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春枝》 作者:奈月月   文案:   元气满满流氓乞丐攻 x 高冷冰山美人王爷受 第一章 神仙显灵   这京城城郊虽是不如城中繁华,却因着护城河畔的缘故,也是热闹非凡。过往船只,往来行人,车辚马萧。   沿街叫卖声,孩童嬉戏声,不绝于耳。莺飞青草香,酒家饭菜香,暗香掠影,皆是人间烟火气。   万物生长,这清风拂面的感觉,景竹甚是欢喜。随手折了一节路边的野草,擦了擦便衔在嘴里,哼着小调,披着斜阳。   今日捡破烂成果尚佳,虽然弄得身上沾了些泥土灰尘,但是换了些酒钱还是很不错的。吐掉夹在薄唇间的野草,景竹开心地端起腰间的酒葫芦,边走边喝。   城郊最边缘,是有名的贫民窟。一些流离失所,无依无靠的人常聚集在这里,简易的柴门茅草屋三两林立,人不多,也算热闹。好歹也算是在天子脚下,所以虽然并不富裕,看起来也还是有几分体面,不至于看不过眼。   “绿豆糕,绿豆糕,新鲜的绿豆糕,热腾腾的咯!”   走过桥边的青石板小路,景竹在路边最近的那间茅草屋前驻足,笑嘻嘻地将身后一盒包裹好的绿豆糕摸了出来,轻声吆喝。   果不其然,不一会从茅草屋里便跳出来一个小男孩,粗布衣裳虽然破旧,却洗得干净。他手舞足蹈地蹦到景竹身边,接过绿豆糕,连声嚷嚷着“谢谢景竹哥哥”。   景竹笑嘻嘻地摸了摸小男孩蓬松的头发,谢绝了他递来分享的绿豆糕,并温柔地嘱咐他慢点吃不要噎住。   “豆子!你这孩子,又让你景竹哥哥破费!”   一个颤颤巍巍,和蔼慈祥的老奶奶拄着拐杖随后跟了出来,笑着和景竹打了招呼,又佯怒用拐杖轻敲了几下小男孩的屁股。   被唤作豆子的小男孩夸张地哎哟哎哟了起来,一手捂着屁股转了个圈,一手把热乎乎的绿豆糕又递给了奶奶,活泼调皮的样子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没事的奶奶,豆子爱吃,我赚到银子就给他买点。”   景竹挠了挠头,笑嘻嘻地对奶奶说道。   “你咋对这娃儿这么好呢!来来来,这些花生米是今早集市上买的,你拿去,当个下酒菜。”   奶奶笑着从柴门边拿过一个麻布口袋,递了过来。   这里民风淳朴,虽然大家日子过得都很清贫,但景竹初来乍到时确实受到了不少关照,尤其是豆子和奶奶。   回到家,景竹发现最近贪酒,家里确实揭不开锅了。索性信手抓了一把花生米嚼了起来,去泡澡了。   反正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回到以前的生活。就这么捡捡破烂,过过悠哉日子,挺好。   没有米面,热水还是有的。花生米无法完全充饥,不过泡在木桶里还是很能放松一天的疲劳。景竹一边享受着这片刻轻松,一边祈祷今晚不要有暴雨狂风把篱笆墙吹倒,或是把茅草屋顶掀翻。   可是正想着,门外便传来咚的一声,接着便是枝条树干被折断压碎的噼啪声响。景竹惊坐而起,激起水花四溅。   这开光嘴,要不明天去集市上摆摊算卦吧?不要什么,偏来什么?别来暴风雨,不然又得修缮房屋,结果来真的?那能不能改个愿望,祈祷不要有神仙姐姐从天而降掉在家门口吧?   顾不得多想,随手裹了件搭在衣架上的灰白色外衫,景竹啧了一声,眯着眼睛向屋外走去。   阴云密布,阴风怒号,着实是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屋顶的茅草哗啦作响,不知道能否挺过今夜,不远处的篱笆墙,在大风中被推搡得仿佛弱不禁风的小瘦子,门口四尺左右,已经有篱笆塌了一片向内倒下去,定睛一看,还有一团白花花的东西压在倒塌的篱笆之上。   景竹眉头都拧到了一起。啥玩意啊,咋回事啊,这咋整啊?   随手捡了一根拇指粗的小木棍,景竹当做武器谨慎地试探向前。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还真是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了,有神仙来家门口了,只是出场方式有些过于隆重。   不过仔细一瞧,好像不是神仙姐姐?衣料奢华,雪色金丝外氅。苍白憔悴,却精致俊美。怎么看……怎么是个男人?而且看这身行头,好像不是个普通的男人?许愿的神仙姐姐,怎么变成了神仙哥哥?尽管发丝凌乱狼狈不堪,一身华服也被污泥弄脏,可是……   实在是个美人啊。眉眼如画,墨发白衫,仿佛是书中坠入凡尘的谪仙。   一定是开门的姿势不对。景竹挠了挠头,拎着小木棍又原路返回了屋里。关上嘎吱作响的小破门,深吸一口气,又默数了三声,才重新打开了门。   结果,那疑似是个人的白色不明物体仍原封不动地趴在塌篱笆上,甚至都没蠕动一下。   随着风声渐厉,开始有滴答的雨点敲在地上。这骤雨来得颇为急切,转眼间变成了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将洇湿了的土地连结湿润。   那团白花花的东西,可能体会到了被雨淋湿的触感,本就缩成了一团,如今更是怕冷似的,吃力地蠕动一下身体,缩得更紧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躲在门口屋檐下望着这一切的景竹,终于咬咬牙跺跺脚,闭着眼睛在内心翻了无数个白眼,还是一狠心冒雨跑了出去,拇指粗的小木棍也不拎了,也不担心这团白花花到底是不是人了,发挥捡破烂时稳准狠的传统技术,扒拉两下,肩上一扛,带回了屋里。   这还真是个人。而且,还活着。   将人简单粗暴地扔在嘎吱作响的简陋木床板上,景竹在旁边坐了下来。破旧的床显然不堪两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又开始嘎吱嘎吱地响了起来,仿佛下一刻就会散架报废一样。景竹戳了戳床上那人,在心里默默设想了多种前因后果。   这人姓甚名谁?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会倒在这里?捡了他会不会被当做是拐卖来的?如果被他家人找上门来讹钱怎么办?如果把他当破烂卖掉能换几个银子?   正想着,身边的男人咳了几声,呼吸也局促了起来。景竹被吓了一跳,连忙转身过去为其抚拍后背,手忙脚乱地去找水。   刚才烧的热水全用来洗澡了,要喝水的话只能现烧了。加完烧水的柴火,望着锅底的水挤出一片小小气泡,景竹这才意识到,原来刚才急着出去救人,身上还有未擦干的水,早已濡湿了那件灰白色外衫,潮湿的衣料紧贴于肌肤之上,提醒着身体的主人,里面是一丝不挂的。   这气氛突然就暧昧了起来。   景竹挠了挠头,随手抓了一把花生豆塞进嘴里。管他呢,反正两个都是男人,裸着就裸着了,能怎么着?他还能诱惑我,让我神魂颠倒,恨不得吃了他?   说起来,这个男人到底是谁啊?穿着打扮甚是讲究,不像是这贫民窟的人。眉眼之间保养的精致,也不像是寻常人家。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缩成白花花的一团倒在篱笆墙下的样子,让景竹突然想起了西街口王奶奶家的那条小白狗,名字就叫小白,那条狗睡觉的模样,和他如出一辙。   二叄0-浏酒*二叄酒_溜'   撅了噘嘴,景竹又抓了一把花生豆,在厨房边等水烧开,边思考这神秘男子的来头。可是思来想去,直到水烧开也得不出什么结论。   “小白,喽喽喽,来吃花生咯!”   想不到不如不想,等他醒了,好酒好肉一招待,什么疑问自然都迎刃而解了。总不会不醒吧?于是,景竹又抓了一把花生,逗狗一般地朝着内室床上那只小白走去。 第二章 梦中惊语   这只小白在破茅屋里躺了好几天,甚至一度令人怀疑,这怕不是断气了。   胆战心惊地伸出手指试探鼻息,发现还有一息尚存,景竹这才放下心来,然后开始纠结,小白到底养还是不养?出去捡破烂的时候,要把他拴在家里吗?他要是突然醒来家里没人,会直接跑掉吗?   不过家徒四壁,跑了也就跑了吧,权当是行善积德。   捡回来的那天,小白的那身雪白华服满是污泥,甚至还被篱笆刮破了下摆。景竹甚是体贴地为小白换了身衣服,把刮破的地方缝补起来。   只不过洗衣这事他并不是很擅长,或者说,洗这种金光闪闪的衣服。虽然自己的这些破布衣服,随便在河边一洗就好,但小白这身衣服,金丝绣锦,绫罗绸缎,不适合那种粗暴手段,洗的时候还把手刺破了。定睛一瞧,原来是一把精致华美的折扇,被裹挟在小白的衣服里。刺破手指的,正是那扇柄上装饰的一朵小巧的鎏金点翠莲的莲瓣。血滴答在湿漉漉的白衣上,晕染了一小片,像一朵半开的花。   于是暴躁的景竹干脆不洗了,忍住了想把衣服扯个稀碎的冲动,骂骂咧咧地把小白的衣服从水里捞了出来,湿哒哒的就扔到了晾衣杆上。可没一盏茶的功夫又颠颠地跑回去,灰头土脸地拧干再挂上。湿衣服又重又沉,晾衣杆断了的话又得重新去做,麻烦。   约摸过了三五天,这些日子里景竹依旧过着捡破烂的生活,权当是家里捡回一条小白狗。这条小白狗还很是好养活,花生米捣碎了喂也不吃,就喝些清水,景竹担心若非修仙之人迟早饿死,咬咬牙跺跺脚,买了些大米回家,耐着性子熬了些白粥。昏迷的小白竟然还真的在景竹照顾下,把白粥勉强咽了下去,不像之前被喂花生米一样撒了一床。   这天突然下起了大雨,来得快,下得凶,景竹没捡到什么好破烂,还被淋成落汤鸡回家,心情格外沉重。果不其然,到了晚上便开始有些昏昏沉沉,涕泗横流。   小白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景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为小白熬着粥。可是今天很奇怪,当景竹照例把小白扶起靠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喂粥的时候,小白竟然不论如何都不咽了,最多只是含在嘴里,喉结仿佛被固定住了一般纹丝不动。   景竹一下子暴脾气上来了,正想撂下勺子走人,可是突然鼻子一酸,发痒难耐,竟对着手里那勺热粥,一个喷嚏打了过去。   于是乎,小白被喷了满脸的白色粘稠物,借着窗外朦胧的夜色和床边摇曳的烛火,气氛竟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暧昧。   啊这……?   一时间,景竹竟慌了神,不知道是该去清理小白脸上的白粥,还是先放下手里的碗勺。就在慌乱犹豫之中,小白的眉头突然皱了皱,舒展了一些又再拧成一团。手指像是被重物压着,想动却动弹不得的样子。毫无血色的嘴唇吃力地动了动,似乎欲言又止。   “你……你醒了?”   景竹撂下那碗白粥,火速用手指草草拨开小白脸上的米粒,企图销毁罪证。   “……唔。”   小白似乎是从喉咙里用尽全力挤出一点声音,还显得嘶哑呜咽。   像是挣扎在一场令人绝望的梦魇里,小白的表情痛苦不堪,手指终于能使得上力气的他,仿佛溺水时寻找可以支撑的漂浮物一般用尽全力,在空中抓着什么。景竹见状,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他的手,给予一个支撑的动力。   终于有了着力点,可是小白痛苦的表情并未缓解半分。景竹只好将他揽在怀里,不停地抚摸后背轻声细语地安抚他。   “不要,不要……不!我没病,我不吃药……”   “好好好,不吃药。”   “别碰我,我好脏!脏……”   “你不脏,不就是点粥嘛,没事我给你擦干净,乖啊。”   “我没去……御花园,人不是我杀的!扇子……扇子丢了……”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你杀的……嗯?”   虽然一直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安抚他,甚至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但是景竹突然意识到,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吃药,好脏,御花园,杀人,扇子……当这些词组合到一起,景竹感到有些错愕。   眼前这个人,到底从何而来,又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跌跌撞撞倒在别人家门口?又为什么会在半梦半醒中情不自禁说出这样的话?   随着一声声嘶力竭的喊叫,像是拼了命逃出噩梦,小白猛然睁开了双眼,无意识地用力推开抱着自己的人。景竹被突如其来的力量一推,一下子后仰撞到床沿,翻滚到地上,捂着被撞的右肩吃痛地嘶了起来。   “喂,干嘛啊你!知不知道这样很疼的啊,嘶……这个没良心的!”   景竹麻利地从地上跳弹了起来,龇牙咧嘴地看向小白。   然而床上那位依旧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一脸茫然地扫视着四周,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伸手去摸脸颊,摸到脸上尚未来得及清理干净的粘稠白粥。   似乎是在确认,小白伸手在脸上摸了一把,又盯着手上的米粒,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今天天气不错啊,太阳真大。你……你饿不饿?我去给你煮点粥……呸!我去给你炸点花生米,哈哈,哈哈哈……”   景竹望着窗外的滂沱大雨,傻笑着挠了挠头。正欲起身,不料却被小白一把抓住。   好凉的手!明明他满头大汗,手却怎的这般冰凉?   “那个,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喷你脸上的!那边的房间可以洗脸,要不我去给你打点热水?嘶……你干嘛!”   景竹打着哈哈想逃离现场,可小白的紧紧攥着他的手,一点也没有松开的意思,使得他被迫转身,直视着小白。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地观察这个神秘的男人。不得不说,小白长得是真的惊为天人。剑眉星眸,清新俊逸,唇畔含情,眉眼带俏,一双凤眸微眯,仿佛漾着一波春水,风情万种而纤尘不染,好看得像是画里的仙子。尽管如今模样有些许狼狈,但身上仿佛自带着一种体香,像是幽然的檀香,清雅宜人。   景竹看得有些出神,愣愣地望着那双眼眸,自动忽略了他脸上滑稽的米粒。   似乎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小白抬眸回望,思忖片刻,又继续开始保持沉默。   “你怎么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   “这样吧,明天我去请个郎中看看?”   “……”   “说起来,你怎么会倒在我家门口?你姓甚名谁,打哪来的?”   “……”   所有的疑问都被以沉默作为回答,这让景竹开始烦躁了起来,咂了咂嘴,去厨房烧水去了。   这人,莫不是个哑巴吧,怎么问什么都不说话的?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倒是听不一般的,看起来大有来头。   御花园,这人莫不是个王爷,再不济是个朝廷命官?可是他说人不是他杀的,可别是个……?   对了,扇子!那把刮破手指的折扇,景竹也带了回来,气呼呼地随手扔到了灶台旁的柜子上。幸好没一气之下当柴火烧了。   在身上擦了擦沾水的手,景竹走到柜子旁取出了那把小白随身携带的折扇。不得不说,这把扇子一看就非寻常物什。   雪玉白纱铺扇面,檀香芊骨,金玉攒丝,是绝佳的上品。雪白扇面上用南锦华线绣着一朵不大不小的藕色莲,与扇柄上那朵小巧的鎏金点翠莲遥相呼应。   莲……?   这个男人仿佛站在迷雾之中一般,令人捉摸不透。景竹猜不出个所以然来,从这个疑似哑巴的小美人嘴里也撬不出什么话,只打算等着明日请了郎中来,瞧瞧再说。 第三章 雪玉莲扇   小白不见了。   翌日清晨,雨过天晴。景竹趴在隔壁侧室的小木桌上,抱着那把折扇昏昏沉沉睡了一夜,竟意外地轻松不少。许是因为小白终于醒了,令他莫名安心。   可是睡醒后想去看看小白情况如何时,却发现嘎吱作响的小破床上,早已是人去床空。床褥被铺得整整齐齐,洗了白衣后替换穿的那件墨色薄衫也被端端地叠放在床上。晾在外面的那件白衣不见了,果不其然应该是被他穿了回去。   眼下的情形,令景竹有些发懵。但整理思绪之后,也并非无法接受。就当是行善积德,捡了只路边的小猫回家,好生伺候又放归自然。   对,行善积德!反正这家伙也就喝了些水,没吃多少大米。救助流浪猫是好事,一定会有好报的,没准今天去捡破烂,就能捡到点好东西,可以美美地酒足饭饱一顿呢?   况且,小白的那把折扇还在这,没准他会再寻回来呢?   还好,昨夜的瓢泼大雨没让这破茅草房屋顶飞了,今天也是幸运的一天!景竹简单地洗漱整理后,准备出门转转。   一到街边口,景竹就被豆子拦了下来。   “景竹哥哥,景竹哥哥!恭喜发财!”   这个年龄段的小男孩好像大多如他一般活泼,豆子抓住景竹的袖口摇来晃去,好似一只调皮的小猴。   “豆子,这……财从何来啊?”   景竹翻了翻,拎着两个空空的兜,笑呵呵地问道。   “我奶奶说你有贵人了,贵人是什么我不懂,但肯定是比糖人还要贵,对吧?”   豆子天真地摸了摸头,嘿嘿一笑。   “那这个贵人有没有和你们说什么呀?”   景竹想了想,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一个小孩子套话,只能直白发问。   “没有,奶奶说,他就是问了你的名字。”   群,Ⅱ+3O6.9'二396   豆子歪了歪头,答道。   好家伙,这是要报恩还是要寻仇?景竹不禁握紧了藏在腰间的那把折扇,兴许将来大有用处。   说是这么说,在捡了一天破烂没什么收获之后,景竹还是想把这扇子当了算了。   雨后的空气清新之余,仍带了些闷热。逛遍整个城郊,今日破铜烂铁没有,废旧物件也见不着。太难了,这日子过得当真要揭不开锅了。景竹擦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想着身无分文又无甚所长,就剩长得好看了,难不成……嗯?   悻悻地走在街上,一种空腹的饥饿感油然而生,令景竹感到一丝窘迫的落寞。   不偏不倚,身旁摊煎饼的小贩叫卖得更欢,简直犹如魔音灌耳。鸡蛋在油锅中发出滋滋的声响,鲜香的调料在金黄之上跳跃起舞,甚至连一旁翠嫩的生菜叶都分外可爱。这一切仿佛一个曼妙的舞姬在扭动腰肢,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双脚像是加了滚轮,景竹不由自主地向煎饼摊靠近,老板笑呵呵地边摊煎饼边低头吆喝,感到有人过来,忙抬头迎客,但一见这来者……年纪轻轻,灰头土脸,虽是生得俊俏,也算是仪表堂堂,但看起来却有几分穷酸样子,拎个破竹竿,莫不是个丐帮的吧?   “公子,小本买卖,您去别家看看吧。”   老板嫌弃地甩了甩手,委婉地试图赶人。   嘿这暴脾气的!景竹撸起袖子,一下子感到脑瓜嗡嗡的,甚至想嗷一嗓子掀了这摊。这要是放在以前,谁敢这般对他?谁不是客客气气唤他一声大公子?想要什么,双手奉上?只要他想要,整条街都可以包下来,凭你一个小小煎饼摊老板?   以前啊……那也只是以前了,是自己选择这般境地的。   内心的躁动突然冷静了下来,景竹灰溜溜地转身走了。可是没走几步,又攥紧了拳头。   不蒸馒头争口气!   这城郊是东西走向,一直延展至京城中央的,所以没走几步,就能找到一家当铺。   当铺伙计慵懒地靠在柜台后的木椅上闭目养神,被某人气势汹汹的入场架势给惊醒,吓得险些碰翻桌上散落的一张张纸契。   “这位爷,您是要当,还是要赎?”   伙计揉了揉鼻尖,强打精神。   “当!这个,值多少?”   啪的一声,景竹从腰间抽出一把折扇,拍在桌案上。   嚯,这人吃了什么来的,火气这么大,炝锅鱼啊?伙计愣是被拍醒了三分精神,眯眼细瞧那扇子,又小心地拈来掂量揣摩,半晌,晃了晃一根手指头。   “一百两?不会吧,这扇子这么好,你就给这数儿?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景竹惊愕,拍案而起。   “一百五十两,爱当不当。今年扇子行情不好,女人的扇子更没人要。不当您就出门右转,那边还有一家,指不定才给您八十两呢。”   伙计翻了个白眼,继续靠着木椅闭目养神了起来。   愤怒地一把收回扇子,景竹气得仿佛一只河豚,鼓着圆鼓鼓的腮帮子,一挥长衫下摆,夺门而出。当然,没敢太用力,怕把最后一件体面的长衫给扯坏了。   等等……女人的扇子?小白那家伙,怎么会随身携带着一把女人的扇子?莫非,已有家室了?   他有没有家室,景竹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是真的饿到快晕过去了。   按着伙计刚说的出门右转,没走几步确实又见了一家当铺,但是景竹却不是很想进去了。今天走了很多路,又是饥肠辘辘了好久,这当铺再往前走几步,就是一家装饰华丽的酒楼。金漆朱门,镀金楠木匾额,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该是这京城脚下数一数二的酒楼了吧。   醉仙阁,名字倒是挺有意思。   暗生一念,景竹晃着小脑袋,提溜着一双大眼睛进了酒楼。   相比之下,这酒楼的伙计招待得可是热情得多。景竹挑了个楼上临窗的上座,要了几个好酒好菜,点了几个美姬唱曲儿,好不逍遥自在。   年少时从未体验饥饿与贫穷的景竹,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强迫自己胆子大了些。结账时,他自信地又将腰间那把折扇掏出,递给伙计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这……?”   柜台里的账房伙计抓着折扇,挠了挠头。以物抵金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但拿捏不准这个物件的价值,只好去请老板亲自验货。   于是,景竹又在大厅的红木楠椅上喝茶坐了半晌,才见厢房里缓缓走出来一位风流男子。这人甚是高大,一身靛青墨黑长袍,冁然而笑,却是不怒自威。小伙计颠颠地跟在他身后谄笑,一口一个“周老板”,叫得甚是亲切。   在醉仙阁敢以物抵金的,往往是两种人。一种是醉鬼无赖,以次充好想瞒天过海,当然周老板并非有眼无珠之人,这种人自然好打发。另一种就是手里拿着当铺不好收却价值连城的好宝贝,这种人可就有的说头了。   “手下小的愚钝,不识宝物,还烦请您暂时交于我,给咱涨涨见识,开开眼。”   周老板笑着作揖,礼貌地伸出手。   一瞬间,景竹的脑子里蹦出了两个词,一个是笑面虎,一个是先礼后兵。若这小白的扇子只是寻常玩物,那今天恐怕不止一顿毒打了。但愿小白能赏个脸,让他吃顿饱饭。   虽然看起来依旧自信满满,风度翩翩,但其实景竹的额头上早已紧张得渗出了虚汗,甚至已经以手扶额假寐尔,等待审判了。   半晌没有动静,景竹悄悄张开手指,沿着指缝偷眼望去。不知怎的,这下居然换周老板开始紧张了。   “周老板,值不值这顿饭?”   景竹站了起来,背手笑眯眯地打量着周老板,其实脚底下早已经紧张得快用大脚趾抠出个三层阁楼了。   “……这位爷,扇子您收好。这顿饭,就当是在下请您的。下次,若是您能邀襄王大人同来,必定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周老板的态度比起方才客套了不止一星半点,腰都能弯得下去了。   “定然,待我回去和襄王商量商量啊。”   襄王,什么襄王?这不就是小白留下的一破扇子吗?景竹不是很懂,但既然有人赏这个面子,那何乐而不为呢。不如就装作认识这什么襄王,白吃白喝好啦。   待景竹走后,周老板才缓过神来。旁边的小伙计也是懵懵懂懂,平日里,谁敢不花钱还能在醉仙阁酒足饭饱,然后大摇大摆从正门走出去?   “周老板,这扇子,可有什么端倪?您说的襄王,莫不是……”   小伙计搓了搓算盘,问道。   “那雪玉莲扇,可是前朝莲皇贵妃的遗物。如今这京城里……敢明目张胆在皇帝眼前用莲扇的,只有襄王一人。”   周老板小声念叨着,生怕被更多人窃耳听去一般。 第四章 美色襄王   “玄钰,你觉得呢?”   身着绣沧海明珠明黄长袍的男子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回望身边的人。   明玄钰显然一愣,他并未想到自己会被突然发问。于是抿了抿嘴,回忆刚才的对话内容,是他的皇兄在把玩着一个金制雕花九连环,问他如何解。   “第一个环,从这里,这样推出横杆,从横杆上面穿下去。然后……”   接过九连环,明玄钰认真地回应解答,全神贯注地拆解,并未注意到一旁的男子玩味一笑,仿佛在放任观赏一件饶有趣味,却也幼稚可笑的事情。   “你一向是聪明的。可朕觉得……九连环何须要解,直接砸碎了便是。”   男子的声音沉稳而充满磁性,一字一句仿佛都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不怒自威。   自是能听出曲中意,明玄钰知道,这是杀鸡儆猴的警告,眼下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一顿晚膳用得是费尽心力,谨言慎行。假扮完了一场兄友弟恭的戏码,终于可以打道回府。路过御花园,看那秋黄爬上枝梢,方才忽然感到身上一丝凉薄。   凭栏远眺,汉白玉扶手围栏于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枫叶尚未红透,半黄未红。池中凛然寒波,叶落涟漪。萧瑟秋意,已上枝头。   突然,一种浓烈的灼烧感从心脏开始蔓延,身体里似有数万只蚂蚁在不停抓挠啃食。明玄钰双手紧攥围栏,骨节发白,整个人无力地弯腰倚靠在围栏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凉的冷石触感亦无法令人清醒,天旋地转,胃里是翻江倒海。   “襄王大人好雅兴,今儿竟有心来御花园赏枫。”   突然,一个沉稳有力的男声从背后传来。突如其来,毫无征兆,令人不禁背后蒙上一层冷汗。   来者何人,又是何时绕至背后的?感受到这份不甚友善的接近,明玄钰强打精神,猛然转身,竟不知何时,一个身着黑衣的高大男子已然站在身后。墨发高高束起,眉宇间尽是凛然寒气。   这男子他认识。与其说是认识,倒不如说是再熟悉不过了。一见到他,眉头都不由自主又拧皱了几分。   “青天白日,仍是一袭黑衣。宴归尘四时皆黑,倒也是一种雅兴。”   明玄钰以手抓襟,苍白一笑,难掩虚弱。   眼前之人这般模样,宴归尘印在眼底,一抹玩味的笑爬上唇角。   呵,又是和那皇帝一般模样,不愧是他养了多年的狗。明玄钰心里默然一嗤,直奔主题地伸出手去,而对方也极其默契,麻利地从怀里掏出一份用草布黑绳包裹好的物件,抛了出去。   “皇上赏的。杜将军的事,有劳。”   说罢,宴归尘一挥衣摆,转身离去。   这条狗,皇帝养了多年。幼时在太子东宫的殿门口,三人经常相伴玩耍,明玄锦意气风发,誓要住进东宫当上太子,扬言三人情谊永不变,最好的朋友宴归尘将是太子伴读,最亲的皇弟永远是明玄钰。   可是后来呢?   所以明玄钰从不相信誓言,都是假的。张嘴去说,或者一时的心血来潮,放在心底太久,都会化成一把刀。   入秋后的夜风,总是带着不期的凉意。   明玄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襄王府的,一路跌跌撞撞。原先一味的痒痛感,如今已变成赤裸裸的痛。仿佛掌握了节奏的鞭打,一阵一阵,泄愤般拼命抽打在身上。   王府的管家易安熟稔地避开众人,搀扶着病症发作的明玄钰回到房间。褪去外氅,冰敷,喂水。正要去拿那份放在床边的草布黑绳药包,却被竭尽全力扬起的手一拍,药包掉在了地上,里面杂色发黑的药材散落一地,散发出诡异的奇香。   “不喝!不……拿出去,出去!!”   明玄钰仰面躺在床上,以手遮脸,痛苦万分地嘶吼。   “王爷,您……不喝不行啊!这样发作下去……”   易安蹲在地上,苍老的手掌攥着散落的药材,揪心地望着床上挣扎痛苦的人。   “这劳什子上瘾,趁早扔了!咳……”   明玄钰说着,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边咳边呕,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一般。   “王爷!您还是吃了吧!您这般受罪的模样,老头子我看不得啊……要不,要不我去请杜将军来……”   易安几乎是在跪拜着恳求了,沧桑的声音几度哽咽。   “不行!!”   明玄钰仿佛一只发狂的野兽,挣扎怒吼。   床边的金纱锦瑟缎幔,因手指疯狂抓挠而染了五条黯然的血印,被用力扯了下来,用它最后一点力气凌乱地垂落在地上。   明玄钰的手臂亦无力地垂坠在床边,因拼尽全力撕扯床幔,五指的指尖已被纱绸磨破出血,本就因病症发作而浑身疼痛难耐,似火灼烧,如今指尖更是传来不间歇的刺痛,好似在刻意提醒他,你还活着。   “王爷!杜将军已经到门外了,您……”   门外的杂役轻声扣门,大气都不敢出。   “让他滚……滚!!”   明玄钰的声音虚弱无力,已经带了几分哭腔。   “是是是!小的这就让他改日再来。诶?杜将军,您……”   杂役连声应和,想必是后退时撞见了一位不速之客。   果不其然,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一位高大凛然的男子推门而入,身着一身绛紫色直裰朝服,腰间系条金丝纹带,黑发以镶碧鎏冠固定高束,身材高大,丰神俊朗,神采奕奕。   “杜渊……你怎么来了。”   明玄钰有气无力地抬眼望去。   “玄钰,听说你回府上了,我便赶来了。”   笑着望向床上那人,杜渊转头凛然一个眼神,屏退了众人。   明玄钰不言,一掀被子背对了过去,缩成了一团,依稀传来呜咽无助的声音,像极了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怎么了?又……是吗?”   杜渊自然地坐在了床边,伸手怜惜地去轻轻掀起被角。   被子里的人面色潮红,衣衫不整,分外妖娆,娇声轻喘,俨然一副活春宫。   美色当前,杜渊怎忍受得了?   俯身亲吻滚烫的脸颊,杜渊略带粗暴地捏住了明玄钰的下巴,强迫那张满是诱惑的脸直视自己。   “玄钰,有我在,别怕。我马上帮你。”   杜渊笑着,指腹轻抚过二人湿润唇瓣。   若有似无的撩拨,让明玄钰感到浑身火热难耐,迫切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他抓过抚摸唇瓣的那根手指,舌尖放肆地在指尖旋转探索,又一口吞了进去。   最后一点半遮半掩的衣服被扯了去,随意扔在了地上。赤裸的肌肤微微泛红,凝脂肤白,娇声轻喘。杜渊迫不及待地抱起那火热的身躯,翻转过来,长驱直入。   “唔疼!疼,呜呜……嗯要,我要,快给我……”   “想要什么?”   “想要你,填满我,嗯……”   “叫我的名字,我便再深一些。”   “杜渊,求求你……啊,用力插深一些……好疼,疼……”   “很疼吗?那我轻一点。”   “别!不要,不……再狠一点,弄疼我……”   腥黏的液体顺着白皙的大腿根部流下,流动时带来微痒的触感,一道殷红煞是惹眼。   身前身后,手指后穴,挪到哪里,哪里便会以血迹开出血色寒梅。明玄钰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却又被痛感抽离出沉沦的幻境。好想逃,却逃不掉。   起初,杜渊还关心明玄钰的伤势,几度停下来为他拭去血迹,准备寻药停歇。   可杜渊也一样知道,明玄钰的病一旦发作起来,不真正满足的泄欲完是不可能好转起来的。许是出于这一点原因,或是血液本身的亢奋作用,杜渊也逐渐沉沦于这场炽热的情事。   毕竟,那可是惑阳城,迷下蔡的襄王啊。他知道,皇上安排这样一个号称“朝堂玩物,美色襄王”的眼线在他这个镇国将军身边是什么意思,他也知道,一直禁欲克制,避免发病的襄王既然独对他这般放纵,想必定是有真情在的。   况且,能把皇上最亲的弟弟襄王压在身下……权钱色,何尝不是一应俱全? 第五章 以酒谢恩   “这位爷,您都已经这个月赊了三回账了……这,我们也实在为难啊。”   醉仙阁的小二几乎是哭着求饶了。   可是被哀求的人依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饮杯中酒。景竹翘着二郎腿,晃着一个看起来不是很聪明的小脑袋,摇着雪玉莲扇。像是刻意要让小二看清这把扇子一样,他将胳膊甩了甩,又向前伸了些,一把折扇扇得很是刻意而做作。   “诶别急,别急啊!下次,襄王绝对到,所以嘿嘿嘿,先赊着嘛好哥哥,下次襄王来了一起结啊。”   景竹收了扇子,对小二抛去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小二抓过搭在肩上的白毛巾一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脸为难纠结。这是这位爷本月第三次赊账了,虽然欠的不多,也就是一些酒菜小钱,但是一直这样欠下去,又该被掌柜骂无能了,连个账都要不来。   而且,本来总是赊账这就已经很令人为难了,小二还小,并不想被比自己还大的人因为求情而叫一声好哥哥,表示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二楼雅座的人赊着账喝酒听曲儿,好不快活,可这挨骂又得落在小二的头上了。果不其然,周老板知道以后,五官都快扭曲到了一团,仿佛一张在灶台搁置了数月有余的荞麦饼。   “他说赊着就赊着,当我醉仙阁什么地儿?谁知道襄王下次来不来?”   周老板撇嘴给了小二一记爆栗,愤愤地一甩长衫下摆,准备找债主算账。   还没到二楼,就听到一声喝彩,原来这位债主正到兴头上,正给台上的舞姬鼓掌喝彩,好不潇洒,周老板差点一个白眼翻过去。   感知到被视为了目标,景竹激灵地一转头,看到是周老板,马上满脸堆起来笑意,用新杯子满上了一杯酒递了过去,还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给了一个随便坐不要客气的眼神。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景竹一向如此,理所当然得好像这醉仙阁是他开的一般。周老板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然后景竹一直阿巴阿巴像个傻瓜。不过也不知道他这好口才是打哪儿来的,好几次把周老板说得开心了起来,被他带着聊了好久题外话,而且越聊越来劲,甚至差点当场拜起了把子。   好家伙,这人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周老板抿了一口酒,继续开始说正事。如果襄王一直不来,或者不能马上清账,那就只能不客气了,毕竟堂堂醉仙阁虽然必须给当朝王爷一个面子,何况襄王还是常客。但是这里同样也不是吃素的。   看这左顾右盼,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应该是付不起酒钱了。也是,虽是生得俊朗好模样,但是并非锦绣华服,反而看起来朴实无华,稍显破旧。不似哪家纨绔公子,倒像是个……捡破烂的叫花子。   好嘞,抄家伙干活!   一个响指暗号,周老板的脸色阴沉了下来,随即便有三五彪形大汉从楼下怒气冲冲地撸着袖子上了楼。   大事不妙。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景竹的大眼睛滴溜滴溜一转,正在心里默默筹划着该从哪扇窗跳下去摔得轻些还容易跑掉,可一个猛然转身,还没走两步,竟结结实实撞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景竹的鼻子被撞得一阵酸疼,不禁弯下腰哎哟了起来。这下可好,被逮了个正着,逃是逃不掉了。   可是,这么好闻的味道是怎么回事?   一阵暗香盈鼻,并不浓烈却令人舒缓安心,是清雅的檀香味道。面前那人的下半身可以看出来,白衣飘飘,出尘脱俗。   等等……檀香的味道?   “哎哟,王爷好!今儿有空来我这醉仙阁了?让您见笑了,这就请您上座。”   周老板的声音霎时谄媚了起来。   呵,男人。   景竹啧了啧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撇嘴轻哼。   不得不说,檀香的味道可真好闻啊,尤其是这种时候,那就格外的好闻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明玄钰皱眉端着手,心情复杂地看着眼前即将到来的鸡飞狗跳,在景竹身上打量了好几圈。   嚯,这个人,原来他会说话的啊?当时救了他的时候,还以为是个哑巴呢。   要论演戏,景竹那可是很擅长的。听到发问,旋即垂泪叹息,以袖掩面,嘴里念叨着实在是走投无路,三五个月没吃顿饱饭,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实在揭不开锅,迫不得已出此下策……   一旁的周老板气得脸红脖子粗,几度发作想要驳回,但襄王可就站在旁边,看样子两人也的确相识,这要是忍耐不住,得罪了王爷的友人,可就不太好办了。   好在明玄钰倒也不多言,阔绰地递给周老板几枚金锭,摆摆手示意他此事罢休。拿了金锭,周老板自然也懂事,两眼冒着光,吩咐小二好酒好菜招待最上等的雅座。   这当王爷的就是不一样啊。   景竹望着那金灿灿的金锭,差点口水就飞流直下三千尺了。想想在王爷面前还是得有点骨气的,于是甩了甩头,假装无事发生哼起了小调。   “请。”   明玄钰儒雅有礼地一伸手,示意请上座。   正合我意!景竹虽然表面云淡风轻,只是笑着作了个揖客套一下,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有酒,多少都不够。   这个王爷虽然是会说话,并非哑巴,但也着实沉默寡言。景竹简直像只夏日树上聒噪的蝉,滋儿哇滋儿哇,而明玄钰稳如泰山,只是偶尔搭言一二。   景竹端起酒盏一口闷,有点为了难。莫非王爷都是这么高冷的吗?还是聊天的姿势不对?   瞥了一眼手边的雪玉莲扇,景竹计上心头。既然喝酒都撬不开他的嘴,那不如聊点他感兴趣的。   如果只是随便玩玩的东西,应该不至于让周老板一见就明白了身份。这东西应该是有点分量,让这些人一看就能明白王爷身份的。   “那啥……王爷,您成亲了吗?”   景竹叼了一粒盐渍花生米进嘴,边嚼边问。   “尚未成亲。”   明玄钰的脸上依然波澜不惊,无风无浪,只是儒雅地轻抿一口酒盏里的酒。   “嗯嗯,果然是王妃的物件……啊,没有吗?”   景竹挠了挠头,略表讶异。   因为这扇面精致,栩栩如生,又带着清雅檀香,所以景竹自以为定是个女子物件。现下想来,也未有规定男子的扇面不可精致不可用莲。那檀香的味道,也必定是因为王爷长久以来一直随身携带,日子久了,扇也染了檀香。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不是珍贵的随身物件,也不能霸着不给不是?混上几顿酒菜足矣,本来就不是一路人,无须过于纠缠。   于是景竹轻巧地将雪玉莲扇往前推了推,而明玄钰也会意地将那扇子轻敛而过,以酒代谢。   “这醉春枝可是好酒,绵长回甘,细腻悠长。托王爷的福,有幸能尝一口。”   景竹挑眉,含笑将杯中酒豪饮而尽。   “若是喜欢,我差人送些过去,也算是感谢上次收留之恩。”   明玄钰的嘴角终于扯起了一抹笑意,却是标准的客套而已。   也罢,反正没指望能得到点什么,本来就是顺手的事,如同收留了一只阿猫阿狗一般。几坛醉春枝,也可大饱口福,解解馋了。   看得出来,明玄钰很是珍视这把雪玉莲扇。倘若并不是王妃物件,那又是何人的呢?景竹虽是有几分好奇,但架不住这个王爷实在是过于高冷,仙风道骨,出尘脱俗,一副生人勿近,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不似与周老板聊天那般,几次都快聊不下去,就算想说些什么,也是被对面冷得憋了回去。   离开醉仙阁时,景竹还不忘趾高气昂地嘱咐周老板,所有襄王大人预定好的醉春枝,务必按时悉数送至本人府上,不得有误。周老板望着此人一脸嘚瑟的神情,是气不打一处来,又无可奈何。   “哎,以后不能拿着扇子来蹭酒喝咯。”   景竹撇了撇嘴,单手将破斗笠和大背篓甩到身后,悠哉悠哉地迈出大门。   酒足饭饱,继续捡破烂。 第六章 路见不平   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从醉仙阁出来已是阴云密布,似是骤雨将至。一阵冷风吹过,景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摸搓着肩膀取暖才意识到,衣服真的太薄了。   必须要在天气变得更冷之前,再努力多捡点破烂去换钱,好买一身能御寒过冬的衣服。   “大哥,您这瓶子还要吗?还有这个盆儿,那个碗儿。”   景竹搓了搓手,嘿嘿一笑。   估摸着这个点儿,能搜刮到点好东西了,从醉仙阁出来,景竹便去了集市附近的几家酒馆,在楼后搓手跺脚地等着。终于,在数了不知道多少片被秋风扫走的落叶后,终于有家酒馆有人从楼后出来,清理垃圾。   酒馆的小伙计看到这捡破烂的人,顶着一张俊秀的脸,穿着单薄的衫,两眼闪着诡异的光,盯着刚扔出来的破碗破盆,先是一愣,索性挥挥手,让他悉数拿去便是。   开心地道过谢,景竹嘿嘿傻笑着,将那些没人要的物什熟练地捡进背篓里。   年纪轻轻,仪表堂堂,怎么是个傻子?小伙计皱眉打量了一圈,咋舌离去。   今天收获颇多,把这些东西拿去卖了,应该能换点米回家了。终于久违的可以吃到白米饭了!再买点小菜,吃顿饱饭,回家还有醉春枝。想到这里,景竹背着一筐破烂,叮叮咣咣,摇头晃脑,开心地去卖破烂了。   换到钱,景竹美滋滋地听着铜板叮当的碰撞声,漫步在回家的路上。经过集市,又见到熟悉的摊位。卖绿豆糕的小贩,依然在吆喝着,随着叫卖声,热腾腾的糕点香气勾魂似的引着景竹靠近。   虽然白米饭很好吃,也很久没吃顿像样的饱餐了,但是……豆子的奶奶最近身体抱恙,豆子也是吃了不少苦在照顾,他最爱吃这儿的绿豆糕,连带着他的奶奶也爱吃了起来。   起初来到城郊边缘的贫民窟,所有人都自顾不暇,只有豆子奶奶伸出援手,将景竹接到家里避雨,当初饿了几天的他,吃到的第一口饭就是豆子和奶奶一起递给他的一块绿豆糕。   回想起往事种种,景竹不禁百感交集。揉了揉鼻子,走向绿豆糕的摊位。小贩见到来人,先是喜笑颜开,确认过眼神,是不想见的人,于是敛了笑容,眉头紧蹙。   “老板,我的哥,亲哥!这次不赊,真的不赊!想不到吧?今儿个小爷我,有——钱——啦!哈哈哈哈!”   说着,景竹从兜里翻出刚换来的铜板,昂首挺胸地递过去,企图体验一次正常买卖带来的财富自信。   小贩撇着嘴,白眼都快翻到了天上去。年纪轻轻的,长得也白白净净的,怎么是个傻子?   很久以前的时候,还不是想拿什么拿什么,身后自是有人追着帮忙付钱。可是自从离开那个家不像家的地方以后……   往事不提也罢。   白米饭还有机会再吃,只要以后多努力,捡起破烂来不怕苦,不怕累,总还是能吃得上的,但眼下豆子和奶奶日子难过些,一老一幼,总得要尽己所能帮衬着些才是。   提着刚买的绿豆糕,景竹继续穿过熙攘的人群。走了没多久,前方好像有些小骚动。这让打小就喜欢看热闹的景竹来了兴致,于是放慢了脚步,饶有趣味的观察了起来。   是个和豆子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但是衣衫褴褛,脸也看起来脏兮兮的,头发蓬松杂乱,像是被雨水沤过的稻草。   小男孩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像是一头冒失的小鹿。倘若不小心撞到了人,便礼貌地道歉。   之所以会引起小骚动,是因为集市本就热闹,这条路人来人往,稍有小碰撞也是在所难免。但小男孩碰到的人有点多,加之他又一副故意不好好走路的样子,引得众人不满。   本来是过眼即忘的小事,可一个身影引起了景竹的注意。   小男孩刚撞上的那人,一袭出尘脱俗的白衣,墨发高束而飘逸,即使仍隔着小段距离,仿佛都能想象到他身侧的淡雅檀香,像是尘世间游走的仙。他好似一副水墨画中意外加入的一抹色彩,就算只是皓雪霜白,也惹人瞩目。   于是,景竹停了下来,饶有趣味地欣赏着眼前的一切。   小男孩先是跌跌撞撞地走着,快到明玄钰身边时,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随即脚下一个踉跄摔了过去。   呵,好家伙,有备而来?景竹唇角上扬,抱臂倚在小摊贩们支起来的小木棚支柱上观望着。   看着热闹翻找衣兜,景竹想掏点花生米出来吃,却不想手伸进去,居然一不小心穿过了兜,直接摸到了自己的大腿。没想到这件衣服也破了……看来明天大米也别吃了,再捡点破烂,该买件御寒的得体衣服了。   咋舌叹气,景竹撇嘴抱臂接着看了起来。   只见明玄钰反应倒也真是灵敏,小男孩摔倒扑过来时,他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小男孩,才不至于让孩子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那小男孩随着动作惯性,在明玄钰身上滚了半圈,连连道歉和感谢,摸了摸鬓边的碎发,便羞愧似的急匆匆准备跑走。而明玄钰只是简单地随手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也未曾多言。   有点意思。   看起来被撞之人完全没有多想的样子,景竹不禁嗤笑出声,一把揪住了从面前跑过的那小男孩的衣领。   小男孩突然被扼住了命运的后脖颈,先是脚下不稳险些摔倒在地,接着便是因为喉咙被勒而忍不住发出剧烈的咳嗽。而景竹仿佛揪起了一只小猫崽一样,将小男孩提溜了起来,表情复杂地凝视着他。   “你!咳,咳……你有病啊!干嘛啊你,快放开我!”   小男孩声音有些嘶哑,小胳膊小腿在不停地挥拳踢腿,挣扎着企图逃走。   “还我。”   景竹挑眉,在小男孩面前摊开了手掌。   “又不是你的,还你干什……啊不对!你在说什么啊,什么还你?”   似乎知道了被抓的原因,小男孩唰的一下脸就红了,但还是开始狡辩起来。   “他的就是我的,还来。”   揪着衣领的手显然并没有因为装傻而被糊弄过去,那只手掌依然在面前摊开,在索要着什么。   “哥哥,呜呜呜……你放过人家嘛!人家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娘亲喊我回家吃饭了,我想回家呜呜呜……”   突然,小男孩仿佛换了个画风,眼泪说下就下,从哽咽哭诉变嚎啕大哭。   而此刻高高在上揪着一个陌生小男孩衣领的景竹,在路人眼里显得似乎有点变态了起来。路过的人纷纷皱眉打量,有好战分子还嚷嚷了起来,叫嚣着快放人。   不过景竹依然不为所动,坚持要让小男孩掏出什么东西悉数奉还。   “你在干什么?”   远远的一个声音靠近,原来是明玄钰已经皱眉走了过来。景竹和小男孩双双抬头,神情却大相径庭。   “你觉得我在干什么?”   景竹得意地唇角上扬,仿佛一个在等待夸奖的小孩子,就差眉飞色舞了。   然而小男孩却开始紧张了起来,一直在回避着明玄钰的眼神,转过头去哭得更伤心了。   “虽是闹了些,却也并无过错,何必同一个稚子生气?放开他。”   似乎对眼前的情形很是不满,明玄钰一脸嫌恶地打量着此刻的景竹,仿佛在审视一个欺男霸女的地痞流氓。   得,这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了。景竹感受到了内心的一丝窒息,于是深呼了一口气,打算摆明了讲话。   “你摸摸自己的钱袋。如果是我做错了的话,我当场认你做爹。要是你错怪了我,我就认做你爹!”   景竹面带微笑波澜不惊,心里却好像有万马奔腾。呵,下次再也不多管闲事了。   听者倒是半信半疑,不想浪费时间在无趣的文字游戏上,于是伸手在白衣间探寻摸索,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他说的对,钱袋果然不见了。   被好看的人用嫌弃的眼神打量,心里是很不好受的,尤其是这个美人之前对自己还算亲善友好。   小男孩啊啊大喊几声,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从褴褛的破布衣衫里掏出一个金线云纹的锦缎钱袋,扔给明玄钰,开始更用力地挣脱。而景竹也并非不识相,松了手让小男孩跌跌撞撞地掩面逃去。   “这下你该信了吧?”   撅起嘴巴,景竹的脸上甚至带着几分娇嗔的委屈。   “方才是我唐突错怪了你,对不起。感谢你的出手相助。这钱袋,便送你了。”   明玄钰扯出一丝客套的笑意,将钱袋推进景竹的手里,十分有礼地作揖致谢。   “嗨,小事一桩。又不是为了要你的钱才出手的。”   不知所措地攥着钱袋,景竹挠了挠头。   这下明玄钰的脸仿佛冰山又下了一层霜般,更冷了。怎么,当真要认他做爹?堂堂襄王,喊他一声爹,怕他也是受不起。 第七章 英雄救美   为了莲扇,明玄钰也着实是苦恼了许久。   倘若只是寻常物件,丢了便丢了,大把上乘之作随他选。只是那莲扇,在他身边伴了数年。睹一物,思一人。   那日痛下杀手的,不知是否当真乃杜渊之人,明玄钰也只是如是猜测,没有证据罢了。可是杜渊又为何对他追杀至此?莫不是因为那日在御花园……   证据。   想到这里,明玄钰感到一阵头痛。和杜渊保持不清不楚的关系这么久,并没有发现皇兄口中所谓“大逆不道”的证据。倒是杜渊,似是越发想让他和他的皇帝哥哥保持距离,甚至愈来愈癫狂。   进是火海深渊,退是深渊火海。   闭目深思,习惯性地用手去抓放在书案旁的莲扇,却是扑了个空。明玄钰这才意识到,莲扇在上次死里逃生后被弄丢了。   为了寻这把莲扇,明玄钰煞费苦心,因为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晕过去的那个简陋荒凉的破地方究竟是哪里。就算是醒来以后跌跌撞撞地逃离,也只是信马由缰地游走。至于是如何凭着一丝残存的理智离开,又是怎么被老管家易安给安顿好的,这些都是听萧术说的了。   萧术这个八品太医院的小御医,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当年明玄钰救他一命,便一直多年忠心耿耿地效忠于襄王。   这回莲扇的下落,也是由萧术打探出来的。城郊边陲的小乞丐住在哪里,又是如何拿着他的信物去醉仙阁招摇撞骗,一五一十地全都报给了他。   于是,明玄钰的眉头锁得更近了。   人道是刘备三顾茅庐,他堂堂襄王为了寻一个小乞丐,也当真是三顾茅庐了。只可惜并不凑巧,前两次扑了个空,这第三次也照样没有惊喜,破旧的小茅屋在秋风中更显萧瑟残败,仿佛只要风再吹得用力些,就能将屋顶卷上天去。   悻悻离去,三顾皆不得,只好作罢。想着这一天也走了不少路,不如去醉仙阁暂且歇息,再回襄王府。   刚踏进醉仙阁的门,就看到老板娘正黑着一张脸在给跑堂的小二训话,小二一副欲哭无泪的愁苦样,手指不停地搓动肩上毛巾的一角。   轻咳一声示意,明玄钰走了进来。而老板娘先是一脸震惊,随即换了一副喜气洋洋的笑脸招呼了起来,说着周老板就在楼上。而小二却眼前一亮,嚷嚷着“说曹操曹操到,老板和福贵刚上二楼”,似是想上前来和襄王说些什么,却被老板娘剜了一记恶狠狠的眼刀,只得作罢退下,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上了二楼之后,明玄钰就懂了。   那个名叫福贵的小二正顶着一张苦瓜脸站在周老板身后,而周老板正面红耳赤,撸起袖子一副准备起飞的斗鸡般架势。至于斗的是哪只鸡,明玄钰还没来得及看,就突然被一团黑乎乎的影子迎面撞了个满怀。   痛倒是不痛,除了一丝错愕外,就是撞来的那人饶有趣味。   看来他也没预料会撞到人,龇牙咧嘴地挠挠头,像只冒失的野猴。随即抬头确认撞到了什么,又拨开乌云见太阳,嘻嘻地笑了起来。很显然,他认得出撞了什么人。   既是有过救命之恩的人,必当以礼相待。更何况本就为寻他,三顾茅庐而不遇。   明玄钰自认是一个无趣之人,无法在菜过三巡酒过五味之后,仍能聊得天花乱坠,兴致勃勃。看来景竹是正相反之人,他一直在聊着各种各样的事,自己姓甚名谁家住哪,爱喝什么酒,喜欢什么样的美人。甚至探讨起了生辰八字,发现自己是相较之下年长几岁的那位,笑到开心地打了个酒嗝。   不过令明玄钰感到意外的是,这个救命恩人,看起来好像是个疯疯癫癫的傻子,其实兴许是个心思缜密之人。他知道一点点试探摸索,所以话题越来越令明玄钰抱有些许兴趣。也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所为何事?必是莲扇。   于是,景竹也没有揣着明白装糊涂,适时地将莲扇推出,物归原主。   本以为再无瓜葛,谁知回府路上会再遇见。   身上少了一个称不上轻飘飘的物件,又怎会不知道?况且,对于他人的亲密触碰异常敏感的明玄钰,更不会不知道。   那迎面撞来,衣衫褴褛,头发乱糟糟的小男孩,明玄钰是知道的,不过是耍了个小聪明,偷走了自己身上的钱袋。本来也没有多少钱,且随他去。   可是,偏就有人要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侠。   本想装糊涂糊弄过去,结果这位大侠非要打抱不平不说,还差点张罗着当场认爹。   如果巧遇三次都只是意外的话,那之后发生的事情,便令明玄钰感觉他和这个捡破烂的傻乞丐怕不是命中注定的纠缠不清。   约摸还剩一盏茶时间到府上时,明玄钰突然被人拦了下来。   气势是挺凶,一路嗷呜嗷呜,跳到眼前的时候,才发现那人刚刚到腰而已,嚷嚷着什么报仇,什么你完蛋了,指认般的对着后面喊就是他。   原来是之前假装不小心撞到,然后顺走钱袋的那个小男孩。在他大喊大叫地冲过来以后,身后的路边树丛后纷纷走出三五个身着黑衣的彪形大汉,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这么大一人,咋跟小崽子计较呢?”   领头的大汉咔咔地掰着拳头,咧嘴嚣张地一步步靠近。   “阿爹……就是他。”   小男孩面对领头大汉说话的时候,突然没了先前指认时那种嚣张的气焰,抖抖嗖嗖,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我看你锦衣华服的,该是个大户人家。我们吃不上饭了,劫富济贫。”   大汉说着,越走越近。小男孩跟在他身后,想抓住他的衣角,似乎又不太敢的样子,又放下了皮肤皴裂的小手。   “方才给了,就没这么多麻烦了。”   “就是,现下你只能再多赔些了。”   “兄弟们今儿宰了这小哥就能吃肉!”   “老子可要喝点好酒了,哈哈哈!”   ……   黑衣大汉们步步紧逼,越靠越近,有的已经开始摩拳擦掌。明玄钰轻叹一声,握紧了手中莲扇的扇柄,扇面一下一下轻轻敲打在另一手的掌心,面无表情。   好像,要下雨了。   领头大汉当即一拳揍了过来,明玄钰灵巧侧头躲了过去,一个转身又避开了身后的偷袭,白衣蹁跹,檀香隐隐。   “好家伙,这小子属泥鳅的吗?这么滑溜,打不到?”   领头大汉啐了一口,愤怒地又抡起了拳头。   虽然身手自是比不上晏归尘那种被皇帝养在身边的狗,但是对付几个地痞流氓还是绰绰有余。明玄钰以退为进,灵巧地避开所有攻击。突然,擦身而过的袭来一掌,剐蹭到了白衣肩膀处,宛若皓雪的衣衫突兀的脏了一片,煞是惹眼。   “不要弄脏我的衣服。”   眉头一皱,明玄钰突然不太高兴了。于是他将莲扇收入怀中,敛了眸子。   一掌推开身边的黑衣大汉,又与迎面扑来的人拆了几招,白衣胜雪,蹁跹而动,这一动,仿佛带着凛冽寒风,起手张合之间优雅却不乏力度,反手接下领头大汉的一拳,掐住手腕回身闪躲,大汉一个踉跄,竟险些摔倒。   “妈的,有两下子。兄弟们,抄家伙!今儿个非宰了这王八羔子解解气!把他解决了,咱哥几个喝酒去!”   领头大汉也不算笨拙,脚掌一蹬地稳稳地控制住了身躯。一声招呼,身后的黑衣大汉们纷纷从腰胯间抽出了小巧锋利,闪着寒芒的匕首。   “阿爹,别!别杀人行不……”   身后的小男孩仿佛一只惊弓之鸟,唰的一下白了脸,连忙慌乱地上前准备拦住领头大汉,却被一掌搡倒在地。   “有你屁事小兔崽子,还不是你要个钱要不来?给老子滚!”   领头大汉又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对着地上的小男孩踢了一脚。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这些人还带了武器。明玄钰心中一紧,暗道不妙,得想个办法脱身。   正想着,突然间一道身影带着一身酒气,悠然从明玄钰的身后穿过,挡在了他的前面。   “想打他,经过我同意了吗?”   景竹哈哈大笑,眼底却满是不怒自威的凛然寒意。   秋末寒风吹动他单薄的粗布衣衫,身后的破背篓和破斗笠随着风而边角稻草轻晃,仿佛在一同叫嚣着。他笑着挡在明玄钰前面,将腰间的酒葫芦摘下,一饮而尽。 第八章 游园惊梦   亭台楼阁,池馆水榭。   绕过玲珑精致的曲折游廊,精雕细琢的石宇小路,偌大的襄王府呈于眼前,整个院落富丽堂皇而静谧和雅,满院沁芳。   既然已经快到家门口了,岂有不迎人进门的道理。在明玄钰的邀请下,景竹假意推辞几下之后,便心花怒放地跟去了襄王府。   说来也巧,那几个找茬的黑衣大汉,景竹以前打过交道,有过一面之缘。不过也不甚了解,无非就是他捡破烂的时候,几个大汉喝醉了,看景竹又瘦又高真跟竹竿似的,心情郁结,正好找个出气,于是抢了景竹正在捡的破瓶子,上去踢了一脚。   谁知道这一踢,便是噩梦的开始了。   当时景竹也正巧心情不好,捡了几天破烂都没什么太大收获,好不容易发现这些能换钱的破烂瓶子,还被几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山野黑猪给一脚踢走。   怒火中烧,一触即发。景竹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不然如何在这偌大的京城流浪自保?大汉们不曾想,看似像竹竿似瘦高的景竹脱了上衣竟是这般孔武有力,抡起拳头也是精准霸道,更别说他顺手抄了根路边的竹竿,一套打狗棒法使得出神入化。   大汉们竟被一个瘦竹子般的人打了个落花流水,落荒而逃。所以今日一看,护着那小白脸少爷样的人是他,差点屁滚尿流了,提溜起路边差点就哭出鼻涕泡的小男孩,骂骂咧咧逞着口舌之快,火速溜了。   当然,这些事明玄钰并不知道,只是很好奇景竹这人为什么看似亲和友善,实则凶神恶煞,仿佛过年时贴在门口的门神一般。   而这门神,此刻正在府上拎着一串易安刚端上来的葡萄,随着明玄钰流连忘返地四下参观。   不愧是王府,气派奢华的程度简直和破茅草屋是云泥之别。揪了一颗葡萄丢进嘴里,四下环顾却没注意到脚下的青石板台阶,景竹险些摔倒,一个踉跄栽向前。一旁的明玄钰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景竹的衣角,这才让他站稳了脚跟。   只可惜,景竹的衣服质量显然没有锦衣华服的好,这一扯,嘶啦一声,袖子断了。   拎着半截袖子的明玄钰,本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有了几分尴尬神情,愣愣地看着手里那块布料。   景竹很快从错愕中反应了过来,看了看裸露在昏黄夕风中的小臂,又看了看明玄钰手里的半截袖子,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Зо=Б久2%З久(Б'   “原来襄王大人竟有断袖的兴致。”   说罢,景竹笑嘻嘻地将半截袖子轻巧地捻了过去。   “……”   又是面无表情的冰山脸,但明玄钰却并非是因此感到生气,倒是感慨于景竹的机智,以幽默化解尴尬。不过,却有一种阴差阳错被说中秘密的紧张感。   “那我今儿个,且当是游园惊梦了。”   景竹爽朗一笑,将剩下的最后两颗葡萄一并吞了去。   有幸王府一游,也算是美事一桩了。景竹心中很清楚,这是不属于自己的地方,流连忘返,也不得不返。   对于明玄钰而言,倘若景竹想留,他偌大的襄王府也不差这一个客卿,更不差一个可以解闷的风趣之人。若不想留,那也是他的自由,只能告知襄王府随时欢迎他。   自襄王府辞别,景竹回到了城郊的破茅草屋。想着明日那醉仙阁便会差人送来诸多坛醉春枝,不禁开心地哼起了小曲儿,打算将厨房旁简陋的小侧室收拾出来明日放酒。   兴许老天是看景竹太高兴了,想给他助助兴,当晚便下起了雨。起初,小雨淅沥,雨打芭蕉,还颇有一番意境。景竹倚在窗边,以水代酒抿着一丝并不存在的矫情哀愁,绞尽脑汁准备赋诗一首。   渐渐的,雨势大了起来。急风骤雨,一滴又一滴地撞击着窗棂。景竹也不去考虑如何摆出文绉绉的样子去作诗了,连忙关上了窗户,迅速溜去厨房拿出几个脸盆,摆在地上屋顶漏水的各个地方,好让渗透下来的雨滴在盆里,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入夜,寒风穿堂,雨疏风骤。景竹缩在嘎吱作响的小床板上,裹紧了身上已经缝缝补补多次并不算暖的棉被,又攥紧了身下已经洗到发白的床褥。上下牙齿仿佛在劝不住地打架一般,整个人都呼吸紧绷着。   翻身起床,景竹走到床边的木柜旁,打开柜门取出了一个已经蒙满灰尘的铜制汤婆子,擦了擦灰,又去厨房烧了些开水灌进去,捧着它又回到了床上。   这是他作为一个男人最后的倔强。这个有点年头的汤婆子,是景竹刚来这里的第一年冬天,豆子的奶奶给他的。本来不打算用,他一直觉得堂堂一个大男人,为何要捧个汤婆子取暖?   可是当热水的温度从掌心传来,牙齿不打架了,呼吸不紧绷了,尽管寒风依旧顺着窗棂间的缝隙穿拂而过,景竹不禁感慨一句,真香。   这种天气的夜里,襄王府的大床该是很舒适吧?暖软温热,犹似美人怀。   虽然景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想到那里,但是抱着美好的幻想入梦,又没有什么错。于是,景竹当真做了一场梦,只是这梦过于香艳且逼真。   梦中也是在这张床上,是似曾相识的昔日场景。不知何时开始的意识,定格在那日捡到明玄钰,又给他煮了白粥。   就是在这张嘎吱作响的小破床上,本想给他喂粥喝,可这位王爷却怎的都不予配合,一动不动,就是不咽下去,不擅长照顾人的景竹突然暴躁了起来,好不容易忍住情绪,却又一个喷嚏打了过去,将明玄钰那张媚而不妖顶好看的脸,给喷了个一脸白浊。   只是这次,没有白粥,脸上的白浊是另一番风景。   梦里屋内红烛摇曳,简陋的小屋带着一丝暧昧的氛围。明玄钰衣衫半解,香肩半露,风情万种地倚在床边正垂眸轻笑。如蜜桃般的唇只是微微勾起了一抹弧度,却是分外勾魂摄魄。   尤其是那一双眸子,灵动妩媚,似弯月,如新钩。清醒克制的檀香隐然,却在他一颦一笑之间有了另一番风情。是突破限制的欲望,是美色入怀的冲动,是一睹为快的本能。   不知怎的,看着眼前的这番场景,景竹情难自禁,控制不住地上前一把揽住分外诱人的明玄钰,在他那如白瓷般精致的脖颈上轻啃过去,将美人按在床上,压在身下。   受到来自身体的敏感刺激,明玄钰的喘息声不禁从喉咙传来。这一声仿佛是打开欢乐序幕的信号,景竹更是狂热地扯开了明玄钰那领口早已滑至小臂的锦衣华服,在这精雕细琢的身体上游走着亲吻,啃食,还不忘伸手玩弄他两腿间的敏感欲望。   舌尖顺着脖颈撩拨舔舐,景竹毫不客气地吻上那双娇嫩诱人的唇。唇齿交缠,连身下人的连连娇喘也一并吞了去。温热的体温在两人纠缠间传递,蓦然分开,景竹将身下尤物翻转过来,而明玄钰也是非常配合,勾住景竹的肩膀,舔唇而笑,背身跪在床沿边上。   屋内的红烛灯芯豆光兴奋地摇曳,一摇一晃,以火光残影投映窗棂。窗上映出月色,映出烛光,映出欢好重影。   如夜行舟,撑篙而行。翻云覆雨,鱼水同欢。   感受到了放纵贪欢的乐趣,景竹将身下的人欺得更狠了,一进一出,皆是贪恋,想要共赴云雨之巅。明玄钰也毫不压抑兴致,声声喘息随着身子起伏进退,抓过景竹搭在他肩上的手指,塞进嘴里吞吐。   被温软的唇舌包围,景竹瞬间又一个激灵,一种快感油然而生,身下不由得又加大了力度。   就在景竹感到浑身火热,快感由脊柱攀升时,突然咔嚓一声巨响……床榻了,梦醒了。 第九章 假戏真做   “这他妈的……?!”   景竹羞恼地坐在断开的木板床之上,幸亏还有两层床褥铺着,不然断开后的木屑必然扎伤他。   被扎伤倒是其次,主要是景竹感觉自己快要内伤了。一场过于逼真的春梦,对象是明玄钰先不说,居然能因为动作太大,把本就不结实的破木床给晃塌了。   深呼吸一口气,挠了挠已然乱蓬蓬的头发。推开窗,想借着冷空气清醒一下,可是这一开窗,倾盆大雨蜂拥而至,像是给了景竹当头一盆冷水一般。   砰的一声,景竹慌忙关上了窗,震得本就不结实的窗棂更是抖了三抖。方才一开窗,泼墨般的黑发迎面被大雨淋湿,被风吹乱,贴合在景竹清秀的脸颊上,雨滴顺着发梢和袖口滴答,滴在窗边桌几上的盘子里。   盘子虽然缺了个豁口,但好在干净无垢。可是盘子里那前两天没舍得吃的大白馒头,算是真的泡了汤。除了被大雨浇汤,零星散布着些许雨里夹杂的黑灰,还有几片被大雨摧残过后的沤湿落叶。   摘掉那片被风雨啪的一声拍到唇边的湿树叶,景竹望着桌上的馒头发起了呆。前几天买来的时候,就怕放在厨房会被耗子惦记,搬到里屋来还自我打趣过,窗前摆盘馒头,再上几柱香就可以敬先人了。这下可好,当真是敬了先人了。   经过这一下,景竹的脸也不烧了,心也不躁了,没有那种世俗的想法了。   冷静下来将一片狼藉打扫干净,又去厨房烧了洗澡水重新泡澡。躺在大木桶里被热水浸泡,景竹突然有一种莫名想哭的感觉。   翌日,倒是个雨过天晴,天朗气清的好日子。   要不是在木桶里泡一晚上,人怕是要像木耳一样泡发了,景竹绝对能在里面睡一晚。水半凉后,他不情不愿地从里面出来,整理完后坐在小板凳上,在灶台前趴了一晚。睡前顺便拜了拜灶王爷,希望这两天不会饿肚子。   一早,醉仙阁就差人将满满五车醉春枝拉了过来。景竹震惊之余,无奈又将人差了回去,让他们送回襄王府。   马车前面管事的伙计五官都快拧成了一团,我费这么大力气,把酒一坛坛搬到车上,又清早赶路送了过来,你就告诉我这放不下,让重新送到襄王府去?   眼看管事伙计快要发作,景竹只好作揖赔笑。表示自家房子已是危房,而且五车太多实在盛不下。   “啧。酒我送过去,要喝你自己到襄王府讨去!”   管事伙计驾上马车,愤愤不平地扬鞭催马。   能让襄王大人送五车醉春枝到府上的,那必然不是寻常乞丐,就算忍着一肚子火,那也只能忍着,万不能得罪了王爷。   一行人扬尘而去后,豆子突然从门口的大柳树树干后窜了出来,怯怯地蹭到景竹的怀里。   “景竹哥哥,他们是谁呀,是来找哥哥的吗?”   豆子扬起小脸,歪头询问。   “是的哦。”   景竹摸了摸豆子蓬松的头发,笑着承认。   “那他们为什么又走了,是还有其他事要做吗?”   豆子继续发问。   “是的哦。”   景竹未加思索,也接着惯性回答。   “我听说街西口的姐姐说,景竹哥哥要进王府当王妃了,是真的吗?”   豆子撇嘴,挠了挠头发问道。   “是的哦……是个鬼啊是!听谁乱说的?你哥哥我就算进王府,也不是当王妃的,是……”   突然意识到不对,景竹佯怒敲了下豆子的小脑袋。   本想辩解入府当王妃是断不可能的,毕竟……但昨晚那过于香艳的春梦,似乎不太适合在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面前展开说说。   “那个姐姐说,她看到一个打扮得看起来好有钱,长得又好好看的大哥哥来找过你好几次,还跟她问过路。后来才知道,那是襄王府的王爷。”   豆子嘿嘿一笑,踢起了路边的小石子。   “他来找过我?”   景竹有点震惊,他没想到明玄钰曾找上门来。   “是呀,我也是听那个姐姐说的。她说经常上门来找,如果又带了厚礼,那定是提亲的,她的二姐就是那样被娶走的。”   豆子知道如是讲完定要被景竹教训一番,所以识趣地说罢便哈哈笑着跑掉了。   当什么王妃?怎么着也当是他八抬大轿把明玄钰娶进家门,他要当王的男人。不对……为什么婚嫁之事非是要发生在他们两个男人之间啊!都怪昨晚那一场春梦做的,整个人都怪怪的了。就算豆子不说,也会在脑海里时不时飘来明玄钰诱人的娇喘和魅惑的笑颜。   于是,路边的小石子再次遭了殃,被景竹泄愤般的狠狠一脚踢了个老远。   这夜虽是无雨,却也冷得紧。景竹尝试过把床板重新钉起来,可它断得彻底,实在是无力回天。于是他又想要不先在断床板上凑合几天,可是床褥亦是单薄,实在是睡不下去,木屑的碎刺时刻提醒他,昨夜经历过一场怎样久久无法忘怀的梦。   看来无论如何都得解决这个睡觉的问题了。不过饭都快吃不起,揭不开锅了,去哪整个不会塌的新床呢?   又在灶台前趴着睡了一晚,景竹决定出去捡捡破烂,想想办法。   往年的这个时候,按理来说该是渐冷了,只是今年冷得更快了些,似是已然入冬一般。   让景竹怀疑人生的是,这几天仿佛被霉神盯上了似的。床榻了,馒头没了,就连今天决定出门捡破烂,也是刚出门还只是阴冷无风,好不容易捡了些破瓶破碗破桶,却突然又开始滴答起了雨,而这雨还不是单纯的雨,竟然是雨夹雪。   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人要是倒霉起来,喝水都塞牙缝。   背篓里装着一堆破烂,景竹开始寻找一个能够暂且避避风雪的地方。雨夹杂着未成形的冰渣碎雪,迎面 砸在他的脸上,两颊被冻得红扑扑,双手十指已经似乎快要失去知觉。   街上行人也不似往日的多,纷纷搓手呵气,或是双手缩在袖口匆匆走过。   提了提背篓,景竹抓着破斗笠的帽檐继续前行。倘若如今还有那把莲扇在手,兴许还能去醉仙阁讹上几坛热酒。   这里倒是离醉仙阁不远,就在眼前了,可是如今身无分文,又拿什么去喝酒呢,凭这一筐破烂,还是这一身薄衫?叹了口气,景竹在离醉仙阁不远的一棵桃树前坐了下来,靠坐在冰冷的土地上。桃枝早已光秃秃的,连可吹落的枯叶都没有,在风雪中显得格外萧瑟。   “是你?你怎么在这,你……你干什么呢!”   一个稚嫩却嚣张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景竹抬眼回眸,才发现是那天假装摔倒偷了钱袋,又叫了黑衣大汉们来堵人寻仇的那个小男孩。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还未到三日,小男孩已经快不忍去看了。他的头发更加蓬松杂乱,如果说那时他的头发像被雨水沤过的稻草,现在的简直好似沤过又晒干,再撕碎揉乱的杂草。   那张小脸依旧是脏兮兮的,却保持着嚣张和警惕的神情,仿佛一只时刻保持警戒的小刺猬。   “我炖肉不好吃,被老婆赶出来了。”   景竹撇了撇嘴,眼珠滴溜溜地转动,撒起谎来是脸不红心不跳。   “啊?就你这种人,原来还有老婆的?炖肉……你会做肉吃?不对,难吃到被老婆赶出家门,不能吃……”   小男孩紧咬下唇,认真思索着。   如果不是演技需要,景竹真的很想笑出来。小孩还是小孩,伪装得再成熟也是。这孩子,凶是凶了点,居然意外的说什么都信。   “呜呜……那可不嘛?真的是太惨了!我老婆一生气,就要打小孩。吓得我每次都躲,然后就被提着耳朵问……”   景竹充分发挥自己的演技,一边说一边捂着耳朵皱眉吸气,仿佛身临其境地回忆着那份痛感。   群七一灵伍吧-吧伍玖灵*   “问……问什么?”   小男孩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抓紧了袖口。   “你怎么在这?气死我了!我他娘的去街上找你,路上的小孩走过去我就问了问他,他居然不知道你在哪?什么玩意,我就把他打了一顿!”   瞬间,景竹一脸的凶神恶煞模样,绘声绘色地表演了一出市井泼妇骂街的场景,声情并茂到吓得小男孩不禁一个哆嗦,向后退了一步。   “你老婆怎么这么凶啊?噫,你好惨哦……真可怜。”   小男孩皱起了眉,嫌恶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蹲在地上抱头痛哭,看起来似乎被老婆折磨得不轻的男人。   还未等默默啜泣的景竹抬头继续表演,突然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怎么在这?”   是一个清冷冷的男人声音,波澜不惊,听不出任何情绪。   景竹抬头,又是一模一样的场景。一袭白衣,出尘脱俗,撑着一把伞,居高临下地望着抱膝蹲在桃树旁的景竹,身侧隐隐约约有令人平静的檀香环绕。那张顶好看的脸依旧如同冰山一般,没有表情,读不出任何感情。   “哇!!”   听到声音,小男孩哇的大叫了一声,呲溜一下冒雨拔腿就跑。   估计是突然有人从背后说话,而且张嘴第一句就和景竹刚说的他老婆骂人的话完美符合,都是那句“你怎么在这”。   看看跑远的小男孩,又抬头看看眼前白衣胜雪,圣洁得如同画中仙的男人,景竹唇角上扬,爽朗一笑。 第十章 绿蚁新醅   台上的伶人咿咿呀呀地唱着,台下皇帝龙颜大悦,甚至还开心地拍了拍身边宠妃的纤纤玉手,那妃子嫣然一笑,娇羞了脸。   “好,甚好!周泽盛,赏。”   明玄锦笑眯了眼,瞥眼吩咐道。   身后的总领太监得了令,弯腰应了下来,转身嘀咕了几句,差人去打赏了。   “爱妃可还喜欢?”   明玄锦侧身,毫不避讳地刮了刮身旁女子的鼻子。   在场的大家都知道,那是皇上这些年来最宠的妃子,瑜妃。   “臣妾儿时听得多,自是向来喜欢得紧。谢谢皇上!”   瑜妃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颇有一副惹人怜爱的小女儿姿态。眉眼神韵,皆与那常一袭黑衣,神出鬼没的晏归尘有几分相似。   “你倒是要谢谢朕的这个好弟弟,这出游园惊梦,可是他选的。”   明玄锦侧目,打趣地瞄向一旁正冷眼看着戏台的明玄钰。   “谢谢襄王。”   瑜妃秉持礼数地谢过,不再多言。   这出戏,明玄锦自是看过的。他也不知道为何素日里会挑些诸如四郎探母这些戏的弟弟,怎的换了昆曲,还点了首不讲战沙场忠报国的戏,反而点了出讲儿女情长的。   其实,明玄钰自己也不清楚。许是因为那日景竹在襄王府观园,来了句将这次经历当做游园惊梦。于是,今日皇上邀请入宫梨园观戏,便鬼使神差地点了这一出。   “这扮杜丽娘的角儿,倒是有几分灵气。”   明玄钰抿了一口茶,试着转移话题。   “朕倒是觉得,丽娘灵动不太稳妥,若是这灵气匀几分予春香,倒是活灵活现了。玄钰,可是喜欢扮丽娘的角儿?”   明玄锦恣意一笑,似乎话里有话。而明玄钰不甚明了,不论是戏里戏外的人,他都没什么兴趣,于是依旧摆出了那副面无表情的冰山脸,没人猜得透他心中属意。   “七流戏子,八流叫街,自是配不上我们的。”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有意为之,明玄锦笑笑,摸着瑜妃的手继续听戏了。   从宫里出来,天空开始阴沉了下来。想去喝点热酒暖暖身子,于是明玄钰临时决定改去醉仙阁。   一出戏听得是食之无味。倒不是说这戏没意思,只是一想到瑜妃,就总觉得对明玄锦的抵触又多了一分。   瑜妃在成为瑜妃之前,明明是个挚友间的秘密。巧取豪夺,帝王自是无情,并不会为自己的行为而深省。而那瑜妃,大抵,也是不配成为秘密的。   凛风慢袭,阴云笼罩。未到目的地,却突然下起了雨。这雨下得不大,却带着刺骨寒气,渐渐地还裹着些碎雪从天而降。   幸好出门之前看天气阴沉,随身带了伞。这种天气,窝在小楼里看着外面的风雪,品一壶热酒,最是动人。于是,明玄钰加快了脚步。   突然,路边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是景竹,和一个好像不认识的小男孩。景竹蹲在地上,在一棵桃树萧瑟交错的枝干下。而小男孩面对着他,似乎正认真地听他说着什么,时不时支吾应和。明玄钰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就算悄然走近,也只能听个模糊的大概,什么打小孩,什么你老婆好凶。   走近时,明玄钰轻声问了句“你怎么在这”,却不料小男孩好像被吓到了,哇的大叫一声便落荒而逃了。   声音有这么吓人吗,难听到把小孩吓哭?明玄钰开始怀疑自己了起来,可是面前的景竹却丝毫没有意外和害怕,只是一脸傻笑。   其实景竹也不知道在笑什么,或是笑小男孩的反应,或是笑明玄钰来得适逢其时。   “我在等一位有缘人。”   景竹起身,歪头傻笑。   “什么有缘人?”   明玄钰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冰山脸,但语气缓和许多。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没有直说,景竹背手踱步,摇头晃脑地念起了诗,却好一副泼皮无赖相。   对于这番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明玄钰也并未迷惑或恼怒。他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比起一群人聚在一起推杯换盏,更喜欢独自一人在角落,与一轮明月对饮成三人。   但他更是一个兴趣为主的人。比如现在,比起听明玄锦和他的瑜妃腻腻歪歪,或是听晏归尘在他面前阴阳怪气冷嘲热讽,都不如听景竹饮酒笑谈,市井闲言,野史外传。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能饮,当然能饮,景竹快活得很。喝酒他素来是喜欢的,只不过这喝多了,就有点难办。比如现在,非要拉着明玄钰,回家看看自己睡了两晚上的破灶台,作为最后家底的那碟盐渍花生米有多好吃,还有摇摇欲坠的屋顶上可以看到的星空。   许是明玄钰对于陪自己喝醉之人的负责态度,更或是知道今晚杜渊要来襄王府,故意磨蹭时间不想回去。鬼使神差的,明玄钰就被景竹一路半是拉拉扯扯,半是搂搂抱抱地回那个快成塌方危房的小破茅屋了。   当初被明玄钰撞翻的那片篱笆,被扶起来用小臂粗细的大树枝重新加固了一下,但颇为突兀,好像在篱笆上打了补丁,冷风裹雪,竟然显得有几分凄凉。隔壁院子的大黄狗见到有人回来,远远地隔着院墙探头而吠。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虽是破旧茅屋,但好歹且能抵御些风寒。景竹微醺地摇摇晃晃,明玄钰想将他带去床铺上休息,却因为找不到地方,还有喝醉之人的蛮力,愣是被抱着胳膊扯到了厨房。   这个地方,明玄钰更是陌生。这也能叫厨房?屋子狭小到只能两个人挨着走动,角落里还有些竹篮,装着各种看起来像是废品的瓶瓶罐罐。虽是干净,却也凌乱。没有瓜果蔬菜,米面油柴,倒是破烂一堆。   “这里这里!我昨天和前天,晚上都是睡在这里的,睡在灶王爷脚下……会有饱饭的!”   景竹仿佛一只活蹦乱跳而且不太聪明的猴子,摇着袖子嘿嘿一笑,指向灶台。   “灶王爷……?”   顺着景竹手指的方向,明玄钰不禁皱眉。除了一个比这傻猴子脸还干净的锅,并没有供奉着什么神像。   “哎呦,灶王爷嘛!你看,就是这样!”   说着,景竹撅起了嘴,开始脱鞋。   这把明玄钰看懵了,不知道他接下来又会做出什么举动。景竹也是真不让他失望,脱了鞋,提起长衫下摆,迈开一双大长腿,一下跳到了灶台上,双手合十,试图让自己笑得很慈祥。   作为王爷,哪见过这番不讲礼节的放肆场面?明玄钰的冰山脸终于有了点变化,但笑是不可能笑的,眼睛倒是瞪大了几分,轻轻捻住景竹的袖子,喊他下来。   有点意外,景竹竟然非常听话。嘴里悄然小声嘟囔着什么“听老婆的”,乖乖地下来了。当然,明玄钰并没有听清楚这黏腻的自言自语。   “屋顶……诶嘿!”   从灶台上跳下来的景竹笑嘻嘻地稳住了脚,指了指头顶的方向。   不由分说,景竹一把拉住了明玄钰的手,跑出厨房,绕到屋后。茅屋很小,院子也不是很大,在茅屋背后有一架梯子,斜搭着靠在屋檐上,似乎不是很结实的样子。   天色已晚,但屋里昏黄的烛光透过窗映照出来,也算是看得清脚下的路。景竹撸起袖子,三下五除二就顺着梯子爬了上去,爬了两三步,微侧着身子,笑着向站在梯子下的明玄钰伸出了手。   这个人,好生狂野。但是他爽朗大笑的样子,却似乎并不会惹人恼怒。   星河漫洒,夜色拢纱,温柔地铺在这个男人身上,站在稍高的地方伸出手。   从小,明玄钰就被教育要谨言慎行,一举一动都要符合皇子的身份。礼乐射御书数,独是没学过上房揭瓦,上蹿下跳。   那一刻,于明玄钰而言,景竹好像不只是景竹了。短暂的错愕后,明玄钰也伸出手抓去,提起那一身繁琐的锦绣华服的下摆衣褶,脚下发力,被景竹拉着一道爬上梯子,提心吊胆地翻上屋顶。   但下雪天是不会有繁星璀璨的,很显然,某个喝上头了的人没想到这个。   随意地坐在屋顶上,景竹几乎快躺了下去,明玄钰担心真的让他滑着躺下会摔下去,皱眉扯住了景竹的袖子。感受到了被一种力量在牵制,某人也是很乖巧,顺水推舟地靠了过去,并排而坐,却又巧妙地保持了一些距离。   漫天飞雪,洋洋洒洒。地上已经见了白色积雪,雪夜的冷风吹得景竹散了几分酒气,他揉了揉眼睛,强制清醒地感知眼下情景。   是在自家屋顶没错了,也是他常来的那个位置,仰头见天,没有枯枝遮拦,还能看到街口几个迎着风雪挂在树上的绘海油塑灯笼,那是他亲手挂上去的,为了照亮这里夜晚归家之人的路。   只是今夜,身边多了一个人。   强打精神,但醉意阑珊之间,景竹又开始感到思绪行为皆缥缈不受控。好端端一个王爷,半夜被他拽来上房揭瓦?   “那啥……我给你表演个胸口碎大……啊不是,我给你吹个笛子听听吧?哈哈,哈哈……”   景竹尴尬地笑笑,从腰间摸索出一支竹笛。   “好。”   明玄钰冷声应和,一成不变的冰山脸上,却自然而然地唇角微扬,连他本人都未曾发觉。 第十一章 因祸得福   一支竹笛拿捏在景竹修长的手指间,仿佛一只有了灵性的小鸟,百转千回,幽谷啼啭。   像是在蒙蒙的落雨江南中立蓑行舟,雨滴都敲进了心里。尽管听过不少宫廷乐师的演奏,明玄钰此时亦觉得这笛声悠扬,不得不叹服。   只是好像,这笛声里都带了酒味一般,有一种不拘小节的放纵恣意。   “献丑了。”   曲罢,景竹将那把竹笛拿在指间转了起来,对着身边的人嘿嘿一笑。   还不等回答,景竹便把笛子塞进了明玄钰的怀里,还很认真地拍了拍那双在胸口茫然接下笛子的手。   “这是我从那个家里带走的唯一物件,很……重要。你的扇子给过我,那笛子也……你保存。”   许是酒劲又开始慢慢上头,景竹说话有点飘飘然,晕乎乎地向着明玄钰贴了过去。   倒也不是拒绝,只是对于起亲密的触碰,明玄钰是很抵触的,于是条件反射般的向后撤了下身子。   动作是有些犹豫的,却本能地挪动,以至于醉醺醺的景竹没有着力点,一下从明玄钰的胸前划了过去。这一下,景竹彻底趴在了明玄钰的膝盖上。   淡雅的檀香味道充盈鼻腔,绵软的布料带来绝佳的接触体验。只是明玄钰突然感觉到身上每个毛孔都放大叫嚣着一般,警告着让他猛然起身。   于是,景竹啪叽一下摔在屋脊处,贴在铺在屋顶潮湿冰冷的稻草上,眼看着要叽里咕噜地滚下去了。   好在明玄钰眼疾手快,扔下笛子一把抓住了景竹的胳膊。人是抓到了,只不过这破旧的茅草小屋可承受不住两个男人这般撕扯折腾,随着铺在屋顶上的茅草哗啦哗啦地沿着景竹的身子往下掉,脚下一处横梁咔嚓一声,断了。   重心突然不稳,两人从屋顶的窟窿掉了下去。景竹这下该是彻底清醒了,一个激灵也不晕了,掉下去时没来得及多想,顾不上方才的被抵触感,一把揽住明玄钰坠落下去。   好在屋子不高,又掉在了厨房的桌子上。木桌厚重,质量不错,明玄钰被景竹包裹在怀里,似乎没有受伤,只剩景竹疼得吱哇乱叫。   一瞬的柔软触感,令明玄钰马上明白了当前处境,这是景竹拿他自己当肉垫,护住了摔下去的明玄钰。   “你……没事吧?”   立刻翻身爬起,明玄钰撑在桌上担心地向下看去。   “没事,可能就折了两根肋骨而已……哈哈。”   景竹吸了口冷气,吃痛地捂住胸口。   虽然人是为了保护他而受伤的,明玄钰有些过意不去,但是眼下这个姿势,怎么看怎么暧昧。   大木桌上,景竹仰面朝天地躺着,捂着胸口,而明玄钰几乎是骑在他身上,跨坐在他的腰间,双手撑着桌面,中间就是他不安分的小脑袋。   两人的距离非常近,近到只需景竹抬个头注意到眼下情景,或者明玄钰弯下手臂低下头,就能贴在一起。   断了骨头龇牙咧嘴的某人没注意到,但此时当真高高在上的王爷是注意到了。明玄钰迅速翻身从桌子上跳了下来,站在一旁检查景竹的伤势。   出于负责的态度,这次事故是由于景竹陪他喝酒,导致从屋顶上摔下来,还把屋顶弄了个大洞,所以明玄钰不顾本人反对,自作主张地将景竹接回了襄王府。   虽然王府繁华,比起茅屋自是舒适得多,但是愿望归愿望,要他在王府白吃白喝地长住下去,总归是有些不自在的。   而明玄钰觉得,若是就此将受伤的景竹放置在那里,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何况,他还数次救过自己。   确实是肋骨断了两根。每天,景竹都在王府享受着从未体验过的待遇,被好吃好喝伺候着,换着方法做的骨头汤,专人负责煎药熬汤照顾起居,怕他无聊,还请了个戏班子。   唯独一点,就是不让他喝酒。景竹感觉自己仿佛一个被迫抓到王府坐月子的小妾。但不得不说,这日子过得还是相当滋润的。吃穿不愁,不用捡破烂,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天朗气清的一天,景竹正躺在院子里的藤条摇椅上晒太阳。冬日午后的阳光也是很舒服的,摇椅上一躺,小毛毯一盖,整个别院安静得只剩藤椅吱呀吱呀摇晃的声音。   其实明玄钰是不让景竹这样的,毕竟已是冬天,就算下午太阳很足,但伤员怎能吹风?伤筋动骨,就该卧床静养。可景竹是个闲不住的主儿,怎会就此乖乖卧床,假装是个粽子?   趁着不容反对的王爷进宫不在家的空档,景竹眨巴眨巴一双大眼睛,确认屋里真的没人,便提起鞋袜,翻身下床。   因为起来得太快,肋骨明显感受到了力量冲击,景竹吃痛地捂住胸口,闷哼一声。稍事休息后,又像只厨房里的耗子一样,呲溜呲溜地踏着小碎步,跑到门口四下张望。   很好,院子里也没人,估摸这个点那些平日里伺候来伺候去的人都做其他活,或者煎药去了。景竹不禁偷笑,拎起门口的藤条摇椅就搬去了院子一侧的花坛旁边。   那里阳光最盛,墙边有一棵光秃秃的大柳树,枝丫伸出院墙外。倘若是夏日,定是枝繁叶茂,生机葳蕤。   顺手从屋内的果盘里抓了一个又红又大的苹果,提着一壶茶,景竹悠哉地躺在了摇椅上,将原本扔在椅背上的小毛毯盖在膝盖上,啃起了大苹果。   好不快活,除了没有酒喝。明玄钰为了让他养伤,把整个别院清理了个彻底,干干净净,连半个酒坛子都看不着。没有办法,景竹只能借茶消愁,不断洗脑催眠这是酒这真的是酒,是最好的醉春枝,只不过还有点淡而已。   晃晃悠悠地品着茶味醉春枝,就在景竹快要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时,头顶枝丫咔嚓一声惊醒了他,随即便是一根拇指大小的断枝正中眉心地砸了下来。   “这……什么玩意!嘶……谁?给爷出来!”   被吓到惊醒,景竹一个激灵掀开小毛毯站了起来,却又牵扯得受伤处发作疼痛。   四下张望,无人回应,但柳树枝丫断裂的声音确实是从头顶传来的。半晌,一个顶着一头乱蓬蓬稻草般头发的小男孩探出小脑袋,原来他一直藏在伸出墙头去的大柳树枝丫后面,正趴在树杈上,一脚踩着粗实的树杈,一脚踩着院墙,复杂地假笑着。   这家伙,属猴的吧?除了这棵大柳树,院墙外面的附近可只有几片矮小灌木丛,这孩子不知又是搬了何物垫脚,灵活地爬上了树。   只不过最后一步好像没能成功,树杈断了,景竹醒了,也就幸亏他还没掉下去了。   一大一小两个人,一趴一站,一高一低,一个墙外一个墙里,一个挠头一个叉腰,面面相觑。   “嗨我说你这小子,干嘛呢,准备飞天呢?上辈子是个二踢脚?”   景竹皱眉,脸上写满了嫌弃。   “你豪横什么啊你!我……我听说襄王要娶亲了,我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你还狼心狗肺的!真是狗咬绿豆冰,不识好人心!”   小男孩抱着树干,哼哼唧唧。   “那叫狗咬吕洞宾……不知道就别装了,行吧小兄弟?”   揉了揉太阳穴,景竹沉声道。   “谁……谁不知道呀!我就是故意说错,考考你!还有,我不叫小兄弟,我有名字的,我叫麦子!”   小男孩被当场指出了错误,小脸蛋涨得红红的,恼羞成怒地吱哇。   “好的稻子,知道你叫谷子了。”   景竹啧了一声,故意惹他生气。   “你!你……”   麦子被气得脸又红了几分,气呼呼地用小手锤了两下大柳树。   “绿豆冰,绿豆冰!哈哈哈哈!”   幼稚的景竹得意地做起了鬼脸,笑嘻嘻地挑衅着气急败坏的麦子。   不过麦子这名,倒是让景竹想起了城郊贫民窟,那个喜欢粘着他的豆子,和这个麦子正是相仿的年纪。   很明显,麦子吃这一套,被气得在树枝上吱哇乱叫,比夏天的蝉鸣还要聒噪,要不是害怕树杈再断掉,他能原地跳得三尺高。   “我现在是王府贵客,你说话当心着些。得罪了我,小心我让我们家王爷把你咔嚓咔嚓!”   景竹龇牙咧嘴地说着,还伸出右手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   “来就来,我怕你啊!王爷还能不讲王法了?”   信以为真的麦子脸上唰的一下就开始发白了,瑟缩回树枝后面,却仍嘴硬地嘟囔着,像一只发威炸毛的小奶猫。   正当景竹想着怎么治一治这嘴硬的鸭子时,别院的圆栱门处突然传来了铿锵有力的脚步声。   随着墨云红锦大氅的下摆映入眼帘,一个勃然英姿,如松挺拔的高大男子迈进别院,带着一身悍然不可近的威武气势,黑沉的眸子皆是凛然。 第十二章 春色满园   杜渊的一双眸子向来深邃,带着征战沙场的那种将军气势,一直是生人勿近的模样。只是眼下,却软了下来,眼底仅存的一抹凛然寒意,被温柔漾开了底。   “襄王大人宅心仁厚,好一副菩萨心肠。”   杜渊无奈地苦笑,一口轻咬在身下那人光滑白皙的肩上。   “嗯……别。”   明玄钰皱眉,被压在身下的他两颊潮红,说话亦是气若游丝。   “别什么,别让我碰你?”杜渊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悦,“不让我碰的话,那你就去吃你皇帝哥哥给的药。等他日戒不掉了,休要寻我。”   说罢,杜渊翻身坐起,正抓着床榻边的衣服准备离开,突然背后被一片温热的体温覆盖。明玄钰带着粗重的喘息,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贴在杜渊后背上,双臂环抱住了他。   “求你,别走……”   明玄钰咬着牙,浑身无力而酸痛,脸上的神情痛苦不堪。   “哼,原来是别走啊?但我还是不想原谅我的小王爷,除非……”   杜渊反手摸了下身后明玄钰的腰身,坏笑道。   环抱的双手被迫松开,杜渊凭借着孔武有力的身躯将明玄钰翻转过来,令他趴跪在床榻边缘,身后的秘密禁地毫无保留,一览无余。   “除非,你今晚多让我爽几次。”   熟稔地在那片秘密花园的入口涂抹着润滑的欢好膏,杜渊如同恶鬼般俯身低语。   明玄钰的手指攥紧了褥子,苍白得近乎毫无血色。他无法抵抗药效发作时锥心刺骨的痛苦,但如果认输去乖乖吃药,那便是顺了皇兄的意。   “别这么不情不愿。我可以帮你戒了皇上给的药,还能和你共赴巫山云雨,岂不是好事成双?……嗯?”   动作干脆利落,杜渊猛然挺进。   “啊!嗯……求你,轻一点……”   明玄钰的声音几乎带了哭腔。   背对着杜渊,只有床褥能看得见这张痛苦的脸。大抵,哭了也是没关系的吧?不用再忍了也是可以的吧?只要不去想不去体会也是能假装没发生过的吧?   明玄钰知道,为何杜渊这次这么凶狠,将不满的情绪带在床上。偌大的襄王府,突然多了一大一小两个人。   全府上下都知道,景竹好几次救过襄王的命。至于那个头发乱蓬蓬的小男孩,据说是景竹的儿子,他爹受伤住进别院,孩子思爹心切,爬墙探亲,结果被杜将军的突然造访吓得从院墙上掉了下来。好在伤得没他爹那么重。不过不知详情,襄王也没有解释,只是交代好生照顾景竹。   屋内,淫声靡靡。屋外,寒风肃肃。   身后火热的疼痛和耻辱的快感交缠,一声娇喘从干涩的喉咙中挤出。杜渊仿佛得到了什么奖励一般,开心的笑了。   “别人知道堂堂襄王,在床上是这般模样吗?”   杜渊发出不屑的嗤笑,加快了速度。   “今晚这一记,你代那个男人受过。拖家带口的叫花子而已,权当你是发发善心。但是,别让我发现太过分的事情。”   杜渊的声音愈发凶狠。   而到这里,明玄钰已然无法理智去撑下去。他只知道,杜渊口中的“代那个男人受过”,指的是将景竹接入襄王府一事。   偏不……这里可是襄王府。   这是理智尚存一息的明玄钰,最后的想法。   每次完事后,杜渊总会将明玄钰揽入怀着,说着千万般道歉的话,与方才的魔鬼样子大相径庭。而明玄钰仿佛一条涸辙之鱼,双目无神地任其摆弄。   这个人模狗样的将军在说着什么虚伪的甜言蜜语,明玄钰都无心去听,往往都是最后无力地昏昏睡去。只是今晚,和往常有些不一样。   正当杜渊抚捏着明玄钰的双唇,手停留在他半解的衣衫上,准备再尽兴一次时,突然屋门咣的一声被撞开了,一大一小两个黑乎乎的人影缩成一团,混战撕扯着翻滚了进来。   月白色床帘帷幔半遮半掩,床上的明玄钰背对着门口,香肩半露,衣裳全滑至腰间,醉眸回望,楚楚动人。只是这样妖娆的美人,正被同样半遮赤裸的杜渊揽在怀里,当真是春色满园。   而景竹和麦子此刻从门口翻滚进来,摔在离床不远处的门口。麦子被撞得平躺在地上,看到眼前场景,啊的倒吸一口凉气,捂住了眼睛便索性原地装死。而旁边的景竹经过一番撕扯打斗,早已是啪叽一下跪向了床上二人的方向。   扣71+0+5八;八'5'九0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这个,那个……嗨,这小子非要闹着玩!满院子跑我抓不住他,这好不容易抓到又抵抗不从,不小心就撞进来了……麦子,麦子?你他妈的……小混蛋,说点什么啊!”   景竹尴尬地去拨弄麦子,然而麦子装死装得很彻底,一动不动,走得很安详,嘴里还小声循环念叨着“非礼捂实”。   “你倒确实捂得挺实,那叫非礼勿视!不是……你快给我起来到道歉!”   景竹一巴掌拍在那双捂实双眼的小手上,俨然一副训儿子的模样,然而麦子并不为所动。   “那个……不知道说啥好,给你们拜个早年吧。大哥大嫂过年好,哈哈,哈哈哈……”   景竹麻利的爬了起来,尴尬地笑着作了个揖,揪起装死的麦子转身就跑。   随着门砰的一声关上,景竹浑身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揪起麦子的衣服扛在肩上,便跑回了别院,一口气都没歇。   莫名的呼吸急促,趴在别院正中的石桌上,也顾不得天寒地冻,冰冷的石头触感兴许能令人清醒一点。   麦子仍一脸茫然地被扔在地上,挠挠头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一屁股坐在石凳上。   “爹,我们是不是要被灭口了?”   嘟起小嘴,麦子晃着两条腿。   “不会,但是……哎,你这小王八蛋怎么乱喊呢?谁是你爹?”   本来还试图冷静分析的景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爹断了思绪。   “你呀!谁能带我在襄王府混日子,谁就是我爹。我是小王八蛋,那你……是大王八?”   也不知道麦子是真的天真且欠揍还是故意搞活气氛,这种时候还能嘻嘻哈哈的一如往常。   相比之下,景竹的眉梢爬上一丝担忧。   在他人府中乱闯,虽然说确实不对,但对于他而言,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可今儿个不一样,撞见了不该知道的秘密,要如何收场?该连夜自行逃回家吗?不然以后再次面对面交流的时候,场面该是有多尴尬,想想都令人脚趾紧抠了。   映入眼帘那一刻,是景竹没见过的活春宫。呼吸突然急促,接着脸便烧了起来。明玄钰那白皙光滑半露着的肩,潮红的脸颊,如樱桃般的唇,还有半依偎之下诱人的线条,窗幔半遮掩下若隐若现的春光,都仿佛刻进了景竹的脑子里一般,久久难忘。   当天夜里,景竹自觉地自行去厨房端走晚饭,不顾嚷嚷着要吃肉包子回锅肉红烧排骨香酥小黄鱼的某熊孩子反对,一手拎饭一手提娃,脚下踏着风火轮一般,端了饭便火速溜回了别院,嘭的一声关上了房门,好像在刻意回避什么一般。   “爹,你躲啥呀?”   麦子悻悻地抓着一块桂花糯米糕,难掩失落。   “你就知足吧!我以前想吃这个糕,还得要捡上好几天破烂呢!诶不是……你又喊谁爹呢?谁是你爹啊!”   说罢,景竹暴躁地给了麦子一记爆栗。   可怜兮兮的麦子,只能强行让自己想象手里拿的是一块香嫩流汁的肉夹馍,委屈巴巴地咬了一口。   “你快吃,吃饱了好上路。”   抓起食盒中的另一块糕,景竹啧了一声,咬了一大口。   “啊,上路?爹……我们真的要死了吗?哇……我还小我不想死!我是不小心看到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呜哇哇!爹救救我,我不想死!”   听闻之后的麦子脸色苍白,手里所谓的肉夹馍突然就不香了,嚎啕大哭了起来。   “你是不是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你等着被灭口呢?吃饱了赶紧跑路。”   景竹的白眼快翻上了天,嘴里嚼着桂花糯米糕,嘟嘟囔囔地嫌弃着麦子,却好像默认了每次都会反驳的当爹设定。   平时吃过饭后,景竹都会在府中溜达消食,襄王府上下似乎都知道这一点,所以只要不是进出不该去的地方,都没有人过问甚至阻拦。   “爹,我们为什么不爬树呢?从我来的地方,我看从院子里的假山,再迈到墙头,再……”   麦子张牙舞爪地比划着逃跑路线,话未说完便被一只大手压住了小脑袋,强制安分。   “你脑子里进红烧肉了?那地方狭小,小孩可以,高大威猛又帅气迷人的我可以?还有……我不是你爹!”   景竹不屑地向身旁的小矮子瞥了一眼。   “娘,那我们该怎么逃啊?”   麦子撅起了小嘴,一脸不服输的样子。   “……你还是叫我爹吧,爹爹的好大儿。”   景竹叹了口气,无奈扶额。   两人如往常一般穿梭在府中,好似悠哉散步,甚至还悠然自得地回应了一些下人和善的问候。   说着说着,来到了王府大门口。负责这一片的老大叔,听景竹说为了不让襄王担忧打算出门自行采购些偏方药材,感动得一塌糊涂,拍着景竹的肩便打算放行。   某人可是伤了肋骨,这老大叔结实的几掌拍在肩上,也只能继续脸上笑嘻嘻而已。   毕竟,要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王府大门徐徐打开,门外的光从推开的门缝中,迫不及待地挤了进来。   “啊王爷,您怎么……”   随着门渐渐打开,老大叔浑厚有力的声音传入耳畔。   “嗨,大叔你吓唬谁呢?我们溜了……啊不是走了啊,去去就回。麦子,快走!”   景竹嘿嘿讪笑着,抓起麦子的小手就准备跑。   “景公子,这就走了?”   一个清冷的男人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   随着声音的靠近,鼻端被熟悉的素雅檀香渐渐充盈。景竹缓慢僵硬地尴尬回头,瞧见明玄钰正站在不远处的石阶上,抱臂而立,垂眸望来。   月光洒在他的泼墨长发上,也仿佛为他披上一件轻纱。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盈盈荡荡,漾着一湾醉人的风情。 第十三章 借刀杀人   之后的几天,景竹和麦子非常安分,该喝药的时候喝药,该睡觉的时候睡觉,好一副父慈子孝的样子。   不知有意无意,杜渊倒也是安分,很少出入襄王府。景竹没有去打探,他巴不得少见面少尴尬。对于明玄钰,他也是能不见就不见。   但是那天的场景,在景竹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明玄钰在轻纱帷幔中半遮半掩,两颊潮红的样子,似乎要比一切上好的春宫图还要诱人。   不过最近,明玄钰经常不在府内,倒也无趣。于是闲不住的景竹跑去跟老管家易安聊天。易安忙着打点府中上下大小事务,知道是贵客又推辞不得,每次都会专门停下来和景竹认真地去交流。当然,景竹并非没有眼色之人,察觉到这一点之后,便不再叨扰,以教训调皮的麦子为乐。   入九之后,便愈发冷了起来。   冬日的寒风急躁地裹挟着风雪而来,枯枝无力地吱吱作响,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无孔不入的寒风,顺着衣料缝隙钻进去,用刺骨寒意提醒着人们凛冬已至。   淡淡的龙涎香弥漫在空气中,临窗伏案的明玄锦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继续埋首于桌上的一堆奏折。烛火摇曳,映在?杏黄色的龙腾暗纹袍上,随着奢华衣料的纹理波动。   一袭黑衣的晏归尘静默伫立于身后,抱臂而立,一言不发,纹丝不动,仿佛与这书房里的所有物件融为一体,隐匿于夜色沉沉之中,与那些古董绿植仿佛并无二致。   半晌有人来报,慌慌张张说了什么,明玄锦没仔细去听,只听得是后宫哪个妃子又怎样了,便随意回了句知道了。   待来禀报之人如履薄冰般退去后,屋内又重新归于两人,明玄锦才揉了揉眼睛,缓慢地伸了个懒腰,扯了扯身后晏归尘腰身处的衣裳,勾起腰带将人轻轻拉到身边,仿佛一只慵懒的猫,歪头在他身上蹭了蹭。   “他刚才说了什么?我没注意,你告诉我。”   明玄锦笑嘻嘻地眨了眨眼,撒娇道。   不是在众人前自称的“朕”,而是“我”,一如年少时一般。   “瑜妃的胎,如你所愿。”   晏归尘皱眉说道,似乎不愿再次提起。   话音刚落,明玄锦便开心地哈哈大笑了起来,却又笑得令人生畏。他笑着起身,狐目微挑,剑眉如飞。伏在晏归尘的胸口,食指不停在他的脖子肩颈处游走,轻巧地剥去了黑色的外衣。   “这不是你所期待的吗?这一胎,想必你也是不希望留的。还是说……事关瑜妃,你果然想亲自动手?”   明玄锦的嘴角得意地上扬,故意伸出手指挑起晏归尘的下巴,指尖摩挲。   被挑逗者顺势被反过来被逼退在堆满奏折的龙案上,随着咚的一声响,边缘的几份奏折掉在了地上,纸张拨弄窸窣,朱批的红在烛光下竟也惹眼了起来。   被反身压在龙案上的晏归尘,分明动弹不得,此刻却毫无狼狈之感。素日里隐匿于人前,克制感情波动的他,看着面前那眸子里装满日月星辰的人,也忍不住动容,宠溺地一笑,大胆伸手拨弄开那盛气凌人的皇帝鬓边的碎发。   各种立场身份跟了皇上多年,晏归尘自是明白,明玄锦想要什么,于是且由着他折腾,平时杀人不眨眼的恶鬼,如今不再是他御用隐秘的刽子手,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喜欢着他的人。   手腕被有力地紧紧钳住,晏归尘熟练地侧过头,被拉扯过后裸露的脖颈呈现在眼前,那里还留着前几日爱欲过后留下的深红痕迹。   “晏归尘,告诉我,是不是没能让你亲手杀了瑜妃腹中胎儿,你很遗憾?”   明玄锦放肆地贴近身下的人,玩味地俯视着,犹如傲视猎物的猎人。   “哥哥一石二鸟这招,使得甚好。”   晏归尘苦笑,对于质问不置可否。   “你这机灵劲儿,我爱极了。”   冷笑一声,明玄锦又开始舔舐那早已留下痕迹的脖颈。   他甚是喜欢在人前本该冷峻无情的晏归尘,独在他面前温柔地唤他一声哥哥。   深呼吸一口气,晏归尘似乎不想展开解释。可是,君命不可违。纵千般不愿,万般无奈,瑜妃留在皇上心中的结,总得帮着解开。   其实晏归尘是知道的,明玄锦为何执着于深爱着又折磨着他,或是瑜妃。   入‘裙叩叩七'一.灵《五(吧!吧无*九'灵   如今的皇上在尚在太子东宫的时候,便是一意孤行,说一不二的固执之人。于是,他认为晏归尘心里装着程妙瑜,那便必定是装着的,务必会用尽一切手段去阻挠两人,就算所有人都说两人仅是旧识,但只要他明玄锦觉得是,那就必须得是,没有不可能的情况。   其实,晏归尘那双冷若冰霜的眼里,根本没有过程妙瑜的存在。   可怜了那个女人,为了入宫为妃,借着不错的身世千方百计讨好太后,借太后之手入了皇上后宫。以为终是爬上了龙床,其实不过是被当做报复晏归尘的工具罢了。   尽管这场报复的缘由,本就是子虚乌有。   从年少无知的陪伴,到如今的托付生死。凡是晏归尘有意染指的女人,皆是死无葬身之地。只有程妙瑜是个例外,讨得太后喜欢,父亲又是朝中老臣,自是不能抛尸荒野。   于是,明玄锦选择让她生不如死。   前些日子,好端端的瑜妃又一次滑胎了,这是她失去的第三个胎儿。没有人能想到,是皇上让晏归尘动的手,来了一招借刀杀人。   新册封的东婕妤,是太后跟前的新宠。瑜妃嫉妒此人抢了太后对她的青睐,又夺了皇上对她的宠爱,怀恨在心,却心怀大局,隐忍不发。可东婕妤的人在她的安胎药里偷偷加了麝香,东窗事发,两人便起了争执,推搡之间,瑜妃的胎便没能保住。   按照明玄锦的设计,是这样发展的,众人所知的真相也是这样的。其实悲痛不已的皇上早就知道这一切,过量麝香是他交给晏归尘的,由这个御用刺客机缘巧合交由东婕妤,促生她的邪念,安排她要演的戏。   这一招,一石二鸟,让晏归尘不得不感慨。既折磨了瑜妃,让她痛不欲生,却在皇上所谓的更加怜爱中不得不活。也铲除掉了太后留在自己身边的眼线,也就是那个无辜被当作棋子用完便丢的东婕妤。   “晏归尘,为我干过那么多损阴德的事,就不怕下地狱吗?”   咬了一口身下人倔强的唇,明玄锦笑着问道。   “……黄泉路上有哥哥陪着,何惧之有。”   晏归尘咬牙挤出一句话,似是附着了万千愁绪,孤注一掷。   收敛起爱抚时仅存的柔情,此时的明玄锦正充分享受着一场酣畅淋漓,期盼已久的性事。看着晏归尘被压在龙案上粗重喘息,配合他挺身贯穿的激烈动作,征服后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快感攀升,由不得多想。晏归尘眉头紧蹙,身后痛感与快乐叠加,不自觉得更想要配合明玄锦的撞击。   “晏归尘,说……你快说!说你爱我,说你……爱我。”   贪恋着被包裹的温暖快乐,明玄锦已是意乱情迷,却仍不忘俯身啃咬晏归尘的肩膀,亲吻这些年来伤痕累累的脊背。   “啊……哥哥,我爱你……唔!嗯……真的,好爱你。”   抓起明玄锦的手指含在嘴里吞吐,晏归尘边说边闭起了眼睛。   没有戏言,也并非枕边话。他是当真爱着这个无情又独裁的帝王。无论是年少懵懂时每日作他的太子伴读,抑或是选择假死偷生躲在他阴影里替他手染鲜血的御用刺客。   只是这般隐秘心事,不知君心,也无人知晓。只能诉与如同夜色的一袭黑衣,诉与刀尖上淌过的鲜血,诉与床畔缠绵时忠于的欲望。 第十四章 月上梢头   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景竹恢复能力不错,早已是活蹦乱跳的。麦子就更不用说了,从小上房揭瓦惯了,从墙头掉下来就只是些皮外伤而已,养几天就好了。   尽管麦子还想抱着他新爹的大腿,多在襄王府住几天,但他这新爹竟意外地很好面子,蹿腾他一起尽早离开。至于麦子追问的为什么,景竹一直闭口不谈,被问多了也只说,终是殊途。   至于什么意思,麦子不甚明了,但隐隐能察觉到个中深意,便也不再追问。   偷偷溜走是不可行了,那便光明正大地走。   于是,景竹盯梢了几天,在一个明玄钰终于在府里,好像也不是特别忙的黄昏时分,来到了书房。   不得不说,王爷的房间就是与众不同。景竹暗自揣摩,他的房间都是什么?瓶瓶罐罐,锅碗瓢盆,别人不要的各式破烂,还有一个为了防止屋顶漏雨,一直躺在地上的大瓷碗。而明玄钰的房间呢?文房四宝,画卷茶盏,整齐的书柜,幽静的檀香,还有……一个躲在书堆之后,伏案而眠的王爷。   易安说王爷在书房的时候,可没提他在睡觉啊?景竹歪头,仿佛一只偶然停留在枝头的小鸟,左顾右盼,四下打量之后,才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橘色的夕晖透过窗泼洒进来,柔软的光斑在书案间小心地跃动,暖光轻拢在明玄钰泼墨的长发上,于发梢之上流转。一尘不染的白衣裳,仿佛是一树树簇拥的梨花。   美人只需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就是一幅画了。而景竹不由自主地走到明玄钰的面前,双手轻轻撑在桌上,出神地凑近凝视着对面这幅美人图。   怎么会有人这么好看呢?精致的五官,如同精雕细琢的佳作,媚而不妖,总是忍不住多看几眼,品一品到底是哪里生得这般摄人心魄。   “易安,头疼,帮我按按。”   想必明玄钰还是半梦半醒中,仍趴在桌上轻声呓语。   “原来易叔会帮你按摩呢。”   景竹嘟囔着,笑着撇了撇嘴。   说起按摩,景竹称不上精通,却是有所涉猎。小时候,娘亲有头痛症,每次头痛欲裂时,小小的景竹都会窜到娘亲身后来按摩。虽然那时候只是听说揉哪里可以缓解,便一通乱揉罢了,但娘亲总是很欢喜。后来翻了些医书,等真正掌握更好的按摩方法时,娘亲却已不在人世。   叹了一口气,景竹缓步绕行至明玄钰身后。这深叹的一声,不知是敬过往,还是念如今。   轻巧地撩拨起明玄钰颈后的发丝,他的身体只是刚被触碰时紧张了一下,并没有抵抗。想必定是以为如往常一般,由易安来按摩了。   太冲,章门,带脉。每个可以缓解他偏头痛的穴位,都是现在不方便按揉的,一个要脱鞋,两个要脱衣,思来想去,也就只能按最常规的太阳穴,其他位置只能以后寻个机会再帮他了。   以后吗……景竹突然笑了。此番前来,本就是为了道别,谈何以后。   点,按,揉,拨。每个手法,景竹都能做到娴熟沉稳,从明玄钰的表情上便能看出,他很享受这次按摩,连紧锁的眉头都舒展了些。   屋内的光线渐渐暗沉下来。檀香萦绕,远眺见彤云,不知是否又会迎来一个雪夜。景竹一直未曾停下手指的动作,面前的明玄钰安静地趴在桌上,此刻仿佛一只乖巧的小白猫。   不知怎的,望着这只乖猫,景竹忽然又想起了那日和麦子一同不小心撞开房门之后看到的光景。   没有抵触和厌恶,只觉得那是从未体验过的诱惑。之前且当是活春宫的冲击太大,可不知为何,这刻在脑子里的春宫图,淡了身边的人,暗了四周的景,只剩一个泪眼婆娑,面色潮红的明玄钰,占了全部。   而现在指尖之下触碰的,便是那人的肌肤啊。想着想着,手下的动作便慢了下来。   察觉到异样,明玄钰缓缓睁开朦胧惺忪的双眼。似乎清醒后感知到了哪里不对,警惕地起身回眸,看清身后之人,又安心地坐了回去。   “果然是景公子,我当是易安的手法又精进了不少。”   明玄钰面无表情,理了理鬓边的碎发。   “枉自叨扰了。敢问为何是‘果然’呢,难道我早就暴露了?”   景竹礼貌地作揖,大方一笑。   面对提问,明玄钰只是抿了抿唇,一边整理着被弄乱的书案,一边轻声送出一句,心有灵犀。   “嗯?”   景竹一度怀疑自己幻听了。   “若景公子有要事相谈,不妨移步碎月轩,我这就叫易安备上好酒,醉春枝,可好?”   明玄钰简单地整理了下衣襟,一本正经地提议,仿佛刚才真的就是幻听而已。   “哈哈,甚好!我先去安顿一下麦子啊。这倒霉孩子,又不知道跑哪玩去了。”   景竹挠头,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着,转身准备离开。   本=文来自=企鹅群二3领:六奺二!3奺六   “会有人带麦子去吃饭的。”   明玄钰突然向前迈了一步,自然而然地抓住了景竹的手。   “嗯?那我去添件衣裳,晚上碎月轩有点冷,哈哈……王爷也要穿厚些才是。”   景竹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肩膀,笑着说道。   冰凉的触感由交缠的指尖传递,由指腹到掌心。明玄钰的手,不知为何冰冰凉凉的,是趴着小憩时受凉了吗?景竹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个冰山美人,不知是有意无意,竟然能靠近他,拉他手。   虽然应该是为了留住他,让他小酌两杯而已。但是,总感觉自那次亲眼目睹了襄王大人的秘密之后,明玄钰就多少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好,我在碎月轩等你。”   明玄钰依旧面无表情,却是垂眸目光流转,似是一番百媚千娇之态,若隐若现。   大步流星地走回别院,进了屋便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屋内的麦子正在吃桂花糕,哪料得那没个正型的爹神出鬼没,说来就来,刚咬了一口的糕点被吓得扑腾掉在了地上,瞪大了眼睛的麦子连忙跪在地上,麻溜地捡了起来,拎在手里吹了又吹。   然而景竹并没有注意到,麦子被吓得没拿稳手里的桂花糕。他移在门框上,眼睛眨巴眨巴,抱臂沉思。时而皱眉抿嘴,时而莞尔一笑。   这副神叨叨的样子,麦子是从未见过,盯着似是癔症发作般的景竹,手里还不忘啃一口桂花糕。唤了景竹好几声,他才愣愣地回过神来。   “爹,知道不?就您刚才那模样啊,我之前听说,这要搁戏文里,那就是阎婆惜想张三。”   麦子咬了一大口桂花糕,嘴里嘟嘟囔囔地说道。   “嘿你个臭小子!谁是阎婆惜,谁是张三?阎婆惜想张三,那俩人可不是……咳咳,看过几场戏,敢在这给爹胡说八道了?要说的话,那也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哎呀我跟你个小孩子扯这个干嘛,让开让开!”   景竹突然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松了松领口,撸起袖子就要揍人。   见此情形,麦子慌忙一口吞完剩下的桂花糕,哈哈大笑着被景竹满屋追赶,最后笑着跑出屋去。   望着麦子笑嘻嘻跑出去的背影,景竹不禁咋舌。可这一晃眼,瞅见那皎皎空中孤月轮,忽的想起此番前来是为了加件衣裳,不是为了教训调皮孩子的。   拍了拍脸试图强制清醒一些,景竹随手抓了件明玄钰送来的大氅,赶赴碎月轩。 第十五章 相得益彰   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过了路,抬眼可见玲珑精致的亭台楼阁,清幽秀丽的池馆水廊。   碎月轩是王府的一处小别馆,坐落于府中西侧。地方不大,却清幽雅致,门前有一片小竹林,竹叶随风隐隐而动。遮了如黛远山,筛了碎银月光。   “许久不来,虽有人打扫,却还是少了几分人气。景公子,可觉得冷?”   明玄钰坐在窗边,轻轻将手覆于窗棂。   “不冷不冷,开窗的话就开吧,烧着炭火,开些也好。”   景竹笑嘻嘻地搓搓手,继续将手凑近桌边的火盆。   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甚至屏风隔断后的床榻,都干净整洁地陈设着。这碎月轩是个静心的好去处,不过好景易求,知音难觅,明玄钰已经好久没来过这里了。上次,似乎还是多年前,醉醺醺地拉着杜渊来这里。   “醉春枝可是好酒,好酒配君子。王爷,景某人敬你一杯。”   说罢,景竹斟满了酒,端起一杯敬过,一饮而尽。   看着对面开怀畅饮,明玄钰也觉得这酒有了滋味,应了这杯,也喝了见底。   醇香绵长,酒香在唇齿间荡漾而过。景竹今天倒是没有滔滔不绝,单手托腮望着窗外,有时抓两粒花生米扔进嘴里,有时闲扯一些麦子的事情。   捏紧了酒杯,明玄钰细细地抿了一口。酒是好酒,只是不知道,会不会一直是好酒。所以需要去品,去回味。如是好酒,便好生珍藏。若是烂酒……早些倒了也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闲扯得也差不多了,景竹摩挲着指尖,该说的,总得要说出口。   深吸一口气,景竹开始笑着谈起了正事。先是谢酒,再是谢照料,最后谢人,表明决意。王府再好,无名无分地赖着,也不是他景竹的作风。   “景公子说笑了,你救过我这么多次,就算一直住在府里,也毫不为过。这里我做主,没人,敢骑在襄王头上说三道四。”   明玄钰说着,食指敲了敲酒杯。   “哈哈哈!这里是襄王府,旁人自是不敢造次。”   毫不掩饰地仰天大笑,景竹接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许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明玄钰总觉得景竹方才的话里,那旁人二字似乎音格外重了些。而他当然知道,这个所谓旁人,究竟是何许人也。   既然影射了杜渊,那便不得不顺着这条路一探究竟了。   “景公子觉得,醉春枝这酒如何呢?”   明玄钰起身主动斟满了二人的酒,一双深邃的眸子望向对面。   “上好。不……最好。”   景竹挑眉。酒确实是极佳的上品,只是这时拿它岔开话题是什么意思,不甚明了。   “也许醉春枝并不想当最讨人喜欢的好酒,只是想当最平凡普通,甚至无人问津的酒呢?埋在地窖,无人叨扰。”   明玄钰抬手,拨弄了下鬓角的碎发。   “若有一人懂这酒的醇香,霸占着,珍藏着,既是满足了好酒之人的心愿,又是为这喜静的好酒谋得栖身处。相得益彰,岂非美哉?”   景竹眉眼带笑,凝视着眼前这个跟他打着哑谜的王爷。   显然,明玄钰自是能听得懂这曲中意,只不过这座冰山好像根本不会融化一般,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   既然两个都是聪明人,这试探也就顺利得多了。明玄钰举杯,道了句回敬,扬手送酒入喉。   盐渍花生米,当真好吃?每次喝醉春枝,景竹必定备上一盘。明玄钰想着,掂起筷子也夹了两颗,手却在半空停滞了片刻,一个幼稚的想法爬上心头。   即便灯火通明,有时心事重重,也会分了人的心绪。这不,明玄钰是打算吃花生米来着,但不像景竹抓起就往嘴里扔,这王爷自是要秉着一身气质,端端地用筷子夹,可不知怎的,这花生米没往嘴里去,蹭到了鼻尖,不小心掉了。   “哈哈,王爷也有冒失的时候?”   看到这一幕,景竹爽朗一笑,将花生米的盘子向对面轻轻推了推。   本=文来自=企鹅群二3领:六奺二!3奺六   屋内算不上暗,烛火缓缓摇曳,暖黄烛光还带了几分温馨味道。就在这一摇一晃的烛火下,景竹注意到,明玄钰的鼻尖似乎沾了什么东西,不由自主地凑近一看,原来是片花生皮,想来定是刚才不小心弄上去的。   “别动,沾到了。”   景竹起身,凑得更近了些。   明玄钰眨眼歪头,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   “这里呀,沾到花生皮了……嗯?”   伸手想去拨掉花生皮的景竹,突然感觉到手腕处的力量。   原来,在手指快要碰到鼻尖的时候,明玄钰抓住了景竹的手腕。不轻不重,亦无法挣脱。   冷不防的这一下,景竹是没有料到的,只是感觉明玄钰的手怎么一直都是那样,冰冰凉凉的。不过,没有想甩开的念头。   因为离得很近,明玄钰身上那暗暗的檀香充盈着景竹的感官,对上那双清冷的眸子,加之手腕处冰凉的触感,景竹忽然莫名地感觉心跳加速,不由自主地晃了神。   “景公子,可觉得我配得上醉春枝?”   明玄钰垂眸,幽幽地侧过头去,在景竹耳边轻声呢喃。   原来耳边吹气是这般酥麻的感觉?景竹是头一回体验到,这吐气如兰就在耳边,确实是有几分遭不住。   可另一只手攥紧了桌边,指尖用力按压在桌面上,倒是能强制清醒几分。   对于明玄钰提出的问题,景竹其实是明白的,不就是像刚才的对话里那般,将他明玄钰拿来和醉春枝对比吗?他配不配被霸占,被私藏,被相得益彰。说到底,还是杜渊的问题。是在质问,见过那秘密之后,觉得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然配。刚才酒一上来我就说了,醉春枝是好酒,好酒配君子。王爷怀瑾握瑜,自是君子中的君子。所以配醉春枝,那必然是绝配。”   稍事停顿,景竹凝视着那双眸子,唇角上扬。   顾左右而言他,景竹也是打得一手好哑谜。明玄钰心中提着的线依然紧绷着,却也算是稍微松了一口气。至少,他不似旁人,到这一步就沦陷了。   既然隐晦不谈,那便在语言上不必再试探了。明玄钰松开了手,自行将那片花生皮擦掉,接着喝起了酒来。   趁着酒意酝酿,景竹再次提起了意欲离开的想法。这次,明玄钰倒也没为难,对饮三杯,开始发了话。   “景公子受伤因我而起,损坏房屋也是为了我,理应赔偿,就莫要阻拦了。前些日子我已派人去修葺房屋,想必年后应该差不多完工了。”   明玄钰眯起了眼睛,眼底是不容拒绝的坚定。   “那不是我非要拉你上房揭瓦的嘛!你没事就好,怎能还怪罪到你头上?哎呀,你……”   景竹蹙眉,不知该如何辩解。   “就在王府好生休养,年后我们一起回家看看,可好?”   说罢,明玄钰端起酒杯像对面一点,抬手一饮而尽。   总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得举杯回应。这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间,景竹总感觉今天的王爷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直到一坛又一坛的醉春枝被喝得一滴不剩,眼前开始模糊到有些天旋地转时,景竹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这个起初拒人千里之外的王爷,如今突然变得有几分人情味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是人被喝趴下了,总得负起责任来不是?景竹自诩海量,可架不住美酒佳酿这般猛灌下去。他已经感觉到虽然意识清醒,却有点飘飘然了。更何况对面那个已经趴在桌子上的明玄钰呢?   透过窗外隐隐而动的竹叶,夜空中斜持着一弯月牙。夜深了,万籁俱寂。   “幸亏你有先见之明,这里后面就有床榻休息,不然……我还不知道,这一路背你回去,我能不能做得到……”   景竹走到对面,小心翼翼地背起了明玄钰。   绕过屏风,轻手轻脚地将人放在床上。不得不说,明玄钰的脸本就好看得紧,现下添了几分醉意红晕,更是诱人。在床上挪动身子,牵扯得衣衫不整。一双润泽朱唇轻启,身上酒香合着他素来的檀香。美人微醺衣半敞,谁不心动?   所以准备爬过去为他拉开被子的景竹,就这么凝视着这副姣好的容颜出了神,忍不住去拨开挡住他眼睛的头发,触碰时,指尖感应到了明玄钰脸颊上温热的体温。   “不行不行……今天,喝得有点多了。”   景竹摇头,继续拍脸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明明知道在干什么,好像意识都是清醒的,可行动就是不受控制。这样不行,于是景竹离开床沿,回到屏风之后,将装了最后小半坛醉春枝的酒坛举起来,仰面朝天,悉数泼在了脸上。   不得不说,这一下除了有点浪费,还真是清醒了几分。擦了把脸,景竹回到屏风后,重新为明玄钰盖起了被子。   可是不曾想,被子是盖上了,可是人却遭了暗算。   醉醺醺的明玄钰突然伸手,扯住了景竹的衣襟。没料到如此的景竹失了重心,隔着被子一下滑在了明玄钰的身上。   “啊抱歉,是不是压疼你……嗯?”   不等话说完,景竹突然身上一个激灵。   原来,明玄钰勾住了景竹的脖颈,轻凑了过来,用舌尖舔了舔他的唇角和耳畔。   “你偷喝酒了,不乖。嗯……我也要。”   明玄钰捧着景竹的脸,又舔了舔自己的唇。   景竹瞬间感觉魂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去了,没有一丝丝抵触的感觉。只觉得仿佛身处瑶台,仙乐绕耳。   可是,明玄钰他这是在笑吗?景竹从来没有见过他笑。不管什么时候,襄王就是襄王,凛若冰霜,不苟言笑,犹如冰山般薄凉不动。但是眼下这个唇角微微勾起,一颦一笑皆是诱惑的尤物,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果然,笑起来也很好看。白衣胜雪,眉眼盈盈,像是画卷中纤尘不染的谪仙一般。   “王爷,你醉了。景竹在这守着你,一直都在,有事唤我一声就行。”   景竹深呼吸一口气,笑着说道。   扯好明玄钰的衣裳,为他拉好被子,再整理好自己的仪容,景竹笑了笑,靠着床沿背对着明玄钰,坐在了地上。   望着床榻顶垂下的绿纹描银暗线竹影床幔,明玄钰放下了唇角。他知道,自己并没有醉,这几坛醉春枝不足以让他像看起来这样不省人事。   刚才那一下,他明明感受到了景竹身下的异常,可是他却同以往那些人都不一样。朝堂上一般正经,看似台阁生风,到了床上一个个要么如同饿狼一般扑上来,要么假意推辞一二之后很快原形毕露。   可是景竹说,守着他,一直都在。   霸占着,珍藏着,相得益彰……是吗?   明玄钰垂眸思忖,望向靠着床沿坐在地上的背影,百感交集。 第十六章 心生一计   “啊……阿嚏!”   吸了吸鼻子,这是景竹今天打的不知道第几十个喷嚏。   自从碎月轩一夜宿醉后,在床边的地上坐了一晚上的景竹就惹了风寒。这下从屋顶摔下的外伤是痊愈得差不多了,可内伤又来了。景竹恨不得捶胸顿足,这小身板这么弱,还逞什么英雄?   本来想回家住废墟的景竹,看来是真的走不了,只能如约在年后回去,如今便继续住回了已经收拾整理完毕,一干二净的房间。   风寒日益加重,喷嚏不断,涕泗横流。除了每日有人按时煎药送来,还有各种养生补品,皮毛大氅。   “爹,你是不是……有了?”   麦子单手托腮坐在桌旁,瞪着一双大眼睛,两根手指捻起精致红木大盒中貂绒大氅的一角。   “有什么了?”   景竹漫不经心地嗑着瓜子,坐在一旁。   “有喜啊。我看那讲宫廷秘史的戏本子,里面讲的如果妃子有喜,都会得到很多这样的赏赐,就是像现……啊爹!别打别打,疼疼疼疼!”   麦子话说一半,就被景竹提溜起了一只耳朵,吃痛地吱哇乱叫。   “这倒霉孩子,知道有喜是什么意思吗?”   景竹皱眉,松开麦子的耳朵又掐了掐他的小脸蛋。   “不费吧?爹啊,里则么大人,有喜似森么意思都不叽道?不费吧不费吧不费吧?”   被捏着脸蛋的麦子话都说不清楚,却依然眯着眼睛要犟嘴一番。   “那你说,有喜是什么意思?”   景竹指尖又加了几分力后随即松开,白眼都快翻了一圈。   “嘶好疼……这你都不懂,怎么当爹的?有喜,一听就知道了,意思肯定是有喜欢的人!”   麦子自信地拍了拍胸脯,得意洋洋。   “那什么……孩子,咱别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成吗?你聪明的小脑瓜承载不了这些。”   景竹撇嘴,语重心长地说道。   现在的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从不知名的街角拐弯搞来几本戏班子都不稀罕的不入流戏本,说起话来骇人听闻的。   以前住在城郊边的贫民窟,景竹总以为小孩子都是像豆子那般,天真纯良,遇到他提着绿豆糕来就笑嘻嘻开心的小家伙。直到捡了麦子这个不要钱的便宜儿子,才不禁感慨,奇葩竟在我身边。   而且有喜也不该是他啊。就算有,也得是因为在碎月轩没把持住,让某个魅惑众生的王爷……   想到这里,景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想法?这个王爷奇奇怪怪,似是冰山一座,却又暗藏玄机。   于是这几日,景竹总是偷偷溜出去。临近除夕,缠着王府的采买小厮,总归是能溜出去街上逛逛的。虽然口头上说是嫌弃麦子这熊孩子一天叭叭叭着实太吵闹,实则是不知该怎样面对明玄钰这个捉摸不透的王爷。   可是日子久了,总不能就这么让他一天三五趟的往外跑吧?旁人准当是这王府苛责恩人了怎的。于是,那些个小厮开始一脸为难地拒绝景竹同行的要求。   而景竹自是不能就这么算了,充分发挥要饭时哭喊呜咽,孤苦无助,惨兮兮的精神,叨叨着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家有老母还在城郊的破屋眼巴巴盼着儿子归家。   几个小厮已经抹泪,险些动容了,就在一挥胳膊准备带着景竹偷溜出去时,回眸一憋身后不远处飘来的那座冰山,立刻敛了声,严词拒绝面前可怜兮兮的小乞丐,收拾东西继续做事去了。而景竹闻见那愈发飘近的淡雅檀香气息,也麻溜地吸了吸鼻子,擦干眼睛,一脸傻笑地凝视着明玄钰,贴着墙边一溜烟跑了。   善罢甘休绝不是景竹的作风。既然自认是捡破烂的小乞丐,那必是得遵循三个原则:坚持,不要脸,还有坚持不要脸。   于是,景竹在屋里伏案喝茶,望着窗外发呆时,看到院墙外当初麦子爬上来的大柳树枝丫,粗实而干巴巴地伸进院墙,突然心生一计。   正当景竹换了一身轻便的靛青布长袍,准备顺着柳树树干翻墙而出时,揉着惺忪睡眼推开房门的麦子好巧不巧地目睹了某人像只八爪鱼般贴在墙上,提着袍子准备接着向上爬的场景。   “爹?爹啊!谁把你拍墙上了啊!”   麦子打着哈欠的嘴开了又合,合了又开,一脸错愕地望着某人。   “哈?”   景竹皱眉回望。这孩子,别是个傻子吧?   拍拍衣裳从爬到一半的墙上下来,景竹深呼吸一口气,蹲到麦子面前摸了摸他依旧犹如杂草般的头发。语重心长地交代,如果王爷来问,就说他变成一只扑棱蛾子飞走了。   “哈?”   麦子也不禁皱眉。这爹,别是个傻子吧?   见这招无法哄骗过孩子,景竹再次深呼吸,挤出一个非常勉强但已经尽量和蔼的笑容。   “麦子啊,上次王爷送来的那盒桂花糯米糕……哎呀,我突然想起来了,你上次好像特别想吃,但我跟你说它长霉了来着?”   景竹故弄玄虚地沉思起来,缓缓说道。   “嗯嗯!”   听到王爷的桂花糯米糕,麦子眼睛瞬间瞪大了一圈,连连点头。   “那个啊,我想起来了。我拿到我床头柜子最上面晒太阳去霉了。现在晒好了,可以放心吃了。啊对了,你要是够不到,我床底下有个小木凳。还有……”   景竹撇嘴说着,可是不等他说完,麦子已经一溜烟跑去找那盒桂花糯米糕了。   呵,小孩子果然还是小孩子,读再多莫名其妙的市井传闻,也是可以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   说罢,景竹的唇角骄傲地上扬起来,继续了他的爬树翻墙之行。   院墙不高,有几处可以垫脚的坑虽是费劲了点,但也不至于爬不上去。现在已经踩在墙头,坐上大柳树的树干,那可就更好说了,只要抓住这柳树里结实的几个枝干,纵身一跃。下面是矮小的灌木丛,跳下去顶多受点皮肉之苦。   翻出去之后,拿着兜里的这些银子,买点东西去看看豆子和他奶奶吧,或许还可以去醉仙阁喝点小酒。自从碎月轩一夜后惹了风寒,明玄钰便断了他的酒,饮食也清淡了不少。   “我自由啦!等小爷我出去,就可以……”   景竹坐在柳树粗壮的枝干上哈哈大笑,成败在此一跃了。   “嗯,就可以怎样?”   一个清冷如霜的声音从别院的拱门入口处传来。   嘶……景竹瞬间就觉得仿佛被冰冻住了一般,反应过来后只想翻身跳下去,可是明玄钰一句话令他乱了阵脚,起身一个踉跄,重心不稳,从柳树枝干上跌了下来,眼看要摔在院内的石板路上了。   大抵只是下意识的反应而已,明玄钰想都没想,便快步赶去,对着那从树上掉下来的人伸出了双臂。   这还得了?景竹从小上房揭瓦惯了,挨过的打也不在少数。从院墙上摔下来这种事,也不是头一遭了。可是,王爷乃是千金之躯,这一接,一砸,可真成罪人了。   说时迟那时快,景竹一个激灵,在掉下去的一瞬间匆忙却有力地抓住了墙头边沿的一根还算粗的柳树枝干。好在平时这些事经历惯了,这点反应还是能拿得出手。只不过左手抓了个空,只剩一只右手死死抓住树干,撑着全身的重量,脚还离地悬着约有两个麦子那么高。   见接了个空,人没什么事,明玄钰倒也是松了口气,伸出的那双白皙手臂,缓缓收了回来。   这个高度掉下来,顶多崴个脚。眼下看来只能就这么晃一晃跳下去了,至于如何收场,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然而当景竹这般打算时,忽听得头顶上方正抓着的那根树干,终于经不起折腾,传来了咔嚓一声清脆的声响,接着,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摔了下去。 第十七章 贵客临门   摔下去的那一刻,景竹其实没什么想法。从小到大这种调皮事干多了,受点小伤不算什么。只是当真的随着断枝掉下去时,鼻端盈来的幽幽檀香味道却是出乎意料了。   没想到明玄钰又向他伸出了双臂,是真的要接住摔下来的他。第一反应是不能让王爷受伤,于是景竹摔进明玄钰的怀里时,站稳脚跟立刻一个转身。受惯性影响,明玄钰没有被撞得仰面摔倒,倒是转了个侧身,被景竹压在了院墙上。   急促的呼吸都拍打在了彼此的耳畔,明玄钰只觉得痒痒的,而景竹也是迅速拉开距离,看到他站稳了,这才把垫在他脑后的手掌温柔地移走。   “天冷墙上凉,快起来。还有……谢谢你。”   景竹整理了下衣衫,露出一个极其阳光灿烂的傻笑。   然而明玄钰依旧面无表情,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象征性地点点头,目光移到了远处。   麦子听到响动从屋里跑出来,神色慌张,唇角还沾了不少糕点碎屑,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仿佛一只正在偷吃的小仓鼠,一双小手连连拍着前胸,打算尽快吞下去。   “麦子,扶他进屋休息。”   明玄钰瞥了一眼身旁的人,吩咐道。   “好,好的王爷……”   麦子擦了擦嘴,伸出小手在衣角蹭了蹭,顺势拉住了景竹的胳膊。   看着景竹被麦子拉着往屋里走,明玄钰轻叹一口气,抿了抿嘴,拂衣而去。   “王爷难得有空来别院,有何贵干?”   景竹撇了撇嘴,闷声道。   近日难得见他一次,没想到这王爷不仅神出鬼没,还准备来无影去无踪。翻墙出逃被抓了个现形,倒是只字不提。景竹莫名觉得有烦躁,可是话说出口就后悔了。毕竟这偌大的王府是他襄王的,人家爱去哪去哪,你又如何管得住?   明玄钰也不恼,闻声驻足回望,手里已是捏着那把雪玉莲扇的扇柄,指尖摩挲。   “景公子若是将这王府视为桎梏,可否有兴趣随我出去走走?”   明玄钰双手握住了扇,缓声道。   哈哈,求之不得。景竹心里虽然乐开了花,但也有样学样的模仿起了明玄钰那漠然的模样,只是唇角有隐不住的笑意。   见景竹不说话,明玄钰索性开门见山,将话也说透。临近除夕,思家心切。未完工的茅屋自是暂不可住,然回家看看,探访乡邻,亦未尝不可。   翌日清早,明玄钰便着人将各式访亲礼品悉数送至景竹之前所在的那条街,虽是人数不多的城郊贫民窟,却也每家每户送到,尤其是备了厚礼,送到了豆子和他奶奶的家里。   一边感慨着王爷还挺用心,一边摩挲着腰间的空酒葫芦,景竹哼着小调走在前面,明玄钰依旧面无表情地跟在旁边,两人后面还跟着一个活蹦乱跳,上蹿下跳的麦子。   “我说,您好歹也是个王爷,不坐轿子不骑马,就这么跟我走着去,是不是有点……不合规矩?”   景竹暗搓搓地瞄了一眼华服加身,风度翩翩的人儿。   “有何不妥?我常独自去醉仙阁,无人跟随,也不用那些开路。倒是令郎如此活泛,可否也是不合规矩?”   明玄钰继续走着,一板一眼地说着打趣的话。   “这……哎哎哎,熊孩子!别扒拉人家的拨浪鼓!”   景竹竟一时无言以对,转头又看到活泛的麦子在别人摊前蹦跶。   可是不等景竹把这熊孩子拉走,明玄钰早已抢先一步,飘然若仙移步至摊位前,掏出一枚金锭,买下了麦子刚抓过的拨浪鼓,又拿走了旁边一模一样的另一个。   小摊贩目瞪口呆,哪里见过这阵势,两个拨浪鼓就一枚金锭?连连摆手,直呼用不了这么多。   而明玄钰也只是摇摇头,一手捻起另一边的袖口,收回了给金锭的手,将两个拨浪鼓递给了麦子。   “谢……谢谢神仙爹爹!”   开心的麦子一手拿一个,机灵地改了口。   身后,景竹的白眼都快翻到了天上。一直把麦子称作捡来的便宜儿子,没想到他才是那个便宜爹爹。而出手阔绰的王爷,自然成了神仙爹爹。这一招抱大腿,使得妙哉。   “可是,神仙爹爹,你为什么买两个呢?我要一个就够了。”   麦子扬起小脸,嘟了嘟嘴。   “一会我们要去的地方,还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你喜欢的话,他大抵也不会讨厌。不如由你送给他吧。”   明玄钰摸了摸麦子那杂乱如草的头发,没有丝毫嫌弃。   这倒霉孩子,头发估计是炸惯了。自打蹭吃蹭喝还蹭爹,入了王府以来,每次洗过澡没多久,头发依旧会蓬乱如杂草。就算洗干净了,看起来还是乱糟糟的一团,仿佛和他本人一样咋咋呼呼。   相比之下,豆子就要安静得多。虽然家里只有他和奶奶两人,日子并不富裕,却尽可能地将自己收拾得仪容整洁,干净利落。   另一个拨浪鼓,一定是明玄钰买来送给豆子的。没想到这个冷若冰霜的王爷,内心竟也是温柔细致的。   来到熟悉的街道,看着四周破败荒凉的景色,景竹内心有了片刻的放松。城郊贫民街,自是无法与奢侈华丽的王府相比,这里仅是歪歪扭扭地零星散布着几座茅草屋。   有些小孩子好奇地趴在路边的树后,屋子转角处,都悄咪咪凝视着这位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贵客。有些孩子三五成群叽叽喳喳,有些则被家里的大人提溜了回去。   明玄钰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微微蹙眉。好在很快便到了目的地,景竹一直在他身边,推开栅栏,和他一起走进了石板路边最近的那间茅草屋。   一桌不甚丰盛却很是用心的家常饭菜,看得出豆子奶奶甚是紧张,端菜上桌的手总是微微颤抖,忌惮着这位贵客的身份。豆子也忙前忙后地添茶倒水,乖巧懂事。   相比之下,麦子就显得随意多了。他靠在景竹身边端着茶杯私下打量周遭环境,又抓了一把瓜子嗑了起来。豆子小心翼翼地给他续茶,他也只是嘿嘿一笑,一双大眼睛提溜溜地转,把豆子看得分外拘谨,低着头不敢说话,也不敢回看一眼这个随贵客而来的同龄男孩。   同样都是孩子,怎的一个如此乖巧可爱,一个就像傻眉楞眼的逆子?景竹长叹一口气,望着麦子摇了摇头。   豆子奶奶生怕王爷怪罪饭菜太差,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解释家里真的没有什么食材,被明玄钰起身和颜劝下后,抖抖索索地抓着筷子。   眼看着气氛有些尴尬,景竹思索片刻,大口大口地吃着饭,嘻嘻哈哈地讲述着这些天以来的经历,夸张的表情和起伏的语调,引得众人时而侧耳倾听,时而哈哈大笑。   当然,除了明玄钰,他依旧顶着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不管说了多么好笑的话,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那夜在碎月轩美人微醺衣半敞的,是另一个襄王。   这样下去还是会尴尬,得想个办法。   窗外偶有孩童嬉笑追逐跑过,他们拿着的爆竹,在天真无邪的笑声一片之中噼啪炸响。   “王爷,要不要随我上山,去庙里烧香祈福?”   景竹笑嘻嘻地说道。   麦子听了这话,停下了吃大米饭的嘴,一边嚼着饭菜一边抬眸仰望着。景竹嘿嘿一笑,对着明玄钰眨巴眨巴眼睛,还不忘顺手抛一粒盐渍花生米进嘴。 第十八章 山寺风雪   听完景竹的提议,豆子奶奶马上提出了反对。堂堂一个王爷,怎么能让人家受累跟着上山祈福?时逢除夕,皇家定有自己的仪式,怎么能……   可是豆子奶奶的话没说完,就被明玄钰一个“好”字给噎了回去。奶奶尴尬地笑了笑,景竹这段时间到底是经历了什么?跟高高在上的王爷扯上关系,不知究竟是福是祸。   “上山……嗯,上山的路,你清楚吗?这些年,你也没去过。要不,要不……”   奶奶的话开始支支吾吾。   兴许奶奶本意是借口不熟上山的路,就此作罢,但奈何豆子年龄尚小,又是个善良的孩子,素日里把这个哥哥喜欢得紧。听到奶奶这么说,想都没想就来了句“没事我熟,我带景竹哥哥去”,气得奶奶握着茶杯的手捏得更紧了些。   话已经放出来了,豆子奶奶不会也不敢掣肘斡旋,只得默许。一看豆子黏在景竹左右开心地笑着,麦子不高兴了。   “我也去,我也去!爹,带我一起嘛!”   麦子撅起小嘴,抓着景竹另一只胳膊撒起了娇。   这下,屋子里瞬间被麦子这句爹爹,整得一石激起千层浪。豆子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奶奶也被呛得直咳嗽。唯有明玄钰,淡定地抿了一口茶,似笑非笑。   “那个,这个……这是什么时候,就是……也不是,就那个……”   豆子奶奶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起来。   发现被误会自己惹了桃花债,景竹连忙解释了起来。奶奶舒了心,豆子僵硬假笑的唇角也放了下来。只有明玄钰依旧波澜不惊,面无表情地拈着茶杯,麦子小嘴撅得更高了。   于是两大两小,休息过后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向山上出发了。   城郊附近的山着实是有些荒凉的,鲜少有人问津。山上有一座古庙,不知供奉着哪路神仙,山脚下的这些人家,每逢大小节日,都会来这山上的庙里烧香祈福。   抬眼望去,天灰蒙蒙的,似乎会有一场雨雪将至。大地敞怀,袒露出坚实的土壤。凛风沿着上山的路将干枯的树枝刮得呼呼作响,寒景褪尽浓妆,一层薄薄的山岚被风追赶,在空气中慵懒地飘荡。   仿佛是刻意地争风吃醋,麦子一路紧跟在景竹周围,只要豆子一跟景竹搭话,靠近显得熟络一些,麦子便紧抓着景竹的袖口,一口一个爹爹喊得分外亲昵。景竹倍感不适,差点连隔夜饭都吐出来。   豆子倒是分外乖巧,对于麦子争风吃醋且对他莫名不屑地做起鬼脸一事,一点儿也不失风度,只是笑一笑,给麦子让开位置,继续在前面给大家带路。   此情此景,老父亲看在眼里是百感交集,恨不得捶胸顿足把豆子搂怀里。   “麦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了给……”   景竹翻了个白眼,推了推黏在自己胳膊上那个发如杂草般的小脑袋。   “什么东西?不知道。”   麦子抓紧了肩两侧的麻布背包带,撇嘴装傻,吹起了口哨。   这孩子,是打算把他神仙爹爹买来的两个拨浪鼓都私吞了。起初不甚理解,为何麦子会对豆子有这般敌意?   现下想来,麦子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漂泊无依,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好生相待地照顾他,定是怕被人抢走这份依靠吧。   想到这里,景竹幽幽地叹了口气。   好在豆子认路,有他带领,上山花了没多久时间。起初,景竹担心明玄钰这种娇生惯养的王爷会跟不上,爬山对他是件难事。事实证明,明玄钰的体力好得很,一路从山脚到庙前,脸不红心不跳,一直板着一张仿佛丧失表情功能的面瘫脸,默默跟在他身后。   想来也是,当初第二次遇到麦子,和那群来路不明的黑衣大汉过了几招,一眼就能看出明玄钰是有些身手的。   蜿蜒的石板路延伸至寺庙前,山寺隐匿在深山之中,杏黄院墙,青灰寺脊,小而精致的寺院凸显得院中那棵参天古树颇为壮硕。如今凛冬时节,衬着屋脊上雕刻的各种栩栩如生的神佛,更加宝相庄严,清净肃穆。   寺庙不大,也有些香火。只是深山偏远,附近的人本就不多,显得有几分荒凉。上山路上遇到几个人,也是刚烧完香回来,景竹不认得他们,还是豆子亲切乖巧地打了招呼。那些人见明玄钰生得贵相,不敢近身,客气地回了招呼后便匆匆离开了。   不知不觉,竟已天色渐晚。黄昏的橘色暖光薄纱般轻柔地披下来,莫名地令人内心颇为宁静。景竹深呼吸一口气,祈福的事他不懂,都是按豆子说的来做,也顺利完成了。   他向来不信神佛,只信自己。来此一行,只因为如果今年不来的话,豆子就得带着年迈的奶奶来,那样还不如顺便带明玄钰体验一下人间烟火。   豆子一套仪式做得娴熟而虔诚,相比之下麦子就像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拿着香嗖嗖嗖地鞠了三个躬,咚的一声跪下磕了三个头,嘴里念念有词地念叨了些什么,就拍拍膝盖走人了。   明玄钰只是看看,白衣胜雪地往旁边一站,身上檀香清幽,仿佛他才是那个该被拜一拜的神明。景竹站在他的身边,不由得将那令人平静的檀香气息多嗅了嗅。   现在还不算晚,只是忽的阴风阵阵,天色一下暗沉了下来,似是山雨欲来一般。待一行人整理好行囊,准备出发时,这才发现寺外竟已飘起了鹅毛大雪,天也骤然将黑。   风越来越急,裹着大雪漫山飞舞。麦子刚跑出庙门,就裹着衣服跑回来了。   “看来只能等雪小一些了。豆子,你的包裹里有油灯是吧?”   景竹抬眼望了望门外,回头问道。   “有的!景竹哥哥,这里有烛火,油灯可以用。”   豆子有些慌,但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回应。   “大家放心,豆子认路,我们也有油灯。等雪稍微小一些,我们就回家。”   景竹爽朗一笑,安抚人心。   麦子嘁了一声,随便找了门口一团稻草就坐了下去。豆子尴尬地挠挠头,继续去佛前跪着了,好像在默默祈祷着雪快停下。明玄钰倒是挪了挪身子,站在门口遥望着远方的风雪,脸上读不出任何情绪。   “对不起啊,第一次带你来这里,还遇上了这种事。你……饿了吗?豆子的包裹带了点干粮。”   景竹笑嘻嘻地凑了过去。   “无妨。我不饿,景公子可以先问问两个孩子。”   明玄钰伸出手指,接住一片雪花。   那片雪花刚一接触到手指,瞬间融化成了水滴。明玄钰出神地望着指尖的水滴,不知在想些什么。景竹还是有些愧疚,但不知如何能再拉近和这座冰山的距离,只能目光在他身上阵阵流连。   “景公子,没有怪你。”   感知到目光如炬,明玄钰回了头。   他高束起的那如墨玉般的长发,被这寒风吹起了发梢。玄色大氅精密大气的滚边刺绣,随着寺内外的明暗光影而动,隐隐绰绰地显露出里面的白衣,如琼枝,似美玉。精致俊美的容颜,在这风雪之中更显冷峻。   景竹望得出了神,还是豆子一个喷嚏把他拉了回来。于是他挠挠头,张罗着找点木柴生火。摘了腰间的酒葫芦本想一饮而尽,才发现因为明玄钰考虑他身体状况给他禁了酒,这酒葫芦里早就没酒了。 第十九章 岂曰无衣   雪似乎是小了些。   冷风呼呼地往门里灌,吹得门口的两个孩子提着稻草团又往里缩了缩,更靠近佛像前的烛火,以便取暖。   豆子从包裹里翻出了一份被包装得很严实的杂粮饼,两只小手仔细地捧着,走到明玄钰面前,有些拘谨地奉上。   “这是我奶奶亲手做的饼,您先吃。”   豆子咬了咬嘴唇,随之礼貌微笑。   不论是在王府还是在宫里,明玄钰向来是被人双手奉上食物,那些都是精挑细选,谨慎供奉而来的食材。可他从未被一个孩子,在这般境地里,依旧恭敬地奉上唯一的食物。   “我不饿,去问问他们吧。”   明玄钰蹲下来,与豆子平视,摸了摸他的头。   抱臂倚在门柱上的景竹,看到这一幕突然倍感欣慰。豆子捧着那块饼,又跑来问他,一口一个景竹哥哥喊着,还扬着一张天真的笑脸。   于是景竹也摸了摸豆子的小脸,表示让两个孩子先吃。尽管如此,豆子还是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将饼掰了一大半交给了景竹,让两个哥哥吃。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豆子别了不知道多少日,何止刮目相看。刚来城郊,是他奶奶帮了景竹不少,一家子都是好人。   看到景竹收下了饼,豆子这才跑去香火台边的稻草团,将剩下的饼都给了麦子。   麦子抬头瞥了一眼,继续扭过头去闭目养神。豆子有点尴尬,递出饼的手愣在半空又缓缓落下。   “为什么才给我,还这么点。”   麦子不屑地撇撇嘴,手里把玩着一根垫子上的稻草。   这下景竹有些看不过去了,本想去教训一下这个逆子,没想到豆子倒是不恼,笑眯眯地在麦子旁边的稻草团坐了下去。   “融四岁,能让梨,弟于长,宜先知。”   说着,豆子又将剩下的饼递了出去。   “……听不懂你那文绉绉的道理。”   麦子轻哼一声,红着脸侧了过去,手却诚实地伸出去接住了饼,掰了一小块又还了回去,却被拒绝了。   “你不吃?”   麦子有些震惊地皱眉。   “都给你,我不饿。我应该比你大些吧,要照顾你。”   豆子唇角上扬。   “谁说的?没准哥比你大呢!你怎么就肯定,绝对是我小?”   麦子的脸更红了,愤愤地咬了一口饼。   “景竹是我的哥哥,你管他叫爹爹。那这样论起来,恐怕你得唤我一声小叔叔。”   噗嗤一声,景竹笑了出来。豆子这孩子真的懂事,看来三字经没白给他教,居然学会了活学活用。而且不声不响,还占了人家便宜,把麦子气得面红耳赤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倒是自己,现在手里正拿着一大块饼。景竹也在衣摆擦了擦手,掰下一块饼。   “吃一点?”   景竹说着,眨了眨一双大眼睛。   “……”   明玄钰没被人这样喂过,也没有尝过这布衣百姓家的粗粮。   “你不吃呀,怕我害您不成?吃点吧,看这样子雪已经小了,一会吃饱了我们就走。”   景竹噘噘嘴,将那块饼扔进自己嘴里,又重新掰了一块递了过去,伸到明玄钰嘴边,好像以身试毒一般。   倒不是嫌弃这简易粗粮,让明玄钰感到别扭的,只是向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进食,从来都是下人恭恭敬敬地奉上,礼数完好地退下之后才开始的。这般亲昵的喂食,当真是头一遭。   是他对所有人都如是亲昵惯了,还是如何?   思来想去,明玄钰看了看一旁笑得灿烂的景竹,还是张嘴把递来的那块饼咬住了。   显然景竹对于明玄钰的反应非常满意,又掰了一块喂了过去。   风雪依旧呼啸,劲头是比刚才小了一些。一行人算是简单填了填肚子,趁着天色尚未黑尽,尽早回家。   虽说是雪小了些,可这寒风刺骨可是扎扎实实。麦子不停地搓着肩膀,上牙和下牙直打架,豆子见状过去牵住了他的手,这下麦子更急了,气得他两缕白烟从鼻孔呼哧呼哧地冒出,哼哼唧唧地甩开豆子的手,让这个所谓不靠谱的向导仔细带路。   今日出门披了件中规中矩的墨色大氅,这是近些日子所赠之物里,景竹最常穿的。总比他之前那些破布麻衣保暖多了,又不似其他衣裳,奢华大气得他不敢随意触碰。   脱下这件大氅,冷风迅速侵袭着身体各个部位。景竹不禁打了个寒颤,嘶了一声后把脱下来的墨色大氅披在了一旁的明玄钰身上。   “景兄不必如此,我不冷,你快穿上。”   同行的明玄钰先是一愣,便要将大氅还回。   “若是你因此惹了风寒,我可开罪不起。”   景竹故意噘了噘嘴,伸手拦住了。   明玄钰抓住了大氅毛绒绒的衣襟。   “王爷若是实在担心,不妨我们一起?反正你送我的这东西挺大的。”   景竹调皮地眨眨眼。   说罢,不等回应,景竹便嘿嘿一笑掀起大氅的一角钻了进去。一件绣了毛绒白边的大氅,如今一人抓着一边,裹着两个紧紧相贴的身体。明玄钰本身就披着一件,他原本的大氅如今紧贴着景竹的手臂,寒气隔着一件薄衣,顺着两人相贴处传递。衣裳虽大,但要裹住两个成年男子还是略显不足了。   “你会冷的。”   明玄钰有些迟疑,一边走一边凝视着景竹的侧脸。   “冷的话,要不委屈王爷,咱们再贴近些?”   景竹说罢,又厚着脸皮凑近了些。   这下,大氅能裹住的部分就多了。豆子在前面带路,麦子紧随其后,两个大人跟在他们后面,一起迎着风雪前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之前灰蒙蒙地给山路边的枯枝干树描边的天,已然如同墨色浸染一般。   “你这带路的靠谱吗,咱们怎么还没出去?”   麦子在手掌心呼了口热气,一边搓手取暖,一边不耐烦地问。   “应该,是……”   豆子吸了吸鼻子,因为底气不足,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是什么呀?哎哎哎,这条路咱们走过!这棵树,我刚跟我爹说过!长得好奇怪,歪歪扭扭的!你是不是……”   麦子已经开始急得快要张牙舞爪了起来。   看着前面,麦子一副要把豆子生吞活剥一般的样子,景竹脱掉披了一半的大氅递给明玄钰,快步走到两个孩子身边把他们拉开。   立刻,豆子便委屈巴巴地躲在景竹身后,麦子气呼呼随手捡了根小树枝,本想丢过去,手却停在了半空中,咬咬牙跺跺脚,生气地双手抱臂,哼了一声背过身去。   看来是真的迷路了。   “哥哥,景竹哥哥……对不起,我认路的,但是太黑了,我也,我没想到……”   豆子扯了扯景竹被冷风吹得冰凉的手,委屈得声音都带了哭腔。   其实真的怪不得豆子。他本就是一个孩子,这个季节的深山,非雾即雪,如果再赶上日落西山,风雪交加,成年人都不见得能安全顺利地找到路下山。   可是现在能怎么办?同行的有两个孩子,还有一个金枝玉叶的王爷。景竹拍了拍豆子的肩以示慰藉,摸着下巴思考了起来。   突然,一个带着幽幽檀香的温度覆盖了过来,原来是明玄钰悄然走近,又将那件大氅递还给了景竹,并嘱咐他穿上。   虽然心有不甘,暗自嘀咕王爷怎的不像刚才那般,再来共用这一件了呢?   不过景竹是不会说出来的。风雪之中,那好看得如画中仙般的人儿正站在他身旁,一双媚而不妖的好看眸子正凝视着他,虽然仍是面无表情。   “没事没事。这棵树,沿刚才我们左手边的路原路返回,能重回寺庙。先去那躲一晚,明早下山。豆子麦子,捡点粗树枝。”   景竹说罢,嘻嘻哈哈地傻笑着 走到了最前面。   “看吧,我爹才是最靠谱的。哼哼!”   麦子撇撇嘴,从豆子身边一蹦一跳地过去了。   其实景竹的心里也很慌乱,毕竟这山上可是听闻有野狼存在的。但是只要抓起大氅的毛绒白边,还能闻到清雅的檀香味道,就莫名令人安心了。 第二十章 干柴烈火   果不其然,在景竹带领下,大家又重回了寺庙。   拨开挡在眼前的枯枝时,麦子的骄傲几乎溢于言表,一边手舞足蹈地嚷嚷着爹爹真棒,一边抢先跑进了庙里面。嘎吱一声推开破旧的木门,将怀里抱着的粗树枝往地上一扔,拉起之前那个稻草团丢到佛台前,借着烛火继续烤起来手来。   相比之下,豆子倒是忧心忡忡,抱着一堆树枝缩在景竹身后低着头不出声,进了门后就一屁股坐在门口的稻草堆上,一副沮丧地样子。   嘎吱一声,景竹随手将门关小了些,只留了一条缝,可以窥见门外的风雪。   一进门,景竹就一把扯下身上的大氅,毫不吝啬地裹在了明玄钰身上,尽管明玄钰说着不冷,景竹还是细心地将他裹得严严实实的,不容拒绝。   看着裹得如同粽子一般的王爷,分明就冻得手指冰凉还硬撑着,一张漂亮的神仙脸蛋被冻得两颊微红。景竹不禁噗嗤一笑,虽然他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好笑的。   拉着明玄钰走到佛台另一边,景竹又从角落里翻出些没有受潮的稻草,先是自己试了试坐起来勉强还行,这才让明玄钰坐了下去,好生休息。   两个孩子抱来了不少柴火,景竹开始了分拣工作。先是捡出了最粗的一些放在到底层,又将一些干草和细小枯枝叠加之上。用手拨了拨,维持中心位置的悬空,把墙角受潮发霉的大石头围在柴火四周。   接下来就是生火了。   寺庙里的是长明烛,这几日都有上山烧香祈福之人,所以烛光不断。虽然景竹不信神佛,但是佛门圣地,要动用佛台前的香烛去生火,总还是要跟佛祖打声招呼的。   于是景竹有模有样地对着佛像叩首跪拜,念叨了些话,便端走烛台去生火了。   先是干草被点着,接着火光蔓延,枯枝也被点了起来,火被围边的大石头隔绝在内,烧得噼啪作响。景竹突然莫名地想到了一个词,干柴烈火。   火堆附近暖和得令人分外舒服,与顺着门缝吹进来夹着细雪的冷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景竹取来所有能用的稻草铺成席,叫来了众人围坐在火堆旁取暖,又很不要脸地笑嘻嘻贴坐在明玄钰身旁,美其名曰这样可以更暖和一些。   看不到外面的天空,但折腾了这么久,明显是夜深了。豆子昏昏欲睡,几次打瞌睡差点一下倒在麦子身上,被麦子嫌弃地推开,推了几次之后也懒得再推了,便任由豆子靠在自己的肩上睡着。   起先,麦子还无聊地玩弄着拨浪鼓,景竹为了活跃气氛,讲起了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鬼怪传闻。直到麦子被吓得眼泪汪汪吱哇乱叫,豆子也因此差点晃醒,才被明玄钰喊了停。   景竹很听话地闭了嘴,还对着一脸冰山样的明玄钰嘟了嘟嘴,假装委屈。   寂静又温暖的环境,只有柴火噼啪的声音。很快的,麦子也昏昏沉沉躺在地上呼呼睡去,手里还攥着拨浪鼓。豆子枕在他胳膊上安静睡着,拘谨地抓着一点点麦子的衣襟。   “困了?你睡吧,我守着。”   景竹瞥了一眼身旁巍然不动的人,用专门留下的一根粗树枝挑了挑火。   “无妨。”   明玄钰把头低了下去,声音有些虚弱。   想来也是。就算明玄钰再有身手,好歹也是金枝玉叶的王爷,该是没受过这样的苦,有些不适很正常,明天一定要好生谢罪,给他熬些参汤。景竹便没多想,继续看着他眼前所谓的干柴烈火,没有注意到明玄钰此时脸色发白。   砰的一声,本就不结实的老旧破门被呼啸的寒风砸得摇摇欲坠。景竹起身,将门口一些有重量的杂物推去抵门。   突然,景竹感到背后有人扑过来。猛一回头,竟然是明玄钰正低着头,摇摇晃晃地栽过来,如同喝醉一般。   这是怎么了?景竹一声声地唤着王爷,却没有收到回答,本想接住跌跌撞撞奔来的人,却被狠狠地推到了一边。明玄钰像着了魔一般,一把搡开景竹之后便夺门而出,任凭千般呼唤仍不回头。   风雪簌簌地灌了进来,这冰天雪地,怎能这样放心让他不明所以地不知去向,还穿着一件单衣?景竹眉头紧蹙,火速返回抓起那件被丢在稻草堆的大氅,连忙跑了出来。   不知幸也不幸,景竹关了寺庙的破门追出去没几步,沿着雪地里的脚印远远望去,便发现明玄钰就倒在寺门口不远的菩提树下。   地上的积雪不多,所以明玄钰倒下的地方,薄雪被身体扫开,雪白的描金丝绣海珠长袍已经满是污泥。雪玉莲扇松垮地插在腰间,袖子上沾满了雪水和污泥,因为以袖掩面,所以连同那张好看的脸颊,如今也被剐蹭得脏兮兮的。   就算这样也能看出,明玄钰的脸颊红得仿佛春日的晚霞。他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又痛苦地蹬腿呜咽,似是奇痒难耐一般。   顾不得雪地路滑,景竹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一把将明玄钰打横抱起。温暖的手指,破旧的衣衫,一同被蹭上了污泥。   可景竹哪管得了这些?他不断地呼喊着这突然异样的王爷,然而明玄钰不停地在他怀里挣扎,痛苦得随时都能哭出来一样,嘴里带着哭腔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听不懂的话。   从未见过明玄钰这副样子,景竹有些不知所措。若是发烧,虽然他额头确实也很烫,但总觉得这不是症状的根结,毕竟明玄钰的样子有些过于痛苦了。   总之先抱回寺庙里再说,总不能一直在外面继续吹风受冻吧?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景竹可算是把明玄钰抱了回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柴火堆旁的稻草席上,又返回门口把杂物重新搬回门口堵上门。   这下可真的难坏了景竹。似乎是有些发烧,明玄钰的身上烫烫的,两颊红扑扑的。若是在王府,还可以着人打些凉水擦擦,但现在又如何是好?这寺庙里只有一个破桶,装的还不是水,是沙土。   突然,景竹急中生智,盯着自己麻布长袍湿漉漉的下摆,来了主意。嘶啦一声,景竹将自己衣服下摆干净的部分撕了一条下来,那里在刚才蹲下时拂去了上层的雪,被浸湿了一部分。   可是这些似乎不够,景竹本打算去门外再用台阶上干净的雪将布条弄得再湿冷一些,刚起身却被明玄钰一把扯住,重心不稳跌倒在稻草席上。   这一下摔得不轻,景竹揉着腰直吸冷气,侧过脸发现明玄钰就躺在很近的地方,两人之间不过一臂的距离。而近距离仔细观察才发现,明玄钰紧咬牙关,痛苦不堪,发丝凌乱,脸色苍白,额头冒着细小的汗珠,一双修长白皙的手疯狂地抓挠着衣襟和身下的稻草,狼狈地蜷缩成一团,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   顾不上多揉揉腰,景竹抓来刚才撕下的布条,还好没有弄脏。没想到这些破布衣裳,有一天还能派上用场。   刚把布条折好搭在额头上,明玄钰突然坐了起来,一把揪住了景竹的衣领,滚烫的气息在两人之间传递。明玄钰的眼神迷离,脸也更红了,景竹伸手戳了一下,着实烫得厉害。   “你发烧了,躺好我给你冰敷一下。”   景竹深呼吸一口气,缓声道。   “没……不,没有发烧……离我,远一点!不是发烧……离我远点!”   明玄钰几乎是在哭了,用尽力气往后退。   “小心!”   景竹用力拉住了明玄钰的胳膊。   身后就是柴火堆,再推下去必会烧着衣服。景竹瞪大了眼睛,生怕明玄钰有点什么意外。可是这一拉似乎太用力了,明玄钰重重地压了过来,整个人扑在了景竹身上,而景竹则结结实实地仰面摔在地上了。   又是这样,景竹不由得想为自己的肋骨点个蜡,刚好没几天又被摔疼,一下子把仅有的一点瞌睡全摔没了。   檀香盈鼻,清雅味道的在四周萦绕。身旁的佛台上,香烛映照着的佛像,正注视着搂在一起的两个人。   更令景竹觉得要命的是,这下明玄钰紧紧地搂着他,用濡湿的舌尖勾了勾他的耳垂,大口地喘着粗气,用虚弱的声音在他耳边呢喃了一句话,如同惊雷炸响。   “和我做。” 第二十一章 梦里南柯   仅仅三个字,却令景竹浑身发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这真的是发烧吗?谁家发烧是这样啊!霎时间,景竹的眼前忽的闪过当日的画面,那日在王府,和麦子一起误闯了王爷的卧房,看到的活春宫。此时怀里的明玄钰,彼时正跪坐在床上回望,香肩半露,脸颊潮红,樱桃朱唇,窗幔半遮下若隐若现的身体线条……   像是为了努力把这幅画面抛之脑后一般,景竹用力摇了摇头,试图将压在身上的明玄钰推起来。   “王爷?王爷,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景竹试图去唤醒,可是似乎并不起作用。   “我想要……想要。怎么都好,拜托你,和我……”   明玄钰的喘息声愈发地重,话已经都快说不连贯了。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明玄钰,景竹惊讶之余,最多的还是担心。今天上山的时候人都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况且,虽然他身体火热地烫,但这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发烧,倒不如说是……发情。   怀里的小猫此时正亲昵地将滚烫的体温传递而来。明玄钰伏在景竹的身上,修长的手指攀附在他肩上,轻巧而虚弱地扯开他的衣领。   白皙的脖颈霎时露了出来。明玄钰轻哼一声,朱唇贴了上去,细细地在景竹的脖间吻了起来。可是眼神却没有一丝愉悦,仿佛一切都只是简单的生理反应,仅此而已。   像是挨了一记闷棍,景竹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说不上愉悦,也说不上抵触,只是此时此刻,他突然想抱住怀里这个人,无问缘由。   许是感受到了景竹没有抵触的心绪,明玄钰的行为更加放肆了起来。他的手在景竹的身上温柔游走,抚摸着锁骨,前胸,腹肌,一路走到那膨胀而起的欲望。   这一下,反倒是让景竹清醒了不少,他蓦地推开明玄钰站了起来。而明玄钰两颊潮红,伏在地上仰面望着此刻高高在上而衣冠不整的景竹,一双明眸盈着泪花,楚楚可怜,惹人怜爱。   “你……不想要吗?”   明玄钰缓缓伸手,又无力垂下,已经有泪悄然划下。   “不想。”   景竹出神地望着那双眼,毫不犹豫地拒绝道。   “你骗人,你明明……就,很想要。这里,在骗人。”   明玄钰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虚弱,手指却在努力地讨好景竹。   “那个……那什么,咳咳。王爷,等我们回去我就搬走,就不叨扰您跟杜将军了。”   景竹强行在克制着自己,后退一步避开了那只蠢蠢欲动的手。   “别跟我提杜渊那个混蛋!”   明玄钰突然奋力起身,又一个踉跄栽坐在地上。   杜渊的名字像是火上浇油,明玄钰听到以后情绪更加激动不能自已,眼泪终于是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豆子听到声音清醒了过来,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怎么能让孩子看到这些?慌乱之下景竹又重新躺回草席上,将呜咽抽泣的明玄钰一把揽进怀里,在豆子询问发生何事时开始装睡。   好在豆子睡得迷迷糊糊,见二人没有回应,挠了挠头打了个哈欠,又躺下去继续睡了。   这可被明玄钰抓了空档。他双手扶着景竹的腰蹿了下去,有些粗暴地褪去了景竹的裤子,将弹出的欲望一口含在了嘴里。   受到了史料未及的刺激,景竹差点咬到舌头。他想推开趴在身下的明玄钰,可身体却诚实地在享受这一切。被温润的唇舌紧致包裹,时松时紧地吞吐,一时间景竹甚至忘了,这是在一个怎样的环境。   神佛注视之下,这可是相当无礼不尊。可是,可是……   如若五蕴六尘皆存,又怎能不动凡心?   景竹紧闭着双眼,两手想要抚过明玄钰如墨的发丝,想捧住他潮红的面颊,想亲吻他因晃动而半露的肩膀,而最终也只是用拇指的指腹,温柔地替他拭去眼角的泪珠。   “不想做的话,就不要做了。”   景竹犹豫了很久,还是身手拨开了挡在明玄钰眼前的发丝。   明玄钰的动作明显停滞了一刹,又接着吞吐了起来。   口腔内紧致的肉壁有节奏地包裹住愈发坚挺的欲望,明玄钰熟练地舔舐吸吮,每一下都能感受到欲的浪潮随着脊柱攀升。   理智在叫嚣着停下,可身体却格外享受这种刺激。景竹只能默默祈祷,这里供奉的是一尊欢喜佛,兴许还能原谅他。   可惜,很多意义上来说,都不是。   掐着自己的指尖,景竹强制被疼痛从欲念中弄得清醒。抽身拔出时,明显感受的一种内心的力量,不舍得这种分离,还贪图更强烈的冲击带来满意的喷发。   “嗯……不弄出来吗?”   明玄钰委屈地擦了擦唇角,逞强地勾起一抹笑意。   没有语言回应,取而代之的,是景竹不容分说地一把抱住了已经衣衫凌乱,几乎是半赤裸状态的明玄钰。   “景公子,你……怎么了?”   突然停下又被紧紧抱住,明玄钰有些吃惊。   比起性欲的发泄,景竹更是有一丝莫名的哀悯。他并非这座上神佛,没有心怀天下悲天悯人的圣心。只是觉得明玄钰作为一个王爷,有太多的他所不知的苦楚。   让这样一个端方自持的君子,突然变得染了性瘾一般,见人求欢,痛苦不堪,定是有所隐情。不得不承认,他是想继续将这场欢喜进行下去,可是如此,便是趁人之危了。   怀里的明玄钰比之前稍微乖巧了些,可能是方才的云雨欲来让他有所缓解,可他苍白无力的手,用尽全力紧紧攥着景竹被扯至小腹的衣领,滚烫的脸颊贴在坚实的胸口,轻声啜泣。   泼墨般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脸颊。景竹拨开这些长发,帮其挂至耳后,那张写满情欲而虚弱不堪的脸有些不情愿地显露出来。   如同蜻蜓点水,浮光掠影,景竹温柔地托起明玄钰的下巴,轻巧地吻在了他的泪痕上。   “这样可以吗?”   景竹望着那张脸,露出他标志性的灿烂笑颜。   “……”   明玄钰分明是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地点了点头。   门外已经风雪呼啸,除此以外,只听得火焰燃烧木柴时噼啪作响声,两个孩子熟睡中的呓语。   身体里欲念的火苗,也同在风雪中摇曳一般。明玄钰只觉得心静了下来些,可身上还是仿佛有蚂蚁啃食顺着脚趾一路向上。   不曾想,偏巧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病瘾发作,不知幸也不幸。明明上个月发作时已然能撑着克制一些了,不知怎的,这个月发作得如此准时而迅猛。   还是想要更多,更多。可是……倘若放肆下去,是否会成为一次亵渎?   明玄钰紧闭双眼,可还是没有办法完全冷静下来,只能再以吻回应,双手环抱住笑嘻嘻的景竹,在那明媚得如此耀眼的脸上,用冰凉的指尖抚过那双给予安定的唇,贪婪地再度吻了上去。   不真实得仿佛一场梦里南柯。   香烛的光影在莲花座下随着两人交叠的身影而摇曳,唇舌交缠,十指相扣,情欲绵叠,仅止于此。   突然,一声狼的嚎叫划破雪夜的寂静,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在门缝外一闪而过。 第二十二章 跟我回府   意识到一行人正面临着危险,景竹迅速提起一旁脏兮兮的破桶,将里面的沙土悉数倒下。   火焰扑腾了几下,彻底熄灭了。   景竹连忙在衣摆上擦了擦手,为明玄钰把衣服穿好,才整理自己的仪容。这下两个孩子也听到响动醒来了,豆子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麦子正要说话,被瞪大了眼睛的景竹跨过来捂住了嘴。   “我的小祖宗,千万别出声!”   景竹眉头紧蹙,将声音压到了最小。   “呜唔嗯?嗯唔?唔唔唔?”   麦子一脸茫然,被捂紧的嘴还在奋力发出声音企图了解眼下情况。   “有狼。”   明玄钰依旧在喘着粗气,也尽量克制着悄声低语。   一听到有狼,两个孩子是彻底清醒了。景竹松开了手,将明玄钰挡在身后,一来是防止狼突然冲进来,二来也是不希望让孩子们看到他发作的狼狈模样。   指了指佛台之后,两个孩子也会了意。豆子点了点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拉起麦子的手往后面走去。   “你们两个,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在后面躲好。”   景竹的目光瞥了一眼后方,示意他们迅速撤离。   “爹,你摔倒了吗?怎么那里肿起来了?就那里,那里。”   麦子歪着头,小声嘟囔着指了指景竹裤子中间的隆起。   如果可以的话,景竹真想一脚踢翻挡门的所有杂物,把这捡来的便宜儿子扔出去喂狼算了。   豆子虽然也不甚明白,但看到景竹抿嘴闭眼深呼吸的样子,便知道他生气了,捂着麦子的嘴连拖带拽地拉到佛台之后了。   只能怪刚才着实太过刺激,身下的小景竹到现在没被吓软,依然坚挺。明玄钰咬紧牙关在忍耐,强迫自己不发出声音。景竹见状,只好坐回他旁边,将他重新揽入怀中。   如果狼冲进来,这里有大石头,有长粗木棍,应该也能抵御一阵子。到时候让两个孩子带着明玄钰溜边悄悄跑出去……   正想着,门上开始了爪子抓挠的声音。麦子应该是也听到了,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恐惧的惊叫,应该是连忙被豆子又捂住了嘴。   那双绿莹莹的眼睛再次从门缝间探来,夹杂着野兽的粗重呼吸。借着月光,可以看到银亮的皮毛挂着雪水,呲出的锋利獠牙,一声引颈长嚎,声震四野,令人毛骨悚然。   那野狼探着鼻尖嗅了嗅,似乎是在寻找猎物的踪迹。接着便继续用爪子刨了刨门,所幸为了抵住风雪,景竹将所有能用的有重量的杂物都搬了过来堵门,这才没让野狼破门而入。   可是这门年久失修,已然是摇摇欲坠了。如果里面发出什么响动,惹了狼群蜂拥而至,那可就不好说了。所以务必要保证里面没有光亮,没有响动。   两个孩子躲在佛台后,大气都不敢出。明玄钰被野狼所惊,感觉身上难忍的痛痒也消下去了几分。但如果野狼冲进来,这般模样自是无力抵抗。所以只得乖乖被景竹抱在怀里,强忍着不发出声音来。   野狼依旧徘徊在门口不走,看来还在寻找进来的方法。只是尝试过几次后依旧未果,也许是放弃了,也许是去寻找同伴一同前来,总之又刨了几下后,门缝中再也看不到野狼的身影,也听不到刨门的声响了。   尽管如此,大家还是不敢轻举妄动。明玄钰躺在景竹的怀里缩成一团,实在痛苦难忍时,便狠狠扯住景竹的衣襟。   感受到这份力量时,景竹也会低下头,在明玄钰的头顶轻柔地落下一吻,像是安慰,又像是褒奖。   而让明玄钰感到不解的是,不知为何,比起这些年发作时来一场酣畅的性事缓解病瘾,这样也似乎能让他镇定下来。可是,明明杜渊以前也做过同样的事,狂暴的性欲却依然没能缓解半分。   就这样持续到天开始放亮,天空泛起鱼肚白,一直没有再遇到野狼返回的迹象,景竹才敢动弹一下。   这几个时辰,明玄钰头一遭在发病之后安心地睡了过去,他自己也觉得分外不可思议。明明是这样一个环境,却还能控制住发作的瘾,自从被明玄锦设计,染上了这种性瘾,这些年来试过多少种办法都无济于事,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   小心翼翼地搬走重物推开门,迎接一行人的是雨过天晴的晴朗,积雪在阳光下闪烁着银光,能看到野狼的脚印已经远行,延伸至远处不见踪影。   此番下山果然要比之前轻松得多,没了天黑和风雪的干扰,豆子不多时便带着大家下了山。还没到家,才走到城郊边的路口,就看到豆子奶奶拄着木头拐杖,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眼巴巴地望向山上的方向。   到底是个孩子,这两天一直绷着的豆子突然就泪如雨下,嚎啕大哭着奔向了奶奶。   豆子奶奶也看到了一行人平安归来,激动得用拐杖砸了几下大石头,尽管颤颤巍巍却竭尽全力地迎了上来,一把接住了扑来的豆子。   麦子哼了一声,手里攥紧了装着两个拨浪鼓的破布麻袋,躲在景竹身后看不见表情,但分明就是偷偷在哭,却逞强不想让人看见。   豆子奶奶见到明玄钰脸色苍白,轻轻推开豆子便扑通一声跪在了明玄钰的面前,嘴里不住得念叨着请罪的话语,生怕得罪了王爷。   景竹想去拉,却被明玄钰拦了下来。他亲自扶起了豆子奶奶,明明有着洁癖,却为老人家亲手仔细地拍干净膝盖上的泥土。   虽然豆子奶奶一直慌张地嚷嚷着使不得,还有些请罪的话语。可是明玄钰却依旧面无怒色,只是说了句,那就再烙几张粗粮饼,权当赔罪了。   景竹突然对这个王爷有些刮目相看了。   在豆子家短暂地休息了几个时辰,一行人便告辞了。   临走时,麦子别别扭扭地把豆子喊到了一边。景竹不知道这小子在搞什么猫腻,便抱臂在一旁侧目偷看。   “这……这个给你!这个是我神仙爹爹买来的,我才没有想分给你呢,只是……只是拿两个太沉了!嗯,就是这样!”   麦子红着脸把拨浪鼓推了过去。   “既然两个太沉,那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就给我,你还背了一路呢?”   豆子笑着歪歪头,接过了拨浪鼓。   “啊啊啊给你你就拿着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麦子哼了一声走开了。   至于景竹。他本想江湖路远,就此别过。一想到昨夜的场景,好好的竹子就变成了红烧竹子,还被豆子问怎么突然脸红了,瞬间语无伦次,脸红得更厉害了。   可是奈何有人要跟他纠缠到底。本来临别感言都已经被翻来覆去地在心里默默演习了无数遍了,可话到嘴边像是打了滑一样,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个所以然。   一家子全愣了。之前那个伶牙俐齿,恣意潇洒的景竹,怎么上个山回来之后突然变得傻不拉几的?   其他人没办法,襄王大人可有招。   本来景竹正红着脸结结巴巴地找了一堆借口,总之就是山高水远江湖不见就此别过。   而明玄钰只是继续一脸面无表情的冰山相,负手而立地盯着他看,在景竹这盘红烧竹子马上就熟透了时,毫无征兆地牵起了他的袖口,掷地有声地说了一句“跟我回府”。 第二十三章 温泉水滑   一脸茫然的景竹又被带回了襄王府。   像景竹的小尾巴一样,麦子抓着他那装了一个拨浪鼓和许多粗粮饼的破布背包,同样一脸茫然地跟在两个爹爹身后。   一到襄王府门口,景竹就想原路返回了,因为前脚刚迈进去,后脚就看到一个堪比门神的人正抱臂站在前面。   好巧不巧,这门神就是杜渊。威武的将军就算不披战甲,只要站在那里,便已是一身凛然,不怒自威,令人不敢靠近。麦子平时咋咋呼呼,见了杜渊瞬间变得胆小如鼠,悄悄地躲在景竹身后,抓着他便宜爹爹的衣角,偷偷地瞄上几眼。   杜渊火辣辣的目光不停地在景竹身上来回打量,像要将景竹生吞活剥了似的。而景竹也不虚,同样抱臂而立,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这下杜渊更气了,本想用武力灭一下这嚣张跋扈的气焰,可一想到美人还在旁边,便忍了下去,换了一副温柔面孔,向明玄钰凑了过来。   “没受伤吧?衣裳都弄脏了。”   杜渊说着,伸手抚摸过明玄钰肩上的泥土印记。   “无妨。”   明玄钰皱眉,后退了半步。   感知到了明玄钰的抵触,杜渊这才想起来,这个美人在床上骚是骚,可平时也是有点小脾气的,不喜欢在他人面前过于亲昵。可能毕竟是个王爷,还是在意所谓的尊严吧。   尴尬地收回停滞在半空中的手,杜渊笑着挠了挠头,念叨着没事就好。看到这幅样子,景竹的面部肌肉一抽一抽,非常刻意地扭过头去小声讥笑了起来。   捕捉到这一幕,杜渊只觉得怒火中烧,还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对他杜将军,为了在美人面前保持风度,只能攥紧拳头而已。   “何事这般好笑?”   杜渊没好气地瞪眼问道。   “将军是否眼花了?我哪敢笑呀。在下不过一介草民,讨讨饭,捡捡破烂,才勉强维持得了营生,不懂那繁文什么节。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景竹抱拳示意,可分明就是笑着的。   话已至此,若继续纠缠下去,反倒显得杜渊作为一个将军,硬是要跟一个小乞丐斤斤计较了。   秉持着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想法,杜渊只是狠狠地剜了一眼景竹,便眉开眼笑地欣赏旁边的美人王爷了。   不过杜渊今日是注定两头吃瘪。明玄钰委婉地下了逐客令,说舟车劳顿想静养几日。   见杜渊有些为难,明玄钰抬眸望去,虽然面无表情,可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好似会说话般盛满委屈,在他反问了一句不行吗之后,杜渊咬咬牙答应了过几日再来。   一旁的景竹不禁感慨,好家伙,长得好看也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送走了杜渊,明玄钰叹了一口气,随意将身上披着的大氅丢给景竹,便吩咐王府下人准备东西,他要沐浴更衣。顺便,安排了人将别院再打扫一遍,让景竹和麦子再住回去。   这还真是回到了梦开始的地方。刚放松躺倒在柔软的床褥上,准备思考一下到底过多久才能真的离开这里时,老管家易安悄然无声地来到门口,干咳了几声以示提醒,吓得景竹一下就从床上蹦了起来。   易安说王爷有要事相谈,他来带路。可是,明玄钰此刻不是应该正在沐浴更衣吗?   穿过襄王府的曲折回廊,此时是阳光正好的冬日午后。阳光穿透枯枝筛过,抖落在朱漆长廊上,斑驳在石阶上,铺展在人的身上。   带到地方以后,易安便先行告退了。景竹从没来过这个地方,只觉得有够僻静。嘎吱一声推开门,迎面而来一阵暖流热气。果不其然,原来传闻中王爷的专用浴房,大抵便是此处了。   穿过引导的短道,沿着装饰华丽的边墙走到尽头,掀开翡翠冷玉珠帘的遮挡,又绕过绘山水白玉雕金丝屏风,景竹惊讶地发现,这里何止是听闻而来的浴房,竟是一处奢华大气的温泉浴池。   而明玄钰正浸泡在温泉池中,正面对景竹,一双臂膀搭在温泉池边。白皙的肌肤上透着水光,隐隐有光泽流动。披散的墨发不扎不束,微微浸湿,浮在水中的部分犹如妖异的水草。   细致犹如美瓷的肌肤,一张朱唇如红樱初绽,长长的睫毛沾着水珠忽闪。明玄钰如此坦诚相待,令景竹出神地定住,愣愣地望了半晌,这才避嫌地侧过身去。温泉水滑洗凝脂,大抵也就是这般了吧?   “景公子,事到如今,还会害羞吗?”   明玄钰随手撩起一捧水,边说边望着水从指缝悉数流下。   “咳……王爷找我何事?”   景竹虽是侧过身去,还是忍不住想偷瞄一眼。   “过来。”   明玄钰勾了勾手指。   如果心里真的有一只小鹿,景竹觉得自己内心那只大概已经快摇头晃脑地甩成长颈鹿了。   紧张得几乎能清晰感知到咚咚的心跳声,景竹拍了拍脸,故作镇定地走到明玄钰的身边。   这个人,真的好香啊。就像是他自带的体香,就算只是站在他身侧,也总是能感受到周遭盈满着清雅幽远的檀香味。   “王爷,有何贵干?”   景竹俯下身询问,发丝从肩上滑过。   然而明玄钰却一直沉默不语,没有回应。就在景竹怀疑王爷是不是在温泉里泡太舒服睡着了时,明玄钰突然侧过身来,伸手一把揪住了景竹的衣襟。   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景竹自然没有料到,重心不稳直接摔进了温泉池里。浸了水的衣裳很快吸附在身上,将景竹那紧实的身材若隐若现地显露了出来,发髻凌乱地散开在肩上。   拨开眼前的水,景竹还未发问,却发现明玄钰揪着衣襟不放,甚至还欺身上来,越凑越近。景竹不禁咽了一口口水,水滴还不住地从额前的碎发滴落下来。   依旧面无表情的明玄钰歪着头,可那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却直勾勾地盯着景竹,仿佛能够噬魂摄魄一般。灵波流转,停驻在景竹那因为紧张不止而紧闭的唇。   明玄钰伸出手指,温热的指尖沾着水,轻柔地抚摸着景竹的唇瓣。越凑越近,眼神也迷离了起来。景竹双手已经攥紧到指尖近乎发白,不知所措地闭上了眼睛。   该去抱住他吗?该低下头去迎接他吗?该配合地往前一些吗?   可是紧接着,又是半晌没有声响。明玄钰没有真的吻上来,也没有说一句话。景竹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   到底该不该睁眼?王爷到底是什么意思?现在睁眼会不会很尴尬?   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一直闭着眼睛,好像被耍了一样。景竹思来想去,还是悄咪咪地将眼睛缓缓睁开了。明玄钰拉开了一些距离,却也并未离去,就在不远不近的距离,饶有趣味地凝视着他。   这还真是被耍了。   “王爷叫我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景竹有些恼怒,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为何。   “景公子,当真不想和我好好做一次吗?”   明玄钰轻呵一声,眯起了眼睛。   “不想!王爷不必这般耍人,不想就是不……嗯?”   景竹还未说完,便被一只有力的手拉了过去。   “你明明,就想要我。”   明玄钰一只手将景竹拉到了自己身前,另一只手探进了水下。   身下早已坚挺的某物,突然被隔着浸湿的衣料在水下抓住,景竹觉得煞是羞赦。可与此同时,竟也舒服得不想挪开,甚至想……   意识到这一危险的想法,景竹连忙深呼吸了起来,又用力地掐着手指去克制。明玄钰的样子很是奇怪。被困在山上时,也许病症发作才会那般。可是眼下,他明明就很清醒的样子,没有发热发痒,痛苦不堪。   “景公子,可愿?”   明玄钰贴在景竹的胸口,看不清表情,手上抚弄的动作娴熟而不停歇。 第二十四章 春池行舟   “襄王大人是在逗我吗?”   景竹冷笑一声,反手钳住了明玄钰的手腕。   “我这样的人,你敢碰吗?”   明玄钰瞥了眼手腕处,抬眸凝视着景竹。   “……是媚药吗?”   景竹咬咬牙,沉声道。   “天子自是有他高明的办法。”   明玄钰冷漠地说道,答非所问。   “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你治好,也不了解你们皇室之间的恩怨。既然王爷这般戏弄于我,我也只能坦言,再请王爷自行定夺。”   景竹的神情突然严肃了起来。   其实景竹心里慌得不行,恨不得找个墙角刨个坑去种蘑菇。自从当年天上掉下个迷之身份的小白,养了两天自己跑掉,景竹的日子就开始过得不同寻常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起初只是以为,这是冰山,是高岭之花,后来经历的种种,莫名地令景竹分外悸动,那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却又说不清楚。   此刻,明玄钰的脸隐藏在这温泉池的氤氲雾气之中,就在触手可及的眼前。景竹伸出手,又犹豫地垂进水里。   “所以,你的坦言就是沉默吗?”   明玄钰耐人寻味地望着那垂下的手。   可是除了沉默,又该怎样让眼前这个人明白,心中这份就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意呢?   “王爷,其实……”   景竹说着,鼓起勇气再次伸出手,拨开搭在明玄钰肩上濡湿的发丝。   “嗯,什么?”   明玄钰也不反抗,只是深深地凝视着景竹的眼睛,像要吸进去一般。   “其实我早就想睡你了。想把你抱在怀里,想亲吻你的耳垂,想把你压在身下,想听你跟着我的动作去喘息,想……”   景竹的手就顺势停在了明玄钰的肩上,却说得耳根泛红。   “我知道。”   明玄钰依旧面无表情,甚至闭上了眼睛。   “可是我更想保护你。你想做的时候就做,不想做的时候就不必迎合。我想有资格在你左右,为你带路,伴你同行,或者做你的后盾。我想为你披荆斩棘,无所不能。”   景竹终于敢回望那双眼。一字一句,说得格外认真。   本是闭着眼睛的明玄钰,此刻却是呆呆地眨巴着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他知道,景竹虽然每次都拒绝他,但其实肯定有所想法。只是没想到,景竹的心思竟是这般玲珑剔透。   与杜渊当时不同。那时候刚被明玄锦设计,得了这等怪症。杜渊所作所为,看似深情救世,实则贪求权色。   明玄钰觉得似乎能够感受到,杜渊喜欢的是被嘲为朝堂玩物的美色襄王,而景竹,喜欢的是明玄钰。   其实由易安领路到这里之前,景竹都不曾想到会发展成这般情景。虽然临场发挥,却也是真心所言。   见对方没有回应,景竹嘶了一声,尴尬地挠了挠头,自言自语地嘟囔着好冷什么的,要回去换件衣服。   这温泉,分明就不冷。   景竹已然转过身去,可是这会,换他手腕被紧紧攥住了。明玄钰从背后抓住了他的手,温热的肌肤贴了上来,从背后抱住了他。   瞬间,景竹心里的那只鹿已经能刨出一片峡谷了。   水波微微漾开。明玄钰的额头抵在了景竹的脖颈处,双手紧紧环抱着他。只有这半池涟漪看到,明玄钰的唇角竟有一丝上扬。他在笑,笑得分明那么好看。   没有说话,景竹只是将腰间那双手覆盖在掌心之下,用指腹温柔地摩挲过手指的每一处骨节,每一片肌肤。   本想说些什么,可是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把心里的想法原原本本地吐露出来。景竹总觉得有些如梦似幻,云里雾里。   那么现在两个人到底算是什么关系?明玄钰没有斩钉截铁明明白白告诉他,他便一颗心仍然悬着。可是,要去询问,他又不知怎么去做。   身后,明玄钰挣脱了手,就在明显感觉到景竹对这份脱离的慌张时,又将他扯着手腕转过身来,踮起脚尖揽住他的脖颈,用鼻尖抵着他的鼻尖,用舌尖舔过他的唇瓣,由下至上,停留片刻,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匆匆地一掠而过。   这是明玄钰第一次,主动吻上来。算是……第一次吧?景竹有些不知所措。   “王爷,难不成,嗯……又是?”   景竹抿了抿嘴唇,似在回味。   “我很清醒。”   明玄钰说着,又吻了上去。   水光潋滟,唇舌交缠。肌肤相贴,十指相扣。   的确,与上次被困在山寺中不同,虽说到底是否清醒不能确定,但景竹能感受到,至少这次明玄钰的身体应该是正常的,没有那日的发热症状,也没有痛苦不堪的样子。   尽管如此,景竹还是担心,总是担心过于亲密会惹恼明玄钰,会在意他是否是真心想要这样做。性会让人愉悦不假,但景竹所期望的是,两个人都能发自真心地感受性的愉悦。   眼下看来,明玄钰至少是主动的,自愿的。真心与否,不如交付给时间去回答吧。   不过,景竹还是宁愿承认,自己发烫的脸颊是温泉的作用。   水泡过的衣料紧贴着景竹的肌肤,被明玄钰用手指轻巧拨开,扯下扔在池中。两人的身上都泛着被打湿的水光,一举一动都牵扯开一片片涟漪。明玄钰强势地逼近,景竹连连后退,二人拥吻至池边。   明明发作完之后是最冷淡的时候,以往这种时候杜渊还要硬上的话,会变得更加疼痛。与杜渊不同,景竹的一举一动都像是试探,得到默许才会更进一步,生怕他受一点伤,有一点不快。   触碰到池边温热的石阶,景竹反身将明玄钰压在了身下。明玄钰轻喘一声,站在池中趴在石阶上,高高抬起了身后秘密的花园。   不得不说,明玄钰此时此刻诱人得简直像是会让人上瘾的毒,却情不自禁想要拥有他。   被水浸湿的如墨发丝披散贴服在光滑的脊背上,面色潮红地回望身后,一根手指已经自行插进了嘴中吞吐,成了引导人步入乐园的路标。   景竹站在他身后,早已在洞口摩挲许久,就是迟迟不肯进入。他霸道地拉走明玄钰兀自吞吐的手指,将自己的放在明玄钰唇边,顺着濡湿的唇瓣,没入进去。   手指被温热的口腔内壁包裹收缩,身下的欲望便更加坚挺。明玄钰吐出手指,顺着骨节一路用舌尖舔了上去。如此,便是景竹心痒难耐了。   两人互相厮磨,燃情纵欲。可景竹分明又硬又胀,却一直不肯进入。明玄钰回眸凝望,仿佛是在请求。   “我怕你疼。”   景竹这才俯身在他眼角落下一吻。   突然,明玄钰觉得内心仿佛有什么东西冲撞了似的,像小鹿撒欢地在春日的原野奔跑。   以往这种时候,从来只有他去在意那些禽兽们是否有被伺候得舒服满意,而景竹是第一个在意他会不会疼的人。   想笑,却又不知道怎么去笑。明玄钰移开脚步,翻上石阶,身上的水滴像是披肩而拖地的珠帘。在离得最近的屏风旁,花台掩映之后,他取出了一个精巧的柚木匣子,里面装的是半个手掌大的描金丝绕边小盒。   盒里装的是白黄相间的香膏,与明玄钰身上的檀香味不同,是更为浓烈刺激的花香味。   回到池中,明玄钰继续俯身趴在池边,将小盒交与了景竹。   “帮我涂,就不疼。”   明玄钰重新抬起腿搭在石阶上,手指在身下绕了个圈。   景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可他更感到心疼。明玄钰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过去,才会在这种地方专门保存着润滑的香膏?   极尽温柔的动作,景竹小心翼翼的用香膏涂抹着明玄钰的花蕊。再三试探,小心前行,方才长驱直入。   被紧紧包裹住的那一刻,景竹忍不住地微微颤抖,伏在明玄钰的身上,舔舐他的耳后,肩膀,脊背。每次抽出的不舍,都带着更多的情欲冲刺而进。再三确定明玄钰的感受之后,才敢放开腰身地抽插了起来。起初,明玄钰只是轻声地娇喘,随着动作的放肆,情欲的浪潮袭来,娇喘的声音也愈发撩人,嘴里开始呢喃起了一些淫乱的话语。   如春池行舟,撑篙而行。此起彼伏,难舍难分。 第二十五章 靡靡之音   半轮皎月隐悬于天,不见繁星点点,只见月下灯火阑珊。   夜风阵阵,引得枯枝瑟瑟。琉璃瓦,朱漆门,厢庑游廊,雕梁画栋。清冷月光透过窗,洒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洒在梅园怒放的红梅上,洒在后宫妃嫔的欢喜哀愁中。   唯独,洒不进养心殿地下的这间密室。   暗无天日的地牢,只有小小的三五间。铁门栏杆将走廊砖墙上唯一的一排烛火光芒切割,扔进肮脏冰冷的牢房。   固定在墙上的铁链已经锈迹斑斑,凑近就能闻到潮湿的铁锈味。外面是雪是晴,这里一概不知,像是独立在外的另一个世界。   这是晏归尘被关在这里的大概第五天,至少他是这样估算的。每日的餐食和洗漱都没有迟到,但凭借他的身手,都无法逃出生天。   亦不想逃。   毕竟,这里的地上是明玄锦的养心殿。而地上地下,晏归尘都是常客,尤其这地牢,只要“不听话”,就会被囚禁在这里,直到有事需要他去做,或者直到君王满意为止。   咔哒几声,机关声响。长长的布满青苔的台阶上,由上至下传来铿锵有力的脚步声,杏黄色的龙腾暗纹袍边随着步伐甩动,愈发靠近而清晰。   晏归尘想揉揉胀痛的眼睛去看清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可铁链碰撞的冰冷声响提醒着他,他还被那个人锁在墙上,动弹不得。   明玄锦熟练地打开牢门的锁,走进之后又重新反锁上,将自己和晏归尘锁在同一间牢房内。尽管在晏归尘看来这是多此一举,他不会逃,不想逃,也不能逃。   “想通了吗?要怎么解释。”   明玄锦笑眯眯地凑了过来。   “我对哥哥一心一意,跟瑜妃没有关系。”   晏归尘苍白地笑着,重复着这几日来一直未变的答复。   就知道他会这样回答,明玄锦放肆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蓦地敛了笑容,面露凶相,欺身上来狠狠掐住了晏归尘的脖子。   被突如其来的力量冲击,晏归尘本能地感到喉部痛苦不堪,咳了起来,却亦是本能地扭过头去,避免飞沫喷溅到明玄锦的脸上。   “一心一意?没有关系?哈哈哈哈,好一个没有关系!那你为什么会托人给瑜妃玉如意?”   明玄锦松开了手,反手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脸部灼烧的刺痛蔓延开来。这次,晏归尘没有再看向那个人。   他的确给了瑜妃一个玉如意和玉穗挂件,那是上好的玉料,辗转多次才入的手。可是,瑜妃与太后交好,自上次经明玄锦授意,一石二鸟让瑜妃滑了第三胎后,瑜妃心有不甘,明里暗里在太后那里哭诉了不少。晏归尘这么做,只不过是想借瑜妃之手,安抚太后,免得她们为明玄锦添麻烦。   可是,这些缘由在晏归尘前几日被关进来的第一天,明玄锦就知道,可他还是保持怀疑。从小他便是这般固执之人,认定事情是怎样,就必然是这样。不可改变,不可动摇,不可忤逆。   咔哒一声,手腕处的锁扣被打开,突然的失重使得晏归尘扑通一声跪在了冰冷的地上,膝盖处钝痛传来,这回是真真切切地贴在了那杏黄色的龙腾暗纹袍上。   有尘土飞扬的味道,和着些许燃烧后淡淡的龙涎香。   明玄锦蹲下来,霸道地抬起晏归尘的下巴,完全没有顾及这个角度是否会弄疼他。一边细细地凝视,一边用拇指的指腹抚摸着他干燥的唇。   “你说过,这辈子都要做我的狗。”   明玄锦笑着,可眼神分明是如冰似霜。   是“我”,不是“朕”。一如年少时彼此之间的交谈,人却早已不似那时的人。   “哥哥,我对女人没有兴趣。”   晏归尘一字一句,说得分外认真。   他知道,明玄锦当然知道。他们是一类人,从青梅竹马一路走来,谁不清楚谁的取向?可他是年轻的帝王,不容许他的江山有半分动摇,更不准所爱之人有半分不忠。   突然,晏归尘的一袭黑衣被明玄锦粗暴地撕扯,衣领从肩上滑落,袒露出紧实的肌肤,这肉体似乎承受了太多,早已是伤痕累累。可这大大小小的各处疤痕,对于晏归尘来说都是勋章,是荣耀,是他对明玄锦还有用的证明。   明玄锦俯身,一口咬住了晏归尘的脖颈,那里还有星点淤红,宣告着之前疯狂的爱欲。   这下,当真是哪哪儿都疼了。喉咙,膝盖,脖颈……   明玄锦咬住之后,开始吮吸了起来,不多时,有一片新鲜的暗红浮现在脖颈处。晏归尘苍白一笑,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于是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了在他身上肆虐的帝王。   起初是脖颈,接着便舔舐亲吻到了耳垂,脸颊,嘴唇,晏归尘能清楚地感知到明玄锦炽热的鼻息。   晏归尘那双隐匿于黑夜的眼睛迷离闭合,身体跟着微微颤抖,仿佛在期待着一场狂风暴雨。   “可我觉得,程妙瑜那个女人,觊觎你很久了。”   明玄锦笑着,扯住了晏归尘早已凌乱的发髻。   这下,连带着头皮也开始痛了。可不等晏归尘再次坚定地阐明心意,明玄锦早已一手抓着他的头发,一手捏开了晏归尘的嘴,强迫他张开,毫不留情地将龙袍下坚挺的欲望捅了进去。   “程妙瑜……哈哈哈哈!她真的是你妹妹吗?她在我胯下承欢时,还真是不如你。你比她还要骚,还要贱。”   明玄锦说罢,放肆地笑了起来。   听到瑜妃的名讳被这般提起,晏归尘短暂地愣了一下,很快继续吞吐抚弄起来。明玄锦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冷笑着按住了晏归尘的头,狠狠推向自己。   深喉带来更加深入的快感,明玄锦难掩愉悦地闷哼一声,褒奖一般地抚摸着晏归尘的脸颊,温热的泪沿着眼角滑落,顺着手指不知流向何方。   生理性的不适,令晏归尘感到痛苦的呕吐欲。可他又怎么能让明玄锦误以为是心理上的不适,使他感到恶心呢?所以只能强忍着,被明玄锦强硬地按着头,不停深深地吞吐,任凭彼时冷峻无言,此时眼泪不值钱。   “你又要说,你们不是亲兄妹,对吗?也是。像你这样的野种,你爹都不愿意认你。瑜妃怎么会舍得为了认你这个所谓哥哥,把好不容易爬上龙床的机会丢下呢?哈哈哈……”   扣71+0+5八;八'5'九0   明玄锦冷笑着,加快了身下的速度。   家人,早已无所谓了。从年幼时开始,从被赶出家门起,晏归尘便知道,是明玄锦收留了他,允许他伴随左右。他是皇帝隐藏于黑暗中的刽子手,是他杀人的工具,是他床上的狗。   巨物从嘴里拔出那一刻,一条银链垂悬于肉端与唇间。晏归尘太清楚此时该怎么办了,旋即转身褪去衣裤,抬高了臀部,软下声来祈求一场性事。果不其然,明玄锦很快便提枪上阵,冲了进来。   “啊,疼……哥哥,我疼……”   晏归尘皱眉,咬着自己的手指忍耐。   撕扯的痛随着异物入侵而来,刚展开的花蕊被粗暴地捅进拔出,不多时,鲜红血液便顺着与肉棒相接之处流了下来,就着这血的包裹,抽插开始顺畅了一些。   “疼?没有润滑当然疼。但是我把你干得狠一点,润滑不就来了吗?”   明玄锦笑着俯身,在身下那满是伤疤的脊背上留下一吻。   “哥哥,我不疼了,你用力干我吧……求你,干我。”   晏归尘几乎是在哀求,那副狼狈的神情与在他人面前时大相径庭。   “啊对了。西北不安分的事,提醒我让杜渊去看看。过阵子除夕宴,把明玄钰叫来,还有他那个朋友。听说我这个弟弟,近日可受了不少苦。”   明玄锦一边加快了身下的摆动,一边随口交代起了任务。   撕裂的痛感进一步扩大,腿已有些酸软颤抖了。可晏归尘只能贴在冰冷潮湿的墙面上,咬牙坚持着,应承了下来。   暗无天日的地牢,看不见阳光风雪,歌舞升平。只有靡靡之音,还有无人听见的呜咽。 第二十六章 别有用心   暮景斜芳殿,年华丽绮宫。   大抵这里就是整个皇城的除夕最辉煌的地方了。明玄锦设了所谓家宴,只邀了些许亲近的皇亲国戚,朝中重臣,以及几个正当红得宠的妃子。   自然,明玄钰也在其列。出人意料的是,明玄锦居然亲自点名,邀请景竹随行前来。   这当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听到消息的那日起,景竹眉眼都快拧成了一团,把一句“为什么”从早问到晚,就连晚上就寝都要趴在明玄钰枕边问上至少八九遍。   “你那皇帝哥哥又不认识我,他叫我干嘛?我不去,我不去啊!啊我生病了,王爷啊你这被子有毒,枕头也有毒,你快抱抱我啊我不行了救救我……”   景竹随性在床上撒泼打滚,耍起赖来。   以往一个人睡,那种分外安静的感觉总是会让明玄钰得到片刻安宁休憩。可是现在,景竹要么不让他好好休息,要么……不让他好好休息。   忍耐是有限度的。明玄钰皱眉,对着景竹的屁股踹了一脚,没想到这家伙竟缩成一团,蒙着被子盖住了半张脸,剩下一双水汪汪又委屈巴巴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明玄钰,像极了委屈巴巴的小狗。如果给他安个尾巴,一定能摇得飞快。   “呜呜呜,你踹我,你不爱我了。”   景竹把被子拉下去了一些,露出他委屈得撅起的嘴巴。   到底是谁昨晚生龙活虎地从床上到桌上,换着地方和花样折腾了一晚上?那时候强势而不可逆的,不就是这个现在一副可怜相的男人吗?明玄钰扶额叹气,对于这反差的撒娇,竟意外地没有脾气。   反身骑了上来,明玄钰压在了景竹身上,双手扣住他的手腕,让他被迫摆出了投降状。   “既然襄王府哪里都有毒,让你动弹不得,那是否我也有毒?”   明玄钰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身下的人,披散的墨发从他肩上滑落,带来阵阵檀香味道。   “有毒。襄王大人让我中的,那是情毒。不拿一生作陪,我可好不了咯。”   景竹调皮地嘿嘿一笑,扭头伸出舌尖,在压住自己的那白皙手腕上轻舔一下。   虽然闹是闹了点,但明玄钰这阵子明显心情好了许多,王府上下全都看出来了,易安还以为是因为杜将军这阵子被派兵镇守西北战乱,不在王府,让王爷难得清闲自在了。   不过好心情没持续几天,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于是,明玄钰安顿好王府上下,给易安交代清楚后,为景竹量身打扮了一下,便出发进宫了。   从没见过便宜爹爹这么容雍华贵,现下一见当真器宇不凡,仪表堂堂,想不到之前居然是捡破烂的乞丐。麦子万分诧异,围着景竹转了好几圈。不过,便宜爹爹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气质,倒也确实不像是寻常乞丐。   “爹,你是不是给我神仙爹爹当小妾去了?我听说,突然变得很有钱的样子,八成就是给有钱人家当……哎哟!疼疼疼别别!哎哟哟……”   麦子鬼哭狼嚎地捂着刚被打过的屁股,嘴巴噘得能挂油瓶。   “我跟你神仙爹爹有事出去,你在这好好待着,可别给我闯祸。不然,我把你抓去送给别人当小妾。”   景竹笑嘻嘻地撸起袖子,吓唬麦子。   “不了不了!我我我……我出去找豆子玩,告辞!江湖再见!”   麦子说罢,一溜烟跑了。   要说入宫,景竹这是头一遭,一路上如同一只缠人的蜜蜂,一直在明玄钰这朵鲜花旁嗡嗡嗡,问了很多要注意的事项。直到进了宫门才老老实实闭上嘴巴,开始戴上快乐面具,尴尬假笑。   灯火通明,珠帘逶迤,大殿上伶人舞姬咿咿呀呀,杨柳枝腰。宫里的夜晚,当真热闹非常。   两人坐在大殿两侧的位置,因为明玄钰的身份,又坐得离正中龙椅上的皇帝近了些。周遭都是各种看起来就威风凛然的贵人,也有身穿朝服的官宦及部分家眷,想来必定是官居高位的大人物。   景竹挠头,带家眷的话,自己算什么身份呢?   明玄锦在除夕前一天如此大摆宴席,宴请诸多皇亲国戚,朝中重臣。这排场,令景竹开始紧张了起来。一旁的明玄钰倒是镇定自若,依旧顶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冰山脸。   现下看着这张脸,景竹总觉得更移不开眼了。别看襄王大人今儿个在这里正襟危坐,一举一动优雅得如同画中谪仙。可昨个夜里,也不知道是谁被压在身下,攥着床单,面颊潮红如霞,嘴边淫语绵绵。   而这副光景,自是只有身旁的景竹知道。   想到这里,景竹的手指本是搭在桌上的酒盏边,可是环顾四周后发现没有人注意这边,他嘿嘿一笑,两根手指悄咪咪地游走到身旁。偷偷的,轻轻的,刮了刮明玄钰的手背。   不过,这一举动很快便被制止了。明玄钰皱了皱眉,看也没看旁边,反手将那不老实的手指拍掉了。   突然感觉一丝丝委屈,景竹轻哼了一声噘起了嘴巴,其程度不亚于今天被他嘲讽的麦子那张可以挂油瓶的小嘴。   这份委屈一直持续了很久,因为明玄钰在这种环境下当真是格外严肃,一丝不苟。景竹觉得无聊,开始郁郁寡欢地玩起了果盘里的橘子叶,好像面前正献舞的窈窕淑女们全都不如这几片叶子。   正中的龙台上,明玄锦龙颜大悦,搂着瑜妃的肩,看着台下献舞的美姬哈哈大笑。瑜妃娇羞地依偎在他怀里,一副持宠而娇的得意模样。一旁的皇后就连景竹都能看出来,虽然保持着大气端庄的气场,脸却都快绿得跟青菜叶一般了。   洱彡〇:浏久洱彡久浏'   皇帝一高兴,就想整点事情。起初是妃子们献艺,干什么的都有,研磨写诗贺新春的,蝶舞蹁跹祝盛世的。瑜妃也端着一把描金彩绘杉木琴,衣袂飘飘地奏了一曲,明玄锦开心得直拍手叫好。景竹一个都不认识,随便瞥了几眼就继续偷瞄身旁的美人王爷了。   接着,便是在场的文武百官们家中的女眷献艺了。景竹这才恍惚明白,这场宴席原是别有用心,远不止明玄锦所说的“家宴”那般简单。   因为明玄锦一开心,竟当场指婚了几个前来献艺的官家女子给在场的皇室宗亲。怪不得那些穿着官服的人们家中女眷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争相斗艳。   景竹抿了一口酒盏里的琼浆玉液,感觉食之无味,甚是无趣。这宫里的贡酒,竟远不及醉仙阁的醉春枝。   将景竹的思绪唤回来的,是从皇帝的嘴中听到了明玄钰的名字。   “玄钰,近来可好?听说你最近身体抱恙,可是发生了些事?”   明玄锦望了过来,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劳皇兄挂记。同友人出游一番,领略民俗风情。舟车劳顿而已,休养几日,已是无恙了。”   明玄钰恭敬回礼,淡言道。   “玄钰一向是有闲情逸致的,想必你的友人也定是如此了。”   明玄锦舒展了眉头,唇角上扬。   突然被皇帝念叨了,景竹玩弄橘子叶的手瞬间停了下来,脑内瞬间回想起入宫前恶补的礼数,对明玄锦的注视,认真而礼备地回应。毕竟在这个地方,身上是无处不挂着襄王的牌子,怎么着都不能给他丢人才是。   显然明玄锦没想多作质问,寒暄几句就转移了话题,去继续欣赏那些争相献艺的官家女子们了,景竹也算是松了口气。   像是寻求慰藉,景竹偷偷将手移至桌下,趁着没人注意,悄咪咪地抓住了明玄钰的手,还巧妙地甩了甩袖口,遮住二人相扣的十指。这次,明玄钰倒是没有躲避,只是眉目轻挑,依旧不言。   可是没多久,景竹的心又提了起来。明玄锦铿锵有力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调笑的语气。   “玄钰,左相有许久未曾拜访过襄王府了吧?我看,苏荷都有些闷闷不乐了。”   明玄钰笑着,抬手指了指女眷们的一侧。   那一侧恰巧就在景竹他们对面。三五女子听到此言,悄悄地围着中间一位粉衣女子小声嬉笑着,那女子便是明玄锦方才提到的苏荷,当朝左相家的二小姐。   一袭粉衣的苏荷,在人群中当真像极了一朵粉白相间的荷。她面容姣好,身姿婀娜,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景竹这才注意到,方才献舞的女子们,这位苏荷是站在最中间,最出彩的那位。   此时,突然被皇帝点名的苏荷 ,正红着脸以袖掩面,娇羞地瞄了一眼对面的明玄钰,又很快佯怒地嗔怪几句身边打趣的女伴。 第二十七章 前尘旧事   尽管明玄锦只是一带而过提了一句,苏荷也只是羞涩地偷瞄几眼,但景竹现在恨不得抡起之前捡破烂的打狗棒,来一出大闹天宫。   不过为了明玄钰,他还是得忍着。   挑起事端的明玄锦好像说完就忘,话锋一转去谈别的事情,没事摸一摸瑜妃的纤纤玉手。可是苏荷却时不时娇滴滴地偷瞄一眼,眉目传情,暗送秋波。   明玄钰倒是稳如泰山,压根就不去看,依旧巍然不动地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冷若冰霜,仿佛一尊雕像,漠然地看着前方的歌舞,偶尔和来搭话的皇亲国戚简单寒暄几句。   那些人景竹都不认识,也不想认识,看到对面苏荷的眼神,景竹就觉得心烦意乱,接连好几口闷酒一饮而尽,分明之前嫌弃酒不好喝的也是他。   “别喝了。”   明玄钰蹙眉侧望,拦下了又一杯酒。   “管我干嘛,莫要怠慢了美娇娘。”   景竹甩开拦住酒杯的手,再次一饮而尽。   那殷切的眼神,可不就是身未动,心已远?景竹越看越莫名窝火,索性闭目深叹,见已有人离席走动,便起身离开。   对景竹的突然离开,明玄钰显然没有料到,他本能地伸手去抓,却只抓到景竹衣袖拂过的空气。   外面天寒地冻,像是一场风雪将至,他居然不添件衣裳就这么出去。明玄钰有些担心,可他作为王爷,此时又不能这般随意离开。   正在两难时,一袭暗香掠过,一抹粉盈盈的倩影悄然而至。明玄钰这才注意到,苏荷过来了。可他却无心去欣赏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只是简单随意地应和了几句可有可无的话,看到明玄锦从侧前方投来意味深长的笑时,便更加心烦气躁。   浓重黑色的夜幕上,有一钩弯月,弓刀似的悬垂于天。隐隐有夜风吹过,凛冽得似一个个针尖在肌肤划过。   景竹打了个喷嚏,搓了搓肩膀,这才意识到大殿内外竟完全像两种季节。   这般负气出走,简直如同幼稚的孩子一般,景竹对于自己不假思索的下意识行为感到羞愧,可继续待在那种地方看着苏荷的眼神,又忍不住想发火。   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走向何方,哪里有路便去哪,有分岔路便随心走。一边想着要不冷静下来就回去,一边想着回什么回打扰人家襄王的好事。景竹咬牙挠头,不知从何时起,竟变成了这幅为一个人纠结不堪,畏畏缩缩又过分娇嗔的样子。   夜色渐深,连钩月也被阴云笼罩,寒风刺骨,恍惚间竟已有星点雪花洋洋洒洒,于天地间翻飞,在皇宫各处鲜艳华丽的灯饰下借由光亮显了形。   不禁打了个哆嗦,景竹吸了吸鼻子,打算停止这可笑的意气用事,还是原路返回。可是走着走着,这偌大的皇宫竟成了一座迷宫。   是的,景竹意识到,瞎转悠的后果就是迷路。   这不比已然熟络的襄王府,更不是城郊的贫民窟。方才着实是过于任性了,而现下景竹忽然焦急了起来。   总之,先往人多的地方走就是了,总会有人知道回去的路的。可能因为走得急,想尽快走出这荒无人烟的偏僻小路,景竹的步子也急了起来,这一急,不小心踢到了石子路边的一个东西,脚趾连带着痛了起来。   忍着痛,景竹俯身查看。借着路边零星灯笼微弱的光,这才发现原来竟是个脸盘大小的铜壶,壶面精细雕花却布满青苔,里面应该是之前下雨盛满了雨水,所以有了些重量,才会踢疼脚趾。   不过,这东西好像能卖个好价钱,换点酒喝。景竹刚想去捡,突然想起自己早已不捡破烂好久了,看到这些被遗弃的破烂东西,还是出于习惯的想要去捡。   “啊啊啊好烦!明玄钰你个混蛋,为什么不拉着我点!哼!”   景竹撇嘴,小声嘟囔地嗔怪道。   本以为四下无人,才敢这般自我宽慰,可景竹突然听到身后石子路边的竹林里,不远处传来树枝窸窣的轻微声响。   “谁?!”   景竹警惕的转身,喝道。   “天子脚下,皇城境内,对王爷这般不敬,恐怕不妥吧?”   浑厚低沉的男声从竹枝间传来。   随着扑通一声,应该是说话之人从树上跳了下来。但是落地声轻巧而稳重,该是个练家子。   那人也没有躲下去的意思,逐步靠近。随着这满天飘飞的细雪,一袭黑衣逐渐显现,带着一身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峻。   “恕我冒昧,不过阁下该是听错了,区区一介草民,哪敢侮辱襄王大人。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景竹不卑不亢,大方拱手行礼。   “命不如草芥,名讳不值一提。”   黑衣人倒也谦虚,却是避而不答。   在这隐秘之处,黑夜之中,一袭黑衣,发如泼墨,黑色的面纱更是将五官容貌包裹其中,不可窥视。只看得来者高瘦而有力,凛然而决绝。   “那便不叨扰了,大人您请便。”   景竹随意打了个招呼,便想快步离开这是非之地。   “果然您和您的母亲长得很像。这丝神韵,难怪会讨前朝莲皇贵妃的喜欢。”   黑衣人看着意欲离去的背影,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可这轻巧的一句,被景竹敏锐地捕捉到了。   前朝,莲皇贵妃……之前听醉仙阁的周老板提起过,那可是当今襄王的生母,只是当年正得盛宠时突然薨逝,走得莫名其妙,弄得人心惶惶。   前朝大部分妃子们,明玄锦登基后都追封了太妃。唯独这莲皇贵妃,一直是莲皇贵妃,就连她生前常用的那把绣有莲图样的金丝墨羽描绣锦扇,都成了象征着她的禁物,似乎带有莲图样的一切物什都在一夜之间成了禁忌。经年之后,整个京城也只有当今的襄王,敢明目张胆地在皇帝面前用那把雪玉莲扇。   看来这个黑衣人,知道明玄钰的很多事情。可令景竹没想到的是,听这话的意思,自己的娘亲莫不是也跟莲皇贵妃有牵扯?这些前尘旧事,他知道多少?   景竹的大脑飞速运转,思索起了有关娘亲的事情。印象中,娘亲与世无争,淡如秋水。不说倾国倾城,也是貌美如花,只是脸上的一道疤总是令他人感到害怕,可娘亲从来不说那道疤的来历。要说他爹,家大业大,没准确实会跟皇室扯上关系。   可是,娘亲作为普通人家的妇人,又怎会同莲皇贵妃相识?还是说,对于娘亲的了解,着实是过于匮乏?   景竹感到头疼,却也深知盘问这个黑衣人也不见得会有什么收获,不如趁早离开。可匆匆一瞥,这从头到脚一身黑,黑到近乎隐匿于夜色之中的男子,那双眸子凌厉如刀,不似一般人。   “你到底是谁?”   景竹转身,蹙眉发问。不过,并没有指望得到什么回答。   “从这直走,到路口左转,沿西南方向走一段路,你就能回去了。”   黑衣人答非所问地说着,转身走远,又隐匿于黑夜之中不见了。   本来景竹也不是主要的监视任务。杜渊打了场漂亮的胜仗,很快便会回京述职。晏归尘知道,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二十八章 温柔一刀   明玄钰是在离大殿不远处的梅园侧门口看到景竹的。与其说是看到,不如说是捡到。   天寒地冻,但景竹缩着肩膀,蹲在梅园的红墙边上,两颊被冻得发红。见到远远的终于盼来了个人,本想站起来继续问路,没成想那人身影愈看俞是眼熟,只是夜深人静地看不清楚,直到遥遥闻见那熟悉的檀香味道,景竹兴奋地跳了起来,开心地跑了过去。如果给他装个尾巴,没准能摇到天上去。   念着所处地方和当下身份,本想扑过去抱住的景竹,又敛了张开的双臂,傻傻地嘿嘿一笑,热气随之从嘴唇飘出,化作一缕白烟。   明玄钰一言不发,依旧顶着他那张标准冰山脸,可手下的动作却尽是温柔,白皙修长的手指刮了刮景竹冻红的鼻子,抬眸望着面前这个傻笑的人,为他拂去头上和肩上的雪花,披上了方才落在大殿的绒毛大氅。   “不生气了?”   明玄钰一边帮他整理衣襟,一边冷清地问道。   “我迷路了,找不到回去的路。有点害怕,很想你。虽然埋怨的话也想了许多,但方才见到你的那一刻,脑子里就只剩下一句话想告诉你了。”   景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的人,忍不住地唇角上扬。   “什么话?莫不是要我回府好好反省一番?”   明玄钰整理时,故意勒紧了衣领处的绳子。   “嘶!好啦,我都要被你勒死了。我是说,我只记得一句话了。我……突然觉得,好爱你。有你在身边的时候,就有安心的感觉。”   景竹低下头,以额头抵了过去,还在对方额头上蹭了蹭。   “这是两句话。”   明玄钰被抱在怀里,分明是冰凉的温度,却也觉得格外温暖。   “啊,明玄钰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解风情的?”   景竹佯怒地撅起了嘴。   似乎想到了什么,明玄钰推开像只粘人小狗的景竹。正要说什么,身后便传来了哒哒的脚步声。   听这声音,那人应该是一路小跑而来。果不其然,明玄钰回眸,便看到苏荷裹着藕粉的披风绒边小跑而来,还喘着粗气。看到他,稚嫩的小脸上漾开一抹笑意。   “钰哥哥!太好了,看来是找到了呢。”   苏荷笑着望了过去,向二人走去。   “嗯,我们这就回去了。”   明玄钰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将二人紧牵的手藏于身后。   “诶诶诶,钰哥哥,你还没向你的朋友介绍我呢!哎呀算啦,我自己来。你好呀,我是苏荷,刚过破瓜。钰哥哥可是看着我长大的,嘿嘿。”   苏荷天真地笑着,毫不拘谨。   “左相二千金,苏荷。”   相比之下,明玄钰的介绍就冷淡得多。   既然都这般介绍了,景竹也只好以礼相待,不比相府千金,只简单地介绍了下自己。方才只是远远观望,景竹对她的印象只有长得娇小玲珑,一舞惊人。现在看来,还是个活泼开朗的主儿。   对于苏荷一口一个说的“钰哥哥”,景竹总觉得鸡皮疙瘩掉一地,想撇嘴,但是忍了。   “那个,苏荷姑娘,大殿那边还没结束吧?你这会出来,是不是……”   景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尴尬地岔开话题。   “嗯?不会呀,皇上知道钰哥哥出来寻喝醉的友人了,我是来帮他的。皇上看我出来帮钰哥哥,还笑着让我多努力呢。虽然我也不知道,帮忙找人要怎么多努力。”   苏荷的一张樱桃小嘴吧嗒吧嗒,一张嘴就能说出明玄钰一天都说不了的话。   明玄钰站在身侧,高束的发髻被凛风吹过发梢,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景竹的表情可谓是僵硬到了极致,听完苏荷叭叭叭说的一堆话,只剩下皮笑肉不笑的尴尬。   果然还是年龄太小了吗?只比麦子大那么几岁,没想到竟比麦子还能说得多。   一场除夕宴就这么结束了。离宫时,景竹也没搞明白为什么今天非要叫他来。总不可能只是打个照面,看看他五官是否端正吧?   肯定还有别的理由,只是就算回到襄王府以后问明玄钰,他也像根木头一样,冷冷清清,不言不语。不是焚香看书,磨墨作画,就是抚琴弄弦,整些文人骚客的雅事。景竹在一旁托着下巴,一边欣赏美人,一边百思不得其解。   的确,晏归尘不会轻易暴露在他人面前。有言道晏归尘四时皆黑,便是为了隐匿行踪。他是皇帝背后的刽子手,哪能轻易示人。   之所以跟着景竹,暴露行迹,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无非就是按明玄锦的旨意,借引起景竹的注意,从而提点明玄钰,诸事有分寸,一切尽在掌握。   冬日午后柔软的日光,透过雕金花绣云纹的窗,照在水晶玉璧,范金柱础之上。明玄锦埋头批阅着奏折,晏归尘依旧抱臂默立其后,只有一双漆黑的眼珠,在跟着奏折上的朱批转动。   “晏归尘,你来。”   明玄锦皱眉,头也不回地向后勾了勾手指。   “在。”   晏归尘听言,俯身向前贴来。   “杜渊回来了吗?”   明玄钰说罢,按了按太阳穴。   “已经到洛关了,不出三五天就能回来。”   晏归尘见状,凑得更近了些,熟练地为他按揉太阳穴。   “今早李太医来报说,查出刚有一月余身孕的是谁来着?”   明玄钰一边问着,一边伸手抓住了晏归尘的小臂。   “怡景轩的容昭仪。不是一月,已经三月有余了。”   按摩完了太阳穴,晏归尘又接着捏揉起了肩膀。   “容昭仪?谁来着……哦想起来了。呵,皇后的人。想个办法去把孩子整掉,不想要,真是看着就烦。”   明玄锦面不改色地吩咐道。   这次,晏归尘没有接话,只是嗯了一声应承下来。半晌,似乎是思考了很久,才提点了一句,子嗣过少,望皇上三思。   这一句,一下将明玄锦的火气惹了上来。他就势起身,反手钳住了晏归尘的手腕,一把将他推搡到身后紫衫木书柜上,隔间上的白玉陶瓷骨碟和精雕暖玉花瓶被撞到地上,摔得稀碎。而明玄锦捏着晏归尘的喉咙,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目光凌厉得犹如一把开刃的弯刀。   听到室内的响动,门口的侍卫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却被明玄锦和善地道了句无妨给噎了回去,深谙皇上秉性的侍卫也继续缄口不言,不再向里张望。   “晏归尘,你这是希望我多让她们生些皇子,看我子孙满堂吗?”   入裙扣七一灵五吧吧无九灵   明玄锦冷笑道,手上愈发用力。   “咳……哥哥,我……咳,哥哥作为一代帝王,自是要让后宫绵延子嗣,让王朝盛世繁荣。可无论如何,咳咳……咳,我只希望,希望哥哥爱我,垂怜我。”   晏归尘被勒住喉咙,却忍受着这份痛苦在尽力地回复。   “我爱你呀,晏归尘。我当然爱你,就算你一本正经不发骚,也想干死你的那种。”   明玄锦笑着,蓦地松开了手。   “我对哥哥一心一意……咳咳,咳。”   晏归尘深呼吸调解气息,尽管疼痛难耐,一言一语却极尽真诚。   “我也想像名垂千古的祖先那般做个好皇帝,可是……算了,没有可是。晏归尘,你要是个女人,我定当力排众议,立你为后。让你为我绵延子嗣,陪我看这大好河山。”   明玄锦忽的温柔了起来,伸手拨过晏归尘额前的碎发,落下一吻。   “哥哥。我虽不能为你绵延子嗣,但我可以伴你左右……也许护不了江山,但誓死护你。”   晏归尘揽住明玄锦的脖颈,温柔地以吻回应。   唇舌纠缠,十指相扣,衣衫半敞,情欲满载。这次明玄锦倒是温柔了许多,除了挺进时一贯的粗暴,现下竟然一边像奋力抽插的野兽,一边不住地低声呢喃爱语。   他说,我好爱你呀,晏归尘。   最是受不住明玄锦的柔情,晏归尘的眼里盈着泪,奋力地跟随他的节奏摆动。尽管他不敢辨别,那些温柔一刀的爱语里有几分为真。他只需要这个男人需要他,就足够了。 第二十九章 别有滋味   “啊……啊嚏!”   景竹吸了吸鼻子,又打了一个喷嚏。   自从上次冒雪跑出宴席,又在宫里迷了路,最后在梅园侧门被明玄钰捡回府上,景竹就惹了风寒,一天涕泗横流,无精打采,已经持续了好几天。   虽然嘴上嫌弃不停,明玄钰还是差人一天几顿药给景竹安排好,不仅勒令他饮食清淡,还没收了他所有藏在床下的醉春枝。   谁能想到景竹看起来高高大大的,实际还挺弱不禁风呢?对于这点,景竹辩解了多种说法,之前从房上摔下摔坏了肋骨,扛不住风寒了。亦或是在梅园侧门等明玄钰来救时,相思病犯了,没空管是否受冻了。   对于这些借口,不仅明玄钰,就连麦子都嗤之以鼻。   自从惹了风寒,哈欠不断,景竹非常自觉地搬离了明玄钰的房间,重新住进了当初和麦子一起居住的别院。美其名曰,不能传染给王爷,这是为襄王大人的身体健康考虑。   这下,轮到麦子不清净了。每天喷嚏声环绕在耳边,还得被虚弱的便宜爹爹使唤来使唤去,端个药,喂个水果,捏捏腿揉揉肩。   神仙爹爹是个宝贝,我就不是亲生的了吗?麦子经常愤怒呐喊,喊完才意识到,好吧,还真不是亲生的。   “你怕什么,我要是传染给你神仙爹爹,他一进宫,这个那个都传染上了,那还了得?传染给你,你能再传染给谁,院子里枯枝败叶吗?”   景竹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悠哉地啃着麦子刚削好的红苹果。   “你你你你……!我,我要是被传染了,再传染给豆子哥哥怎么办?”   麦子气得跺了跺脚,涨红了脸。   “哎哟呵,几天不见,都成你豆子哥哥了?”   景竹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用八卦的小眼神打量起了麦子。   “他比我大,是我哥哥不对吗?难道,难道……难道我要喊他姐姐吗!”   麦子红着脸,别过头去。   “行行行,只要你俩开心,你喊他爹爹都行。”   景竹啧了一声,笑着躺了回去。   正说着,房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刚躺下的景竹一猜便知道是谁,刚想嗔怪一句怎么不敲门,转念一想,本来也没什么事,再说又是他自己家,不敲就不敲了吧。   况且,他能没事就到这别院来,其实景竹是非常高兴的。   于是刚躺下的景竹,笑得像是终于盼到主人回家的小狗狗一般,从床上蹦起来,顾不得地上的鞋要如何去穿,乱蹋一气反正勾在脚上就行了,飞扑向明玄钰,将他一把抱在怀里。   “不怕传染给我了?”   明玄钰被紧紧裹在怀里,只能顺毛一般伸手抚摸他的后背。   “就抱一下,一小下就好。我真的很想你。嗯,很想你。”   景竹低头将脸埋在那带着檀香,分外柔顺且好闻的墨发里。   “呕!你们能注意一下吗?我还是个孩子啊!啊我瞎了,真的瞎了……”   麦子夸张地翻了个白眼,捂着眼睛跑出了房间。   在麦子面前,景竹从没想过避讳。反正神仙爹爹和便宜爹爹,那都是爹爹。既然都是爹爹,只要不太过分地在孩子面前亲亲热热,应该也不算什么吧。   当然,过分的事,景竹也舍不得让别人看到,比如现在,他就很想做点什么。   被紧紧地抱在怀里,明玄钰有点透不过气。景竹生怕弄疼他,赶快松了手,还这儿看看,那儿瞧瞧,确定这金枝玉叶没被自己给弄坏了,又开心地咧嘴一笑,吧唧在明玄钰那面无表情的脸上亲了一口。   亲完就后悔了。说好的不能传染给王爷呢?景竹撇撇嘴,抓起袖口在明玄钰脸上刚被亲过的地方擦了又擦。   “对不起,说好不传染给你的。我就是……太喜欢你了,有点忍不住。”   景竹委屈巴巴地眨了眨眼。   “那就不忍,我没那么容易被传染的。”   明玄钰扯住了景竹的衣袖,抬眸凝视。   这是故意的吧?这幅样子,怎么能忍得了呢?可是不想把风寒传染给他也是真的。景竹思前想后,又将明玄钰揽在了怀里。   视若珍宝般,嗅着他身上的味道。那不仅是檀香,更是深埋的爱欲,是明玄钰独有的味道。想要,想疯,想占有,可更多的却是克制,是珍藏,是放心尖上。   用手指轻轻托起一缕发丝,景竹笑着,在那泼墨长发上一吻,权当是以表思念。   明玄钰将脸靠在景竹的锁骨处,感受着这个给他怀抱的男人身上的体温。   “前几日左相说要来府上拜访,我找借口推辞了。但是我不能一推再推了,过几日,苏荷要过来,是明玄锦的旨意。”   明玄钰将脸整个埋在景竹怀里,声音显得闷闷的。   “嗯,我听易叔说了。”   景竹平淡地回应道,摸了摸怀中人冰凉的耳垂。   “还有……杜渊要回来了。听说情况不太好,从马上摔了下来,差点折了腿。还有其他的伤,我……”   明玄钰欲言又止,迟疑半晌才张了口,默默攥住了景竹的手指。   又是这个名字。景竹甚是反感听到这人的相关信息。讨厌苏荷,顶多是对她觊觎明玄钰的行为感到不爽。不同的是,只要提到杜渊,景竹便会回想起那些不堪的回忆,心疼明玄钰曾经遭过的罪。   可是万千纠结,郁于胸,止于口。到头来只轻飘飘地道了一句对不起。   对这莫名其妙的道歉,明玄钰有些诧异。为何提到杜渊,他要道歉?   “对不起。如果我能早点遇到你就好了,我是说真的……我也,唉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就是觉得,是我没能早点出现,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   景竹的声音有些低沉,手指在不停轻柔而珍重地摩挲怀中人肩上的衣料。   这不是你的错啊。   明玄钰想要去说,一句话却如鲠在喉。如果是杜渊说这些话,他可能只会觉得恶心,虚伪。可从景竹的口中缓缓道出,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未说完的话,终究还是被咽了下去。明玄钰不知如何跟景竹解释,他必须要趁这个机会去“照顾”杜渊,这不仅是明玄锦的旨意,更是他让杜渊彻底倒台的一个好机会。   就算不愿,但这是他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虽不知杜渊是否真像明玄锦所言,贪污腐败,里应外合,勾结外邦,大逆不道,不知悔改。这其中任一罪名,都可将其置于死地,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是明玄钰知道,这是明玄锦和晏归尘无法亲自动手的事,需要借助他的力量。所以才会有了“美色襄王”一说,去完成他们无法完成的阴暗面。   这次之后,明玄锦许诺会给解药。只要拿到解药,或许就有希望了。   只是这些想法,明玄钰不知如何向景竹说起,关于他的性瘾,也是三两句话解释不清。景竹倒也不曾追问,大抵是抱着愿说便会说,不说便是不愿的心态。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明玄钰缓缓闭上眼睛,放松地将全身靠在景竹的怀里,感受着这份依靠带来的慰藉。 第三十章 灯火阑珊   翌日清晨,苏荷便携礼只身前来,造访襄王府。   虽美其名曰是看望当日宴上初识的襄王友人,顺便与襄王叙旧。   可这哪里前来看望,顺便叙旧?分明是前来叙旧,顺便看望。或许连顺便都称不上,苏荷那水灵灵的大眼睛,转呀转,明玄钰在哪儿,她便笑盈盈地望着哪儿。   这可把景竹看得气不打一出来,可还是要保持微笑。毕竟是娇贵的相府千金,一顿打狗棒不得给打成壁画了?   “景公子近来可好?”   苏荷端庄地坐着,终于想起了旁边是有这么个人。   “托苏二小姐的福,好着呢。哎,全靠王爷念着,好吃好喝紧着,都把我吃胖了。”   景竹说完,还露出一个仿佛小人得志一般不怀好意的笑。   “钰哥哥对待友人,向来客气大方。对我这种从小被他看着长大的妹妹,那更是疼爱得很了。”   苏荷见招拆招,笑得更是得意。   “苏二小姐倾国倾城,一舞惊人,想来不论是天子,还是襄王,或是其他众王爷们,都是喜欢极了的呢。”   景竹笑着夸赞,话里话外是越听越有深意。   “景公子说笑了。苏荷不才,不懂人情往来,所以也只有幸得钰哥哥垂怜,这十几年来不嫌弃我这笨拙样子。”   苏荷刻意地将只有和十几年两个词加了重音。   没有硝烟,却已是修罗战场。苏荷据理力争,不停翻着旧账力图证明她对于明玄钰而言的独特。景竹懒得争辩,挑着她话里的字词,添油加醋地嘲讽。   然而,明玄钰倒是分外淡定,相比争得近乎要面红耳赤的两人,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看不到一丝波澜,淡定地品着茶,好一副与世无争的姿态。   看到这幅样子的明玄钰,正在气头上的景竹当真是牙痒痒,恨不得飞踢一脚把他的茶盏踹到九霄云外去。可是,正当苏荷滔滔不绝地讲述更多有襄王参与的童年往事时,明玄钰慢慢阴了脸。   “茶凉了。”   明玄钰皱眉,轻描淡写地说道。   语罢,苏荷显然是听出了个中深意,对自己方才滔滔不绝的失态感到一丝尴尬。大家闺秀,名门望族,怎地能做出泼妇骂街般的姿态?当真失仪。   于是,整了整衣领,尴尬地假装咳嗽了一声,苏荷说了些客套话便回去了,临走时不忘念叨一句还会再来拜访。不过明玄钰以近日要事在身,不在府上为由,拒绝了苏荷的再次造访。   “您可别来了吧,略略略!”   望着那坐上马车远去的背影,景竹吐舌做了个鬼脸。   当然,这话苏荷是听不到的,景竹也只是过过嘴瘾,转身他便抱住了身旁明玄钰的胳膊,晃呀晃地开心着。   送走了聒噪不堪的蝉,却忘了家里还有个上蹿下跳的猴。回到府内,景竹果断推开了苏荷送来的那一堆吃食伴手礼,开心地为明玄钰续茶。   “跟她一个小孩子吵什么,不嫌累?”   明玄钰接过茶,用手指戳了戳景竹红扑扑的脸蛋。   “王爷,我还不知道呢,你以前还收过苏荷绣的香包?还是别人的不收,只收她的?”   景竹嗔怪地避开了那根戳脸的手指。   “给我跟明玄锦都送了。”   明玄钰淡然道。   “那为她送衣裳是怎么回事?我可没听说过,您这位王爷还会挑衣裳送姑娘的哦?”   景竹的话里带尽了酸溜溜的味道。   “夏天,一条襦裙。是我不小心把酸梅汤洒到她身上的,嫌她哭闹,索性随便找了件宫里的衣服赔她了。”   明玄钰有条不紊地解释道。   其实景竹对这些童年往事并不是很在意,大家都有小的时候,景竹自己小时候还把二姨娘的女儿给惹哭过不少次呢。   他只是想更了解这个看似冷若冰霜的王爷,以前都经历了什么,过着怎么样的生活。不过景竹不会这么轻易作罢,依旧针对苏荷方才的言行举止佯怒找茬。明玄钰说着说着,突然将茶杯一放,起身离开了位置。   “啊,生气啦?”   这下,景竹才开始有点慌了,生怕玩笑开得太过。   望着那衣袂翩翩的身影,景竹的内心已经开始作出深刻的检讨了。明玄钰关上房门,将一众庭院之景拒之门外,旋即转身,舔了舔唇,对着景竹所在的前方伸出双臂。   对于这个举动,景竹有点懵。这算什么意思,过来让我打一顿?   “抱我。”   明玄钰见对方愣在原地,只得出言提醒。   闻言,景竹的内心像是突然炸开了一桶二踢脚。什么这个苏荷,那个杜渊,全都抛之脑后,只剩下内心的躁动了。   难得明玄钰会这么主动。景竹咧嘴傻笑,将明玄钰紧紧抱在怀里,温柔地抚弄着那盈满檀香气息的发丝,衣料,肌肤。   “上元花灯,街上会很热闹,还可以放河灯祈愿。陪我去转转,好不好?”   景竹笑着,就势发出邀请。   追;新来“叩-叩?二三伶陆玖+二*三(玖.陆*   “好,依你。”   明玄钰应了下来,在景竹怀里用鼻尖蹭了蹭。   虽然对于苏荷的敌意很是介怀,但是只消明玄钰“抱我”那两个字,一切都好像可以烟消云散似的。那是一种被偏爱的底气,知道他绝对站在自己这边。   将整张脸都埋在景竹的肩窝里,是明玄钰最安心的时候。其实对于苏荷,他不以为然,毕竟向来只把这个小姑娘当妹妹看待,想来日子久了,她也必不愿寻一个心里没她的人作夫婿。   真正令明玄钰忧心的,其实是杜渊。   前几日有消息称杜渊已到洛关,不日回城。可是三五天的路程,愣是拖到了上元。   纷扰分忧,都暂抛脑后。毕竟热闹的上元夜,熙攘的街,不允许他分心想太多。   本来麦子也一直嚷嚷着要跟来,可下午豆子来襄王府寻他玩,便果断不和两个爹爹出去了。   各式的花灯映入眼帘,令人目不暇接。鱼灯,鹰灯,宝塔灯,五颜六色,流光溢彩。随着一阵阵锣鼓喧声,两条蛟龙,在人群中间交叉飞舞,不时博来阵阵掌声和叫好声。   “这个,这个,你看你看!”   景竹开心得像只炸毛的猴子,咋咋呼呼地指这指那。   默默跟在身后的明玄钰,看向他手指的方向。那是千盏孔明灯,随着人群的欢呼声陆续放飞,化作夜空的星,像极了万家灯火。   熙攘人群中,开心大笑的景竹不自觉的拉住了明玄钰的手。这次,他没有抽开,任由景竹这样牵着,像个兴奋的孩童一般为他介绍着眼前的灯火阑珊。   河边有很多人,买河灯,写愿望,放河灯的。景竹也开心地去买了两盏,交给明玄钰一支蘸了墨的笔。   还在摩挲刚被牵过的指尖,明玄钰回过神,这才注意到景竹是让他在河灯上写愿望。   小小的莲瓣状灯壁上,到底能承载多少心愿呢?   唰唰两下,景竹很快便写好了,叽叽喳喳地递给明玄钰看。老实说,景竹的字确实写得不怎么好看,不过也不至于看不成。他的灯上歪歪扭扭却极其认真地写着简单的愿望:希望我家小冰山开开心心,健健康康,永远喜欢我。   对于小冰山这个称谓,明玄钰皱眉抬眸,是想寻个答案。景竹很快便笑嘻嘻地解释,总不能把王爷大名挂上去吧?   说罢,景竹便伸长了脖子,想要一探究竟,偷看明玄钰写了什么样的心愿。   “不是说,给别人看了就不灵验了吗?”   明玄钰写罢,打趣说道。   “好啊你个明玄钰,我还是别人呢?”   景竹佯怒哼了一声,眼神却还是直勾勾地盯着那灯。   虽然在假装生气,却着实难掩欣喜。明玄钰望着景竹那爽朗模样望得出神,一时,唇角不自觉地漾开一抹笑意。   “王爷,你笑啦!你笑啦!嘿嘿,你多笑笑,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啊!”   景竹像是发现了宝藏一般,惊喜地手舞足蹈。   “不要。”   明玄钰立刻敛了笑容,只剩浅笑。   趁机,景竹侧身轻巧地夺过明玄钰手心里的河灯,灯上的字体隽秀清逸,雅正端方,正似明玄钰本人一般。没有过多阐释,只简单两句。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第三十一章 弄巧成拙   自从上元夜放河灯许愿,见到了明玄钰笑起来的样子,景竹就一眼难忘,连夜里闭上眼睛都会想起那好看的笑颜,像是镌刻进了骨子里一样。   这两天,景竹一直想着法子去逗明玄钰,可他家的小冰山就是巍然不动,手底下在做什么事情,便继续做着,权当身旁养了个叽叽喳喳扰人的鹦鹉。   倒是难为了麦子。明玄钰不笑,他快笑得尿裤子了。   “诶诶,王爷你知道不?有次下雨天啊,我走在路上,一辆马车从我旁边跑过,溅了我一身水。那天我暗自发誓,等我有钱了,一定……”   景竹声情并茂,绘声绘色地说道。   “爹爹!你发誓你一定也买辆马车,对不对?”   一旁的麦子抢先跳到面前。   景竹身边的明玄钰,依然面不改色地品着茶,不过倒是抬眸看向他,好奇他又有什么逗乐的故事。   “等我有钱了,我一定要买一件结实的蓑衣。”   景竹看着身边的人,故意做了夸张的委屈表情。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麦子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明玄钰无动于衷,手捧热茶,甚至无情地呵了一声。   这算什么,有钱人的嘲讽吗?景竹这下是真的委屈巴巴了,忙给麦子使眼色,让他想办法逗神仙爹爹开心。   虽然看懂了景竹的眼神暗示,可具体要怎么做,麦子完全不懂。印象中,王爷之所以是神仙爹爹,除了他一举一动都风雅如仙,也因为神仙似乎大多数都是不苟言笑的。   再不想想办法,便宜爹爹怕是又要家法管教了。麦子眯眼挠头,思来想去,翻出了身后的麻布背包。   这个背包景竹知道,是麦子拿来装随身宝贝的,比如之前明玄钰送他和豆子的拨浪鼓。   这小家伙,之前上元节和豆子出去玩也背了这个包,回来包里变得鼓鼓囊囊,定是又带回了什么。如果是什么有意思的小玩意,兴许能博美人一笑。   在景竹满心期待之下,麦子在麻布背包里翻找起来,不一会儿便拿出了一个布娃娃。   那布娃娃一针一线,针脚细密,看得出缝制得很仔细。有鼻子有眼,栩栩如生,是一个四肢皆可小幅度活动的小男孩,身上穿着蓝色袄布做成的小衣裳,头上还戴着一顶稻草编织的小帽子。   “这个,上元节那晚,豆子给我买的!神仙爹爹,你看,这个帽子是可以摘的哦,还有还有!他还可以转头,也可以……”   麦子拿着布娃娃凑了过去,天真地笑着介绍。   看到布娃娃的那一瞬间,麦子并没有注意到,明玄钰瞬间神色大变,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呼吸急促,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俊美的一张脸突然之间变得苍白,满是恐惧,双眼无神地直盯着布娃娃。手里的茶杯就势跌落,茶水从杯口倾洒,弄湿了地面,弄脏了明玄钰的衣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明玄钰像是中了邪一样,指着布娃娃不停地反复道歉。   最先注意到异常的景竹,本来笑嘻嘻地看着麦子拿布娃娃去逗乐,却不知道为何,明玄钰一见到那布娃娃瞬间变成这幅样子。   不管究竟怎样,景竹立刻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明玄钰面前,抱住他的头埋进怀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现在必须不能让他再去看到麦子手里的布娃娃。   怀里的明玄钰僵硬地愣在原地,开始不停地急促呼吸,小声啜泣。   “怎……怎么了?爹,这个,我……我?”   麦子知道自己弄巧成拙,可毕竟还小,见此情景早就语无伦次慌了神。   “走!麦子你先回别院,带着那个娃娃走。”   景竹手指房门,严肃地呵斥道。   哪里见过这种情况?麦子原地愣了半晌,在景竹更大声地怒吼着让他快走的时候,疯狂点头,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揪着布娃娃跌跌撞撞逃了出去。   终于,明玄钰的情绪再也绷不住,细小的呜咽演变成了泣不成声,泪水弄湿了景竹胸前的衣襟。   “乖,不哭了,我就在你身边,一直都在。”   景竹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在砰砰直跳,一边安慰一边为他拭泪。   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明玄钰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景竹的衣角,攥到骨节都近乎发白,又被一双温暖的手掌所覆盖,这才泄了气似的,瘫软在景竹的怀里。   “不要怕,我一直在。”   景竹鼻子一酸,竟也难过得眼眶里盈了泪。   半晌不语,明玄钰想要擦干眼泪再去抬头,免得让他瞧见这落魄样子觉得丢人。可是景竹却并没有在意这些,反而温柔且虔诚地低下头,捧着明玄钰的脸颊,小心翼翼地吻在他的泪痕上。   “如果你愿意,就告诉我吧。虽然我可能帮不到你什么,但你需要的我都给你。明玄钰,我一直在你身边。”   景竹直视着那双婆娑泪眼,只剩下心疼怜惜。   “景竹……别走。”   明玄钰终于吭了声,是悄然的呢喃,声线还带着一丝颤抖。   这是第一次,明玄钰叫了他的名字。心里翻江倒海,手上十指相扣,景竹坚定地说了好几遍“我不走”。   看到明玄钰的情绪有所平复,景竹放心地长舒一口气,摸了摸那带着檀香气息披散的长发。   看起来风光无限的襄王,到底都经历了什么?为什么看到布娃娃会突然变得这般恐惧?   “我害怕。真的不是我推的,我没有去御花园,我没有,我没有……”   明玄钰无神地重复否定,不住地摇头。   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无力,景竹想要去做点什么,可却又好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抱着明玄钰,苍白无力地安抚他。   不知这样持续了多久,日光西斜了几寸。怀里的啜泣声逐渐小了下去,明玄钰的呼吸也更平稳了些。景竹注意到,隔着窗户隐隐约约有个影子在外晃动,虽然只能看到一点点,那是麦子想跳起来看看,里面究竟怎样。跳了一会,许是累了,门口便传来窸窣声响,和逐渐远去的哒哒脚步声。   先前突然这般,明玄钰手中的茶盏早已摔碎,茶水带着蔫了的茶叶乱洒一地。景竹小心翼翼地再次查看明玄钰的神情,苍白憔悴却已平静许多,又牵起手再确认了一遍他的手指是真的没被茶水烫到,没被茶盏划破,这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好一点了吗?”   景竹抿唇,担心地问道。   而明玄钰只是轻轻地点点头,一言不发。景竹将他扶到床边坐下,就近抓了一个干净的白瓷杯,打算再重新倒杯热茶给他,被摆手拦住了。   于是,景竹又重新坐回了床边,在明玄钰身旁,怜惜地揽过他的肩膀。   “我想帮你。愿意告诉我吗?”   景竹谨慎地试探着问。   “愿意听吗?”   明玄钰抬眸,那双宝石镶嵌般灵灿的眸子微微发红。   这是意料之外的回答。景竹没有想到,明玄钰会愿意对他敞开心扉。其实,景竹的内心分外纠结,他希望明玄钰告诉他这些事,他想更了解这个与众不同的王爷,想更好地保护他。可是,他又希望明玄钰闭口不谈,掀开未痊愈的旧伤,便意味着再流一次血,他不想看到明玄钰痛苦的样子。   思索片刻,景竹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这份信任,他不想辜负。就算帮不上什么,他也要极尽所能,将明玄钰干干净净放心尖上,从此心心念念地护着他。   明玄钰深吸一口气,看着被景竹握着的手,娓娓道来。 第三十二章 抚今悼昔   莲皇贵妃在受尽宠爱,成为皇贵妃之前,尚不知道入宫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当时的皇帝英姿飒爽,意气勃发,那是位万人敬仰的年轻帝王,是她未来的夫君。   爱上一个君王很容易,却也很难。莲皇贵妃是在诞下此生唯一的皇嗣时才明白了这一点。纵位及皇贵妃,但永远也只是这争奇斗艳的后宫花儿中的一枝。皇帝,永远不会是她一个人的夫君。   皇后还在太子府上时,就是太子妃了。这个女人神秘莫测,喜怒无常 ,但只要尽量避免与她过多接触,保持礼节谦逊,日子总算是过得去的。皇后子嗣众多,身家雄厚,也是她根基稳固的原因,加之她所出的二皇子明玄锦天资聪颖,文武双全,能言善辩,甚是讨得皇帝欢心。   如果,贤妃所出的大皇子尚在人世的话,也许会比过明玄锦。   也罢,夺那太子之位做甚?莲皇贵妃更希望自己的孩儿平安一世,健康无忧。明玄钰的性格许是就随了她,自小不喜热闹。爱笑,却不爱闹。在一众皇子中也许不是最优秀的,但一定不是最差的。   可是自从明玄锦与明玄钰两个孩子交好时,莲皇贵妃的心便日日提到了嗓子眼。每次听那稚嫩的童声提及二皇兄,莲皇贵妃的眉头都要多皱一分。   不过,这个二皇兄对明玄钰也当真不错。两个孩子,加上明玄锦的伴读,三个人经常欢声笑语,日子久了,日日伴着这份稚子童趣,倒也算是一件美事。   那日在御花园,贤妃因大皇子枉死一事,心生怨结,隐忍多年终于爆发,两人争执间,皇后失足落水。碰巧遇到争执的莲皇贵妃,见到这一幕再也不忍匿声于假山之后,救人要紧。看在两个孩子交好的份上,顾不得太多,深谙水性的她跳入水中,救起了皇后。   怕牵扯到自身,贤妃遂以池边大碎石砸之,企图砸在两人身上,沉入水底。莲皇贵妃将皇后护在身下,为其遮挡。呼救无果,挣扎上岸,贤妃又抽出随身匕首。为救皇后,莲皇贵妃被匕首插中,幸好未伤及要害,可这也成了莲皇贵妃无法再生育的罪魁祸首。   贤妃就此被褫夺封号,打入冷宫,成了人人口中忌惮的疯婆子,是生是死无人知晓。皇后对莲皇贵妃感念救命之恩,多了几分另眼相待。   后宫之中,真情最是难得。两个孩子看到皇后与莲皇贵妃的逐渐交好,亦是格外开心。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眼看着太子之争迫在眉睫。莲皇贵妃无心争夺,皇后蓄势待发,本应是互不干扰。向来谨小慎微的皇后,却开始听到风声,称莲皇贵妃有意让明玄钰争夺太子之位。   起初,皇后是不相信的。莲皇贵妃的为人,她自认是清楚得紧。云淡风轻,与世无争,只求得一分心安。   可是后来,越来越多的人都这样说。流言蜚语,人言可畏,况且明玄钰确实并不逊色。渐渐地,皇后开始心生间隙。   这后宫说大也大,说小其实也小,莲皇贵妃突然怀念起刚入宫时,遇到的那个脸上有一道疤的妹妹。她那样敢爱敢恨,为了追随心爱之人自毁容颜,逃避选秀。还记得刚怀上明玄钰时,皇上开恩,曾允了这妹妹以莲皇贵妃的友人身份进宫探视,那时的说说笑笑,姐妹情深,恐怕才是难得的真情。   最后一次见到那位妹妹时,是明玄钰三岁生辰宴,她送来了好多礼,亲手编织的衣袜,亲手制作的玩具,莲皇贵妃总觉得,那些要比宫里奢华的珠宝珍品要贵重得多。当时,那位妹妹已有身孕,眼里难掩幸福,不知现在,她过得可好?生了男孩女孩?孩子可似她天真烂漫?   南书房门口,杏花开了一遭又一遭。   皇子们下了学,有的被八抬大轿地接了回去,有的聚在一起继续研读书本上的文字。   明玄锦和明玄钰两个,算是下了学便头也不回一起溜出去玩的那种。不过自前阵子开始,倒是多了一个。   那人是明玄锦的伴读,名唤晏归尘。他比明玄锦要稍矮一些,眼神却分外凌厉,平时总是跟在明玄锦身后,不苟言笑,像一条小黑狗。和一直笑嘻嘻的明玄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至于明玄锦之前那个伴读去哪了,明玄钰并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这位皇兄不知怎的,就看上了这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小兄弟,在父皇那里闹了一通非要换晏归尘当伴读才肯上学,这一次,父皇也是依了他。   不过晏归尘虽然不爱说话,三个人玩得也不是不愉快。   那日下了学,趁着黄昏悠悠的暖黄橘光,御花园池中盛放的莲花似乎白粉之间透着金光。三人溜到太子府紧闭的门口,小小的个子望不到高高的朱墙院内。   明玄钰其实不是很想来,但是皇后叫他下了学同明玄锦一道来,新进了一批冰制酸梅汤,除了他俩,还有几个皇子公主,甚至连左相家的二小姐程妙瑜也叫了去,美其名曰让几个孩子尝尝鲜。一想到这,明玄钰倒是觉得,还不如陪皇兄溜出来玩一遭。   站在太子府门前,明玄锦是其中最开心的一个。他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高耸的琉璃瓦和朱漆大门,笑眯眯地叫嚣着,以后势要当上太子。到时候,明玄钰就是他最亲密的皇弟,晏归尘就是他最要好的太子伴读。   对于太子之位,明玄钰兴味索然,他深知他的母妃亦是如此。于是只麻木地被明玄锦抓着,结义一般地三个人一同紧握着手,向着太子府一拜。侧目一瞬,明玄钰看到,那沉默寡言的晏归尘正盯着明玄锦不放,目光里尽是崇拜之情,真实而虔诚。   若是就这样如了他的愿,倒也不错。   可是,一切都渐渐变了味,像是在盛夏的日光下,放久了的酸梅汤。即使冰块泡在里面,可冰化了,晒久了,日复一日的晾着晒着,蝇虫乱飞 ,总会有坏掉的一天。   不知从何时起,太子之争愈演愈烈,无心参与也深陷其中。皇后愈发疏离,连母妃也破天荒地告诫明玄钰,离皇后和明玄锦远一点。   太子府门口的那一誓,似乎当真成了童言无忌。明玄钰开始了独来独往的生活,有时明玄锦偷偷来找他玩,他也想和这最亲密的皇兄一起溜出去。可被发现几次后,看着母妃一瞬暴怒一瞬哀哭的模样,明玄钰只能继续做个听话的好孩子。   可是就算敬而远之,也有避之不及的灾祸。   明玄锦在御花园失足落水,高烧不退。不知怎的,这个罪名却落在了明玄钰的头上。   这下,明玄钰才恍然大悟。当日被晏归尘以皇兄病重想见其一面为由,从寝宫骗了出去。这一路众人所见,皆是明玄钰神色慌张地从御花园跑出,其实那分明只是随晏归尘一道前来发现明玄锦已然落水,心急如焚跑去求助啊。   百思不得其解的还有明玄锦本人,烧退后,他愤怒地将药碗摔碎,还打伤侍奉他喝药的侍女,大喊质问着皇后,为什么要派人把他推进御花园的莲花池里,还栽赃给明玄钰。   然而皇后只是冷笑一声,轻描淡写地缓缓道了一句,你想成为太子吗?   那一刻,明玄锦纯真的眸子里仿佛有什么黯淡了。   无能为力,只能祈祷这不安的日子早日平息。然而事态却是事与愿违,且愈演愈烈。   莲皇贵妃突然薨逝,听闻死状惨烈,手里还拿着两个稻草和棉布做的娃娃,一大一小。   晏归尘说,那是巫蛊娃娃,身上的布袄贴了皇后和明玄锦的名讳与生辰八字。传闻,那是莲皇贵妃为了能让明玄钰的太子之位稳妥无争,企图施恶毒的巫蛊之术诅咒,却不想怨念太深,被咒术反噬。   骗人的,这都不是真的。   明玄锦知道莲皇贵妃其人,那是多么温柔善良的一个人啊,明玄钰就和她很像。可皇后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告诫他,人不可貌相。   要想生存下去,必须学会说点谎话。受命于皇后,去引明玄钰来御花园,步入圈套。这是晏归尘做的第一步,接下来皇后交予的任务,便是一步步抹黑明玄钰在明玄锦心中的形象,扫除他成为太子的障碍。   毕竟这一切,都是为了明玄锦啊。   莲皇贵妃出事的那天,夜里突然天气骤变,阴风怒号地下起了雨,疯狂的暴雨将御花园莲花池里的盛放莲砸得支离破碎。   那天夜里,明玄钰从未感到有哪一瞬,似这般刻骨的寒冷。下了学推门进去,本以为是依旧是笑盈盈的母妃准备好糕点来迎他,没想到推门看到的,是他一生无法忘却的光景。   七窍流血倒在血泊中的莲皇贵妃,温柔的脸颊如此惨白发青,斑斑血迹像是开出红艳的梅。她的手中还握着一大一小两个布娃娃。娃娃身上插满了银针,贴在身上的白色纸条写着看不清的字,早已沾满血污。   生理性的反应,使得明玄钰本能地不住呕吐起来,呼吸急促得几乎要将心脏挤出来一般,眼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不知在这疯狂状态挣扎了多久,明玄钰才反应过来要去求救。   雨越下越大。   “皇后娘娘,明玄钰在门口跪了好一段时间了。别的地方不让他进,他哭晕过去,醒来又接着喊。皇上不在,他想求明玄锦帮忙。要不……”   晏归尘眉头紧蹙,企图向皇后求情。   “不必了,锦儿在看书,可不能扰了他。啊……对了。”   皇后嗤笑,忽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停顿了下来。   “谨听皇后娘娘吩咐。”   晏归尘恭敬地跪了下来,垂眸。   “你告诉锦儿,说明玄钰的确来过,不过……呵,不过是将积怨无脑发泄,骂的尽是些恶毒的污言碎语,诅咒我们母子平安罢了,着实不堪入耳呢。”   皇后说罢,继续修剪起了花枝。   栽在精致花瓶里的花儿们,本就拥挤在这瓶内的一小方天地间。其中那朵莲,与其他争奇斗艳的花相比,显得那般格格不入。   咔嚓一声,皇后用一把云纹描金剪将本就蔫然的莲拦腰剪断。那朵莲从花瓶中分离,重重跌落到地面上,不再盛开。 第三十三章 金风玉露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要说天气渐暖,其实清晨和夜里还是很冷。明玄钰自那日倾吐心声,第二日便恢复得像无事发生一般,在人前依旧是那个风光无限,不苟言笑的襄王。   而那微肿的双眼,只有景竹留意到。   于是每晚,景竹都会做膝枕让明玄钰躺在腿上,用冰毛巾为他冷敷双眼消肿。怕他无聊,期间还绘声绘色地给他讲些有趣的民间故事,野史传闻。   不过麦子可就没这个福分了。不仅这么富有感情而又精彩万分的睡前故事不让听,而且人都被扫地出门了。麦子被景竹提溜着,一路挣扎得像是强迫被抓去街头卖艺的猴。景竹连哄带骗,软磨硬泡,终于把他给扔去豆子奶奶家了。   临走时,还给了奶奶几枚金锭,说是用来照顾麦子的钱,最近明玄钰身体不好需要静养,这泼猴太过吵闹。可是麦子总觉得,自己好像是被卖了一样。   豆子一听,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麦子虽然脸上羞恼不堪,不过想想这里有他的豆子哥哥,倒也是别别扭扭接受了被卷铺盖走人的事实。   没有小孩子吵闹的襄王府,确实一下子安静了不少。提供了几天的哄睡服务,脑内库存的精彩故事也见底了,可怎么着也不能把美人扔下独守空房,自己去饮酒作乐不是?于是景竹提议,去碎月轩看星星。   曲折游廊,石子甬路。熟悉的场景再一次铺开在眼前。上一次来到这里,景竹只记得路很长很长,酒很香很香。当然,醉醺醺的王爷最好看,要说当时醉酒之后没有一丝杂念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必须得守住不愿伤害他的本心,所以只是坐在床边的地上守了他一夜。   犹记那时,景竹感慨过因为碎月轩僻静,漫漫长路,如果要把喝醉的明玄钰背回去,怕不是要累死。可现在,景竹突然想试试到底会不会真的累死。   于是,景竹鬼使神差地蹲了下来,邀请明玄钰伏在他的背上。当然,对这份突发奇想,明玄钰皱眉不解,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笑嘻嘻地背对他蹲下,看起来好像不太聪明的小傻子。   不过,看起来很嫌弃这样的明玄钰,还是老老实实地一挥衣摆,弯腰趴在了景竹身上。   感受到来自后背突然增加的重量,更加浓郁贴近却又毫不腻人的清雅檀香,以及轻拍在耳背的鼻息,景竹好像突然来了劲儿,一下起身将明玄钰背了起来,缓缓向碎月轩前进。   印象之中,明玄钰隐约记得上次这样被人背在背上还是小时候,奶妈背着他逗他玩。   安心地贴在那宽阔的肩膀,明玄钰悄然扬起了唇。近来这段日子,难得他发自内心地感到幸福,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累吗?放我下来歇一会。”   明玄钰安心地伏着,双臂抱住景竹的脖子。   “王爷,我好累哦,要你亲亲我。”   景竹笑嘻嘻地撒起了娇。   简直像个小孩子。明玄钰分明就不喜欢奶声奶气的小孩子,可是对这个小傻子就是不由地喜欢。于是他眨巴眨巴一双大眼睛,侧头亲吻在景竹的耳垂,还调皮地伸出舌头,故意挑逗似的绕圈舔了舔被吻过的耳垂。   这是犯规啊。   被这样一挑逗,景竹突然浑身都酥麻了起来,脚下一软却强撑着站稳背好。不过是该软的地方软了,该硬的地方也硬了。   不过,景竹清楚地听到,明玄钰笑了。   能听到明玄钰的笑声,能让他开心快乐,这简直比什么都有动力。景竹脚下发力,抓紧了背后的明玄钰,开始健步如飞而稳若泰山地向碎月轩迈进。   碎月轩的小屋,这里虽小却不简陋,更是一尘不染。推开窗,新鲜的夜风轻巧地吹进,抬头便能望见满目星空。   仔细凝着,着实能发现璀璨星河中那些一闪一闪的星光。景竹不禁将身旁的明玄钰揽入怀中,而明玄钰也自然地靠在他肩上。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所爱之人在身边,就是最坚强的后盾。   说是看星星,可景竹的眼睛却只瞄了那些星星几眼,毕竟身边就有比繁星更加耀眼的存在。   明玄钰难得多说几句,望着星空在讲北斗七星,讲牛郎织女,可身边的人听进去了多少?景竹托腮侧目,望着明玄钰笑得快要开了花一般。这个小傻子,能听进去就怪了。   “王爷,你笑起来真的,太美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摄人心魄的笑容,真希望以后我能让你永远开心快乐。”   景竹出神地凝视着面前的笑颜。   拨开明玄钰额前的碎发,景竹低头在额前留下一吻。温润的唇瓣覆了上去,令明玄钰不自觉地更加靠近,直到揽住景竹的腰,抬头深情凝望,忘情拥吻。   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好,就算未来无法确定也好,就算只能享受当下也好,只要彼此心意相通,并为这份心意感到满足而幸福,就好。   即使繁星会落幕,但总有些东西不会。   不过景竹却从未想过,翌日清晨醒来后的变故。   这次在碎月轩,景竹终于没有睡在床边的地上,明玄钰想让他陪在身边,他相当听话,几乎要摇着尾巴起飞。   许是心满意足,心情愉悦,景竹很快便攥着明玄钰的手,十指相扣沉沉睡去。可明玄钰却怎样也睡不着了。   清早宫内的消息,杜渊在返程时,于洛关遭埋伏,被朝中叛乱贼子谋反暗算,苦守洛关半月余,浴血奋战,终获大捷。明玄锦龙颜大悦,要嘉赏骁勇善战的杜将军。应该就是晌午时分之前,杜渊便能回城。   望着窗外不知发呆了多久,直到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心神不宁的明玄钰,想要起身回到前院大厅,却发现即使在睡梦中,激情之后,景竹依然与他十指紧扣,不舍分离。   俯下身,泼墨长发从肩上滑落,明玄钰低头一吻,吻在两人相缠的十指骨节。感受到温热的触感,景竹的手这才放松,趁此机会,明玄钰抽离了手,百感交集地望着景竹。   不是不愿,不是不爱。有些事,必须要处理得干干净净,才敢骄傲地站在他身边。   闭眼深呼吸之后,明玄钰离开床铺。沐浴更衣,凝神静气,离开了碎月轩。昨夜一路被背来,没有留意这游廊甬路,现下才感觉到,这路竟是这般漫长。   老管家易安对于明玄钰正襟危坐在前厅上座一事并不意外,他知道,王爷定是忧心杜将军凯旋而归的事情。只消茶凉,王爷静下心,便会进宫去处理那些他所不甚明了的纷争。   不过这次,也有出人意料的时候。   未待茶凉,明玄钰尚且高座而闭目时,襄王府的门口突然甚是喧嚣,接踵而至的便是数人慌乱的砸门声,嘈杂而混乱。   明玄钰皱眉起身,向门口走去。该来的,总是会来。   愁容满面的易安望望被砸得咚咚直响的大门,又瞧瞧缓步而至的王爷,得到允许后,深深叹了口气,打开了王府大门。   砸门的是杜渊手下几个心腹,他们扔身披战甲,只不过那些战甲全部脏乱残破,有些人脸上身上还带着伤,他们拥护在最前面的杜渊身边,忧心忡忡地唤着杜将军,搀扶着他们的将军,甚至不停请求将军先随他们回府。   因为杜渊,是这些人里负伤最重的。   本是耀武扬威的一身铠甲,如今早已破烂不堪,染了血污与泥土,豁开的破口裸露出负伤的肌肤,深处的伤口可谓是皮开肉绽的刀箭伤,就连脸上也染了血,一道长长的伤口从脸颊上滑过,已凝成黑红。   摇摇晃晃,虚弱不堪的杜渊,却在抬眸见到眼前明玄钰的那一刻,眼睛忽然都亮了起来。那一袭翩然白衣,一身宁然檀香,恍若谪仙,不由自主地吸引他过去,顾不得其他,一把抱住了明玄钰。   “王爷,王爷!求你劝劝我们将军吧,说什么都不肯先回府疗伤,更不肯进宫面圣,入了城门便直奔襄王府,说什么也要见您一面!他身上受了不少伤,到现在还高烧不退!王爷,您劝劝他吧!”   杜渊身旁搀扶的将士焦急地求情道。   铠甲冰凉,血污腥重。可是杜渊紧紧抱着明玄钰,不论身边的人怎样劝,就是不撒手。   “明玄钰,我终于活着回来见你了。我……你……”   杜渊苍白地笑着,嘴里无力地嘟囔,却终是意识昏沉地倒在里紧抱的怀里。   明玄钰面无表情,垂眸侧目。白衣被弄得满是脏污,刚与景竹交缠相扣的十指,也剐蹭到了和着泥土的血迹。 第三十四章 身不由己   关于这几日为何王爷不在襄王府一事,起初府内上下一众皆是闭口不谈。如此,景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虽然不敢砸了府里那些精贵东西泄愤,但是还有其他办法,比如卷铺盖走人。   虽然他只是个捡破烂的,没什么铺盖可言。对呀,一个捡破烂的,敢管王爷的闲事?   那日醒来后突然不见明玄钰,起初景竹还是很平静的,王爷肯定要是在身,在家乖乖等着就好。可是襄王大人究竟去了哪,偌大的襄王府竟没人愿意告诉他一声?易安都遮遮掩掩,更何况府里的其他人?   到这里,景竹也只是心里稍有不快而已,毕竟明玄钰若是有什么急事要处理,也不一定非要派人给他解释清楚。   兴致恹恹地过了近半月余,明玄钰仍不见踪影,王府上下避而不谈。景竹有些急了,别院待不住,碎月轩也静不下心,只好上蹿下跳地到处散步,恨不得扒开假山的石头缝,看看明玄钰是不是藏在那里。   扣*qun!二*3。聆:六*韮*二‘3韮六   假山不会说话,可是人会。   正在碎月轩的竹林边休息的景竹,突然听见了有人靠近的声音,这次他鬼使神差地,隐于竹林之后,窃窃地细听着来者的交谈。   那是两个王府里负责洒扫的仆人,他们一边清扫着碎月轩门口的落灰,一边闲谈。   “所以我说,杜将军这次凶多吉少啊!你又不是没看到,那天早上,哎哟喂,那伤简直都看不下去。”   “就是说啊!这么严重,王爷不得照顾上几个月?”   “几个月不至于吧,但是这次王爷……诶诶诶?谁啊?啊,景公子?”   两个仆人正在闲聊,突然被从假山后面窜出来的景竹给吓了一跳,扫帚都扔地上了,知道闯了祸,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你们刚才说,王爷去哪儿了?”   景竹怒目而视,眉头紧蹙。   “景公子,这,这……王爷不让说啊!所以大家才,才……”   洒扫仆人被吓得结巴了起来,话没说完便被身边另一个人给打断了。   “景公子,既然您都听到了,我们也不瞒了,有错我们担了。杜将军身负重伤回来,王爷去照顾他了。”   另一个仆人深呼吸一口气,一副慷慨就义般的表情道出真相。   果然是这样吗。景竹不禁冷笑,难道杜渊真的比他重要?那他们之间算什么?   一言不发,景竹转身离开,吓得身后两个洒扫仆人紧张得更是面面相觑,抓耳挠腮。   景竹一路黑着脸走回别院,连遇到易安都熟视无睹地速速走过,平日里他可甚是有礼,对王府的任何人皆以礼相待,从未似今天这般。易安见状,脸上的皱纹似乎被愁得更深了三分,倒不是被景竹的无礼所恼,更多的是对他的担心。   回到别院的景竹,先是气急败坏地把门一摔,紧接着便是叮叮咚咚地开始整理家当准备离家出走,虽然他确实没什么家当可言,自从住进襄王府,衣食住行皆是明玄钰为他操办。   手指匆匆划过挂在衣柜的绒毛大氅时,景竹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这件大氅,是那个雪夜被困在山上的寺庙里时,两个人共同披着的那件。   睹物思人,景竹忽的想起了两人之间的许多过往,那日在碎月轩交心的一谈,不禁令景竹扪心自问,说好的不再让他经历那么痛苦的事呢?   指尖从大氅的衣领一路下滑到衣摆,景竹思绪飘飞。半晌,他关上了衣柜的门,闭目深呼吸了起来。   必须要相信他,无条件站在他这边。   可是如果贸然去杜渊府上,兴许会造成什么不便。杜渊是死是活倒是无所谓,不能给明玄钰添麻烦。景竹相信,明玄钰定是有苦难言,他选择这么做,一定有他的苦衷,那么现在能做到的,也就只有在这襄王府里,等他回家。等他回来,让他好好补偿。   确实如景竹所言,明玄钰的确有苦衷。对于照顾杜渊这件事,他亦是不愿。可这世上很多事身不由己,不是说不愿去做,便当真可以不做了。   明玄锦难得坦诚相见地开了口,任务可以结束了,这一次,他要借明玄钰之手,加之一些小小的帮助,彻底弄死杜渊。   树大招风,势头过大必会惹人忌惮,何况是风光无限,手握重权的护国将军。更何况,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在明玄锦的安排下,明玄钰此行看似是“念及情分”照拂将军,实则是亲自去将军府搜刮所谓“罪证”,贪污叛国的罪证。   杜渊为国征战的这段时间,早已有明玄锦的眼线混入将军府,提前布置好了罪证。自明玄钰被安排送上杜渊的床,为的就是今天。   起初,是为了用美人计调查杜渊是否真的有此罪名。期间受到杜渊心腹的阻挠,明玄钰甚至被追杀,差点惨遭暗害,倒在了荒郊野外。当时幸得景竹相助,两人也因一把雪玉莲扇结缘。   渐渐的,调查的结果并不令人满意,但明玄钰被追杀,倒是更引起了明玄锦的警戒心。贪污是有,买官卖官的证据都已掌握,可罪不至死。叛国一说,更是无稽之谈。但是皇帝想要悄无声息地弄死一个人,难道不是宛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不过是要弄得体面一些罢了。   按照指示,明玄钰在杜渊昏睡期间,通过将军府后花园水井的密室,找到了更多实证,这次北国边疆混乱,邻国蛮族以游牧为生,其王的信物,印有国印的镶金描绣百钻的牧马鞭,便被发现于此,落实了杜渊叛国的罪证。   至于真假,早已不重要了。   水井里的密道阴冷潮湿,在透不进光的狭小缝隙间,小心翼翼地按指示破解机关,去除障碍,将那根牧马鞭握在手中,冰凉的质感在掌心蔓延。   拿到这个,就相当于拿到了自由。明玄锦会负责让风光无限的杜渊垮台,而明玄钰,也被允诺重获自由。   明玄锦承诺,这次事成便予他解药,给他自由。   趁着夜色从水井中爬出时,明玄钰早已顾不得皎若白雪的衣裳被井壁的青苔剐蹭,满心里想的都是景竹,想起之前他讲的那些野史闲话,不禁唇角上扬。有个故事讲的便是一个从古井里爬出的妖冶女鬼,艳遇了一生所爱的书生。此情此景,竟颇有几分当时意味。   谨慎地将衣摆的青苔处理干净,贴身藏好牧马鞭,明玄钰小心翼翼地回到杜渊身边。百经征战的骁勇将军,如今伤痕累累,苍白憔悴地躺在床上,就算熟睡也是一副痛苦的神情。   似乎是感受到了明玄钰在身旁,杜渊习惯性地侧过身去,紧紧攥住了明玄钰的手腕。   “玄钰,你的手好凉,你去哪儿了?”   杜渊闭着眼睛,半梦半醒地呢喃。   “夜色寒凉罢了。”   明玄钰皱眉,将手抽离出来。   “我带你摆脱明玄锦,跟我走……好吗。”   杜渊疲惫地半睁着眼睛,痴痴地望着眼前人。   “将军病糊涂了,请慎言。”   明玄钰冷漠而疏离地淡然道。   “玄钰,只要你想改朝换代,我们可以让他死。”   杜渊虚弱地说着令人无比震惊的话。   看着眼前这个曾几何时威风凛凛的将军,如今病恹恹却又认真坚定的模样,明玄钰竟一时分不清他所表达的是病榻狂言,还是真情实感。 第三十五章 落幕之时   虽然没有等来王爷回府的消息,但是景竹却得来一个令他拍手称快的消息。   贪污受贿,买官卖官,欺君叛国,藐视君上。本要进封嘉赏的杜将军,被砸在他身上的这几项罪名给押进了大牢。   喜出望外之后便是忧心忡忡,景竹开始担心,明玄钰是否会受到牵连。虽然他相信明玄钰的为人,定是一身清白,两袖清风不假,但明玄锦可是个捉摸不透的帝王。   就在景竹担忧地在襄王府门口抱臂踱步时,大门应声而响。不等易安赶来,景竹早就以一蹦三尺高的劲头哐当开了门。   不过结果是大失所望的,这么快就开了门,对面的姑娘也是差点被吓得花容失色。   “怎么又是你?”   几乎是异口同声的,景竹和苏荷无比嫌恶地扫视对方。   看来苏荷又是来看望明玄钰的,手里提着热气腾腾的食盒,扬言是亲自下厨做了明玄钰爱吃的点心,专程带来尝鲜。   “王爷不在,不过你这几样东西,我看似乎不合王爷口味,我倒是觉得门口的阿汪应该会喜欢。”   景竹倚在门柱上挡路,轻蔑地说道。   “呵,你个叫花子懂什么,怕是吃都没吃过吧?打小王爷就喜欢吃这些糕点,你刚才的话,莫不是在侮辱王爷?”   苏荷亦不让步,拎着食盒叉着腰,站在门口理论起来。   “哎呦二小姐,您还真别说,叫花子可懂得多着呢。王爷小时候爱吃什么我不知道,王爷现在喜欢吃什么,我可太了解了。而且王爷吃起来是什么味道,你个小丫头片子恐怕才是不懂吧?”   景竹嚣张一笑,挑眉嘲讽。   “你你你……王爷吃起来?你莫不是个吃人的怪物,怎的还吃起王爷来了?”   苏荷被气得嘟起了粉嫩的小嘴。   “那可不?我吃起王爷来,那可是洗完剥开不说,还又咬又啃,吃干抹净的呢。”   景竹哈哈大笑,别有深意地讲了起来。   “我不信,爹爹说了,没有吃人的怪物。那你说!王爷现在爱吃什么,你肯定不了解王爷!”   苏荷听得一头雾水,只得转移话题。   “王爷他呀,喜欢吃我身上的大宝贝。”   景竹骄傲地咧嘴一笑。   “什么宝贝,有我做的糕点好吃吗?”   苏荷不甘心地争论,显然并不理解话中深意。   正当景竹想好好解释下明玄钰有多爱吃这个大宝贝时,易安从府里赶来了。苏荷有礼地打过招呼,便怒目而视地瞪着景竹,眼神似要将他千刀万剐一般。   不过在易安毕恭毕敬地解释完王爷的确不在府上之后,苏荷大失所望,整个人一下子仿佛蔫了的花般,没有接下应承进府小坐,拎着食盒心灰意冷地返回轿上,不多时便走远了。   算是打发走了苏荷,可等待明玄钰回来的时间依旧是漫长难挨的。几次徘徊在门口,远处稍有动静,便觉得是他回来了。以至于当明玄钰真的回来时,景竹总觉得是出现幻觉了。   揉了揉眼睛的景竹,尽管感到难以置信,还是一步步瞪着眼睛靠近。   “我回来了。”   看到面前这人奇奇怪怪的样子,明玄钰不禁笑了。   “啊王爷,活的王爷!”   景竹失了智般傻笑着,扑过去一把抱住了朝思暮想的人。   “什么叫活的王爷,莫不是已经死过了不成?”   明玄钰倚靠在熟悉的肩上,打趣说道。   这下,景竹抱得更紧了,恨不得将明玄钰整个人都吸进去一般。片刻之后,忽的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的推开明玄钰,左看看右瞧瞧,忙问他怎么憔悴了这么多。   心照不宣的,景竹没有去提杜渊的事。他知道,明玄钰一定受了很多委屈。现下,只想尽可能多地去帮助他,如果帮不到,那就随时给他怀抱。   王府众人也闻声赶来,大家皆是担心不已,易安几乎快要老泪纵横了。   比起前几日,明玄钰虽然憔悴了不少,可也能从神情看出轻松了许多。杜渊的事到了落幕之时,尘埃落定,该是有个结局了。   自明玄钰回府之后,景竹似乎把心中的不满和埋怨全都抛之脑后,那些一想到明玄钰在照顾缠绵病榻的杜渊时喷涌而出的怨念,在紧抱着这个令他心心念念的人之后,仿佛都可以瞬间烟消云散了。   心情颇佳的景竹,甚至大发慈悲地亲自去把麦子接了回来。可怜巴巴的麦子像是被遗弃了一般,见到景竹敲门来接他的那一刻,小脸白一阵,红一阵。明明眼泪汪汪,却奶凶奶凶地挥着胳膊让景竹别来不要管他,惹得豆子忍俊不禁,因此还被他剜了几眼。   虽然最后,麦子还是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景竹买的桂花糕,哭唧唧地擦了眼泪跟景竹走了。   不过等来他的,不是什么便宜爹爹的亏心补偿,没有给他做很多好吃的,没有给他也讲讲睡前故事,没有陪他游山玩水逗他开心。相反,麦子倒是见证了便宜爹爹相当殷勤地对神仙爹爹做这些。   好吃的,那是景竹专门研究了菜谱,请教了王府厨房里的所有人,详细地问清了王爷的喜好和忌口,经过自己改良亲手做的,麦子只是借光随便吃了一小碗,就被景竹笑眯眯地给予了爱的注视。   睡前故事,那是景竹给明玄钰说书般天南海北绘声绘色讲故事的时间。麦子沾光能听一点,不过基本听完一个就被景竹像抓小鸡崽一般拎出去了,说是后面的故事不适合小孩子听,让他回避。   至于游山玩水这事,提起来麦子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他只是个和周围风景融为一体的工具,活像头背行李的小驴崽。   渐渐地,明玄钰脸上的憔悴一天天淡去,被景竹照顾得脸色都红润了不少。虽然在别人眼里,他还是那个不苟言笑的襄王大人,但是在景竹眼里,明玄钰变得更像是一个真实存在的,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他开始慢慢不再那么封闭,至少是对于景竹而言,有时还会在景竹面前开心地笑起来,这是以前只敢奢望的事情。   好在杜渊的事并未牵扯到明玄钰,毕竟对于明玄锦来说,此时过河拆桥不是他的作风,于他而言,襄者助也,留明玄钰这个被戏称为“美色襄王”的王爷在,还大有用处。   明玄锦早已是耐不住性子,虽然也有冒死进谏请求他念及杜将军劳苦功高的,但是更多的人选择顺应圣意。树大招风,此时不落井下石,更待何时?   杜渊的败北已成定局。当真是应了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据说今日早朝上,一位老臣老泪纵横地为杜渊鸣不平,愤愤地质问明玄锦,君上这般,是置忠心耿耿,为国尽忠的将臣们于何地。杜将军许是有错,可战功赫赫,罪不至死。   可明玄锦却毫不在意,甚至慵懒地倚靠在龙椅上,单手托腮,看戏一般笑着欣赏老臣的涕泗横流,只在最后轻巧地问了一句,那你置朕于何地?   老臣顿时哑口无言。   自此再也没人敢为杜渊求情,众人一些如火光明灭的想法或许有,或许没有,已然不重要了。   阴森的大牢里,不乏有恸哭嘶吼。戍守边关,征战四方,再多的苦都忍受过来的杜渊,在这里显得颇为镇定,这是狱卒们都想不通的。   按理来说,杜将军若是含恨蒙冤,怎么着也该愁云密布,哀伤不已,可他虽已沦为阶下囚,半愈的伤病还会带给他痛楚,可卸下盔甲穿上囚服的他,这些日子以来豪迈地坐在阴冷的牢房,似乎一副莫名胸有成竹的样子。   因为杜渊身份特殊,所以是这大牢最深处之一单独的一间牢房,驻守了不少守卫严加看守。   忽然,通向这间牢房的远处楼梯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吱吱的老鼠们听见这声音,纷纷落荒而逃,不见踪影。   “谁?玄……是襄王来了吗?”   终于盼到了脚步声,杜渊突然来了精神。   随着脚步声的停止,杜渊听到守在走廊尽头的守卫们和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在小声交谈着什么。片刻之后,脚步声继续,隐隐能看到那是一个黑色的身影在靠近。   没走几步,那黑色身影蓦地一回头,从袖口掏出几枚银针似的东西极速弹出,身后的守卫们闷哼一声,却并未倒地,只是不解挠挠头,继续看守。   看到这司空见惯的招数,杜渊算是明白了来者何人,也知道了这下那些守卫们会暂时失聪。   黑色的身影愈发靠近,他的声音也幽幽传来。   “草长莺飞一年春。杜将军,别来无恙。”   说话之人在一袭黑衣的包裹下,整个人都添了几分神秘。 第三十六章 无边夜色   一袭黑衣,隐匿于夜色之中,精通各种刺杀手段,杀人于无形。这条养在明玄锦身边的狗,杜渊可是颇为熟悉。   “如果晏大人是来说杜某风凉话的,那便请回吧。”   杜渊没好气地别过头去。   不置可否,晏归尘只是扯着唇角冷笑一声,面对着狼狈的杜渊缓缓蹲下,用一种戏谑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可能。杜大人英勇神武,东山再起之时,指日可待。”   隔着铁牢栏杆,晏归尘笑着。   “你不仅官话说得像他,笑起来也愈发像他了。”   闻言,杜渊嘲讽道。   对于这种越来越像的言论,晏归尘心里或多或少是有一丝愉悦的,纵使他不会在杜渊这种外人面前表现出来。自儿时起,明玄锦就是他眼里的星辰。   那时,因母亲低贱的风尘女子身份,得不到父亲的承认。被好心的陌生人收养不久,可因不招那人妻子的喜欢,被迫最后流落街头。是明玄锦救了他,给他生命,给他光。   为了明玄锦,晏归尘可以连命都随时豁出去。   所以,晏归尘才会走这一步险棋,说到底也是为了和明玄锦两个人的未来。   从腰间摸出一个黑色袖珍锦囊,确认四下无人,晏归尘扔进了牢房,俾睨着杜渊,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锦囊跌进阴湿的牢房,滚了几圈,最终停滞在墙边的青苔上。   “没想到,我杜某人居然有让晏大人也替我办事的福分。你想要的东西,真的能得到吗?”   杜渊讪笑,捡起了锦囊。   “杜将军,你的好日子在后面。”   晏归尘冷笑道,答非所问。   “哈哈哈哈哈!晏大人,剩下的戏,就交给你来唱了。”   杜渊哈哈大笑,紧攥着黑色锦囊。   想要的东西到底能不能得到,晏归尘没有定数,但为了将固执的明玄锦永远留在身边,他愿意去尝试。   追新来'叩.叩二三=伶陆玖二三玖陆   趁着夜幕,淅淅沥沥的小雨也一道隐匿于夜色之中,坠落在这繁华而寂寥的皇宫各处,不见踪迹。   来到养心殿门口的时候,晏归尘就知道,明玄锦今日又不在,往日这个时辰,大殿旁的侧厢是亮着灯火的,那是他批阅奏折后小憩一会的地方。   熟悉地走进那里,晏归尘只点了桌上的烛火和床边的灯笼,让鎏金璀璨的房间有了点光亮。   知道是晏归尘,便没人阻拦,机灵的总管给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两个小太监点头哈腰后便速速溜走了。   总管伫立在门口,遥遥地向着昏暗烛火中的黑色身影打了个招呼。晏归尘只是淡然回应,继续趴在床前的桌上。对方也不曾继续追问,静默得只有悄然落雨声。   明玄锦也曾这般趴在这张桌上,抚摸过这边的桌角,触碰过面前的茶具。晏归尘这样想着,不自觉地做出来那个人可能做过的动作。   他知道,不一定等得来明玄锦,也不一定要等。只要守在这里,就够了。   事实上,明玄锦也确实本没打算来。此时此刻,他正歇在瑜妃的寝宫,享受着温柔乡。旖旎暧昧的嬉笑,肌肤相贴的亲昵,衣衫半解的风情。这些画面,是一个人趴在阴暗角落的晏归尘看不到的。   两个小太监在门口犯了难。瑜妃宫里的宫女一个个都非常懂事,知道此时此景主子可打扰不得。但两个小太监也是领命办事,如果就这么回去,免不得挨一顿皮鞭教训。   争执声还是被宫里的人听到了。   瑜妃面露不悦,明玄锦也眉头紧蹙。打扰了皇上雅兴,谁担得起责任?于是瑜妃愤愤地简单整理了衣衫 ,扯过床边的玫粉轻纱走了出去。   寝宫门口,两边的人仍在争执不休。一边满脸为难,一边咄咄逼人。见主子来撑腰了,宫女们更是气势嚣张了不少。   正当小太监们以为这顿皮鞭挨定了,准备悻悻而归时,一丝希望出现了。明玄锦出现在瑜妃身后,一如平时那般不怒自威,凛然倜傥。   当着众人的面,明玄锦捏了一把瑜妃的小蛮腰,手指蹭了蹭她吹弹可破的脸蛋,笑着向前走去。   尽管瑜妃无比娇嗔地撒娇喊着皇上,明玄锦也只是回头,向瑜妃眯着眼睛一笑,头也不回地随撑着伞的小太监走了。   不知等了多久,连烛光都黯然下来时,趴在桌上半睡半醒的晏归尘突然感觉到,有人在亲吻自己的脸颊。   是轻柔的,绵延的,温热的吻。   在这个地方,晏归尘向来没过多防备。除了他,能无声无息自由出入这里的,毕竟只有一个人了。   “累了吗?”   明玄锦低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累了,想哥哥想累的。”   晏归尘索性转过头去,心满意足地在那双唇上蹭了蹭。   “让我看看,有多想我?”   明玄锦爽朗一笑,一双手开始了游离探索。   摇曳的烛光昏昏沉沉,伴随着窗外的雨声飘忽不定。明玄锦可能记不住后宫那些佳丽的名字,更不知道怎样做能更有趣一些。但对于晏归尘,从青涩懵懂的少年时起,明玄锦便对于如何让双方都飘飘欲仙,享受鱼水之欢一事了如指掌。   “哥哥交给我的任务,我都完成了。哥哥……表扬我,可以吗?”   晏归尘被挑逗得已然有些迷离。   “真乖。今晚我不就过来陪你了吗?晏归尘,我想干死你,全都射你里面去。”   明玄锦眯眼笑着,侵略似的压在这个乖巧的宠物身上,在脖颈处舔舐。   事到如今,晏归尘满心满眼只有他明玄锦一人。虽瞒着他将计划有所变更,这也是他第一次违背明玄锦的命令。可这一切都是为了两人更美好的未来。所以稍微撒点谎,再讨个奖励,应该不过分吧?   感受到来自敏感点的刺激,加之明玄锦言语的挑逗,晏归尘很快就硬了起来。可脖颈处令人心痒难耐的快感连绵不休,忽而又转至耳垂。明玄锦用舌尖一点点触碰吸吮,还不时刻意将炙热的鼻息拍打在耳畔。   晏归尘感觉到自己身下硬得发涨,急需更强烈的刺激来满足,手便情不自禁地向下游移,扯下腰带,半解衣衫,握住滚烫而坚硬的欲望。   可还未来得及摩挲,手腕却被有力地钳住了。   “谁允许你自己玩了,嗯?给我放下。”   仿佛一记低沉的炮音,明玄锦笑着在晏归尘耳边发出命令。   “可是,哥哥……我想要。”   晏归尘冷峻的眸子里,如今噙满了楚楚可怜的泪。   锁骨处被舔舐而上,肩膀又被咬了一口。正当轻微的痛感从肩膀蔓延时,晏归尘突然被打横抱起,随即被放在身后的床上,很快,明玄锦便欺身上来,压在他的身上,霸道地扯开他如夜色般墨黑的衣衫。   裸露在外的,是紧实的肌肉,这躯体伤痕累累,其中不乏几处致命伤,这些对于晏归尘而言,却都是勋章一般的存在,那是为了明玄锦而留下的。帮他处理棘手之事,护他一世周全。   褪去衣裤时,晏归尘的欲望瞩目地弹出。这么多年,两人做过多少次,晏归尘早已记不清了,可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赤裸地让明玄锦趴在他身上认真注视着他每一寸肌肤,这是头一遭。   “这是赏你的。”   说罢,明玄锦屈身趴了下去。   跪在晏归尘的两腿之间,明玄锦笑着俯身,一口含住了晏归尘坚挺的欲望。   被口舌包裹住的那一刻,温润濡湿而炙热紧致的触感令晏归尘霎时欲念攀升,快感沿着脊柱升腾,情不自禁地想插得更深一点,可理智却不停地予以警告。   “哥哥,不行……不可以!哥哥是九五之尊,怎能这般!啊不行……”   晏归尘一边试图摆脱,一边却又贪恋快感。   因为口中含着肉棒,明玄锦没有说话,但他强硬地用手掌按在晏归尘的腹肌上以表拒绝,一边不停吞吐,一边单手抚弄着棒下的两个肉丸。   被玩弄得几乎欲仙欲死,晏归尘的手紧紧攥着床褥,身体不停使唤地配合着明玄锦的动作。   这是自年少时起的第一次,明玄锦愿意屈尊在床上讨好他。   不知究竟是快感带来的刺激过于兴奋,还是情绪莫名地翻涌,有两行温热的泪顺着晏归尘的眼角悄然滑落,划过脸颊,坠落床上,湮灭在这无边夜色之中。 第三十七章 人间欢喜   下了几天的雨,王府花园里竟长出了些新芽,连柳枝也抽了新绿。破土而出,生机盎然。   听闻杜渊终究是没等到被问斩,就因久病缠身而死在了牢里。接到消息那日,明玄钰面无表情,在窗边云淡风轻地吹着和煦春风,焚香静思。   其实对于杜渊的身体状况,明玄钰心里多少有点数。外伤居多,皆在恢复,偶有高烧,却不致命。所以要说杜渊在牢里旧疾发作而暴毙,那这显然事有蹊跷。   可又能怎样呢,他是死是活,已然不重要了。明玄锦想要他死,他必须得死,就算活着,那也得是已死的状态。   “要去看看吗?”   景竹坐在一旁,试探地询问。   “不必。”   明玄钰依旧双眸紧闭,不知在想些什么。   之前的恩恩怨怨,景竹也只是从明玄钰的口中略知一二,他不愿去揭开旧伤疤一探究竟。兴许杜渊后来对明玄钰是动了真情,可免不了他欣然接受这场美人计的初心。   无论过去如何,未来总是崭新的。而且从今以后,现在,未来,每一刻都不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   麦子好不容易被捡回来以后,却总是打着去看望最近身体不太好的豆子奶奶的旗号,经常跑出去找豆子玩。这次景竹二人受邀去豆子奶奶家,顺便看了看明玄钰为景竹重新修葺的茅草屋。   尽管是茅草屋,但已经可以说是这一片最奢华大气的屋子了。鉴于景竹以后并不会继续长期独居于此,这不禁令他感慨一句,有钱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饱餐一顿之后,麦子顺手抢走了豆子的纸鸢。   对于这种野蛮行为,景竹的做法就是让麦子知道什么更野蛮。正准备对这逆子进行爱的教育时,豆子无比乖巧地主动提出,将纸鸢送给麦子了。   顿时,景竹的眼里都快盛满了星星。多么乖巧可爱懂事听话的别人家的孩子啊!再看看自家这个,缩在他神仙爹爹身后,看起来似乎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样子,景竹不禁强颜欢笑着捏紧了拳头。   回去的路上,明玄钰依旧秉持他低调的作风,不坐八抬大轿,不骑高头大马,就像寻常人家一般步行而归,听着街边的说笑吵闹,看着沿途的初春丽景。   麦子在前面揪着纸鸢开心地小跑,两个爹爹紧随其后,悠哉地散步。景竹眉飞色舞地给明玄钰讲着纸鸢的来历,明玄钰走得端方雅正,却面露浅笑地认真听着。   “王爷王爷,你知道吗?最开始的时候呀,纸鸢可是拿木头做的,是墨子用木头做成了木鸟的样子,后来……”   “啊?爹,木头怎么飞啊?不会吧?”   “……后来经过鲁班的改造,用竹子去做了,直到后来发明了……”   “竹子做的?会比木头轻一点吗?那不会被大熊猫给吃了吗,不会吧?”   “……发明了造纸术,人们才开始用纸来代替,纸鸢也便形成了。”   “嗨,怎么早不发明啊?又是木头又是竹子的,多累人啊,又飞不……哎哎哎!爹,我错了爹!别踢我屁股!爹,爹!您是我亲爹行吗,亲爹!”   本来找个话题解闷,想跟明玄钰多聊几句。结果明玄钰没说什么,前面的麦子叽叽喳喳不停接茬。景竹怒从中来,忍不住对着这熊孩子的屁股来了一次爱的教育。   追着麦子教育他时,景竹竟然发现,明玄钰看着他们俩,开心地笑了。   “神仙爹爹,你笑啦?嘿嘿,你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果然像画里的神仙!”   麦子也发现了这点,高兴地手舞足蹈。   想要说些什么,可一时间也不知该怎样组织语言跟一个孩子去解释。对于这些日子以来的变化,明玄钰自己也很惊讶。自从和景竹在一起,由衷地感到开心的时候变多了,情不自禁自然笑出来的时候也多了。   以前不是这样的。和他在一起之后,才突然感觉到了这世间的美好。   “来放纸鸢吧!”   景竹自然而然地牵起明玄钰的手。   “好。”   明玄钰紧紧盯着被十指相扣的手。   好在这里就在城郊附近,有很多风景宜人且宽敞适宜的地方。明玄钰不太会,他只在小时候被莲皇贵妃带着放过一次。   “这个纸鸢之前就已经被豆子安装好了。所以我们找到风口,逆风向前跑就好啦。”   温柔地察觉到明玄钰的疑惑,景竹耐心地讲起了方法。   在风口处,景竹手里拿着纸鸢,感受到风力适足时,照着刚才的方法开始逆风奔跑,一边跑,一边注意着纸鸢飞升的情况。   “王爷,要抓紧哦,可以放线啦!小心点,不要划破手了。”   景竹笑着,向着对面温柔地喊。   明玄钰点点头,认真地抓紧了手里的线,一点点放开。看着风筝越飞越高,麦子开心地跳了起来,拍手叫好。   天朗气清,草木新生,稚子欢笑,人间欢喜。   直到暮色将近,三人才回到府上。麦子开心地攥着纸鸢,向易安展示,顺便还现学现卖地向众人展示了一下便宜爹爹讲的纸鸢的来历。   乖巧可爱的小孩子,大家自然是喜欢的,不过景竹除外。到了晚上麦子又想来蹭故事听的时候,景竹毫不留情地将他拒之门外,理由是今天没有故事,全让麦子的小嘴叭叭叭说完了。   陪明玄钰沐浴更衣,是景竹最享受的时光。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陪着他,为他擦干身上的水,递来盥洗晒干过的衣服,铺开厚实的棉被。只要能在他身边就好,就是一种幸福了。   吹了灯,二人在被窝里依然十指相扣。万籁俱寂,只有星星在一眨一眨地忽闪着眼睛,好像在偷听着两个人在讲些什么。   忽然觉得这一刻平淡而又温馨,景竹嘿嘿一笑,侧过身在明玄钰的脸颊上啄了一口。   被这样突然莫名地袭击一下,明玄钰没有任何不悦,反而唇角上扬,用指腹轻轻地拂过景竹的唇瓣,带着他那幽然檀香,伴着心动的气息,萦绕鼻间。   以前的明玄钰受过太多的伤,那些人从来都是只把他当做一个美貌的玩物,发泄性欲的工具。夸一句美色襄王,实则嘲他如笼中鸟。可是对景竹而言,那是活生生存在的爱人,是他独一无二的明玄钰。   就算没有每日疯狂于床畔的性,只要这样一直平平淡淡地在一起,就已经很令景竹满意了。他要一点点治愈明玄钰的伤。   性是在爱意盛浓时去做的,要带着二人同步的感情去交互,一方勉强,就只能是缓解生理需要的行为而已。   不由自主地,景竹闭着双眼,无比珍重地抚摸着明玄钰掌心的纹路。   “纸鸢,你很会玩。你的儿时过得定然很幸福吧?”   明玄钰许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发问。   “像麦子这么大的时候还好吧,后来就不太好了。”   提及往事,景竹说得倒是轻松,仿佛与他无关一般。   “可以说吗?我想了解你。”   明玄钰试探地询问,一如当时景竹对他的那般。   “我娘当时还算是大户人家的大小姐,入宫选秀之前就跟我爹私定终身了。为了不被选上给自己脸上划了一刀,觉得反正我爹爱她,不会嫌弃的。”   景竹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她定是个勇敢的女子。”   明玄钰说着,紧了紧两人相扣的十指。   “该说是勇敢错了方向吧。选秀如愿没选上,当时好在也没怪罪下来 ,于是她跟我爹私奔了。后来我爹生意做大了,家大业大,娶了很多房小妾,就冷落脸上有疤又病恹恹的我娘了。后来……后来我娘走了,我就被赶出来捡破烂了。”   景竹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不动声色。   好像忽然理解了当时告诉景竹那些童年往事时,他没有说太多,只是紧紧抱着自己的感受,明玄钰亦觉得此时多说无益。景竹是在故作坚强,但他要成为能与他互相依靠的力量。   于是,明玄钰翻身紧紧抱住了景竹,一如当时景竹对他所做的那般。   “以后有我在。”   明玄钰轻抚景竹的后背,在他的肩上落下一吻。   “那你可不许离开我。”   景竹撒娇地在明玄钰的怀里蹭了蹭。   “不离开,一直在一起。”   明玄钰且由着他蹭,宠溺地摸了摸景竹散落的墨发。   不管两个人曾经经历过什么,现在和未来都要在一起,互相取暖,彼此依靠。 第三十八章 床笫之欢   伴随着春意渐浓,料峭春寒也日渐褪去。抽芽的柳叶又长了许多,已经能远远见了一抹绿。   明玄锦曾允诺过,杜渊一事了结后,给他解药和自由。   尽管君无戏言,但这么久以来,明玄锦也再未提及此事。可是这种事,又如何去催促呢?好在明玄钰被景竹照顾得无微不至,连易安都觉得王爷最近看起来精神抖擞,面色也红润了不少。   正当景竹在考虑,心情是否也会影响病情,会不会就这样痊愈时,明玄钰发作了。   几乎是毫无征兆的,只是当日明玄钰胃口欠佳,没怎么吃东西。晚上入了夜,景竹为明玄钰沐浴更衣后,照例将他打横抱起,亲昵地亲了亲脸颊,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才继续去灯下闲读。   说是闲读,其实也有目的。翻来翻去的那几本书,皆是食疗食谱和医药调理,景竹一直有在认真学习,一切都是为了让明玄钰的身体恢复健康。   于是这么久以来,王府众人都知道,王爷的每顿餐食都是经由景竹亲手烹饪的,每日早中晚,王爷的按摩调理景竹是一次都没落下的。   烛火摇曳。夜已深,景竹不敢将烛光挑得再亮些,以免影响到明玄钰休息。翻了许久的书,发现有一道山楂的粥食很对症,应该可以调理脾胃,可景竹清楚地记得,明玄钰不喜山楂,于是只能摇头放弃,另寻他法。   正当书翻到下一页时,景竹突然被吓了一跳,一个温热的怀抱从后面将他包裹在怀里。   熟悉的檀香味道,令景竹倍感安心。是明玄钰过来了。   “会着凉的,快回去睡觉。”   景竹感受着这份怀抱,笑着说。   “不,我不回去。我……我想要,想要……”   明玄钰的话软软的,是模糊不清的呢喃。   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不对劲,景竹转身,明玄钰整个人无力地跌进了他的怀里。滚烫的身体和带着热气的鼻息,无不在宣告着明玄钰的异常。   这是发烧了。   耐心地将明玄钰抱回床上,景竹接来了一盆凉水,用冰过的棉巾为他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擦拭着身体。   神情恍惚间,明玄钰无意识地嘟囔了很多淫语,听得景竹心痒难耐,可又不得不忍着,像是劝慰自己也像是告诫明玄钰,景竹一边不停为他擦拭降温,一边以“等你烧退了再说”予以回应。   还真就很听话的,没一会儿,明玄钰的温度就降了下来,虽然人还是迷迷糊糊的,没有精神。   不过这夜深人静,现在还无比精神抖擞的,恐怕只有景竹身上那根被挑逗得昂首挺胸的大宝贝了。   烧是退了没错,可还是让他好好休息吧。这样想着,景竹背过身去用剩下准备倒了的凉水拍打清洗大宝贝,心里开始默默地背起了道德经。   某些人偏就不让他冷静。   明玄钰又一次从背后抱住了景竹,如小巧樱桃的舌尖不停地舔舐他的耳垂,一双手还不老实地抚弄身下的坚挺。   “跟我做。”   带着喘息,明玄钰的话仿佛是恶魔的低语。   “不行,王爷,你还是好好休……诶诶诶?”   景竹话未说完,就被拉回到了床上,仰面躺倒。   “我说,跟我做。”   明玄钰立刻欺身上来,毫不犹豫地跨坐在了景竹的身上。   这谁顶得住啊?   景竹不禁咽了一口口水,喉结随之移动。瞅准了这一时机,居高临下的明玄钰俯身下来,亲吻舔弄着景竹的喉结。起初是难以平静的痒,后来痒的便不止是喉结,是脖颈,是肩膀,是整个身体。   火热的情欲被挑逗出来,便是一发不可收拾。不过景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明玄钰,伸手用掌心试探明玄钰额头的温度,确认他的烧已经退了,才终于松了口气。   上次被困在山上的那个雪夜,明玄钰突然发作,就是高烧不退。现在退了烧,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美人当前,且这般诱惑,着实难顶。只要他不再发烧,大概没问题了。景竹不断地用掌心测试明玄钰身体各处的温度,反反复复地确认。   “唔……你摸得我好难受。”   明玄钰娇嗔地用手指在景竹的腹肌上画圈。   这下可真是,哪哪儿都痒了。谁能想到平日里众人面前的襄王大人,不苟言笑,白衣胜雪,仿佛高洁不可亵渎的画中仙,在床上却是换了一副面孔?   “你真的没事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哪里痛或者难受得……唔?”   景竹话未说完,便被对方以唇封嘴。   大胆主动的明玄钰骑在景竹的腰间,将仰面朝天的他扣住手腕压在身下,俯身放肆亲吻,唇舌交缠,爱欲绵迭。   随着喘息声加重,明玄钰拉开了亲吻的唇,如墨的长发肆意披散下来,俊美清逸的脸颊被半遮半掩。明玄钰微微起身,一手抓住那根粗硬肉棒,放在洞口摩挲,将更多黏腻体液涂抹,可就是不进去,还不停以言语挑逗。   被这样玩得心痒难耐,景竹恨不得一个翻身将明玄钰转过来,猛然冲刺。可这也只是想想,他不能这般粗暴对待。   “这么硬,嗯……是想要进来吗?”   明玄钰轻声娇喘,将景竹坚挺的欲望没入了一点。   “想。想进到你身体里,一探究竟呢。”   景竹被挑逗得愈发地硬,不停配合着只没入一点的动作。   “叫我名字……叫我,叫我,嗯……说爱我。”   明玄钰眼神迷离,又向下没入了一些,却迅速拔回刚才的位置。   “明玄钰,我想干你,想让你放肆地享受床笫之欢,想让你用下面的洞穴含住我的肉棒,想让你永远都是我一个人的明玄钰,我最爱的心尖上的人。”   景竹一字一句认真地说着,不忘挺身再探入一些。   终是忍受不住,坐在上面的明玄钰将整根都滑了进去,发出一声令人酥麻的娇喘。   有了先前的试探,抽插更为顺畅了些。明玄钰坐在上面,不停地抬起身体又坐了下去,力度越来越大。景竹担心明玄钰的动作会伤到他自己,一边出言提醒,一边扶着他的腰。   可是明玄钰就像听不见一样,疯狂地摆动身体,每一次都力图插得深一些,让景竹再舒服一些,直到筋疲力尽,才瘫软在景竹的胸肌上,趴着喘息。   刚才激烈的动作,令景竹感到无比满足。一停下来,虽说更想继续,可还是关切地询问明玄钰的身体状况。除了喘息声很大,体温也略有升高,其他状况暂未发现。   “休息一下吧?来,躺我怀里。”   担心受累,景竹心疼地揽过明玄钰。   “不,我还要……我要。从后面,我想要你从后面插我。”   躺在怀里的明玄钰,用悄然爬上潮红的脸颊蹭来蹭去。   话音刚落,明玄钰自己便起身趴在床边。景竹以吻回应,也起身移至明玄钰身后,温柔挺进。   “再凶一点,狠狠的……嗯,狠狠地干我,插得用力点。”   趴在床边的明玄钰含住景竹的一根手指,淫语引诱。   “不行,再狠就会弄疼你。自己家的宝贝,可要仔细着。”   景竹理智地拒绝,只暗中加快了抽插的频率。   显然并不甘心于此,明玄钰配合着摆动,娇喘连连。   爱欲撞击的感觉像是一杯醇酒,明玄钰一喘,便汇成了溪流。景竹想要掬一捧水,那溪流又摇身一变,成了奔腾的河流。乘一叶扁舟,于河流之中顺流而下,拨云见日,视野开阔,才发现已然身处汪洋大海。   幽深一探,流水潺潺。   “我的景竹,遇到你之前,从没体验过……竟然,这般开心。”   明玄钰小声呢喃,两颊绯红如晚霞。   不是众人面前客套的景公子,不是不声不响的眼神示意,是实实在在地唤他姓名。景竹,我的景竹。   难忍撩人情欲,景竹开始了最后的冲刺,明玄钰更加贪恋地享受着体内的疯狂翻腾,肉体冲撞声,淫词荡语声,不绝于耳。随着一阵剧烈的抖动,这场情事的成果被悉数发泄出来,到达巅峰。   不忍抽离,景竹将明玄钰紧抱在怀中半晌,才拔出帮他清理。明玄钰彻底瘫软在床上,不住地大口喘气。   明玄钰知道,今夜的冲动全是以性瘾的再次发作为由头。如若像以往那般放置不管,只会高烧不退,进而欲望更深,蚀骨挖心,奇痒难耐。   遇到景竹之前,明玄钰根本不知所措。   要么服下明玄锦赏的缓解的药,虽然这次会好,可下次会发得更是突然而猛烈。   要么就找人去做,于是被明玄锦顺水推舟安排的杜渊,就顺理成章地既是要完成的任务,也是暂时的解药。   今日在景竹的照料下,高烧竟退了下去。想做的欲望尚存却不似从前强烈,不是病瘾,更多的,是真的想与他共赴云雨。   这是从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第三十九章 断线纸鸢   不知过了多久,夏意冒了头,已然一副花簇锦攒,草木葳蕤的样子。   麦子开始嚷嚷着夏天到了,那就是酸梅汤的季节了。起初麦子缠着景竹,想讨点酸梅汤喝,可总是被他这个便宜爹爹选择性无视。   不得已,麦子只得求助神仙爹爹。明玄钰倒是相当大气,直接掏出一枚金锭,让麦子多买点,请豆子一起喝。   喝了两顿外面街边小贩的酸梅汤,麦子就腻了,总觉得欠了点火候。   景竹冷笑,当然欠火候了,又不是他景大厨亲手做的。   于是麦子又打起了讨好他便宜爹爹的主意。   软磨硬泡,死缠烂打,没想到竟然皆不奏效。景竹以爹爹很忙为借口,实则只是每天忙着照顾明玄钰,仿佛一个狗腿子跟班。   还是搬出神仙爹爹最管用。   转变目标,麦子开始去缠着明玄钰,撒娇扮可爱,加上连哄带骗,想让明玄钰帮忙做做景竹的思想工作,可怜可怜孩子,做点自制酸梅汤喝。   相比之下,明玄钰可好说话多了。见识了麦子可怜兮兮的诉求,明玄钰摸了摸他的头,答应这事交给神仙爹爹来办了。   要不怎么说,明玄钰是神仙爹爹呢?那必然是像神仙一样,神通广大,菩萨心肠的了。   还真别说,效果比麦子去撒泼打滚好得那不是一星半点。明玄钰只是像往常一样站在景竹面前,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纵使不动声色,面无表情,只是来了一句“我想喝你做的酸梅汤”,景竹立刻应了下来,开心得爽朗一笑,立马去着手准备了。   这区别对待,令麦子过早地体会到了这个社会的险恶。   不知不觉间,似乎突然就到了夏日时节。明玄钰的性瘾发作过几回,每次景竹都是很细心认真地在为他退烧,照料他一整夜,直到发病好转彻底退了烧,才会顺着他放纵欲望。虽然病症发作痛苦万分,可明玄钰被这样捧在手心对待,要比以前好得多了。   无波无澜,过得倒也岁月静好。直到明玄锦允诺的解药一事有了着落。   子夜时分的初夏,已然多了几分闷热。正准备入睡的晏归尘被紧急召见,且当是明玄锦遇到了什么危险或难题,顾不上整理凌乱的发丝,晏归尘以极快的速度奔进了明玄钰的寝殿。   微弱的烛火摇曳,看不清屋内的摆设,可晏归尘对这里太熟悉了,熟悉到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摸到床在哪里。   望着烛光下影影绰绰的金丝腾龙云纹床幔,晏归尘快步赶去,没走几步,却突然被窜至身后的人以黑色长条纱幔蒙住了眼睛,瞬间眼前连最后一点模糊景象也被覆盖,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   凭借多年的刺客素养,晏归尘怎么可能不知道后面有人突袭,又怎么会轻易让人蒙了眼呢?一切不过是顺遂他的好哥哥去玩罢了。   “想我了吗?”   身后的人不断凑近,暧昧地在耳边呢喃发问。   “想了,一直都想哥哥。”   晏归尘轻柔地用手指抚弄蒙眼的黑纱。   “这里也想哥哥了吗?”   明玄锦笑着,一手抓着绑好的黑纱,一手从晏归尘的腰身一路向下抚摸。   轻佻的言语间,明玄锦还不忘从后面抱住晏归尘,隔着衣料用高举的肉棒顶了顶,权作挑逗。   “哥哥今天也想我了,是吗?”   晏归尘太清楚自己应该干什么了,反手去开始抚弄。   “晏归尘,我每天都很想你。想到你夹紧的肉穴,你被我干得癫狂的表情,你在我身下沉沦淫语的样子,我就想狠狠干你,全都射给你。”   明玄锦微微低头,从身后捏着晏归尘的下巴,将手指滑入他口中。   身下,也开始和手指一样开始了行动。   “哥哥,哥哥……别太快,疼。”   身下的痛感令晏归尘不禁皱眉。   可是明玄锦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只顾着自己的发泄,保持着这种令晏归尘会感到痛苦的速度。顺便还将晏归尘抵在附近的墙壁上,以更深的角度在体内肆虐。   这下已不只是皱眉,疼痛剧烈地顺着身下的触感蔓延,一种撕裂的痛感疯狂扩散。明玄锦总是这样阴晴不定,之前还温柔地帮晏归尘用嘴服务,可现在又突然再次变得残忍粗暴。   可是,晏归尘不能反抗。无力反抗,也不知怎样反抗,抑或说不想反抗。在他的心里,明玄锦不仅是一代帝王,九五之尊,更是从他年少时起便存于心底的唯一的光。   逼迫自己去忍耐,哭泣与抗拒皆是无用。被抵在冰冷的墙上,晏归尘的神情早已麻木,眼底仿佛散尽了光芒。且由他吧,只要他还需要,就足够当做慰藉了。   兴许是撕裂后的血液起到了润滑的作用,后续的抽插相对顺畅了许多。尽管一举一动都牵连着痛处,对晏归尘来说已然轻松一点了。可是明玄锦的一句话,却突然令他神经高度紧绷了起来。   “晏归尘,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明玄锦冷冷地说着,加快了身下的摆动。   “……我对哥哥,绝无欺骗。”   晏归尘没料到会在此番境地被突然发问,迅速反应过来伪装坚定地回应。   “那就好,我信你。你知道的,我最讨厌的就是背叛与欺骗。这样对我的人下场如何……呵,你最清楚不过了。”   明玄锦冷笑,顺便在晏归尘的耳垂上嘬了一口。   生理性的痒后,便是本能地倒吸一口凉气。晏归尘不知道那个大胆的决定还能瞒得了多久,只能以出发点都是为了他和明玄锦的未来为理由,不住地安慰劝解着自己,以求心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烛火摇曳了几次,晏归尘迷离地被动,像极了干涸濒死的鱼。随着一阵剧烈的抽动,明玄锦将积攒的欲望悉数倾泻,抽离而出。   仿佛一个断线纸鸢,没了力量支撑的晏归尘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血水和着白浊沿着他的大腿根部流下,像是残忍的图腾。   口干舌燥,疼痛难忍,拖着狼狈不堪的身躯,晏归尘咬牙爬到明玄锦的脚边,抬头仰望着他心底的光,摇尾乞怜。   清理完了自己,明玄锦低下头俯视着晏归尘,眼底尽是一位帝王的高傲。半晌,他蹲下身来,像是在褒奖一条听话的狗般,笑着抚摸晏归尘凌乱的发丝,又将他被撕扯开来的一袭黑衣简单整理。   “过了夏至以后,让玄钰来找我,是时候好好奖励他了。”   明玄锦笑眯眯地说道。   “哥哥,这样做的话,太后那边会不会为难你?毕竟……”   晏归尘担心地抿了抿嘴。   “太后?呵,怕她做甚。哦对了,他那个友人,也一并叫着来。此等好消息,既然关系这般要好,可定要让他亲眼见证,为襄王亲贺呢。”   说罢,明玄锦冷笑了起来。   知道明玄锦心里打得什么算盘,他无非是想制造痛苦让比他幸福的人去感受。关于明玄钰的一举一动,素来明玄锦都是皆在掌握之中,对于这位非同一般的友人,明玄锦更是不可能毫不知情。   那么,这只能算作明玄锦的恶趣味了,别无他由。   可是哥哥,你也很幸福的,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头看看我啊。   晏归尘本想这样去追问,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往事历历在目,他不禁回想起年少懵懂时,那个羞红着脸,递给他一方绣了鸳鸯的丝质手帕的小宫女。晏归尘并不记得这小宫女姓甚名谁,只知道每次陪明玄锦去狩场御马打猎,总能碰到她,应该是在狩场附近做活的新来的小宫女。   谁曾想这一方鸳鸯手帕,和她对晏归尘娇羞的一笑,竟成了她被索命的缘由。   论谁都能看出这个小宫女的心思,晏归尘其实也明白,但他的心里从被捡走的那一刻,便真真切切地只有明玄锦一人在了。   也只是因为这些单方面的情愫,送了手帕的翌日清晨,小宫女的尸首被发现沤在狩场旁的水井里,嘴里塞着那条她自制的送给晏归尘的鸳鸯手帕,全身浮肿,死不瞑目。   宫里的人忙前忙后地清理现场,为了免得让明玄锦沾了晦气,他们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便绕开这段路继续进场打猎了。   “啧,死得好惨,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要这样以死谢罪呢。”   明玄锦笑着,眼睛眯成了好看的月牙状。   那是第一次,晏归尘对这个被他视作神明的二皇子明玄锦感到不寒而栗。 第四十章 人为刀俎   绿筠尚含粉,圆荷始散芳。   夏的味道悄然而至,王府里碎月轩前的翠竹尚且鲜嫩,池中荷花开始暗送清香。游廊乘凉,相笑小酌,景竹和明玄钰的日子过得快活自在。   只是最近,明玄钰总是莫名心慌,隐隐烦躁不安。景竹总是安慰他是心里想了太多,每每明玄钰不安之时,总是想方设法逗他开心,带他出门转转,领略人间烟火,大好河山。   直到传他二人入宫觐见的消息传来,明玄钰才心里暗自有了一丝着落。明玄锦是曾允诺过,杜渊一事了解后会给他解药和自由,可当真如此吗?他的皇帝哥哥向来诡计多端,谁知道这次又打了什么主意,连景竹也要一起入宫?   但君命不可违,不想去也不得不去。   “王爷,担心什么呢?没准他一开心,念你劳苦功高,就把解药给你了呢?他自己说过的嘛。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景竹看着身旁愁眉不展之人,笑着宽慰道。   “他可不是什么君子。”   明玄钰低声苦笑。   谁都有可能是君子,或向来正直不阿,或幡然悔悟。但他明玄锦,断不可能。   御花园的暗香亭,建在莲池不远的地方,是个乘凉避暑的好去处。亭内石桌上摆满了时令鲜果,亭台下雕玉石栏摆道还有歌姬舞女助兴,好不热闹。明玄钰最讨厌这种场景,什么助兴,他只觉得吵闹,可又不得不恭敬应承。   倒是景竹适应得很快,不论真心与否,和明玄锦谈笑风生,场面和谐快活。也许他天生擅长交际,总能得心应手地应付这种场合,这是明玄钰力所不能及的。   况且这御花园,是宫里明玄钰最厌恶的场地之一。   待明玄锦屏退众人,遣散舞女,暗香亭中只剩三人,是到了谈正事的时候了。   倒也不废话,只是简单寒暄几句之后,明玄锦毫不避讳地直奔主题,从身后抽出一份用草布黑绳包裹好的物件,正如每次赏给他可暂时控制性瘾的药一样。   “连服三天,药到病除。”   明玄锦笑眯眯地说着,将那物件递了过来。   礼数皆备,恭敬地接过,明玄钰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变化。景竹一直盯着那散发危险气息的物件,这东西,真的能治好明玄钰的顽症吗?   “曾允诺过给你什么,玄钰可记得?”   忽然,明玄锦的脸上表现出了一丝刻意的迟疑,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   “解药。”   明玄钰不解其意,言简意赅地答道。   “除了这个,还有。”   故意卖弄关子似的,明玄锦挑眉发问。   思考片刻,明玄钰当真未能理解个中深意。当时不就是答应给解药吗?突如其来的发问,莫不是有什么变故?最担心的,便是所谓家宴小聚变成一场鸿门宴。   “给你解药和自由。”   明玄锦将最后两个字讲得很重。   自由,何为自由?只要摆脱了这难堪的病症,莫不已是自由?明玄钰忽然有一丝紧张,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景竹见状,偷偷伸出小指,在桌下暗自勾住了明玄钰的小指。   仿佛接受到了力量,明玄钰总觉得呼吸似乎平稳了许多。动作很小,又以袖遮掩,可交缠的手指真实地传递着彼此的温度。   见明玄钰半晌不语,不甚明了,明玄锦先是哈哈一笑,像是在等待一出好戏到来。   “前些日子太医院来报,说瑜妃又身怀龙嗣了。”   明玄锦端起酒盏抿了一口,笑得灿烂。   “那便恭喜皇兄了。”   明玄钰勉强挤了个笑出来,拱手示贺。   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此时插嘴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合时宜,于是景竹只能尴尬地装傻充愣,好像在认真地听,又好像充耳不闻。   “只是恭喜吗?玄钰,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呢?”   明玄锦挑眉,玩味地问道。   就知道这是场鸿门宴,景竹的心突然被揪了起来,明玄钰的手已然冒起了冷汗。   “多谢皇兄关心。臣弟……臣弟已有爱慕之人。”   明玄钰说罢,悄然紧了紧桌下暗中相扣的手指。   仿佛感受到了被坚定选择的力量,景竹稍稍松了一口气。虽不敢以眼神回应,可明玄钰没有否认,这一点令景竹已是倍感安心。   意料之外,明玄锦没有过多追问,诸如心悦何人之类。就如同早已心领神会一般,听罢回答,爽朗地放声大笑。   “朕就知道,哈哈哈!太后也觉得你们非常合适,天作之合。不如朕今儿个就做主下旨,允了你们。”   明玄锦抬手一挥,笑道。   似乎有些蹊跷,明玄钰听得更加紧张了起来。景竹也觉得不太对劲,开始有些慌了。莫不是他们的事,已经都惊动了太后?不,绝不可能,为了顾及明玄钰,景竹甚至在襄王府内都不敢过于声张。   一切都显得过于荒唐。   “怎么,你不高兴?她前几日进宫来给太后请安顺便提了婚事,可是高兴得很呢。”   明玄锦夸张地装作一副疑惑的样子,眼底却是藏不住戏谑的笑。   “……皇兄误会了。臣弟心悦之人,并非苏二小姐。赐婚之事,还请皇兄暂不牵挂。”   猜到了些许真相,明玄钰皱眉反驳。   “哦?那你倒是说说,这位远胜苏荷的,是何许人也?”   明玄锦突然敛了笑容,睥睨侧目。   仿佛有千斤重的巨石压在胸口,明玄钰紧张得攥着景竹的小指,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如今,当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怎么办,是如实坦白吗?这样铁定是不被允许的,最糟糕的情况,便是会危及景竹的安全。可是,要指认他人,明玄钰又是做不到的。怎么能要他去承认,心尖上的位置除了景竹以外另有他人呢?   多半,明玄锦是故意为之。明玄钰的脑内在飞速地梳理事态,他和景竹的事,明玄锦不可能毫不知情。既然如此,那今日这场鸿门宴,八成就是逼他接受这个所谓的“自由”,令他陷入两难境地。   承认是景竹,那便是大逆不道,有辱皇家尊严,不仅是他,更多的是景竹也许会有危险。   否认是景竹,那更是故意恶心二人。而明玄锦也深知他这个弟弟的处事之道,是断不可能走这条路的。   还有最可怕的情况。为保护景竹不置可否,也坚定拒绝苏荷,那在明玄锦的眼中,这个不愿提及的心悦之人,恐怕只能是……   “怎么,不敢提那个已死之人的名字吗?”   明玄锦黑了脸,冷笑道。   此时此刻,景竹倍感无力。有几次他想出言相助,却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果站出来坦然承认,会是什么后果,他定然清楚。   他早已不是儿时家眷下人们口中的大公子,如今只是一个捡捡破烂勉强过活的乞丐,一介草民,拿什么底气去在皇上面前抢走襄王?   可是,要是无动于衷,谁知明玄锦又会怎样处置二人?保持沉默下去,若让这个疯子以为,明玄钰当真与杜渊旧情未了,那可不是儿戏。试想,一个王爷若与通敌叛国的罪人私情深厚,情真意切,那明玄钰的人生便是彻底毁了。   不得不叹服明玄锦的手段与心思,要么顺应他,做一只任他摆布的笼中鸟。要么忤逆他,一死了之除之后快。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钦天监会拟个时辰,具体安排朕也会亲自过问。玄钰,你可是朕最亲近的弟弟。”   留下莫名的一句话,明玄锦又恢复了灿烂的笑颜。 第四十一章 身陷囹圄   回程路上一路无言,马车内的气氛压抑得令人发慌。明玄钰想说点什么,可发现如今竟然连张口去说都那样无力。   景竹亦是沉默,双眼无神,不住地抿着嘴唇,却一路都紧紧攥着明玄钰的手,十指紧扣,生怕他一不留神就会溜走一般。   到了府上,易安见状识趣地没有多问,也将苏家二小姐早前来探访扑了个空的事暂时缄口不言,按部就班地做好一切打点。麦子一手抓着半块糕点,一手端着一杯景竹做的桂花酸梅汤,活蹦乱跳地跑来问候两位爹爹,被易安使眼色叫走了。   一路无言。景竹沉着脸在前面走,明玄钰面无表情地跟在不远的后面。十分默契地,两人谁也没有再提这件事。   平日里,景竹总是围在明玄钰的身边,叭叭叭地说个不停,笑得唇角都要咧到耳朵根后面去。可现在一言不发的他,虽然依旧陪在明玄钰身边,却有一种无形的压力间隔于二人之间。   见此情景,麦子更是被吓得大气不敢出,瞪着一双大眼睛瞅瞅这个,瞧瞧那个。方才他斗胆问了易安,可是并没有理想中的回应,易安应该是猜到了什么,却没有讲给麦子缘由,苍老的皱纹在他的脸上仿佛随着愁容刻下了更深的沟壑。   就连麦子这种小孩子都知道,两个爹爹一定是经历了什么非常令他们无能为力的事情。不过毕竟是神仙爹爹,肯定能像神仙一样解决问题。便宜爹爹虽然便宜了点,但在危险面前肯定也能化险为夷。   抱着这样的想法,麦子果断选择悄悄溜回别院,不去打扰两个爹爹。   房间内的气氛从未有过哪一刻似这般尴尬,哪怕是最初在碎月轩的那一场醉酒试探。景竹坐在窗边发呆,单手托腮,眉头紧蹙,望着院内随风摇曳的茂绿枝叶,不知在想些什么。   明玄钰就坐在他身后不远处,那是他平时抚琴弄茶的地方,可此时他却丝毫提不起兴趣。景竹望着窗外的风景,他在望着明玄钰。   以前,景竹总是咋咋呼呼的,要给明玄钰卖弄一下琴艺。   虽然他儿时是接受过这些雅礼熏陶,只是随着家境变化渐渐冷落了而已。那时多么喧嚣美好,麦子也来打趣两个爹爹谁更技高一筹。他闹,他笑,琴瑟和鸣。   直到天色暗沉,阴云渐上,有细密的雨点越过窗砸进来,拍到景竹的脸上时,他才意识到了什么,将目光从漫无目的的远方收了回来。   “冷了吧?抱歉,是我忘了关窗。”   说罢,景竹起身关上了窗,将淅沥的雨水阻隔在外。   分明冷的该是他自己才对。明玄钰端坐着凝视景竹,雨滴挂在他的发梢,似垂不坠。脸上是看不出温度的苦笑,那双平时总是盈满笑意的眸子下,就算细看,竟一时也分不清是嘲弄的雨水,还是虚假的眼泪。   许是注意到了那复杂的目光,景竹匆匆在脸上擦了两下,尴尬地念叨了句“这雨还真大”,挠了挠头,坐到了明玄钰对面。   真是……明明就是小雨啊。   情绪烦忧,明玄钰攥紧了拳,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几乎快要攥得没有血色。   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怎样去说。想要起身做些什么,却发现早已身陷囹圄。   “饿不饿?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吧,红烧肉,叫花鸡,回锅肉怎么样?……啊你不爱吃肉。那,那上次你说的玉米莲藕汤?我……”   景竹紧张地搓手,目光逃避地挪向门口。   “……景竹,我不愿。”   明玄钰低着头瞧不见表情,只能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颤动。   “我知道的。王爷,我知道。”   景竹的鼻子突然又一次泛起了酸。   我当然知道你不愿,我太清楚了,要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是明玄锦设下的圈套,是无论怎样选都百害无一利的陷阱。答应,此生便活在控制下,成为一个没有感情的政治旗子。不答应,会被默认为与杜渊旧情未了,当做罪臣党羽处死。无论那条路,打着如意算盘的明玄锦都会收获一个理想的有利结果。   我恨你生在帝王家,生死不由己。我恨你的兄长独裁专断,棒打鸳鸯。我恨觊觎你的群狼,他们分明只惦念你的美色与权利。   可是,我更恨我自己,恨自己的渺小苍白,恨自己的荏弱无能,恨自己的力所不及。   这些话,又怎么能对你说出口呢。   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明玄钰依旧低头不言,肩膀的抖动更厉害了些。见状,景竹觉得心仿佛都被揪起来处以鞭刑一般。除了一个拥抱,此时竟什么也给不了。   怀里的明玄钰紧紧地攥着景竹的衣襟,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猫般惹人垂怜。清幽的檀香气息更近地扑鼻而来,那是景竹最眷恋的味道。   “我害怕你会走。”   扣裙·珥Ⅲ棱馏久)珥Ⅲ`久‘馏   明玄钰将头闷进景竹怀里,声若蚊蝇地细语呢喃。   怎么会走。好不容易来到你身边,怎么会因为这种事就走啊。景竹闭上眼睛,鼻酸的感觉再次泛起,眼眶里骤然盈满了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却又怕被明玄钰发觉,只得再次匆匆以手拭去。   “王爷,我想奏一曲给你听,可以吗?”   尽力克制着情绪,景竹柔声道。   明玄钰点了点头,以极小的动作迅速擦了把脸挪到一旁,将杉木琴整个让给景竹。   那俊秀美艳的脸上,遍是掩不住的憔悴伤感。红红的眼眶,惹得景竹揪心万分,百感交集。   轻抚琴身,手指轻抬,深吸一口气,清澈明净的琴声潺潺流动。旋律明玄钰自是识得,那是景竹来到襄王府后,第一次为他弹琴。只是弹到一半,便被麦子半开玩笑地嘲讽说不如神仙爹爹弹得好听,于是便在嬉笑中打断了。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是一曲《凤求凰》。明玄钰不由得抬起了头,再也忍不住心头叫嚣嘶吼的情感,任凭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一如窗外的雨帘。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景竹这是在借曲表达心意啊。   一曲罢,琴音却仿佛还在随着雨水流淌。二人皆是沉默相视,早已是泪眼婆娑,情难自已。   “我心悦你,只因为是你。不管你是哪朝王爷,是谁的夫君,于我而言,你都是我如天上皎月般独一无二的明玄钰。不论你是好是坏,幸与不幸,身处何种境地,我都会一直守在你身边,只要你还需要我,我便绝不离开。”   景竹分明流着泪,却强撑笑颜,语气无比坚定,不可动摇。   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爆发的情感,眼泪终是决堤般涌了出来。第一次,明玄钰摘下了整个面具,在景竹面前不再敛着心绪,放声大哭了起来。 第四十二章 大喜之日   明玄钰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仿佛是一个任人操纵的提线木偶,全不由自己。   难得清净的是这阵子没见到苏荷,也免得心烦意乱。听说这个苏二小姐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京城最好的绣娘为她缝制嫁衣,她都一脸嫌弃地看不上,进宫缠着太后讨要手艺更好的绣娘。   谁让她一张巧嘴,左右逢源,又自小总与宫中皇子公主打交道,太后也被她哄得开心,自是允了她。而明玄锦更是一副等待好戏登台的样子,打着“玄钰是朕最亲近的弟弟”这一旗号,为其张罗安排了不少。   像是在对外宣示一般,景竹仿佛在尽一个友人应尽的义务,忙前忙后的安排布置,亲力亲为地打点一切细节,只为让成亲当日的明玄钰风光一些,再风光一些。   跟在屁股后面的小尾巴,都能看出景竹的异常。   “爹,我感觉你很难过。”   麦子一边咬咬嘴,一边将王府院内游廊柱上的红色喜字再次铺展粘贴。   “嗯?哈哈,没有没有。你神仙爹爹要成亲了,我挺高兴的。”   景竹强颜欢笑,继续忙着手底下的活。   “可是那天我分明听到了哭声。推窗一敲,就看到你一个人坐在院子的花丛旁一个人喝酒。还有……”   麦子一脸担忧,话却被打断了。   “胡说什么呢!眼花,绝对是你眼花!你爹爹我英明神勇,无坚不摧。怎么可能大晚上不睡觉喝闷酒呢是吧?哈哈,哈哈……”   被说中的景竹尴尬地愣了神,旋即很快强迫自己恢复神情。   “可是,爹,我又没说是晚上发现的,你怎么……”   麦子叹了口气,抬头瞥了一眼这个不靠谱的便宜爹爹。   没想到能被一个小孩子戳穿谎言,景竹愈发尴尬了,红着脸佯怒教训了麦子几句,便继续做活了。   只有晚上守在明玄钰身边时,景竹才能感到一丝慰藉。只是才刚刚开朗了一些的明玄钰,如今又重新变得没了笑颜,甚至木讷寡言。   一如既往,景竹每日为明玄钰沐浴更衣,为他按摩,哄他开心。温柔地将他打横抱起放在床上,每晚睡前给他一个甜蜜的亲吻。   明玄锦说的没错,那药确实是解药。抱着试试的心态,景竹按吩咐每日熬药,甚至先亲自试药,确定无毒才敢喂给明玄钰。而自那以后,明玄钰的性瘾也的确没再犯过。   起初,景竹还会在半夜偷偷溜去别院,将藏起来的醉春枝重新翻出来,借酒消愁,身披月光,醉倒在花丛里。自从发现明玄钰有时会在半夜哭醒后,他再也放心不下,那些醉春枝又重新被尘封了起来。   这大概是最近这段时间,明玄锦干的唯一一件人事了,景竹暗自感慨。   就算万般不愿,时光也总是会催促着人们往前走,且无法反驳拒绝。   十里红妆,热闹非凡。都道是王爷府今日娶亲,街头巷尾人头攒动,都想来讨个喜头,一睹襄王妃的风采。   从大婚前的进礼、拜祖等一系列繁文缛节,一直折腾到了今日。韶乐之声不绝于耳,入目皆是亮眼的红,似要将天地染个喜庆。   隐匿在人群中的景竹,终于可以敛了跑前跑后布置张罗这么久以来,一直挂在脸上的假笑。   众人皆在欢庆,无人能看懂景竹脸上的表情,也无人在意。在人群最前那身披大红金丝精致喜服,身骑鬃毛整齐昂首迈进骏马的明玄钰,脸上看不出喜悦,亦读不懂他的神情。   那抹红是多么惹眼,像是灼伤一切的火焰,像是天边如血的残阳,像是心头一点的朱砂。景竹一下就捕捉到了,再也移不开眼。   多想你是因为我而穿上这身大红喜服,多想你是因为我才愿意欣赏这一路的馥郁兰香,多想你是因为我才能欣然接受宾客们热情的祝福。   可是,这一切只是奢求。   尽管穿着喜服的明玄钰是那样好看,更加光彩夺目,但景竹不敢多瞧,仿佛多瞧一眼,便要连魂魄都丢了去。   不知众人眼里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襄王与襄王妃,到底还要经历怎样的礼节流程,景竹落荒而逃一般地溜了回去,在张灯结彩,喜红遍地的王府里无神地漫步许久,最终躲在明玄钰房间外那棵早已开败的桃花树下。   只要藏起来,这里便没有人会注意到。景竹望着窗上贴着的喜字发呆,思绪漫游,不知不觉天色渐晚。昏昏沉沉中,嘈杂喧嚣的人声渐进,那是礼成后的人们在欢送新人进洞房了。   躲在树后的景竹,小心翼翼地悄悄挪动身子,只为了看明玄钰一眼。他好像很疲惫的样子,看得出很是憔悴,却要装得神态自若,那挂在脸上的笑着实是过于虚假。景竹见过的啊,明玄钰真心笑起来,不是这个样子的……   树影西摇,人声渐没。随着泼墨夜色一点点染黑了夜空,热闹的襄王府也慢慢安静了下来,来贺喜的人群陆续离开,连苏荷娇滴滴的笑声也隐了去。是到休息的时候了。   一直没有听到明玄钰的声音,他在想什么呢?会不会也在安静地想着某个小乞丐,现在流落何方呢?   想着想着,抱膝坐在桃花树下的景竹脸上不禁爬上一丝苦笑,忽的感觉脸颊痒痒的,手指一摸这才发觉,竟是不知何时又落了泪。   这可是明玄钰的大喜之日啊,怎么能哭呢。   怎么能哭。   环顾四周,谨慎地搜刮着院内的每一处,确认已无人在场,景竹这才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却因为久坐而腿麻,险些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好在他有点身手,还能马上反应过来,一把扶住了树干,这才勉强站稳。   透过窗,能看到屋内红烛摇曳,却听不到任何声响。思来想去,景竹还是壮着胆子悄悄挪动脚步,像是一只受惊的飞鸟,沿着窗小心地打探着   屋内的情况。   还是听不到明玄钰的声音,只能隐隐约约听到苏荷在说话,语调似乎显得颇为愤慨不满。   沿着窗,如履薄冰地挪到门口,景竹靠着门边的墙滑了下来,继续抱膝而坐。身后,是心爱之人的洞房花烛。眼前,是一轮清冷孤独的弯月。   就守在这里吧,景竹默默想着。这样就好,也算是守在他身边,陪他共度良宵了。就像当时第一次在碎月轩,醉饮千杯,景竹也是这般,在明玄钰的身边守了他一夜。   半晌,屋内的声调忽然提高,是苏荷在歇斯底里地斥责着什么,接着便是呜咽啜泣。沉默半晌,房间的门忽的打开,又猛然合上,有人出来了。吓得景竹一个激灵,瞬间清醒,险些连滚带爬地狼狈逃走。   可是,他仰视着看清了来人。喜服的亮红衬得他更加白皙,修长的身影被月光拉长,精致好看的面容带着不堪的苍白憔悴。   是明玄钰,心心念念的明玄钰啊。   一瞬间,景竹以为是自己出了幻觉,伸出手实实在在抓在质地光滑柔软的喜服上,才知道这是真的。一瞬间,百般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是喜,是哀,是嗔怨,是爱恋。   眼眶一湿,景竹顾不得那么多,一把抱住了明玄钰,揽在怀里揉啊揉,生怕稍一放手,怀里的人便要像泡沫般消逝。   “你……你怎么出来了?”   景竹吸了吸鼻子,小声道。   “她……她怪我不正眼瞧她。”   明玄钰将脸埋在景竹的肩窝,亦是悄然倾诉。   “不要勉强自己,但是你也不能跑掉呀。都到这一步,不能让明玄锦给你添什么欲加之罪了。活下去,我的王爷。”   景竹亲昵地吻了吻明玄钰的耳垂。   无言,明玄钰只是点了点头。这些道理他都懂,可情感又怎是能这般随意控制的呢?   “好啦,让我亲一口,你就回去。我继续在这里守着你,不会离开。我可不想被当成偷窥洞房花烛的流氓。”   景竹说罢,深呼吸一口气,尽力在调节着难以自控的情绪。   亦是无言,明玄钰点了点头,然后主动脱离了怀抱,轻轻踮起脚尖凑了过去,在景竹温湿的唇边上留下绵长一吻。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原来,竟真是这般情景。明玄钰深深地望了眼前人一眼,可景竹纵有千般不舍,也无法挽留,只怕时间一久,情难自控,只得紧闭双眼,违心地将明玄钰推回门口,赶他回去。   看着被自己推去消失在门后的身影,景竹深深叹了口气,压抑着鼻酸,继续靠墙而坐,静默地守在门口。手指摸着方才留有余温的唇边,抬头望着漆黑而孤独的夜空,任由情绪翻滚。   如果是轮满月就好了啊。 第四十三章 醉倒花阴   如果说明玄钰这几日过得魂不守舍的话,那么景竹也是。   旁人见了,皆打趣是襄王大人新婚燕尔,整日情醉不已。只有景竹才知道,那双好看的眸子深处压抑着怎样的感情。   即使是大喜之日已过,规矩还是很多,各种繁文缛节却也不得不遵守,明玄钰被迫忙前忙后,一会去宰相府,一会又被召进宫,景竹守在别院里,很少能看到闲下来的明玄钰。   藏在别院的醉春枝,只剩下最后几坛了。   思来想去,景竹还是把它们搬了出来,也不顾什么形象,又一次在别院的花坛里自顾自地醉饮一场。   听到院子里有瓦罐碰撞声,花枝窸窣声,从外面回来的麦子小心翼翼地在别院的拱门旁探出一个小脑袋,左看看,右瞧瞧,确认不是进贼了,一双大眼睛滴溜溜一转,谨慎地向着花坛里那一团大白狗一样的可疑身影靠近。   “爹,你……”   麦子弯腰看着醉倒在地的景竹,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   “爹什么爹?我没你这样的爹!”   景竹已然喝醉,开始胡言乱语。   “啊?这……这你非要我认,也不是不行?”   麦子挠挠头,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显然景竹并没有意识到这次失言,不然早就爬起来暴揍麦子一顿了。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看,两眼无神地只知道端起酒坛往下灌,衣襟早已湿了大片,整个人都带着隐隐酒香。   麦子蹲下身,好奇地看着景竹这幅模样,伸出手指碰了碰酒坛边缘,在指尖沾了些酒,举到嘴边用舌尖点了点。   有点辣,有青梅香,还有刺激的味道,但更多的是在舌尖蔓延散开后绵淳的酒香。这就是爹爹们最喜欢的酒吗?   本还想再沾一点尝尝,麦子伸出的小手却被景竹一巴掌拍掉了。倒是不痛,但麦子故意浮夸地装出一副仿佛骨折的样子,愤怒地质问便宜爹爹到底要干嘛。   “小老鼠,你不许偷喝醉春枝。这酒,王爷还没喝呢。”   景竹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噘着嘴侧过身抱紧了酒坛。   又是神仙爹爹。谁稀罕抢你的酒啊!麦子想着,也噘噘嘴准备离开,可忽的好像想起了什么,转身欲言。   “你怎么穿开白衣了?之前神仙爹爹给你买了一套你不穿,说是容易弄脏。”   麦子上下打量抱着酒坛的景竹。   “哈哈哈,小老鼠你说得对,真聪明。就是因为王爷喜穿白衣,我穿的话,就感觉他在了。”   景竹扯了扯沾满酒水的衣襟,一脸骄傲而前言不搭后语地答道。   “……行,不跟你说这个。有件正事,神仙爹爹自己一个人回来了。我可看到他往这边来了,提前给你报个信咯。”   说罢,麦子揉了揉手指,转身回自己房间了。   “你这逆子,休要诓我。”   景竹冷哼一声,继续用手指摩挲着酒坛。   躺在花坛里,诗人们酝酿着醉倒花阴的诗情画意,而景竹满脑子只有明玄钰。他今天被明玄锦召进宫去,还带着苏荷。麦子说他一个人回来了,恐怕是寻他开心吧?这孩子,真是可恶呢。   不知名的花儿们,仿佛垂眸望着景竹手中的酒坛,风一吹就弯一弯腰,传来阵阵暗香,和着泥土的气息,也像是醉了一般。   以前,景竹是真的喜欢醉春枝,认识明玄钰之后,总觉得跟他一起喝酒,更是一种享受。   怎的现在,这酒愈发苦涩了呢?   还剩最后一坛,景竹虽是想喝,却耐住性子忍了下来,将酒坛严实封住,很谨慎地抱住它,想要起身,却醉醺醺地一个踉跄,还未起身便又摔倒在花坛里,惹得花枝弯了腰,花瓣被撞得簌簌落下,洒了他一身。   可尽管摔得腰疼,景竹还是小心翼翼地护住了怀里的那坛醉春枝。   “嘶疼疼疼……你,你可不能摔坏了!我还要把你留给王爷呢。”   景竹醉眼迷离,一手拍着白衣衣袖上的泥土,一手紧紧抱着酒坛。   泥土没有想象中的软,落花没有想象中的美,藏酒没有想象中的香,可心中郁结的情愫,却是超脱了想象,无法控制。   抱着酒坛,景竹索性缩成了一团,不再去管躺在花坛的泥土里会弄脏这身白衣,也不去理会这一如乞丐般的毫无形象。   如果是明玄钰的话,他那一袭翩翩白衣是一直如雪洁净,还带着阵阵檀香。如果是明玄钰的话,他会优雅端庄地坐在小轩窗旁,如诗如画地去饮下一杯酒。如果是明玄钰的话……   景竹紧闭双眼,伸手囫囵地在脸上揉了一圈,就这样半梦半醒地醉倒花阴。恍惚间,他似是听到了轻巧的脚步声,闻到了熟悉的淡雅檀香,也感觉到有人拨开挡在他脸颊的头发,还拎走了醉春枝。   “你干什么!把酒还我,这是我给王爷留的,谁都别想抢走!”   景竹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抓被拎走的酒坛,夺回后继续紧抱起来闭眼似睡。   那抢走酒坛的男子终是没能忍住,好像看到了多有趣的一幕,发出了一声轻笑。   “好,不抢你的酒。”   说罢,那男子摸出一把扇,开始给景竹扇风送去清凉。   “诶这还差不多,知道错了……嗝 ,就给爷多扇扇风,这天真热。”   感受到微风拂面的景竹闭目养神,眉头舒展,揉了揉太阳穴。   “可我若是不知错呢?”   那男子仿佛故意调笑一般地逗起了景竹。   刚想起身暴揍一顿这个抢他酒还敢笑他忤逆他的无名宵小,可恍然间景竹忽的想到,刚才麦子好像说过关于明玄钰的事,什么一个人回来,什么提前报信,说完那小子就溜回房去了。   那这么说,这个所谓的无名宵小,莫非是……   才反应过来的景竹,酒意一下子被吓醒了六七分,一个激灵从泥土上坐起来,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的人。   如泼墨般的长发,如星辉般的双眸。长眉若柳,温文尔雅,似芝兰玉树,风光霁月,是说不出的尊贵雅致。一袭翩翩白衣穿在他身上,如昆仑美玉,似仙领琼枝。那张俊秀美艳的脸虽然带着几分憔悴与疲惫,却是掩不住的优雅俊逸。   此刻,这样一位美人正手持雪玉莲扇,笑吟吟地凝视着狼狈躺在花阴之下的景竹,继续为他扇着风。   啪,景竹在自己脸上拍了一下。不对啊,没喝这么多吧?怎么还出现明玄钰的幻象了?   既然不是喝多了的原因,那莫不是什么妖法幻术,面前的明玄钰是假的?   想到这里,景竹起身皱眉向着明玄钰爬了几步,凑到身边捏了捏他的脸颊。   有实感,是真的啊?难道……麦子说的没错,这真是他神仙爹爹来了?   喜出望外的景竹开心得大笑起来,嘴角都快挂到耳后去了,笑得仿佛一个天真的孩子。他丢下酒坛一把扑了过去,将明玄钰紧紧抱在怀里蹭来蹭去。而向来有洁癖的明玄钰,并没有在意景竹满身的酒气和泥土,以温暖的回抱以表心意。   蓦地,景竹突然推开明玄钰,紧张地四下张望。知道他在顾虑什么的明玄钰,蹭了蹭他的脸,耐心地解释道苏荷不在,应太后之邀被留在宫里,陪太后抄诵佛经。   大喜过望的景竹,开心地捧着明玄钰的脸,吧唧亲了好几口。   “你怎的突然穿起白衣了?之前送你这一身衣裳时,你说你过不了一个时辰就会弄脏它。”   明玄钰捻起那沾了泥土的袖口,佯装一副嫌弃的模样。   “这不,这不……哎呀,这是,爱一个人,会不知不觉模仿他的习惯。”   景竹羞赧地撅了噘嘴,撒娇地拉起明玄钰的手在脸上蹭了蹭。   “那现在可以给我尝尝,这坛你专门留给王爷的醉春枝了吗?”   明玄钰望着身边像小猫撒娇一样的景竹,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这是他这几日来,唯一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不过你得亲我一下才行。”   景竹开心地抱着酒坛,笑嘻嘻地把脸凑了过去。   拨开他额前的碎发,明玄钰温柔地落下一吻,紧接着又以指腹在唇瓣嘴角温柔摩挲,贪恋地在唇上吻了下去。   爱意缠绵,情真意切。忘情处两人十指紧扣,交叠拥吻,一起醉倒在这片别院的静谧花阴。只有身旁突然被冷落的那坛醉春枝,在注视着这两团白色的雪球。   当然,悄悄窥视着这一幕的除了酒坛,还有院子侧厢房门口的麦子。听到院子里多了个说话的声音时,他便偷偷开了一条门缝,关心着便宜爹爹的举动。   见到两个爹爹重归于好,抑或说感情从来没有破裂过,麦子也开心地笑了起来。见到二人在繁花之下亲吻缠绵,麦子连忙捂起了眼睛,一遍遍默念少儿不宜,却从指缝偷看了几眼,才狠下心转身关门回屋。   果然,两个爹爹才是天生一对,那个凶巴巴的所谓襄王妃根本不配。麦子如是想着,开心地啃了一大口甜甜的桂花糕。   好吃,下次也要再拿一点给豆子哥哥吃。 第四十四章 借古鉴今   穿过郁郁葱葱的灌木丛,精致栅栏的旁边,阳光在大片的草地上舞蹈。透过茂盛的绿树枝丫,筛下点点光斑。   炎炎夏日,马场里的马都仿佛在嫌热想躲在树荫下,有的在溪边用马蹄戏水,似乎想讨些凉爽。   牵着一匹昂首阔步的白马,明玄锦和晏归尘走在马场里。宫人们在打点着各自的活,刷马,盥洗,修剪绿植。他们见了明玄锦,全都毕恭毕敬地低头躬身请安。   明玄锦始终是喜欢马上驰骋的感觉,却也觉得马场这儿人多嘈杂,主要是身边的晏归尘今日显得有些恹恹的,无精打采。   “怎么了,中暑了?”   明玄锦拉过晏归尘手中的缰绳,贴近问道。   “无妨,只是身子有些乏罢了。”   晏归尘扯了扯唇角,挤出一个微笑。   “哦?也是。昨儿个夜里,某个人的确挺生龙活虎的,被我干到求饶呢。”   明玄锦爽朗一笑,捏了捏晏归尘的下巴。   皆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可晏归尘总觉得,常人是无法揣测明玄锦的心思的。   就像现在,明明瑜妃又痛失一胎,沉溺在丧子之痛中无法自拔。明玄锦只是在人前显得隐忍哀痛,可   在他晏归尘面前,毫不掩饰。对外宣称今日去马场散心半日,实际上他在这里带着晏归尘可玩得开心,好像瑜妃是死是活,那龙嗣是有是无,都无法被他挂念在心上。   虽然晏归尘早已知晓,瑜妃这一胎必是保不住的,她已是习惯性流产了,都不用动什么太大的手脚,全看这个女人如何发挥这一胎的作用。   事实证明,瑜妃也只是空有美貌罢了。这必然逝去的龙子没有为她带去任何利益,敌对的妃嫔在看笑话,皇上也漠不关心,太后也只是象征性地随便送了些补品。   这个女人,为何还在幻想着能靠龙嗣拴住明玄锦的心,有朝一日当上皇贵妃,甚至皇后?   “你不会,是在惦记瑜妃?”   瞥了眼身旁边走边发呆的人,明玄锦语带佯怒问道。   他知道,再怎样程妙瑜这种利欲熏心的女人也不会接纳晏归尘,程家也不会心血来潮承认晏归尘的存在。   挑逗他,明玄锦只因为,这样纯属好玩,仅此而已。   然而晏归尘并不觉得这是挑逗,被戳穿了一半心思的他,连忙摇头否认,生怕喜怒无常的明玄锦再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好在明玄锦并没多在意什么。牵着白马,两人走到了人迹罕至的马场边缘。这里几乎见不到人烟,很少有人来这片树荫遮蔽且偏僻无人的草地。   停了马,明玄锦本想拉着晏归尘在树荫下先暂时休息一会,可没想到那匹白马竟有些不甘似的,绕过明玄锦,蹭了蹭晏归尘的手臂。   虽不至于被吓到,但晏归尘还是一脸迷惑地望着白马,摸了摸他的鬃毛以示亲近。这一摸,白马好似感觉到得到了褒奖,更是不顾明玄锦,往晏归尘身边凑了凑,哼哧哼哧地跺着躁动的马蹄。   动物不像人,会顾虑那么多,喜欢就是喜欢,管你身边还有谁。   正当晏归尘感到一丝舒心时,明玄锦带着一脸不悦伸手抵住了白马的鼻梁,重新挡在晏归尘和白马之间,一把揽住晏归尘的肩膀,十指紧扣并举起来放在马的面前。   “喂,看到了吗?你没戏,这个人是我的。”   明玄锦带着一脸严肃,在热情的白马面前晃了晃二人相扣的十指。   微风拂过,望着牵在一起的手,晏归尘的心也泛起一丝涟漪。   “真好呀,这种所爱之人在身边的感觉。”   明玄锦说着,宠溺地在晏归尘额头上落下一吻,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   难得温柔的,明玄锦陪着晏归尘在树荫下席地而坐,与他闲谈。看晏归尘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些,明玄锦才带着他同乘白马而归。   只不过刚将马停回马厩,就有人来报请明玄锦去太后那边一趟,说是襄王妃来访,太后让他回来叙叙家常。   不情不愿,但毕竟太后派了人来,也不好拂她老人家面子。明玄锦刻意贴近晏归尘,留下一句让他好生歇息,晚上等他回来的话,趁机捏了捏他的腰又摸了摸他的手,便摆驾去了太后那边。   扣*裙'珥Ⅲ棱馏.久珥:Ⅲ、久`馏   直到望着明玄锦远去的身影彻底没了踪迹,晏归尘才将刚才被十指紧扣过的手举到面前凝望,仿佛能用眼神感知到他的温度一般。   半晌,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晏归尘强打精神,决绝地离开了马场。   琉璃瓦,朱漆门,太后居住的地方是简中而有奢华,总有诵经之后留下的淡淡檀香。明玄锦不喜欢这种味道,跟明玄钰身上的很像,却有些许不同,不过都让他感觉像是来到了寺庙一样,压抑着他被迫平心静气,淡泊宁静。   来时,苏荷正笑吟吟地跟太后说着什么,惹得太后掩着袖子咯咯直笑。听到通报,笑声戛然而止,而笑意却还挂在二人脸上。苏荷连忙起身跪礼,脸上还挂着天真可爱的笑容。   “这襄王妃不在家好好准备养个小玄钰,怎的今日有空来瞧瞧太后了?”   明玄锦笑眯眯地打趣问道。   “皇帝哥哥可真会开苏荷的玩笑!苏荷这才成亲几日,哪……哪有那么快呢?”   苏荷含羞一笑,闻言眼底却是藏不住的一丝哀愁。   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明玄锦挑眉却未说破,看来是有好戏看了。   随太后唠了一会家常,才知道明玄钰已先行回府处理事务,苏荷执意要留下陪太后。一起用过晚膳,太后心情甚好,索性想留苏荷陪她抄诵佛经,明日再回。明玄锦出言提醒,可苏荷自是顺着太后心意应允了下来。   其实苏荷留下或是离开,明玄锦并不在意,旁人怎样与他无关。不过苏荷显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察觉到这一点的明玄锦,晚膳后借口带苏荷去御花园赏莲为由,暂时离开了太后身边。   晚风习习,还带着午后的余热。莲香阵阵,御花园的莲花此时向来最惹百花艳羡。   “玄钰都不碰你?”   明玄锦开门见山地直问,一副担忧的样子。   “皇……皇帝哥哥,你说什么呢!”   苏荷红着脸抓着石桥围栏的边沿,却是不置可否的感觉。   “不必担心有外人,此处这个时候是不会有活人来的。有什么难处,朕为你撑腰。”   明玄锦笑道,挑了挑眉。   是啊,不会有活人来。在苏荷看来,许是有点恐怖的玩笑。于明玄锦而言,他只是不会允许任何人活着听到接下来的话并出去添油加醋地传出流言蜚语。   纤纤玉指在石栏上攥紧又放开,放开又再次攥紧,经历了半晌的思想斗争,苏荷的脸更红了,她深深地低下了头,分外羞赧地点了点头。   明玄锦简直要差点笑出了声。这个明玄钰,还打算搞守身如玉这一套呢?是为了那个小乞丐,为了哪个床畔情郎,亦或是为了已死的杜渊?   调整心境,平复情绪,明玄锦马上又摆出怜悯苏荷且埋怨明玄钰的模样,嘴上是叹气与对他这个弟弟的怪罪,脸上是对苏荷的担忧和愧疚。   “是朕的错,早些年给他的压力太大了。不过你放心,玄钰他心里绝对是有你的。你不知道将你指婚给他时,他在我们面前有多开心。”   明玄锦说得真诚而欣慰,仿佛那一幕就在眼前一般。   “真……真的吗?”   苏荷有些动容,红着脸颊抬眼望去。   “你呀。从小到大,朕何时骗过你?”   明玄锦温柔地笑着,令人如沐春风。   说罢,明玄锦从腰间抽出一个精致的红木小盒,佯装出一副纠结的样子,思来想去最后还是交给了苏荷。   拿着红木小盒,苏荷仔细旋转端详,并询问此为何物,明玄锦只是笑而不言。正要打开时,却被制止了。   “你知道吗?前朝苏太妃,本是不得恩宠。却阴差阳错因为一次临幸,身怀龙裔,而重得圣心。”   明玄锦故弄玄虚地压低了声音,顾左右而言他地讲起了故事。   “因为身怀龙裔,所以宠爱加身?”   苏荷不甚明了,却认真在听。   “是哦。虽然因为某些原因,这胎是保不住的。小产之后,因为愧疚,先帝对她因此宠爱不减。苏荷,你懂朕的意思吗?哈……不懂也没关系,你还太小。东西,你收好回去看,莫要让旁人知道。”   明玄锦笑了笑,将红木小盒又往苏荷手里推了推。   7衣伶五芭芭 五9伶   苏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谨慎地收好了木盒。虽然她心里依然有些疑惑,这里装的是什么神秘宝物?与孩子和恩宠又有何干?前朝苏太妃又是何人,怎的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看似是个担忧的兄长在为妹妹出谋划策,其实明玄锦的心里快要笑开了花。火候不够,那他便来添一把柴,烧得更旺些。   木盒中是催情的迷情香,只是被做成了寻常香薰蜡的模样。只需引燃,燃烧片刻,屋内的人不可能毫无波澜。至于前朝苏太妃的轶事,自是胡编乱造,查无此人。反正前朝的妃子那么多,她苏荷还会去一一细查?   这一番语重心长的开导,不过是一场虚假的借古鉴今之戏。明玄锦只是想看到,更为戏谑有趣的后续。   夜色渐深,明玄锦捉摸不透的神情被月光镀上了一层清冷白光。与此同时,在京城外临近城郊边境的隐蔽军营里,一个黑色的身影趁着浓墨夜色溜了进去,悄然消失在夜幕之中。 第四十五章 弄巧成拙   从明玄锦手中接过那红木小盒之后,苏荷一直处于茫然失措的状态。   其实这小物件究竟有何用处,苏荷懵懵懂懂好像是知道一点,但更多的是不甚明了。脑袋里一直反复品味着前朝苏太妃的故事,试图与红木小盒里的那个莫名其妙的普通蜡烛联系在一起。   苏太妃有孕在身便得帝王宠爱,哪怕失了龙嗣也得帝王愧疚而宠爱不减。这么说来,明玄锦的意思,许是盼望明玄钰能膝下有子,这样襄王妃才算是名副其实,也能真实地获得宠爱。   一个人在时,苏荷总是偷偷拿出妆奁里的那红木小盒,这般悄然思索。   可是,这个香薰蜡烛要怎么用呢?到底用了会有什么作用呢?只要被熏一段时间就会有孩子了吗?有了孩子就可以被明玄钰喜欢吗?   诸多疑问思索下来,关于这东西的用处,以及用了之后会不会有什么不良反应,想到这些苏荷便隐约觉得有些头痛,于是重新将红木小盒盖严藏回了原处,可依旧望着藏起来的地方发呆。   被宠惯了的苏二小姐,眼下竟犯了难,遇到难题不知该找谁商量。明玄锦是刻意避开太后将这物件交付予她,也嘱咐她莫要让旁人知道,   如果可以先找个人试验一下……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不过要找谁试验呢?王爷的话,苏荷不舍得让他受伤,肯定不会先拿他去试这东西。易安的话,他是王爷天天打交道的人,有什么异常不太好说。下人们的话,也不好一直盯着观察后续反应。   这么一想的话,好像就只剩下别院的那位了……   虽然拿景竹当试验品,苏荷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担忧,毕竟明玄钰可不是那种会养闲散门客在府上的王爷。但是相比之下,苏荷还是更担心因为自己的懵懂,不明不白地用在自己身上,万一出现什么不好的效果,到时候可就不好了。   说干就干,苏荷观察了几日,发现景竹近来每日申时左右会被麦子拉出府去散心,有时也会提前一些,但回来都是在申时之后了,这段时间别院是没人在的。   于是,苏荷唤来贴身侍女,本想让侍女将蜡烛趁别院没人,在景竹房间内放好点燃,并务必在申时前收回,不要让任何人发现。可是话到了嘴边,刚开口提到别院,却又咽了下去。   侍女一脸茫然,小心地追问别院怎么了,苏荷思考片刻,改了口径。   “别院……别院,那边他们昨天吃的桂花糕好像不错!一会你去厨房看看,给我也端一份。”   苏荷尴尬地笑了笑,支走了侍女。   毕竟明玄锦说了,莫要让任何人知道。   于是,仔仔细细确认过别院当真无人时,苏荷极其小心翼翼地溜了进去,在景竹的房间里点燃蜡烛,又将那蜡烛隐藏在花瓶下的花叶掩映当中,又调整位置确认不会因此烧了花叶而走水。   蜡烛很小,豆大的烛光摇曳,仿佛妖冶的舞姬。不敢多待,苏荷蹑手蹑脚地匆匆离去。   百无聊赖地等待着,直到侍女送来新鲜的桂花糕,一问时辰已近申时,苏荷忽然来了精神,避开所有人来到别院,再次仔细确认景竹他们还未回来,于是又溜进房间,灭了蜡烛。   不得不说,推开房门的那一刻,房间里充满了诡异的奇香,不刺鼻,不呛人,甚至淡到需要仔细去嗅才会注意到。   对于效果很满意的苏荷,匆匆离开了别院。至于对于人而言会有怎样地作用,就等用晚膳时到明日清晨这段时间,观察看看景竹的反应了。   没什么不好的反应,就试探地打问一下,如果真的可以的,再本人试试,也算是对王爷和自己负责了。   一路都在低头思索的苏荷,却不想都快回到房间门口了,竟撞上了一个人。   这熟悉的幽然檀香,是明玄钰。   “王……王爷!你回来啦?哈哈,哈哈……有没有撞坏你?让苏荷瞧瞧。”   苏荷尴尬地挠了挠头,探出小脑袋准备左瞧右看。   “无妨。倒是你,慌慌张张,发生何事了?”   明玄钰皱眉,躲开了苏荷的手。   “没有没有!我去瞧了瞧厨房,看看还有没有桂花糕了。”   苏荷紧张地连连摆手否认。   “我去差人送些过来,你回屋歇着。”   说罢,明玄钰冷漠地转身离开。   虽然不想在饭前再吃一份这种腻人的甜点,但是……总比被王爷发现了好吧?苏荷撅了噘嘴,叹了口气走回了屋里。   明玄钰虽然心存怀疑,还是去了趟厨房,反正要去别院也得路过那里。让他在意的,是苏荷身上竟有一丝熟悉的奇香,虽然一时想不起来,这是什么气味。   到厨房后,得知苏荷的侍女早些时候已将新鲜的桂花糕送去了,明玄钰的心里更是疑虑骤起。这个苏荷,鬼鬼祟祟的,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顺手捎了份桂花糕,明玄钰来到了别院。此时,景竹和麦子已经回到府上了。这阵子,麦子都有认真地听从神仙爹爹的安排,带着便宜爹爹去街头巷尾好玩的地方散心,不让他再一个人喝闷酒。有时走在路上,景竹还习惯性地想捡捡破烂,被麦子制止了。   “有神仙爹爹在,还捡这些干嘛啊?”   麦子噘嘴,一脸嫌弃。   “也是。你神仙爹爹就是我捡来最好的宝物了,是最重要的宝贝。”   景竹嘿嘿一笑,扔掉了刚捡起的破瓶子。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甜蜜发言,麦子早已习惯了,只能受着。   而且自那日花丛中爱欲交融,明玄钰得空便经常来别院。反正苏荷想要,那就安心地当她的襄王妃,也仅此而已罢了。   随着明玄钰来别院次数又重新变得频繁,景竹又变得开朗了起来,不再整日酗酒,人也看起来精神了不少,是以前那个嘻嘻哈哈到好像没心没肺的景竹了。   见到神仙爹爹,麦子开心地大笑着跑来,举起手一把抱住了明玄钰。景竹坐在不远处的庭院石椅上,倚着石桌,远远地笑望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明玄钰交出桂花糕,麦子笑着接过,开心地接过之后打算拆开跟神仙爹爹一起分享。明玄钰摸了摸麦子的头,婉拒了分享,麦子便开心地谢过他,懂事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看着麦子回房,明玄钰走了过来,在旁边的石椅上坐了下来。凑近一看才发现,今儿个的景竹有些奇怪。面色潮红,浑身绵软地靠在桌上。而且,身上竟有着和苏荷一样的奇香,只是味道要更重一些。   “哪里不舒服吗?”   明玄钰担忧地伸手探了探景竹的额头,却感觉到只是轻微发热,不像是发烧的样子。   “王爷,我想你了。”   景竹抓住明玄钰伸过来的手腕,在脸上蹭了蹭,又用舌尖轻舔一下那骨节分明的手指。   这幅样子,明显不太对劲。非要说的话……竟像极了发情的小狗。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明玄钰的担忧更多了几分,便又凑近些仔细瞧着。   看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愈发靠近,景竹忍不住抬眸,迎合上去,在薄唇上一吻。   “房间……有点怪。”   景竹无力地趴在石桌上,伸手指了指身后的房间。   看了看景竹,又瞧了瞧门窗大开的房间,明玄钰决定过去一探究竟。   果不其然,一进门就闻到一阵奇香,却没有太过刺激而难受的感觉。明玄钰走进去,将房间各处仔细瞧了一遍,也没有发现这奇香的来源,只觉得那花瓶附近味道尤甚。   思索片刻,明玄钰便有了头绪。这香,他可熟悉。在他没有惹上性瘾时,如果明玄锦有任务交代,要让他靠近哪位将领去套取信息,实施美人计,交付予他的,便是这种迷情香,只不过那时的剂量,要比这个重得多。现下这种程度,虽然不成瘾不致命,但总归是不好的。   想到不愉快的往事,明玄钰有几分不悦,眼下还是保持通风离开房间的好。   这香哪里来的?是否跟方才苏荷的鬼鬼祟祟有关?为何她身上也有这种香气?   其实想想便不难理解。十有八九又是明玄锦那个老狐狸作祟,想要看出好戏罢了。他八成没有直说,所以天真懵懂的苏荷不解其意,又蠢又坏地想拿景竹先做个实验。结果弄巧成拙,没想到他会来找景竹。   毕竟这只是猜想。至于证据,他还需要再去调查搜集一下。   正准备离开房间的明玄钰,不等转身,突然被一个无比熟悉的怀抱紧紧拥住。   景竹的双手绵柔而霸道地环住了明玄钰的腰,还刻意在他耳边吹了口气,舔了舔他的耳垂。明玄钰甚至能感觉到,身下被这个发情的小狗用硬物顶了顶。   突如其来的刺激,也撩拨起了明玄钰的欲望,于是他在景竹怀里挪了挪,不自觉地发出一声娇吟。   因为是他,也只因是他,就算没有这迷情香,也会情不自禁啊。   “王爷,你别动。你若不愿,让我抱一会就好。你一动,我就,就……忍不住想要。”   景竹暧昧的声音从身后传入耳畔。   “他们都唤我一声王爷,连你也这般,我自是不愿。”   一抹笑意爬上明玄钰的唇角,他故意嗔怪道。   “好,都听你的。我不叫你王爷……叫你什么好呢?我一个人的玄钰,我的挚爱,我的心肝,我的宝贝?”   肉麻而黏腻的声音再次传来,蛊惑得二人贴得更近。   与你共赴巫山云雨,怎会不愿。   明玄钰转过身,伸手揽住景竹的脖颈,眼眸盛满深情,唇角惹着笑,情不自禁地以吻回应。   “我可以吗,宝贝?”   像是收到了奖励的小狗,景竹的眉眼皆是笑意,看起来还有几分迷醉。如果有尾巴,恐怕早就快摇断了。   “你的宝贝同意了。”   明玄钰笑了笑,圣洁而情欲的模样惹人沉醉。   蓦地,明玄钰竟有几分感慨这次弄巧成拙。可眼下来不及想太多,毕竟身后予以他温柔爱抚和霸道冲撞的景竹,到了床上,这个唤他宝贝的发情小狗,与他一道沉迷爱欲,早已变成凶猛的大狼狗了。 第四十六章 弄假成真   翌日清晨,苏荷特意关注了下景竹,甚至在他陪着麦子在游廊小亭玩耍时,都会被暗中观察。   “王妃盯我许久,是有何事?莫非,我穿错了王爷的衣服,让你认错了人?”   感受到身后炙热的目光,景竹转身打趣地遥遥呼喊。   “谁……谁盯着你看了!你你你你,你休要胡言乱语!让王爷知道你污蔑我,惹我生气,迟早把你从王府轰出去!哼!”   藏在廊柱后的苏荷气得跳脚,耳根红透,气急败坏地转身大步离开。   “她是没吃饱吗?怎么怪怪的。”   在一旁玩小风车的麦子也停了下来,一脸嫌弃地望着苏荷远去的粉色身影。   “恰恰相反,我觉得她是吃撑了。”   景竹鄙夷地噘了噘嘴,收回了视线。   观察完景竹,苏荷心里有了些底,但也有些疑虑。每次见到别院这位,总觉得莫名气不打一处来。经过昨天的熏香测试,感觉这个人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看着也没用任何不适之状,非要说的话,总感觉他好像面色更红润了?   而且昨晚明玄钰的心情也莫名比平时好。虽然躺在同一张床上时,他仍紧贴着一侧,远远离开苏荷,将中间的位置空出来大半,仿佛刻意制造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但是苏荷又一次有意将手指试探性地跨过沟壑,摸索到他的后背时,明玄钰没有像往常那样冷着脸起身离开房间,只是依旧背对着她,轻轻抖动肩膀甩开她的手指而已。   难得,非常难得!明玄钰能够一整晚都跟她睡在同一张床上,成亲以后这好像还是第一次,这已经比铁树开花还要难得了。   只是,苏荷不是很懂夫妻之间的事,在她的认知里,只要成亲了,睡在一张床上就会有孩子的。想到这里,她不禁羞红着稚嫩的脸,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生怕被别人看到笑话似的,警惕地左顾右盼,连忙收回了手。   和王爷的孩子呀,会不会很可爱呢?是像谁多一点呢?这下她会是名副其实的襄王妃了吗?   这么说来,试验至少可以证明两点吧?其一,看景竹的状态,明玄锦所赠的蜡烛用了之后也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反作用,不会伤害身体。其二,既然昨晚已经跟王爷在同一张床上睡了一整晚,那很可能已经有孩子了,或许先观察几天,不用蜡烛了也可以?   于是,苏荷突然觉得整个世间都明朗了起来,开心地去厨房搜刮了一堆食物,各式糕点,新鲜小吃,还有冰镇酸果汁,准备暗自庆祝一下。   午后闲来无事,苏荷在王府散心遛弯,却不想竟意外撞见了景竹和麦子。本来这个时辰,这二人是要出去没错,但今天没想到明玄钰居然也一起,看起来三个人像是要一起出门的样子。   “王爷,这是要去哪呀?带上苏荷好不好?”   苏荷的眼睛滴溜溜直转,仿佛没看到旁边两位一般,小步走过去扯住明玄钰的衣袖撒娇。   “我和景公子有要事需外出一趟,不便随行。”   明玄钰皱眉,不失分寸地收回了被扯住的衣袖。   说罢,一行人便转身离去。临关门时,麦子还转过身对着苏荷做了个鬼脸,随即怕被追杀一般笑着关了门。   连比他小个六七岁的小孩子都敢对她堂堂襄王妃不恭不敬!气得苏荷直跺脚,恨不得追出去对着麦子屁股就是一脚。   “你不带我……不带就不带,有什么了不起!我这就进宫,找太后告状去!”   苏荷噘着嘴,愤愤地回房整理打扮,准备进宫了。   太后喜欢这个活泼可爱又懂得讨她欢心的孩子,所以听闻苏荷进宫,便开心地接待了她。   不过让苏荷没想到的是,太后命人端上来的一桌美味,还没等进嘴,她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便扶着桌边不住地干呕了起来。   起初,一旁的太后担忧地抚拍着她的后背,下一刻好像突然懂了什么似的,眉开眼笑地召了太医。   见状,苏荷连忙接过宫女递来的绢帕擦了擦嘴,以帕掩唇,佯装嗔怪地撒娇埋怨太后,怎的病了难受了,竟惹得太后这般开心。   太后自是不计较小姑娘的这些娇羞,只道是不一定病了,便让苏荷等着瞧。   不多时,太医便匆匆赶来了,并按照太后指示给苏荷把了脉。太后带着慈祥的笑,默默关注着太医的表情变化,不过太医并没有太多喜悦之情,眉头皱得一深再深,太后的笑意也缓了下来。   随后,太医给出了暧昧委婉的说辞。只道是或许月份太小,喜脉过于微弱以至于还未能察觉。建议好生修养一段时间,观察看看。   知道这个消息时,明玄锦刚批阅完奏折,正和晏归尘享受亲昵时光。黑色的身影伏在他的跨间,正认真的低头吞吐明玄锦胯间坚挺的龙根,披散的长发遮掩,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他叫停了晏归尘,还吩咐守在门外的总领太监把方才为苏荷诊断的太医传唤来。   “哥哥,那我先撤下,等你忙完再……嗯?”   不等晏归尘说完,明玄锦就捏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直视自己。   “有让你停下吗?跪在龙案下,藏起来,继续帮我舔。放心,龙案三边全都被遮住的,我可不舍得让你在我胯下发骚的模样,被旁人看到。”   明玄锦笑着舔唇,将晏归尘按住双肩藏了下去。   太医赶来觐见时,明玄锦正一本正经地在假装看着奏折,谁也不会料到龙案之下是怎样一片春光。   起初,明玄锦只是简单地问了下苏荷的具体情况,看到太医苍老的脸上皱纹都几乎拧到了一起,明玄锦似乎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于是他开门见山,直接询问真相。   “依老臣来看,这……这,襄王妃这根本瞧不出喜脉,反倒是……倒是……”   太医跪在地上,头埋得更深。   “直说,朕又不会怪罪你。”   明玄锦饶有趣味地冷笑着。   “襄王妃这恐怕是因为暴饮暴食,胃中积食,引起的肠胃不适罢了。皇上……老臣是看太后期盼许久,不忍直说,也拂了襄王妃的面子。所以只说了让暂时……”   太医慌张地解释,话未说完却被打断了。   “你做得没错。朕不仅不降罪于你,还要赏你。以后有什么响动,跟朕汇报。”   明玄锦笑眯眯地禀退了太医。   直到太医离开养心殿的大门,殿内重新归于安静,明玄锦才敛了笑容,伸手摸了摸龙案下,那颗不停前后挪动的脑袋。   “快点……嗯,吸得好。晏归尘,今天让我射你嘴里,你咽下去。”   明玄锦放松地享受着,还不忘褒奖似的用手指蹭蹭晏归尘发热的脸颊。   龙案下,晏归尘点了点头,吞吐得更认真了起来。   “且顺着她们,弄假成真。你听着。想办法在远点的地方,让苏荷稍微受点皮肉之苦,给她尝尝并不存在的丧子之痛。啊对了,我觉得玄钰身边那个小乞丐,应该很嫉妒怀有身孕的襄王妃吧?即使小乞丐是这样的人,玄钰也会爱得不行吗?哈哈,多么有趣!”   明玄锦一副运筹帷幄地样子,如同讲故事一般,给晏归尘安排了任务。   “臣……遵旨。”   晏归尘口中仍含着热挺的龙根吞吐,却也不忘认真回应明玄锦交代的任务。   “再吸得紧一点,夹我,就像我之前操你时的那样。嗯……很舒服,乖,听话我就射给你。啊真棒……晏归尘,你可真骚,我真是爱死你了。”   明玄锦笑着动了动腰身,迎合着晏归尘吞吐的动作。   当然,他看不到散发遮挡下,那身如夜色般黑衣的主人,眼角挂着的泪珠。 第四十七章 山雨欲来   城郊其实没什么热闹的地方,赶上集市,兴许会有中央街摆不下的摊位到这里来。   不过最近,就算有集市,城郊这边也不像以前那般有很多摊贩了。毕竟众人皆知,最近城郊这边不甚太平。虽然以前也有地痞流氓,宵小贼子作祟,但都是小偷小摸,小打小闹。   可是最近,城郊附近总有些官兵打扮的暴民,不定时地出没,为非作歹。或是抢砸货物,或是调戏良妇,虽然有朝廷正规军来镇压,可是这些人宛如地头蛇一般,几次之后学得精明了,来得快,撤得快,烧杀不干,最多抢掠。   所以大家也是没辙,只能趁着白天人多,把该采买的该办的事做好,晚上闭门不出。   尽管如此,腿脚不便的豆子奶奶还是在外出买菜时碰上了这群暴民,熙攘混乱之中,不小心摔坏了腿,又撞坏了腰,卧床不起已是多日。豆子也在这场混乱中受了点伤,好在只是皮外伤并不严重,还能隔几天去医馆给奶奶抓个药。   听闻这个消息,麦子心急如焚,在王府上蹿下跳,简直是火烧眉毛,几次要自己飞奔去城郊看望豆子和奶奶,都被景竹按了下去。   好在景竹这次没跟他发脾气,只是耐心地告诉他,这几日动乱不堪,等王爷忙完手头的事,会带着大家一起去。   向来最听神仙爹爹的话,况且难得景竹压着脾气跟他好好讲道理,麦子虽然急得火烧火燎,还是耐着性子等待着。   这几日,景竹意外的心平气和。那日苏荷从宫中回来,就向王府众人宣告自己已有身孕,是宫里的太医诊断出来的。   那副骄傲的模样,让景竹心里不禁更是鄙夷,一下子便想到了“小人得志”一词。那样子,太像了。   他自然是相信明玄钰的。所以苏荷的话他甚至都不愿过脑子,且当是一场哗众取宠的闹剧,继续自顾自地在一旁喝着不知其味的茶。   除了景竹,王府一众下人皆是面露喜色,恭敬道喜,这令苏荷很是满意。虽然易安也在其中,但他道喜的模样还是平平常常,看不出表情变化,好像苏荷说的是她今日吃得不错,王府上下皆有赏一般。   明玄钰的脸色极为难看,几乎是变得煞白,眉头紧皱,烦躁不堪。几次想离席,都被景竹以眼神示意按耐了下来。   仿佛在刻意炫耀强调一般,苏荷骄傲地笑着,又说了一遍“是宫里的太医诊断出来的”。   “呵,庸医。”   景竹一手托腮,一手端着茶盏吹了吹茶,鄙夷地笑着。   “你说什么?无礼,大胆,放肆!那太医是宫里的,你这般狂言,简直是对皇上的侮辱,对皇室的不敬!”   苏荷的小脸被气得涨红,叉着腰对景竹指指点点地骂道。   “王妃啊王妃,冤枉啊,太冤了!在下小时候隔壁有位东瀛先生,刚才那是东瀛那边的方言,意思是恭喜呀。哎也是,这怨不得王妃,也不是每个人都知道东瀛方言的嘛!”   景竹不卑不亢,笑着装出一副礼节十足的样子拱了拱手。   这下,易安算是悄然笑出来了,连带着他脸上沧桑的皱纹,都不禁跟着抖了抖。   苏荷不好当场驳斥,如此这般,岂不是落了个身无才学还嚣张跋扈的市井泼妇模样?只能咬牙切齿地怒视景竹,冷哼一声坐了下去,顺便用手夸张地护起了小腹。   翌日,明玄钰总算是得了闲,清晨便张罗着景竹和麦子一道,提着事先采买好的伴手礼和各式补品,准备去城郊探望奶奶和豆子。   正当王府下人们整理好马车后的物品,马夫也跨马上前准备出发时,王府大门后突然穿出一声娇滴滴的“等等”,随后苏荷便由侍女搀扶着走了过来,毫不客气地自己挤上了轿子,一抹粉色倩影一下贴坐到了明玄钰身边,丝毫不顾及差点把麦子从座位上挤掉。   “简直胡闹……你下去。”   明玄钰甚是不悦,冷漠地下了逐客令。   “王爷,苏荷今儿个就是不下。我知道你们要去城郊,我听说那儿有家卖小玩具的店不错,打算给咱们孩子亲自买点去。不过最近城郊混乱,我一弱女子独行而去,难免恐惧。”   苏荷说着,娇嗔地靠在明玄钰肩上,虽然很快便被不留情面的甩开了。   “王妃还称自己弱女子?我瞧您凶神恶煞起来,能徒手将前面那马撕成两半,马蹄子都能撕成几缕再编个麻花辫。”   景竹抱臂翘着二郎腿,不屑地说笑道。   闻言,麦子突然也不那么生气了,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苏荷恼羞成怒地想挥拳打麦子,却被明玄钰攥紧了手腕制止。   “东西我让易安去买,你别闹,回去。”   明玄钰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冷得简直堪比寒冬霜雪。   “王爷,苏荷肚子里的可是你的骨肉。今儿个要是被你撵出去,有点什么意外,恐怕太后那儿,不好交代吧?”   被攥紧手腕的苏荷扫视了一圈马车的轿子口,冷笑道。   被这么一说,明玄钰攥着的手忽的放松了几分。尽管他知道,这是无中生有的事。他早就不喜欢女人,更不喜欢这个强塞来的襄王妃,从未碰过她,最多只是免人诟病睡在一张床上而已。身孕,怎么可能?   但要是太后怪罪下来……那可是明玄锦的生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放心,苏荷也不是个没趣儿的人。你们只要送我到玩具铺子,再办你们的事就好,我会一直等着你们来接的。不然这乱糟糟的城郊,我不敢也不愿来呢。”   苏荷抽出自己的手臂,安稳地贴着明玄钰靠坐了下来。   一路无言。   好在苏荷说到做到,到了玩具铺子,她自己下了轿子,没有多言。等那抹粉色彻底消失在铺子里,明玄钰的眉头才舒展开来,不由自主地抓住景竹的手,放在心口。景竹也放松地嘿嘿一笑,凑过去在明玄钰的脸上就是吧唧一口。   “那啥,二位爹爹,亲爹们啊……我还在呢 ,有人管管孩子吗?”   麦子耸肩,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许久未归的城郊贫民窟,意料之外的竟多了些颓败,想必该是与今日频繁作祟的那些官兵打扮的暴民有关。   豆子的头上缠着白纱布,麦子见了心疼不已,尽管豆子笑着解释真的不严重只是点皮外伤,麦子还是缠着他不放,左看看右瞧瞧的。   相比之下,奶奶的情况要严重得多。老人家甚至只能勉强靠坐在堆砌了被子的床板上,见到王爷大驾光临,慌张地想要挣扎起床,却被明玄钰扶住,安慰道让奶奶好生休养,不必拘谨行礼。   再一次,明玄钰提出了将豆子和奶奶接回王府好生照料的提议,景竹附和道如果不习惯,也可以搬去旁边王爷给他修葺好的小屋,结果又一次被豆子奶奶婉拒了。   “老婆子自知时日无多,只求你们能大发慈悲,在我走后多照顾照顾我的小孙子。”   豆子奶奶颤颤巍巍地说道。   听到这话,豆子拨开麦子的手,望过去嗔怪地唤了一声奶奶。老人家也再不多言,和蔼地说起了别的话题。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苏荷坐在店门口,抱着一大袋玩具,手里捻着一个朱漆木拨浪鼓转呀转,百无聊赖地发着呆。   刚才在轿子里,对王爷的语气凶了些,他会不会因此变得不喜欢我了呢?苏荷这样想着,又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   突然,一个身穿打满补丁的破布麻衫的小男孩,哆哆嗦嗦地紧张走了过来。   “姐……姐姐,有两个哥哥让我给你带个话,请你……请你移步前面的巷子口,说是马车已经备好……好了,请你回府。我……我可以带路。”   小男子低着头,粗糙的小手紧张地搓着衣角。   是他们办完事回来了?苏荷应了一声,拎起包裹随小男孩出去了。   “巷子口,是要从这里穿过去?哎哎哎,你别跑!你……”   苏荷有些疑惑地打量着这寂静阴暗的小巷,不禁打了个哆嗦。可是话未说完,带路的小男孩却突然跑了起来。   那衣衫褴褛的小男孩跑得很快,三步并作两步就跑到了前方一群黑衣大汉的身后。为首的大汉浑身健硕的肌肉,虽然看不清,却也能感觉到满脸凶神恶煞的表情。他豪放地大笑几声,扔给小男孩几个银锭,顺便夸了夸小男孩,说他干得漂亮。   “有钱了,我……我有钱了!可以去抓药了!我妹妹……妹妹的病有救了!”   说罢,小男孩紧紧攥着银锭,开心地跑远了。   突然意识到上当受骗的苏荷,开始害怕了起来,大口呼吸都能听到紧张心跳的声音。她壮着胆子,大声地质问面前的三五大汉要干什么。   “放心吧妮子,我们劫点财,不劫色。主要是受人之托,给你点教训而已。”   为首的大汉笑着逼近,撸起了袖子。   “受人之托……受谁?谁找你们来的?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苏家二小姐,是当今的襄王妃!你们,你们敢动手,我就……”   苏荷被逼得连连后退,紧紧捏着包裹,准备随时丢出去防御。   “小的们!别下手太狠,玩出人命你我都得完蛋,主子的意思是给点教训就行了。”   “是!听老大的,听主子的!”   “好啊,干完一这票,晏大人定会赏我们好酒好女人的!哈哈!”   “你个蠢货!什么晏大人,别乱说。我们这次的雇主是景竹,景大人,还没记下吗混账东西!”   “是是是,景竹,景大人!”   嘈杂的人声在脑内嗡嗡作响,苏荷砸出包裹准备转身就跑,却很快被这群大汉团团围住,搡翻在地,拳打脚踢。   呼救声从高声痛哭到渐渐无力,意识模糊前,苏荷只记得这群大汉说是受景竹景大人之托,来给她点教训。   景竹……   午后的天霎时间阴沉了下来,乌云密布,仿佛暗夜笼罩,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雨势渐大,豆大的雨点毫不留情地砸了下来,砸进这无人的偏僻小巷,淹没了人声。砸在地上红漆木的拨浪鼓上,将肮脏的污泥晕染开来。 第四十八章 兵临城下   虽然看不惯苏荷许久,但是景竹不至于对一个小姑娘下狠手。就像当时景竹相信苏荷有喜一事是假一样,明玄钰也坚定地相信景竹不是那种人。   尽管如此,苏荷被救回来以后,还是被太后直接派人接进了宫里,请最好的太医照顾。好在这群人没有痛下杀手,伤筋动骨,不至于要了命,只是对于一个姑娘而言,这些伤着实有些重了。   于是,明玄钰和景竹应召进宫面见太后。本以为景竹会百般为难恐惧,不曾想他却勇敢而坚定地应承下来,和明玄钰两人一同进了宫。   坐在进宫路上的轿子里,景竹一脸严肃。   “你不怕吗?万一太后怪罪。”   明玄钰擦了擦景竹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关切地问。   “虽然我看不惯她,但外出没有照顾好一个姑娘的安全,是我的疏忽,我愿意领罚。还有,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身正不怕影子斜。”   景竹义正言辞地说着,认真地望着身边的人。   虽然这个家伙太小看权贵势力能做的事,但他认真负责的模样,着实令明玄钰刮目相看,也颇为着迷。   其实,明玄钰心里有底。苏荷再讨太后欢心,可她毕竟不是皇家子嗣,不至于令太后当帝姬一般去宠爱,甚至可以毫不顾及他。毕竟,再怎么说,明玄钰好歹是个襄王。至于宰相府那边,太后如此,他们更不好不依不饶的了。   思虑至此,皆备周全,明玄钰才敢放心让景竹“以身涉险”。   好在苏荷并无大碍,只是人还没醒过来。太后责怪了明玄钰几句,他只是乖乖受着。可太后对景竹便没那么客气了,先是高高在上地贬低了一番景竹,接着便要杖刑以谢罪。   景竹没想过反抗,只要他们不为难明玄钰,把他打多少棍棒都无所谓。他来,就是想一人承担。   不过明玄钰并不是这样想。   当太后责骂他时,他权当是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但要是动他的景竹那便必然不可,于是在太后怒而斥之准备杖刑责罚时,他不再沉默,开始据理力争地与太后争辩,几度驳得太后哑口无言。   这也是景竹着实没想到的。平时在他人面前一向沉默寡言,冷若冰霜的明玄钰,会突然变得舌灿莲花,只为了他。   好在旁边有太医帮衬着说话,得知苏荷虽然现在尚未清醒,却也并无大碍,之前的干呕不过是肠胃不适闹出的误会,太后嘴上是不依不饶,实际也放过了二人。   爱凑热闹的明玄锦,这次倒是出人意料地没有来掺一脚。走在红砖绿瓦的宫道里,景竹开心地站在明玄钰旁边,哼着小曲,还顺便小声地问了问这个问题。   路过的宫人们恭敬地向明玄钰行礼问安。待到宫人散去,环顾四周,明玄钰才悄悄靠了过去,附耳轻言解释道,最近城郊不甚太平。   “我知道呀。听说最近城郊乱得很,还有人传言见到了秘密军营,就扎根在城郊护城河外十来里远的山根上。宝贝,最近外出的话,你可要当心啊。”   景竹亲昵地捏了捏明玄钰的脸,而对方显然早已适应了这种称呼和行为。   要是放在以前呀,这座小冰山别说像现在这样,被调戏完了还一如既往,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最多有那么一点脸红。那肯定是怒目而视,满脸鄙夷,命人把他暴揍一顿了。景竹不禁心中暗笑。   “唉对了,我记得前两天你还跟易叔他们说,如果将来纷争不休,天有不测,就让他们随意拿着王府里能用的东西去逃到安全的地方,只管保命就好。什么意思,难道……要有变故?”   景竹好奇地侧身贴近,悄声询问。   “要变天了。”   明玄钰抬头望着半阴不雨的天,颇有深意地说道。   有道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有些人就是不能多惦记。快到城门口,二人遇见了明玄锦。   只是这次,众人簇拥随行下的明玄锦一副恹恹的样子,虽然见了二人还是强打精神寒暄几句,似乎精神头十足的模样,却难掩他眼底的无精打采与疲惫不堪。   “玄钰,近来可好?朕对你甚是挂念。”   明玄锦爽朗一笑,负手而立。   “多谢皇兄惦记,托皇兄的福,臣弟近来好得很。”   明玄钰以礼回应,只是皮笑肉不笑。   “如此便好。”   明玄锦也不打算多言,只满意地眯着眼睛笑了笑便离开了。   这次,景竹没有多问明玄钰,为什么明玄锦看起来有点不一样。虽然他这个人确实有些捉摸不透,但想必作为一国之君,他也有他的烦恼。最近城郊闹得沸沸扬扬,既然能在他知情的情况下闹到这份上,那必然对方也是很难解决的棘手问题。   对于明玄锦的变化,明玄钰也没有多放在心上。他以为那不过是一次普通的寒暄,和往常一样,维持兄友弟恭的假象。只是他没有想到,这竟是他们兄弟俩恩怨纠缠这么多年来,此生最后一次相见。   时渐入秋,有秋风裹着碎金般的叶子纷纷无力吹落。万物萧条,天高云淡,入目之景总是惹得人无端伤感。   苏荷知道有关所谓孩子的真相后,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一直躲在宫里养病,太后也宠溺地允了她。许是在盼望明玄钰哄她回家,许是在思考接下来的人生,只是无人在意了。   虽是渐渐有了秋的意味,暑气却远未消散,还是经常闷热难耐。唯有清晨,还能让人稍稍感慨一下秋高气爽,天高云淡。   也就是这样一个似乎与往常无异,普普通通的秋日,天空刚刚破晓,星星不见了,月牙不见了,东半边的天空被抹上了亮晶晶的朱红,并迅速晕染开来。   人们平静的清晨,被喧嚣的马蹄和暴怒的嘶吼吵醒。   城郊处有大批身穿战甲的军队,士气高昂地叫嚣着什么,踏过素日里熙攘的街道,沿街凶狠地烧杀抢掠。所到之处只留下一片狼藉,孩子们的哭声,还有亲眼目睹亲人在战乱中受难的恸哭。   大批大批的军队从四面八方汇合,威武霸气,誓死不屈,直抵城门。兵临城下,经过激烈的浴血奋战,这些凶狠的军队势不可挡,将宫城门口的守卫打得落花流水,节节败退。   与其说是这些军队太过凶猛而势不可挡,亦或是皇宫的护卫始料不及 ,倒不如说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太过顺利,顺利得仿佛有宫里的人在里应外合一般。   山河万里,哀鸿遍野,生灵涂炭。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却也不是毫无征兆。   这番浩劫将沉睡的皇宫从黎明中粗暴的叫醒。偌大的皇宫如今乱成一团,毕竟整个皇城的兵力不驻扎在皇宫内,明玄锦早将大部分兵权都交付给了晏归尘,城中只留着历来守卫的力量。   两方激烈交战,逃难的逃难的,厮杀的厮杀,惨叫声,马蹄声,物品破碎声,兵戎相接声不绝于耳。   留在皇宫守卫的人虽然明知实力悬殊,对面没有他们装备精良,可架不住敌众我寡。历史上不乏以少胜多的典故,众人只能抱着侥幸,拼死抵抗。   明玄锦面色苍白地端坐在正殿的龙椅上,听着殿外的纷争不断。紧闭的殿门不断地被放肆敲砸,是他死忠的护卫发觉敌军直捣黄龙,已然敌不过,企图砸门抢时间先行掩护他出宫。   可是明玄锦无动于衷,脸上甚至挂着诡异的微笑,仿佛是一尊不可撼动的石像。   他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眼看殿门要被砸开,门外突然近距离地传来了怒吼与厮杀。看来大部队已经攻到正殿了。   这时,殿外的天空也褪去了朝霞的红,晨曦漫散。   不知道外面厮杀了多久,殿门被长枪恶劣地贯入,摇摇欲坠之后轰然倒地,扬起一地尘土。   看来,是战败了。   明玄锦闭上眼睛,笑得更诡异了。   为首的敌军部队士气汹汹地涌入养心殿,所到之处一片狼藉,那些珍贵的古董玩物,稀奇的饰景物件,全都成了兵甲之下的残渣碎屑。   为首的将军勃然英姿,如松挺拔,身披染血的战甲带队站在最前面,威风凛然,震慑四方。他笑得猖狂,举起手中锋利的长枪,使出浑身力气,大喝一声,将殿内繁奢的精雕盘龙柱砍断,仿佛在示威一般,将军单手握着长枪,另一只手擦了擦脸上的血渍,那是他一路杀过来的证明。   这个人,明玄锦简直太过熟悉了。   “杜将军,黄泉归来,别来无恙。”   明玄锦端坐在龙椅上,苍白而高傲地笑着。 第四十九章 愿作鸳鸯   “有皇上这般惦记,臣自是无恙。”   杜渊虚伪地恭敬说着,一杆长枪却直指对面。   “想坐在这儿吗?”   明玄锦高傲地拍了拍身下的龙椅。   “皇上,你是知道的。臣要的,向来不止这个。”   杜渊环视四周,放声大笑。   “呵……你要朕的江山,还要朕最亲密的弟弟?”   明玄锦鄙夷地一笑,仿佛居高临下地在发问一只蝼蚁。   “正是。这么多年,皇上还真是懂臣啊。起初我杜某人想要的,只有玄钰。我从来没操过那么让人酥麻的美人,跟他在床上……哈哈,简直如天上神仙一般。”   杜渊放肆大笑,毫不顾忌地说着虎狼之词。   “你太贪心了。”   二三:0"六;九二三<九·六   明玄锦冷笑道。   “你个将死之人懂什么!你只会把他当个美色工具。而我!以后,我会给他名分去宠他。当然,美人我要,江山我更要。你,只配沦为历史的尘埃罢了!”   杜渊眉头一凛,持枪逼近。   然而明玄锦一副毫不动摇的样子,临危不惧,只是面色苍白地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他高昂着头,不卑不亢,丝毫不怕杜渊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你就不怕死在我枪下?”   步步逼近的杜渊显然被明玄锦这幅历来的高傲样子给惹恼了,语气多了几分凶恶。   “呵,朕从来不怕。你一介莽夫根本不懂。你治不了天下,也得不到所爱。”   明玄锦嗤笑道,眼底尽是鄙夷。   “你!你,好,好一个明玄锦,我这就送你归西!啊……谁?谁!”   杜渊霎时被激怒,歇斯底里地怒呵。   眼看杜渊的长枪就要捅进明玄锦的胸膛,就连明玄锦本人都笑着闭上了眼。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杜渊痛苦地哀嚎一声,手一松,长枪掉在了地上,发出铁器碰撞的冰冷声响,紧接着人就摔在了地上,面色渐渐紫黑,被明玄锦嫌恶地踩着脸踢到一旁。   杜渊挣扎着颤抖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他发觉自己背后中了金刚爪,无比锋利且淬了毒的金属暗器穿透盔甲,紧紧抠在他脊背的血肉之躯上,剜住肉,渗着毒。而金刚爪的锁链另一端,是一抹如夜色般漆黑的熟悉身影,正缓步走来。   “该归西的人,是你。”   晏归尘冷笑逼近,一脚踩在杜渊的身上。   “你他妈……暗算我?你!你……”   显然剧毒已然渗入更多,可杜渊还是本能地震怒着挣扎起身,面向那冷酷无情的面容。   “我能救你,便能杀你。谁让你个杂碎擅自改变计划,对我的人下手?”   说罢,晏归尘熟练地掏出腰间的长匕首,毫不犹豫的对着杜渊心脏的位置狠狠刺了下去。   要想刺破盔甲取人性命,本是不易。可杜渊如今苟延残喘,一路杀到这里已然负伤。给明玄锦当了这么多年身边的狗,如今杀个人,轻而易举。   看着杜渊一点点在二人之间没了气息,黑紫的脸上死不瞑目的神情,周围的精锐部队群龙无首,本来打算跃跃欲试的几个人,现下也只敢紧张地面对二人戒备起来。   明玄锦从龙椅上起身,笑着缓缓向晏归尘走来,旁若无人地从身后抱住了他,还亲昵地在耳垂上啄了一口。只是脸上的笑容依然苍白无力,甚至带着一丝诡异。   “晏大人倒戈了!快,快去汇报,去找……”   为首的士兵惊恐地呼喊,却在转身一刻被暗器索命,蓦然倒地。   “杜将军阵亡,全军继续听命于我!杀到这也就咱们这些人了,奉劝你们,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要动歪脑筋。”   晏归尘握着方才刺杀杜渊最后一刀的长匕首,威然震慑全场。   的确如他所言。杀到这里,虽然依旧有着庞大的队伍,可兵力损失过半,谁知道身边的是不是晏归尘的人?不如自保为上,如他所言,识时务者为俊杰。   看着按兵不动的将士们,晏归尘满意一笑,转过身虔诚地牵起了明玄锦的手,向殿外走去。   烽烟四起,遍地狼藉,昔日繁华似锦的宫城,如今血污与尸体遍布,仿佛置身于一场噩梦。   其实晏归尘也不知道要去哪,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这一幕他想了很久,他想带明玄锦从那金丝牢笼中离开,牵着他的手,名正言顺的,不用顾忌任何人的目光,就这样一起,一路并肩而行。   刚登基的时候,为了树立威信,稳固军心,年少轻狂的明玄锦也曾御驾出征过,大捷归来,无比风光。那些年,也见过不少尸山血海的场景,却也从未有过如今这般作呕的感触。   “哥哥,哪里不舒服吗?”   晏归尘停了下来,关切地用手抚摸过明玄锦苍白的脸颊。   “……无妨。”   此时的明玄锦却低下了头,他攥住了那只手,企图试探温度一般摩挲,半晌又轻轻放下。   虽然担心明玄锦的状态,但眼下不是宣太医的时候。晏归尘又担忧地摸了摸明玄锦的额头,将他搂在怀里抱了好一会,才舍得放开继续走。   宫门前的城墙边,沿着阶梯爬上城墙后,可以从上俯视城门前的光景,一览无余。这里也有倒下的残兵败将,有的尸体甚至就挂在了城墙边沿,仿佛轻轻一推就会摔下去。   城墙很高,俯瞰下去,连城门前的尸堆都显得分外渺小。那些生命就好像从未出现过,脆弱得仿佛这秋日的碎金落叶,大风一吹,都会支离破碎。   “哥哥,还记得这里吗?束发之年,你偷偷带着我,两个人一起来到这说是用弹弓打鸟,比赛谁更厉害。只不过那会儿,还是草长莺飞的春日。”   晏归尘靠近城墙的边沿,趴在墙边向城外笑着瞭望。   “记得。你输了比赛,按规则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我让你闭上眼睛,然后……哈,然后就吻了你。”   明玄锦无力的背对城墙靠着,反望着眼前宫内的残败之景,倚在身旁晏归尘的一袭黑衣上苍白惨笑。   “嗯,那是哥哥第一次吻我。哥哥还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晏归尘幸福地回忆着往事,一手搭在城墙的边沿,一手仅仅攥着明玄锦冰凉的手。   是的,明玄锦也记得,他说过这句话。当时小小的晏归尘好像受到了极大的震撼,瞳孔中的世间万物仿佛霎时消失不见,只剩下了金光闪闪的明玄锦,笑得灿烂,在他还没有缓过来的时候,就那样俯下身,将他揽在怀里,温柔一吻。   当时那么年幼,却也那么天真。好像说过的誓言一定会实现,所爱之人一定会走到白头。   明玄锦想了许久,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半晌,他无奈地释然一笑,松开与晏归尘相扣的十指,双手压着城墙边沿起身一跳,稳稳地坐在了城墙边沿。   “哥哥?好啦,你先下来,这样怪危险的。”   注意到明玄锦的异样,晏归尘的心突然咯噔一声,却还是笑着,小心翼翼地靠近,企图劝明玄锦从城墙上下来。   可是,明玄锦只是苍白地浅笑,那笑意味深长,不解其意。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晏归尘,黑衣之上沾了血污,有了破损,想必杀过来这一路,亦是经历了苦战。   “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玄锦抿了抿唇。不是疑问,不是质问,是肯定的陈述,像是在审判一个罪人。   “我当然是为了哥哥,我想让哥哥的眼里永远只有我一个人。我可以是最忠诚的狗,服从哥哥的一切命令。唯独……唯独哥哥,我不愿跟任何人共享。”   晏归尘仰望着明玄锦,虔诚地跪在了他面前。   “所以呢?你就烧我城池,毁我河山,让我的结局成了一个令后世耻笑,无德无能的昏君?你知道的,我最无法忍受的,就是欺骗与背叛。”   明玄锦枯瘦的手指紧抠着城墙边沿,笑得那般苍白无力。   “不是的!不是这样,哥哥!你怎么可能不好啊,你是我心里唯一的神明……”   “我不想你被他人惦念,这些年来,哥哥啊,我好爱你,真的好爱你。”   “我只想疯狂地占有你,所以这些年你对我怎样都好,只要别让我滚就足够了……”   “如果哥哥可以原谅我的自作主张,如果哥哥还记得当年的誓言……我们可以远走高飞,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我乞求哥哥的眼里只有我一个……好吗,哥哥?”   跪在地上的晏归尘痴痴地仰望着那对他而言恍若神明的人,从爱欲嗔言,到卑微乞求。   “如果我说不呢?”   半晌不语,直到清冷的秋风拂过明玄锦额前的碎发,坐在城墙上的他冷笑着回应。   “哥哥……?”   晏归尘目瞪口呆。   想过会被怒斥一顿,想过他会冷言冷语,甚至想过他会捅自己一刀,唯独没有想过,他会这么果断地拒绝。   “也许我是爱过你。可能是当年城墙上的一吻,可能是我们床畔相伴的日日夜夜,也可能是刚才来的路上我劝自己这次爱上你都听你的。可是我到现在也没有体会到,真心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明玄锦说着,又往城墙外挪坐了一些。   “哥哥!小心,别动了太危险了,你先下来!”   晏归尘站起身企图靠近,却被明玄锦狠狠一记眼刀,习惯性地定在原地。   “我感受到的,只有欺骗与背叛。我是个失败的皇帝,就算全国的兵力集结而来,推翻你们的统治,一雪前耻,我也会被钉在耻辱柱上。我想让自己心安理得地跟你走,才发现……呵,晏归尘,我好像根本没那么爱你。或者,根本没有爱过你。”   明玄锦轻轻转身,望着这一片血染江山。   没有当年春日的万里晴空,没有相约同游的稚子之趣,没有情窦初开时的懵懂爱恋。   这下,晏归尘彻底愣在了原地。这场豪赌,也许他真的输了。   “晏归尘,你过来。”   沉默许久,明玄锦叹了口气,重新换上了他平日里的笑颜。   身体不由自主地一点点靠近,这些年来,仿佛这已然是刻进灵魂的习惯。   看着晏归尘失落挫败地低头靠近,明玄锦心中百感交集,却也莫名释怀。坐在城墙边沿的他笑着,捧起晏归尘的脸,弯腰在他的唇边落下一吻,一如当年。   “晏归尘,若有来生,不要再遇见我了。”   明玄锦温柔地用手指刮了刮晏归尘的脸颊。   秋风再起,裹挟着落叶哀鸣,仿佛不甘的呜咽。   手指离开脸颊的那一刻,明玄锦带着他素日里那般的灿烂笑颜,刻意猛然后仰身子,从高耸的城墙上坠落了下去,就像这秋风中的落叶,凄凉而决绝。   那灿烂的笑颜以极快的速度不受控制地下坠,渐渐变成一个看不清的黑点,消失在城墙下的尸堆。   仿佛天地万物瞬间崩塌,晏归尘大声怒吼着,抗拒着,心脏剧烈跳动得仿佛呼之欲出,他一跃而起跳到城墙边上,却与方才刮过自己脸颊的那根手指失之交臂。   永远,也抓不到了。 第五十章 一醉春枝   这场战争的结果,明玄钰是在逃难的路上听闻的,那是和景竹带着两个孩子从京城脚下逃出来的第五天。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望了眼北方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顿了马车,景竹在临街的小店里采买好了酒肉,又继续跨马赶路。很久没有骑马,不过驾驭马车对景竹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已是黄昏,橘色的夕晖柔和地轻笼万物,倦鸟归巢。这里离京城已经很远了,这五天赶了不少路。好在晏归尘的精锐兵力全放在了攻城上,蓄势待发,一击命中,事后又不乏见大势已去的趋炎附势者,至于现在那皇宫内是怎样一派光景,不得而知。   京城里的人们能逃的都逃了,不能逃的都找地方藏起来减少走动了。昔日繁华的天子脚下,如今一眼乱世。   所幸他们目的不在屠城,但逃难已是大势所趋,谁知这群亡命徒明日又会做出怎样的举动?王府里年龄尚小的家仆们全都哭哭啼啼地誓要追随襄王,读懂了明玄钰的心思,易安咬咬牙,最后一次领命,带着大家逃离这混乱的局势。   麦子这次倒是麻利,配合两个爹爹,火速整理好一切便携且必要的行囊。临出门,明玄钰转身,深深地望了一眼襄王府,亦或是承载过去的回忆。   “宝贝,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愿意跟我……”   景竹揽住身旁忧心忡忡之人的肩膀,话未说完却被打断了。   23、06!92《396   “我愿意。”   明玄钰伸手搭在景竹的手上,坚定地望着他。   远走高飞,放下一切。   他愿意。   一路上也还算顺利,所有的事几乎都是景竹在操心,而且也做得分外妥帖,连麦子都觉得这个便宜爹爹突然变得可靠了。   对于尚小的麦子而言,国恨家仇,他不是很懂。他只知道他的豆子哥哥,竟是如此坚强一人。三人从王府出来,便涉险去城郊接豆子和奶奶,这才知道奶奶前几日已然仙逝。令景竹一行人震惊的是,奶奶的后事,竟是这还是个小孩的豆子一手操办,在这动乱局势中,依然只身一人,送了奶奶最后一程。   逃难的这几天,豆子都分外坚强,不哭不闹,甚至还能帮景竹打打下手。晚上睡觉时,麦子都忍不住凑过去拉住豆子的手安慰他,并许诺以后太平了,一定会随他一起,回去看看奶奶,给她老人家上柱香。   在麦子怀里,豆子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这边两个小孩子在互相安慰取暖,景竹也担忧着明玄钰的情况。偏远小镇边的小客栈,那是远比不上王府舒适柔软的大床。不过明玄钰却完全没有介意这些,景竹睡哪他睡哪。   自家美人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景竹分外自责,将自己脱下来的随身衣物都铺在明玄钰的身下,企图令床板再柔软几分。   夜半,清月孤悬,不见繁星。   两个孩子已是熟睡,发出细小而轻微的鼾声。明玄钰翻了好几个身,这令原本就无法入睡的景竹更加难眠。他挪了挪身子,凑过去从身后抱住了明玄钰。   “从前有个小朋友,半夜不睡觉。然后呀,这个小朋友就……”   景竹蹭了蹭明玄钰的脖颈,故弄玄虚地说道。   “嗯?”   明玄钰被蹭得痒痒,索性转了过来面对面。   “然后这个小朋友就被我亲了一口。”   说罢,景竹笑着在明玄钰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有他在,好像什么时候都很安心。明玄钰从未想过,不用只靠性去维持,也可以拥有这样亲密的关系。   “是因为明玄锦的事吗?”   景竹望着明玄钰,握住了他的手,那双眼睛仿佛清澈见底的湖水,没有一丝杂质。   毕竟今日白天的时候,街头巷尾都能多多少少听到一些流言蜚语。改朝换代,江山易主。据说,已是他人口中“前朝皇帝”的明玄锦,为守住这万里江山,舍生忘死,孤军奋战,直至力竭战死。而之前无人所知的晏归尘,黄袍加身,成为新的一代帝王。   明玄钰不解,晏归尘是临危受命,还是野心勃勃。不知曾经爱惨了明玄锦的他,夜深人静时,是怎样一番心境。   这些或许早就不重要了,如今,史书翻页,只余唏嘘。   没有得到明确回应的景竹,依然忧心忡忡地望着明玄钰,越凑越近,呼吸轻柔而温情地拍打在彼此面颊之间,那双充满担忧的眸子里,映着小小的明玄钰,也只有他,仅此而已。   就算什么都不说,两人也是默契地心照不宣。   带你走。   我愿意。   天之将明,起身前行。景竹说的目的地,是他小时候去过一次的地方。据他所言,尚且年幼的儿时,有一段举家出游的模糊记忆,那是南方一个小镇,调皮的小景竹为了追蝴蝶与家里人走丢,误打误撞来到附近桃花林清水溪后的一个小村庄,那里景色秀美而清幽,人们热情而淳朴,还帮助他找到了来寻他的家人,竟颇有几分桃花源的意味。   那时的小景竹就想,以后要带最喜欢最喜欢的人来这里。虽然当时那么小的他,还未懂得所谓“最喜欢最喜欢的人”,是怎样一种概念。   舟车劳顿了近半月,在凭着记忆摸索与打探询问附近人的帮助下,一行人终于到达目的地。   所幸这里没什么变化,受战争影响很小,还是记忆中的那样。不过那时是生机盎然的春,眼下是硕果金黄的秋,别有一番风味。   至于在这里安顿好一切,那是又过了许久的事了。   令明玄钰安心的是,景竹扛起了一切,忙前忙后地操持,有时他想去帮帮忙,甚至还会被两个孩子阻止。   “便宜爹爹说了,您永远是他的王爷,比金子还贵呢,不让你受累。”   麦子轻扯他的衣袖,摇摇晃晃,一副“我都懂”的表情。   “麦子,不是这样的。景竹哥哥说的是‘心尖上最金贵的宝贝’,不是你说的比金子……”   豆子皱皱眉,急着纠正,却还是被打断了。   “好好好,我读书少行了吧?还有你!你管我爹爹叫哥哥,能不能改了!咱俩什么辈分?我可不认啊,哼!”   麦子涨红了脸,扭头去与豆子强行达成共识了。   简直是书卷里的生活。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明玄钰靠在庭院的摇椅上,望着眼前的云舒云卷,安然一笑。是呀,他都不记得,为什么自从和景竹在一起之后,竟变得能够自然而然地笑起来了呢?   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王爷,与其这样说,倒不如说他从一开始就不稀罕这个王爷身份,荣华富贵如何,身居高位如何,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皆化泡影。唯有那绿竹猗猗,最入他眼。   眼下的人生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是一段新生。所爱之人在身边,稚子相逐添趣。   天气愈发寒冷,又是一年寒梅白雪时节。   要在此地落脚,便不能再养尊处优,享受以前在襄王府的奢侈待遇。最初,景竹什么都不让明玄钰干,生怕他受一丁点累,而自己却到处繁忙奔波,凭着一张巧嘴与邻里相处得甚是融洽。想着自己种种地,不过因为当时已是深秋,便就此作罢。   但街坊四邻的,哪家是让老婆孩子饿着肚子,自己也游手好闲的呢?景竹思索许久,向明玄钰申请拨款,买了很多酒。起初,两个孩子以为他馋酒,浪费银两,满院子追着他打。   不过后来他们都知道了,景竹买酒是为了将当地大家最喜爱的酒,与醉春枝融合,酿出一种新的酒。事实证明景竹聪明的小脑瓜确实没有被明玄钰白夸,新酿的琼浆玉液,渐渐在这里成了最受欢迎的酒。逢年过节,总有人来寻景竹买上几坛子。逢人问起酒名,还道是醉春枝。把酒东篱,一醉春枝。   攒了银两,明玄钰想让景竹索性开个小酒馆,可是被拒绝了。原因是他要把挣来的钱,都留给家里的美人。   毕竟,如果当真让明玄钰闲在家里什么都不干,相夫教子,那可是在挫败这位曾经的襄王大人的自尊心了。   于是,景竹允诺,等来年春天,天气转暖,便寻一处离家又近,环境又好的地方,给明玄钰盖一座私塾。自家美人饱读诗书,学富五车,何不就此造福一方百姓呢?   至于景竹的酒馆,那要等到私塾办好之后再说了。毕竟能守着明玄钰,在他身边过着闲云野鹤的神仙日子,已是此生无憾了。   除夕清晨,窗外白雪皑皑,银装素裹。两个孩子兴奋地上蹿下跳,在两个爹爹面前展示着过年才穿的新衣裳。景竹熬制完贴对联用的浆糊,望着门前的一片白色,铲开了一条道路。   两个孩子围在明玄钰身边,一脸崇拜地看着他像神仙下凡一样衣袂飘飘,大笔一挥,在长长的对联红纸上写着他们还无法完全理解的祝词。   捞出热气腾腾刚出锅的饺子,景竹从厨房探出头,盛了几个看起来最顺眼最好看的,放入小碗,倒些鲜香的面汤,开心地握着筷子端出去,笑盈盈地走到写对联的明玄钰身边,小心翼翼地夹起一个饺子吹了又吹,确认不会烫嘴之后,温柔地唤了声宝贝,喂给了明玄钰。   “偏心,偏心!为什么只给神仙爹爹?我也要吃!”   “麦子你小心,不要把汤撞洒了,会烫着你的。”   “豆子哥哥你是哪边的?昨天还说会永远站在我这边呢!不管不管,我也要吃!”   “啊麦子你别扯我领子,新衣服要坏了……”   “啊啊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别闹了!我只给我宝贝喂,你们要吃的话去厨房自己捞锅里的去!”   屋子是比襄王府简陋得多,可小小的屋内却皆是热气腾腾的幸福。明玄钰唇角上扬,景竹回应以温柔的目光。   你是我的人间烟火,是我的满心欢喜。是我眼里的独一无二,是我心里的不可替代。   (全文终)   番外一 兰因絮果   如果有的选择,那便宁愿不来这人世一遭。   同年的孩童还在想着夫子讲了些什么,今日能吃到哪些美食,明日可去何处游玩时,小小的晏归尘已然有了这番心思。   那时还太小,他不懂为什么偌大的宅邸里,大家都会在他背后指指点点,说他是风尘女子的孽子,上不得程家台面。   宅邸里有个与她一般大的小女孩,是大夫人所出的嫡女,名唤妙瑜。娘仙逝后,只剩这个所谓妹妹,正眼瞧过她。   也只是瞧过罢了。   那夜,柴房的门被几个使坏的小厮锁起来,晏归尘没有地方可以睡,饥寒交迫的他像个游魂小心翼翼地在宅邸游荡,寻了一处可以避雨的墙角,准备抱膝而眠。忽然,远处传来一点小小的灯火,逐渐靠近。是程妙瑜,他所谓的妹妹。   小姑娘被吓了一跳,将手中的灯笼凑进了些,才认清墙角那黑漆漆一团的原来不是野狗。她百感交集地打量了一圈,随手将身边侍女提着的食盒打开,递了两个还冒着热气的包子过去。   小小的晏归尘抬起头,仰视着这位妹妹。当他刚接过包子,还没来得及道谢时,急得跳脚的侍女便拉着程妙瑜,唯恐避之不及地走远了。   晏归尘听到侍女在嘟囔,大夫人说了,不要靠近他,他太脏,不是程家的人。之后便是劝诫,什么大小姐以后是要进宫伺候皇上的人,是要当皇贵妃,甚至母仪天下的主儿,可不能有污点。   程妙瑜不甚了了,但还是点头应允。   皇上,很厉害吗?   晏归尘发呆地望着手里那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   也许最勇敢的决定,便是这次在上元节趁着家中繁忙,毅然决然逃离程府吧。闻到外面呼吸的那一刻,晏归尘的人生轨迹便开始变动了。   晏归尘面临的第一大难关,便是他身无分文,还是个孩子所以也身无所长。所幸漫无目的地游荡很久后,在早已不知何地的地方,有位看起来非常淳朴的村民伯伯收养了他。   他还记得,当时伯伯问他叫什么名字时,他毅然决然地说,晏归尘。   跟程家没有任何关系,反正从出生起,程家也没有给他起名字,也不许他拥有姓氏。只有娘柔声唤他一句归尘。而此时,他要随娘的姓。   好景不长,伯伯家里的那位胖婶婶,似乎很不喜欢这个捡来的小孩跟她的儿子争宠,浪费他们家的口粮。虽然晏归尘并没有这个意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着伯伯为难的样子,趁着星夜,众人皆眠,晏归尘再一次逃离了所谓的“家”,因为不想让好心人有任何为难。   临走前,对着漆黑夜幕下的小茅屋,晏归尘认真地磕了一个头,算是跪谢伯伯这些日子以来的养育之恩。   那时听说的,皇上很厉害,普天之下皆是他的子民。那么,他能赏口饭吃吗?   于是,年幼的晏归尘萌发了一个念头,想去皇城脚下碰碰运气,却奈何打问去路时,被为他指路的人所骗,沿着反方向,向江南走去。   越走越远,越来越看不见希望。晏归尘做过酒馆小厮,当过拾柴童子,最终因为黑心店家想赖掉他的工钱,将他暴揍一顿,一脚踢了出去。   瑟缩在店门口的角落,晏归尘又一次抱膝而坐。   感觉,快要撑不下去了。不如就这样死了算了,来世再好好过吧。   可就在这时,突然有一束刺眼的光,照在了晏归尘早已荒芜阴冷的内心。那束光,便是明玄锦。   “你怎么啦?饿了,病了?还是有哪里不舒服?”   “……”   “不说话,是小哑巴吗?哇你脸上好脏哦。”   “……”   本以为这锦衣华服的小公子会嫌恶地走开,甚至吐他一口口水,就像以往那些人一样。可是并没有,那稚嫩而白皙的手,从身后的随从怀里掏出一块皓白胜雪的真丝手帕,蹲了下来,毫不忌讳地凑近,又耐心细致地为他擦拭着脸上的泥土。   这次,晏归尘震惊了。小小的瞳孔瞪得好大,仿佛经历了地震,连脑子也在嗡嗡直响。   从未有人,愿意这般待他啊。   “你叫什么名字?”   不顾身后随从焦急的劝导,小公子爽朗一笑,平视着眼前狼狈的晏归尘。   “……晏归尘。”   不愿相信这一切,晏归尘怯怯地小声答道。   “你的名字好好听呀,我喜欢!我叫明玄锦。嘘,这个不能随便说的,不然让父皇知道该生气了。”   明玄锦故弄玄虚地一笑,拉住了晏归尘的手。   为什么,那双和自己一般大的手,却要比自己温暖得多?为什么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眼里只剩下笑得灿烂的明玄锦,在闪闪发光?   在晏归尘同意后,明玄锦力排众议把他捡了回去。每当有人要赶走他,明玄锦都会挺身而出挡在他面前,张开双臂护着他,不让任何人拉走他。   那个挡在他面前的身影,晏归尘永远都不曾忘记。   后来,晏归尘才知道,他没有如愿遇到皇上,而是遇到了当时随皇上南巡而下的二皇子,明玄锦。   所有人都在劝明玄锦,把这个来路不明脏兮兮的野狗赶出去,而明玄锦不仅不同意,还把侮辱晏归尘的人全都痛骂了一通。不管怎样,都说他一眼就喜欢晏归尘,觉得特别合他眼缘,执拗地非要将他带回宫里。   就连皇上也拗不过他,可谁让皇上宠爱这个天资聪颖,又颇得圣心的孩子呢?于是皇上只是下令,让人彻查晏归尘的身份,并派人盯着他,以防他对明玄锦别有居心。   哪里会有什么居心啊。   第一次,有人愿意亲近他,告诉他你的名字好听,眼睛也好看。   第一次,有人笑着对他,给他讲了很多他从未接触过的新鲜事物。   第一次,有人愿意帮他沐浴更衣不嫌他脏,与他在一张桌上共进晚餐。   第一次,第一次,第一次……   于晏归尘而言,明玄锦带给了他很多美好的第一次,那是他以前从来不敢奢望的东西。   偌大的皇宫里,晏归尘像只迷途的小鸟,在黑白的世界里跌跌撞撞。可只要明玄锦出现,世界突然有了色彩,还有了欢声笑语和鸟语花香。   这种情愫,该如何陈述给他?晏归尘不是很懂,只是回过神来时,念到明玄锦,他想笑,也想哭。他开始祈祷,这束温暖的光能一直在他的世界里,不要黯淡,不要消散。   所幸这些年来,明玄锦一直未曾离开。晏归尘无比感恩,这束光能从稚嫩的童年起,便一直伴着他。   晏归尘觉得,这是多么三生有幸,能够用自己不足挂齿的贱命,去陪伴明玄锦的一生。   从最初被捡回来时,众人皆把他当做明玄锦捡的野狗。到后来成为明玄锦的童年玩伴,已鲜少有人对他出言不逊,敢忤逆二皇子。   到了读书的年纪,皇上亲自为明玄锦安排了许多优秀的世家弟子,去当他的伴读。明玄锦顺从地应允了,可他只有一个条件,便是要带上晏归尘,离他最近的伴读,只能是他。   不敢因为自己而让明玄锦为难,晏归尘斗胆去劝说,让明玄锦不要为了他违背圣心。可明玄锦什么都没有多说,只是笑眯眯地捧着晏归尘的脸颊,留下一句“我只要你”。   我只要你。   后来,晏归尘顺利地成为了最亲近的伴读,也认识了其他皇子,比如明玄钰。犹记那日下了学,明玄锦带着他们两个人溜去了太子东宫的殿门口,暗自发誓定要当上太子,扬言三人情谊永不变,最亲的皇弟永远是明玄钰,最好的朋友晏归尘将是太子伴读。   那时,晏归尘的眼里已然满溢,全都是明玄锦闪闪发光的身影。   被册封为太子的那天,明玄锦开心地拉着晏归尘转圈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晏归尘打心底里替他高兴,可又觉得将当上太子定为目标的这些年,明玄锦有了些变化,眼里纯真的目光好像少了许多。   为了庆贺,明玄锦提议去城墙用弹弓来一场打鸟比赛,输了的人,要满足赢了的人一个要求。晏归尘欣然答应。   比赛理所当然的是明玄锦获胜,毕竟他的射御之术向来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春风轻拂的那一刻,明玄锦靠近他,低头吻了他。   那个吻无比之轻,轻得仿佛蝴蝶在心上振翅起飞。那个吻又无比之重,重得仿佛心里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   那一刻,值了一生。从此这一生,便心甘情愿是他的伴,是他的念。亦可是他的利爪,他的走狗。   先帝驾崩,太子继位,明玄锦如愿当上了皇帝。意气风发的年轻帝王御驾出征,他伴随左右,陪他刀光剑影,出生入死,征战四方。   他要镇山河万里,佑天下苍生。而他,一生只护这心尖上的一人。   不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明玄锦开始有了些变化呢?   是从他顺太后懿旨封了皇后,是第一次有妃子宣称怀有龙嗣,还是与他共赴巫山时忽然开始阴晴不定?晏归尘百思不解。   平生第一次,晏归尘有了恨意。他恨后宫的那些莺莺燕燕,恨劳心伤神的江山社稷,恨成为桎梏束缚着明玄锦的帝王家。   也是平生第一次,思虑数年的晏归尘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只要能够成功从这金丝牢笼中劫走他心爱的明玄锦,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可是,他想错了,也赌输了。   兵临城下时,倒戈护驾时,故地重游时,他都以为毕生心愿已了,谁知迎接他的竟是永无止境的梦魇开始。   明玄锦不愿跟他远走高飞,重新开始。他说,根本没有爱过他,来生不要遇见他。   怎么能,那样决绝地冲着他的心上插了两刀,以死捍卫最后的帝王尊严啊。   怎么能,将这一生的陪伴与痴恋都化作泡影,一笔勾销啊。   怎么能,将他从黑暗的深渊中救了出来,领略这人间似天堂美好,又亲手将他推回地狱啊。   怎么能,怎么能,怎么能。   ……   “皇上,皇上?您可又魇住了。定是您批折子太劳累了,现下百姓安定,苍生有依,您也不必过于劳心,身子骨要紧啊。”   一个声音传来,将晏归尘拉回现实。   是总领太监,正一边说着,一边担忧而恭敬地候在一旁。许是方才做了梦,梦中呼喊了什么惊动了门口待命的他。   “啊……对,他批折子太累,是该让他注意身子骨。乍暖还寒,我该给他添件衣裳了,不能让他着凉。哎对了,御膳房那边的安神汤炖上了吗?我去给送……”   晏归尘的话尚未说完,却被打断了。   “皇上,您在说什么呢?现在您才是皇上,是九五之尊啊。”   总领太监一脸茫然,恭敬而谦卑地跪身行礼。   “……”   晏归尘刚从龙椅上起身,却呆愣在了原地。   原来,他早已经不在了。   这已经是替他守住万里江山的,不知道多少个年头了。   “我……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晏归尘深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总领太监领命,又心领神会地将一众守卫带离房间,轻掩殿门守在门口,只留下晏归尘一人。   起身走了走,伏案太久的确浑身酸痛,以前明玄锦也是这般辛苦吗?晏归尘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掀起窗旁那面墙上华丽的帘布,遮挡在那后面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副人物挂画。   经历了前朝的人,定能一眼看出,那栩栩如生的正是前朝的皇帝,明玄锦的画像。那位皇帝正笑得灿烂,一如既往。他身侧的窗外,有着明媚春光,大好河山。   晏归尘伸出手指想要触碰那朝思暮想的人儿,却又在近在咫尺时停了下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   该有多好。   番外二 松花酿酒   出大事了。   麦子和豆子嘀咕了一早上,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早上,景竹又一次穿错了明玄钰的衣裳,刚跨出房门一步,挠着头哈欠都没打完,就被门后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给揪了回去,兵兵乓乓一阵躁动之后,景竹尬笑着重新出现在门口,这次,是穿着他自己的衣裳了。   其实这倒也不算什么,两个孩子这会还没有起疑。毕竟景竹穿错衣裳这种事,也不是头一遭了。不过今天早饭的桌上,倒是令两个孩子起了疑。   “啊,今天又是淡出鸟的粥啊?”   麦子撇撇嘴,一脸不满。   “麦子,你不能这样说。而且做饭是很辛苦的,我们要爱惜粮食,不能……”   豆子紧张地扯了扯麦子的衣袖,试图制止。   啪的一声,景竹一记爆栗砸在麦子的后背。   “小孩子胡说八道什么?这小米南瓜粥是专门给你神仙爹爹做来养胃的,你只是有幸借光尝尝而已,还敢在这吹毛求疵?”   景竹凶巴巴地瞪了一眼麦子,收走了他面前的粥。   “啊?我错了爹,赏口饭吃吧!”   麦子一脸委屈,泪眼汪汪。   “爹,当年你把我从那群地痞流氓手里救出来起……好吧,虽然是我死缠烂打黏上你的……但是但是!这些年我可一直拿你当亲爹看的啊!”   见景竹不为所动,麦子开始打起了温情牌。   不过景竹确定要教训教训这个无礼的蠢儿子,所以装作没听见。豆子叹了口气,把自己的那碗粥推到了麦子面前。麦子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又把粥推了回去。   等明玄钰洗漱完毕,一袭白衣,仙气飘飘地迈进房门,麦子立刻乖乖坐回到椅子上了,尽管麦子平时一副吊儿郎当的顽劣模样,但对于明玄钰,他可是相当敬重的。更何况现在,他的神仙爹爹可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私塾先生。   “爹,爹!神仙爹爹,诶嘿嘿,咱今儿个去学点什么呀?”   麦子笑嘻嘻地凑近,企图靠讨好明玄钰的方式,重获早餐的食用权。   “食不言,寝不语。”   明玄钰端端坐下,一本正经地开始用餐。   以往明玄钰可是很宠两个孩子的,眼下当真是意外吃了个闭门羹,麦子憋着一口气小脸通红的样子,令豆子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入裙.叩·叩;七一!灵五吧*吧,无九灵.   不对劲,这可太不对劲了。神仙爹爹不宠他了,八成是便宜爹爹又做错什么了!   虽然想尾随着景竹看看他一天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但是私塾的课是断不能落下的。明玄钰一直教导两个孩子,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   其实景竹自己也很在意,以至于在酒馆的庭院里擦拭酒坛时也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明玄钰竟然一反常态,对孩子开始这般严苛了。不对劲,太不对劲了。按照他对明玄钰的了解,出现这种情况,不是生病了身体不适,就是……   “哥,那个……酒,今天再给我两坛,我爹爹说还想喝。”   一个柔弱的女声打断了景竹的思绪。   “好啊!你稍等,我去拿。”   景竹热情一笑,起身回屋拿酒。   这姑娘景竹眼熟,算是个不远不近的邻居。自打酒馆开起来,经常帮她爹爹买酒,照顾生意。每回见到景竹,都羞答答地红着脸,暗送秋波。   酒馆里的熟客们正谈笑风生,品着酒侃侃而谈。见景竹挽起袖子走进来,纷纷和他打起了招呼。   “老板,忙完啦?过来一起喝两盅?”   “今天那俩小孩呢?又被你家先生抓去读书了吗,哈哈哈!”   “老板,我给你在干净盘子里拨了点花生米,过来一起吃啊!”   “哟呵,门口那是张老四家的闺女?她又来找你了?”   “姑娘是不错,可惜老板不是都说了嘛,他心有所属,这都多少年了!”   景竹笑着挥挥手,简单回应后便继续往后院走去。   藏酒的地窖边,有一方小木桌,刚才路过时,一眼瞥到桌上放着一个月白色小香囊,正暗暗发出清幽的药草香。这香囊,正是昨日门口那姑娘送的。   当时没有多想,权当是邻里间的客套便收下了。现在,景竹似乎明白明玄钰一反常态的原因了。   抱着两坛醉春枝,给姑娘稳妥地放在小推车里装好。收了酒钱,景竹笑着挠挠头,将香囊还给了姑娘。   “哥,你这是……”   没想到送出去的东西还能被退回,姑娘有几分惊讶,又有一丝尴尬。   “嗨,我不懂这什么意思,也没品出来这气味是何种药草。我喜欢檀香的味道,最喜欢了。不过,家里已经有了。”   景竹温柔地说着,仿佛那令他眷恋的幽然檀香就萦绕于鼻端。   “可是,我,我对哥……”   姑娘一手紧攥着香囊,一手慌乱地揪着裙摆。   “抱歉哦。啊还有,你弟弟在私塾肯定跟景先生说了些什么,先生可是误会了。哎呀,我又得哄他咯。”   像是自言自语,景竹说完便不再理会姑娘,继续刷起了酒坛。   景先生,是这里的人对明玄钰的尊称。为了掩人耳目,隐姓埋名,明玄钰自然不能继续用前朝帝王家的姓氏。那怎么办呢?景竹索性提议,让明玄钰改了姓氏,美其名曰:随夫姓。   炊烟袅袅,夕晖漫漫,到了归家的时刻。回来路上,景竹顺路买了些孩子们爱吃的糕点,还抱回来一坛两人都爱喝的醉春枝,准备赔罪。   被糕点打发的两个孩子,识趣地躲进自己的房间品尝美味去了。   抱着酒坛的景竹,笑嘻嘻地溜进房间。果不其然,明玄钰正摊开书卷,一脸严肃地凝视着字里行间,可那书卷分明就是倒着的。   “宝贝,看我带什么回来啦?”   景竹抱着酒坛拍了拍,在桌边的椅子上了坐下来。   “一边去,当心弄湿了纸。”   明玄钰皱眉,抓起书卷背过身去。   景竹不禁暗笑,果然猜测得没错。出现这种情况,不是生病了身体不适,就是醋坛子翻了。   “宝贝,那个香囊我已经还给她了。我不懂赠香囊有含义,现在略知一二,已经明确回绝她啦。不信你明儿个问她弟弟,那个一天像喇叭花一样叭叭叭的小孩绝对告诉你!你知道的,我只爱我的宝贝。”   景竹将酒坛放在桌上,凑近明玄钰撒起了娇。   “……哼。”   明玄钰依旧背对着景竹,似乎还是气鼓鼓的模样,只是轻声地哼了一句。   “这样吧,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是答上了,我就随你处置咯。”   景竹开始故弄玄虚了起来。   见明玄钰不说话,倒是有轻轻地转过来一点,看来是对这个提案有点兴趣,景竹松了一口气。   “歪掉的梨叫什么?”   景竹开心地笑着发问。   “……歪梨?”   明玄钰回身侧目,质疑地打量着景竹。   “我也爱你。”   景竹仿佛诡计得逞一般,笑得更开心了。   歪掉的梨,歪梨,我爱你,我也爱你。   意识到被摆了一道的明玄钰,气呼呼地对着景竹宽阔的胸膛来了一拳,那双好看的桃花眸里,半是嗔怪,半是爱慕。   被打了当然要象征性地躲两下。景竹笑得前仰后合,假惺惺地闪躲着,谁料竟一不小心,撞翻了桌上的醉春枝。   琼浆玉液沿着桌边倾泻而出,带着浓浓的梅子酒香,稀里哗啦地洒在了明玄钰的白衣上。酒浸透衣衫,紧贴在肌肤之上,似显非显,半遮半掩,分外诱人。   虽然看起来一副生气责怪的样子,但是明玄钰微微上扬的唇角,眼底的笑意,景竹悉数读懂。   “衣裳一会帮你换,换下来我洗干净。不过在那之前,既然景先生已经被我的醉春枝腌入味了,不如我便恭敬不如从命,品尝一下好了。”   说罢,景竹的大眼睛滴溜一转,凑了过去。   紧接着,浑身湿漉漉还带着酒香的明玄钰,被景竹笑着打横抱起,又温柔地放在柔软的床铺上。   紧紧相拥在一起的二人心照不宣,十指紧扣,相视而笑。   入裙扣七一灵五吧吧无九灵   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对于现在这般悠哉而快活的日子,景竹与明玄钰皆是心怀感恩,每一天,都过得无比幸福。   一春又一载,瓮启笑颜开。   酒香领着心上人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