“这钱老娘不赚也罢”。喻繁闲着没事,干脆就在咖啡厅帮店里修图,等陈景深下班再一起回家。   家里那些不知堆积多久的箱子已经被他们拆开摆好,屋子看起来没那么空了。陈景深买了一个投影仪,他们晚上偶尔会一起窝在沙发里看电影。   喻繁很喜欢看恐怖电影,而且看得非常认真,陈景深对这类型电影兴致缺缺,不过每次他都不会缺席。   周六晚上,喻繁双腿盘着,腰背绷直,躺在沙发里专心看电影。眼见就要到电影的第一个小高潮,腰忽然被搂住,陈景深脸朝他这靠过来,闭眼埋进他脖间。   “能不看这个吗?”陈景深问。   “不能。陈景深,你别吵。”喻繁目不转睛地盯着电影画面。   “我怕。”   “怕就进房间,我自己看。”   “不,我陪你。”   喻繁皱眉:“不用你陪。”   话刚说完,女鬼突然冲到镜头前来了一个索命特写,喻繁倏地被抱得更紧,整个人都被拥了过去。陈景深眼皮、鼻尖、嘴唇全贴到了喻繁脖子上。   过了一会儿,陈景深问:“鬼走了吗?”   喻繁被他说话吐出的气弄得有点痒,很嫌弃地抬起手掌去遮陈景深的眼睛:“没,还在追人,闭眼。”   这段剧情有点长,主角和女鬼正上演着精彩绝伦的拉锯战,喻繁看得精神紧绷,然后脖子突然被舔了一下。   陈景深偏了偏脸,很慢地磨他耳下的皮肤。喻繁瞬间一麻,本想把人推开,看到屏幕再次闪出女鬼后又算了。   于是喻繁坐在沙发上,一边被电影里的画面刺激,一边被男朋友刺激。为了看电影,屋内没留灯,陈景深唇舌很慢地在他脖颈、耳后、脸侧一点点经过,被碰到的地方都热烘烘一片。   等这段剧情高潮结束,喻繁把他脑袋推开,一边骂陈景深下次老子看电影你有多远滚多远,一边翻身跨坐到陈景深腿上,低头跟他接吻,然后做。   这周他们都这样正经又荒唐的过日子。食髓知味,喜欢的人又在身边,都有点收不了手。   每次做完,喻繁总是半死不活地在枕头里骂人。陈景深看着喻繁脖颈、后背、尾椎……等多处上面自己的“罪状”,也会默默地做出这几天不折腾了的打算。   然后下次继续,再忏悔,循环反复。   这次他们从头到尾都在沙发上。两人都出了汗,相贴的地方黏腻一片,他们保持着相拥的姿势,喻繁趴在他肩上缓了一会儿,然后用下巴戳他,懒声说:“松手,我要看片。”   “已经播完了。”陈景深说,“再抱会。”   “?”   喻繁蒙了:“播完了?”   “嗯。彩蛋看么?”   “看你大爷。”一句凶狠又没什么力气的骂。   陈景深摸着他微凸的脊骨沉默了一会儿,说:“喻繁,外面下雪了。”   “这几天不都在下?”   陈景深嗯一声:“你说会不会影响明天的航班。”   “……”   七天假已经到了尾声,有客户预约了周日中午的拍摄,喻繁定了明天清早的飞机回宁城。   陈景深问:“改到后天?”   “后天不下雪?”   “不知道,可能吧。”陈景深散漫地应了句。   “……”   喻繁坐直身,把陈景深的脸抬起来。   “陈景深,别矫情。”喻繁脸颊上的红潮还没散去,他拍了拍陈景深的头发,眼眸半垂,像极了像那种说好听的话敷衍人的渣男,“我下次再来。”   陈景深跟他抵抵鼻尖,很配合地说:“嗯,我乖乖等你。”   -   陈景深自觉对男朋友还算了解。平时看着凶,但其实心里很软,也好说话,好玩也好哄,走之前虽然是一副拔x无情的模样,但实际上肯定不会是那样——   他起初是这么想的。   工作结束,陈景深拿起手机看了眼微信。他早上九点发的“早”,中午十二点发的“吃了没”和两小时前问的“今晚能视频么”,到现在都没得到一条回复。   他每顿点给“望月工作室”的外卖倒是餐餐成功送达。   喻繁回去半个月了,这半个月来几乎都是这样,晚上视频的时候话也少了很多,他估计对方的修图软件已经把视频界面遮了个七七八八。   陈景深进电梯时遇到了同样下班罗理阳,两人打了声招呼,罗理阳借着这个空档跟他八卦:“你最近怎么不下楼跟对象吃饭了?”   “他回去了。”   罗理阳长长地哦了一声:“对哦,我都忘了你们是异地恋。”   听见这词,陈景深没什么情绪地眨了一下眼,最后还是没反驳。   “异地恋是辛苦一点,我懂。我大学也谈过异地恋,见不到人就特别想,那时候穷,我就省吃俭用攒钱去找她,攒了半个月,好不容易到了她那……”   陈景深:“然后呢?”   “她把我绿了。”罗理阳叹息,“她和她新男友都谈三个月了。”   “……”   罗理阳说完才觉得不合适,立刻拍拍他肩膀:“当然,你和你对象肯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哎,不说这个了,反正都没人陪,要不咱俩去吃饭?楼下刚开了一家新的烤肉店,哥请客。”   “不了。”陈景深说,“今天有事。”   罗理阳一愣:“什么事?你有其他约啦?等等,深,你该不会才是那个异地恋里叛变的人……”   陈景深懒得跟他演,走出电梯后招招手,把人扔在了身后。   今天是季莲漪49岁生日,清早他奶奶就打了电话来,让他下班就回去。季莲漪本人虽然没表什么态,但下午的时候发了一条朋友圈,图上是她亲手做的、陈景深小时候最喜欢吃的蟹黄包和番茄牛腩。   陈景深看了眼副驾上的花和礼盒,发动车子,刚开出两米,手机噔地响了一声。   【-:刚忙完】   摄影店年底也这么忙?   陈景深单手握着方向盘,按下语音:“外卖到了,记得吃。晚上视频?”   一条一秒的消息回过来,陈景深按下来刚听了句“嗯”,画面蓦地一缩: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下一瞬,又一条语音发过来,这条长多了。   “视频不了,晚上还有活。”隐约有重物落地的声音,他男朋友语速匆忙地扔下一句,“不聊了陈景深,我很忙。”   “……”   -   今年生日,季莲漪没有请多少客人,但她娘家亲戚多,仍旧是一张大圆桌才坐得下的热闹。   陈景深下班晚了点,进屋时其他人已经上桌了。这几年亲戚们把母子俩的关系变化都看在眼里,见到他都下意识收起了声音。   季莲漪今天穿了一件深绿及膝长裙,化了淡妆。她这两年恢复得很好,药已经完全停掉,之前暴瘦掉的十几斤也养了回来,乍一看,除了眼角隐约的皱纹,与从前相差无几。   圆桌上只有季莲漪旁边的座位空着。陈景深坐下,把礼物递过去:“生日快乐,妈。”   等了两秒没人接,饭桌陷入尴尬,倒是陈景深习以为常。他刚准备起身把礼物放到身后,手上忽然一轻。   礼物和花被季莲漪接过去,她说:“吃饭。”   母子俩表情都一如既往的冷淡,桌上其他人也就短暂地惊讶了一小会儿,便开始吃饭聊家常。   聊某个适合冬天旅行的小岛,聊即将要到的新年。   聊季老夫人眼光独到,前两年买的某块地因开发计划而价格暴涨。季老夫人摆摆手,说跟眼光没关系,是她当初买来想给陈景深开他的互联网公司,可惜她孙子想自己打拼,没要。   聊季莲漪的前夫生意失败,即将锒铛入狱,想托人找关系却四处无门。季莲漪虽然没说什么,但在这个话题里举了三次杯。   陈景深对这些向来不感兴趣,但第一个离场又不太合适。于是切完蛋糕,他独自去了阳台,打算等第一批客人离开再走。   陈景深拿出手机,打算趁男朋友没空偷偷破他记录,于是季莲漪推门出来时,看到的就是他儿子拿着手机在玩适合八岁以下孩子玩的贪吃蛇手游。   陈景深回头瞥见她,手指一滑,贪吃蛇的音效停止。阳台猛不丁陷入沉寂,只有偶尔几缕凉风从这对母子间飞速地流过,像是预见两人之间将燃未燃的火星子。   这几年陈景深回来得很少,其中十有八九都会和季莲漪起争执——或者说是季莲漪单方面的起争执与失控。   但她开始总是试图平和地交流,就如同现在这样。   季莲漪把陈景深搁在椅子上的外套递给他:“穿好,外面冷。”   陈景深接过:“谢谢。”   “工作忙么?”   “还行。”   季莲漪点头。沉默了一阵,又问:“看你发的照片,前段时间去宁城了?”   “嗯。”   “听说那里水上项目很多,试过没?”   “没。”   “下次去了可以试试,你小时候不是喜欢潜水?”季莲漪拿出手机,很自然地说,“我有个合作伙伴的儿子,跟你同龄,说是很喜欢这类型的活动,以后如果想旅游了,你们可以搭个伙。”   手机噔了一声,一张微信名片推过来。陈景深盯着对方的头像看了几秒,然后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季莲漪柳眉轻皱,刚要说什么,陈景深先开了口:“妈,我是去宁城找人的。”   季莲漪一愣。不知怎么的,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预感,却还是忍不住问:“……找谁?”   “喻繁。”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季莲漪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   可能因为陈景深这几年从来不避讳在她面前提起这个人。   不知第几次听到这个名字,季莲漪难免又想到那个男生的样子。茂密凌乱的头发,脸颊瘦削白皙,狭长冷漠的眼睛,俨然一个不学无术的校园混混。   当初,她以为把这个混混赶走了就是胜利,以为陈景深只是因为年少无知走错路,以为自己马上就能把这个错误轻易纠正回来。   但她忘了,陈景深是她的儿子。   他们有着相同的固执。   喻繁走后,他们大吵一架,她想过很多难堪的办法去“拯救”自己的儿子。   没多久,陈景深离家出走,至此没再用过家里一分钱。他一个人靠着奖学金和写代码赚的钱读完了学业,进入公司、踏入社会,这漫长的成长过程中,她这个母亲没有一丝一毫参与。   但陈景深又不是完全的与她赌气,逢年过节、生日,或者是自己开口,他都会回家来。只是当她问起他最近的日子,他就会冷淡交代,去了汾河,去了景安……去做什么?找喻繁。   然后就是争吵。   就这样折腾多年,季莲漪终于累了。可能是年纪大了,也可能是经历的失望太多,她已经能够接受某些人或事上的不完美。她妥协,喜欢男人便喜欢男人吧,只要对方足够好。   可陈景深就像一块沉默的破石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季莲漪此刻罕见的平静。   其实某个时刻,她有闪过这么一个念头——会不会让他找到喻繁更好呢?   六年了,当初那种小混混会变成什么样?恐怕已经走上歪路,甚至更糟。去掉年少时的滤镜,陈景深会不会就此清醒过来?   “找到他,然后呢?”冬夜风寒,季莲漪默然许久,轻声问。   “我们继续谈了。”飞雪斜飘进阳台,陈景深头上沾染了几片白,“我还是喜欢他,以后会和他结婚。到时如果您愿意,我会邀请您过来。”   -   陈景深脑子里装了事情,回家路上开得很慢。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争执的准备,这次刺激这么大,或许还要被扇一道耳光,像六年前那样。   但是没有。   在他把雷区全都踩炸之后,季莲漪没有爆发,甚至没有说话。她只是一言不发地站着,直到第一批客人说要离开,她才终于转身回屋。   她说:“雪很大,开车回去小心点。”   回到小区停车场,陈景深在车里坐了一阵才下车上楼。   他看着电梯壁里的自己,觉得喻繁某些话说得很对,此刻他无比放松惬意,但从他的面部表情确实有些看不出来。   想都想到了,陈景深拿出手机,想问一下异地恋的男朋友忙完了没有。   刚发过去,电梯门划开,门外传来一道清脆的消息提示音。   陈景深这房子一梯一户,没电梯卡上不来。他家两张电梯卡,一张在他手里,另一张……   陈景深蓦然抬头,看到了三个硕大无比的行李箱。   而他刚准备联系的那个男朋友,现在就背靠墙壁,坐在最大的那个行李箱上。   听见动静,喻繁扭过头来,死气沉沉,拖长调子说了一句:“Surprise——”   然后不满道:“回来太晚了,陈景深。”   陈景深在电梯站了一会,直到电梯门响起警报才出来。   “回了趟家。”开口发现嗓子有些哑,陈景深喉结滚了一下,才说,“来之前怎么不说。”   “说了还算惊喜?”   “为什么不进去?”   “进去还算惊喜?”   有理有据。   陈景深低头看一眼:“这些也是惊喜?”   “傻吧你,这些是我衣服。”   喻繁咳了下,抬起下巴郑重地问:“陈景深,我们合租吧。”   “……”   陈景深上前刷指纹开门,说:“不。”   “?”   喻繁呆坐了两秒,刚准备跳下行李箱走人。   然后被陈景深抓住行李杆,连人带箱地推进屋。   “不是合租,是同居。” 第91章   喻繁做出这个决定的契机其实很小。   只是因为回宁城的第一晚,他在睡了三四年的那张大床上失眠到凌晨四点。   醒来时旁边空着,没有陈景深的体温和味道。他当时茫然地在床上坐了十来分钟,打开手机,看了一眼自己这半个月满满当当的工作安排,然后搜去南城的机票,再查陈景深那套房子周边的租金,以及自己卡里的余额。   他告诉汪月这个决定时,汪月表示非常不解:“不都异地恋六年了么?怎么现在突然要走?”   喻繁那时一夜没睡好,头发乱得见不得人,反应也有些慢。   他迟钝地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因为六年已经太久了。”   汪月惊讶归惊讶,倒也没有过多的去挽留他。   毕竟喻繁这两年拍出过很多出圈的片子,最火的那一组甚至把那位客户推上了某平台热搜。自那后,喻繁的单子愈来愈多,客户来自五湖四海,网红明星全都有,换做别的摄影师,恐怕早都出去单干了,也就是喻繁,才愿意留在她店里,领那点破工资和小分红。   而且摄影师这一行没那么讲究,去哪都能干,南城算是大城市,喻繁去了只会发展得更好。   一切谈妥,喻繁这半个月忙得脚不沾地,勤勤恳恳地把手里的单子全部拍完,又花了两天时间把住了三四年的房子整理好,清空,最后收拾成了三个大大的行李箱。   汪月开车把他送去了机场,过安检之前给他塞了个红包。   喻繁一开始没肯要,直到汪月看起来要把他裤腰拉开往里扔,才勉勉强强拿着了。   “干嘛呀?这么熟了还跟我客气?这是姐姐给弟弟的,拿着。”汪月拍了拍他手臂,“有空就回来看我。”   “我会。”喻繁说。   汪月冷不防有些哽咽。她想起了自己和喻繁的第一次见面,那时喻繁还是个小男生,浑身都是伤,一脸冷漠向民警举报他亲爸,然后便蹲在派出所外面抽烟。   她当初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居然上去问他愿不愿意当模特。   “我走了。”   汪月回神,点点头:“去吧,安顿下来给我发条消息。”   “好。”喻繁顿了一下,又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你,姐。”   进安检的时候,喻繁收到了汪月的语音,汪月在里面哭得好大声,咆哮着让他出来抱一下再走。   喻繁听完语音,朝登机口去的速度更快了。   这些事讲起来就太繁琐,喻繁只捡了两句重点的跟陈景深说。   这会儿地上敞着两个大行李箱,两人正一起收拾。喻繁东西不多,那些装不进来的家具都被他卖了,行李箱里除了工作用品就是衣服,还有几本厚厚的相册。   喻繁想起什么,拿起相册翻开,猛地伸到陈景深脸前。   陈景深猝不及防与小时候哭成傻子的自己迎面撞上。   “陈景深,你自己看看像不像话,鼻涕都要流进嘴巴——”   话没说完,陈景深拿过相册反着压地上,靠上来堵他嘴,喻繁伸手推他,脸偏到一旁说:“干嘛——哭了不让说?你也知道……唔,嗯也知道丢人,哭得眼睛都看……不见……”   喻繁就这么被按在地板上,亲得说不出话,陈景深手指刚扯开他裤腰,旁边的手机响起来。   陈景深本来不想理,地上的人回过神,弓起腿赶他:“滚去接电话,我东西还没收拾好。”   陈景深起身时顺手把喻繁的衣摆又扯了下去,接电话语气有点冷:“干什么。”   “紧急检查!你怎么这么晚才接电话?你该不会真把弟妹绿了吧?”罗理阳在那边热热闹闹地问。   “……”   罗理阳:“哈哈!开玩笑的!我在外面喝酒呢,你那边结束没,要不要过来——”   陈景深话都没听完就挂了。   两个箱子都收得差不多了,陈景深想去把角落那最后一个箱子推过来,刚碰到箱子,喻繁腾地从地上起来。   “这个我自己收!”喻繁把箱子拉过来,“你先去洗澡,完了我要洗,收了一天行李累死了。”   陈景深表示:“我可以等——”   “不用。谢你。”   陈景深拿衣服进了浴室。喻繁探了探脑袋,确定里面有水声后,才慢吞吞地打开那个行李箱。   行李箱最上面的网格里,塞满了许多个粉色盒子。   是陈景深那天抽风叫超市购送来的那些,喻繁觉得丢掉太特么浪费了,干脆全带回来,反正行李箱还有位置……   他记得陈景深有格床头柜是空的,正好能装。   喻繁打开拉链,把东西抱了满怀,轻声轻脚地进房间,拉开那格印象中的空柜——   然后跟里面堆叠成山、装满一柜子、包装各异的小盒子们打了个照面。   喻繁:“……”   -   喻繁回南城后没急着开工。他趁陈景深年底忙成狗的时间,把南城一些出了名的取景点踩了一遍。   喻繁在圈子里已经小有名气,加上南城被誉为“网红之都”,对摄影这方面的需求比宁城大,所以这期间有很多家南城摄影工作室找上门来,开出的薪资也非常可观。   但喻繁全拒绝了。当初会去望月工作室是因为缺钱,一直干到现在是因为汪月在他困难时拉了他一把,现在撇开这些原因,他打算自己单干,这样自由点,拿的钱也更多。   一个人的时候不在意钱,捐出去的比自己花的多。现在有男朋友了……总得攒点。   汪月知道后表示非常支持,还在网上用工作室的官方号给喻繁宣传了一波。   不到半天的时间,喻繁的私信就炸了。   于是这晚,陈景深靠在椅上敲代码时,发现旁边的人比他还认真。   陈景深当初做书房时特意定了一张很大的书桌,他几个电脑屏幕摆在上面,旁边还能容下一个男朋友。   陈景深停下工作,偏眼看去。喻繁手肘支着脑袋,坐得七扭八歪,没精打采地在纸上写写划划,写烦了还会烦躁地去薅自己头发,像高中做不出题时一样。   片刻恍惚后,陈景深往那边倾了倾身:“还没排好?”   喻繁最近正在排客人的档期,他一个个记在本子上,遇上时间冲突的还要去协调商量,连着折腾了快一周。   “快了。”喻繁声音懒懒,“先排到明年四月。”   “招个助理吧。”   “过完年招,年底不好招人。”   陈景深嗯一声,垂眼在他面前的本子上扫了眼:“……”   最后一个客户回复过来,说OK。喻繁松一口气,拿起笔,正准备在本子上记下最后一个名字,一道短促突兀的吐息从他耳边刮过。   喻繁:“?”   他敏锐地扭过脑袋,从曲起的手臂中间看过去:“陈景深。”   “嗯。”   “你笑什么?”   陈景深看着他的本子问:“这些怎么不用电脑记?”   “用笔舒服。”喻繁皱起眉,“你想说什么?”   “没。”陈景深忍了忍,没忍住,“要不换成电脑吧。”   “?”   “不然以后新助理来了,看不懂你的字。”   “……”   “这么多年了,字怎么一点没——”   陈景深话没说完就被粗鲁地捂了嘴。   一通闹完,喻繁还是臭着脸去把东西记进了电脑。表格才做到一半,两人的手机同时“噔噔噔”地响起来,某个他们都在的讨论组又开始折腾了。   喻繁觉得自己赶半个月的工都没跟客户沟通一周来的累,正好休息一会儿。他拿起手机往后一靠,懒洋洋地打开讨论组翻聊天记录——   【章娴静:@所有人  元旦怎么过?】   喻繁一愣,才发现今天已经是29号,马上就是新的一年。   【王潞安:活着过。】   【王潞安:老子这两星期都要忙疯了,终于他妈的要放假了!这破家业谁爱继承谁继承吧,老子不想干了。】   【左宽:我来继承吧,你改天把你爸带出来我认认。】   【王潞安:滚。】   【章娴静:怎么这么多废话呢你们?元旦出来玩。】   年底太忙,那次一起回南城后大家就没再见面。   得知喻繁搬回南城后他们还在群语音里庆祝了一会儿,说找机会出来吃饭,拖到现在,才终于有了一个大家共同的假期。   接下来就是商量去哪。   左宽提出了篮球馆、游泳馆以及室内赛车场,还说最近有场很刺激的赛车比赛;章娴静则反手建议去滑雪场、温泉池还有当年他们一起去的游乐园,说那里开发了很多新项目。   双方都对对方提出的地方没兴趣,于是章娴静又把王潞安叫出来:【@王潞安  干嘛不说话呀你?想去哪玩?】   【王潞安:啊,我刚才跟客户打电话呢。】   【王潞安:我其实没啥想去的地方,这段时间太累了。真要说的话……】   【王潞安:我想吃七中的糖醋排骨了。】   【章娴静:?】   【左宽:猪吧你?】   【左宽:……你这么一说,我特么也想食堂的绿豆冰沙了。】   【章娴静:这天气哪有绿豆冰沙?这会儿该在卖热奶茶了吧。】   【左宽:但元旦学校放假,食堂不开门啊。】   【王潞安:哈哈哈哈你忘了吗?每年都有一群高三的倒霉蛋,元旦就放一天,2号他们就上学了,食堂肯定开!】   ……   三人达成共识,开始在群里狂@那两位从头至尾没出来说话的人。   【章娴静:1月2号下午有没有空?回七中!@-  @s】   喻繁看着他们的聊天,忽然也短暂怀念了一下绿豆冰沙从喉咙滚过去时冰凉的滋味。   喻繁的工作在元旦之后才展开,他从手机里抬头,征询地看了一眼旁边的人。   “我2号放假。”陈景深说。   于是喻繁动动手指:【我们可以。】   【章娴静:那就这么定了,2号见。】   【左宽:等等,学校有人在上课,那我们还能进去吗?】   【王潞安:废话,穿校服直接混进去!】   【左宽:草!那都多少年前的衣服了,傻逼才一直留着!】   -   1月2号这天下午,天公作美,正好停了雪。   今天只有高三学生还在上课,走进校门的学生零散稀疏、两两三三。   南城七中外面几棵覆满积雪、光秃秃的枝丫下,站了五个穿着校服的毕业生。   大家明明没约好,却默契的穿了全套。里面一件蓝色校服t恤,再垫件毛衣,外面裹着冬季的绿色校服外套,然后是同款绿色校裤。   王潞安重复:“傻逼才一直留着?”   “……我特么哪知道我妈帮我收着了。”左宽不自然地扯了扯衣服,说完用力拍一下王潞安的肚子,“你看看你这,怀孕了吧你!”   “滚,还不是喝酒喝出来的,这是我努力的勋章!”   “行了,别废话,一会儿上课了。赶紧进去。”章娴静嫌弃地推了推他俩。   喻繁双手揣兜,默不作声地跟在他们末尾,忍不住又看了旁边人一眼。   说实话,他今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看陈景深了。   陈景深的校服依旧白净工整。他此刻没有工作时的那点散漫,肩背板正,神色冷淡,混在一群学生里,仿佛还是那位在成绩排名表顶上睥睨众生的超级学霸。   感觉到他的视线,陈景深瞥他一眼,伸手想去搭——不知道想搭哪儿,反正还没碰上就被喻繁一巴掌拍开了。   “陈景深,别动手动脚,这是学校。”喻繁说。   陈景深一顿,点头:“嗯。但你可以继续看我。”   “……”   他们站在学生群中间,眼见就要进校门,旁边站岗的老保安突然把目光挪到了他们身上。   “啧,他怎么看过来了?该不会认出我们了吧?”左宽说。   “不知道,没事儿,我们挡挡喻繁的头发就行,问题不大,你表情自然点!”王潞安说,“这么多年了,他怎么可能还记得——”   “等等!”老保安皱着眉走到他们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眼这几个人,“你们是毕业生吧?”   众人:“……”   “……怎么可能呢!”王潞安说,“您看我们这青春洋溢的脸蛋,怎么会是毕业生!我们高三七班的!”   “扯淡!”老保安指着大门旁边的展示栏,又指了指陈景深,“这不同一个人吗??”   大家随着他的话看去,展示栏上赫然写着一篇文章:【历届优秀毕业生想对高三学子说的话。】   第一篇便是陈景深在高三时的动员大会里演讲的稿子,旁边还附了一张他演讲时的照片。   老保安:“陈景深!是吧!是你吧?”   陈景深:“不是。”   “哎,怎么不是?嘶——我想起来了,你是18届的学生!然后……”老保安视线往旁边挪动,定格在喻繁脸上,表情从怀疑到肯定,再到最后的防备,“哦哦哦,这两颗痣!!你是那个……天天跟人打架闹事那个!还有旁边这两个也是——你们来学校干什么?!找人打架?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想着打架斗殴?赶紧走赶紧走!”   王潞安想挣扎一下:“不是——”   “不走我联系校领导了!”   “……”   五人边被教育边被驱赶出了校门。   他们并排站在冷风中,仰头看着头顶“南城七中”四个大字,久久才有人说话。   章娴静感慨:“所以说,上学的时候就得好好学习,别当什么校园混混。”   左宽:“谁知道这保安记性这么好!”   王潞安:“那现在怎么办?我的糖醋排骨就这么泡汤了?——喻繁,去哪啊?”   喻繁拉着陈景深,头也不回地说:“进学校。”   王潞安:“这不是进不去么?”   “所以换个地方进。”   学校后门。   王潞安看着面前那堵熟悉的斑驳墙壁,眯起眼喃喃:“我草,这墙是不是翻修了啊?我怎么记得以前爬的时候没这么高。这谁翻得进——”   一阵凉风倏地从身边拂过,王潞安愣愣地扭头,只看到喻繁从墙上翻下去的干脆身影。   不过两秒,他兄弟已经站在墙对面。   喻繁穿着校服,头发稍乱。他站在冬日暖阳中,拍了拍沾上灰尘的手,从墙壁中间几处镂空设计里朝他们看过来,神色一如六年前那样散漫随意。   这幅姿态,让另一头的人恍惚觉得,他们今天不是返校,而是不小心迟到,违规翻墙进学校的学生。   “没翻修,还是那样,赶紧过来。”喻繁眸光转到某人身上,“陈景深,踩着右边那块石头翻,我在这边接着你。” 第92章 正文完   其他三人翻得都很轻松,只有王潞安在上面卡了一阵子。最后他说:“左宽,你给我叠几块砖头,我垫着脚下去吧。”   左宽:“你不觉得丢人?”   “无所谓,反正这儿又没其他人,不然我跳下去,你跟刚才喻繁接学霸那样接着……”   “扑哧。”王潞安话没说完,上方忽然传来一道很轻的笑。   五人一顿,都下意识抬头望。楼上的教室不知何时多出了几个脑袋,女生们扎着干净清爽的丸子头,蓝色舞蹈服,看起来是正在训练的舞蹈生,正笑盈盈地偷看他们。   身后响起“咚”地一声,喻繁回头一看,王潞安已经行云流水从墙顶跳下,并一脚踹翻左宽刚给他叠起来的两块石头。   “啧,不过如此。是我之前被风迷了眼,还以为多高呢。”王潞安拍拍手,又顺了下头发,“走吧,兄弟们。”   “……”   众人沉默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秒,左宽直接冲上去给了他一个锁喉:“你他妈的!回去跟老子摆的石头道歉!”   下雪过后的南城七中银装素裹,两侧树枝都被积雪压弯。路中央被扫出一条干净区域,方便学生上下学。   这会儿只有高三学生在上课,外面连上体育课的人都没有,空荡安静。   王潞安四处张望,看到一栋栋熟悉的建筑,忍不住感慨:“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七中领导怎么还是这么抠,这不什么都没变嘛!学校上次进新货不会就是我们高二那年的那批新空调吧?”   左宽:“也不是,高三那年我们班主任拿来揍我的那个三角板也是新货。”   两个活宝在前面讲相声,嫌丢人,剩下三个落了一段跟在后面。他们身边偶尔经过一两个老师,都忍不住往他们这看。毕竟左宽挂着一脸胡子,章娴静脸上挂了妆,喻繁头发还散在校服外套的衣领上,怎么看都不像在读学生。   还有个老师紧紧盯着陈景深,像是认出了这位几年前被保送江大的七中之光。   他们就在这些炽热的目光里顺利到了食堂。   食堂这会儿还没开始烧饭,他们在小卖部买了点小零食,然后人手一杯热奶茶从食堂出来。   王潞安不满地咽下珍珠:“我们今天一定要待到糖醋排骨出锅!”   “你们这些德性……不被赶出去再说吧。”章娴静拨了拨头发,问,“接下来去哪?”   -   高三年级班主任办公室,目前只有两位没课的班主任在里面坐着。   庄访琴刚对班里某位学生进行了十分钟的批评教育,并叫他让家长明天来学校。把人赶出去后,她拿起茶杯轻抿一口,打算继续批改手头的卷子。   旁边的老师扭过头来,低着声说:“庄老师,真是辛苦你了,这是你带过最难教的学生了吧,天天逃学。”   这位年轻班主任赶上了好时候,这年头的学生都不怎么打架了,加上隔壁学校停办,七中这两年过得非常和谐。   庄访琴挑眉愣了一下,然后没忍住笑:“怎么可能?他这才哪到哪,逃学而已,比他麻烦十倍的我都遇见过。”   “啊?还有比他麻烦的学生?怎么个麻烦法?”   “跟老师顶嘴是家常便饭了,”庄访琴脑子里立刻浮现一位,她不自觉地微微抬头回想,“抽烟逃学喝酒打架,还经常是群架。哦,还有早恋……反正你能想到学生不能干的,他都干全了。”   那位班主任惊讶道:“还有这样的学生……没被学校劝退吗?”   他自己退学了。   思及此,庄访琴把微抬的视线收回来,扭过头:“没,他后来好多了,他——”   余光瞥见什么,庄访琴声音倏地顿住。几秒后,她目光往回转,看向了办公室门口。   门外,她刚说的那位刺头儿此刻就在那站着,后面还跟着好几个熟面孔。   王潞安抬起手,满面春风地朝她招了招手,用口型说:“访琴!出来玩呀!!”   -   左宽的班主任正在上课,他马不停蹄自己去教室门口装逼去了。只剩他们四个与访琴站在天桥走廊上。   庄访琴看着王潞安:“上学的时候没戴眼镜,工作之后反而戴上了?你现在干什么工作呢?”   “当老板呢。”王潞安手指往镜框里一戳,“访琴,这空的,我戴来装逼的,帅吧?”   “……”   庄访琴懒得理他,又看章娴静:“回学校化这么浓的妆干嘛?不过比以前好看多了,高中那会儿嘴巴化得跟吃了人似的。不过你这儿怎么还胖了?”她指着自己的脸颊问。   章娴静:“打的针,老师,看起来是不是比现在你带的那些学生还嫩?”   “……”   最后,庄访琴视线停留在喻繁和陈景深身上。   带了这么多届学生,她自认自己的心早已像冬天的钢制讲台一样冷了。但看到他俩穿着校服并肩站在一起,模样没什么变化,也没有缺胳膊少腿,居然还是会觉得感动和高兴。   她抬眼,伸手拍了拍陈景深的肩,满是感慨:“很好,还是很优秀。可惜你一班的班主任今天请假没来,她前几天还在跟我念叨你呢,说你被评上江大优秀毕业生,还拿了算法大赛的奖项,她为你感到骄傲。当然,我也是。把你名字报出去,我都感觉自己面上有光。”   陈景深淡声道:“是我要感谢你们栽培。”   “嗐,感谢她得了,我只带了你一个学期,就沾沾光。”   庄访琴慈眉善目地笑完,再转头,笑容一瞬间就没了。   “……把你手给我从口袋里拿出来,站直,你这是学……年轻人该有的精神面貌吗?”她皱着眉,先拍了拍喻繁的手臂,再去拨了一下他的头发,“怎么把头发留得这么长?还瘦了这么多,不吃饭吗?对了,你搬家之后住哪呢?”   “去了宁城,最近刚回来。”喻繁把手抽出口袋,顿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搬家了?”   “你突然退学,我当然得给你做一趟家访了!结果连个人影都没有。”   “……”   喻繁胸口没来由闷了一下,本来想顶两句嘴,想想还是算了。   庄访琴又问他最后有没有继续读书,考了什么大学,现在在做什么。问完后又放心,没真去捡垃圾了就好。   “访琴,你怎么不多问问我啊。”王潞安靠在墙上说。   “等你下次来看我时,也跟他这样瘦成猴儿,我也这么问你。”庄访琴说。   喻繁皱眉,刚想问谁像猴了?下课铃叮铃铃响起,庄访琴立刻挥挥手赶人。   “行了,走吧你们,我下节有课。”庄访琴说,“你们别往人多的地方扎,被副校长看见了肯定赶你们,那你也别吃糖醋排骨了。”   章娴静:“副校长?副校长不是人挺好的吗?”   “哦,你们还不知道吧。”庄访琴挑眉,“之前那个副校长早调走了,胡主任调上去了。”   “胡主任?”王潞安纳闷,“胖虎啊?他都调上副校长了,还天天潜伏在教学楼里抓学生呢?”   庄访琴反手拍了他一下:“说什么呢!没礼貌!赶紧走,走走走!”   -   四人被赶到楼下,正好遇上装逼归来的左宽。   王潞安:“怎么样?”   “嘿,出来揍我了,让我别吓唬她现在带的学生,”左宽纳闷,“她怎么越来越凶了?是不是更年期啊?”   “应该不是。正常的老师应该都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是她教出来的——草!左宽!你特么干什么!!”   王潞安冷不防被左宽用雪砸了满身,他愣了一下,当即从地上兜起雪就开始反击!   王潞安骂:“找死吧你!你高中的时候雪仗赢过我??”   左宽:“那还不是因为你有喻繁!”   “行啊!那今天喻繁让给你!”王潞安大手一挥,“学霸!咱俩组队!”   陈景深半垂着眼皮,刚想说不,脸颊冷不防迎来一泼白雪。   他男朋友拍拍手,冷酷地通知他:“你们输定了。”   陈景深跟他对视两秒,没什么起伏地说:“反弹。”   “……”   大战一触即发。章娴静站在旁边,恨不得把这几个幼稚鬼按雪里,而且:“王潞安,左宽,你俩是傻子吗?人家是小两口!人家打雪仗那叫打情骂俏!你俩还不如单——”   看到喻繁捏出来的、脑袋大的雪球,章娴静嘴里的话一转,“——你俩吵架了吗?喻繁你悠着点!你这他妈是谋财害命了!!”   喻繁:“战场无对象……”   话刚说完,两个小雪球扔到了他脸上,喻繁愣了一下,“陈景深,你偷袭??”   陈景深:“是先发制人。”   “……你完了。”   章娴静就这么站在雪地上,看着左宽和王潞安雪仗打着打着没了雪,两人双手扑腾地在互相伤害;看着陈景深用无数个小雪球砸在喻繁身上,喻繁又捧着他保龄球大的雪球追着陈景深满地跑……   章娴静忍不住拿出手机发消息:【婷宝,这世界上的男人怎么都这么幼稚?我好烦,跟他们站在一块都好丢脸。】   四人打了不知多久,最后全都筋疲力尽躺在雪上。   喻繁喘了一会儿,说:“陈景深,你庆幸吧,上学时没跟我打过雪仗,我那时比现在还厉害。”   陈景深偏过头去看了眼周围其他人。   确定没人在看他们这边,陈景深嗯一声:“上学时,也没跟你在冬天接过吻。”   “?”   喻繁还没反应过来,身边人侧过身,手掌托起他的脸,在这被白雪覆满的操场里低头,温柔冰凉地亲了他一下。   -   休息完之后,离糖醋排骨出炉还剩大约半小时,他们商量了下,决定去实验楼逛逛,顺便抽烟。   到了才发现实验楼没了,被改成了教室,里面还有学生在上课。   他们无处可去,就暂时在实验楼旁的小道呆着。   王潞安和左宽蹲靠在墙壁上,听着里面的讲课声,莫名有点犯困。   王潞安:“现在去哪啊?”   “不知道。”章娴静从兜里拿出刚买的几根棒棒糖糖,扔到他手上,“烟抽不了,先拿这个凑合吧,传过去。”   陈景深正在回工作上的消息,手臂被人戳了戳,喻繁没什么语气地说:“糖。”   陈景深伸手去接,东西落在他手里,却是两种触感。   他一顿,摊开来看,掌心躺着一支草莓棒棒糖,还有一颗干净的白纽扣。   喻繁t恤衣领没整理好,隐约能看见他襟前缺失的部分。   他咬着糖棍儿,拽了吧唧地说:“还你一个。”   陈景深沉默许久,说:“嗯,我会好好挂脖子上的。”   喻繁嘎吱把糖咬碎,不耐烦地说:“所以我说了,我脖子上那个不是你……”   “——就是你们翻墙进来的对吧!!!”   一声熟悉的震天吼,五人肩膀皆一晃,齐刷刷地转头看去。   还是那身劣质黑色西装,胡庞单手叉腰,肚子看起来比六年前要圆上一圈,皱起脸往他们这一指,“你们几班的!居然敢翻墙!还逃课!反了是吧!通!通!处!分!!!”   动作比脑子反应快。五人互相看了一眼,站起身来拔腿就跑!   胡庞愣了一下,当即便追!边追边喊:“等等!不准跑!跑了就是大过!大过!你们知不知道大过的性质!!”   “真以为你们跑得掉吗?!被我抓到你们死定了!!!”   “那个学生!是谁!不知道我们学校不允许学生留胡子吗!!还有旁边那个头发怎么这么长?!别跑,我看到你脸了——喻繁???”   胡庞惊讶地瞪大眼,脚下生风,瞬间跑得更快了。   实验楼里正在上课的学生听见动静,都忍不住探出脑袋去看,老师们制止不住,干脆也凑了过去。   他们看见平时稳重严厉的副校长,此刻跑得满脸肉都在抖,前面是五个跟他们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   胡庞气喘吁吁:“喻繁!我说过!就算是十年后、二十年后,我老了,跑不动了,老年痴呆了,你在我跟前晃一下我还能一眼认出是你!别跑了!我看到你了!”   “还有王潞安!章娴静!左宽和——”记忆一点点复苏,认出喻繁身边那挺拔的身影,胡庞纳罕,“……景深???”   风从耳边刮过。王潞安喘着气不明白地问:“不是!我们跑什么啊?胖虎还能处分我们不成?”   左宽:“不知道啊!”   冬天的日光温暖地铺在他们脸上。喻繁跑着跑着,手背忽然被碰了一下。   他回握,抓住了陈景深的手。   太阳遥不可及,少年一往无前。   四季轮转,岁月更迭,他们仍旧鲜活热烈。   他们跑向自由,跑向光。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