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年代文里逆袭》 作者:洛水伽楠   作品简评:   现代农场主顾立春穿进一本年代文,他们一家是万人迷主角顾惊蛰一家的对照组,他本人也是主角用来打脸的工具人,成功路上的垫脚石,最后凄惨死去。顾立春:“这剧情不行,我改改。”从此以后,他走上了逆天改命的逆袭之路。   他斗倒欺压他们的大伯,斗倒村里的造反派,当上国营农场的临时工,一路转正升职,当上农场场长;收获令人感动的友情和亲情,他用正义和辩才战胜邪恶和荒谬,用自身的光明和温暖驱散周围的黑暗和寒冷。   本文善于运用富有时代特色的语言和口号,用生动幽默的语言,再现特殊年代的生活场景。荒谬和温暖兼备,美好与丑陋并存。令读者在欢笑之余获得反思,从而更加珍惜今日的美好生活。 第1章 穿书   辛辛苦苦三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说得就是顾立春的现状。   想他努力了那么多年,终于实现了财富自由,还买了一个小农场自娱自乐,自给自足,还没享受几年,就穿越到七十年代。   这还没完,顾立春在捋清原主的部分记忆后,咂摸着这几个耳熟的名字,宛如被雷劈了一般。他不但是穿越了,还穿书了。而且穿的角色很不讨喜。   顾立春努力地回忆着书中的剧情,他看书看得飞快,只记得这本书的大致剧情,具体细节差不多都忘了。事实上,若不是配角也叫顾立春,他说不定连大致情节都忘了。   总的来说,他们全家是主角顾惊蛰一家的对照组。   顾惊蛰父母开明,他养父家暴;顾惊蛰聪明伶俐,他木讷愚钝。   顾惊蛰家哥哥姐姐都有本事,他大弟是小混混,二弟是个傻的。   顾惊蛰跟着知青江穆去了京城,幸福美满一生;顾立春迷恋江穆而不得,潦倒半生,凄惨死去。   一弄明白这些,顾立春的脑袋都炸了,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中间,他的养母田三红进来过两回给他喂水,弟弟妹妹进来过一回,还听过他那个养父在外面发脾气骂人。   “这真是一手烂牌。”顾立春闭着眼睛思索。不过,他这人运气一般,从来都没抓过好牌,前世如此,这次还是一样。   抓到烂牌没关系,关键是看怎么打。   当顾立春正在研究这一手烂牌时,屋外,那副最烂的牌——他的养父顾大江同志又开始发脾气了。   先是养母田三红小声说话:“他爹,立春烧了一宿,万一烧坏了脑子咋办?我看还是送他去卫生所看看吧。”   顾大江咆哮道:“看啥看,村里大人孩子生了病哪个不是硬扛过去的?那就他不行了?他比别人娇贵呀?”   田三红嗫嚅道:“他爹,你又不是不知道,立春小时候身体就不好……”   顾大江冷哼一声:“你说你干啥行,当初捡个孩子都能捡到不健康的。养他这么大全白养了,读书读书不行,干活干活不成,长得瘦瘦弱弱的,迎风就能倒,跟个大姑娘似的。你再看看人家惊蛰,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怎么就那么倒霉,一窝孩子就没一个给我争脸的。”   顾大江一个劲地在那儿骂骂咧咧,絮絮叨叨。等他骂够了,田三红小心翼翼地提醒道:“他爹,我手里没钱了,要不你给我一块钱,我带立春——”   “不去,没钱!”顾大江暴喝一声。   若是平常,他这么一吼,田三红立刻吓得像鹌鹑似地不跟吱声,可是今天,田三红却跟往常不一样。顾立春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可这些年养下来跟亲生没啥区别。更何况,她当初嫁到顾家三年没有孩子,没少挨打受气,遭人白眼。后来捡到了顾立春,没两年,她就接连开怀,连生了两儿两女,村里老人都说,立春是她的福星,给她带来了后面的孩子。她心里一直记着,对待几个孩子也是尽量一碗水端平,生怕错待了立春。   如今,立春都烧成这样了,田三红实在不敢再拖下去,可是她不当家,手里又没钱。村里的赤脚郎中开的药又不管用,去镇上卫生所,人家也不同意赊账。田三红只能鼓起勇气跟顾大江要钱。   “他爹,立春虽说是咱抱养的,可村里都说他是咱家的福星,没有他,就没有后面的四个娃。他平常也最孝顺你,你就给我点钱吧。”   顾大江今天本来就不顺,田三红又再三拗着他,当下火就上来了,他抬起胳膊,抡圆了巴掌呼过去,啪地一声打在田三红的脸上,田三红闷哼一声摔倒在地上,紧接着,顾大江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从外面回来的三个孩子见到这副情形,吓得瑟瑟发抖,哭都不敢大声。   顾大江正打得痛快,突然,后脑勺一痛,他不假思索地怒骂道:“该死的贱人,你还敢还手!”   他骂完,又觉得不对,田三红被他踹倒在地,根本没办法还手。那是……   他回头一看,就见他的养子正提着一根门闩,一双眼睛冷冷地盯着他。   顾立春睡了一天一夜,全身无力,要不是实在看不过去,他根本就气力起床。   顾大江没想到这个养子竟敢跟自己动手,那心头的火烧得就更旺了。他指着顾立春破口大骂:“你这个白眼狼,老子把你养这么大,你长本事了,敢对老子对手。你看今天不打死你。”说完,就捋起袖子就要来打人。   田三红看到立春那张惨白的脸和迎风就倒的小身板,哭着扑上去护住他:“大江,你要打就打我吧,这孩子要没命了。”   院子里的其他三个孩子也终于反应过来,扑上来一起帮着田三红求情。   顾大江怒不可遏,一把推开老婆孩子,气势汹汹地朝着顾立春挥舞拳头,只是他还没到跟前,就见顾立春抬起腿,一脚踹向他的肚子,顾大江向后飞了一米,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然后晕了过去。   田三红和三个孩子是目瞪口呆。他们没想到顾立春会还手,更没有想到,他还打赢了顾大江。   顾立春看着面前干瘦枯槁的养母,和面黄肌瘦、一脸惊惶的弟弟妹妹,默默地叹息一声。   他走过去,扶住田三红的肩膀,温声说道:“娘,我之前想着他是我爹,一直在忍,可是今天实在忍不住了。我已经长大了,以后,我来保护你。”   田三红看着顾立春,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哽咽着说道:“都是娘没用,让你们受苦了,可是……他到底是你爹,别人会怎么看你?”   顾立春不在乎地笑了笑,说道:“娘,不用担心,在他和你之间,我孝顺你。”   田三红心里一阵感动,抱着顾立春放声大哭起来,旁边的三个孩子也跟着大哭起来。   村民们对他们一家这鸡飞狗跳的生活早已习惯了。只是今天他们的哭声比往常更大,多少还是吸引了一些看热闹的人。   没等这些人进院,顾立春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又晕了过去。   顾立春在迷迷糊糊中,又回到了自己的小农场里,他农场里的果园长势正好,红彤彤的大苹果,橙黄的大梨子,还有珍珠似的葡萄,他养的鸡正在满地找食,鸭和鹅们正在小池塘里欢快地扑腾嬉戏,那画面是如此鲜活、真实,仿佛身临其境一般。   可惜了他的农场,辛苦了这么久就要收获了,结果却来到了这个缺衣少食的七十年代,还要收拾这一个烂摊子。   顾立春一边惋惜一边顺手摘了个苹果,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他的手里真的有一个大苹果。他的农场跟着来了。   顾立春受到惊吓,脑子立即清醒些许,他一睁眼就看到他娘田三红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汤进来,还好,他的手在被子里,要不然真的解释不清楚。   “娘。”他叫了声,试图坐起来。田三红连忙放下碗,过来摁着他重新躺下。   “你先别起来,刚打完针,得好好休息。”   顾立春听到打针,赶紧问了一句,田三红这才把他昏倒后的事情告诉他。   原来,他昏倒后,邻居们就涌了进来,他们先入为主地认为是顾大江犯浑把顾立春打晕了,大家伙都骂顾大江不是个东西,平常就爱打老婆孩子,这回连生病的顾立春都打,还把孩子打昏了。田三红和三个孩子都默契地没有纠正乡亲们的说法。   当时,顾二奶奶也在场,就掏钱让人去卫生所请了医生,给顾立春打了一针,还给开了药。   田三红说道:“这次多亏了你二奶奶,不但给你请了医生,还给你带了二两白面,他们老两口攒点东西也不容易。你以后要好好孝顺他们。”   顾二奶奶不是顾立春的亲奶奶,是顾大江的二婶,顾大江是过继过去的。   顾大江虽然过继给了顾二爷,但他对二老并不亲近,婚后没多久就搬出来住。倒是顾二奶奶对田三红娘几个挺好,虽然家里也穷,但有点好吃的,都会惦记着他们。   顾立春当初看书时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也可能是作者根本就没写,毕竟,他们一家都只是配角,是工具人,每次出场都是被主角打脸用的。   顾立春喝了半碗面疙瘩汤,剩下的死活不喝了,其实,他还能再喝两碗,但想着还有四个弟弟妹妹,多少得给他们留点,毕竟,他可是有农场的人。   顾立春对田三红说道:“娘,你放心吧,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你和奶奶的。”   田三红点点头,刚要起身离开。就见一个七八岁、瘦巴巴的小女孩跑了进来,急声说道:“娘,大哥,爹醒了。你们快跑!”   田三红脸色苍白,担忧地看了顾立春一眼。   顾立春不像两人那么慌张,他镇定自若地说道:“娘,我没事,我去跟爹好好聊聊,把事情给说开了。”   田三红听到儿子的话,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她忙点头道:“对对,你好好跟你爹说说,父子没有隔夜仇,别再动手了。”   顾立春冲她安抚地笑笑,把被子里的苹果又顺手扔进农场,昂首向顾大江所在的屋子走过去。   直到这时,顾立春才有机会打量他们居住的院子。就是一个普通常见的农家院落,三间坐北朝南的低矮的土胚房是正房,东西各有两间厢房。都是黄泥屋,院子里有鸡圈和猪圈,地面是坑坑洼洼的泥路,院子的一角有几棵长势不好的果树,院墙也有,但不高,以他的身手能一跃而过。   顾大江此时在西厢房里,他刚睡醒,正在骂骂咧咧。   他一看到顾立春,立马想到上午发生的事,眼睛都红了。   顾立春看着冲他咆哮示威的顾大江,他初来乍到,本来没想清楚要做什么,可是此刻他想明白了,不管他要做什么,第一步得先把这个渣爹镇压了,打服了。   顾立春关上门,走过去,一把摁住他,一脸严肃地说道:“爹,你既然醒了,那我们就进行一场男人之间的谈话。”何谓男人之间的谈话?那就是谈得拢就谈,谈不拢就用拳头谈。   要问顾立春为什么这么有底气,那是因为他练过,对付专业选手不好说,但对付业余的,打两三个应该没问题,鉴于他这具身体才年纪不大,体质弱,但对付一个像顾大江这样的绝对没问题。 第2章 吃鱼   其实以顾立春的性格,一遇到家暴,没有任何商量余地,那就是暴打顾大江一顿后,让养母跟他离婚。   可是,现实情况太过复杂。他经过权衡之后决定还是先不提让两人离婚,毕竟这可是七十年代的农村,社会风气十分保守不说,单是离婚后,母子五个的去处就是一个大问题。   他这具身体年纪不大,也就十三四岁,还是个养子,身份尴尬,离开顾家,他在村里连宅基地都没有。而且这个年代,去哪里都要介绍信,进不了城,打不了工。他想来想去,觉得先留着顾大江,但前提是得先把镇压了。   顾大江一听这个养子要跟自己谈判,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怒声骂道:“谈你娘的头,我是你老子。你敢打我,你这是要反。你这个不孝顺的白眼狼,也不怕天打五雷轰。”   顾立春等他骂完,才淡声回道:“第一,你不是我亲爹,我是娘养大的,跟你没关系,打你跟打别人没什么两样;第二,你自己也不孝顺,心里怨恨亲爹亲娘不公平,对二爷二奶不管不问,打老婆虐孩子,干啥啥不行,发脾气第一名,老天爷要轰也该轰你这个废物,轰我干啥?”   顾立春的第一句都戳到顾大江的心窝子,顾大江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脸色从红变白再变青,他挣扎着要起来揍人。   顾立春死死地摁住他,外面,田三红到底还是不放心,在门外问道:“立春,你好好跟你爹说,跟他道个歉。”   顾立春朗声应道:“放心吧娘。”   顾大江正要骂田三红,顾立春顺手拿了一只破袜子堵住顾大江的嘴,那只袜子正是顾大江自己穿过的,那味道就别提了,熏得他险些晕过去。顾立春可不管他,他找绳索把顾大江捆得像粽子一样,顾大江是嘴里发不出声音,身上也动弹不得。他是又怒又气但又无可奈何。   顾立春把他扔在地上,自己坐在床沿上,居高临下地跟他谈判。   “爹,其实,你心里早怀疑我了是不是?你肯定觉得我跟以前不一样了。我实话告诉你,我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那是因为我发烧时去了一趟阎罗殿,换句话说,我是死过一次的人,而且我是因为你不给我看病才死的。记住了,我是因为你才死的,我不欠你,但你欠我一条命。”   说完,顾立春用阴冷狠厉的目光盯着顾大江看,顾大江先是恍然接着是惊恐。   确实,他心里已经开始怀疑这个儿子了,但他万万没料到会是这样。这个时代虽然高喊着废除封建迷信,但不少人还是挺信这个的,顾大江信的还多一些。   他看着养子那双阴冷的眼睛,这真的像是去过阴曹地府的。他不争气地抖成一团,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顾立春看着这个怂货,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打老婆的男人内心深处绝对是又卑劣又怂,他只敢欺负弱小,面临比他强大的人时立马怂的跟什么似的。   顾立春盯着顾大江继续说道:“我本来该化成厉鬼像你索命,可是我还想着娘和弟弟妹妹,你死了,他们也不好过。我暂且放过你,看你以后的表现。如果你以后走正道,好好干活,不再随意发脾气打人,我不会拿你怎样,但是你要是……”   顾立春的目光愈发冷厉,吓得顾大江又打了一个哆嗦,嘴里发出可怜的呜呜声。   顾立春觉得差不多了,便把他嘴里的臭袜子拿掉。顾大江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他再也没有往日的嚣张跋扈,而是像一个犯错的孩子一样,痛哭流涕、语无伦次:“春儿啊,不管咋样,我也是你爹,你小时候……爹对你、也不错哩。爹以前、那是糊涂、以后不敢了。”   顾立春满意地点点头:“你记住你今天的话,以后不准再打我娘,也不准再打弟弟妹妹。”   顾大江像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顾立春话不多说,把顾大江的绑给松了,又道:“你去厨房弄点吃的,下午去上工吧,以后记得好好上工,还有,今天的事不要说出去,要不然,别人会举报你搞封建迷信,批、斗你。”   顾大江心里明白,这种事,一是说出去没人信,二是万一有人举报就很麻烦,他只能憋在心里。   父子两人前后脚走出西厢房,正在院子里干活的田三红看父子俩和和气气地走出来,心口的巨石终于落了下来。   她讨好地上前问道:“他爹,你饿不?头还疼吗?我给你留了饭在锅里,要不要去热热?”   顾大江习惯性地想像往常一样吼她几句,但一碰到顾立春警告的眼神,立即改了口风:“我自己去热,吃完我好上工。”   田三红目瞪口呆:“……”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顾立春一脸乖巧地笑道:“娘,我刚才跟爹聊了聊,他说他已经想明白了,他以后要好好跟你过日子,再也不打你了。”   田三红半信半疑,再也不打她了?刚开始顾大江动手时也是这么保证的,可是后来还不是越打越狠?她早已麻木了。   顾立春看着麻木空洞的眼神,心里深深叹息一声,改变是需要时间的,慢慢来吧。   他说道:“娘,我去挖些野菜。”他从原主的记忆中得知,家里快断粮了,秋粮又没有下来,这些日子就靠一些玉米糁子和野菜勉强支撑。   而原主生病也跟这事有关,他大弟立夏因为饿得不行,偷队里的红薯,结果被顾惊蛰发现了,便向人举报了他,顾大海做为大队长要大义灭亲,要把顾立夏关起来,原主前去争辩,但他嘴拙辩不过口齿伶俐的顾惊蛰,况且又不占理,众人都站在顾惊蛰那一边,一起指责他。原主急火攻心之下便病倒了。而这件事情,也随着顾立夏逃去舅舅家不了了之。   顾大江和田三红去上工,顾立冬带着大妹顾小满顾小雨去拾柴禾。   顾立春背着背篓往山里走去,好在这个季节山里有不少吃的,野菜虽然老些,但也能吃,运气好的话还能摘些野果,至于野味那是可遇不可不求。   顾立春说是挖野菜,实则是想找个借口把农场里的东西拿出来。进了山后,他找了个无人的角落,进了农场,看着那压弯枝头的果子,一串一串的葡萄,还有那些葱葱郁郁的庄稼,心里异常地满足。   他这人性子独,讨厌麻烦,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当时赚了一笔钱后,便不想再当打工人,选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弄了个小农场,还自建了个三层楼,养了一只猫两条狗,从此过上了有车有房、猫狗双全的美好生活。   也不知道自己的猫和狗怎么样了,有没有跟着农场一起来。还好,他家的猫和狗都是放养的,就算他不在,它们也不至于饿死。除了猫狗外,他也没什么可牵挂的了。他虽不是孤儿,可跟孤儿也没什么区别。他父亲是工作狂,一年360天在忙工作,他母亲寂寞空虚要人陪,除了打麻将就是出轨,从来不管他。后来两人离婚,各种组建家庭,两人像是忘了自己曾生过孩子似的,把他扔过保姆,生活费给足,就是人几乎不出现。   顾立春特没有安全感,他怕保姆虐待自己,坚持要学武术。开始是为了防身,后来就习惯了,一直没间断过。一到十八岁,顾立春就跟这对父母做了切割。反正他们怎么抚养自己,以后他就怎样赡养他们,也许人家根本不需要他的赡养,不过,那就不是他的问题了。   顾立春在农场上翻找适合拿出来的东西,他的农场土质好,野菜长得也很茂盛,于是,他先在里面挖了半篓野菜出来,至于水果,长得太大太好,拿出来让人起疑。   这山里有个湖,湖里有鱼,农场里的鱼可以拿出来两条。   顾立春捞了两条一斤多重的鱼,扔到背篓里。除了鱼,顾立春捞了一些小河虾。这些够今晚吃的了。   顾立春回到家里,弟弟妹妹们已经回来了。二弟顾立冬迎上来,一看到篓子里还在蹦跶的鱼,激动地惊呼一声:“鱼、鱼。”   小满和小雨听到呼声也凑上来围观,一看还真有鱼,两人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小满睁着一双大得吓人的眼睛,问道:“哥,这鱼是咱们自己吃吗?”   顾立春笑着揉揉她那乱糟糟的头发笑道:“当然是自己吃了。”   顾立春看看天色,他没有手表,看太阳的位置,应该是四点多钟的样子,这个点,生产队还没下工,他也不等娘回来了。做为一个资深宅男和吃货,做饭   肯定是没问题的,就是得适应一下乡下土灶。   顾立春吩咐道:“我去收拾鱼虾,立冬烧火,小满和小雨把摘菜。”   “好。”三个人爽快地答应了,这些活本来就是他们做惯的了。   两条鱼,顾立春只杀了一条,他用刀把鱼鳞刮干净,去除内脏,切成大块,抹上盐,用葱姜腌上,家里没有料酒,倒是有一些散装白酒,他倒了一点酒抹上去腥。   等到鱼腌好,开始煎鱼时,他才发现油罐是空的,没有油,顾立春无奈地摇摇头,这个家可真穷啊。他把油罐壁刮了弄出一点油,凑合着把鱼煎了,添水炖上,等到鱼炖好,再把洗净的野菜扔下去就行了。家里倒是有一块自留地,但地里的菜已经被吃完了,新的暂时还没长出来。   小满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告诉顾立春:“大哥,刚才二奶奶拿了两个茄子过来。”   顾立春道:“那正好有菜了。”   鱼汤炖茄子野菜,倒也不错。就是没有主食,顾立春在大妹小满的提醒下,把家里的玉米糁子掺中午剩下的白面,再剁一些野菜,做成了野菜饼子,贴在锅边,做贴饼子,一锅就齐活了。   半小时后,鱼汤的香味开始在院子里飘荡,三个小的不停地吸着鼻子,贪婪地闻着难得的鱼香味,肚子也很应景地咕咕叫起来。三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齐哈哈大笑起来,院子里充满着欢乐的气氛。   不过,这种欢乐在顾大江推门进来的那一刻夏然而止。三个孩子立即敛起笑容,低头不语,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惹怒顾大江。   顾立春看着弟妹这样,不由得一阵心疼。家庭暴力对孩子的伤害是不可估量的。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狠狠地瞪了一眼顾大江,顾大江被凶狠的眼神吓了一跳,随即移开了目光,快步进屋去了。   三个孩子一脸茫然:“……”   顾大江进屋后,田三红也回来了。三个孩子一齐跑过去,小声地说着话:“娘,大哥捉了鱼,我们炖鱼了。”   “鱼可香了,不信你闻闻。”   田三红惊讶地看了看大儿子,一脸慈爱地笑道:“立春真厉害。走,我看看去。”   等进了灶房,看到锅里的鱼汤,田三红这才真的相信,她洗了手,把鱼汤盛到有豁口的白磁盘里,把饼子拣到盘子里,顾立春帮着一起端到堂屋的饭桌上。吃饭前,田三红给顾二奶奶盛了一碗鱼汤,让立冬送过去。   直到开饭,顾大江才出现在堂屋。他看到桌上奶白的鱼汤,和带着鱼香味的茄子,心里直抽抽,这条鱼要是拿出去卖也不少钱呢。他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明智的闭了嘴,既然啥也不能说,那就吃吧。   在这个家里,只要顾大江不找事,就是好日子。   一家人围着饭桌开始大快朵颐,其实一条鱼,这么多人分,每个人分不到什么,但大家仍然吃得无比开心。特别是三个让孩子,小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吃到最后,连盆都被人用菜饼子蘸了一遍,盆地干净得跟洗过似的。   顾家一家人刚吃饱饭,就听见院外有人在喊:“大江,三红,你们吃饭呢,我们进来了。”   田三红听到这声音,不由得一脸紧张,她小声说道:“是大哥来了。”   顾立春心头一跳,这是主角天团又来打脸了? 第3章 打脸反被打   顾立春看到养母的神态,就知道她很怕这个大伯。别看顾大海只是个大队长,可是却很有官威,面容严肃,颇有说一不二的架式。尤其在面对顾立春一家时,更是不徇一丁点私情,关键时候也不介意大义灭亲。   不徇私情,大义灭亲吗?顾立春在心里笑了笑,希望他是真的如此。   人都来家里了,不管怎样,他们一家人都得出去看看。   顾立春一家人来到院门外,就看见门外围着一群看热闹的村民,这个年代,农民精神生活匮乏,干活之外就是八卦闲扯。谁家有点动静,呼啦一圈全围上来了。再加上这会儿正值还有人端着饭碗,边吃边看热闹。   来的人既有本村村民,也有知青点的知青,当然,顾惊蛰一家肯定少不了。   顾立春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顾惊蛰,他长得瘦瘦高高、白白净净的,穿着白衬衣黑裤子,站在一群邋遢不讲究的村民中间,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他的旁边就是顾大海,顾大海今年四十来岁,高个头,国字脸,目光炯炯有神。   此时,他正恨铁不成钢的无奈眼神看着二弟一家。   他还没开口,顾大江倒先说话,他阴阳怪气地道:“哟,大哥,哪阵风把你给吹到我家了?”   顾惊蛰礼貌地招呼道:“二叔,我爹找你是有正事。”   顾大江皮笑肉不笑:“那是,没有正事他也不来呀。”   顾大江的话里有话,乡亲们又都知道兄弟俩的那点子事,因此个个脸上闪烁着八卦之光。   顾立春看着围观群众那种眼神,再看看这兄弟俩之间的暗潮涌动,他多多少少记起书中提到的几笔细节。   顾大江跟顾大海是亲兄弟,他们的二叔,也就是顾二爷,是复员军人,家境不错,但夫妻俩只有一个女儿,而顾立春爷爷有三个儿子,就准备把他最疼爱的大儿子顾大海过继过去,将来好顶弟弟的工作。不料,顾二爷受了重伤,把工作给自家闺女顾宝珠给顶上了,顾二奶奶本来身体就不好,又衣不解带地照料顾二爷,不久身体也垮掉了。   顾立春爷爷一看,这工作没戏了,还得照料两个重病老人。他就不乐意让大儿子过去受苦,但话已经放出去了,村里人都知道了,他要是反悔又怕别人说闲话。   于是他咬咬牙让最不受宠的二儿子顾大江过继过去。从那时起,顾大江就怨上了顾大海。凭什么好事都是他的,坏事都是自己的?   后来,他看上的姑娘嫁给了顾大海,二婶给自己娶的媳妇又丑又笨,三年不生孩子,害他受尽嘲讽,好容易有了孩子,他的孩子又一个个胆小的跟耗子似的,都上不了台面。   眼看着大哥一家越过越好,自己却是事事倒霉,样样不如意,他心里的憋屈郁闷就甭提了。而大哥也不待见他,虽然他是大队长,却一点好处都没给过他。顾大江每次见了顾大海说话都是阴阳怪气的。两家大人不和睦,小孩自然也玩不到一起去。   在顾立春默默回忆剧情时,顾大海清了清嗓子开口了:“大江,我今天来找你是点事。”   顾大江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你大侄子被你气病了,二侄子吓跑了,你还想咋样?我说大哥,我家立夏还是个孩子,他不就偷了一根玉玉棒子吗?你至于这样吗?”   顾大海冷着脸,严厉地说道:“顾大江,这次的事可比偷棒子大多了。”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   围观的村民果然兴致更大了,他们想小声议论,又怕打扰了顾大海,只好挤眉弄眼,用目光交流信息,交流完毕。   而田三红一听到事情比偷棒子还大,吓得脸色惨白,她结结巴巴地问道:“他大伯,二子、又干啥了?”家里头,就这个二儿子爱惹事,他爹怎么打也不管用。   顾大海淡淡扫了一眼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弟妹,不耐烦地说道:“我说话,你别插话。”   田三红缩在一旁再不敢接话。   顾立春看得难受,当着众人的面,他娘不要面子吗?他也淡声说道:“大队长,既然不想别人插话,说话就要干脆利落,有事说事,别故意吊人胃口。”   顾立春此话一出,立即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这孩子不是整天只知道闷头干活,不爱开口说话吗?今儿怎么转了性子了?   顾大海也惊诧地看了顾立春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他加重语气说道:“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顾惊蛰也帮着父亲说话:“立春,你不该用这种语气跟长辈说话。”   田三红想劝他,又不好说,只是轻轻地拽拽他的衣角,示意他少说两句。至于顾大江,则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这个养子的威力他是见过的,他对付自己时很不好受,可要是对付外面,那就爽快了。他不但不想阻拦,甚至还添一把火:“惊蛰,你这话就不对了,立春也就比你小两岁,咋你能插话,他不能说话?”   顾惊蛰被噎了一下,一时不知道接什么话好。   顾立春笑吟吟地看着顾大海,开口道:“大伯,我看你刚才用那种语气跟我娘说话,我就以为咱家可以不用讲究这些呢?”既然你上梁不正,就别怪下梁歪了。   顾大海哪能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他狠狠地瞪了一眼顾立春,也不再卖关子,一口气把要说的话说完了:“大江,三红,大队接到举报,说你们家偷了村里的鱼,有没有这回事?”   “啊?”田三红傻眼了。   顾大江蹙着眉头没接话。   众人嗡的一下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顾大海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议论声暂时被压下去了。   顾立春似笑非笑的环视着众人,清声问道:“我们偷了村里的鱼?大队长的意思是,山里的湖是属于村里的?”   顾大海义正词严地说道:“这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是属于集体的,属于人民的。”按照此时的规定,这么说似乎也没错,但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没有哪个大队去严格执行的,像山上的大树,林子里的大型野兽这些不能动的,但小来小去的,像柴禾、野菜、鱼虾之类的,大队一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像捞一条鱼就被举报的,纯属瞎胡闹。   一般情况下,大队接到这种举报,当场教育对方一顿完事,可是顾大海   就是跟别人不一样,他真的来兴师问罪了。   顾立春冷笑道:“既然这样,那全村人进山挖野菜、捡柴禾、采蘑菇是不是也是偷?”   他这话一出,众人立即议论起来。要真是这样,那全村没有一个是干净的,谁没进山挖过野菜拾过柴禾,就说捞鱼也有不少人干过,只过湖里的鱼基本被捞完了,很少有人捞至鱼便是了。大家伙猜测,估计是顾立春捞到两条鱼,遭人眼红了吧。   顾大海一看情况不妙,正准备开口,可顾立春不给他机会说话。   他继续大声说道:“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没弄明白,我家断粮捞一条鱼就是偷集体财产,你家惊蛰挖到人参逮到兔子就不是偷?还是说,大伯认为公家的、集体的就是你家的?”   这简直像一颗炸弹扔到人群里,顿时炸了锅。   “他说啥,惊蛰挖到过人参?”   “我的天,那得值多少钱?”   “我咋不知道这回事?”   “这种事怎么能让外人知道。”   “怪不得大海家的日子越来越好,原来是这么回事。”   顾大海和顾惊蛰对视一眼,他们都是一脸懵,为什么这么隐秘的事被顾立春知道了。   没错,顾惊蛰是挖到过人参,可他确定没人发现,也悄悄地拿到黑市卖了。   对,他确定没人发现,顾惊蛰想到这里,立即镇定下来,顾大海也一样。   他一脸怒容地盯着顾立春,语气十分严厉:“立春,话不能乱说,你有证据证明惊蛰挖到人参了?你要是胡乱攀咬,那可是要负责任的,我就算是你大伯也不会偏袒你的。”   众人的目光一时间全部聚集到顾立春身上。   顾立春嗤笑一声:“说得你好像偏袒过我似的,你别拿我们一家成全你大义灭亲的美名就算你是个正常人。”   顾惊蛰黑着脸指着顾立春:“你——”   顾立春扬手打断他:“我说话你不要插嘴。”   他接着说道:“你既然要证据,我就给你。人参是惊蛰两年前挖的,你们拿到市里去卖,一共卖了……”   众人见顾立春说得有鼻子有眼,有时间有地点,基本上都信了。他们看向顾大海父子俩的眼神都变了。   他顾大海不是常说自己公平公道,讲原则,不徇私情吗?咋批评别人时一套一套的,别人猎头野猪要交给集体,他家咋挖到人参不交公。   顾大海铁青着脸打断他:“够了!”   顾惊蛰一脸受伤地看着顾立春说道:“立春,你不能因为我爹批评你几句,你就想报复我们家,我爹是大队长,有人举报,他就有这个责任来处理。”   顾立春道:“是吗?那他有责任处理自己家的事吗?”   顾立春死咬着这一点不放。   顾大海从来没碰到过这样难缠的对手,但他知道再这样纠缠下去,对自家是非常不利的。   顾大海很快就换了一种口吻说道:“大家伙别听这孩子胡说八道,他心里还怨着我呢。毕竟,前天他刚因为他弟的事跟我吵,今天又因为的鱼被批评,他这孩子跟别人不一样,心思重,爱钻牛角尖。”   既然对方变了,那他也跟着变化,他看着大家说道:“俗话说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们可能被蒙骗一时,不可能被蒙骗一世。事实如何,我相信你们心中自有公道。别的不说,我就单说一句,大队长工资多少你们是知道的?谁家有多少家底你们也是知道的,可是,同样是贫下中农,为什么我们村有的人一年到头吃不饱饭,而有的人全家都养得白白胖胖,这其中的原因你们真的不想知道吗?”   顾立春再次抛下一枚重磅炸弹,然后,转身回屋去了。 第4章 要搞钱   顾大海和顾惊蛰一看事情不对,只得赶紧撤退,围观的人群一看事主都不在了,叽叽喳喳议论一会儿也各自回家。   回到家里,顾大江难得有一副好脸,他眉飞色舞地对着顾立春说道:“不愧是我养的,干得好,你大伯这种人,就该这么对他。整天人五人六的,把自己当个人物,还大义灭亲,他咋不灭老三?不灭他自个儿?就知道灭我。”   田三红也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她也觉得莫名的爽快,可随即又担忧起来:“你说,咱把你大伯得罪透了,以后还有好吗?”大队长的权力还是很大,得罪了他,以后怕是麻烦事多着呢。   顾立春对此倒不担心,他淡然一笑道:“娘,咱家以前可没得罪过他,咱得过好处吗?”   没有,一点也没有。   田三红无奈地叹息一声没说话。   “那……”田三红还想再说些什么,顾大江眼睛一瞪:“死娘们,你啰嗦啥呀。”   顾立春扫了顾大江一眼,顾大江只好改口:“我是说,你不用担心,没事。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怕他个球。”   骂完,顾大江又想起什么,破口大骂道:“也不知道哪个挨千刀的举报咱家,娘的,老子一年吃上一回鱼碍他眼了?”   顾立春想了想,说道:“咱家住得偏僻,按理说,鱼香味飘不了那么远,是不是给二奶家送鱼时被人看见了?”   说着,他叫过送鱼汤的二弟立冬,问他在路上看见谁了。   顾立冬挠挠头,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我碰见二奶奶家的邻居左大娘了。”   一听到左大娘,顾大江骂道:“是不是她举报的我不知道,但是肯定是那个嘴碎的老娘们说出去的。”   左大娘是村里有名的碎嘴,不但她爱传闲话,她男人也是一样,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一家门。   田三红也道:“以后,咱们还是注意些吧。”   顾立春在心里默默记住了左大娘这个名字,如果真是她,他以后得找机会黑回去。   顾立冬只关心还能不能吃鱼:“大哥,咱家以后还能吃鱼吗?”   顾大江正心烦着,一看到这个傻不愣登的儿子就来气,刚想抬脚踹他,一看到大儿子扫过来的眼刀,又讪讪地把腿伸了回来。   他这番变化早已落在家中其他人的眼中,顾立春不知道的是,他的形象在几个弟妹心中拔高了一大截。   他们说着话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点灯怕费油,他们早已吃过晚饭,因此说了一会儿话便回屋处去了。   顾家虽穷,但屋子倒不缺,顾大江夫妻俩一间屋,顾立春自己住一间,大弟二弟住一间,两个妹妹一间。   顾立春回到房间,擦了一根火柴,点亮油灯,却听见有人在轻轻叩门。   “谁呀?进来吧。”   门一开,便挤进来一串,立冬,小满,小雨三个都来了。   顾立春笑了笑,问道:“你们三个有事?”   顾立冬傻呵呵地笑了笑道:“没、没事,我就是想说,大哥你好厉害,连爹都怕你。”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大妹妹小满挤到一边去了,小满今年九岁,由于营养不良,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样子,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很像希望工程宣传照上那个小女孩的眼睛。   顾立春看着小满,温和地问道:“小满想说什么?”   小满赧然一笑,慢慢说道:“我就是觉得大哥这样好厉害,我也想像大哥一样,这样,再也没有人敢随便欺负咱家了。”   顾立春打量着面前的三个萝卜头,他有心改变家中的境况,可只靠他一个人太累了。这几个弟弟妹妹年纪还小,可塑性很强。可以改造改造,没准能当他的帮手。   他笑着鼓励道:“小满很有志气,你记住一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来犯,加倍奉还。从此以后,咱家再也不会让人欺负了。”   说完,他看看另外两人:“你们也记住了。”   三个孩子一起用力点头:“记住了。”   顾立春又跟三个弟妹说了一会儿话,就赶他们回去睡觉。要开改造也不急于一时。   三人回去后,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他尚不习惯早睡,便躺在床上想事情。   本来他不打算主动招惹主角一家的,但是对方既然骂上门了,他也只得应战了。这件事应该会让顾惊蛰一家消停几天。他这几天正好适应适应这里。   还有就是家里的事,这个家太穷了,要不是今天从农场拿了两条鱼,他家要断顿了,得想办法弄点吃的。   再就是,弟弟妹妹的学费,大弟二弟弟在读书,几年级他忘了。大妹妹已经九岁了还没上过学,在原主的印象中,是顾大江重男轻女不让她读书,顾立春肯定得让两个妹妹读书。   至于他自己,原主已经拿到了初中毕业证,之后就回家干活挣工分。现在是七几年来着?他明天找机会问问,看看离恢复高考还有多久,可以提前准备了。   顾立春想着这些事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   顾大海一家成为了村里舆论风暴的中心。   人们提起他们一家时,目光闪烁、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哎,你们说,立春说的是真的吗?”   “我猜十有八、九是真的。你们想,顾大海一家日子过得是不是太好了些,这钱是从哪儿来的?”   “人家不是说了吗?儿子闺女有本事。他家女婿是镇上供销社的,大儿子在厂子里当工人。”   “你也说了那是女婿,补贴也是有限的,他家大儿子的工资就那么些,听说还要结婚。可是你们再瞧瞧他们一家的吃穿用度,惊蛰那小子整天穿得跟个城里人似的。”   ……   流言越传越广,顾大海虽有威信,但也不能捂住别人的嘴不让说话呀。   顾惊蛰的娘王秀华这几天气得肝疼,连门都没出,在家里骂人顾大江一家。   顾惊蛰本人则是脸色灰败,目光阴沉。他万万没想到那个素来木讷的堂弟会当众说出那样一番话,他以前看人的目光总是躲躲闪闪的,整个人畏畏缩缩,活像阴沟里的耗子似的。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而做为风暴的副中心顾立春,此时带领全家打扫卫生。好吧,他有轻微的洁癖和强迫症,看到脏乱差的环境就想动手收拾,但这么大的家,他可不想累死,于是便发动全家干活,就连一向懒惰的顾大江也不得不加入其中。   顾大江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这是什么世道,做老子的竟然得听儿子的。   顾立春一句话怼回去:“你才是一家之主,就得起带头作用。再说了,男人的‘男’字怎么写的?上田下力,男人就得干活出力,要不然怎么叫男人呢?你要不是干活,那你就不是一家之主,这个家你从此说了不算,你也不是男人。”   顾大江一口老血堵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只好不情不愿地干活。   顾立春一边干活一边指挥他:“爹,你负责挑水挖土,和泥,把屋里的地面给平整了。再把院墙给修补了。”   一家人擦擦洗洗,洗洗刷刷。屋里坑坑洼洼的地面平整了,再也不怕走路摔跟头了;一堆用不着的破烂扔了,屋里宽敞不少;被褥衣服,该洗的洗,该补的补;鸡圈清理得干干净净,院里的异味少了许多。家里还是那么破,但至少清爽许多。   顾立春还用农场池塘里的水把菜地和果树浇了个透,这水虽然没有灵泉那么夸张,但作用比井水好多了。   顾立春想着农场里的水果已经成熟了,便打算抽空去趟县城黑市,倒腾点钱票回来。   他刚想到要去县城,就听到养母跟他说话:“立春,我又攒了五个鸡蛋,你明天能拿去供销社卖了吗?”   这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顾立春当下便爽快答应道:“行,我明早就去。” 第5章 黑市   田三红让顾立春去的是公社的功效社,十里八村的乡民都在那儿买东西,供销社也收东西。田三红还让他卖完鸡蛋买一斤盐回来。   按照此时的物价,鸡蛋是五分一个,五个能卖两毛五分钱,一斤盐是一毛五,最后还剩一毛钱。   顾立春再次感叹这个家可真穷。   顾立春搜索了一下脑海中的记忆,他对供销社的物价略有了解,但原主没有去过黑市,不太了解。顾立春也没法问别人,只能自己琢磨了。   农场里的水果在黑市上肯定不愁卖,但是钱的来路他也得想个办法解释清楚。   他思来想去,家里能拿出去卖的也就是那条鱼了。他当时从农场的池塘拿出两条鱼,吃了一条,剩下一条养在盆里,这次正好拿去卖了,买点粗粮撑过几天,以后他再想办法。   次日,顾立春天不亮就起了床,他在洗脸的时候,田三红也起来了,他塞给顾立春一个硬邦邦的饼子,“这是昨晚剩下的,你路上吃,我给你的竹筒里罐了水,你别忘了带。要早去要早回,千万别迷了路。”   顾立春嗯了一声,他把鱼和竹筒放在背篓里,饼子踹在上衣的口袋里,临走时,他想了想,又悄悄回屋拿了一见田三红的褂子和破旧的红头巾。然后才出了门大步朝县城走去。   他没跟养母说自己要去县城,对方也以为他要去的公社的供销社。   其实进城是要介绍信的,不过,他又不住店,去一会儿就回,不开也行。而且他刚和大队长吵了一架,自然不想开口求人。   顾立春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县城,这个所谓的县城连后世的小镇都不如,到处都是太扑扑的。楼房只有几栋,一般是低矮杂乱的平房,街道不甚干净也不宽阔。   顾立春没有开口询问黑市在哪里,反正县城也不大,他转一圈就能找到。   为了以防万一,他在路上还乔装打扮了一下,把脸涂黑,穿上养母的蓝布褂子,围上红头巾,这个季节根本就没人带头巾,顾立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顶着这身怪异的打扮找到了黑市,黑市在一条四通八达的巷子里,四通八达,方便人跑路,还别说,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   黑市里的人们一个个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神中带着打量和警惕。他一进来就有人悄悄的打量他。   顾立春也不说话,就把篓子放下来,掀开上面的破布,露出那条鱼来,那条鱼本来离了水半死不活的,顾立春为了卖个好价钱,在路上又把它放回农场的池塘里,到了县城再拿出来,所以这会儿还是活蹦乱跳的,就很吸引人。   很快,就有一个面色黝黑、身材壮硕的大婶走过来悄声问道:“妹子,你这鱼咋卖?”   顾立春也不太懂行价,他只能根据鸡蛋的物价进行推算一个大致的价格,他试探道:“五毛一斤。”   大婶皱皱眉头:“妹子,你这有点贵了。”   顾立春观察着大婶的神色,继续说道:“我这鱼是早上现捞的,还是活的呢,你看多新鲜。”   他的话不假,这条鱼现在还在蹦跶呢。   大婶小声说道:“哎呀,妹子,不满你说,我闺女刚生完孩子,身子不好,没奶,孩子可怜哪。你看能不能给我便宜些?三毛一斤咋样?”   顾立春也跟着叫苦:“我家里还有不正常的爹和四个弟弟妹妹要养,也不容易呀。”他看到大婶手里也提着一个篮子,里面鼓鼓囊囊的,便随口问道:“大婶你篮子是什么?是要卖吗?”   大婶看看四周,掀起上面的白布,露出一角,那里面是玉米面。   “是玉米面,我想拿来卖了,给我闺女买营养品。”   顾立春眼珠一转,问道:“那你有几斤玉米面?”   “五斤多。”   顾立春飞快地算了一下,他这条鱼不大,也就一斤多,看大婶的神色,卖五毛一斤应该是贵了,正常价应该是四毛一斤。一条鱼也就能卖个六毛钱左右,跟五斤玉米面的价格差不多。   大婶一看顾立春这架式就懂了,赶紧说道:“那咋俩换换咋样,我五斤玉米面换你一条鱼。”   顾立春爽快答应:“行。”   “对了,大婶,我还有五个鸡蛋,五分钱一个,你要吗?”   大婶毫不犹豫道:“要。”   两人飞快地做完了交易,然后快速离开。   顾立春又换了个地方,这时候,他的篓子里又出现了几个红彤彤的大苹果。   他这时才想起来,自己没有枰,就按个卖,一毛钱一个,当然也可以用粮食交换。   顾立春转了两圈,卖了二十个苹果,赚了两块钱。   他很快就注意到这里还有人卖野鸡,那鸡很肥,尾巴很长很好看,估计得值不少钱。卖野鸡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身形单薄纤瘦,戴着一顶草帽,帽檐拉得很低,看不清面容。   有人上前询价,只听他低声道:“一口价,五块。”   那人嫌贵,让他便宜些,少年理也不理。   可能是他的价格太贵了,顾立春卖完东西回来时,他还在那里。   两人错身而过时,那个少年暗暗打量了顾立春一眼。   就在顾立春准备离开时,突然听到有人大声喊道:“快跑,红袖章 来了!”   巷子里的人四下逃散,顾立春也是拔腿就跑,为了安全,他还顺手把玉米面和钱扔进农场里的房子里。   跑路时,他还遇到了同路人,刚才那个卖野鸡的,他在拎着野鸡跑。不知道是不是野鸡太引人注目了,两个红袖章 对他这一路是穷追不舍。   “站住,别跑。”   “前面的,我看到你是谁了。”   ……   顾立春不带理会的,仍旧一路飞奔。   当务之急,他得跟这个野鸡少年分开,于是,跑着跑着,他突然岔进了一条巷子,果然红袖章 不追他了。   顾立春一口气跑到巷口,感觉胸闷气短,双腿发软。他这具身体本来就不好,前几天又病了一场,这么一通折腾下来,真的跑不动了。   他也不想在县城停留,准备路过公社供销社再去买盐。   只是,他没走几步,发现那个野鸡少年也跟上来了。   顾立春脸色发黑,他今天真够倒霉的。   不过,更倒霉的还在后面,他走哪儿,对方跟哪儿,始终不远不近地缀在他后面,像一条尾巴似的。而且一直用眼睛盯着他,那目光如锋芒似的刺在他背上。   等出了县城,顾立春终于忍无可忍,走着走着,猛然一回头,跟他来个面对面。   “说吧,你一直跟着我,到底想干什么?” 第6章 准备反击   顾立春这一通操作,让对方为之一怔,两人四目相对,顾立春这才发现,这家伙虽然长得瘦弱苍白,但底子真不错,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不过,那双眸子太冷了些,与他这个年龄严重不符。   少年随即就镇定下来,说道:“我也走这条路,没有跟踪你。”   顾立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这副扮相不佳,对方又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对他不会见色起意,也应该不会是见财起意。有可能真的就是同路。   顾立春不想暴露自己,便对少年说道:“你先走吧。”他决定换一条路。   少年看了顾立春一眼,抬步便走,走出几步,他站定,说道:“我不举报你,你也别举报我。”   说完,他快步离开了。   顾立春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他手里的那只肥野鸡呢,难道还能跑路时卖掉?他也只是好奇一下,很快就放下了。   顾立春循着记忆绕了一下路,他用了一个多小时,到了镇上。到了这里,他就没必要再乔装打扮了,找了僻静地方,脱下衣服,洗了把脸,去公销社买了一斤盐。他还有买点别的,可那些东西,要不很贵,要不还要票。他手哪没票,钱也不多,索性作罢。   出了供销社,顾立春看到旁间有家废品收购站,犹豫几秒钟,顾立春还是走了进去,别的买不起,总可以买点旧书吧。   废品站看门的是瘦削的瘸腿老头,他戴着老花镜,正在看一本书。   顾立春上前礼貌地打声招呼:“大爷,我弟弟妹妹要开学,我来找点旧课本。”   老头抬起头漫不经心地打量他一眼,挥挥手:“你进去自己挑,挑完我跟你算钱。”   顾立春点点头进去,这个废品站不算大,里面放着堆积如山的废旧物品,有家具,有书籍,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古董几乎没有,倒是有一些摔破了的碎片旧碗之类的。识货的人哪个年代都有,想捡漏看样子很难。   不过,也可能是这因为这个废品站太小,等他以后去县城市里逛逛看。   顾立春扫了一眼,也就打消了捡漏的念头,他蹲下来,专心致志地挑书。   他挑了几本苏联小说,一本《红岩》、一本《艳阳天》,还有几本卷了边的小人书《鸡毛信》,一些小学课本,还有几份旧报纸。   顾立春把东西拿到老头面前,对方略扫了一眼报出价格:“一毛钱。”   价格不算贵,顾立春付了钱离开。   他回到顾家村时,村民们还没工,他想了想便顺便去地里看看爹娘在干什么。   他没看到顾大江,却看到了挑粪的田三红。田三红身材矮小瘦小,却挑着两个半人多高的粪桶,走路时颤颤巍巍的。   “娘。”顾立春喊道。   田三红一看到儿子,连忙说道:“立春,你离我远些,臭。”   顾立春开口想替养母,他很悲催地发现自己这副身板根本挑不动。   这时,有几个衣着打扮跟村民不大一样的年轻人,经过田三红身边时,一个个蹙着眉头,捂着鼻子,加快脚步。顾立春猜测这几个人应该是知青。   他们边走边议论道:“怎么回事?大队长怎么让她来挑粪?”   有人道:“你还不知道啊,他们家得罪大队长了呗,挑粪就是用来惩罚她的,听说要挑半个多月呢。”   顾立春又是气疼又是气愤,虽然,他跟田三红相处时间不长,但却从这个可怜的女人身上感受到了母爱。他也知道,田三红之所以受到这样的不公平待遇,也是受自己的牵连。   顾大海开始用手中的权力,变本加厉地报复他们一家。   顾立春本来想等自己适应情况之后再行动,现在看来,也没必要了。他要仔细回忆跟顾大海有关的剧情,找出他的破绽和弱点,再精准打击。   顾立春在这儿也帮不了养母,又想到因为家里断粮,她可能连早饭都没吃,便大声说道:“娘,我先回家做饭,你下了工回来吃饭。”   家里只剩下小妹小雨在家喂鸡,小满和立冬出门挖野菜去了,大弟立夏还没回来。   小雨一看到大哥回来,赶紧迈着小短腿迎上来,用期待的眼睛望着他,“大哥,鸡蛋卖了吗?你买啥好吃的了?”   顾立春看着她那期待的小眼神,心中不由得一软,揉揉她的头发说道:“卖掉了,我买了盐、玉米面,”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还有的水果。”说着,他像变戏法似的,从农场里拿出一个品相不佳的苹果。   小雨一脸惊喜地接过苹果,又是摸又是闻的,瘦巴巴地小脸上闪着幸福的光泽。   “大哥,你好厉害。”   顾立春道:“你去洗洗手,把苹果洗了自己吃吧。”   小雨抱着苹果,想了想,说道:“不,我还是等着娘和二哥大姐回家,咱们一起吃吧。”   顾立春忍不住夸了一句:“小雨真是好孩子。”   小雨长这么大,极少被人夸奖,又激动又害羞。   顾立春进屋去做饭,盐有了,粮食也有,菜,自留地里也有,可是油真的一点也没了,油坛子被刮得干干净净。   顾立春只好从农场里房间的储存室里倒出一点花生油,他准备跟家人说,这油和玉米面是用卖鱼的钱买的。看来他得赶紧找个营生,有了收入来源,他才能光明正大地把农场里的东西拿出来用。   顾立春用了一点点油做青菜汤,又烙十几个玉米野菜饼子,把饼子烙得两面金黄,闻着焦香焦香的。   小满和立冬一回来就闻到了香味,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立冬大声嚷道:“大哥,家里做了啥好吃的?”   小满急忙制止他:“三哥,你别那么大声,别被人听到又举报咱家。”   立冬憨憨地笑了。   到下工时,顾大江自己回来了,他说田三红觉得自己身上太臭就不回来了。   一家五口默默地吃了饭,顾立春让小满给田三红送饭,立冬去洗碗。而他跑了一上午,着实累了,便回屋午休。   顾立春睡了半小时就醒了,他在抽屉里找到了一个用秃的铅笔,几张作业纸,在上面写写画画。   原书中主角一家的敌人是谁?顾大海的对头是谁?   对了,他想起来了,书中有个大反派,他爷爷是□□分子,奶奶是大资本家小姐,他们祖孙三人在顾家村度过了黑暗不堪的几年,大反派心灵扭曲黑化,他没少给顾大海和顾惊蛰找麻烦。现在这个大反派应该就在牛棚里,他抽时间去看看。   至于顾大海的对头,那应该是顾家村有抱负有野心的副大队长叶长明,在书中,他也试图夺权,屡屡给主角一家找麻烦,只可惜每次都顾惊蛰巧妙化解。这个可以争取。   顾立春刚在叶长明的名字上画了个圈,就听见门外有人喊他。他放下笔,出来一看,喊他的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身材爱壮,一脸笑模样,顾立春觉得眼熟,在记忆中搜索一下,果然是原主熟悉的人。这小伙叫叶超,是原主的同班同学,两人平常关系也很一般,不知今日为何找上门来了。   叶超打量着顾立春,问道:“我刚从姑姑家回来,听爹说,你病了,就过来看看你。你好些没?”   顾立春听到叶超提起他爹,猛然想起来,叶超的爹不正是叶长明吗?送上门的好机会。 第7章 吃瘪   顾立春看着叶超,微微一笑:“谢谢你来看我,好多了。我这几天请假没去上工,正准备跟叶叔说说呢。”按理说,顾大海是大队长,又是他亲大伯,他要说也应该去找顾大海。但现在村里,谁不知道这顾立春跟顾大海闹翻的事?   事实上,叶超也正是奉叶长明的命令来跟顾立春套近乎。   叶长明听说顾立春在自家门口把顾大海父子俩怼得落荒而逃的事,心思立即活动开了。俗话说,会咬的狗不叫,说的就是顾立春这种,别看平常闷声不响,一来就来个大的。但他是副大队长,又是个长辈,直接去找顾立春不太好,于是他就派自家儿子去,反正两个年纪相仿,又是同学,于情于理也说得过去,他先让叶超来来探探口风。   叶超忙说道:“你病这么重,再歇两天也没事,你放心,我爹不是那不讲理的人,总不能把你家给逼到绝路吧。”   顾立春听出他话里有话,便道:“那我得好好谢谢叶叔了。”   叶超初次来,只是试探,并没有多说,他在顾家呆了一会儿,两人闲扯一会儿,他就回家去了,临走时,还让顾立春有空去他家找他玩。这在以前可是从没有过的待遇。顾立春点头答应了。   顾立春想起自己带回来的东西,玉米面和盐已经拿到灶房了,还剩下几本书和小人书,他叫弟弟妹妹进来,拿给他们看。   立冬嗷地一声欢呼起来:“小人书,我以前看别人看过。”   说完,他就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小满和小雨虽然不认字,可是她们会看画呀,两人也挤过去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顾立春趁热打铁地对三人说道:“立冬你以后要好好读书,认更多的字才能看更多小人说,小满和小雨也要学习认字,今年九月送你们上学。”   眼下是八月,离开学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他应该能凑够学费。   下午田三红收工,她怕自己身上的味道熏着家里人,下工前先跟着村中妇女去到村外的河里洗干净才回家。   田三红身材瘦小,本身就营养不良,再加上过度劳累,回到家里,整个人已摇摇欲坠。   顾立春忙上前搀扶起她,田三红硬挤出笑容:“我没事,歇一晚就好了。”   一家人吃完饭,小雨把苹果拿出给大家分享,顾大江和田三红都没吃,让兄妹几个分了吃。顾立春就尝了一口,剩下的三个小的分着吃了,虽然每人都只尝了几口,可是个个一脸幸福和满足。   第二天一大早,顾大江和田三红又要去上工,这次顾立春也跟着去。   他自从今年六月毕业后,也跟着一起上工,只不过,他年纪小,又长得瘦弱,所以每天只算半工,五个公分。   顾大海和叶长明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上工的铃一响,村民们便都来这里集合。   顾大海说了几句话后,便开始分工。   田三红分到的仍是挑粪,顾大江则是推石磙碾场,以备秋收时使用。   顾大海话音一落,顾立春立即高声问道:“大队长,我娘这几天一直在挑粪,是不是该换个工?”   顾大海蹙着眉头,严厉地目光沉沉地盯着顾立春,似乎想用眼神把他逼退。   其他人本来要去上了,一看有热闹看,谁也不肯迈开步子,一个个目光炯炯地盯着这两人。   顾立春毫不畏惧地迎上去,继续说道:“我娘又瘦又弱,这种活难道不应该派壮劳力去干?”   顾大海冷笑一声:“主席教导我们,劳动不分贵贱,咋了?你娘是比别人高贵,干不了挑粪这种低贱的活?”   顾立春淡然道:“既然劳动不分贵贱,那大伯为啥不亲自去干?大伯娘为什么不去干?真正高贵的不是我娘,是你们一家。”   叶长明看看顾大海,又看看顾立春,笑呵呵地劝架:“大海,你别生气,立春这孩子孝顺,这是心疼他娘了。”   顾大海不悦地看了叶长明一眼,皱着眉头道:“他心疼他娘,谁不心疼自已家人,好活赖活都得有人干,一个个都像他这样挑肥拣瘦、拈轻怕重的那还得了。”   田三红一看自家儿子又要跟顾大海杠起来,吓得走出去了又折回来,扯着顾立春就要走:“立春,你别说了,我挑得动,我啥活都能干。”   顾立春冲着叶长明感激地笑笑,又对顾大海说道:“大队长说得对,不论干活赖活总得有人干,可咱也不能总让一拨人干,为了公平起见,是不是得轮换一下?”   其他几个总到重活脏活的人也有些蠢蠢欲动,就是啊,凭什么这些累活就该他们干?   顾大江也咂摸出来味道了,不管他在心里怎么咒这个不孝子,但在外人面前,他们还是一家。再说了,凡是让大哥不痛快的事,他都痛快。   因此,他这会儿也是力挺顾立春,论吵架他一般般,但阴阳怪气谁不会呀。   他拉着顾立春说道:“儿呀,你别说了,没用的,谁让咱家得罪人家当官的了。这脏活累活咱不干谁干呀。”   顾大海怒斥顾大江:“老二,你瞎说啥呢?”   顾大江梗着脖子嚷道:“我教育我儿子还不行呀。”   顾大海黑着一张脸,怒斥围观的村民:“都围在这儿干啥,上工铃都响了半天,你们耳朵聋没听见呀。”   众人这才慢腾腾地挪着脚步向田里走去。   田三红也想离开,却被顾立春一把拉住:“娘,今天我替你挑粪。”   田三红连连摇头:“不行,你生病还没好,挑不动这么重的担子。”   顾立春故意大声说道:“没事,大不了我再累晕累死呗。”说完,他又问叶长明无奈地一笑:“长明叔,要是我累死了,你一定得上报上去,看看能不能评个先进。”   顾大海的脸黑得像锅底一样。   叶长明眼底带笑,他一脸心疼地看着顾立春,说道:“你这孩子,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哪能让你刚生完病就去干重活。”说完,他开始跟顾大海商量换工的事。   两人叽叽咕咕说了一会儿话,最后顾大海咬牙切齿地给田三红换了工,被换工的人虽然不乐意,但也无可奈何,这种脏活除非是有村里有被罚的人,否则就是村民轮换着来干。只不过是顾大海有意为难顾大江一家,所以田三红才连着几天都干这活。   别人没说什么,可里面有一个人不乐意了。这人也是顾大海的亲戚,他婆娘王春花的堂妹夫刘青山。刘青山这人又懒又滑,就是一张嘴能说会道,平常没少拍顾大江的马屁。顾大海表面上常常骂他,可好处也没少给。刘青山平常还挺爱干净的,一听说要挑粪,那嘴都撇到耳朵后面去了。他不敢说顾大海和叶长明的不好,但对于顾立春这个半大孩子就不用客气了。   他趁人不注意,对着顾立春阴测测地说道:“小子,你给我等着。”   顾立春一点也不怕他,冷笑一声,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好的孙子,爷爷等着你来孝顺。”   刘青山气得脸都歪了,把粪桶哐当一摔,就要动手。   旁边的人吓了一跳,赶紧问他怎么了。刘青山指着顾立春怒道:“这小子要给我当爷呢。”   顾立春一脸纯良地看着刘青山:“青山叔,你可别乱叫啊,咱不能乱了辈分。”   众人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刘青山的眼中冒着怒火,抢上前一步就要去抓顾立春,顾立春看看左右,见顾大江离这儿不远,这个渣爹总得有点作用吧,想到这里,他嗖地一下跑到顾大江身边,一脸惊惶地抓住他的胳膊,说道:“爹,刚才青山说要让我给他当爷,我说辈分不对,他就要打我,你帮帮我。”   他这话一出,跟顾大江一起干活的人都笑开了。   “哟,还有这好事?咋没人叫我爷?”   “这刘青山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   他们正说着笑话,刘青山已经气极败坏地追上来了。   他看到顾大江在场,自然要收敛一些,他怒气冲冲地指着顾立春向顾大江告状:“顾大江,刚才你儿子要给我当爷爷,你怎么说?”   顾立春一脸懵地反问道:“青山叔,你来找我爹干啥?总不会是你叫我爷,叫我爹太爷吧,这不合适的。”   众人:“哈哈哈。”   顾大江笑得比谁都大声,刘青山这个二混子马屁精,今天吃了个大瘪,太痛快了。   他这儿子其实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众人正在笑闹,顾大海和叶长明又过来监工了。大家伙也不好偷懒,赶紧低头干活。刘青山恨得牙痒痒,但也不好闹大,临走时狠狠瞪了顾立春一眼。   顾立春觉得也差不多了,也准备去干活。   他今天的工作就是跟许多人一起平整地面,推石磙撵地,活不轻不重,他能胜任。   叶超也跟他一起干活,一趁着休息的空隙,叶超悄声说道:“立春,我听说你家的情况了,你放心,我会跟我爹说情,让队里借给你们粮食,等到秋收后分了粮再还。”   顾立春自然明白这是叶长明在拉拢他呢,虽然有利用他的嫌疑,但顾立春不在乎,能被人利用,说明你有用。而且他现在确实需要这种帮助。   想到这里,他稍一酝酿,露出感激的神情:“小超,太谢谢你了,你和长明叔真是雪中送碳,我不怕你笑话,我家已经要断粮了,我实在饿得受不了才下河去捉条鱼,结果还被人举报。”   叶超一副同仇敌忾的神情:“这些人太可恶了,这河里的鱼村里谁没捉过,怎么就只举报你?”   两人一边干活一边说话,感情倒是比以前增进许多。   等到了下工时,叶超再次邀请顾立春去他家玩。   顾立春想了想,说道:“晚饭后我去找你。” 第8章 交好   虽然今天的活不重,顾立春也累得够呛。因为有了他换回来的粮食,家里也不至于断顿。   有饭吃,再加上白天时,顾大江又出够了恶气,他对老婆孩子是难得的和颜悦色。   顾大江问顾立春:“我看你一直在跟叶超说话,你俩啥时候这么好了?”   不怪顾大江疑惑,顾家家穷,顾立春又是养子,小时候,村里的孩子经常欺负他,笑话是他没人要的小可怜,是小药罐子,顾立春从小就没什么朋友。   村里差不多年龄的孩子,像顾惊蛰、叶超他们经常凑一块玩,没人搭理顾立春。   顾立春神色平淡:“我跟叶超是同学,凑一起说说话不是很正常吗?对了,他让我去他家找他玩,还说会帮咱家求情,让他爹同意借咱家粮食。”   顾大江一脸惊诧。   田三红激动得语无伦次:“立春,你没骗娘吧,这是真的?”   顾大江惊讶一阵后,又开始泼冷水:“这话是叶超说的,又不是叶长明说的,没啥用,说不定人家就是说说。”   田三红脸上的光芒登时黯淡下去,微微叹息一声。   顾立春却笃定地说道:“叶超又不是几岁的孩子,他既然这么说了,肯定是有几分把握,再说了,行不行,我一会儿就去试试,怕什么。”   田三红一听说顾立春要去叶家串门,就翻箱倒柜地想找点东西带回去,哪怕是一点零嘴也可以啊,可惜家里什么也没有。   顾立春说道:“娘,你别找了,一会儿我带着渔网再去网条鱼带着。”   田三红苦着脸道:“这黑灯瞎火的,鱼是那么好网的吗?”   顾大江凉凉地接了句:“你可别鱼没捞着,人掉河里去了。”   顾立春觉得顾大江这人是三天不打就想上房揭瓦,他直直地看向顾大江,道:“爹放心吧,我这个人不是那么容易死的。”   顾大江觉得背后一凉,眼睛飘向别处,再不敢与顾立春对视。   顾立冬听说大哥要去捞鱼,当下就兴奋地嚷道:“哥,带我去。”   顾立春想了想,点头:“行,你跟着吧。”   家里连个手电筒都没有,点火把又怕太引人注意,好在今晚月光皎洁,两人顾立冬又无比熟悉地形,去河边倒也顺当。   兄弟两人拿着破渔网,到了河边,避开乘凉的村民,挑了几个地方撒网。   顾立春连撒了七八次网,才从农场里悄悄地拿出两条鱼放到网里,两人拉渔网时,感受到了重量,顾立冬大喜,要不是顾立春让他噤声,他早嚷出声了。   顾立春摸了摸两条鱼,拣了一条大的,约有两斤重,准备提到叶家去。剩下那条也有一斤多。   他用柳条穿进鱼腮提着,渔网交给顾立冬:“赶紧拿回家,路上注意点人,别再被人看见了。”   顾立冬难得机灵一回,把衣服果断一脱,连渔网在内一裹,这大晚上的谁也看不见。   “你回家去,我去找叶超。”   顾立冬忍着激动,拔腿往家跑去。   顾立春往叶家走去,他家在村子的最北端,叶家在最南端,与顾大海家隔着两户人家。   叶家的房子是村里少有的青砖大瓦房,一溜四间正房,左右还有厢房,院子也宽敞。他一敲门,院子里就穿来狗叫声。   顾立春怕狗出来咬人,便用手抓着门锁锁链,大声喊道:“叶超,我是立春。”   院里的人听到声音,很快就出来了。   开门的是叶超的娘田桂英,田桂英大约四十来岁,身材微胖,满脸福相。   她笑眯眯地看着顾立春,和气地道:“是立春来了,小超吃饭时还提起你呢。”   顾立春把手里的鱼递给田桂英,说道:“婶子,这是我趁天黑下河捞的。小超读书辛苦,给他好好补补。”   田桂英推辞道:“哎哟,你娘也不宽裕,我不能要。拿回去给你自个补补,可怜的娃子,你看你都瘦成啥样了。”   顾立春警惕地看看四周,把鱼把田桂英手里一塞,小声说道:“婶子,咱别在门口推让了,这离我大伯家可不远,要被看见了,我又得挨骂了。”   田桂英露出一个“我懂的”的笑容,也就顺势收下了。   此时,叶超也跑出来了。   顾立春进堂屋跟叶长明打个招呼,说两句闲话,就跟叶超去他的房间。   叶超的房间又宽敞又亮,屋里摆着一张床,一张桌子,两个凳子,一个书柜,书柜里竟然还有几本小人书。   顾立春说道:“我前天在废品站找书时也找到一本小人书,我弟稀罕得不得了。”   叶超笑道:“我小时候也特别爱看,这几本都是我撒泼要钱买的。”   两人提起小时候的经历也忍不住笑了。   两人叙了一会闲话,叶超就道:“吃晚饭时,我跟我爹提了你家断粮的事,他本来挺为难的,说咱村去年收成不好,大队粮库也空了,你家又老是借粮,而且你知道的,村里也不止他一个人能做主。不过,我跟我娘一起跟他求情,说总不能看着你家挨饿吧,这马上就秋收了,吃不饱怎么干活?反正我爹刚才还在想办法呢。”   顾立春知道,这是对方在向自己卖好,连忙配合道:“太感谢你们一家了,我家这个困难户没少让叶叔为难。”   叶超道:“谢啥,乡里乡亲的,本来就应该互相帮扶,何况咱俩又合得来。”   顾立春知道借粮的事是八、九不离十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叶家的小儿子叶虎咚咚地跑来喊顾立春去堂屋。   叶长明正坐着抽旱烟,屋里烟雾缭绕。   顾立春呛得咳了一声,说道:“叶叔。”   叶长明冲他略一点头,微微端着架子,慢腾腾地说道:“立春哪,你家的情况我也知道一些,小超又百般跟你求情,连你婶子也没少说好话。我想着,就是村委再没粮,我也不能让你们一家挨饿不是?”   顾立春一脸感激道:“幸亏村里有叶叔这样高风亮节、一心为民的好领导,要不然我家这样的困难户还不得饿死。”   叶长明摆摆手,笑道:“到底是多念了几年书,你这小子可跟你爹不一样。他那个家伙跟茅厕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就没从他嘴里听过一句好话。”   顾立春道:“以前,我爹的觉悟是有点低。好在,最近有所改进。你看他上工也积极了,也不大跟我娘闹了。以后,叶叔有空多给他上上课,让他再提高一下思想觉悟,做一个社会主义好公民,当然,我跟我娘也会督促他的。”   叶长明觉得顾立春这话说得不错,忍不住多看他一眼,朗声笑道:“我看顾大江同志也确有长进,你们得督促他,让他继续进步。”   两人你来我往,讲了一通套话和样本话,顾立春觉得自己脑汁快榨干了。看来,他的阅读量还是太低,这样的话没说几句就见底了。   好在叶长明终于步入了正题,“……马上就秋收了,社员得吃饱肚子才能有气力抢收,别人反不反对我就不管了,我做主,借给你们家五十斤粮食,明天让你爹,不,还是让你娘来队里领粮食吧。”   顾立春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神情,激动地说道:“叶叔,感谢的话我都不知道咋说了。你是我们家的大救星。”   叶长明摆摆手,谦虚地道:“主席才是咱们的大救星。这是身为领导干部应该做的。”   顾立春:“主席是我们全中国人民的大救星,你是我们家的救星,这一点也不矛盾。”   两个人,一个闭着眼睛夸,一个睁着眼睛信,配合得十分默契。   双方相谈甚欢,最后,叶长明让叶超送顾立春出门。   回到家里,当顾立春说让田三红明天去大队领五十斤粮食时,全家沸腾了。   三个孩子激动得两眼放光:“啊啊,咱们不用挨饿了。”   田三红喜极而泣:“这长明可真是个好人。”   顾大江高兴得咧着嘴,还不望顺带黑了顾大海一句:“看看人家,比我亲大哥强多了。”   在顾立春的记忆里,顾大江有过卖口粮赌博的恶习,他出声警告道:“先说好,这五十斤粮食是咱们全家一个多月的口粮,要是粮食出了差错,全家就等着饿死吧。爹,你说呢?”   顾大江猛然被点名,先是一怔,他看着老婆孩子那警惕的眼神,随即明白了。   他当下恼羞成怒道:“你们看我干啥?”   田三红见他一发火,忍不住瑟缩一下,很快她想起在家中还有大儿子撑腰,便又鼓起勇气道:“大江,口粮可是咱家的救命粮,你可别再像以前那样了。”   顾大江霍地站起身,双眼赤红地盯着田三红,一副要吃人的模样。田三红和三个孩子吓得后退几步。   顾立春一把揪住顾大江的衣领,把他重新摁坐下,平静的语气里含有浓浓的警告:“爹,你冷静一下,要不然,咱进屋再好好谈谈。”   顾大江转脸死盯着顾立春,又愤怒又不甘,顾立春也盯着他,良久之后,顾大江突然想起什么,噗嗤一声冷笑道:“立春,你是真能耐还是假能耐?你要是真能耐,为啥,你白天见了李青山就往我跟前跑?你咋不跟他硬干?”   顾立春淡然一笑:“那是有多傻,才会当着两个队长和村民的面打架?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只会耗子扛刀窝里横?有本事就去外面横。我能在外面不吃亏还不给家里惹麻烦,你能做到吗?你这辈子还能做到吗?”   顾立春的第一句话都戳到顾大江的心窝子上,顾大江的脸色由红变白,再变青,脸上跟开了颜料铺子似的。   顾立春见他要发作,对养母和弟弟妹妹说道:“你们先回屋,我让爹冷静一下。”   田三红用担忧的眼神看着顾立春,顾立冬和小满小雨也是,田三红犹豫片刻,她到底还是不忍让顾立春独自面对暴怒的顾大江。   顾大江暴喝一声:“你他娘的,老子受够了。”他刚要动作,顾立春就逮准时机,把他摔倒在地,田三红忍着惧意上前,摁住他的一只胳膊,立冬和小满迟疑片刻,也咬牙上前摁住顾大江。   顾大江像一只困兽似的,在地上一边挣扎一边骂道:“反了反了,你们都反了。”   顾立春觉得他太聒噪了,一记手刀下去,顾大江登时昏睡过去,世界安静了。   次日一大早,田三红就去村委摁了手印领了五十斤粮食。   当然这事肯定是瞒不住的,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全村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有人惊讶,有人气得摔碗,有人咬牙切齿。   惊讶的是大多数村民,摔碗的是顾大海,叶长明没跟他商量就借了粮食,至于咬牙切齿的则是刘青山,他们夫妻俩都好吃懒做,家里粮食也不够吃,他好话说尽才借了一百斤粮食,如今倒好,他看不顺眼的顾大江家竟然借了那么多,再加上田三红又跟他换了工,顾立春还骂他,这下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烧得刘青山吃不香睡不好,他发誓一定要顾立春好看。 第9章 寻找那个反派   刘青山暗地里咬碎了后槽牙,顾家几个人中,顾大江是个男人,又是个混不吝的,他就算想动手也未必讨得了多少便宜;而田三红,一个整天挨打的鹌鹑一样的女人,他打了也觉得没意思;其他几个孩子太小,不好下手,可以让自家孩子帮忙。剩下的就是顾立春了,这小子年纪不大,体格又弱,是有名的药罐子。最主要是这家伙得罪过他,就他了。   选定了目标后,刘青山就时时关注着顾立春的动向。看他平常都爱去哪里,就等着他什么时候落单好下手。   很快地,田三红也觉出不对劲了,她忐忑不安地叮嘱顾立春:“你最近要小心些,我看刘青山那眼神不对劲,他这个人又浑又小心眼。”   顾立春点头:“没事,我打得过他。”   借到五十斤粮食后,顾立春暂时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为口粮绞尽脑汁了。他是守着宝山而不能用,也真够累的。他心里打定主意,要为自己谋一个出路,好光明正大地改善生活。不然,他家这一直穷着,突然伙食好了起来,不说对家里人不好交待,那些专爱盯着别人的村民们还不得天天举报他?   有了粮食后,田三红脸上的愁容也散去不少,她让几个孩子连着吃了几顿饱饭。由于担心顾大江生幺蛾子,一家人把粮食看得很紧,顾立春还找了把锁把粮食锁起来。顾大江气得直摔凳子,他摔他的,其他人权当没看见。   自从上次全家集体反抗他一次后,田三红和几个孩子的胆子都变大了些,在家里说话也不像以往那样小心翼翼了。这让顾大江愈发气闷。   粮食借来了,自留地里被薅秃了的青菜也在顾立春的照料下重新长了起来了,再加上还有野菜,如今家里有粮有菜,每顿都能吃个七成饱,这就够让人满足的了。   过了两天,顾立夏,顾立春那个偷玉米棒子的大弟夹着尾巴回来了。   回家之前,顾立夏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以为自己肯定要挨一顿毒打。结果他爹只是骂了他几句,娘也只是拧着他的耳朵叫他以后不再惹事,而大哥则是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顾立夏从村民口中得知,大哥为了自己跟大伯理论气病了。   他心里怀着一股愧疚,低着头走到顾立春面前,眼睛盯着脚尖,说道:“哥,你打我吧,我是个混蛋。”   顾立春打量着这个大弟,原书中说他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还爱小偷小摸。现在的他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半大孩子,细胳膊细腿大脑袋,看着有些不协调,眼睛滴溜溜乱转,看着倒是挺机灵。   顾立春觉得这孩子还能再救一下,他先试着改造改造,改造不成再镇压。   顾立春在脑中搜索着关于两人相处的片段,顾立夏对他这个哥哥还行。   顾立春拿出哥哥的款来,说道:“你回来了就好,可别再干这事了。以后,咱们全家一起好好干活,多挣工分,再不用挨饿。”   顾立夏重重地点头:“我知道了,哥。”   顾立夏表现得很老实,话从不多说,活抢着干。才回来两天,他就感觉,在他离开的这几天,家里一定发生了他不知道的事。   顾立夏悄悄地问立冬,立冬脑子不太好使,立夏一套话就能套出个大概。   当得知,爹被大哥打服了时,他是目瞪口呆。   当得知,大哥怼了大伯时,他差点惊掉下巴。   ……   惊掉几次下巴后,顾立夏开始悄悄地观察大哥的一举一动。   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又不知道怎么说。   顾立春也察觉到了,立夏确实跟立冬不一样,聪明又敏感。既然有问题,那就赶紧解决,他决定找立夏谈谈心。   吃过晚饭,顾立春叫过立夏,“你好几天没回家了,今晚跟我睡,咱俩好好聊聊。”   顾立夏缩着脖子嗯了一声,磨磨蹭蹭地进了屋。   “先去洗脸洗脚。”顾立春察觉到立夏似乎有点怕他,尽量放柔了声音说道。   立夏听话地照做了,再默默地爬上床,像只壁虎似的,贴着墙躺着。   顾立春脸朝外侧躺着,等吹了灯,屋里完全陷入黑暗时,顾立春才开口:“立夏,你这次回来是不是觉得我变了,跟以前很不一样了?”   立夏小声回答:“嗯,有点。”   顾立春幽幽说道:“这很正常,其实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听着有点渗人。   顾立夏毕竟年纪还小,吓得浑身打哆嗦,险些叫出声来。   顾立春赶紧换了语调,说道:“别害怕,我又不是鬼。”   顾立夏缩成一团,一动不动:“我、我不怕。”   顾立春接着说道:“当时,我跟大伯吵架气病了,发高烧,昏睡了一天一宿,娘没有钱,找爹要,爹不给。眼看着不行了,还是二奶拿钱让娘去请医生我才活过来。我那时我真的见到了阎罗殿……从那以后,我突然想明白了,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样活着了。   你知道吗?以前的我并不是真正的我,因为我是养子,我不敢有一丝任性,怕不听话再被爹娘扔了;因为咱家里穷,别人看不起咱们,爹又爱打人,我变得越来越胆小,胆小到爹打人时,我只敢躲到角落里,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说的话,立夏有一些似懂非懂,有一部分却是感同身受。他的害怕渐渐减轻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愧疚、悔恨还有心疼。   他抽抽噎噎地道:“哥,对不起,都怪我,我要是不偷玉米棒子,大伯就不会要关我,你也不会生病,都怪我,我错了。”   顾立春用脚碰碰他,安慰道:“行啦,别哭了,不是没死吗?我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你大哥不再是以前的大哥,但还是你大哥。以后会护着娘和你们,不会再让爹动手打你们。你们自己也要争气,不然,光靠我一个人,累死也不行。”   顾立夏连声答应:“我会的,会的。”   两人把话说开以后,顾立夏又恢复了孩子的活泼好动。   顾立春发现这家伙是个好帮手,干活麻利,聪明机灵会变通。   当他从立冬嘴里听说捉鱼的事后,就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顾立春又偷偷地带着立夏去河里网了几回鱼,他甚至主动提出要去卖鱼。   顾立春面带犹豫:“你能行吗?市场上有红袖章 ,我上次差点被抓。”   顾立夏狡黠地说道:“我听人说,我这个年纪的孩子就算抓了也顶多没收东西,不会怎样的。还有,县城那块我熟,跑得也快,他们抓不住我。”   顾立春听着心中一动,他以后要做的事情挺多的,要是能把立夏培养出来,他能省出不少时间。   顾立春又教了立夏一些乔装改扮的技巧,他第一次去,顾立春不放心,只让他带一条鱼去卖。   顾立春有了帮手,也有了空闲去干别的事,这件事也是他一直想做的,找找村中的那个大反派,那人可是把主角一家差点干翻,要不是江穆帮忙,顾惊蛰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对了,两人之间的恩怨是什么来着,全然记不得。   顾立春有点后悔自己看书不仔细,当时很多情节只是一扫而过,很多内容都忘了,有时则是某种情境触发了他的记忆,他才想起一部分。   不过,他记得书中描写大反派的词句,长得非常好看,但神色阴郁,眼神冷得像从地狱来的。   现在这个大反派还在牛棚里,对于牛棚,顾立春依稀有点印象。他们家已经够偏僻了,牛棚所在的地方更偏僻,离他家有一段距离,旁边有个大树林,还有一个巨大的粪池,一到夏天,那味道实在销魂,更别提还有满天飞的苍蝇蚊子,村里人都不爱往那儿去。自从牛棚里住了一批坏分子后,大家伙生怕沾染什么似的,更不有爱去,偶尔会有村干部去下通知。   顾立春望着面前四处漏风的棚子,心说,还好现在是夏天,到了冬天还不把人给冻死?   顾立春朝里看了一眼,没人。应该是去干活了,这些人的活计都不轻,要开荒种田,要打扫公厕,脏活累活一般都是他们干,有时还要被游街、□□。   说到游街、批、斗,顾立春又想起了一点剧情,好像是顾大海主持了好多回批、斗,把大反派的爷爷打瘸了,奶奶打得吐血。大反派不但恨上了顾大海一家,还恨上了顾家村的村民。可他也是顾家村人,而且还姓顾,说不定大反派把自己当成了仇人。那么这合作就有点难了。   要不还是算了,反正不管他是否跟大反派合作,此人是一定会找顾大海和顾惊蛰麻烦的。   顾立春想明白后,决定打道回府。   他转身要走,突然听到旁边的树林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道是人还是动物,顾立春正在考虑要不要进去一探究竟,就看见刘青山鬼鬼祟祟地往他这边走来。   顾立春停下脚步,刘青山看看四周无人,一脸狰狞地笑道:“小兔崽子,老子终于逮到你了。” 第10章 揍人   刘青山咧嘴,露出一口大黄牙,笑得得意又猖狂。   顾立春看看周围的环境,虽然这里也偏僻,但要揍人还是不够隐蔽。   他废话不多说,拔腿就跑,给人的感觉是在逃跑。   刘青山像老猫逗耗子似的,在后面一边追赶一边拿话刺顾立春,“小药罐子,你不是挺威风的吗?有种别跑啊。”   顾立春一边跑一边回击:“刘青山,你就是个没种没卵的窝囊废,天天去舔顾大海的脚趾头。爷用单脚跑,你四条腿都追不上。”   刘青山气得心头窜火,追得就更紧了。   顾立春像溜狗似的,溜了刘青山一大圈,瞅准时机再往树林里一钻。   刘青山骂骂咧咧地跟着进了林子。   他们刚进了林子,刚才两人争执的地方就闪出了两个身影,这两人正是顾惊蛰和江穆。   顾惊蛰小声说道:“前面那个人好像是我堂弟立春,我去看看。”   江穆拦住他,“你堂弟那样对你,你还想帮他,你就是太善良了。”   顾惊蛰无奈道:“谁让他是我弟,我总不能不管他。”   江穆望望树林,嘴里逸出一丝笑意:“你放心,刘青山不会揍他太狠的,这个顾立春需要一点教训。”说完,他强行把顾惊蛰拉走,顾惊蛰略略挣扎了一下就跟着走了,嘴里还说道:“算了,我一会儿去跟我二叔说一声。”   路上,顾惊蛰又问道:“对了,你来这里干什么?”   江穆沉默片刻,才说道:“没事,欠了人家一点东西,来看看。”   顾惊蛰本想接着问江穆欠谁的东西,他转念一想,这里住着的那些人,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聪明地闭上嘴,有些话能看透但不能说透。   两人换了个话题慢慢往村里走去。   树林深处,顾立春溜着刘青山跑了几圈后,便停下了。他这具身体实在太差劲,先天不足,后天营养不良,又没有锻炼,就这么溜几圈就累不行,穿越前,他可是能把哈士奇溜趴下的人。以后他要加强营养,还要锻炼。   溜完狗以后,就得逗狗玩。   顾立春跟刘青山玩起了捉迷藏,树后面,草丛里,刘青山找不到他,他猛然窜出来给他一拳,踢一脚;找到了,打两拳,踢三脚。   刘青山龇牙咧嘴,疼得嗷嗷乱叫。   “兔崽子,有种你出来跟我对打。”   他话音未落,顾立春就从草丛里窜了出来,飞起一脚从背后将他踹倒在地,一脚踏在他后背上,专挑他身上肉厚又不致命的地方打,他的打法很有技巧,看上去伤得不重,也不流血,但得疼上好几天。   “啊啊——”刘青山惨叫连连,他真是低估了这家伙。   初时,刘青山还放狠话,可是他越放狠话,顾立春就越打得狠,他骨子里就是个又怂又凶的货,要不然也不会挑顾立春来打。   “立春,你别打了,以后叔再也不找你的麻烦了。”   顾立春冷笑:“你刚才叫我什么来着?”   刘青山会意,赶紧说道:“我错了,我才是兔崽子。”   顾立春又是一拳下去:“兔子很可爱的,不要侮辱兔子。”   刘青山:“……”   咚咚,砰砰,拳头像暴雨一般落在刘青山身上。   刘青山叫得嗓子都快哑了,但这边没有一个人经过,他真是体会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   刘青山再次认错:“对对,我不配当兔崽子,我是、我是虫豸,我是畜生。”   顾立春:“也不要侮辱畜生,人家比你强。”   打了十几拳后,顾立春决定收手,原因无他,他打累了。   最后一拳,打在刘青山后脑勺,力度控制在把人打晕,又不打坏的程度。打晕之后,顾立春把死狗一样的刘青山拖出树林,往玉米地里一扔,为了制造现场,他还掰了几个玉米棒子塞在刘青山手里。   他这么做也是突然想起了刘青山做过的好事,他这人好吃懒做,经常小偷小摸,做过的坏事比顾立夏多得多。   可人家刘青山根本就没事,就算被发现了,顾大海也就是私下里骂一通完事。到了顾立夏这儿,又是关村委仓库又是全村批评,弄得全村人人都知道顾立夏是小偷。顾立夏后来索性破罐子破摔,成为远近有名、人蹭狗嫌的二流子,他个人的原因固然占大部分,但跟顾大海不当的处置手法绝对逃不了干系。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犯了错误,批评当然得批评,但不应该用这种伤自尊的办法,这只会让他更加自暴自弃。   讽刺的是,顾大海对立夏一个孩子这么严厉,对刘青山一个三四十岁的人却是再三纵容姑息。就这,他还自诩公平公正,可去他的吧。   顾立春做完这一切,整理整理衣裳,准备离开。   不对,他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窥视他。刚才在树林里就有这种感觉,现在更强烈了。   可是,他仔细地排查一遍,周围确实没人,真是奇了怪了。   顾立春压下这种感觉,也懒得再追究了。   顾立春回到家里,立夏已经回来了。   他随口问道:“鱼卖掉了?”   顾立夏满脸喜色,把顾立春拉进屋,然后再像献宝似的一点点往外掏钱,桌上堆了一堆零钱,有毛票也有一分二分的,这买鱼的人是掏空了存钱罐吗?   顾立春大致点了点,一共是一块五。   “怎么卖了这么多?”他上次没这么多。   顾立夏贼兮兮地笑道:“哥,那可是黑市,自然得卖贵一些。这次啊,买鱼的是一帮孩子,馋得跟猫似的,可又买不起,还站着不走,我就提议让他们凑钱一起买,城里的孩子,总得有个几分一毛的零花钱吧,他们回家凑钱,总共给我凑了这么多。”   顾立春怔了一下,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这不是众筹买鱼吗?   他拍了拍立夏的肩膀:“干得不错,你是个做生意的好料子。”   立夏很少得到夸奖,笑得见到牙不见眼。   顾立春从一堆零钱里抽出一毛钱:“这算是你的跑腿费。”   立夏惊讶地张大嘴巴:“哥,这是给我的?”   顾立春笑着点头:“对,给你的。”   立夏挠挠头皮,又问:“那这钱不上交吗?”   顾立春道:“上交一半,我得留点。”   顾立春交给养母七毛钱,说是卖鱼得的,田三红收了钱又忐忑地问:“要再是被人举报怎么办?”   顾立春道:“咱们上次被举报,是因为有人闻到了炖鱼的味道,这次,我是夜里去捞,立夏偷着卖,没人发现。以后,咱家不在家吃鱼了。”   立夏在旁边提议:“哥,咱以后去山里把鱼烤了,拿回来吃不就行了。”   顾立春笑道:“这是个好办法。”他也是刚想到这个办法,没想到立夏就提出来了。   他再次夸道:“立夏的脑子真聪明。”连着两次被夸,立夏高兴得一个劲傻笑。   下午上工时,顾立春发现村民里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正手舞足蹈、眉飞色舞地议论着什么。顾立春一看就知道,肯定是村里又有什么新八卦了。   难道是刘青山被人发现了?算了下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顾立春一边干活一边听他们说话。   “你们说,这个青山是不是太不像话了?偷棒子不说,还在玉米地里偷情,哎哟歪,这老刘家可丢脸丢大发了。”   顾立春心中暗吃一惊,这是什么走向?他只想诬陷刘青山偷棒子,偷人是怎么回事?   他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看看究竟哪里出了差错。在八卦这方面,顾家村的村民从来不让人失望。   很快,他就听到了一些细节。   “你们都看到了?是真的偷情?”   “那还有假,他身上有女人的衣裳。”   顾立春飞快地分析,女人的衣裳?这不是他干的,那就是有人在帮忙,难道是那个偷窥他的人?   等到下工的时候,关于刘青山的传闻又多了一层。这其中还夹杂着顾立春的名字。   刘青山向顾大海和叶长明告状,说他被顾立春拖到树林里痛揍了一顿,他被打晕了,醒来就在玉米地里,什么情况都不知道。   这下,人民群众的目光开始聚集在顾立春身上。村里最有名的碎嘴左大娘,特地来采访顾立春。   “立春,刘青山说你打他了?这是咋回事啊,你跟大娘好好说说。咱不能让他冤枉了你。”   顾立春做出一副大吃一惊的模样:“大娘,你不是在逗我吧?我、我怎么打得过刘青山?”   左大娘打量着顾立春这细胳膊细腿,这样子确实不像能打过刘青山的。   她眼珠一转,问道:“可是刘青山怎么就说你打了他呢?”   顾立春无奈地叹息一声:“还能因为啥?不就是我家得罪了他,他又看着我家好欺负,才诬赖我呗。不就柿子捡软的捏,别人他敢吗?”   对于两家的恩怨,左大娘又岂能不知?   她假惺惺地安慰顾立春:“立春,你放心,咱村里人都知道你是啥样的人,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乖巧的男孩子,是他刘青山不当人,平白诬赖你。”   顾立春一脸感激地道:“左大娘,你真是个有正义感的热心人。你一定得给别人好好说说,我没打过他,我根本就打不过他。”   左大娘当下拍着胸脯做保证:“你放心好了,这事包在我身上。”   左大娘说完,像一条鱼游进大海似的,钻在人群里,开始滔滔不绝、吐沫横飞地传播她的最新发现。   顾立春安静地呆在人群中,只听不说。   他知道这事肯定还没完。   事情果真如顾立春所料,刘青山去找顾大江和田三红索要养伤钱。   顾大江自然不依,两人又差点动手。   至于事情真相如何,顾立春这个当事人当然要去对质。 第11章 大快人心   村口的大槐树下就成了临时法庭,审判长是顾大海和叶长明,陪审员是全体村民。   大家伙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刘青山说是被立春打了,到底是真是假?”   “不知道呢,听听他们咋说呗。”   “不用听,肯定是刘青山想讹人家立春,你们不想想,立春能打得过刘青山?”   众人正说得起劲,顾大海高声道:“都给我安静。”   场上的声音小了下来。   顾大海见顾立春一家人都到齐了,就皱着眉头,高声说道:“刘青山,你先说,顾立春在哪里、是怎么打你的?”   刘青山浑身狼狈,走路一瘸一拐的,龇牙咧嘴地走到场地中间,恶狠狠地瞪着顾立春,说道:“就是他,在林子里打的我,他下手特别狠,还逼着我骂自个儿是畜生,我可是他长辈啊,就没见过这么狠毒的孩子,你们要是再不管,以后还不成为村里的祸害。”   刘青山的话音一落,顾大江就跳出来反击:“刘青山,你他娘的是胡说八道,有谁看见他打你了?就凭你空口白牙地说他打你就打了?我还说你打我了呢。”若不是刘青山要讹他家钱,顾大江才不愿意这般用力帮这个白眼狼开脱。   田三红也附和道:“刘青山你就是在胡说,谁不知道我家立春是出了名的老实,他怎么可能打你?你就是不忿我跟你换工,这几天你一直想报复我们家。”   刘青山刷地一下脱掉自己的衣裳,把伤口展示给众人看:“你们自己瞧,这都是他打的。我要有一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有人上前察看伤口,可只看到几片淤青,并没有刘青山自己说的那么严重。   还有人建议他把裤子也脱下来,在场的妇女啐骂那个提议的人不正经。   顾大海嫌恶地看了顾立春一眼,冷声问道:“立春,你怎么说?你到底有没有打人?”   顾立春不慌不忙地说道:“只要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到,我跟刘青山之间的体力差距,我是得有多厉害,刘青山得有多孬才能被我打伤?”   大家伙又开始议论起来。   “就是啊。”   “完全不像嘛。”   ……   顾立春接着说道,“刘青山身上还有另外两件事,一个是偷玉米,一个是偷人,放着这么严重的事不提,专门来跟我对质,他就是想转移注意力。这是什么?他是把村干部和人民群众当傻子耍,大家伙可别上他的当。”他说的是在场的所有人,谁信刘青山谁傻。   在场的村民果然被挑动起了情绪,纷纷骂刘青山。   “好你个姓刘的,想耍我们呢。”   “让他赶紧交待偷棒子和偷人的事。”   “就是就是,我看这次还有没有人包庇他。”   ……   叶长明看情况差不多了,便抢在顾大海面前说话:“刘青山,你如实交待你偷棒子和偷情的事。”   刘青山往地上一坐,哭天抢地:“我冤枉啊,我被顾立春打晕了,醒来就在玉米地了,我啥也没偷。”   叶长明道:“可是大家伙亲眼看到你手里有玉米,还有一块女人的衣裳。”   “我不是,我没有。”刘青山死活不认。   可是他不认也没用,因为人证物证都有,他没法抵赖。   刘青山急得满脸通红,额上直冒冷汗。直到今天,他才体会到被人冤枉的痛苦,以前都是他冤枉别人,没想到今天也尝到了这种滋味,他恨死了顾立春。   就在刘青山一筹莫展时,突然人群中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爹,长明叔,我可以给刘青山做证。”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人正是顾惊蛰,他身边还站着一个挺拔如松的英俊男人,那人正是江穆。   顾惊蛰看了老神在在的顾立春一眼,继续说道:“我上午确实看到立春和刘青山在林子那边。”   江穆也站了出来,微微一笑,“是的,我也看到了。当时,刘青山正在追打顾立春,顾立春往树林里跑。”   现场安静片刻,又哗地一声热闹起来。   刘青山见顾惊蛰给自己做证,心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顾立春看了两人一眼,难道偷窥他的人是这两人?   他等人群稍静下来,突然提问道:“那我想问顾惊蛰,你看到刘青山在追打我,而我只有十四岁,大病初愈,还是你堂弟,你当时为什么不帮我?就算不帮我,帮我叫人也行啊,你为什么什么都没做?”   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   大家伙一想也是啊,这个惊蛰怎么能做出这事?   顾惊蛰先是一怔,强自镇定道:“我没看到你们打架,以为你们只是闹着玩。”   顾立春冷笑:“刘青山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男人,不是三岁的小孩,他会跟我闹着玩?顾惊蛰,你不是村里最聪明的男孩子吗?到底是你的聪明有假,还是你的话有假?”   众人用怀疑的目光看着顾惊蛰。   顾惊蛰当众被挤兑得下不了台,顾大海刚要说什么,江穆那清淡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惊蛰当时要帮你,是我制止了。”   他看着顾立春,语调缓慢有力:“你顶撞顾大伯,还陷害他们一家,请问这样的人,值得惊蛰帮你吗?他想以德报怨,但我不让。”   顾立春扫了这江穆一眼,身材高大,面容英俊,气势凌人,不愧是主角的男人。但这关他什么事,该怼的一定不会客气。   顾立春轻轻嗤笑一声:“呵,还以德报怨?顾惊蛰要真想帮我,喊一嗓子就是,还需要征求你的意见?他无非是既想竖立自己的好形象,又希望你出来阻拦,你们俩可真配呀,一个心机深沉耍心眼,一个没脑子地盲信,一个敢装一个敢信,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说完顾立春还叹息一声:“以为脑子多好使呢,就这?”   江穆:“……”   顾惊蛰面色微白。   众人则是面面相觑。   顾大海一直沉着脸,他故意用力咳了两声,提醒大家自己要开口说话。   顾立春根本不给他机会,他表演的时刻来了。   他用失望的眼神看着顾惊蛰:“惊蛰,从小到大,村里人一直夸你,每每都把你捧上天,说你聪明、懂事、善良;而我呢,我胆怯、阴暗、木讷。我暗地里一直把你当成榜样,可是现在你太让我失望了。我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难道这么多年你一直戴着面具吗?这简直太可怕了。”   说完,他又把炮火对向刘青山:“刘青山,你既偷人又偷集体财产,你别妄图通过转移视线,来躲过人民群众的审查,现在是新社会新国家,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领导的脑子是清醒的,他们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你要想讹我家,我告诉你,没门,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说完,他一口气没倒过来,往田三红身上倒,成功地晕了过去。现场乱成一团。   田三红不知所措地大喊道:“我的儿啊,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顾立夏和顾立冬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一看大哥被气昏过去,两个孩子就像两只小牛犊似的,直往刘青山身上撞去。   刘青山被撞得趔趄好几步,他又有伤在身,疼得惨叫出声。   他一边后退一边怒骂:“两个鳖孙儿,你们想撞死我。”   顾立冬瞪着他:“就撞死你个不要脸的。”   顾立夏说道:“你欺负我大哥还倒打一耙。”   两人说着还要动手,顾大江也上前去打刘青山,众人赶紧把双方拉开。   小满和小雨在一旁吓得哇哇大哭。   小满一边哭一边喊:“你们都欺负我们家。”   顾二奶奶也在人群中,她用力地挤过人墙,去看顾立春,赶紧对田三红说道:“立春娘,你还愣着干啥?赶紧把人背回家,灌点水。可别像上回似的。”   大家伙顾不上看热闹了,七手八脚地把人给抬了回去。   临走时,顾立冬还不忘啐了一口刘青山:“小偷,不要脸。”   顾立夏正准备走人,突然想起什么,大声说道:“大队早有规定,偷集体财产要关村委仓库,还要全村通报批评。刘青山是不是也得这样?不这样,就是姑息纵容。”   喊完话,他赶紧回家去了。   顾立春被抬回家,又是灌水又是掐人中,折腾了一溜十三招,田三红见人还不醒,又想着自己手头有钱,便对立夏说道:“立夏,你去卫生所请医生来,赶紧的。”   顾立春听得分明,可不能请医生,费钱不说,还有可能被拆穿,他觉得是时候清醒了。   于是,他“悠悠醒转”,众人一看他醒了过来,终于松了口气。   田三红赶紧问道:“你觉着咋样了?”   顾立春缓缓地摇头:“娘,我没事了。就是有点晕。”   顾二奶奶回家给他冲了一碗红糖鸡蛋茶,端过来让他喝。   她对田三红说道:“立春这孩子,从小就体弱,上了一下午的工,又被刘青山气着了,才一口气没喘上来晕倒,大家都散开些,让他好好透透气。”   顾立春觉得这个解释很完美,便感激地朝二奶奶笑道:“谢谢二奶奶,又让你老破费了。”   顾二奶奶慈祥地笑了笑,说道:“跟我客气啥,赶紧把蛋茶喝了,以后可别气性那么大了,那种人不值得。”   顾立春喝完蛋茶继续躺床上歇息。   田三红用粗粮跟人换了点白面,给顾立春做了个面片汤,可把其他四个孩子馋坏了,但四人都很懂事,谁也没想着要尝一口。   顾立春只吃了半碗,剩下半碗被他们四个分着吃了。   等他们都离开后,顾立春锁上门,从农场上拿出肉干和零食好好补了一顿。他也不想偷吃,可也没办法,凭空拿出这些东西根本没法解释。   等秋收后,他一定要想办法给自己弄个工作,哪怕当临时工也行,反正得有明面上的收入来源。   第二天,刘青山的处罚就下来了。关村委仓库五天,罚款十斤玉米,还要写检讨,全村通报批评,加挑粪半个月。   刘青山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被人打了,还被诬陷偷东西偷人,他冤死了。   可是凭他怎么喊冤叫屈,也没人信他。   村民们笑话他,唾骂他。还有闲人问他跟谁偷情,感觉咋样。   刘青山气得脱掉臭鞋砸人。   他老婆王春燕也觉得丢脸,天天在家骂人。   现在,顾家村的村民开始思索两个大问题:那就是刘青山到底是和谁偷情,又到底是被谁打的?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至于顾惊蛰,人们看他的目光也不像以前那样了。再有父母拿顾惊蛰打击自家孩子,那孩子就理直气壮地说道:“你想让我学顾惊蛰?那行,赶明我弟弟被人打,我也装看不见。”   父母被怼得直瞪眼,这几天顾家村的孩子们集体出了口恶气,从小到大一直被别人压着比,换谁谁乐意?以前顾惊蛰没暴露,自个儿又确实不如人家,也没啥好说的。如今都那样了,还拿来比。   他们连带着看顾立春兄妹几个也顺眼许多,还有人来找立夏和顾冬玩,让两人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在种种猜测和议论中,秋收开始了。   于是学生们刚开学又放秋忙假。   秋收任务是重中之重,任何事都得为它让路。   两个队长和会计全天下场监督村民干活,就怕他们有人偷懒。   顾家村的村民们全体上阵,壮劳力装车、拉车、砍玉米杆,妇女们负责掰棒子、割高粱、收黄豆,小孩和老人负责去捡粮食。   顾立春先是跟着掰棒子,没两天,脸上胳膊上全是红印子,关键是玉米地里还不透风,他差点晕倒;后面几天他去割豆子,这活也不好干,在火辣辣的大太阳底下挥汗如雨,还得一直弯着腰,腰都要断了。   知青们也跟乡亲们一起干活,他们来了一段时间了,大部分适应得还行。   顾立春趁休息的空隙打量了几眼这些知青,一共有十来个人,八个男知青,四个女知青。而江穆显然是知青里的头头,大家都叫他穆哥,还有两个女知青时不时地用爱慕的眼神瞥江穆。这货倒是挺受欢迎的。   本来,江穆这人跟原主是没有瓜葛的,但因此顾惊蛰,对方也跟他有仇了。有就有了,顾立春也不怎么在乎。   顾立春在打量这帮知青,这些人也悄悄打量着他。从顾惊蛰和江穆的口中,他们都知道顾立春这人狡猾奸诈,心机深沉,因此他们都默契地跟他保持距离。   顾立春看着觉得好笑,还保持距离,说得好像他想靠近他们似的。   他要的结果就是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江穆趁着喝水休息时,跟顾惊蛰说话:“你那个堂弟有点问题,你以后注意点。”   顾惊蛰一脸歉意:“因为我,他把你也恨上了,你也要注意点。”   江穆不屑地冷笑:“就凭他奈何不了我,他最好别再招惹我。” 第12章 秋收   秋收活重,人们的伙食也比往常好些,一般都能吃饱,家境好些的还能见些油星。   以顾立春家的情况能吃饱就不错了。顾立春守着农场倒是不愁吃喝,他正长身体,胃口像个无底洞似的,每天都要从农场拿食物补贴自己。可总让他吃独食他也不忍心,毕竟下面那几个萝卜头都是瘦巴巴的,他看着也难受。   顾立春让立夏偷偷去了夏里和镇上,又买了几次鱼,卖鱼的钱就拿来割了二斤肉,肥肉用来炼油,瘦肉炒菜吃。家里隔几天再吃顿鱼虾,纵是这样改善伙食,田三红也还是掉了几斤肉,整个人显得愈发瘦小。   顾立春看着心疼,他天不亮就进山,从农场里捉了一只鸡,但家鸡和野鸡长得不一样,顾立春只好自己杀鸡,把毛拔了,再把鸡肉藏在只有他和立夏知道的山洞里,然后在上工前赶回家,他叫过立夏悄声说道:“我早上去山里捉了只野鸡,杀好了,藏在山洞里的破陶罐里,你和小满去打猪草时把鸡肉烤了,上次我教你的叫花鸡,知道怎么做吧?”   立夏一脸狂喜,忙不迭地点头:“我知道。”   “注意避开你的伙伴,烤完后,你俩吃点,剩下的拿回来给全家加餐。”   立夏惦记着鸡肉的事,早饭匆匆扒拉几口就拿着箩筐去打猪草,小满也拽着小筐跟在后面。   中午1点才下工,一家人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   饭是小满和立夏做的,味道竟然还不错。   杂面饼子,猪油炒青菜,小米粥,大家吃得很香,等到立夏拿出烤好的鸡肉时,众人皆一脸震惊。   顾大江一脸诧异:“这鸡肉从哪儿来的?”   立夏把大哥早上天不亮就进山捉野鸡,他趁着打猪草烤鸡的事讲了。   顾大江挑挑眉头,没说话,只管闷头吃鸡肉。   顾立春看着他只顾自己吃,丝毫不管别人的自私样儿,很是看不上。他一把夺过烤鸡,给大家分肉。要是让他娘分,她肯定会亏着自个儿。   “这鸡腿给小雨,另一只留着给二奶奶。”剩下的肉,他很均匀地分给了众人,一只鸡看着挺肥,可奈不住人多,平均一下,每个人就分到几块肉。   小雨分到了最好吃的鸡腿,她又高兴又不安,十分懂事的推让道:“大哥,我不爱吃鸡腿,你们吃吧。”   顾立春道:“家里你最小,当然鸡腿归你,其他人都有肉吃。”   其他人都很满意,可顾大江很不满意。他是一家之主,平常家里有好吃的都是先尽着他,尤其是现在秋收,他可是干重活的,两只鸡腿一只给了小雨,另一只还给那个老太婆,凭啥呀。   他狠狠地瞪了顾立春一眼,恶声恶气地说道:“你是不是忘了谁才是一家之主?没有老子在外面辛辛苦苦地干活挣工分,你们屁都吃不上。”   顾立春微微一抬眼,看都不看他:“说得好像家里就靠你吃饭似的,今天上工时咱问问记分员,你跟我娘谁挣的工分多。还有脸说自己是一家之主,家里吃不上饭时你去哪儿了?我生病时你去哪儿了?你别忘了,这野鸡是我捉的,是立夏和小满烤好的,你有意见就别吃。”   顾大江腾地一下站起来,作势要掀桌子,小雨吓得尖叫一声:“爹,我不吃鸡腿了。”   田三红也赶紧好声劝他别冲动。   顾立春冷冷地看着顾大江:“我看你敢掀,你敢掀桌子,我就敢掀翻你。”   顾大江盯着顾立春,突然说道:“刘青山是你打的吧?你说我要是把你打我的事告诉大家伙,你猜你会咋样?”   顾立春丝毫不在乎他的威胁,两手一摊:“你尽管去告诉别人,看谁信?你要是想让刘青山讹你钱,你也尽管去。别忘了,你是一家之主。”   立夏和立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瞬间明白了,原来刘青山真是他哥打的呀,太厉害了。   顾立春和顾大江对峙一会儿,最终,顾大江甩袖子赌气回屋去了。田三红先是安抚立春,又去端着饭哄顾大江。   顾立春道:“娘,他爱吃不吃,你别惯着他。”   田三红道:“平常不吃就算了,这会儿可是秋收,不吃饭没气力挣工分。”说得也是,顾立春也不阻拦了。   饭送进去了,顾大江是该吃吃该喝喝。   他们吃完饭,天也黑了,顾立春让立夏去二奶家送鸡腿。   不管大人还是孩子,大家都累得不轻,吃完饭,稍稍收拾一下,都各自回屋睡觉。   第二天,不到五点钟,上工铃就响了。上完早工才九点钟。之后是下工,大家伙回家吃早饭。顾家村的人们平常都吃两顿饭,秋收体力消耗大,这才吃三顿。   早饭还是小满和立夏他们做的,让人惊喜的是早饭竟然还有包子。   “你们俩做的?”顾立春问道。   小满抢着回答:“我们哪会做这个,这是二奶奶送来的,一共十个,还热乎着呢。”   吃饭时,除了每人一个杂面饼子,还多分了一个包子,包子是油渣萝卜粉条馅的。四个孩子吃得满口流油,一脸地幸福满足。家里头充满着欢乐的气氛。   田三红夸道:“你二奶这手艺真没得说,赶明儿我得跟她学学。”   大家也纷纷夸赞二奶的手艺好。   谁知,顾大江又开始泼冷水了。   他阴阳怪气地说道:“学啥学,做得不好吃,还一个个跟饿死鬼似的,要做得好吃了,家里还不得吃得更穷了。”   田三红的兴致被打击,只得低头吃饭,不再说话。   顾立春皱着眉头,做为一个吃货,他特别讨厌别人影响他享受美食。   他站起来,拽着顾大江就往外拖去。顾大江愣了一下,便大喊道:“你想干啥?又想造反?”   其他人也是一脸怔忪。   顾立春说道:“我觉得你还是在别处吃饭比较好,影响胃口。”   说话间,两人已经出了堂屋。   顾大江想挣脱,可顾立春的手像钳子似地紧紧箍住他,顾大江被拖拽着进了西厢房,立夏这个机灵鬼已经把顾大江的碗筷和饭菜端出来了。   顾立春把东西往屋里的破桌子上一放,转身出来,还顺手把门从外面锁上,他在门外警告顾大江:“好好在里面吃饭,咱们大家都清净,以后就这样。你表现好,等秋收后,我给你打酒喝,你要是敢闹,随你,反正我的手也痒了。”   顾大江本来做好打算要大闹的,一听到有酒喝,再想着万一两人真动起手来,再像上次那样,他不免又怂了。   虽说如此,顾大江还是色厉内荏地骂道:“白眼狼,你最好说话算话,要不然,老子饶不了你。”   顾立春没想到这么顺利,脸上带着胜利的笑容离开。   立夏跟在他身后,一脸狗腿地笑道:“大哥,你真厉害,以后我就跟你混了。”   顾立春笑而不语。   两人回去接着吃饭,小满和小雨一脸敬佩地看着顾立春,田三红也在看他,只是欲言又止。   顾立春解释道:“娘,吃饭时若不开心,会得胃病的,一起吃饭,他不高兴,咱也不高兴。以后就这么着吧,我跟他说好了,饭分开吃,量不会少的。”   顾大江这种人,顾立春恨不得现在就扔到垃圾堆里去,可现在现实情况不允许,他打算再忍几年,等到改革开放了,如果他还这样,田三红的思想工作又能做得通,他就让两人离婚。   秋收还在继续,还是一如继往地累,不过顾立春对此都麻木了。   中午下工回来时,顾立春正好看到二奶奶正背着一捆柴草慢腾腾地走着,她的背佝偻得厉害,身材瘦小,那捆柴草像一座大山似的压在她身上。   顾立夏连忙走过去,心疼地说道:“二奶,你有活怎么不叫我们?来来,给我。”   顾二奶奶笑道:“没事,东西不重,我能背得动。”   不过,她也没坚持,把东西卸下来交给顾立春。   两人边走边说话,路上遇到人,大家互打招呼。   有人还说道:“哟,立春在帮你二奶干活呢,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快到家时,还看到了二奶奶家的邻居左大娘,左大娘看到顾立春是一脸惊讶,她皮笑肉不笑地道:“立春,你敢帮你奶干活了?不怕你爹回家骂你?”   顾大江跟二奶奶不和睦,自从他成家搬走后,两家就很少往来,但二奶奶跟田三红和几个孩子挺好,可是顾大江不让他们来往,一看到田三红帮二奶奶干活就打骂他。这是村里人都知道的事。   虽说顾立春也不待见这个养父,但在外人眼里,他们就是一家人,因此该维护还是得维护。   顾立春稍一酝酿,脸上流露出乖巧无害的笑容:“左大娘,你瞧你说的,我帮二奶奶干活那不是应该的吗?我爹骂我干啥?我知道,我爹以前跟二奶有点误会,顶过几次嘴,这不是很正常吗?我记得建设叔也经常跟你顶嘴呢,也没见你孙子不理你,你说对不对?”赵建设是左大娘的大儿子,为人比较正直,他看不惯自家老娘的碎嘴,跟她吵过好多回。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   左大娘听顾立春提起这个,就有些讪讪的,她能说不对吗?   顾立春已经拿话顶出去了,也不想往深了得罪她,像左大娘这种危害不大的小人,能别得罪就别得罪,有时还能利用一下,像上次,她就帮了自己不少忙。   顾立春说到这里,话题一转,“对了,左大娘,我还没问你呢。刘青山这几天怎样?那个女人抓到了吗?”   左大娘一听顾立春提到她的老本行,双眼冒着兴奋的光芒,立即又开始眉飞色舞地说起最新消息来。   “我跟你讲,这事都在压着哪,要不是忙着秋收早闹起来了。听人说,他媳妇已经有了几个怀疑对象,一个是隔壁村的寡妇赵彩霞,一个是王春燕的堂姐王春香,还有一个我还没打听出名字。不过,这两个女人可都是有名的泼辣货,没一个是善茬,这戏可就好看喽。”   顾立春:“……”   他想了想,试探道:“那就是说,其实刘青山有可能是被这几个女人的男人给打的?”   左大娘一拍大腿,兴奋地道:“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再聊下去,左大娘跟自己惺惺相惜可就麻烦了。   顾立春立即打住:“左大娘,其实我不太关心刘青山跟谁好,毕竟我还只是个孩子,我就想知道他到底是被谁打的,我怕他再讹我。”   左大娘会意,“你放心,等打他的人找到了,大娘会告诉你的。”   顾立春赶紧告辞,背着柴草进了二奶奶家的院子。   二奶奶而带微笑地看着顾立春,说道:“立春哪,我咋觉着你变聪明了?”   顾立春道:“二奶你还别说,上次我发高烧,感觉脑子里的浆糊烧干了,人开窍了。”   二奶奶也跟着笑,不过,顾立春以前也不傻,他虽然嘴里不说,但心里什么都明白,读书时成绩也不错。况且,他这个年龄的孩子性格有变化也很正常,二奶奶也没怎么怀疑他。   顾立春放下柴草又去打水,把水缸打满才离开。临走时,二奶奶硬塞给一包零食。   “这是你姑从市里寄来的零嘴,本来准备中秋再给你们的,正好你来了,就拿回去吧。”   顾立春本不想要,但想到她是出于一片真心,就收下了。   二奶奶想了想,还是嘱咐道:“别让你爹知道。”   顾大江当初是带着怨气去二爷家,因为不是亲生的,二爷和二奶也不好管得太狠,但也因此让他养成了他自私自利、好吃懒做的性格,他跟二奶家的闺女顾红玉也不和,一个不好就说:“到底不是亲生的爹娘,你们虐待我。”   顾红玉往家里寄东西,二奶奶起初会分给他们一些,但顾大江不但不知感恩,反而嫌弃二奶奶给得太少。有一段时间,他在外面胡吃海喝又赌牌,没钱就来找二奶奶要,二奶奶不给,他就骂骂咧咧,什么难听话都往外说,把二奶奶气病了几回,顾红玉知道后跟顾大江大闹一场,两人彻底撕破脸。   想起这个渣爹,顾立春就头痛不已,他只好说道:“二奶,我爹现在老实多了,你不用担心他找事,以后有什么活,你就叫我或者是立夏立冬都行。”   二奶奶一脸欣慰地道:“好,你们以后也要常来二奶家玩。”   顾立春回到家里,把东西分给弟弟妹妹。一共十颗糖,六块江米条。   顾立春给弟弟妹妹一人两颗糖,他自己一颗,还给田三红一颗,江米条也是一人一块。虽然他对这些东西的兴趣不大,但是不能让弟妹们养成习惯,觉得好吃的就该是他们的。他可没兴趣做那种一心奉献的大哥。   四个小的拿到零食,高兴得不行。   田三红非要不吃,小满硬塞到她嘴里:“娘,你也尝尝。”   “你这孩子。”田三红嘴上嗔怪,但脸上的笑容却更多了。   顾立春趁机说道:“二奶奶把咱爹养大,就是咱们的亲奶奶,以后你们有空要多去,有活就帮着干。爹要是敢说什么,就告诉我。”   几个孩子齐声答应。   顾立春想起顾红玉,就问田三红:“娘,你觉得我姑这人怎么样?”   田三红一时没反应过来,反问道:“你说谁?”   顾立春忙道:“就是二奶奶家的红玉姑姑。” 第13章 姑姑   田三红恍然,她低头想了一会儿,才用有些落寞的声音说道:“其实,你姑那人不错,大方,明理;你姑父也还好,人家虽然是城里人,可没有看不起咱们的意思,就是吧……”她话没说完,顾立春也明白。就是他爹太浑了,贪心不足蛇吞象,硬是把一门好亲戚给作没了。   顾立春又问道:“那我姑和姑父是干什么工作的?”   “你姑原先是县里供销社的,前几年,你姑父调到市里了,她也跟着去了,应该还是在供销社吧。你姑父是啥局的来着,我记不清了。要不你哪天问问你二奶。”   顾立春道:“以后再说吧。”   顾立春问完,心思就活动开了,现在是七二年,离动乱结束还有四年,距高考恢复还有五年,做生意是投机倒把,小打小闹还勉强可以。再做大一些就很危险。   一般人的出路只有两条:当兵或是当工人。当兵他不太想去,他的性格自由散漫,而且体质也不行,也通不过。等他锻炼好也是两年以后。当工人,也难,毕竟人家城里的知青都下放到农村来了。工作岗位供不应求,一个萝卜一个坑。没关系没后台,连临时工都不好找。   他觉得顾红玉说不定能帮到他,虽说她跟顾大江闹翻了,但以她的性子,对他们兄妹几个应该不至于太过迁怒。他若是厚着脸皮上门走动也未尝不可。顾立春决定去试一试。   秋收进行了半个多月,终于到了尾声。玉米棒子已经收到了仓库里,黄豆割完拉到村口的晒场上,高粱小米也收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砍玉米杆子,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活计。   中秋节时秋收还没完,大家都没过,现在活干得差不多了,大队便给社员放了半天假,补过中秋。   顾立春知道,秋收过后,交完公粮,种上麦子,就差不多到了农闲时候。农闲时候,大人还有可能去挖沟渠、清理河道之类的,像他这样的,就没什么活了,去市里姑姑家的日程就可以提上来了。不过,这事先得经过二奶奶的同意,顾立春决定抽空试探一下二奶奶的意思。   因为要补过中秋,村民多少会改善一下伙食。顾立春也打算趁着这机会光明正大的给全家补补营养。午饭后,他就带着立夏立冬和小满进山。   这一下午,兄妹四人收获颇丰。   先是小满在草丛里发现了一窝野鸡蛋,立夏逮到了一只野鸡,顾立春还钓到了三条鱼,半篓子虾,另外两人也摘了不少野果。   小满激动得小脸通红:“大哥,以后咱们要常进山。”   立夏比小满更兴奋:“我觉得只要跟着大哥进山,就一定不会空手。”   立冬附和道:“二哥说得对。”   顾立春笑道:“今天这是运气,可不是每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的。”   三人一起点头,“明白。”   四个人商量这些东西怎么吃,顾立春稍想了想便做出决定:“野鸡不吃了,拿县里卖掉。不对,不卖,让娘做成风干鸡,三条鱼,今天炖两条,另外一条做成咸鱼,我有用。虾米和鸡蛋都吃了。”   “嗷嗷。”立冬激动得欢呼起来。   没叫两声,立冬的耳朵就被立夏揪住了:“你嗷嗷啥呀,你想被人听见呀,真傻。”   小满也在旁边说道:“就是三哥,你做事要多动动脑子。”   立冬耷拉着脑袋不反驳。   顾立春看着这三人,这个二弟的脑确实不太好使,又憨又直,凡事非得说透了才明白,不像立夏和小满,自个儿能琢磨明白。   不用顾立春开口,立夏和小满轮流给立冬上课。   “立冬,你记住了,以后别人问你话,你就一问三不知。别人再问,你就反问他,你家有多少钱?有多少粮食?天天吃啥好吃的?他不说你也问,把对方问跑为止。”   小满说道:“就是,村里那些人没几个好的,都见不得人好,你得小心他们,可别连累了大哥。”   小满今年九月才开始上学,她上学虽晚,但学习成绩很好,明年有跳级的打算。   她这上学机会是顾立春给争取的,按照顾大江那重男轻女的德性,是不准备让她上学的,小满要上学,他也坚决反对,被顾立春一句话给怼回去了:“钱是我赚的,我说让她上就上,不服你憋着。”   田三红也苦口婆心地劝,顾大江不同意也没法。   就这样,九岁的小满成了小学一年级的学生,虽说有点晚,但农村孩子普遍上学晚,班里比她大的也有。   小满对于顾立春是言听计从,她和立夏成了顾立春的两个小跟班,小雨都有些吃醋。   兄妹四人满载而归,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在竹篓上面盖上一层厚厚的青草和野菜。   田三红看到这么多东西,不由得吓了一跳。   顾立春赶紧把自己的安排说了。   田三红迟疑道:“野鸡和鱼拿县里卖掉就行,为啥要腌上?新鲜的不是更好卖吗?”   顾立春沉吟片刻,还是把自己的打算说了。   “娘,马上就是农闲了,咱家这种情况,分的粮食肯定又不够吃,总不能年年都借大队的粮食吧,我想找个临时工干,可咱家又不认识什么人,想来想去,我只能厚着脸皮去求我姑了。大老远的,我总不能空着手去。”   田三红一脸担忧:“去你姑家呀,能行吗?毕竟当时闹成那样。”   顾立春道:“跟我姑闹翻的是我爹,我姑对咱们娘几个还是挺好的,我爹犯浑不懂事,总不能我也跟着犯浑。以前我年纪小,大人的事插不上嘴就算了。现在我大了,有些事就得去做。”   田三红想想他们一家跟顾红玉的恩怨,确实,两家没闹翻前,红玉对她和几个孩子都挺好的,她当时在供销社上班,吃的用的没少补贴他们。可谁让顾大江是个无底洞呢,怎么填都填不满,又不知感恩。就算是闹翻了,立春生病时,他亲奶奶亲大伯不闻不问,还是二婶拿钱帮忙请的医生,就冲这点,田三红一辈子都感激他们一家。   想到这里,田三红不再犹豫:“立春,你说得对,你爹犯浑,咱不能跟他一样。他断他的,咱们该走走。这鸡和鱼我给你腌上,到时你带上。我再想办法给你弄点别的特产。”   顾立春笑着说道:“我就知道娘肯定会支持我,对了,晚饭我想请二奶过来给咱一起吃,行吗?”   田三红略有些为难:“我是愿意,可你爹……别到时候闹得不愉快。”   顾立春早有打算,他笑道:“我爹的事我自有办法。”   田三红一听他有办法,再没有顾虑,便进灶房去拾掇东西。   立冬和小雨去烧火,小满帮忙打杂,立夏本来也要去,却被顾立春叫住了。   “立夏,娘要腌鸡腌鱼,用盐较多,你去买几斤盐,再买一斤豆腐,炖鱼用。还有,给爹买瓶酒买盒烟,挑最便宜的买,让他跟隔壁村的王老汉喝去,省得在家碍眼。”   立夏眼珠一转,说道:“哥,瓶装酒贵,要一块多呢,给他打一斤散酒就行,只要六毛钱。烟也是,散装的烟叶才三毛五一斤,老大一包呢,咱可以打一斤酒,称一斤烟叶,分次给。”   顾立春愣了一下,拍拍立夏的脑袋瓜:“真聪明,我就没你想得周到。”   立夏嘻嘻笑了。   顾立春给了立夏2块钱,说剩下的就是他的跑腿费。立夏乐颠乐颠地跑了。   顾立春进灶房去帮忙,结果被田三红以人太多站不下把他赶出来了。   他只好去打扫卫生,顺便把衣服洗了。   田三红带着小满杀鸡、宰鱼,收拾河虾。   半个小时后,立夏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了。   他把烟酒送到顾立春房里,再把豆腐和盐拿到灶房。   田三红道:“有鱼有虾就够了,咋又买豆腐了?”   顾立春道:“今天二奶奶来,加一个菜,鱼汤炖豆腐。”   顾立春回到屋里开始跟立夏分装白酒和烟叶。   白酒先分出半斤,是今天的。剩下半斤,再分两份,下次有事再给他。   烟叶较多,立夏建议分成十份,每次给一两。   分完东西后,顾立春就去找顾大江谈判,顾大江正在睡大觉,被人弄醒,满脸地不高兴。   顾立春才不管他高不高兴,直接了当地说道:“我想请二奶奶来咱家吃饭。你在家不合适。”   他话没说完,顾大江就瞪眼叫嚷:“这是老子的家,我不在家,去哪儿?”   顾立春道:“你可以去隔壁村找你的朋友喝酒叙旧,你要是答应,我就把饭菜分出来,再让娘给你弄个下酒菜,另外,我再给你买半斤酒,一两烟叶,你带着去。跟朋友喝喝酒,聊聊天,赏赏月,不挺好吗?”   顾大江对赏月可没一点兴趣,一个破月亮不能吃不能喝的,有啥好赏的。可他对烟酒有兴趣。   他要是带着烟酒去找王老汉,还不把那家伙乐死。   顾立春又怕顾大江重操旧业,便威胁道:“先说好,你喝酒抽烟我不管,但你要是敢赌,我就去公社举报你,到时候让你游街挨批、斗。”   顾大江眼睛瞪得跟牛眼似的,粗气嚷道:“我是你爹,我要是游街,你能好得了?”   顾立春两手一摊:“我举报有功,又及时跟你划清界限,不但不受牵连还受上级表扬呢。”   顾大江心里一阵突突,很明显,他被吓住了。   顾立春还嫌不够,再添一把火:“你赌博不可能一个人赌,你的朋友肯定也在,一抓一窝,一旦传出去是我举报的,你就等着吧,看以后谁敢搭理你,你那个圈子的人都躲着你。”   顾大江后背一凉,想想,这种事还真有可能发生。   顾立春看着顾大江的表情就知道他被唬住了,很满意地离开了。   下午三点多钟,田三红就开始做晚饭。   顾立春让立夏和小雨过去请二奶奶来家吃饭。   四五点钟的时候,顾立春就给顾大江装好饭菜和烟酒,打发他出门。   天快黑时,他们的晚饭就摆上了。鱼汤炖豆腐、炒豆角、蒜泥茄子、炒虾米,番茄炒鸡蛋,主食是杂粮馒头,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二奶奶还带了炸素丸子和一包点心。   她一看这么多菜,不由得心疼起来:“三红啊,你咋整得这么丰盛?不过日子了?”   田三红笑道:“这不过节嘛,没花啥钱,这鱼虾是你大孙子捞的,鸡蛋是你二孙女捡的。”   二奶奶一脸惊讶:“哟,孩子们运气都挺好,咱们家这是要转运。”   大家一齐笑:“对,肯定要转运。”   虽然立夏早说了顾大江不在家,二奶奶还是问了一句。   顾立春道:“这些日子一直忙秋收,爹都没时间跟他哥们见面,今天拿着烟酒,又让娘给炒两个下酒菜去隔壁村了。二奶你甭管他,人家这会又吃又喝的,比咱们还快活呢。”   田三红也道:“对,不管他。来来,吃饭。”   顾大江一不在家,气氛就轻松多了。   大家有说有笑的,立夏小满他们话也变多了。   二奶奶自从闺女远嫁,老伴去世后,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见此情景,难免又想起了自家闺女,便忍不住感慨道:“也不知道你姑咋样了?自打你姑父调到市里,她有一年多没回来了,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方便去看她。”   顾立春脱口而出:“二奶,你要是想去,我可以陪你一起。”   二奶奶的眼睛猛然一亮,随即又变得黯淡,她摇头:“太远了,我还晕车,从家到县里就能吐个天昏地暗的,要是去市里,那得吐成啥样儿?要是你二爷在就好喽。”   顾立春趁热打铁:“二奶,眼下是农闲,我又这么大了,要不我自个儿去,一是给姑姑带些特产,看看他们;二来我想去看看市里招不招临时工,赚点钱好过年。”   二奶奶看着顾立春有些拿不定主意,“你能行吗?那么老远,你年纪小又没出过远门。”   顾立春笃定地答道:“能行,我都这么大了,又识字,俗话说,鼻子底下是大路,找不到路,我就问别人。”   二奶奶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但也没把话说死。 第14章 要出远门   顾立春也不急,大家继续吃饭,东拉西扯地闲聊天。   等吃完饭,二奶奶又坐了一会儿,顾立春才送她回家。   二奶奶考虑了两天,还是决定让顾立春去市里看看。   她趁顾大江不在家时来的,拿出一块旧手帕,里面全是零钱,她硬塞给顾立春:“这是给你的路费,你拿着。”   顾立春推辞:“二奶,我是去找工作,顺便看我姑,路费该我家出。我已经攒好了。”   二奶奶佯怒道:“你家啥情况我能不知道?就这么定了,钱我出,要不然,你就别去了。”   顾立春看老人家态度坚决,便收下了十块钱:“我问过了,坐汽车去路费是五块,来回十块钱够了。”   二奶奶道:“还得吃饭呢,俗话说,穷家富路,出门在外,多带些钱才踏实。”   顾立春悄声说道:“二奶,我实话告诉你,我有钱,我偷偷卖了好几次鱼。你别跟我推让了,我心里有数。”   田三红也在旁边劝,最后二奶奶只好收回十块钱。   顾立春又道:“二奶奶,我五天后出门,这几天你有什么要给姑姑带的都准备好,到时我去你家拿。”   二奶奶确实有很多东西想带,可又不得考虑到立春是否拿得动。   顾立春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二奶尽管放心我拿得动。”   顾奶奶要回家准备东西,顾立春又问她要不要写封信,他可以帮忙写。二奶奶原本是打算让他写的,转念一想,要是让立春写,她有些话就不太方便说,毕竟中间还牵扯到他们一家子。她笑眯眯地说道:“你还得收拾行李,我找别人写。”   顾立春笑着点头:“也行。”   二奶奶要捎东西,田三红也要准备一些特产,家里除了风干的野鸡和一条咸鱼,她又用粮食跟别人换了干枣、干蘑菇、干木耳,自留地里种的有花生,田三红给装了五斤。期间,顾立春又捞了三条鱼,悄悄让立夏找他的同学打听,跟人家换了一条腊肉。这些东西也能拿出手。   何况,顾立春空间里还有不少东西呢,路上拿出来,到时随便扯个借口就行。   东西准备好后,顾立春还得去开村委开介绍信,去县里快去快回,他可以钻空子不开介绍信,但去市里至少得呆两天,不开肯定不行。   顾立春没去找顾大海,直接去找叶长明,直说要去市里看望姑姑,需要五天时间。   叶长明答应给他开,不想这事到底还是被顾大海知道了。   顾大海面沉如水,满眼掩饰不住地嫌恶,皱着眉头说道:“没有正当理由不能开介绍信。”   叶长明说道:“去探亲算是正当理由吧?”   顾大海瞥了一眼顾立春,讥讽道:“去探亲,也得人家认你这门亲才行。你别忘了,你爹当初是怎么跟人家闹的,两家都断了,算哪门子的亲戚?”   顾立春镇定自若道:“认不认我,得由我姑说了算,不相干的人说了不算。再说了,我知道我红玉姑的为人,她为人豁达明理,不会因为我爹的事迁怒于我。”   他懒得跟顾大海纠缠,就对叶长明说:“长明叔,要是咱村不方便开,我就去问问公社,到底哪里能开。”   叶长明会意,忙劝道:“立春你可别去公社,要是公社领导以为咱们大队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不得批评我和你大伯。”   顾大海黑着脸站了起来,不耐烦地摆摆手:“行行,给他开。到时候,人家不认你,别把自个儿丢了就行。”   叶长明笑着说道:“立春,你没出过远门,可得小心些。”   顾立春点头:“没事,咱们社会主义国家治安好,丢不了。就算迷路了,也一定会有热心群众帮我。”   叶长明朝他竖起大拇指:“说得好。”   介绍信开好后,大家都知道顾立春要去市里了。全村人都觉得惊奇,毕竟他们连县里都没怎么去过。   还有不少人来问顾立春,顾立春觉得瞒不住,也没必要瞒,就爽快地说了:“二奶奶想我红玉姑了,她年纪大又晕车,我替她去看看。”   有些闲人哪壶不开提哪壶:“那你爹不是跟人家闹翻了吗?你不怕人家不认你?”   顾立春淡淡一笑:“你以为我姑跟你似的,小心眼,还记仇。”   那人自讨没趣,干笑一声离开了。   还有人关心顾立春:“立春,你没出过远门,不怕丢了?”   顾立春满不在乎地道:“我这么大人了,有拐子也不敢拐我。”指不定谁拐谁呢。   对于顾立春要出远门这事,大多数人抱着看戏的姿态,一部分觉得顾立春这趟是白去,人家顾红玉肯定不理他;还有一部分觉得顾立春没出过远门,路上肯定得出事。   顾立春也没心思理会这些人,他忙着呢。   出发前一天,他提前把东西拿到二奶奶家,一是方便归拢,二是避开顾大江。对于这件事,反对最激烈的莫过于顾大江了。他是一个好面子的人,他跟顾红玉闹翻,结果自已儿子巴巴地上门,这不是打他脸吗?   顾立春态度很坚决:“你是你,我是我。论打脸,你又不是没被打过,把日子过成这样叫有脸?这么多年,你的脸都不疼,我看看我姑姑,你的脸就疼了。”   顾大江又是一通冷讽热嘲,“儿大不由爷,我管不了,你爱去去,到时人家不认你,你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顾立春直接无视他:“你等着瞧呗,我可不像你,一到外面就怂。”   说完,他拎着东西得意洋洋地离开了。   顾立春拎着大包去了二奶奶家,经过左大娘时,左大娘双眼冒着精光,恨不得把包袱穿透。   “哟,立春,你去你姑家带这么多东西呢?”   顾立春笑着打哈哈:“第一次上门总不能空着手吧,家里也没啥值钱的,就是咱们这儿的一些土特产。”   左大娘接着深挖:“那你爹能同意?”   顾立春声音响亮:“那是他妹子,他能不同意?”   左大娘可不信:“那你爹咋不跟你一起去?”   顾立春用看弱智的目光看着左大娘:“我爹是家里的壮劳力,说不定大队还要去清理河道,挖沟,能走得开吗?大娘怎么连这都忘了?”   左大娘哈哈一笑:“哦哦,是这个理儿,我都忘了。”   顾立春去了二奶家,她这会儿也在收拾东西,各种特产吃食堆得跟小山似的。   顾立春凑上去一看,有红薯干、菜干、粉条、各种山货、核桃、腊肉等等。   二奶奶一脸苦恼:“立春,你说我装哪样好,哪样我都想带上,又怕太沉你拿不了。”   顾立春看了看,这些东西都不算沉,他完全拿得动,何况他还有空间,怕什么。   他便劝道:“二奶,这些东西都带上吧,虽说姑姑在供销社买东西方便,可这些都是咱这儿的特产,看着亲切。多送些,姑姑和姑父也能拿去送朋友同事。”   二奶奶被劝服了:“那行吧。”   这些东西装成了两个大包袱,加上顾立春这个,一共是三个大包袱。   顾立春说道:“二奶,东西先放你这儿,后天早上六点我来取。”   二奶奶又说道:“信写好了,是叶超帮忙写的,对了,叶超还说,他后天早上正好坐拖拉机去县里,可以捎上你。你到村口的大路边等他。”   回来的路上正好看见叶超,顾立春走过去捶了他一下,笑道:“谢了哥们,我正愁带着行李怎么去县里呢。”   叶超也笑:“咱俩谁跟谁,客气什么。”   顾立春道:“行,我不跟你客气了,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叶超大笑:“好,我等着。”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出发了。   但在出发前,顾立春还有一些事情要交待。   先是交待顾大江的事,他叫过田三红和立夏立冬:“娘,我不在这几天,爹要是打你,你就还手,白天打不过没关系,晚上趁他睡熟了,用绳子捆起来,用臭袜子把嘴一堵,想怎么揍就怎么揍。立夏立冬,你们两个硬打打不过,要学着动脑子。”   立夏和立冬狂点头:“哥,你这个办法好。”   田三红:“……”   临走前,顾立春没再威胁顾大江,而是和他谈了会儿心。   “爹,我去姑姑家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想,要是姑姑肯认我,咱家又能得到她家的补贴,说不定还能帮我找个临时工。我手头有了钱能亏了你?你想想你的烟你的酒是谁买的?咱家有钱了,你的面子上不好看?要是姑姑不肯认我,丢脸的也是我,对你又没什么损失。”   顾大江哼了一声,没说话。   顾立春又接着说:“我这次要是能成,回来给你带好酒好烟。前提是,你在家不能生幺蛾子。”   解决完顾大江,还有一个刘青山。   刘青山虽然暂时老实了,可他挨了打哪能不想报复,只是最近一直没逮到合适的机会。   他让自家儿子欺负立夏立冬,结果儿子被这哥俩联手揍了一顿;让闺女去欺负小满小雨,结果被小满骂哭了。   他听说顾立春要去市里,反正秋收过了,他闲着也是闲着,就想搞点事情。   哪里想到,他还没动手呢,人家却找上门来了。   顾立春一路把刘青山拖拽到树林里,刘青山一看到这地方就心有余悸:“你又想干啥?我最近可没招惹你。”   顾立春冷声道:“保持这样就很好,我就怕你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趁我不在家就心生歹意。   我可警告你,咱俩的恩怨咱俩了结,有什么事你就冲我和我爹来。你要是敢对我弟弟妹妹下手,我回来能把你弄个半残,不信你试试。对了,我提醒你,我今年还不够十四周岁,失手弄残弄死人,可是不用坐牢的,你想好了。”   刘青山吓得骇然失色,连连后退几步,然后一溜烟跑了。   顾立春刚准备离开,上次那种被偷窥的感觉又来了。这次,他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于是,他沿着周围进行地毯式搜索。终于,他发现有一处草丛跟别处不同,被人动过手脚,嗬,这人还是反侦查高手呢。   顾立春站在草丛前,漫不经心道:“你就这么喜欢戴绿帽子?不打算出来透透口气?” 第15章 反派陈禹   等了一会儿,草丛动了,从下面钻出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少年身材瘦得像竹竿,裤腿短了半截,满是污泥的脸上一双眼睛像是两潭寒泉似的,明亮又冷冽。少年的目光充满警惕和戒备,整个人像一头警惕性极高的小兽,随时准备逃入深林。   顾立春莫名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他问道:“上次偷窥我的也是你?”   少年冷冷地回答道:“我本来就在这里,没有偷窥你。”   顾立春紧追不舍:“那你为什么躲着我?”   少年的眼里迸着仇恨的光芒:“我躲着你们顾家村的每一个人。”   顾立春心头一突,这话听着有些耳熟呀,这个林子旁边就是那些下放的人居住的地方。   那么他就是……   “你就是那个反……你叫陈禹是吧?我叫顾立春,我们在县城黑市见过面。”   陈禹一脸警惕:“你想干什么?你要敢举报我,我就举报你,咱俩谁也得不着好。”   顾立春往前走近几步,少年眉头一皱,忙后退几步,他是见过顾立春怎么打人的,当下便色厉内荏地道:“我告诉你,我打起架不要命,我劝你最好别动手。”   顾立春忍俊不禁:“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动手,我以前打过你吗?”   在他的记忆中,原主从来没欺负过人。   陈禹想了想,摇头:“你是没打过我。”打过他的人,他都记得,一辈子都记得。这个顾立春从来没打过他,也没骂过他。可那又怎样,他也姓顾,是顾家村的人。   顾立春有心跟他缓和一下气氛,便说道:“我知道你受过顾家人的欺负,可我跟他们不一样。”   陈禹咬着牙答道:“你是跟他们不一样,你比他们更狠更有脑子,你这样的才最可怕。”   顾立春微微一笑:“谢谢你的夸奖。”   陈禹:“……”这人听不懂人话吗?   顾立春用循循善诱的语气说道:“我给你一个建议,对于又狠又有脑子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当他的敌人。你听说过一句话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可以成为朋友,你说是吗?”   陈禹暗自冷笑,朋友?那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顾立春本来也没打算立即跟他成朋友,话点到为止,多说无益。   临走前,他还嘱咐对方一句:“以后,不要再躲在暗处偷窥我,要是再被我发现,我就往你藏身的地方泼粪水。”   陈禹满面怒容:“你敢。”   顾立春面带微笑:“不信,你大可以试试。”   两人不欢而散,双方谁也不在意。   顾立春回到家里,顺便问了立夏关于陈禹的事,立夏说道:“你说那家伙啊,我知道,咱村里的孩子经常一起揍他,每次都揍得可狠了。”   顾立春又问:“你和立冬打过他吗?”   立夏想了想,说道:“我没跟他打过架,他又没惹我。不过,立冬跟他打过架。”   顾立春眉头一挑:“说说怎么回事?”   立夏道:“那是去年的事,那家伙骂咱顾家村的人没一个好人,还说等他长大了,要报复咱们。立冬生气就跟他打架,好在立冬气力大,也没吃亏。”   顾立春嘱咐立夏:“这家伙恨大伯一家,但跟咱没关系,以后尽量别惹他。”   立夏连忙说:“哥,你是知道我的,只要别人不欺负我,我才懒得招惹别人,有那时间找点吃的不好吗?”这话完全没毛病。   出发前的晚上,二奶奶又给顾立春送来一身军绿色的新衣裳。   顾立春忙推辞道:“二奶,我有衣裳。”这个年代买布是需要布票的,攒点布不容易。   二奶奶说道:“就按你的尺寸做的,你不要,总不能让我这个老婆子穿吧。你拿着,你是去市里,穿得太破了也不好。”   顾立春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确实不怎么好,但这是他最好的衣服。本来,他想着要不行,就找个地方从农场拿一身工人穿的工服凑和一下。哪里想到自己还能有新衣裳穿。   “谢谢二奶奶,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你老人家。”这话是真心的,老人家对他真的挺好。   二奶奶欣慰地笑道:“好好,我等着享我大孙子的福。”   二奶奶说了几句话就回去了,让立春早点睡,明天还得早起。   立夏立冬回来后,看到顾立春的新衣裳,满脸地羡慕,左摸摸右摸摸。   立夏想想试试,顾立春大方地让他们都试试。   立夏先试的,他的身量像个豆芽菜,穿上着实不好看,又大又长,看上去空荡荡的。可这不妨碍人家臭美。   立冬长得壮实些,穿上稍好看些。   顾立春说道:“我这次去姑姑家,想让她帮我找个临时工,我当上工人,领了工资给你们扯布做衣裳。”   “真的吗?”立夏激动得两眼放光。   立冬比较务实:“大哥,我不要新衣裳,你这身衣裳穿小了给我行不行?”   立夏觉得自己亏了,马上说:“大哥穿小了,应该轮到我,然后才轮到你。”这年头大家都穷,孩子又多,要是老大还能有机会穿新衣裳,剩下的一串都是小的捡大的旧衣裳穿。   这衣裳还没小呢,两人就开始争起来了。   顾立春摆摆手:“别吵,以后都有,你们俩给我好好学习,积极干活,过年有奖励。”   两人一齐欢呼,他们还想再逗留一会儿,却被田三红给骂走了:“你哥明天还得早起呢,你们俩赶紧给我回屋睡觉去。”两人灰溜溜地离开了。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田三红就起床了。她熬了小米粥,烙了饼子,煮了三个鸡蛋。顾立春吃了一个煮鸡蛋,一个杂面饼子,剩下的杂面饼子和鸡蛋,田三红让他带走路上吃。除此以外,又给了他两块钱。顾立春没要,家里总共就没几块钱,他身上有钱。但田三红执意给他,他只能先拿着。   收拾完毕,顾立春提着行李袋子,背着自己上学时的旧书包,里面装有一些零钱,大头都在空间农场存着,再安全不过。   等到了二奶奶,她给自己准备了一包吃的,茶鸡蛋、肉干、饼干、包子,还给他一个半旧的军用水壶,看年头应该是二爷爷生前用的。   二奶奶再三叮咛:“地址你放好,千万别丢了,最好是背下来。或者多写几份备着。你要是找不着,就去你姑或是你姑父的单位,你姑的单位叫东风供销社,你姑父在农垦局上班。”   顾立春反问一句:“我姑父在农垦局?”   二奶奶点头:“是啊,就是那儿。”   顾立春心中一喜,接着问:“那农垦局是不是管着农场?”   二奶奶茫然地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要说农场,咱这不远不就有一个?叫红河农场是吧?”   顾立春怕露馅,连忙找补:“哦对,你不提我都忘了。”   顾立春打算有机会好好跟姑父聊聊。不过,他也知道,这个时期的农场都是军垦农场或是国营农场,占地面积特别大,他的那个小农场跟人家完全没法比。说到农场,他的小农场里的作物也成熟了,可以收割了。只是前段时间一直忙秋收,这几天又忙着为出门做准备,一直没时间。这次去市里可以好好运作一番。   坐上拖拉机,一路颠簸着去了县城。叶超还真够意思,一路把顾立春送到县城汽车站,叶超帮忙看行李,顾立春去买票。票价是五块二,顾立春拿着票和叶超一起把行李搬上汽车,找好座位坐下,叶超就下车了。   趁着车上乱糟糟的没人注意他,顾立春把手伸进包袱里面假装整理行李,把一些东西顺手扔进农场,包袱还是三个,但里面空了很多,拎着也轻便许多,等到了市里再拿出来便是。   又等了半小时,车上的人满了,半旧的汽车才缓缓开动,路况不好,汽车像喝醉了酒似的,摇摇摆摆的。车里的味道也开始变得难闻起来,烟味、饭菜味、汗臭味、脚臭味道混杂在一起,顾立春选得是靠窗的位置,他打开窗户透透气,才感觉略好一些。早上起得太早,汽车开动不久,顾立春就开始打瞌睡。   他可没敢睡得太熟,不知道睡了多久,有人在轻轻摇晃他的肩膀。   顾立春睁开惺忪的睡眼,看清楚是一个四十来岁、面孔黝黑的农民大叔在晃他。   大叔面相憨厚,见他醒来,咧嘴一笑:“小兄弟,有人在叫你。” 第16章 去市里   顾立春抬眼一看,见过道上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身穿白衬衫、戴眼镜,一脸斯文相。   顾立春无端被人叫醒,心头略有些不爽,他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道:“你叫我有事?”   白衬衫扶扶眼镜,不好意思地说道:“顾立春同志,是这样的,跟我同行的女同志晕车,请问你能不能跟她换个位置?”   顾立春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没印象,白衬衫赶紧说道:“我叫白华,是你们村的知青。”他本来还想说,他跟顾惊蛰很熟,转念一想,听说这两人不和,还是算了。   顾立春听到白华这个名字,依稀有点印象,便点点头,“她在哪个位置?我可以跟她换。”   白华赶紧去后面把一个穿着水红色的确良衬衣、脸色苍白的姑娘叫过来。   姑娘很是过意不去,连连道谢,顾立春不以为意,想了想,又建议道:“你们若是带有橘子味的糖或是橘子,可以吃一点,能减轻晕车。”这个办法对他有奇效,他小时候也晕车,就一路拿着橘子皮闻,能缓解不少。   白华道:“糖倒是有,橘子没有。”   这时,就听到有别的乘客说:“橘子我这有,我准备进城看亲戚的,小同志给你一个。”   顾立春一看,说话的那人是一个胖胖的大婶。   白华走过去接过橘子,再三道谢。   这时,顾立春和他旁边的那位农民大叔,带着行李挪到了后面的座位,刚巧就在那位橘子大婶的前面。   过了一会儿,白华又给大婶送来一把水果糖,说是晕车的姑娘给的,大婶客气了一番也就收下了。他也送给顾立春一把,顾立春没要。   经过这一通事,车内的陌生气氛被打破了,左右前后座的人开始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天。   这年头,大家都不太注重隐私,戒备心也不强,顾立春听到前面两人聊天,把自己家里几口人、跟婆婆妯娌不和的事都交待了。   见旁人聊得热火朝天,旁边的大叔也蠢蠢欲动。   他试着跟顾立春搭话:“小兄弟,你也是插队的知青吧?年纪够小的呀,你老家是哪里的?”   顾立春怔了一下,便道:“我不是知青,家在咱们本地,去市里探亲。”   大叔憨憨一笑:“哦哦,那你肯定是个学生娃,瞧着怪斯文的。”顾立春苦笑一下,他这具身体瞧着确实文弱,又瘦又白净,奇怪的是晒不黑,秋收在地里暴晒半月,别人都黑了几个度,他还是那样。据说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暗地里都羡慕他。其实顾立春想变黑变壮些,让人瞧着不好惹,也能省好些麻烦事。   顾立春的睡意被打断,困劲没了,便有一搭无一搭地陪大叔聊天。不过,闲聊也不是没有一点收获。他得知,大叔叔家就在红河农场附近,他们公社盛产茶叶,这次去市里也是去探亲。他还给顾立春看看自己带的那一包茶叶,“你瞧瞧,你闻闻,都是好茶叶。”说是去探亲,但看到他那一大袋子茶叶,顾立春怀疑他是去找销路。   顾立春心中一动,就试探道:“我要去亲戚家,正愁没有拿得出手的礼品,你能不能匀给我一些?”   大叔性子很豪爽,直接说:“没问题,我送你半斤。”   顾立春见大叔衣着也不是个有钱人,便摇摇手:“我跟你换。”他没敢说买,毕竟人多眼杂,万一被有心人举报就不好了。   大叔坚决不换,说茶叶不值钱,硬要送他半斤尝尝。   吃饭时,顾立春看到他那硬邦邦的黑面窝头,便请他跟自己一起吃饭,大叔推却不过,便答应了。顾立春给了他一个鸡蛋,几块饼干,一个包子,大叔只尝了一块,就收起来,不好意思地说要拿回家给自家娃娃尝尝。两人吃完饭,就更熟悉了。   大叔也告诉顾立春自己的名字,他叫洪大牛,是洪村大队的,他们离红河农场不远。   顾立春就顺势打听洪河农场的事,可惜洪大牛知道得也不多。只是表示羡慕农场工人,不愁吃穿,福利好,里面的娃娃比他们村的都胖上一圈。这年头胖是被人羡慕的。   两人聊了一会天,洪大牛开始犯困,不一会儿就鼾声如雷,车内众人见怪不怪。   洪大牛一睡着,后面的橘子大婶开始跟顾立春套话,还给顾立春一个橘子,顾立春也给她一块饼干,两人闲聊几句,顾立春就觉察出这位大娘应该跟他是同行,但套路比他深。话里话外都是在试探他,但自己的情况却不透漏一星半点,不像洪大牛,只要顾立春愿意,能把他家的情况摸个透。   对于这种人,顾立春很谨慎,说话说一半藏一半,橘子大婶见他不好对付,很快就转移目标。但两人也心照不宣地达成了交易。   于是,到下车时,顾立春的行李袋里不但多了半斤茶叶,还有了五斤橘子。   汽车开得很慢,半路还坏了一回,好在司机会修车,师傅修车时,乘客们也趁机下来透透气。白华和那个女知青也下来了,女知青叫张艳,是东云市人,这次也是回来探亲。顾立春听到张艳的名字也觉得耳熟,可惜他看书太快,张艳和白华都是小配角,就略过了。以后想起来再说吧。   张艳的脸色好多了,她长着一张瓜子脸,脸颊上有两个小梨涡,梳着两根黑油油的大辫子。   张艳再次道谢:“顾同志,太谢谢你了。”   顾立春淡淡道:“都是一个地方的,举手之劳而忆,张同志不必客气。”   张艳展颜一笑,感慨道:“不过,顾同志,你跟传闻中一点都不一样。”   顾立春挑眉:“传闻中?”   白华尴尬地笑了笑,试图用眼神制止张艳,张艳也觉得有些话说出来不太好,就笑笑不再说了。   顾立春很清楚自己在知青点的名声好不到哪里去,毕竟,顾惊蛰可是经常去那儿,而且江穆还是那里的头头。不过,他压根就不在意。   白华思虑再三,还是没忍住问顾立春:“顾同志,你是不是跟我们江哥之间有误会?”   “你们江哥,你是说江穆?”白华点头。   顾立春摇头:“我其实跟他并不熟。”顾立春又把那天发生的事简明扼要地叙述一遍,没有掺杂一点主观色彩,“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至于真相如何,你们细品吧。”   两人悄悄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车修好,司机大喊一声:“上车。”大家伙赶紧上车,等众人坐稳后,司机师傅发动汽车。   一路摇晃颠簸,把人晃得昏昏欲睡。怪不得二奶奶晕车,就这路况这破车,不晕的人也能晃晕。   一直到下午四点钟汽车才到了东云市,大家提着行李下车,白华和张艳跟顾立春打个招呼就离开了,洪大牛也来打招呼,至于那位橘子大婶,人早不见了。   顾立春找个人少的地方坐下歇了会儿,然后开始向路人打听姑姑家的地址,东云市不算太大,地方也不难找,顾立春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地方,   他找了个僻静地方装作整理行李,他把农场里藏的东西都拿出来,除此之外,还搬出一背篓苹果,一筐青菜。   顾立春左手提着两个大包包袱,右手胳膊上挎着一个竹筐,手里还拽着一个包袱。   姑姑家住的地方只有几排筒子楼,没有看门的。小区里人不太多,毕竟还没下班。顾立春也没问人,直接按上面的地址找。   他走到五号楼时单元门口,突然从楼道里窜出一帮孩子,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跟小雨差不多,女孩跑得很狼狈,小脸红彤彤的,头上的小揪揪都散掉了,追逐他的是一个又黑又胖的男孩,大约八、九岁。   小黑胖一边追一边骂:“你就是小猪,你爸是羊,你们一家都是畜生。”   小女孩气愤地回道:“你才是猪,你胖得像猪,你妈是头牛,天天奇顶人。”   小黑胖年龄大,气力也大,很快就追上了小女孩,伸手就去揪她的头发,小女孩尖叫一声:“你要敢打我,我就告诉我哥哥。”   小黑胖一脸猖狂:“你哥哥不在家,哈哈。我也有哥哥。”   顾立春再也看不下去,放下行李,走过去一把拽过小黑胖,严肃地跟他讲道理:“小朋友,你欺负人是不对的。”   小黑胖看看顾立春,语气蛮横:“我欺负不欺负她,关你屁事。你是谁呀?”   顾立春继续拽着他:“我是路见不平的正义哥哥。”   小黑胖虽然横,但也知道双方实力差距,因此便忿忿地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撂下一句狠话:“你给我等着。”   顾立春无奈地一笑。   旁边的小女孩吧嗒吧嗒走上前,仰着脸,脆声说道:“大哥哥,谢谢你。”   顾立春瞧着小女孩十分可爱,就蹲下来问她:“小朋友,你今年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我叫杨珠珠,今年六岁了。”   杨珠珠,他姑父叫杨爱国,难道这么巧?   顾立春正要问杨珠珠的爸爸是不是叫杨爱国,就听见一声怒吼:“就是他,大家抓住他!”   顾立春一怔,循声望去,就见小黑胖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大黑胖,看长相,应该是他妈。大黑胖指的人正是自己。 第17章 怒怼极品邻居   顾立春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了,这是大人觉得自己孩子被欺负了,来找他算帐呢。   顾立春也不慌,反正他没动手打孩子,只是劝阻了一番而已。   杨珠珠一看到大黑胖母子俩又杀回来,小脸绷得紧紧的,急声说道:“大哥哥,王宝来的妈可坏了,我们这儿的人都怕她,你快到我家躲躲,我有钥匙。”   人家已经骂上门了,躲是不可能躲的。   顾立春安抚地笑笑,“小妹妹,你站到旁边去,哥哥跟这位大婶好好讲讲道理。”   大黑胖这一声吼,把左邻右舍都给吸引过来了,人越围越多。   大黑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顾立春大声说道:“看见没有?这个人不是咱们这儿的,他拖着大包小包,不是投机倒把就是小偷。”   众人哗然,他们仔细一看,顾立春确实眼生。毕竟都是左右邻居,大家彼此都熟悉。   顾立春面带微笑,清声答道:“我说这位大婶,我只不过是不让你的儿子欺负别的小朋友而已,你为了泄私愤这样诬陷我,我看你才是隐藏在人民群众中的毒坏分子,害人虫。”   黑胖大婶双手叉腰,怒声反击:“你少他妈诬陷我。老娘就是这儿的人,谁不知道我马美丽行得直做得正,倒是你,你是从哪儿来的?要干什么?坦白从宽。”   顾立春看着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便说道:“各位,我叫顾立春,是来探亲的,我姑姑叫顾红玉,姑父叫杨爱国,这些东西是走亲戚的礼物,这是我的介绍信,你们可以看看。”   杨珠珠一听到这位哥哥提到爸妈的名字,就想说句话,可是她太小,早被大人们给挤到一边去,大声喊也没人听到。   马美丽一听是顾红玉的亲戚,眼中的恨意就更深了。   她一个箭步上前,劈手就去抢夺介绍信,顾立春嗖地一下收回手:“这位害人虫,我不相信你的人品,我怕你把我的介绍信撕了。我需要一位信得过的同志来看。”   马美丽本来就有这个打算,被人戳破也不心虚,她大声骂道:“你血口喷人,我看你就是心虚才不给我看。”   这时,从人群中挤过一个满脸正气的中年妇女,她自我介绍道:“小同志,我是街道办的,姓何。你的介绍信给我看看。”   顾立春很放心地递了过去,何大姐看了几眼,确实是真的,她把介绍信还给顾立春,又问道:“你姑父是杨爱国,姑姑是顾红玉?”顾立春点头。   何大姐问话时,马美丽正跟一个又矮又瘦的女人咬耳朵,何大姐问完话,就听到马美丽冷笑一声:“这个人就是个骗子,顾红玉是独生女,她都没有兄弟,哪来的侄子?”   在场的人也多少知道顾红玉的家庭情况,纷纷用怀疑的目光看着顾立春。   顾立春笑着解释道:“我爹是姑姑的堂哥,过继给爷爷奶奶,一会儿红玉姑姑下班了,你们不就知道真相了?”   大家一想也是,就有人高声问:“顾红玉还没下班吗?”   杨珠珠终于迈着小短腿钻了进来,她脆声说道:“我妈一会儿就下班了。”   何大姐一看到杨珠珠,便拉过她问:“珠珠,你认得你表哥吗?”   杨珠珠看着顾立春,蹙了蹙眉,这个大哥哥真的是她的表哥吗?可是为什么她以前没见过他呢?   在杨珠珠犹豫的当儿,马美丽又抓住了漏洞:“你们看,杨珠珠都不认识他。咱们干脆叫派出所的人来问个清楚,还有他的包袱,咱们都搜搜看看,里面说不定有你们的东西。”   马美丽的话成功地让大家伙的目光放到了顾立春带来的包袱上,大部分人还是正常的,但有一小撮人的眼睛里流露出贪婪的光芒。   顾立春眼看局势要失控,就冷笑道:“伟大领袖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们没有弄清楚真相,就要搜查我。没想到我第一次进城探亲就受到这种待遇,以后我们贫下中农谁还跟进城?这位马大婶,你在在故意挑起工人除级与贫下中农的矛盾,你这是□□裸的封建反动思想。”   顾立春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马美丽的心跟着一沉,态度也不复刚才的嚣张跋扈。   顾立春趁热打铁:“这位马大婶心思反动,你们有些人不要跟着她犯糊涂,你们谁敢翻我的东西,就是抢夺人民群众的财产,就是挑起人民内部矛盾,你们的一颗红心就变成黑心。”   何大姐看了顾立春一眼,再用严厉的目光看着马美丽,冷声道:“马美丽同志,我劝你说话要谨言慎行。”   顾立春盯着马美丽,掷地有声地道:“马美丽同志,我要向革委会发揭发你,你纵容你的儿子欺负小朋友,你在残害祖国的花朵;你不问青红皂白就诬陷我搜查我,你在破坏阶级兄弟的感情;我有理由怀疑你是潜伏在人民群众中的敌特分子。”   现场一片哗然,各种各样的目光涌向马美丽。饶是马美丽脸皮厚,也险些支撑不住,她身边的小黑胖吓得脸色都白了。敌特分子这个罪名太可怕了,要是他妈被抓走,他们全家都完了。   就在这时,有人大声喊道:“顾红玉回来了。”   马美丽先前十分讨厌顾红玉,这会儿竟然盼着见到她。   顾红玉一脸懵地被众人簇拥着,有人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告诉了她。   人群中自动分开,给顾红玉让出一条道。   顾立春远远地看着向他走来的顾红玉,她今年大约三十六七岁,身材中等,圆脸圆眼,跟二奶奶很像。   顾红玉也在看顾立春,她当然是见过这个侄子的,不过,那是在几年前了,这孩子变化很大,但眉眼还是那个眉眼,就是长开了,整个人变开朗了,不像以前那样畏缩胆怯。只是他怎么突然来了?顾红玉心中惊讶又奇怪。   顾立春笑着迎上来:“姑姑,二奶奶一直念叨你们一家,可她年纪大又晕车,就让我来看看你们。”   顾红玉心里惊诧,但脸上的笑容又热情又亲切:“你这孩子,来之前怎么不写封信?我让你姑父去接你,你第一次上门就不怕迷了路。”   大家伙这才明白,怪不得不认识呢,原来人家是第一次上门呀。   杨珠珠一看妈妈回来了,便上前轻轻地拽住妈妈的衣角,说道:“来宝欺负我,哥哥帮我,来宝妈妈就骂哥哥。”   顾红玉拉过杨珠珠,对顾立春说道:“珠珠回老家时才两三岁,恐怕记不得你了。”   顾立春也道:“别说她记不得,我也没敢认,小孩子变化太大了。”他真没认出来这个小表妹。   众人恍然大悟,怪不得杨珠珠不认得这个表哥。   顾红玉笑了笑,又说:“咱们回家吧,你这一路累坏了吧?”   顾立春弯腰去提行李,就在这时,马美丽从人群中挤到顾红玉面前,面带笑容道:“哎呀,红玉这真是你侄子呀,对不起哈,我看他面生,以为是个骗子。我们之间就有点误会。”   顾立春淡淡一笑道:“我们之间没有误会,就是因为你儿子欺负珠珠,我上前阻拦,你心怀怨愤,又看我是外来的,就冤枉我是贼,还鼓动大家伙搜我的包袱。马美丽同志,你犯了以下几个错误:一,你不会教育孩子,娇惯纵容孩子,你这是在毒害祖国的花朵,摧毁国家未来的希望,你的思想觉悟不配为人父母;二,你没有调查就乱发言,说明你对主席的思想领悟不深,你不配做社会主义国家好公民,建议以后好好改造;三,你在挑动工人阶级对付贫下中农……”   马美丽听顾立春帽子越扣越大,自己的罪名越来越深,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我都认错了,你还想怎样啊?我就是个小老百姓,我是守法公民啊,你们都要为我做证呀。红玉咱们好歹是邻居,你可得帮帮我。” 第18章 姑姑一家   何大姐皱着眉头去拉马美丽:“马同志,你不要学那种泼妇作派,有话咱好好说。”   顾红玉一直跟马美丽不对付,今天看着她当着众人的面吃憋,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同时,她对这个侄子也是刮目相看。怎么就短短几年,这孩子变化这么大?这道理一套一套的。   顾红玉一脸严肃地对何大姐说道:“何大姐,我支持我侄子的话,马美丽同志的问题确实很大,我建议你们好好给她上上思想教育课,这觉悟实在太低了。要是大家都像马美丽这样,以后谁家的亲戚还敢来。哦,你不认识就诬赖人家是小偷,敢情人家的祖宗十八辈都得向你交待,这像话吗?”   何大姐:“红玉,你说得对。”   大家伙也纷纷说道:“红玉这话有道理,怎么别人家来个亲戚都得向你马美丽报道。”   马美丽一张黑脸变成了黑红色,她心里怒火冲天,但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今天她可真是犯了众怒。   顾红玉也懒得再跟马美丽计较,马美丽这个人品差劲,但真要说她是敌特分子,那还真是高看她了。她也知道侄子说这话是吓唬马美丽。   因此,顾红玉见好就收:“马美丽,若不是咱们是邻居的份上,我真的要带我侄子去举报你。”   马美丽一听还有转圜的余地,赶紧认错说好话,她这人嚣张时很嚣张,该低头时也很识时务。   何大姐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革委会是什么地方?那是好惹的吗?一个弄不好,说不定还会牵扯到无辜群众。   她也赶紧劝顾红玉:“你家侄子受委屈了,这次是马美丽做得不对,我会好好地让她反省。”   马美丽十分配合:“我一定会深刻反省,你们都可以监督我。”   顾红玉强忍住才没当场笑出声来。   “算了,就这么着吧,我们该回家了。”   顾红玉去帮着顾立春提东西,看到这么多东西,不禁吃了一惊:“这些都是你带的?”   这年头大家都不富裕,去谁家走亲戚能提两包点心一瓶罐头,或是几个水果就相当大方了。这个侄子倒好,带着一筐青菜和一篓子苹果不说,还有几个大包袱。这是怎么带来的?   顾立春道:“都是我带的,里头是二奶奶和我娘准备的家乡特产。”   顾红玉道:“家里什么都有,你下回可别这样了,那么远的路,别把人给累坏了。”   顾立春笑道:“没事,东西看着多,其实都不沉。”   刚才,顾立春在跟马美丽争执时,顺便把包袱盖在背篓上的,大家就没看到苹果,只看到几个包袱和一筐青菜,这下顾红玉一拿开上面的包袱,大家看到这么一篓子红彤彤的大苹果,一个个眼睛都直了,还有的孩子馋得直咽口水,他们虽然能吃饱饭,可很少吃到水果,特别是品相这么好的水果更难得吃一回。   顾红玉看着大家伙的那种眼神,也没敢让,这么多人,她一让,万一人家当真可怎么办?她不小气,可也不会对什么人都大方。   顾红玉一手提一个包袱,杨珠珠也想帮忙,可惜她一个都拎不动,只好跑在前面带路。   杨家住在三楼,房子不算大,隔成了三室一厅,房间装修摆设简单朴素,但收拾得很干净。   顾红玉指着靠近厕所那间的小屋道:“这是中华的屋子,他上班的地方离家远,平时住宿舍,放假时才回来,你住他这屋。”他表哥叫杨中华,这名字挺有时代特色的。   “哦,好的。”顾立春把自己的行李放到表哥的屋子里,屋里摆设十分简单,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书架一张写字台一把椅子而已。   顾立春再出来时,顾红玉已经给他砌了一杯糖水,顾立春着实也渴了,先灌了半杯水,歇了一会儿,跟姑姑说几句话,就开始整理带来的东西。   “姑,来之前我娘做了风干鸡和咸鱼,时间太短,我怕坏了,拿出来晾着。”   顾红玉忙道:“你歇一会儿,不着急,一会儿我来收拾。”   顾立春道:“我不累。”   顾立春一样一样地交代:“这两个包袱是二奶奶准备的,都是些干货,一会儿你收拾一下;这一包是我娘准备的,里面有风干鸡和咸鱼,这些是枣子和山货。”   顾红玉看着一大堆东西,她娘就罢了,嫂子怎么也准备这么多东西?对于这个嫂子,她再清楚不过,老实善良,不小气,可是她不当家,自家哥哥什么德性她不清楚吗?   顾立春看出顾红玉眼中的疑虑,赶紧解释道:“姑,这是野鸡,立夏在山上捉的,鱼是我钓的,跟我爹没关系,我和立夏都长大了,我爹比以前老实多了。”他没说变好,只说老实了。   顾红玉叹了口气,开始问老母亲的近况。   顾立春简单说了几句:“身体还行,没什么大毛病。就是经常想你们。对了,二奶奶还托我捎了封信。”说着,他从贴身的包里拿出一封信递给顾红玉。   顾红玉接过信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忍不住掉眼泪,她娘在信中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家常琐事,还提到了哥哥一家。说前些日子,立春跟顾大海争执,一口气没过来昏倒了,顾大江不肯出钱治病,她实在不忍心就拿钱请了医生。   立春跟他爹不一样,是个知道感恩的,从那以后,孩子就经常上门走动帮她干活,有好吃的也不忘送一份。顾大江因为家里孩子大了,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了,也比以前正干。中秋节她就是跟立春他们一起过的。还特意嘱咐她,大人之间的事不要牵连到孩子。立春大老远地过去不容易,能帮则帮,不能帮忙也要好好招待。顾红玉擦擦眼泪,不用娘提醒,她也知道该怎么做,孩子大老远地来她家,她能给他脸色看吗?   顾红玉看完信,平静一会儿,正要说话,就听见有人在用钥匙开门。   杨珠珠噔噔跑了过去,嘴里还喊道:“爸爸回来喽。”   顾立春一听姑父杨爱国回来,脑子在飞快地搜索着关于杨爱国的记忆,可惜记忆不多,只记得这个姑父很严肃。   他正想着,杨爱国已经推门进来了。杨爱国还没到家就有邻居告诉他家里来客了,客人没进门就跟马美丽干了一架,还把马美丽给骂得低头认错。   杨爱国一脸震惊,什么人能把马美丽那个泼辣货给骂哭了?他那个不吭不响的侄子有这个能耐?   所以,杨爱国看向顾立春时是一脸的审视和好奇。   顾立春笑着打招呼:“姑父下班了?”   杨爱国努力让脸上的表情亲切些,点头道:“立春来了,一路上还好吧?”   顾立春点头:“路上挺顺的。”   杨爱国看了一眼堆成山的礼品,又震撼一回。那个便宜大舅子不是又穷又扣吗?怎么带这么多东西来?而且两家当初还闹翻了。   杨爱国虽然内心暗潮涌动,但面上一点也没表现出来。   顾立春一边跟两人说着话,一边继续整理东西,他拿出一包茶叶,“姑父,这是我在路上跟老乡换的,他家乡产茶叶,我闻着挺香,就换了半斤,你留着泡茶喝。”   杨家国接过茶叶用手捻一捻,闻一闻,确实不错。当下就去泡了一壶,茶叶在开水中徐徐展开,茶汤清亮,气味清香。   杨爱国给每人倒了一杯,先品了一口,赞道:“这茶真不错。”   顾红玉抿嘴一笑:“立春这礼可送到你姑父的心上了。”   顾立春笑道:“姑父喜欢就好。”   说着,他又拿出一网兜橘子:“珠珠,这是给你的。橘子又甜又水,也是跟车上的人换的。”   顾红玉诧异道:“你挺能的呀,坐一趟车能换那么多东西?”   顾立春道:“他们有几个也是探亲的,带的都是家乡的特产,可能觉得东西太单调,就互相换换,图个新鲜。”   杨爱国却认真道:“这橘子可不是咱这儿的特产。”   顾立在怔了一下,道:“哦,你不说我还没注意,橘子是一个大婶跟我换的。”   东西收拾好,顾红玉起身去做饭,今天去买肉也来不及了,她就用顾立春带来的腊肉炒了个青菜,把咸鱼红烧了,再弄几个素菜,焖一锅米饭,就可以开饭了。   饭桌上,顾红玉热情招呼顾立春。   “立春,可别客气。多吃些,你太瘦了。中华就比你几岁,壮得跟头牛似的。”   杨珠珠嘟着嘴提醒道:“妈,你别说哥哥是牛了,同学说我爸是羊,我是小猪,哥哥再是牛,咱们家就是动物园了。”   大家听到这有趣的童言童语,都忍不住笑了。   顾红玉用公筷给顾立春夹菜,杨珠珠也给他夹了一块鱼肉,顾立春笑道:“放心吧,姑,我不会客气的。你们赶紧吃饭,不用招待我。”   顾红玉一边吃饭一边跟顾立春聊天,问问家里、村里的一些事情。   顾立春拣些有意思或是有影响地跟她讲了。当然,顾大海一家出场次数不少。   顾红玉听罢叹气道:“大堂哥那人怎么说呢,太能装了。就一个大队长而已,整天在那儿耍官威。惊蛰这孩子是聪明过头了。”   谈话的主场是顾红玉和顾立春,杨爱国偶尔也插句话,他突然问道:“立春,你现在不读书了?”   顾立春道:“我初中毕业后,我爹不让我读书,现在在家里帮着干活挣工分,下面还有四个弟弟妹妹也要上学,今年小满也去念书了,明年送小雨上学。”   顾红玉知道就大哥那家境,立春能读到初中就不错了。当年没闹翻时,嫂子找她借学费,她每次都借,但有好几次学费都被顾大江拿去胡吃海喝或是打牌输掉,爱国提醒她,要救急不救穷,再后来她跟大哥彻底闹翻,顾红玉自然就再没帮过立春他们家。   现在,她瞧这个侄子,比他爹强多了。懂道理知是非,不像她哥那么糊涂蛮横,也不像嫂子那么软弱,再加上老娘在老家也需要人照应,她想着能帮则帮。   顾红玉心里有了打算,不过暂时没说,她还得跟爱国商量。   吃完晚饭,顾红玉就让顾立春回屋休息。她把珠珠哄睡后,就回到卧室跟丈夫商量。   “爱国,你也瞧见了,立春这孩子跟我哥不一样。孩子大老远的来,我估计是遇到什么难事了。你看咱们……”   杨爱国谨慎道:“再观察一阵吧,让他多住几天,我问过了,他的介绍信开了五天。”   顾红玉点头:“好。” 第19章 一战成名   顾红玉的侄子一来就把马美丽干翻的事,很快就在居民楼传开了。有人惊讶,有人怀疑,更多的人是佩服。   马美丽谁不知道呀,居民楼里有名的泼辣货,她男人也不是个好货,又奸又刁又滑,还爱给人乱扣帽子,一般人不敢惹他们夫妻俩。   顾红玉和杨爱国也倒霉,杨爱国跟马美丽的男人王有才是同事,两人性格迥异,理念都不合,工作上时常有摩擦。而马美丽原来在供销社上班,因为不团结同事,又跟顾客打架,影响很坏,被领导调到不重要的又累的岗位。顾红玉就是顶了她的缺,马美丽不反省自己的错误,从此却恨上了顾红玉,没事就找茬。不过,顾红玉也不是个好欺负的,两家这几年来是矛盾不断。   谁也没想到,顾红玉的侄子还没进家门就跟马美丽杠上了,还杠得很精彩,扣帽子的本领比王有才还高级。这老顾家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呀。   于是,这几天来杨家串门的人就多了起来,他们多半是来围观顾立春的,毕竟那天也不是所有人都在场。   “红玉,这就是你侄子?看着挺文静呀。”不像是能嘴撕马美丽的人。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嘛。”还有人出语感慨。   “长江后浪拍前浪。”   ……   顾立春被当成大熊猫围观,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过,他是个讲礼貌的好孩子,不论是谁来参观,只要没有太深的恶意,他都微笑着应对。   众人见他举止大方,说话有条有理,长相又俊秀,都夸老顾家的风水好。顾红玉的脸就没断过笑容。   顾立春不仅在居楼区出名了,还在东风供销社出名了。   他带的那一箱苹果,顾红玉只留下了一部分,剩下的就拿来送领导和要好的同事。   虽然他们在供销社,但好东西哪里都缺,大家吃到品相好又甜的苹果,自然要问顾红玉是哪里来的。   顾红玉实话说是娘家侄子从老家带来的,大家伙听后心思都活动开了。   有个同事突然想起,顾红玉的老家云阳县以水果好吃闻名国内,只是前几年闹运动,好多地方把果树砍了种庄稼,导致水果产量大降。他们供销社也受到了影响,其他地区也有苹果,但品质很不好,个头小,青涩还不甜。   大家伙一脸惋惜:“怪不得这苹果这么好吃,原来是云阳的。”   就有人悄悄地问顾红玉,能不能让她侄子再带些苹果过来。   顾红玉愣了一下道:“从我老家到县里要走好远,从县里到市里又要坐好几小时的长途客车,这苹果又不比别的,份量沉。我侄子今年才十四,怕是带不了多少。”大家一听倒也是。   顾红玉也没把话说死:“不过,我可以我帮你们问问,成不成我就不能保证了。”   大家忙说:“你就问问,不成我们也感谢你。”   下班后,顾红玉骑着自行车匆匆往家赶,杨爱国离家远,还总开会学习,她得赶回家给孩子做饭。   今天,她买了一斤肉,还买了面条,准备做卤面。   顾红玉进了居民楼,迎面碰见马美丽,马美丽掉头就走,跟耗子见了猫似的。马美丽怕顾立春真去揭发她,这几天老实着呢。顾红玉看她那样儿,心里大为高兴,早该这样治她了。   回到家里,就见饭桌上摆好了四菜一汤,有肉末豆腐、红烧茄子、地三鲜、腊肉炒蒜薹还有骨头汤。   顾红玉惊喜地道:“立春,这是你做的?”   杨珠珠跑出来邀功:“我跟哥哥一起做的哦。”   顾红玉笑着摸摸女儿的头顶,夸道:“珠珠和哥哥都厉害。”   杨爱国今天回来得也挺早,对这一桌子菜也很惊诧。   看颜色挺好看,一尝,还挺好吃。做法也跟红玉不一样。   杨爱国道:“没想到你一个男孩子厨艺还这么好。”   顾立春笑道:“主席说男女平等嘛。做饭这事,就是谁有空谁做。”   顾红玉笑道:“说得好,立春将来一定是个好男人。”   杨爱国也笑:“以后我要向你学习。”   一顿饭在融洽欢乐的气氛中吃完了。   饭后,顾红玉提及她同事想买苹果的事,顾立春有些心动,他农场里那么多水果都成熟了,要是顺利出手,那是一大笔钱。但同时也很警惕,因为这里跟黑市不一样,他们彼此都认识,而且中间还牵扯到姑姑一家,顾立春宁愿少赚些,也要谨慎行事。   他只好装作为难地说道:“姑,这苹果是我来的路上跟老乡换的,当时我也忘了叫他留下地址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联系他。”   顾红玉心里早有准备,也说不上失望,毕竟好东西都是碰上的,哪能次次都有?   顾立春想了想,还是留下点盼头,“不过,我们都是从云阳县出发的,咱们那儿又盛产苹果,等我回家后实地探访一下,说不定还能碰上。就是吧,我要是弄到了苹果,该怎么联系你们呢?”   顾红玉一听还有戏,也跟着高兴起来,她思索片刻说道:“你要真弄到了,我就让他们想办法,到时候你写信给我,或者你打我们单位的电话也行。”   顾立春点头,这事暂时就这么商定了。   杨爱国冷眼观察顾立春几天,觉得他是个值得帮的孩子,就试探道:“立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还想继续读书吗?”   顾立春暗自揣摩着杨爱国的话,他心里明白,人家看出来他是有事相求,不等他开口就主动询问,这让他对姑姑姑父的观感又提升一层。   顾立春想了想,一脸诚恳地说道:“今年毕业后的那段日子我确实挺想重回学校的。这可最近想法又变了,现在学校里闹得不像话,老师整天战战兢兢,学生们无心向学。我想,还不如找个临时工先干着,毕竟,我爹不大勤快,我家孩子又多,光靠我娘一个人支撑不住。我是老大,总得替我娘分担些。不过,我是不会放弃学习的,我打算一边工作一边自学高中课程,等学完后求学校给我一个考试的机会,说不定还拿个高中毕业证。”   顾红玉和杨爱国对视一眼,两人对顾立春的喜欢又多了一些,这样孝顺懂事又好学上进的孩子谁不喜欢,甚至比他家那个咋咋呼呼的儿子都强。   顾红玉道:“我跟你姑父商量过了,你要是想继续读书,我们给你出学费。”   顾立春一脸感激:“谢谢姑姑,姑父。不过,俗话说,救急不救穷,你们也不容易,也要养家糊口,我们家这摊子太大,要光想靠你们,得把你们家拖垮了。必须得靠我们自己立起来。我的想法是想拜托你们帮我找个工作,临时工就行,我先挣点钱补贴家用,至少以后弟弟妹妹的学费不愁了。”   顾红玉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劝他上学了,就说道:“临时工啊,回头等我问问那些同事们。”   杨爱国忙说:“我也问问。”   话已经说了,顾立春也不催,每天只是按时接送小表妹,跟着大娘大婶们一起买菜,给全家换着花样儿做好吃的。   杨珠珠的幼儿园就在居民楼里,幼儿园平时放学较早,大点的孩子一般是自己回家。现在杨珠珠每天有人接送,还有好吃的,没少被小朋友们羡慕。   晚上吃饭时,杨爱国打趣道:“立春,你这手艺可比我们单位食堂的师傅好,要不是食堂不缺人,我都想把你介绍进去。”   顾立春道:“我还真想进食堂,那工作可是肥差,一般都被内部消化了。”   顾红玉也笑:“这倒是真的,在食堂工作累虽累,可吃得好。里面的人没一个瘦的。”   很快地,顾立春已经在东云市呆了四天,不管有没有消息,他明天就得回去了,介绍信就开了五天。   顾红玉还埋怨他:“反正家里也没事,介绍信你怎么不多开几天?”   顾立春笑笑,“行,我下次来再多开几天。”当初他只打算来两天的,毕竟不知道这个姑姑对自己的态度如何。   还好,工作的事,顾红玉和杨爱国都有了消息。   顾红玉的同事介绍的是暖瓶厂的,杨爱国介绍的是红河农场的,都是临时工。   顾立春想都没想就选了红河农场,专业对口,离家还近。   两人对他的选择也不奇怪,不过,杨爱国还是提醒顾立春:“我先给你打个预防针,暖瓶厂转正的可能性更大些,农场那个很少有转正的,他们招临时工也是季节性的,一般是麦收秋收时招人,忙完就辞退,这会儿也不知道还招不招人。”   顾立春道:“没事的姑父,我先去问问,成不成都没关系。”   杨爱国点头,随即把他那位同学的姓名和住址给了顾立春,并托顾立春捎了一些东云市的特产给他带回去。   杨爱国的这位同学名叫李广田,是红河农场后勤部的干事。   顾立春把地址收好,便对两人说道:“姑,我明天早上回去。”   三个人都有些不舍,特别是杨珠珠,拉着顾立春不让走。   毕竟这几天有人接送陪玩,还给她做好吃的,她多开心呀。   昨天哥哥还带她去废品站挑连环画,她现在有了五本连环画,在幼儿园走路都昂着头。   杨珠珠摇着顾立春的胳膊撒娇:“哥哥,你能不能不要走?”   顾立春笑道:“珠珠要上学,哥哥也要回去干活。这样好不好,等明年放暑假,珠珠回外婆家好不好?”   杨珠珠对外婆家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既然有哥哥在,肯定好玩。   她连连点头:“好呀。”   顾立春要回去,顾红玉赶紧准备东西,给老娘的是营养品、麦乳精、布料,给嫂子和几个侄子侄女的是一些旧衣裳和吃食,这么一收拾一共满满四大包袱,比来时还多一个,顾立春哭笑不得,他是满载而归。   顾立春便道:“姑,你先紧着二奶奶的东西装,我家的就少些吧,多了我拿不动。”   顾红玉白了他一眼:“你来的时候咋拿得动?”   顾立春也发现姑姑的性格特点了,就是她越跟你陌生越客气,熟悉了反而不拘小节。   他来的前两天是礼貌周到和气,最后两天连白眼都出来了。   顾红玉一一解释道:“这两个黑包是你奶的,吃的用的都有。两个蓝包是你家的,也没什么值钱的,都是一些旧衣服旧鞋子和吃的,你也别嫌弃。”   顾立春忙说:“这衣服料子好,样式也比我们自己做的时髦漂亮,我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嫌弃。”   顾红玉再次感慨,这个侄子怼人时能把人气昏,但哄人时也有一套,说话让人爱听。为人处理比那个爹强几百倍。一个大男人还比不过一个孩子,也不知道大哥会不会羞愧。   杨爱国还送了顾立春两本书,是关于农业的。   就连杨珠珠也送了顾立春两根带橡皮的铅笔,顾立春愉快地收下了表妹的礼物,相处这几天,他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小萝莉。   他想起自己刚来时看到的情景,便提醒姑姑和姑父:“你们以后要多注意珠珠,可别让她被别的孩子欺负了。遇到像王来宝这样的熊孩子直接找家长。”其实最有用的办法是找个同龄的孩子揍王宝来几顿,他就老实了。对方家长不好说什么,要是立冬立夏在就好办了。   顾红玉道:“我们以后会注意的。”   说完又叹息一声:“你表哥跟珠珠年纪相差太大,你们又离得太远,珠珠在家里也没个伴儿。”   顾立春道:“没事,你看看邻居中有性子好,年龄差相差不大的女孩子,让珠珠多跟人家交朋友。”顾红玉点头。   不过,刚才立春说的暑假送孩子去老家的事,她还真有点动心,孩子孤单,娘也孤独,送过去也能让珠珠换换环境。不过,离暑假还远呢,寒假太冷不方便。   晚饭后,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顾立春便去睡了。明早得起来赶早上那一班车。 第20章 轰动   第二天一大早,杨爱国和顾红玉一起骑自行车送顾立春。   到了车站,杨爱国迅速把车票买好,顾立春给他车票钱,被他硬塞回来了。   夫妻俩等到顾立春坐上车后才挥挥手骑车离开,临走时,顾红玉还不忘去跟司机师傅打招呼,让他路上照顾一下顾立春。   回去比来的时候顺当,至少车没坏。顾立春在下午1点左右就到了云阳县。   他在汽车站附近问了一圈,找了一辆正好经过顾家村的驴车,给人家二分钱车费搭便车。   赶车的大爷挺不错,特地绕个弯把顾立春送到村口。   村口的打谷场上有很多人在搓玉米粒,晒粮食,顾立春一下车就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哎,那个不是立春吗?”   “你们瞧见没?他手里提着四个大包袱呢。”   “好家伙,去住了五天,还拿了四包东西回来,又吃又拿的,倒挺有本事的。”   “红玉这人可真大方。”   “是呢,没想到真去着了。”   ……   那些曾经说风凉话,看笑话的村民这会儿都跟哑了似的。   等到顾立春走近了,便不断有人上前打探消息。   “立春,你回来了?你姑咋样啊?”   顾立春礼貌地回答:“都挺好的。”   “哎哟,立春,你身上穿的是新衣服吧?”   顾立春笑笑:“是我表哥的旧衣裳。”   “立春,你这大包里都是些啥呀?”   “我姑捎给我们两家的当地特产,一些吃食旧衣裳啥的。”   还有那没眼色的想去翻包袱,顾立春一错身闪开了。   嘴里还不忘提醒对方:“哎,你可别乱翻,这是我姑给我二奶奶的,我都没好意思翻。”   那人讪讪地收回手:“哟,你藏得还挺紧。我就看看怎么了?”   顾立春不想跟这些人掰扯了,就笑着说道:“你们忙吧,我得回家去了,走了五天,我二奶奶我娘她们该等急了。”   大家笑笑也表示理解。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尖嗓门响起来了:“立春,你只惦记着你二奶奶,你亲奶奶不就在这儿吗?”说话的人正是刘青山的媳妇王春燕。   顾立春一怔,就看见树下的凳子上坐着一个颧骨高耸,眉眼凌厉的老太太,老太太正拉着脸,冷眼瞧着他,仿佛谁欠她八百块似的。这老太太就是养父顾大江的亲娘杨大妮。杨老太从小就不待见顾大江,顾大江过继给二房后,两家很少往来,对于立春兄妹几个她也是不管不问,还不如人家邻居老太太呢。   对于这种人,只需维持表面的礼节就行了。   顾立春礼貌地叫了声奶奶。   杨老太冷哼一声,别过脸去没理会顾立春。   众人都一齐瞧着这祖孙俩,就等好戏看。   顾立春不伤心不难过,洒脱地转身就走。不是谁都配让他伤心的。   顾立春刚走几步,就看见立夏立冬他们撒开腿往他这里跑来。   “大哥,你回来了。”   四个孩子一拥而上,抢着帮顾立春拎东西,最后他手里只剩下一个包袱,四个弟妹叽叽喳喳,簇拥着他往家走去。   回到家里,顾立春就看到顾大江跟大爷似的在院子里翘着脚晒太阳,她娘在灶房做饭。   顾立春朝灶房喊道:“娘,我回来了。 ”   田三红笑着迎出来:“你可回来了,家里这几个泼猴整天念叨,赶紧地洗手吃饭,我熬的红薯稀饭,给你放凉了,先喝一碗解渴,饼子也快烙好了。”   立夏立冬他们抢着去搬桌椅,拿碗筷,个个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顾大江看着这一幕忒不顺眼,他从外面回来可没这待遇,便冷言冷语道:“回来就回来,还让老子迎接你啊?”   顾立春瞥了顾大江一眼,这人不阴阳怪气会死吗?   他直接无视顾大江,“我跟我娘说话你别插嘴。”   顾大江气得干瞪眼:“你!”   田三红从灶房端饭出来,一看顾大江又来这套,便说道:“他爹,孩子大老远地回来,你就不能说句中听的?”   顾大江继续跟田三红瞪眼:“他娘的,连你也敢跟我犟嘴了?”   田三红难得硬气一回:“怎么地?你说得不对我还不能说了?”   顾大江还想发作,但他一对上大儿子那冷冷的眼神,再看看二儿子三儿子都一齐盯着他,又把话憋回去了。这日子越过越憋屈。   顾立春本来还想等吃完饭再分东西,可是看到弟弟妹妹那期待的小眼神时,他便道:“娘,我在路上吃了零食,还不算饿。我先把二奶奶的东西送过去,回来再给你们分礼物。”   四个小的差一点就欢呼起来了。   他提一个包,立夏立冬抬一个包,三人一起去二奶奶家。   二奶奶此时也知道立春回来了,还是左大娘告诉她的。   左大娘早早地等在二奶奶家里,就想想看顾红玉给她带了什么好东西。   顾立春一来,左大娘就笑着迎上来。   顾立春绕过她,直接把东西提到二奶奶房间里。   左大娘心里直痒痒,想去翻看,又不好直接进屋。   二奶拉着顾立春问长问短。   顾立春拣着方便说的说了,“路上还挺顺利,姑姑家挺好找的,我自个儿就找过去了。一进居民楼就碰到珠珠表妹了,不过,她不认得我,我也没敢认她,挺逗的……”   “姑姑,姑父工作挺好的,家里一切都好,就是没见着中华表哥,姑姑说他没放假。”   左大娘也跟着问东问西:“立春,你姑住的房子大不大?你姑父是不是当官了?你姑你姑父一个月挣多少钱?你表哥一个月多少工资?”   问得是全是让人不想回答的问题。   顾立春只能泛泛而谈:“房子还不错,不过城里人住的地方没咱们乡下宽敞。我姑父的事我一个孩子没好意思问,表哥工资,我问那干啥?”   二奶奶看左大娘一时半会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就留她和立春三兄弟吃饭,都到饭点了看你还不走?   顾立春笑道:“二奶,我娘把饭都做好了,等着我呢,今天不吃了。我改天再来。”   二奶奶道:“那行,你先回去吧。”   顾立春三兄弟都离开了,左大娘还杵着不动。   回到家里,顾立春本来想把礼物分完再吃饭,没想到他家也有人串门。人家是端着饭碗来的。   顾立春:“……”只能先吃饭了。   吃完饭,串门的人还没走,而且又来了一拨。   顾立春借口说起得太早累了,要去睡个午觉。   两个大包袱在众人的灼灼目光中提到他屋里去了。   串门的人无功而返,心里多少有些不得劲儿。   这下,猜测和议论就更多了。   顾立春睡了个美美的午觉,一觉醒来,天都快黑了。晚饭也做好了,顾立春吃了晚饭,让人把院门栓上,开始分礼物了。   他打开包袱,一样一样往外拿东西:“这是小雨的,珠珠表妹送你的花裙子、衬衣。”小雨抱着衣服欢呼着跑到一边去试。   “这是小满的,珠珠的衣裳你穿不了,这是姑姑年轻时的衣服,颜色很鲜亮,你让娘给你改小了穿。”小满也是一脸激动,从小到大,她没怎么穿过好衣裳。   “这两件是立夏的,这一件是立冬的,都是表哥的旧衣裳。”兄弟俩迫不及待地赶紧套身上试。   田三红有两件七成新的衣裳,也是顾红玉的。   另外,顾红玉还给了他们三尺瑕疵布,就是颜色染得不均匀,完全不影响穿着。田三红把布收起来,准备年底给孩子做件新棉衣。   这一包全是衣服,另外一个包里全是吃食,三斤饼干,三瓶罐头,两包红糖,两包点心,还有二斤水果糖,一包大白兔,另外就是顾立春自己从农场拿出来的苹果和梨子枣子,为了掩人耳目,他特地挑品相不好、个头小的水果,就说在路上跟别人换的。   田三红给每个孩子发了两块饼干,三颗糖,一人一个梨子,剩下的都收在柜子里。   立夏兄妹几个头一次分到这么多零食,一个个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一家子人人都有礼物,不过,顾大江除外。   顾大江看着老婆孩子欢天喜地的,想说两句风凉话,最后想了想还是咽回去了,但到底是心里不爽,闷闷地回屋睡觉去了。   晚上睡觉时,顾立春把门锁好,开始进空间农场秋收。以前秋收时,虽然大部分实现机械化,但还是有很多零活杂活,每年他都要雇工人帮忙。现在,只能自己忙活了,他可以自己下场,也可以用意识操作。   顾立春先进厨房做了一顿夜宵,补充完营养再干活。   他的农场以果园为主,苹果园、梨园、枣园占大头,庄稼种的有小米、高粱、红薯、黄豆、花生、玉米等等,因为他开这个果园是以自给自足、自娱自乐为目的,并不太追求经济利益,所以种植东西完全随心情。不过,虽说不追求经济利益,但农场每年的采摘、观光活动都能赚一笔,年年都能盈余个几十万。   顾立春每天晚饭后都要进农场干上五六个小时的活,完全不影响白天的生活。   秋收结束后,大队组织社员去公社交公粮,顾立春不用去,他趁着空闲,去了二奶奶家一趟。   二奶奶早等着他了,笑眯眯地拿出零食招待他。   顾立春便在姑姑家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二奶奶,他说话跟讲故事似的,有张有驰,详略得当,有些地方还颇为跌宕起伏,比如他智斗马美丽那段,起初听得二奶奶紧张不已,最后得知结果是大松一口气,觉得莫名地爽快。   顾立春笑道:“二奶奶,我在我姑那边老有名了。那些邻居都来参观我,要是能收门票的话,能赚好几块呢。”   二奶奶忍不住笑起来。   二奶奶笑毕又要顾立春临时工的事怎么样了。   顾立春道:“姑父给我介绍了红河农场的临时工,我打算明天去看看。”   二奶奶又问:“你爹娘知道吗?”   顾立春摇头:“姑父说农场一般是麦收秋收时招临时工,这会儿秋收过了,人家说不定就不招人,我先去问问,成了再说,省得空欢喜一场。”   二奶奶十分赞同:“你这孩子性子稳当,事情没成之前,莫要声张。”   顾立春点头,这年头,低调才是王道。   看完二奶奶,顾立春又拿了一斤饼干,五个梨子三个苹果去看叶超。他答应过给他带好吃的,说到就得做到。叶超不在家,叶虎和田桂英在。   叶虎看到顾立春拎这么多好吃的,双眼发亮,对他十分热情。就连叶家的狗看到他都不停地摇尾巴。   顾立春称赞道:“这狗养得好。”看到送礼的就摇尾巴,在其位谋其政。   田桂英热情地招待了顾立春,问他路上辛不辛苦,顾红玉家怎样,顾立春拣方便说的都说了。   田桂英还特地说道:“我前两天回田村了,你姥姥他们都还好,你姥还问你们几个呢?有空让你娘也回去一趟。”   顾立春怔了一下,他差点都忘了她娘还有个娘家了。也难怪,田三红很少提及娘家,也不怎么回去。   也是在这时,顾立春才知道田桂英竟然跟他娘是一个村的,竟没听人提过。   他忙说道:“等交完公粮种上麦子,我娘就回去看看。”   顾立春从叶超家出来,就看到立夏立冬在跟一帮小孩玩耍,小满和小雨则在一旁跟女孩子玩跳房子,四个人都穿着从姑姑家带回来的衣裳,虽然是旧衣裳,但没有补丁,样式也好看,他们几个模样本来就不差,这些日子伙食得到改善,脸上长了肉,气色也变好许多。走过路过的村民难得夸四兄妹几句。   “你们还别说,小满小雨这姐俩长得还挺好看的。”   “确实,以前都没发现。”   “立夏立冬也不差。”   “立夏最近可老实了。”   大家正说着话,王春燕刚好经过这里,气得直撇嘴。   当时顾立春进城探亲时,村里多数都有看笑话的意思,其中笑得最狠的要数王春燕和王春花姐妹俩,如今倒好,顾立春竟然又认回了这门亲,顾红玉不但不计前嫌,还补贴他们家。   王春燕越想越气,这几天都没睡好觉。   她心思一转,就扭身去了顾大海家。   她不好过,顾立春一家也别想好过。 第21章 大戏开场   王春燕到顾大海家时,院里只有王春花和婆婆杨大妮,两人都在做针线活。杨大妮前些日子轮流去了两个闺女家住了一阵,刚回来不久。   王春燕叫了声大娘,杨大妮对儿媳妇这个堂妹不怎么待见,只是撩撩眼皮,淡淡回应了一声就不再理会。   王春燕看了眼老太太,故意大声跟王春花聊天。   “姐,你听说没有?那个立春带着四大包东西从市里回来了。”   王春花一边做针线活一边应道:“听说了。”   王春燕道:“姐,你说顾红玉也是你小姑子,她怎么就没让立春给你们捎点东西?会不会是捎了,被那小子给昧下了?”   王春花道:“应该不会。二房跟我们家一直不亲,这些年也没怎么来往。”   王春燕偷偷瞧了一眼旁边的杨老太,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姐,我觉得吧,不管红玉给不给你们家捎东西,大江家那份总得拿出一半孝敬大娘吧。老话说得好,百善孝为先,大娘可是大江的亲娘,亲娘不孝顺孝顺谁去?”   王春燕话这话音一落,杨老太果然就沉了脸。   王春花这瞥了眼婆婆,道:“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人家不给,你还能咋地?”   王春燕一拍大腿:“哎哟,我的姐,你这人就是太要面儿,他不给你们就不要了?老娘跟儿子要东西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大娘是他们三兄弟的娘,不是姐夫一个人的娘。”   杨老太的脸上像笼了一层寒霜似的,冷得可怕。   王春燕觉得火候差不离了,再添一把柴:“其实吧,对于你们家来说,这东西值不了啥钱,你家不差他这点。可是,这不是东西的事,这是礼节的事,是孝道的事。你说,这立春去了一趟市里,大包小包地回来,按理儿,是不是得上门看看亲奶奶亲大伯大伯娘?可他干了啥?你没看见,他在打谷场上见到大娘就打了声招呼,对邻居都比对亲奶奶热情,这像话吗?还有立春他娘,孩子不懂事就罢了,你一个当娘的不懂事吗?这是怎么当人儿媳妇的?怪不得老挨打,这种人她就欠打。”   王春燕越说越兴奋:“还有啊,我可听人说,昨天晚上,那个立春竟然拎着东西去叶长明家了。我的娘哎,他家跟叶长明有一毛钱的亲戚关系吗?你说这孩子是不是傻?有好东西宁愿便宜了外人,都不给自己至亲?那叶长明本来就跟咱家不对付,这下可好,人家两口子说不定在家里偷着笑呢。笑你们老顾家出了叛徒。”   只听得砰地一声,老太太把针线篓子给甩到一边去了。   王春花和王春燕赶紧去收拾针线,王春花在一边拿话劝婆婆:“娘,你老别生气。也别想着去老二家讨公道,老二是个混不吝的,那个立春,他一个捡来的娃也牛哄哄的,说个话,跟耗子咬盘子似的,满嘴都是词儿。   那孩子咱惹不起,他连他亲大伯都敢直接硬顶,在村里到处传惊蛰的闲话,还跟知青点的知青说惊蛰的坏话,也就是咱惊蛰大度,不跟他计较。”   王春花这话是火上浇油,要说这个家里,老太太最看重最疼爱的人,非顾惊蛰莫属。   杨老太听到顾立春说顾惊蛰的坏话,再也忍不住,拍着大腿在院子里隔空骂顾大江一家:“这一家子都是白眼狼,忘了自个儿是哪边的,他就不怕乡亲们戳断他的脊梁骨?”   王春花闷声道:“老二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还有脊梁骨吗?”   说到这里,王春花又长长地叹息一声:“唉,要是爹在就好了,老二哪敢那么猖狂。算了,娘你别搭理他,别气个好歹来。”   杨老太心头的那一股火被拱得越来越大,她腾地站起来,迈着颤巍巍的小脚就往村北走去。   老太太满脸怒容,一副要去干架的架式。村民们见到了都忍不住问几句。杨老太也不隐瞒,在路上就骂开了。   “我去找大江那个挨千刀的白眼狼,我就问问,他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亲娘放在眼里。”   乡亲们对视一眼,这大戏又要开场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顾立春一大早就出发前去红河农场。   红河农场离他家有四十多里地,听着不远,可问题是要全靠步行。顾立春为了早去早回,走得很快,共用了三个多小时就到了。红河农场占地辽阔,据附近的老乡说农场有好几万亩地,里面有山有河有山林,既种粮食也种蔬菜,还有养殖场加工场,食堂、宿舍、幼儿园、小学、中学一应俱全。   好几万亩地?顾立春不知道老乡夸大了,还是他见识少,他的农场几百亩就觉得挺大了。   陌生人不能随便进入农场,他要进去得去大门口找门卫登记。   顾立春到了大门口,很礼貌地给看门大爷递上两根烟,这烟是他特意买的,自己不抽,揣兜里一盒,用来跟人套近乎。看门大爷五十多岁,一脸地饱经风霜,目光犀利,他看了看这个年轻后生,暗暗点头,一上来就递烟,倒是挺上道。   大爷接过烟就问顾立春什么事,顾立春说道:“我找李广田,他是我姑父的同学,我前几天去东云市探亲,我姑父托我给他捎些特产。他今天在农场吗?”   门卫大爷叔摇头:“你来得不巧,他今天不在。”   顾立春苦笑,来得确实不巧。   “那他哪天回来?”   门卫大爷摇头:“我哪里知道。”   他瞥了一眼顾立春,说:“你可以把东西放我这儿,等他回来转交给他。”   顾立春心说,我就是借着送东西的由头来见他,让你转送了我干什么?   顾立春自然是委婉谢绝:“谢谢大爷,不过我姑父嘱咐我一定要亲手交给李叔,还要看看他的近况,以后见到我姑父好交差。”   门卫大爷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小伙子,你找李干事是有事吧?”   顾立春被人说破,倒也不觉尴尬,反而竖起大拇指夸赞门卫大叔:“大叔,你真是经验丰富,慧眼如炬。”   门卫大爷叔淡然一笑,“你这样的,我见得多了。”   顾立春再送上一记马屁:“我这样的你见得多,可大爷你这样的,我见得不多。我平常就喜欢跟大爷这样经历丰富、有故事有见识的人聊天,有意思不说还长见识。”   门卫大爷一脸傲娇:“上了年纪的人谁还没点故事。”   顾立春认真道:“那还真不一定,大多数人都活得稀里糊涂的,只有少数活得明白的人才能有好故事,才能讲好故事。”   门卫大爷不禁多看了顾立春一眼:“小小年纪,说话倒挺像个大人,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顾立春把姓名年龄学历一一报上去,又顺便问了大爷的姓名。大爷的名字挺不错,陆青云。   陆大爷跟顾立春侃了一会儿大山,对他客气许多,还请他到门卫室里喝茶。   顾立春随身带着水果和零食,就拿出来跟陆大爷分享。陆大爷也请了吃了一顿饭,饭菜是从农场食堂打的。   吃完饭后,大爷漫不经心地说道:“说说看,你找李广田什么事啊?”   顾立春想着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索性就实话实说:“我今年初中毕业,家里四个弟妹,养父不正干,养家负担全压在养母身上,我就想出来找份临时工干。我姑父托我给李叔送东西,我灵机一动,就自作主张想问问李叔,农场还招不招临时工。”   陆大叔打量了一眼顾立春,斜睨着他问道:“就你这身板你能干什么活?”   顾立春把自己能想到的长处都列举了出来:“陆大爷,我觉得咱们人类做为万物之灵,体力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智慧、意志和决心非常重要。想当初,咱们打小日本,打美帝国主义,难道靠的只是拳头吗?靠的是智慧,是坚韧不拔的意志和必胜的信念。我虽然体力不行,可脑子还行,也懂点技术,我会种地、养猪、打理果园,还会加工各种副食;我心思细腻,口才还行,擅长沟通和交流,擅长做思想工作。总而言之,我是革命一块砖,哪儿需要往哪儿搬;还是个颗通用的螺丝钉,想往哪儿拧就往哪拧。”   陆青云:“……”   他沉默片刻,意味深长地说道:“我见过的人不少,但像你这么大言不惭、勇于自夸的年轻人还是第一次见,小家伙有前途啊。”   顾立春真诚地道谢:“谢谢大爷夸奖,你真的是慧眼如炬,目光犀利,将来我若有幸为社会做出点贡献,你老人家就是我的第一个伯乐。”   陆青云唯有沉默以对。   顾立春看了看天色,便向陆青云告辞:“今天跟陆大爷聊天,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过两天再来看你。”   顾立春转身要走,却听陆青云淡淡地说道:“一个临时工而已,不用这么费劲,正好农场还在招人,扣玉米粒、喂猪什么活都得干,你要愿意干,就大后天早上十点过来。”   顾立春一脸惊喜,毫不犹豫地点头:“好的,谢谢陆大爷。”   顾立春来走了四个小时才到家,到村口时天快黑了。   路上遇到的乡亲们都用同情怜悯的目光看他:“立春,你才回来啊。”   顾立春心中纳闷,这是怎么了?   到了家里,院子里黑灯瞎火的,隐隐还有啜泣声。   顾立春心中一紧,赶紧高声喊道:“娘,立夏立冬,我回来了。”   院子里窜出几个黑影,是四个弟弟妹妹,顾立春赶紧让人去点灯,他进屋去看田三红,她这会儿正躺床上小声哭泣。   不等顾立春发问,四个弟弟妹妹,你一句我一句地就把事情交待清楚了。   他离开不久,他们的亲奶奶杨老太就来闹,她当着众人的面骂顾大江和田三红不孝顺老人,骂顾立春是个白眼狼,从市里回来也不去看她,还说顾立春碎嘴说顾惊蛰坏话,还说要把他赶走。   顾大江跟老太太争执几句,气得离家出走了。顾立春心头暴怒,遇到一点事情,他就离家出走!   顾大江一走,家里只剩下田三红和几个孩子,被杨老太骂得抬不起头来。最后杨老太硬要逼着田三红给她养老钱,每年二百斤粮食加五十块钱,粮食和钱直接从大队领走。   顾立春摁着太阳穴慢慢坐下来,他们一家的劳动力只有两个半,顾大江还不正干,每年粮食都不够吃,从入冬后到麦收之前那段青黄不接的日子特别难熬,老太太一开口就是二百斤粮食五十块钱,这是要逼死他们家。   这是老虎不发威,把他当病猫。 第22章 最新发现   顾立春安慰了田三红几句, 无果。   他气归气,还是一脸地镇定自若:“都别慌,这算什么。给我打起精神来。立冬去烧火,小满去择菜, 立夏, 你给我去打二斤酒, 我一会儿要用。”   顾立春开始做饭, 他心情不好, 也懒得做别的, 索性从农场里拿出一包挂面, 烧开水把挂面扔进去,打了三个鸡蛋,再扔几片青菜叶子。   立冬和小满看着白生生的挂面惊讶地张大嘴巴, 顾立春随口解释道:“在农场那边买的,小雨去叫娘起来洗脸吃饭。”   不一会儿,小雨就沮丧地跑回来说娘不想吃饭, 叫他们先吃。顾立春只得亲自去叫人。   “娘,你再生气也得吃饭。况且,这事咱有解决的办法。”   田三红哑着嗓子说道:“还能有啥办法?咱家总共才分多少粮食?一年到头也没有五十块钱, 本来就是年年借粮, 年年还不上, 再来这么一出, 咱年哪年哪月才能爬起来?你奶这是要逼死咱们呀。我就纳闷了,咱们家到底咋得罪她了, 突然来这么一出?本来你爹就是过继出去的,当时说好的,两家再没关系, 我俩结婚,他们不管;生你弟弟妹妹,我没吃她一个鸡蛋,邻居还送来两个呢;你生病,你奶装不知道,还走亲戚去了。现在倒好,拿着孝道压我跟你爹。不给就要从大队扣,立春你说咱以后怎么活呀?”   顾立春道:“吃完饭,我去找长明叔,让他先别给粮食。明天我就去公社找领导问问管不管。”   好说歹说,田三红才起来勉强吃了半碗面条。鸡蛋面条,这饭菜要搁往常,几个孩子早高兴得蹦起来了,今天这种情况,人人心情都很沉重,大家默默地吃完了饭。   吃完饭后,顾立春就拎着酒去了叶长明家。   田桂英见到顾立春就替他家鸣不平:“这次是你奶做得太过了。别说你爸是过继出去的,就算没过继,儿子家里困难,老人又不缺吃喝,但凡是个人就不会这样逼儿子儿媳妇。”   顾立春跟田桂英闲聊两句,立即进入正题:“长明叔,我现在就担心我奶会直接从大队扣下粮食,我想请你在分粮时阻拦一下,就说每家每户的粮食必须要每家的当家人签字画押才能领粮食,任何外人都不能代领。”   叶长明不把话说死,一脸为难道:“你奶那人你是知道的,你爹是她亲儿子,她占理儿,她在我这儿又是长辈,我也不好做得太过,何况队里还有你大伯,你大伯可是大队长,我只是个副的,我不敢保证一定能拦住,只能说尽量帮你。”   顾立春道:“长明叔,我理解你的难处,我只是让你阻拦一下,尽量多拖延一阵,大队哪天分粮,你提前告诉我,我娘或是我一大早就去排队,早领早完放心。叔,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若是真把我们逼到绝路,到时发生点什么事情,咱们大队可就在公社和县里出名了。这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叶长明看着胸有成竹的顾立春,就试探道:“看你的样子,你好像想到办法了?”   顾立春可没忘记两人能够合作的基础,那就是有共同的敌人和共同利益,铺垫了这么久,合作该进一步升级了。   顾立春愤愤不平地说道:“我本来不想用这个办法,他毕竟是我大伯,可是如今我奶要逼死我们家,我不得不这么做。”   顾立春的话头一提,叶长明的眼中迅速闪过一丝精光,顾立春装作没看见,继续说道:“这秋收过后,公社或是县里的领导都闲了,说不定会下来视察一下各个大队的情况,你说我要在他们视察时把这个情况反应给领导,领导会怎么看我大伯?治家不严,老娘飞扬跋扈,连亲儿子亲孙子都要逼死,何况是对外人?这种思想觉悟,配当领导吗?俗话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齐家治国平天下,家都没治好,能管好别人吗?”   叶长明的眼睛更亮了,在这个年代,任何一点小事都能上纲上线,更何况这还不是小事,只要让有心人抓住,再好好运作一番,就能让顾大海下来。顾大海下来了,谁顶上他的位置还用说吗?叶长明心里舒坦,看顾立春就更顺眼了。他当时拉拢顾立春就是想让多给顾大海添堵,没想到这小子还给他个惊喜。   顾立春心中冷笑,顾大海要是给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以后还能好吗?他记得书里,顾大海一路高升,从大队长到公社书记,再到县里。这一次,我看你怎么升?   从叶长明家出来后,顾立春又拐去二奶奶家,谁知二奶奶不在家,估计串门去了。   他回到家里,发现二奶奶正在陪田三红说话。   两人的眼睛都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二奶奶一见了顾立春就问他农场的事怎么样了。田三红暗骂自己糊涂,这么大的事竟然忘了问了。   顾立春道:“他们让我大后天去看看,还不知道结果。”   二奶奶道:“只要他们招人,你就肯定能进。”   顾立春笑着点头,接着话头一转就问二奶奶:“当年我爷奶把我爹过继给你们家时,有没有写什么文书证明之类的?我记得有规定说,送养出去的孩子跟生父母没有关系。”   二奶奶眯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含糊地说道:“好多年了,我记不太清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张纸,可我不知道放哪儿了。”   顾立春便道:“二奶奶,你好好想想,再在屋里找找。”   二奶奶一听这话就坐不住了,便要回家去找。   顾立春送她回去,顺便帮忙一起找。   然而两人翻箱倒柜半天,也没找到那张纸。二奶奶颓然地坐下,唉声叹气。   顾立春反过来安慰她:“二奶奶,没事,这事还有别的办法。”   他突然想到什么又问道:“对了二奶奶,这文书应该是一式两份吧?你们一份,我爷奶一份?”   二奶奶点点头:“应该是的。可你奶那份能找着也不会给你们的。”   顾立春点头:“我明白。”   二奶奶看着顾立春皱眉不展,长长地叹息一声,“要是你二爷在就好了,你奶奶那性子,我不是她的对手,年轻时就闹不过她。上午她来闹那会儿,我跟她讲理,人家根本不听。”   顾立春反过来安慰她:“那是因为你比她更体面更要脸。”乡下老太太吵架,除了对骂,还比谁更能撒泼打滚,这种要豁出脸面才能做到。   二奶奶想了一会儿,低声道:“咱先想办法,无论怎样,也不能真让你们一家挨饿。”她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实在不行,她就私下里补贴他们。   顾立春心中感激,但是他不能让二奶奶和姑姑吃亏,凭什么?   顾立春跟二奶奶聊了几句就告辞回家了,一路上他都在想,他要怎么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找到杨老太家的那份证明?   回家后,顾立春把立夏叫到自己屋里,他懒得绕弯子,直接问道:“立夏,你知道咱们奶奶平时喜欢把东西藏在哪里吗?”   立夏一脸惊诧:“大哥,你是想让我去偷偷奶奶家?”   顾立春赏了他一个脑瓜崩:“偷你个头,我想去他家找一份过继咱爹的文书,证明咱爹不用养咱奶。可是我不知道她把东西藏在哪里。”   立夏抓耳挠腮、苦思冥想,最后突然叫出一声:“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赶紧说。”顾立春催促道。   “哥,你记不记得,我五六岁时,咱们跟惊蛰哥一起在爷奶屋里捉迷藏的事。”   顾立春道:“那么久的事,我哪记得。”   立夏一脸得意:“我就记得。当时,我就想藏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最后藏到了爷奶的大床底下,我没想到那床底下有几块砖头是空的,下面是一个坑,我还没来得下去,就被爷爷发现了,爷爷狠狠地揍了我一顿,还威胁我不让往外说,我都吓傻了,也一直没敢说。你这么一问,我突然想起来了。你说那坑里到底藏着啥呢?”   顾立春觉得脑子飞快地闪过一些什么,他打了个手势打断立夏的话,开始专心致志地思考这个问题。   他终于抓住了那一闪而过的线索,他记得原书的后半部分半吐半露地提到过两次。   一次在顾惊蛰跟江穆一起去首都,临行前,杨老太送给顾惊蛰几根金条;第二次是改革开放后,顾惊蛰要做生意,杨老太又拿出几根金条,书中顺便解释几句,说是顾老头当年帮了一个有钱人,这些金条是有钱人答谢他的,说他好人有好报。现在顾立春表示怀疑,真相真的是这样的吗?   而且书中还提过一句,杨老太是从饥荒年代走过来的人,对粮食有执念,她在家里的地窖里藏了很多粮食,而顾惊蛰因为江穆的爷爷喜欢古董就冒险藏了不少古董,也是放在地窖。   杨老太的金库和地窖里的粮食古董,要是这两样被领导和村民们发现,效果会怎样?不用想,肯定会很震撼。   第二天,顾大江还没回来,不过有人看见他在隔壁村王老汉家。顾立春懒得理会这个人,只当他不存在。   吃过早饭,田三红照常去上工,几个孩子也各有任务。只剩顾立春自己在家。   正当他考虑怎么对付顾大海和杨老太时,顾惊蛰却找上门来了。这让顾立春很意外。   “你来干什么?”顾立春堵在门口问道。   顾惊蛰笑得一脸和煦,“立春,好歹咱们也是堂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你不要总对我有敌意。”   顾立春冷笑:“你好像搞错了,有敌意的人是你。”   顾惊蛰好脾气地道:“行啦,立春,我今天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顾立春懒得绕弯子,单刀直入地问道:“说吧,到底什么事?”   顾惊蛰做了个深呼吸,酝酿片刻才开口:“立春,我很好奇,你在去市里的汽车上到底对白华和张艳说了什么,让他们这么排斥我?”   顾立春又是一愣,他还不知道有这出?   他似笑非笑地反问道:“顾惊蛰,我很好奇,你到底做了什么,才如此恐惧我跟知青点的人正常接触?”   顾惊蛰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立春,我希望你不要狡辩。你不止一次败坏我的名声。”   顾立春认真纠正他的错误:“你似乎弄错了,我只是实话实说,不叫败坏名声,你只是露出来了本来的面目。有位名人曾说过,‘你可以在一段时间内欺骗所有人,也可以永远欺骗一部分人,但你不可能永远欺骗所有人。’还有位名人说过,‘只有在退潮时,才知道谁在裸泳’。完毕。 ”   顾立春的话音刚落,就听见院外传来一阵掌声:“说得好。”   顾立春:“……” 第23章 我的巴掌需要你的脸庞   顾立春推开院门一看, 见外面围了不少人,一大部分是知青点的知青,还有一部分是闲得没事听墙根的乡亲。甚至,他还看到善于隐藏的某反派, 今天来得可真齐。   他正想着, 就见白华和张艳走了出来, 张艳对顾立春说道:“顾同志, 自从跟你在汽车上接触后, 我就觉得以前对你的看法是错误的。你不是一个阴暗、妒忌成性、报复心强的小人;相反, 你是一个聪明又有爱心的好同志, 在对于你的问题上,我跟知青点的同志产生了一些分歧,白华也帮我说话。本来这没什么, 可是顾惊蛰同志似乎有点误会,今天听人说,他要来找你对质, 我觉得不妥就来看看。”   顾立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从张艳身后走出来一个身材丰满、含胸驼背的女孩,怯生生地跟他道谢, “我是张艳的表姐陈洁, 谢谢你给她换座, 她回来跟我说了, 说你其实是个好同志。”   顾立春:“……陈洁同志,我谢谢你的认可。”   陈洁赧然一笑, 转身又向人群中的江穆解释:“江哥,其实小艳只是说顾同志的好话,这不并等于在说惊蛰的坏话, 你们误会了。大家聚在一起不容易,不要因为这点小事生分了。”   陈洁,张艳,顾立春猛然想起这两个女孩的关联剧情。怪不得他在汽车上听到张艳的名字感觉耳熟,原来剧情线藏在这儿呢。   这个陈洁是江穆未来的妻子,对,江穆结婚了,但并不影响他跟顾惊蛰相爱。因为在这个压抑的时代,他和顾惊蛰的感情是见不得光的,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传宗接代,江穆和顾惊蛰一起选择了陈洁。   陈洁出身不错,父亲有军中背景,但生母早逝,后妈冷待,弟妹轻视。导致她的性格非常自卑羞怯,而且严重缺爱,再加上当知青时因为身材丰满被人嘲讽骚扰,甚至差点失去清白,江穆不嫌弃她,这让陈洁万分感激,对江穆产生畸形的依赖和爱意,也让她在以后的婚姻中处处矮江穆一头,她对江穆和顾惊蛰的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直压抑隐忍。   但做为表妹的张艳对此十分不满,在原书中,张艳经常找顾惊蛰的麻烦,还劝陈洁举报他俩。其中一个高潮片段是,陈洁与江穆成婚几年后生下双胞胎后病死。彻底为江顾两人铲平了道路,此时社会风气开化了,障碍没了,孩子有了。这对两位主角是皆大欢喜的事,但张艳却崩溃了,她坚持认为是两人联手害死了陈洁,还说要告他们。当然,张艳最后死得很惨。   顾立春看着书中的反派之一张艳,脸上露出一丝迷之微笑。原谅他一生酷爱改剧情。   顾立春脸上的笑容刺痛了江穆,他总觉得这个家伙似乎知道些什么,这让他很不爽。   江穆站了出来,抱胸而立,一脸地倨傲:“顾立春同志,你不觉得你的行为很可笑吗?上窜下跳的,在村里散播谣言还不够,还把手伸到知青点,你的手未免太长了吧?”   顾立春一脸诧异:“我说江同志,你的语文是跟体育老师学的吗?上窜下跳?咱们之间,到底是谁在窜谁在跳?我现在可是在我自己的家里,是你和顾惊蛰窜到我家。我把手伸到知青点?我看不是我的手太长,是某人把知青点当作自己的地盘了吧。我想请江同志和顾惊蛰同志注意,咱们是社会主义国家,是人民当家做主的时代,不是过去那种土匪横行的时代,咱们祖国的土地属于每一个公民,不是某人圈起来的私人地盘。”   江穆正要反驳,顾立春才不给他讲话的机会,就是要堵别人的嘴,让别人无话可说。   “江同志,你到乡下来,是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我希望你能端正态度,深刻反省。做为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我对你提出以下批评教育:第一,做人不但要长个子,还要长脑子,不要轻信别人;第二,你喜欢男人或是女人是你的自由,但不要把别人当踏脚石,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结果,而不是找各种借口和理由,让别人来替你承担;三,”顾立春话还没说完,江穆已经暴跳如雷,若不是陈洁和白华拉着,他就要扑来揍顾立春。   顾立春后退一步:“行,你暴跳如雷,说明我说到点子上了。我把第三条补充完,这条是,希望你以后跟女同志交往一定要坦诚。”   江穆双眼赤红,语气中含有强烈的威胁:“顾立春,我江穆记住你了。”   顾立春面容平静:“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众人:“……”   幸亏来的知青多,大家伙才把江穆拉住,一路拖拽着把他劝回知青点。顾惊蛰陪着大家走了一段路,又折了回来。   这次,他没在院子里跟顾立春说话,而是沉着脸进了顾立春的房间。   顾立春冷淡地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快走不送。”   现在没有观众,顾惊蛰也懒得再装,冷笑道:“顾立春,我希望你能弄清楚,现在是你需要我,而不是我需要你。”   顾立春点头:“对,我需要你,因为我的巴掌需要脸庞才能有响儿。”   顾惊蛰凉凉地说道:“顾立春,你得知道,实力不是靠嘴上功夫说出来的。比如说,你的嘴巴再厉害也奈何不了咱奶。因为她是长辈,你说得越多就错得越多。你的嘴越厉害,大家对你的评价就越差。”   顾立春恍然大悟:“你想得真透彻,所以奶奶来找我家要粮食这事,你肯定参于谋划了?”   顾惊蛰急忙否认:“我没有参于。”   顾立春循循善诱:“所以你这次来是想跟我谈判,说吧,你要怎样才能撤掉我奶这路奇兵?”   顾惊蛰慢慢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顾立春,缓缓地说道:“其实很简单,只要你做到以下几点:一,以后跟我井水不犯河水,别再造谣污蔑我;二,别再跟我家作对,也别跟叶家来往;三,不跟知青点的知青来往,是任何人都不得来往,也别再招惹江穆。只要你做到,我说话算数,保证好好劝奶奶不再找你家麻烦。”   顾立春暗自一笑,这条件提得够周全的呀,看来谋划不止一天两天了。   想威胁他?一边呆着去吧。   顾立春打了个哈欠:“如果我不答应呢。”   顾惊蛰的眼中露出一丝狠厉:“我已经给过你机会,要是你不知道珍惜。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顾立春,你今天踩到我和江穆的底线了。如果你坚决不改,我们俩一定有办法让你过得生不如死。”   顾惊蛰说完,摔门而去。   顾立春一脸无所谓,主角就是主角,有时候会产生一些莫名其妙的王八之气。不过,偶尔炖两个王八也挺补身体的。   顾惊蛰和江穆带着一众知青来找顾立春对质的事,很快就在村里传播开来。大家说什么的都有。   还有人来打探消息,顾立春欲言又止,欲说还休,最后遮遮掩掩地透漏了几句:“哎,顾惊蛰说我在知青点说他的坏话,影响他和江穆同志的感情。其实我也挺冤枉,我不过是好心跟晕车的女知青换个座位,人家顺便替我说两句好话而已。可能顾惊蛰觉得知青点是他家承包的吧,只允许他的名字在那儿出现。他这次来是想告诉我,要是我从此以后什么都听他的,他就不再让我奶找我家的麻烦。”   顾立春这话的信息量非常大。人民群众的脑补能力是强悍的,很快就有人补充出了完整的故事。   “原来杨老太去闹是惊蛰出的主意啊。”   “二百斤粮食,五十块钱,还得从大队扣,他爹是大队长,这一环一环的,脑子挺好使呀。”   “人家高中快毕业了,读书比咱多。”   “要不怎么说,读书越多越反动。”   “真是不敢相信,顾惊蛰竟然做出这种事。”   “他爷他爹他娘都是精明人,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子,你说他能不精明?”   ……   而知青点的知青们,原先不说是铁板一块,但大家还是挺抱团的。   江穆是他们这群中的大哥,人家长得英俊,讲义气,有本事,深受大家的喜欢和信任。顾惊蛰更是团宠,人家是大队长的儿子,是地头蛇,何况他本人聪明灵秀,温文尔雅。他和江穆一直是知青点的灵魂人物。可是,如今这一切都在发生悄然变化。   当你喜欢一个人时,他身上的缺点也是优点;   当你不喜欢一个人时,优点也是缺点。   大家伙在顾惊蛰身上看到了很多缺点和疑点。   他的温文尔雅,像装的;   他的善良无私像是假的;   他和江穆的友情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   至于江穆,女孩子们想起顾立春那天的隐晦提醒,忍不住心里犯嘀咕。对他自然也不像以前那样信任了。   张艳也时不时提醒陈洁不要太依赖江穆,他并不像她想像的那样好。   这两股流言交汇在一起越传越广。   王春花和顾大海听到后气得摔破了一个碗,杨老太气得在院子里骂人,这也让她更加坚定了要粮食和钱的决心,顾立春这个白眼狼就该饿死才对。   还没到分粮食的日子,杨老太就到大队要去领二儿子家的粮食。   顾大海为了避嫌,特意没去大队。   大队会计顾有福为人处事有一板一眼,但讲道理,他劝杨老太要考虑顾大江家的实际情况,不能把人往绝路上逼。   杨老太仗着自己辈分大,又是顾有福的堂婶,险些啐了顾有福一脸,顾有福气得不行,又不好发作,只好让叶长明管。   叶长明先是好声好气地劝,道理都说烂了,杨老太仍是油盐不进,他只能硬拦,他这一拦,杨老太就撒泼哭闹。   叶长明惹不起躲得起,他锁上大队仓库的门,声称有事出去,明天再说。然后悄悄去了公社一趟。   杨老太在大队闹了一上午,结果几个主事的都不在,她只得回家歇着,打算明天再来。   当天晚上,叶超趁着夜色去了顾立春家,悄声告诉他,明天中午公社领导和县里的记者来大队视察。   顾立春心领神会,等叶超走后,立即召开家庭会议。会议的主题只要有一个:打倒强盗,保卫口粮。   顾立春是总策划总负责人,大家各有分工。   顾立春把大致计划一说,几个孩子都赞同,一个个兴奋异常,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田三红多少有点心理负担,不过,这点负担很快就被顾立春的三言两语化解了,“娘,你觉得孝道名声和我们全家的命哪个重要?你自己选。”   田三红最后的那点犹豫没了,还有什么能比几个孩子的命重要?   做好思想工作后,顾立春开始设计剧情和剧本,还排练了两遍,再对对台词。顾立春对他们的表现基本满意,毕竟大家都是本色演出。   对好台词后,顾立春准备睡觉,却听到院子传来咚地一声,有人在往院子里扔东西。顾立春握着手电筒去查看,结果发现地上有半只被油纸包着的烤鸡。   顾立春暗自惊讶,他拿回屋里一看,里面还有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道:“我决定和你当临时朋友,告诉你一个消息,顾大海家的地窖藏有你想要的东西,知名不具。” 第24章 一家人齐上阵   顾立春一下就猜到了送信的人是陈禹, 他心里暗自发笑,还临时朋友。这家伙就是欠调、教。   不过,他是怎么知道顾大海家的地窖的?以后有机会再问。   这天晚上,顾立春一家人早早入睡, 今天要养精蓄锐, 明天要战斗一整天。   次日清晨, 田三红大方地给几个孩子每人煮了一个鸡蛋, 每人吃得饱饱的, 然后换上家里最破的衣裳, 静静地在家等候消息, 立夏负责出去打探消息,他先回来一趟,说顾惊蛰骑着自行车出门了, 大伯娘也出门了,好像去走亲戚。顾立春冷笑,这两人之所以要躲开, 就是为了让杨老太放开去闹,不然他们在家,你说是劝还是不劝?一家子心眼堪比筛子。也好, 今天就让你们漏洞全出。   等到十点钟左右, 立夏又回来报告说, 公社领导来了。   终于来了, 顾立春心下松了一口气,随即一下声令下:“锁门, 出发。”   立夏立冬一马当先,小满小雨紧跟其后,众人看着顾立春一家人这架式都觉得奇怪。   顾立春也不瞒着, 这事就是要闹大,自然需要大批观众。   有乡亲们追着他们问,“一大早的,你们这是要干啥?”   顾立春满脸愁容,“我们还能干啥?你们没听说吗?我奶奶跟我家要二百斤粮食和五十块钱,我爹气跑了,我娘哭了一夜,我们去求我奶我大伯,希望他们对我家网开一面。”   田三红擦着眼角的泪水,哑着嗓子道:“孝敬婆婆是应该的,可是我家实在拿不出这么多。我想着老人家能看在孩子的面上少要一些,少要一点就少饿死一个。”   众人多少动了恻隐之心,大家陪着他们一起去,还有些心软的女人陪着田三红哭。   他们这一路走来,顾家村的大半村民都看到了,能来的都来了。就连知青点那边也来了不少人。   顾立春他们一家子,领着一大堆人,浩浩荡荡地来顾大海家,杨老太早听说了,她像个门神似的堵在院子门口不让进。   杨老太冷着脸,问道:“你们来干啥?”   立夏先开口:“奶,你可是我们的亲奶奶,我们来亲奶奶家不行吗?”   小满立即接道:“奶奶,你要我们家二百斤粮食五十块钱行,我们来奶奶家就不行?你这是只认粮食不认人。”   众人忍不住笑起来,杨老太的脸黑得像锅底似的,一双犀利的眼睛似乎能射出毒针来。   杨老太嘴唇紧抿着,语气又冷又硬:“今天有领导要来,你们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是上来丢人吗?赶紧回家去。”   顾立春道:“奶,我们今天来是想求你老人家能不能少要些粮食,毕竟我们全家的口粮就几百斤,一年也分不到五十块,你总不能打死和尚要光头吧?”   田三红哭道:“立春说得对,娘,我们不是不给,是先给你一部分,等以后粮食富足了再多给。”   杨老太嗤笑道:“就你们两口子那败家样儿,你们下辈子也不会富足。”   顾立春抓住杨老太的话道:“奶,你心里认定我们会一直缺粮,但是你却狠心要那么多粮食和钱,你是想存心逼死我们一家吗?奶,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就这么恨我们一家吗?没错,我是收养的,没法和你的亲孙子比,可是立夏立冬他们可是你的亲孙子亲孙女,你就忍心看着他们饿死?”   立夏觉得自己表演的时候到了,嚎啕大哭起来:“奶,我们求你了,你行行好吧,我不想挨饿呀。你天天吃得饱穿得暖,明明不缺粮食,为啥还要我们的救命粮?”   紧接着是小满和小雨,两个小姑娘哭得是真心实意。只有立冬表演功底差些。   院外哭声一片,终于吸起了正在屋里高谈阔论的领导们。   今天在座的除了顾大海外和叶长明外,还有三位,一个是公社书记于书记,一个是赵干事,另外一个是县里的王记者。   于书记正说到兴头上突然听到哭声,便问道:“外面是谁在哭?你们出去看看。”   王记者出于记者的职业敏感,跑得最快,其次是赵干事。   王记者一出来就看到大门口有一溜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孩子正放声大哭,杨老太气得嘴唇发白。   王记者赶紧上前询问:“你们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哭?”   立夏一边哭一边抢答:“我奶奶跟我们家要二百斤粮食和五十块钱。我们家一年才分几百斤粮食,二十多块钱。我们来求我奶少要些,她少要点我们少饿死一个。呜呜,奶奶你好狠的心哪。”   小满也哭着答道:“这个奶奶从来不管我们,我们还有一个奶奶,她只要粮食不要我们。我的命好苦呀。”   小雨也想说些什么,可说得磕磕绊绊的,听上去更像是泣不成声。   王记者可心疼坏了,一个个地安慰几个孩子。   最后他现场采访田三红和顾立春,两人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一遍。王记者脑海里已经构思出两篇稿子,一个是关于过继的子女与亲生父母的关系问题,一个是孝道与生存的两难选择。   王记者问完,赵干事也来问。   杨老太一看来事情越闹越大,就赶紧喊人把这一家子轰走。   顾立春一家人死活不走,立夏索性往地上一躺,满地来回打滚,立冬有样学样,滚动得比立夏还快。   顾立春:“……”这是临时加戏。   双方一方要赶人,一方死活不走,正闹得不可开交时,就听见于书记一声喝道:“干什么这是?有事说事,别动手。”   顾立春一看到于书记,就大声高呼:“报告领导,我有重要情况要禀报。”   顾大海的脸色变了一下,立即喝止道:“立春,你又来捣乱是不是?这是公社领导,不许你放肆。你们赶紧回去。”他像赶苍蝇似的挥舞着胳膊,满脸的厌恶。   顾立春激动地高喊道:“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要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一刻也不脱离群众,一切从人民利益出发,而不是从个人或小集团的利益出发。”   于书记和赵干事一脸肃然,等到顾立春喊完口号,于书记亲切地问道:“小同志你这语录背得好,你有什么问题就说吧。”   顾大海还想制止,于书记瞥了他一眼,他只能把话咽了回去,只是恨恨地瞪了顾立春一眼。   顾立春把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于书记,按照我国的法律规定,我爹对我奶已经没有赡养义务了。他只对我二奶奶有赡养义务。毕竟,是我二爷二奶把我爹养大,供他读书,给他娶妻盖房。现在我二爷二奶把我爹养大了,我奶奶突然来这么一招,是对我二奶奶的不公平。试问以后,谁还敢收养别人家的孩子,谁不害怕自己养大了被别人截了胡?”   于书记皱着眉头,这家庭关系还挺复杂,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于书记让赵干事去询问乡亲们,关于顾大江过继的事,本来要找当事人顾大江,可是他躲出去不在家,好在二奶奶做为当年的当事人之一在场,赵干事就去问二奶奶。   二奶奶跟赵干事说得很清楚:“……当年的事,乡亲们都知道,立春爷爷还写了证明给我家老头子,当时说好的,大江给我们二房养老,跟大房再无关系,怎么我们两人把孩子养大了,她又突然要认回去养老,哪有这样便宜的事?这是欺负我这个孤老婆子吗?”   赵干事把事情汇报给于书记,于书记正在沉吟间,顾立春又接着说道:“于书记,刚才我说的是法律上,但我们国家素来提倡‘百善孝为先’,尽管我们在法律上没有义务赡养老人,可我们在内心也是愿意孝敬老人的。我们一家不是不想孝顺我奶奶,只是这个孝敬得在合理范围内,有句老话叫‘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则寒门无孝子’。咱们是新社会新国家,不是封建时代,总不至于发生那种为了养老娘而饿死孩子的事吧?”   顾立春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这个国家,总有人慷他人之慨,喜欢搞道德绑架,他必须一开始就占据道德制高点,省得以后有人道德绑架他们一家。   于书记先安抚顾立春几句,便开始询问顾大海和杨老太,顾大海先是话里话外影射顾大江不孝顺,对老人不理不睬,顾立春兄妹几个也不懂礼貌。老人家只是说狠话,想让几个孩子懂得孝顺老人的道理,并不是真要他们的粮食,又说自己家口粮够吃。   杨老太早收起了对待顾立春一家的恶声恶气,显得态度软和,又通情达理。她顺着大儿子的话,承认自己说得只是气话,根本没想真要粮食,没想到吓着几个孩子了。   这母子俩一唱一和,转眼间就把不利情势给扭转了。   于书记对顾大海语重心长地道:“大海,你是生产队的领导,要以身作则,家属也是。以后可别这么闹了。”   顾大海表示接受领导批评,回去会深刻反省。   杨老太也表示以后会注意管教孙子孙女会注意方式方法。   于书记见两人认错态度良好,以为是自己的思想工作做得好,心里十分满意。   顾立春觉得问题不会这么轻易地被解决,这母子俩所谓认错态度良好,也只是权宜之计。   他接着说道:“既然大伯和奶奶都说是开玩笑,我们就信了,只是口说无凭,还请大伯写个保证书,保证我奶以后也不逼我们要粮食。”   顾大海瞪着眼问顾立春:“你难道连你奶和我都不信?”   顾立春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顾大海咬着牙道:“行,为了让你安心,我一会儿我给你们写。”   顾立春寸步不让:“麻烦大伯现在就写。因为你阳奉阴违也不是第一次了。大家都说你当着领导是一副面孔,当着群众又是另一副面孔。我只相信于书记这样公平公正、为人民群众着想的领导。”   远远围观的众人:“……”   这立春可真敢说呀。大家真佩服顾立春的胆子,不但敢说顾大海的不是,还当着公社领导的面竟然说话这么顺畅,一点都不磕巴。他们谁都做不到。以前是他们小看了这小子。   于书记感觉自己通体舒泰,然后用意味深长地目光看了顾大海一眼,看来他对这个顾大海同志了解得还不够呀。   顾大海脸色一白,忍着怒气对顾立春道:“你胡说什么?行,你要条子是吧,我现在就写。”   顾大海沉着脸回屋刷刷写完了保证书,于书记看了一眼还算满意,亲手交给顾立春,笑吟吟地道:“小同志,你这次放心了吧?”   顾立春一脸感激:“谢谢领导为我做主,我终于不用担心弟弟妹妹饿死了。”   于书记又勉励了顾立春几句,王记者还悄悄跟他说,有空要采访他,顾立春点头答应,事情当然闹得越大越好。   当然,于书记也不忘了给顾大海做思想教育工作,顾立春没听到他们说什么,只看到在乡亲们面前威风八面的大伯在于书记面前唯唯诺诺,一副孙子样儿。   杨老太一张脸绷得紧紧的,目光投向顾立春他们时,时不时地射出一丝冷光,让人后背发凉。   田三红心里不安,捅捅顾立春:“立春,你说这事真的就这么完了?等领导走了,他们会不会闹得更凶?”   顾立春心说,你的担心完全属实。不过,还好,他做事情从来都不只有一个方案。   趁人不注意时,顾立春提醒弟弟妹妹们:“随时注意,要是情况有变,咱们就按昨晚商量的,要启动第二套方案,大家记住了吗?”   立夏点头表示收到。   顾大海和叶长明把于书记等人一送走,众人便像潮水似的涌过来。   “三红,你这下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领导都替你做主了。”   “你没看大队长在领导面前乖着哩。”   “你家立春真厉害,在领导面前都不带害怕的。”   “哎呀妈呀,要换了我,估计腿肚子都直抽抽。”   ……   也有人替顾立春一家担忧:   “就是不知道你婆婆还闹不闹。”   “要我说,你们赶紧把粮食领回去,免得夜长梦多。”   ……   顾立春一家人正要离开,就见杨老太手里拿着一根绳子气势汹汹地出来了。   她歇斯底里地叫嚷道:“我这张老脸今儿个是丢尽了,临老了遭这么一出,我也不想活了。田三红,我今天就吊死在你家门口,省了你的粮食你的钱。”   众人瞠目结舌,不是都完事了吗?咋还有一出?   顾立春早就预感到这事没完,但没猜到会是这个走向。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原本他打算,如果对方就此收手,他也可以收手。地窖的秘密可以暂时搁置,以后再说。   而眼下,杨老太这么做,显然是不准备善了。顾大海没有制止,那就是默许。既然这样,那他就来个大的。 第25章 引爆   杨老太突然整这么一出, 在场的乡亲们是脸色变幻莫测,他们先是惊讶,接着便互相挤眉弄眼,私下交流。有的暗暗替顾立春一家担忧, 有的专等好戏看, 其中最激动的, 要数刘青山和王春燕夫妻俩。   今天这两人的心情是一波三折, 本来看到于书记教训顾大海, 杨老太认错, 他们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满脸沮丧,怎么就这么偃旗息鼓了呢。   不成想,形势陡然发生变化, 杨老太果然不是一般人。他们没崩住,喜形于色。围观的人看到了,暗暗撇嘴, 这夫妻俩果然不是好东西。   而田三红则是面白如纸,果然,她担忧的事发生了。怎么会这样?连领导的话都不管用了吗?   二奶奶也气得不行, 她这个妯娌实在太不要脸了。二奶奶想不出招对付, 干脆把心一横, 你不是上吊吗?干脆我也上吊算了, 我看你能怎么着。   二奶奶正在思索间,一抬头就看见一个跟立夏差不多大、瞧着面生的男孩子站在她面前, 像是自言自语道:“这下完了,立春肯定又得气昏过去。”   二奶奶闻言一惊,赶紧朝顾立春看去, 就见他这会儿脸色苍白,一脸地难以置信和绝望:“奶奶,大伯,你们竟敢欺骗领导,竟然说话不算话。你这么做就是想逼死我们一家,那好,我也不活了,赔你一条命。”说完,他扑通往地上一倒,晕了过去。   田三红吓得一时说不上话,二奶奶赶紧挤过去帮忙,其中立夏反应最快,当即扑到顾立春身上嚎啕大哭:“大哥,你不要丢下我们。”   接着是小满和小雨,小满一边哭还一哭控诉杨老太:“奶奶,你不就是想逼死我们好要粮食吗?都给你,都给你行了吗?”   立夏不忘接句台词:“我看你怎么好意思吃下去。”   一时间,哭声震天。立夏他们哭得正投入,陈禹经过他们身边,悄声提醒道:“别只顾着哭,赶紧把人抬进屋里。”蠢货,下面的计划才最关键,这帮家伙果然靠不住。   陈禹说完,就像一条鱼似的溜进了人群,默默地等着顾大海倒霉,他说过,欺负过他们一家的人,他一个都不放过。   立夏被陈禹一提醒,才猛地想起还有下一步计划。于是他擦擦眼泪,跟全家一起恳求乡亲们帮忙,把大哥往奶奶往屋里抬,他家离得远,自然不可能抬回自己家,便只能抬到了杨老太住的屋子里。   而杨老太的上吊戏份演到一半被中途叫停,但此情此景,她也不能再继续上吊了,只好黑着脸跟着大伙一起回屋。   顾立春把众人抬到床上,大家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水,又是呼唤,现场乱场一团。   兄妹四个先是围着顾立春哭,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个都不见了。现场乱,人又多,谁也没注意到这几个孩子。   顾大海送完领导回来后,见这么多人围在他娘屋里,不觉心头一跳,当得知顾立春又晕倒了,还被人抬到了老娘屋里时,他心里直突突,赶紧一脸焦急道:“晕倒了,抬屋里管什么用?赶紧把人送到卫生所去。”   杨老太也如梦初醒道:“对对,赶紧送卫生所去。”反正不能让这么多人在屋里。顾大海亲自来背人。   顾立春知道自己的戏份该结束了,也不知道立夏他们,行动进行得顺不顺利?   正当顾大海要强行把顾立春弄走时,就听见床底下传来小雨的声音:“大家快来看,床底下有个大洞,洞里有好多粮食和旧瓶子。”   众人一脸震惊:“床底下有大洞,洞里还有粮食。”   “哎呀妈呀,这是真的假的?”   “快去看看。”   ……   跟这事一比,杨老太上吊,顾立春晕倒,通通都不重要了。   现场像烧开了的水似的,沸腾起来。   有两个身形灵活的年轻小伙径直往床底下一钻,先去看个究竟,顾大海和杨老太拦都拦不住。   继两个小伙之后,还有几个孩子也钻了进去。   其他人也是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   杨老太扯着嗓子喊道:“你们都干啥?这是我家,是我的屋子!”   顾大海也想用他大队长的威严来制止众人,在场的人谁也没理会他,现场早已经失控。   有人还帮忙把大床挪开,方便大家看个究竟。   大床很快就被挪开了,人们看到地上的砖头已经被掀开,下面确实有个洞,洞口还放着一张□□,下面是个黑幽幽的地窖,有机灵的人找来了手电筒。   很快地,第一批探路的人已经爬出来。   “老天爷,里面有好多粮食,至少得有上千斤。”   众人哗然,要知道秋粮还没分下来,老太太哪来的这么多粮食?大家伙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杨老太和顾大海。   紧接着,第二批探路者也爬上来了。   “里面除了粮食,还有不少古董。”   这下又引起了轰动。   仅仅藏粮食还好说,可是这么多古董呢呢,这是从哪儿来的?前几年顾惊蛰和一帮同学还嚷着要“破四旧”,顾大海还带人抄过别人的家,就连牛棚里下放的老太太贴身带的一个旧玩意也被顾大海给充公,原来这些东西,都充到他自己家来了。   大家看向顾大海的目光中都带上了愤怒和鄙夷。整天人五人六的,还总说自己公平公正,大义灭亲,我呸。   顾大海面白似纸,身形摇摇欲晃,而杨老太则是面如死灰。事情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步?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恰在这时,就听见院子里有人喊道:“于书记他们又回来了。”   顾大海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晕倒。他勉强支撑着,慢慢走出屋,强颜笑道:“于书记,你看我都不知道我家屋子下面还有一个地窖。”他知道这个解释很苍白无力,但确实不知道怎么说。   于书记高深莫测地看了顾大海一眼,没说话。   王记者高兴得要疯了,这又是一个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题材,这一趟来得真值。这次要是表现好,说不定他能调到市里去。   王记者的眼里迸出兴奋的光芒,怀着激动又愉悦的心情钻进人群,时不时拿个本本记录些什么,偶尔会跟周围的群众聊上几句。   当他看到顾立春还孤零零地躺在床上无人理会时,不由得心疼他几分,连忙过去问他的情况怎样了。   田三红正不知所措地守在床前,一见了王记者,眼泪就忍不住啪啪往下落:“记者同志,你和于书记他们刚走,我婆婆就反悔了,她拿着麻绳说要吊死在我家门口,我大儿子身体不好,一急就犯病,你看看……”   王记者安慰了田三红几句,又问她要不要帮忙去请医生,田三红摇头:“谢谢王记者,我让孩子去卫生所了。”   王记者安慰完田三红,又接着去采访。   等到寻宝活动快结束时,顾立春终于悠悠醒转。他在弟妹的搀扶下,慢慢地走出乱糟糟的屋子。   院里院外挤满了人,古董和粮食都拉到大队的仓库里去了,还有民兵队在那儿看守。而顾大海和杨老太一会儿也要去村委接受询问调查,公安局的人差不多也要来了。   叶长明在现场维持秩序,招待于书记。他抽空看了顾立春一眼,冲他点点头,顾立春回他一个微笑。   叶长明的脸上虽然在笑,但心里却是另外一番滋味。他和顾大海明争暗斗这么多年,他们之间虽然会给对方使个小绊子,弄点小麻烦,但谁也没有使出过这样一招毙命的招数。顾立春年纪这么小就这么有狠劲,以后还是小心些吧,没有十足地把握,不要跟他做对。   顾立春一家互相搀扶着出来时,迎受着人们各种各样的目光,有同情怜悯的,有看戏的,还有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目光。   大部分村民都认为这是顾家的孩子无意中发现的,也有少数人认为是顾立春策划好的。   这少数人中就包括刘青山和王春燕。   这两人一看自己的靠山要出事了,心里又慌又急,一急就迫不及待地用语言来攻击顾立春,顾立春也不多说话,只是提醒赵干事一句:“我觉得这两人有可能知情,建议公安局的问问他们。”   刘青山和王春燕一听公安局的,吓得浑身一抖,再也没有气力找顾立春的麻烦了。   顾立春一脸漠然,他还在人群中看到了陈禹,他的临时朋友。看到对方,他挑了挑眉头,对方回他一个凌厉的眼神。不料,被立冬发现了,立冬一瞪眼:“喂,你看啥看?”   陈禹对着立冬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   今天的事件迅速地传播开来,王记者接二连三地写文章登报,顾家村和顾大海在县里出名了,顾立春也上了一回报纸,不过他的名气没有顾大海大,只在小范围内传播。   县里领导打电话问于书记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说若是顾大海有贪污行为,绝对要严办。   很快,县公安局就立案侦查,发现顾大海家确实有巨额来源不明财产,其中光金条就有十几根,粮食一千多斤,古董文物两大箱。顾大海夫妻和杨老太做为嫌疑人被拘留审问,顾惊蛰也被带走例行询问。   判决没有立即下来,但已经确定的是,顾大海的结局肯定好不到哪儿去。   顾立春此时正忙着进农场的事,他在约定好的时间去了红河农场,陆大爷告诉顾立春说,他姑父的同学李广田倒是回来了,但是他又要去别地办事,农场太大,干活的地方离场部很远,今天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顾立春就把捎的东西给陆大爷,托他转交。说以后两人有机会再见面。他得先去面试一下。   陆大爷带着顾立春直接去见后勤部的白大姐,招募临时工的事由她负责,白大姐三十多岁,短发,高个,气质干练,声音洪亮,是这个年代典型的铁娘子形象。   此时秋收已经结束,总场在每个分场抽出一部分壮劳力去兴修水利,挖沟渠,而五分场的劳动人本来就不足,机械化程度又低,现在分场留守的劳力主要是职工家属和职工子弟,偏偏这些场二代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吃嘛嘛不剩,干嘛嘛不行,干活拈轻怕重,挑挑拣拣。后勤部的都头疼死了。   之前招的一批临时工都辞了,只剩下十来个打杂的,分到第五分场的就只有两个。而他们仓库里玉米、花生堆成山,偏偏手摇式脱粒机又坏了,一时没修好,五分场下辖的七个生产队队长联名提出要添几名临时工干杂活,这才有了这次的补招。一共招六人,来应聘的有几十人。   这些情况,顾立春早从陆大爷那里知道了。来应聘的无论男女,体力都挺好,而他自己在体力方面没什么优势,只能靠动脑子了。   轮到顾立春面试时,他回答问题又快又好,态度落落大方,再加上长得白净秀气,再加上是陆青云介绍的,白大姐看着挺喜欢,但考虑到顾立春的年纪和身体状况,还是有些顾虑,她就试探道:“顾立春同志,我们农场是一个很艰苦的地方,之前招的都是身强力壮的临时工,农忙时,每天要在地里工作十几个小时,一天三顿饭都在地里吃。虽然秋收结束了,但场里的杂活零活很多,你觉得你能胜任吗?”   顾立春一脸笃定地回答:“白大姐,我能胜任。我在家里是长子,从小就帮家里干活,无论是下地还是家务活,我都行。我动手能力还不错,会修一些小东西,厨艺也还行。我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儿搬。还是颗通用螺丝钉,哪里需要往哪拧。”   白大姐听到的话忍俊不禁,想到这是在工作,立即又严肃起来,对顾立春说的会修小东西来了兴趣:“你都会修哪些东西?”   顾立春笑笑:“太复杂的肯定不会,简单的应该没问题。”至于说修哪些,顾立春一时没想起来。   白大姐想了一会儿,便道:“说起来仓库还有一批坏掉的手摇式脱粒机,要不你试试?”要是真会,这人就直接定下了。虽说农场里也有修理工,但人家忙得狠,拿过去,搁个半年几个月,等修好了,玉米都吃到肚子里了。   “走,我带你去仓库看看。”白大姐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说干就干。   白大姐说着话从抽屉里掏出钥匙,起身带着顾立春离开办公室,一路上,她又问了别的问题,顾立春一一回答,他们走了十多分钟就到了仓库。   白大姐一边说话一边打开仓库的大门。里面的废旧工具农具胡乱堆着,一翻东西,灰尘四起,呛得人直咳嗽。顾立春忍不住蹙眉,做为一个强迫症,他看不得这样乱七八糟的堆放东西,要是当能留下,他肯定抽空把仓库给整理一下。   在白大姐的帮助下,顾立春找出六架手摇脱粒机,他大概看了看,有两架坏得不严重,一架已经散了架,一架零件磨损严重,他有把握修理好三架。   不过,顾立春并没有把话说死,“白大姐,你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我试一试。对了,我想要些白醋,得把这上面的铁锈给除掉。”   白大姐抬手看了一下腕上的旧手表,“后面还有几个人要见,11点还有一个会。这样,你先修着,我一会儿让人把东西送过来,中午有人你给你送饭,下午2点我再来。”   白大姐交待完,就匆忙离开。   顾立春把五架脱粒机搬到仓库外面,先把能拆下的零件拆下来,他刚拆完零件,就来了一个黑黑壮壮、憨头憨脑的小伙子,是送白醋的。这家伙跟立冬神似,不是长得像,就是气质上莫名的相似。   小伙名叫吴庞,“别人都叫我吴胖,你也这么叫我就好了。”   “我叫顾立春,谢谢你。”   顾立春一边跟吴胖说话一边把白醋倒进装了水的大盆里,再把几个生锈的零件放进去浸泡,有的部分太大,放不进去,顾立春就在上面直接倒醋。   他做这些的时候,吴胖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顾立春随口问道:“你是在食堂工作?”长得胖,又是他来送白醋,顾立春猜测他可能在食堂上班。   吴胖一脸委屈,“我想在食堂工作来着,人家食堂不要我。工友们都说食堂嫌我太能吃。”顾立春不禁对他心生同情。   吴胖还有别的活要忙,不能久呆,跟顾立春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吴胖走后就再没有人来过,这里有点偏僻,又是工作时间,没人经过。   顾立春开始专心致志地工作,他以前经营农场时,各式各样的小麻烦都有,找工人来也行,但他嫌麻烦,有的人技术一般,态度还不好,还要价奇高,顾立春一怒之下就自个儿钻研,反正现代社会信息发达,各种书籍视频,应有尽有。久而久之,顾立春练就一身本领,只要不是太复杂的机器他基本都能自己修,他在农场还有一个专门的工具房,里面的工具按分类型号摆放,随用随取。   顾立春进了仓库把门关上,随手从自己的工具房里取出两样跟现在差别不太大的工具,再拿出两个钢丝球,开始擦洗零件上的铁锈,有的能擦掉,有的锈得太深擦不掉,若是在白醋里泡时间长一些效果会更好,可是顾立春等不及,他便从农场里拿出一瓶除锈剂,喷完之后,再把瓶子和钢丝球扔进农场的垃圾桶里。   半个小时后,五架机器上的生锈部分已经被擦除干净,说不上光洁如新,但瞧着顺眼多了。   清洗完毕,顾立春开始动手修理,更换坏掉的零件,涂润滑油,磨齿轮。一个小时后,五架机器已经修好了。   等到吴胖端着饭盒来送饭时,看到五架修理好的、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脱粒机,不由得张大了嘴巴:“这么快就修好了,你可真厉害。”   顾立春笑笑,准备去打水洗手,吴胖放下饭盒,殷勤地跑去打一盆水回来。   顾立春洗完手开始吃饭,食堂师傅还挺实在的,这满满地一大盒饭菜,肉丝炒豆角,炖土豆,还有三个白馒头。   “你吃过了吗?”顾立春客气地问道。   吴胖把目光从饭盒上挪开,颇有些恋恋不舍之意,答道:“我吃过了,你赶紧吃吧。”   顾立春嘴角一弯,所以,这是没吃饱?   他热情地邀请,“你们食堂的饭菜量太大,我吃不完,分你点。”   吴胖虽然嘴馋,可也讲道义:“不用不用,你吃吧,只有不够吃的,哪有吃不完的。”   顾立春把饭菜分成两份,自己吃一份,他吃了一个半馒头就饱了,剩下的推给吴胖,“那一份我没动,馒头也是掰的,给你。”   吴胖见他真吃不完,心里诧异了一下,也就不再客气,接过饭盒,风卷残云般地干掉了剩下的饭菜。   顾立春:“……”这吃饭速度。   顾立春吃完饭休息一会儿,他算着离白大姐来的时间还早,就索性把仓库给整理一遍,不费什么事,还能给直属领导留个好印象,何乐而不为。   吴胖见顾立春要去整理仓库,忙说道:“你不用去,这又不是你的活。”   顾立春笑笑:“没事,我闲着也是闲着。”   吴胖纠结一会儿,觉得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就跟顾立春一起整理仓库。   这仓库真脏,到处都是灰尘,顾立春找了两条旧毛巾,两人一人一条当口罩。   有人帮忙,速度就快多了。下午3点左右,白大姐才赶过来,没办法,人家是个大忙人。   她看到仓库外面摆着的机器,还用手摇了摇,一脸的激动和震惊。再走进仓库一看,又是一脸震撼。这仓库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农具和各种大小机器,按规格种类放得整整齐齐,一目了然。   白大姐由衷地称赞道:“小顾,你真是个人才。那这样,你留下,手续我今天就能给你办妥。”   顾立春的脸上表示出恰如其分地激动和欢喜:“谢谢白大姐,我能加入咱们农场的大家庭中,真是太高兴了。”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不过,我也没干多少活,还是跟大家一起办手续方便些,省得麻烦你们。”   白大姐面带笑容:“我没看错,你是个好同志。那这样,你修理机器的功劳我会给你记着。我看你家离这里不近,你先回去收拾一下行李,后天下午跟大家伙一起来报道,你直接来场办找我,我带你办理手续。”顾立春连忙道谢。   白大姐突然问吴胖:“小吴,你知道哪间男生宿舍有空位吗?”以前的临时工都是住大通铺的,现在大批的临时都已经辞退,只剩下少部分,都分散到各个生产队去了,大通铺也没人住。   吴胖一听到白大姐问宿舍的事,眼睛不禁一亮,小顾人好饭量小会手艺,这么值得结交的人当然得跟自己住同一个宿舍。   吴胖喜不自胜地说:“白大姐,你算是问对人了。我们宿舍刚好有空位。”   说到这里,他又开始对顾立春大夸特夸自己宿舍:“我们宿舍可好了,向阳,房间大,人少。”   白大姐听到吴胖提到他的宿舍,不由得一蹙眉头,这农场里谁不知道第五分场的303宿舍是个刺头集中的宿舍,每回新成员进去没几天就哭着要换宿舍,换来换去,八人间,最后只剩下五个人住,另外四个两两结派,保持难得的平衡。   场里的人都知道,但这四个人都是场二代,有两人还是领导的亲戚,又都是年轻小子,没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闹去。   不过,五个人中,吴胖是个例外,心大,脑子不好使,只爱吃,他才不在乎谁是老大,只要别抢他的饭,他怎样都可以。   白大姐一脸纠结地看着顾立春,这后生一副文弱秀气的模样,一看就是乖孩子,进了303宿舍那还不是羊入狼窝?但是别的宿舍暂时没有空位。   白大姐一脸为难,顾立春见状就说道:“白大姐,正好我跟吴胖也熟,要是他宿舍有空,我就住那儿吧。我这人不挑剔,只要有个住的地方就行。”   白大姐愈发喜欢顾立春了,她想了想,说道:““那行,你先住着,实在不行我想办法给你调。”   顾立春眼看着天色不早,再不赶紧回去就得赶夜路。   他跟吴胖和白大姐告辞离开,经过大门口时又特意跟陆大爷说一声,陆大爷眯着眼,“我早知道你小子肯定没问题。”   顾立春笑道:“我早说过大爷是我的第一个伯乐,好了,我得赶紧回家了。咱后天见。”   回到家里,顾立春把消息告诉里全家,全家欢呼雷动。   其中立夏最激动:“大哥,你要当工人了,太好,我做梦都没想到,咱家还能出工人。”在乡下,当工人是一件很让人羡慕的事。   立冬和小满两人也对农场的事很好奇,围上来问东问西。   小满问:“大哥,农场大吗?”   顾立春笑道:“大得很,得逛好几天才能逛完。”小满直咂舌,逛几天才逛完,那得有多大?   立冬比较关心吃饭问题:“大哥,农场能吃饱吗?”   顾立春想想中午的饭菜,很笃定地说道:“能吃撑。”   立冬的眼睛瓦亮瓦亮的,他知道自己的理想了,那就是进农场当临时工。   田三红的脸上就一直没断过笑容,她赶紧翻箱倒柜地准备东西,要带被褥、衣服、还有吃食。   顾立春要进农场,自然得通知大队,虽然现在是农闲,但中间肯定还要上工,他得向队里请个长假,还要开个证明。   这下,全村都知道顾立春要进红河农场当临时工了。   这是近期继顾大海之后的第二件轰动事件。   作者有话要说:  跟各位小天使们说一下更新的事。我写文慢,写一章 几乎要用上全部休息时间。我相信以后速度会变快的。希望亲们体谅。   从今天开始到月底,是日更,量会加大。夹子那天日万。我要捋一捋大纲,准备一下资料。如果顺利,我想挑战一下二月6千的全勤。 第26章 要进农场   其实临时工本身不是太别稀罕的事, 像顾惊蛰的哥哥顾大寒还是正式工呢。关键是顾立春这个人竟然能当临时工。众人心口都有一个不好说出口的疑问:凭什么是他?怎么就是他?就他也能当临时工?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要是你一直比他强,他酸习惯了也就放下了。但若是一直比你差的人混得好了,那种失衡简直让人难以忍受。   顾立春一家做为全村的垫底, 一直受到人们的同情、鄙夷, 也常常是人们自我安慰的对象。有时候日子过得不好, 看看比他们还差的顾立春家, 人们心里顿时好受多了, 毕竟有人比我还差呢。   现在这种平衡要被打破了, 大家心里很不得劲儿。一时间各种酸话都来了。   有人问顾立春:“立春, 你是不是走你姑父的后门进的农场呀?”   顾立春翻了个白眼:“我姑父要真能走后门, 那怎么不把我弄个正式工?一个临时工用得着走后门吗?自己去应聘就行了。”这一次, 他真没走后门, 他走的是前门。   有人目光闪烁:“你的话当真?那我去也能行?”   顾立春似笑非笑:“这个我可说不准, 我又不是农场领导,你可以去问问嘛。”   那人得寸进尺:“那你介绍我进去呗, 咱可是一个村的, 乡里乡亲的互相照应是应该的。”   顾立春一口拒绝:“我倒是想介绍你去,可我还是个临时工,才刚进去就介绍人, 那我得有多大脸?”问的人讪讪地离开了。   还有人表示质疑:“立春,你就这身板也能进农场?”   顾立春面带笑容:“可能我脑子好使吧, 不像有的人,头脑简单。”   质疑的人:“……”   那些质疑的、打探消息的, 一拨又一拨,全被顾立春不软不硬地顶回去了。   有的人后知后觉,他们咋觉着顾立春那小子变了呢?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呀。   顾立春要进农场的事情, 其他的村民还只是说说酸话,泼泼冷水而已。当消息传到顾大海家里时,杨老太和王春花险些崩溃。   顾大海还在派出所里受审,顾惊蛰的哥哥顾大寒的工作也要丢了,他们一家以前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凄惨,顾家村的人是落井下石的好手,现在婆媳俩连门都不愿意出。杨老太气病了,整天躺床上直哼哼。   王春花状似疯癫:“他让我们一家落到这步田地,他自个儿倒风光起来了。”   王春花极为不甘,她跑到大队去找叶长明,现在由叶长明暂代大队长职务。   “长明,你不能给立春开证明,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当临时工?”   叶长明皱皱眉头,这个女人以为自己还是大队长的媳妇呢。   他淡声道:“立春完全符合规定,我没理由不开。”   王春花大声喊道:“你不能开,你要开了,就是徇私。”   叶长明也恼了:“你尽管大声叫嚷,让乡亲们看看你们一家干的事,逼着我公报私仇,我叶长明不是那样的人。”   大队还有别的人,两人的声音又大,很快就传开了,不多时就传到了田三红耳朵里,田三红气坏了。她不管不顾地冲到大队去找王春花算帐。   “你以为你还能跟一样,想打压谁就打压谁?你个不要脸的,都到这地步了,还不知道安分点。”   王春花全然没有了平时的体面,一脸的狰狞和疯狂:“我们一家落到这步田地全是因为你们,我们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   田三红在顾立春的影响下,口头也伶俐许多,“你们自己做的恶事全赖我家,是我家逼着你们贪污队里的粮食了?是我们逼着你们藏古董了?是我们逼着你们弄金条了?别啥脏水都往别人身上泼,敢情就你干净?人在做,天在看。”   王春花一时被噎得无话可说,她还不适应伶牙俐齿的田三红。   既然吵不过,那就动手,王春花冲上去就要打田三红,田三红被打当然要还手,两人厮打在一起,还好被在场的村民拉开了。   田桂英也过来劝架:“都消消气,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田三红本来就不是那种泼辣性子,实在是被气急了才来找王春花算帐,这会儿见了田桂英,更是满腹地委屈和气愤:“他们家先是鼓动婆婆来要粮食,想逼死我们一家,自己不干人事出了事,都赖我们头上,孩子好容易找了个临时工,还没去呢,她又出来作妖。”   田桂英好声安慰田三红:“三红,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立春的证明这事完全符合规定,谁也没理由拦着,你别忘了,现在队里做主的是长明和有福。这两人是啥人你还不清楚吗?”顾有福是大队会计,平时话不多,但还算正派。叶长明就更不用说了。   田三红听田桂英这么说,心里踏实不少,她还真怕立春的事出了变故。   田桂英又问,“立春后天就要去农场,东西都准备得咋样了?”   田三红道:“还在准备呢。”   田桂英大方地说道:“行,你赶紧回去准备吧,有啥缺的,你告诉我。”   田桂英又说起上次回娘家的事,田三红道:“立春回来告诉我了,说实话,这些年家里穷,回娘家连份像样的礼都拿不出,有时还得老娘贴补我们,我心里惭愧,能不回就不回。这次分完粮食后,我回去瞧瞧。”   两人说完话各自回家。   田三红继续准备顾立春要用的东西,首先被褥就让她犯了难,家里的被褥又薄又少,其他时候,随便盖个薄褥子就行,可天气越来越冷,家里只有三床稍厚些的被子,往年冬天都是立春他们三兄弟挤一起,小满小雨一起,要是立春带走一床,家里六口人只剩下两床被子,小满过完年都十岁了,无论跟哪边挤一起都不妥当,实在不行,她只能让顾大江带着儿子挤一起,她带着闺女一起。只是立春只带一床被子也不够,下面还得有铺的。   田三红正在发愁,就见顾立春背着一包东西回来了。   顾立春道:“娘,我出去跟人买了一床棉絮,里子和被面都买好了,你今天能帮我缝好吗?”   田三红心中大喜,“当然能,你放着,我一会儿就去弄。”   她不放心地问顾立春哪来那么多钱,顾立春道:“上次卖鱼时攒了点,我去我姑家时你给了几块,二奶奶给的也没花完,回来车费是姑父买的,我退钱给二奶奶,她死活不要,不过,这次花得差不多了。我只能等着下月发工资了。”   田三红月开始发愁:“你离发工资还有一个月呢,手里没钱咋行。”   顾立春道:“我问里面的工友,他们说,办完手续,场里就发饭票,发工资时再从工资里扣,进去后吃食堂住宿舍,用不着钱。”   好在第二天村里发粮食,躲了几天的顾大江终于出现了。他和立夏立冬领了粮食和钱。回来的路上钱就被立夏骗走了,立夏借口说他数钱数得准,要再数一遍,顾大江就给他让他数,没想到数完钱,立夏拿着钱就跑,回来交给田三红。   一共二十五块钱,一年的工分就这么多钱,顾立春也是无语。这还算好的,大队暂时没找他们要帐,要是再把欠帐一抵,估计还得贴进去点。   顾大江一回家就要打立夏,自然被全家攻击。   顾大江恼归恼,但也没敢太过,何况这几天他心里爽快,没想到躲两天回来,他那牛哄哄的大哥进局子了,家都被抄了,一向飞扬跋扈的老娘气病了。再看看他自己,粮食和钱保住了,大儿子要进农场当临时工了。顾大江只觉得多年积攒的郁气一扫而光,走路都带风。   顾大江指着立夏骂道:“你个王八羔子,越来越不懂规矩了。哪天再落到我手里,老子打断你的腿。”   立夏撑着有大哥撑腰,也不怕他,便笑嘻嘻地说道:“爹别生气,这钱交给娘也是一样的,娘从来都不乱花。咱村里不都是女人管钱吗?”   顾大江望着田三红,只好说道:“你管钱也行,可我一个大男人手里不能没有一点钱,你给我十五,剩下的你留着。”这一开口就是一大半。   田三红直接拒绝了:“不行,立春进农场,有很多东西要准备,再说再过几个月就过年了,还得办年货。你需要啥就跟我说,我给你买。”上次孩子生病,她手里连一毛钱都没有,想想都慌,现在她可不能那样了。   顾大江见田三红在自己面前越来硬气,心头的爽快也打了折扣。   他刚要站起发作一番,顾立春就走过去把摁下去,好声劝道:“爹,以后这个家里是娘做主,你有吃有喝不用管事。”   顾大江瞪着眼:“老子才是一家之主。”   顾立春冷笑:“我奶来闹事时,你这个一家之主去哪儿了?”   顾大江一时语塞,他很快就找了个借口,理直气壮地道:“那是我亲娘,我能怎么地?来软的没用,来硬的,我怕人骂我不孝顺。”   顾立春道:“你这种人还怕人骂你?你被骂得少了?你不能怎么着,我娘和我就能怎么着?我也不想和你废话,你没事就多想想大伯,他那样的人威不威风?厉不厉害,现在蹲牢房呢。做人啊,有多大碗吃多大饭,要学会知足,知足才能常乐,想想以前你过的什么日子,再想想现在。”   顾立春难得有耐心跟这个渣爹讲道理,他也不能一直靠武力镇压,毕竟,他要去农场了。还是得从思想上改造这个人。   顾大江陷入了沉思,他大哥那样的人说下台就下台了,据说还是他儿子拉下来的。他都不知道老宅那边藏着金条和古董,要是知道的话,他不早弄走卖了?可立春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   顾大江想起儿子的警告,只觉得背后冷风阵阵,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来。当天晚上,顾大江就病了,发烧说胡话,第二天早上略好些,脑子清醒些,可全身无力,喉咙干得冒火。   田三红跟顾立春商量:“你爹病了,咱要不要送他到卫生所看看?”   顾立春冲着顾大江所在的屋子,大声说道:“大人哪有不生病的,乡下人哪有那么娇贵,放心吧,死不了,挺几天就好了。咱家哪有钱去请医生,咱不吃不喝呀。”   顾大江在屋里听得分明,只是这话听着怎么那么耳熟,仔细一想,竟是立春生病时他自己说过的话。   顾大江心里哇凉哇凉的,可是他又能说什么?他想骂人都没气力。   顾立春就是想告诉顾大江,你怎么对待别人,别人就怎么对待你。   他这个当儿子的却来教当爹的怎么做人,也真够讽刺的。   顾立春要离家去农场,全家人都围着他转,没人理会顾大江,顾大江一个躺在床上,冷冷清清,凄凄惨惨。   被子褥子都做好了,衣服也早已洗好叠好。田三红怕他吃不好,给他准备了一罐子萝卜干、咸菜丝,二奶奶送来一大碗酱豆,田三红拿来加工一下,用热油炸点葱花,放点切碎的花生,再放点干辣椒和蒜,做成一瓶豆豉。顾立春一尝,这味道麻辣香鲜,吃起来跟老干妈差不多,用它下饭,能干掉三个馒头。   顾立春从来不吝啬夸奖,“娘,你的手艺可真好,这豆豉简直绝了,不用就菜就能下饭。”   田三红被夸得心花怒放:“你姥爷会做这个,我跟他学了几招,这个好吃是好吃,可是太费油,平常都不舍得做。”   顾立春想了想,又问:“娘,家里还有酱豆吧,你能不能再给做一瓶,我拿过去送人。”   他准备送给陆大爷,人家没少帮忙。   田三红虽然心疼油,但听到儿子有用,也爽快地答应了。   顾立春道:“娘,我听说农场里有榨油厂,我进去看看,能不能不用油票买点油出来。”   田三红忙说:“你刚进去,万事要小心。咱不急。”   等到田三红做好豆豉,顾立春的东西全部收拾好了。要走时,二奶奶也来送行,又硬塞给他一大包吃的。   顾立春心头一阵感动,说道:“二奶奶,娘,我走了,你们好好保重自个儿。娘,我在不家,你有空多帮帮二奶奶。”   田三红道:“我还用你说,你就放心好了。”   以前她不是不愿意,是不敢。现在顾大江不管了,她就没什么好顾忌的。   二奶奶不舍地拉着顾立春的手,细细叮咛:“进了农场,好好干活,脾气收着点,你是临时工,别跟人家正式工硬顶,不然吃亏的是你。你姑父那个同学有空多去走动走动,里头有人好办事。我给你准备的吃的,你拿出一些去你姑父同学家看看。”   顾立春一一点头答应。   顾立春拎着东西不紧不慢地朝北走去,要去农场,走北边林子边那条路近,穿过林子,绕个弯能直接上大路。   他刚走到林子那边,就看见陈禹站在路边,像是等人。   顾立春一脸疑惑:“你在等我?”   陈禹点头,用脚踢踢草丛里的篮子:“给你送点东西。”   “为什么?”   “我跟你是临时朋友。”   “说人话。”   陈禹低头看着脚尖,咬着唇低声说道:“我有事求你帮忙。” 第27章 那个临时工   顾立春挑挑眉头, 试探着问道:“你有亲戚在农场?”   陈禹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警惕:“你调查我?”   顾立春不屑地嗤笑一声,“我调查你?你以为我闲得没事干?我要去农场,你就来找我, 肯定是跟农场有关的, 一猜不就差不离了。”   陈禹紧抿着唇不说话, 就这么用沉沉的目光盯着顾立春看。   顾立春想起那张纸条, 虽说, 他早就知道那个消息了, 但陈禹这份情他还是领的, 而且他还有个疑问在心头盘旋, “你能告诉我, 你是怎么知道顾大海家有地窖的吗?”   陈禹一直沉默着, 顾立春以为他不愿说, 他也不是非知道不可,毕竟每个人都有秘密, 便说道:“算了, 你不愿说拉倒。”   过了一会儿,陈禹才用低低的声音说了:“那里头的东西,有我姑姑家的。江穆有个亲戚是□□, 在市里,他带着人砸了我姑姑家, 打死我姑姑的公公婆婆……后来,他来了顾家村, 我一直在暗地里盯着他,我看到顾惊蛰从他那儿弄了一箱东西,我就想知道他到底藏在哪儿, 进去探过几回。”   顾立春讶然,原来,还有这层渊源。   突然他想到什么,反问道:“这么说,你跟江穆也有仇?”所以他在原著中才那么疯狂地找江穆和顾惊蛰的麻烦?   提到这个问题,陈禹沉默的时间更久了,久到顾立春都放弃的时候,他才开口说话,“有很深也很复杂的仇,不过,我答应过爷爷奶奶,暂时不会报复他。”以后就不一定了。   顾立春一听也就不再问了,毕竟两人还不是太熟。   他把话题转回到最开始那个问题上:“那你说吧,要我怎么帮你?先说好,太危险的太难的,我可不帮。我必须在保证自己安危的前提前帮你。”   陈禹点头,表示明白。   他酝酿半晌,才低声说出自己的请求:“我姑姑和表姐在农场劳改,姑姑叫陈平,表姐叫朱静静,表姐以前受过惊吓,脑子不太好使,可是她又很漂亮。我担心她,你帮我盯着,别让人欺负她。我会、我会报答你的。”   顾立春叹息一声,这个年代,脑子不好使,还长得漂亮,这真是件不幸的事。到时,他看看吧,只要不太为难,顺手帮上一把也行。   顾立春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件事我先答应,到时视情况而定,能帮则帮。不过,我先提前说好了,你姑姑在劳改,想必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红河农场特别大,我们很有可能离得很远,而我又是个临时工,能做的很有限。”   陈禹看着顾立春,难得笑了一下,“只要你答应了,我就相信你能做到。”   陈禹似乎还不习惯自己笑似的,赶紧低下头,拖过脚边的竹筐:“这是两只野鸡,还两条咸鱼,一条獐子腿,都给你。”这是他的全部了。他进不了农场,也不认识里面的人,现在能靠的只有顾立春了。   顾立春看着那些东西,想起他去过的四处漏风的牛棚,现在还好,冬天还不让把人冻死?   他摇摇头:“算了,反正是举手之劳,东西你拿回去吧。”   陈禹执意要给,顾立春声音变冷,“我劝你还是想想怎么过冬吧?你能硬挺,老人家能挺过去?”   陈禹闻言一愣,这是在关心他?除了爷爷、奶奶、姑姑以外,这世上没有人再关心他了。   顾立春还要赶路,没空跟这家伙长时间谈心,他指指另一个竹筐:“这是要带给你姑姑的东西?”陈禹点头。   陈禹见顾立春的东西这么多,还要带上自己这份,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送你过去。”   顾立春摇头,“不用了。”   两人正在说话时,就见立冬一路飞奔过来:“大哥大哥,叶超说要用自行车送你,他在村口等你。”   顾立春一听说有人送,自然乐意。   立冬看到顾立春身后的陈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陈禹假装望天,不理会他。   立冬来帮忙抬东西,顾立春提着竹筐跟他一起折回去,往村口那边走去。   立冬一脸疑惑地看着大哥手里的竹筐,顾立春只好解释道:“那家伙让我捎东西给他亲戚,你别往外说哈。”   立冬也没多想,以为陈禹也有在农场做工的亲戚。   到了村口,叶超果然推着自行车在等他。看到顾立春,他笑着说道:“你这家伙,要去当工人也不跟我打声招呼。”   顾立春道:“我不是想着你在上学吗?就不好意思麻烦你。”叶超在镇上读高中,这个年代,又不能高考,学校里又整天闹运动,叶超读个书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叶超笑道:“我那学是瞎上,说实话,我真的不愿意读书,没意思,我爹非让我念。”   顾立春暗自苦笑,叶超有机会不愿意读书,原主渴望读书但读不了。   顾立春突然想到自己要自学高中课程的,便随口道:“对了叶超,咱村里谁有高中课本,我想借来看看。”   “咱村就我跟惊蛰在读高中,我只有高一上学期的,还在用,等放了寒假可以给你。”   顾立春忙说:“那算了,我再问问别人。”   叶超帮着顾立春把行李绑在自行车上,推着车子往前走,两人的出现自然引起村民们的注意。   顾立春免不了打一圈招呼。   大伙看着顾立春要去农场了,有的牙酸,有的妒忌,还有的暗戳戳地等着他倒霉。   也有不少人来打探情况:“立春,你每月工资多少呀?”   顾立春:“还没说呢,应该不多。”   他懒得应付这些人,叶超会意,跨上自行车,顾立春麻利地坐上后座,两人很快就离开了村口。   骑自行车比步行快多了,他上次来走了3小时,这次也就一个半小时。   等挣了钱先买辆自行车,顾立春如是打算。   叶超不能进农场,就在门口停下,把东西放下来,两人说了几句话,叶超转身骑着自行车回去。   陆大爷跟顾立春打招呼:“来得挺早。”   顾立春笑道:“来早点好,把行李安顿好,我好去农场转转。”   陆大爷淡淡道:“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转。”   顾立春从行李袋里拿出一瓶豆豉递给陆大爷:“我娘亲手做的,味道不错,你尝尝。”   陆大爷一点也不客气,伸手接过,随即又问:“我听说你要住第五分场的303宿舍。”   顾立春点头,“吴胖说303宿舍宽敞,人少。”   陆大爷冷笑:“那个傻子的话,你也敢信?你不是挺机灵的吗?怎么还是被坑了,你可知道为什么303室宽敞人少?”   顾立春不以为意:“听说里面的刺头多。”   陆大爷看了一眼顾立春,无奈道:“算了,你去住个试试,反正你也是个刺头儿。指不定谁欺负谁呢。”   顾立春大喊冤枉,“我是我们村最乖的孩子。”   陆大爷哼了一声,不理会他。   顾立春又凑上去,“大爷,伯乐大爷,你给我讲讲这些个刺头吧,兵法有云,知彼知己,百战百胜。”   陆大爷点了一根烟,缓缓吐了个眼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303宿舍一共五个人,分别叫吴胖,赵高,李宽,王小,白长。”   顾立春:“这名字取的怎么那么奇怪呢?长宽高都有了,都是绰号吧?”   陆大爷点点头,接着说:“这五个人,吴胖又直又傻还爱吃,你要动他的吃的,他能跟你拼命。不过,他认识你,你不用管他;白长心眼多,你不惹他,他也不会惹你,可保不齐在后面煽风点火;你要注意的是,赵高,李宽,王小这三人,这仨狼狈为奸,心眼小坏水多,注意防范些。”   顾立春受教地点头,还顺便拍了陆大爷一句:“怪不得人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给我一提醒,我心里就有底了。”   顾立春突然想起陈禹拜托他的事,就随口问道:“陆大爷,我再向您打听一个人,她叫陈平,是从京城下放到咱们农场的,她女儿——”   顾立春话没说完,就被陆大爷厉声制止了,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锐利,盯着顾立春,压低声音道:“我刚夸你聪明,怎么又傻了?那是劳改犯,别人都避之不及,你倒好,主动往上凑,嫌死得不够快?”   顾立春只好说道:“这不有人托我给她捎东西嘛。”   陆大向他伸手:“东西呢?拿来,我帮你转交。”   顾立春还想再问,陆大爷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他不耐烦地挥挥手:“行李先放这,你去找白大姐,要签合同,过手续,你先把自己的事弄明白吧。”   顾立春心里琢磨着,陈平有可能在类似于农场监狱之类的地方改造,外人不方便见她。   算了,不是他不为,是他不能。陆大爷说得对,他还是先办好自己的事情吧。   顾立春一边想着事情一边朝朝农场里头走去,这里面的路修得不错,道路纵横交错,四通八达,路两旁种着各种树木,有高大的白杨,有山楂树,红红的山楂还挂在枝头上,一幢幢屋舍隐藏在树林中间,远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田野,此时庄稼已经收完,地上光秃秃的,若是早来半个月,那丰收景象想必极为喜人。   顾立春沿着陆大爷指的路朝农场后勤办公室走去,红河农场共分为五个分场,每个分场下面辖着十几生产队。   顾立春所在的第五分场,听说是新成立没几年的分场,五个分场中,机械化程度最低,正式职工最少,效益最差,刺头最多。据职工们私下里传言,五分场是建在乱坟岗上,风水不好,土质差,种啥啥不长,倒是杂草得猛,养猪猪病,养牛牛瘦,养出来的人,不是阴就是愣。   顾立春在一栋红砖房子前停住,墙上刷了一行标语:鼓足干劲,力争上游。   他走到门前,正要敲门,却听见屋里有人说话,嗓门还挺大,他不想听都不行。   “白大姐,养猪这活我真干不了,你再给我调个工作呗。”   白大姐那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我说小李,你这觉悟不行啊,年轻人,干个活,老是拈轻怕重、挑肥拣瘦哪能行?你自个儿说说,你这工作调换了几回了?挖沟渠你觉得累,下大田你觉得苦,放牛你嫌跑得远,养猪你又嫌脏,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干什么样的工作?要不,我这工作让给你?”   顾立春本来还打算继续听下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这位同志,你有事?”   顾立春回头一看,见说话的人是个面容清瘦的中年男人,他冲对方略一点头,“同志你好,我来找白大姐办手续,听见她在忙,就等一等。”   白大姐听到外面有人说话,拉开门一看,见是顾立春,面色和缓许多:“哎呀,是小顾,进来进来。”   那位刚才说话的叫小李的年轻人拿眼斜楞着顾立春,顾立春也随便瞥了他一眼,这人长得身材矮胖,脸很宽,像是把“国”字横着放似的。顾立春心中疑惑,姓李,长得又宽,难道是宿舍的那个李宽?顾立春不着痕迹地又打量了小李一眼,小李不悦地瞪了顾立春一眼,还想跟白大姐继续磨缠。   “白大姐,那我换工作的事……”   白大姐有点不耐烦道:“小李,你要是不想养猪也行,你去仓库干杂活吧,反正那儿需要人。”   小李心中憋屈,干杂活,那不是女人孩子和临时工干的吗?凭啥让他一个正式工干这些?他还想再说什么,见有外人在场,只得咽回去,临走前,他又多看了顾立春一眼,这家伙来得真不巧,要不然,说不定就说成了。   白大姐对顾立春很是亲切,办事速度也很快,手续很快过完,后勤处还给他发了二十五斤粮票和10斤菜票,二十斤粮票里包括十五斤粗粮,十斤细粮。这是农场的内部饭票,在食堂和供销社都可以使用,当然这粮票和菜票要从工资里扣除。   “你的工资每月18块,每月扣除5块钱的伙食费。加油,好好干。”   “谢谢白大姐,我会好好干的。”   顾立春今天只是办手续和安顿行李,不用干活。他准备先把行李提到宿舍,等顾立春到门卫室时,就看到吴胖已经在那里等他。   吴胖的嘴角沾着豆豉,见到他咧嘴一笑:“春哥,你娘做的酱豆真好吃。”   顾立春:“……春哥?”   “别叫我春哥。”   吴胖不知道顾立春为什么不喜欢这么叫,只好临时换个称呼:“叫你顾哥总行了吧。”   顾立春看着吴胖那大块头,他肯定比自己年纪大,为什么非得执着于叫自己哥?难道自己身上有大哥的气派?暂且这么认为吧。   陆大爷在一旁凉凉地说道:“你家叫你哥,是拿你当回事,你要是让303宿舍的人都叫你哥,那才叫厉害。”   顾立春一脸认真道:“我在家是老大,当哥当烦了。”   顾立春和吴胖拎着行李去宿舍,吴胖路上还在回味着豆豉的味道:“好吃,单吃有点咸,要是就馒头吃肯定更好吃。”   顾立春只好说道:“我那里还有一瓶,一会儿请你吃。”   吴胖立即眉开眼笑,连走路都更有劲了。   走到半路时,两人迎面遇到两个年轻小伙子,这两人长得很有特色,一个身材高大,面相凶狠,像个杀猪的;另一个身材又高又瘦,跟只竹竿似的,眼睛又细又长,像是随便用竹片在脸上划拉一下划出来的缝隙,不仔细看都不知道是睁着还是闭着。   吴胖跟两人打招呼:“赵高,白长,你们干什么去?”   两人虽然在跟吴胖说话,但眼睛却盯着顾立春,目光中有审视、有不屑,还有一些别的什么,顾立春觉得这两人的目光像是老猫见到小耗子似的,闪烁着诡异的、兴奋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挪了明天的一章 放上来,明天的是5千字,祈祷明天我能挤上夹子的前2页。 第28章 东风吹,战鼓擂   白长冲顾立春抬抬下巴, 笑肉不笑地说道:“喂,你就是那个新来的临时工吧?”   顾立春点点头,态度不冷不热:“你就是那个白长吧?幸会。”   赵高双手抱胸,斜睨着顾立春, 嗤笑一声, “场里这是怎么回事?什么人都往我们宿舍里塞。”   顾立春微微一笑, 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因为宿舍是农场的, 不是你家。农场怎么不往你家里塞人?”   两人都没想到顾立春这个新来的, 竟然敢直接硬刚, 赵高明显地愣了一下, 然后很凶狠地挥舞着拳头, 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怎么说话的?新来第一天就想挨揍是不是?”   吴胖一看赵高要欺负自己的朋友, 急忙冲过来, 粗声嚷道:“赵高你怎么回事?我们顾哥招你惹你了?”   赵高听到吴胖喊顾立春为顾哥, 不由得一脸鄙夷:“我说胖子,你小子果然是脑子不好使, 就这个又矮又挫的小白脸, 他喊他哥?怎么不见你喊我哥呀?”   吴胖莫名其妙地看着赵高:“因为我顾哥又厉害又大方呀,一来就修好了脱粒机,还给我好吃的。你啥都不会, 又小气又馋,不给我好吃的, 还反过来吃我的。”   赵高拧着眉头:“……”   顾立春面带微笑,吃货的三观就是这样简单, 给他好吃的就是朋友。   白长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三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顾立春不想跟这种人又蠢又坏的家伙纠缠,提上行李, 示意吴胖跟上。   赵高见两人就这么走了,突然想起事情还没完呢,便气极败坏地嚷道:“哎,那个临时工,你别走,咱俩还没完呢。”   顾立春就当作狗在叫,头也没回一个。   白长兴味盎然地看着顾立春的背影,这下宿舍要热闹喽。   他安慰赵高一句:“你着什么急,反正住同一个宿舍,想整他,还怕没机会吗?”赵高一想也是,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整那小子。   顾立春和吴胖回到宿舍,宿舍是八人间,房间挺宽敞,地面是水泥地,墙刷得很白,向阳,光线很充足。两边靠墙依次摆了八张床,每张床边有一个简单的衣柜,靠窗摆着一张长桌和八个凳子。八张床只住了五个人,其他三张床上面都堆放着杂物和行李。   吴胖的床是左边最里头那张,他右手边那张床空着,上面摆了一堆衣服和杂物。   顾立春说要住这床,吴胖赶紧去收拾东西,不过这上面的杂物有一多半是赵高的,他把赵高的东西都挪到他的床上,很不巧的是顾立春的另一边就是赵高。顾立春也无所谓了。他也问过吴胖别的宿舍的情况,发现都差不多。   人过一百形形色色,有的差火有的缺德。他一个临时工跟正式工住一起,难免会有些磕磕绊绊。不过,为了过好日子,一切都可以克服。他还打算下工后看看书,写写稿子,这都需要安静的空间,吴胖说他们宿舍的人只有一半时间住在宿舍,这让顾立春很满意。   顾立春把床铺好,行李锁在柜子里,便和吴胖一起拿着搪瓷缸子去食堂打饭,这搪瓷缸还是姑姑送他的,上面磕破一块,供销社的瑕疵品。想到姑姑,顾立春决定过几天给她写封信或是打个电话。   农场有好几个食堂,他们这个食堂离得最近,食堂不算大,只有两层,现在开着十几个窗口。顾立春随意逛了逛,发现也就那么几样菜,一斤粗粮票可以打十个杂面馒头,玉米面的高粱面的都有。一斤细粮票可以打五个白面馒头,素菜是一两菜票一份,肉菜是二两一份。顾立春打了份烧茄子、醋溜土豆丝,主食是两个玉米面馒头。等打完饭,顾立春才发现这馒头是真实在,一个顶俩。菜也是大份。   吴胖打了两荤一素,铝制大饭盒装得满满的,他还抱怨菜少不够吃,至于他的主食是五个大馒头。顾立春猜测食堂的饭菜份量大,一是农场不缺粮食,二是职工的劳动量比较大,体力消耗严重,需要补充能量。说到底还是不缺粮食,像他们大队的社员,农忙时比农场还累呢,大部分还不是吃不饱?   两人端着饭菜回宿舍吃,吴胖还没忘记顾立春许诺的豆豉,顾立春拿出豆豉和萝卜干,挖出一大勺放在饭盒盖上,萝卜也夹出一些放在菜上面。   吴胖掰一块馒头蘸着豆豉吃,豆豉辣味十足,吴胖一边吸溜着嘴一边吃不停。   “真好吃,不用就菜,只给我半瓶酱豆,我能干掉五个馒头。”   顾立春可不敢让他这么干,他还打算多吃几天呢。他再给挖一勺,便盖上盖子,顺手推到一边。   吴胖恋恋不舍地盯着瓶子看了好几眼,又酸又脆的萝卜干也得到了吴胖的好评。   两人正吃得高兴,就听见门“哐当”一声被踢开了。   顾立春没回头,继续背对着他们吃饭,吴胖回了下头,跟他们打招呼:“你们回来啦,吃饭没有?”吴胖说完又小声告诉顾立春,白长赵高还有李宽回来了。   这三人没有回应吴胖的招呼,接下来就是一声愤怒的质问:“谁他妈动了我的东西?”   顾立春这才回头看了那帮人一眼,见发话的正是赵高。另外两个也都见过了,白长和李宽。   吴胖赶紧说是他收拾的,因为要给顾立春腾床位。   赵高下午的时候就已经跟顾立春对上一回,那事儿还没完,这会儿又有事了,正好新帐旧帐一起算。   赵高上前一步,逼近顾立春:“谁允许你他妈的——”   顾立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刚才擦桌子的抹布塞到赵高嘴里:“别开口他妈的,闭口他妈的,工农兄弟一家亲,我们本是一条根,你妈就是我妈,你怎么能骂自己妈?”   赵高的五官扭曲了一下,呸呸两口,把抹布吐了出来。   顾立春好声劝道:“兄弟,以后可不能这么骂自己妈,传出去人家以为你要□□,人言可畏。”   赵高脸红脖子粗,气喘如水牛:“……”   另外两人想不到还能这么说,不由得瞠目结舌。   赵高此时已怒极,两次在一个新人面吃瘪,在朋友面前丢脸,这让他如何能忍得住?   赵高一声暴喝,就向顾立春扑去,一旁的白长和李宽赶紧劝赵高,“哎呀,赵哥,上次领导不是说了吗?宿舍不准打架。”   由于农场单身宿舍住的都是年轻人,年轻人火气旺,往往一言不合就动手,有几次还打群架,上级领导严厉训斥了一番,说再有打架行为就调岗,把打架的人换到人人都不愿意干的工作岗位上去。这样多多少少震慑了一番下面的人。特别是他们303宿舍刚打了几场架,才老实几天又打,被领导知道了,麻烦就大了。   但此时的赵高愤怒上头,什么也顾不得了,他五官狰狞,大声咆哮着,看上去十分吓人。   吴胖也赶紧拦着:“都别打,别打。”   顾立春顺手抄起一只凳子,坦然不惧地道:“我这人不惹事,可也不怕事,你想打我就奉陪。”顾立春也不想第一天就打架,可是有句话叫做,战争是通向和平的唯一途径。他今天哪怕是硬装也得装出不怕打架的架式,不然以后麻烦多的是。   李宽和白长对视一眼,他们再次感到诧异,想不到新来的还真是个狠角色。赵高那凶神恶煞的样儿竟然没吓唬住他?   白长漫不经心地提醒道:“小顾,别忘了你可是临时工,新来第一天就跟人打架,你还想不想混了?”   李宽也不阴不阳地劝道:“是啊,我劝你跟我们赵哥道个歉算了。”   赵高恶狠狠地说道:“甭管你以前是谁,到了我们这地盘,是虎得卧着,是龙得盘着。”   顾立春不屑地斜晲两人一眼,满不在乎地道:“一个临时工而已,上哪儿找不着?若不是家里逼着,我还不想干呢。辞退了我正好回家歇着。”   这些人并不知道顾立春的真实情况,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顾立春用手指着这几个人,慢悠悠地道:“倒是你们可跟我不一样。正式工第一天就欺负新来的员工,这就是你们农场的规矩和传统?你说这要传扬开来,别人会怎么看待你们农场,会怎么看待你们领导?而领导又会怎么看你们?   我知道你们不会因为打架会辞退,但不辞退不代表没有损失,领导心中肯定对你们有看法,说不定会调岗,调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待着,你们一辈子就在这个位置呆着吧,等到四五十岁了还靠欺负新员工来耍威风,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比你们小的人当领导,想想你们真可怜。这人哪,做事一定要想清楚,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是百年身。你们还年轻,以后的路上长着呢。”   顾立春这一番话果然让赵高冷静不少,虽然冷静了,觉得动手不太好,可他还是要面子的,他兀自大声叫嚷道:“顾立春,我可以不动手打你,但你得跟我道歉。”   顾立春漫不经心地道:“打架奉陪,道歉没门,因为我没错。”   赵高好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被挑了起来,他正要发作,这时就听见有人敲门。   吴胖应道:“谁啊?进来。”   大家一齐朝门口望去,进来的是个带眼镜的瘦高个,他一脸严肃地看着屋里众人:“刚才有人举报你们打架闹事,有这回事吗?”   赵高看看这人,眼中闪过一丝恼火,这个秦明是他的死对头,因为平时表现好,被推为三楼的楼长,管宿舍的纪律。若是被他发现打架,就麻烦了。   赵高连忙说道:“没这回事,我们宿舍来了新人,我们大家伙就举行一个欢迎仪式。”说着,他把手放在顾立春肩膀上,用略带威胁的眼神看着他,笑着问:“立春,你说是不是这样?”   顾立春一把抓住赵高的手,暗暗用力捏住他的手指头,赵高疼得直龇牙,顾立春笑得一脸天真:“是的,他们在举行欢迎仪式,你们农场的人太热情了。”   宿舍的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秦明半信半疑,但人家双方都否认这件事,而且屋里也没有打架的痕迹,他也只能作罢。   赵高和顾立春之间的矛盾暂时搁置,等到秦明一走,两人立即冷了脸,谁也不理谁。   赵高故意和李宽白长大声说笑,三个自成一国,直接无视顾立春。他们大概是想通过这个刺激顾立春,顾立春暗自发笑,这种小孩子的把戏对于还是小孩的他都不管用,更何况是现在?对于渴望融入集体的人才会害怕孤立,而他对于这帮蠢货,是有多远想让他们滚多远。   他该吃饭吃饭,该洗脚洗脚,收拾完毕,还背了一会儿□□,这是从原主的柜子里找到的,顾立春背得很认真,这东西吵架怼人很有用。开头背一段语录,对方要是能接住还好,要是接不住,就在气势上矮你一头,理论上低你一层。结尾再背上一段,收尾呼应,完美结束。   顾立春临睡前背上两句语录辟邪加助眠:“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东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究竟谁怕谁。”   背完语录,顾立春倒头就睡,完全不受影响。   吴胖:“……”顾哥就是顾哥,睡前还能背段书。   另外三人:“……”   顾立春来农场的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次日一早,他跟吴胖去食堂吃早饭,早饭后就开始去仓库干活。   顾立春分到的活是脱玉米粒,农场里有脱粒机,但被其他分场抢走了,他们五分场只有五台手摇式脱粒机,还是顾立春修好的。   只有五台机器根本不够用,其他人是手工抠玉米粒,就是用起子或是螺丝刀在玉米棒子上先划开一道,然后再用手掰。这活干得少倒不累,可是要一连干上十天半月,得把手搓红搓伤。不过还好,农场有劳保手套。   顾立春看着仓库里堆成山一样的金黄的玉米,心想这得弄到什么时候。   来仓库里干活的多是一些职工家属、亲戚,也有少部分从外面招来的临时工。   顾立春一进来就被一个面容和气的大姐叫住,“你是小顾吧?”   顾立春点头:“大姐好,我是顾立春。”   “我姓胡,你叫我胡大姐就行。老白跟我说过了,你接着修脱粒机去,要什么东西跟我说,我帮你协调。”   说完,胡大姐又跟大伙介绍道:“这个小顾别看年纪小,可有本事了,咱们用的脱粒机就是他修好的。”   大家不禁用钦佩的眼神看着顾立春,纷纷跟他搭话。   顾立春跟大家说了几句闲话,就继续去修理脱粒机,有了上次的经验,他上手动作更快,一上午的时间就修理好了十台,大家忍不住欢呼雀跃。   有个大姐还给顾立春打来了午饭,大家聚在一起吃饭。   胡大姐把自己饭盒里的肉分给顾立春一块:“小顾,你多吃点,看你瘦的。”   一位姓陶的大姐很大方地给了他一个包子,“小顾,你多吃,好长个。”   “小顾,你尝尝我这个。”   ……   顾立春看着这一张张热情洋溢的笑脸,他们比宿舍里那帮混蛋强多了。   他保持适度的热情融入他们,吃了人家那么多东西,他也投桃报李。   把自己带的豆豉和咸菜拿出来给他们分享,大家也没客气,你一勺我一筷子,一瓶子豆豉很快就没了。   大家吃得意犹未尽:“这豆豉做得好,味道又鲜又辣又香。咱们农场也做过,味道跟这比差远了。”   吃完饭,歇一会儿,大家继续干活。顾立春还是接着修理机器。下午又修好十五台,这下仓库里的人,有一多半用上了脱粒机,剩下的人刚好用来轮换,毕竟这是用手摇,时间一长,胳膊会酸。   等到第三天,大家终于人手一台手摇脱粒机,顾立春的名气也出去了,第五分场的人几乎都听说过这个名字。   还有其他分场的人来问能不能借他过去修理一下他们仓库里的机器。   被白大姐一口拒绝了。谁让这帮人不厚道,欺负他们第五分场,把好机械都抢走了。小顾是他们雇来的人,说不借就不借。   顾立春一个临时工还成了香饽饽,303宿舍的人除了吴胖外,一个个恨得牙痒痒。   可他们一是碍着农场规定,二是顾立春人气好,他们也不敢做得太过份,但冷言冷语和使小绊子是少不了的。可顾立春是谁?论冷言冷语、冷讽热嘲,这三人加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不过,听吴胖说他们宿舍还有一个能说会道的王小,这家伙工作的地方离家近,就回家去住了,下个月才搬回来。管他王小还是王大,顾立春一点也不在意。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现在吴胖彻底和顾立春站在了一起,两人帮一起对抗三人帮,而且两人丝毫不落下风。   吴胖每次看着赵高他们三个被顾立春怼得哑口无言,就高兴得直咧嘴,他顾哥就是厉害。   不过,吴胖也有郁闷的时候,就是顾立春的豆豉和咸菜没几天就被仓库的工人瓜分一事,对他伤害极大。顾立春保证下次回家时多带几瓶才稍稍安慰到他。   忙活了十天,农场放了一天假,顾立春想着路上来回就要6小时,当天还得回来,索性就没回家,等月底发了工资再回。而且他还有几件事要做。一是投稿,二是给姑姑写信,三就是要拜访姑父的同学。   投稿是苦思冥想几天才想出的办法,他体力一般,又没后台,只能另辟蹊径。   放假当天,顾立春还没来及行动,就听到外面有人喊道:“顾立春,楼下有人找你。” 第29章 这世界谁怕谁   顾立春一怔, 这是谁来找自己?农场的人他认识得不少,但很熟悉的就那么几个,白大姐?陆大爷?   顾立春一边想着一边下楼去,结果一看却是陶大姐, 顾立春在仓库跟她一起干了十来天活, 自然十分熟悉, 他面带笑容:“陶大姐, 你找我?”   陶大姐上下打量了一番顾立春, 笑道:“小顾, 没想到, 你原来竟是杨爱国的侄子, 你怎么不早说?”   顾立春心中疑惑, 难道陶大姐是李广田的爱人?   陶大姐看他一脸疑惑, 便笑着解释道:“你姑父的同学李广田是我妹夫, 他前几天还提起过杨爱国的侄子,说他这几天太忙, 等闲了再来看你。我听了一嘴, 就没记住名字。今天他又提,说要来找你去他家吃饭,我正好路过, 就顺便跟你说一声。”   顾立春一脸惊喜:“原来是这样,陶大姐, 咱们真是有缘,其实我来农场前就来拜访过李叔, 看门的陆大爷说李叔最近特别忙,我刚来对农场不熟悉,还要上工, 就想着等放假了再去拜访一下,没想到李叔先想起了我。这算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吧。”   陶大姐也笑:“那行,你上去换身衣服到仓库门口找我,我带你过去,他们家有点远。”   顾立春忙说:“好的,你等我10分钟就行。”   陶大姐摆手:“不急不急,半小时以内就行。”   顾立春上楼洗脸刷牙换衣服,他换上了二奶奶给做的那身草绿色的军便服,把头发梳成成熟的模样。   然后又打开衣柜,礼品他早备好了,两瓶罐头,一包大白兔,十个苹果。   陶大姐看到顾立春,不由得夸道:“你这模样一收拾还真俊。”   顾立春道:“谢谢大姐夸奖。”   陶大姐嗔怪道:“你管我妹夫叫叔叔,叫我大姐,可乱辈分了。”   顾立春连忙改口:“那我以后叫陶姨吧。”   李广田的家确实离得不近,他们走了半小时的路才到。   这里的环境比他们五分场的强上不少,道路整齐干净,住宿区绿树成荫,一栋栋楼房掩映其中,还有一排排带小院的平房。院子是用木栅栏围起来的,里面种着一畦畦蔬菜,有的人家还种了花,看着令人赏心悦目。   陶姨领着顾立春,在最后一排倒数第一户平房前停住,大声喊道:“兰子,我把客人领回来了。”   顾立春这时才知道陶姨的名字,她叫陶梅,妹妹叫陶兰。   陶梅这一喊引起了邻居的注意,一个秃头伸了出来,很快又缩回去。   陶姨笑着对顾立春道:“你看见没,那家伙的光头反光。”   顾立春:“……”他没看见光。   喊声一落,很快就有一个三十多岁的文人迎了出来,这人应该是李广田的爱人没错,长脸细眼,长相跟陶姨有三分相。   “陶婶。”顾立春笑着招呼。   陶兰打量了顾立春一眼,笑着迎进屋:“你就是立春吧,你李叔念叨了几回了,今天可算见着了。”   她看到顾立春手里的东西,客气道:“你来就来了,还提什么东西呀。”   顾立春道:“我也没拿什么,一点心意而已。”   双方寒暄几句,陶兰又把自家儿子叫出来,她儿子叫李树,今年十五岁,在农场中学读书。小伙子正在抽条,长得又瘦又高,一脸的青春痘,这年代的人可能是因为空气好,饮食又健康,少油少盐还总吃粗粮和蔬菜,所以皮肤不管黑白大多都很健康,像李树这样满脸痘痘的很少见,也正因为此,李树就显得更醒目些。李树可能因此而感到自卑,他话很少,总是低着头,不敢与人对视。他跟顾立春打了个招呼就回屋了。   陶兰对儿子的态度很不满意,她怕顾立春误会,赶紧解释道:“他这孩子怕生,平常都这样。”顾立春体贴地笑笑,表示理解。   陶兰默默地叹了口气,准头又跟大姐抱怨道:“你说这孩子以后可怎么办呀?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整天就闷在屋子里看书。”   陶梅安慰道:“没事,说不定长大就好了。”   陶兰摇头:“俗话说得好,三岁看老,现在这样,长大能好得了?”   说到这里,陶兰笑着看向顾立春:“立春,我听大姐说,你的性子活泼开朗,好多大姐大娘都喜欢你,以后有空你要常来,多带你树哥一起玩。”   顾立春笑着答应,他又多说一句:“其实外向和内向各有好处,内向的人干什么事能钻研进去,心思细腻。”   陶梅笑道:“你看看,我们小顾的嘴多会说,我跟你讲,他才去没几天,我们仓库里的大姐大婶们都喜欢他。嘴甜干活勤快,夸人能夸到你心坎里。”   顾立春不好意思地笑笑:“是那些大姐们人好,热情又大方。”   三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开始聊起天来,陶兰听姐姐提过顾立春的一些事,今天一见,心里就很喜欢。   陶兰又问了一些顾红玉和杨爱国的事情,他们正说着话,李广田回来了,他身材瘦高,面容清瘦,顾立春一看,这人不是他报道那天在白大姐门口见过的吗?   李广田那天只是路过办事,见顾立春站在那儿,也是随口一问,早忘了这事。   听顾立春提起来,他才隐约有些印象,“你的记性倒不错,见一面就记住了。”   顾立春道:“可能是李叔气质比较独特吧,一眼就记住了。”   陶兰眨眨眼,故意问道:“哟,我跟老李生活这么久,怎么没看出他哪儿气质独特?小顾你说说看。”   李广田无奈地一笑,人家只是随口一夸,你就真信了,不是为难人吗?   顾立春略想了想,说道:“李叔身上有一种技术人员和文化人的斯文庄严劲儿,跟农场的其他人不一样。”   陶梅噗嗤一笑:“看吧,我们小顾就是会夸人,你还别说,咱们家广田真的有这种劲儿。兰子,你当初不也跟我说他安静不咋呼吗?”   提起当年的往事,陶兰不禁有些窘,便清清嗓子说道:“那啥,你们先聊吧,我去做饭。”   陶梅也起身去帮忙,李广田陪顾立春说话。   李广田问了一些杨爱国的事,顾立春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接下来,李广田说的都是农场的事,“国家前不久下达了这方面的通知,以后临时工变固定工很难,但也不是一点机会没有,你要是有技术有专长,为农场做出贡献,也能转正。”   顾立春点头,李广田又说,“我听大姐说,你修好了三十多台手摇式脱粒机,这就很好,虽然那种活难度不大,但好歹也是个技术 ,你还年轻,以后多钻研多向老师傅请教,争取多表现。”   顾立春表示受教了。   说完转正的事,李广田又说起别的事情:“农场是一个小社会,人际关系很复杂,那些农场职工子弟之间矛盾就挺多,你这个外来的临时工起初一段时间会很不好过,小事能忍则忍,要是他们闹得太过,你就告诉我。”   顾立春心想,这种人际关系上的小事还是不要用人情了,他自己能解决,要用人情也是大的方面。   他一脸诚恳地说道:“谢谢李叔,有您这句话,我心里踏实很多。不过,我最近过得还挺顺,还交了几个朋友,看门的陆大爷,同宿舍的吴胖,都挺好的。”   提到陆大爷,李广田严肃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我没想到你还能托老陆的关系进农场,他那人最是铁面无私,人称陆冷面。”   顾立春忍不住笑,这名字取得挺有意思。   顾立春顺便解释一句:“当时,我原本打算托李叔把我招进来的,恰好那天你不在农场,我就跟陆大爷多聊了一会天,随口提到临时工的事,他就说你一时半会回不来,要是再等几天,怕招工季过了,他就帮我打了个招呼。说起来还是托你的福,我姑父要是不让我找你,我就进不了农场。”   李广田不在意地道:“不管怎样,你能进来就行。以后好好干。”   两人聊了会儿天,陶兰就喊开饭了。菜是四菜一汤,大盘大碗,非常实惠。   自从进了农场,顾立春对一个字感觉最明显,就是“大”。地方大,食堂饭菜份量大,馒头个大,人们说话嗓门大。   李树也出来吃饭了,他还是不声不响,只顾低头吃饭。   看得出来,李广田对这个儿子也不满意,若不是有客人在,他肯定得训斥一番。   “来来,小顾,千万别客气,跟自己家一样。”陶兰热情招待。   陶梅问道:“青青呢?怎么又没回来吃饭?”   陶兰道:“去小枝家吃饭了,这孩子整天不着家,你说这兄妹俩要是换换该多好。”   陶兰说完,又不满地瞪了儿子一眼,“小树,你看看人家立春比你还小呢,你大姨说他在场里可招人喜欢了,你跟人家学学。”   顾立春苦笑,无奈地看了李树一眼,李树好像早已习惯了,敷衍地应了一声,继续低头吃饭。   顾立春用开玩笑的口吻道:“陶婶,我以后还打算跟树哥做朋友呢,你这么说,我们就没法做朋友了。”   陶兰一怔,用不解的目光看着顾立春:“为什么你俩不能做朋友了?”   陶梅和李广田也是一脸迷惑,李树终于抬头瞥了顾立春一眼,又迅速移开。   顾立春笑了笑,继续说道:“你知道我们当孩子的最难受的是什么吗?”   陶梅迫不及待地问:“小顾,你快说,最难受的是什么?”   顾立春声音清亮,“最难受的当然是爸妈拿自己跟别的孩子比呀,而且通常还比不过,因为我们是一个人,别人家的孩子有好多个,有的成绩好,有的长得好,有的性格好,一对多,你说这怎么比?”   众人一听,觉得还真是这样,忍不住笑起来。   李树扒饭的动作为之一顿,显然在认真听。   顾立春又说道:“其实每个孩子都有各自的特点,优点和缺点是一体两面,没有谁是完美的。大人之间比孩子,孩子难受;同样的,若是我们孩子凑一起,比父母,父母肯定会追着我们打,边打还边骂:老子就这样了,你还想换爹妈是咋地。”   众人再次被逗笑,笑完,又多少受点启发。   顾立春前后呼应,顺便把开头那个问题回答了:“所以陶婶说让树哥跟我学,时间长了,树哥心里难免会有叛逆之心,说不定以后就不理我了。”   旁人还没说话,李树赶紧解释道:“我、我不会。”   顾立春顺口接道:“你不会?那你比我高级多了。我奶奶老夸我堂哥,让我跟他学,我心里就不爽,见着我堂哥就躲开。你看我就是这么一个没有脱离低级趣味的人。”   李广田认真道:“小顾,你这不是低级趣味,是人之常情。”   陶兰也笑着自我批评:“哎哟,听小顾这么一说,我以后也做一个高级的父母,不拿我们小树跟比的孩子比了。不过,小顾你以后可得常带小树玩,有空你就来。”   顾立春点头答应:“我会常来的,只要你们别嫌我烦就行。”   两人都说怎么可能。   顾立春看着李树道:“小树,你也可以去找我,我住在五场303宿舍。”   李树听到他在303宿舍不由得一惊,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吧?”   顾立春笑着点头:“挺好的。”李树心情很复杂。   陶兰和李广田见两人竟能聊起来,是既诧异又欣喜。   吃完饭,大家又聊了一会儿天。   顾立春适时提出告辞,他还得去邮局一趟。   李树自告奋勇地提出骑自行车送他回去,李广田夫妻自然是欣然同意。   李树把顾立春送到宿舍楼下,又说了几句话就回去了,临走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顾立春:“你要注意些,尤其是那个王小,他这人很可怕。”   顾立春点头:“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的。”   顾立春回到宿舍开始收拾要寄的东西,农场的供销社东西很便宜,也算齐全,大家都叫它小卖部,有很多东西都是农场自产的,像是花生、豆子、枣子、山楂卷、梨子等等,还有一些零食,吃着还行,关键是能用粮票卖。   因为食堂里菜量大,顾立春一天半斤粮食就够吃了,剩下那一半就能买些别的东西。他买了枣子、山楂、花生、蜂蜜以及几样零食,再加上他假装从家里带来、实则是出自空间农场里的苹果梨子,一共收拾了一大包袱。   顾立春还写了一封信,把自己在农场的情况都说了,还说他见到了姑父的同学,夫妻俩很热情,还请他去家中吃饭,他在农场一切都好。   信中又说,他访查果农的事有了线索。不过,不是同一个果农,应该是同一片的,这些苹果吃起来差不多,先寄一些让他们尝尝,等农场月底放假时,应该能确定下来,最后他还问姑姑,如果对方同意,他该以怎样的方式给他们,是邮寄还是有人来接。   农场是真方便,里面就有个小邮局,不用出农场大门,一切都能搞定。顾立春先寄东西,再寄信,信有三封,一封给姑姑,另外两封是投稿。   稿子是这几天赶出来的的。他这几天一直在考虑怎么转正的事,诚然,他动手能力不弱,会修一些简单的机器,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只会修些简单的,再往深了钻研就不行了。所以走技术员这条路是行不通的。技术不行,那就来点文的,这个还真有可能。读书时,他的语文成绩挺好,作文每次都能当范文读,大学四年靠自媒体和做视频挣到了第一桶金。而他现在年纪小,记忆力强,正是大量阅读和练习写作的最佳时间。   不过,写文章也不能随便写,不要忘记这场运动叫什么名,在这十年中,很多文人都受到了不公的待遇,很多名作家被迫封笔。   不过,他是贫下中农出身,顾家祖上十八代都是贫农,这年头流行我穷我光荣。顾立春充分利用这份光荣,打算写一些关于农场农业方面的文章,内容是积极的,思想是又红又专的,先苟过这几年,以后再放飞自我。   在农场的这些天,每次宿舍里没人时,他就坐桌前写上一段。然后找吴胖办了个阅览证去阅览室借了报纸看,揣摩一下当下的文章形势和风格,记下报纸的投稿地址。   他的《红河农场纪事》以一个农场临时工的视角来写农场,开头写自己进入农场当临时工的激动和好奇,中间来一段描写,中后段开始抒情,赞扬勤劳能干的农场职工,讴歌赞美党的伟大,最后表示,他虽然在农场呆的时间很短暂,但思想受到了震撼,心灵受到了洗涤,境界得到了提高,人格得到了升华,结尾又写了几句又红又专的口号,完美结束。另一篇跟这篇格式差不多,只是内容有所不同。   这两篇文章若是能发表,不仅能赚点稿费,还能给自己攒点资历。   不过,投稿这事,他连吴胖都没告诉,毕竟,也不知道能不能投中,还是不要说为好。   邮寄完东西,顾立春溜溜达达在农场里转悠一圈,散了个步,发了会儿呆,又去阅览室看一会儿报纸,算着食堂该开饭了,他收拾一下去吃饭。   一进食堂,便看到乌央乌央的人,一问才知道,今天食堂改善伙食,所以来吃饭的人很多。   顾立春来得不算晚,但也不算早,吴胖早来了,排在前头,他一看到顾立春便说道:“顾哥,把你的饭缸给我,我帮你打。”   顾立春有点犹豫,这不是变相插队吗?   吴胖看他磨叽,心里着急,把自个儿的饭盒往地上一搁,算是占着地儿,然后飞奔过来,夺过他的饭缸又回到了队伍里,临走时还嘟囔一句:“吃饭不积极,思想觉悟低。”   顾立春:“……”   由于吴胖的帮忙,顾立春一来就吃到了饭,还是肉菜,土豆炖肉,小鸡炖蘑菇。   两人正准备开吃,就听见有人在叫顾立春:“立春,你来吃饭了?”   顾立春扭头一看,见是李树和一个七八岁的文孩子,两人各捧着一个大饭盒。   李树介绍道:“她叫青青,是我妹。”   顾立春笑着招呼道:“青青你好。”青青的性子比哥哥开朗许多,大大方方地回应了顾立春。   打完招呼,兄妹俩正要回家,就听见旁边传来一阵响亮的嗤笑声:“喂,满天星,你打饭不怕脸上的星星掉进饭里吗?哈哈哈。”   顾立春和吴胖抬头一看,就看见白长、李宽、赵高他们三个端着饭盒站在那儿,他们身边还站着一个三角眼的小个子,这估计是那个王小。   拿话嘲笑李树的正是李宽,李树被当众嘲讽,窘得满脸通红。   李宽笑得更来劲了:“瞧你这痘痘都红了,快熟了吧。”李树怒目而视。   李青青大声反击道:“李宽,李大宽脸。”但李宽根本不在乎,男人脸大是福。   李宽笑完李树,还不过瘾,又把枪口对上顾立春:“小顾,你这穷酸,竟然也舍得打肉菜,难得呀。”   顾立春本来就打算帮一帮李树,一看李宽这不长眼的,竟然自己撞枪口上来了,那他还客气什么。 第30章 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顾立春站了起来, 用筷子铛铛敲着搪瓷缸子,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这边来。众人听到争执声不自觉地都停下了脚步,这下围观的人就更多了。   顾立春朗声说道:“各位,你们听到没有, 刚才李宽同志, 笑话我穷酸吃不起肉。请问大家, 在人类历史上, 哪些阶级看不起穷人, 嘲笑打击穷人?没错, 是资产阶级, 是封建地主阶级, 李宽同志这是资本主义的复辟, 是封建主义遗毒。我不相信一个穷人会看不起跟自己一样的穷人, 因此我有理由怀疑李宽同志的真实身份, 他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大家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轰地一声议论开来。   李宽先是被吓懵了, 接着脸色一白,立即大声争辩:“顾立春,你血口喷人, 胡说八道,老子根正苗红, 我爷爷是军人,农场里的人都知道。”   顾立春一脸疑惑:“你爷爷是军人思想觉悟肯定极高, 那你为什么跟你爷爷不一样?你嘲讽同伴,看不起穷人,思想觉悟极低, 带着资本主义和封建主义的双重遗毒,你真的是你爷爷的孙子?我不信,除非你能证明你爷爷是你爷爷。”   李宽:“……”   大家:“哈哈哈。”   顾立春这一句“除非你能证明你爷爷是你爷爷”火速在大食堂里传开了。食堂里到处一片欢声笑语。   这时,那个三角眼小个子硬挤到前面,看着顾立春道:“小顾是吧,我叫王二平,大家都我叫王小,咱们都是一个宿舍的,大家平时都互相起绰号,开个玩笑而已,你这样上纲上线可就不好了,以后大家谁敢你玩。”   大家渐渐安静下来,顾立春看了一眼王小,这家伙的脑子确实比其他几个好使,但也就那样了。   他笑眯眯地看着王小,说道:“我说王同志,咱们国家就是以阶级斗争为纲,伟大领袖曾经说过,‘中国的反动分子,靠我们组织起人民把他打倒,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跑掉’。我们做为青年一代,更应该注意清扫自己和同伴心中的灰尘,这样关乎国家前途和青年一代的大事,你怎么能说是小事?你还说我是上纲上线,我看你是心中无纲无线,你这思想觉悟不行啊。”   在场的众人听到顾立春张口就来一大段伟人语录,而且还不是人们常用的,不禁又佩服又觉得可怕。   王小被噎得一时不知接什么话好,他也想背诵一段伟人语录,可一时又没有合适的。   李青青看着欺负她哥的几个人被顾立春怼得哑口无言,不禁高兴起来,她大声说道:“叫你们天天欺负别人,活该,呸。”   很多人也觉得这几个人是活该。   但这几个人也不是完全没脑子,很快,赵高发挥他个子高的优势在人群找到了李宽的爸,李四方。   李四方听到儿子被人怼得张不了口,自然是恨铁不成钢,他做为一个长辈,自然不可能直接跟顾立春对骂,那样有失身份。   他挤到中间,大声笑着对顾立春说道:“小同志,我听说你质疑我儿子的身份,我是来证明他爸就是他爸。”   大家想些刚才那句话,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李宽有父亲撑腰,立刻精神抖擞,战意再起。   顾立春看看李四方再看看李宽,用疑惑的口吻说道:“李叔,我看你的脸型,是正着放的‘国’字脸,一脸正气,可你儿子的脸型是横着放的‘国’字,你俩方向都不一致哎,这方向都不一致,路线能一致吗?”   众人:“……”   他们看看李四方再看看李宽。   突然人群爆发里出猪叫一般的笑声:“方向是不一致,哈哈哈哈。”   李树和李青青也跟着一齐笑,其中吴胖很夸张地笑喷了饭。   顾立春看着食堂众生相,这个年代,人们的笑点太低。   李四方本来想给儿子撑腰,结果腰没撑上,反成了人们饭后的笑料。他是又窘又恼,但又不好当众跟顾立春对上,自家儿子又不是人家的对手,无奈,他只好带着儿子匆忙离开。   王小知道自己遇到了硬茬,他很乖觉地当众给顾立春道歉:“小顾同志,你说得对,我的思想觉悟太低,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学习,加强自我教育,谢谢你的批评。”   顾立春才不相信这种人的诚意,不过,一个能屈能伸的敌人更难对付,怪不得李树提醒他注意王小。   李树见王小低头道歉,他心中更加忐忑,但想到顾立春是为自己出头,害怕也不能怂,于是他主动站起来,对王小说道:“王小,立春是我爸同学的亲戚,你们又是同宿舍的,希望你以后不要太为难他。”   李树特意点出我爸的同学,就是为了告诉王小,顾立春也是有人撑腰的。   王小拍拍李树的肩膀道:“老弟,你这话说的,我怎么会为难小顾,以后我俩就是好哥们。”   热闹看完了,大家也开始坐下或回家吃饭。王小赵高他们也各散去。   听说,从此以后,“你怎么证明你爷爷是你爷爷”和“躺着的‘国’字脸”,在农场内广为流传。   李四方和李宽父子俩最近没少被调侃。   还有人说,若不是李宽的爷爷已经死了,肯定来找顾立春证明自己就是李宽的爷爷。   如果说,顾立春以前只是第五分场有点名气,现在是出圈了,整个农场差不多都知道了。   这件事以后,李树倒是和顾立春的友情迅速升温,顾立春又被叫去吃了两次饭,李树和李青青也来找过他几次。   与此同时,顾立春和同宿舍的关系连表面的平衡都打破了。双方颇有些势同水火的意思,王小也提前搬回来住。   李宽赵高白长三个人围拢在他身边,隐隐有以他为中心的架势。明明听吴胖说,四个人以前也不怎么和睦,现在倒好,为了对付他,他们倒团结一致了。   顾立春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自己要不要做点什么,让他们内讧呢。   顾立春没想到的是,他还没来得使计,赵高和李宽就撕了起来,原因是李宽不想在养猪场干了,就把托他爸走关系,给他调岗,他一走,就得有人补缺,于是,赵高就被调到养猪场。   赵高没忍住当场就跟李宽干了起来:“李宽,李横国,你他娘的不要脸,我拿你当哥们,你坑我。”   李宽先是说好话:“对不起小高,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调岗,没想到顶岗的人是你。”   赵高横眉瞪眼,“你把我当傻子,就是你爸跟领导说的,说什么我爸是杀猪的,我去养猪是子承父业,承你娘的个头,老子从小就不想跟猪扯上一点关系。”   因为他长得随他爹,一脸横肉,从小伙伴们就笑话他长得像猪,本来小伙伴给他取的绰号叫赵猪,结果谁喊他打谁,于是又改成赵高,他没什么文化,反倒觉得赵高好听,后来才被人科普赵高是个大坏蛋,还是个太监,但已经晚了,名号早传出去了。   赵高从小就暗暗发誓,长大了干啥都行,就是不能跟猪扯上关系。哪里想到,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养猪场。而且这破养猪场里的猪还都快死了,要是都死了,责任还不是他承担?   赵高越气越气,拳头忍不住硬了起来。   顾立春听到两人的争吵,再次陷入了沉思。农场的杂活顶多再干一个月,年前肯定能完事,到时候,他这个临时工就得从哪儿来回哪去。   他必须在杂活结束后,为自己谋一个出路。   写稿子是一个出路,但这个见效太慢,而且变数太大。   养猪倒是不错,他开小农场时,为了吃上纯正好吃的猪肉,在农场养过几头猪,养得还不错。养猪知识也懂得不少。而且他有空间农场,那池塘里的水可是经过净化的,对猪们肯定有好处。   顾立春默默地把这事记在了心里,他没有直接去找赵高,毕竟两人之前有矛盾,他冷不丁地凑上前,人家说不定会怀疑他别有用心,反倒不好。   他继续静观其变,这几天,因为赵高和李宽杠上了,双方有些忽视顾立春,他的日子就更轻松了。   中午吃完饭,顾立春没有回宿舍休息,而是拐去养猪场,他想实地探查一下,去了发现没什么人,估计大家都去吃饭或是午休了。   猪圈里大约有二十多头猪,都是半大的猪,每一头都瘦,人说马瘦毛长,其实猪瘦了毛也会长。这些猪们又瘦又没精神,无精打采地卧在那儿,时不时地哼哼两声。   顾立春看看槽里的水,浑浊不堪,也不知道多久没清洗了,猪圈打扫得不干净,又脏又臭。还有那猪食,也是糊弄的。这种养法能养好才怪。也是因为猪是公家的,换成是自己家的,你看精不精心?   顾立春正在观察猪们的情况,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顾立春,你来这里干什么?”   顾立春不用回头就知道赵高来了。   赵高的声音有些气极败坏,“怎么,你也来看我的笑话?”   顾立春转过头,一脸恼怒地道:“我自己的事还没弄明白呢,还有心笑话你。你太把自个儿当回事了。”   赵高本想问他什么事没整明白,一想两人还闹着矛盾呢,因此就忍住没问。   顾立春也不等他问,就自顾自说道:“今天有人告诉我说,我们仓库里的杂活快干完了,我有可能被调到别的地方去,最有可能的是来养猪场打扫猪圈,我就来看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心都凉了。你说我在这儿扫猪圈,又脏又累,一整天看到的不是猪就是你,这日子怎么过?还不如回家算了。”   赵高听到那句‘不是猪就是你’气得不行,本想骂回去,可一想到顾立春的遭遇,不知怎地,心情突然好了许多,一想到他以后的生活,他觉得不骂回去也没什么。   顾立春看了一圈,撇撇嘴,准备离开,临走时,他看了一眼赵高,突然说道:“其实你们真的没必要排挤我,我一个临时工,干完这个月说不定就走了,何必呢。”说完,一脸颓然地离开。   赵高看着顾立春的背影,突然,福至心灵,生出一个想法。 第31章 发工资   又过了几天, 仓库里的玉米脱粒得差不多了,有些人被分流过去干别的。   至于顾立春,他种下的种子已经发芽了。这几天, 赵高被调到养猪场后, 不像李宽那样天天磨着要转岗, 而是说自己是新手, 怕忙不过来, 需要一名帮手, 并且指名要顾立春去。   白大姐正愁怎么安排顾立春呢,一听到赵高的要求, 立即便同意了。   不过,陶梅听到顾立春要去养猪场, 就有些不赞同:“那猪场的活可不是好活, 味道难闻, 活重,而且咱们分场的养猪场还很邪门,每到冬天总要死一批猪, 别的分场都笑话咱们说, 提前吃猪肉, 那猪又瘦又材,又是病死的, 谁愿意提前吃?”   顾立春道:“我娘以前养过猪, 我多少懂一些。没事, 我且去试试。我一个临时工,也没有提要求的权利。”   陶梅一想也是,别说顾立春,就像她这种家属工人也不是场里安排什么干什么吗?转正的事迟迟没影儿。   于是仓库里的活还没忙完, 顾立春就去了养猪场,弄得大姐大婶们都有些不舍,这小伙多好啊,嘴甜还勤快,关键是人长得好看。   顾立春带着满脸的不情愿去了养猪场,赵高心里高兴,表面上还假惺惺地安慰了他一顿。   养猪场地方很大,有前后两个院子,前面那个破败的院子里住着一批成分不好的黑五类,他们主要负责打扫猪圈,挑猪粪,一些脏活累活都是他们的。   后院暂时归赵高管,不过他嫌这儿的味道大,基本都不住这里。   赵高的工作主要是监督这些人干活,记录猪们生长的情况,发现有猪生病及时告诉兽医,平时也喂猪,有时还得学习一样养猪知识,母猪下崽时得整夜守着。活杂又脏,说出去还不好听,反正没几个年轻人愿意干这个。   现在顾立春一来,赵高就准备把自己的工作推给他。   顾立春虽然每次都是满脸的不乐意,但活干得很好。   赵高对他的态度略有改善,他还难得大方一回,从自己家里拿出三块猪蹄,说要请顾立春吃饭。   后院院子挺大,空房多,不但有住的地方,甚至还有个厨房,里面放着几口大锅,应该是煮猪食用的。做饭也可以,屋里的柴火都是现成的。   顾立春亲自动手把其中一个锅灶收拾干净,他先把猪蹄轻洗干净,再用火把猪蹄上的毛给烧干净,然后出门一趟,半小时后回来,带回来一包东西,赵高一看,家伙还挺齐全,酱油、葱、姜、蒜、八角、桂皮、花生、黄豆,还有一点点酒。   入锅等水烧开,去掉浮沫。再把八角桂皮等作料入进去,黄豆先扔进去,花生一会儿再扔。大火烧开,小火慢炖。   猪蹄还没炖好,吴胖来了,他的鼻子跟狗鼻子一样灵,还没进门就嗅到香味了。   顾立春允诺给他一个猪蹄吃,吴胖笑得见牙不见眼,听说猪蹄是赵高拿来的,对他也有了一点好脸色。   顾立春正好有事要找吴胖,就顺便说了。   “吴胖,你跟咱们农场里的孩子熟不熟?”   吴胖说:“我跟农场的狗都很熟。”   顾立春点头:“那就好,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我给你1块钱,你去让这些孩子帮我搜集大豆叶、橘子皮、花生壳、玉米杆,还有各种野菜野草种子,有多少要多少。报酬你随意定,给糖给零钱都行。钱花完了,你再找我要。”农场里的大人都有工作,孩子闲着没事,反正这活也不重。   吴胖点头答应,赵高却一脸纳闷道:“你收这些干啥,烧火?柴火有的是。”   顾立春指指猪圈里的猪们,说道:“你看看这些猪瘦的,估计是粮食不舍得喂,食堂剩饭剩菜又不多,这年头谁舍得剩饭呀?其他季节还能吃猪草,冬天喂什么?干草营养又不够,咱们得自己弄猪饲料。”   赵高还是不解:“豆叶就算了,那花生壳橘子皮,猪能吃?”   顾立春笃定地道:“把这些磨碎了,拌在剩饭剩菜里,吃着香着呢。”   赵高是半信半疑,反正他不管了。他准备再带顾立春几天,找个机会赶紧抽身。   一个小时后,三个人聚在一起,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尤其是吴胖,一直低头吃,连头都不抬。   这一顿饭的功夫,大家的关系也近了一些,毕竟都是年轻人,而且矛盾又都是小矛盾,有些事说开了就算了。赵高想着,以后他还要跟顾立春共事,这人干活勤快,手艺还好,跟他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他有心跟顾立春和解。   顾立春也不端着,顺势接好了对方释放出来的信号。当然要两人立马成为好朋友有点不现实,但至少两人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互相看不顺眼,可以当先普通朋友处着。   吴胖办事效率挺高,只一天半的功夫,院子里就堆满了豆叶、玉米杆、花生壳、橘子皮少些,但也送来几大筐。野菜野草种子更是五花八门,什么蒲公英、苦菜还有一些顾立春自己叫不上名字的种子,他统统是来者不拒。   来送的多半是孩子,大的小的都有,聚集在院子里,唧唧喳喳,跟一群麻雀似的,李青青那女娃子也来了。   至于报酬,有的孩子直接要钱,有的要糖。对方要什么,吴胖给什么,一小筐东西给一颗糖,大筐是两颗,当然糖是便宜的水果硬糖。要钱是一分钱十小筐,怪不得那些吸血资本家喜欢雇童工,童工便宜啊。   顾立春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还给这些孩子上了思想课:“同学们,你们这是在为社会主义农业做贡献,你们都是共产主义的接班人。”光夸不行,还得来点实际的。   “这猪是咱们第五分场的猪,养得好了,大家过年一起吃肉。”   孩子们一听到吃肉便兴奋起来,齐声高喊:“过年吃肉,嗷嗷。”   这叫声太大,把猪圈里的猪们给惊了一下。   孩子们拿着糖和或零花钱欢天喜地离开了,临走还问,以后还收不好这些?   顾立春说,只要他还在就一直收。大家放心地离开了。   孩子们一走,顾立春和吴胖就一起把东西搬到院子里的空房子里,之后,他去找赵高问哪有粉碎机。赵高说分场就有,他去借。   借来粉碎机,顾立春又开始把这些东西一一粉碎了,分类存放,添加的时候,比例是不一样的。他得记录一下,看看哪一种比例的饲料猪爱吃,效果又   好。   忙碌了几天后,顾立春收到了一封从市里寄来的挂号信,他激动一下,还以为投稿有消息了呢,结果一看是姑姑寄来的,也不错。   姑姑在信里先是问候几句,接着替他高兴,要他好好干,争取早点转正。   下面话题一转,就说到最重要的问题上。为了避免麻烦,她写得很含蓄隐晦,说寄东西太贵,就直接找朋友帮忙捎给她就行。他这个朋友是个司机,然后把那人的姓名电话告诉了他。   顾立春把这人的姓名电话记到自己的小本本里,这都是人脉。他算了一下时间,月底农场会放两天假,他可以在回家的路上完成这笔交易。   午饭后,顾立春去邮局打了信上这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顾立春礼貌客气地自报家门:“你好,请问你是肖哥吗?我是顾红玉的亲戚,家里有一些东西要想捎给她,请问你什么时候方便?”   对方立即会意,回道:“我每隔几天都要往市里跑,看你什么时候方便。”   顾立春把时间定在月底,交易定点在红河农场南边的树林里,司机对这一带门儿清,一听就知道是在哪个地方,双方敲定时间定点后就挂了电话。   顾立春才到养猪场十来天,赵高就察觉到猪们的变化,它们变精神了,爱吃食了,好像还肥了一点点。这让赵高对顾立春愈发刮目相看。通过这些天的相处,两人的友情也升温了。   现在宿舍六个人,彻底分成两派,他们三个一派;李宽、王小、白长三个一派。白长和王小倒是想拉拢赵高,但赵高和李宽水火不容,他们只能选择一个,不出意外,那两个选择了李宽。因为李宽的家境比赵高强得多,赵高的爹是一个杀猪的,是粗人中的粗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脾气还大。   对于另外两人的选择,赵高一点也不伤心,他越跟顾立春混,越觉得好处多。顾立春为人大方,面冷心热,不吃独食,不但不会怂恿朋友做坏事,在朋友犯蠢时还会提醒你几句。而且他厨艺好啊,十来天的时间,他们已经吃过三顿好吃的了。炖猪蹄、溜肥肠、大骨汤面条,餐后还有水果。   吴胖那家伙一有空就往猪场钻,有活就干,有好吃的就吃,反正是乐不思蜀,甚至他还表示以后也想到猪场上班。   赵高真是无语,这家伙为了吃,可以不要前途和名声。   盼望着,盼望着,终于到了月底。   顾立春终于领到了工资,扣完粮票还剩十三块,吴领到了二十五块,是他的两倍,这就是正式工和临时工的区别。   大家发了工资都会吃点好吃的,食堂也会改善伙食。   顾立春打了一份红烧肉,二十个杂面馒头,准备带回家给弟弟妹妹吃。吴胖这家伙打了二十个肉包子。   回到宿舍时,赵高一脸诧异地望着两人,顾立春解释道:“我想让家里人尝尝咱们食堂的饭菜。”   吴胖留下十个包子自己吃,另外十个给了顾立春。   顾立春推辞不要,十个肉包子,不是一个。   吴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那啥,顾哥,你上次带的那个豆豉我没吃够,你能不能让你娘再给我弄两瓶。这肉包子就当给你的谢礼。”   顾立春想了一下就答应了,“行,我让我娘多给你弄点,你喜欢辣还是微辣的?”   “辣的。”   顾立春不但从食堂买饭菜带回家,还从小卖部买了很多零食和水果回去。这个月没完用的粮票全用上了。   看着他大包小包地拎回宿舍,李宽嘲讽道:“也对,赶紧把粮票用完,反正下个月就得滚蛋了。”   顾立春笑道:“我没滚过,要不你滚一个我瞧瞧。”   赵高和吴胖起哄:“对,来滚一个。”   李宽铁青着脸,怒目而视。   在猪场上工时,顾立春又问赵高,农场里能不能买到棉花。   赵高问他买棉花干什么,顾立春道:“马上入冬了,家里弟妹多,被子棉衣都不够。”   赵高心中一动,突然问道:“新的倒也有,可是贵,半旧的你要不要?”他的棉衣都是半旧的,早穿烦了,可是他妈说还能穿,硬不给他做新的。   他要是把旧的卖了,不就能换新的了?   顾立春问了一下价格,果然比新的便宜很多。   顾立春果断答应,赵高心中欢喜,下午翘班回去拿棉袄棉被。   一共三条棉被,是农场发的,旧就是旧了点,但质量挺好,四件棉袄也是,摸着挺厚实。顾立春也不知道该给什么价,让对方出价,赵高也没卖过,就让顾立春出价。   顾立春无奈地笑笑,只好掏出十块钱给他:“我一共十三块,留下三块,都给你。不够我下月发了工资再给。”   赵高忙说,够了够了。   双方都觉得自己占了便宜,皆大欢喜。   这么多东西带回家有点麻烦,吴胖主动把自行车借给顾立春。顾立春一看他那自行车,车把歪了,车身锈迹斑斑,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别的先不管,顾立春先把车把给正了过来,骑起来顺多了。   这辆自行车中了大用,车把上、车筐、前杠、后座上,能放东西的地方都挂满了。   大家看着顾立春这满满一车,认识的人都忍不住打趣:“你这收获不小啊。”顾立春一脸坦然地笑笑。   路过大门口,顾立春跟陆大爷打了声招呼,陆大爷淡淡地冲他点了点头,甚至还夸了他一句:“连猪都会养,不错。”   顾立春心里高兴,一路哼着小调。   出了农场,又往南骑了二十里左右,他跟肖哥约定的那片林子就到了。   顾立春看看左右,确定无人后,才选择一个地方开始放苹果和梨子,先弄三百斤,二百斤苹果,一百斤梨,都用大竹筐装着,每筐五十斤。   他放好东西,等了一会儿,肖哥就出现了。 第32章 回家   肖哥三十多岁, 身材高大结实,方脸浓眉,看上去有些凶巴巴的, 说话倒是挺客气。   双方确定完身份后, 顾立春带肖哥去看货, 肖哥一看这些水果的品相, 眼睛就不由得一亮, 顾立春请他品尝一下。   肖哥也不客气, 拿起一个苹果,用袖子一擦, 咔嚓咔嚓几口下去,很快就解决完了。   肖哥吃完, 意犹未尽地道:“又脆又甜又大, 是批好货。”   顾立春笑道:“我们本地产的苹果在全国都是有名的。”   肖哥也不多打听, 直截了当地说道:“都是熟人介结的,我也不来虚的。他们让我看着定价,苹果我给你七毛一斤, 梨子五毛一斤, 你看行不行?”   这价格已经高于市场价了, 顾立春也没讲价,遂说道:“卖水果的人也让我看着定价, 我就替代他们答应了。”   谈完价格, 顾立春又从草丛里拖出一小筐苹果说道:“肖哥, 这是单独给你的,拿回去给孩子尝个鲜。” 肖哥道了个谢,爽快地收下。   接着,顾立春又指着另外两筐水果说道:“这是给我姑的, 麻烦你帮我捎过去。”   肖哥点头答应,从钱包里掏出二十张十块的,“这是二百块,你点点。”   顾立春飞快地点了下钱,然后抽出一张还给他:“一百九就够了。”   肖哥笑道:“这十块是好处费,你个小孩干这活不容易。”   顾立春摇头:“好处费那边已经给了。咱们自己人不用这么客气。”   肖哥一听也就不再推让,通过这次交易,他对顾立春的观感很不错,虽说年纪小,可办事很有一套,有脑子又懂事儿,以后可以长期合作。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他们也不多停留,顾立春又问他要不要帮忙抬水果,肖哥摇头:“一会有人帮忙,你避开卡车走。”这种事,人越少越安全。   顾立春跟肖哥道别,推着自行车,准备从另一条小路离开。   肖哥到底不放心,临走又叮嘱一句:“你身上带着钱,一定要小心。”   顾立春点头,“谢肖哥提醒,我会注意的。”   顾立春把钱放到农场空间,骑上自行车往家奔去。   一个月没回来,也不知道家里怎样了。   骑着自行车快多了,下午2点左右,顾立春就到了顾家村。他一出现便引起了轰动。   他骑着自行车,还载着满满一车东西。   顾立春一进村就被村民们围住问东问西。   “哎呀,立春你进农场头一月就买自行车了,厉害呀。”   “这么多被褥,是发的还是买的?”   “这么多东西得不少钱吧?”   “我瞧你都长高了,农场的伙食肯定很好吧?”   ……   无数个问题向顾立春砸来,顾立春只得耐着性子拣着问题回答。   “这自行车是借朋友的,现在可买不起。被褥是买人家的旧的,新的买不起。农场伙食还行,份量大,能吃饱。”   最后还是几个弟弟妹妹解救了他,四个人咋咋呼呼地一起涌过来,大哥大哥地叫着,把人群都给挤散了。   顾立春终于从乡亲们的包围圈中冲出来,又陷入弟弟妹妹的包围中。   “大哥大哥,这自行车是谁的?买的还是借的?”   “大哥,这被子是给咱们家的吗?”   “大哥,你怎么那么久才回来?”   “大哥大哥……”   仿佛有六百只鸭子在聒噪,顾立春的脑仁都快炸了。他只好说道:“让我歇一歇,累坏了。你们谁帮我推下自行车。”他话音一落,几个孩子便开始争抢自行车。   最后,立夏以微弱的优势争到了推自行车的权力,立冬在后面推车。   立夏两眼亮晶晶的,“哥,我能学自行车吗?”   立冬也一脸期待地看着他,顾立春看看这破破烂烂的自行车,想着再破还能破到哪里去,于是就答应道:“学吧,你俩注意一些,一个在后面扶着,一个在前面骑。小心别摔着了。”   立夏以为他哥说的别摔着自行车,连忙表决心:“哥你放心,就算是我摔着,也不能让车子摔着。”   顾立春白了他一眼:“我是说你别摔着了。自行车摔了没关系,咱给他修。”   顾立春想着反正农场空间里有工具屋,修个自行车应该没问题。他准备等两个弟弟学会了,他再修车子。   一听到能学自行车,立夏和立冬像小狼一样嗷嗷叫起来,小满也想学,顾立春也答应了,小雨看大家都要学了,也想跟风。顾立春瞥了眼她那小身板,残忍拒绝:“等你长到自行车那么高再学吧。”   小雨可怜巴巴地撅着嘴巴不吭声。   其他三人不厚道地大笑起来。   回到家里,二奶奶和田三红早在门口迎着。   顾立春把自行车推到院子里,开始卸东西,果不其然,从外面涌来一群大人孩子来看热闹,顾立春这次没再特意避开他们,反正也没什么值钱的玩意,看就看呗。   他先把棉被和棉衣卸下来交给田三红:“娘,这是农场里的工人换下来的旧货,你拆了洗洗,把棉花弹弹再缝上。”   田三红接过东西一摸,觉得还挺厚实,里头的棉花也不很硬,就很满意,这孩子真会买东西,二奶奶摸了摸也说好。   卸完被子和衣裳,就是一些吃食,炒花生、炸糖豆、小柿饼,这些东西农场卖得不贵,量还大。顾立春买得多,就拿出一部分来招待乡亲们,在场的孩子一人得了一把糖豆一个柿饼,大人也分到一把花生,大家一边吃花生一边闲聊天。   顾立春把从食堂里带的饭菜直接交给田三红,让她提到厨房,并开口邀请二奶奶:“奶奶,你今天就在我家吃饭。”   二奶奶笑着答应道:“好,我正好也想我大孙子了。”   自行车上的东西一卸完,立夏和立冬就迫不及待地要去学骑车,两人抓了一把零食装在衣兜里,推着自行车就往外跑,其他人也跟着跑出去看热闹。顾立春折腾了大半天,挺累的,也懒得管他们。反正男孩子皮实,摔几下也没事。   乡亲们看了一会儿热闹,也就陆续地散了,家里终于清净了。   田三红给大儿子倒了杯温热的茶,顾立春一边喝茶一边跟两人说农场的事。   顾立春说的话就跟在外打工的跟家人聊天那样,反正是报喜不报忧,什么工作顺利,同事喜欢 ,伙食好,反正样样都好。两人听得频频点头。   顾立春又跟二奶奶提了姑姑的事,“我半月前给姑姑写过一封信,前几天刚收到回信,她说那边一切都好。信先收到,寄的包裹前几天才到,一会儿我把东西给你。”   二奶奶听到顾立春还不忘写信给红玉,心里就更满意了,这孩子想得真周到。   说到姑姑,顾立春又提到姑父的同学李广田,“姑父的同学李叔是个好人,他媳妇也挺好,他有个儿子跟我差不多年纪,我们挺合得来。这一个月他们家请我吃了三次饭,我都有些不好意思。”   二奶奶和田三红都感慨这人是个好人,一个同学的侄子都这么照顾。   两人都琢磨这次立春回去得给人家带点东西。   田三红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道:“对了,立春,你走后,我去了你姥姥家,你姥他们听说你当了临时工也都很高兴,你姥家那边爱种葵花子,她给我装了一大袋子,我炒了一些,挺好吃的。你临走时,带半袋,可以送人,东西不值钱,是咱的心意。”   顾立春随口问了姥姥那边的事情,他从原主的记忆中搜索到,他姥姥家的情况不是很好,舅舅是个残疾的,舅妈人还不错,家里四个孩子,两个表弟两个表妹。   田三红有些话没有说,她这次回去带了不少东西,再不像以前那样,空着手上门,特别是跟同村的田桂英一比,她每次都窘得无地自容。虽然她娘从来不说什么,可挡不住乡亲们的嘴说呀,再加上,她过得不好,怕她娘担心,弟弟自责,这些年,除了过年,她几乎不回娘家。   这次回去,田三红感觉腰板都挺直了许多。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挨打受气,顾大江也不再盯着她,生怕她往娘家扒拉东西,她手头还有儿子给的钱,家里也有不少存货,田三红给娘家带了水果、零食和小半袋粮食,以前都是娘家补贴她,现在该她还回去了。四个孩子一起跟着,他们穿着新衣裳,高高兴兴地、大大方方地去走亲戚。田三红唯一遗憾的就是大儿子没有跟着去。   田三红心情好,脸上就不自觉地带着笑,她说着话就去抓了一盘子瓜子出来给顾立春尝尝,顾立春磕了几个,觉得这瓜子真不错,瓜子颗粒饱满,坏仁少,炒的味道咸淡合适。   顾立春道:“娘,这瓜子可以炒好几种味道的,你炒个五香的,还有个焦糖味的,一会儿我告诉你怎么炒。”   田三红道:“我也知道五香的好吃,可那不是费料吗?就这咸味的,就挺费盐。”   顾立春掏出十块钱给田三红,“娘,这是我这个月剩下的工资,给你,你看着家里缺什么就买。”   田三红惊讶道:“你总才十八块钱,还得扣饭票钱,又买这么多东西,咋还剩这么多?”   顾立春撒了个慌,“买东西的钱,我先欠着,下月发了工资再还。”   二奶奶道:“你们农场的工友可真不错,还愿意让你欠着。”   顾立春回道:“人家也不差这点钱,何况他们都知道我是哪里的,还能跑了不成。”   田三红想退回去五块,被顾立春推回来了:“我在农场有饭吃有地方住,花钱的地方少,家里用钱的地方多,你留着。”其实他光卖水果就卖了二百块,可为了安全起见,他也不能跟家里人说。闷声发大财是好,可闷到连花都不能,就有点郁闷了。还好现在有农场的工作挡着,要往外拿东西也有个站得住脚的理由。   立夏和立冬一直在学骑自行车,两人学得倒挺快,不到一下午就学会了,两人的腿太短,坐在车座上就够不到脚蹬子,于是就骑跨在前杠上,站着踩脚蹬子,歪歪扭扭地骑着,看着让人胆战心惊。小满还在学,有两个哥哥扶着,倒也没摔着。但是她的腿太短了,只能斜着身子踩半圈,倒也能勉强上路。   三个孩子高兴得要疯了,满村子地骑着跑,其他小孩子也想骑,立夏不让,说怕摔坏了。   被拒绝的孩子很不高兴,就开始说风凉话:“拽啥拽,又不是你家买的,是借人家的。”   立夏直接怼回去:“有本事你也去借呀。就会歪嘴说坏话,就不让你骑,气死你。”   两人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   最后被小满劝住了,“二哥,咱赶紧学骑车,不跟这帮人一般见识,瞧不上他们。”   小姑娘现在越来有气势,说话跟个小大人似的,三兄妹继续练车。   晚饭时,三人终于满头大汗地回家了。田三红说了三个人一顿,“有了车子连家都忘了回了。”三个人嘿嘿笑着不还嘴。   等到吃饭时,四个孩子激动地叫嚷起来:“哇,有红烧肉,肉包子好大个。”   食堂的红烧肉份量足,切的块小,每人能分两块,肉包子一人一个,还剩俩。   一家人吃到撑,个个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就连顾大江也破天慌的没说风凉话,甚至还跟主动叫二奶奶一声娘,二奶奶惊讶了一下,也顺势答应了。   顾立春不明就里,望向田三红,这个爹难不成也换芯子了?立夏悄悄地顾立春眨眼,表示一会再跟他说。   吃完饭,立冬提着大包送二奶奶回家,本来顾立春要去送的,被二奶奶拦下了,说他太累了,先回屋歇着。这差事就到了立冬头上,立冬倒也喜欢跑腿。包袱里头的东西既有顾红玉寄的,也有顾立春从农场买的吃食。   二奶奶走后,顾立春跟大家打声招呼就回屋休息去了。立夏也跟着进来,他殷勤地帮着顾立春收拾屋子,一边干活一边给他说村里最近发生的事。   “大伯的判决下来了,粮食和古董充公,他和大伯母去边疆农场劳动改造十五年,大寒哥的工作丢了。”顾大寒是顾惊蛰的哥哥。   “其他人呢?”顾立春问。   “大伯和大伯母说古董是自己藏的,没有顾惊蛰的事。奶奶本来也要去改造的,因为她年纪大,又生了重病,就回来了。惊蛰退学回来参加劳动,在家照顾奶奶。奶奶又说要吊死在咱家门口。”   说到这里,立夏又有些担忧:“哥,你说咱奶要真来咱家门口上吊,咱们怎么办?”   顾立春笑笑:“不怎么办,就让她吊。”这个老太太来来去去就这么一招。   立夏惊讶地张大嘴巴:“她、她真死了咋办?乡亲们还不骂死咱们。”   顾立春气定神闲:“你放心吧,像咱奶这样的人不舍得死的,凡是大张旗鼓的要死要活的人,都是为了引起别人的注意,真想死的人,会在夜深人静时,悄悄地死,谁也不惊动。”立夏恍然大悟。   顾立春接着又问顾大江为什么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立夏挠挠头:“我也想过为啥这样。想来想去,只猜到一点:爹现在出去可有脸面了。以前谁都瞧不上他,现在一出门,竟然还有人巴结,还叫大江哥,大江叔的叫着,还有人给递烟请吃饭,叶超他爹请了一回,有福叔请了一回,还有别的人请。我猜是他在外面顺心了,回家就没那么大火气儿了。再说了,这脸皮是哥你给他挣的,他好意思对你冷鼻子冷脸的?”   顾立春想想,他的转变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顾立春可不会指望他这个渣爹能一下子脱胎换骨变成好男人,只要他表面上像个人就行了。   不过,顾立春也不认为从此就可以顾大江就放纵不管了,他嘱咐立夏:“咱爹这种人,过得不好时破罐子破摔;过得稍好些,难免会小人得意,你跟娘都注意些,时刻盯着他,一旦发现不对,就想办法告诉我。我要是回不来,你们可以去红河农场捎口信给看门的陆大爷,说我的名字就行。”   立夏连连点头:“哥,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好好监督爹的。咱就当他在改造。”   第二天早上,顾立春吃过早饭,骑着行车去镇上溜达一圈,买了一堆调料、几斤盐、一斤糖、一斤肉,把田三红心疼坏了,她埋怨道:“你手里就不能留点钱?”   顾立春笑道:“娘,我可是带着任务来的,昨晚那肉包子是农场里的朋友送的,人家爱吃你做的豆豉,上次没吃够,这次拿肉包子跟我换,我是个厚道人,你给酱豆里面加点肉,别怕费料。下次那货没准还拿肉包子跟我换。”   田三红道:“酱豆咱家有,人家爱吃,你带回去就行,咋还用肉包子换?”   顾立春跟他解释,送礼都是相互的,人家也不乐意欠他。有来有往才能长久。   田三红也不多说,赶紧去忙活,要炒瓜子,要制作豆豉,还要收拾一堆东西,反正够忙的。还好二奶奶来给她帮忙,两个人的速度快了许多。   顾立春午饭前又去了叶家一趟,给他们送了些农场产的零食。田桂英非要留顾立春吃饭,顾立春委婉谢绝:“我下午还得回农场,时间来不及,过年回来再吃。”   叶超拍着他的肩膀道:“你说话要算话。”两人相视一笑。   吃完午饭,顾立春开始带着两个弟弟修自行车,吴胖这自行车其实不算太破,就是能他糟蹋得太狠了,也不知道是怎么骑的,破成这样。   顾立春从农场空间里拿出除锈剂,给车身喷了一遍,让立夏立冬把铁锈擦掉,清洗干净,他又给链条上点润滑油,车后座还绑了两个结实的竹筐,装东西特方便,田三红给车座子缝了个蓝色的布垫子,里里包着一层旧棉花,坐上去舒服多了。   这么一折腾,自行车跟换了个样儿似的,以前是三成新,现在有六七成新,顾立春看着还算满意。   他们在院子里洗自行车,田三红和二奶奶在灶房忙着炸酱豆炒瓜子,一阵阵香味飘出来,直往人的鼻子里钻。顾立春没忍住,被豆豉的香辣呛得打了个喷嚏,这下吴胖那家伙肯定很高兴。   田三红把瓜子炒好,放晾,用布包好,放在篓子里,装在自行车后座一侧的筐里。豆豉是用罐头瓶子装着的,田三红怕路上颠簸坏了,就随手用茅草编了壳子套上,还能用手提起来,很方便。   豆豉一共做了六瓶,这次的料放得很足,葱姜蒜辣椒自不必说,关键是还有肉粒,虽然切得很碎,但那也是肉呀。萝卜干和咸菜也是必不可少。二奶奶也送了吃的来,她送了一小篓自己炸的排叉和五张葱花饼,顾立春忙道:“二奶奶,这些东西又费油又费白面,以后可别这么弄了。”   二奶奶笑道:“你一个月就回来一趟,给你补补。”   五张葱花饼,顾立春留下两张给弟弟妹妹吃,他在农场不缺白面吃。   顾立春骑着自行车回农场,立夏立冬他们四个一直跟在后面。   顾立春突然想起什么,便给四个人每人发了三毛零花钱。四个孩子收到这么一笔巨款,都吃了一惊,虽然心里很想要,但都懂事地拒绝了。   顾立春道:“都收下吧,这是给你们的零用钱。不过有一点,不能乱花,要买最需要和最有用的。我要是知道谁乱花,下次就取消。”   立夏带头表示:“大哥,我决不乱花。”   其他人也纷纷开口表示。   顾立春又说:“快期末考试了,你们都给我好好学习,进步最大的有奖励。”他没说成绩最好,那样的话,立冬直接出局。   三个大孩子笑逐颜开,一个个都卯足了劲准备发奋努力。   到了村口,就发现一堆人围在那里,顾立春没法骑车,只能继续推着车子走。   大家伙纷纷跟顾立春打招呼:   “立春,这就要回农场了?”   “立春,你这自行车大变样了,怎么变新了?”   ……   顾立春笑着回应他们:“农场只放两天假,明天就得上工,自行车给擦洗了一下。”   这时,就看见顾惊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大家一看到顾惊蛰,都不自觉地安静下来,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们两个。   一个月不见,顾惊蛰的变化有点大,变得黑瘦许多,面容憔悴,目光阴沉,隐隐带有一丝戾气。   他就站在那儿,用阴沉沉的目光看着顾立春,顾立春言简意赅地问道:“有事?”   顾惊蛰用沉重的语调说道:“立春,奶奶快不行了,她要见你。” 第33章 相信我,我真的是为你好   顾立春看看一脸沉重的顾惊蛰, 看看耳朵竖得老高的乡亲们,这道德绑架绑绑成这样,他说不想去能行吗?   去就去呗, 他倒想看看这一家子又想唱哪出?顾立春把自行车交给小满小雨看着, 他领着立夏立冬进屋进去看看。   那些乡亲们也想跟着进去看热闹, 却被顾惊蛰拦住了, 连立夏立冬也被拦在院门外。   “对不起, 各位, 奶奶身体不好,不能见太多人, 立春一个人进去就行了。”   顾大海家的房子是村里数得着的气派,以前总是人来人往, 现在却是冷冷清清。   房间里空荡荡的, 显得愈发阴冷, 老太太头朝里侧躺着,时不时地咳嗽一声。   顾立春进了屋,喊了声:“奶奶, 你要见我?”   杨老太呻、吟两声, 有气无力地叫了声:“立春来了?”   顾立春慢慢走到床前, 站定,低头看着杨老太:“你有事就说吧, 我一会儿得回农场。”   杨老太慢慢地转过身子, 面对着顾立春, 她瘦了不少,一张脸愈发显得凌厉刻薄,一看就是个不好相处的老太太。顾立春看着她这副模样,说不上同情怜悯, 但也没有要继续报复的心思了,只要她别再招惹自己,一切就到此为止吧。   老太太的眼睛盯着顾立春,语带讽刺:“看样子你在农场过得不错,长高了长胖了。”   顾立春不知怎么回答,这次回来所有人都这么说,他自己倒没有感觉。   杨老太突然嗓门一拔高:“你过得好了,你知道我们一家子过得什么日子吗?你大伯和大伯母去劳改了,去几千里外的边疆啊,要劳改十五年,等他回来都老了,他可是大队长啊。大寒被辞退了,你姐在婆家也过得不好,惊蛰退学了。我们一家子这样,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顾立春静静地看着杨老太,“你们一家过成这样真的是因为我吗?你再想想,往根上想。   如果不是你非要那二百斤粮食五十块钱,非要把我们家往绝路上逼,事情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再退一步说,如果你们当时接受于书记的教育,遵守规矩,就此罢手不再闹事,也不会有后面那件事情。是你们自己,一步一步走到绝路。”   杨老太剧烈地咳了一声,指着顾立春气得说不出话来。   顾惊蛰听到咳嗽声,猛地冲进来,指着顾立春喊道:“顾立春,奶奶都这样了,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顾立春道:“我听说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奶奶说话还是没有变善,那就证明她的身体没问题。”   顾惊蛰和杨老太:“……”他们都不知道这句话还能这样用。   顾惊蛰沉默一会儿,又说道:“顾立春,我知道你一直怨恨奶奶把你家往绝路上逼,其实事情不是那样的,奶奶没有真的想要那么多粮食,我们家当时不缺你家那点粮食,她就是受了小人的挑拨,气你们一家人没把她放在心上,你知道的,老人上了年纪就跟小孩一样,喜欢赌气。”   顾立春学着他的口吻道:“顾惊蛰,我也知道你一直怨恨我们家,觉得是因为我们家你们才落得这个下场。其实事情不是这样的。我们家真的没有想那么做,也没有想到会有那样的后果,谁知道你们家床下有地窖,谁知道地窖里有粮食和古董,你知道的,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他们乱跑乱翻也很正常。”   顾惊蛰气得满脸通红,双眼迸射出愤怒的光芒,但他同时又无话可说。   顾立春一摊手:“你看,我比你更有理由为自己开脱,可你不会相信。那你又哪来的自信认定我会信你那些鬼话?就凭我比你更要脸更善良吗?”   顾惊蛰咬牙切齿:“顾立春!”   杨老太又咳嗽起来,她冲顾惊蛰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顾惊蛰的胸脯剧烈起伏着,盯着顾立春看了一会儿,咬着唇默默地退了出去。   杨老太用死沉沉的目光紧盯着顾立春:“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再争谁的对错,没啥意思了。”   顾立春:“你说得对,以后都别争了。”也别找我了。   “立春,”杨老太的语气突然软了下来,顾立春知道戏肉要来了,便认真观看杨老太的表演。   “因为你爹过继给你二奶奶,我跟你二奶又不和,我不敢跟你们一家走得太近,就怕你二爷二奶他们心里不舒服,我知道你们兄妹几个都怨我不疼你们。”   顾立春淡淡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们几个不怨也不恨。”当然也对你没感情。   杨老太继续说:“我没几天日子了,下次见面不知道我还在不在。”   顾立春:“你放心,你一定还在的。”祸害活千年。   杨老太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想让自己更温和些,但是看上去却更惊悚了。顾立春不忍心告诉她。   杨老太觉得自己铺垫得够多了,是时候进入正题了:“立春,奶奶的日子不多了,可我放心不下你大伯一家呀,你大伯大伯母去边疆了,惊蛰从小娇养着,从来没吃过苦,没干过重活。你能不能让奶奶走得安心些,把你的工作让给惊蛰,你年纪还小,去学校念书也行,让你姑再给你找份工作也行。你说好不好?”   顾立春故作惊讶道:“奶奶,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你临走还想再坑我一回,你觉得你还能走得安心吗?你将来到了下面,你难道不怕我亲爷说你吃相太难看,你不怕我二爷去找你算帐?奶奶,我正是为了让你走得安心才不能答应你。相信我,我真的是为你好。”   杨老太被噎了一下,半晌没说话,她只能用咳嗽来掩饰自己,边咳边控诉道:“立春,你就没有良心吗?你毁了你大伯一家,你一辈子会安心吗?”   顾立春反问道:“奶奶,你有良心吗?有的话拿出来让我看看啥样的。”   杨老太死死地瞪着顾立春,顾立春一摊手:“你看,你自己都没有,怎么能指责我没有。”   杨老太气得直翻眼白,险些晕倒过去。   顾惊蛰又冲进来了,他过去扶住杨老太,好声劝道:“奶奶,你什么也别说了,他这个人不是人。”   顾立春唉了一声:“如果人都像你这样,我也不想当人了。做为你的同类觉得丢脸。你们要是说完了,我该走了。”   杨老太挣扎着要坐起来,声嘶力竭地喊道:“顾立春,我给你脸你不要,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了。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我就吊死在你家门口,我倒要看看你们一家背着逼死老人的名声以后还怎么活!”   顾立春站定了,回头看着杨老太,一字一句地说道:“第一,我不相信你舍得死,一个真正想死的人不会这样大张旗鼓,他们一般会在深夜,拿根绳子往房梁子一扔,把脖子往绳索里一伸,再把脚下的凳子一踢,一定要把凳子踢远些,免得自己反悔。第二天人们发现时,这人伸着长长地舌头,已死去多时;第二,你要真想吊死在我家门口,我提供给你一根麻绳,从农场带来的,结实耐用。最后,不管你死没死成,我都会把真相说出去,说你畏罪自杀,死前还想威胁我把工作让给你孙子,这主意正是你那好孙儿出的。你先前要粮食也是他撺掇的,你若不想你的好孙子一辈子都背负这样的名声,你尽管去做。反正我无所谓。”   顾立春说完,转身离开。他出来时,立夏立冬正像壁虎似的趴在院门上偷听,这一开门,险些把两人闪趴下。   顾立春哭笑不得,给了两人一人一个脑崩。   顾立春看着时间不早了,推着自行车就赶紧走。兄妹四人仍旧在后面跟着,还不停地问他奶奶都说啥了。   顾立春言简意赅:“奶奶让我把农场工作让给惊蛰,我不愿意,她说要吊死在咱家门口,我说你要去吊,我给你根麻绳。”   兄妹四人先是惊讶地张大嘴巴,接着又一脸焦急:“还有呢?”   “还有什么?完事了,我就出来了。”   小满不相信地问道:“就这么完了,奶奶不接着闹了?”   顾立春又说:“我说她要是死了,我就说她是畏罪自杀,还想用死来逼我,这主意都是她孙子出的,以后大家都会骂她孙子。”   立夏和小满脑子好使,一想就明白了。   已经出了村子,就不能再送了,顾立春拦住弟弟妹妹:“赶紧回家去,我不在家,你们都机灵些。记住我的话,回村里就把这些话给散播出去,省得咱奶真去咱家上吊,别吓着你们。”   立夏和立冬连连点头。   立夏又问:“大哥,以后你不回来,我们能常到农场看你吗?”几个孩子都对农场很感兴趣。   顾立春摇头:“有事去给我捎口信,常去就算了。家里没有自行车,去了也不能住下,来回五六个小时,太麻烦了。”   立夏不在意地道:“五六个小时算啥,早点起来就行了。”   顾立春挥手跟他们告别,骑上自行车往农场的方向去了。   他突然想到,他这次回来都没来及去见陈禹。算了,下回再说吧。   顾立春没料到,陈禹会在半路上等他。这家伙不知干什么去了,脸上还添了新伤,顾立春看着他脸上的伤口:“又被人打了?”   陈禹一脸倔强:“我也打他们了。”   顾立春又问:“谁打的?”   陈禹没有回答,他用期待的目光望着顾立春,只是顾立春注定要让他失望,“对不起,我只能帮你把东西送到,人我没办法见到。农场很大,我跟她们不在一个地方。”   陈禹早有预料,他低下头,小声说道:“我明白。”   他递给顾立春一个包袱,顾立春以为又是给他姑姑的,正要接下,却听陈禹说道:“这是给你的书,我从废品站淘来的。什么都有。你拿去看,我希望你能转正。”   顾立春打开包袱翻了翻,有几本农业方面,还有一本养殖的,确实是他需要的。他不客气地收下了。   收了人家东西,自然办事也要尽力些,他想了想,说道:“我现在去养猪场工作了,那里时间自由些,以后,我有空会去多打听你姑和你表姐的事。”   陈禹微微点头,又塞给顾立春一把零钱:“这些都是我爷奶他们攒的,你拿去用来走人情,这些都是要花钱的。”   顾立春本不想接,可想想陈禹这人的性子,这家伙又倔,自尊心又强,肯定不愿意欠他的。两人若想继续合作,就不能让他有这种亏欠感。   顾立春收下了,“我会尽力而为的。”他回去试着从其他人嘴里打听陈平和陆静静的消息,肯定有人知道。   陈禹回去后,顾立春跨上自行车,继续往前骑。   可是他没想到,在路上又遇到一个熟人,江穆。   顾立春看了对方一眼,没说话,江穆却朝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仿佛野狼那种白森森的牙齿。   顾立春本想加快速度超过他,可江穆也故意加快速度,始终和他并排骑行,顾立春也懒得管他,随他去吧。   江穆一边蹬着自行车,一边跟顾立春搭话:“看上去你在农场适应得很好。”   顾立春不冷不热:“我在哪儿都能适应得好。”   江穆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到底是因为什么让你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顾立春的眼睛盯着前方:“以前?以前咱俩熟吗?”   江穆自信地笑笑:“我跟你不熟,但你对我很熟,我听说你以前很关注我。”顾立春一愣,难道说,原主这时候就喜欢上江穆了,不可能吧?   顾立春作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你说我关注你,那你可真是自作多情。你知道的,我从小在乡下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村里的新鲜事又少。别说是来了一群生人,就是来了一条狗,我都得跟大家伙一起上去看看,究竟是别村的狗还是外面的野狗。”   江穆的脸黑了下来:“……”所以,他就是城里来的狗?   两人没再说话,初冬的冷风,一阵阵地刮过来,吹得满山树林簌簌直响。   过了一会儿,江穆又开口了:“顾立春,你什么时候跟陈禹混一起了?”   顾立春想起江穆跟陈禹的恩怨,多少来了一点兴趣,他反问道:“我有一个疑惑,当年,你们江家对陈家究竟做了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记重锤似的,重重地击中了江穆,他的脸色变得煞白,恼羞成怒地吼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没有资格来问这个问题。”   顾立春很奇怪地瞥了江穆一眼,这反应有点过度。   江穆恨恨地瞪了顾立春一眼,冷声说道:“我不管陈禹跟你说了什么,我想告诉你的是,这是一个疯狂的年代,疯狂的让很多善良正直的人不得不违心地说话行事,他们伤害了不该伤害的人,可是他们没有办法,你懂吗?”   顾立春冷静地说道:“你这话乍听上去很有道理,可是换作你是被伤害的一方,你会因为他们没有办法而原谅他们吗?”   江穆没有说话,他飞快地蹬着自行车,跑远了。   顾立春舒了一口气,这样也挺好,更自在。   顾立春就这样,蹬着自行车,晒着太阳,吹着冷风,一路欣赏着大路两旁光秃秃的树林和原野,不快不慢地骑到了农场。   到了大门口,顾立春看到江穆的自行车停在那儿,不由得有些诧异,这家伙也来农场?难道他也来找陈平和陆静静?   吴胖刚好在陆大爷那儿闲磕牙,他一看到顾立春就双眼放光。   顾立春努努嘴,指着江穆的自行车,问道:“骑这辆自行车的人来干嘛的?”   吴胖摇头:“不清楚,好像说是也找人的。”   陆大爷听到了,顺口接道:“应该也是来找临时工的,怎么,你认识?”   顾立春道:“哦,他是我们村的知青,不太熟。”   陆大爷道:“还是别来了,别农场都被你们村的给占领了。”   顾立春苦笑:“这才哪跟哪儿。”   他们正说着话,吴胖围着自行车转了两圈,惊讶得嘴巴半天没合上:“顾哥,这、这是我的那辆自行车?”   顾立春挑眉:“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怎么样,满意吗?”   吴胖连连点头:“满意,大满意了。”   他激动地叫陆大爷来参观:“你快来看,是不是新多了?”   陆大爷点头道:“是新多了,小顾有两下子。”   顾立春从自行车后座取了一瓶豆豉给陆大爷,另外还有几大捧瓜子,一把排叉,看大门磕瓜子,再适合不过。陆大爷笑眯眯地接受了。   吴胖的眼睛盯着后座竹筐里的豆豉,嘴里咔嚓咔嚓地嚼着排叉,就他最忙。   顾立春推着自行车回去,当大家看到吴胖那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被顾立春借了一次,回来大变样,都有些眼红妒忌。   赵高直接提出,“顾哥,你下次借我的车子呗,我的比吴胖好多了。”   赵高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没准他的自行车也能大变样儿。   顾立春道:“下月再说吧。”   到了宿舍开始分东西,顾立春还住在303宿舍,顾立春其实蛮想住在猪场的,但是那边没有供暖,冬天不好过,而且他又是临时工,不知道以后怎么安排,申请来申请去太麻烦,顾立春打算先这么住着,等以后转正了再说。   “这是我娘给你做的豆豉,带肉的,一共三瓶。”顾立春把三罐头瓶豆豉放到吴胖面前,吴胖高兴坏了。   “咸菜也给你一罐,这是瓜子,给你二斤。”   吴胖有一份,赵高也有一份,一瓶豆豉,一瓶咸菜,二斤瓜子。赵高没想到自己也有礼物,既意外惊喜又有些不好意思。   接下来的是李广田家的,顾立春直接让陶梅捎过去,当然陶梅也有一份。瓜子带得多,顾立春给那些当初在一起干活的人分了些,胡大姐白大姐都有份,猪场的人也分了些,给猪场打工的童工们也分些,剩下的就自己慢慢磕吧。   其他人收到瓜子只管磕得香,白大姐磕了一把瓜子后,突然说道:“小顾,你这瓜子炒得真入味,咱农场也种了好多葵花籽,你说咱要不要炒一些?”   顾立春顺口说道:“炒瓜子不难,可以炒一些供给农场供销社,给职工发年终福利,也可以卖给市里的供销社,比卖生瓜子价格高些。”   白大姐愣了一下,说道:“小顾,你这脑瓜子真灵活呀。”   顾立春以为白大姐就这么随口一提,也没多想。   谁知道人家还真上心,回去就开始组织五分常的职工家属,加工瓜子,不过,他们炒得味道一般,白大姐就过来问顾立春懂不懂这个,顾立春道:“我姥姥家那边种的向日葵比较多,这是我娘炒的,我在旁边看过,我把方子写给你们。”说着,他就把主要的用料和大致步骤写了下来,还多写了几种口味,五香的,核桃的和焦糖味的,剩下的部分就得她们自己琢磨了,应该不难。   白大姐拿着方子,喜滋滋地走了,临走时还不忘说道:“小顾,这要是成了,我过年给你申请奖励。”顾立春笑着道谢。   顾立春回到养猪场跟往常一样工作,每天早上巡查一遍,监督前院的那些人把猪圈打扫干净,有时他自己也下去干活,打扫一遍,用清水把猪圈清洗一遍,隔几天换上稻草麦草,定时喂食喂水,中午阳光好时,还赶猪们出来晒太阳。赵高笑话他伺候猪跟伺候坐月子的媳妇似的。   顾立春也不理他,继续按照自己的步骤进行,有空他就自己加工猪饲料,现在后院的几个空房间堆满了豆叶、玉米杆、花生壳。   平常没事,顾立春就跟农场里那些人唠嗑,他像一个好奇宝宝似的,什么都感兴趣。他嘴甜会哄人,大家也乐意跟他聊。次数一多,顾立春还真打听到了一些关于陈平和陆静静的事情。   陈平正在劳改农场劳动,平时有人监督看管。陆静静相对自由些,不过,因为她脑子不好使,现在正在跟着一批“二劳改”一起放牛,所谓“二劳改”就是已经刑满释放人员,但因为有前科在,大家也不乐意跟他们接触。这些人还多是老弱病残,干不了重活,就安排去放牛。顾立春心里记下了,决定以后有空先去看看陆静静。   这天,顾立春正在磨花生壳,突然听到有人喊:“顾立春同志,场部办公室叫你过去。”   顾立春收拾一下刚出门,又听见赵高喊他:“顾哥,陆大爷那儿有你的信。”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小天使们,稀罕我的请动动手指,收藏一下专栏,以后开新文提前知道。 第34章 摊上事了   顾立春斟酌了一下, 还是决定先去场部办公室。毕竟公家事大,私人事小嘛。   顾立春到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里面传来白大姐那特有的洪亮声音:“进来。”   白大姐正坐在桌前看报纸, 她旁边还站着一个中等个子的谢顶男人, 这人的发型很有特点, 是那种地方支援中央的地中海发型。   白大姐笑着介绍道:“小顾, 这是咱们五场畜牧科的梁科员。老梁, 这就是你要找的顾立春。”   顾立春赶紧问好:“梁科员好。”   梁科员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顾立春, 笑眯眯地道:“想不到咱们五场还有一个人才呀。”   顾立春以为这位梁科员说的是修理脱粒机的事,顺着聊了几句, 才发现不对劲,他暗自琢磨, 难道是自己的投稿被选中了?   梁科员见顾立春一脸茫然, 突然一拍脑袋道:“哎呀, 小顾,你不会不知道你的文章在报纸上发表了吧?”   顾立春笑道:“刚才传达室通知说有信件,不知道是不是报社的, 我还没来得及去取就过来了。”   梁科员一把夺过白大姐正在看的报纸, “先给小顾看看, 人家自己写的,还没看呢。”   白大姐这会儿已经看完了顾立春写的那篇文章, 赞道:“小顾, 想不到你的文采真不错, 这文章写得真好,我以前都没发现咱们农场这么好。”   顾立春接过报纸,在梁科员的指点下才在报纸副刊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的小豆腐块,难为梁科长看报看得那么仔细。豆腐块上不但写了他的名字还写上了工作单位。   梁科员一脸得意:“一会儿, 我拿到别的分场让他们都看看。”   接着他又问道:“小顾,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白大姐替顾立春回答:“小顾暂时在猪场养猪。”   梁科员皱了下眉头,“这样的人才去养猪不太好吧。”   顾立春忙说道:“我觉得养猪挺好的。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要到广阔天地中炼红心。”   白大姐很欣慰地道:“我们小顾的觉悟就是高。”   梁科员道:“领袖说过,‘看一个青年是不是革命的,拿什么做标准呢?拿什么去辨别他呢?只有一个标准,这就是看他愿不愿意、并且实行不实行和广大工农结合在一块……”   顾立春:“……”论背语录,这位才是前辈,这么一大段,张口就来。看来以后他还得多努力。   梁科员对顾立春很满意,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好干,你们年轻人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顾立春肃然道:“领袖也教导我们年轻人,必须向你们老前辈学习,争取在你们的指导下做各种有益的活动。”   梁科员这下更满意了,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两人一个敢背,一个敢接,用别人的话进行了一番热烈的交谈。   梁科员虽然觉得把顾立春放在养猪场屈才了,可他毕竟是个临时工,五分场适合他的工作不多,邓场长又不在,只能先这么着,以后再做打算。   梁科员还要去别的分场办公室炫耀一番,只能长话短说:“小顾啊,你以后要再接再厉,多看看书多学习,多投稿多给咱们五分场长脸。”   顾立春一脸认真:“我以后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两人结束了亲切会谈,白大姐催促顾立春赶紧去传达室。   顾立春不但收到一份样报,还收到了一张汇款单,两块钱的稿费。   陆大爷笑得特别畅快,以前他爱冷笑,淡笑,今天看上去是真笑。   他重重地拍了一下顾立春:“小伙子,好好干。我老陆没看错人。”   在梁科员的努力宣传下,农场的人都知道他们五分场有个临时工写的文章登报了,写的还是他们农场。   吴胖和赵高自然也知道了,吴胖最感兴趣的是稿费,两块钱,够买三斤猪肉了。   吴胖还给顾立春出主意:“顾哥,你这写文章不用出气力,又不用本钱,以后你没事就写,一天写一篇,一个月就能有60块钱了。”   赵高白了吴胖一眼,十分看不上他,“我说胖子,你怎么想得那么简单呢,还一天一篇,你自个写个试试去,看看十天能崩出五个字不。”   吴胖觉得自己还是能崩出几个字的,不过,他也明白自己太天真了。   赵高嚷嚷着要顾立春请客。顾立春也答应了。反正就2块钱,稿费以后还会有的。答应了要请客,可是到底要请谁呢?顾立春有点纠结。   三个人开始一起合计,赵高和吴胖肯定是要请的,陆大爷也得请,还有李广田一家以及陶姨白大姐等。那么问题来了,如何在资金不宽裕的情况下,请这么多人?   赵高和吴胖就这个问题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赵高说在食堂请,饭菜份量大,两块钱也差不多够了,还能用粮票菜票。   吴胖说食堂的饭菜早吃腻了,而且还不方便,人来人往的,还不如就在他们猪场请客。   两个人的建议都有道理。   最后还得顾立春拍板,就在他们养猪场请客,地点定下,请客的东西也筹备好了。因为赵高他爸是屠宰场的,买肉的事自然得找他,顾立春把两块钱稿费交给他,让他爸看着搭配,反正就是要又便宜又好吃。   赵高他爸赵壮也是个实在人,让赵高带了一堆东西来,什么猪肝、猪肺、猪大肠、猪骨头都有,还有一小块肥肉,顾立春忙向赵高道谢:“老赵,我又占你家便宜了。”   赵高嬉皮笑脸道:“没什么,这是我爸主动给的,他说他是个粗人,可就稀罕你们这些有本事的,还让我好好跟你学。”   顾立春道:“你爸真是个好人,下回放假,我要是不回去,得登门拜访拜访。”   赵高笑道:“你这话我可当真了啊。”   顾立春:“当然是真的。”   赵高负责买肉,吴胖则负责采买调料,他们猪场里只有油盐,其他调料都没有。好在农场要买东西也方便,吴胖很快就凑齐了。碗和盘子也是吴胖从家里拿来的。   顾立春这时才知道,吴胖虽然也是场二代,可是他爸早调出去了,是被后妈的娘家人调出去的。吴胖后妈娘家有本事,又给他生了弟弟妹妹,吴胖他爸觉得这个儿子不聪明,以后也不可能有出息,偏心后妻生的儿女,对吴胖不管不问,甚至对这个亲儿子还不如后妈带来的儿子闺女上心。   这些,吴胖从来没提过,赵高他们知道这是吴胖的逆鳞也没人敢提。这家伙看上去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一旦爆发起来,真的是不管不顾。吴胖自己不提,别人不敢说,顾立春也不爱打听人家私事,所以到现在才知道。   吴胖的亲妈也是农场的,后来因公牺牲,他们家分的房子还在,但吴胖很少回去,一般都住宿舍,吃食堂。   这次,他回去拿了不少碗筷及一堆厨具来,还说:“反正在家里也用不着,干脆拿来这边算了。”   顾立春和赵高都很默契的没说别的。   顾立春任大厨,两人打杂。顾立春看了看这一堆东西,他决定做做卤味,先熬一大锅卤水,这些猪杂之类的直接放里头卤就行。   说干就干,他将八角、茴香、花椒、干草、桂皮,草果等装在布袋里,放大铁锅里大火烧开,小火慢熬。之后再按照比例加些老抽、盐、糖、姜、酒,因为材料有限,顾立春是有什么放什么。   现在天冷,卤水可以放几天,几天后再次煮沸,这样可以反复使用。不过,得注意清除杂质,也不能有水混入,否则会变质。   卤水熬好后,再次清冼干净的猪肺猪肝等放进去卤,香味开始扩散。谁路过猪场都会不自觉地吸吸鼻子,然后自言自语道:“这是炖什么这么香?”   在卤肉的同时,顾立春又炖了一大锅骨头汤,里面加上木耳、香菇、莲藕,小火慢炖。两个火都是吴胖在看着,赵高这家伙竟然也会炒菜,这让顾立春对他刮目相看,难得夸他几句。   吴胖也想夸赵高,就跟风夸道:“赵高,我早说了,你脑袋大脖子粗,不是屠夫就是伙夫,你当时还跟我急,你看我说中了吧。”   赵高气得一摔锅铲:“你个死胖子,你哪哪都粗,你就是头肥猪。”   顾立春赶紧劝和:“赵高别生气,吴胖其实是想夸你厨艺好。”   吴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确实是想夸你。”   赵高翻了个白眼,有这么夸人的吗?   顾立春又去把房间收拾一下,打扫干净,摆好桌椅,在炉子上煮一大壶茶,他就骑着吴胖的自行车去通知几位客人。   最先通知的是陆大爷,然后是李广田一家,可惜的是李广田夫妻俩不在家,顾立春就把李树兄妹俩给带来了,陶梅也来了。顾立春又去叫梁长员和白大姐,结果梁科员下午要去别的分场学习,得提前出发,也来不了。还好白大姐有空。   大家齐聚一堂,气氛很是不错。   大盆大碗的饭菜一一端上桌来,一大盆棒骨莲藕汤,一盆卤猪杂,一盆卤菜,两大碗炒菜,主食是从食堂打来的大馒头,顾立春还从小卖部打来了一斤酒。不过,除了赵高和陆大爷外,其他人还是对吃的更感兴趣。   大家吃得头都顾不上抬,说话也是在吃饭的间隙随便说上两句。   顾立春做的卤肉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陶梅和白大姐还向顾立春请教做法。   顾立春倾囊相授,还大方地分给她们一些卤水,让她们回家自己卤菜去,反正卤水有一大锅呢。   顾立春分卤水时,吴胖一脸紧张,生怕分完了,以后没得吃。   赵高看着他那护食的傻样儿就觉得好笑。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陆大爷喝得醉意微醺,白大姐和陶梅提着卤水心满意足地离开,李树和李青青又在猪场呆了一会儿才走。客人离开,三人收拾完屋子,便一齐瘫在大炕上不动弹。顾立春是累的,另外两人是撑的。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顾立春文章登报造成的小范围轰动渐渐平息下来,谁知刚平息没几天,另外一篇文章也选上了,这次是三块钱的稿费。这一次,赵高和吴胖两人没再提请客的事,总不能每一次都请吧。   顾立春成了他们五分场的小名人,走到哪里,总会有人问:“哎,你就是那个会写稿子的临时工吧?”顾立春只能礼貌地回应。   这些并没有对他本人造成太大的影响,他该养猪养猪,依旧每天想尽办法让猪们长肉,也依旧雇佣童工,也依旧与宿舍的其他人不和。而且这种不和似乎还加剧了。加剧的原因,赵高说是妒忌,他们开始急了。表面上大家相安无事,但给人一种感觉,这不是和平,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顾立春的猜测是正确的,很快赵高就私下里提醒他,最近要注意一些。因为他听内部人员说,白大姐和梁科员他们对顾立春很满意,他有转正的希望。   此时,白大姐和梁科员他们正在和齐科长讨论顾立春转正的事。   梁科员拿着两张报纸铺在齐科面前:“刘科,你看看,这是咱们分五场的人才,不但文章写得好,还会养猪,修理机器,这样的人不转正那给谁转正?”   白大姐道:“我赞同梁同志的意见。顾立春应该转正。”   齐科长习惯性的扶扶鼻梁上的眼镜,慢吞吞地说道:“可是这个小顾来的时间太短,也就一个多月吧,而且年纪又小,转正名额要是提交上去,我就怕其他的家属不服气来闹事。”   说到这里,齐科叹了口气道:“自从今年开始,农场职工转正难度就变大了,场里好多职工家属都没转正,这不好办哪。”   梁科员道:“咱们要特事特办嘛。”   齐科长道:“为了稳妥起见,再等一段时间,我听说小顾在养猪场干得不错,要不等到年底,看他把那批猪养得如何再做决定。”   白大姐思索半晌,道:“那就依齐科的,要是小顾能把那批病歪歪的猪养好,我敢谁还好意思说三道四。”这几年,他们五分场的猪一到冬天总会病一批,死一批,每到年底分猪肉都被其他五场看笑话,有时还得总场补贴。   梁科员见其他人两人都这么说了,也只能同意:“行,就等到年底吧。”   白大姐和梁科员一起出了办公室,梁科员问道:“老白,邓场长什么时候回来?”   白大姐道:“应该快回了。”   两人提到邓场长,都有些心情郁结。他们邓场是从总场下来的,他不满党委书记包揽一切的做法,几次据理力争,最后被“流放”到五分场来当场长。   说是分场长,其实手下的兵少得可怜,别的分场从生产科到供销科再到基建科,每个科室都满员,唯独到了他们这里,就那么几个人,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管理人员少,员工也多是不好管的刺头儿,其他分场不爱要不好管的也都到了这里,五分场分到的地方也不好,五场建立得最晚,好地方早被其他分场抢走了,只剩下一些荒原、沼泽地、土山等不好开垦的地方。   邓场长本来憋着一口气,想大干一场,用成绩证明自己。结果工作处处受挫,他心中憋闷又不甘心,一气之下,申请外出去兄弟农场学习先进经验,准备回来大干一场。只是他这一走,就让白大姐他们更艰难了,还好秋收已过,场里暂时没什么大事,几个人能勉强支撑。   白大姐和梁科员说着话,慢慢走远了。根本没有注意旁边的灌木丛里还藏了个人,那人正是王小。顾立春出名的事让王小和李宽是坐立不安,他们都以为这家伙到年底该滚蛋了,结果听到风声说他快要转正了。顾立春要是真能转正,他们之间的差距就没有了,而且以他的本事,说不定很快就窜到他们头上去,这太让人难以忍受了。   王小和李宽心照不宣地开始了各自的行动,王小还特地去顾家村打探消息,他打探到的消息有好有坏,好的暂且不提,坏消息就是他今天才知道顾立春在农垦局也有亲戚,这让他危机感更重了,所以他才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来场办附近偷听。   ……   东云市,杨家。   杨爱国一到家就拿出两份报纸递给顾红玉,“你看看,咱们家立春上报纸了。”   顾红玉难以置信地问道:“真的假的?你不会逗我吧?”   杨爱国苦笑道:“我逗过你吗?你自己看吧。”   顾红玉抢过报纸,把顾立春那两篇文章看了好几遍,边看边评论:“写得真好,不愧是我侄子。”   杨珠珠听到后也跑过来要看,她幼儿园还没毕业,只认得几十个字,看得磕磕绊绊,时不时地还要停下来问爸爸妈妈。一家子热烈地讨论着,比顾立春本人还激动。   杨爱国说道:“今天我在单位看报纸看到立春的名字时也不太相信。可是一对就对上了,红河农场,又是临时工,名字一样,肯定就是咱们立春。你不知道王有才那家伙酸死了,阴阳怪气的。还问我怎么指导的?我说我自己都没过上报,我怎么指导?人家天生的。”   顾红玉听杨爱国提到王有才,突然一拍大腿,“你不提他我都忘了,他是不是有个侄子也在红河农场,个子小小、眼冒精光的那个?”   杨爱国皱了皱眉头,“似乎有这回事,我也记不清了。”   两人对视一眼,眉头同时蹙了起来,王有才这人浑身冒坏水,他那个侄子也差不多,这下立春要有麻烦了。   可是他们离得远,远水解不了近渴,也帮不了他。顾红玉想了想,说道:“我抽空给他写封信,叫他小心些。”   杨爱国也说:“小事立春应该能应付得过来,还有李广田在那边看着,大事他们应该不敢搞,我在局里也注意一下红河农场那边的事。”   没过几天,顾立春就收到了姑姑寄的挂号信,信里先是恭喜夸赞他一番,让他再接再厉。之后便告诉他,王有才的侄子也在红河农场,那家伙的品性跟他叔叔差不多,让他一切小心。   顾立春陷入沉思,这个世界太小了,他竟然在这里与那帮极品的亲戚相逢。   顾立春写了回信,让姑姑安心,他能应付得了。并说,关于捎东西的事,他月底放假应该能再送一次,年前农场肯定放假,到时再捎几次,他们的年货就不用担心了。   顾立春的日子跟平常一样,每天除了伺候猪主子们,就是看书写稿。   自从在猪场上班后,他的工作时间就自由了许多。这也是他喜欢养猪场的一点。   这天早上,他像往常一样,喂完猪,做完记录后就开始看书。   就在这时,大门咣当一声响了,赵高从外面急匆匆地跑进来,一看到顾立春还在悠哉地看书,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看书?”   顾立春抬头问他:“怎么了这是?猪主子出事了?”   赵高没好气地道:“猪没事,你有事。”   说完,他从口袋里抓出一张大字报扔给顾立春,顾立春打开一看,不禁笑了。   这是写他的,上面历数他的缺点,说话不饶人,善于狡辩,而且不孝顺,不管自己的奶奶。上面也提出他是个养子,亲生父母身份不明。   顾立春看着这错字连篇的内容,这幼稚的文笔,歪歪扭扭的字体,断定肯定是他们宿舍里的人干的。不是李宽就是王小,也有可能是两人合伙。这么快就知道了他家的事,看来没少下功夫。   赵高在一旁不知道说什么好:“都这么时候了,你还笑。”   顾立春苦笑道:“我不笑还能怎么着?哭更不行。”   赵高比顾立春本人还急:“你不是脑子好使吗?赶紧想想办法啊。”   顾立春疑惑道:“咦?你比我想像中要关心我。”   赵高白了他一眼:“我跟你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能不关心你吗?别废话,快想办法,弄死这个写大字报的。”   顾立春敛起笑容,反问赵高:“那你觉得这大字报是谁写的?”   赵高脱口而出道:“不用猜,肯定是那三人中的一个。”   顾立春继续问:“你猜是三人中的谁?”   赵高想了一会儿,才说道:“看这写法,应该是李宽,但是另外两人,特别是王小肯定没少煽风点火。至于白长,我就不清楚了。他这人就爱看热闹,出手的时候少。”   顾立春又问:“农场里的其他人遇到这种事,一般是怎么做?”   赵高道:“这分人,有的人置之不理,有的人直接写大字报回骂,还有人去找领导。”   顾立春点头:“我明白了。”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35章 大字报和辩论   顾立春话音刚落, 吴胖就带着一大帮孩子冲进来了,他们人手一份大字报。   吴胖气喘吁吁地说道:“他娘的,这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干的?一下子贴了这么多, 我一份一份地撕, 累死我了, 幸亏这些孩子帮我一起撕。”   顾立春谢过吴胖和这帮孩子, 还给他们每人发了一颗糖。   孩子们离开后, 三人又开始商量怎么处理这件事, 说是三人,主要是赵高和吴胖在商量和争论。   吴胖的想法很简单, 就是把这三人揪出来都狠揍一顿出气。   赵高觉得吴胖太简单粗暴,他主张他们写大字报反击, 毕竟顾立春的文笔比他们强太多。   顾立春道:“都别急, 咱们先去食堂打饭, 吃饱了再商量。”   赵高主动说道:“你别去食堂了,我们两个给你带饭。”今天食堂注定不平静,顾立春还是在猪场呆着比较安全。   顾立春胸有成竹地道:“不怕, 我遇事不喜欢躲着。”躲是躲不掉的, 只有迎头而上才是上策。   三人一起去食堂打饭, 果然,他们一到食堂, 就发觉众人的目光刷地一下聚拢过来, 这真叫万众瞩目, 吴胖此时正专心思考今天是吃红烧肉还是土豆炖肉,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目光,赵高就有些承受不住,他都不知道走路是该迈左脚还是右脚。   顾立春一副闲庭信步的淡定模样, 然后挑了个人少的窗口去排队。   本来还叽叽喳喳的队伍,一看到他来,突然安静下来,他们一齐看着顾立春,顾立春无视之,轮到他打饭时,胖胖的打饭师傅还问了一句:“你叫顾立春?”   顾立春点头,露出礼貌的笑容:“我是顾立春,师傅你们窗口的烧茄子特别好吃。”   打饭师傅:“……”都这么时候了,还想着烧茄子好吃,莫不是被吴胖传染了?   打饭师傅这回手没抖,给顾立春打了满满一大勺烧茄子,比平常多了不少。   顾立春:“……”早知道今天就点肉菜了。   三人打完了饭菜,赵高催着回宿舍吃。大家都盯着他们,能吃得下去吗?   顾立春笑道:“再等等,我预感到今天有事发生。”   说完,他选了一个中间的桌子,把饭盒放在桌子上,静静地等待着。   果不其然,他刚一坐下,那边,李宽领着王小、白长还有一帮年轻人,迈着六亲不认的豪迈步伐向他们走过来。   顾立春一派云淡风轻,还出声点评李宽的走路姿势:“你瞧瞧,这姿态像不像螃蟹走路,横着的,看来李宽这辈子是跟‘横’杠上了。”   赵高来了句神回复:“是啊,横着长,横着走,一会儿再横着出去,齐了。”   周围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赵高只笑了一下就停下来了,这时候还能笑得出来也是个人才。李宽那小子一看就是来找茬的。   李宽人还没走过来,大嗓门已经响起来了,他用筷子铛铛敲着铝制饭盒,大声道:“大家伙,我先告诉你们一个秘密,顾立春是捡来的。他都不知道自己亲爹是谁。”   众人嗡地一声开始议论起来。   赵高和吴胖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想要发作,顾立春两手一压,示意他们别急。   随即,他也用筷子敲了敲饭盒,大声回击道:“大家伙,我也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李宽他爸是处男。”对付这种话,解释没用,最好用一个更劲爆的话题覆盖住前一个。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发出猪叫一般的笑声。   李宽:“……”这是什么路数?   他爸是处男,那他怎么来的?不对,顾立春是故意这么说的。   李宽红着脸大声解释:“不是,我爸不是……”   大家笑成一团,谁还顾得上听他的解释。   “哎呀妈呀,这个笑话够笑好久了。老李人呢,我得去问问,他到底是不是处男?”   “这事你得问他老婆,哈哈哈。这两天乐子可真多。”   ……   李宽简直要气疯了,一旁的王小扯扯他的衣角,示意他要冷静。   李宽也是没招了,他用恳求的目光看着王小:“你口才好,你帮我怼死他。”   王小目光闪烁,他暂时还不方便出手。   他悄悄地跟李宽出主意,“你上去问他奶奶的事,他不孝顺,是个白眼狼。”   李宽重重地点头,对,他怎么忘了这一点了。   李宽清了清嗓子,高声道:“顾立春,我在这里问你一句,你在农场好吃好喝,为什么不赡养你奶奶?你奶奶跟你家要粮食,你不给,你奶奶走投无路要上吊,是不是有这回事?”   周围的喧闹声渐渐安静下来,大家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这是真的假的?顾立春能做出这种事?”   “不清楚,你听听他怎么说呗。”   顾立春微笑着望着大家,声音清晰,语调平静:“这是我家的私事,我可以不解释,但为了方便大家理解,那我就在这里解释一下。”   顾立春从自己的养父过继给二爷二奶奶开始讲起,又说到当年的证明文书,再到自己生重病,亲奶奶不管不问结束。   他说道:“我相信你们中间,肯定有懂法的,请问大家伙,我们一家在自己都快要饿死的时候,应该出一半救命粮给没有赡养义务、并且不缺口粮的奶奶吗?”   大家了解完事情的经过后,绝大部分人都赞同顾立春的做法,对呀,过继给别人家的孩子跟生父母本来就没有关系了,明知道人家口粮不够还厚着脸皮去要,一开口就一半。一般人做不出这种事。他们说着说着,总觉得这件事情听上去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知道听过一样。   李宽一看事情快要被顾立春翻转过来,他顾不得细想,急声道:“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你奶奶,你怎么可以不管她的死活?你就是不孝顺,像你这种不孝顺的人,不配做我们农场人。”   顾立春上前一步,逼近李宽,高声道:“你这么想管她,那这二百斤粮食和五十块钱就由你出呗。”   李宽一脸莫名其妙:“那是你奶奶,凭什么要我出?你脑子有病吧?”   顾立春冷笑道:“凭什么?就凭你大度你善良,凭你觉得宁可自已挨饿,宁可饿死弟弟妹妹,也要给不缺粮食的人口粮。”   李宽一时语塞:“我、我……”   顾立春继续步步紧逼:“如果你是我说的这种人,你就该出钱出粮;如果你不是这种人,那你凭什么指责我?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凭什么要求别人做到我们做为革命事业的接班人,难道不应该是严于律已,宽于律人吗?为什么你却反过来了?那些革命先辈教育你的道理你放到哪里了?   我看你就是一个满嘴仁义道德的虚伪小人,你在以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以畜生的标准要求自己。请问,你跟那些资产阶级和封建毒瘤分子有什么区别?不,你比他们更可恶。因为你身上披上了一层无产阶级的皮,一条披着羊皮的狼,比真正的狼更可怕,大家说是不是?”   “对,你说得对。”吴胖和赵高大声附和。其他人也随声附和。   李宽没料到事情会是这么一个走向,他看着群情越来越激愤的人们,突然感觉到很可怕。王小他们一看事情不对,赶紧拉着李宽溜之大吉。   看着李宽等人狼狈逃走,赵高高兴得想放声大笑,太爽了,从来没有这么爽过。同时,他也暗暗寻思,顾立春这人当朋友挺好,千万不要想不开跟他做对。   发生在食堂里这两场争论像风一样迅速传播开来,李宽他爸,总被人调侃:“老李,听说你还是个处男。”李四方简直想打人。   也有人调侃李四方的媳妇,被他媳妇骂走了。但夫妻俩这一次是彻底恨上了顾立春,以前两个孩子还是小打小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里会想到顾立春这小子会来这么一招。   随之传播开来的还有顾立春的身世以及他大伯的事,当时那件事可是上了报纸的,农场的不少人都看过,还议论过几次。怪不得他们听说顾立春的事情时觉得莫名地熟悉,这就对上了。   有那些爱八卦的男人女人,闲着没事就过来跟顾立春搭话,想打听一些更为详细的内幕。   顾立春会讲故事,把事情的经过讲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听得人是欲罢不能,听完后还意犹未尽。   故事讲了几遍,顾立春的形象也是深入人心,那些大爷大妈们同情这个可怜且坚强的娃,小时候身体不好被亲生父母遗弃了,长大后,养父又不正干,全家被大伯奶奶欺压,小小年纪就出来做临时工还被地头蛇恶霸陷害欺负,这是一个从小苦到大的孩子。尽管经历过那么苦难,可他依旧乐观开朗。   大家有多同情心疼顾立春,就有多同情鄙夷李宽。   地头蛇恶霸李宽:“……”他才是被欺负的那一个好不好。   李宽觉得自己是流年不利,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用谴责、鄙视、嫌弃的目光看着他,仿佛他是一泡狗屎似的。以前,他也不招人待见,但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他跑回家找爸妈诉苦,李四方劝儿子忍耐,李宽的妈何菊香要去找顾立春算帐,被李四方硬拦下来。   李四方语气重心长地对儿子道:“像顾立春这种人,如果你没有十足的把握扳倒他,就不要去招惹。你看你,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你以后给我长点心。还有那个王小,满肚子坏水,你以后小心点,要防着他点。”   这话,李宽倒是听进去了,陷入了沉思。   李宽暂时老实了,王小也没再蹦跶。顾立春默默在帐本上给两人记了一笔,现在还不到还帐的时候,他得先把自己的工作给搞定了,再慢慢整那两人。   顾立春的农场生活进入了平静期,没有小人捣乱,他开始专心致志地实施自己的计划。   天气越来越冷,顾立春跟猪场的人一起给猪圈加了一层厚厚的茅草,还编了一些草帘子给猪挡风。趁着土地还没冻上,又给在猪圈外面挖了个大坑,并在地里埋了几根大竹筒,直接连通猪圈和大坑,这样,冲洗猪圈后的粪水可以直接流入到大坑里。为了避免人吊进粪坑,顾立春又和大家伙一起砍了些杂树,用绳子捆绑在一起做成盖子,盖在粪坑上。为了不让味道散发出来,还可以在上面再盖层草甸子,这样,即便到了夏天,粪坑周围味道也不会太重。   修完猪圈,又开始修房子,那些漏风的、有裂口的房子,顾立春带着赵高和吴胖用破布稻草给堵上,给抹上泥。能自己修的都修了,不能修的也没办法了。   这么一整,猪场的环境变好许多。   等到明年春天,再在周围种一圈树,种一大片草和花,环境会更好。   三个人还一起勘测四周的地形。他们五分场新建不久,周围荒地很多,猪场前面就是一大片沙地,前两年,这儿是一片荒原,是放羊放牛的地方。   结果领导说要开荒,工人吭哧吭哧地开完荒,发现这这地方只长草不长庄稼,顾立春看一眼土质,净是沙土能长草就不错了,还种庄稼。开荒前就不能请专家先来看看吗?顾立春说出这个疑惑,赵高道:“什么专家不专家,前些年,斗的就是他们那些人。有句话叫,专家靠边站,无产阶级说了算。”   顾立春不予评价,他继续思索,这一大片地要怎么利用?应该可以种苜蓿,苜蓿能适应这种土质,而且用处多,可以用来养猪喂牛,营养价值还高。顾立春赶紧掏出笔记本记上。   离开猪场五里外,有一大片沼泽和水洼,沼泽四周长满了芦苇,听说这里也是要开垦的,应该是围溏造田。   顾立春扶额,这不是破坏生态吗?好好的沼泽和水洼填它干啥,养鱼养虾它不香吗?芦苇编席子编帘子不好卖吗?   顾立春又在笔记本记下一笔,以后有机会得向领导说说。   当然,在勘察地形的时候,顾立春还顺便捉了几条鱼改善一下生活,这一下让吴胖和赵高兴奋了。   从此以后,两人就更加愿意和他一起出门。尤其是吴胖,宁愿放下自己的工作,也要先满足猪场这边的需要。   第二个月过半时,农场放假。赵高别别扭扭地邀请顾立春去他家吃饭。   “我爸让你去的,早听说你了,想见见你。”   顾立春欣然答应。   吴胖一听他们要撇下自己去吃饭,顿时不乐意了,直愣愣地问赵高:“你请他吃饭,那我呢?”   赵高一脸纠结,最后还是说道:“你也一起来吧。”   吴胖还嫌他邀请得晚了:“早说就不就好了,非得我问。”   赵高:“……”   顾立春刚答应完赵高,陶梅也来猪场说让李广田回来了要给他庆祝一下。   顾立春道:“刚才赵高他爸赵伯请我和吴胖过去,已经答应了。”   陶梅笑道:“你倒是挺受欢迎。”两人约好下回再聚。   顾立春送走陶梅,就开始准备给赵家的礼物,初次登门,总不好空着手去。他去小卖部打了二斤酒,买了一些水果零食,还从自己空间里拿了五个苹果。   吴胖本来没打算带东西,一看顾立春拿这么多,想了想,也随便买了点。三人一起朝赵家走去。   赵高家住的也是平房,院子比李树家还大。   他们还没进门,赵高的爸赵壮就出来了,人如其名,又高又壮,说话爽气。   “你就是小顾吧,早听说你了,快进来。”招呼完顾立春,他又跟吴胖打了个招呼。   赵高的妈也出来打招呼,他妈今年四十来岁,黑黑壮壮的,嗓门大,态度十分热情。   顾立春礼貌地打招呼:“赵伯,伯母好。”赵高的妈姓孙,原名叫孙二妮,在农场的外号叫孙二娘。   顾立春把带来的礼物递上去,孙二妮客气一番也就收下了。   赵高的两个哥哥也在家,这两人跟赵高差不多,都是又高又壮,还一脸凶相,三兄弟站在那儿可以当门神。   两人的名字也很有寓意,一个叫赵清华,一个叫赵北大。   顾立春:“……”   他小声问吴胖:“赵高的原名叫什么来着?”   吴胖灌了一口茶,答道:“赵东大。”东大,是他们河东省的大学。看来,赵高他爸还挺有志向的。   赵家的饭菜十分丰盛,光肉菜就有三个,还都是大盘大碗。味道嘛也还行。吴胖吃得满嘴流油,赵高那小子真不够意思,认识他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请他来家吃饭。   吴胖吃得多说得少,顾立春跟他相反,其实他吃得也不少,但主要是全靠同桌衬托,在一帮饭量大的人中间,他就显得吃得少。孙大娘以为他是客气,不停地劝菜。   赵高知道实情,跟他妈说道:“妈,小顾不是客气,他的胃口就那么大。”   孙大娘笑道:“小顾,你这样可不行,要多吃才能长得壮。你太瘦了。以后有空要常来,我好好给你补补。”   顾立春道:“谢谢大娘,你真热情,让我觉得就跟回到了自己家一样。”   孙大娘笑道:“我就稀罕你这样的孩子,以后,就把这儿当成自个儿家,把我当成你妈。”   顾立春猛地想起,一个多月前的那个夜晚,他对赵高说,咱们工农是一家,你妈就是我妈,没想到一语成谶。想想就有点尴尬,估计赵高也想起来了,他低着头猛扒饭用来掩饰尴尬。只有吴胖,依旧毫无觉察地大吃大喝。   吃完饭,顾立春略坐了一会儿就提出告辞,赵大壮率领老婆儿子把他送出门。   他们三人一离开,赵家就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来了。   孙二妮感慨道:“也不知道人家是怎么养孩子的,长得俊不说,嘴还甜,还懂礼貌。不像咱家那仨,一个个跟棒槌似的。”   赵清华和赵北大:“……”做为家里的两个大棒槌面无表情。   赵壮说道:“这孩子不但能说会道,还会写文章,稿子都上过报纸了。我看了,没记住了,但就是觉得好。以后,咱家老三跟着他混,肯定差不了。”   孙二妮:“老话说,跟着蜜蜂能找到花朵,跟着苍蝇找到厕所。咱家老三跟着小顾,反正比跟李宽王小那帮渣渣混强多了。”以前,他们是真愁,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孩子就是不听话,他们也没办法。   一家人商量着以后要对顾立春更好些,好让他把自己家那小子往正路上带。   回到猪场后,顾立春又去了趟邮局,他又攒了两篇稿子,写得是养猪方面的心得和经验。   下午的时间,顾立春回宿舍洗衣服洗床单,真的很怀念洗衣机,夏天还好,大冷天的洗衣服洗床单真难受。想起农场空间里有现成的洗衣机,他就把大件偷偷扔进去,洗完后再悄悄拿出来自己拧干,这样能省不少事。   顾立春有几天没进农场,这一进去,发现农场竟然起了变化,这是升级了。不但空间变大,里面还多了一个自选超市,对,自选超市,有生鲜食品,和各种日用品,还有一些五金用品,一层全部能用,二层部分能用,三层是关着的,估计是级别不够。   农场是因为什么升级的呢?难道是因为自己进了现实中的农场?顾立春一时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去想了,能升级自然是好事。不过,他也不能过份依赖农场空间,他得练就一身谁也拿不走的本领。   顾立春对猪主子们就更精心了,他关心它们的饮食和身心健康,关心它们住得好不好。天冷了,怕它们感冒。把猪圈里弄得温暖干净,连排污口的缝隙都用稻草和破布堵上,就怕从口里灌进冷风,让猪群感冒。因为食槽中有霉变的食物没及时清理,喂猪的人遭受到了顾立春的批评教育。那人虽然心里不以为然,但鉴于顾立春平时对他们很照顾,他也只得默默服从。   除了这些,顾立春又开始给快要出栏的猪们配饲料和猪食,他去找梁科员和白大姐,让他们帮忙协调一批米糠和豆饼,又让赵高给猪场申请玉米面,他准备在年前这一个多月给猪们加餐。   其他分场的人听说五场的养猪场又是要玉米面又是要豆饼的,无不暗暗撇嘴,心想吃得再多有什么用,反正不到过年肯定得死一批。他们都等着看笑话呢。消息传到梁科员和白大姐这里,两人气得不行。   梁科员特地来到猪场给顾立春鼓劲:“小顾小赵,你们一定要好好干,拿出真本事,咱们五场今年过年一定要吃到好猪肉。”   顾立春正色道:“梁科员请放心,我一定排除万难,不辱使命。”梁科员连声说好。   顾立春怕王小李宽他们在关键时刻来捣乱,就跟赵高约好,两人从现在开始到年底放假前,不能同时离开猪场,必须有一个人留守,发现问题及时报告。同时前院的人也安排值夜。赵高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自然也同意,虽然他还是不喜欢猪场的工作,但心里也不像以前那么排斥了。   顾立春暗示过他,如果自己能转正,就全面接管猪场,到时候给他换一个体面的工作。吴胖也表示过,自己真的想来猪场,实在不行,过完年,他跟自己调换工作。赵高有了奔头,也是干劲十足。   这天,两人按约定好的,赵高留守,顾立春领着一帮人去野外给猪屯干草,虽然说有一批童工给他们干活,但猪草还是不太够。   顾立春想着趁着现在天还不算太冷,便领着人去割草。割草的地方在芦苇荡那边,他自己拿着绳子镰刀,还有一根钓竿出发了,顺便再钓几条鱼改善伙食。   他到沼泽的时候,吴胖竟然早在那里了,地上堆着一大堆干草。   顾立春脱口而出:“大胖,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吴胖头也不抬地说道:“草我给你割好了,你专心钓鱼就好。”   顾立春:“……”吃货的世界里只有美食,哪有什么兄弟。   顾立春在吴胖期待的眼神中,下了鱼钩,他的运气不错,即便不用农场空间,他也钓了几条鱼,有大有小的,太小的,顾立春直接扔回水里。他负责钓鱼,吴胖负责用草绳把鱼串起来。   就在这时,两人听到芦苇丛那边有个女孩子在大声哭喊,“坏人,大坏蛋。”   顾立春心里一紧,放下钓竿就要去看个究竟,吴胖赶紧制止他:“你别动,我去看看。” 第36章 怼错人   说完, 吴胖像一阵旋风似的跑了。顾立春想追都追不上,等到他终于气喘吁吁地赶上吴胖的时候,人家已经打完坏蛋凯旋归来。   “到底怎么回事?”顾立春喘着气问道。   “没啥, 就一个老流氓调戏一个傻姑娘, 我狠踹了他一顿, 流氓捂着命根子跑了, 傻姑娘也吓跑了, 我就回来了。”   听到傻姑娘, 顾立春突然想起陈禹的托付,便追问道:“那姑娘是不是十五六岁, 长得很好看?”   吴胖奇怪地看了顾立春一眼:“我光顾着打流氓,谁会注意姑娘好不好看?你什么意思呀, 你不会也想当小流氓吧?”   顾立春:“滚, 你才是流氓。”   顾立春斟酌了一下解释道:“就是吧, 我最近听说一些闲言,说是劳改农场那边有个长得挺好看的姑娘因为受到刺激吓傻了,我在想是不是就是那姑娘?”   吴胖对此兴趣一般般, “可能是吧。不过, 这农场里傻的多的是。”   顾立春有些后悔, 早知道,他就抢在吴胖面前跑过去了, 这下正好确认那姑娘是不是陆静静, 如果是的话, 就能与她接上头。   但此时人早跑远了,他也只能作罢,下回再说吧。   吴胖还惦记着他的鱼,赶紧回去查看。今天他们运气挺好, 一共钓了八条鱼,有三条一斤多重的,剩下的小些,从三两到七八两不等。   回去以后,顾立春指挥吴胖干活,杀鱼、刮鱼鳞、去除内脏,当然都得吴胖干,干不好,没关系,顾立春在一旁提供技术指导。他可是三人中的大厨,大厨怎么能什么都干呢?必须得培养徒弟和助手。为了吃,吴胖也可以又动脑子又动手。做上几次后,他的动作变得娴熟起来。   一切准备妥当,就该轮到顾立春这个大厨发挥了。三条大点的鱼,一条炖汤,两条红烧,半盆杂鱼裹上面粉和鸡蛋液下锅炸。   小鱼炸得酥香,色泽金黄,连鱼刺都炸酥了,嚼起来又香又脆。吴胖吃了一条又一条,简直停不下来。赵高怕他一不小心把半盆鱼都干掉,硬是收起来一半,吴胖没吃过瘾,一直用充满怨念的目光盯着赵高看。   他们改善生活,自然少不了陆大爷。   陆大爷下班后拎着半瓶酒带着一饭盒菜来吃饭。饭桌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闲扯,气氛很快就热闹起来。   大家说着闲话,说着说着吴胖就说到他们在沼泽地那边遇到的事。   赵高听罢愤慨地道:“那个老流氓肯定是四分场那边的,四场的流氓最多。”   吴胖点头:“应该是的,场里经常说,一场官多,二场人才多,三场美人多,四场流氓多,五场混子多。”   顾立春不解,就多问一句,赵高跟他大概解释了一遍,说是一场建得最早,里面的建制也比较齐全,里面净是老资格的农场干部,里面什么主任副主任科长遍地走;二场有很多外调的人才,三场的知青和年轻人多,里面有不少大城市来的美人;四场不解释,老流氓小流氓成群结队的,风气不好。前几年还出了几个搞破鞋的;五场嘛,更不用解释了。   说到最后一句,赵高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混子多,说的不就是他们吗?   陆大爷听到是劳改农场那边的姑娘出事,不禁多看了一眼顾立春,漫不经心地说道:“遇到这事肯定是要管的,管归管,记得千万不要把自己搭进去了。你眼前最紧要的任务是转正。”   吴胖满不在乎地道:“就四场那帮东西,来一个打一个,老子才不怕。”   赵高也道:“对,咱们不怕他们。”   顾立春明白陆大爷是在提点自己,他也承这个情,便大义凛然地说道:“那姑娘虽说是劳改犯的女儿,那也是咱农场的人,又是个脑子不灵光的,要真出了事,以后咱们农场的名声可就完了。不能让一锅老鼠屎坏一锅好汤,我建议这事应该上报给有关领导。”   陆大爷点头:“这事,我们保卫科是该管。你们就别掺和了。”   既然陆大爷都这么说,那就应该会管一管。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陆大爷吃完饭略坐一会儿就回去了。剩下吴胖和赵高还在那儿闲掰扯。   赵高:“顾哥,马上就年底了,你要一定得转正。”   吴胖:“肯定得转,咱们可不能少了顾哥,没有他,哪来的好吃的。”   赵高眉头拧着一个疙瘩:“我说大胖,你别整天除了吃就是吃。”   两人一言不合又争执起来,顾立春早习惯了。   顾立春趁着刚才的话头,对两人说道:“吴胖今天揍了那个老流氓一顿,我怕那家伙不会善罢甘休,你们这几天多注意一些那边的情况,打听打听那家伙是谁?有后台没有,咱好防范些。还有那个傻姑娘,咱帮人帮到底,你们也打听打听她的情况,多注意一些。”   两人觉得有理,都点头答应了。   没两天,吴胖和赵高就打听到了新的消息,说他那天揍的老流氓确实是四分场的,姓孙,本名叫孙成,大家都叫他鳖孙。这家伙年轻时是个混子,靠蒙骗蒙来个老婆,但婚后对人家不好,非打即骂的,那个女人一气之下喝农药死了。孙成自那以后一直打光棍,他平常就喜欢往女人堆里钻,还打过女知青的主意,好在知青们很团结,联合起来把他狠揍几顿后,孙成就不敢再招惹女知青。   最近,他总在四分场和五分场之间游逛,就是盯上了那个叫陆静静的傻姑娘。不过,陆静静平常都和大家一起放牛,那帮人对她还算照顾,孙成平时不好得手,只能趁陆静静落单时下手。   顾立春叹息,他这是鞭长莫及,想帮也不好帮。   他又向赵高打听放牛的事。赵高说,这放牛也不是好活,前几年,农场大肆垦荒,把一些天然草场都破坏了,以前的草原和草场变成了荒原,这就苦了放牛的了,得跑到很远的地方去放,一大早就得带着干粮出发,天黑了才能回来,有时甚至还得农场外面的生产队争草场。   顾立春想着牛场,想着自己来年的计划,心里头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   吴胖又说,陆大爷把那个孙成狠狠教训了一顿,他暂时老实了。   顾立春暂时放下陆静静的事,转而忙活自己手头的事。他得趁着这段空闲时间,把计划做得更细致更周翔些。   再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往年冬天,他们五场的猪都要死上一批,因此顾立春和赵高格外注意。   好在猪们很争气,入冬以来,该吃吃该喝喝,没有感冒没有腹泻,也没有变瘦,一个个精神头十足。白大姐和梁科员来看过两回,都是一脸满意地离开,临走时还不忘鼓励两人:“你们两个再接再厉,好好干。”   这天中午,风和日丽,阳光温暖。正是晒太阳的好时机,顾立春让人把猪赶出来晒太阳。   他自己也坐在墙根处晒着阳光看猪,有时也看看书。   这时,院外有人喊,“顾立春,老陆找你,有三个孩子说是你的弟弟妹妹,老陆让你过去领人。”   顾立春一怔,三个孩子?立夏立冬他们还真来了?难道是家里又有什么事了?   顾立春跟赵高打声招呼,就骑上自行车往门口而去。   到了大门口,老陆正在跟立夏他们说话,来的是三个大的,立夏、立冬、小满。   三个人一看到顾立春来了,像见到救星似的,连声喊道:“哥、哥。”   顾立春跟老陆打了声招呼,“他们是我的弟弟妹妹。”   老陆摆了摆手,让他把人领走。他只不过是想和孩子多说几句话,没想到把人吓着了。这几个孩子的胆子太小。   顾立春把三人领进大门,看着他们冻得发红的脸蛋,问道:“你们怎么来了?是不是家里又出什么事了?”   三人抢着说话,小满第一个说,“哥,家里都挺好的,今天不是星期天吗?我们在家也没事就想来看看你,刚好姥姥前两天来了,带了好多吃的。我们就顺便给你带一些。”   接着是立夏说话,“哥,我听说,有人前些天来村里打听你,还说那人可能是农场这边的,我心里不踏实,就过来告诉你。”   顾立春点头:“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不用担心。”   顾立春想着他们既然来了,自然要参观一下农场,只不过,眼下是冬天,到处都是光秃秃的,也没什么好看的。可是在三个孩子眼里可不是这样,他们看到什么都好奇。   看到一栋栋整齐的房子让他们羡慕,一条条宽阔的水泥路也觉得稀奇,时不时地问上几句,顾立春一一耐心地解答。   在外面转了一会儿,顾立春就领着他们回养猪场。   养猪场生了炉子,他给他们烤了三个红薯,还烤了馒头片,先让他们吃垫垫肚子。   赵高得知顾立春的弟弟妹妹来了,也赶紧过来打招呼。   三人起初还有些怕赵高,跟他熟了以后,也热络起来了。   赵高做为农场老人,跟他们说一些农场的事情,三人听得津津有味。   中午,吴胖从林场下工回来,看到赵高已经跟三个孩子聊得火热,也不甘寂寞地加入进去。他果然跟立冬气质契合,两人聊得十分开心。   立冬:“你们农场真好,我以后一定要进来当工人。”   吴胖:“农场有什么好,你别来,去个好地方。”   立冬:“可是你们食堂的红烧肉好吃,肉包子大个好吃。”   吴胖:“红烧肉块太小了,肉包子皮厚馅少肉少,吃着也就那样。”   顾立春在旁边补充一句:“你们上次吃的肉包子就是你们吴哥送的。”   三个孩子看向吴胖的目光都变了。   赵高有些后悔自己上次没有送孩子们好吃的,这次一定不要忘了,绝对不能让那个胖子把自己比下去。   吴胖看着午饭时间快到了,就起身道:“你们等着,我去食堂给你们打饭,说吧,你们今天想吃什么?”   顾立春掏出粮票菜票给吴胖:“打十个肉包子,一份土豆炖肉,一个烧茄子,一个炒藕片。”   吴胖豪爽地推开他的粮票:“这顿我请了。”   赵高急忙跟上:“这顿我请。”   两人争执了一番,最后决定,两人一起请。   顾立春也没客气,随他们去吧,反正这俩货平常也没少吃他的。   吴胖和赵高拎着饭盒去打饭,顾立春继续一边烤火一边跟弟弟妹妹说话。   “咱爹表现咋样?又闹腾没?”   立夏得意地说道:“表现可好了,咱姥以前来,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没个好脸色。这回就有点热情了。咱姥说,咱爹终于像个人了。”   顾立春又问:“顾惊蛰和咱奶那边呢?又找事没?”   小满答道:“暂时没找事。咱奶一直生病,也没心思找咱的事。”   立冬见话都他们两人说了,自己不知道说什么好,突然想起还带了吃的,就催促顾立春赶紧打开篓子。   顾立春这才想起看看他们带的东西,里面有一大包瓜子、一罐豆豉、一罐咸菜和一包红薯干。   吴胖和赵高打饭回来,一看到豆豉和咸菜,眼睛不觉一亮。顾立春打开让他们尝尝。   吃货的舌头果然敏锐,吴胖一口就尝出来了:“这瓶豆豉跟上次的不一样,味道更好,这是谁做的?”   立冬抢答:“我姥姥做的。”   吴胖一脸妒忌地看着顾立春:“顾哥,你为什么那么走运?娘做饭好吃就算了,还有手艺好的姥姥,我也有姥姥,可她做的饭比赵高他妈做得都难吃。”   赵高像踩着尾巴的猫似的,“我妈做饭怎么难吃了?我看你上次也没少吃。”   顾立春赶紧居中调解:“孙大娘做的饭挺好吃的,吴胖,你要是这么说,小心下次没人请你吃饭。”   吴胖这才妥协:“行吧,你妈做饭其实还可以。”   赵高终于找回一点尊严。   大家开始吃饭,他们三人对食堂的饭菜已经吃习惯了。   但三个孩子不是呀,他们一手一个大肉包子,就着菜,喝着汤,大口大口地吃着,心里想着,要是能一辈子吃食堂该有多好呀。   吃完饭,赵高和吴胖一人骑一辆自行车,准备载着三人在农场里转转,甚至还打算带他们去三人心中的圣地——食堂。   顾立春拿了粮票和钱给吴胖和赵高,“你们去食堂再买些包子和馒头,路过小卖部时买点吃的,一会儿他们回去时带着。”   趁着弟弟妹妹不在,顾立春赶紧把下午的活提前做了,一会儿还得送他们回去。   等他忙活完,赵高吴胖他们刚好回来,三个孩子小脸红扑扑的,一脸地兴奋。   三人都确定了自己的职业方向。   立冬先抢着说:“哥,我决定了,以后我要进农场,要进食堂当厨师。”   吴胖朝立冬竖个大拇指:“你跟我的理想一样。”   立夏接着说:“我要去小卖部卖东西。”   小满迟疑片刻也说道:“哥,我看到一个剪着短头发的大姐在教训一帮男人,可威风了。我也想跟她一样。”   吴胖看看他们三个,说道:“立冬你进了食堂,一定好好研究怎么做菜。别像他们那帮老家伙似的,十几年没进步,小时候是这个味道,现在还是;立夏,你去小卖部,要把货进齐全,别整天就那老三样,都吃烦了;小满是吧,你以后进一场吧,专门教训那帮装腔作势的家伙。”   兄妹三人被吴胖给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顾立春给三人泼了盆温水清醒清醒:“立夏,你回去好好念书,以后让你进大卖部;立冬,你嘛,你好好吃饭吧,颠大勺需要气力,等我有空教你做菜;小满,你好好念书,知识就是力量。”   吴胖补充道:“拳头也是力量。”   三个孩子频频点头。立夏真的下定决心要好好念书了;小满决定回家以后就把头发剪短,还要多看书;立冬,他只想着多吃饭。   冬天黑得早,顾立春也不敢让他们久留,吃过午饭不久,就让他们回去,三个孩子都有些乐不思蜀的意思,可再不愿意也得回家。   顾立春把馒头包子和零食放进他们带来的背篓里,他又找来一个背篓,让立夏和立冬一人背一个。   赵高留在猪场,吴胖和顾立春送三个孩子出门。   顾立春想起自己还搜集了几根旧书,挺适合他们这个年纪看的,就说道:“你们到宿舍楼下等我一会儿,我回去给你们拿几本书。”   顾立春回到宿舍时,白长王小李宽他们正在说着话,一见他进来,立即闭口不言。   李宽直接别过脸,装作没看见他。白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只有王小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声招呼,顾立春冷淡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顾立春见他们目光躲闪,就知道他们准在说自己的坏话,他也无所谓,你又不能堵住疯狗的嘴不让叫。   他走过去,打开柜子,找出几本书,再锁上。他回过身时,就看见王小正盯着他的柜子若有所思。顾立春心中一凛,这家伙没准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呢。这个宿舍是不能再住下去了,千日防贼,怕是不怕,但太累了。过完年回来,他就申请搬到猪场去。   顾立春和吴胖把弟弟妹妹送出农场去,看着他们那副恋恋不舍的模样,吴胖说道:“其实他们也可以住下,宿舍住不下,去我家也行。”   顾立春道:“大冬天的不方便,再说了,他们一晚上不回,我娘肯定会担心。”吴胖一想也是,就没再说什么。   出了农场,三人不停地朝他们挥手:“哥,胖哥,你们回去吧。”吴胖现在升级为胖哥了。   送走弟弟妹妹,顾立春的生活又恢复平静,每天喂猪、写计划、看书学习。他现在已经集齐了高中全套课本,是李树帮忙找的,一有空就看书做笔记。   因为临近年关,猪场也开始倍受人们的关注,时不时地有人来看看。五分场的职工多半是预估一下今年能分到多少肉?其他分场的则是抱着各种各样的心思。   赵高说他们是想来看看死了几头猪,可惜让他们失望了,一头猪都没死。   这几天陆陆续续参观的人太多了,顾立春有些烦不胜烦。   这一天中午,赵高和吴胖靠在炉子边的椅子上午睡,顾立春就在院子里的墙根下一边晒太阳一边记笔记。   他正专心致志地记着心得体会,忽然感觉头顶的阳光被人影遮住了,抬头一看,见是个三十多岁、身材高大的男子。这人穿着军大衣,双手背在身后,像是领导视察工作似的。顾立春估摸着对方又是哪个分场的小头头来看热闹了,这些人真闲呀。   “军大衣”对顾立春没有起来迎接他,似乎有些不满,说话的口气也不善:“这位同志,我来这么久你才发现,你这眼神不行啊。”   顾立春看了这人一眼,淡淡地说道:“你没看到我在专心研究养猪资料吗?没发现你,说明我很忙,不像你,四处转悠,悠闲得很。”   “军大衣”上下打量了一眼顾立春,慢慢说道:“看着面生,爱学习,口齿伶俐,怼遍五场无敌手,你应该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顾小刀同志。”   顾立春:“……纠正一下,本人确实姓顾,名立春,不叫小刀。看来你耳朵也不好使呀,听个名字都能听错。”   “军大衣”面上带笑,“顾小刀应该是你的外号,抱歉,是我弄错了。”   “军大衣”围着猪场左看看右瞧瞧,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你这个小同志,有两下子,这猪养得很精神。你这是有什么养猪秘诀?”   顾立春心中开始警惕,这人应该是来打探军情的吧。只可惜,农场的人实在太多,他来的时间又短,无论如何也认不全,不知道对方的底细。   不过,这也没关系,管他是谁,你有来言我自有去语。   顾立春张口就是一通套话:“要说秘诀,还真有。”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那本□□,“我在伟大领袖精神的指导下科学养猪,排除万难,努力向前。有条件要养,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养。”   “军大衣”一脸疑惑:“领袖还能指导养猪?”   顾立春严肃地道:“领袖精神像阳光一样普照万物,无处不在。”   “军大衣”默然片刻,“小同志,你这思想觉悟不行啊,遮遮掩掩,不够坦诚。”   顾立春随口接道:“这位同志,你的思想觉悟也不行,藏头露尾,话里有话。”   他说完这句话,就看到从屋里出来的赵高和吴胖正一脸呆滞的看着他。   顾立春很轻松地跟他们打了声招呼,然后跟“军大衣”说道:“这位同志,今天天气晴好,你不去别处转悠转悠?”呆了这么久,也该离开了。   “军大衣”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还看了赵高一眼,“小赵啊,你这架子够大的,也不招呼我喝杯茶。”   赵高终于从呆滞中恢复正常,他结结巴巴地说道:“那个、邓场——”   他话没说完,就被“军大衣”打断了:“叫我老邓就好。”   赵高心里急,神色僵硬地跟顾立春使了个眼色,顾立春一看年纪三十多岁,再一听姓邓,再看看这说话方式、背手的姿势,嗯,是领导的模样。   他立即明白过来,眼前这位,正是他们那五分场的邓场长。   他刚才是怼错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都过糊涂了,给大家一个迟来的小年祝福。 第37章 顾大忽悠   顾立春心里闪过一丝丝后悔, 不过,很快又恢复平静。就算怼了他又怎样?想想自己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再说了,对方微服私访, 说不定享受的就是这种乐趣。只要他不尴尬, 尴尬的就是对方。   不过, 眼前就是个机遇, 大大的机遇, 今天他要上演一场忽悠戏。   顾立春一脸平静地问赵高:“赵高, 你认识这人?”   赵高不住地向顾立春使眼色,然而, 他的眼睛都快眨坏了,顾立春还是没反应。赵高心说, 顾哥平常挺机灵, 今天咋就失灵了呢。   赵高略有些结巴地答道:“认、认识。”能不认识吗?   顾立春笑道:“既然认识那就好说, 我还以为又是四分场那帮人来笑话咱们呢。”   “早知道是你的熟人,我就对他客气些。”   接着他对邓场长和颜悦色地道:“——来来,老邓同志, 屋里请。赵高, 你去泡两杯茶来。吴胖, 把你藏的点心和零食贡献出来。”   回到炉子旁,赵高赶紧砌了两本热茶, 吴胖也反应过来, 赶紧忙前忙后的, 把他自己的零食拿出来招待客人。   邓华看着这两个昔日的混子竟然被顾立春指使得团团转,不由得又多看他一眼。   顾立春假装没注意到对方那种打量、审视的目光,他很自然地在邓华对面坐下,赵高和吴胖则坐得远远的, 两人都不敢说话。   顾立春开始跟老邓拉家常:“老邓同志,你看着面生,是刚从基建部回来的吧?怎么样,外面很辛苦吧?”邓华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两人继续天南海北的闲扯一通,赵高和吴胖面面相觑。他们都很想知道,最后顾立春知道老邓就是邓场长后会怎样。   邓华很快就把话题绕回到他最关心的养猪问题上:“顾同志,你真的是在伟大领袖精神的指导下养猪?”   顾立春淡然一笑:“我在领袖精神的指引下,结合贫下中农的生活经验,自己总结出来了一点经验。”   邓华点头:“理论指导实践,不错不错。”接着他话头一转:“不知道小顾同志能否跟我交流一下你的经验?当然,我也有一些经验跟你交流。”   顾立春不再像刚才那样掖着藏着,而是大方地道:“既然是自己人,我就不瞒你了。说实话,我来到养猪时,就发现了里面有几大问题。”   邓华做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你说说看。”   顾立春一一指出来:“首先是卫生条件不达标。猪圈打扫得敷衍了事,不干净,食槽没有及时清理,里面还有霉变的食物。这两处不干净,猪就很容生病,一头猪感冒腹泻,会传染得其他猪也跟着生病,一病就一大群;其次是喂食不够科学,不按时按点,猪的胃也需要休息,按时按点喂,有助于促进消化,长肉更快;再次,饲料单一,量还少。尤其是秋冬季,没有大量青饲料的补充,粮食不多,剩饭剩菜也不够,干草营养又不够,得想办法补充其它的饲料。”   说着话,他还起身带领邓华参观一下猪场的小仓库,里面堆满玉米杆子、豆叶、花生壳,还有些已经磨成粉,分门别类的放在篓子里,能随时取用。   邓华很满意地点点头:“你想得真周到,以前养过猪?”   顾立春半真半假道:“我娘养过,我跟着学了不少。”   邓华瞥了顾立春一眼:“我看你年纪不大,懂的东西倒不少。”   顾立春做出一副要痛说革命家史的架式:“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家穷,弟弟妹妹多,我又是长子,肩上的担子重。所以我才有了我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成熟稳重。”要想得到重用,他的年龄会是一个硬伤,顾立春想打消领导的顾虑,就把自己往早熟稳重的人设上靠。   邓华:“……”成熟稳重?真的没看出来。   “小顾同志,你来咱们五场这么久,有什么想法吗?”   顾立春说道:“想法和心得倒是挺多的,我还写了文章发在《农报》上,你要有兴趣,我拿给你看。”该显摆就得显摆。   邓华微微点头:“你的文章我也看了,文采很好,也有一部分真情实感。不过,咱们明人面前不用说暗话,你可以说说你真实的想法。”   顾立春没想到这人的眼光倒挺敏锐,竟然看出来他只用了一部分真情实感。   既然对方这么说了,那他就说点什么吧,顾立春做出一副要深谈的样子,深谈之前,他得做出一些铺垫,“邓同志,虽然咱们是初次见面,见面的过程也不怎么愉快。但常言道,不打不相识嘛。我跟你这么一闲聊,对你有一见如故、惺惺相惜的感觉。”   邓华很认真地给了顾立春一个评价:“不错,你这口才对待敌人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对待同志又像春天般温暖。”   顾立春:“老邓同志一语中的。”   邓华再次点头,一副“你继续”的神情。   顾立春就道:“咱们熟人不说套话,我就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   顾立春接着再来:“说实话,我觉得咱们五分场既委屈又危险,虽然我很喜欢这里,可是不得不担心它的前途。”   邓华的眉头一挑,冲顾立春点头,示意他接着讲。   顾立春做出一副忧国忧民忧场的姿态:“说它委屈,是因为前面几个大分场,占据了最好的耕地,最好的机器,最好的工人,哪怕是后面的四分场也比咱们五场强出不少。咱们五场,耕地少,占地虽广,可都是些荒地、山地、沼泽,关键是人还少,干部少,各大科室编制都没齐全,一个顶三个用。职工也少,而且水平参差不齐。   机械化程度也就百分之十吧,这跟我们生产队有什么区别?要大量垦荒,自然条件不允许,那些荒地垦出来能种庄稼吗?别的不说,就拿咱们猪场前面那片草地来说,荒地是开垦出来了,可是土壤沙化了,风蚀得很严重,费时费力不说,还破坏生态平衡。咱们五分场用最少的工人,干最累的活,还吃力不讨好,你说是不是很委屈?”   邓华深以为然,吴胖和赵高也频频点头。   顾立春继续说道:“说他危险也是真的,别的我就不说了,就拿这几天的事情来说,我们一个养猪场,时不时地就有其他分场的人来看热闹,笑话我们,说我们五场邪门,养啥死啥。还有工人说什么,就该把我们五场独立撇出去,省得其他分场总贴补我们,占他们的便宜,拖他们的后腿,我当时气坏了,就问他们到底有几条腿?哪来的后腿让我们拖?”   赵高和吴胖想到当时顾立春怼人的场景,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邓华看了他们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这话他也听过,早已见怪不怪。   邓华抿了一口茶,接着问,“你说了这么多,那有没有想到解决办法?”提出问题不难,难的是想到解决办法。   顾立春手伸进口袋里去掏东西,邓华抬手制止他:“你别又掏本□□出来。”   顾立春摸出一本笔记:“这是我的个人心得,准备有机会递给领导的,你先看看,给我撑撑眼,提提意见。”   邓华接了过来,大眼一扫,首先映入眼中的是这一笔好字,整洁流畅,让人看着十分舒服。   他往下看,笔记内容也引起了他的舒适。   上面写着顾立春的心得体会,第一条是在猪场前面的沙地上种植苜蓿,方便养牛养猪,继而扩大养殖场;第二条,是清理沼泽地的淤泥,淤泥用来肥地,水域用来养鱼养虾,养鹅养鸭,芦苇可以用编织席子帘子;第三条是林业的,改变单一的防护林结构,多种果树;第四条,副业加工,后面是空白,估计是还没想出来。   邓华看完,心头十分震撼,他这些日子从黑省到疆省,走访了十几个农场和兵团,能想到的也无非就是那几招,没想到这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年,竟然一口气想出好几条,每条都既有前瞻性又很实用。   邓华拿着笔记本站了起来,说道:“顾立春同志,你的想法很好,我打算拿去给‘领导’看看,一会儿我再让人还回来。”   顾立春很给面子的答应了,他起身送客人出门。   赵高和吴胖也跟着站起来,等到邓华一离开,两人同时出了一口长气。   赵高往椅子上一摊,摊成个大饼状,“我的妈呀,吓死我了。”   吴胖也说道:“我本来不紧张的,一看你紧张,我也跟着一起紧张。”   赵高一脸钦佩地看着顾立春:“顾哥,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服你,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是咱们的邓场长?”   顾立春一脸坦然:“你给我使眼色的时候就知道了,所以我才发挥那么好。这是机遇懂不懂?”   赵高神色呆滞:“机遇?”他都紧张得结巴了。   过了一会儿,赵高慢慢地恢复冷静,他反问道:“顾哥,你说你这次肯定能转正吧?”   顾立春:“应该没问题。”   赵高比顾立春本人还激动:“顾哥,我感觉到了,你以后是个能干大事的人,从今往后,我就跟着你混。”   吴胖瞥了赵高一眼:“咱们不早就跟着顾哥混了?”   赵高笑了一下:“对,早就跟着混了。”   顾立春突然想起那个顾小刀的绰号,就问赵高和吴胖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目光躲闪,顾左右而言他。   顾立春再问,吴胖才说道:“自从你跟李宽和王小辩论过后,有人说你的话像刀子一样,刀刀入肉,句句见血。那绰号就出来了,我帮你骂过几回,没用。我想着反正也不难听就算了。”   赵高清清嗓子说道:“我也觉得顾小刀还行,总比顾大炮和啄木鸟好吧。顾哥你想开些,反正你早晚都得有一个绰号,就这个算了。”绰号在农场并不稀奇,基本上人手一个,有的人还拥有好几个。   顾立春:“……”还顾大炮、啄木鸟,农场的人太没文化,就不能取外好听的绰号?   ……   邓华像一阵风似的回到办公室,把在分场的干部都叫过来,开了个临时碰头会。   他没有说废话,直奔主题:“同志们,咱们五场已经到了不得不变革的地步,咱们今天就来讨论讨论五场今后的发展。来,我先给你们看一样东西。”说完,他把顾立春的笔记本交给几人传阅。   白大姐一眼就认出了顾立春的笔迹,问道:“邓场长,这笔记是小顾的吧?”   邓华点头承认,其他人则是一脸震惊。   梁科员则是面带微笑,他早说过,小顾是个好同志。   齐科长扶扶眼镜,淡笑道:“对于小顾同志,我们早注意到了,要不是因为他来农场时间短,怕其他家属不服,就给他转正了。”   邓华道:“转正是肯定要转正的,这事稍后再说。现在,我们先说说五场的发展方向。”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开始讨论起来,有的说办法,有的摆困难,有的说可行,有人说不行,反正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但是邓场长下定决心要改变五场的现状,领导班子只得根据他的要求制定明年的计划。   其间,邓华又找顾立春谈了一次话,顾立春见到领导身份的邓华,恰如其分地表示了一下惊讶和一点紧张,随后又因为被对方平易近人的态度感染,渐渐放开了,变得坦然自若,侃侃而谈。态度转变得自然流畅又有层次感,顾立春表示很满意,邓华看上去也很满意。   这一次长谈之后,顾立春起身告别时,邓华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小顾同志,你谈正事的时候,确实还挺成熟稳重的。”   顾立春谦虚道:“谢谢邓场长夸奖。”   这次长谈后,五场的人私下里又炸锅了。他们感觉到这次顾立春转正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众人心思各异,有些人觉得顾立春转不转正跟自己无关,有的人觉得顾立春觉得有本事,转正也是应该的,还有一小部分心情就很复杂。   李宽一家气氛低迷,李宽又想到要贴大字报揭发顾立春,却被他爸李四方制止了:“你贴大字报要揭发他什么?不孝顺老人的事他已经解释了,没用。他是养子的事也没用。”   何菊香说道:“对付这种人,就该打在最疼的地方。”   至到顾立春哪里最疼,一家人暂时也没个主意。   晚上,李宽和王小聚在一起,嘀咕了好一会儿,分开时,两人脸上都露出满意的笑容。   最近宿舍里风平浪静,平静得让赵高觉得不踏实。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一直密切关注着王小和李宽他们三人,发现他们最近也没做什么。   顾立春自然也察觉到对方的不对劲,他表面上仍跟往常一样,每天早出晚归,把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献给了猪们。他甚至连月底的假期都放弃了,反正快放年假了,到时再回家。   这批猪还有半个月就要出栏了,这半月是关键期,猪不能病,不能瘦,还能加料喂。   顾立春用玉米面、米糠、桔杆粉、豆饼做成混合饲料,一天喂上四五顿。为了增强猪们的抵抗力,他甚至还动用了空间农场的资源,用池塘里的净化水和植物根茎。在他的精心照料下,猪们吃得饱睡得香,长得快,精神好。到了年底,大家一看这些猪们,个个膘肥体壮、精神爆发不说,还干干净净的。差点都不舍得宰了。然而,再不舍得也得宰,毕竟过年还要吃肉呢。   这批猪拉到屠宰场,据赵高说,当时全场震动。不止一批人问道:“这真是从五场拉到的猪?你确定?”   五场在场的职工昂首挺胸,大声回答:“是的,确定。”   他们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   以前,五场的猪那叫一个干瘦,萎靡。去年拉猪的人中有吴胖,当时有人嘀咕一句,这人和猪要是换换就好了。吴胖大怒,跟人干了一架。也因为那件事,今年拉猪的人就把吴胖剔除了。   卸猪,过秤,每头猪平均230斤往上,共出栏25头,好几千斤猪肉,除了上交的猪肉以外,剩下的也够五场的职工分的,大家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五场的人少,算下来每一家能分到十几斤。   这一天,五分场的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家家分到这么多猪肉,而且还扬眉吐气,打了那些看笑话人的脸,这种心情甭提有多爽快了。   这么一来,人们对养猪场的赵高顾立春他们的看法也发生了变化。   赵高,这小子其实还不错。顾立春,人家本来就不错,这会儿看着更顺眼。   王小和李宽本来还打算利用家属们的不满来做文章,结果他们暗地里去鼓动别人,响应者寥寥无几。人家小顾就是有本事,能写会算,能说会道,能干实事,这才来多久,就为五场带来这么大的好处。这样的人转正,他们虽说难免心里会犯酸,可也觉得服气,总比那些草包和走后门的转正强吧。   两人费尽心思也鼓动不了家属闹事,气得干瞪眼,商量了一阵,只能采取别的计划。   五场的职工都分到了肉,赵高和顾立春这两个功臣自然也少不了。本来像顾立春这种临时工,很多福利是没有的,但特事特办嘛。白大姐特地为他申请了奖励。他分到了十斤猪肉,还可以低价买十斤猪下水。梁科员奖励了顾立春两个搪瓷缸子,邓场长奖励他两本红色笔记本一支钢笔,鼓励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顾立春的工资也发下来了,一个半月的工资扣掉饭费,一共20块。   顾立春一拿到工资就开始大肆采购,山楂片、柿饼、花生、糖豆、水果硬糖、饼干等自然少不了,杂七杂八地买了一大袋子。然后就是油,花生油、豆油各买了五斤。他没有油票,是私底下到油坊买的。赵高还悄悄问顾立春要不要旧衣裳旧棉袄,顾立春想着他上次只买了四件棉衣,他娘的棉袄也该换了,于是就说还要。   于是,顾立春用五块钱买了三件棉衣,四成新,还有两套女式的,比赵高的还便宜。   赵高见他拿这么多东西,就让他骑自己的自行车回去。   顾立春道:“过年放假十来天,你还得用车子,我骑走了你怎么办?我就这么提着回去吧。”   吴胖在旁边说道:“你还是骑我的,反正我过年也用不着。”   顾立春随口问道:“你过年还留在农场?”   一提到这个问题,吴胖就显得有些失落:“除了农场还能去哪里?”   顾立春安慰他:“没事,你年后去我家找我玩,没去过也没关系,就打听顾家村在哪儿,一问就能找到。下回我带你认认门。”   吴胖听到顾立春这么说,想起他带来的豆豉和咸菜,还有各种零食,就挠挠头说道:“其实我这次就能跟你去认门。”   赵高:“……”做人还能这么厚脸皮?   顾立春怔了一下,便答应道:“行,你今天就跟我一起去吧。”   赵高看看吴胖,再看看这一大堆东西:“你也跟着去,这堆东西怎么带?”   最后他出了个主意:“要不,你骑着我的自行车跟着去,回来时再骑回来。”吴胖一听也觉得可行。   赵高想起吴胖还发了十来斤肉,就他那水平,还不把肉给糟蹋了?就说道:“你临走时把肉交给食堂师傅,给人家点工钱,让他们把肉给你做好,炸好,你回来慢慢吃。”   吴胖以前也这么干过,但今年却不想这样了。他眼珠一转,突然想到一个主意:“顾哥,要不我把肉拿到你家,让你娘帮我做了,我给工钱的。”   顾立春道:“工钱不用了,你带着油去就行。我让我娘给你炸肉丸子,炸酥肉。”   他越说,吴胖的眼睛越亮。他掉头回去,把家里的肉、油、面全提上了。   赵高看着两人要离开,心里还有些舍不得,一脸失落地说道:“你们这就回去了?”   顾立春点头:“年后见吧,等我回来去你家拜年。”   赵高道:“……我还没去过你家呢。”连吴胖都去了,他还没去过,他其实挺好奇顾立春的家是什么样的。   顾立春:“……”这么明显的暗示,他还能看不出来吗?   他笑着说道:“赵高,你也跟我一起去吧,正好都去认认门。”   赵高毕竟不像吴胖那样厚脸皮,他是个要脸面的人,在顾立春的热情相邀之下,他扭扭捏捏地答应了。   顾立春:“……”他怎么觉得怪怪的,难道在赵高那粗犷的外面表下藏着一颗少女心?   赵高要去顾立春家,自然得回家准备一下,换身新衣裳是必须的,礼物也得带上。   顾立春还要回宿舍收拾东西,就先走一步,告诉赵高,一会儿在宿舍楼下汇合。由于他带的东西太多,吴胖只好在楼下看东西。   顾立春回到宿舍,王小李宽他们都在整理东西,宿舍里乱糟糟的,地上到处堆放着东西,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顾立春皱了皱眉,一想他一会儿就回家了,便也没说什么。他打开柜子,开始整理东西。过了一会儿,王小出去了一趟,回来笑眯眯地走过来说吴胖在楼下等他,叫他下去。   顾立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声, “我知道了。”他继续不紧不慢地整理着东西,他上来时跟吴胖说好了,叫他在楼下等着,赵高还没来,他没必要急着叫自己下去。   这个王小是有意支开他,他到底想做什么呢?顾立春看了看自己的柜子,再看看两人那里堆得像小山一样的行李堆。按说,他们家在农场,根本没必要把发的东西拿到宿舍里,除非……   王小和李宽一直在用余光悄悄观察着顾立春,见他一直没有离开的意思,两人难免有些焦躁。   又过了一会儿,两人悄悄使了个眼色,李宽站起身,提着一大包东西下楼去了。顾立春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王小,发现他眼中的那一点焦躁不见了。顾立春心中一动,他站起身就往外走去,说道:“哎呀,我忘了,吴胖还在等我呢。”   刚才王小是盼着顾立春下楼,这会儿又不想让他下楼了。可顾立春偏不如他愿,转身飞快地下楼,王小想开口劝阻,又怕引起他的注意,只好闭口不言。   顾立春下楼后就看见吴胖还在那儿等着他,再一看,自行车上果然多出一大只沉甸甸的包袱,摸了一下,里面应该是肉。顾立春走过去问道:“这包东西是谁给你的?”   吴胖惊讶道:“不是你让人捎下来的吗?”   顾立春略略一想,道:“哦,是我的,不过我拿错了。这包东西不用拿回去。”除了这包肉,顾立春还拎走一个别的包袱,一会儿得做掩饰。   临走时他郑重叮嘱吴胖:“除了我之外,谁给你包袱都不要接。另外,你把自行车推到大门口让陆大爷看着,你接上赵高一起上楼来,一会儿有好戏看。”   吴胖不明所以,但他习惯了听顾立春的话,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吴胖骑上自行车去找老陆,顾立春拎着包袱上楼,他四处查看一番,找个无人的角落,顺手把东西扔进空间,然后大踏步回宿舍。   他回来的时候,李宽不在,王小还笑着给他打了个招呼,白长的表情难得的严肃,甚至还用怜悯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顾立春一摸自己的行李,就知道被人动了手脚,他装作没看见,不动声色地继续收拾东西,因为东西太多,他还不小心摔了一脚,直接倒在李宽和王小的行李堆里,王小还客气地扶了他一把。   顾立春刚站起身,就听见宿舍门咣当一声被撞开了,王小飞快地抬头,一看竟是赵高和吴胖,又飞快地低下头,假装忙碌。   赵高神态严肃,快步走到顾立春跟前说道:“立春,出事了,屠宰场那边丢了二十斤猪肉。”   赵高的话刚说完,王小突然大声喊道:“完了,咱们宿舍也出贼了,我的麦乳精、罐头还有粮票都不见了。”   顾立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大群人涌了进来,为首的正是秦明和李宽。   李宽指着顾立春道:“秦同志,我怀疑东西是顾立春偷的,不信你搜搜他的行李。” 第38章 搜查   李宽的话音一落, 吴胖就像一只暴怒的老虎要冲上去打他,被秦明带的人硬生生拦下。   赵高看到秦明,心中暗叫不好, 这家伙是他的老对手了, 这家伙爱出头, 爱挑刺儿, 平常没事都能挑出事儿, 这下, 他自认为抓住了顾立春的错处,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赵高也骂道:“李宽, 你他娘的放屁,你哪只眼睛看到顾立春偷东西了?我还怀疑是你偷的呢。”   李宽指着顾立春的行李道:“不信你们搜呀。搜出来不就真相大白了。”   王小也告诉秦明说自己的麦乳精、罐头还有粮票都不见了, 请他帮忙寻找。   秦明看了看顾立春, 说道:“小顾同志, 现在有两个人怀疑你,请你配合我们一下,我们要搜查你的行李。”   吴胖大声骂道:“你要是搜不出来, 老子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赵高的脸色发白, 他不像吴胖想得那么简单, 今天的事情太巧了,先是屠宰场那边丢肉, 接着是王小丢东西, 然后就是秦明他们来了, 一环扣一环,感觉一切都像是计划好的。   有人故意陷害顾立春,丢的东西肯定藏在行李里了!虽说这种手段很拙劣下作,但真的管用。要是真的在顾立春的行李中发现了赃物, 顾立春就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   赵高抓狂地想去翻行李,顾立春按住他的手,轻轻地摇摇头。赵高看着顾立春那副镇定自若的神情,心里莫名地平静许多,他是顾小刀,他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   顾立春说道:“既然宿舍丢了东西,那么我们每一个在场的人,都有嫌疑,伟大领袖教导我们,‘我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因此,我们全宿舍都得搜。”   赵高反应过来,也大声嚷道:“对对,每一个人都得搜,不能单独搜顾立春的,你们这是在区别对待。就因为人家是临时工,所以丢了东西第一个怀疑人家,以后大家怎么看咱们农场?红河农场的人还要不要脸了?”   吴胖大声附和:“他们还有脸吗?”   秦明和他的同伴,脸黑得像锅底。   他冷冷地说道:“行,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那就一个一个地搜。”   “有本事你就来搜。”赵高说着,第一个站出来,把自己的柜门咣当一下打开,大大方方地请他们去搜。他的行李不多,就是一堆旧衣裳。搜查的人随便一翻就过了。接着是吴胖,他的东西更乱,袜子衣裳团成一团,还有几双袜子没洗,一翻出来,熏得搜查的人直皱眉头。他们越难受,吴胖越高兴。   第三个是白长,也是什么都没有,第四个就是顾立春,这下搜查人员翻找得很仔细,柜子里,行李袋里,甚至被子卷都打开看看。   翻了一遍,仍然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旧衣裳和零食。   王小和李宽心里暗惊,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两人脸色苍白,暗暗对视一眼,谁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过,王小想到另一件事,内心大定。好在,他做了两手准备。顾立春能躲过这一头,却躲不了另一头。只是,宿舍里的那些东西到底去哪儿了?   王小和李宽都不及细想,就听顾立春朗声道:“那么是不是该搜李宽和王小同志的行李了?你们该不会做贼心虚不让搜吧?”   李宽硬着头皮说道:“搜就搜,随便你们搜。”   搜查人员上前去翻看,柜子里除了衣裳什么都没有,李宽松了一口气。但是当翻到行李袋时,有人道:“这是麦乳精、罐头,还有一个布包。”   李宽瞠目结舌:“……”怎么会这样,这些东西为什么在他的行李袋里?   王小神色大变,他赶紧去检查自己的行李,一大块肉正静静地躺在被子里,肥瘦相间,上好的五花肉,正是屠宰场丢的那块肉。   王小眼前一黑,突然指着顾立春大声吼道:“这是顾立春在陷害我,他刚才在我行李堆里跌倒了。对,东西一定是在那个时候扔进来的。”   顾立春一脸和煦地笑容:“王小同志,咱们说话要讲究实际,不能信口开河,你来表演个试试,看看怎样才能手里举着二十斤肉,跌倒到行李堆里不被人发现。”   赵高无情地嘲笑道:“是啊,你来表演一个瞧瞧呗。”   吴胖像是过节似的,高兴地大笑:“贼喊捉贼喽。”   白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脸的困惑。   李宽傻眼了,接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王小一屁股跌坐在行李堆上,脸色煞白。今天的事情全乱了。他虽然平时心眼灵活,比起赵高李宽他们有主意,但毕竟只有十六七岁,心性还不够成熟,他这会儿有点六神无主。李宽也跟王小一样。他除了焦急慌张外就是满腔的愤怒和埋怨,都怪王小,事前,他们鼓动农场家属闹事不成时,他就有些想放弃了。但王小再三劝他,说现在不动顾立春,等他转正以后就更难了。还说难道他想看着这个什么都不如他的临时工将来骑在自己头上吗?   李宽这才下定决心再搏一把,两人仓促之间,想出这个主意。王小当时拍着胸脯说一定能行。他做了两手准备,一计不行还有一计。顾立春绝对逃脱不了。   谁能想到事情会到这一地步?现在顾立春的行李里没有赃物,他的行李里有?他怎么跟别人解释?   李宽的脑子此刻像浆糊似的,他想不出什么好招来破解眼前的局面。王小不是自诩聪明机灵吗?那就把一切都交给他好了。   打定主意后,李宽内心大定,他稍一思索,突然转脸对王小说道:“王小,算了,这事我不帮你遮掩了,你自己坦白吧。”   王小彻底傻眼了:“……”   众人一脸惊讶:“……”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众人的意料,李宽和王小撕了起来,李宽一口咬定他行李中的东西是王小买通他用的,让他帮忙一起陷害顾立春。而那块肉本来是要塞到顾立春行李中的,王小临时起了贪心,就把肉占为己有,他又怕李宽把他供出来,所以提前下手,谎称自己的麦乳精和粮票丢了。只有这样才能勉强说得通,否则一切都没办法解释。   王小万万没料到李宽竟会在关键时刻反咬他一口,他以前一直以为这家伙脑子不好使,他完全能够将对方玩弄在手掌之中,如今却被鹰啄了眼。   顾立春找准时机,对李宽说道:“李宽,你只是受了王小的蛊惑,是从犯,领导顶多教育批评你,以后,你还是个好同志。至于王小同志,他欺骗群众,陷害贫下中农,怂恿战友犯错,偷盗集体财产,他辜负了党和人民对他的信任,给红河农场全体职工和家属脸上抹黑,理应得到惩罚。”   李宽深深地看了顾立春一眼,默认了他的话。   这件事越闹越大,最后闹到了保卫科那里。   王小和李宽各执一词,互相撕咬。但很明显,李宽的证词更严谨更符合逻辑。王小见自己说实话没人信,就开始专心撕咬李宽,说这一切是他的主谋。   最后两人一起被关起来批评教育,请示完领导年后再做处理。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李家和王家在红河农场丢尽了脸面。   李广田和李树父子俩听到消息也赶来了。   李广田道:“你放心吧,这两人好不了,就算不被开除,也得发配到偏远地方去,影响太恶劣了。”   李树悄悄地跟顾立春说道:“农场的人都说这两人被你逼得实在没法了,是狗急跳墙。”   顾立春道:“还好,这两只疯狗被关起来了,咱们可以过个清净的年。”   顾立春收到了人们的同情和慰问,有言语安慰的,还有人送吃的,李广田送他一枚主席像章 ,赵高他爸送来了二斤猪血,白大姐送来一本笔记本,在扉页上写着鼓励他的话,梁科员送来一套伟人文集。   顾立春动容地对梁科员说道:“谢谢大家对我的关怀,我深切感受到了咱们农场大家庭的温暖。”   梁科员一脸严肃地道:“在党的怀抱里,我们的心永远是火热。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兄弟,……一切革命队伍的人,就应该互相关心,互相帮助。”   顾立春:“……梁科员说得对。”如果说,农场里谁的话能让顾立春偶尔无言以对,那就是非这位梁科员莫属了。论体会领袖精神和背语录,这位才是专业的。顾立春感到好笑的同时,也提醒自己以后要谨慎些,擅长背语录和扣帽子的高手多的是。   经过这么一档子事,耽误了顾立春回家的事,他火速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顾立春看碰上乱糟糟的宿舍,再看看吴胖那堆脏衣服,叹了口气,他让吴胖把脏衣服拿回家好好洗洗,若有需要缝补的衣服,也让他带上,拿给他娘帮忙补一补。   趁着顾立春在收拾东西时,白长悄悄地走到他身边,小声说道:“我得谢谢你,没有顺手把我捎带了。”   今天的事给了他很大的震撼,他没参与谋划此事,但李宽和王小整天神神秘秘,嘀嘀咕咕的,他早就知道个大概。王小从小鬼点子多,整人的主意多的是,他们这次是做了两手准备的。从屠宰场偷来的肉装在包袱里,放在顾立春从猪场带来的行李里,再把麦乳精和粮票塞到他的宿舍柜子里或是行李里面。因为顾立春每次回去都是大包小包,趁乱混进去一包东西很难被发现。然后李宽叫人来,先搜宿舍,再搜别的行李,到时人赃俱在,顾立春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这件事一旦坐实,他转正的事铁定泡汤不说,以后,还要背着一个小偷的名声过日子。   白长虽然跟顾立春没什么交情,但也一直莫名地提着心。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顾立春竟然很轻松地破局了。白长心中感叹的同时,背后凉意森森。顾立春能同时把王小和李宽坑了,还能让他们互相撕咬起来,这两人的名声在农场彻底坏了。若是他也参与的话,后果他不敢想。   他现在很庆幸自己只是个看戏的,但城门失火,难免也会殃及池鱼,何况他还是条嫌疑很大的池鱼。   所以,白长思前想后,决定跟顾立春和解,当然,也不能是□□裸的求和。   顾立春看着白长,面带微笑:“我们要相信组织,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白长神色复杂:“顾立春,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没有害你。”所有事情,他没有参与,只是旁观。   顾立春淡淡一笑:“以前有没有害我,就算了。关键是以后。”他着重强调后半句。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才不会闲着没事到处树敌,只要对方别惹他,他自然不会主动找事。   白长郑重道:“以后更不会了。”以前都没有做,见识过顾立春的手段后,他还敢吗?   白长欲言又止:“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就是你是怎么把东西放到他们的行李堆里的?”   顾立春脸色一冷:“难道不是他们自己把东西放到柜子里的吗?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放的?”   白长苦笑:“对对,是他们自己放的。我说错了。”   白长准备离开,临走前,他突然想到什么,犹豫半晌,还是开了口:“王小和李宽以后应该不会威胁到你了,可你别忘了,他们的家在农场,亲戚朋友也在农场,而且大人们的手段也更高明更隐蔽,以后……你多加小心吧。”王小和李宽年纪不大,又没什么文化,两个混子而已,手段能高明到哪里去?可是大人们就不一样了。   顾立春:“多谢你的提醒。我也给你一句忠告,‘广阔天地,大有可为’,与人斗虽然其乐无穷,可我们要为了革命事业和信念而斗,而不是为斗而斗。”   白长点头:“谢谢提醒。”   顾立春拎着东西出了宿舍楼,赵高和吴胖正在楼下等他。三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外走去。   赵高长长地舒了口气:“他大爷的,这一波三折的,吓坏人。”   吴胖也骂道:“那俩王八蛋,从小到大就没干过好事。”   顾立春反过来安慰他们:“事情过去了,就别生气了。放假了,要高兴高兴。今天请你们吃顿好吃的。”   吴胖低头看看手表,“天呐,都1点了,到你家也过了饭点了。”他们本来能在12点半以前赶回去,这么一耽搁就到现在了。   顾立春无奈道:“错过饭点也没事,我娘肯定有准备的,晚上咱们再大吃一顿。”   顾立春想了想,又对赵高说道:“你今天肯定来不及回来了,一会儿给你家人捎个口信,叫他们别担心。”   赵高无所谓地道:“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可担心的,我爸妈才懒得管呢。”不过,他还是托陆大爷给他爸说一声。   陆大爷眯着眼打量着三人,意味深长地对顾立春道:“我的眼光果然好,你小子将来肯定有出息。”   顾立春笑道:“早说过,你是伯乐嘛。”   两人说笑几句,道了别,顾立春就领着吴胖和赵高往家赶去。   三个人骑两辆自行车,吴胖载着行李,赵高载着顾立春,两人比赛骑自行车,一路狂蹬,他们累不累顾立春不知道,反正他自己被颠得快散架了。   路过上次交易的树林时,顾立春想着,既然放假了,得抽空给肖哥打个电话,给姑姑那边准备些年货。   这下倒好,平常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这次一个小时就到了。   现在是年关,生产队早早地放假了。顾家村的村民除了准备年货外,就是聚集在一起晒太阳闲聊天外加捉虱子,是真的捉虱子。   顾立春领着两个伙伴到村口时,先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这个年代尤其是乡下,卫生条件不达标,冬天人们洗澡不方便,很多人家家里和身上都有虱子,小女孩的头发里也会有。顾立春看到那跟白芝麻粒似的虮子时,头皮发麻。还好他家两个妹妹头上没有,要不然他真的抓狂。   顾立春又想到农场有公共浴室,可家里是没办法洗澡的,要洗也得去镇上或是县里的浴室洗。他决定回家带着全家一起去镇上洗个澡,再给两个妹妹和娘买瓶洗发精。要花钱的地方多,他明面上的钱还是不够用。   想到这里,顾立春叮嘱赵高和吴胖:“我娘就是爱操心,她总担我钱不够用,我就给她撒了个慌,说我有钱,要是没钱就找你们俩借,以后你们记得给我打掩护,别说漏了。”   赵高看了顾立春一眼,“你要真没钱,我可以借你。”   吴胖也赶紧跟上:“我也能借你,我有钱。”   顾立春摇头:“谢谢你们了,我现在还不需要,等真需要时,会找你们开口的。”他是有钱不能使。   三人的出现,很快就引起了村民们的注意。   “咦,你们看那不是立春吗?”   “哟嗬,这下不光带了一车东西,还带了俩人。”   “这两个小伙子,又高又壮,你看那肉,敦敦的,一看家里条件就好。”   赵高和吴胖:“……”   顾立春笑着跟他们打招呼并介绍两人:“大娘好,王叔好,这是我农场的朋友,来我家认认门。”   两人一脸僵硬地笑着,然后三人快步往顾立春家走去。   他们还没到家,四个弟弟妹妹就飞奔着跑过来了。   “大哥。”   “胖哥。”   “赵哥。”   四个孩子高兴得咧着嘴笑,立冬和立夏上前抢着推自行车,两人一人一辆。   小满没抢到自行车,一路上叭叭叭说个不停。   “昨天吃饭时,我多拿了一双筷子,娘说家里要来客人,你们今天就来了。”   他们在前面走着,后面跟了一堆看热闹和等着分零食的孩子,还有一些大人。   人还没到家,立夏和立冬的嗓门就扯起来了,“娘,哥回来了,还带来了赵哥和胖哥。”   对于赵高和吴胖,田三红和顾大江也知道一些,三个孩子回来没少提两人。   田三红忙笑着迎出来:“小赵,小吴,立夏立冬总提你们,今天可算是见到了。路上冷吧,赶紧进来暖和暖和。”   立冬立夏帮着顾立春把自行车上的东西卸下来拿到屋里。围观的村民们看到这么多东西,不由得暗暗咋舌,这农场的福利真好呀,一下子带回这么多东西,一时间,他们都有些蠢蠢欲动。过完年农场会不会还招工?   田三红赶紧让小满去烧水,她自己去拿吃的,什么水果糖、花生、瓜子、饼干,反正能摆上来的都摆上了。吴胖和赵高都有些饿了,不拣自己爱吃的零食吃起来,本来顾立春想让田三红给他们下碗面条垫垫肚子,结果被吴胖懂事的拒绝了。吴胖想的是,开什么玩笑,肚子垫饱了,晚饭还怎么吃?赵高见吴胖都这么懂事了,他也不能不懂事,于是坚决说自己不饿。   田三红招呼完客人,过来收拾东西时,看到这么多肉不觉吓了一跳,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又不好问,只能先按下心头的疑问。   顾立春不想让赵高和吴胖像两只猴子似的被村民们围观,便先抓了一些零食打发走一拨孩子。   立夏和立冬卸完行李后,就盯上了自行车。赵高和吴胖大方的挥挥手:“去骑车吧,小心别摔了。”两兄弟一人一辆自行车,得意得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两兄弟带走了一波看热闹的人,院子里这才清净下来。   赵高想起吴胖的破车大变样的事,就对着顾立春讨好地笑着,“顾哥,你看我这车能不能也变个样儿?”   顾立春道:“可以,一会儿让立夏立冬给你擦洗一下,我给你修修。”赵高满意地笑了。   他们正说着话,顾大江挺胸腆肚地回来了。   赵高和吴胖一齐起身来打招呼。   顾大江拿出一家之主的款来,一脸矜持地招呼两人。说完,他又用吩咐的语气对田三红道:“立春娘,你赶紧做饭去,弄几个下酒菜,让小满去打二斤酒,我好好地陪他俩喝几盅。”   顾立春道:“打一斤就够了,他们俩不能多喝。”两人对酒的兴趣一般般,尤其是吴胖,还是饭菜最吸引他。   顾大江跟赵高吴胖一通东拉西扯,他这人虽然有一堆毛病,但由于常跟流氓混混一起厮混,在饭桌上还是挺能吃得开的。特别是赵高吴胖又没什么经验,被顾大江唬得一愣一愣的。   顾立春任由顾大江吹去,他起身到厨房跟田三红商量晚饭的事:“娘,这十斤肉和十斤猪下水是场里发给我的。另外那些肉、白面和油是吴胖发的,他亲妈不在了,他爸给他找了个后妈,也不管他。他一个住农场,也不怎么会做饭,我就让他拿过来了,你帮忙给他弄一下,炸成酥肉和肉丸都行。”   田三红一听说吴胖的身世,不由得母性大发,心疼地说道:“老话说,宁愿要饭的娘,不愿意要当官的爹。这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吴胖这孩子可怜,你以后对人家好些。”   顾立春道:“我对他好得很,这不都带到家里来了?”   母子俩又开始商量晚饭吃什么。   顾立春道:“做个猪肉炖粉条白菜,溜肥肠,溜肝尖,再弄几个素菜就行了,主食就烙饼吧,白面的。”   田三红答应道:“行。”   顾立春回屋收拾了一下东西,把二奶奶的那份也拿出来,给她三斤肉,几根大骨头、一小坛子豆油、一包零食。   顾立春提着东西到二奶奶家时,正好碰到左大娘,左大娘一见到顾立春,两眼就冒精光,一双眼睛在顾立春提的东西打转,“这送的都是啥好东西?”   顾立春道:“我在农场发的福利,送给二奶奶一些。”   左大娘拉着他热情地问长问短,问东问西。   “立春哪,好久没看见你了?你现在更俊了,还长高了不少。农场真是养人呐。你在那里咋样?活累不?有人欺负你不?领导对你好不好?”   顾立春笑道:“活不轻松,没什么人欺负我,领导?没怎么见过,都挺忙的。大娘,我进去了。”   左大娘谈兴正浓,索性就跟着他进来了。   顾立春真是无言以对。   二奶奶听到动静,出来看顾立春来了,笑得脸上满是褶子。她本来有很多话想说,但想一是左大娘在场,二是听到顾立春还带来农场的工友,也不留他了。   “你赶紧回去吧,要好好招待人家。反正你放假了,咱们有的是时间聊。”   顾立春一想也是,他开口邀请二奶奶去家里吃饭。   二奶奶道:“今天就算了,我明天中午去,正好也带点吃的给你的朋友尝尝。”   顾立春笑道:“这两个家伙都爱吃,你上次带的豆豉和排叉大部分都到他们肚子里了。”   二奶奶笑道:“他们爱吃,我再做。”   顾立春呆了一会儿就回家了。他回去的时候,顾大江快把两人侃晕了。   顾立春怕他再吹下去,牛皮得破了,就让赵高和吴胖去自己房间。   他虽然一个月没回来,但房间仍然干净整洁,这应该是弟弟妹妹的功劳。   赵高和吴胖在堂屋里多少还是有些拘谨,一到了顾立春的房子就开始原形毕露。一个两个都没正形,赵高靠在床上摊成大饼状,吴胖在房间里乱窜。   两人共同的感受就是这房间真干净,旧书架上的书摆得整整齐齐,写台上的东西也各就各位,就连被子也叠成了豆腐块。   两人在顾立春房间里呆了半个多小时,小满就过来喊他们吃饭,吴胖早就饿了,一听到喊吃饭第一个冲了出去。他看到满桌的饭菜,觉得肚子更饿了。吴胖的眼睛就像冬天的饿狼似的,两眼冒着绿光,他暗暗打量着这几道大菜,这满满一盆猪肉炖粉条,一大盘溜肥肠,那颜色那香味简直绝了,还有溜肝尖。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比起他,赵高显得矜持多了。赵高暗暗鄙视吴胖上不了台面。   田三红笑着招呼两人:“来来,赶紧坐下吃饭。家里也没什么好招待你们的,都是些家常便饭,你们俩千万别客气,跟当自己家一样。”   田三红说着给吴胖和赵高每人盛了满满一大碗猪肉炖粉条。主食是白面饼子,里面加点葱花和盐,饼烙得两面焦黄,一种混杂着葱香面香和油香的香味,让人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吴胖发誓,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烙饼,食堂师傅那烙得叫什么面饼?板砖吧?   吴胖吃得很香,咬一口饼,就一口猪肉炖粉条。五花肉炖得又烂又入味,粉条饱吸肉汤的香味,又滑又弹,里面的白菜也吸了肉汤,吃起来香中带点甜,那应该是白菜本身的甜味。吃块肉,吸溜一口粉条,再喝口汤,这汤更绝,咸淡适中,香中带着微辣。吴胖吃得停不下来,不多一会就干掉了一大碗粉条和一张烙饼。顾家人被他的速度震撼了一下,田三红赶紧再给他盛上一碗。   赵高默默地尴尬了一下,这是做客,好歹收敛一下好嘛。然而吴胖同志毫无察觉,继续奋战在吃饭前线。   吴胖一人干掉了三碗猪肉炖粉条,三张烙饼,三分之一盘肥肠和溜肝尖。田三红招待客人生怕饭菜不够,是往多了做的,结果发现却是刚刚好。   吴胖和赵高吃得肚儿圆,两人摊在床上不动弹。   顾立春起身去跟立冬立夏商量,想让他们俩去二奶奶家睡一晚,让赵高和吴胖睡他那屋。三人正在说话,却听见门外传来一声狗叫声。   顾立春随口问道:“这是谁家的狗?”   立冬和立夏面面相觑,半晌,立冬才低着头,小声说道:“哥,他不是狗,他是来找我的。这是我们定的暗号。”   顾立春起身说道:“我去开门,我看看是哪条狗来了。”还学狗叫,这爱好够清新脱俗的。   顾立春打开院门,就看见陈禹皱着眉头站在门口,他扬扬下巴,冷哼一声:“屋里那两头,也是你的临时朋友?” 第39章 办年货   屋里的那两头一齐出来嚷嚷道:“这谁家的孩子, 怎么说话的?能说人话不?”   陈禹看着这两头又肥又壮的……家伙,心里愈发不爽,然而又说不清究竟哪里不爽。双方的眼中都带着敌意。   立冬怕双方掐起来, 连忙站出来说道:“赵哥, 胖哥, 这是我、我的朋友, 他叫陈禹。”   立冬又对陈禹说道:“这是我哥在农场的朋友, 他们人很好的。”回答立冬的是三个人的三声冷哼。好在双方只是互哼, 没有动手的意思。   陈禹觉得这两头实在不配他动手,赵高和吴胖觉得这家伙年纪太小, 揍起来没成就感不说,还影响他们的形象。   立冬让陈禹进屋, 陈禹摇头:“我不进去了。”不想看见那两头。   临走时, 他还莫名其妙地瞪了顾立春一眼, 转身离开了。   顾立春:“……”这家伙实在欠调、教。   顾立春想起还有些事情要和陈禹交代,就跟了出去,陈禹走得本来很慢, 一见顾立春追出来, 还特意加快了脚步。顾立春在他身后说道:“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 我没找到你姑姑,找到你表姐陆静静了。她目前还算安全, 我有一个计划, 若是能实施成功, 估计年后应该能帮到她。”   陈禹再开口时,语气已和缓许多,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可能陈禹有所顾忌, 没有多说,只是留下一句:“我有空再找你详细说。”   顾立春也觉得在这儿说话不合适,万一被人听见不好。   他想了想,道:“我朋友来了,明天得招待他们,后天早上去找你。”   “嗯。”陈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顾立身说完话转身就走,陈禹在黑暗着盯着他的背影,心说,这家伙交朋友的眼光有时候实在太差,是的,有时候,不是一直。   顾立春回来后便问立冬他和陈禹怎么和好了?他俩以前可是干过架的。立冬支支吾吾地说,陈禹带他去捉野鸡,掏兔子,反正就那么和好了。男孩子之间能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干架,也能莫名其妙的和好。顾立春也没干涉他们。   立夏和立冬去二奶奶家睡觉去了。赵高和吴胖都有些好奇刚才那个出言不逊的家伙。   顾立春道:“从京城那边来的,不是太熟。”   赵高道:“怪不得那么拽,京城来的就是了不起。真那么厉害,还来咱们这儿干什么?改天我单独会会那小子,给他点教训。”   顾立春忙制止道:“那家伙跟立冬差不多大,你去会他,不怕人你说你恃强凌弱?”   赵高一想也是,胜之不武,算了。便不再提会会陈禹这茬。   顾立春特意挑起两人感兴趣的话题:“今天太晚了,咱们来不及,明天吃过早饭,我带你们去钓鱼,捉野兔。”两人果然对这个感兴趣。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三个人起床时,田三红已经把饭做好了,她用昨晚就开始小火煨着的骨头汤做的骨汤面条。   面条又薄又宽,劲道滑溜,白面清汤,上面飘着碧绿的葱花和白菜叶。寒冷的清晨,一人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吃下去胃部暖暖的,无比舒坦。   吴胖一边吃着面,一边难得感性地叹了一句:“有妈的孩子是个宝,没妈的孩子是根草。”   众人:“……”   田三红母爱泛滥,心疼地说道:“小胖啊,你以后就把我当成你娘,有空你就常来。”   吴胖憨憨地笑了:“田妈,我会常来的。”   赵高:“……”真叫上妈了。   吃完早饭,顾立春领着两人进山去玩。立夏和立冬也跟着去,小满没跟着,她主动留家里帮忙,小雨想跟,顾立春怕她太小有危险,哄了一会儿才哄好。   论掏兔子洞,顾立春还不如立夏立冬专业。人家是门儿精,怎样找洞,怎样判断洞的大小,两人说得头头是道。这一上午的功夫,竟真的掏到了两只兔子。而顾立春则钓到了六条鱼,还都是大的,其实只钓了三条,另外三条是从空间池塘拿出来的,毕竟都过年了,也该改善改善生活了。   赵高和吴胖高兴得咧着嘴,今天又有好吃的了。   顾立春想着年前他还要往市里送一批水果,正好便顺也捎带一些年货给姑姑家,他晚上出门再钓一次鱼,储存点年货。   一行人用把兔子和鱼都藏在干柴干草里,抄小路回家。   回到家里,其他人也是满心欢喜。今年这个年真丰盛,不但有猪肉、猪下水,还有兔肉、鱼肉。   灶房里,田三红和二奶奶正忙碌着,她们先把吴胖带来的肉处理了,肥的炼油,瘦的炸成酥肉和肉丸子。   田三红又问吴胖油渣要不要包成包子,用萝卜和粉条作馅。   吴胖忙说道:“你们忙活那么久,油渣就给你们家留下吧,酥肉也留下一半。”   田三红道:“我们家有肉不用留,你一个人做饭不方便,我都给你弄好了。”   中午他们吃的是酥肉炖萝卜,因为吴胖爱吃饼,田三红剁了肉馅,烙了肉饼,吴胖吃得舌头都快掉了。其他人自不用说,人人吃得满嘴流油,肚子滚圆。   而一向爱挑刺说风凉话的顾大江,这两天是难得的慈祥和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一个慈父呢。   赵高和吴胖还夸他来着,顾立春笑而不语,不用解释,时间长了,他们就知道这个渣爹的本性了。   吃过午饭,田三红和的面也发好了,她和二奶奶开始给吴胖蒸包子和馒头,蒸了两锅肉包子,一锅馒头,吴胖在刚吃过午饭的情况下,又干掉三个大包子。大家对他的好胃口已经见怪不怪了。   包子蒸好后,赵高就提出要回去。他们已经住了一晚,吴胖的肉也料理好了,包子都蒸好了,也该回农场了。   他一提走,吴胖就一愣怔,闷闷地说道:“着什么急,不还早着嘛。”   赵高指指已经偏西的太阳:“不早了,冬天黑得早,路上可没有路灯。”   田三红一听到两人要走,便热情地挽留道:“反正你们回去也没什么事,就再住两天呗。”   吴胖顺着话道:“回去确实也没什么事。”   赵高:“……”   田三红看着顾立春笑,看样子这个吴胖是不想回去。田三红没有觉得吴胖不懂事,相反更加同情这个没娘的娃儿,真够可怜的,大过年的,冷锅冷灶的,身边也没个人陪着。   同情心一起,她便说道:“小胖,你要是不嫌弃我们家条件不好,你就留下来跟我们一起过年。”   吴胖一听,两眼放出兴奋的光芒:“啊,真的能在你们家过年?”   赵高瞠目结舌。   顾立春想了想,这家伙回去也是一个人,既然他娘开口了,留下就留下呗。   当然,为了不显得冷落赵高,他便说道:“你要不介意在外面过年就留下来,赵高你呢?”   赵高摇头:“我不了,我得回家过年。”大过年的,怎么好留在别人家。赵高的回答也在顾立春的意料之中。   赵高很不赞同吴胖这种不懂事的做法,便劝道:“吴胖,你的衣服也没带,顾哥的衣裳你穿不了。你还是跟我回去吧。田姨把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农场里那些大娘婶子肯定会给你好吃的,过年不缺你吃喝。”   吴胖不为所动:“农场里的那些人手艺就那样,衣服我可以回去拿。”   赵高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人家是铁了心要留下来蹭饭了。   吴胖过去跟顾立春商量,他想留在顾家过年,但有一条,他要自备口粮,他又不傻,自然知道这年头谁家粮食都不富裕,何况他还那么能吃。要是白吃白住,他脸皮再厚也会不好意思。   顾立春知道他自己吃饱全家不饿,也不差那点粮食就答应了。   既然要留在顾家过年,他带来的肉自然也不用带回去了。他回家再带点东西和衣服来就行了。   对于吴胖留在顾家过年的事,田三红虽然诧异但表示热烈欢迎,顾大江见吴胖是带着肉来的,也没什么意见。至于立夏立冬他们可高兴坏了,人多热闹,何况胖哥又这么有意思。   吴胖见自己这么受人欢迎,心情十分愉快。他跟顾家人打声招呼,说下午回农场收拾一些衣物,明天再来。   田三红听说他们俩要骑车回去,就回屋拿了两双薄棉手套出来,“你们骑车冻手,戴上这个暖和。”   两人接过来往手上一套,完全不影响握车把,还特别暖和。两人一起谢过田三红。   田三红看了看吴胖的棉衣说道:“你拿来的旧衣裳,我昨晚帮你补好了,你在棉袄外面套上一件罩衣,省得把棉袄弄脏了。”   吴胖依言穿上罩衫,赵高打量了几眼,说道:“田姨的手艺真好,这衣裳改得比以前还好看。”这件外套衣服是军绿色的,原来又肥又大,还破了几个洞,田三红把衣裳收得更合身,还用红线在破洞处绣了几个五角星。   吴胖也十分稀罕那几个五角星,时不时地低头看看。   田三红很少被人这么夸,又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   顾立春在旁边说道:“娘的手艺确实好,等我以后攒够钱,给你买台缝纫机。”   田三红忙摆手道:“那玩意太贵了,要一百多呢,还得有票,咱不买,你攒了钱先买辆自行车,以后回家也方便。”   赵高一听到顾立春要买自行车,就问道:“顾哥,二手的旧车你要不要?”   顾立春眼睛一亮:“当然要,你要卖?”   赵高摇头:“不是我,农场里有人要卖,你要买,我可以帮你问问。”   顾立春笑道:“那太好了,你帮我问问,外观旧些破些都没问题,只要能骑就行,反正我会修。”   赵高道:“最好的就是像吴胖那样的车子,骑得时间不长,但外观看上去很破旧。”   被点到名的吴胖一脸不爽,嗯,赵高帮顾哥弄自行车,他可以……他家就有一台缝纫机。对对,有一台,是他亲妈留下来的。他后妈不缺钱不缺票,而且人家还忌讳前头人的东西,就搁那儿没管,机身都快生锈了吧。   吴胖连忙大声说道:“顾哥,赵高帮你弄自行车,我给你弄台缝纫机。”   众人闻言不禁吃了一惊,缝纫机是说弄就能弄来的吗?   顾立春怔了一下,便道:“我手头的钱不多,缝纫机的事以后再说。”哪怕是买二手自行车也得几十块。   吴胖打定了主意才不管那么多,他和赵高推着自行车离开了顾家,田三红领着几个孩子送他们出门。临走时,田三红硬是给赵高装了一大篓东西,里面有豆豉、炒瓜子、炒花生,还有田三红自己用红薯粉做的粉皮,赵高爱吃。这又吃又拿的。赵高颇有些不好意思。他暗自感慨,这一趟来得真够值的,吃到好吃的不说,顾立春还把他的自行车给修理清洗了一番,看上去顺眼许多。   赵高由衷地道谢:“谢谢田姨。”   吴胖大手一挥,说道:“你们都回去吧,别送了,反正明天我又来了。”   顾立春把两人送到村口,目送两人蹬上自行车离开才慢慢往回走。路上,他刚好与顾惊蛰走了个对面,顾惊蛰用阴郁的目光看着他,顾立春瞥了他一眼,两人谁也没说话。   顾立春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背后传来顾惊蛰那幸灾乐祸的声音:“我顺便告诉你一声,江穆也要去农场了。”   顾立春闻言不觉一怔,江穆去农场?原书中好像没有这段剧情?看来,是他这个蝴蝶扇动了翅膀造成了剧情崩坏。不过,管他呢,谁爱去谁去。   顾惊蛰慢慢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顾立春,他以为会在对方脸上看到震惊、惶恐、不安,没想到他仍是那带镇定自若的表情,仿佛这事跟他无关似的。   顾惊蛰暗道,我就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他忍不住想打破顾立春脸上的那种镇定和平静,便又补充一句:“你该不会以为,江穆去了会和你做好工友吧?你可能忘了自己对他做过什么事,但是他不会忘记的。”   顾立春淡淡道:“原来我在他的心里如此永垂不朽,挺好的。”   顾惊蛰:“……”   顾立春快步离开,他感到背后那道目光一直在盯着他,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感到如芒在刺,就那么一路轻松愉悦地走回家。   一进家门,顾立春就大声宣布,明天上午,他出钱,带着全家去镇上的浴室洗澡。顾大江带着立冬立夏去男澡堂,田三红带着二奶奶和小满小雨去女澡堂。   顾立春的话音一落,四个孩子的欢叫声就响了起来,差点把屋顶掀破了。   顾大江不同意:“一个人5分钱,咱家8个人,要四毛钱,能买半斤多肉。小孩子洗啥澡,洗了也很快就脏。我跟你去就行了,其他人不用洗。”   顾大江这话一说出来,四个孩子脸上兴奋的光芒立即消失了,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使着眼色,他们有自己的零花钱,实在不行就偷着去洗。   顾立春冷冷地扫了顾大江一眼:“是我出钱,你不想去可以不去。”   顾大江最近一段时间过得春风得意,很久没被人顶撞过了,他拉下脸:“我是你爹,你对我说话要注意些。你要是不孝顺我,我就去农场找你们领导反映情况。”   田三红一听这话立马急了,“大江,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家里能变好是谁的功劳?往年你能吃饱饭吗?往年过年你能吃上这么多肉?全家能穿上新棉袄?你找领导反映,让领导把咱孩子开除了,你能落到好?”   立夏也反对道:“就是啊,爹,有福叔和长明叔为啥请你吃饭喝酒?人家以前咋不请你?要是哥被开除了,看谁还理你?”   小满也道:“就是,咱做人得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顾大江见自己老婆造反就罢了,连两个小娃子也敢对他说三道四,火气蹭蹭地往上窜。他腾地一下站起来,抡起巴掌作势就要打人。   立夏和小满嗖地一下躲开,站到大哥和娘身边,一脸同仇敌忾地瞪着顾大江。   立冬和小雨反应慢些,但这会儿也明白该站队了,两人麻溜地跑到另一边,双方对峙着,六对一。   顾大江既愤怒又无力,这都叫什么事?孩子不像孩子,婆娘不像婆娘,这世道都乱了套了。   顾立春话不多说,就那么看着顾大江。顾大江极不情愿地放下了巴掌,颓然道:“不就洗个破澡吗?想去就去呗。”   顾大江心里烦闷,当天晚上又出去找他那些狐朋狗友去喝酒吹牛去了。   第二天上午,顾大江还是没回来,大家都没当回事。全家高高兴兴地去镇上洗澡,四个孩子是第一次到浴室洗澡,那高兴劲儿跟过年差不多。立冬还在澡堂里放声高歌,因为唱得实在难听,被立夏嫌弃地叫停了。   洗完澡,顾立春还想带他们去理发,这次却被集体拒绝,原因是理发太贵,他们自己在家就可以用剪子剪。顾立春一问,理发确实不便宜,就算是镇上比市里便宜点,也是每人两角,七个人就是一块四。他们不同意,顾立春就自己去剪了个头发。   至于四个弟弟妹妹,顾立春准备回家自己动手给他们修剪修剪。   理完发,顾立春去邮局给肖哥打了个电话,说要过年了,想往给亲戚家捎点东西,这是他们的暗语,不用细说,大家彼此都明白。   不过,这次肖哥多说了几句:“要过年了,大家要准备年货,你能不能跟老乡商量一下,多给你亲戚准备些苹果。”   顾立春故意停顿片刻,才说道:“我尽量争取。”   两人商量好地点和时间后就挂断了电话。   中午吃完饭后,顾立春就去了电话里说的地方,那是片偏僻的树林,离顾家村有一段距离,走路半小时能到。   他按照约定的时间提前一个小时到,然后确定周围确定没人时才用意念进入农场,把苹果搬出来放好,除了要卖的水果,还有他给姑姑一家准备的年礼,二奶奶和田三红早在几天前就把家里准备的年礼提前邮寄过去了。   这一份是他自己准备的:三十斤苹果,二十斤梨子,十斤干枣,二斤茶叶,茶叶是从农场跟人置换来的,红河农场种的也有烟叶,价格便宜,味道很冲,顾立春也不知道姑父爱不爱抽这个,也给他弄了几斤,给他的都是好的,那些次的给顾大江、叶长明和顾有福他们一帮老烟枪了。   除了这些,还有一些小孩子吃的零食和一些小玩意,那是给杨珠珠的。   做完这一切后,顾立春就找块石头坐下,一边思考人生,一边静等肖哥的出现。   肖哥并未让他久等,不多一会儿就到了。   两人客套几句就开始进入主题,顾立春让肖哥看货,肖哥大眼一看,就知道这批货跟上次一样,难得的好货。其实他心里也纳闷,他自己也在本地寻访不少种水果的老乡,发现水果的品质远远比不上顾立春找的。当然,他也遵守这行的规矩,没问顾立春这些水果哪来的。   一共五百斤苹果,还是七毛一斤,共卖了三百五,还有一些梨子和枣,加一起共卖了五百。现在顾立春身上有了七百块,这在这个年代是一笔巨款,可惜他不能任性地花钱。   顾立春告别肖哥往家走去,他抄的是近路,直接从屋后面的树林里穿过来。可巧,在路上遇到了刘青山和另外一个男人,顾立春对男人不太熟悉,只隐约记得是本村的。   两人看上去鬼鬼祟祟的。顾立春本想去看个究竟,不料刘青山一看来人是顾立春,跟只兔子似的,撒腿跑了。顾立春也懒得去追。听立夏说,这个人几两月十分老实,确实没找他家的事,他索性也不再理会。   不过,这两个人究竟要干什么?顾立春心头存了疑问。   他回到家时,就看见院门口围了一大堆人,顾立春心头一跳,难道是他家又出事了?   顾立春还没来及问,就有人上前恭维他:“立春,你可真了不起,这才进农场多久,连缝纫机都买回来了。”   顾立春一愣,缝纫机?吴胖还真弄来了?   他挤开人群往屋里走去,吴胖果然到了,堂屋正中央摆放着一台五成新的缝纫机,四周围了一圈人,那些婶子大娘们正围着缝纫机看。   田三红是既高兴又不安,一看到大儿子回来,心里才稍定些,她急忙把顾立春拉到一边,“立春,你说这咋办?吴胖说缝纫机是他妈留下来的,摆在家里没用,让我先用着。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哪好意思用。”   顾立春想了一会儿,说道:“这东西摆在吴胖家确实用不着,咱家又刚好需要,这样吧,一会儿我给吴胖折个价,算咱家买下了。”   两人又开始悄悄地商量价钱,新的缝纫机要一百多块还得加上票,这台缝纫机就算是五成新,也能卖五十块钱。   顾立春打算给吴胖五十块,只不过,他暂时没钱,打算以后发了工资慢慢还。   吴胖一听说他们要给五十块,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妈留下的,我不卖钱。”   一个非要给,一个非不要,事情僵持到这儿了。   最后顾立春只得换个说法:“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家是不可能白收的,我娘用着不踏实。但你既然搬来了,再让你搬走也不好。既然你不要钱,那折换成别的行不行?”   吴胖一听能折换别的,眼睛在顾家扫视一圈后,最后停留在了灶房门口。   顾立春有些明白了,试探道:“那换成吃的?”   吴胖重重点头:“对,换成吃的,你看着给。”   顾立春哭笑不得,大方地道:“你自己提。”   吴胖吭哧半天,用上了平生所学的数学知识和财务知识,终于估算出来了。   “你说给我五十块,我算你便宜点,四十,我在食堂每月能吃十块钱,你请我吃四个月的饭,咱俩就扯平了。你看这样行不行?”   顾立春点头同意:“行,从年后上班开始,我请你吃到五月麦收。”   吴胖又加进去一条:“放假我也跟你一起回来。”   顾立春:“……行。”   两人很快达成了协议,顾立春把这个结果告诉田三红,田三红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很满意这个结果。再说了,就算吴胖不送来缝纫机,她也愿意让他来家里。   这孩子看上去憨憨的,但挺招人喜欢的。干活不吝啬气力,心思还单纯。   吴胖在顾家安心地住下,他每天吃得好睡得香,过得还充实。进山逮兔子,凿冰钓鱼,没有他不干的。除此以外,他还把家里的重活都包了,劈材、挑水、挖地窖,比顾大江干得还好。   立夏立冬喜欢吴胖,天天跟在他身后,胖哥胖哥地叫着。   顾立春把缝纫机好好地清理一番,更换了几个零件,给机身上了油。田三红也渐渐上了手,使得越来越熟练。先是简单地走线,缝补衣服,然后就学着做帽子和做书包,做坏了,就拆了重做。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最近也总往顾立春家里跑,她们要缝衣服,裁衣裳,用缝纫机走几下,比她用手工做快多了。田三红性格温和,基本是来者不拒。顾立春本想劝劝娘,要学会拒绝,别累着自己。再一看她满脸红光,浑身充满干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绝大部分人都需要认同,他娘也同样需要。既然她乐意,那就随她吧。   日子飞快地流逝,眼看着就到了腊月二十五这天,这几日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货,村子上空总是炊烟缭绕,香味弥漫。   顾立春正在写对联,就见立夏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大声说道:“哥,你快去村口看看,咱村要搞批、斗了。”   顾立春手中的毛笔一顿,在红纸上写出个黑疙瘩,他放下笔,问道:“要□□谁?”   这时候,立冬又喘着粗气跑回来了,他扯着嗓子嚷道:“大哥不好了,村里要□□陈禹一家。” 第40章 批、斗大会   顾立春心中暗惊, 忙问立冬怎么回事,立冬心里急,越急嘴越笨, 话说得含糊混乱, 好歹顾立春也听明白了。   简单来说就是, 进入冬天后, 陈禹的爷爷奶奶因为年老体弱, 再加上他们住的地方条件太差, 两位老人隔三差五的生病,陈禹没办法, 只能铤而走险,多次进山打猎, 次数一多, 被发现的概率也就高了。   前些日子正好被刘青山和顾红星撞上, 陈禹预感到要出事,这几日一直在家照顾爷奶,没敢进山。   可是刘青山那帮人还是不肯放过他, 他们到处游走, 四处鼓动要□□陈家一家。身为大队长的叶长明和会计顾有福没同意, 毕竟现在已经不比前几年运动刚开始时那样批、斗成风,而且陈禹又是个半大孩子, 犯的错也不是原则性错误。   但新上任的副队长顾大军却同意了, 顾红星和刘青山四处鼓动, 极力促成,这才有了这次批、斗大会。   顾立春皱眉思索着,刘青山他熟,那也是又怂又凶的货色, 比他那个渣爹还讨厌。至于顾红星,虽说是一个村的,但两家来往不多。只是听说这人很激进,当年革命闹得最凶时,全国的□□搞大串联,他也准备去北京朝圣,被他爹发现了,狠揍一顿关屋里。后来老实了一阵,他略有些手艺,在隔壁县当临时工,不常在村里,这是因为过年了才回来。   顾立春问立夏:“这个顾红星是个什么人?我都快忘了他了。”知彼知已才能百战百胜。   立夏挠头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也说不清他是啥人,大家都说他是个能人,读过几年书,会手艺,会喊口号。”   立夏把自己所知道的关于顾红星的一切,全部告诉了哥哥,甚至连顾红星他爹教训他的话也说了。   顾立春已经没有多少时间思考了,村口的批、斗大会已经开始了。据说批、斗完还要游街。他领着两个弟弟和吴胖朝村口跑去。   村口的晒谷场上,人山人海的,挤得水泄不通。场地中央放着一张长桌,做为大会的主持者,顾红星此时正站在桌子上,语调激昂地高声演讲:“各位父老乡亲们,姓陈的一家是来接受咱们贫下中农的思想改造的,可是他们改造了成功了吗?没有!他们偷盗大队的集体财产,还穿皮毛衣裳,这是什么?这是反动,这是资产阶级的复辟。我们要将无产阶级革命进行到底,打倒资产阶级的□□,主席万岁!”   在顾红星的鼓动下,群情渐渐汹涌起来。有的人不但嘴上喊,还上手砸石头扔土坷垃。   顾立春一看形势要失控,赶紧硬挤进人群。   长桌前面,跪着两位衣着单薄、头发花白的老人,老人低头看着地面,任凭烂菜叶和土坷垃砸在身上,不挣扎也不辩解。   另一边,陈禹被两个壮小伙死死地摁着,他满头满脸都是血,单衣上血迹斑斑,看着让人触目惊心。   顾立春穿越到这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直面血淋淋的批、斗现场。看书看资料和现实感受完全是两回事,他的脑中嗡地一声,心被紧紧地揪了起来。   陈禹突然抬起脸,他双眼赤红,似燃着一股熊熊烈火,他声嘶力竭地喊道:“来呀,你们冲我来,打死我,今天不打死我,以后死的就是你们!”   两位老人徒劳地劝陈禹忍耐些,可现场闹哄哄的,陈禹听不见他们的话,旁人也听不见。   陈禹的挑衅让群情愈发激愤,有人大声议论:“坏分子就是坏分子,你看那眼神,跟狼崽子似的,可怕。”   顾红星趁热打铁,在台上继续大喊道:“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我们要打倒反动派,打倒牛鬼蛇神,在他们身上踏上一万脚,捍卫无产阶级革命政权。”   人群开始躁动起来,现场已经快要失控,这些人一动起手来没个轻重,两位老人可经不住这么批、斗。顾立春突然想起,按照原书剧情进展,陈禹这个反派的爷爷奶奶已经快去世了,书中只是一笔带过说被打成重伤,不治身亡。之后,又发生了一些别的事,陈禹彻底黑化,开始与整个顾家村为敌。应该就是这次,这次批、斗事件对于陈禹来说,是一次极为重要的人生转折。不管怎样,他一定要管。   顾立春知道照这样发展下去,一会儿谁都控制不了现场情况。他让吴胖帮忙,一跃跳上长桌,跟顾红星一起站在桌子上。   顾红星正在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讲,身边猛然窜出一个人,他不由得吃了一惊,演讲不得不停下。   众人看顾立春也跳上宣讲台,也是为之一怔,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顾立春居高临下地看着台下众人,把他们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   大多数人都是带着看戏的心态,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有一些人在摩拳擦掌,准备大显身手,像刘青山和他旁边那个面旁干瘦、神态猥琐的家伙就是这种人。   还有一些人面带忧虑,他们不想参与,却也无力制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中有心地善良的本村村民,也有知青点的知青。   顾惊蛰也在人群中,他阴郁的目光盯着陈禹看,嘴角逸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江穆则是眉头微蹙,正低头跟旁边的知青交谈着什么。   现在这些人的目光都被顾立春的举动给吸引了过来。   顾立春趁机大声说道:“顾红星同志说得很好,我来补充两句。伟大领袖教导我们,革命斗争要讲方法,大家要文斗不要武斗。我们要从思想上改造这些人,而不是从□□上消灭他们。请各位一定要冷静,大过年的,要是出了人命不吉利。”   顾立春的一番话,让众人冷静许多。确实,大过年的,真出了人命就不太好了。   陈禹立到顾立春的声音,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想看看他,可惜的是,他背对着顾立春站着,身边又有人押着他,他想转身都没办法。   见自己好容易暖起来的气氛被顾立春破掉,顾红星心中十分恼怒,这小子什么时候变胆大了?以前跟只耗子似的,怎么半年不见变成了猫儿了?   顾红星来不及细穷顾立春的变化,他得赶紧稳住场面,便高声喊道:“顾立春同志,你这话不对。阶级斗争要年年请,月月讲,天天讲。为什么过年就不能讲?”   顾立春立即接道:“领袖教导我们,‘要团结不要分裂’,这是人民内部矛盾,要以教育改造为主,不是敌我矛盾,非要你死我活。顾红星同志,你不能思想僵化,不能教条主义,不能生搬硬套,看别人批、斗,你也搞□□。我以贫下中农的身份,对你提出批评。”   顾红星反击道:“我也是贫下中农。”   顾立春道:“我比你更贫,比你更光荣,更有资格。”   顾红星:“……”他能说什么,顾家村,顾立春家是出了名的穷。   台下众人指指点点,他们开始将兴趣转移到顾红星和顾立春的争斗上来。这两人一个在外面见过世面,一个在农场见过世面,又都读过书,斗起语录来,你来我往的,让他们大开眼界。   也有人暗暗替顾立春捏一把汗,顾红星可是村中有名的革命派,人家当年当造反派时,顾立春还在玩泥巴呢。论资历论经验论威望,顾立春都不是顾红星的对手。   也有人觉得顾红星太狂了,想让顾立春杀杀他的威风。   当然,也有一小撮人揪着心,这些人自然就是田三红他们。   田三红看到大儿子也站到台子上去,又是惊讶又是害怕。   立冬立夏他们也差不多,他们心里虽然相信大哥一定能骂赢顾红星,可难免提心吊胆。   吴胖看着顾哥站在台上,把那个嗷嗷乱叫的家伙怼得恼羞成怒,哑口无言。心里那叫一个爽,顾哥就是顾哥,面对谁都不会处下风。   吴胖为顾立春摇旗呐喊:“顾哥说得好,干死那个满嘴喷粪的。”   顾红星气得双眼冒火,这家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顾红星又气又怒,对顾立春是炮火全开:“顾立春同志,你这是在同情‘地富反坏右’分子,你的思想感情不再是纯粹的无产阶级思想感情。你很危险。”   人群嗡哄一声议论起来,田三红吓得脸色煞白,她扯着嗓子叫顾立春下来,但台下闹哄哄的,顾立春听不见,再说了,这种关键时刻,他听见了也不会下来。   田三红求助地看着吴胖:“小胖,你帮帮姨好不好?你去把立春拉下来。”   吴胖对顾立春很有信心,他劝田三红:“田姨,你就放心吧,我们农场比这家伙厉害得多的都被立春干趴下了。这家伙算个什么东西。”   吴胖的话还没说完,顾立春那边就开始反驳上了。他从立夏手中接过一只破喇叭,拿着大喇叭对着人群说道:   “伟大领袖教导我们,‘对于落后的人,我们的态度不是轻视他们,看不起他们,而是亲近他们,说服他们鼓励他们。’这些人从大城市来到我们农村,是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再教育是什么?把人打死能叫教育吗?我们要用无产阶级人民的善良和淳朴感化他们,把他们的一颗黑心染成红心。”   吴胖和立冬大声叫好:“说得好。”   知青点的张艳白华他们带头鼓掌。   天平渐渐在向顾立春这边转移。   顾立春不给顾红星说话的机会,趁热打铁:“顾红星说我很危险,我看危险的是他才对。他在台上只管喊口号,动手的可是你们,咱们全村打死老人和孩子名声能好吗?你们打死病重的老人心里能安吗?夜里不会做噩梦吗?到时,公社领导、县里领导、外村的人又怎么看咱们?这些你们想过吗?顾红星替你想过吗?”   顾立春把脸转向顾红星,直接用言语轰炸:“顾红星,你爹——顾富贵爷爷曾经教导过你,‘你就是一个老农民的儿子,给老子好好种地,别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还造反,你在造你老子的反。’”这句话是刚才立夏告诉他的,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顾立春学得惟妙惟肖,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顾红星气得满脸通红,却又无可奈何,人家说的是他爹的原话。   气氛从开始的紧张激烈变得轻松缓和。顾红星心有不甘,还想垂死挣扎一番。   他看向台下的刘青山,刘青山会意,突然高声喊道:“我们可以放过这两个老家伙,可是他们偷盗的东西怎么办?我建议,搜查他们家。”   顾红星趁机夺回阵地:“刘青山同志说得对,我们要收回集体财产。”   大家一听说要搜东西,也顾不上批、斗了,转身就往陈禹家跑去,生怕自己落后了抢不到东西。就连那两个摁着陈禹的小伙也有蠢蠢欲动。   顾立春知道陈禹打的那些野物铁定是保不住了。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要保证人没事,其他的以后再说。   顾立春对摁着陈禹的两人说道:“你们再不去,东西都被人抢完了。”   两人不再犹豫,放开陈禹拔腿就跑。   顾立春和立夏立冬他们分别去给三人松绑。   给两位老人松绑时,顾立春才注意到,陈禹奶奶的眼睛是瞎的,陈禹爷爷略好些,但也是脸色发青,说话有气无力:“顾立春同志,谢谢你,你救了我们一家三口。”   陈禹奶奶蠕动着嘴唇想说什么,但嗓子已经哑得说不出话来。   顾立春道:“别客气,这是我该做的,你们慢慢站起来,我扶你们去那边歇歇。”   两位老人挣扎着要去看孙子,陈禹也想挪过来,可他的腿受伤了,动一下就钻心地疼,两人迈着蹒跚的脚步慢慢挪走过去,抱着陈禹无声地哭泣着。   那些没有参与搜查陈家的人,三三两两地站着,远远地看着,有人心里不忍,有人想上前问问,但又有所顾虑。   最后是田三红和二奶奶先过来的,一有人带头,其他人也没有顾忌了。大家纷纷行动,有人端水,有人搬凳子,还有人回去找了旧棉衣给二老披上。顾立春让立夏去卫生所买点感冒药和药膏回来,吴胖回家把自行车推开,驼着陈禹回家。两位老人慢慢地在后头跟着。   到了陈禹住的地方,就见屋子被翻了个底朝天,能拿的全拿走了。两位老人一脸的麻木和平静。陈禹只是用一双死沉沉的眸子盯着进进出出的人们看,这些人或是沾沾自喜或是面带沮丧,还有的低声咒骂:“他娘的,穷的连耗子都没几只。”   顾立春走过去,说道:“陈禹打的猎物应该归还给大队,可是人家的衣裳和被子不归大队。这大冷天的,房子又这么破。没有衣裳被子,老人怎么受得住?你们又不缺这些破衣裳旧被子,要是老人因此冻死了,你们的年能过好吗?”   小满也站在大哥身边说道:“就是,你们大人整天教育我们孩子不要贪小便宜,结果呢,见到小便宜比谁跑得都快。”   被说的人又气又恼,直接反唇相讥:“哟,立春小满,你们这会儿倒教训上旁人了?你大弟立夏当初偷棒子可差点被关大队教育呢,你们该不会忘了吧?”   立夏听到自己被点名,气呼呼地冲上来说道:“我是偷过棒子,可我现在改了,我改邪归正,我浪子回头金不换。你呢,你改了吗?你可还在浪呢,还在抢呢。”   顾立春对立夏语重心长地道:“立夏,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样知错就改的。人家没当过人,又是小小的四五十岁年纪,不懂得做人的道理很正常。”   立夏点头:“我明白的哥,人家才小小的四五十岁,我是大大的十二岁。”   兄弟俩一唱一和的,一旁的某些人,脸都绿了。   顾立春的这番话多少还是起了点作用,脸皮稍薄一些的人到底还是把手中的东西放下了,陈家人留下了一半粮食和衣裳被子,其他的没要回来。   等到村民离开,立冬立夏帮着去给他们熬粥,吴胖和顾立春和了泥,用墙缝给堵上,房顶上铺上茅草,田三红和二奶奶各找了一床破被子给他们当褥子。陈禹奶奶眼睛看不见,手拉着二奶奶和田三红不停地道谢。两人安慰了老人几句就回去了。   立夏立冬和吴胖去外面拾柴火,顾立春留在屋里照顾陈禹。   陈禹的声音嘶哑干涩,很艰难地挤出一句话:“顾立春,我欠了你两条命。”   顾立春继续给他上药,头都没抬:“大过年的,我只是不想让村里死人,你不用觉得欠我。你那条命自己留着吧。”   陈禹固执地道:“不,我一定要还。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   顾立春循循善诱:“那你跟我不一样,我有仇必报,有恩不一定报。特别是别人不要我报恩时,我一般会顺坡下驴,就算了。这样,人生会轻省很多。”   陈禹目光灼灼地看着顾立春,欲言又止。最后,他什么也没说,缓缓地闭上眼睛养神。   顾立春给他上完药,把药膏和一盒拆了包装的感冒药放在桌上,又拿笔写好每日几次每次几粒,弄好后,他跟弟弟妹妹离开了陈家。   人们搜查陈家时,他看出来了,陈禹应该是早有准备,把真正值钱的东西都藏起来了。这倒也正常,那家伙藏人藏东西的本领挺强的,一般人找不到。尽管如此,他们这个冬天还是挺难熬,陈禹能挺过,但两位老人就未必了。顾立春心里想着怎么帮助陈家。   回去的路上,田三红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试探着问道:“立春,你这么帮陈家,会不会有事?那个红星可不是好惹的。咱们老顾家又不团结。”顾大江虽有三兄弟,顾大海就不用说了,剩下那兄弟顾大河是从不来往,还不如外人呢。其他人虽然也姓顾,但关系远,你有事人家也不会下气力帮。   顾立春安抚道:“娘,你不用替我担心,我没事。我们老顾家不团结,可是我们兄妹五个团结呀。”   田三红道:“可立夏立冬太小,又帮不上你。”   顾立春道:“你别忘了还有赵高和吴胖呢。我在农场认识了好多朋友。”   虽说如此,可是田三红到底还是七上八下的。   批、斗大会后,关于陈家的风波渐渐平息下来。可是顾立春和顾红星结下梁子的事,在村里传得很沸沸扬扬的。   尤其是从外面回来的顾大江听说后大发雷霆:“立春,你越来越能耐了,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你这一下子得罪了顾大军和顾红星,那两家是好惹的吗?”   顾立春满不在乎地道:“得罪就得罪了呗,没得罪之前,人家也没给咱家好处。”   顾大江气得直跳脚,可是论吵架,他根本不是这个儿子的对手,最后只得说道:“你等着吧,姜还是老的辣,等你摔个大跟头,你就知道明白我的话了。”   顾立春还没来得及开口,吴胖听见了,接过话道:“老姜再辣也怕刀,我们顾哥人称顾小刀,一刀就把姜给切了。”   顾大江:“……”   吴胖一脸得意。   不管村里怎么议论,顾立春一家人照旧关起门来过他们的日子。   一家人忙着准备年货,田三红和二奶奶每天忙着蒸馒头蒸包子、炖大骨头、炸肉炸丸子。吴胖最近爱上了烧火,他跟立冬一人占一个灶,别人抢都抢不走。顾立春起初以为他们是想烤火,后来才发现是他太单纯。在灶房烧火的最大好处就是提前吃到好吃的,比如做出的东西,田三红会让他们尝尝味道,一天能尝好多种。果然,吃货在食物方面,脑筋转得最快。   他俩烧火,顾立春跟立夏他们就解放出来了。   两人趁着年前县城的废品站没关门,就去淘了一批旧书旧货,还淘来一张大木床,终于把小满小雨那屋总是咯吱作响的木板床给换了下来。两个孩子倒也懂事,非要把大床搁他这屋,顾立春没让,他一个月也就回来几天,放着浪费。   两个孩子有了新床,自然是欢天喜地。次日,肖哥从市里捎来了顾红玉送的年礼。   往年她都是邮寄,现在有了肖哥这条路线,干脆直接捎回来,也不用费劲去寄了。   肖哥人没出现,直接把东西送到大队,再让人通知二奶奶。二奶奶叫上顾立春三兄弟去搬东西。   一共四只大纸箱子,一家两个。他们搬箱子回去的时候,自然又引得村民的围观。也有闲人来打探顾红玉都捎了什么,被二奶奶岔过去了。   顾立春先把二奶奶的那份东西送过去,兄弟三人再喜滋滋地搬着箱子回家。   一回到家,众人就围上来,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里面都有什么。   一只箱子里装的是罐头、麦乳精、饼干、糖果和一些小零食。   另一只箱子是书和衣服,书全是顾立春看的,有姑父给的农垦方面的资料书和文件,也有表哥给的机械方面的书。而衣服也只有他和小雨的。他的是表哥的衣服,一件卡其外套,一件长袖海魂衫,里面还有一个黄色挎包,上面绣着一条红字:为人民服务。   小雨拣的是杨珠珠的。其他人虽说没有衣服,可里面有两米瑕疵布,正好家里有了缝纫机,田三红就拿来给另外三人做衣裳。   那只新的挎包是顾立春,他原来那只旧书包就得找人继承了。三个孩子表面上互相谦让,但心里都想要,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顾立春,顾立春也为难,他本想让他们两两捉对出剪刀石头布,谁赢归谁。转头想起问他们的成绩,结果是小满进步最大,这挎包就归了她,两兄弟哭丧着脸。   一家人正欢欢喜喜地分着姑姑给的礼物,忽然听到院外有人在喊:“立春在家吗?”   顾立春随口应了一声:“在,进来吧。”估计又是串门的。   等到这人进了院子,顾立春不由得一怔,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顾红星。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小天使说关于攻受感情进度问题,以及攻出场少的问题。我在这里解释一下:我写着写着,发现自己不擅长感情流,是很不擅长。以后的攻应该就是个工具人,大家不要对他有太多期待。故事以咱们的立春为主。   感情戏份的问题如果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我以后开文会考虑写无cp。 第41章 劝说、分鱼   顾立春惊讶顾红星的到访, 顾家其他人也是一样。他们虽然都姓顾,但以前极少来往。   顾红星家境殷实,他爹娘能干, 曾攒下一笔家底。到了他这一辈, 兄弟几个又很争气。他们的日子过得比大部分村民要好。顾红星本人早年是个狂热的造反派, 爱出风头, 爱发表议论, 但一直被他爹压制, 他爹前两年才去世,结果顾红星一回村就组织村民□□陈禹一家。   顾立春对这种人全无好感, 这类人愚昧好强,偏偏破坏力还极强。他现在对付顾红星他们有两条路, 一是直接硬刚, 一种是虚与委蛇。硬刚的话, 他刚完了回农场一点事没有,但家里人和陈禹一家恐怕会有更多的麻烦。这不是上策。而且,以后陈禹肯定会报复这家伙, 等运动结束后也会有清算行动。现在先让他苟着吧, 当务之急, 是稳住他。   顾立春思索着顾红星的性格特点,这人认得几个字, 爱出风头爱表现, 会煽动人, 狡猾势力,还有一点点本事。对付这种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都没用,只有诱之以利, 再恐吓忽悠之。   现在对方主动上门了,这是个好机会。   顾红星到了顾家先跟田三红打声招呼,田三红去倒水,顾红星忙道:“嫂子不用忙,我今天来是想立春侄子叙叙家常的。”   顾立春便说道:“那去我屋聊吧。”   顾红星进了顾立春的房间后,上下打量一番,感慨道:“你这屋可真整齐干净,这么多书,一看就是个爱学习的。”   顾立春点点头,淡声问道:“你找我什么事?”   顾红星伸手拿过一只竹子笔筒把玩着,缓声说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呀,我这几年不怎么在村里,想不到咱老顾家的下一辈也都成长起来了,一个赛一个厉害。”   顾立春道:“还行吧,也就那样。”   顾红神神色复杂地打量着顾立春,在顾立春这一代中,他预测过顾惊蛰和叶超会有出息,却从来没想到顾立春像一匹黑马地冲出来,他不但斗倒了顾大海一家,还顺利地进了农场,听说在农场也很吃得开,过完年就能转正。这让他刮目相看的同时又有些不是滋味。他自己在外面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个临时工,这个小子竟然快要转正了。   顾红星虽然充满革命激情,可也是一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他本来是打算狠狠地教训顾立春一顿的,可回家后,他媳妇劝他,他老子娘也骂他,让他想想顾大海的结局,人家可是大队长厉不厉害,结果现在边疆农场劳改呢,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老娘和媳妇的话让顾红星冷静下来,他思前想后,想后思前。俗话说,莫欺少年穷,何况顾立春现在也不穷了,在农场混得开,还交上了朋友,而且这小子不知在哪儿练的,牙尖嘴利,以他这么多年的经验都没能占到上风。顾红星思索再三,决定趁双方还没斗得你死我活时赶紧握手言和。以后,等有机会了再整他也不迟。   他想的是大家是一个村的,又都姓顾,虽说远了些,但那也是同宗。最重要的是他们两家彼此没有宿怨。他爷爷他爹都是一心想发家,根本没心思去欺负谁,他长大后也常年在外面。两家没机会结仇。唯一的嫌隙就是在□□陈家时两人争执了一番,把话说开了应该就没事了。   顾红星斟酌着解释道:“立春,咱们是一个村的,又都姓顾,从前没结过怨,咱们何苦了为了一个资本家□□崽子结仇?再说姓陈的一家是外来户,又不是你家什么人。咱们以后可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顾立春语重心长地道:“红星叔,就是因为咱们是一个村的,又都姓顾,我才拉着你不让你犯错,你这么做是盲人骑瞎马,半夜临深渊,危险就在眼前。我都是为了你好,才出来阻止你,别人我还不爱管呢。”   顾红星:“……”敢情这家伙当众怼他是为了他好?   顾红星似笑非笑道:“立春呀,你多读了几本书,说话水平就是不一样哈。我听得云里雾里的,我在辈分上好歹是你叔,你当着大家伙的面不给我脸面,那么狠地反驳我,你觉得这样好?”   顾立春大义凛然地道:“红星叔,你这么说我就不赞同了。咱们无产阶级大革命就是要破四旧,树新风,专批封建毒瘤。为了伟大的革命事业,别说你是我叔,就算是我爹,我该反对也反对。国家国家,国在家前面,为了党和国家,我可以奉献牺牲自己的一切。”   顾红星瞠目结舌,一时语塞。他不知道顾立春说的是真是假,但就算是假的,他也不能反驳。   顾立春见顾红星暂时被震住了,接着说道:“当然,做为革命事业接班人,我也有普通人的感情,不能只讲原则。现在,我就以你同宗侄子的立场给你一条一条地分析。你说陈家是外来的,不是我什么人。那同时,他也不是你家的什么仇人。你们两家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说你带头批他们有什么用?还有就是,这大过年的,天气又冷,两位老人一个瞎一个病,你不斗他们都未必能挺到冬天,你还发动人去斗,村民们下手没个轻重,万一斗死了,这责任谁负?你别说法不责众,冤有头,债有主,债主多,就挑最大的那头,你就是最大的那头。”   顾红星急忙为自己辩解道:“我批他们不是为了私心。是为了咱们无产阶级革命事业,他们是□□是资本家,就该批。”   顾立春心中冷笑,嘴里说道:“上头只说让他们到咱们这儿改造,什么叫改造?就是从□□上锻炼他们,从精神上感化改造他们。你这是从□□上消灭他们,上面要真有这意思,干嘛还费劲扒拉地让他们下来?原地消灭不是更省事?红星叔,以后你要多读书多看报,你看看这几年是不是跟前几年的风气不一样了?无产阶级革命是不是更温和更讲方法了?没准过段时间,陈家就平反了呢?到时你得罪了他们,谁家还没个亲戚朋友的,要是跟你秋后算帐……”   说到这里,顾立春故意停下,用痛惜怜悯的眼神看着顾红星。   顾红星:“……”   他瓮声瓮气地说道:“立春,那照你这么说,这陈家是一点都不能动了?”   顾立春反问道:“那你说说,斗他们对你有什么好处?他们是能榨出油水还是你能通过斗他们获得奖励?”   顾红星沉默半晌,才说道:“算了,你到底还是个孩子,不懂大人的事。”   顾立春一脸疑惑地看着顾红星,这货莫非是想扩大在村里的影响力,想进大队当个头头?顾立春的猜测基本接近真相。不过,顾红星是不可能跟顾立春细说的。   不管顾红星的真实目的如何,反正顾立春的话让他打消了继续□□陈家的念头,再斗下去,有可能会出人命不说,他也捞不到什么油水和威望。陈家家里都翻遍了,也没找到多少猎物。陈禹那个崽子还恨上了他,看到他就双眼赤红,像是要吃了他。   顾红星歇了这个念头,顾家村就没了领头人,光刘青山一个蹦跶不起来。其他村民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大家都在忙着办年货,准备过年,也渐渐忘了这件事。   不过,顾红星亲自去顾立春讲和的事也悄悄传了出去,人们看向顾立春的眼光更不一样了。这是个能人呀。   大年二十八这天,大队的大喇叭又响起来了。这一次是好事,要每家每户出一个壮劳力去河里砸冰捕鱼,大家分鱼。村民们听到这个消息,立即沸腾起来了。   顾家要去的本该是顾大江,但一大早,顾大江就跑出去不见人影,不知道去哪里浪荡了。顾立春自然要顶上,家里其他人也跟着去了河边看热闹。河边人头攒动,都在等着分鱼。   河面上的冰有的厚有的薄,人们就拣着薄弱的地方砸冰,把冰层砸破后,再下网捕鱼。人多力量大,哐哐一阵猛砸下去,靠近岸边的薄冰层首先破裂开来。众人欢呼几声,村中有渔网的人家都大方地将渔网拿出来,共凑了十来张大小不一的渔网。   吴胖在岸上看得手痒,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虽说大喇叭里要每家出一个壮劳力,可是干活又不嫌人多,吴胖很顺利地加入了捕鱼的队伍中。他和顾立春这一队由叶超领着,都是些年轻小伙,被人们戏称是候补捕鱼队,另一队由村里的壮年男人组成,人家体力好,有经验,被称为一线捕鱼队。大家边撒网边说笑,嘻嘻哈哈,气氛十分热烈。   叶超先撒了一网下去,拉上来一看,只有几条杂鱼,再撒,得了几条不大的鱼,连撒三网下去收获都不理想,他也泄气了。很快就有接过来,继续撒网。他们在这边撒网,另外那帮捕鱼队大声笑道:“我说后生们,你们还是太嫩呀,鱼都不爱搭理你们。”   大家嘿嘿一笑,倒也无所谓。   吴胖不服气,抢过渔网撒了几下,收获也一般般,最后他果断把渔网交给顾立春:“顾哥,你来。我相信你能行。”   大家对于吴胖还是很好奇的,一是这家伙来自农场,二是这人竟然过年不回家。时不时地有人打量吴胖,窃窃私语。   顾立春接过渔网,随便挑了个地方就下网了。鉴于他们队之前的表现,大家对此也没抱什么期望,反正都是撒着玩儿的。   但当他们去拉网时,感觉沉甸甸的,不由得都惊了。   还有人说道:“这么沉,该不会是网到别的东西了吧?”   大家伙一齐用力拉上来,满满一大网鱼在网里挣扎跳跃。   叶超和吴胖激动地大声喊道:“快来看,你们快看。”   大家张口结舌地看着这一幕,都纷纷围上来观看。就连壮年捕鱼队那边也过来看热闹。   “一条两条……哎呀妈呀,得有三十多条。”   “这鱼又大又肥,每条都有两斤以上。”   “立春手气壮,让他多撒几网,大家正好多分些鱼。”   ……   顾立春在各位村民的强烈要求下,承担了撒网的重任。   他不是每网下去都有大收获,但至少每网都不会落空。   “哇,又是一大网鱼。”   “我的天,这鱼真肥。”   人们的惊呼声几乎没停过,但顾立春可不想竭泽而渔,撒了十几网后,他算着村里每家可以分上三条鱼后,运气就不再那么好了。   大家不禁略有失望,顾立春却道:“老话说,福可不享尽。咱们要适而可止。给人家鱼也留些孙子后代。”   大家一听倒也是,反过来劝顾立春收网,这么多鱼也够分了。往年每家每户能分到一条就不错,今年至少能分三条。   收网后,叶长明和顾有福、顾大军他们开始分鱼,他们按斤称鱼,斤数大致相同的堆,按大中小分成三堆,每家派一个代表,从这三堆之中各拿一条鱼。虽说斤数大致相同,但也只是大致,有些偏差再所难免。有的村民分到斤两少的就不乐意,都想挑大的肥的,分鱼现场吵成一团。其中刘青山王春燕两口子、左大娘和顾大河的老婆杜凤仙闹得最凶。   顾立春早就知道顾大江有兄弟三人,分别是顾大海、顾大江和顾大河,但对于这个三叔和三婶,他几乎很少见到。在跟顾大海一家发生冲突时也没见着。   顾立春问田三红,怎么不常看见这三叔三婶。田三红压低声音道:“你三婶娘家是镇上的,瞧不起咱村里的女人,更瞧不上我,连话都不爱跟我说。她性子又掐尖要强,跟你大伯娘和你奶是针尖对麦芒,见面就掐,两家也不来往。你三叔都听她的。”   顾立春点头:“哦,原来如此。”他打量了一眼这位三婶,身材高大,大脸盘子大眼大嘴,挺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衣着也比其他村妇略时尚些。   母子俩正悄声说着话,就听见杜凤仙尖着嗓子嚷道:“这是什么破规定,凭什么别人能分到大鱼,轮到我就分小我鱼?咱就该按斤数分,少一两都不行。”   左大娘附和道:“凤仙说得对,凭啥呀。”   王春燕和刘青山也跟着说道:“能凭啥?就是欺负咱们呗。”   叶长明还好些,脸色能稳住,顾大军和顾有福脸黑得像锅底一样,顾有福把花名册一扔,粗声粗气地嚷道:“刘青山,你说话给我注意些,谁欺负你了?这是按点名册喊的,轮到谁是谁。别说是你们,就是我们这些大队干部也一样,你不服气是吧?滚一边去,给我站那儿盯着,看看我们几个是不是这样。”   后面等着分鱼的村民们也焦躁起来:“是啊,你们不想要鱼就站一边去,我们先分,别耽误大家啊。”   杜凤仙杵着不走,非要大队干部给她一个说法。   喊名字的顾有福耷拉着眼皮,装作没看见她,继续喊名字:“顾大江家。”   田三红拎着篮子和顾立春一起去领鱼,顾有福对母子两人和颜悦色地说道:“立春,今年多亏了你,大家伙才分到这么多鱼。这是公家的鱼,我没权利奖励你们,回头我让你大娘给你做点好吃的。”   顾立春笑道:“福伯客气了,我也是村里的一份子,捕鱼也是为了自个。”   顾有福看着顾立春,一脸地欣赏。   “这是你家的鱼。”众人一看,顾立春的那份是条大肥鱼,尤其是左大娘和刘青山他们家的一比,至少得重出几两。   这下,三家人更不服气了。   左大娘酸溜溜地道:“哎呀立春,你这手气真好,捕鱼行,分鱼也行。”   刘青山则阴阳怪气地道:“人家有本事有能耐呗。”说完,还故意往叶长明那边扫了一眼,意思是顾立春跟叶家关系好。   叶长明还没开口,田桂英忍不住了,开口骂道:“刘青山,你给我闭上你那狗嘴,一到到晚没说过几句人话。”   刘青山这人就是没事爱挑事,有事就怕事儿。田桂英一骂他就怂了。王春燕打心里鄙视自家男人,她笑眯眯地接过田桂英的话道:“哟,桂英嫂子,我们当家的也没说啥,瞧把你给急的。你们就算对立春一家好些,大家伙也不会说啥,毕竟你跟立春娘是一个村的。”王春燕的这句话,进一步坐实了顾立春家跟叶家的关系不一般。   田三红气得反击道:“王春燕,你这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鱼是喊名字轮到我们的,跟桂英是不是跟我一个村的有啥关系?”   顾立春在旁边凉凉地接道:“人家当年自己就常走后门,偷东西不受罚,不干活有钱拿。自己这样,自然就以为所有人都跟他们一样。这就叫做,是耗子看哪儿都是洞,是苍蝇看哪儿都是厕所。”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田桂英也跟着一起笑。   刘青山和王春燕两口子气得满脸通红。   杜凤仙一旁冷笑连连,大声嚷道:“这样分配就是不公平,反正我不同意。”刘青山夫妻俩也跟着叫嚷。   几个大队干部气得脸色铁青,这大过年的也让人安生。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正准备暂停分鱼,商量一下对策。   这时就听见顾立春朗声说道:“算了,这大过年的,大家伙都等着分完鱼好安排呢。咱们仵在这儿也不叫事儿。我们家也不在乎这一两二两的鱼肉。这样吧,我家跟分量轻的调换一下。你们看行不行?”他农场池塘里有的是鱼,让出这点星星点点的利益也无关紧要。而且还能让自家人捞点名声。   大家伙都愣住了,还有人把自己应得的好处拱手往外让?   叶长明和顾有福顾大军他们三个暗暗称赞立春这孩子大气,本来他们打算自家吃点亏,跟这些嚷嚷的人互换一下,但这么做也不妥,他们干部只有几个人,这么多村民,万一别家也嚷嚷不公平怎么办?而且他们也不一定就能轮到大鱼。有人主动愿意提出换鱼这是最好不过的。   顾立春这个提议一出,左大娘和刘青山他们是喜不自胜,杜凤仙则是斜愣着眼打量着田三红和顾立春。   她虽然不跟顾大海一家来往,也从不搭理顾大江一家,但毕竟是在村里住着,两家的情况她知道得清清楚楚。   先是看着两家对掐,她心里自然高兴。等到顾大海一家轰然倒下,她和顾大江是十分震惊,同时也终于开始拿正眼瞧顾立春这个便宜侄子。接下来的事情一件一件刷新他们的认识。这个侄子进农场了,这个侄子听说要转正了,田三红有缝纫机了,二房家日子越过越好了。每一件事都让他们心里十分不得劲儿。不过还好,虽然他们家日子略好了,但还是比不上自己家。毕竟,自个儿可是早就有缝纫机和自行车了。   今天杜凤仙听见顾立春要拿大鱼换小鱼,暗暗笑话这家伙傻,把自家的好处拱手让给别人,你以为别人会说你好,错了,只会笑话你傻。   不过,她才不管呢。对方越傻越好,虽然她还是瞧不上田三红和二房,但如果二房非要跟她换鱼,她也是同意的。   杜凤仙一副笃定的神情,她等着顾立春和田三红主动提出跟她换鱼。   顾大河也在人群中站着,也以为这个侄子一定会选择自已家。虽然他们平时不来往,但毕竟是血亲,总比外人强吧。   可惜的是,他们都想错了。顾立春扫了一眼三组人,最后把目光定在了左大娘脸上,他笑吟吟地道:“左大娘,我想跟你家换。”   左大娘乐开了花儿,嘴里假模假样地说道:“哎哟,立春,你可真是个好孩子,大娘没看错你。不过,这怎么好意思呢。”   顾立春笑道:“农场给我发了福利,我们家过年肉够吃了。你跟二奶奶是邻居,以后奶奶家里有什么事,还得靠你们帮忙。我就跟你家换吧。”   说着他主动把两堆鱼调换了一下,左大娘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顾立春选择了左大娘,王春燕和刘青山虽然不爽,但也能接受,毕竟他们两家可是有矛盾的,人家不跟他们换也是正常。   可杜凤仙就难以接受,凭什么是左大娘?她可是顾立春的亲婶子?   杜凤仙嘴一撇,不阳不阳地嘀咕道:“假装大方,收买人心,不知道存着什么心思。”   顾立春道:“有些人连假装大方都不愿意,我好心跟你们换鱼,还被人说。早知道我就不换了。”   左大娘生怕顾立春反悔,跳起来就骂杜凤仙:“哟,你也装一个大方我瞧瞧,就会歪着嘴说风凉话。整天瞧不上这个,瞧不上那个的,结果不是还跟我们一样,还以为你多高贵呢。”   左大娘出马,一两顶仨。得,不用顾立春下场怼了。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杜凤仙是犯了众怒,也不复刚才的嚣张跋扈。   叶长明见吵架的趋势,大吼一声:“都给我安静点,还分不分鱼了?不分,我们就撤了。大冷天的,谁乐意站在这儿喝风。”   “分,分,赶紧分。”   大家伙挤上来,把刘青山和杜凤仙硬挤到一边去。   顾有福和顾大军的态度也强势起来:“就这么着,轮到谁是谁,谁要是不乐意要,也没有关系,把鱼留下来分给大家伙。你们爱吃不吃,不惯着你们。”   几个大队干部又点名分鱼,经此一事,闹事的少多了,纵然有些人不满意,也只是私下里抱怨几句完事。其实也差不了多少,可这年头,大家伙都穷,一年到头,吃不了几回肉,这一两半两的就显得珍贵。   就这么闹哄哄了好一阵,终于把鱼分完了。大家伙提着鱼欢天喜地地回家去了。   顾立春把鱼交给他娘,自己去找吴胖,这家伙一转眼间不见了,最后立夏说他沿着河岸向东走去了。顾立春想着反正也丢不了,索性不管再管他。   顾立春他们回家后,田三红就开始杀鱼、刮鱼鳞,先收拾两条出来,炸成鱼块好存放。剩下的一条养在水缸里,等到除夕那天做红烧鱼。   顾立春也没闲着,他领着弟弟妹妹打扫院子,擦窗户和家具。明后天他们还要大扫除。   吴胖直到快吃晚饭时才回来,那家伙手里还提溜着两条鱼,整张脸冻得通红,却是满脸喜意地道:“顾哥,我沿着河岸溜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捕鱼的好地方,那地方前后左右都没人家,冰被我砸开了。吃完晚饭后,咱俩打着手电筒过去,你再撒他几网。咱们就可以天天吃鱼了。”   顾立春是挺佩服这家伙,为了吃真拼。   吴胖的话引起了立夏立冬的兴趣,两人晚上也想跟着去,但被顾立春否决了。   人多了目标太大,万一被人发现就不好了。他白天跟人换鱼,晚上偷着捕鱼,说起来也有点怪怪的。   顾立春本来想吴胖打消念头,但这家伙死脑筋。顾立春想了想,他正好也想再从农场里再拿出几条鱼好让他娘回娘家送礼,便答应道:“行吧,我陪你去,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   吴胖爽快答应:“就这一次。”   当晚,吃过晚饭,两人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戴上帽子、手套,吴胖拿着一张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破网,提着一个水桶,两人偷偷摸摸地离开了村子。   冬夜的空气显得异常冷冽,一阵风吹来,让人忍不住打个寒战。   两人跟着手电筒的光只管低头走路,谁也没说话。很快就走出了村子。这里就是麦田了,田间地头矗立着一幢幢麦秸垛。顾立春看着这麦秸垛,他以前听说过冬天有那些流浪汉冻得受不了时,就在麦秸垛里掏个洞钻进去,虽然很扎人,但至少能保证冻不死。   顾立春就把这个传闻随口告诉了吴胖,吴胖突然停住脚步,侧耳聆听一阵,指着不远处最大的那个麦秸垛说道:“我还真听到里面有声音,不信你听。”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建议和鼓励,很受启发,我会努力改进的。群么。 第42章 知青点风云   顾立春还真上前去听了听, 他们刚走近时还真有一点动静,但真靠近时,又没声了。   吴胖握着手电筒沿着麦秸垛走了一圈, 没有发现洞。   他不相信自己听错了, 便抬起一脚狠踹过去, 麦秸垛微微晃动几下。   就在这时候, 从里面传出来几声呜呜声, 像是被人捂着嘴发出的声音, 还能隐约听出是个女声。   吴胖皱着眉头道:“刚才我听到一个男声,这会又有个女声, 估计是干坏事的。算了,咱们走吧。”吴胖虽然憨,可又没有傻到底, 这么大人了,自然知道怎么回事。   吴胖嘴里嘀咕道:“这些人脑子有病,大冷天的, 干坏事, 不怕冻着。”   顾立春却有不同的看法, 这种情况确实有可能是小情侣或是野鸳鸯偷情。可是刚才那女子的声音明显的不对劲, 如果两人是偷情,按照常理,她不应该明明知道有人靠近还发出声音;二是她的声音也很奇怪,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发出来的声音含混不清。   这么一分析, 这里头可能藏有一件刑事案件。   顾立春宁愿自己猜错了闹出们乌龙,也不想因为粗心大意而让受害者失去获救的机会。   顾立春看了看麦秸垛,对吴胖说道:“这个垛的洞是从上面掏的, 你把我弄上去,我去看看。”   吴胖以为顾立春想看热闹,他也不反对,“行,我托着你上去。”   麦秸垛也就一人多高,爬上去并不难。顾立春在吴胖的帮助下,很快就爬上了麦秸垛,中间果然被人掏了一个大洞,他还没来得及打开手电筒查看,忽然,麦秸垛一阵剧烈地摇晃,大片的麦秸杆落下来,一个黑影从里面窜了出来,跑了。   顾立春急忙对下面的吴胖喊道:“追上去,抓住他!”   吴胖拔腿就追,那黑影窜得更快了。顾立春打开手电筒,往中间一照,只见地上仰面躺着一个姑娘,她全身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一块破布。   姑娘看到有人来了,不停地挣扎着,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顾立春跳下去,打着手电筒先给她解绑,再扯掉她嘴上的破布,两人一照面,同时愣住了。   “陈洁?”   “顾、顾同志。”   这人正是陈洁,知青点的女知青,原书中江穆的妻子。他们曾经见过一面。   陈洁看到熟人,再也忍不住,泪水扑簌扑簌地往下掉,语无伦次地说道:“谢谢、谢谢,我……快要吓死了。”   顾立春温声安慰着陈洁,陈洁抽抽噎噎一阵,情绪才慢慢缓和下来,顾立春又问她知不知道刚才的人是谁。   陈洁低着头,一脸羞愤,“我去别的公社看我同学,回来得晚,天又黑,他、他从背后扑上来捂着我的嘴……我没看清楚。”   顾立春拼命地回忆着剧情,原书中提过一笔,那个人渣叫什么来着?他一时也想不出来。   顾立春道:“暂时想不起来没关系,你先整理整理衣裳,我送你回去。”   陈洁点点头,背过身子整理衣裳,因为是冬天穿得厚实,陈洁身上只有外面的罩衫被撕破了,棉袄棉裤没事,回去也不太引人注目。   顾立春想起原书中陈洁此次的遭遇,尽管她后来被知青点的知青们找到了,并没有失去清白,但名声毁掉了,传得沸沸扬扬。顾家村的村民对她指指点点,甚至还说她行为不检点才引得流氓注意。   知青点的知青也对她冷讽热嘲,这让本来就自卑胆怯的陈洁愈发抬不起头来。只有江穆不嫌弃她,还时常鼓励她帮助她。这以后陈洁渐渐对江穆产生了依赖之情。   顾立春不想让陈洁重复这个悲剧,便嘱咐她道:“这事,你最好瞒住,谁也别说,就连你表妹张艳也别说。你回去就说你从同学那儿回来晚了,天黑路滑,不小心摔了一跤,衣裳挂到灌木丛上挂破了,你也扭伤了脚。”   陈洁明白顾立春的意思,她的心里充满着感激。   两人正说着话,吴胖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他一回来就破口骂道:“那个流氓别看瘦,跑得跟兔子一样快,我对附近也不熟,绕了几圈,找不着人了。”   顾立春默默地记住流氓“瘦”这个特点,对吴胖说道:“没事,这帐咱以后再算。我们先送陈同志回家。”   吴胖仿佛才注意到陈洁,他本来还想问顾立春不捕鱼了,一想,这种时候问不合适,便忍着没说。   顾立春把陈洁扶起来,两人护送着他往村子里走去。他们没走多远,就就看见村口有十几道手电筒光照过来,他猜测应该是知青点的知青发现陈洁天黑了没回去,就出来找人了。   他让吴胖把水桶和渔网藏到路边的灌木丛里,他们两个送陈洁回去。   两队人中途相遇,这些人果然是知青点的知青出来找人,带头的人正是江穆和顾惊蛰,张艳也在中间。   江穆和顾惊蛰看到顾立春都是一脸惊诧,张艳看到陈洁,急忙跑过来问她怎么了。   陈洁按照顾立春嘱咐的说了:“我去看同学回来晚了,天黑路滑摔了一跤,扭伤了脚,刚好路上碰到顾同志和他朋友,他们就送我回来。”   张艳不疑有他,便松了口气道:“我见你天黑也没回来,急死我了,就让人来找你。”   两人正在说话,顾惊蛰走上前来,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陈洁,状似无意地说道:“陈同志,你的衣服撕破了。”   陈洁羞愤难当,低着头,小声说道:“嗯,是被灌木丛挂破的。”   江穆也接着说道:“摔破了衣裳而已,你怎么还哭上了?”本来天黑,虽然有人打着手电筒,但大家都看得没仔细,没人注意到陈洁的异样。这下,两人一提醒,有人就不自觉地把手电筒往陈洁脸上照去。   张艳挡在陈洁身子前面,愤怒地质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我表姐不就回来晚一点了吗?你们还想搞三堂会审呢。”   顾立春也接着说道:“我们跟陈洁同志在村外遇上的,我可以给她作证,她没有哭,只是天冷,冷风一吹,就容易眼泪鼻涕直流,你们难道没有这种经历吗?”   吴胖也不耐烦地道:“就是啊,你们找到她,她又没有出事,不是好事吗?怎么好像有人盼着她出事似的?”   吴胖这话可谓是一针见血,直接赤、裸、裸地戳穿了顾惊蛰和江穆的伪善。   顾惊蛰急忙辩解道:“我当然不会盼着陈同志出事,要不然我也不会跟着大伙出来找人。我就是觉得有些细节可疑。”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打量了顾立春和吴胖一眼。   陈洁红着脸问道:“顾惊蛰,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该不会怀疑顾同志吧?你简直是荒唐,是他——”陈洁险些脱口而出说是他救了我。   顾立春眼睛一扫过去,陈洁立即会意,中途开口道:“是顾同志送我回来的。你们不要冤枉他。”   张艳也道:“就是,你们俩可真有意思,总不会连当事人的话都不信吧。”   他们正说着话,白华带着另一帮人也到了。他看到陈洁平安无事,也大大松了一口气。   顾立春道:“既然你们人到齐了,那就赶快回去吧。陈同志受了冻,需要回去休息。”   张艳扶着陈洁再次过来道谢,顾立春冲两人点点头:“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客气。陈同志脚扭伤了,你多照顾照顾她。”   张艳点头:“好的。”   顾惊蛰和江穆也准备离开,临走时,还深深地望了顾立春一眼。   等到大家伙离开了,吴胖问道:“咱们还去捕鱼吗?”   顾立春点头:“走,多捕几条。——对了,吴胖,今天这事保密,谁也不能说。”   吴胖翻了个白眼,“我的嘴是用来吃饭的。”他又不是赵高他们,喜欢说人闲话。   两人打着手电筒来到吴胖所说的那个地方,下网,拉网,捡鱼,一气呵成。这里头既有河里的也有农场里的,一看到满桶跳跃的鱼,吴胖的心情也不郁闷了。   等到水桶快满时,顾立春就停止撒网,两人悄悄地回家。   立夏和立冬还没睡,两人看到满满一桶鱼,兴奋地险些叫出声来。今年真是个肥年。   第二天,田三红看到这么鱼自然又是一惊,接着她就开始忙碌起来。   顾立春提醒养母要给外婆家送年礼,这事本来顾大江去最合适,偏偏这人整天在外面浪荡不着家,而且田三红对他也不十分放心,这么多东西,他别动了歪心思。   顾立春道:“要不我跟立夏去吧?”   田三红点头:“也行,就你俩去吧,骑着吴胖的自行车去,我给你们收拾东西。”   顾立春脑子里倒也有关于外婆家的一些记忆,只是他去得少,记忆也淡。只是知道,这个外婆对自己还不错,跟亲外孙没什么区别。他有个舅舅,腿脚不便,手很巧,舅妈人也不错,还有表姐表哥之类的。其他就没了。   两人还没出发,陈洁和张艳提着东西结伴来他家了。   田三红平常跟这些知青没有来往,看到两个姑娘结伴上门,自是满心地诧异。陈洁很快就说明了缘由,说昨天晚上,她在回村的路上摔了一跤,顾立春和吴胖把她送回来,她今天是特地来感谢他的。   田三红忙道:“顺手的事,不用这么客气。”   陈洁道:“不,不是,顾同志帮了我大忙。”田三红不解,心说,不就是扶了一下,至于这样嘛。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人家城里来的娃都客气。   陈洁和张艳跟田三红没什么共同语言,跟顾立春又不方便多说话,她们便跟小满小雨聊天。   小满和小雨早就对这些从大地方来的女知青们充满好奇,只是以前没机会说过话,她们也不好往上凑。现在人家主动跟她搭话,她自然乐意。   两人的好奇心很重,问题一个接一个。   “姐姐,你们城里的学校大吗?楼高不高?”   “你们城里人都看啥书?我听我哥说,你们城里有新华书店,是不是顶县里几个大?”   张艳和陈洁一一耐心地回答好们的问题。两人都挺喜欢小满这孩子的,聪明机灵好学,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闪动着灵气。   趁着张艳在跟小满说话,顾立春用眼睛示意陈洁,“陈同志,我最近看书,有几段不太理解,你来帮我看看。”   陈洁愣了一下,随即明白顾立春是有话要跟他说,便答应道:“哎,我去看看。”   陈洁进了顾立春的房间,为了避嫌,顾立春特意把门开着,拿出一本书假装问问题。   陈洁先开口道:“顾同志,其实我来你家,一是来感谢你救了我,二是有些事情想跟你说。”   顾立春点头,示意她说。   陈洁有些难为情地道:“今天早上,江穆和顾惊蛰分别找我谈话,不停地打探昨晚的事情。说什么遇到流氓欺负我,一定要勇敢地指出来。无论是谁,他们都会帮我。我、我起先以为他们知道了真相,后来发现,根本不是,他们话里话外都指向你……我就很生气,问他们怎么会这么想。我怕他们乱说,就来找你,问问你的意见。”   顾立春心里冷笑,他把顾大海拉下马,同时也得罪了江穆,这两人就像两只苍蝇似的,一直想寻找他这颗蛋的缝隙,这次好容易找到了一条疑似的缝隙,怎么可能放过?   顾立春看向陈洁,目光平静坦荡:“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陈洁咬着嘴唇,道:“我绝对不可能诬陷你的,那不是恩将仇报吗?我想,只要我这当事人一口咬定没有这回事,他们总不至于往你身上乱按罪名吧?”虽是这么想,可她还是觉得心里不安。   顾立春道:“他们还真有可能做得出来。”   陈洁有些慌了:“那怎么办?”说到这里,她沉默片刻,终于下了决心:“实在不行,我就把事情真相公布出来,流氓是另有其人,你是救我的恩人。”   顾立春制止她:“别,哪怕什么都没有发生,你的名声也毁了。你以后的人生会更艰难。你放心,我自有办法。”   顾立春想了想,这事赶早不赶晚,越早解决就越踏实。他问陈洁:“你们知青点的人下午都在吗?”   陈洁道:“除了少部分回去探亲的,大部分都在。”   顾立春道:“你们一会儿先回去,吃完午饭,我去知青点,对了,你让白华把顾惊蛰也叫上。我有一些话要当着大家的面说个明白。”陈洁点头答应。   陈洁回到堂屋,又跟小满和田三红说了几句话便提出告辞,田三红客气地留饭,两人委婉拒绝。田三红看着陈洁带来的罐头和麦乳精,一脸为难,这礼有点重,她让陈洁拿回去,陈洁执意不肯,两人推来让去,顾立春看不过去发话道:“娘,这是陈同志的心意,收下吧。你收拾一些吃食给她们俩尝尝。”   田三红这才反应过来,飞快地收拾了一包东西硬塞给陈洁,陈洁一看,这收到的回礼比送出去的还多,她有点哭笑不得。不过,再推让下去也有些不好看,她便收下了。   小满跟两位有见识的姐姐聊得很开心,面带不舍地将她们送出院子,临别时还特意问道:“张姐姐,陈姐姐,以后我能去知青点找你们玩儿吗?”   两人笑道:“当然可以,你有空就来。”   从顾家出来后,张艳忍了再忍,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地问道:“姐,我怎么觉得你跟小顾神神秘秘的?你俩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陈洁连忙摇头说没有。   张艳不信,盯着陈洁看了一会儿,冷不防地问道:“你俩是在处对象?”   陈洁吓了一跳:“你怎么能怎么这么想?我都二十了,小顾才多大。” 张艳一算,两人的年纪差距是有点大。   陈洁沉吟片刻,便说道:“从小顾在汽车上帮你开始,我就觉得这人不错。这次又帮了我,我就更欣赏他了。这种欣赏没有掺杂别的感情。”   张艳道:“好吧,我信你。”   陈洁在心里叹息一声,不是她想连张艳这个表妹都瞒着,而是怕她性子直爽,心里藏不住事儿,万一跟她说出真相,她一不小心透漏出去,后面就麻烦了。   两人回到知青点,陈洁把田三红送给她的吃食拿出来一些分给大家,田三红每样都给她装了些,瓜子、花生、糖豆、柿饼,还有一包用油纸包着的炸素丸子,等等。大家围上来,磕着瓜子吃着零食,还有人捏了一个炸丸子吃,一边吃一边评价道:“田婶的手艺真不错。”   陈洁顺便把下午顾立春要来知青点的事说了。大家听到他要来,不免有些诧异。   陈洁低着头说道:“是来澄清一些误会。”   陈洁的话音一落,女知青们就开始议论起来。   其中朱小晴和张艳的反应最激烈,这知青点就数两人跟陈洁走得近,朱小晴摇晃着两条刷子似的短辫,语调激昂:“人家就是帮了你一下而已,还有另一个人在场,有什么可误会的?我看某些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张艳撇撇嘴:“很明显,人家和小顾有私人恩怨,刚好表姐撞上了呗。”   其他女知青有的为陈洁打抱不平,有的暗自揣测。其实当晚,她们也有人察觉到陈洁的状况不对劲,眼圈都红了,嗓子也有些哑,衣裳也破了,不像是挂破的。但她自己说没事,又有顾立春和那个胖子作证,那就应该真没事。何况陈洁第二天就恢复了正常,若是真的有什么事,她应该不会这样。   朱小晴说道:“既然小顾要来,咱们就要好好招待。”   张艳说声:“我去跟白华他们说一声,一会儿让小顾直接去男生宿舍那边,咱们这边拿点零食过去招待客人。”   两人一阵风似地跑了过去。白华收到指令,自然照办。他还把男生宿舍打扫一番,又让人去叫通知江穆和顾惊蛰。   两人很快就到了,其他人也聚集在男生宿舍的堂屋里,等着顾立春的到来。   顾立春是和吴胖一起来的。   顾立春先跟大家打声招呼,也不再客套寒暄,面容严肃地先来了一段伟人语录:“同志们,你们来到我们农村的广阔天地,是来锻炼一颗红心,是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这几年,你们整体表现良好,值得表扬。但有一些同志的思想还是没能跟上,我从昨晚的事情中嗅到了一丝危险,我觉得你们当中的一部分被一种危险的思想被腐蚀和污染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顾立春一脸严肃地道:“我说的是实情,并不是危言耸听。昨晚上,我在路上遇到摔倒的陈洁同志,好心帮了她一下。带来的结果不是感谢,不是表扬,而是你们莫须有的怀疑。请问,这样的思想还不危险?我们无产阶级革命思想应该是这样的吗?伟大领袖教导我们,‘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我帮助同志这么纯洁的无产阶级革命友情,竟被有心人扭曲臆测。   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件事传出去以后会造成什么影响?你们会毁了我,毁了陈洁同志,也会毁了你们自己。试问,你们知青以后再有什么事,我们这些村民谁还敢帮?特别是你们女知青,被人帮一下扶一下,就被叫人莫名其妙地审问。这是什么?这是迫害!主席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可是他们的这种做法,跟封建礼教时期,碰一下女人的胳膊就砍掉胳膊的做法有什么区别?这是腐朽恶臭的封建思想在复辟。你们说危险不危险?”   大家小声议论开来,有人越说情绪越激动,特别是女知青们。   张艳第一个开口道:“我赞同顾同志的意见,某些人,为了达到你们不可告人的目的,故意歪曲事实。”   其他人也纷纷发表意见:“对,某些人居心叵测,照他们这么说,以后男女同志之间不能说话,不能正常来往了。”   “顾同志有句话说得对,照样这下去,以后我们有事还敢帮,一帮就被讹上了。”   “顾立春这个年纪这种品性,哪一点也跟流氓不沾边,有的人是怎么想的,能想到这上面去?”   ……   暴风雨般的指责和议论向江穆和顾惊蛰涌来。   江穆压着怒火,刚要发作,就被顾惊蛰用眼神制止了,他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道:“顾立春同志真是个能言善辩的人,佩服佩服。不过,我有一个疑点想当面问立春同志,你说陈洁昨晚摔倒了,请问一个大人摔倒了会哭鼻子吗?为什么摔倒了,她的头发上,身上还沾有麦秸,这又是从哪儿来的?我之所以细穷下去,不是为了诬陷谁,而是想查明真相,大家都知道陈洁同志素来胆小,我怕遇到什么事不敢开口。”   陈洁气得满脸通红,在声反驳道:“我跟我同学靠着麦秸垛聊天,沾点麦秸不是很正常吗?顾惊蛰,你到底想说什么?非得把把我们俩往绝路上逼吗?亏我以前竟然觉得这人不错。”   顾立春意味深长地说道:“能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顾惊蛰同志你不简单呀。果然是有父必有其子呀。”   众人面色各异,是啊,顾惊蛰可是有个在边疆劳改的父亲。虽然他在知青点竭力表现得跟以前一样,可有些事情就是不一样了。   顾惊蛰被当众戳了痛处,脸色大变,大声道:“顾立春,别忘了,你也姓顾,你是我堂弟。”   顾立春两手一摊:“我是收养的,跟你没有血缘关系。”   顾惊蛰冷笑:“那你弟弟妹妹总跟我有血缘关系吧?”我看你怎么否认/   顾立春微微一笑道:“这不一定啊,我娘那面的遗传覆盖住了,哪像你,父母双方共同的遗传,你以后好好改造吧。”   顾惊蛰气得浑身颤抖。   顾立春觉得话说得差不多了,就来了一段结束语:“我的话说完了,我相信流言止于智者。我相信见过世面又有头脑的你们,一定会看穿某些人的蛊惑和挑拨。”   众人纷纷上前安慰陈洁和顾立春,之后,有人提出让顾惊蛰和江穆向顾立春和陈洁道歉。   提议一出,大家纷纷响应:“对,两人这必须道歉,要不然,以后谁都可以信口雌黄。”   顾惊蛰和江穆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压抑着心中的熊熊怒火。   当众向两人道歉?他们的脸面往哪儿搁?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各位,昨天办年货,又去聚了个会,比平常还忙。更新没写完,早上爬起来补完了,更晚了。   祝大家新年快乐,牛气冲天。 第43章 过年(上)   愤怒、屈辱、惊诧, 三种表情交替在江穆和顾惊蛰两人的脸上出现。   顾惊蛰觉得浑身冰凉,他知道,自从家里出了变故, 一切都变了。世态炎凉, 以前的他怎么也不可能沦落到要给顾立春这种人道歉的地步。   江穆更是愤怒和恼火, 他是谁?顾立春又是谁?他也配自己给他道歉?   最让江穆失望的是这些知青们, 以前他可是一呼百应的老大, 是他们的头头, 现在,知青点早已支离破碎, 混乱不堪,也罢,反正他也要离开了, 由他们闹去吧。   江穆盯着顾立春看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有人试图阻拦江穆,江穆黑着脸冷声说道:“让开!”   顾立春连忙出声调解:“算了, 道歉是需要诚心的, 他们既然没有这个心, 就那罢了。我只希望两位以后说话行事, 多为其他同志考虑一下,尤其是多为女同志考虑考虑。”   江穆看向顾惊蛰:“你还愣在那儿干什么?”   顾惊蛰看着一脸愤怒的众人,再看向面带笑意的顾立春,他的心堵得难受。   他知道, 他跟江穆不一样, 江穆可以离开顾家村,以后也有可能回城,他呢?他只能留在这里。他在村里的名声已经彻底臭了, 虽称不上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但也差不多。以前有多风光有骄傲,现在的他就有多凄惨。他不能再知青点再威风扫地,受到众人的排斥。   顾惊蛰斟酌再三,终于慢慢走向顾立春面前,无比艰难地说道:“顾立春,这次的事情是我不对,我因为太过担心陈同志,误会了你。”   顾立春微笑:“顾惊蛰,其实你最该道歉的不是我,而是陈洁同志,你知道,你误会我是流氓,传出去我名声不好,但影响不会太大,当然,你非要把我弄成流氓罪那就是另外一说。影响最大的是陈同志,这事若是不说清楚,传到村里,你知道那些村民会怎么议论陈同志吗?”   顾惊蛰咬牙说道:“你说得对,我一会儿也会向陈洁同志道歉。”   说完,他转向陈洁:“陈同志,对不起,请你原谅我的冒失。”   陈洁没有接受别人道歉的经验,有些慌乱,张艳比她大方多了,站在陈洁身边说道:“顾惊蛰,以后,希望你说话之前多动动脑,多考虑考虑别的同志,尤其是我们女同志。”   其他人也纷纷出声,顾惊蛰何曾受过这么多当面的奚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上去狼狈之极。   陈洁这人心软,本来刚才还愤怒不已,现在一看顾惊蛰这般狼狈,多少有些不忍,便说道:“既然惊蛰同志已经认识到了错误了,今天的事就到此结束吧。”   顾惊蛰如蒙大赦,随便补充一句,就匆匆离开了知青点。   大家围上来,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着。   没想到的是,江穆竟然折返回来了,大家一看到,突然安静下来。   江穆的嘴角铴逸着一丝冷笑,慢慢地走到顾立春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顾立春,我江穆,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不是每一个人都配得起我的道歉。”   顾立春淡声道:“江穆同志,从你的这句话中,我看出来你有两大问题:一是,你的家教不怎么样。首先我跟你科普一下,道歉是因为你本人做错了,而无关乎对方是什么人,什么身份,哪怕对方是一个乞丐,你错了也得道歉,更何况和陈同志的思想和境界远高于你;二是你的思想不红不专还带有腐朽的味道,‘批评和自我批评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武器,有我认真的自我批评是我们党和其他政党互相区别的、显著的标志之一。\'”   江穆啪啪鼓起掌来:“顾立春同志,你让我发现,这么讲话也挺有意思的。希望你继续保持。对了,我年后也要到红河农场,希望到时候跟顾同志多多交流。”   顾立春假装听不出他话中的威胁之意,笑道:“不必了,虽然我不是一个骄傲的人,可是对于来往的人也有自己的原则,我希望跟我来往的同志们都思想纯洁,境界高远。”   江穆:“……”   众人挤眉弄眼,相视而笑,屋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事情已经坚决,顾立春便跟大家告辞。   他知道,今天这事,让顾惊蛰和江穆彻底与知青们离心,以后,他们应该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处理完知青点的事,顾立春就回家去了。他给外婆家的年礼到底还是没送成,田三红说年后再送,到时他们全家一起去。   计划已经打乱,顾立春也没安排别的事,顺便去了陈禹家一趟。   他来看看三人的伤势恢复得怎样了。好在,因为用药及时,加上天气冷,三人的伤口没有恶化,养成一段时间应该能恢复。   但两位老人病情有些严重,陈禹的腿受了伤,活动也不方便,家里什么年货也没办,棚屋里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没一点过年的样子。   顾立春和吴胖带着几个弟弟妹妹帮他们里里外外打扫一番,顾立春还抱了几捆柴禾,把火盆生上,火烧起来,屋里多少有些热气儿。立夏和立冬还拖过来几大筐麦秸和干草,这东西既可以生火烧饭,也可以垫在床上保暖。   两位老人躺在床上,温声细语地跟立夏小满他们说着话,询问他们的学业。   他们在忙碌时,陈禹的一双眼睛就随着顾立春在移动,顾立春到哪儿,他的目光如影随形。   顾立春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便头也不抬地说道:“闭目眼神。”   陈禹竟然真的闭上了眼睛,顾立春像夸小狗似的:“这样才乖。”   陈禹:“……”   他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硬挤出一句:“我过完年就十四了,我长儿晚。”他不是小孩。   顾立春很平淡地“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陈禹突然想起什么,猛地睁开眼,对顾立春道:“你过来,我有话说。”   顾立春凑上去,陈禹小声说道:“我打的那些野味藏在了山里和林子里,地点就在……”   顾立春打断他的话:“别说给我听,我是不会去拿的。还有,我不去拿,万一被别人拿走了,我有洗不清的嫌疑。”   陈禹固执地道:“我就是让你去拿,只有你才能拿。”   顾立春:“不要。”   陈禹瞪着一双大眼睛:“……”   顾立春只好耐心跟他解释:“不是我这人多高尚,是你现在太穷了,就是把全部所有都给我,也还是太少。你要想报答我也可以,现在好好保存自身,将来说不定能回京,说不定我有事需要找你。到时候,你随手一帮不伤筋动骨,我也能得大好处,两全其美,多好。”   陈禹一听到回京,神色黯然:“会有这么一天吗?”   顾立春笃定道:“肯定的,事情时时刻刻都在变化,月有阴晴圆缺,人有高峰和低谷,你们家就处在低谷,嗯,懂我的意思吧?”再深的他就不能说了。   陈禹盯着顾立春,那双暗沉沉的眸子里隐约闪动着一丝亮光。   顾立春起身说道:“赶紧养好伤好起来,我回家给你们拿点吃的,炸肉炸丸子都是做好的,随便一煮就行。要是过意不去记得以后加倍还我。”   晚上,顾立春让立冬提着一篮子东西去陈禹家。立冬回来时,带了一篮子东西,里面有两只风干的野鸡,一只野鸭,还有一些药草。   立冬说道:“我不要,他非要给,说这是交换。要不然,他吃着不安心。”   顾立春摆摆手:“随他吧。”   此后,立冬又去送了两回东西,每一次回来都不空手。顾立春也习惯了。   虽然顾立春家住得偏僻,他们去陈禹家也是在晚上去,可还是被村里人发现了,再加上他在□□会上明着帮陈家,村里传得风言风语,说顾立春同情“地富反坏右”分子,跟陈家走得太近了。   顾大江旁敲侧击地对顾立春说道:“咱家可是根正苗红的三代贫农,你可别被那些坏分子给污染了。”   顾立春冷淡地说道:“再污染能有你污染得厉害?从小跟你这么个人生活在一起,你看我堕落了吗?我一身正气,不怕任何妖魔鬼怪。”   顾大江气得直跳脚,“老子是妖魔鬼怪?”   顾立春提醒道:“大过年的,跟你开个玩笑,别动不动就发火。”   顾大江一口气堵在胸口,咽不下,吐不出,嘴里骂骂咧咧道:“早知道老子当年就不该捡你。”   小满离得远远地接过话道:“爹,你这话说的,你要是不捡我哥,就不会有我们几个。你会断子绝孙的。”   立夏也道:“你不捡肯定有别人捡,人家比咱家富,没准我哥过得更好。”   立冬也跟着说道:“肯定吃得更好。”   顾大江气得干瞪眼,瞪了一圈,不知该骂哪个好。他自个儿坐在那儿生闷气,四个孩子继续高高兴兴地干活去了。   吴胖作为客人,是不好参与顾家的家务事的。他初来时觉得顾大江这人还不错,人长得精神,说话有意思。经过这几天的接触,他渐渐改变了原来的看法。顾哥这个爹很不靠谱,整天把家当饭店,吃饱了抹了嘴就走,什么都闲,就是嘴不闲着,天天吃闲饭说废话。顾哥这么好的人,他还不满意,叨咕叨的,听着让人来脾气。好在,顾哥的妈真好,脾气好,手艺好,弟弟妹妹也都好。   吴胖对于顾大江虽然看不上,但也客客气气的。每天烧火、劈材、尝菜样样不拉。   田三红对于吴胖是越来越喜欢,瞧着他就跟瞧着立冬差不多。   立冬也跟吴胖最亲近,他哥当然也好,可是总觉得离他有点远,还是胖哥好,两人能说到一块儿去。   吴胖现在对顾立春充满了歉疚,他觉得他抢了顾哥的娘和弟弟,也不知道顾哥会不会妒忌他。人太受欢迎了就是麻烦,可惜赵高人不在,要不然吴胖还有人可以倾诉。   吴胖察言观色,看看顾立春对自己是不是有所不满,结果发现人家还跟以前一样,他似乎没察觉到自己抢了属于他的东西呀。不对啊,顾哥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察觉不到?难道他是在等自己暴露,再来一个大的?吴胖觉得论玩心眼,自己就算拿筷子捅破心脏,也戳不出顾哥那么多心眼。他还是坦白吧。   这一天晚上,吴胖酒足饭饱之后,决定跟顾立春坦白。   他进了顾立春的屋子,坦坦荡荡地说道:“顾哥,我良心发现,来跟你坦白了。”   顾立春微微一怔,第一个反应是:“你偷吃什么了?”   吴胖:“……我从来没偷吃过,我都是明着要。”   顾立春:“确实。那你要坦白什么?”   吴胖一咬牙一跺脚,实话实说道:“最近田姨对我越来越好,立冬跟我越来越亲近,我觉得我抢了你的风头,你心里肯定不爽快,但你没说,你是不是在憋着大招对付我?”   顾立春:“在你眼里,我没事就憋着招儿要对付谁?”   吴胖挠挠头,不知接什么话好。   顾立春语重心长地教导吴胖:“胖啊,你对我误解很深。来来,我给你解释解释。首先,我的心胸非常开阔,能容纳不同的人和事,你看赵高,我跟他打过架呢,现在不照样是我朋友?我连他都能容下,更何况是你?你是一开始就跟我好的,是我的嫡系核心哥们。你完全可以把我家当成你家,把我娘当成你娘,我弟弟妹妹当成你弟妹,还有我那个爹,你想要也给你,当个添头。”   吴胖摇头:“你爹就算了,不要。”   顾立春继续开导吴胖:“我娘和我弟喜欢你,我高兴还不来及,为什么要不爽快?这么一整,等于我娘多了一个儿子,我弟多了一个哥,你也多了亲人,两全其美,对不对?”   吴胖被说服了,频频点头,顾哥就是聪明,这么一说,他就通透多了。   吴胖自从跟顾立春坦白后,心里再没有任何负担。吃得更香,睡得更好,才几天而已,给人的感觉就胖了半圈。不光他胖,顾家其他人都一齐发胖。特别是小满和小雨变化最大,两个小丫头以前头发稀疏发黄,小脸又黄又瘦,如今是小脸圆润,白里透红,一双眼睛黑亮有神,看着就招人喜欢。   吴胖打开了心里的枷锁,继续努力地胖着。顾立春整天忙忙碌碌,他得领着弟弟妹妹打扫卫生,还得写对联。他以前做为业余爱好,练过几年毛笔字,字写得能看。他装模作样地练了两天就开始正式下笔写春联。   对联至少得写六副,他家三副,二奶奶家三副,分别贴在院门,堂屋正门和厨房门上。   至于对联内容都是些大路货,像是“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之类的吉祥话。   不过,吴胖提醒他说,这种内容不够革命,顾立春想了一会儿,便把领袖诗词和革命口号加上去,他家的那副是:“换了人间,百万工农齐踊跃;太平世界,六亿神州尽舜尧。”这副贴在大门上。   吴胖竖着大拇指叫好,说这对联有文化有气势。   他负责写,吴胖和立冬负责贴。   顾立春写完最后三副春联,等到笔墨晾干,便叫立夏给二奶奶送过去。没想到这一送却惹来了麻烦。   左大娘一看顾立春还能自己写对联,而且写得还不错,顿时起了心思,便跟着立夏来要对联。   顾立春也只能答应了,不过提出让她自备红纸。   左大娘比村里的大喇叭还管用,经她一宣传,大家伙都知道顾立春会写春联。   村里其他人也上门要求对联,当然,大部分人不好意思白占便宜,多少带点东西来,有的拿点零嘴,有的拿个鸡蛋,有的带颗白菜带把葱。   一天下来,顾立春共送出去四十多副春联,前面十几副,他还绞尽脑汁,尽量写不同的内容,后面发现,大家并不在意重不重复,甚至还有的人专门要跟大家同样的内容。这样,顾立春也能省点脑子。   送出去四十多副春联,他们也收到了两大筐东西,里面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什么葱姜蒜包子馒头,样样齐全。   田三红笑着道:“我家小春就是有本事,坐在家里就有人送礼。”   立冬看哥哥写几笔字就有人送东西吃,心思就活动开了,他以后也要学写毛笔字。不过,他是个猴子屁股根本坐不住。立夏和小满也差不多,喜欢到处跑,只有最小的小雨性子相对沉静些。兄妹三人便决定一起督促小妹妹练字,以后年年都能赚吃的。   写完这么多春联,顾立春累的胳膊酸疼,两个弟弟一起给他按摩,两个妹妹给他捶背,吴胖看得眼红。   田三红问顾立春:“小春,你说咱们家要不要炸些馓子?等到你去农场时带着。”   顾立春想了一会儿才想起馓子是什么吃食,小时候吃过,挺好吃,但是做起来太麻烦了,而且还费油。   他还没回答,立冬立夏小满他们齐声高呼:“要炸,要炸。”   田三红白了他们几个一眼:“嚷嚷啥,又没问你们,你们几个啥东西不爱吃?凳子腿都能啃。”   四个孩子明白自己的话没有份量,就一齐眼巴巴地望着大哥。   顾立春的本意是拒绝,但一看到弟弟妹妹那可怜的样子,就问道:“家里的油够用吗?”   吴胖抢着答道:“用我的油。”他当时是带着油来的。   田三红笑着答道:“够用的,那就炸吧。咱们家没啥好东西,拿这个送礼也能拿得出手。”   炸馓子得提前和面,待面醒了以后,还得把面搓成细条,一圈一圈地盘在盆里,再倒上油浸着,等到油把面浸透了,再在案板上把细条搓成更细的圆条。过程很繁琐,一个人还忙不过来,至少得两人。听说要田三红要炸馓子,二奶奶主动来帮忙,她还出了五斤面,两斤油,凑在一起炸。   吴胖很激动,跑前跑后的帮忙,他以前吃过,但好久没见人做过了。   顾立春也能帮上忙,他主要负责用两根长筷子在油锅里翻馓子,这个既考验体力还考验眼力,翻转时的力度要刚刚好,还要掌握火候,馓子的颜色要金黄金黄的,早了不酥不香,晚了火候太过也不行。   这么一折腾就是大半天,四个人都够得够呛,但看到桌子上满满几簸箕的馓子,又觉得值了。   他们干活时,四个孩子就在旁边盯着,时不时地帮点小忙,顺便捡点馓渣子吃,咯嘣咯嘣的,一个个像偷了腥的猫儿似的,表情极满足。吴胖更不用说,他的嘴一直没闲着。   由于大家都太累了,晚饭就吃得很随便,田三红扔了几块酥肉入锅,炖了一大锅萝卜白菜,主食就是二合面馒头。   吃完饭,田三红把二奶奶那份馓子分出来让她带走,顺便又跟她提了明年来吃年夜饭的事。二奶奶笑眯眯地答应了。   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年夜饭的重点是在晚饭这一顿,中午吃得简单。   刚过午饭,田三红就开始准备年夜饭了。   立夏和立冬两人满脸兴奋,过年,他们除了期待吃好吃的以外,就是放鞭炮和捡鞭炮。   家里今年也买了鞭炮,两串跟红辣椒似的小鞭炮,还有几个二雷子。两人摩拳擦掌想着晚上放,却被顾立春泼了一盆冷水:“给你们几个小鞭炮放着玩,大的不行,危险。捡鞭炮也注意些,先拿棍子戳戳,确定安全了再捡。”要想完全不让他们捡是不可能的,他只能尽量多教两人一些安全知识。   两人调皮地吐着舌头,做着鬼脸。   吴胖问道:“那我总可以放炮吧?”   顾立春:“行,我那份让给你,你跟我爹去放。”他从小就喜静不喜闹。不过,一年就这么两天,他也不会扫大家的兴。   忙活了一下午,天还没黑透时,他们的年夜饭就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年新年快乐。过年事多,我的存稿消耗完了,现写现发,保持日六已经用尽洪荒之力,希望大家体谅,群么。 第44章 过年(下)   晚饭十分丰盛, 鸡鸭鱼肉样样都齐全了。每道菜都有各自的寓意。   红烧鱼,寓意年年有余;大丰收,其实就是一锅炖, 白菜、萝卜、豆腐、菜干、猪肉一起炖, 预示着来年要丰收;红烧猪蹄, 表示手到财来;还有肉丸子, 这是代表团团圆圆。其他的就是几道素菜, 各有各的寓意和讲究。   饭菜全部端上桌, 做为一家之主的顾大江去放炮,鞭炮噼里啪啦一响完, 就可以开饭了。   大家吃得那叫一个风卷残云,先吃个半饱,嘴里才得空说话。   顾大江给吴胖倒了半碗白酒, 顾立春和其他人喝的是米酒。   大家一起举杯,互相说着吉祥话,气氛欢乐融洽。   顾大江终于有个当爹的模样, 语重心长地对顾立春说道:“儿啊, 你年后一定要转正, 你转正了我才更有面子。”   顾立春道:“你只要好好地当好爹, 我一定会让你越来越有面子。”   顾大江觉得这话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怪。不过,今天是大年三十,他也不会着意挑刺。   吴胖按照饭桌上的规矩, 先给辈分最大的二奶奶敬酒, 祝她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是照着春联上说的吉祥话。   接下来是给顾大江敬酒,“顾叔, 你真是好命。我爸虽然比你还强些,可他就没有顾哥这样的好儿子,也没有田姨这样的好老婆。”   顾大江:“……”   大家硬憋着才没笑出声来。   吴胖接着又站起身给田三红敬酒:“田姨,你虽然前面运气……不咋好,可后面好啊,好日子在后头。”   田三红笑道:“小胖说得对,我的好日子在后头呢。如今是一年比一年好。”   最后,吴胖又跟顾立春碰杯,不,是碰碗,他们家没用酒杯,用碗喝酒。   顾立春说道:“祝吴胖新的一年,牛年大吉,牛气冲天。”   吴胖舌头有些打结:“我祝顾哥新的一年,牛哄哄,干翻五场、四场,不,是全场。”   顾立春:“……”这祝词也够特别的。   年夜饭在欢乐祥和的气氛中结束了。年夜饭后还有一顶重要活动就是发压岁钱。   二奶奶先发,连同顾立春吴胖在内,每个晚辈都有,每人一块钱。   顾立春推辞道:“二奶奶,我已经上班拿工资了,就不用了。”   二奶奶硬塞给他:“拿工资了也是孩子,拿着,图个喜庆。”   顾立春只好收下,吴胖也跟着收下了,他决定以后多帮老人家干活。   几个孩子收到了压岁钱,高兴得不行,连忙把钱藏得严严实实的。   接着是顾大江给孩子发的,每人两毛钱,也算是大手笔了。当然,钱都是田三红给准备好的。   顾立春想了想,也回屋准备几个红包,有孝敬长辈的,有给弟弟妹妹的,一共七个红包。   他把红包给二奶奶时,二奶奶坚决不要,顾立春笑道:“这是孝敬老人的,没多少钱,就是图个吉祥。我娘也有。”长辈的红包每个包2块钱,不算少也不算特别多。   二奶奶想了想,便收下了。   田三红接到红包,眼角微有失意,自从嫁到顾家,从来都是她给别人发红包,哪有人给她发?   顾大江也有,顾立春是顺手捎带着发的,否则给别人了,不给他也不好。   发完长辈的,接下来就是弟弟妹妹的,顾立春给他们每人发了五毛钱。几个孩子高兴疯了,今晚一下子就收到了一块七毛钱。以后串亲戚还有呢,要发财了。   不过,立夏很快就想到往年的惯例——红包要交公。   他的眼睛滴溜溜转动着,趁着气氛融洽,试探着问道:“爹,娘,今年红包还用上交吗?”   顾大江不假思索地道:“当然得交,你还想私藏?”   田三红看看几个孩子,说道:“今年不交了。”说着她转向顾大江:“孩子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们有钱也不会乱花。放他们手里也一样。”   顾大江瞪着眼:“那不一样。”   顾立春不悦地扫了顾大江一眼:“爹,大过年的,你嚷什么,不就是一块多钱嘛。等我转正了,还差你这点钱?”   顾大江心里不爽,但也忍住了,毕竟还有外人在场呢。   四个孩子默默地松了口气,眼睛里全是喜色。   发完压岁钱,收拾完碗筷,又要进行下一项重要活动,那就是包饺子。他们这儿的规矩是,三十晚上过了12点钟就要吃饺子放开门炮,看谁家放得响,越响越好,要是谁家放炮没响,就会不高兴,觉得会影响新的一年的运势。   屋里收拾干净后,田三红把面盆端到堂屋里,把灶房里的大案板也搬了过来,大家洗干净手,团团围坐着包饺子。这几个人当中,数二奶奶包的饺子最好看,小巧玲珑的,跟只小元宝似的;其次是田三红和顾立春;包得比较难看的就是顾大江和吴胖。顾大江包的饺子像乌龟,吴胖包的像只草帽。立夏立冬他们包得倒也能看。   众人指着两人的饺子哈哈大笑,顾大江这人爱面子,哪怕是开玩笑心里也不爽快,最后干脆不包了。吴胖无所谓,他自己也觉得好笑,他挺有学习精神,向包的好的人学习技巧,最后虽然还是不好看,但也像模像样了。   饺子包好以后,还没到十二点,田三红用一块湿屉布把饺子盖上,免得饺子皮皴了影响口感。   包完饺子,大家又聚在一起闲聊天。毕竟,家里没有收音机也没有电视机,娱乐基本靠闲聊。   二奶奶给大家讲古,吴胖给大家讲农场的事,顾立春给众人讲书上看的故事和自己记得的笑话。每一个故事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每一个笑话都笑得前仰后合。   他们在一阵阵笑声中迎来了新年,接下来就是连续不断的鞭炮声,吴胖和几个孩子也跑到院子里去放炮。   田三红和二奶奶去灶房煮饺子,顾立春不爱放炮,就跟他们一起去灶房烧火。   不多时,饺子出锅。   大家吃着香喷喷、热腾腾的饺子,说着笑着,各自许下新年的愿望。   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在大家的欢声笑语中,顾立春不禁有些恍惚。   1973年来了,他来到这个世界半年了。   初一是乡亲们互相串门和拜年的日子。往年,顾立春家的人不多,稀稀拉拉就那么几个。今年来的不是一般的多,一波一波地来。   田三红不停地去烧开水,人家来了,瓜子花生开水总得有吧。   立夏立冬他们四个不用人叫,一大早就自己爬了起来,赶紧去穿新衣裳。今年他们的衣裳是从头新到脚,棉袄棉裤是新的,帽子是新做的,棉鞋也是新的,要不是怕被人说,他们四个恨不得把新书包也背身上。   四个孩子穿上新衣裳到处嘚瑟串门去了。   顾立春也有新衣裳和新帽子,他和吴胖的帽子是田三红和二奶奶用做衣裳剩下的碎布做的。吴胖要的是一顶草绿色带帽檐的帽子,顾立春觉得绿帽子不好听,没要,他要了卡其色的帽子,还被吴胖嘲笑不懂行。毕竟,这个年头,一身绿色才是最时尚的。   顾立春看着吴胖戴着顶绿帽子四处晃悠,有些不忍直视。   来串门的走了一波又来一波,其中比较引人注目的是陈洁张艳和朱小晴白华四个知青的到来。   顾立春不知道别的地方是什么情况,反正他们村的知青跟村民之间是泾渭分明、来往很少,大家没事很少去知青点,知青们除了必要的事情外也很少跟村民来往。   如今四个知青来顾立春家了,大家难免有些稀奇。   田三红起身热情地招待他们,四个人大大方方地跟大家打招呼。顾立春知道他们跟乡亲们也聊不到一块儿去,就说道:“咱们去外面走一走吧。”大家正有其意,自然同意。   田三红给他们每个人的口袋里都装满了瓜子花生,让他们在路上吃。   顾立春吴胖和四人一起走出家门,大家也没什么目的,就随意散步。   起初大家是一起走着,走着走着就分成了几队,白华和张艳一队,陈洁和顾立春一队,朱小晴没办法只好跟吴胖凑一队。   陈洁等到跟另外两队拉开安全距离后,才低声对顾立春说道:“顾同志,这几天我想了很多,那个欺负我的人,我一直没想出来是谁。我又想,就算我找出来又能怎样?他这是未遂,也不知道能判多久?也有可能是什么事都没有,可我以后就麻烦了。说真的,我特别害怕,害怕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甚至想过,我要不干脆找个人嫁了算了。”   顾立春蹙着眉头,随便找个人嫁了,他是不建议的。   顾立春怕陈洁重蹈覆辙,便说道:“你千万不要嫁江穆,他不适合。”   陈洁苦笑道:“我当然不会嫁他。”以前觉得他不错,现在看他也就那样。   顾立春默默地回忆着原书中有关陈洁的剧情,对于这一悲剧人物,书中提供的信息并不多。哦对了,里面说她家境不错,父亲有军中背景。   顾立春便试探道:“要不你写信告诉家里人,看看他们能不能帮忙?”   不提家人还好,一提到家里,陈洁既尴尬又惆怅:“我家里是不会帮我的,我爸这人原则性强,其实当时我也可以不下乡,可他说别人家的孩子能下乡,我们家自然也能。还要我给弟弟妹妹起带头作用。我以前也写过信,不是没有回音就是被训斥不能吃苦,娇气,说我不配做军人的女儿。”   说到这里,陈洁委屈道:“其实,我真的不是不能吃苦,我小时候又不是没吃过苦,要是单纯的苦我一点也不怕……”   顾立春明白她的意思,他想到陈洁家中的情况,便推测出一种可能性,她父亲应该很忙,对这个女儿也不上心,再加上后妈从中挑拨,陈洁的求助信有可能根本就到不了她父亲手中,也有可能是有选择性的送到她父亲手里。   毕竟是亲生女儿,她父亲不可能一点不管她,否则的话,怎么解释陈父后来还帮了江穆这个女婿,甚至还帮过江穆名义上的好朋友顾惊蛰。虽说有主角光环在,但陈父肯定是看在女儿的面子上才帮的。   顾立春便帮陈洁分析道:“我觉得你父亲应该不会不管你,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是,你的信也许根本没到你父亲手里?”   陈洁吃了一惊,她真的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不过,想想她后妈那个人,再想想弟弟妹妹的性子,她觉得很有这个可能。   顾立春道:“你下次写信可以先寄给你信得过的朋友同学,请他们帮忙直接交给你父亲。”   陈洁连忙点头:“我这封信就寄给我高中同学试试。”   顾立春继续给她支招:“你给你爸写信时,最好把情况说得更严重些。比如这次的事情,你千万不要瞒着不说,你要夸大其严重性,就说万一噩梦成真,你的名声就毁了,家族的名声也毁了,以后全家被人指指点点。孰轻孰重,让他自己选择。你记住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你别什么都不说,把委屈痛苦往肚里咽,没人会体谅你。受一分苦要嚷嚷出三分。属于你的东西,你就的理直气壮地去要。”   陈洁望着顾立春,双眼晶亮,内心激荡。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些,没有人告诉她可以这样做。   顾立春话一说开,就没收住,罢了,帮帮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吧,他想道。   “你父亲接到信后,肯定会帮你想办法,哪怕你暂时不能回城,也要想办法换一个安全的地方插队。”   陈洁点头:“回城很难,但换地方我爸应该能做到。只是,哪里安全呢?”   陈洁皱眉思索良久,突然问道:“顾同志,江穆说过要进你们农场是吧?”   顾立春道:“是的,他说过。”   陈洁脱口而出道:“那我能不能也去你们农场?”   顾立春表情犹疑,听说他们农场的知青挺团结,孙成那个流氓想欺负女知青,结果被暴揍。如果陈洁能去,倒也不是不行。   陈洁见顾立春一脸迟疑,忙说道:“顾同志,我去农场是不是给你带来困扰了?”   顾立春忙过回神来,说道:“啊,不是,我刚才在想,你要去农场,去哪个场合适。我一个临时工,你能给我带来什么困扰?去了,没准咱们还能互相帮助呢。”陈洁一听这才放下心。   顾立春想起江穆便随口问道:“江穆跟你们说过他要去哪个分场了吗?”可千万别去他们五分场。   陈洁蹙着眉头想了半晌,才道:“他以前提过一回,我忘了。好像是什么四场。”   顾立春这就放心了。他实在不想天天看见这人。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就走出村子老远。   顾立春和陈洁聊得很投入,张艳和白华两人也是,唯独吴胖和朱小晴,两人不熟也没话聊,那叫一个尴尬。   朱小晴性子开朗活泼,就主动找话题跟吴胖聊:“吴同志,你看小顾跟我们小陈聊得挺好的。他俩倒挺合得来的。”   吴胖看了一眼前面的两人,道:“顾哥只要愿意,跟一条狗都能聊得来。”   朱小晴:“……”这人会不会说话。   两人的谈话夏然而止。   等顾立春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走得有点远,便带头往回走。   吴胖和朱小晴见状都松了一口气。   回来的路上,朱小晴突然问吴胖:“吴同志,你处对象了吗?”   吴胖惊讶地瞪大眼睛:“你问这干什么?你该不会看上我了吧?”   朱小晴冷笑:“想得真美。我刚才一直在想,你这样不会说话的人肯定没有对象,一问果然没有。”   吴胖冷哼一声,反问一句:“那你有对象吗?”   朱小晴顿了一下,抬起下巴道:“我暂时还没有,不过,我们女同志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吴胖道:“那就是还没有,大家都是光棍,就别互相笑话了。”   朱小晴气呼呼地瞪着吴胖,两人大眼瞪小眼。   两个人都无法忍受对方,吴胖去找顾立春,朱小晴去找陈洁。   朱小晴小声吐槽吴胖:“不是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吗?小顾那么好的人怎么会交吴胖这样的朋友。”   吴胖也跟顾立春抱怨:“那个女的说话真气人,说我这样的人有对象才怪。”   顾立春问道:“是不是你先气人家的?”   吴胖复述了一遍两人的谈话内容,顾立春一脸无语,他赞同朱小晴的意见。   吴胖很快就把朱小晴放下了,转而操心起中午吃什么饭。   “饺子。”顾立春答道。   吴胖喜滋滋的,虽然昨天晚上已经吃过一顿饺子,但他可没吃够。   “昨晚的饺子真不错,不过,要是猪肉韭菜馅的就更好吃了。”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村口,陈洁他们四个跟顾立春道别,他们从另一条路上回知青点。   顾立春不知道的是,他们就这么散了一会儿步,村里的流言已经开始传开了。   有人还来跟田三红道喜,说她不用愁儿媳妇的事了,有三个姑娘看上立春了。顾立春真是服了这帮人的碎嘴,看来他以后得注意跟陈洁她们保持点距离,这些风言风语对他来说无关痛痒,但对于女孩子就不一样了。   中午他们吃的是饺子,午饭后,叶超来找顾立春玩,他们三人还玩了会儿牌。   过年就是这样,吃饱饭,串门,玩一会儿,然后接着吃饭。吴胖和立冬最喜欢这种日子。   晚饭虽然没有年夜饭丰盛,但也不错,有肉有鱼。   初一这天就这么闹闹哄哄地过去了,晚上还是有爆竹声,但跟昨晚比已经稀疏许多。顾立春睡了个好觉。   他现在被迫养成早睡早起的好习惯,早上七点钟左右就醒了,可嫌外面冷,醒了也呆被窝里不愿动。   大年初二,按照规矩,应该是走亲戚。不知爹娘怎么安排的。顾立春打算亲戚他只去外婆那边,其他的让弟弟妹妹去,走亲戚有好吃的,还有红包拿,一般孩子都乐意。   顾立春正在想着,他娘就在外边敲门:“立春,你醒了没?昨晚忘了跟你说了,我跟你爹想带你们去你姥姥家,你去不去?”   顾立春快速穿上棉袄棉裤,推开门,田三红走了过来,一边顺手帮他整理床铺一边说道:“本来我想让你们都一起去,可是又一想,咱们都去,留小胖一人在家合适吗?”   顾立春想了想,吴胖一个人留下也行,反正他自己会做饭。不过,还得跟他说一声。   顾立春到立夏他们那屋,告诉吴胖他们要去外婆家,中午让他随便做点饭吃。   吴胖答应了一声,翻身继续睡觉。   顾立春转身要走,却听吴胖大声喊道:“记得给我带好吃的。”说完,鼾声再起。   立夏说道:“胖哥这是在说梦话吧?”   顾立春笑道:“估计是,你们俩赶紧穿好衣服,等娘收拾好东西,咱们就要出发了。”   立夏神秘兮兮地凑上来说道:“哥,今天是你的生日哦,昨晚娘说,你想吃啥给你做啥。”   顾立春愣了一下,是啊,他的名字叫立春,今天可不就是立春嘛。不过,他是捡的,真实的生日应该不是这一天,这倒也无所谓。   立冬一边穿衣服一边听着两人说话,嘴里嘟囔道:“还是大哥运气好,过生日赶上过年,好吃得多。”   吴胖一个翻身坐起来,睁圆了眼睛问:“你们吃什么好吃的?怎么不叫我?”   三人无言以对。   顾立春担心这家伙刚才根本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吴胖听到他们全家都要走亲戚,脸上闪过一丝惆怅,不过,他也知道人家全家去外婆家,他不好跟着去,便说道:“嗯嗯,你们去吧,我留下看家。”   立夏于心不忍,就安慰吴胖说:“我们天黑前肯定得回来,晚上娘给大哥过生日,肯定有好吃的。”   吴胖像是才突然想起来似的,“对哦,顾哥名叫立春,今天过生日,我竟然没想起来。”   顾立春:“我自己也没想起来。”   立夏立冬穿好衣服就到院子里去洗脸,顾立春又回房间收拾了一下,换了一件墨绿色的军棉服,这是他从农场淘换的,六成新,又让娘改了一下,穿上感觉很不错,一条黑裤子,脚蹬一双带绒解放鞋,是这个年代的时尚装扮。   顾立春一出来,田三红面带笑容地看了大儿子一眼,道:“我们立春就是长得俊。”   小雨晃动着两个小揪揪,脆声说道:“大哥像当兵的一样威风。”   顾立春走过去摸了一把小雨的小揪揪,小雨往后一躲,撅着嘴说:“你别把我的头发弄乱了。”   顾立春觉得好笑,也没再逗她。   小满跑过来说道:“小雨,来,我给你扎两条红头绳。”   田三红在准备回娘家的东西,有一筐馓子,两条鱼,一只风干鸡,还有点心水果之类的,满满三大筐,顾大江在一旁看着,面色很不好看,这是肉疼?   顾大江心疼,但不好直接说,便找了别的借口:“家里只有一辆车子,这么多东西怎么带呀,还得坐人呢?”   田三红道:“让立春骑着车子带上小雨,咱们走着去,往年不都走着去吗?”   顾大江故意找茬:“我今年就是不想走着去了。”   田三红无奈地望着顾大江,每年回娘家都要找点事,有意思吗?   顾立春看他爹又要作妖,便说道:“爹,你要不想去就别去了,我们几个去。”   顾大江眼睛一瞪,嚷道:“你这会儿不让我去,我要真不去,回头你姥姥家那边又挑我这个女婿的错处。”   顾立春微微一笑道:“放心吧,我姥姥不会挑你的错,她自己选的女婿,她含着泪也得认。”   田三红听到这句话,觉着既心酸又好笑。   顾大江一脸纠结,既想发火又觉得不妥,既想去又不愿妥协。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个声音:“立春在家不?” 第45章 拜年   立夏跑过去开门, 高兴地叫道:“超哥,田姨,你们来了?”   说着话, 田桂英和叶超走进来了,田三红赶紧笑着去迎接。   田桂英今天穿了一身花棉袄, 辫子梳得溜光水滑,叶超也是一身簇新, 显得精神抖擞。   田桂英笑着说道:“我琢磨着你今天也有可能回娘家, 就来看看你回不回。你要回,咱们就一起去,让超他爹借公社的拖拉机使使,把咱们一块堆都拉过去。”   田桂英的提议正中田三红的下怀, 可她又有些不好意思:“这会不会太麻烦了,我们家人多,七个人还有东西。”   叶超道:“没关系, 拖拉机又不是牛,劲儿大, 再多人也坐得下。我跟虎子立春他们坐拖拉机上面, 你们坐后面的架子车上。”   田三红听他这么说, 就没再推辞:“那行,我们就蹭你们的车了。”   田桂英问他们收拾好了没,收拾好了,就让叶超一起帮忙搬东西。   顾立春路过顾大江身边时, 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爹, 你还去吗?不去,我们走了。”   顾大江咬牙道:“去,我怎么不去?”坐着拖拉机回丈母娘家多威风, 这回也让田家村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瞧瞧。   顾大江心里发了狠,也不觉得田三红拿的东西多了。毕竟他们是跟叶家一起去,到时候人们肯定又拿两家对比,他可不能输给叶长明。   他踢了一脚筐子,嚷嚷道:“带上,都带上。”   顾立春:“……”如此小气抠门又死爱面子的男人,他还真是少见。   顾立春又让田三红添了一筐他从农场带回的零食,顾大江对此已经麻木,情绪毫无波动。   顾家七口人四只大竹筐,浩浩荡荡地向村口走去。顾立春无意中一回头,就看见吴胖站在院门口,一脸怨念地目送着他们,那神情跟留守的哈士奇有点像。   顾立春感觉很好笑,朝吴胖招招手:“好好看门,别拆家。”   吴胖:“……”前一句还像样,后面一句是什么意思?他是那种不懂事的人吗?   到了村口,那里又聚集着一群人,大多数都是要走亲戚,大家互相打招呼,说着吉祥话。   人们对于叶家和顾家一起去走亲戚表示短暂的惊讶,随即了然。人家顾家跟以前不一样了,有底气了。   瞧瞧田三红,跟去年过年可是大不一样,人长胖了,也变白了,再加上新衣裳衬着,看上去竟年轻了几岁。   几个孩子也是一个赛一个好看,大家都夸顾家几个孩子会长,专挑爹娘的优点随,那顾大江人混,但个头高,模样不差,现在新衣裳一穿,人模狗样的。   有人扫了一眼地上的一溜大竹筐,打探道:“哟,立春娘,你这次带的东西可不少哇。”   田三红道:“年前本来要送年礼的,被事情绊住没去成,就攒着 一起送了。”   还有人打趣顾大江:“立春他爹,你这么大方?舍得把好东西往外送?”   顾大江脸色一僵,差点没绷住:“你这话几个意思?我不大方,你大方?来来,我瞧瞧你给你丈母娘家送多少东西。”   说话的人目光躲闪,干笑道:“瞧你还急了,我不是跟你开个玩笑嘛。”   顾立春挺不待见这种嘴贱的人,也笑着说:“你看你也急了,我爹也是在跟你开玩笑。”   这只是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大家闲扯一通,出了村子各走各的亲戚。   不多时,叶长明就开着拖拉机过来了。这拖拉机的噪音可真大,一靠近他们,说话都得扯着嗓门喊。拖拉机一开动就像坐上了甩脂机,全身的脂肪和肉都在颤动。   立夏立冬两个简直高兴疯了,嘴里喊着叫着,身体随着拖拉机一起颤抖摇摆。   顾立春真的不忍直视两人那种群魔乱舞的蠢样。   拖拉机轰鸣颤抖了一路,终于到达了田家村。   拖拉机的轰鸣声太过霸道,早吸引了一帮孩子围观。   看到是叶家人,早有腿快的人跑去传话了。   很快地,又有更多的人来围观,众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有议论田桂英和叶家人的,更多的是议论田三红一家。   “三红这次和桂英一起回来了。”   “是啊,两人以前很少一起回来。”   “你们没听说吗?顾家也要起来了,人家大儿子有本事了。”   “听说过一些。”   “你们瞧,三红长胖了还穿上新衣裳了。这回他们带了四大筐东西呢,我瞧了瞧,装得满满的。以前哪些这些?”   也有人把注意力放在顾立春身上。   “那个跟叶超一起的不是顾家老大吗?长得可真不错。”   “这小伙又能干,长得又精神,你说他亲生爹娘干嘛想不开扔了呀?”   有知道内情的人解释道:“你现在瞧着好,没见这孩子小时候,小脸惨白惨白的,老生病,估计是亲生爹妈怕不好养活才扔的。”   ……   顾立春一家在大家各种各样的目光中走进了村子,田三红的腰板挺得格外得直,这么多年了,她终于能挺直腰杆回娘家了,终于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每回来都满脸羞愧地拿着可怜的礼品,躲着人群走。   顾大江昂首挺胸,一脸的神气活现,他可是穿着新衣裳,坐着拖拉机来的,让这帮狗眼看人低的人瞧瞧。   田姥姥家里也得了信儿,田姥姥颠着一双小脚,快步出来迎接。   “我正念叨着呢,你们今儿个起得可真早。”   田三红笑道:“哪里是起得早,是我们一家蹭着桂英男人的拖拉机来的,要是走着来,得到中午才到呢。”   田姥姥微微诧异一下,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毕竟她闺女家跟以前不一样了。   顾大江和几个孩子纷纷跟田姥姥打招呼。   顾立春打量着姥姥,六十来岁,身材瘦小,头发已经全白,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看着让人很舒服。   他也叫了一声:“姥姥。”   田姥姥笑着应了一声,拉着顾立春打量,道:“姥姥得有半年没见着你了,你长高长胖了,脸色也变好了。”   顾立春道:“我一直想着来,可是农场一个月才休两天假,不得空。”   田姥姥笑着道:“没关系,工作要紧。”   大家一边说着话一边往田家走去。   田三红又问弟弟弟媳在不在家。   田姥姥解释道:“本来,秋云跟红军说今天不回她娘家了,在家等你们。我想着,反正过几天还要去你家,就让他们先回了。”   他们这儿的风俗,初二是闺女回娘家的日子。   田三红道:“就应该这样。反正过几天又见面了。”   说话间,他们就到了田家的院门前。顾立春打量这栋院落,看得出来,他姥家跟他家差不多一样穷,房子是土坯房,三间正房,三间厢房,院子很大,院墙不高,院子中央还搭了一座别致的茅草亭子,茅草亭子里还有一张旧桌子和几张藤椅,角落处还有一间小巧的木屋,显得有几分野趣。   顾立春忍不住夸道:“姥姥,你家这亭子搭得有意思。”   田姥姥笑道:“是你舅舅瞎弄的,他腿脚不好,也不爱出门,有空就在家里瞎捣鼓这些。”   顾立春打量着舅舅瞎捣鼓的东西,猪圈鸡圈搭得错落有致,打扫得干干净净,就连菜地,也是分割成一块一块的,用树枝绑成栅栏围着,就跟棋盘一样整齐。   田姥姥看顾立春喜欢这些东西,突然想起什么,忙说道:“对了,你舅舅说你今天过生日,早早地给你备好了生日礼物,我拿给你看看。”   舅舅准备的是一个藤编的书架,一共五层,结实耐看,提着还轻。顾立春十分喜欢。除了书架就是几个用老树根雕成的笔筒,和几个木雕小玩意。   顾立春惊讶道:“舅舅的手艺真好。”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计划里有一项是用芦苇和茅草编织手工艺品,他前世开办农场时还搜集过不少农业手工业方面的资料,里面好像说过七十年代就有农场和企业把帘子席子等手工艺品出口到英国、日本和挪威等国,为国家赚了外汇。   田姥姥见外孙喜欢这些小玩意,干脆把储藏室打开,让他自己进去挑。   顾立春和立夏立冬他们一起进去,两人的兴致一般般,看了一会儿就出去了,只有顾立春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东瞧瞧西看看,不断地感慨,真是高手在民间。   舅舅编织的东西五花八门,篮子、筐子、背篓、草帽、暖瓶套、拖鞋、草鞋,各种小动物。还有几个好看的草编包包,还染上了各种颜色。其中有草绿色的包包最为亮眼和精致。   既然姥姥说他可以随便挑,他也就不客气了,每种挑了两样。   田姥姥嫌顾立春拿得少,“你看上都拿走,搁那儿也是白占地方。”   顾立春忙道:“姥姥这些可是好东西,不是人人都会的。我实话告诉你,我们农场准备开办副业,我觉得草编工艺品有搞头。”   田姥姥有些激动地问道:“就这东西还能卖钱?”   顾立春点头:“肯定能卖,不但能卖到城里去,说不定还能卖给外国人呢。”   田姥姥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几下又停下了。她这个外孙刚进农场,自己还没转正呢,以后再说吧。   顾立春主动说道:“我先带几样东西回农场给领导看看,有好消息我就告诉你们。”他不会把话说死,省得给人高期待,到时候事情不成,他还落埋怨。   田姥姥笑吟吟地说道:“这事不着急,你先顾好你自己。”   田姥姥说了一会儿话就去灶房忙活,田三红也跟着去帮忙,自家闺女,田姥姥自然也没有客气。   小满和小雨也乖巧地去烧火,立冬和立夏满院子地乱窜。   顾立春也去帮忙干活,被田姥姥推出来了,“用不着你,你进屋歇会儿,你哥你姐的屋你随便进,里头有书看。”   话是这么说,顾立春还是不习惯随便进别人的屋子,他就在储藏室里转悠,饶有兴致地观摩这些精巧的手工艺品。   见儿子痴迷于此,顾大江说道:“一个大男人整天搞这些玩意儿,没出息,你可别学你舅舅。”顾大江一直瞧不上小舅子,身体弱得还不如娘们,性子也不讨喜。顾立春没理会他。   半小时后,午饭做好了。顾立春去厨房帮着端饭端菜。   姥姥的手艺比他娘强上许多,其中还有一道松鼠鱼,那条鲤鱼鱼身切得跟花儿似的,色泽鲜艳,看着让人垂涎欲滴。   顾立春说道:“姥姥你竟然会做这道菜?”   田姥姥笑道:“你太姥爷解放前可是大厨,我就跟他学了几招,老长时间不做,都生疏了。”   顾立春心说,怪不得姥姥的手艺好,原来是家学渊源。   家上齐后,田姥姥招呼孩子们过来吃饭。   都是家常菜,红烧肉、红烧豆腐、松鼠鱼、醋溜白菜、笋干炒肉,还一道酸辣汤。主食是白面馒头。   顾立春每一道菜都仔细品尝,最喜欢的还是松鼠鱼和酸辣汤,松鼠鱼酸甜可口,鱼肉鲜嫩,酸辣汤是酸中带着微辣,喝上一碗,浑身暖洋洋的。   说实话,这是他穿越半年来吃得最好吃的一顿饭,要是吴胖在,肯定又妒忌他。   几个孩子埋头大吃,吃个半饱后,立冬抽空说了一句:“还是姥姥做饭好吃。”   田三红听出他的意外之意,嗔骂道:“怎么?你还嫌我做得不好吃?”   立夏在桌子底下踹了立冬一脚,这个二百五,能说实话吗?   立冬会意,忙补救了一句:“娘做得也好吃。”   田姥姥笑道:“你们要喜欢吃,以后放假了就来,我做给你们吃。”   一家人在融洽的气氛中吃完了午饭。   吃完饭,大家便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今日天气晴朗,无风,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让人昏昏欲睡。顾大江坐了一会儿就进屋午睡了。   田姥姥突然一拍脑门,道:“你瞧我这记性,今天可是立春的生日,东西都准备好了,差点忘了拿出来了。”   田姥姥端出一簸箕东西,是立春表姐自己缝的钱包,有表哥送的一本书《铁道游击队》,表弟送的一把弹弓,舅妈做的布鞋,姥姥做的一大瓶豆豉和辣椒酱,以及用白面蒸的五个大寿桃,寿桃惟妙惟肖,让人不忍心下口咬。顾立春满心欢喜地接过礼物:“谢谢姥姥,谢谢舅舅舅妈他们。”   四个弟弟妹妹顿时忍不住眼红起来。   立冬酸溜溜地说道:“我过生时就没吃到寿桃。”   田姥姥无奈地道:“不是姥姥不想着你,是时候不对,你过生那会儿家里没白面呀,我只能给你用玉米面蒸,肯定不好看。这些白面还是上回你娘捎来的。”他们家里的麦子早早就换成了粗粮。   立冬不好意思地笑了。   立夏和小满他们默默地算着自己离过生日还有多久。   大哥过后是小雨,然后是立夏,接着是小满,立冬不用说的,排到最后去了。   立冬心里憋屈,怎么就他赶到最后,都没啥好吃的了。还是大哥好,赶上过年,什么吃的都不缺。   顾立春许诺说,今年他们四个过生日都有礼物送,四个人当场欢呼起来。   顾立春收下礼物装好,田姥姥便开始收拾给他们的东西,瓜子带上了一麻袋,粉条半袋子,包子丸子一篮子,白菜萝卜大葱各一麻袋。   田三红说道:“娘,白菜萝卜家里都有。”   田姥姥说道:“你们那儿的萝卜没咱家的好吃,又辣又干,白菜也不好吃。反正你们坐拖拉机来,拿得下都带上。你们现在不带,过几天你兄弟去你家还得挑上。”   田三红一听她这么说,也就不阻拦了。娘家没有自行车,她弟弟腿不好,挑这么多东西再把人累着了。   田三红想了想道:“娘,东西我们拿上就是,你们去我家可别带太多东西,家里啥都有。对了,立春在农场的朋友在我们家过年,他有自行车,你们哪天去,我让立春骑车接接你们。”   田姥姥道:“立春的朋友在你家过年?那你们来了,把人一个人扔家里合适吗?又不是去别人家,怎么不把人一起带来?”   顾立春道:“没事,他自己会做饭。下回来再带他。”   田姥姥点点头,对于去闺女家走亲戚的事,她算了算时间,道:“我们没定好哪天去,别让立春来接了。到时候,看看能不能借辆牛车。”   顾立春一家带着四个竹筐来,又带着四个筐加三个麻袋回去,田桂英看着直笑:“婶子是真疼你。”   田三红道:“我说不要,我娘非要给。”   田桂英道:“老人都这样,超他姥也是塞了一大筐,带就带吧,反正车上装得下。”   装好东西后,各家跟各自的亲戚告别,跟别人家的亲戚打招呼。田姥姥和叶超姥姥姥爷一起把他们送到村口,叶长明开着拖拉机哐哐地离开了,跟来时一样颠簸颤动。   天还没黑,他们就回到了顾家村。   吴胖今天真是望眼欲穿,听到声音出来迎接,一接到沉甸甸的筐子和麻袋,眼睛不由得亮了起来。   顾立春道:“我姥姥还说今天怎么没带你去,下回去捎上你。”   吴胖一脸遗憾:“本来我也是想去,就是吧,我这人太懂事了,没好意思说。”   顾立春:“……”这家伙还挺会顺杆往上爬。   顾立春又问:“对了,吴胖你年后要去你姥姥家吗?”   吴胖摇头:“不去,小时候去过,我舅妈嫌我太能吃,给我脸色看,我表哥还笑话我笨,我跟你说,那家伙蠢得很。”   当天晚上,大家又为顾立春庆祝生日,田三红做了一桌菜,吴胖吃得是满嘴流油,说道:“顾哥,等我回去给你补礼物。”不能只进不出。   初三,顾大江带着立夏立冬他们去走亲戚,田三红和顾立春小满他们留在家里,因为也有亲戚来他们家。来了亲戚,顾立春就出去打声招呼,吃饭时热情招待,其余就没他的事了。好在他们家亲戚不多。   初四也是如此,反正顾立春打定主意,除了外婆家他哪儿也不去,因为都不熟,懒得应付。   初五,舅舅田红军一家来了。他们不像以前那样走路来,而是借了辆牛车赶着来,装了满满一车东西。   田三红去接人,嘴里说道:“你们这是把家都搬来了?我都跟娘说了,家里不像从前了,啥都有。”   田红军笑道:“你家有是你家的,反正都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我听娘说,立春喜欢我编的那些东西,我就多带了些。”   他们进院的时候,顾立春出来迎接他们,打量着舅舅夫妻俩,舅舅田红军个头不高,身材瘦弱,右腿跛得厉害。舅妈也是偏瘦弱的那一挂,性子安静,话不多,跟舅舅倒是挺有夫妻相。表姐表哥没来,听说也走亲戚去了,跟着来的是表弟田小强,他跟立冬差不多年纪,三人一见面就到一边玩去了。   吴胖也跟着顾立春叫姥姥叫舅舅,田姥姥早听说过这家伙的大名,看他又长得憨厚又喜庆,也挺喜欢,还答应给他做好吃的,吴胖是喜形于色。   顾立春很深入地跟田红军聊了聊,发现这人还不错,性子内向温和,说话慢声慢语,肯钻研,手艺好。   顾立春想着年后要做的事,便提前向舅舅和外婆透漏一点:“我年后应该能转正,到时除了猪场后,我还想弄一些副业,像是编织和做豆豉辣椒酱。不过,我们不知道农场对于这类手艺是怎么奖励的?”这个年代可没有知识产权和专利一说,估计顶多给一点钱或是一个临时工名额。   田姥姥和田红军对于顾立春所说的很是激动,田红军道:“立春,舅舅这样子你也看到了,我干不了重活,在生产队干活只能拿六个工分,还没舅妈拿得多。我的要求不高,要是这事能成,只要农场给我点补贴就行,我可以帮他们编东西,也可以教里面的员工。”   田姥姥的意思跟田红军差不多,他们家太穷了,只想赚一点钱补贴家用。   顾立春道:“行,只要农场办副业,我就把这些东西推出去,尽量给你们争取好处。”舅舅一家是感激不尽。   舅舅一家走后,顾立春就开始收拾行装,初七农场开工,他初六晚上就得回去,吴胖说开工那天肯定没活,鼓动着顾立春初七再回。   顾立春正在屋里收拾东西,忽然听见立冬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哥,胖哥,快出来,来客人了。”   顾立春心说,哪个客人让立冬这么卖力地的喊?   当他跟吴胖看到客人时,不由得一愣。   赵高挑着两道粗眉:“怎么?来你家走亲戚,不接着我?”   顾立春笑着说道:“我不是太惊喜了吗?”   赵高上上下下打量着吴胖,一脸妒忌:“吴胖,你没少长肉,至少长了七八斤。”   吴胖回嘴:“我看你也没少长。”   两人斗了两句嘴,赵高就转向顾立春:“顾哥,我这儿有好几个消息,有好的有不好的,你想先听哪个?” 第46章 好消息和坏消息   顾立春还没回答, 吴胖抢先说道:“大过年的,谁爱听不好的消息,你只说好的。”   赵高先把自行车上的东西卸下来交给立冬立夏, 他清清嗓子,拍拍自行车座:“那就先说好的, 你们看看这辆自行车怎么样?”   两人这才注意到赵高骑的自行车不是原来那辆,顾立春问道:“这是你给我买的二手车?”   赵高笑道:“顾哥就是聪明, 一看就知道。那你们再猜猜这辆车值多少钱?”   吴胖围着自行车转了一圈, 看了一会儿,给了一个鉴定:“这车真破,还没我那辆好,也就值二十块钱。”   赵高气得黑了脸, 顾立春忙道:“吴胖,你那辆是我修过的,没修之前可没这辆新, 这车至少得四十块。”   赵高心里暗松了口气,也不再卖关子, 直接把价格报了出来:“顾哥你猜高了, 这车要价五十, 我砍价砍到三十二。怎么样?合适吧?”   顾立春流露出一丝惊喜:“你可真会砍价,我以为至少得四十块呢。”   赵高得意地把自行车推给顾立春:“车主是年前卖的,急着用钱,我怕别人买去, 就做主先帮你买下了。”   顾立春把自行车交给立冬, 让他和立夏去把车子擦洗一遍。两人熟门熟路,再加上是自家的车子,那个激动和精心自不必说。   顾立春重重地拍了一下赵高的肩膀:“你真是我的好哥们, 怎么着,小金库用完了吧?我下月发工资还你。”   赵高摇头:“不急,我暂时没用钱的地方,你慢慢还。反正你转正后工资也高了。”   顾立春听他话里有话,就问:“我转正的事有新进展了?”   赵高笑嘻嘻地说道:“这是我要跟你们说的第二个好消息。不过,先说好,我只是听说啊,还没有得到确切的信儿。反正我妈说,肯定跑不了。咱们农场员工以前转正是得先通过场里群众和干部的评审,通过后,再往上打报告。你评审时,别人都没说什么,白大姐梁科他们肯定是赞同,结果李宽他爸妈和王家的亲戚跳出来反对,被邓场给狠狠教训一顿,说他们是公报私仇,还给他们上了一课。反正最后评审通过了,报告也打了,我估摸着年后通知就该下来了。”   顾立春点点头,这事终于有个结果了。   吴胖显得比顾立春本人还高兴,他还准备去告诉田姨他们,顾立春拦住了他:“事情还没确定下来,先别嚷嚷,免得希望落空。”吴胖只好硬生生憋住。   好消息说完了,下面该说不好的了。顾立春看了一眼赵高,赵高略有些为难地说道:“虽说大过年的说不好的消息让人不爽快,不过,你早晚也会知道,还是先告诉你,让你心里有个谱。”   顾立春道:“没事,我有心理准备,你说吧。”   赵高说之前,又补充了一下关于李宽和王小的处理结果:“这两人一个分到了五十里外修水库,一个去修路了,都是苦活,也不能随便回来。这两人不会在咱们面前蹦跶了。”   顾立春点头,对于两人的处理结果并不意外。   “可是吧,”赵同叹了口气接着说:“李宽家和王家在农场好多年了,有不少亲戚朋友。李宽他爷爷战友的儿子钱科长,是四分场生产科的,这次也帮李宽说话来着,听说邓场他们没理会,这钱科长挺不满的。你以后要注意一下这个人。”   吴胖插嘴道:“那破钱科长是四分场的,又不是咱们五场的,怕他个鸟。”   顾立春道:“你这个提醒我会注意的。那王家的人呢?”   赵高挠了挠头:“这个才是最麻烦的,咱们农场有党委你知道吧?”   顾立春点头:“我知道,咱们场现在是党委书记负责的。”   赵高接着说道:“总场有党委,其他分场也有,就咱们场没有,可是今年也有了。场里来了两个党委的人,其中一个就姓王,王小的远房堂叔,虽说是远房的,可毕竟姓王,我怕他找你麻烦。”   吴胖叫道:“完了,党委的人可不好惹,他们一个个满嘴的大道理,教训起人来,能三天三夜不重样儿。”   顾立春思索着,这个时代的国营农场,为了加强党的一元化领导,是党委书记负责制,党委指挥一切,场长成了助理和打杂的。党委一来人,估计以后邓场的日子更不好过。   顾立春接着问赵高:“你对这两人的性子和能力了解多少?”   赵高皱着两道粗眉,唉了一声:“我知道得真不多,他们都爱绷着脸,爱教训人,一旦找你肯定是要给你上思想教育课。我们一般都是躲着他们,谁敢往上凑?这两位中的朱主任,我不了解,只是听说人很严厉,性子很顽固。那王小的堂叔,大家私下里都说这人可阴了。他们王家人个子长不高,都用在长心眼上了。”   吴胖嘀咕一句:“可是王小光长心眼,也没长过顾哥呀。”   赵高很瞧不上吴胖,“王小当然没法跟顾哥比,可是王小的堂叔不一样的,他年纪大,职位高,有经验,肯定不好对付。你以后长点心吧。”   吴胖不服气:“顾哥转正以后,就是正式工了,是不能随便开除的。”   赵高不知道说什么好:“不开除就没事了?人家要想整你,有的是手段,再说了顾哥跟咱俩不一样,他是干大事的人,需要得到领导重用。他以后要干点什么事,总有人使绊子,多麻烦。”   吴胖不吭声了,做能人太难了,还是他这样的好。   顾立春见两个伙伴为自己着急,就笑着安慰他们:“没事,有个对手也挺好,没有石头给我垫脚,我又怎么能快速升高?”赵高对两人的了解都不够深入,这也正常。他回农场后,先把对手的性格和过往都深入了解一遍,不同的人要有不同的对策。   三人聊了一会儿,立冬跑进来说,自行车擦洗干净了。顾立春过去查看一番,车子有五成新,大件完好没坏,有些小零件得换一下,这对他都不是事儿。自行车在众人的努力下,渐渐变了模样,看上去能有七成新。他们修完车子,田三红也从外面回来了,她见到赵高自是热情招呼,当听说赵高帮他们家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时,田三红又激动又意外。他们家自行车、缝纫机都有了,怎么跟做梦似的?   田三红赶紧去拿针线篓,找布和棉花准备给自行车缝坐垫。顾立春把舅舅送的两个一模一样的竹篓绑在自行车后面,明天回农场要带的东西太多了。   他想着自己整天在农场,骑车子的机会并不多,便说道:“娘,明天让立夏跟着我一起去农场,把我送到,他再骑着车子回来,车子留家里你们骑,到放假时再让他俩谁去接我。”   田三红面带犹豫:“这行吗?立夏不是说你们农场可大了,你有车子不是更方便吗?我们在家怎么都行,以前没自行车不也照样过吗?”   赵高也说:“顾哥,我觉得田姨说得对,咱们农场太大了,你出门光靠走路是不行的。”   吴胖说道:“没事,怎么样都行,大不了你骑我的呗,反正我没啥事。”   田三红笑着说道:“不能总骑你的。”   吴胖憨憨一笑:“要是不好意思,给点吃的就行。”   众人:“……”   田三红笑道:“就是立春不骑你的车子,姨也会给你吃的。你这孩子在后妈的手下过活也不容易,估计小时候没少挨饿。”   赵高惊讶地张着嘴,他看看吴胖,一脸疑惑:这家伙小时候挨过饿?他怎么没听说?不可能的,这厮从小到大就没瘦过。   吴胖顺杆往上爬,在田三红面前露出一脸可怜相:“是没少挨饿,有几年,我都没怎么长肉。”   赵高终于忍不住,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是没长肉,那是因为你在长个。”   吴胖非常讨厌赵高这种出卖朋友的行为,瞪了他一眼:“可你就一边长膘一边长肉。”   赵高不想再说话了。   自行车的事暂时就这么决定了,顾立春答应给吴胖补贴好吃的,以后还还骑他的车子,放假时让立冬和立夏去农场接他。   不仅如此,顾立春还提出要教田三红骑自行车,田三红不好意思地道:“我这把年纪了能学得会吗?”   顾立春笑道:“娘,你还不到四十,还年轻着呢。只要想学肯定能学得会。”   吴胖和赵高都说他们在后面扶着,立冬立夏小满他们也都想田三红学骑车,娘一学会骑车以后就能常去姥姥家了,去镇上赶集也方便。   田三红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点了头:“行,我学,吃完饭就学。”   田三红说罢就赶紧去准备午饭,赵高是客人,饭菜自然要丰盛些。   猪肉炖白菜粉条、麻辣豆腐、麻辣兔头、酸辣汤和几个素菜。   其他菜自不必说,赵高上次来就吃过,但麻辣豆腐和麻辣兔头他没吃过,这次吃了,喜欢得不行,差点把舌头吃掉了。   吴胖和赵高吃得满头大汗,辣得一边吸溜着嘴一边继续吃。   赵高说道:“田姨,你家这辣椒酱也是你做的?味道真地道。”   吴胖抢着回答:“不是田姨做的,是姥姥做的。”   田三红笑道:“你们要喜欢,临走时带一一罐。你姥姥带来一大坛子。”两人是喜不自胜。   吃完饭,歇了一会儿,田三红准备学骑自行车。本来是在村口的打谷场学最好,那里宽敞不说,路也平整。可田三红怕被人当猴看,决定就在自家门口学。   可她想错了,她不去不代表别人不来。不多一会儿,顾家门口就围了一大群人,有的还端着碗出来,边吃边看。   这一会儿功夫,很多人都知道了这辆自行车是顾立春家的。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立春这小子挺够耐的,这才去农场多久,缝纫机有了,自行车也有了。”大家纷纷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一旁的顾大河媳妇杜凤仙不屑地撇着嘴说道:“这有什么能耐的,我家早几年就有了。”   村民们懒得搭理这个爱炫耀的,就不阴不阳地道:“是啊,你家有能耐,谁不知道你娘家是镇上的。”   杜凤仙被噎得难受,但又不好反驳,毕竟人家明面上也没说难听话。   大家不理会杜凤仙,继续说闲聊。   杜凤仙心里不爽快,就开始嘲讽田三红:“这把岁数了,还在那儿学骑车,丢人现眼。”   她这话刚好被小满听到了,小满气得小脸通红,直接呛杜凤仙:“我娘还不到四十,年轻着呢。学骑自行车怎么就丢脸了?你是一生下来就会骑车吗?”   杜凤仙尖着嗓门嚷道:“小满,你这孩子咋说话呢?你对长辈就这个态度?你娘是怎么教你的?”   小满气势上一点也不弱,仰着头,脆声回击道:“你问我咋说话?你怎么不问问自己咋说话,我妈可是你嫂子,比你大,你对嫂子就是这个态度?你娘就是这么教你的?”   杜凤仙气得不行,还想拉外援,对着众人说道:“你们听听她是怎么说话的?这像话吗?”   这么多人没一个站在她这边,有人劝道:“老三家的,你一个大人跟孩子计较啥呀?”   “就是,人家三红学个自行车怎么丢脸了?不会还不兴学呀。”   ……   这边的动静越来越大,顾立春和立夏他们也知道了。   兄弟三人赶紧过来,小满一看到大哥就气呼呼地告状,杜凤仙也向顾立春告小满的状,说小满不尊重长辈。   顾立春看着杜凤仙,面带微笑道:“哦,三婶不说自己是长辈,我都险些忘了。不过,三婶是不是自己也忘了自个是长辈,你在小满面前说我娘的坏话,你觉得合适吗?还是说镇上的人都是这么干的?”   有人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其他人也跟着一齐笑。   杜凤仙又气又窘,愈发恼羞成怒,她正要发作,就听顾立春对小满说道:“小满,你过完年就十岁了,是个大孩子了。你跟三婶计较什么。”   立夏接过话道:“就是呀,小满是个大孩子了,三婶毕竟才小小的三十多岁年纪,人家还不懂事嘛。”   大家听到“小小的三十多岁年纪”顿时笑喷。   还有人戏谑道:“那我今年也是小小的四十五岁。”   ……   杜凤仙气得肝疼,指着几兄妹叫嚷道:“好好,你们几个真是好样的。”   杜凤仙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狼狈逃走。   杜凤仙气跑了,大家继续看田三红学骑车。   开始的时候,田三红有些不好意思,后来索性放开了。她要是学会了骑车,以后回娘家去镇上去县里都方便,丢人也要学。   田三红人不笨,身体也灵活,再加上吴胖和赵高帮着,没多久就开始熟练起来,能自己勉强骑上一段,就是容易害怕慌张,多练习几次就没问题了。   田三红练了一下午自行车,累得全身是汗,终于能独立骑车了。她显得非常高兴:“我没想到咱家也能有自行车,更没想到我也会骑车。”   吴胖说道:“我早说过不难的,我们农场的女人都会骑,还有女的会开拖拉机和收割机呢。”   田三红一脸地佩服。   小雨在旁边听着,双眼亮晶晶地,她问吴胖:“胖哥,那我能学开拖拉机吗?我上次坐了一回,我觉得腿短也能开。”   吴胖看了小豆丁一眼:“可你胳膊也短呀,多吃饭,赶紧长个子,以后再学。”   小雨看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一脸沮丧。   顾立春明天要回农场,田三红休息一会儿,就赶紧起来收拾东西。   馓子要带,拿到农场的同事领导拜年。还有别人送的年礼,田三红拣着好的都装上,顾立春又多要了几瓶豆豉和辣椒酱。   因为瓶子不够用,田三红干脆装了一大坛辣椒酱给他们带上,豆豉也用坛子装。   除了吃的,顾立春还要带上舅舅送的藤编书架和藤编衣柜,这两样东西不沉,可是占地方。   赵高看到这两样东西也很喜欢:“这两样用得着,咱们宿舍带柜子,猪场可是什么都没有。”   顾立春道:“先带这两样,去了农场再想办法。”年前他就决定转正后搬到猪场去住,吴胖和赵高都知道。   赵高还是多说了一句:“顾哥,猪场地方是大,可是你不觉得味道有点大吗?冬天还好些,春夏秋三季,我感觉满场都是猪骚味。”   顾立春道:“那是因为你们不讲卫生,猪圈随便一打扫,猪粪不及时清理,只要打扫得清时,味道并不大。我们村里养猪都在养在院子里的,不照样过?”   赵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们以前是不太上心。   顾立春又道:“不过,猪场的环境确实不太好,我们回去后还得改造。   咱们的院子大,空地多,种上几种带香味的花像是茉莉花、金银花之类的遮遮味道。”   顾立春这么一说,吴胖觉得自己都想搬过去住了。也是,顾哥一走,他在宿舍还有什么意思,看白长那张长脸?还不如跟着一起住猪场呢。   吴胖很快就做了决定:“顾哥,我也跟你一起搬到猪场去住。”   赵高傻眼了,忙说道:“我觉得吧,以前是因为王小和李宽在,现在他俩都滚蛋了,我们就算不搬宿舍也行啊。”   吴胖道:“以前你们四个在,宿舍人少,现在他们一走,场办肯定会安排别人来住,我不住了,宿舍又挤又吵又脏还整天勾心斗角。”   赵高忍不住就想揭穿真相:“吴胖,凭良心来说,咱们宿舍就你不爱讲卫生,袜子能一个月不洗,被子床单一年不换洗,呼噜打得震天响。”   吴胖翻了个白眼:“那又怎样,可我不像你们斗来斗去的,整天耍心眼。”   赵高回他一个白眼:“你倒是想斗,可你有心眼吗?”   顾立春:“……”   不管赵高怎么说,反正吴胖铁了心要跟着顾立春一起搬走,赵高拿两人没奈何,可让他跟着搬,他又不太乐意。好在两人也没劝他一起搬。   到吃晚饭时,顾立春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吴胖也拾掇好自己的行李。   顾立春想着明天就要离开,他临走前要去看看陈禹。   晚饭后,顾立春让赵高和吴胖在房间里玩,他要出趟门。   两人是以顾立春为中心,他们俩在一起只有互掐这项活动。   特别是吴胖,做为一个合格的跟屁虫,他自然要问,顾立春去哪里。   顾立春道:“明天就要去农场了,我去看一个朋友。”   吴胖的脑子间歇性聪明:“叶超家你去过了,知青点的人也来过了,那你是去‘那一条'家。”那一条指的是陈禹,因为陈禹说他们是“那两头”吴胖一直记着,哪怕后来他跟着顾立春去帮忙,也没忘了这事。   赵高不知道谁是“那一条”,吴胖跟他一解释,赵高拍腿叫绝,说这名字叫得好。   顾立春刚准备要出门,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两声似曾相识的狗叫声。   立冬听见了,嗖地一下窜出去。   顾立春:“……”陈禹那家伙上门了?   他正想着,立冬很快又折了回来,手上还提着一个篮子,跑过来对顾立春说道:“哥,这是陈禹送的年礼,炸鱼和肉给我们,饺子是给你的。”   顾立春看着篮子里那一碗大得像包子似的饺子,一时没说话。   顾立春问道:“这饺子是他自己包的?”   立冬道:“哎呀,哥你就是聪明,我都没跟你说,你都知道。”   赵高和吴胖一起抨击陈禹包的饺子。   “真难看,又大又丑。还没我包得好。”   “还家伙笨成这样,还拽。”   顾立春没理会两人,他说道:“把东西交给娘,记得别让爹知道了。”顾大江是反对家里跟陈家来往的,虽然不怕他怎么着,可是总生事也烦。   既然人家都送年礼了,他也送点吧,顾立春随便拾掇了一些,还用原来的破篮子,收拾好东西,他正要出门,却听见有人在敲门,立冬又飞过去开门。   来的人是陈洁和张艳。   顾立春忙请两人进来,陈洁站在门口,声音微微发颤:“顾同志,你上次问我的问题,我知道答案了,我写在书里面了。这本书借给你看。太晚了,我就不进去了。”   顾立春在黑暗中看不清陈洁脸上的表情,但电光火石间,他明白了。陈洁知道那天害她的人是谁了。 第47章 回农场   陈洁匆匆说了几句话就跟张艳离开了, 等到田三红听到动静出来,两人早已走远。   田三红看着顾立春,数次欲言又止。她想起村中的流言, 便试探道:“立春,你跟陈洁……”   顾立春无奈道:“娘, 我过完年才十五。”   田三红道:“十五也不小了,我十七就嫁给你爹了。”   顾立春只好说道:“娘, 年纪太小, 容易认人不清,你当年要是再大几岁,没准能找个好的。”   从屋里出来的顾大江刚好听到这句话,他气鼓鼓地说道:“你这小子, 说啥呢。”   田三红连忙打圆场:“没说啥,别嚷嚷。”   顾大江多少也听说过关于儿子的流言,用一种酸溜溜的语气说道:“你小子有能耐, 别人一个都找不着,你一下有三个, 就是岁数差得有点大。”   顾立春直接怼了顾大江一句:“那些人嘴上没个把门的, 你也跟着起哄。我以后是不是就不能跟女孩子说话了?”   顾大江不以为然道:“你是男孩子, 占便宜的是你,你怕个啥?”   顾立春皱眉:“你赶紧给我闭嘴吧。”   顾大江嘟囔道:“这小子真不识好歹,得了便宜还卖乖,老子要有这机会……”   田三红怕父子俩又吵起来, 先是推顾大江:“你赶紧回屋歇着去。”接着又来推顾立春回屋:“大过年的, 咱不跟他一般见识,赵高和吴胖还在这儿呢,你赶紧收拾东西去。”   顾立春抱着书进屋, 赵高和吴胖本来也想八卦一下,一看顾立春脸色不好就忍住没问。   等关上门,顾立春吁了一口气:“无可药救,我真想换个爹。”   赵高见状不对赶紧安慰顾立春:“顾哥,别生气。老人嘛,都这样。”   顾立春:“他不老,才四十多。”   吴胖接过话道:“顾哥,我这人爱说实话,我以前觉着你爹不错,这些天接触下来,发现这人真不咋地,别说跟别的好爹比,就连我爸和赵高他爸都比不上。”   赵高横了吴胖一眼,他爸怎么了?   吴胖像是没发现似的,接着说道:“你说要换个爹,我是不反对的。赶明儿我在农场给你寻摸一个好的。”   赵高再也忍耐不住,对吴胖吼道:“胖子你给我闭嘴,你以为是换自行车换缝纫机呢?说得那么轻巧。”   吴胖不以为意:“反正都差不多。”   顾立春发泄一下,也就完了。换爹,暂时没法换。毕竟家里除了他还有四个弟弟妹妹呢,还得考虑他娘。暂时就把顾大江当个工具人吧,他得想办个办法把他弄出去干活挣钱,省得他闲得生事儿。   顾立春想起农场还有修水库和修路的活儿,就问赵高:“修水库和修路的招临时工不?”   赵高不确定地道:“不清楚,应该招吧,不过,活特别累。”   顾立春心说,我就是看中这一点。   顾立春暂时把顾大江抛到一边,他拿起手里的书对着油灯看了一眼,书的封面都掉了,书名是是手写的,写在书脊上:《被侮辱和被损害的》,书里果然夹着一张纸条。   他看了一眼赵高和吴胖,两人对书没什么兴趣,甚至都没想到来看一眼。   顾立春没把纸条拿出来,装作看书把纸条内容飞快看完。大概内容已记下,然后趁着两人不注意,迅速把纸条拿出来,攥在手里,一会儿准备烧掉。   纸条上的内容是,“那人是村里的刘三,准备告诉我爸。你不要插手,免得连累你。谢谢你对我的帮助。看毕请烧掉纸条,书送你。”   刘三?顾立春在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着关于这个人的资料。他一边想着事情一边把书塞到行李里,准备带到猪场去看。他的藏书太少了,就那么几本,精神食粮严重匮乏。虽然空间农场里的书房里有很多书,但绝大部分都不能拿出来示人。他还得想别的办法。   顾立春接着想刘三的事情,终于有了一点线索。这家伙在原书中只出现过一回,几年以后,陈洁认出了当年欺负过自己的人,想要江穆帮她报复回去。结果顾大海出面阻拦了他们。理由是刘三当初是未遂,并没有对陈洁造成实质伤害,刘三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毁了他就等于毁了他们全家,让陈洁得饶人处且饶人。顾惊蛰也一起帮着劝,他们的话说得大义凛然,站在道德至高点,陈洁纵使不愿意也只能作罢。   想到这里,顾立春只想骂人,刘三犯罪中止不是他良心发现,是因为被人发现了。他干坏事时怎么不考虑自己上有老下有小,怎么不考虑人家姑娘以后怎么活?不是什么事都可以原谅的,做出这种事的人最好的下场是去见上帝,让上帝原谅他。   顾立春继续在脑中搜索着有关刘三的记忆,不说原主,单是他自己就有点印象,毕竟是一个村的,只要见过面,多少会有点印象。刘三是刘青山的堂哥,人长得精干瘦小,气质相当猥琐。   顾立春怒气难平,决定出门散个心,先去看看陈禹那家伙,顺便想想怎么对付刘三,出口恶气。   他跟赵高吴胖说了声,赵高说他要回立夏那屋睡觉,吴胖也说一会儿就回。   谁知,顾立春前脚刚走,吴胖就悄悄跟了上来。   顾立春看吴胖那鬼鬼祟祟的模样就想笑,就问道:“你跟着我干嘛?”   吴胖道:“我看你怒气冲冲的,就出来看看。”   顾立春想了想,吴胖也知道事情的真相,索性也不瞒他。把陈洁字条上的内容告诉了他。   吴胖比顾立春还生气,因为这家伙是从自己手上逃脱的,他觉得他负有责任。   吴胖想了一会儿,问道:“顾哥,你说咱俩怎么办?是套麻袋还是把他扔河里?”   顾立春道:“我想给这家伙套个麻袋扔河里去。”   吴胖大为赞同:“行,咱就这么办。”   顾立春看看天色,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宜动手。   两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吴胖贡献了自己的臭袜子,顾立春拿了麻绳麻袋和手电筒,两人就这么出发了。   顾立春已经从立夏嘴里打听到刘三的住处,他家住在村子最南头,两人为了避免被人发现,特意绕了一个大圈子。两人摸到刘三的院子前,吴胖往院里扔了块石头试探动静。   石头扔过去,里面果然有了动静,吴胖又扔了一块大的进去,“咚”地一下砸进去,里面传来一句骂声:“他娘的,这是哪个缺德的干的?”这声音应该是刘三的。   刘三骂骂咧咧地打着手电筒出来查看,就在这时,躲在黑影处的顾立春从背后猛扑过去紧紧捂住他的嘴,快速拖到一边去,吴胖也跑过来帮忙。两人一个用袜子堵住刘三的嘴,一个用绳子绑,绑完再套麻袋。然后抓住麻袋的一角快步朝田野里拖行。两人动作快,又配合得十分默契。   刘三在麻袋里拼命地挣扎,可是绳子绑得很紧,他挣扎也没用。两人把麻袋拖到离村子远一些的地方,开始对着麻袋里的□□打脚踢。吴胖有一身蛮力,下手狠;顾立春有技巧,下手黑。   刘三像只虾米似的,弯曲着身子,疼得直抽抽。从被打到现在,他一直在猜测是谁算计他,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毕竟,他得罪的人也不少。   两人痛快淋漓地揍了刘三半个多小时,刘三的胳膊折了一条,第三条腿应该废了,吴胖还打算继续打。顾立春敏锐地察觉到村子那边有动静,有人打着手电筒过来了。顾立春猜测估计刘三的家人见他长时间不回去,起了疑心,出来找人了。绝不能让人看见是他俩干的。   想到这里,顾立春拉着拽着吴胖就跑,他俩跟来时一样是绕了一大圈才回来。   顾立春本来还打算去陈禹那儿看看,转念一想,今天不适合再外出,明天早起去吧。   两人悄摸摸地回到家里,若无其事地洗脚睡觉。   一夜无梦,次日清晨,顾立春起得有些晚,他刚起来,立夏就跑进院子嚷道:“好消息,刘三昨晚被人套麻袋了。”   顾立春随口问道:“哦,谁干的?”   立夏道:“昨晚上天黑,刘三没看见人。大家都在猜呢。”   顾立春表现的兴致一般般,他刷完牙洗完脸进屋拿着一篮子东西,从屋后小路去陈禹家。   陈禹的腿伤还没完全恢复,但能架着拐仗勉强走路。   陈爷爷也能下床活动了。   陈禹拄着拐仗慢慢走到屋外,两人找了块石头坐下。   陈禹低着头问道:“饺子好吃吗?”   顾立春昧着良心道:“味道还行,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陈禹:“那就是不好吃?”   顾立春沉默以对,给你留台阶你不下,那就自己滚下来吧。   沉默半晌,陈禹开始说正事:“我听说江穆也去农场了?”   顾立春点头:“是的,去四分场。他应该不会为难你姑姑和你表姐。”   陈禹摇头:“我姑和我姐已经那样了,他没什么可为难的,我担心他会为难你。”   顾立春自信地一笑:“想为难我的人多了去了,他算老几?”   陈禹看着顾立春,难得笑了:“其实我挺喜欢你这样的人,表面上看着人畜无害,内里又黑又狠。”   顾立春:“别羡慕我,你的发展空间更大。你以后会成为一个心狠手辣的大反派的。”你一个预备大反派还说我又黑又狠?要点脸行吗?   陈禹一副心向往之的神情,“要是真能成为大反派就好了,我宁愿被人害怕也不想被人可怜和同情。”   顾立春知道这家伙自尊心强,便说道:“你想得美,谁同情你。要不是看在你有利用价值的份上,我才懒得理你呢。”   陈禹突然畅快地大笑起来,双眸闪动着璀璨的光芒:“我以后会更有利用价值的。”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什么,飞快地说道:“江穆此人,骄傲自大,争强好胜。江家的人在京城有些势力,不过,他们家的人都在蛰伏,不敢太嚣张。可是,你还是得注意。你只是单枪匹马一人,没人帮你。”   顾立春笑道:“放心,没事。”   顾立春想起还有些事情要交待,便说道:“年前我劝过顾红星,他们应该不会再□□你们了,但你自己也要小心,尽量别让人抓住你的把柄。”   陈禹表面上平静无波,内心早把顾红星这人深深刻记在心里,只等以后有机会就狠狠报复回去。   两人聊了一些陈平和陆静静的事,时间差不多就到了,顾立春告辞离开。   陈禹坐在石头上目送他离开。   顾立春回到家,田三红已做好早饭等着他,大家一起吃过早饭,把行李装在自行车上,虽然有两辆车子,但东西实在太多,车把上、前杠上、后面能挂东西的全挂满了。   吴胖和顾立春各推着一辆自行车往外走,田三红和四个孩子依依不舍地跟在后面。   这还没走呢,弟弟妹妹便问顾立春什么时候回来。   顾立春道:“放假了我就回来?以后有自行车了,你们星期天也可以去农场找我,带你们去吃食堂。”   食堂是四个孩子心中的圣地,特别是小雨,她一直听哥哥姐姐说农场食堂,却一直没去过,暗暗下定决心下次一定要跟着。   他们刚出家门,二奶奶来了,又塞给顾立春一包东西。   顾立春道:“二奶奶,你前两天不是给过了,怎么又有一包?你看车上都挂满了。”   二奶奶笑道:“我拾掇拾掇又有一包,东西不沉。”   吴胖接过话道:“没事没事,让赵高抱着就行。”好吃的怎么能拒绝。   毕竟是老人的心意,顾立春收下,让赵高抱着。   一路上不断地有人跟他们打招呼,村民们用羡慕的眼神看着顾立春。   田三红和四个孩子把他们三人一直送到村口,立夏跟着一起去,下午再骑着车子回来,立冬倒也想跟着去,可是自行车实在坐不下。   石子路凹凸不平,几步一颠簸,好在顾立春已经习惯了。   两辆自行车并行,四个人一路闲扯。   顾立春想起去农场还要去拜年,就问赵高:“赵高,你爸妈每年给邓场他们拜年吗?”   赵高摇头:“好像没有。农场大几千人,要是都给领导拜年,那还了得。而且党委和场办都一再强调,要廉洁奉公,一心为民,群众不能腐蚀革命干部。你去看邓场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最好别拎东西,不然,你拎了他也给你扔出来。”   顾立春一想也是,他差点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   吴胖嘿嘿笑道:“不拎东西还管饭,这是好事。”   赵高翻了个白眼:“领导家的饭,谁敢吃,不怕胃疼?”   顾立春接着又问:“那白大姐和梁科呢?”   赵高挠挠头,他以前都没注意这些细节,只好凭大致印象说道:“场里走得近的人家也都互相拜年,按说,你去也没事。”   顾立春沉吟片刻道:“算了,我先去你家,然后再去李叔家,问问他。”   赵高赞同:“对对,问问他,我们一家都是粗人,给你出不了主意。”   骑了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农场,顾立春发现看门的人换了,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胖老头。   顾立春惊讶道:“陆大爷呢?”   赵高道:“陆大爷儿子家里出了点事,他去照顾孙子孙女了。”   顾立春想问得细些,赵高也是一问三不知,陆大爷不是爱跟人八卦的人,而且他走得匆忙,大家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反正暂时回不来了,没事,这个胖老头姓卫,人也挺好说话,人称笑面佛。”   三人下来跟卫大爷打声招呼,卫大爷笑眯眯地打量了一眼顾立春,颇有兴致地问道:“你就是顾小刀?”   顾立春一本正经地道:“我叫顾大刀,五十米长的大刀。”   卫大爷一边大笑一边让立夏登记。   顾立春想起他带的年礼中还有陆大爷的一份,暂时送不出去了,先留着吧。   顾立春没回宿舍,直接把东西带回猪场。猪场的人有一半没回去,看到顾立春回来都过来打招呼,顾立春把带来的特产分给他们,每人都有份,大家也拿来回礼。   接着是大扫除,半个多月没人,屋里又潮又脏。不用人喊,大家主动前来帮忙。   其中有个叫小康的小伙子,一边干活一边跟顾立春道喜:“顾哥,我听人说,你的转正通知快下来了。”   顾立春笑道:“我也听赵高说了,不过正式文件没下来,谁也说不准。反正不管是临时工还是正式工,我都会好好干的。”   小康观察着顾立春的神色,试探道:“顾哥,你要转正了,还留在咱们猪场吗?”   猪场的人都议论说,顾立春转正后肯定会想办法离开这里,毕竟这活不体面,又累又脏,连赵高那样的人都不爱干,顾立春这种有才华有能力的人更不可能久留。   大家心里都害怕,万一顾立春调走了,他们猪场有可能又得回到原来那半死不活的样子。   顾立春明白大家的担心,就一脸诚恳地道:“就算真转正了,我也愿意留在咱们畜牧科,我觉得咱们科人虽然少,可都单纯热情,我挺喜欢这儿的。”   小康听得满心欢喜,其他人也听到了,不自觉地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句的争着发问。   “小顾,你就不怕耽误你的前程?”   “是啊,你个小年轻真愿意呆在这儿,别人都不乐意呢。”   不乐意的赵高,不自在地扭过脸去。   顾立春笑吟吟地看着大家,说道:“我觉得咱们这行干好了也是大有前途。你们想,咱们国家以后肯定越来越富裕,人们的生活水准越来越高,猪肉的需求量是不是越来越大?咱们畜牧科是不是越来越重要?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人品有高低之分,可是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有劳动分工不同。我是贫下中农出身,我不会忘本,我要冲在革命生产第一线。”   大家被顾立春说得热血沸腾,激情澎湃。   有人啪啪鼓掌,有人大声叫好,气氛十分热烈。   赵高看着众人:“……”他怎么觉得顾哥有当指导员的潜质?   谁也没想到,猪场热烈的氛围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赵高个子高看得远,他又没有像别人那样激动,他看到了背着手站在猪场外的两人。   他悄悄地拽拽顾立春的衣角,小声说道:“顾哥,外面那两人就是党委的,你说话可得小心,别跟上次似的。”这两人可跟邓场不一样。   顾立春冲赵高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像是没看见两人似的,接着跟大家伙说道:“咱们猪场年前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肥猪出栏率百分之九十。其他猪场的出栏率一般也就百分之五六十吧。”废话,前期身体不好的猪都死得差不多了。   “上级领导对咱们的成绩给予了肯定和表扬。不过,咱们不能骄傲自满。要再接再厉,发扬艰苦奋斗的作风,为社会主义畜牧业做贡献,为国家和人民提供更多的商品猪。”   猪场外的朱主任和王干事:“……”   朱主任五十多岁,高个头,面容严肃,头发稀疏,脑门发亮。站在他身边的王干事则显得年轻得多,三四十岁的年纪,个头矮小,精瘦,带着一副黑框眼镜。这人就是王小的堂叔叫王有成。今天他们原本没打算来猪场,只是四处转转,结果猪场的员工欢呼的声音太大,把路过的朱主任给吸引住了,就顺便过来看看。不曾想,两人刚好看到顾立春慷慨激昂的那一幕。   朱主任听着里面那充满激情的演讲,点了点头:“这个员工挺有群众号召力,思想觉悟高,口才也不错,倒是合适到咱们党委办工作。”   王干事吓了一大跳,眼睛一转,计上心来:“主任,听他刚才的演讲,是立志要投身于生产第一线。咱们得照顾他的革命积极性啊。”你顾立春不是爱说漂亮话吗?我就成全你,让你留在猪场干一辈子。   朱主任摆摆手:“我只是这么一说,再说吧。”   他们两个只是路过,也没进来,在众人还没发现时就悄悄地离开了。   赵高暗暗松了一口气,终于走了。顾立春也没上前搭话,不知对方底细,不能贸然行动。   顾立春突然问道:“对了,我今天是不是得去场办报个道?”   赵高忙说:“对对,是该去。”   顾立春洗了把脸,整理一下衣裳,骑上吴胖的自行车去场办。   立夏见没自己什么事了,留下来也没地方住,就趁机说道:“哥,要不我回去吧?”   顾立春道:“着什么急,你吃完中饭再走。”   立夏摇头:“食堂今天应该不开伙,在这儿吃饭吃的也是家里带的东西。”   顾立春一想也是,只好说:“那行吧,你回去吧。路上小心些。月底,我不知道放不放假,你先别来接。”   吴胖提醒道:“顾哥,你忘了,一放假我就去你家吃饭,我驮你去。”   顾立春险些忘了,笑道:“我记着呢,叫立夏来接,是方便运东西。”   吴胖摆摆手,表示知道了,他送立夏出去,顾立春骑着自行车去场办。   顾立春先去后勤处找白大姐,白大姐不在。他又拐到隔壁的畜牧科,不过,现在办公室名字改成农牧科了,梁科员倒是在。   顾立春笑着进来打了声招呼,“梁科员,过年好,跟你拜个晚年。”   梁科员十分热情:“小顾,你以后就是咱们农牧科的正式一员了,要再接再厉,继续努力。”   顾立春:“好的,我会继续努力。”   梁科员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式,甚至准备起身给顾立春倒杯水,这时,门被敲响了。   王有成站在门口,用阴沉沉的目光打量了顾立春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顾立春同志,你来党委办公室一趟。” 第48章 绵里藏针   梁科微微诧异一下, 干笑道:“王干事,你们党委可真关心员工啊,年后第一天上工就来做思想工作。”   王有成一脸严肃地道:“贯彻党的方针政策, 做好思想政治工作是我们党委的责任。”   梁科员哈哈笑了两声,“对对, 是这样。”   王有成扯扯嘴角敷衍地回应了一下。   顾立春察觉出两人之间气氛微妙。   梁科员看看顾立春道:“小顾,你进去吧, 王干事是咱们的领导, 你好好听他的指示。”   顾立春点头:“我会的。”   王有成进了办公室,动作极慢地倒水,泡茶,一句话也不说, 他似乎想用这种长时间的沉默给顾立春造成压力。   顾立春:“就这?”有种你一直别说话。   他不说话,顾立春也不说。五分钟过后,王有成觉得差不多, 顺便也给顾立春倒了一杯茶,他指指对面的椅子, 慢吞吞地说道:“你坐, 我只是跟你随便聊聊, 不要紧张。”   顾立春心里好笑,脸上却很配合的流露出一副“我假装自己不紧张”的神情,王有成对自己表现出的威压还算满意,这小子到底还是嫩了些。   王有成接着又做出一副亲切的模样, 面上带了一丝笑容:“五场的老员工我比较了解, 对你这个新来的不太了解,今天叫你过来,就是随便问几句, 我们做领导的就是要关心员工的思想和生活嘛。”   王有成像拉家常似地随口问道:“我听说,你姑父在市农垦局工作?”   顾立春实话实说:“是的,他跟王有才王叔是同事。”王有才也是王小的叔叔。   王有成很矜持地点下头:“那真是巧了。”   顾立春不等王有成发问,直接说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其实不是我姑父介结来的,我姑父这人性子严肃,原则性极强。我怕他,有事也不敢找他。我是陆大爷介绍的。当时,我来农场是给李广田李叔送东西,一看咱们农场这氛围就喜欢上了,斗胆问陆大爷招不招临时工,我运气好赶上了。我进农场之后,我姑父才知道。”   王有成本来想敲打顾立春走后门的事,结果对方抢先一步说了。计划被打乱,王有成心头略为不爽,便敛起脸上的笑容,严肃地说道:“顾立春同志,我不得不提醒你,领导跟你谈话时,未经允许,最好不要主动插话,这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表现。”   顾立春一脸惊诧:“王干事刚才不是说,要跟我随便聊聊,不要我紧张吗?随便聊聊不就是你一句我一句才不冷场吗?如果不是这样,那请问王干事跟别人聊天是如何聊的?要不你给我打个样式,我好深入学习一下。”我就是用你自己的话打你的脸。   王有成:“……”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顾立春一眼,清清嗓子,接着说道:“半小时前,我跟朱主任视察猪场时,刚好听到了你的演讲。”   顾立春一脸平静,连紧张都懒得装了。   王有成慢声说道:“你要为社会主义畜牧业做贡献,这种精神值得表扬。当时朱主任都称赞你有觉悟有志气有干劲。”   王有成正说着话,顾立春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有人来了。党委办公室目前只有两人,那么来人极有可能就是朱主任,他表演的时刻到了。   顾立春稍一酝酿,一脸恳切地说道:“谢谢朱主任的夸奖和鼓励。其实我今天来党委办公室,我是怀着一颗忐忑之心的。我怕因为你侄子王小的事,你会对我有看法。   可今天一见,我才发现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是国家干部,经受过多年的红色熏陶,像你这样觉悟高,思境高的前辈,怎么可能因为一点私事就为难晚辈?你怎么可能是那种公报私仇的人?在此,我向朱主任和你,深刻地反省、检讨,我的思想觉悟太低了,眼光太狭隘了,想事情太片面化了。”   王有成脸色铁青:“……”   他知道顾立春这些话是故意说给朱主任听的,一旦他将来有为难顾立春的意思,朱主任难免会怀疑他的动机。这家伙把他架得高高的,还把两人的恩怨摆到台面上,这手段有点高啊,难怪王小斗不过他。   王有成嘴角扯起一丝僵硬的笑容,尽量心平气和地道:“哦,你说那件事啊,我早忘了。你们之间是产生了一点误会,王小也受到了惩罚,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不用总惦记着这事。我是国家干部,有自己的原则,别说是我堂侄,就是我儿子犯了错也得受惩罚。”   门外的朱主任朗声说道:“小王,你有这种觉悟非常好,说得没错,谁犯了错都得受罚,这是原则问题。”   他一面说话一面大步走进来。   顾立春连忙略带慌张地站起来:“朱主任好。”   朱主任亲切地说道:“顾立春是吧,不要这么紧张,坐下说话。”   顾立春诚惶诚恐地重新坐下来。   王有成在一旁看得嘴角直抽抽,这货真的不是文工团的?他抽抽完赶紧起来给朱主任倒水。   朱主任温和地对顾立春说道:“小顾,我听说你的一些事了,你在猪场干得很好,打了个翻身仗。过些天,新的一批猪仔又来了,你有没有信心?”   顾立春坐直身体,“报告主任,我有信心干好。以前是强撑着装作有信心,如今五场来了党委给我们指引方向,帮我们把关,我更有底气更有信心。”   王干事暗自咬牙,这马屁精。   朱主任微微笑道:“小伙子年纪不大,挺能说会道的嘛。”   顾立春一脸诚恳:“我这些话全部发自肺腑,我家是三代贫农,我又只读过初中,养猪也好,工作也好,全凭着一点实践经验在支撑。但我深知,没有系统的理论指导,我是走不远的。”   朱主任赞同道:“不错,理论要联系实际,实践也需要理论指导。小小年纪就有这种认识,以后有前途。”   顾立春不好意思地笑笑。   朱主任接着又缓声说道:“五场办好猪场我是赞同的,不但能满足农场职工的猪肉供给,还能为省里和市里提供商品猪,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是呢,”   朱主任接着话锋一转,“路要一步步地走,事情要一步步地做,不能太冒进。”   顾立春一副受教的模样:“朱主任说得对。”   他听朱主任话里有话,难道是和邓长有分歧?领导班子意见不统一可是个大问题,耽误生产,影响效率自不必说。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若是内斗严重,他还得站队,到时更麻烦。顾立春非常不希望事情演变到如此地步。   他对朱主任了解不深,暂时来看,他跟王有成应该不是同一类人。这人当过兵,性格强势,原则性强,还有些保守顽固。不过,这种人并非不能争取。   顾立春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朱主任,毕竟第一次见面,留给对方的初始印象很重要,若是第一印象不好,后面得付出很大代价来改变。   朱主任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问道:“我听说你年前把自己的笔记拿给邓场看,邓场根据笔记内容让大家制定生产计划,有没有这回事?”   王有成意味深长地道:“这事五场早传遍了,邓场长对小顾同志很看重啊。”   顾立春冲两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哪有什么看重不看重,邓场长跟朱主任一样,都比较关心我们新进后辈。说到生产计划,邓场考察了北方几省和疆省的国营农场,累积了不少专业知识,他胸中自有丘壑,又有那么多经验丰富的老同志集思广益,哪里轮到我这个新人?”   “我猜测,我的笔记有可能跟大家的工作记录一样,是做为制定生产计划的诸多参考数据之一。毕竟制定计划的同志们都非常认真负责,任何一项微不足道的数据都要认真研究、比对。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你们知道的,话一传开,就变了味道,传到最后竟成了你们所听到的版本。”   朱主任沉默半晌,缓缓颔首,他对这个解释还算是满意,大致上符合他的认知。   接下来的问话,顾立春回答得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王有成心中不忿,还想再挖几个陷阱让顾立春跳下去,可惜对方太狡猾,每次都轻轻躲过,甚至还能反过来再坑他一把。   王有成的异常已经引起了朱主任的警惕,他想起来两人之间的私人恩怨,两条粗眉不由得一皱。   王有成暗叫不好,赶紧收敛自己的敌意,再不敢在朱主任面前耍小花招。   王有成暂时老实了,顾立春也是见好就收,没有乘胜追击。以他现在的实力,不适合跟王有成硬刚,毕竟,他才转正,又才认识朱主任,而王有成是党委的人,又是朱主任的手下。不过,来日方长嘛。   从党委办公室出来后,顾立春就见白大姐还没回来,便去跟梁科员打声招呼,推着自行车准备回猪场。梁科员本想问问顾立春谈话情况,但一转脸就看到王有成从办公室阴沉着脸出来了,梁科员和顾立春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顾立春跟梁科员告辞,骑上自行车准备回猪场。骑到半路,刚好碰到白大姐。   顾立春热情地向白大姐问好,白大姐笑着说道:“我正想找你呢,走,咱们边走边说。”   顾立春推着自行车,跟着白大姐拐上一条人迹稀少的小路。   白大姐先是问顾立年过得怎么样,家里怎么样,顾立春认真回答,两人寒暄几句,白大姐便开始进入正题:“你转正的事是邓场让催的,属于急事急办。要不然,依着市农垦局的效率,得拖到四五月份。邓场之所以这么急,一是惜才,二是咱们五场人才少,每个人都是身兼数职,他想在年后给你加担子。小顾,你有信心承担这副担子吗?”   顾立春听得出来,这是想用他,当然重用应该谈不上。毕竟,他年纪小也没资历。   白大姐应该是代表邓场来问话的,这个时候就得表态了,他一脸认真地答道:“我服从组织安排,愿做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儿搬。”   白大姐很满意地点下头:“好,我简单说下我们今年的生产计划,别的计划我就不说了,跟你关系不大。我单说跟你有关系的畜牧科生产计划。邓场对于种植苜蓿比较感兴趣,他让你写一份详细的计划交上来。过几天咱们要开一个会,场办和党委都在场,有人可能会就你的计划提出各种问题,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顾立春心说,这是要开辩论会吗?   白大姐又说道:“邓场长还说,让你不要有太大思想压力,他相信你的口才。那个词叫什么来者?正常发挥。”   正常发挥?顾立春总觉得这个词哪里怪怪的。   跟白大姐说完话后,顾立春骑着车子回猪场。   赵高和吴胖等得脖子都长了。   顾立春这才想起,自己光顾着说话,连午饭都没吃。   食堂是开伙了,不过,他们已经错过了饭点。好在顾立春从家里带来了很多吃的,什么酥肉丸子撒子都有,顾立春做了个简单的菜,用酥肉煮撒子和白菜吃,主食是从家里带来的馒头。   吃完午饭,顾立春便开始提着东西给各家的拜年送年礼,顾立春提前打听到邓场长这几天不在家,他决定按兵不动。先去了赵高家,接着是白大姐和齐科、梁科员他们,白大姐不在家,礼物是她闺女收的,齐科倒是在家,但由于两人不熟,寒暄几句,顾立春就很有眼色的告辞了。梁科也不在家。这几家拜访后,最后是李广田家和陶姨家。   不巧的是李广田夫妻俩都不在家,只有李树在家,李树见到顾立春十分高兴,拉着他说了很多话。   顾立春发现不过是半个月而已,李树竟然看上去比以前开朗不少,连眼神都变明亮了。虽然,李树才十六岁,可是这年代的人早熟,他感觉有情况。   顾立春难得八卦一回:“李树,你这么容光焕发,是处对象了?”   李树脸憋得通红:“……”   好半晌,他才指着自己的脸问道:“你难道没发现我脸上的痘痘变少了?”   顾立春仔细一看才发现他脸上的痘痘是消停了不少,原来如此。   李树道:“说起来还得感谢你?”   顾立春一脸疑惑,李树接着说:“我觉得我是吃了你的豆豉,痘痘才变少的。”   顾立春:“……豆豉又辣又油腻,会长更多的痘痘。”   李树笃定地道:“不,我偷偷试验过几次,确实是真的。有没有可能是以毒攻毒?”   顾立春突然想起,他每次送礼都是豆豉和苹果搭配着送,是不是这家伙同时吃了苹果和豆豉,结果把功劳记到豆豉上面了?   顾立春告诉李树自己的推测,李树想了想,说道:“那也有可能,反正你每次拿来东西,我吃几天后,脸上就会好很多。”   顾立春笑道:“这好办,以后我多送你一些。你放松心情,别把它放在心上,多吃水果,没准过个半年几个月,痘痘自己就下去了。”   李树闻言,觉得心病下去了一半,心情愈发放松,终于恢复了一点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   李树要留顾立春吃晚饭,顾立春委婉拒绝,说自己还要回去写计划。李树知道此事很重要,也没再留他。   顾立春回猪场后,匆匆吃完晚饭,就开始挑灯夜战。   他论证猪场前面的那片荒原种植苜蓿的可行性,以及农场种植苜蓿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洋洋洒洒地写了两千多字。检查一下错别字,调整一下个别语句,再誊抄一遍,一切弄好后,已经是晚上10点,吴胖那货已经开始打呼噜了。   猪场里面有一张现成的大炕,只不过多年没用,炕角塌了,坑洞也堵塞了。好在这几天不太冷,盖床厚子就行。   顾立春抱着自己的被子,找个角落睡去。   次日清晨,一觉醒来已是红日东升,竟然睡过头了。吴胖还在呼呼大睡,他那个破铁皮闹钟也没响,这玩意儿还是从家里拿来的,该淘汰了。顾立春决定换个新闹钟,再弄个二手的手表。   顾立春把计划书交上去,回来继续忙碌猪场的事。小猪仔们快来了,猪圈得提前打扫干净,铺好干草,饲料也要准备起来。   顾立春和小康抽空还得学习兽医知识,平常猪有个小病小灾,他们也能应付一下。他一边忙碌一边等着场部开会的事。   在这期间,顾立春转正的正式通知也下来了,白大姐通知他来场部办手续 ,还去了总场场办一趟。   对于顾立春转正,大家毫不意外,但接下来的一则通知,让大家多少有些心情复杂。通知中说,顾立春归农牧科管,职务是农牧科干事。其实顾立春对于农场的职位称呼感觉一直很谜,又是科员又是干事的,还有各种科,也不知道谁管谁。他问过赵高才大致明白,他这个干事跟科员差不多,都是办公室职员,非领导职位岗位,齐科是他的直属上司。不过,科员貌似管的事多些,干事一般是指专门负责某一类事。   对于顾立春的迅速蹿升,赵高没有嫉妒,只有羡慕。反正他自己不可能升职,与与其看着别人往上升,还不如自己人高升呢,说不定还能拉自己一把。   吴胖关心的是工资多少,当听说跟正式工一样时,他替顾立春打抱不平:“既动手又动脑,拿钱还是一样,不划算。”   赵高不想跟这个蠢货解释,他不知道农场里有削尖了脑袋往办公室里调吗?   两人当然不会放过顾立春,嚷着要他请客,只是顾立春还没来及得筹备请客的事,梁科员便提来一箱子资料和书,说这是邓场交给他的,让他好好做功课。   顾立春一翻才知道,这些资料一多半是邓场长前些日子搜集的资料,关于黑省和疆乡的大型国营农场和建设兵团的先进得理经验和事例,正是他目前最需要的资料。   顾立春一头钻进去,看资料,做笔记,完善自己的计划。   赵高和吴胖见他这么用功,主动提出能开完会后再请客。   一个星期后,顾立春像往常一样早起看资料,场办的广播响了起来,通知五分场各科室职工前去场办会议室开会,顾立春还被特意点名提醒,估计是怕他这个新员工没进入状态。   吴胖听到顾立春的名字觉得很光荣,他笑嘻嘻地说道:“嘿嘿,以前我跟赵高也在广播里出现过。”   赵高黑着脸:“能不能别提了?咱俩那是点名批评。”   赵高接着对顾立春说道:“顾哥,这是今年第一场大会,人肯定多,我估摸着你是里面年纪最小,资历最低的。我劝你一定是多听少说,要发言也要小心些。”   顾立春点头,表示明白。吴胖载着他去场办会议室。   顾立春先前以为五场的人很少,可今天一看,这乌泱泱的一堆也不算少,只是平常各忙各的,农场又太大,很难聚集在一起而已。   来开会的除了各科室的干部和员工,还有下面几个生产队的大队长。   五场下面管辖着五个生产队,每个队上百人到几十人不等,他们是五场的主要劳动力。   这五个大队长以前没怎么见过顾立春,对他多少有些好奇。   顾立春打量着这几人,五人年纪都不算大,有三个是三十来岁,两个四十岁左右,身材普遍健壮,说话嗓门也大,估计都是平常工作练出来的。   其中有个方脸高个大哥,主动前来跟顾立春搭话:“你是猪场的小顾同志是吧?我叫胡大华,我吃过你们的肉。”   顾立春:“……”   大家一脸震惊。   胡大华连忙改口:“错了错了,我是说我吃过你们养的猪肉,哈哈。”   他自己先笑起来,大家伙也跟着笑。   顾立春笑着回应:“胡同志你好,幸会幸会。”   这个胡大华心子粗犷,不拘小节,聊起天倒是有点意思。   除了胡大华还有一个叶爱农,跟胡大华相比,叶爱农略带些文气,顾立春一问才知道,叶爱农是六十年代就来农场插队的老知青。   相比胡大华的纯聊天,叶爱农带了点打探消息的意思:“顾同志,我听说你提议要在咱们五场开垦的荒地上种草?”   顾立春谨慎地道:“我提议过种苜蓿,苜蓿是一种高品质饲料。不过,这最后要由领导拍板决定。”   这时,另外三人用不善的目光看着顾立春,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哼了一声,粗声粗气地嚷道:“我管他什么须不须的,反正就是种草。小年轻就是小年轻,认得几个字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可以在我们这些老庄稼人面前指手画脚了。”   顾立春不慌不忙地说道:“这位同志,今天开会应该会讨论到这个问题,你要有意见,大可以在会上提出,对着我狂喷没用。”   络腮胡子还想再说什么,被胡大华拦住了:“老杜,你有什么话一会儿在会上发言就行,大家各抒己见。你私下里为难人家小顾干什么?”   叶爱农也出来劝,顾立春也知道了这个络腮胡子是叫杜松。   杜松不满地瞅了叶爱农和胡大华一眼,没再吭声,对顾立春一直没好脸,当然,顾立春对他也没好脸色。   五个生产队长,胡大华对他有善意,叶爱农意图不明,杜松明显有意见,至于其他两位是还在观望。   至于其他人多半是在看戏,他们是科室的干部,对于顾立春一个刚转正的新员工不太放在心上。   大家等了一会儿,白大姐梁科员齐科长他们陆续到了,会议室的门也开了,大家进去开始收拾桌子、烧开水、泡茶。   梁科员经过顾立春身边时,低声说道:“小顾啊,一会儿你发言时不用害怕,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白大姐也过来鼓励他几句,顾立春两人一笑,让他们放心。   大家进了会议室找位置坐下,顾立春的位置被安排在梁科员身边。他打开红色的笔记本,做出一副要认真记录的模样。   八点半,与会人员到齐,身着军大衣的邓场长和朱主任一起出现,会议正式开始。   会议的前半段跟顾立春关系不大,主要是生产科、计劳科、供销科等几大科室的干部和员工们发言,他们先是总结报告去年的情况,再展望展望未来。一个个说得慷慨激昂,大家反应热烈,顾立春记下少部分有用的干货,跟着大家一起鼓鼓掌,叫叫好,该沉思时沉思,该激动时激动。   梁科员默默地观察着顾立春,觉得现在的年轻人真厉害,初入职场竟然没有青涩之感,熟练得跟那些老油条一样。   会议进行到下半场,几大科室领导先后被点名发言,然后讨论。最后才轮到农牧科,齐科长先发言,说了一通似是而非、又大又空的套话后,把任务直接交给了顾立春:“相关资料我已交给我们科的小顾整理,下面,由他来给他大家说一说。” 第49章 唇枪舌剑   顾立春站起来, 环视一圈众人,面带微笑,吐字清晰, 侃侃而谈。   他先说的是有关扩大猪场、增加猪仔的计划。这部分计划大家是赞同者居多。毕竟,去年猪场的成绩有目共睹, 五场的职工全部跟着受益。   失败了是猪场的责任,成功了他们跟着有好处, 这样的事情他们自然乐意赞成。   引起争议的是第二项计划, 农牧科要在猪场前面的荒地上种植200亩苜蓿。与会众人像炸了窝似的,议论纷纷。   邓场长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淡定围观。仿佛是在说,你们尽管吵, 我谁也不帮。朱主任本来想讲讲话,引导引导大家。可一看邓场长这样,他干脆也不急着表态, 先让下面的人讨论一番。   顾立春一看邓场长这样,就知道, 人家今天是让自己来当刀子的, 他倒也无所谓。   顾立春朗声说道:“猪场前面的那片荒地是沙地, 种庄稼不长,适合种苜蓿,我们打算紫花苜蓿,这种苜蓿被称作牧草之王, 除了能当饲料, 还可以防风固沙,保持水土,并有肥地的作用。”   有人当即尖锐地说道:“我们国营农场建立的目的就是要为国家和人民生产粮食, 备战备荒。你这倒好,不种粮食种草。我坚决反对。”   顾立春不慌不忙地说道:“最近几年,我们国家的粮食已经够吃,上级也指出,农场发展要一业为主,多种经营,要因地制宜,发展林、副、牧、渔。拿我们畜牧业来说,1955年9月,农业部发了《关于机械农场养猪工作的通知》要求大力发展养猪业,多为周边城市提供商品猪。我们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是根据上级指示。”   那人被堵得一时语塞,他哪里记得什么1955年的通知?可是看顾立春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应该是有这份通知的。   梁科员也出声力挺顾立春:“顾干事说得没错,确实有这份通知,在资料柜里。你们谁想看,散会后我给你们找。”   最开始发言的那人偃旗息鼓,这时,杜松那粗犷的嗓音响了起来:“我不记得几几年的通知了,我就是想问顾干事一句:我们为什么要放着社会主义国家的粮食不种,去种资本主义国家的草?这可是大问题,是两种路线的问题。”   杜松的这句话成功地把大家引到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争论上去。   有人说这是不是修正主义路线?还有人问苜蓿是哪个帝国主义国家的。   王有成看着大家讨伐顾立春讨伐得这么热烈,他也就放心了。他很少参于讨论,毕竟有些事是不需要自己亲身下场的。王有成甚至还老神在在的抿了两口茶。   相较于王有成的老神在在,白大姐和梁科员心里有些着急,这帮人哪是讨论,这是在围攻人家小顾。两人已经做好准备,必要时声援顾立春。   顾立春等众人争论一阵,寻个机会打断他们的话,清声解释道:“首先,我来解释一下,苜蓿也称为金花菜,有时也叫四叶草,既可以当牧草也可以入药,从西汉时期我国部分地区就开始种植,历史悠久,它是我们社会主义国家的牧草,不是资本主义国家的。”   杜松脸色微红,尴尬地咳了一声:“我就是种地的,我哪知道这个。”   顾立春微笑道:“种地就不需要知识了?我还是养猪的呢。不过,不知道也不要紧,别瞎嚷嚷就行。”不知道还嚷嚷得这么大声,活该丢脸。   刚才叫嚣得最响的那几人也有些不自在。   梁科员一本正经地补充道:“小顾同志说得对,你们不信可以去阅览室查查资料。”   杜松几人的气焰弱了下去,关于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争执算是过去了。   顾立春接着介绍苜蓿的好处。   “苜蓿种植、收割不费时费力,生长周期短,一般是三十五天到四十来天就可以收获。从春天开始一直到秋季,每年可以收割四五次,一年亩产干草在1200-1500斤左右。参靠其他省份的价格,我们且算它一分二厘一斤,每亩地就是18块左右,200亩地就是3600块,咱们五场的荒地可不止这200亩。当然,第一年我们只是试种,200亩足够。种植苜蓿,一是为了最大化利用荒地,二是也能大程度上可以缓解五场的财政压力。毕竟,我们不能年年都是倒数,各位脸上也不好看。”   顾立春这番话一说完,又有一部分群起而攻之。   就连王干事也坐不住了,亲自下场了。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顾立春的战斗力不是一般的强,他不下场是不行了。   “顾立春同志,你张口价格,闭口财政。你这是搞经济主义和修正主义路线。年轻人,千万要注意思想正确。”   他这话一出,朱主任果然微微蹙了蹙眉头,思想路线问题可是个大问题。   邓场长依旧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炯炯的目光扫视着全场。   顾立春面带笑容,对着王有成说道:“王干事,我这是在提高人民福利,为革命事业提供后勤服务,我这样的思想还不够正确?你来说说什么是正确的?难道像你这样,不顾人民生活,无限上纲上线,才是正确的?”   不等王有成反驳,顾立春又接着说道:“王干事,你知道最需要牧草的地方是哪里吗?是奶牛场。牛奶关系着人民的生活水平,关系到我们下一代的身体素质,而下一代可是我们的革命事业接班人。想想长征二万五,想想革命老前辈,他们抛头颅洒热血,不就是让了祖国的明天和未来吗?老前辈们连鲜血都愿意洒,怎么,我们种点牧草就不行了呢?”   众人:“……”真能扯呀,都扯到这里来了。可是听上去又觉得很有道理。   大家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朱主任皱着的眉头慢慢展开了点,因为他也算是革命老前辈。   王有成沉默片刻,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清清嗓子说道:“下一代的身体素质是要提高,可又不一定非得喝牛奶,我们之前没喝过牛奶,不也照样长得壮壮的,不照样干革命?我们的小米加□□能干过美帝国主义的飞机加大炮。”   顾立春微微一笑,道:“多喝牛奶能提高青少年的身体素质和身高,这个结论早已被证明了。据说日本政府就这么做过也还在这么做,他们的国民平均身高在逐年增长。我们是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总不能在这方面输给小日本吧?”   大家嗡地一下开始议论起来,还有人拿王有成的身高说事:“你说,王有成小时候要是能喝上牛奶,会不会能长高一些?”   说到身高,王有成心中不由得一痛,狠狠地瞪了那几个小声议论的家伙,当然,他还是更恨顾立春,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这个真冤枉顾立春了,他只是随便说说而已,真的没想拿身高嘲讽王有成,毕竟这家伙浑身都是槽点,又不止身高这一项。   这时,一直没有发言的叶爱农高声问道:“可是我们这里并没有种植过苜蓿?万一失败了怎么办?就算种成了,万一没地方收呢?”   顾立春道:“苜蓿草不难种,且我们还有邓场长从疆省学来的经验。种成后卖不出去,我们可以内销,农场的猪场,牛场都能用上。”   叶爱农接着提问:“不难种,不代表一定能种活。我们难道要拿大家的辛苦开垦的荒地去冒险吗?”   顾立春耐心地解释:“我们要给新生事物以成长的空间和时间,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一蹴而就,你不能说,生了孩子也不一定能养大,所以就不要生了吧?”   大家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出了声,气氛比刚才轻松许多。   梁科员也下场声援顾立春:“小顾同志说得好,我们要给新生事物以成长的空间和时间,猪场前面的那片荒原,我不说你们也知道,开垦两年,种啥啥不长,只长草,既然如此,我们还不如索性就种草。”   白大姐道:“我赞同梁科员的意见。”   接着,也有少部分人跟着表态。   杜松看看大家伙,又说道:“你们农牧科真想种草,我们也管不着。可问题是开年就是春耕,咱们五场的机械化程度低,到现在也没个机务科,还得趁其他分场耕完地才轮到我们使用机器,每一年的春耕都是争分夺秒,我就问问,在这种情况下,那种草的二百亩地谁来耕?我丑话先说到前头,我们四五队可抽不出来人手。”   杜松这么一说,其他几个生产队也纷纷表示抽不出人手,只有胡大华没有说话。   白大姐和梁科员无奈地对视一眼,他们一齐看向齐科长,齐科长像是没看见他们的求救似的。两人再看向邓场长,邓场长跟小声跟朱主任商量着什么。   顾立春脑子飞快地转动着,他笑着说道:“各位的意思我明白了,活,你们不干,那以后苜蓿种成功了,所得的利润你们是不是也不用分了?”   众人哗然,有人一脸愤怒,说顾立春这是想搞独立小王国。   顾立春真有点哭笑不得,连独立王国这词都出现了。   顾立春一筹莫展地望向朱主任:“朱主任,你看,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觉悟太低,这种不想付出劳动只想得到利润的做法,是不是有点不符合社会义分配原则?我们现在毕竟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我们村的生产队也是按人六地四的分配方案。当然,等将来咱们国家进入共产主义社会那就是按需分配,大家也不用苦恼了。”   邓场长终于发话了,他一脸严肃地说道:“小顾同志,这话是客气了。这哪是有点不符合,这是很不符合社会主义分配原则。”   邓场长一发话,现场登时安静下来。   朱主任一看邓场长都开口了,他自然也不能落下,便清清嗓子,缓声说道:“邓场批评得对,你们的思想觉悟确实不太高。当然,也不能这怪你们,以前党委忽视了这一点,以后我们会加强思想政治教育这一块。‘抓革命,促生产’两个都要抓,一个都不能落下。”   大家的脸上都流露出一丝无奈。   朱主任还没忘记顾立春向他求救的事,接着说道:“依我看,你们也都别围攻小顾同志了,人家是第一天上班,被你们轮着轰炸,这是干什么嘛。我们这些老同志,要给新来的同志成长的时间。要多多提携革命后辈。”   顾立春一脸激动,带头啪啪地鼓掌,大家愣了片刻,只好跟上,掌声像暴风雨般地响了起来。   朱主任的脸上露出笑容,没想到自己的讲话这么受欢迎。   邓场长:“……”   白大姐和梁科员对视一眼,他们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   顾立春趁热打铁,接着说道:“多谢朱主对我的鼓励,也感谢各位同志提出的意见和建议,我知道你们是在帮我查缺补漏,是想帮助我成长。咱们的争论无关个人利益和私人恩怨,全是为了五场的未来。我有个不太成熟的建议:咱们五场劳动力少,春耕的劳动量又大,种苜蓿又是第一年试种。不如就把我们农牧科做一个试点。除了苜蓿种子我们需要领导协调外,其余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尽量不给大家增加负担,你们看怎么样?”   白大姐和梁科员还有齐科此时是吃了一惊,明显都不赞同顾立春的这个提议。   梁科员想要发言,齐科冲他微微摇头,梁科员只好停下。   王有成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果然是年轻气盛,自个给自个挖陷阱。   杜松也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邓场长略一沉思,便说道:“既然是做试点,那不如彻底点。种子我可以帮你们协调,但买苜蓿种子的钱算是你们农牧科借的,等苜蓿收成后从里面扣,苜蓿获得的收益,上交总场两成,分场留两成,其余六成归你们农牧科,留作以后农牧科扩建基础设施用。当然,猪场的扩建也暂停,等你们有钱了自己建设。”   他这话一出,农牧科除了顾立春以外,全体黑脸。   朱主任对这个决定没有异议,他甚至对农牧科和顾立春产生了一点同情:“邓场,虽说是试点,但你对他们是不是太严格了些?”   邓场长一脸的大公无私,“试点试点,就是要试点不一样的。就让他们农牧科摸着石头过河。”   顾立春积极表态:“邓场长说得是,我们农牧科人少,牵扯面不多,且试点又是荒地,对农场总体规划没有影响。我们要是能摸着石头过了河,你们以后就摸着我们农牧科过河,这不比石头可靠多了。”   大家:“……”   朱主任觉得这话有点意思,带头鼓起掌来。   大家迟疑片刻,只好跟着鼓掌。   暴风雨般的掌声在会议室里响了起来。   顾立春一脸动容地道:“谢谢大家的鼓励和鞭策,我们畜牧业关系到国计民生,关系到革命接班人的身体素质。为了国不变色,党不变修,为了我们无产阶级革命千秋万代、后继有人,我们一定不怕困难,努力向前。”这段话是顾立春最近新学的,不用上总觉得白学了。   朱主任叫了声好,又鼓了一次掌。   邓场长一时无言以对。他看着朱主任,这位曾经信誓旦旦地说,他非常讨厌爱奉承拍马屁的年轻人。由此可见,他不是讨厌拍马屁的人,他讨厌的是没拍对马屁的人。   王有成也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具体是什么问题,他又说不上来。   1973年的第一场会议在热烈的气氛中结束了。   大家陆续散去,白大姐和齐科长以及梁科员都没动,他们在农牧科的办公室等着顾立春。   顾立春一进来,白大姐就关上门,急声问道:“小顾啊,这个试点的问题,你之前怎么没和我们说过?”   梁科员也道:“你这么一弄,我们心里可没底呀。200亩地,就算加上后勤部,我们也只有十几个人,我们怎么种苜蓿?”   齐科长看着顾立春,说道:“小顾,看你这胸有成竹的模样,是有办法了吧?”   等他们大家说完,顾立春才说道:“已经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了,我还需要得到邓场长的支持。”   想到邓场长,大家不由自主地又想到那位朱主任,梁科员没忍住,直接问了出来:“小顾啊,你那天跟朱主任聊得很好?”   白大姐不置可否地看着顾立春,他以为顾立春是邓场长这边的人,现在看又有些不确定了。   齐科长没说话,只是一脸深思地看着顾立春。   顾立春明白他们大家的意思,用平淡的口吻说道:“那天聊得还顺利,朱主任是一位平易近人、关心年轻人的好领导。我想着咱们五场人太少,更要团结一致,努力生产。我努力地争取朱主任的支持,没想到竟然成功了,今天会议上朱主任果然支持我们农牧科。”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不知道是该说朱主任是老姜,还是该说顾立春是个生瓜蛋子。朱主任那可是几名的老顽固,原则性强,要不也不会有人鼓动总场领导把他放到五场来。   齐科长怕大家说出点什么不恰当的话来,不利于同志之间的团结,就清清嗓子开口道:“我们要以发展的眼光看问题,不管怎么说,朱主任今天是支持我们农牧科嘛。”   众人只得点头同意,人家确实支持他们。   至于怎么解决劳动力少的问题,顾立春只给他们透漏一点点,并让他们保密,因为事情还没成。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拜访邓场长。他要尽尽下属的礼节,同时,还要稍稍解释一下今天的行为,省得有人认为是他脚踩两条船。他和邓场长这条友谊的小船绝不能翻。   顾立春知道邓场长过节不收礼,可让他空着手上门,又不是他的风格。这就让人很为难。最后,他只能求助于赵高和吴胖这两个农场土著。   吴胖的意见简单粗暴:“不收就不送,省了。”   赵高说道:“可你第一次上门,空着手不太好。我觉得你就拿点不值钱的,谁也说不出什么的礼品。”   谁也说不出来什么的礼品,那就带瓶辣椒酱和豆豉吧,反正他也送白大姐和梁科员他们了,他们都收得很高兴。   于是,顾立春左手拎着一瓶豆豉,右手提着一罐辣椒酱去了邓家。   刚好,邓场长一个人在家。不,还有一条大黑狗。那狗长得很威风,只是一脸严肃,看到他拎着礼物,也是一脸冷淡,完全不像叶超家的狗一见到提着东西就摇尾巴。果然,狗随主人。   邓场长见到顾立春拎着东西上门,脸色一黑:“场里的人都知道,我从来不收礼。”   顾立春扬扬手中的东西:“看来邓场长是真没收过礼,你觉得自己家做的豆豉和辣椒酱也算礼?我认识的人都是人手一份。要不是空手登门有悖于我的做客原则,我也不想送,毕竟食堂的饭菜需要加点料才好吃。”   邓场长纠结片刻,最后还是顺手接过了东西,突然问道:“那你觉得你是一个有原则的人吗?”   顾立春:“……”这话问得有水平。   顾立春假装认真地想了想,才开口回答:“有时有,有时没有。”   邓场长纠正道:“原则是底线问题,一个人的底线怎么可能有时有,有时没有?”   顾立春眨眨眼睛:“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样,反正,我的原则就是,为了伟大的共产主义事业,为了信仰,我可以牺牲一切,包括原则。”   邓场长严肃地道:“顾小刀同志,你还是说点带真情实感的话吧。”   顾立春一脸诚恳地道:“邓场长,我有必要向你解释一下,我绰号叫啄木鸟。”   邓场长一挑眉:“不是叫顾小刀吗?又改名了?”   顾立春面带微笑,“一人多号嘛,像苜蓿似的又叫四叶草。啄木鸟的特性是虽然爱啄,但也不是无的放矢,它只啄有虫的地方。我也是这样,在做事时,尽量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把敌人变得少少的,朋友变得多多的。当然,有些注定做不成朋友的,那就打跑他。”   邓场长自然听得出顾立春的言外之意,他问道:“你觉得有些人可以争取过来?”   顾立春两手一摊:“你看会议上,不是有人支持我们嘛。”   邓场长凝神思索,一时拿不定主义,不过,他很快就绕过这个问题,径直问道:“劳动力的问题你的解决办法是什么?”   顾立春笑道:“这正是我今天要请示邓场的。这个办法我觉得不错,但需要不少人配合,更需要邓场批准。”   “那你说说看看。” 第50章 种苜蓿   顾立春的办法有三个, 一是发动五场的职工家属,按天开工钱,每人每天一块钱。工资先由场办垫付, 等到卖完第一批苜蓿再还给场办。如果家属同意,也可以等一个月后结算工钱;二是与农场周围的中小学校联系, 让二年级以上的学生来农场春游外加体验生产劳动,农场不必支付工钱, 就是麻烦些, 派辆拖拉机或是卡车去接人,当然,他们能自己来,那就更好, 中午管一顿饭就可以,当然,这个可以靠自由发挥;三, 则是发动全场的职工业余时间来帮忙,这个最费力, 需要大量的鼓动和宣传。   邓场长听罢, 思索半响, 才说道:“前两个办法可行,不过,工钱场里就不给你垫付了,你想办法说服他们等苜蓿收获后再给工钱。我相信以你的口才绝对可以办到。”   顾立春一脸为难:“邓场,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邓场长毫不动摇:“组织上相信你的能力, 你连我和老朱都能说动,还有什么人说不动?”   顾立春:“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邓场长和朱主任这样高瞻远瞩、慧眼识珠的。”   邓场长一脸淡定地听着,你拍任你拍, 就是不出钱。   顾立春:“……”他见对方意志实在太坚定,便立即止损,果断放弃。   从邓家出来,顾立春直接去场办,梁科员和白大姐都在,他把自己的想法以及邓场长的反应告诉两人。   两人一起帮着顾立春想办法,白大姐道:“职工家属那边,我熟,我来说。本来在农场干临时工也是一个月后拿工资,不过,这个跟农场又不一样,端看他们相不相信咱们农牧科的信誉。”   梁科员也道:“我家那口子是老师,学校这块我负责。”   顾立春道:“太谢谢你们两位了,我真是好运气,遇到支持我的大领导不说,还遇到你们两位这样有担当能力强的直属领导。”   梁科员笑道:“小顾,你现在是干事了,我可不能算是你的领导。”   顾立春道:“理论上可能不是,但在我心里你和白大姐都是,毕竟,你们是前辈,我得向你们多多学习。”   梁科员心里十分受用,谁不喜欢被尊重被吹捧?   白大姐性子豪爽,摆摆手道:“小顾,不用这么客气,大家有力出力,赶紧想办法把这事给办好了。”   顾立春道:“白大姐提醒的是,主要是今天太激动了,有感而发,平常没这么感性。”   两人听罢都笑了起来。   顾立春接着跟他们商量一些细节和步骤。   顾立春说道:“第一步计划,是先让邓场长帮我们买苜蓿种子,要紫花苜蓿种子,这个品种比较好种。在等种子的同时,我们还得平整一下荒地,组织人手捡石头石子。怎么着也得用机器把地犁上一遍,不用深耕,浅浅犁上一遍就行。等地犁好,种子也买回来,就可以播种了。   事情千头万绪,偏偏他们人又少,每个人都得身兼数职。   白大姐盘算一下,说道:“不行,咱们五场人还是太少了,听说最近有一批知青要来,我得给邓场打报告,咱们也得要几个人。”   说到知青要来,顾立春突然想到江穆和陈洁,这两人应该也快来了吧。   说曹操曹操到,他回到猪场时,就看到了陈洁。   “陈洁,你是来报到的?”   陈洁笑着点头,“是的,我爸这次终于肯帮我了,当急事办的。”   顾立春道:“那就好,咱们农场的氛围还不错。”至少比顾家村强多了。   陈洁很满意地说道:“你不在,我跟着吴胖赵高他们参观了一圈,挺喜欢这里的。”   顾立春又问:“对了,你分到哪里了?”   陈洁调皮地反问:“我不告诉你,你猜猜。”   顾立春:“我们五场?农牧科?”   陈洁笑着说道:“我都没想到这么顺利。”   顾立春苦笑道:“那你来得可真是时候,我们科正缺人手,每个人都身兼数职。”   陈洁听到这个消息,显得很高兴:“我就喜欢这样忙碌的生活,我还怕自己来了坐冷板凳,没事干呢。”   顾立春耐心地跟她解释:“咱们五场是全场条件最差的,但场部,尤其是农牧科,因为人少,勾心斗角也少,大家很团结,气氛不错。”这下,陈洁就更放心了。   顾立春也不瞒她,把上午开会的事,以及他们目前所遇到的难处都告诉他陈洁,反正她明天报到以后也会知道。   陈洁提前进入工作状态,很热心地帮着顾立春一起想办法。   “你想的那个让学校学生来体验生活的办法很不错,尤其是对农场中学以外的学校很有吸引力,比如说你弟弟妹妹们,知道我要来农场,一个个恨不得跟着一起来。对了,我还给你捎了东西,差点忘了。”   陈洁从自己的行李中拿出一个包袱来。顾立春打开一看,是吃的和衣服。   顾立春随口问了家里人的情况,陈洁道:“你家还是那样,都挺好的。就是你爸……”   说到这里,陈洁有点吞吞吐吐的。   顾立春心中一咯噔,连忙说道:“我爹是什么人我清楚,我有思想准备,你说吧。”   陈洁思考片刻,斟酌着用词:“这件事我不太确定,你就听听。下次回去查证一下。”   顾立春点头,示意她继续。   陈洁讲她因为调到农场的事要去公社办手续,有一次,她在路上遇到了顾大江和村里的寡妇钟艳丽一起去镇上,起初她觉得没什么,不过是两人结伴同行罢了。可奇怪的是,顾大江一看到她,脸色就变了。回到村里他还跟她套近乎,意思是让她不要说出去,陈洁这下更觉得不正常。她忍住没跟田三红说,纠结很久,觉得还是应该告诉顾立春。   顾立春皱着眉头,他一直觉得那个渣爹不会一直这么安分,果然,在渣这件事上,顾大江从来让人失望过。   陈洁看顾立春脸色不好,赶紧安慰他。顾立春摇头:“我没事,我有心理准备,我会处理好的。谢谢你提醒我。”   顾立春和吴胖本来想请陈洁在猪场吃饭,陈洁说她要去宿舍收拾一下,顾立春便道:“也行,等你安顿好,我再请客,反正我还欠赵高和吴胖一顿,到时你一起来,大家热闹热闹。”   陈洁爽快地答应道:“行,那我一定来。”   顾立春让吴胖和赵高把陈洁送到女生宿舍楼下。   等到两人回来,顾立春把事情简述一遍告诉他们,两人都气得不行。   吴胖道:“我早说了,顾哥你得换个爹。”   赵高道:“那这咋办,田姨知道了还不气死?”   顾立春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把顾大江送到偏僻的工地上当临时工,工钱扣下,只管饭,还不准回来。就当他在劳改。可惜,赵高和吴胖都没有这方面的人脉。   赵高叹道:“要说偏远工地,那些生产队的有可能认识,他们里面有基建科,到处挖沟修路的。”   说到生产队,顾立春知道自己可以找谁了,胡大华。他跟胡大华虽说只见过一面,但两人印象都不错,而且又是属于五场职工,他去找他也不奇怪。   顾立春去小卖部花一毛六分钱,买了两盒农丰牌香烟,揣在兜里直接去找胡大华。胡大华看到顾立春既意外又惊喜。   他爽朗大笑道:“哈哈,顾同志,你咋想到找我了?”   顾立春道:“上次在场办跟你聊得挺投机,过来跟你唠唠嗑。”   说着把两盒烟递给胡大华,胡大华忙摆手:“你这太大方了,一根就够。”   顾立春把两盒烟都塞给胡大华:“这是别人送的,我又不抽烟,给你。”   胡大华是个老烟鬼,想想这烟也不贵,便收下了。   他擦根火柴,先点上一根抽上,美美地吐个大烟圈,眯着眼睛问道:“小顾同志,看你脸色,是不是遇到为难事了?你说说看,能帮我就帮。”   顾立春看看四周无人,犹豫片刻,咬着牙,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脸无奈地说道:“事情是这样,我家里出了点丑事,我一时想不到人帮忙,只能麻烦胡大哥了。”   接着,顾立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自己养父可能跟别的女人有勾搭,他又怕养母知道伤心,更怕村里拿这个说事,□□他爸。这年头可是有“搞破鞋”这一罪名的。他想把养父弄出来当临时工,最好找一个离家远又不能随便回去的地方,让他不能跟那个女人联系,这样,就能从距离上隔开两人。   胡大华听罢是义愤填膺,“你爸太差劲了,儿子都这么大了,瞎胡搞个啥,也不怕影响你们的前途。”   胡大华多多少少从别人嘴里听说顾立春家的情况,心里叹道,真是“瓜无滚圆,人无十全,”小顾这么聪明能干,家庭情况却这么糟糕。   顾立春道:“胡大哥知道我的,我初来农场,认识的人不多。我想了想,可能只有胡大哥你能帮我,希望你别嫌我唐突就好。”   胡大华摆摆手:“你找我帮忙那是看得起我,再说又不是啥难事。你让我想想啊,离家远,不能随便回来。那还真有一个地方适合。”   胡大华接着问道:“清江那边要修水电站你听说过没有?”   顾立春摇头:“我还真没听说过,清江在哪里来着?”   胡大华道:“离这儿三百里地,今年准备开工,需要大量人手,临时工也要,我有一个战友在那儿管工地。你要是愿意,我帮你说说。”   顾立春忙道:“可以,太感谢胡大哥了。”   胡大华接着说:“对了,先提前给你说一声,那地方又累又苦,工钱也不多,每月也就能挣二十多块钱,但是饭能管饱。”   顾立春苦笑:“我爹这种情况,哪怕是不给钱只管吃住都行。”   胡大华一想也是,他点头:“行,这几天我大舅子正好要去那边送物资,我让他帮着问问。”   顾立春再次道谢,胡大华把话题转到别的方面,“对了,小顾,我一直想问你,你说的那个种苜蓿草真的能行?”   顾立春笑道:“肯定能行,你要是不信就等一个多月,现在种上,一个月后就能收割了。”   胡大华狡黠地笑道:“行,我就等上一个月。”   胡大华让顾立春回去等消息,两人就此道别。   第二天,陈洁来农牧科报到。齐科不太高兴,他想要一个男知青,却来了一个女的,而且还是大城市来的,这类女孩一般都比较娇气。梁科员挺高兴,有人总比没有强吧。   陈洁看出齐科的不喜,心中忐忑。   晚上,顾立春请她和吴胖他们吃饭。陈洁说起这事,顾立春不在意地道:“你用实际行动证明给他看,时间长了他自然会改观。”   顾立春不知道该如何评价齐科这人,反正感觉他跟梁科和白大姐不一样,心思深沉,话少,低调,让人琢磨不透。   吃完饭,顾立春送陈洁回去,农场这边风气比顾家村开化许多,就算一男一女走在一起,大家也习以为常,尤其是像顾立春和陈洁这种年龄差距有点大的,很少有人传闲话。所以,顾立春才敢单独送她。   路上,陈洁低声说道:“小顾,谢谢你为我出气。”   顾立春怔了一下才明白她说的是刘三那件事。   顾立春道:“那种渣滓该揍,只可惜揍得不够狠。”   陈洁的声音陡地变冷:“可以了,后面还有呢。我已经告诉我爸了。对了,你又说对了,我寄给我爸的信丢了好几封,我后妈说是邮差没送到。我按着你教我的,委婉提醒我爸,可以打电话到邮局问问,我的信丢就丢了,万一要是我爸重要的信件丢了怎么办?”   顾立春称赞了一句:“对,就该这么做,别人怎么对待你,你就怎么对待他。这是教他们做人。”   陈洁道:“对,教他们做人。这种感觉很不一样,以前都是别人教我怎么做人。”   ……   开年伊始,五场农牧科便开始了开荒种苜蓿的行动。全场职工都知道了,大多数人都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还有人质疑,草还用种吗?自己不会长吗?   也有人说顾立春骄傲了,以为自己养好了几头猪就不知道自个几斤几两了。反正说什么的都有,特别是四场的职工,组团来查看情况。两个农场离得近,又都是后建的,两场之间自然存在比较和较量。   吴胖和赵高因为这事跟人吵了好几架,顾立春本人倒没遇到,他忙得飞起,骑着自行车到处跑。   在这期间,朱主任的职称名也改了,变成了五场的党支部书记,党支部还要添一位支部副书记,顾立春打听到副书记不是王有成后,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顾立春还坦坦荡荡地去党委办公室祝贺朱书记,看到顾立春大摇大摆地进来党委办公室,王有成不淡定了。按照常理,这家伙不是应该像耗子躲着猫似的,躲着自己吗?怎么还主动送上门?   顾立春满面春风地跟王有成打个招呼,接着便向朱书记汇报自己的思想进展情况。   朱书记态度亲和地给他上了一个小时的思想政治课。一个小时后,朱书记觉得自己的谈话有境界有高度,像一盏明灯,照亮了青年前进的路;顾立春真心地觉得自己又学了不少套路套话,以后开会时大有用处,双方聊得十分愉快。最关键的是,顾立春只接受思想教育,还不求朱书记帮忙,这让朱书记更加满意,这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纯粹的好青年。   顾立春心里想的是,交情没到,哪能随便找人帮忙。尤其是领导,小事别张口,要来就来大的。   顾立春先是组织人手去荒地上捡石头,第一批来的人是去年帮他割草的孩子们。   顾立春觉得这捡石头不比割草,活儿也不轻,便给他们涨了工钱,钱他记在帐上,到时从卖苜蓿的钱里扣。总不能让他自己掏腰包吧。   陈洁也主动过来帮忙,梁科员和白大姐对这个新员工还算满意,虽说是从大城市来的,可一点也不娇气,性格也好。两人也知道了陈洁和顾立春认识,就更满意了。   猪场暂时没事,猪场的员工除了留守的两人外,其余人等全部去开荒。   一堆堆的石头被集中起来,运到一边,树根草根被刨掉扔到一边烧火用。   孩子们都还没开学,整天地泡在荒地上,反正在哪儿玩都是玩,在这儿捡石头玩还有零花钱和零食吃,何乐而不为。   特别是,顾立春听了陈洁的建议,开始自制零食。他们买了几十斤山楂和一些碎冰糖渣,由陈洁亲自动手,赵高和吴胖打下手,做了第一批冰糖葫芦。   孩子们干完活,每人分到一串糖葫芦,一个个地高兴坏了,举着糖葫芦,满农场地炫耀嘚瑟。   第二天来干活的孩子数量激增,甚至还有不少大人。人一多,干活的速度自然快,可是问题也随之来了,糖葫芦没了。其实农场里的山楂非常便宜,贵的是糖。虽然,陈洁尽可能的节省用糖,糖葫芦每串也就串几个,可挡不住量大,碎冰糖也不是每次都有。   顾立春本想从空间农场里补充一些冰糖,转念一想,这也不是常法。   很快,他又想到一个办法,那就是用土法炒爆米花。他在农场的仓库里看到一个葫芦状的铁罐子,修修还能用,改造一下,安个把手,就成了炒爆米花罐子,往铁罐子里装上玉米粒,在炉火上转动十分钟左右,把铁罐放进用铁皮桶罩着的长布袋里,开始开罐,“砰”地一声巨响,一袋子爆米花好了。玉米粒是从农场买的,比外面便宜,一瓢玉米一点糖精就是一大锅爆米花,这成本比糖葫芦低多了。   顾立春试验了几次后,就把这活交给了赵高和吴胖。孩子们自然欢喜得不行,干活更加卖力。但也造成一个不好的习惯,就是他们一听到“砰”的一声,便呼啦啦都往炉子那边跑去。而且频繁的放炮声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有人来看热闹,还有人从家里拿来玉米粒和糖让吴胖和赵高帮忙炒爆米花。都是熟人,两人也没有拒绝,倒是让帮忙的人不好意思,给钱人家也不要,那就帮忙干点活吧,工钱不工钱再说。   于是,更多的大人加入进来,那边白大姐也联系了不少职工家属,陶姨胡大姐他们愿意过来。   有了家属们的加入,荒地清理速度又快了许多。   几天时间他们就清理出了几十亩荒地,顾立春和白大姐又开始去协调手扶拖拉机的事。这个有点难,现在已经开始春耕,各场的拖拉机都是宝贝,五场也有几辆拖拉机,可都在各大生产队,找谁借都不乐意。大家跑了两天,磨破嘴皮,最后从胡大华那个生产队借到了一辆总是停火的手扶拖拉机。   顾立春自己上阵,开着一辆破拖拉机,突突地冒着黑烟,在荒原上来回奔跑犁地。   赵高和吴胖都有兴趣,学了半天,开始跟顾立春轮换着开。   当然,这拖拉机时不时地会歇火,顾立春只好硬着头皮去修理,他没修过这玩意儿,不过技术是相通的,琢磨几次也能看出点门道。试验几次后,顾立春基本摸清了这辆拖拉机的套路,主要是使用得太狠,一超负荷干活就罢工,二是油路被堵塞,三是活塞销与衬套之间润滑不够。找出主要原因后,办法也就有了。拖拉机开两小时就要歇一会儿,人歇车也歇;柴油易脏,得经常清理油路,那些生锈的、破损的小零件都换掉。这样一来,拖拉机的故障率大大减少。   又过了两天,叶爱农的四四生产队,主动提出借给他们两辆手扶拖拉机,看着叶爱农那闪烁的目光,顾立春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既然人家主动借,他也不会推辞,能修就修,不能修再退回去便是。   这两辆拖拉机是各有各的毛病,但都勉强能用,三辆拖拉机犁起地来,速度就更快了。顾立春起初打算浅浅犁一遍就算,如今条件具备,就打算把地深耕一遍,好好平整一下,土地下得功夫越深,苜蓿就长得越好。   就这样,三辆拖拉机并排犁地,三道黑烟直冲向湛蓝的天空,荒地上还时不时传来砰砰的放炮声,孩子们笑着闹着,昔日冷清的荒地上如今是一片热闹。   胡大华抽空来了一趟,告诉顾立春水库那边已经问好了。   “每月工资二十,扣五块伙食费,只要壮劳力,你要是觉得行,两天后带人来,我让我大舅子一起带过去。”   顾立春再三道谢,他打算这两天回去一趟。   地还没犁完,邓场长就让人把苜蓿种子送来了,是顾立春点名要的紫花苜蓿种子。   种苜蓿之前还要做些准备工作,顾立春让人选项挑出颗粒饱满、健康有光泽的种子,挑完后,晒一晒,之后他再用农场空间的水浸泡一下。光是这项准备工作就得两三天,顾立春正好趁这个机会回家一趟。   顾立春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回家,立夏来了。立夏骑车骑得满脸灰尘,一见到顾立春,便把他拉到一边急声说道:“哥,咱爹出事了。村里人说他跟钟寡妇有一腿,还有人说要‘斗破鞋’。” 第51章 处置   顾立春强自镇定下来, 安慰立夏道:“我已经想好了办法,别着急,我们这就回去。”   顾立春让立夏在猪场等着, 他骑车去找白大姐和齐科请假,他说得很含糊, 只说他弟弟来找他,家里出了点事, 需要他回去处理。   齐科也没多问, 很快就批了假。   白大姐关切地说道:“小顾你先回去处理,要是处理不了的,你回来告诉我们,大家帮你一起想办法。”   顾立春由衷地道谢:“谢谢白大姐, 我先回去看看,实在不行,我再找你们帮忙。”   顾立春告别白大姐, 匆匆返回猪场。陈洁本来在荒地那儿忙活,她回猪场拿东西, 一看到立夏来了, 心里就觉得不好, 肯定是顾家出事了。   等她看到顾立春刚想安慰几句,顾立春就开始跟她交待注意事项:“我只离开一天,明天就回,种子的事你给我盯着, 别让居心叵测的人破坏了。”   陈洁重重地点头, “你放心,我一定会看好了。”   他们说着话,赵高也喘着粗气跑回来了。   “顾哥, 你家出了什么事?我跟你一起回吧?”   顾立春摇头:“不用,我能处理。都回去了这儿的事怎么办?你跟吴胖继续犁地,趁着拖拉机还在,能多犁几亩是几亩。”   嘱咐完两人,顾立春便带上立夏骑车回家去了。   早春的风仍然凛冽,顾立春骑得又快,刮得脸颊生疼,他也懒得在乎,此刻,他心里攒着一股邪火,那火离家越近越大。立夏察觉到哥哥在生气,安静地坐在后座,连话也没敢多说,最后实在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哥,爹的事会影响你吗?农场会不会开除你?”   顾立春知道自己吓着立夏了,尽量放柔语气,说道:“这事对我影响不大,但对你们几个和娘的伤害最大。”   顾大江做出这事,受伤害最大的是田三红,其次是四个弟弟妹妹。   “这个人渣,我对他还是太放纵了。”顾立春似在自言自语。   顾立春奋力蹬着自行车,一个小时就到了家。   他进村时,一路上遇到的村民无一不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真是可惜了这孩子,摊上了这么个爹。还有人在等着顾立春倒霉,顾大江要是被斗了,顾立春在农场应该也不好过吧,说不定还会被开除呢。一想到此,很多人心底生出一丝莫名的期待和兴奋。   顾立春没空琢磨这些人的心思,他只是礼貌地跟大家伙打声招呼,面上镇定自若,丝毫不见慌乱。你们越想看笑话,老子就越不让你们得逞。   等他回到家里,只见院门紧闭,立夏喊了几嗓子,小满跑出来开门,一见到大哥,她便激动地喊了一声:“哥,你可回来了。”大哥不在,大家像没了主心骨似的。   顾立春停好自行车,插上院门,省得闲来来看热闹。他先去堂屋看看田三红,田三红已经哭过了,这会儿正呆呆地坐着,神情恍惚。   一看到顾立春回来,她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立春回来了?”   顾立春在田三红面前坐下,然后示意几个弟弟妹妹出去,有些话还是别让他们听到。   顾立春先问:“顾大江呢?”他连爹都不叫了,他不配。   田三红道:“刚灌了一瓶酒,在东厢房里睡觉呢。”   顾立春咬着牙说道:“行,先让他睡着,一会儿我去看他。”   接着他开始询问顾大江和钟艳丽的事,这种事其实不该再问一遍伤田三红的心,可他不问又不行,只有把一切弄清楚了,他才好想办法应对。   田三红对此已经麻木了,就算儿子不问,她也会说。   田三红开始絮叨起来:“他俩眉来眼去地有一段时间了,其实我也察觉到有一点不对劲,男人有了外心,跟往常是不一样的。可我想着他这人从前就没干过这种事,都这把年纪了,应该不至于,肯定是我想多了。我怎么就那么笨,我要是细心些早发现就好了……”   顾立春说道:“以前他是没机会干这种事,穷得连裤子都穿不上,谁愿意跟他?”   顾立春不想再刺激田三红,便温声安慰道:“娘,你要记住,你没有一点错,不用自责,错的是这对狗男女。”   田三红听着儿子这话,忍了几日的委屈再一次宣泄而出,眼泪扑簌扑簌往下落,“你说咱们家刚刚好过一些,他这个人渣就搞出这样的事。让大家伙笑话咱们,笑话你,要是农场因为他把你开了,你以后怎么办?他还是个人吗?”   顾立春轻拍田三红的肩膀,温声安抚道:“娘不用担心我,还没告诉你呢,我已经转正了。现在我是农牧科干事。正式工是不能随便开除的。”   田三红听到这个好消息,心里才稍稍好受些。   顾立春待她的情绪平静下来,才接着商量道:“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怎样把这件事的危害降到最小。”   田三红只想到一个办法:“村里有人要批,斗你爹,还打算让他俩脖子上挂着破鞋游街,要是那样的话,你爹就真出名了。以后你们兄妹几个出门都会被人指指点点,将来你们几个的婚事也会受影响。”   田三红一想到这事就气得浑身发抖,她现在最担心的不是自个儿,而是五个孩子。   顾立春道:“娘,说实话,这样的丈夫还不如没有,没有他咱家还清净些,我真想劝你跟他离婚。”   田三红没有反对,只是沉默半晌,涩声问道:“离了婚,咱们靠啥生活,住哪儿?总不能回你姥姥你家吧?你舅的日子也难着呢。”   顾立春笃定地道:“娘,你要相信我,以后咱们会有办法的,我有办法进农场,就有办法进城,到时咱们全家都搬走。”他倒是想让养母进农场,可是他刚转正,农场也不可能给他分房,他现在住在猪场,他娘可以进去当临时工,可是四个弟弟妹妹呢,上学和户口都得解决。他决定回去问问农场的有关规定,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先打发顾大江去水库当临时工,熬到改革开放再离。   田三红抬起头,看着儿子,颤声说道:“立春,要真有那么一天,我就跟你爹离婚。”   顾立春点头,对于田三红的转变,他诧异的同时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其实他娘很聪明,属于心灵手巧的那一种,她也不是生来就逆来顺受,只是姥爷早逝,舅舅残疾,娘家没有依靠,家里又有五个孩子,没有任何出路,她不得不忍,要是有个出路,她肯定能改变想法。   顾立春接着跟田三红商量:“现在的情况,最好先让我爹躲出去。躲近了不行,我姥那边不行,我姑那边不方便。我打算——”   顾立春话没说完,田三红便道:“你奶奶早上来说,可以让你爹去她兄弟家躲一阵,我觉得不太妥当,我想让他去你大姨那儿,反正你大姨嫁得远,离咱这儿好几百里。”   顾立春摇头:“一天两天可以,时间长了不行,何况爹那人你也清楚,别到时再搞出点什么事来。他的去处我想好了,就让他去三百里外的清江水电站当临时工,每月二十块钱,扣掉伙食费后还能赚十五块,这钱不能到他手里,我替他领了交给家里。明天我就带他离开。”   顾立春让田三红去收拾顾大江的衣裳,一年四季的都要收拾,他是不打算让顾大江回来了,就让他在水电站劳改吧,那个地方不要临时工了也没关系,他再动用关系帮他找一个。   趁着田三红去收拾东西,顾立春去叶长明开介绍信,说他爹要去水库当临时工,叶长明一点也不觉得惊讶,也没多问,很快就开好了介绍信。   他看着顾立春,语重心长地道:“拿好介绍信,赶紧带你爹走,我虽然是个大队长,可村里也不是人人都听我的,你应该明白的。”   顾立春道:“叶叔,我明白。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以后你家有什么事,只要我能帮,我一定会尽力。”   叶长明笑道:“叔相信你,你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顾立春还有急事要办,也没多做停留,揣着介绍信赶紧回家。   介绍信开了,接下来,他该好好地跟顾大江谈谈了。   顾立春沉着脸径直进了东厢房,转身先把门插上,然后,对着正在床上正呼呼大睡的顾大江劈头盖脸就是一通痛揍。   顾大江正在做美梦,身上吃痛,浑身一个激灵,立即醒了。   他瞪着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冲着顾立春怒吼:“干啥呢?一回来就动手打老子,有没有一点王法?”   顾立春照脸就是几记重拳,边打边骂道:“就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还讲王法呢?我这几个月没揍你,就浑身发痒。”   顾大江爬起来跟顾立春对打,一边反击一声叫嚷道:“你他娘的净吓唬我,说啥玩意死过一回,见过阎王。小艳说了,你就是吓唬老子,你小子突然变得厉害,肯定是啥脏东西上身了,老子下回让人给你驱驱邪。小艳还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现在可是穿鞋的,老子是光脚的,闹开了,吃亏的是你。儿子打老子就是不对。”   顾立春听他一句一个“小艳说”,火气更怒,下手更狠。先收拾这个人渣,那个女人以后再报复。   他的眼里冒着怒火:“你是个彻彻底底的人渣,你知道你会给全家带来多大的影响吗?从此以后,我娘会时时刻刻地受到村民的嘲讽,被人指指点点,四个弟弟妹妹在村里,在学校都会被人笑话,抬不起头来。以后小满小雨的婚事也会受影响。以前,你是个二流子,不务正业还动手打人,现在我和娘在养家,什么都不指望你,你连做个不惹事的废物就做不到吗?你这种人为什么活着?你这种人为什么要生孩子?”   “不负责任的人不配有孩子。”最后那句话,顾立春是怒吼出来的。轰的一声,他觉得心底有一根弦突然断裂了,下手更狠更重,顾大江见顾立春像发疯了一样揍他,从刚开始的逞强变成满眼的恐惧,最开始的那种感觉又来了,这家伙邪门得很。   顾大江满屋地躲闪着,大声叫喊:“立春娘,你儿子要杀爹了!立夏小满,你哥要成杀人犯了!”   门外的四个孩子和田三红也吓傻了。   田三红带着哭腔劝道:“立春,你快住手,快开门哪。”   立夏和立冬开始用力踹门。   好在门本来就破,两人踹了十几下就踹开了。   门一踹开,满身是血的顾大江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脸杀气的顾立春。   大家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顾立春,既震惊又有些害怕。   顾立春看着弟弟妹妹那满脸的惊惧,慢慢冷静下来,他是陷入魔障了。刚才,有一个瞬间,顾大江的背叛和前世那双不负责任的父母交叠了在一起,那心里的怒火和怨气交织在一起……   顾立春自嘲地笑道,原来,伤口一直都在,只是他误以为愈合了。   田三红扑上去抱着顾立春,啜泣道:“娃,娘知道你生气难过,可不能出人命啊,咱不打了啊。娘不恨那个死人了,随便他怎样都没关系。”   立夏和小满也围上来劝:“哥,你别气了。为那种人不值当。”   顾立春已经彻底冷静下来,说道:“不打了,手疼,嫌脏。”   他走到躲在墙角的顾大江,居高临下地说道:“顾大江,村里要□□你,你和钟艳丽都是‘破鞋’,他们要‘斗破鞋’,我在农场给你找了份临时工,每月20块钱,管吃管住,你现在就跟我走。”   顾大江难以置信地问道:“真的,你真的给我找了份临时工?”   顾立春盯着他的眼睛,轻轻点点头。   顾大江见他已经恢复正常,便大着胆子问道:“那活累不?什么时候能转正?”   顾立春的嘴角逸出一丝冷笑:“活一点也不累,住大屋子,管饱饭,吃得也不错。你只要好好干就能转正。”   田三红把顾大江扶到屋里去处理伤口,这时,外面有人敲门。   立夏以为又是来看笑话的,便没好气地嚷了一句:“别敲了,都不在家。”   外面传来了一个声音:“我找你哥,我知道他回来了。”   立夏听出是陈禹的声音,便找开了门。   顾立春瞥了陈禹一眼,这么光明正大的登门,这是头一次。   陈禹盯着顾立春看了一会儿,说道:“我有话跟你说。”   顾立春嗯了一声,带他进了自己屋。   陈禹一进来,毫不客气地坐下,开门见山地说道:“赶紧想办法把你爹弄走,顾惊蛰这几天正在到处奔走,准备‘斗破鞋’,听说,隔壁村子里也有,应该是攒够一波,一起斗,你知道的,□□这事,被斗的人越多,越热闹。”   陈禹说到这里,又补充一句:“而且,被□□时全家必须到场,你娘你弟弟你妹妹你,都得在场看着。”   顾立春点头,“谢谢提醒,我知道了。”   陈禹的脸上现出一丝自嘲的笑意:“你看,我多懂□□,这方面你远不如我。”   顾立春哭笑不得,这种事有什么好比的。   陈禹笑完,又正色道:“我劝你最好赶紧带着你爹离开。要是顾惊蛰知道你回来,没准会提前行动。”   顾立春也觉得这有这个可能。   他站起身去找田三红,东西已经收拾好了。他推上自行车,看了顾大江一眼,“咱们今天就走。”   顾大江不情愿地道:“我身上还有伤,明天再走也不迟。”   顾立春冷笑:“你要是想脖子挂鞋游街,你就等。”   顾大江纠结一会儿,只好说道:“那行,你等我一会儿,我出门去跟……哥们打声招呼。”   顾立春冷冷地盯着他,陈禹在旁边开口道:“你是想跟钟艳丽打招呼?不用了,人家早躲到亲戚家去了。”   顾大江这才发现陈禹,瞪着眼睛嚷道:“你这个坏分子到我家来干啥?”   陈禹反唇相讥:“我是来告诉你,挨□□时要注意哪些事项。”   顾大江还想骂人,立夏和立冬上来,一左一右架着他就往外走,小满说道:“爹,你能不能要点脸?人家陈禹挨□□是因为出身不好,你可是自己努力挣来的。”   顾大江怒喝一声:“你这个丫头片子,不会说话就给老子闭嘴。”   兄弟俩把顾大江架出去,顾立春接过田三红递过来的行李,田三红有一肚子的话要给顾立春说,但又不知道该说哪句。   顾立春不好在家耽搁太久,便说道:“娘,立夏立冬小满小雨,你们都记住了,这件事,错在爹,你们没有一点错,不要觉得抬不起头来,该怎样就怎样。谁嘲讽你们,就狠狠地骂回去;谁欺负你们就狠狠地打回去。打不过的,先留着,等我回来。”四个弟弟妹妹一起点头,本来他们心里挺怕的,听大哥这么一说又不怕了。   说完,顾立春特地嘱咐田三红:“娘,你要坚强起来,家里还指着你呢。千万别自责,一条狗吃屎是因为它是狗,狗的天性就是爱吃屎,不是因为主人没看好,也不是因为主人没能耐。”   陈禹:“……”看了看“那条”顾大江。   顾大江气得脸色铁青,浑身颤抖。他被儿子当着大家的面骂作是狗。   顾大江咆哮道:“顾立春,你骂你爹是狗,你是个啥?你说你是啥?”   顾立春淡声说道:“我还能是什么?我是打狗的呗。”   “赶紧走,别啰嗦。”   顾大江突然往地上一坐,耍赖道:“老子不走了,□□就□□,老子不怕,反正丢脸的可不光是我。”这还威胁上了。   顾立春可不怕威胁,他问陈禹:“□□会是要挨打的吧?”   陈禹很配合地回答道:“当然得打,菜叶子、石头、土坷垃什么都扔,要是现场失控,大家会一涌而上,拳打脚踢,打死人是常事。像这种斗破鞋的,说还不定有人要扒衣服,嗯扒光了衣服打,哪里犯错就打哪儿。”   听到这里,顾大江浑身一颤。   顾立春看着顾大江,满不在乎地说道:“反正□□的不是我,不过就是个丢脸而已,又不是没丢过。你要不怕挨打,我就成全你。”   顾大江慢慢地站起身,耷拉着脑袋继续往前走。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顾立春也不再刺激顾大江。   两人绕路离开了村子。   一路无话,顾立春把顾大江带到农场,在卫大爷那儿登了记。   顾大江还想参观农场,顾立春拒绝了。把他安排在猪场里最偏僻的那间房里。有吃有住,但不能随便出门。   晚上,赵高和吴胖回来,看到顾大江,过来打招呼,再懒得搭理他。   晚饭后,顾立春去找胡大华,告诉他人已经来了。   顾大江在农场呆了一天,在这期间,他已经得知儿子转正并升任农牧科干事的事情,既震惊又得意。再想到自己,他很快也能转正,到时拿着三十几块的工资,那得多少人往上贴?   次日凌晨,顾大江还在做着美梦,就被顾立春揪了起来,说到要去集合去工地。   顾大江诧异地问道:“我的工作不是在农场吗?要去哪里集合?”   顾立春道:“农场大得很,好几万亩呢,你的工作地点在清江水库。”   顾大江心中生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水库的工作都很累很苦吧?”   顾立春温和地笑笑:“苦累那是别人的,你不一样,我那里有熟人,他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顾大江明显不信:“你有那么好心?”   顾立春一本正经地道:“不管怎样,你名义上还是我爹,你代表着我的面子,你过得体面我才有面子,明白了吗?”   他这么说,顾大江有些明白了。   顾大江麻溜地收拾行李揣好介绍信,乖乖地跟上顾立春。   顾立春买了一条烟两坛酒,还有一些辣椒酱豆豉之类的吃食,满满一兜子东西塞给胡大华的大舅子:“大哥,谢谢你和胡哥,我爹的情况想必你也有所了解了,希望你们看在胡哥的面子上多多照看他。你替我跟胡哥的战友说一声,一切咱们按咱们商量好的做,我每隔三个月去一回。”他要去领顾大江的工资。   对方点头,爽气地答应了,然后对顾大江一挥手:“拿好行李,快上车,准备出发。”   顾大江看着这辆威风凛凛的解放牌大卡车,他长这么大还没坐过这么好的车哩,儿子果然出息了。   顾大江带着满腔期待坐上了大卡车,顾立春笑着冲他们挥手告别。   送走顾大江,也算拔除一个不稳定分子,顾立春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放松感。   回到猪场,陈洁和吴胖在煮早饭,赵高说,今天农场中学的三四年级学生要来。顾立春嘱咐他们多弄点苞米花,煮上几大锅绿豆汤和茶水。   苜蓿种子已经泡好,今天可以播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各位。我回来了,打开后台发现,被锁是因为有“不定时那个弹”,真想哭,就这? 第52章 春天   播种这天, 白大姐弄来一台播种机,顾立春把机器交给赵高开。他自己则和陈洁梁科员他们去管理职工家属,给上工的人记工。还得来体验劳动的学生, 耐心地给讲解一些注意事项。他们的活很简单,每人提一篮子处理好的苜蓿种子, 往地里撒就完事。   几十个孩子像星星似的分撒在广阔的荒原上,一边走路一撒着苜蓿种子。   大人们则是排成一排, 隔段距离撒上一些。顾立春知道这样播种, 肯定会疏密不均,后续还得间苗和补苗。   其实真正的播种办法要更讲究,种子要用农药、除草剂和根瘤菌和肥料按比例配置好拌种。没有种过苜蓿的沙地,也需要提前处理一番。但顾立春没有人手和经费去讲究这些, 他只能采取粗放种植法,先种上再说。   先生存,后发展。等到证明种苜蓿确实能卖钱后, 下一季,场里应该会同意增加经费和人力。这一次, 能种上就不错了。   大家干上一个多小时, 顾立春就让他们歇一会儿, 喝碗红豆汤和茶水,吃点零食补充补充能量。大人没事,孩子们可是祖国的花骨朵,不能使劲压榨。   这帮孩子盼着的就是这些零食, 爆米花、糖葫芦、炸糖豆, 哪一样都爱吃。说是糖葫芦,不是按串分的,是按颗分的, 一人几颗。还有点心,就是那种红点糖精小馒头,馒头是陈洁蒸出来的,馒头精致得有点过分了,比鸡蛋大不了多少。农场食堂里的馒头,一个顶它十几个。吴胖和赵高都嫌小,陈洁说这是点心,就得小。顾立春心里清楚,这是为了节省经费。现在的钱是他们农牧科职员垫付的,每一分钱都得精打细算。   大人们每人喝了一碗甜丝丝的红豆汤,吃了两个小馒头,孩子们吃完喝完,还把零食揣到口袋里,打算慢慢吃。   许是大家补充了能量,一个个精神头十足。   还有人大声唱起了歌儿:   革命新一代呵,   农场练红心呵。   重担肩上挑呵,   永远向前进呵。   ……   一人开口唱,众人紧跟上。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最后变成了大合唱。歌声称不上优美动听,可高亢嘹亮,挺振奋人心。   顾立春对这个时代的主旋律歌曲有点陌生,他打算以后有空学上几首,关键时刻能用上。   荒地上的热闹场景引起了路人的注意,有人驻足倾听一阵,也有人嗤之以鼻,说是瞎热闹,暗戳戳地等着他们种苜蓿失败,好看笑话。   一直忙到中午,职工家属们各自回去吃饭。学生们的家分散在各处,没办法回家。顾立春想着人家是来免费干活的,总不好还让人自掏腰包吃饭吧。   他昨天就让赵高从屠宰场卖了十几根大棒骨,从早上起来,就用猪场的四口大锅开始炖汤,又从食堂师傅那里借了一台面条机,用细玉米面掺上白面再打上几个鸡蛋轧面条。   大骨汤荠菜面条,汤清、菜绿、面条金黄,爱吃辣的可以加点豆豉和辣椒酱。还别说,玉米面条吃着还挺香。   一锅面条煮好后,孩子们先吃,大家笑着闹着,一人端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吃得贼香。   一边吃一边还说道:“这种体验劳动才有意思,下回咱们还来。”   其他孩子边吃边点头附和:“对对,还来。”他们以前也去过别的地方体验过劳动,可没有一个管饭的,这儿多好,有吃有喝还有零食。   这群孩子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吃饭,顾立春他们这帮工作人员,也终于能坐下来歇口气。   只是顾立春刚盛完面条,却有人来了,邓场长来视察了。   邓场长望着一眼望不到边的荒地,看看三五成群的学生,说道:“搞得倒是像模像样的。这帮孩子真能帮上忙?”   顾立春笑道:“能,干得还挺好的。个矮,撒种子不飘,跑得还快。”   邓场长看看地头上几口冒着热气的大锅:“有点心零食,还管饭?”   顾立春笑道:“我们可是有觉悟的同志,免费雇用祖国的下一代,怎么好让人家自掏腰包吃饭?”   邓场长看他们要准备吃饭,就摆摆手道:“你们赶紧吃饭,我随便转转。”   顾立春忙说道:“邓场吃饭没有?要不你也尝尝我们的大锅饭,这玉米面条挺香的。”   邓场长对饭菜无所谓,随口道:“也行,尝尝你们的伙食。”   顾立春把吴胖的大饭盒夺了过来,给邓场长盛了满满一大碗面条。吴胖的饭盒又大又气派,还是新买的,拿得出手。   吴胖一脸怨念:“……”他招谁惹谁了?轮到吃饭被抢饭碗。   下一刻,他把赵高的饭盒抢过来了,赵高气得干瞪眼。   陈洁看着两人直笑,她主动对赵高说道:“要不,你先用我的,我还不饿。”   赵高摇头,瞪了吴胖一眼:“我也不太饿,等他吃完我再吃。”   那边,顾立春端着饭盒跟邓场长一起坐在干草编织的墩子上,一边吃饭一边说话。   初春正午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风不甚大,轻轻吹拂着脸颊,十分舒服。   邓场长挑起一筷子面条,说道:“你的组织能力挺强,用最少的资源干出了这么多事。”   顾立春笑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穷场的干事能顶事。”   邓场长严肃的面容上带了一丝笑意,“你这人说话总是一套一套的,还挺顺口。”   说话间,邓场长已经干掉了一碗面条,顾立春见他这意思,应该是没吃饱,于是便很有眼色地再盛了一碗。   邓场长顺手接过,边吃边说话:“场里能给你们科的资源很少,现下正是春耕,种子化肥都要花钱,总场拨下来的款项只能勉强够用,实在是拨不出钱给你们。你们要是钱不够用,我私人可以借你一些先垫付上。”他听人说,顾立春把自己的工资都垫上了,听说还借了赵高和吴胖的。   顾立春没料到邓场会拿出工资借给他们,连忙说道:“不用,钱是我们农牧科和后勤科一起垫付的。我们开销不大,种苜蓿没用化肥,就浇了点猪粪。雇人时跟这些职工商量好了,卖完第一批苜蓿再给他们结算工钱。目前的开销就是给拖拉机加油、做零食、午饭,花不了多少钱。”   顾立春指指碗里的面条:“比如这面条,玉米面和棒骨都很便宜,面条机是从食堂借的,荠菜是从农场里挖的,辣椒酱是从家里带的。”   邓场长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嗯,辣椒酱很好吃。”   顾立春说话的时候,邓场的第二碗面条又吃完了。顾立春怔了一下,又去盛了一碗,他自己已经吃饱了。   邓场长一共吃了四碗面条,只比吴胖少一碗。   吃完饭,顾立春陪着邓场走了一大圈,边走边向他汇报工作。   午饭过后,那些临时工陆续回来,大家开始干活。邓场长视察一圈便离开了。   此后几天,荒原上都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   中小学生们一批一批地来,而且有越来越多的趋向。顾立春问了学生才知道,有人帮他们宣传了,说他们这儿有零食吃,还管饭,活也不累。于是,就有学生代表主动找老师说要来农场体验劳动,老师们见学生这么积极,自然欣然同意。   李树和他班里的同学也来了。   一段时间没见,李树脸上又干净不少,他显得更加开朗阳光,跟同学有说有笑的。   见到顾立春,李树拍着他的肩膀笑道:“顾哥,你真有能耐。这么小都是干事了。”   顾立春笑道:“干事算个什么,你要来,你也能当。”   李树摇头:“就算我能当上,也干不了你干的活。你的事我听我爸说了,我爸都夸你厉害,那么大的场面你一点都不怵,还把别人都驳倒了。”   顾立春问道:“李叔最近怎样?”   李树道:“还那样,就是特别忙,整天不着家。”   顾立春他们一共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才把二百多亩地的苜蓿种上。种苜蓿的时候,他顺便把去年搜集的各种野菜种子也撒在了猪场附近的荒地上。   另外,顾立春为改善猪场的住宿条件,还在四周种了一圈有香味的花,   什么金银花、茉莉花、迎春花、月季花,有什么种什么。那些职工家属们,听说顾立春要种花,也纷纷把自家收藏的花种拿来。   种完苜蓿后,农牧科除了齐科外,都累得瘦了几斤。   歇了一天,顾立春又开始安排猪场的活儿。猪仔们快来了,猪圈得打扫消毒,得去准备麦麸、玉米面和饲料。   3月初,第一批猪仔到了,一共150头。猪仔看上去不太精神,一个个蔫蔫的,个头也不大。顾立春一问才知道,这是其他分场挑剩下的,他暗骂了一句。   猪仔一来,大家又开始忙碌起来。分猪舍,喂食,还得把几头精神头差的小猪挑出来,放到单独的猪舍,先观察几天,看看是不是生病。免得生了病传染给其他小猪。   好在小猪们只是精神头不好,并没有生病。猪场的人像伺候祖宗似的伺候着小猪们。他们精心照顾,舍得喂料,再加上有顾立春偷偷地给猪仔们加好料,一个星期后,猪仔们就精神起来,在猪舍里拱来拱去,一到饭点就哼哼直叫,大家见状也终于放下心来。   十天后,第二批猪仔又来了。这一批比第一批还略差些,但大家有了经验,心里有了底气,也不再抱怨,慢慢地把它们调理过来。   3月中旬的时候,又送来了一批小猪,三批小猪加一起一共六百头。   这段时间,猪场的人都提着一颗心,猪仔刚来时是最容易死的,往年都是这样。   3月中旬到,月底死一批,四月初再死一批,过夏天又死一批。连续几年如此,本来,总场打算取消五场的养猪指标,若不是去年顾立春接手猪场打了个翻身仗,今年就没有这六百头猪仔了。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猪仔们几天一个样儿,猪场们的荒地上也渐渐有了变化。先是地面上有了星星点点的绿意,接着是成片成片的绿,苜蓿长出来了。   本来顾立春还担心他们播种得太早,他记得资料上说,苜蓿一般是三四月份种,他看今年天气暖和,二月底就种上了,看来他赌对了。   苜蓿长出来后,顾立春领着陈洁他们去检查生长情况。果然,如他事前所料,种子撒得不均匀,有的太密,有的太稀疏。几人商量着,准备等下雨后,间苗和补苗同时进行。那些需要间苗和补苗的地方都插上红旗做标记,不然这么大的地方怎么去找?   几个人分头检查,包里装着一捆小红旗,一路标记下去。   当贵如油的春雨飘洒到农场上时,他们这个小队便披上雨衣,挎上篮子,拿着铲子开始出发。   下雨的这天是个周末,农场的那帮孩子刚好在家,他们种上苜蓿后,心里还时不时惦记着,刚好有人带头,这帮孩子便冒着雨跑过来苜蓿出芽没有。一见到顾立春他们在地里劳动,便也跟着一起来。这下呼啦啦来了几十个孩子。   因为种苜蓿他们参与了,所以他们特别有种主人翁的责任感,大点的孩子还教育小些的孩子:“这苜蓿可是我们辛辛苦苦种的,你们都小心点,别踩坏了。”   “说你呢,说你呢,一看就没经验,跟着我学。”   ……   孩子们嘻嘻哈哈地帮着拔苗补苗,忙了一上午,顾立春请他们喝了野菜疙瘩汤,孩子们一脸满足地散了。   下午,顾立春陈洁他们还得继续劳动。   三天后,补苗工作终于告一段落。   一场春雨过后,苜蓿长得飞快。荒原上像铺了一层绿毯似的,绿茵茵的,看着令人心生欢喜。除了苜蓿后,荒地上还长出不少野菜,荠菜、马齿苋、野苋菜、车前子等等,是样样齐全。   猪场的人割下鲜嫩的野菜和青草拌在猪食里喂猪,像荠菜和苋菜这些人也能吃的,他们就挖回来加菜,野苋菜用蒜和香油凉拌着吃,也可以用掺着油渣包包子吃,而荠菜的吃法就更多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猪场附近的荠菜长得比别地鲜嫩水灵,引得农场里的家属们成群结队地过来挖,陈洁用荠菜包的饺子和包子,获得大家的一致称赞。   大家都好奇陈洁的厨艺为什么那么好,后来听她讲起小时候的经历才明白,她十四岁以前一直在老家生活,先是跟着妈妈,妈妈去世后跟着奶奶,之后才被接到城里。也正因此为,她被弟弟妹妹们嫌弃,说她是土包子,上不得台面。大家听罢,愈发喜欢和心疼这个身世可怜的姑娘。陈洁与大家相处融洽,性格越来越开朗,时常说她来农场来对了。   苜蓿长势很好,猪仔们也没有生病,顾立春的生活整体平静无波,但随着苜蓿越长越好,也引来了一些麻烦。   他们五场没有养牛,但其他分场养的有。近些年,农场里的荒地和草原被大量围垦,好多地方土壤沙化,草场大规模退化,他们放牛都得到很远的地方去。现在五场几百亩地的苜蓿长出来,那些放牛的自然是蠢蠢欲动,既然附近有草场,谁愿意舍近求远?   于是这些人纷纷牵着牛羊来放牧,要是少量的还没事,但是大规模的放牧,对苜蓿的伤害就很大。顾立春让人竖了很多牌子写明这是五场种的经济作物,未经允许不得私自放牧,那些人都装作没看见。农牧科的员工前去各场场办交涉宣讲,人家表面上答应了,背地里该怎样怎样。   吴胖和赵高他们气得不行,一有空就骑着自行车巡逻,见人就轰。   这天中午,顾立春正沿着荒地散步,脑子里想着这些事,他得尽快想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   顾立春正想得入神,吴胖骑着自行车过来了,远远地冲着顾立春喊道:“顾哥,上次沼泽地那姑娘来了,她认出了我,哦对了,三场的人想跟你谈谈。”   顾立春先是一怔,随即想起来沼泽地的姑娘不就是陆静静吗?正好,早该见见她了。   顾立春坐上吴胖的自行车,两人一起过去。   顾立春终于见到了陆静静,跟她一起来的还有一男一女,男的四十多岁,中等身高,看上去很是干练。那女的约有五十多岁,虽然面容沧桑,衣着破旧,但看其举止气质,应该是下放农场的专家或是教授之类的。   顾立春打量着依偎在女教授身边的陆静静,陈禹没有说错,这姑娘是很好看,她大概十六七岁,身材苗条,面容白皙,一双眼睛又黑又亮。   顾立春在打量他们三个,对方也在默默地观察着他。   那个干练的中年男子先开口:“你是顾立春同志吧,我是三分场牛场的负责人周墨,这位是关英华同志,我们今天来一是感谢你们上次帮静静的事,二是跟你商量一下关于苜蓿的事。”   关英华拖着陆静静上前给吴胖道谢,吴胖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说道:“别谢了,不算啥,我本来就爱揍人。”   陆静静怯生生地跟吴胖道谢:“吴、同志,你是个大好人。”   吴胖先是点头,接着又摇头:“你说得对也不对,我有时好,有时不好。”   陆静静倔强地道:“不,你就是好,你打坏人。”   三个人听着两人的对话内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顾立春面带微笑地转向周墨和关英华:“两位老同志,这里离猪场不远,要不,咱们进去说话?”   周墨看了关英华,关英华笑道:“老周,你进去跟小顾同志说吧,我跟静静在外面等你。”   顾立春见他们不想进来,也不勉强,让吴胖把他们领到猪场外面的草棚下面坐下喝水谈话。   这茅草棚是顾立春受到舅舅的启发,逞着猪场的人一起搭的,搭不出那种古朴味,但运用挺方便,可以避雨,以后天热了也能遮阳。草棚里有一个不太规则的石桌,几把藤椅,石桌上有几个竹筒,旁边还有一大桶凉茶,桶里飘着一只葫芦瓢,可供路过的人舀茶水喝。   顾立春带着老周去了猪场,顾立春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周墨接过茶,道声谢,说道:“顾同志,老关和静静的身份有些特别,她们不是不愿意进来,是怕影响你,希望你能理解。”   顾立春微笑道:“没关系,我不介意这些。”   周墨不知道顾立春是不是真的不介意,两人初次见面,也不便多聊,接着他便跟顾立春商量苜蓿的事。   “顾同志,我之前就听人说,五分场要种苜蓿,没想到你们还真种成了。这苜蓿长得真好。不过,我猜你们最近应该很苦恼吧?毕竟,牛场的人都盯着你们这块水草丰美的牧场呢。”   顾立春苦笑道:“不瞒你说,我确实正为此烦恼。你也知道的,种苜蓿我是力排众议,无人支持,只有邓场长和朱书记支持我,可我们五场穷,邓场长从牙缝里挤出一点经费给我们买了种子,开荒和播种请的是临时工和学生,到现在还欠着人家工钱,就等苜蓿收获后还钱。”   周墨笑着点头:“顾同志,你的苦恼我全部理解,今天来呢,是代表我们三场畜牧科跟你商量这事的。你看看,我们同属一个农场,是亲兄弟单位。我们牛场放牧难啊,天不亮就得起床,赶着牛跑十几里地,有时甚至还得跟场外的生产队抢草场。你们有牧场,我们有牛也有别的,咱们两家能不能互相帮助一下?”   顾立春心中微动,这确实是一个方向,既然制止不了,那还不如让他们出点钱,来个双赢合作。   他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周同志,不知道你们打算怎么个互相帮助法?”   老周同志道:“有两个法子,一是你们划出一块地给们三场放牛,我们三场或是出机械或是用其东西补偿;二是,你们随便我们放牧,我们按年结算。当然了,我们的经费也有限,咱们又是亲兄弟单位,而且也怕直接拿钱,有人会拿此事做文章。”   顾立春一脸为难:“我只是小小的干事,做不了主,我得向我们齐科请示报告,上头还有邓场长和朱书记。”   周墨哈哈笑道:“顾同志不要谦虚,我可是早就听过你的名字。”   顾立春笑而不语,心里却在想怎么开价。   两人你来我往地聊了一会儿,顾立春只说回去要打报告,让周墨等他的消息。   他送周墨出来,陆静静和关英华还在草棚下等着。   顾立春走过去跟两人打招呼,周墨刚才已经跟顾立春说明她们的身份,见他这会儿神色如常,态度温和,明白他是真的不介意,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顾立春指着猪场不远处的一块草地,说道:“这一块地上长着是各种杂草和野菜,苜蓿较少,天气好时我们会在那儿放猪,像关同志和陆同志这种不方便去远地的,我给你们破个例,可以去那儿放牧。”   陆静静听罢一脸欢喜道:“顾、顾同志,你太好了。”   关英华悄悄地观察着顾立春的神色,见他年纪不大,长相俊秀文气,目光清正,再想想当时也是他和吴胖帮了静静。他这么说应该是出于好心和同情。   关英华卸下了心防,说道:“多谢顾同志照顾我们。”   三场的人走后,顾立春又折回猪场,叫来小康、陈洁、赵高一起商量。   不过,赵高和小康一直都在农场底层,见识毕竟不够,陈洁又是个新来的,顾立春跟他们也商量不出什么来。虽则如此,顾立春还是赵高和小康搜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那就是三场的党委副书记是朱书记的爱人,是红河农场有名的铁娘子,大家都说她有党性有原则,风格强硬。   不得不说,这个消息确实有用,顾立春心中隐约有了一个想法,不过,他还需要跟梁科白大姐邓场他们商量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顾立春刚想到他们,就听到场办广播室叫他开会。 第53章 收获(上)   顾立春骑上自行车赶紧去场部会议室。   白大姐齐科他们都到了, 几人脸上的神色都不太好,顾立春心中暗自猜测这又出什么事了?不知道跟自己有没有关系?   顾立春进来不久,王有成端着搪瓷缸子, 慢吞吞地踱进来。   他环视一圈,目光最后停留在顾立春那儿, 阴阳怪气地道:“小顾,自打你来了农牧科, 整个科室可都忙起来了。了不得呀, 年轻人就是有干劲,初生牛犊不怕虎。”   顾立春面带微笑:“伟大领袖说过,我们年轻人是八、九点钟的太阳,就是要有朝气。王干事, 其实你也不老,是中午12点的太阳,正是毒辣的时时候, 哦,不对, 是耀眼的时候。”   王有成脸色不虞, 正要针锋相对, 就听见齐科故意咳了两声,王有成侧头一看,见邓场和朱书记进来了,赶紧找位置乖乖坐好。   邓场终于换下了他那标志性的军大衣, 穿上一身蓝色的军便服, 显得器宇轩昂。他面容严肃,眉头紧锁,大家一看他这脸色, 也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   朱书记则显得随和多了,他用那特有的抑扬顿挫的语调说道:“大家不要把气氛弄得这么沉重,也不是多大的事。”   说完,他看了王有成一眼,王有成会意,便清清嗓子说道:“事情是这样的,你们农牧科的苜蓿长出来以后,现在四场提出来说,五场也是总场的一份子,这苜蓿是属于红河农场的,因此,他们要来放牧,希望你们农牧科的人不要再驱赶他们牛场的人。”   顾立春直接反问道:“现在他们说五场是属于总场的,当初咱们需要协调机器和人手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说话?难道那时候我们不是红河农场的一份子?”   王有成两手一摊:“顾立春同志,你这话要是传出去,很有可能会被人说不团结和搞山头主义?毕竟,咱们和四分场是亲兄弟单位嘛。”   齐科叹了口气:“是啊,咱们同属于总场,不好拒绝。”   白大姐快言快语:“可是咱们若是不拒绝,那以后其他分场也来放牧怎么办?这几百亩苜蓿还不够这几个牛场的牛吃的呢。”   邓场长发话道:“所以今天才让你们来开会,大家商量商量对策。”   说完,他那双锐利的眼神望向顾立春,示意该他发言了。   顾立春看看邓场长,再看看朱书记,稍一酝酿,朗声说道:“其实我来开会之前,三场畜牧科的人也来找我了。不过,人家跟四场的做法不同。三场的周墨同志的意思是说,我们是亲兄弟单位,应该互相帮助,他们讲原则,不愿意白占我们便宜。毕竟,谁都知道我们五场新建,各方面设施都跟不上,是五兄弟中最小的弟弟。他们做为三哥,应当给予我们补偿和帮助。具体怎么帮助和补偿,就需要双方的领导坐下来商量。要我说,三场的同志,不但眼光好,看得出来我们苜蓿的用途,而且原则性强,哪怕是亲兄弟也明算帐,思想觉悟也高,看来三场党委的思想工作做得极好,我建议两场可以全方位合作一下。”   他的话音一落,朱书记脸上露出了粲然的笑容,随即又谦虚地道:“三场的党委工作嘛,做得也还行。”   顾立春正色道:“我与三场的同志一接触,就发现,思想路线正确与否决定一切。只有思想正确了,态度才会端正,行为才不会出错。因此,我建议由朱主记出场与三场的党委领导商谈。看看怎么合作,才能充分发挥两场各自的优势,调动群众的积极性。”   顾立春的话音刚落,王有成便道:“咱们要商量的是四场的事,顾同志怎么扯到三场去了?”   顾立春笑道:“王干事,你不要用孤立、静止的观点来看问题,你要解放思想,把事情联成一片思考:你想想,若是三场与五场的合作一达成,咱们再大力宣传出来,你说其他分场会怎么做?”   白大姐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是啊,要是三场带头示范,看四场还有脸白用牧场?   想到这里,她出声道:“朱书记,这事只能麻烦你出场解决了。”   齐科看看邓场,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也出声附和。   梁科员也立即跟上。   王有成阴阴地看了顾立春一眼,说道:“顾立春同志,你可知道三场的党委副书记是谁吗?”   顾立春一脸懵懂地摇头:“我是个新人,场里的领导都还没认全。”  邓场轻咳一声,从旁佐证:“当时我去猪场,小顾都没认出我,还说我思想觉悟不行,藏头露尾。”   众人:“……”   梁科员想笑又不敢笑,朱书记就没顾忌,哈哈大笑起来,会议室里气氛也随之轻松许多。   顾立春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当时是误会,话赶话,邓场长先说我遮遮掩掩,不够坦诚,我就来一句对称押韵,因此就说出那句话。不过,还好邓场胸襟宽广,没跟我计较。”   王有成看着邓场长和顾立春,心直往下沉。   顾立春怕王有成再说出点什么不利于他的话,赶紧堵住他的嘴,反问道:“王干事,这三场的党委副书记是哪位同志?要不你给我讲讲?”   朱书记清清嗓子,带着小骄傲和小羞涩,“哦,她是我爱人。”没错,是羞涩,顾立春承认他被雷了一下。   顾立春的脸上先是流露出恰如其分的惊讶,接着便称赞道:“难怪眼界和境界那么高,原来如此。”后面的他没再往下说,给人以想象的空间。   朱书记摆了摆手,道:“这也她的分内职责嘛。这样吧,你们商量商量咱们这互助的大致内容,我去跟他们党委谈。”   朱书记一发话,大家也不再客气了,纷纷提出要求。   白大姐想要三场给他们提供机械方面的帮助,梁科员想要人,农牧科的人太少了,底下几个生产队各有各的任务,齐科想要化肥。   朱书记记下大家的意见,他看向顾立春,笑呵呵地问道:“小顾,你有什么要求,也提一提。”   顾立春想的是,小孩子才做选择,我们大人什么都要。   他说道:“朱书记,机器、化肥、人我都想要。”   众人:“……”这个更狠。   邓场长望了顾立春一眼,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的表情。   顾立春先做了一层铺垫:“当然,我这么想,有我的理由,我不是那种狮子大开口的人,在朱主任的思想教育下,我的思想觉悟也在逐步提高。”   朱书记点头:“你接着往下说,反正大家是在商量对策嘛,畅所欲言,不用顾忌。”   顾立春冲朱书记感激地笑笑,接着说道:“三场建场较早,大型机械较多,他们可以匀给我们五场一部分嘛,我们可以错峰使用,比如说春耕时,我们可以略早或略晚几天,等到麦收时,我们可以提前几天,这都是可以商量的。   人员方面的,我们农牧科当然不好意思要人家的壮劳力来帮忙,我们只要他们牛场的人帮帮忙就行,你们想,以前他们牛场的人得跑老远去放牧,如今,我们牧场开放,他们这时间是不是省下来了?放牧时只需留几个人看着就行,剩下的人是不是可以给我们搭把手?搂草打兔子,顺手的事嘛。最后是化肥,其实,我当时没跟大家说明,种苜蓿也是需要化肥底料的,当然我们所需不多,三场看着给就行了。若是这三项谈得拢,我们农牧科就专门划出一大块地方给三场放牧,那块地上长的苜蓿收割后也归他们所有。”   顾立春把自己的思路说出来,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补充完善,由梁科员做记录,最后记了满满一页。   王有成看气氛这么热烈,有心挑刺,又怕犯了众怒,只好一直憋着。   憋到最后,他终于见缝插针挤进来一句话:“朱书记,高副书记是一个讲原则的人,咱们提的这些条件……”   顾立春忙道:“王干事,这事是他们三场主动提出来的,理论上,咱们是占据主动权的。而且每一条要求都有理有据,合情合理合规矩。王干事,不要总是事情还没做,就这也不行,那也不成。你跟朱书记身边,要多学习呀,学学朱书记那种敢想敢干、战天斗地的革命精神。”   王有成:“……”他被一个比他小十几岁的后辈教育了,还当着众人的面。   朱书记淡淡地瞥了王有成一眼,道:“小王,小顾说得有几分道理,你以后要多学习。”   王有成一口老血憋回去,低声答道:“是,书记说得对,我以后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王有成偃旗息鼓,自然也没了反对意见。   邓场长和朱书记又关起门,商量一会儿,便拍案定了下来。   当天下午,朱书记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中去三分场谈判。   事情的经过不得而知,反正结果挺符合大家的预期。   三场答应借机械借人,还给二十袋化肥,不过,他们这边也划下了一大片草场给三场放牧。   那片草场离猪场这边较远,杂草野菜生长得很旺盛,苜蓿倒长得一般。   两场的领导一达成协议,顾立春就把写好的广播稿交给陈洁,她现在还负责广播室的工作。陈洁用标准的普通话,声情并茂地念了顾立春的稿子。里面写的是社会主义大家庭内部的互帮互助,在稿子中,顾立春强烈地赞扬了三场对于兄弟农场的帮扶,并称赞了牛场工人不计报酬,利用业余时间帮住五场农牧科义务劳动的奉献精神,并称之为共、产主义新风尚。   稿子一式三份,五场一份,三场一份,还预留一份给总场,至于人家总场念不念,这就不是顾立春能决定的。   广播念完还没完,顾立春又写了十几份稿子,贴在各场场办以及食堂的墙上。反正把三场和五场的合作弄得人尽皆知,那热烈的言辞和夸赞,让三场的很多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他们原本也想白占便宜,合作方案出来后,他们还有些不乐意,觉得五场拿一块破草场狮子大张口。   现在,众人心里的那点不愿意早消散得无影无踪。五场的人去借机器,他们再也不好意思推诿,很爽气地答应了。牛场放牧的人,干活非常卖力,浇水、除草、施肥,样样都干。毕竟,夸奖都收下了,不干活好意思吗?   他们甚至还帮着赶那些不请自来放牧的人。   赵高吴胖他们不由得傻眼了,傻眼之后,更加佩服顾立春的手段。   陈洁揶揄道:“小顾,我现在明白了,糖衣炮、弹有多厉害。我以后要多向你学习。”   三场这么干,四场的人傻眼了。有三场这个思想觉悟高的走在前面,他们还好意思白用草场吗?他们不要面子吗?   听说,四场畜牧科领导气得直拍桌子,怕五场和三场的人,有人甚至还摔破了一个新搪瓷缸子,可见有多生气了。   三场带头这么做以后,二场也继续跟上,顾立春不知道邓场跟他们商量了什么协议,反正,农牧科听从邓场的指示,也给二场划了一块草场放牧。一场倒没来,因为一场的条件最好,占的都是好地方,他们不缺草场。   四场一直按兵不动,顾立春他们也不急。他们来挺好,不来更好。   自从三场的人来牧场放牛以后,顾立春见到陆静静的机会就多了。陆静静开始很怕生,只敢远远地望着顾立春,不敢接近他。后来看他对自己充满善意,甚至还时不时地给她吃的,时间一长她就不再怕顾立春。   陆静静有点像小孩子,对人好的方式就是给他好东西,顾立春时不时地收到陆静静送来的蚱蜢、五颜六色的小花和用狗尾巴草编织的头冠。   顾立春把当时陈禹给他留的钱,一点点地用在陆静静身上。陆静静来五场放牧一段时间后,性子变得活泼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怕生躲人,脸蛋也红润起来。大家看着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想想她的遭遇,不禁欷歔感慨。猪场的人对她都很好,特别是陈洁,跟她处得最好。   时光飞逝,很快,三月过去,四月来临。   苜蓿长势很好,昔日一望无际的荒原沙地,全部变成了绿油油的草地。景色怡人,环境也变好了,不像再以前那样,一刮风就漫天风沙,吹得人灰头灰脸。人们路过这儿都绕路,现在倒好,有不少人绕路经过这儿,散个步,挖个野菜,放个风筝之类的。   四月初,第一茬苜蓿就可以收割了。   收割前,顾立春还邀请朱书记和邓场长等人,用从三场知青那儿借来的相机,给他们拍了几张合照,还给苜蓿地拍了几张特写,照片拍出来是黑白的,不过,多交点钱,照相馆的师傅可以人工上色。   照片洗出来后,顾立春让师傅给上了色。他连夜赶出三篇文章,分别向市里、省里和京市投稿。这么做,拍领导那是顺手的事,主要目的是向外宣传他们农场的苜蓿,广而告之,毕竟,东西种出来,得有人买吧。   除了投稿,他还给姑父杨爱国写了一封信,并附寄了几张苜蓿地的照片,希望他在农垦系统里面多宣传宣传。   做完这些,顾立春从三场借来几台收割机,和吴胖赵高他们亲自上阵开始收割苜蓿。幸亏有收割机,要是人工收割,这二百多亩地得收到哪天?   他们负责收割,猪场和牛场的人负责运送苜蓿到旁边的空地上翻晒。   好在这几日天气晴朗,苜蓿干得很快,晒干以后,放进专门的仓库中保存,还得保持通风,以免霉烂。这次收的苜蓿太多,猪场的空房间都不够用。   没办法,他们只能把干苜蓿放在外面,上面用油毛毡或是雨布盖住。但赵高说怕人偷,顾立春只好和猪场的人一起搭了一栋茅屋,他和赵高吴胖轮流住在里面看着。   吴胖又说,要看门就得有条狗,就和顾立春商量养狗。顾立春也喜欢狗,欣然同意。于是,吴胖便满农场的找小狗。   狗子找到了,但他不敢去要,怂恿顾立春去。   顾立春不解地问道:“是谁家的狗?让你怕成这样?”要知道,吴胖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吴胖支支吾吾道:“是邓场家的狗,他家的狗很厉害,别看不声不响地,可是五场四场的狗都不敢惹它。要是把它的小狗弄来看场子,最适合不过。”   顾立春想起邓场家那条威风凛凛、神色冷淡的大黑狗。   当顾立春向邓场提出要条小狗时,邓场立即答应了,一送就是两只。   两只小黑狗被送到了五场,被吴胖很没有创意地取名为大黑二黑。   大黑神色跟它娘一样严肃冷淡,二黑略为活泼些。两个小家伙的胃口都挺好,天天吃饱了睡,睡醒了吃,大家都喜欢两个小家伙,宁愿自己少吃口,也要投喂它们,两只小狗长得飞快。   大黑二黑到猪场不久,顾立春就得到了报社的消息,他的稿子在省报和京市一家报纸上刊登了,倒是市里的报社仍没有音讯,这倒是出乎顾立春的意料。稿子连同照片一起被采用,稿费五元,比上次多了两块,两家一共十块钱。   吴胖和赵高又嚷着要请客,顾立春很大方地请了他们吃了一顿大骨汤白面条。   吃饱喝足,赵高和吴胖一遍遍地看着那两篇文章,赵高建议顾立春把报纸拿给邓场长和朱书记看。   顾立春笑道:“不用我去,肯定有人主动找我。”   第二天中午,陈洁就来告诉顾立春说,朱书记让他吃完饭去党委办公室一趟。   赵高和吴胖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赞道:“顾哥,你真是神了。”   顾立春吃完饭,跨上自行车去场办。   到了党委办公室门口,他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朱书记那清亮的嗓音:“进来。”   顾立春推门进去,朱书记笑眯眯地招呼他,面前果我在放着那两张报纸。   朱书记用特有的抑扬顿挫的语调说道:“小顾,你这两篇文章写得不错,真实自然,生动有趣,以小见大,见识深刻。”   顾立春连忙谦虚几句,朱书记接着话锋一转,“夸奖完毕,下面,我得对你提出批评了。”   顾立春忙诚恳地道:“欢迎朱书记指出我的不足,我一定认真改进。”   朱书记轻松地笑道:“不要这么紧张,你的问题是有点,但不大,不大。是这样的,你怎么能把我和邓场的照片也投到报社了?我省里的同学,京里的老领导恰好都看见了,还跟我打了电话,让我不要骄傲自满。你说我那德高望重的老领导都没上报,我却上了,我心里有些不安呐。小顾,你这这次做事就是太莽了,投稿前也没和我商量一下。”   顾立春见朱书记虽然这么说,但眼角眉梢的喜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住,他连忙用略带惶恐的语气说道:“朱书记,我投稿的初衷只是为了宣传咱们五场的苜蓿,毕竟第一茬苜蓿已经收割完毕,就等买家上门了。照片的事,是我考虑不周。我没想到京报和省报会录用我的文章。而且,照片我也寄了好多张,你和邓场的那张只是其中一张,没想到他们偏偏用了那一张。”   朱书记听到顾立春说寄了很多张照片,报社就用了这一张,心里就更高兴了。   不过,他不是个喜形于色的人,便坐直身体,神色端肃地道:“年轻人嘛,犯点小错很正常,不是什么大事。以后呢,你投稿前,可以跟我商量一下,我也可以帮你把把关,免得犯一些思想路线上的错误,这可要不得。毕竟,白纸黑字,要是一时不察,被人拿住把柄就麻烦了。”   顾立春忙说道:“谢谢朱书记,我到底年轻,没想到这一层。以后,我投稿前会拿给你和邓场长过目,也正好请你们批评斧正。”   朱书记清清嗓子,委婉地道:“邓场长嘛,他性子急,让他改文章,那是让张飞绣花,难为他呀。”   顾立春张了张口,正准备说点什么。   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个略带冷意的声音,“老朱,谢谢你替我着想。”   朱书记:“……”   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下来,顾立春特意低下头,不忍看到朱书记脸上的尴尬。   好在,朱书记反应很快,随即就朗声笑道:“哈哈,老邓,我就是开个玩笑,不要当真。”   朱书记说完,把报纸往胳膊肘里一夹,慢慢站起身,对顾立春说道:“小顾,你也跟老邓汇报一下最新的工作情况,我出去转转,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邓场长斜晲着朱书记,凉凉地说道:“你是着急去三场吧?也好,让高大姐也高兴高兴。”   朱书记讪讪地离开了,邓场长就那么一言不发地看着顾立春。   顾立春觉得自己还是离开比较好,他站起身:“邓场长,我没什么新情况要汇报,就不耽误你吃饭了。”   邓场长指指外面:“我请你散个步,一会儿你会有新情况汇报的。” 第54章 收获(下)   饭后百步走, 活到九十九。   顾立春走了五百步后,觉得自己已经能活得很久。终于忍不住主动打破沉默,“邓场长, 我感受到来自于你的巨大压力,我想问一下, 我这样做是哪里不对?”   邓场长望着远处的田野,漫不经心地道:“无关对错, 我只是想告诉你, 你只管用心做事就行,不用委屈自己去逢迎别人,我也不需要你这么做。”   顾立春明白邓场长对于投稿事件有了些看法,想到这里, 他坦然一笑:“我夸奖谁,完全看心情,从来不委屈。再说了, 邓场看我像委屈求全的人吗?”   邓场长瞥了顾立春一眼,摇头:“不像。”   两人又沉默下来, 继续百步走。顾立春只能汇报工作情况, 毕竟, 要是不汇报工作,对方就会探究他的思想。   “邓场,你看我们的第一批苜蓿已经收割好了,买方还没影……”顾立春的意思是想让邓场找找门路, 但又不能说得太直白。   邓场长道:“这个你放心, 只要种出苜蓿就不愁卖。市里牛奶厂早已经打过电话,你那两篇文章发表后,打电话的人就更多了。过几天, 应该会有人来考察。”顾立春心里松了一口气。   谈完工作,邓场长又绕回到顾立春的思想上,他意味深长地说道:“小顾,我觉得你是一个可以只靠能力就能实现理想抱负的人才,有些事,别人可以做,但你,没必要。”   顾立春沉默片刻,说道:“邓场,我听得出来你这话很走心,我也掏心窝子地跟你说说我的想法。”   邓场长点头:“你说。”   “我知道你是一个道德标准高、原则性强的人,一生只习惯走光明正道。可是,我跟你不一样,我的成长经历,让我悟出一个道理:要想做一个好人,你必须比坏人更聪明更有能力,有时也需要使‘坏’。”   顾立春娓娓道来:“我小时看书听戏,很不爽的一件事就是,为什么一个好人就要经历重重磨难,坏人就可以一直得意到最后?为什么好人总是拿坏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当然,最后那一刻,坏人也伏法了,好人的正义也伸张了。可是那些过程呢?那些漫长的人生过程呢?当正义来得太迟,他的意义就消减了一半,万一有人支撑不到最后呢?   邓场,我想当一个有力量有锋芒的好人,只要在底线之上,法律之内,没有什么是我不能做的。”   邓场长若有所思,顾立春微微一笑,“你看,当你险些被我说服的时候,我心里其实很痛快,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成就感。同样的,当阵营不明的人,能让我用语言和一点点手段争取过来,我也有一种成就感。邓场,知识就是力量,语言也是力量。斗争的手段是多样化的,咱们要不拘一格,灵活运用战术。”   邓场长:“……”   顾立春觉得邓场长需要消化思考一会儿,便主动说道:“邓场,咱们已经走了五千步了。我觉得我今天的汇报内容太多,你需要考虑一下,那我就不打扰了。”   顾立春转身离开。   离开邓场的视线后,顾立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早就察觉到,邓场对他的做法是有异议的,他觉得自己没必要那样对待朱书记。   可是顾立春想的是,你觉得我在拍马屁?不,你错了。我那是拍着玩,就跟拍皮球似的,我先拍你几下,你能弹起来我就接着拍;拍不起来?皮球瘪了,瘪了就瘪了。皮球要是变成了足球,那就只能用脚踢了,有多远踢多远,做人做事要灵活。   顾立春的两篇稿子发表后,知名度又提升了几个档次,毕竟他可是上过京报的人。   顾立春上京报后,总场广播室的广播员从纸堆里翻出他以前递上去的广播稿,充满感情地朗读了一遍。三场和五场的兄弟情谊传得是人尽皆知。据说,总场党委高度肯定了三场这一行为,三场那面又给五场送来了三十袋化肥。这几天白大姐和齐科他们乐得合不拢嘴,五场的职工也是欢天喜地,顾立春在职工中的人气也随之高涨。   朱书记最近是满春风,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五场场办的人时不时地感觉到一阵和风拂过脸颊,工作效率提高不少。至于邓场长,还是老样子,有人私下说,邓场那是“春风不度玉门关”。   有人欢喜有人愁,四场没占到便宜不说,还被全职职工私底下议论,说四场的领导和职工思想觉悟太低,只想占便宜,连五场这种新建的穷场的便宜都占,简直是丧心病狂。   最近打电话来场办问询问苜蓿的人也多了起来,市里、省里的都有。顾立春也收到了姑父的来信和姑姑寄来的东西。   杨爱国在信中狠狠地把顾立春夸了一顿,说他在京报上发表的文章,系统里的同事看了都说好,甚至他的上级看过以后,也问了几句。   顾立春没想到性格严肃含蓄的姑父,还有这么热情奔放的一面。杨爱国还说,他会好好在农垦系统帮他们农场宣传。当然,他也信中也隐晦地提到了王小的姑父王有才的事,说他最近一直心情不佳。王有才有他盯着,离红河农场又远,不必太担心。杨爱国让顾立春小心身边的王有成,要他说话行事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要被人抓住把柄。   顾立春看完信,默默地思索着姑父说的事。   经过几个回合的交手,顾立春对王有成的套路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因为身份问题,王有成不可能用王小那种低劣的手段对付他。他一般会用语言和曲解政策给自己制造一些障碍。语言方面,顾立春有自信对付他;政策上面,他只要多加留意,暂时也没问题。何况,王有成虽然是跟着朱书记一起来的人,但朱书记对他并不是太看重,尤其是最近,在他的推波助澜下,朱书记对王有成的不满越来明显了。   顾立春决定一步一步来,先日积月累地让朱书记累积对王有成的不满,之后,再找个机会来个大的,把他踢出五场党委。至于能踢到哪里,就看他那一脚气力有多大了。   现在,顾立春唯一担心的就是不知道这新来的党委副书记是什么样的人。要是他再像朱书记那样,顾立春就不用担心了。顾立春向白大姐梁科员他们打听过,无奈他们也不知道。他向邓场委婉地打探,邓场只说让他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其他的不用操心。   几天后,场办发来通知,说省城东风牛奶场的人要来考察,要农牧科的人做好接待准备。   这可是五场的大事,邓场长和朱书记不仅让全科室的人都来帮忙,还从下面的生产队里抽调了十几个人过来。顾立春为了撑场面,还说服朱书记把生产队里的五辆拖拉机和两辆大卡车都开进来,停在苜蓿地边上,做出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他们不问则罢,问就是要买苜蓿的场子很多,他们得做好随时发货的准备。   这一天,大家穿上整齐干净的工装,把猪场打扫得干干净净,通向苜蓿地的几条小路也打扫干净,把外面和仓库里的干苜蓿也重新整理了一遍。   万事俱备,只等人来。   朱书记嘱咐顾立春:“小顾,一会儿由你来介绍苜蓿的情况,到时候别紧张,别怯场,你只要正常发挥就没问题。”   顾立春说道:“本来我有点紧张,一想到由有你们这些有经验又见过世面的前辈顶在前面,我心里就有底气,一点也不紧张了。”   朱书记满意地笑笑,又给顾立春说了一些注意事项。   邓场长也提醒了顾立春几句:“省城来的同志觉得自己是大地方来的,难免有些傲气。你呢,随机应变,做到不亢不卑就好。”   顾立春忙道:“邓场放心,我这人很少自卑,不会给五场丢脸。”   邓场扫了他一眼,淡声道:“我不怕你自卑,我是怕你亢得过度,提醒你适可而止。”   顾立春:“……”   朱书记笑着打圆场:“老邓,年轻人稍稍张扬自信一点没什么,不要太严格。小顾,没事,保持平常心。”   顾立春笑着点头。   他们在这儿商量接待事宜,生产队来的那帮人也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今天的事,特别是几个生队长,议论得最为起劲。   叶爱农小声发着牢骚:“正春耕呢,把咱们都叫过来,就为了一个考察?真有人愿意买这些杂草?”   胡大华纠正道:“不是杂草,叫苜蓿,人家是牧草。”   叶爱农道:“我管它叫啥,反正都是草。”   ……   他们正讨论着,杜松黑着一张脸走了过来,接过叶爱农的话,斩钉截铁地说道:“要是有人买这玩意,我把脑袋拧下来给你们当球踢。”   胡大华呵冷笑两声:“老杜,就你那大破脑袋,当球踢我嫌硌脚。你要赌就赌点实在的,比如说,你输了就买条烟给我们啥的。”   本来大家只是一笑而过,一听说有赌注,也跟着一齐起哄。   “对对,老杜来赌点实在的,咱不稀罕你那破脑袋。”   “老杜,敢不敢赌?”   ……   杜松发了个狠道:“赌就赌,谁怕你们?就这么着,省城的人要是肯买苜蓿,我就去买一条迎春烟,散给你们;相反,要是他们不买,你们这些人凑一条烟给我。这样,行不行?”   “我看行。”   “就这么办。”   赌约简单定下,就等着结果了。   生产队这边怕领导注意他们到他们,说话也不敢太大声,大家打完赌,便挤眉弄眼地用眼神和表情交流。   过了一会儿,一辆军绿色的解放牌卡车缓缓地开了进来,车停稳后,先从上面跳下来两个人身穿白衬衫黑皮鞋的年轻人。紧接着,司机和一位身穿灰色军便装、夹着黑色公文包的中年男子从驾驶室里下来了。梁科员跟顾立春小声介绍,灰衣中年男人姓郑,是东风牛奶场供销科的科长。另外两人是供销科的科员,白胖的姓张,瘦高的姓于。   邓场长和朱书记齐科他们上前跟三人握手寒暄,按郑科长的级别,本来由同级别的齐科接待就可以。今天,朱书记和邓场一起迎接他,算是高规格接待了。   郑科对于五场的接待感到满意的同时,心底也生出一丝傲慢,这么热情招待,必有猫腻,估计牧草的质量好不到哪里去,想用人情来凑呢。本来他不想来这儿,可是上级恰好看到了《农报》上的那篇文章,邓场长的战友又竭力推荐游说场领导,让他们过来考察一下,于是郑科长一行人不得不奉命前来。   郑科长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周围荒凉的景致,路修得一般,周围基础设施只有一个简陋的猪场,旁边竟然还有一溜茅草棚。听说五场还是第一次种苜蓿,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哪怕三人掩饰得很好,大家还是感觉到了他们的嫌弃。   邓场长客气地说道:“这儿是猪场,地方简陋,招待不周,一会儿我在食堂二楼招待你们,咱们先去看看苜蓿。”   郑科长干笑道:“对对,先办正事,去看看苜蓿。”   朱书记赶紧把顾立春推出来:“小顾,你在前头带路。”   郑科长看看顾立春,这人也就十五六岁吧?五分场是得多缺人?   顾立春走在前面,边走边说道:“我们一共种了二百多亩苜蓿,第一茬收了10万斤干草,有一部分在外面放着,一部分在仓库里,我先带你们去看外面那一批。”   他的话音刚落,郑科长身边的那个白胖子就发出了质疑:“二百多亩地收了10万斤干草?你们的干草水份够大的呀。”   朱书记和邓场长的脸色都不太好看,王有成倒是心里爽快许多。   顾立春面带微笑,不急不恼:“张同志,领袖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可以先看一看苜蓿,再下结论。”   郑科长打圆场道:“对嘛,咱们先看看东西再说。”   张科员没说话,但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   他们说话间已经走到了茅草棚前面,顾立春让赵高和小康揭开草垛上面的油毛毡和雨布,一个方方正正的苜蓿草垛出现在他们面前。   顾立春又让他们俩踩着□□搬下来几捆苜蓿,以便郑科长三人就近查看。   郑科长先是俯身观察一会儿,闻了闻气味,鼻端有一丝淡淡的草木清香味儿;他又亲自上手翻了几下,用手指碾几下叶子和茎秆,这苜蓿晒得很干,苜蓿的叶子颜色依旧保持青绿颜色,上面没有发霉没有斑点,茎秆部分被压扁压碎,这么做,显然是为了方便茎秆脱水晒干。   郑科长点点头,做为供销科的科长,他对牧草的质量等级之类的,自然是了然于心。五场的苜蓿可以评为优等牧草。   郑科长早收起了刚才的轻视之心,由衷地说道:“你们场的苜蓿长得确实不错,收割方式正确,时间把握得刚刚好,不早不晚,晾晒也很讲究方法,没有淋雨,也没有掺杂其他杂草,苜蓿叶子脱落得很少,营养成分流失得不多。”   张科员心里不服气,存心想去挑毛病,可是找了半天也没找出什么不好来。   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于科员,突然开口问道:“请问,这苜蓿是哪位技术人员处理的?”   郑科长也看向邓场长和朱书记,他也想知道这人是谁。   朱书记指着顾立春:“就是这位小顾同志,苜蓿就是他带着大伙种的。所以我才让他给你们领路嘛。”   “他?”三人都有些惊讶。   郑科长最先恢复正常,笑着问道:“小顾同志,我没看错的话,你今年应该不超过十八岁吧?”   顾立春点头:“嗯,我今年十五岁。不过,我是长子,家穷,当家早,心理年龄二十五岁。”   众人:“……”年龄还能这么算?   郑科长笑着点头,又问道:“你晒苜蓿的方法是从哪儿学的?”   顾立春看看邓场和朱书记,说道:“邓场长给我从疆省带来了一箱子学习资料,朱书记给我理论和思想指导,再加上我有种庄稼的经验,触类旁通,举一反三,慢慢琢磨出来的。”   郑科长再次点头:“仅凭一箱子资料,第一次种苜蓿就能种得这么好,难能可贵呀,真是后生可畏。”   于科员也上前跟顾立春握手问好,询问他一些专业上的问题。   张科员心里不服,于是便叫上于科员,两人亲自爬□□去查看草垛的情况,看看他们有没有弄虚作假,两人查看一圈,发现整垛牧草的质量完全一样。   张科员一路上没再说话。   顾立春接着又领他们到猪场仓库去,里面的苜蓿质量跟外面一样,不,应该说,仓库里的质量比外面要更好一些。   苜蓿种上以后,顾立春浇水时在里面掺了一些空间农场里的水,但是由于地方太大,他不可能全部顾及到,有的地方浇的水多,苜蓿的质量就高些,有的没照顾到,就是正常质量。外面那十几垛就是正常质量。仓库里的苜蓿植株更大,香味也更浓些。当然最关键的区别还不是外观,这要等奶牛食用一段时间牧草后才能看出来。   郑科长越看越满意,当下就拍板:“这一批牧草我们场全要了,价钱就按市价,一千斤十五块,10万斤就是1500块。你们要是同意,咱们这就拟定合同。至于下一茬,我一会儿打电话向场里请示一下,要是上级同意,我们也可以提前签订合同。”   邓场长和朱书记对视一眼,又跟齐科商量几句,便同意了。别的地方差不多也是这个价。   郑科长他们先回场办签合同,一会儿再去食堂招待他们吃饭。   临走时,邓场长说道:“小顾,签合同你们齐科在就行,你去告诉生产队的同志,他们用把苜蓿装上拖拉机和大卡车,装整齐些,上面用油毛毡和雨布盖上,等到合同一签,就得拉到火车站发货。”顾立春点头答应。   这会儿,生产队的那帮人还在面面相觑,尤其是杜松,黝黑的脸膛泛了红,神态窘迫。   大家挤眉弄眼,还有人重重拍杜松的肩膀,提醒他别忘了买烟。   杜松气呼呼地说道:“买,买,我老杜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大家这才心满意足地去干活了。   叶爱农讪讪地对顾立春笑道:“顾同志,我真是没想到,苜蓿还真能卖钱。”   顾立春也没想到要痛打落水狗,反而对其态度温和:“我在会上就说了,苜蓿是牧草之王,咱们场的苜蓿品质尤其高,你看连省牛奶场都认可了。叶大哥,你们以前没接触过,不接受也很正常。既然已经证明了种苜蓿是能赚钱的,我希望你们以后能多多配合我们。我们农牧科的总共就这么几个人,种苜蓿时是全体下地干活,不容易呐。”   叶爱农连连点头:“对对,你们不容易。”   胡大华也爽气地表示,下次一定帮忙。   顾立春知道,这些生产队的员工一般受教育水平不高,性子粗犷,你来硬的不行,来软的也得看时机,只能让他们服你,他们才会真心出力。像上次种苜蓿,其实他也可以建议邓场朱书记他们硬拿命令去压,但是那样难以服众。邓场当时估计也有这个顾虑。   半个小时后,陈洁就过来告诉他们,合同已经签订好,让他们装车。顾立春一声令下,大家伙一齐动手装车。   这帮人干活再也没有了抵触心理,一个个干得十分卖力。还有不少家属也闻讯赶来帮忙。   顾立春笑着对他们说:“各位,我们的第一茬苜蓿卖出去了,一共卖了1500块,等帐结下来后,你们就可以领工钱了。”众人一阵欢呼,个个笑逐颜开。   第一茬就卖1500,苜蓿一年可以收四回,加一起就是6000块。要是明年多种些,那得多少?要知道,五场别的东西没有,荒地有的是。   大家看向顾立春,就像看着人民币一样,两眼放光。   邓场长和朱书记在二楼食堂里招待郑科长他们三人,本来,顾立春也可以去,可是,他想想上午齐科长的脸色,觉得还是罢了。   顾立春便特意去找齐科,一脸为难地道:“齐科,我听说招待客人还要喝酒,我年纪小,酒量也不行,一喝酒就难受,嘴上也没上把门的,胡说一通。你说,我要是去了,别人都喝我不喝,怕郑科他们误会,喝了为难自个儿,要不,我就不去了吧?反正咱们有农牧科有齐科一人代表就可以了。”   齐科关切地问了顾立春的身体情况,爽快地应允了。   顾立春如蒙大赦,生怕有人追上自己似的,跑步离开。齐科忍不住嘴角上扬,到底还是个小年轻。谁说招待客人就得喝酒。   顾立春回到猪场,陈洁看到他一脸惊讶道:“你没去陪客呀?”   顾立春摇头:“上午的风头出够了,晚上的留给别人。”   郑科长他们在农场招待所住了一晚,第二天,邓场长和朱书记又跟他们签订了预定合同。郑科长说他回去以后就让财务打钱,连下一批的预付金一起打。   几天后,东风牛奶场如期汇钱,连同预付金在内,一共2千块。虽然对于别的场不算什么,可对于五场这个穷场来说算是缓了燃眉之急。   收到钱后,财务科立刻通知职工家属们去领工钱。   那些家属们挤在财务科门口,等着里面叫自己的名字。工钱是按天开的,一天一块钱,临时工按月开的是每月18块。有的人干得多,半个月能顶上以往一个月的钱。大家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顾立春经过这里时,大家都笑着跟他打招呼,跟顾立春最熟悉的陶姨和胡大姐他们尤其热情。   “小顾,这苜蓿种上了,你们农牧科还有什么要干的活不?”   “是啊是啊,小顾,下次有什么活记得通知我们哈。”   ……   顾立春想了想,说道:“我还真有个计划,不过,还没来及完善,等我想好了,邓场和朱书记那边同意了,再告诉你们。”   大家的胃口都被顾立春吊了起来,从各方面打探消息。   “小顾,你是不是要做副业,豆豉瓜子什么的?”   “不一定,那玩意不咋赚钱。有可能是别的方面。”   顾立春为保持神秘,什么也没说,转身进农牧科办公室去了。他也来领钱,当时大家伙一起垫付的钱也该发给他们了。   领完钱,顾立春算算时间,也该回家一趟了,本来,他三月底有三天假期,可当时忙着收苜蓿,没休。这次忙完了,可以休息了。顾立春跟齐科和白大姐打了声招呼,说自己想修三天假,两个自然同意。   工资领了,垫付的钱也收回了,再加上有三天假期,顾立春的心情就像四月的天气一样,阳光明媚。他哼着歌儿,跨上自行车,正准备回猪场,恰好在办公室门口遇到满脸阴郁的王有成。   王有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顾立春,说道:“小顾,又回家呀?你可真是个孝子呀。”   顾立春冷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王有成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看看四周无人,突然神秘兮兮地问道:“小顾,你对自己的身世难道不好奇吗?你不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吗?” 第55章 家人   说完, 王有成盯着顾立春的脸看,他在等着对方脸色发白,浑身一颤。可惜的是, 他什么也没看到。顾立春的脸上仍然充满了笑容, 眼神依旧明亮。   顾立春看着王有成, 不停地摇头,然后用一副恨铁不成钢地口吻,说道:“王干事, 你这个问题, 我村的小孩子和脑子不正常的老人最爱问了。你说你, 大好年华,年龄也不算老, 怎么脑子就……”   王有成冷笑道:“小顾, 我就佩服你这一点, 你挺能装的。”他就不信这事让他没有一点触动。   顾立春反唇相讥:“论能装, 我哪及得上你,王干事就好比咱办公室门口的垃圾桶,大号的,特能装。”   王有成看看门口脏兮兮的垃圾桶:“……”   顾立春跨上自行车,嘴里唱着抗战歌曲《在太行山上》, 洒脱离去。   风中传来他的歌声:“山高林又密, 兵强马又壮!敌人从哪里进攻,我就要它在哪里灭亡!”   不知怎地,王有成觉得浑身冷嗖嗖的。   顾立春骑着自行车,一路上都在想王有成的话。王有成说这番话有两个可能:一是他真的打听到了关于他亲生父母的消息,想以此拿捏他;二是他什么也不知道,就是纯粹恶心自己, 扰乱自己的心境。如果是后一个,那就没什么,以牙还牙就是,反正这家伙在他手上也没讨过便宜。   要是前面那个就有些麻烦,因为对方知道他不知道的。顾立春回忆书中的剧情,里面并没有提及他的身世问题。算了,他回去问问养母,也许她知道些什么。   其实他并不在乎亲生父母是谁,在对方把他扔掉的那一天,他之间的亲情和缘分就已彻底斩断,彼此之间就是陌生人。对方最好此生都不要出现,免得来一场血缘伦理狗血大戏。不过,为了防止有人利用此事攻击自己,他得知道真相,以便掌握主动权。   顾立春一回到猪场,吴胖就笑呵呵地迎了上来:“顾哥,我已经我跟我头儿说好了,我跟你一起休假。咱上次说好的。”   顾立春笑道:“我记着呢,你收拾一下,跟我一起回去,咱就呆两天。”   就呆两天也不用收拾衣服,不过吴胖有几件衣服要改改,便飞快地回去收拾东西。   顾立春也回屋收拾要带的东西,因为早打算要回家,要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农场里出产的零食自然是要带的,食堂的包子和馒头他这次没带,自从陈洁来了之后,把大家的胃口养叼了。食堂的饭菜虽然量大,可是真不好吃,而且水平还不稳定。他便买了米面和油盐酱醋,交给陈洁,大家一起搭伙。陈洁任大厨,顾立春是顾问,其他人都是学徒,大家合作得十分愉快。   顾立春直接买了两袋玉米面,一袋豆面,一袋白面回去,另外,就是赵高和陈洁帮他淘换的二手衣裳。   陈洁来了之后,和三场的知青相处得不错,那些知青会是不时的淘汰一些衣服,他不舍得扔和送人,就干脆卖掉旧的,再攒钱买新的。顾立春帮娘和两个妹妹买了几件,都是五六成新,改改就能穿。   陈洁还特意蒸了一锅油渣荠菜包子让顾立春带上给他家人吃,另外还托他带了一包东西和一封信给知青点的张艳。   东西收拾妥当,两人开始出发。吴胖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自行车上挂满了大包小包。   顾立春跟在后面,一路东瞧瞧,西望望,心里还算满意。   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苜蓿地里,第二茬苜蓿又开始长起来了,绿油油的一片,远处牛羊成群,虽然不是他的,但看着也舒心。   猪场四周,他一个月前种的各种鲜花也开始次第开花。最先开的是黄灿灿的迎春花,接着是月季和芍药和金银花,还有一些顾立春叫不上名字的花。别处的花是一丛一丛地开,他这儿的鲜花是成片成片的开,特别喜人。   昔日简陋冷清的猪场,如今是一片姹紫嫣红,蝶舞蜂飞,热闹之极。时不时地就有别场的女同志、女知青成群结队地来赏花、照相。   猪场的小伙子春、心萌动,哪怕是扫猪圈也打扮得清清爽爽,说不定哪株桃花就开了呢。   两人经过花丛时,关教授正和陆静静正在给花浇水。   顾立春笑着跟她打招呼,关教授对顾立春道:“小顾,你种的这片玫瑰长得真好,看来我农场的气候适合种植玫瑰。”   顾立春怔了一下,道:“原来那是玫瑰?我还以为是月季呢。”   关教授笑了笑,有心跟顾立春科普一下玫瑰与月季的区别,想着他急着回家,便打算以后再说吧。   陆静静看着两人推着自行车,上面放着大包小包的,迟疑了一下问道:“顾哥,胖胖,你要去哪里?”   吴胖:“跟你说过了,不要叫我胖胖,叫我胖哥就行。”   顾立春看着陆静静,内心有些了纠结,他曾想告诉陆静静有关陈禹的消息,可又怕她嘴不严,说出去被有心人利用。   关教授看了顾立春一眼,状似无意地问道:“小顾,听说你家是顾家村的?”   顾立春点头:“是的。关教授也知道我那里?”   关教授笑道:“听过,说起来我还有个熟人在你家村呢。对了,他家姓陈,一对老夫妻带个十几岁的孙子,那孩子应该跟你差不多年纪。”   关教授一边说话一边仔细观察着顾立春的神色,顾立春见她出语试探,索性也透漏一些,“你说的那家啊,我还真认识。陈家孙子叫陈禹,他跟我二弟玩得挺好的。”   陆静静听到陈禹的名字,像是被踩着尾巴的小猫似的,突然跳了起来,盯着顾立春激动地叫道:“你认识小鱼?”   关教授出声制止:“静静。”   陆静静吓得瑟缩一下,声音也随之变小:“我、我想小鱼了。”   顾立春装作才发现似的,一脸恍然:“静静,你也认识那家伙呀,真巧。”   陆静静看着关教授,没敢再说下去,只是嗯啊地应付两声。   顾立春便用漫不经心地语气给她说了一些陈家的情况:“他一家不怎么跟村里来往,前几年过得不太好,这两年村里平静多了,过得还行。”   说到这里,他随口问道:“对了静静,你要不要给小鱼捎点东西,我帮你带上。”   陆静静看看关教授,关教授笑道:“哎呀,这次没准备,下次你回去再说。”   陆静静听罢,也是一脸沮丧,她实在没什么好东西捎给陈禹。最后,她把自己从荒地里捡来的几块好看的石头给了顾立春,还有一大把五颜六色的野花。   吴胖:“……”   顾立春笑着接下,并承诺一定帮她送到。   吴胖骑上自行车,顾立春坐在后座,车子穿过鲜花盛开的小路,直奔猪场外面的大路而去。   半路上,他又遇到了胡大华。   顾立春下车跟他打招呼:“胡大哥来了。”   胡大华道:“小顾,你这是要回家?我正要去找你呢。”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十五块钱给顾立春:“这是你爸的工钱,我大舅子捎来的。你正好拿回家去。”   顾立春惊讶道:“不是说好三个月一给吗?怎么提前给了?”   胡大华一脸无奈:“他的工钱都是一月一结,本来是想三月给你一次,或者你去取也行。结果,你爸总去找财务要工钱,他吧,有了钱不是喝酒,就是嚷着要回家。我那战友不耐烦,干脆让财务一月一开,开了就让人捎回来给你,毕竟你家也需要钱。”   顾立春对渣爹的表现毫不意外,他不好意思地道:“给胡大哥和你战友添麻烦了。我爹这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胡大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跟着叹息一声。   顾立春见胡大华的话像是没说完,便主动问道:“胡大哥,是不是我爹做了什么让你为难的事了?没关系,你说吧,我有心理准备。”   胡大华道:“这事还真跟你爸有关。我媳妇说,最近老有人向她打听你爸妈的事。——小顾,你尽管放心,我老胡不是那碎嘴的人,你爸的事除了我大舅子和战友外,没有人知道,他也不可能往外说。这事,连我媳妇都不知道。”   顾立春想起刚才王有成那皮笑肉不笑的神态,估摸着他有可能知道些什么了。   他忙说道:“胡大哥,我当初把事托付给你就是信你这个人。咱场里的人都说你是个讲义气的汉子。所以,哪怕咱俩只见过一面,我还是厚着脸皮来找你帮忙。打听我爸的人我大概知道是谁了,你放心,就算是消息泄露也是从顾家村或是我爹嘴里泄露的,跟胡大哥没有一点关系。”   这件事是不可能一直瞒着的,农场里的人早晚会知道。顾立春早已做好思想准备。   胡大华一听这话,心里舒坦多了。同时,也暗暗感叹,顾立春真会说话。   顾立春又问胡大华:“胡大哥,咱农场以前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吗?上面领导是怎么处理的?”   胡大华想了一会儿,说道:“这事吧,前几年的时候,也有人因为作风问题被批判过,但是不严重。除非是干部利用职权胁迫别人之类的,这就是犯罪了,另当别论。我说句实话,像你爸这样的事,议论肯定是要被议论的,领导也会批评教育,不过,你不要太有压力,日子该咋过咋过。”   顾立春谢过胡大华,胡大华本来还想再问一问种苜蓿的事,想到事情一时半会说不完,便道:“那行,我不耽误你了,你赶紧回去,等你回来,我再找你聊聊种苜蓿的事。”   顾立春道:“行,我后天下午回,我娘肯定给我带吃的,你忙完过来,我让赵高吴胖陪你喝两杯。”   胡大华笑道:“好好,就这么定了。”   说到这里,胡大华突然想起什么,大声道:“对了,小顾,谢谢你,我赢了老杜一盒烟,你没看见他家伙的脸色,黑得像锅底一样,哈哈。”   顾立春也听说了几个人打赌的事情,知道杜松吃瘪,心里也觉得爽快。   告别胡大华,吴胖再次跨上自行车往外骑去。经过大门口时,顾立春瞥了一眼在门口晒太阳的老卫,突然想起了陆大爷,就跟吴胖说道:“陆大爷走了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吴胖道:“我前两天问老卫,他说陆大爷应该快回来了。他还说,陆大爷的儿媳妇生病去世了,他孙子孙女没人带,这个月就带回农场。”   顾立春深深叹息一声:“陆大爷的命也真够苦的,他老伴早就去世了,现在儿媳妇也去了,一把年纪了,还得带孙子孙女。”   两人聊完陆大爷,继续上路。吴胖力气大,骑得飞快。顾立春颠簸得也习惯了,他甚至能坐要后座上打瞌睡。   吴胖一边用力蹬着车子,一边跟顾立春说话:“哎,你说你娘这次会给咱俩做什么好吃的?”   顾立春反问:“那你想吃什么?”   吴胖道:“想吃的太多了,我都不知道该说哪个好。”   顾立春打个哈欠:“回去再说吧,有什么吃什么。”也不知道家里情况怎样。   一个小时后,两人出现在顾家村,这一次,他没有走村前的大路,而是绕路回来的,宁愿多走几步路,也不想看见那些碎嘴的村民。   顾立春打开院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小满正坐在小石桌旁专心致志地写作业。   小满听到动静,抬头一看,见是大哥,便激动地喊起来:“大哥回来了,胖哥也来了。”   其他几个孩子闻风而动,全部从屋里飞出来,围到顾立春跟前。   “大哥,你咋这么久没回家?”   “胖哥,你又胖了。”   “我本来想骑车去农场,可是娘不让。”   “娘说你肯定忙。”   ……   顾立春问道:“娘怎么不在家?”   立夏道:“娘在上工呀。”   顾立春猛然想起来,都睡糊涂了,他娘当然还得去生产队上工。   顾立春看着四个弟弟妹妹,见他跟以前没两什么样,脸上身上也没伤痕,便略略放了心。   顾立春想了想还是问道:“家里情况怎么样?有人欺负你没有?”   小满昂着脑袋,一脸骄傲:“谁敢欺负我,我就骂回去。是,咱爹是不是东西,可他就好吗?敢笑话咱,我就把他祖宗十八代的丑事都翻出来,都是一群泥坑里打滚的猪,谁比谁干净。”   顾立春心里暗叹,他这个妹妹以后肯定是个厉害人物。   立夏也说道:“小满说得对,大哥,你就放心,村里没几个孩子敢骂我俩。”   立夏说完,用嫌弃的眼神看着立冬:“就是立冬嘴太笨,不像我跟小满。”   立冬鼓着腮帮子,不服气地道:“我是不太会骂人,可是我有气力,谁骂我,我就打谁。”   小雨也不甘示弱地道:“我没力气,也骂不过别人,可我嗓门大,谁欺负我,我就坐在谁家门口扯着喉咙哭,哭得大家见了我都怕。”   顾立春:“……”   他摸摸小雨头上的小揪揪,不禁有些心疼。   小满忙问道:“大哥,胖哥,你中午吃饭没有?锅里还有剩饭,我去给你热热。”   顾立春中午吃过饭了,不太饿,便说道:“吃过了,不用热。”   吴胖倒是饿了,可他一看锅里的剩饭,就是杂粮粥和玉米面饼子,兴趣不大,就不吃了。   顾立春歇了一会,便收拾一包东西去二奶奶家。   二奶奶看到顾立春自然是满心欢喜,拉着他嘘寒问暖。   顾立春歉意道:“上次回来得太急,都没来得及看你,就回去了。”   二奶奶道:“我知道,还不都是你那个不省心的爹作的。让一个半大孩子挣钱养他不说,还得帮他摆平那些腌臜事,奶奶心疼你都来不及,哪还里还会计较这些?”   顾立春道:“不提他了,省得生气。没有他,咱大家过得更好,他现在正在水库劳改呢。”   二奶奶也赞成:“就让他劳改,干脆一辈子别回来了。”   顾立春不想提顾大江这个扫兴的,就说些让人高兴的事,说自己的稿子在报上发表的事,姑父给他回信了,还夸了他。姑姑还给他寄来了东西。   二奶奶脸上立即阴转晴,心情也随之变好。   他正聊得高兴,隔壁左大娘探头探脑地来串门了。   左大娘一见到顾立春,便是一通夸张地称赞:“哎哟歪,立春,这才多久没见,你又长高了。看上去比那些城里人还气派。”   顾立春每次见到左大娘,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顾立春跟左大娘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多少能从她的话里套点有用的信息。   比如说,他现在知道了那个跟顾大江鬼混的钟艳丽,最近过得很不好,被村民唾骂,被娘家嫂子骂,天天像过街的老鼠似的,人人喊打。   左大娘拍着大腿道:“你说这小钟,刚守寡两年就守不住了,你守不住就守不住呗,好好地找个人嫁了不就完事了,非得去勾搭别人。偏偏你爹也糊涂。——对了,立春,你爹到底去哪儿了?大家都说他也进你农场了?那你真够厉害的。你爹都能进去,那你大柱哥能进不?’   顾立春微微一笑,道:“大娘,我爹去的是几百里外的水库,那里有当兵的看着,不得随意回来,天天干重活。你不会舍得大柱哥去的。”   左大娘讪笑了一下,“哎哟,你咋把你爹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顾立春道:“我爹自己愿意去的,他说他一时糊涂,为了表示悔改才去的。”   左大娘对这话是半信半疑,顾大江能有那种觉悟就不是顾大江了。肯定是他害怕想躲起来。   顾立春接着以随意的口气问道:“对了,左大娘,听说当初有人要斗我爹和钟寡妇,有这么回事吗?是谁要斗的?”   左大娘一拍大腿:“我知道这事,是有人这么提议,好像是刘青山和刘三提的。”   顾立春心中诧异,不是顾惊蛰提的吗?当然,也有可能顾惊蛰没有直接出面,撺掇刘三和刘青山提的。   说到这里,左大娘压低声音道:“大家都说,刘青山是为了报复你,那刘三是为了报复钟艳丽。”   顾立春又吃到一个大瓜,用求知若渴的眼神望着左大娘:“刘三和钟艳丽,他……”   左大娘笑着点头,意思是,就是你想的那样。   顾立春想起陈洁的话,又顺便问道:“对了,那刘三最近如何?”   左大娘再次拍了一下大腿,“刘三那家伙不知道咋回事,被人举报,他现在是‘现行□□’。被革委会抓走了,不知道咋样呢?大家伙这几天是人心惶惶的。”   顾立春在心里说道,陈洁他爸动作够快的。   “现行□□”这一罪名一旦坐实,至少也得判刑三年以上。陈洁算是报仇成功。   刘三被判刑,还剩下刘青山和钟艳丽,这两人可以凑一起报复。   顾立春默默记下两人的名字。   顾立春又在二奶奶家坐了一会儿,让她明天中午来家吃饭。   顾立春回到家,弟弟妹妹早上学去了,吴胖正在劈材。   顾立春想去田里找田三红,又不知道她去哪块田,他看看手表,已经四点钟,再过一个多钟头就该下工了。   算了,他先做饭吧,等到娘下工回家吃现成的。晚饭很好做,把陈洁给的荠菜油渣包子一热,熬一大锅小米粥,再炒两个菜完事儿。   顾立春做好饭,弟弟妹妹也放学了,田三红是最后回来的,她在路上就知道大儿子回来了。   田三红说道:“立春,你怎么不等我回来再做饭?”   顾立春笑道:“娘,你上了一天工,太累了,今晚就凑和吃,明天再说。”   顾立春打量着田三红,见冬天好容易养白的肤色重新变得黝黑,比之前略瘦些,但脸上神色不算太颓唐。她比自己想像中要坚强。   田三红热情地招待吴胖:“小胖,今天就算了,明天,姨给你炸油饼吃。”   吴胖憨憨地笑道:“田姨,我吃啥都行。”   饭桌大气氛十分热闹,顾立春和吴胖讲农场的趣事,几个孩子分享在学校的事,田三红则是说村中的事。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个个都兴致勃勃。   吃完饭,立夏立冬小满他去洗碗收拾桌子,顾立春跟着田三红进屋,把顾大江的工资交给她,自己的工资也上交一半。   田三红只留下五块钱,剩下的都推给顾立春:“咱家买自行车还欠赵高的钱,你赶紧还他。”   顾立春道:“已经还上了。用粮票顶一部分,再加上工资和稿费够了。”转正以后,他每月有三十五块钱的工资,每月的粮票和菜票也变多了。再加上自从陈洁来了以后,他在猪场开伙,饭票就剩下不少。   田三红听到儿子又得了稿费,心里倍感骄傲。再想到顾大江那个死活,忍不住又想骂他。儿子这么争气,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好过,他偏偏非要去作死。   尽管不想提那个人,田三红还是问了顾大江的情况。   顾立春道:“他在那儿应该过得不错,吃得饱有活干。”   顾立春又问田三红最近过得咋样,田三红一脸平静:“我没事,挺好的。就是刚出事那几天,六神无主的,后来你回来把你爹带走后,我慢慢就缓过来了。有人笑话就让他笑话,反正自从嫁给你爹以后,我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早习惯了。再说了,现在你出息了,立夏他也快长大了,我心里有盼头,啥也不怕。”   母子俩东拉西扯地闲叙,顾立春心里在犹豫,该怎么开口问自己的身世。田三红很快就察觉到大儿子似有心事,便关切地问道:“立春,是不是你爹的事传到农场了?”   顾立春摇头:“现在还没传到,不过我不太担心。其实是有这么一件事……”顾立春简明扼要地说明了一下他和王有成的恩怨纠葛。   田三红听得直揪心,儿子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他要是不说,自己都不知道他受了这么多委屈。   田三红抹着眼泪:“立春,娘都不知道你受了这么苦。”   顾立春笑道:“这算什么?一群破皮球,踢踢就滚开了。”   说完前因后果,顾立春话锋一转:“现在,这个姓王的正一心想找我的错处对付我,我估计下一步他会爹的事对付我,这个我已做好准备。还有就是,他知道我是收养的,今天回来时,他突然问我一句,我想不想知道我亲生父母是谁?我就有点懵,我不知道他这是安的什么心?”   田三红回忆了一会儿才说道:“立春,关于你的身世,我没瞒过你,也瞒不住,村里的人都知道。我捡你那天,应该是在立春前后,反正还快过年了。那时时候,我嫁来顾家三年生不出孩子,你爹没给我好脸色,又打又骂,把我赶出家门,我在去你姥姥家的路上捡到了你,那时候的小又瘦又弱,也就一个多月吧,用条红色的小被子包着,还穿着女娃娃的衣裳……”   顾立春试图从田三红的回忆里捞点有用的信息,然而却是徒劳。田三红只记得这些,关于他的生身父母是谁,一概不知。   顾立春听到这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连他娘不知道的事,他就不信王有成知道。也许,他说那番话,就是故意扰乱自己的心情。罢了,到此为止吧。   第二天早上,吴胖跟着田三红上工,顾立春先去知青点找张艳,把陈洁的信和东西给她。   张艳见到顾立春十分热情,问东问西,顾立春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她:“陈洁现在挺好的,跟我一个科,大家都很喜欢她。她目前在猪场,给我打下手,有时也管广播室的事。”   张艳一脸羡慕:“真好,说得我都想去了。早知道,我也厚脸皮求我姨夫一起把我弄过去了。”   顾立春笑道:“行啊,你要去的话,也去我场,咱团结起来干大事。”   他说着话,白华也过来凑热闹,白华神秘兮兮地对顾立春道:“小顾,我听人说江穆准备种苜蓿,还提前跟京城牛奶场的人打好了招呼。”   顾立春意外地看了白华一眼:“你这消息够灵通的。”   白华摸着鼻子笑了起来。   跟张艳送完东西,顾立春本想去找陈禹,转念一想,陆静静托他捎的东西,他忘了带,先回去,下午再来。 第56章 王有成要搞事   他回家的时候, 二奶奶来了,一见到就笑眯眯地说道:“你娘一大早就跟我打招呼了,说让我帮她一起炸油饼。我先去和面。”   二奶奶去和面, 顾立春去拔葱摘菜打下手。   面和好, 醒上一会儿, 等到中午田三红回来再炸。   田三红今天提前下工,回来就钻进厨房,跟二奶奶一起炸油饼, 立夏小满他们也放学了。   立冬抢到了烧火的活, 吴胖主动去学翻油饼, 顾立春怀疑他动机不纯,就是想先吃第一口。   别人都在忙活, 顾立春也不能闲着, 扫院子、打水、浇菜地、浇果树。   厨房里, 油饼已经开始下锅炸了, 满院子都是油香味。   立夏馋得不停跑进厨房去看,小满说道:“哥,你就该常回来,你不回来,娘就不做好吃的。”   顾立春笑道:“行, 以后不忙了, 我就常回来。我一会儿我得告诉娘,让她别省着,你们正长身体呢。”   小满笑嘻嘻地道:“大哥最好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吴胖端着一笸箩油饼出来了。油饼炸得金黄酥香,看着让人食指大动。   田三红在厨房里喊道:“刚出锅最好吃,你们几个先吃着, 不用等我们。”   几个孩子呼啦一下全围上来,顾立春拿了一个油饼给小雨,小雨也不在乎烫不烫,接过去张口就咬。顾立春也拿了一个油饼吃,果然是又酥又香,咸味适中,里面还有葱花的香味,嚼起来是满嘴生香。他是慢慢品着吃,其他人就不一样了,只能用狼吞虎咽、风卷残云来形容他们。   顾立春吃完第一个,吴胖已经在吃第三个了。   顾立春:“……”   这一笸箩油饼很快就被消灭干净,连渣都不剩,因为油饼渣都被人捡着吃了。   油饼不到一个小时就炸完了。炸完油饼,田三红就着油锅又炒了几个菜,二奶奶做了个汤,主食自然就是油饼。   这一顿饭,大家吃得是满嘴流油,酣畅淋漓。吃完饭,歇一会儿,田三红还要上工,顾立春也打算跟着去。   吴胖拦住他:“顾哥你别去了,反正去再多人也是一样的工分,我去就行,你在家琢磨琢磨,咱晚上吃什么。”   顾立春:“你刚吃完中饭,又想着晚饭了?”   吴胖嘿嘿笑道:“吃完中饭,可不就轮到晚饭了。”   田三红也问他们两个晚上想吃什么,顾立春道:“吃鱼,我去弄两条鱼回来。”   几个孩子嗷嗷地欢呼起来,立冬恨不得不上学了,也跟着去钓鱼,被顾立春训了一顿。   田三红去上工,二奶奶回家去,说是要收拾东西,晚上再来。   等大家都走了,顾立春把陆静静给的石头和野花带上,这花都有些蔫了,他还特意洒点水。顾立春想了想,又用油纸包了三个油饼带上,从屋后小路去了陈禹家。   陈禹正在门前刨地,陈爷爷正在菜地里弯腰拔草,陈奶奶眼睛瞎了看不见,干不了活,就坐在一旁陪陈爷爷说话。   顾立春上前打了声招呼,陈爷爷看到顾立春是一脸惊喜,“小顾回来了?”   顾立春看两位老人的气色,比过年那会儿强了不少,好好调理一下,应该能再撑几年。   陈禹见到顾立春来,便扔下钉耙,跟他一起去棚子后面的石头上坐着。   顾立春先把一一大捧五颜六色的野花递给他,陈禹接过花,神色古怪,嘴唇翕动几下,才低声问道:“你送我花是什么意思?”   这下轮到顾立春神色古怪了,他连忙解释道:“这花是你表姐陆静静托我捎给你的。对了,还有几块石头。油饼是我给你的。”他把兜里的石头一古脑地塞给陈禹,油饼也塞给他。   陈禹:“……”   尴尬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过了一会儿,陈禹才回复正常:“我表姐怎么样?”   顾立春把陆静静如何到他们五场放牧,她怎样跟大家相处的事说了一遍。   陈禹听得频频点头:“太好了,这样我就放心多了。顾立春,你真的帮了我大忙。”   顾立春不在意地道:“只是顺手而为,也不费什么事。”   陈禹说:“我也得为你做一件顺手的事,好报答你。”   顾立春笑笑没说话,指着油饼说道:“尝尝,挺好吃的。吴胖一顿吃了个八个。”   说到吴胖,顾立春顺便补充一句:“对了,你表姐跟吴胖相处得挺好,经常跟在他身后喊胖胖。”   陈禹想起吴胖这家伙,神色微变。   顾立春又道:“你别排斥吴胖,这家伙挺仗义的,他还救过静静,而且这人只对吃的感兴趣,要是换了别人,你更得担心了。”陈禹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果然怒气很快就消散下去。   陈禹还想知道更多的细节,顾立春只好绞尽脑汁又说了一些,“你表姐在三场的牛场劳动,我们五场与他们合作,他们出机器出人,我们给他们划了一块草场放牧,牛场的人挺照顾她的,其中有一个关教授,总跟静静在一块儿。”   陈禹想了一会儿,才道:“关教授啊,她怎样了?”   顾立春道:“还行吧。”   该说的都说了,顾立春便想起身告辞,陈禹道:“我真想也去你们农场看看,可惜……”   顾立春道:“你应该能去的吧?我弟弟妹妹去看我,门卫只是让登个记就放进去了。”   陈禹自嘲地道:“你弟弟妹妹看的是你,当然让进。我去看我姑姑,你看他们让我进不?”   顾立春灵机一动道:“你也可以冒充我的亲戚,你就说是我表弟,我舅舅姓田,你就跟门卫说你叫田小鱼,来找我的。可能见不到你姑姑,但能看到你表姐。”陈禹的眼睛亮了起来。   顾立春起身就走:“行啦,就说到这里吧,我得回家了。”   他走了几步,忽然听到陈禹在背后说道:“你明天下午就得回农场是吧?帮我捎些东西去。对了,今晚上睡得晚些,应该有好戏看。”说完,陈禹不等他回答,就抱着东西回屋去了。   当天晚上,顾立春是打算等着看戏的,可是他今天跑了一天实在太累,不到九点就睡着了,家里人上工的上工,上学的上学,自然也得早睡。一家人一齐进入黑甜的梦乡,加上他们家住得又偏僻,也没人来吵醒他们。   第二天清晨,顾立春才知道他昨晚错过了一场大戏。   戏的主角是刘青山和钟艳丽,两人被捉奸了。据说,两人有联络的暗号,刘青山接到暗号后欣然赴约,结果,对方没给他留门,他去□□,翻进去不久,就有路过的人一声喊:“有贼。”   喊声惊动了左邻右舍,大家拿着手电筒,拎着棍子来捉贼,然后贼没捉成,却捉了奸。   昨天晚上,大半个村子的人都去看热闹了。只是顾立春他们离得远,又睡得熟才错过了。   田三红知道后,恨恨地骂道:“这俩不要脸的。”   骂完刘青山和钟艳丽,她又忍不住骂顾大江。   顾立春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钟艳丽倒是挺忙的。不过,这个刘青山先前要斗钟艳丽和顾大江,难道不仅是报复他,还因为顾大江争风吃醋?大人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太复杂。   他突然想起陈禹昨天下午说的话,说要为他做一件顺手的事,这难道是他做的?也挺好,不管是不是他做的,也算解了他的心头之气。他本来也是打算把两人凑一块报复的,这下不用他出手了。   刘青山和钟艳丽跟顾大江还那事还有些不同,两人是现场被捉奸,再加上刘青山在顾大江的和别的事情上总是上窜下跳的,大家对他早憋了一口气,这下轮到他自己,便有人拿出他先前喊的口号,说要“斗破鞋”。   斗破鞋这天刚好是星期天,学生都在家,又是午饭后,大伙也不用上工,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聚集在打谷场上。刘青山和钟艳丽被捆绑着,脖子上各挂一双破鞋,听说在村里斗完,还要去游街,到镇上被继续斗。   台上有人在负责审问两人通奸的细节,那人明显是带着某种恶趣味,越问越详细,非要两人交待细节,围观的大人恨不得把耳朵贴上去听,一个个两眼放光,听得津津有味。   顾立春皱皱眉头,这个年代的文精神生活太过匮乏,以至于某些方面的好奇心生产了异变。他都觉得这种场景有些少儿不宜,就喊弟弟妹妹回家。立夏立冬两人听得起劲,心里正爽快,就有些不乐意,但他们一向听大哥的话,哪怕心里不乐意,也只得跟着回去了。小满和小雨也跟着回家。   田三红也只是爽快一阵,想起顾大江差一点就站在台上被审,心情就很复杂,她有些意兴阑珊地跟着儿女们一起回家,吴胖没回去,他跟着大家继续看热闹。   立夏立冬他们四个在前面打闹嬉笑,顾立春和田三红走在最后。   路上,田三红突然对顾立春说道:“立春,就让你爹在工地上好好呆着,别放他回来。”今天要是顾大江跪在台上交待那些腌臜事,而自己的五个孩子在台下听着,被村民围观笑话,以后几个孩子还怎么做人?她简直不敢想。   顾立春点头:“好的娘,我也是这么想的。”   田三红低头默想一会儿,见旁边没外人,就对顾立春说道:“立春,钟艳丽和刘青山刘三他们都得到报应了,这事,就了结了。你也放下吧,好好工作,咱不跟这些烂人纠缠了。”她自己养大的孩子她还能不清楚,立春心思重,想得多,不管多早熟,也毕竟是个孩子,万一没收住手,再把自个儿搭进去可就太不值得了。对于上次,立春差点打死顾大江那件事,她现在想想,还是一阵后怕。   顾立春看着养母的神色大概猜出她在想什么,上次自己确实有点吓人。只是上回急着要处理顾大江的事,他是来去匆匆,都没来及解释。   这次趁着机会,就说道:“娘,你别担心,我没事的。上次那件事,我长这么大也是头一回。娘,我从小就知道我是收养的,虽然爹对我不太好,可是娘一直拿我当亲生的看待,弟弟妹妹也一直拿我当亲哥哥。   我嘴上不说,可心里却无比珍惜这个家,所以,我才鼓起勇气跟我顾大江对抗,就是为了守护这个家,守护你们。顾大江做出那样的事,我心里特别崩溃,我就想,我已经被亲生父母抛弃了,好容易有个家,好容易过上好日子,顾大江却要亲手摧毁它,我当时就特别愤怒,也变得冲动。对不起,我让娘担心了。”   顾立春说完这番话,田三红的眼泪扑簌扑簌直往下落,要不是在路上,她真的想抱着儿子放声大哭。   田三红声音哽咽:“立春,你没有对不起娘,是娘对不起你。我要是早点立起来,要是强硬起来,你们几个也能少受点苦。”   顾立春忙安慰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娘就别自责了。我以后不会再轻易地冲动,做任何事情之前都会考虑后果,不能害了自己又连累了你们。”   母子俩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田三红一直提着的心总算彻底放下了。   吴胖看完热闹回到顾家,顾立春正在收拾东西,下午他们就得回农场了。   田三红有些不舍地道:“立春,你不能再多呆一天吗?”   顾立春想了想,答道:“我想起农场里还有点事,不放心,我下月还回来。”五月中旬第二茬苜蓿收割后又能休三天假。不过,六月份就是麦收,他肯定是没法回来了。   顾立春嘱咐田三红:“娘,我不在家,咱家住得偏僻,你们都小心些。”顾大江和他一走,家里没个成年男人顶着,顾立春怕那些不长眼的打家里的主意。   田三红道:“没事,你尽管放心。立夏和立冬也都大了。”   说完,田三红突然想起什么,补充一句:“前几天你舅来了,来看看我,还问你下月大概几号回来,他想见见你。”   顾立春心里还记得舅舅的事,便说道:“我应该是五月中旬回来,舅舅的事,我心里记着呢。等到麦收以后,我会找机会跟场里提的。”   田三红把昨天剩下的油饼全部给顾立春带上,还炒了几斤面条带上,这种炒面就是把面条放锅里用油煎炒得半熟,添上水稍稍一煮,扔点菜叶就能吃,有点像原始版的方便面,方便,易存放。二奶奶也给顾立春烙了五张葱花饼,吃的喝的装了两大篮子,吴胖乐得嘴都咧到耳后根上去了。这么多好吃的,又够吃好几天。   他们绕路经过陈禹家,陈禹也给提了两篮子东西,有风干鸡、咸鱼、腊肉,还有三张厚得像砖头一样的烙饼。   吴胖一脸嫌弃:“这是你自己烙的?看着就难吃。”   陈禹白了吴胖一眼:“又不是给你吃的。”   他指指另一个篮子对顾立春道:“这是给你的。”说完,陈禹又看看吴胖,看在他帮过表姐的份上,对他态度又转好些:“你也可以跟着吃。”   吴胖不以为然:“你不说我也跟着吃。”   陈禹别过脸,不再搭理他,吴胖也不在乎。   这两人还是互相看不顺眼,但好在没有互掐。   陈禹本来还有很多话想跟顾立春说,碍于吴胖在跟前,他也只能随便说几句。   顾立春跟陈禹道别,一个多小时后,两人就回到了农场。   在大门口,顾立春竟然看到了陆大爷,一个多月不见,陆大爷看上去像老了几岁似的,又黑又瘦,白发增多。   陆大爷看到他们,仍像从前那样,抬抬眼皮,随口打了个招呼:“回来了。”   顾立春喊了声:“陆大爷。”本想上前安慰几句,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因为陆大爷这人跟别人不一样,不喜欢说自家的闲事,也未必愿意接受别人的同情。   陆大爷一看顾立春那欲言又止的神色,大概猜出他要说什么,他摆摆手,道:“不用说了,没事了。对了小顾,恭喜你转正又升职,现在都坐办公室了。”   顾立春道:“还是跟以前一样养猪。”   陆大爷嗯了一声,顾立春看得出来,陆大爷谈兴不浓,顾立春也没再打扰他,他想了想,从篮子里拿出三张油饼和一包炒面条放到门卫室的桌子上,“我娘做的,你尝尝。”   陆大爷跟以前一样说了句“谢了”,便收下了。   顾立春让吴胖骑上自行车继续往里走。   回到猪场,陈洁小康他们都笑嘻嘻地出来迎接,顾立春拿出一些零食给大家分了。又把带来的东西交给陈洁,顺便跟她说了张艳的事和刘三的事。   顾立春带上陈禹给的两篮子东西去找陆静静,陆静静收到东西是一脸懵。   关教授替陆静静接过东西,笑着说道:“谢谢小顾。”   顾立春随口提了陈家的近况:“都挺好的,两位老人还行,陈爷爷还能干活,撑上几年没问题。”   关教授叹息一声:“希望他们多撑几年,至少让小禹长大些。”   关教授说完又望着顾立春,迟疑片刻,提醒道:“对了,这几天,你们五场有个同志总在三场四场转悠,甚至还去了劳改农场,我感觉事情跟你有关,你……小心些吧。”   顾立春心中一沉,嘴里说道:“这个人应该是王有成,跟我有点过节,谢谢关教授提醒,我会注意的。”   顾立春把东西放下,开始沿着苜蓿地散步,一边走一边思索,他把事情串联在一起思考,王有成那天说的话,他的身世,劳改农场,难道是王有成在劳改农场发现了什么线索?顾立春越想越有这个可能性。   依王有成的性子,若是发现线索,肯定会对他采取打击报复。他的亲生父母身世有问题,养父有作风问题,双管齐下,后果可想而知。   不行,他不能被动地等着对方攻击自己,他必须采取主动。   顾立春也不散步了,掉头回去,先找到吴胖和赵高,他现在可用的就这么几个人。   他没有跟两人说明是什么问题,而是给指令,“赵高,王有成最近总往三场四场那边跑,我怀疑他在憋着坏,你注意一下他的动向,有什么事情记得告诉我。吴胖你看看能不能去劳改农场那边打探一些消息,去问问王有成在那儿见了谁,说了什么话,能问出多少算多少。”   顾立春说着给他们每人掏了五块钱,“不拘用什么手段,请吃饭请喝酒都行,多打探一些消息。另外,王有成的消息也多搜集一些,特别是那些不好的,陈芝麻烂谷子都可以。”   两人一听到王有成要搞事,立即如临大敌,急忙去打听消息。   当然,顾立春也跟陈洁说了,陈洁答应他去知青那边问问情况。   指令传下去,顾立春又把自己关在屋里思考了半小时,亲生父母的事还是未知数,信息太少,他先按兵不动。可他那个渣爹的事情肯定是瞒不住了,与其让王有成捅出来,还不如他自己说出来。   顾立春沉思半晌,然后起身,出门,骑上自行车去党委办公室。   场办的人看到他回来,都笑着打招呼,同时也有些好奇今天休息他怎么还来场办。   顾立春笑着解释道:“我有些问题要向朱书记汇报。”   朱书记刚好在办公室,看到顾立春也有些诧异。   顾立春关上门,坐在朱书记对面,一脸羞惭:“朱书记,我是来向你做思想汇报的,我要向你深刻反省并检讨自己的错误,请书记狠狠地批评我、教育我。”   朱书记面露惊讶:“小顾,你犯了什么错误了?”   顾立春低着头,十分难以启齿地把自己养父有可能跟别的女人有染的事情说了出来。朱书记面色严肃地听着,不置可否。   顾立春继续自我检讨:“朱书记,犯错的虽然是我的养父,但我也有责任,我要是多关心他的思想状态,多清扫他心上的灰尘,也许他就不会犯错。”   朱书记沉吟半晌,缓声说道:“小顾,你父亲犯的错确实不小,一是他的思想没有改造彻底,一定程度上还保留着旧社会的坏风气,受到了资产阶级黄、色思想的腐蚀。当然,你们的大队干部也没做好思想宣传工作。”   顾立春忙道:“我们村的干部文化水平不高,又忙着搞生产,平时确实不太注意社员的思想情况。不像咱们农场,有朱书记和高副书记这样的人坐镇,又有各级党委时刻关注我们员工的思想状况。只怪我只顾着提高自己的思想觉悟和境界,却没想到去提升家庭成员的思想觉悟,让腐朽的旧思想和不良风气钻了空子,我实在是愧对朱书记的谆谆教诲。”   朱书记见顾立春这样自责,不但没批评他,还顺便安慰两句:“小顾啊,你也不用太自责,你的表现大家是看在眼里的。何况在身份上,你是儿子,大家听说过,‘子不教父之过’,可没听说过‘父不教子之过’,你说是不是?”   顾立春动容道:“朱书记,谢谢你。你太会安慰人了,让我感受到了党组织的温暖和包容。经过你这么一开导,我像吃了定心丸似的,早知道你这么包容,我就应该在我爹出事的那天就应该向组织坦白。”   朱书记亲切地对顾立春做了一番思想工作,顾立春在朱书记耐心地开导之下,心结渐渐打开,情绪慢慢恢复正常。   朱书记很满意自己的工作成效,他拍拍顾立春的肩膀,亲切地说道:“小顾,你的思想负担不要太重,不要影响到你的工作和生活。旧思想的改造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贫下中农也会犯错误的,只要你监督你父亲好好改造,以后与女同志保持距离,大家还是会给他机会的。以后有时间,我亲自给你养父上上思想教育课。”   顾立春忙不迭地点头:“我养父要是能有这个机会,他的思想改造就稳了。朱书记,我以后会更加努力的工作,也会好好监督养父。另外,我回去还要写一份检讨,一是检讨我的疏忽和错误,二是让有些男同志引以为戒,千万不要犯这种错误。”   朱书记满意地点头。   顾立春回到猪场,立即奋笔疾书,用了三小时的时间,写了份五千字的检讨书。   收到检讨书的朱书记:“……”   他看罢检讨书,忍不住赞叹道:“小顾,你这检讨书写得可真好,可以当范文了。用词精确、文笔流畅、认识深刻、反省到位。关键是内容还不重复。有些人写检讨,短短几百字,可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话,还爱重复口号。你这份不同,连口号都不重复,举的例子,生动具体形象。真该让那些人好好学学。”要不是关系到顾立春的隐私问题,朱书记恨不得把这份检讨书贴墙上当范文。   顾立春被夸得囧囧有神。作文被老师夸会得意骄傲,可是检讨书被上级夸,那该以什么心情来应对?   朱书记似乎还打算再鉴赏一遍,说道:“好啦,你回去吧。记住我的话,不要有思想负担。”   顾立春道了声谢,关上门离开。   他刚从党委办公室出来,正好碰上王有成。跟往常不同的是,王有成精气神很好,见到顾立春甚至还笑着打了声招呼,顾立春觉得王有成这人,只能用一句话形容“笑起来像老鼠,不笑的时候像毒蛇”。   顾立春回到猪场,陈洁赵高他们都在,三个人似乎都有话要说。   顾立春先问赵高吴胖,“你们俩打听到什么情况了?说说。”   赵高抢着说道:“顾哥,我先说。四场的人说王有成去找孙成了,大家都说这两个人在一起肯定要冒坏水。”   吴胖接着说道:“顾哥,我偷偷去劳改农场那边打探消息,你猜怎么着?那里面有个家伙竟然模仿你的长相。” 第57章 我们都有一个兄弟   赵高皱着蹙眉问道:“吴胖, 你说清楚点,谁模仿顾哥?怎么模仿的?”   吴胖说道:“就是,有个人长得跟顾哥很像, 眼睛眉毛都像, 可不就是模仿顾哥呗。”   赵高瞪了吴胖一眼, “长得像就是长得像,还模仿?长相想模仿就能模仿吗?”   顾立春听到吴胖的话,苦笑一下, 有人跟他长得像?所以, 这才是王有成搞事的关键。   陈洁看了顾立春一眼, 心里很是担忧,连忙用眼神制止吴胖, 同时, 她也插进话来:“小顾, 你先别着急, 这事我也知道一些,我跟你慢慢说。”   顾立春很快就平静下来,示意陈洁快说。   陈洁道:“我去知青那边问了,他们说,王有成最近在向他们打听一个叫孟念群的人, 问他家的具体情况, 还问他有没有兄弟。吴胖说的那个跟你长得像就叫孟念群。可是人家孟念群根本就没有兄弟,他爸就在劳改农场劳动,也说家中只有一儿一女,没有流落在外的儿子。我觉得你们可能就是碰巧长得像。”   吴胖说道:“这个王有成不但想帮你找个爹,还想帮你找个哥。”   赵高气愤地嚷道:“长得有点像就是顾哥的兄弟,那还有人跟王有成长得像也是他爹?”   顾立春突然福至心灵, 问赵高和吴胖:“这农场里有谁长得跟王有成像?有点像就行。”   吴胖道:“长得像的,那肯定得是王家的兄弟啊。”   赵高听出一点门道,他绞尽脑汁想着,还真想到点什么,突然,他一拍脑袋:“你还别说,还真有一个,欺负静静的那个老流氓孙成记得不?”吴胖忙说记得。   “就是这家伙,长得又矮又瘦,一双小眼睛冒着精光,看着就跟臭水沟里的耗子似的,是不是跟王有成有点像?”   吴胖想了一会儿,摇头:“不太像,没有顾哥跟那个孟什么像。”   赵高恨铁不成钢地踢了吴胖一脚:“你长点脑子行不行?不太像也要像,只要有点像就行。咱们就说他俩像,说的时间长了,大家越看他们就越像。”   顾立春朝赵高竖大拇指:“赵高,你最近有进步啊,就是这么个意思。这就叫做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赵高一想到这个好主意是自己想出来的,不禁洋洋得意起来。   他说道:“传谣言这事,一定要快,咱们要跟王有成抢时间。顾哥,晚上我不回来吃饭了,跟人喝酒去。”他得赶紧这把事传出去,好助顾哥一臂之力。   顾立春拦住赵高:“以王有成和孙成的年纪,不像父子,说是兄弟勉强说得通。”   赵高又想到一层,便笑嘻嘻地道:“顾哥,我知道怎么办了。我先回家一趟,打听点消息。你尽管放心,咱们三个诸葛亮,玩死王有成那个臭皮匠。”   吴胖非常认同:“老赵,你这话说得对。咱们三个诸葛亮怕谁?”   赵高白了吴胖一眼:“对不对的,又没你什么事,我说的是我们仨。”他的胳膊一伸,把顾立春和陈洁虚圈了一下。   吴胖见自己被漏掉了,心情很不爽。   赵高懒得理会这家伙,出门跨上自行车,一阵风地回家去了。   顾立春问陈洁:“那个孟念群,我方便见他不?”   陈洁道:“应该能见。”   当天晚上,赵高没回来。次日早晨,才打着哈欠骑着自行车回猪场,他一看到顾立春,便悄声说道:“顾哥,你说这事巧不巧,我一向我妈打听王有成的事,我妈说,王有成的爹娘年轻时都不是啥好货,大家都说他们两口子各有各的相好;还有人说,王有成其实是王小的亲叔,不是堂叔。孙成的爹也不是个好东西,你说都是一个圈子的,臭味相投,这两人还真有可能凑一起。这两个老不羞的,总算做对了一件事。反正话已经传开了,我告诉我妈和我爸,我妈告诉她那帮老姐妹,我爸跟人喝酒再一秃噜嘴,这事就成了。这帮人干别的不行,传闲话那可比场办的广播强多了。”   顾立春道:“那你说我爹的事,场里会怎么议论?”   赵高满不在乎地道:“你放心,咱农场的人又不认识你爹,只认识你,你又不是亲生的,怕个头。对付流言什么办法最好,那就是再搞比他大的盖住他。”   顾立春再次对赵高刮目相看,赵高昂首挺胸:“我可不像吴胖,只长肉。我跟着顾哥混,那也不是白混的,好歹会长脑子。”   顾立春拍拍赵高的肩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等到合适的机会,我试试帮你调出猪场。”   赵高顺杆往上爬:“嘻嘻,顾哥,我现在不排斥猪场了,觉得跟着你混挺有意思的,咱们大家伙天天嘻嘻哈哈,吃吃喝喝的,多好。当然啦,你要是能把我弄进农牧科当个干事什么的,我们全家都得高兴疯了。那可是坐办公室的干部呀。”   顾立春纠正道:“不是干部,只是职员。”   赵高无所谓:“反正都差不多。”   顾立春想了想,这事还真不太难。不过,需要好的契机。   他鼓励赵高:“你先做好手头的事,打铁还需要自身硬。我呢,没事多在齐科朱书记面前提提你的名字,等到合适的机会再推你上去。”   赵高满心激动,心里越发打定主意要跟着顾立春混。   顾立春本来想找个机会去四场看看他们所说的那个孟念群,可他没想到是,他没去找,对方倒先来了。还是跟着江穆和一个黄胖子一起来的。   孟念群二十多岁,身着一身洗的发白的蓝色旧工装,又高又瘦,面容白皙,眉清目秀。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之意。吴胖没说错,这家伙确实长得像他。   江穆指着孟念群,不动声色地介绍道:“小顾,这是我们牛场的孟念群。”   顾立春伸出手跟孟念群握手,孟念群迟疑了一下,握住了顾立春的手。   江穆看着两人,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他穿着干净的工装,口袋里挂着一支钢笔,手里还拿着一本笔记本,派头十足。   陪同他一起来的,那个中年黄胖子,大饼脸小豆眼,看人的时候,喜欢眯着眼睛。   黄胖子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顾立春,似笑非笑道:“你就是顾立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我姓钱,四场生产科的科长。我们场的小江和小孟是来跟你学种苜蓿的,我们四场也准备种这个。”   钱科长,听着挺耳熟,好像是李宽他爸的战友?   真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顾立春打量着两人,淡淡地说道:“哦,你们来学种苜蓿?我怎么没接到场办通知?”你以为你谁啊,你来我就教。   钱科长笑道:“小顾同志,你年纪不大,派头挺大呀,咱们四场五场可是亲兄弟单位,我们来你这种交流学习,还非得整这套?”   顾立春道:“钱科长,你年纪挺大,可思想觉悟不行呀。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咱们可是社会主义国营农场,一切行动听从指挥,做为干部,更应该以身作则,不可搞官僚主义和自由主义。”   钱科长干笑两声,“早就听说五场的顾同志生有一张利嘴,我今天可算是见识了。看来,我不麻烦朱书记和齐科长是不行了。走吧,咱们去你们场办瞧瞧。”   顾立春淡然回应:“可以,请跟我来。”   顾立春领着三人往场办走去,一路上引来不少目光。尤其是顾立春和孟念群,大家谁都要多看两眼。   还有人小声议论:“那个穿蓝工装的是谁啊,跟小顾好像啊,是他哥哥吗?”   顾立春一脸坦然自若,孟念群本来有些不自在,一看到顾立春那般镇定自若,不当回事,他渐渐地也跟着镇定起来。两人对众人的打量和注视视地无睹。弄得想看戏的江穆和钱科长都有些失望。   他们一路来到场办,齐科刚好在办公室。   钱科长笑呵呵地迎上去,大力握着齐科的手:“老齐,有段时间没见了,还好吧?”   齐科打着哈哈:“还是老样子。哪阵风把钱科长给吹过来了?”   钱科哈哈笑道:“这不是遵从上级的指示,来向你们学习先进经验了吗?本来我想着你们五场应该早就领会了上级的精神和指示,我们一来就可以学习,哪知道,你们的同志非要坚持要看场办的通知。我只好来麻烦你啦   齐科笑着打太极:“你们四场哪哪都比我们五场先进,还需要向我们学习?”   顾立春在旁边说道:“钱科,我觉得你们四场最应该学习的不是我们五场,而应该是三场。你瞧瞧人家,上至领导,下到工人,那思想觉悟,那道德境界,堪称全场的楷模。三场说我们五场是全场最小的兄弟单位,我们缺什么,他们给什么。机器、人、化肥,不要都不行,硬塞。苜蓿地那边,他们牛场的人不计报酬,忘我地劳动。为了我们共同的革命目标而团结奋斗。你说这种精神值不值得学习?”   钱科和江穆:“……”   齐科长笑呵呵地配合顾立春:“小顾说得对,三场的精神确实值得我们全场的同志学习。”   钱科长和江穆见两人一唱一和,言语间尽是暗讽和挤兑,心里自是十分恼怒。至于孟念群,他一直假装恭顺地低着头,尽量不让别人注意到自己。   他听着顾立春用冠冕堂皇、大义凛然的大道理挤兑钱科长和四场,心里有一种隐秘的爽快。   江穆见状,忙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齐科和顾同志说得有道理,我们应该向三场学习,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向五场学习。齐科给个准话,我们四场能不能学习种植苜蓿?要是顾同志不方便也没关系,我们去求总场给我们再派个技术人员就是。”   齐科看了一眼江穆,问道:“这位江同志是从京城来的知青?”   江穆点头:“是的,齐科。”   顾立春看了齐科的神色,知道这事不答应也得答应,否则他们在道义上站不住脚。   他便主动说道:“江同志想学倒也可以,不过,我丑话先说在前头。我们五场种苜蓿,是因为猪场前面那块荒地不长粮食,只能种苜蓿,也刚好适合种苜蓿。   可是我们毕竟是第一次试种,很多事情都是摸索着前行。我们农牧科勇敢迈出了第一步,还有我们农牧科全体职工和三场的同志一起细心打理土地,精心养护苜蓿幼苗,再加上一点运气,才取得一点点成绩。别的场种植苜蓿,可不一定能够成功。有些模式可以复制,但有些不能。”   江穆点头,有些傲然道:“顾同志放心,我是高中生,自认为学习能力还行,只要顾同志愿意教,我应该可以学会。”   顾立春轻轻笑道:“我们搞社会主义农业,最重要的不是学习能力如何,而是肯不肯吃苦,愿不愿意虚心。江同志想必知道,我是贫下中农出身,吃苦耐劳那是与生俱来的。而江同志是从京城来的,我不确定你能不能吃苦。”   钱科长忙说道:“江同志在农村接受过贫下中农再教育,来农场后干活处处抢先,顾同志不必担心。我敢担保,你只要用心教,他就一定能学会。”   顾立春纠正钱科长的话:“钱科长这话说得,好像江同志学不会,就是我没用心教?”   钱科长只好解释道:“不是这意思,小顾同志,不要总是咬文嚼字嘛。”   顾立春道:“不是我咬文嚼字,是钱科长做为干部,说话要一定要注意严谨。”   钱科长表面笑呵呵,心里直骂人。   齐科也笑着敷衍道:“小顾,以后江同志就跟着你学种苜蓿。”说到这里,齐科似乎才注意到还有一个人,等他看清楚孟念群的面旁时也是吃了一惊。   钱科对齐科道:“老齐,你说咱们两家是不是有缘分,你瞧瞧,顾同志和我们的小孟长得多像,走出去,没准人家以为是兄弟呢。”   顾立春接过话道:“我们村里有句叫做‘长得好看的人都相似,丑的人千奇百怪’。我厚脸皮地说句,我觉得我和孟同志长得还不错,所以才容易相像。”   齐科长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正好,梁科员和白大姐进来时也听到了,两人也跟着一起笑。   办公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笑声。   笑毕,齐科正色道:“小顾,从今天起,江同志和孟同志就交给你了。要让他们尽快学会。”   钱科长忙道:“是啊,我希望他们两个一星期内就学会,听说四月份也能种苜蓿。”   钱科长还要留下来跟齐科商量事情,顾立春领着江穆和孟念群回猪场。   一路上,顾立春和孟念群难免收到各种打量的目光,好在两人早已习惯。   回到猪场,大家也差不多是同样的神情,还有人来问顾立春,孟念群是他的什么人。   顾立春道:“第一次见,不是我的什么人,就是凑巧长得像。”   大家都觉得稀奇,还讨论了一下顾立春和孟念群谁更好看,结论是顾立春更好看。   顾立春也不废话,回到猪场就直接把两人领到苜蓿地里现场教学。   “种苜蓿,第一步是选地。最好选择那种浇水方便,土壤疏松肥沃、带酸性的田地,沙地也可以,但不能用粘性强的土地种植。选好地后,还要整地,要将杂草清除,还要深耕,再平整土地……”   江穆打断顾立春的话:“可是你们五场种植时并没有这么麻烦,你们就是随便一耕一整,把种子把地里一撒完事。”   顾立春冷淡地扫了江穆一眼:“江同志,我们也深耕土地了,只是限于人力不够才这样,但你们四场有条件,我建议你们按我说的来。”   江穆显然不太相信顾立春的话,他总觉得对方在给他挖坑。   顾立春也懒得理他,他确实把能教的全部教了,但对方怎么理解就是对方的事情了。   还有就是,当你对一个人怀有偏见时,哪怕他说的是对的,你也会怀疑他别有用心,现在江穆对他就是这样。   为了避免对方到时种不成功,倒打一耙,顾立春决定防范于未然,他回去要把方法写下来,然后交给四场场办一份,给总场一份,留档。谁爱学谁学去,至于学成什么样,跟他无关。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顾立春讲了一会儿课,便让他们开始上实践课。   “你们先给苜蓿拔草,顺便熟悉一下苜蓿的结构特点。拔完草,去河里挑水浇水。我去把要教的内容写下来。”   顾立春说罢,扬长而去。   江穆和孟念群开始吭哧吭哧拔草。   孟念群来农场劳改几年,对这拔草这种轻活早就习以为常。其实江穆倒也能干,可就是觉得莫名地憋屈。   他看着一直沉默不语、低头拔草的孟念群,突然问道:“孟念群,你看到顾立春,有何感想?”   孟念群头也不抬地答道:“口才很好,课也讲得好。”   江穆嗤之以鼻,“这叫课讲得好?”   江穆盯着孟念群试探道:“小孟,你当真没有流落在外的弟弟?”   孟念群语气坚决:“我问过我爸,十五年前,他和我妈一直都在省城。我们是68年来的农场,场里有档案记录。”   江穆有些遗憾地摇头,意有所指地道:“他要真是你弟弟,你的日子就好过了。你以后不用回劳改营不说,你父亲的日子也会好过不少。要知道,他可是邓场长和朱书记跟前的红人。”   孟念群也是一脸可惜:“我也这样想,可惜根本搭不上边,总不能碰瓷吧。”   孟念群说完再不开口,只顾埋头干活。他谨记父亲的教诲,少说话,多干活,不论谁来问,就是坚决否认。   顾立春写完一页教材回来,看看两个学生的实践成果,发现孟念群把江穆远远地抛在后面。孟念群拔草拔得干净,也没踩坏苜蓿苗。顾立春对此很满意,再一看江穆,脸色不由得一黑,所过之处,草还是草,苜蓿倒是踩坏不少。   顾立春指指他的实践成果,冷声说道:“你这项不合格,为了避免损失,我给你换换课,你去挑水,挑二十担水,6点放学。”   江穆:“……”   顾立春看看孟念群,面色和煦地表扬了一番:“孟念群同志,不愧是跟我长得像的人,你的领悟能力挺好,动手能力也强,好好干。干到5点半,准你休息半小时,那边茅草棚下有凉茶。”   孟念群的嘴角逸出一丝笑容,低着头说道:“谢谢顾老师。”   顾老师?听到这个称呼,顾立春多少有些不适应。   第二天,顾立春就把写好的教材拿给邓场长过目,邓场大致扫了一眼教材,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顾立春,问道:“听人说,四场那边来了一个跟你长得像的年轻人?”   顾立春点头:“是的,长得跟我一样好看,脑子也跟我差不多聪明,挺神奇的。”   邓场长一脸无语地看着顾立春自吹自擂。   邓场长拧着眉头,他总觉得这里头的事情有些不简单,便又问道:“那人是劳改农场的?”   顾立春再次点头,“他父亲还在劳改,他本人的待遇跟‘二劳改'差不多,有一部分自由。”   邓场长瞬间就想明白了:“有人想拿你的身世说事,说你的亲生父母是劳改犯?”   “邓场,你果然是慧眼如炬,目光犀利。”   邓场长哼了一声,没再多说,他知道是谁,这个王有成,看来是留不得了。   邓场长想了想,说道:“这事,你别跟朱书记说,我顺便提一提就行。”   顾立春心里明白,王有成毕竟是朱书记的人,告状是需要讲究技巧的。   顾立春由衷地道:“多谢邓场。”   邓场摆摆手,“行啦,这份教案交给四场和总场,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谁爱学谁学,学不好别怪咱们五场。”   顾立春把教案拿给陈洁,让她交上去。   顾立春离开邓场办公室,看了一眼党委办公室,朱主任不在,王有成倒是在。   王有成今天看到顾立春,心情十分愉悦,他的脸上挂着一副欠揍的笑容:“小顾,我听人说,你多了一个兄弟,恭喜恭喜。”   顾立春也笑呵呵地回应道:“老王,我也听人说,你也多了一个兄弟,同喜同喜。”   王有成一脸疑惑,“你说什么?我多了一个兄弟?”   顾立春好心地提醒他道:“王干事,你要用辩证发展的眼光来看待父母的问题,他们当年解放思想,不计酬劳,不要名分,积极、忘我地耕耘劳动,为你留下了同名但不同姓的兄弟,你可不要辜负老人家的一片苦心。” 第58章 以毒攻毒   王有成砰地一下把搪瓷缸子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霍然站起身,脸色阴沉地指着顾立春道:“你说什么?”   顾立春用同情怜悯的目光看着王有成:“嗐,我也是刚听说, 你跟四场那个孙成, 哦, 就是那个年轻时家暴,年老时像一头猪一样乱拱的老流氓孙成,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还说, 你们的父母在年轻时曾经有过一段不那么纯洁的友谊。”   王有成的脸色先是变红, 再变成了红白交加, 最后变成青白色,这一路变化下来就跟开了染料铺子似的, 精彩至极。   顾立春好声安慰他:“王干事, 我明白你的心情, 当突然得知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亲人的时候, 难免会激动,难免会狂喜,这是人之常情。不过,我劝你还是悠着点儿,你这个人一看就是个小心眼的, 小心眼说明心脏面积小, 承受能力就弱,经不住这么大起大落。”   王有成气得浑身颤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顾立春觉得差不多了,冲王有成笑了一下,扬长而去。   他在回猪场的路上,遇到人们的热情关怀。   “小顾, 我听说你收了两个徒弟?”   “是的是的,是四场的,我跟你说,这两个人一个是京城来的知青,一个长得可俊了,大家都说那个长得俊的像我,哈哈,你们有空都去看看。”   大家听出顾立春在变相自夸,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越是坦坦荡荡,满不在乎,大家就越不怀疑。   顾立春一边跟人闲话一边顺便透漏一点信息:“那个跟我长得像的,怀疑我是他流落在外的弟弟,就跑回去问他爸,他爸说,绝无可能。人家是五年前来咱们农场的,我那时已经十岁了,年纪对不上。你们说要是对得上,没准我还能打听到我亲生父母的消息,真是可惜了,让我白激动一场。”   大家听罢,纷纷安慰顾立春:“估计就是凑巧长得像。”   还有人热心鼓励他:“小顾也别灰心,你亲生父母说不定不经意间就找到了。”   顾立春故作坚强:“唉,这事得看缘分,其实我也挺矛盾,既想找他们,又怕找到他们,万一真找到了,发现人家当年是嫌弃我身体不好扔掉了,我该多难受。”   大家伙也跟着顾立春一起愁,觉得要真是这样,还真让人难受。顾立春收获了一大、波同情。   ……   王有成在四场无意间看到孟念群时,先是惊讶,接着便灵机一动,想出一个对付顾立春的主意。   等他打听了孟家的家庭情况后,并没有找出有力的证据证明顾立春是孟家的儿子。不过,这并不重要。只要用心安排,不是也能说成是。   王有成先是暗示那个姓孟的老家伙跳出来咬定顾立春就是他当年不小心丢掉的小儿子,毕竟如果他承认了,多少能捞到些好处。   只要这姓孟的肯站出来,到时,无论顾立春是认还是不认,结果都不太好。认了,他从由贫下中农变成劳改犯的儿子,有可能在农场都呆不下去;不认,他就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不认亲生父亲和哥哥的白眼狼,会被众人鄙夷,大家的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他。更何况,他还有最后一招,顾大江的事也快调查清楚了。他就不信,双管齐下,还扳不倒一个顾立春。   然而,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失算了。姓孟的老家伙,他不方便见,让人递话进去,老家伙坚决否认,说自己只有一儿一女,儿子就在农场,女儿远嫁到边疆。他和妻子68年之前从来没来到云阳县。王有成暗骂这个老家伙不识抬举。   王有成还想给孟念群做思想工作,可孟念群说他认亲得有证据,父亲不认,他认也没有用。人家肯定是要调查的,万一发现他弄虚作假,到时他会罪上加罪。   王有成狠狠地骂了孟念群一通,临走时,冷冷地撂下一句话:“你们父子俩就在这儿劳改到死吧。”   没有说动孟家父子,王有成仍没放弃,他还是通过自己的人脉,故意把孟念群弄到五场,送到顾立春面前,恶心他,扰乱他。他就不信,每天看着一个长得跟自己像的劳改犯,心情会好?何况,大家看到两个长得那么像,以大家伙的德性,怎么可能不到处传闲话?王有成满心欢喜地等着孟念群出来以后,会在农场造成轰动。   事情的发展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大家对于孟念群和顾立春长得像这事确实是喜闻乐见,但也仅此而已,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也不一定就是有血缘关系,再说时间线也对不上。人们议论了一阵也就淡了。   接着,令王有崩溃的一个大新闻以飞一般的速度传播开了。   人们口耳相传,见面不再问:“你吃了吗?下班了?”而是问,“你听说了吗?王有成和孙成原来是兄弟。”   大家震惊之余开始深挖那些陈年往事,最后形成了两大派别。   一派认为王有成他妈跟孙成他爹搞在一起,经过推理认证,王有成其实姓孙。   另一派认为孙成他妈跟王有成他爸搞在一起,孙成其实应该姓王。   反正不管咋样,这人应该肯定是兄弟,毕竟长得那么像,气质那么像,以前竟然没注意,现在是越看越相。   王有成在整个场区火了,毕竟都是一个农场的人,有的人认识王家父母,有的认识孙家父母,还有的两家都认识,再加上当年那些桃、色绯闻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褪色不少,但老料有老料的味道,那些老年人眼前的事记不住,但对于以前的事那是如数家珍,细节都能回想起来。   还有一些老年人坐在一起互相比对当年的细节和证据,他们在那儿回忆青春岁月,年轻人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还提出问题。老年人的精神有了寄托,年轻人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大家其乐融融,相处十分融洽。   王有成和孙成的新事传得是沸沸扬扬,王有成快气疯了,据说孙成也傻眼了。   还是据说,两人狭路相逢时,都是一脸鄙夷,什么?这家伙长得像我?我呸,瞧他那獐头鼠目的鸟样儿,能跟我比?双方都觉得对方的长相刺眼睛。特别是王有成,他觉得孙成不但刺激到了他,还侮辱到了他。   顾立春听完群众的反馈,总结道:“越分析越觉得他俩是兄弟,你看这世界观和价值观和品味多像。血缘真是一种神奇的东西。”   王有成被流言弄得焦头烂额,他忙着查找源头,忙着去辟谣。可是他忘了那句话:“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他跑断了小短腿,也没能把流言压下去,反而是愈演愈烈。   顾老师顾立春又总结出一番话跟众人分享:“王有成这是心虚了。如果不心虚,为什么要去辟谣?不应该是清者自清吗?你们瞧我,我去辟谣了吗?我从来都是大方承认我与孟念群长得像。还邀请广大群众来围观比对,我们到底哪些地方像。”   大家深以为然,点头称是。   王有成是进退两难,他不辟谣,流言会一直传下去;他辟谣,大家都说他心虚。他现在是恨死了顾立春。   这一天,顾立春在给两个学生上完文化课,让他们上劳动课和实践课,他站在苜蓿地边,一会儿看看江穆挑水,一会儿看着孟念群拔草,对他们语重心长地说道:“人生的路很漫长,可是关键的就那么几步,千万不能走错。想想王家,想想孙家,你们以后要引以为戒。千万不要辜负师长对你们的期待。”   江穆:“……”这人还真把自个儿当老师了。   孟念群乖巧地说道:“顾老师说得对。”   顾立春满意地说道:“行啦,今天的课就到这儿,孟同学,你去休息一会儿,默记课堂上的内容;江同学,你一边去挑水,一边默读并记下课上的知识点。”   江穆气得脑门疼,还好再有几天就学完了,他可以回去了。   自从顾立春多了两个学生,农牧科的人就轻松许多。有人还建议顾立春多收几个学生当免费劳动力。   一个星期后,江穆和孟念群学成回四场,顾立春还为他俩举办了一个小小的欢送会,请他们吃了一顿苋菜拌凉面。   欢送会上,顾立春语重心长地对着两个学生说毕业赠言。   “小江,看得出来,你从小营养好,力气很大,好好锻炼一下,是个干农活的好料子。以后你要手脑并重,凡事多动动脑子。”   江穆气得想吐血,他咬着牙说道:“我谢谢顾老师的教诲。”   顾立春转向孟念群:“小孟,看得出来你的悟性不错,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用心改造。你长得跟我这么像,可不能堕了我的名头,影响我的形象。”   孟念群:“顾老师放心,我不会给你丢脸的。”   两人的培训结束,顾立春的生活恢复正常。   江穆和孟念群一回到四场,四场农牧科的人就开始张罗种植苜蓿,听说声势搞得很大,毕竟四场要人有人,要机械有机械,场地也大。据说打算种四百亩地,江穆是技术员,孟念群是他的助理。   四场的苜蓿一种上,江穆就开始大搞宣传,甚至利用人脉,说动了京郊奶牛场的人前来四场考察。   场里就有人说风凉话,说顾立春这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还说,江穆是京城来的,认识的人多,路子广,顾立春这回完了。时不时地用人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顾立春。   顾立春反过来安慰这些人:“都是一个农场的,亲兄弟单位,大家一起为国家创收不好吗?咱们场才多少苜蓿,我告诉你们,全国的需求量大得很。”   大家背地里都说顾立春人不大,心挺大。   不管四场那边弄得多么声势浩大,顾立春仍然平静如昔。他现在又开始鼓动邓场对沼泽地那边动手,搞养殖。   顾立春用那他那富有感染力的语言游说邓场长:“邓场,咱们那一片沼泽地不利用起来实在太可惜了,用运泥船挖沼泽和水塘,淤泥当肥料,沼泽变鱼塘,里面养鱼养虾都行,哪怕养王八都可以。还可以在养些大鹅和肥鸭,把幼崽养大些,往沼泽地里一放,平常不用管,养大了,母的下蛋,公的宰杀,这么一算又是一大笔进项。”   邓场长挑挑眉头:“顾立春同志,怎么什么事到了你嘴里就变得简单了?”   顾立春一脸认真:“事情不是到我这儿变得简单,是因为有邓场这么一位雷厉风行,敢想敢干的领导冲在前面,我们员工才积极性空前高涨,放开胆子开干。”   邓场长两手一摊:“可是,钱从哪里来?”   顾立春道:“卖苜蓿的2千块,咱们分场上交利润是按年度计算的,到年底上交,现在钱还在五场账户里呢。”   邓场长又说:“可是再过一个多月就是麦收大作战,机器不要油吗?坏了不需要要修吗?人手不够说不定还雇临时工。”   顾立春据理力争:“可是接下来还有两茬苜蓿可以卖钱,加一起又是三千块。再说,麦收之前,总场得给补助吧。”   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没退却。   最后,邓场长只好说道:“老规矩,场里先给你们垫付,卖了钱还上。”   顾立春笑道:“谢谢邓场,这样就行了。”   顾立春起身告辞,邓场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有些事情你要掌握个度,我不会太过明显地帮你,因为只要你想往上走,有些人有些事迟早会遇上,你必须依靠自己的能力去解决,你眼下遇到的都只是磨刀石而已,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顾立春听得出来,邓场指的是他和王有成的事,他点头表示明白。   顾立春得到邓场的首肯,又去找朱书记,朱书记对经营方面不是太懂,兴趣也一般,一问邓场已经同意,他仔细一想,好像这事做成了是五场都有利,毕竟在他的领导下嘛;做不成,影响也不大,他是党委的嘛。   朱书记问道:“小顾啊,你们又是猪场又是苜蓿的,人手够用吗?别的分场还有工副科之类的,咱们这儿还没有建制。什么都得你们后勤科和农牧科担着。”   五分场目前只有生产科、基建科、后勤科和农牧科,财务科也并在后勤科里。   生产科和基建科在场办的时间少,他们要常年奔波在生产第一线,跟下面的生产队打交道比较多,只有在开场办大会或是制定计划时才出现,而且,听人说,上一个生产科的科长因为常年参加劳动,积劳成疾,现在还在养病呢。生产科现在是白大姐兼任着。人是真的少,一个人当三个人使。不过,按照惯例,像麦收这种全年最重要的抢收时间,各分场应该会添几个人,他们五场应该也不例外。   这些想法在顾立春脑子里打了个转,他及时回复道:“朱书记,要说困难,肯定是有的。可是我们党的哲学,就是要战天斗地。我们农牧科要发扬这种艰苦奋斗不怕困难的精神,尽力克服一切艰难险阻。”   朱书记见顾立春的革命积极性这么高,他还能说什么,只能提供精神支持了。   朱书记和邓场长不反对,接下来,顾立春只需要说服农牧科和后勤科跟着干就行了。   白大姐召集两个科室的人开了个小会,王有成也来参加。   大家对于他的到来,不是十分欢迎,但人家是党委的人,你也不能赶走。   白大姐简单介结了一下情况,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大家对于小顾的提议有什么看法?”   梁科员先发言:“咱们五场有几艘旧船可以用上,再从生产队调一些人手,邓场答应给咱们协调一批鱼苗。我们再找三场买一批鸭苗,找二场买鹅苗。我觉得小顾的计划是可行的。”   齐科道:“可是生产队的人手不好调吧,他们要施肥除草,还要要挖水渠,千头万绪的,怕调不到人呀。”   王有成冷笑道:“你们动辄就从生产队调人手,可想过他们的难处?咱们五场可只有五个生产队,每一队几百人,要承担那么重的劳动任务,别的场部职员干部下生产队去蹲点劳动,支援农业生产,咱们倒好,不去蹲点劳动就罢了,还给他们添乱。添这么大的乱子,就为了这一点点经济利益。你们就不怕有人告你们是经济挂帅,走资本主义路线?”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个心里都带着怒气。   白大姐直接怼道:“王干事,我们这是在商量事情的可行性,你可以提出意见,但请不要动不动就上纲上线、乱扣帽子,你这样说,以后开会谁还会发言?”   齐科也劝道:“是啊,老王,你没必要这样嘛。”   梁科员也出来相劝。   顾立春略一思忖,看向白大姐,道:“白大姐,我是新来的,很多规则还不太懂。请问这个干部蹲点是怎么回事?”   王有成听到顾立春连干部蹲点都不清楚,又冷笑一声,就这样一个人,还想跟他斗?   白大姐简单地跟顾立春解释了一下,上级为了让干部不脱离生产和群众,曾下达文件让各级干部带头去下面的生产队劳动。特别是“三夏(夏收、夏种、夏管)”和“双抢(抢收抢种)”时节,农场干部会半天办公,半天劳动。当然这项规则前些年执行得比较彻底,近几年就有些松了,当然也分人,像邓场白大姐这样的,农忙时节照样参加劳动。   顾立春听到白大姐的解释,感觉心明眼亮。他正盘算着把王有成这个破足球踢到哪里,好,现在找到球场了。还是他自个儿帮忙找的。   顾立春脸上笑容灿烂,对王有成说道:“王干事,你这次的思想觉悟是真高,看来朱书记又给你补课了。关于从下面生产队调人手的问题,我看算了。如王干事所说,我们要体谅他们。这样吧,白大姐齐科,你们把把需要用到的工具给我准备好就行,人手我自己想办法,我们猪场的员工除一部分留守外,其他全部下去劳动,另外,还有牛场的人也会帮忙。”   白大姐道:“小顾,你放心好了,工具的事我会帮你协调好的。我和老梁有空也会过去帮忙。”   顾立春忙说道:“不用不用,你们够忙的了。这些事我应付得过来。人手我都想好了,我们猪场的青壮年为主力,咱们科的陈姐我也带走,另外,还有赵高的两个哥哥,这两人年轻气力大,借他们的业余时间用用。”   白大姐自然知道赵高,一听到顾立春把主意都打到赵高的哥哥头上去,不由得会心一笑。   王有成见顾立春破天荒地没反对自己的意见,不由得一愣,接着又开始揣测,这小子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顾立春的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跨上自行车,哼着《大刀朝鬼子头上砍去》的歌曲。王有成莫名地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顾立春回到猪场的时候,胡大华的侄子胡重建来找他。   胡重建二十来岁,身材魁梧,膀大腰圆,一看就是胡家人。   胡重建憨厚地一笑:“顾干事,我是跟你学种苜蓿的。你这会儿有空吗?”   顾立春笑道:“别人来没空,你来肯定是有空。”   胡重建笑道:“谢谢顾干事。”   顾立春又问胡大华最近如何,胡重建道:“挺好,他最近特别忙,想来找你喝酒都抽不出时间来。”   顾立春笑道:“叫他别急,酒我给他留着,随时来喝。”   顾立春把胡重建领到苜蓿地旁边的棚子里坐下,一项一项地跟他细说。   “我听你叔说过,你们生产队的地比较分散,那就只能零散地种,不适合种苜蓿的,你们就想办法种些别的,像是果树之类的也挺好。还有苜蓿芽初长出来时,最好让人看着,别让人去放牧。”   从这天以后,胡重建有空就来一趟,学了个七七八八,最后又从顾立春这儿弄了些种子回去试种。   四月中旬的时候,邓场去省城出差,朱书记要去总场党委汇报工作。   两个大领导不在,顾立春正好乐得清闲自在。   哪知第二天上午,白大姐却风风火火地来猪场找顾立春。   顾立春诧异地问道:“白大姐找我什么事?”   白大姐急急地说道:“小顾,王有成昨晚向朱书记和场办告发了你,说你养父有作风问题,要开会对你进行大批判,要你交待问题。”   顾立春想想写给朱书记的检讨书,便说道:“白大姐,我养父确实有些问题,不过,我早已经向组织坦白交待了,还写了五千字的检讨。”   白大姐:“还有这事?”   顾立春道:“我还以为朱书记会告诉你们,看来他是为了保护我才说。”   白大姐道:“朱书记那是爱护你,——我回去就把检讨书的事告诉王有成,我看他怎么说?”   白大姐匆匆离开。   顾立春安排完工作,正准备去场办看看情况。他刚出门,就看见胡大华来了。   “胡大哥,你今天怎么有空了?”   胡大华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胡大哥,你可有空来了。”   胡大华长长地叹了口气,顾立春关切地问道:“你这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胡大华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顾立春猜测肯定是顾大江又惹事,他面露无奈之色:“没事,胡大哥,你说吧,是不是我爹又出幺蛾子了?”   见他主动问起,胡大华终于下定决心,语气沉重地道:“顾同志,下面我说的话可能有些让你难以接受,你,一定要挺住。” 第59章 你一定要挺住   顾立春一听到这话, 就猜测到这次的事情有点大,他的脸色也随之变得凝重起来,沉默片刻, 缓缓点头:“胡大哥, 你说吧, 我没事。”   胡大华十分为难地说道:“顾大江同志……三天前的晚上下工后,喝醉酒,不小心掉进江里。恰好又赶上春汛, 水量大, 江水流得急。”   胡大华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顾立春的神色, 见他还能撑住,索性一口气全说了:“顾大江同志最后不幸溺水身亡, 水库那边让我先通知你, 他们的人找到尸体后就去你们家。”   顾立春愣在当场,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 还是没想到顾大江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胡大华看着顾立春这副模样,心里也跟着难受。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顾立春,只得重重拍拍他的肩膀,“小顾,我是个粗人, 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你是个坚强的同志, 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和我的战友。另外,还有就是抚恤金的事,我的战友让我告诉你说,他知道多少钱也买不来一条命,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你妈和你弟弟妹妹还要过日子, 他会尽量帮你们争取。”   顾立春默默地点点头,他此时说不上多难过,一是他不是原主,跟顾大江没有那么多年的父子情分;二是顾大江本人的所作所为,从拒不付药费让原主病死,再到家暴出轨,每一样都踩在他的底线上,这样的人真的很难让人对他有好感。   可是顾立春也知道,表面的功夫还是要做一些的。他露出一副勉强支撑的神情,低声说道:“胡大哥,我今天就不招待你了。我需要一个人平静一会儿。你放心,我没事的。” 顾立春这副样子,胡大华却解读为是因为丧父而失魂落魄,他心里也愈发难过。   “你去吧,你一定要想开些,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   顾立春告别胡大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他需要一个不受干扰的空间,安静地思考一会儿。   顾大江喝醉酒掉入清江水里死了!顾立春用了一会儿功夫才慢慢消化掉这个重磅信息。   他的心情十分复杂,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想过让顾大江劳动改造,想过让养母过几年跟他离婚,却没想过真要他死。   先抛开自己不谈,养母知道了会怎样?四个弟弟妹妹知道后会怎样?顾家村以后会怎样对待他们一家?   ……   一连串的问题向顾立春袭来,他试图一个一个地去缕清问题。   吴胖和赵高也从胡大华那里得知了这个噩耗,两人急急地往猪场赶。   一回到猪场,赵高一听说顾立春把自己关在屋里,就赶紧砰砰敲门:“顾哥,你快开门,让我们进去。”   吴胖急得在门外大声喊道:“顾哥,反正你那个爹也不好,没了就没了,你可不能把自己气坏了,不值当的。”   赵高气得踹了吴胖这个二百五一脚,这个时候能说这种话吗?   吴胖自觉理亏,也没还手。   两人在门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正当他们商量要不要破门而入的时候,顾立春轻轻拉开了门,说道:“别喊了,我没事。”   赵高劝道:“顾哥,我没经过这种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只能说,你是家里的老大,你可不能颓废。田姨和你弟弟妹妹以后都指着你呢。”   吴胖怕自己再说错话,就顺着赵高的话说:“对对,我也想这么说。”   赵高挠了挠头,又说道:“顾哥,你放心,以后我们大家伙都会帮你的。”   吴胖忙不迭地点头:“对,我是这么想的。”   顾立春看着两人,说道:“我只是有些心乱,不用担心,真的没事。”   赵高心说,突然出了这档子事,心能不乱吗?   两人陪着顾立春,你一句我一句地胡乱安慰,吴胖自己不会说,变成了赵高的应声虫。顾立春看着赵高那焦灼的神色,吴胖那笨拙的姿态,心里不由得一暖。   到了中午,陈洁还没回来,他们三个也懒得去弄饭吃,吴胖去食堂打来饭菜,三人随便扒拉几口饭,吴胖让顾立春去睡个午觉,他的经验是,遇到特别难受的事,吃饱饭睡一觉比谁的安慰都管用。顾立春采纳了吴胖的建议,回屋去睡午觉,他这样做,一是不知道该如何表现此时的状态,还不如睡觉;二是,他得养足精神应付后面的一系列杂事。   顾立春刚睡下不久,陈洁从外面回来了,她还不知道顾大江的事,回来就问赵高和吴胖:“顾哥呢?王有成通知说下午场办要开会,顾哥得在场。”   赵高和吴胖把顾大江的事说了,陈洁也是一脸愕然,怎么突然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陈洁想了一会儿,说道:“应该给他请个假的,我去场办说一声,你们好好陪着顾哥。”   他们三人正在商量,顾立春已经醒了。陈洁自然要上前安慰几句,末了又问要不要帮他请假。   顾立春摇摇头,表示不用,他骑上自行车去了场办,三人不放心也跟着一起去。   顾立春去了才知道,不是场办开会,是王有成找他。作为党委办公室的人,王有成虽然是个干事,可他也有权利找职工谈话,谈思想问题。   朱书记和邓场都不在,王有成是猴子称大王。他昨天想提前跟其他科室的人通个气,准备开会批判顾立春。没想到,白大姐直接说这事他们已经知道,顾立春也写过检讨书了,她个人不同意这么做。梁科员也表示反对,而齐科则说这事得由朱书记主持,他们级别不够。王有成岂能看不出来齐科是在应付他。   他恨得牙痒痒,但敌众我寡,他又不能硬杠。只说,批判大会暂时不开,但他要找顾立春谈话,做做思想政治工作。这一点大家没办法阻拦。   白大姐还想为顾立春说话,却为齐科用目光制止住了。   等王有成离开办公室后,齐科才不慌不忙地说道:“小顾的能力和口才,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让王有成去谈话,他只会自取其辱。”   大家一想也是,便没有再管。   顾立春走进党委办公室时,王有成正双手抱胸,冷眼打量着他。   他见顾立春神态疲倦,精神不济,以为对方是被自己是震住了,心里微微有些得意,看来自己早就应该找他谈话。   王有成的语气冰冷生硬:“把门带上。顾立春同志,朱书记去总场汇报工作了,我代表党委办公室问你一些问题。”   顾立春走到桌前坐下,客客气气地答道:“王干事,你请问。”   王有成用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眼睛死盯着顾立春,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要好好地交待你的问题。记住,是交待所有问题,不得有任何隐瞒和掩饰,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顾立春看着王有成,面无表情地问道:“王干事请明示,我到底要交待哪方面的问题?还有‘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是一般是公安机关的用词,王干事用词要严谨。”   王有成有鼻子里哼了一声:“顾立春同志,这里是党委办公室,我是正式找你谈话,你必须无条件配合。”   顾立春面带疑惑:“可是我不知道我到底有哪些问题,王干事不说明,我怎么交待?”   王有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就知道这小子肯定会耍赖,只好强忍着怒气说道:“那我就先给你一点提示,你先交待你的身世,你的父亲是不是姓孟,孟念群是不是你哥?”   顾立春冷笑道:“王干事不是早就调查清楚了吗?人家姓孟的根本没有丢过儿子,你非要这么认为,就请你拿出证据来。”   王有成砰砰地捶着桌子,吼道:“你让我拿出证据?证据就是现成的,明摆着的,瞧瞧你跟孟念群的长相,如此相似,一看就是兄弟,这就是最大的证据。哦,对了,你跟孟安京,也就是孟念群的父亲也像。这是你没办法抵赖的。”   顾立春一脸恍然:“王干事的意思,只要两个人长得像就有可能是亲人?”   王有成脱口而出:“那当然,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顾立春反问道:“那么如此说来,王干事跟孙成也是兄弟喽,毕竟你们俩也挺像嘛。而且你们双方的父母曾在一起共事过,听说他们当年思想解放,交游广阔,他们既有作案时间,又有作案动机,证据充足,王干事要不要先认个亲?”   王有成气得霍然起身,想去抓顾立春的衣领,顾立春往旁边一躲,灵活地闪开,冷静地问道:“王干事,你这是要屈打成招?武力逼供?”   王有成只好把重新坐下,气得胸口发闷。   顾立春仍旧一脸平静,他眉宇间的疲态不见了,反而被激发出了斗志。   他看着王有成,老神在在地说道:“王干事,如果你认为长得像就是兄弟,那么按照这个理论,你就得先认下孙成,还得广而告之。如果你不认,你凭什么拿这个事情怀疑我?”   王有成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极力压下自己的怒火。突然,他往前一凑,神秘兮兮地说道:“顾立春,这两天,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按理说,孟安京父子俩认下你对他们是有好处的,可是他们却坚决否认,他们越否认,我越觉得事情很可疑。他们自顾不暇,凭什么要保护一个陌生人?所以,我敢肯定,他们就是你的亲生父亲和哥哥。顾立春,你真的忍心看着自己的亲人不管不顾吗?还是说,你真的是那种为了自己的前途可以牺牲父亲和哥哥的小人?”   顾立春心里也随之动荡一下,不过,他的面色仍然镇定如常:“王干事,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知道底线二字的,有的人就是不愿意为了自己的利益去牺牲无辜的人,或许孟家父子就是这样的人。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他们知道这事经不起调查,怕弄虚作假被人发现,罪加一等。”   顾立春不给王有成开口的机会,一脸认真地反问道:“对了,王干事,你跟孙成聊过没有?你们的父母当年有没有留过什么线索?你们见面时有没有一种血缘上的羁绊感和亲切感?我很想知道这些细节,你能不能谈谈你的感受?”   他这种作派,宛如一个记者在做采访。   王有成的拳头紧紧地攥着,脸色气成了猪肝色。   他一忍再忍,黑着脸继续审问:“你的身世问题先放到一边,等我调查清楚再说。下面,你要交待一下你养父跟人通奸的问题,请注意,这个问题已经成事实,我劝你不要否认、抵赖,没用。”   顾立春道:“这事我不否认,我已经向朱书记交待过了。朱书记说,这是我父亲的问题,跟我关系不大,我顶多算是监督不力。”   王有成提高嗓门:“你真的跟朱书记交待过了?”   顾立春点头:“交待过了,还写了五千字的检讨。”   王有成阴测测地道:“交待过了也没关系,那就再交待一遍,像你这种人,检讨过多少次也不为过。”   顾立春冷笑道:“王干事,要不然,你也交待交待,毕竟,你对这事熟嘛。咱俩同是天涯沦落人,哦,也不对,你眼我还是不一样的,我跟顾大江是半路父子,你可是你爹妈亲生的。来来,你给我打个样板,我照着学。”   “你!”王有成气得不停地捶打着桌面。   赵高和吴胖陈洁他们不能进办公室,只能在外面干等,三人听到里面的王有成和顾立春高一声低一声地激烈争执,桌子被敲得咚咚直响,一个个都揪着心。   要不是赵高拉着,陈洁劝着,吴胖早冲进去了。   赵高小声对吴胖说道:“你要相信顾哥的能力,你进去也是添乱。”   吴胖不放心地道:“你说的那是以前,顾哥现在精神不好,影响发挥。”   吴胖一说,赵高也跟着发起愁来。   陈洁安抚两人道:“顾哥现在需要事情做,哪怕是吵架也好。”说到这里,她特意压低声音,像是耳语似的对两人道:“再说了,顾哥的父亲刚出意外,尸体还没找到,王有成就来兴师问罪,你说,传出去大家会怎么看他?会不会说他没有人味?”   赵高一个激灵,他直愣愣地看着陈洁,还是女孩子家心细,想得周到,他一时都没想到。   赵高看看四周,小声问:“你的意思是说,王有成还不知道顾哥的爹的事?”   陈洁道:“上午胡大哥刚来告诉你们,就连我也是中午才知道,应该没这么快传过来。”   赵高轻轻一拍手掌,兴奋地说道:“有门。”   ……   王有成找顾立春谈了两个多小时的话,然而对方什么也没有交待,王有成使尽浑身解数,步步紧逼,顾立春却是阵脚不乱、滴水不漏。等到王有成稍一松懈,顾立春就反客为主,开始循循善诱地引导王有成交待自己的事,每每都把王有成气得吐血。到底谁才是党委的人?   两人针锋相对了两个多小时,顾立春还好,王有成已经累得够呛。虽然恨不得他时常有一种掐死顾立春的冲动,但不得不说,他那个侄子败在这个家伙手上那是应该的。同时,他也感受到了顾立春身上的那种熊熊的斗志和可怕的潜力,如果他现在不趁对方力量弱小时扳倒他,以后就更没有机会了。   不过,他也不能急于一时,事情还是得一步步地来。   想到这里,王有成便微微一笑道:“好啦,顾立春同志,今天的谈话就到这吧,你回去以后好好反省反省,下次再来,你一定要如实交待。”   顾立春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回道:“我也希望王干事不要逼人太甚。人在做,天在看。”   说完,他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突然脚步一趔趄险些摔倒,他赶紧扶住门框。   王有成:“……”他有那么可怕吗?这家伙真的这么怕他?   赵高他们看到顾立春出来,赶紧跑过来。   赵高想起陈洁的话,突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大声问道:“顾哥,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到底怎么了吗?要不要我扶着你。”   陈洁也担忧地道:“顾哥,你不要太伤心,王干事只是例行公事,他没有要逼问你的意思。”   吴胖大声嚷道:“这种时候把顾哥叫过来谈话,谈个鬼话?顾哥的爹死了,他不来安慰就算了,还来问话,他还是个人吗?”   吴胖的嗓门大,场办的人都听到了。   白大姐梁科员他们一齐出来,用惊疑的目光望着顾立春,想问又不好问。   白大姐快言快语,她第一个发问:“小顾,吴胖说的是真的?”   顾立春神色疲倦,冲白大姐微微点下头:“是真的,上午胡大华告诉我的,春汛,江水急,我爹不小心坠江……”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一脸的震惊。而闻声赶出来的王有成也呆住了。   顾大江竟然死了?他竟然在这个时候死了,那他刚才……   顾立春强撑着对大家说道:“白大姐,齐科,我现在心很乱,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总之,谢谢大家的关心,我没事的,我先回去了。”   齐科忙说道:“小顾,你一定要挺住。你放心,咱们农场是个温暖的大家庭,以后你家有什么困难,我们会帮你的。”   白大姐也说道:“小顾,你什么都别想,你先回去休息吧,猪场的事,就交给赵高管着。”   梁科员也赶紧说:“咱们科里的事有我担着,你不用担心。”   白大姐本来想送顾立春回去,无奈,刚好有人来找她办事,她只能把人托付给陈洁和赵高他们照顾。   顾立春在大家关切的目光中,被赵高和吴胖架着回猪场去了。   一个下午的时间,顾立春的爹坠江身亡的事就传遍了五场,与之一起传开的还有王有成逼问顾立春的事。   说王有成不顾人家顾立春的父亲刚死,仍旧硬着心肠审问,还非要顾立春交待顾大江的生活作风问题。顾大江是有生活作风问题,可是人家已经死了呀,人死灯灭,一切都尘埃落定,还能交待什么?顾立春被逼问得脸色发白,气得咱都走不稳,最后是被人架着离开的。   人们感情的天平自然而然地偏向顾立春这一边,舆论开始慢慢发酵。   大家都说王有成心狠手辣,残酷无情。这种人哪里像无产阶级革命队伍里的干部,这不是跟旧社会的地主老财一样狠吗?   还有人说,其实孟念群的事也是王有成故意搞出来的,为了抹黑顾立春,他还想逼孟念群认亲,结果人家虽然是劳改犯的儿子,也可有原则,硬是顶住没认。而王有成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他想帮人家寻亲没成,自己反倒认来一个好哥哥,就是四场的老流氓孙成。他把自己爹娘年轻时的风流韵事给翻了出来。   总之,王有成的名声就像夏天的生肉一样,迅速地臭烂下去,而且越来越臭。   等到王有成注意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简直是气傻了。他逼问顾立春?到底是谁在逼问谁?那天快气死的人是自己好吗?可是说出去谁信?再说,他那天根本就不知道顾大江死了呀。顾立春这个心机叵测的,竟然一句都没提。王有成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大坑。   王有成试图向人们解释,他当时真的不知道顾大江死了,要是知道的话,他不会这么做,可是没人相信。   人们对王有成有多鄙视,对顾立春就有多同情。   顾立春这两天很沉默,话很少,大家见他这样愈发心疼。像他这样伶牙俐齿的人突然变得这么沉默,那得有多伤心。   这孩子小时候被亲生父母抛弃,如今又年少丧父,又是长子,还得帮着寡母养活一堆弟弟妹妹。人们越想越是心疼顾立春。   不断地有好心人上门送温暖送关心,顾立春每次都是勉强支应,他不停地对大家说他没事,他能挺住。   有些事情说来也奇怪,若是顾立春真的像祥林嫂一样,见面就诉苦,估计大家要不了多久就躲着他,而且同情心也会逐日稀释。   可他越是这样说,大家的同情心就越浓。   顾立春觉得王有成带来的危机算是暂时解除了,至于后续发展,那需要时间和契机,现在,就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接下来,他要请假回家一趟,顾大江的事这事早晚得说,丧事也需要他回去处理。   顾立春刚休完假,回去自然得去向齐科和白大姐请假。两人二话没说,就准了他的假,还让他把丧事办完再回来。赵高和吴胖也想请假,可是猪场得有人留守,赵高走不掉,吴胖倒是可以请,顾立春却执意让两人留下来。   顾立春刚请完假回到猪场,白大姐随后又赶了过来,说道:“小顾,你能等等再走吗?我打算号召咱们五场的职工给你捐钱。”   顾立春怔了一下,连忙劝阻道:“白大姐,我谢谢大家的关心,捐钱就不用了。我转正了,工资涨了。胡大哥说水库那边也会给抚恤金,我娘也在生产队上工挣工分,我们暂时能养活我弟弟妹妹。咱们场职工的日子也不好过,毕竟每月就那么点钱,上有老下有小的,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就别再给他们增加负担了。”   白大姐默然半晌,叹道:“小顾,你的思想觉悟是真的高,想得也比别人周到。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不号召大家捐款了。以后,你有什么困难,别自己硬抗,我说帮你就一定会帮你。”   顾立春感激地道:“谢谢白大姐,若是有困难,我不会跟你们客气的。”   顾立春告别众人,骑上自行车准备回家。   经过大门口时,陆大爷拦住他也试图安慰几句,两人四目相对,顾立春道:“陆大爷,我没事的,不管怎样,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道理我都懂。”   陆大爷没有多说,冲他点点头。   顾立春迎着四月的和风,奋力蹬着自行车,往家的方向骑去。 第60章 家事   顾立春回到顾家村的时候, 就知道顾大江的事已经传过来了,因为村民们看向他的目光都充满了怜悯和同情。   一路上不断地有人跟他打招呼。   “立春你回来了?你爹的事……你也知道了?”   “可怜的娃,你要想开些, 多劝劝你娘。”   ……   顾立春一脸沉重地点头回应,对大家的招呼有些敷衍,可他越是这样, 大家越觉得正常。   回到家里,弟弟妹妹们还没有放学,他就看见披头散发的田三红正坐在堂屋发呆, 地上有个麻袋, 里面装的是顾大江生前穿的衣服和个人用品。   田三红双目失神, 喃喃地说道:“水库那边的人来了,他们把你爹的衣服送回来了, 说还在打捞尸体。”   顾立春先是安慰了她几句,接着,跟她商量:“正赶上春汛, 江里水大,我估计尸体有可能找不到了,咱们就拿这些衣服替代爹的尸身下葬吧。”   田三红抹抹眼角, 默默地点点头,两人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顾立春又问:“立夏小满他们怎么样?”   田三红想了一会儿才说道:“立夏他们难受肯定是难受的,虽然你爹活着的时候混, 可到底是亲爹, 到底一起生活这么多年。”   顾立春想想也是, 他跟顾大江是半路父子,由于前世的家庭原因,他本人的感情也不十分浓烈, 可是立夏立冬他们四个跟自己毕竟不一样。   等到中午放学,立夏立冬他们回来,三个孩子精神还行。他们难过归难过,但还没有到那种世界崩塌的地步,毕竟顾大江也一直不是家中的顶梁柱和精神支撑,几个孩子早已经习惯依靠娘和大哥。   中午大家收了工,有了空闲,就有三三两两的村民来顾家探望安慰田三红。   顾立春跟大家打声招呼,便领着立夏和小满去厨房做饭。   兄妹三人都沉默着,烧火的烧火,洗菜的洗菜。   他们正在做饭,二奶奶提着个竹筐带着小雨进来了。   顾立春叫了声二奶奶,小雨跑过来依偎在他身旁,二奶奶对顾立春说道:“饭我带来了,你们不用做了。”   顾立春看看竹筐里有二十多个馒头包子,还有十来个煮鸡蛋和两大碗菜,够他们一家人吃两顿,他道了声谢,也就不再做饭,只让小满把锅里的水烧开,泡上一大壶茶水招待客人。   顾立春跟二奶奶商量怎么给顾大江办丧事。这个年代,社员们都穷,再加上有破除封建旧习俗的口号,丧事办得比较简单,给死者穿一身寿衣,准备一副薄棺材,择日下葬就行。之后便是请抬棺、下葬等帮忙的人,以及一部分随礼的亲戚朋友吃一顿饭,丧事就算办完了。   二奶奶说道:“我明天去公社给你姑打个电话,看看她能不能回来。”   顾立春忙道:“我看还是别打了,姑姑要上班,不好请假。农垦局这会儿正忙,姑父也没法回来,再说我就请了三天假,得赶紧把丧事办完。”   二奶奶长长地叹口气:“你爹才四十多岁,谁能想到这是这样,白发人送黑发人。”   顾立春道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唯有沉默以对。   饭点到了,来安慰田三红的村民们陆续回家吃饭,顾立春张罗着开饭,大家在压抑的气氛中吃完了午饭,顾立春让田三红去午睡。   过了一会儿,突然听得门外有汽车在按喇叭,再一听还有村民们大声喧哗的声音,顾立春正要出门去看个究竟,就见有人急冲冲地跑进院子,冲里面喊道:“立春立夏,你爹、的尸体回来了。”   屋里众人呆了一会儿,便迅速起身去外面,只见院门口停着一辆军绿色解放牌旧卡车,从上面下来两个又高又壮的中年男子,一个身姿挺拔,古铜肤色,看上去像是退伍军人。另一个身材微略,应该是司机。   古铜肤色的男人走过来,目光在顾立春兄妹五个的身上逐一扫过,见他们中最大的才十五六岁,最小的才五六岁,不由得眉头紧皱。   男子走到顾立春面前,用沉重的语调说道:“你好,你是顾立春同志吧?我叫赵志军,胡大华的战友,你父亲顾大江生前就在我手下干活,昨天晚上,水库的工人在下游打捞到他的尸体。我此次来一是送顾大江同志的尸身回来安葬,二是,”赵志军说到这里,看到周围围拢着不少乡亲,便略略改了口风:“二是商量一些后续事宜。”   顾立春上前与赵志军握了握手,“谢谢你们两位送我爹回家。”   赵志军道:“顾大江在我的管辖范围内出了事,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对你们全家说声对不起。”   顾立春道:“赵同志不必如此。”   赵志军说完,便和司机去抬顾大江的棺材,周围的乡亲们也主动前来帮忙。   抬下棺材,赵志军又解释道:“尸体在江中泡了几天,已发白浮肿,倒是能勉强认出是顾大江同志本人。我们的人已经给他穿上简单的衣服,临时买了一副薄棺材。”   顾立春道声谢,这时,田三红从屋里跑了出来,赵志军打开棺材让他们再确认一遍,里面的尸体虽然已经被水泡得浮肿,五官变形,但还是能够认出,确实就是顾大江本人。   田三红看着里面的尸体愣怔片刻,突然,大喊一声扑到棺材上哭了起来。年纪最小的小雨也跟着娘一起哭,二奶奶也是眼眶发红。   顾立春又要忙着去搀扶安抚他娘,又要招待赵志军和司机,还要吩咐两个弟弟把堂屋收拾出来,弄个简易的灵堂,忙得是分身乏术。   赵志军见此状况,他看了看情绪不稳的田三红,只得跟顾立春说道:“顾立春同志,你母亲看上去情绪很不稳定,那么,有关顾大江的身后事宜我只能跟你商量了。我们能换个房间谈话吗?”   顾立春猜测赵志军是要跟他谈论抚恤金的事,便点头道:“赵同志请跟我来。”   同时,他又悄声吩咐小满和立夏:“你们俩去倒两杯茶来,给司机师傅也倒上茶。”   顾立春又问两人有没有吃过饭,赵志军在不意地摆摆手:“我们吃过饭了,我们先谈事情。”这种情况,他们也没心情吃饭。   赵志军跟着顾立春进了他的房间,两人相对而坐,不多时,立夏和小满端了两大杯茶水进来放到写字台上。   赵志军确实渴了,端过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开口说话:“顾立春同志,我先说一下关于抚恤金的事,由于你父亲是临时工,又是喝醉酒意外失足落水而死,我竭尽全力,只为你们争取到450块钱的抚恤金。我知道这远远不够,可规定如此,我也无能为力。”   顾立春听说过,这个年代的抚恤金非常低,别说是顾大江这种情况,就算是牺牲的军人也只有几百块,据说战士是500元,干部是800元左右,而民工是470元左右,顾大江一个临时工,又是自己醉酒坠江而死,这个价也算可以了。   顾立春道:“谢谢赵同志替我们一家奔走,我明白上面的规定。”   赵志军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是我应尽的责任,顾同志不必客气。这是农场方面的抚恤金,另外还有我本人给你们一家的补偿,我能给的不多,只有200块钱。”   说完,他从绿色军挎包里拿出两沓钱推给顾立春。   顾立春只收下了抚恤金,又把200块推回去:“赵同志,这钱我们不能收。”   赵志军沉下脸,道:“别推来让去,收下。我是唯一能补偿你们的。”   顾立春道:“虽然这样说我自己的父亲不太好,可我还是得实话实说。我清楚我爹的为人和性格,此次坠江事件,一是赶上春汛这种不可抗拒力,二还有他个人的原因,他在家时也经常酗酒,醉了就打我娘和我们,屡劝不改。   他是个四十岁的成年男人,不是未成年人,赵同志即便也做为他的上级,也没有时刻监护他的义务。因此,赵同志不必承担不属于自己的责任。关于生活方面,我是农场正式职工,以后应该还能往上升职,再加上有抚恤金,养活我弟弟妹妹们够用了。你这个年纪上有老下有小,有一大家子要养,200块也不是个小数目,无论是我还是我娘收了都不会安心的。赵同志的心意我们领了,但钱不会收。”   赵志军盯着顾立春看了一会儿,见他说话条理清晰,处理事情理智冷静。对他不但没有埋怨和迁怒,甚至还主动开解他,心里不由得生出好感。心说,怪不得胡大华那么推崇他,明明彼此不熟,也很仗义地要帮他。   赵志军略想一想,便收回了钱,接着说道:“谢谢你的开解,但是不管怎么说,失职就是失职,这点不容否认。我亏欠你们一家,以后你们有什么事,就通过胡大华告诉我,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一定会帮。”   顾立春道:“好的赵同志,若有需要,我不会客气的。毕竟之前,我们都没见过面,我都能通过胡大华找你帮忙,何况我们现在已经熟识了。”   赵志军牵牵嘴角,算是回应。   赵志军是请假出来的,今天还要赶回去,与顾立春商量完抚恤金的事情后就起身告辞。顾立春本想留饭,一想家中这种情况,估计对方也吃不下去。可人家从三百里外的地方赶来,中午肯定没吃饭,他总不好让人家饿着肚子回去。   他趁着赵志军和司机在安慰田三红和二奶奶时,快步去厨房,用篮子装了六个馒头,四个包子,四个鸡蛋,一大葫芦清水,拎出去递给司机让他们在路上吃,司机怔了一下接了过来。   赵志军又跟田三红和二奶奶说了几句话,便提出告辞。   顾立春送他们到门外,赵志军看了看顾立春,临走前又憋出一句:“顾同志,好好劝劝你妈,尽量用别的事情转移她的注意力,这种事……”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脸黯然,“只能借助时间来冲淡。再见。”   赵志军和司机上了车,卡车发动,卷起一地尘烟,缓缓驶离了顾家村。   那些围观的村民见赵志军和顾立春关起门来谈了那么久,一个个用充满好奇的目光望着他,想问他赔了多少钱,又觉得这时候问不太好,最后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简化的丧事流程,因为是特殊年代,又因为顾立春假期短,一切都是从简办理。   火速挑选墓地,请人帮忙抬馆下葬,包括请帮忙的村人和随礼的人吃饭,一应流程办下来,只用了两天时间。   办丧事的时候,村里的大部分人都来了,他们也有随礼,多是几毛一块的随份子,也有少部分给两块三块的。顾立春的舅舅田红军和顾有福负责记帐,这些份子钱以后是要还回去的。   尽管,顾立春不让吴胖和赵高跟来,但这天,两人还是来了。吴胖一来,就忙里忙外地去干活,收拾家里,跟着立夏立冬借还来的碗筷桌椅。   赵高还带来了白大姐他们随的份子钱,五场凡是跟顾立春认识的都随了份子,加一起有一百多块,赵高把帐本也带来了,谁随多少都记得一清二楚,顾立春看到上面还有邓场和朱书记的名字,而且数目还挺多,都是十块,就随口问道:“他们两个回来了?”   赵高道:“朱书记回来了,邓场还没有,刚好白大姐打电话跟他汇报工作,顺便提了你一句,他让白大姐帮忙垫上的。”   顾立春把帐本收了起来,又问场里情况怎么样。   赵高欲言又止,顾立春便道:“有事直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赵高只好实话实说:“别的没什么事,就是那个王有成和刘科长故意恶心你,他们把那个孟念群和另外一个人跟咱们猪场的人互调,你说这叫什么事?”   顾立春问了调走的两人的名字,都不是什么能干的人,调走也没什么。   他说道:“这倒是好事,这个孟念群脑子好使,能干活,话还少,挺好用的劳动力。我正愁手下人才太少,他们就给我弄来一个人。”   赵高皱着眉头,道:“顾哥,这人好用是好用,可是你们俩毕竟长得那么像,我觉得还是避嫌比较好。”   顾立春满不在乎地道:“你越是想避越避不了。随他们去吧。”   说到这里,他想起还有一个人,便问那人怎么样。赵高这下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不提那家伙还好,一提我就来气。这货也不是什么好货,也姓孙,大名孙厚玉,人送外号孙猴子。又精明又会算计,也爱惹事。我小时候没少被他算计,他大爷的,我吃饭时,他哄我说我碗底上有鸡屎,我翻过碗底去看,他就端着饭盆在下面接着我的饭;过年时,我好容易有一口袋零食,他就想办法把我的赢走。你说这样的人可不可气?”   顾立春安慰赵高:“没事,就算是孙猴子也逃脱不了如来神掌,咱们回去再说。”   顾立春正跟赵高说着话,外婆在外面叫他。顾立春闻声出去,田外婆神色憔悴,望着顾立春,道:“你下午是不是得回农场了?”   顾立春道:“明天早起走,外婆叫我有事?”   田外婆点点头,顾立春跟着外婆进了灶房,他烧火外婆做饭,外婆一边做饭一边跟顾立春说话。   外婆的声音充满了担忧:“立春,从此以后,你娘就是寡妇了。”   顾立春低声道:“外婆不用担心,家里还有我。”   田外婆把擀好的面饼放进锅里烙上,嘴里又说:“可是你不总在家,一个月才回来一趟。立夏立冬太小了。你爹是个浑人,可是只要他活着,再浑也是个男人,你娘就是有主的,别人就会有忌惮。他不在了,你娘的年纪也不算老,你家住得又偏僻……唉,立春,你还小,你不知道在乡下,一个寡妇有多难,寡妇门前是非多。”   顾立春想到时下农村的风气,心里不由得一凉。   田外婆停了一会儿,又说道:“你上次跟我说,我做的豆豉好吃,你舅舅编的东西好,这两天我跟你舅舅商量了一下,就觉得你娘的手也巧,凡是我们会的,她应该也能学会。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咱们不能光想着以后,得先把眼前撑过去。”   顾立春嗯了一声,田外婆道:“我的意思是说,你能不能想点办法,把你娘也弄进农场?”   顾立春在顾大江出事以后就想过这个问题,把他娘弄进农场当临时工不难,可是娘进了农场,四个弟弟妹妹怎么办?   顾立春只好说道:“我娘倒是能进农场,可是立夏小满他们四个怎么办?”   田外婆也知道这事不好办,想了想,便道:“你去农场问问,他们四个能不能进农场的学校?要是不能进,也不是没有办法,反正你表姐表哥他们都大了,家里就算没有我也没关系,我可以帮他们做饭,照顾他们。带上几年,等他们上了中学就可以住校了。”   顾立春思索半晌,抬头说道:“外婆,我这次回农场就去打听招工的事,不过,我原本是想把表哥弄进来的,这样一来只能推迟了。”他原先还想过把舅舅弄进来,可是舅舅身有残疾,这一关不好过。   田外婆道:“没关系,先紧着你娘,你表哥的事以后再说。”   吃过午饭后,顾立春又接待了叶超等一波人,处理一大堆杂事,还得抽空安慰娘和弟弟妹妹们。一直到天黑,才有机会喘口气。这几天他一直马不停蹄地忙碌着,这一空闲下来,就忍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顾立春就觉得梦中有一双晶亮的眸子在盯着自己看。   他猛然惊醒,正对上陈禹专注的目光。   “你醒了。”   “嗯。”   顾立春本来以为陈禹会像别人那样安慰自己几句,没想到,他什么话也不说,直接端上来一盘煎饺,还贴心地递上一双筷子。   “立冬说你晚上没吃饭就睡了,你吃。”   顾立春确实有些饿了,接过筷子夹起饺子就吃。是韭菜鸡蛋馅儿的,不是他娘包的,也不是二奶奶和外婆包的。   “你包的?”   陈禹点头,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顾立春很给面子地说道:“味道挺不错,比过年时进步不少。”   陈禹轻轻一笑,他等的就是这句。   顾立春一个接一个地吃下去,把一盘煎饺吃完了。   “你明天早上回农场?”   顾立春点头:“你要带什么东西,一会儿就拿来。”   陈禹道:“我想托你捎点钱和一封信给我姑姑。”   顾立春答应道:“可以。”   陈禹想了想,总让顾立春帮他,他也过意不去,便说道:“我们是朋友,互相帮助的那种。以后我会在能力范围内照看你家里人。”   顾立春想起外婆的担忧,便说道:“好,你有空多注意一些我家的情况,我娘是寡妇,是非会多,看到不长眼的先帮我记下来,我回来报复。”   陈禹点头答应。   两人聊完,陈禹起身告辞。   顾立春推门出去,去堂屋找田三红,田三红的神色疲倦,目光有些呆滞。   顾立春道:“娘,爹在世时对你也不好,非打即骂的,后来又找别的女人。这种人不值得你伤心。我们兄弟五个还要靠你呢,娘你得赶紧振作起来。”   田三红默然长久,才哑声说道:“我从十七岁嫁给你爹,快二十年了。二十年,哪怕养一条狗也会有感情。我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是,你爹就像长在我身上的一个大毒瘤子,明知道他不好,可是一下子就把他整颗挖掉,还是会疼,会流血。你明白吗?”   顾立春想像一下,好像有些明白,便不再劝了,毒瘤挖去了,伤口会慢慢恢复的。   顾立春见田三红平静下来,就开始跟她商量抚恤金的事。   “赵志军一共给了我450块抚恤金,办丧事花了50,还剩下400,留给你,以后跟弟弟妹妹上学用。”   田三红摇头:“这钱你拿着,抽空去镇上银行存起来,搁家里不安全,以后我们是孤儿寡母,你又不在家,立夏立冬都小,咱家住得又偏僻,我害怕有人打主意。你等着瞧吧,你爹的事情一了,不知道得有多少人来打探抚恤金的事呢。”   顾立春想想也是,他决定先收着钱,放农场空间,等下次放假,拿着户口存到娘的名下。   临睡前,陈禹又来了一一趟,不过,他没有进来,只是让立冬把一个破书包交给顾立春,里面有十五块钱和一封信。   一夜无梦,次日,顾立春和赵高吴胖三人早早起床,二奶奶和田三红赶在他们前头起来,烙了葱花饼,煮了粥,三人吃完早饭再出发。   吴胖和赵高各骑一辆自行车,赵高载着行李,吴胖载着顾立春,两人一路竞赛,只用了一个小时就到了农场。   顾立春照例又给陆大爷一些吃的,陆大爷这次回了礼,是两瓶米酒。   顾立春爽快地收下米酒:“谢了。”   陆大爷道:“记得留一瓶,等我得空去找你喝酒。”   顾立春笑道:“好咧。”   三人回到猪场,大家得知顾立春回来,立即围上来问长问短。   顾立春道:“没事了,一切都妥当。大家不用担心我,都好好工作。第二批苜蓿要收了,麦收的工作也要筹备起来。”   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两个新面孔,一个是孟念群,另外一个小伙子,大约二十来岁,又瘦又高,黑不溜秋,因为黑,显得一口牙齿格外白亮。赵高以目示意,顾立春知道这家伙就是孙猴子。   顾立春看了看两人一眼,道:“新来的同志,到我办公室来一趟,一个个来。”   孙猴子眼睛滴溜溜一转,看向孟念群,示意他先去。孟念群低着头,跟着顾立春进了办公室。 第61章 竞争   孟念群进了办公室, 抬起头,说道:“顾老师,我也听说你的事了, 请节哀。”   顾立春冲孟念群略一点头:“谢谢,我没事。下面说一说你的事。”   孟念群安静地听着。   顾立春慢慢说道:“王有成和你们四场的刘科长跟我有点私人恩怨,他们把你和小孙调过来, 是想存心恶心我。”   孟念群歉意地道:“对不起,我也不想让你膈应。”   顾立春笑笑:“不关你的事。我这个人有个特点,就是喜欢把别人扔过来的石头当垫脚石头, 别人扔得越多, 我垫的就越高。你懂我的意思吧?”   孟念群做出一副乖学生的模样:“顾老师, 我理解了。我和小孙就是扔过来的石头,我们俩对你的帮助越大, 你脚下的台子就越高。”   顾立春点头:“不仅仅是这个意思,我脚下的台子高了,你们也水涨船高嘛。”   孟念群连连点头:“顾老师, 我明白的。”   顾立春想了一下,还是说道:“以后别叫我顾老师了,以前那是逗你们的。”   孟念群莞尔一笑:“好的, 顾同志。”   顾立春想起王有成那天的话,略一思索,便委婉地试探道:“孟同志, 其实, 我这个不太在乎劳改不劳改的, 如果你有什么关于我的情况,不方便对王有成说的,可以告诉我。”   他不太在乎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 即便知道,如果确定对方当年扔了原主,他也不打算原谅。可是,他不喜欢被动,喜欢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所以,他还是想知道真相。   顾立春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眼睛盯着孟念群,想从他的表情上发现些蛛丝马迹。   孟念群的表情毫无破绽,目光平静无波:“顾同志,其实我很想跟你扯上关系。这样,顾同志多少会对我照顾些,我和父亲的生活会好许多。可惜,我们就是凑巧长得像。如你所说,长得好看的人难免会相像。”   说到这里,孟念群又补充道:“其实顾同志不必担心王有成,随便他去调查。”   说到这里,孟念群苦笑一下:“我算了下,顾同志的出生时间应该是58年左右吧,57年我爷爷被打成□□,58年我们全家,我父母都在接受审查。这事是有档案记录的。我想王有成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去篡改这一个事实吧。”   顾立春不由得一愣:“57年就有□□了?”他还以为只有这十年才有。   孟念群不太想多说:“有的,只是那时候□□还是少数人,不像现在。”   顾立春想想孟家遭受这么多年的磨难,不由得唏嘘感慨,情不自禁地安慰道:“人类历史,就像四季一样,既有严寒酷暑,也有春暖花开之时。严寒即将过去,春天很快到来。你和你父亲要耐心等待。”   孟念群低声道:“谢谢。”   顾立春冲孟念群微微一笑:“既然如此,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以后你就是猪场的员工,好好干,我们这儿缺人,有才华的人很快能冒尖。”   顾立春也懒得再追寻自己的身世问题了。这个问题田三红说不清楚,孟家父子再三否认,他就不信王有成能查出什么来。再说了,王有成这家伙也快滚了。   说到王有成,顾立春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跟朱书记汇报一下自己的思想工作。   他对孟念群道:“小孟,你跟小孙是新来的,应该有共同语言。但你又比他熟悉这里,所以,我让你来带他。你去把我的意思传达给他,既然来了五场就是我们五场的人,以后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他的。若是不好好干,我会‘厚待’他的。”   孟念群答应一声“好的”,就自觉地退下去了。走到门外,孟念群才敢放松下来,在一个聪明人面前演戏是需要难度的,好在这么多年他早已演习惯了。   孙厚玉见孟念群出来,以为该轮到自己了,他正准备向孟念群打探情况,结果顾立春出来后,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把他交给同是新人的孟念群,他心里那个憋屈就别提了。孟念群可是劳改犯的儿子,他心情正不爽,一扭头看见赵高正目光不善地瞅着自己,吓得孙厚玉连忙挤出一丝笑容:“赵哥,以后我在你手下混饭吃,你可得多提携我。”   赵高傲娇地扭过脸,哼了一声,不予理会。   吴胖不客气地冲他嚷道:“喂,姓孙的,以后给老老实实地干活。你要敢对我们顾哥不利,我捏爆你的卵蛋。”   孙厚脸浑身一颤,某个地方莫名地疼了一下,他讨好地说道:“吴哥,我没得罪过你吧?”   吴胖语气豪横:“我是在提醒你,你得罪赵高不要紧,要是得罪了顾哥,你就完蛋了。”   被突然提名的赵高:“……”   孙厚玉突然对那个白白净净的顾立春产生了一丝莫名的畏惧感,他到的这是什么地方?   此时的顾立春已经骑上了自行车去了场办。   邓场长不在,白大姐和齐科正在跟一个身形瘦削的中年男子谈话。   顾立春径直去了党委办公室,轻轻敲了敲门。   朱书记的声音响了起来:“进来。”   顾立春一推门进去,朱书记抬头一看是他,便关切地问候并安慰了几句,末了,他又问道:“你家里的事忙完了?你这种情况多休息两天也是应该的。”   顾立春忙道:“在大家的关怀和帮助下,我养父的事已经处理完毕。咱们五场本来就缺人手,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事耽误了工作。”   朱书记道:“小顾啊,你的思想觉悟不错。你放心,以后农场就是你的家,有什么困难组织会帮你解决的。”   顾立春感激地道:“谢谢书记。”   朱书记略一沉吟,接着便委婉地询问他和王有成的事:“小顾,我这几天不在场办,听到一些风声,说你和王干事之间有些误会和不愉快,有这回事吗?”   顾立春一脸为难,朱书记态度和蔼:“你不用紧张,有什么说什么。虽然王有成是党委的人,可是你要相信组织不会包庇也不会徇私。”   顾立春忙道:“我不是这意思,朱书记误会了。我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们之间的误会。”   朱书记鼓励道:“没事,你怎么想就怎么说。我自有判断。”   顾立春也不再拘谨,语气平静地道:“我先说一个前情提要,就是我和王干事的侄子王小有一些纠葛。——当然,王干事说他不会因此这点私事为难我,这一点我也相信。   后面的事情纯属巧合,王干事凑巧在四场发现了一个跟我长得很像的人,那人叫孟念群,他父亲叫孟安京,在劳改农场劳改。因为我是捡的嘛,王同志就怀疑孟安京是我父亲,他托人去问,孟安京说他没有丢过儿子。接着,孟念群就被调到猪场跟我学种苜蓿,他现在是我们猪场的员工。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就是朱书记去总场开会时,王同志说他代表党委来找我谈话,要我交待问题,我说我已经跟朱书记交待过,他说还得交待一遍。恰好那天,我刚接到父亲坠江的噩耗,情绪不稳定,反应迟钝,王同志对谈话的结果不太满意,谈话时显得过于激动。我又因为父亲的事失魂落魄,再加上那个前情提要,大伙以为我们有私人恩怨,几件事加在一起才引起了大家的误会。导致流言愈传愈烈。朱书记,这是我考虑不周的错,我承认并检讨。”   顾立春通篇都没有说王有成一句不是,相反,还揽了不少责任在自己身上。   朱书记一直凝神静听,良久,才叹道:“小王这人是跟我一起下来的,他这人办事能力还不错,思想觉悟也过关,没想在这事上有些犯糊涂了。我会好好批评他。当然,我也希望,你们两个能够展开批评与自我批评,一切以团结为主。”   顾立春一脸受教:“朱书记说得是,一切以团结为主。”   朱书记注视着顾立春的眼睛,不动声色地问道:“孙成和王有成又是怎么回事?有人反应说谣言是从你这儿传出去的,这件事对五场的名声影响不太好呀。”   顾立春坦然承认道:“这件事确实是从我这儿传出去的。”   朱书记不觉有些愕然,他没料到顾立春那么爽快就承认了。   他压下心头的不快,反问一句:“真的是从你这儿传出去的?”   顾立春点头:“是的,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孟念群不是跟我长得像吗?我们俩走在路上难免会被人围观议论,随即又有人就此展开想像,讨论比对咱们农场谁跟谁长得像,不知怎么回事,就讨论到了孙成和王有成头上。书记你说,这事可就不是从我这儿传出去的吗?你说要是没有我和孟念群,别人也不开这个头,自然也就没有后面那些流言蜚语了。可是我以我的能力,我又控制不住事态的发展。”   说到这里,顾立春一脸的无奈和自责。   朱书记想到一切事情的源头皆因王有成而起,心里的那点不快,慢慢地从顾立春身上转移到王有成身上,不过,他面上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只是一脸深沉地点头:“这件事我已经了解了。以后我希望你们两个能够摒弃一切误会,团结起来。”   顾立春忙道:“朱书记,我这方面,从来没误会过王同志,我只希望,他别误会我就好。”   顾立春察觉到朱书记对他的态度多少还是有了一些变化,估计王有成没少在朱书记面前说他的坏话。论亲疏来说,王有成毕竟是朱书记带过来的。关键时刻就显现出不同了。   不过,他一点也不气馁。做事要分几步走,后面还有好几步呢。   本来,顾立春今天是想跟朱书记说干部蹲点的事,看来今天不太适宜,改天再说吧。顾立春预测朱书记应该会敲打王有成,这厮应该会老实一阵,让子弹再飞一会儿,他先忙点别的事。   等到顾立春从党委办公室出来时,刚好遇到白大姐和那个瘦削的中年男子。   顾立春跟白大姐打招呼,并朝男子微笑点头。   白大姐关切地慰问了顾立春,两人交流了几句,白大姐指着瘦削男子介绍道:“小顾,这位是咱们生产科的张科长,张同志以前受过伤,在去年麦收时,他奋斗在麦收第一线,扛麻袋上粮囤时,搭的木板断了,他摔伤了腰,这不,身体还没完全康复,便要急着恢复工作。”   顾立春肃然起敬,上前握住张科长的手:“张科长,我虽然是新来的,可是早就听闻过你的名字,你是咱们五场的一面旗帜呀。”   白大姐笑道:“张科,你别看小顾年纪小,人家本事可不小,他不但是养猪能手,还会种苜蓿,还会写文章,写的文章上过省报京报。”   张科笑呵呵地道:“早听说了。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呀。”   顾立春谦虚道:“我们这些年轻后辈没经过艰苦的锤炼和考验,且得跟着你们这些前辈学着呢。张科若是有时间,能跟我讲一讲你的那些事迹吗?要是你不嫌我文笔糙,想得浅,我倒想写一写你的先进事迹。”   张科长愣了一下,看向白大姐,道:“我这算什么?不用写了吧。”   顾立春一脸认真:“张科长,你的事迹不仅代表你个人,还代表咱们五场,也代表红河农场。再过一个多月就是麦收大会战,我们正需要你们这些肯奉献肯牺牲,境界高觉悟高的先进人物做为我们的榜样,榜样就是力量。”   白大姐也赞同:“小顾说得对,榜样就是力量。老张,我替你做个主,就这么定了。你抽个时间好好跟小顾聊聊,小顾,你要多搜集资料,尽量往深处挖,咱们五场要树立一个典型出来,好让五场的职工提高觉悟,加强责任心,为麦收贡献力量。”   顾立春点头:“白大姐,我服从命令。”   白大姐爽朗地笑了起来。   顾立春“奉命”去采访张科长,近距离地了解张科长的先进事迹,两人是相谈甚欢,惺惺相惜,张科几乎要把他引为知已。   顾立春采访完回到猪场连写了三篇稿子,一篇交给陈洁,一篇交给总场宣传处,还有一篇投给了本市的报纸。当然,要投稿的那篇,他按照先前说的拿给朱书记审查,朱书记对他的态度有所回转,审读完毕,还给他改了一句话。   送到场办广播室的那篇稿子被陈洁有感情地朗读了一遍,据说,张科那天激动得脸色通红,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浑身充满力量,根本不个大病初愈的样子。   采访完张科长,鱼苗到了,顾立春又带领农牧科的人,去挖淤泥,放鱼苗,为了提高鱼苗的成活率和加快生长速度,他再次动用了他的金手指,空间农场。   他把鱼苗先用空间池塘里的水养着,然后指挥大家划着几条旧船挖淤泥。   一片沼泽一片沼泽的挖,挖出来的淤泥就先堆在岸边,留着种树种菜用。   起初大家伙只是想挖淤泥,没想到挖着挖着,发现淤泥里的鱼真不少,鲤鱼草鱼也有,最多的是黄鳝和泥鳅,在船舱里黑乎乎的淤泥里胡乱蹦跶,溅得大伙满脸都是泥点。   没有人嫌脏,全都兴奋地大喊大叫:“妈呀,今天有口福了。”   于是,大家开始分工,有人挖泥,有人捞鱼。   一盆盆的泥鳅和黄鳝端上岸,被火速运送到猪场伙房。   顾立春想了想,说道:“端三盆鱼送到食堂去。剩下地发给参加义务劳动的人。”众人没有异议。   一上午的时间,他们只挖了一小片沼泽地和浅塘。顾立春也不急,反正这块也不是今年的主业,只是顺便的事,能做多少算多少。   中午,五场的食堂意外加了两道菜,豆腐炖泥鳅、大蒜烧鳝鱼,两道荤菜只收素菜的菜票,食堂的小黑板上还特意加了一句话:鳝鱼泥鳅由五场农牧科顾立春所送。   大家是一阵疯抢,抢到的人一边吃着鱼一边议论:“这个小顾从哪儿弄那么多泥鳅和鳝鱼?”   有消息灵通地说道:“这事我知道,农牧科的人不正在清理沼泽地那边的淤泥吗?听说要养鱼养鸭,肯定是从那儿弄到鱼的。”   听的人震惊了:“清理淤泥还能捞鱼?”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于是,当天午饭后,沼泽地那边哗啦啦来了一大群义务劳动的。还有人自带工具,铁锹、水桶、盆子都拎上来了。   顾立春望着大家伙,脸上露出感激地笑容:“谢谢大家利用休息时间来义务帮忙,你们真是觉悟高的好同志,来来,我给你们分配一下任务。”   两个小时后,众人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他们不但带走了泥鳅和鳝鱼,还带了一身泥。每个人是又累又高兴。   从这天起,来义务帮忙的人络绎不绝,不但有五场的,还有别的分场的。这极大地加快了清淤的进度。三天后,顾立春他们已经清理了一大片泥塘,第一批鱼苗成功投放。   接着第二批鱼苗也送来了,第三次送来的是鸭苗,毛茸茸、黄澄澄的小鸭子,看得大家的心都软了。他们用草席围成一个大圆圈,把小鸭子们放在里面,用麦麸玉米面拌上切碎的蒲公英和青草喂它们。等它们略大些,就可以放养了。   顾立春在做这些的时候,还听到了从四场那边传来的消息,有关江穆的。原来四场种完苜蓿后就开始到处找销路,江穆利用人脉找到京郊奶牛场那边,那边的人答应下来考察,四场的人是严阵以待。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就不断地有人跑来告诉顾立春他们。   还有很多人在等着看五场的笑话,农牧科的人也有些忧心忡忡。   顾立春对此是一脸淡然:“反正咱们的苜蓿不愁销路,你们有什么可愁的。”   小康就道:“顾哥,我就是为你打抱不平,明明是你先提出种苜蓿的,你种出来之前,他们笑话咱们,打击咱们。种好了,就有人来占便宜,四场的最不要脸,现在把咱们的法子学了去,又请什么京城奶牛场的人,还得意洋洋地炫耀,忒不要脸了。”   顾立春笑着安慰小康:“你等着瞧吧,京郊奶牛场的人未必会买他们的苜蓿。”   人脉是很重要,可是东西本身的质量更重要。   他问过孟念群,四场的苜蓿长得很一般,质量连中等标准都达不到。   果真如顾立春所料,京郊奶牛场的人转了一圈下来,直皱眉头,他们很不满意四场的苜蓿,质量不行,长得蔫蔫的。   他们听说五分场也有苜蓿,而且已经收割过一茬,省城奶牛场的人买了一回,他们就动了心思,打算过去看一看。   当刘科长和江穆一听到他们的打算时,脸都黑了。   他们费劲巴拉地把人弄来,结果人家要去五场,这不是打他们的脸吗?而且,五场的苜蓿种得怎么样,他们心里很清楚,要是这帮人去了一对比,会更瞧不上他们四场的苜蓿。   坚决不让他们去,两人尽管有心阻挠,但又不能明说,只能暗戳戳地找一堆借口。   一说太远不方便过去,二说五场的人不欢迎外人去,反正只要能用上的理由都扯出来了。   他们越是这样,京郊考察团就越想去。他们没有通过四场的人,而是决定自己去五场考察。场区招待所建在红河农场最中心的镇上,交通四通八达,每天都有拖拉机和大卡车开往各个分场,拦车是很容易的,特别是四个人又穿着京郊奶牛场的工作制服,大家对他们更是优待。   当考察团看到五场那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紫花苜蓿时,不由得激动了起来。这样的苜蓿才是他们想找的,四场跟这里的一比,那就是杂草。   四人当机立断去五场场办找相关负责人。   他们找到的是白大姐和齐科,双方寒暄之后,京郊考察团的领队宋科长直截了当地表示想买他们的苜蓿。   齐科先是震惊,接着略有些为难地道:“不瞒各位说,我们五场已经跟省东风奶牛场签完合同了,他们连预付金都付了。要不你们等下一茬,这一茬五月中旬收,下一茬六月底收割。”   四人俱是一脸惊讶,他们对视一眼,愈发觉得五场的苜蓿品质好,要不然,东风奶牛场不可能连预付金都付了。   人就是这样,喜欢跟风,愈是大家都抢的,他们的越想买,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要。   齐科这么一说,考察团要买的心思更坚定。   “齐科长,那你们能不能协调一下,我们各买一半。”   “我们奶牛场可是关系到首都人民的身体健康,甚至是领导的健康状况。”   齐科和白大姐这下更为难了,他们只好打电话向邓场长救助,邓场只给他了一句话:“两家奶牛场是同一个系统的,让他们自己打电话商量。”   商量的结果是省奶牛场不敢得罪首都的,只好忍痛让出一百亩的苜蓿出来。   顾立春收到消息的时候,齐科他们连合同都签完了,预付金也收了。人家首都来的大气,预付金一下子给了一千。   这一天,场办的人是喜气洋洋,面带微笑。   当然,有人笑就有人想哭,四场的人怎么哭的顾立春不知道,但很快就有人来找他算帐了。 第62章 合力攻敌   顾立春正坐在草墩上, 沐浴着暖洋洋的日光,悠闲地喂小鸭子和小鹅们吃饭,看着这些毛茸茸的小家伙, 顾立春的心情就变得很好。   顾立春喂完食,伸手捏捏小鸭子的扁嘴巴,还跟旁边的大黑二黑上思想教育课,“你们要当一条有思想觉悟的高,要当一条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狗, 不要光想着骨头和肉。要有责任感, 好好巡逻, 一定要注意别让野猫野狗流窜过来作案。”   大黑二黑歪着脑袋茫然地瞅着顾立春。   就在这时,江穆便怒冲冲地过来了, 此时的他,脸上阴云密布, 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   大黑二狗一起朝他龇牙,顾立春呵斥道:“好好巡逻去,不要多管闲事。”   江穆一张脸黑得像锅底:“……”狗多管闲事, 那他是什么?   江穆忍无可忍道:“顾老师文化水平就是高, 这指桑骂槐的本领让人佩服。”   顾立春弹弹袖子上的麦麸, 淡声说道:“看来我具有点石成金的本领, 你能听懂人话了, 有进步。”   江穆一个劲地冷笑,冷笑够了,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顾立春,你真是好本事,连我找来的机会你都能撬走。我以前真是小看你了。”   顾立春凉凉地说道:“我不是早就说过嘛,你这人脑子不好, 眼瞎,你能把不好的当成好的,当然就能把好的看成不好的。”   江穆冷声说道:“我现在特想问一个问题,顾老师,你真的认真教我了吗?”   顾立春严肃地道:“江同学,你要你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我当时教你们两个是备了教案的,你们四场场办和总场场办都有备份,我自己会多少就教你们多少,江同学可以去找任何一个专家查证,查出问题算我的。若是查不出问题,还请江同学向我道歉,并向场部做检讨。”   江穆铁青着脸说道:“我会去查证的。现在我还有一问题想向顾同志请教,请问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把人从我这儿撬走?”   顾立春语调平静:“唉,我说实话你会信吗?我其实根本没去撬,人家是自己来的。他们四个人直接从招待所拦了辆拖拉机就找来了,一看苜蓿长得好,就径直去场办找齐科和白大姐,本来齐科他们是不同意的,因为我们场的苜蓿已经卖给省东风奶牛场了,那位宋科长打电话到东风奶牛场供销科跟他们协调,人家两家毕竟是一个系统的,是兄弟单位,最后东风奶牛场答应让出一半。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信不信由你。要实在不行,你也可以打电话去求证一下。”   江穆站在原地发怔,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顾立春不再理会江穆,又给小鸭子们喂了一次食,留下大黑原地看守,他领着二黑去菜园里巡视。   他们猪场今年开春弄了个菜园,这里土质沙化得厉害,以前种东西不爱长。今年刚好赶上清理淤泥,大家伙有空就去挑几担淤泥来肥沃土壤,之后就开始种菜,他们也没有什么章 法,就是从职工家属那里要来种菜菜苗,东种一垄西种一垄的。最后顾立春实在看不过去,才给他们划分了大致区域,把同类的蔬菜种到同一个区域里。目前已经有了青蒜区、大葱区、茄子区和豆角区、黄瓜区。   吴胖没抢到好地方,他自己又吭哧吭哧开了一块荒地种瓜,种了一亩多地的西瓜和甜瓜。   顾立春带着二黑经过瓜田,发现西瓜竟然出苗了,长势还不错。   江穆自己在苜蓿地那边呆站一会儿,刚好猪场的小康出来挑水,一发现江穆就热情地招呼道:“江同志你来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挑水?”反正以前江穆就经常挑水。   江穆想起自己被人使唤的那几天,他给人当免费劳动力,却什么真东西都没学到,越想越气,狠狠地瞪了小康一眼,转身就走。   小康也很生气,见了人就抱怨:“江穆这家伙真没礼貌,我好心跟他打招呼,不理人就罢了,还瞪我。”   江穆走后,四场那边倒也没再来人,但顾立春感觉事情不会就这么过去了,估计还得扯皮,不过,只要不是直接扯就找不到他,间接地扯皮肯定会找场办的人。   果不其然,钱科长去场办找齐科扯皮,朱书记刚好也在,双方就这个问题掰扯了一个多小时。   最后以朱书记那慢悠悠的陈述结束:“老钱,我们也没办法呀,两家农场争着要,你说人家是首都来的,我们得罪得起吗?我们场的苜蓿又不是卖不出去,犯得着跟你抢人吗?哎呀,下次你再带来人,要机灵些,别让他们再跑到我们这儿,我实话跟你说,你要再带来一家,我们可就真没办法再匀出苜蓿了。你们东西种不好,愁;我们种得好,也愁哇。”   钱科长气了个倒仰,憋着一腔怒火回去了。   钱科长狼狈离开,场办各科室的人都大呼爽快,他们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高兴完,大家是吃水不忘挖井人,突然想起了顾立春,便互相问道:“小顾呢,今天怎么没来场办?”   白大姐道:“上午来过了,把工作交待完就走了。”   朱书记心里头爽气,对顾立春的那一点点疙瘩也没了,他摆摆手,对陈洁说道:“小陈,你回去的时候告诉小顾,叫他有空来党委办公室一趟。”   陈洁立即回答:“好的,朱书记。”   陈洁回猪场时,把朱书记妙怼钱科长的事告诉了大家,众人听罢也倍觉爽快。   顾立春从爽快中还嗅出了一丝别的什么。没想到朱书记气人倒也有一套,绵里藏针,怼得你无话可说。想想也是,党委的人耍嘴皮子的功夫非同一般,天天给人上思想政治课,怼人那是顺带的。   他又想着朱书记叫他去党委的事,他忖度着这次朱书记的态度应该还会再好转一些。他可以趁热打铁,再添一把火。   顾立春对于朱书记这种领导,是用一种海王的心态在养鱼,广撒网,多捞鱼,你上钩就上,不上拉倒。我有心情,就逗你开心;没心情,就先冷一冷。绝不患得患失,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想到这里,顾立春不得不感慨生活和环境对于人的改变。前世的时候,他只想尽快财务自由,关起大门办自己的小农场,摆脱来自家人和老板的束缚,对于很多人和事都懒得去理会。如今,他为了让自己和家人过得更好,主动投身到体制内,主动去跟上级搞好“向上管理”。   顾立春收拾好心情去党委办公室,一到场部,大家纷纷笑着跟他打招呼。   他走过去敲了敲党委办公室的门,朱书记在里面敞亮地应了一声:“是小顾吧,进来。”   朱书记面带笑容,亲切地问道:“小顾啊,四场的人有没有去找你的麻烦?”   顾立春不在意地道:“哦,那个江穆来质问我,我的回答跟朱书记一脉相承,我说是人家主动来找我们的,那怎么能叫撬人呢?”   朱书记神采飞扬:“对,就该这么回他。这些人遇到问题不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只会把责任往别人头上推,看来四场党委的工作做得不太行。”   朱书记接着问第二茬苜蓿收割具体是在什么时候,人手和机器够不够等等。顾立春一一认真回答。   朱书记问完这些,又说道:“小顾啊,还有一件事,今天上午,市报社的编辑给党委办公室打电话求证张同志的事是不是真的,你知道的,这种先进事迹的稿子要求真人真事,不得胡编乱造,我回答说当然是真的,我们党委作担保。看来报社是准备发表你那篇文章。我在这里,就提前恭喜你了。”   顾立春一脸感激:“多谢朱书记,我到底还是没经验,都忘了这一层了。”   朱书记朗声笑道:“正常,你毕竟还年轻嘛。”   顾立春见朱书记心情不错,便想起了那件一直搁置的事情,于是借着这个话头说道:“朱书记,你看去年麦收咱们五场出了张科长这个典型的先进人物,今年麦收是不是也得有所准备?我们要追求进步,就得保持进步,年年都有先进人物。”   朱书记觉得这确实是个好问题,他沉吟良久,才缓缓说道:“我刚调来不久,对咱们全场的人还不是那么地熟悉,得等老邓回来商量。看看下面的生产队里哪个人合适。”   顾立春道:“生产队一直奋斗在生产第一线,他们的先进人物一抓一大把,从里面找出榜样一点都不难。不过,还有一点,我个人觉得咱们五场的干部也要树一个榜样出来,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那么榜样越大,力量也就越大。朱书记你说是不是?”   朱书记目光一亮,炯炯有神地盯着顾立春:“小顾,你们年轻人的脑子转得就是快。对对,我们干部更得为大家伙做个好榜样。”   顾立春见时机已经成熟,就开始一点一点地挖坑:“我上次翻报纸,看到上面说,有些机关和部门在开门□□,上面说‘要把群众请进来,把干部请出去’。这样,干群之间才能互相理解,干部能充分了解群众的的需要,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干部也不会脱离群众,免得极个别人故步自封。有的部门,干部带头下去劳动和蹲点,有的还规定全科到干部劳动必须在一百天左右,甚至有些觉悟高的干部全年劳动二百多天。”   朱书记用赞许的目光望着顾立春,笑吟吟地道:“小顾,你这个提议非常好。不过,咱们场办的干部太少了,我得好好地跟老邓商量商量,还得开个会讨论讨论。”   顾立春点头道:“还是书记想得周到,我又忘了理论要联系实际这一条了。咱们场的干部本来就少,一个人顶几个用,再去蹲点劳动,可就有些为难他们了。”   他皱着眉头假装在思考,突然,灵机一动,说道:“书记,像我和小陈这样的虽然不是干部,可也是场办人员,我们又年轻,是不是也可以代表我们科室下去劳动?”   朱书记点头点头,“你们这些干事科员也职工眼里也算是干部了,当然可以代表你们科室下去劳动。”   朱书记琢磨着各个科室的代表,畜牧科顾立春和陈洁,后勤科有两个年轻人,生产科不必说,大部分人都在第一线,供销科他们暂时没有,剩下的就是党委办公室了。人选很容易就能确下来,王有成。   顾立春点到为止,接着又道:“朱书记,我听说邓场往年也会亲自下去劳动,其实从我个人角度来说,我是不建议你们这些领导下场劳动的,你们想,麦收为什么叫大会战?就是因为麦收涉及的方方面面太多太杂,后勤、运输、机务、人员地号安排,千头万绪,更别提还有天气变化这种突发情况,必须得有领导坐镇指挥。以往邓场没人劝,今年你来了,可得好好劝劝他。”   朱书记道:“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劝他的。”   顾立春见事情已经说完,便适时起身告辞。   他从党委办公室出来后,正好看见王有成抱着一叠资料面无表情地进来。   顾立春瞧他那样子,就像夹着尾巴的狗似的,看样子朱书记应该没少给他上思想教育课。   王有成一见到顾立春,就用两只小豆眼逼视着他,顾立春则是笑呵呵地跟他打招呼:“王干事,最近还好吗?”   王有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托你的福,我好得很。”   顾立春笑着回道:“看到你很好,我就放心了。”后面,还有更好的呢。   他迈着轻松的步伐从王有成身边经过,王有成盯着顾立春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办公室。   顾立春回到猪场,吴胖这家伙已经从林区回来了。林区那边最近在种树,他的时间不像再以前那么自由。   吴胖一看到顾立春,就笑嘻嘻地道:“顾哥,我又从小卖部买了半桶西瓜子,都给它种上,咱们今年夏天有吃不完的西瓜。”   顾立春好心提醒他:“这地方是第一年种瓜,悠着点,万一只长秧子不结瓜怎么办?”   吴胖很有信心地道:“肯定能结,连猪都能养活,西瓜为什么不能结瓜?”顾立春也不管他,随他去吧。结不了瓜,就把西瓜秧当绿肥肥地。   不过,为了不让吴胖失望,顾立春决定以后喷洒空间农场里的“甘露”时稍稍照顾一下他的瓜地。   吴胖要种瓜,顾立春自然得帮忙,过了一会儿,赵高和陈洁小康孟念群他们也出来帮忙。   陈洁关心地问道:“顾哥,朱书记找你应该是好事吧?”   顾立春笑答:“好事。”   陈洁闻言松了一口气。   顾立春看着几个得力手下,决定开个临时小会。   他清清嗓子说道:“下月初,有关麦收的部署就该开始了。我的想法是,咱们猪场年轻人都去支援麦收,老的弱的留守猪场。咱们畜牧科科室也要派出一到两名代表,我打算报名,陈洁你能行吗?”   陈洁道:“顾哥,我没问题。”   赵高道:“那我也没问题。”顾哥都说了,他不去能行吗?再说了,他今年要好好表现,顾哥说找机会把他弄进科室办公室。   小康也说没问题,吴胖说他也要去。孟念群不用提,肯定是得去的。   大家达成一致协议后,顾立春又开始给他们讲些别的门道:“我们是去支援麦收,可不单单是割麦子那么简单,你们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到机会就上,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当然,我也会尽量为大家争取机会。”众人一齐点头答应。   动员完手下,顾立春想起临时工的事,就问赵高,麦收时农场招不招临时工。   赵高回答道:“当然收,可有一个问题是农场麦收,外面的生产队也要麦收,你要当临时工还得经过大队的同意,这种时候,大队一般不同意的。我听他以前的临时工抱怨过这个事。”   顾立春倒没想到这个问题,去年他来时刚好是农闲,不存在大队同不同意的问题。现在麦收,估计大队可能不放人。   陈洁也接过话道:“顾哥,你是想让田姨来当临时工吧?我感觉这个时节不适合,以前有人麦收前去请假,大队怎么也不同意。”   顾立春只好说道:“麦收以后再说吧。”反正今年过年之前要把他娘弄进农场。   几个人在瓜田里忙活一会儿,天色渐暗,差不多到了晚饭时候,吴胖一到饭点就兴奋,就跟陈洁商量今晚吃什么。   他们这些日子经常吃鱼,炖泥鳅、炸泥鳅、红烧鳝鱼换着吃,顾立春实在是吃腻了,怕他们又要吃泥鳅,便先开口为强:“今晚吃面,吃凉面。”   “行,就吃面。”顾立春的提议得到大家的认可。   陈洁笑道:“那我去轧面条,吴胖你去剥蒜,用捣杵把蒜和荆芥捣碎了,一会儿拌面使。小康小孟你们去弄点青菜,苋菜叶要掐嫩的。”   赵高和顾立春虽然没有被指派任务,他们也没闲着,两个人把饭桌搬出来,抬到苜蓿地旁边,这里视野开阔,左手是绿茵茵的苜蓿,右手边是开得正艳的鲜花,看着就让人心情好。   他们人多力量大,饭又简单,半小时后,一大盆捞面条就端了上来,大家各自拿着饭盒,自己捞面自己拌。   几个人中吃饭第一猛当数吴胖,第二就是赵高,最文雅的是孟念群。不过,孟念群是看着文雅,实际上也很凶猛,吃得快又不引人注目,最慢的是顾立春,他早已习惯细嚼慢咽,一顿饭能吃个半小时。吴胖笑话他要是赶上灾年,他这种吃法肯定第一个饿死。   年轻人聚在一起,气氛容易活跃。特别是今天,顾立春心情好,带动得气氛愈加热闹。   他们端起各自的饭盒碰了一下:“来来,为了我们共同的革命目标,干饭。”   碰完饭盒,大家开吃。大黑二黑在他们周围摇着尾巴转悠,可惜的是两狗的期待注定要落空。最后,陈洁给大黑二黑弄来一盆剩饭喂它们。   几个吃饱喝足,正准备来个饭后百步走。   突然,孟念群指指前方说道:“四场的钱科长带人来了。”   大家一听到四场的人立即警觉起来,他们的人每次来都没好事。   顾立春抬眼望去,暮色中,就看见钱科长和两个身穿蓝色干部服的中年男子朝他们走来,他们一边走一边对着地里的苜蓿指指点点。   走到近前,看到右边那一丛丛地鲜花,他们停下来议论争执着什么,这姿态不像是在赏花。   孟念群小声说道:“他们说不定会咱们猪场种的鲜花说事,革命初期时,就有人说花代表的是小资产阶级情调,是资本主义思想在腐蚀无产阶级,他们把花砍了,还批判种花的人。”   顾立春骂了一句:“脑子进水。”   孟念群接着又说道:“你赶紧想想怎么应对。”   孟念群说完,不着痕迹地远离了顾立春,站在人群的最后面。   两队人马离得并不远,不多一会儿就狭路相逢。   人家来到自己的地盘了,顾立春做为东道主自然得招待。   他远远地便笑着打招呼:“钱科长,你们也是饭后散步?”   钱科长皮笑肉不笑地道:“不像你们这么悠闲,我们是趁下班时间前来学习。小顾同志,你这苜蓿种的是真好,比我们四场强太多。怪不得京郊农场的人看上你们的苜蓿,我们输得心服口服。”   顾立春心说,心服口服才怪。   待走近了,顾立春才看清后面两个人的模样。这搭配也挺绝的,一个黑胖子,一个白胖子,再加上钱科长这个黄胖子,三个颜色都配齐了。   钱科长只是简单介绍了另外两人,他指着黑胖子说道:“这位是马同志。”再指指白胖子:“这位是何同志。”   顾立春逐一点头打招呼。他的初步印象是马同志脸面严肃,略带阴沉;何同志却是个笑面虎。   双方一打完招呼,马同志突然面色一沉,非常严肃地说道:“顾同志,你把猪场搞得不像猪场,倒像是花园,看来你被资产阶级思想腐蚀得很严重啊。” 第63章 形势一片大好   此话一出, 大家面面相觑。   吴胖最先沉不住气,刚要开口回击他们一句,却被赵高悄悄拉住了。这种用语录和口号对决的事, 他们都不是这帮人的对手,人家书读得多,又身经百战,沉得住气,他们这种人一不小心就容易被人捉住小辫子。这种事还得指望顾哥亲自出马。   孟念群用担忧的目光望着顾立春, 他此时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让对方注意到自己, 免得给顾立春惹麻烦。   顾立春笑吟吟地看向马同志, 指指右边的花丛,说道:“马同志, 你看看这些花的颜色是什么?”   马同志不知道顾立春问这话的含义是什么,只是干巴巴地答道:“花的颜色不就那几样?顾同志问这个干什么?我们在讨论你的问题, 请顾同志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顾立春清声道:“马同志,这花的颜色大多是红色,这表示什么。表示我们‘祖国山河一片红, 形势一片大好’。我们共产主义的伟大理想, 是要赤化全球, 解放全人类。猪场难道不应该赤化吗?不应该变红吗?”   众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种花是在赤化全球, 是为了实现共产主义理想?   对面的钱科长等三人,一时间也是面面相觑,暂时语塞。   马同志语带不屑:“顾同志,你这是无限拔高呀。种花怎么就跟赤化全球扯上边了?”   顾立春飞快地反击:“我跟马同志不一样,你看到花就想到资产阶级小资情调;我呢,一看到红花就想到‘祖国山河一片红’。马同志, 有句话叫做,你眼里有什么就看到什么。你的思想境界和觉悟有待提高呀。”   两个人越说□□味越浓,白胖子何同志连忙笑眯眯地打圆场:“顾同志,你这思想觉悟真高,种个花都不忘共产主义理想,大家随便聊聊,都不要太上纲上线,哈哈。”   顾立春语调慷慨激昂:“何同志,马同志那叫上纲上线,我这是时刻保持革命和战斗的姿态。伟大领袖说过,我们青年人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我们青年一代要当仁不让地要扛起共产主义这面伟大的旗帜奋勇前进,踏破一切守旧、腐朽的旧思想。”   钱科长见再这样下去,顾立春得用言语把老马踏在脚下,他赶紧见好就收,突然啪啪鼓起了掌,笑呵呵地说道:“小顾同志说得好,不过,既然要实现共产主义,咱们做为亲兄弟单位是不是也要共产一下?小顾同志,你亲自去四场指导我们种苜蓿怎么样?”   顾立春爽快地答道:“那当然没问题。不过,我们五场最近缺人手缺机器,还缺肥料,你看咱们两场是不是一起共产一下?毕竟,共产主义是主张按需分配的,我们是穷场,我们畜牧科又是穷场中的穷科室,我们的需要钱科长是不是得向上级反应一下,多分配一些物资给我们?”   钱科长:“……”论无耻,他真的拼不过顾立春。   钱科长只好打着哈哈,干笑两声:“这事好说好说,以后咱们两家慢慢商量。”   三人团还想从别的方面入手,可是他说哪,顾立春怼到哪儿,而且愈战愈勇,怼得三人无还手之力。   马胖子和白胖子相视苦笑,这是什么世道?他们三人联合竟然对付不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   钱科长三人团铩羽而归,这事很快就在五场传开了。大家对顾立春再一次刮目相看。四场这脸被打得啪啪响,小顾同志是能文能武呀,干起活来,动手能力强;吵起架来,怼得一干人狼狈逃窜。五场这边拍手叫好,四场那边据说是气氛低迷,尤其是江穆和钱科长的脸色就没放过晴。不过,也有个好处,四场这次真的是安静下来了。   顾立春继续搞他的生产建设,怼人,那只是顺带的,他的主业可是搞生产。   清理沼泽地的淤泥,放完几批鱼苗之后,顾立春又开始带领猪场的人开始种菜种树。树苗他没再找场办协调,而是从让吴胖从林场那边弄来一些他们淘汰的树苗的,树苗长得歪瓜裂枣的,勉强凑和着种。他们围着猪场种了一圈树苗,通往猪场的三条大路旁也种上了各种树,这个没法规划,林场剩什么,他们种什么,杨树、槐树、柳树,还有不少果树。   这天傍晚,顾立春忙完刚坐下歇会儿,陆大爷来了。   顾立春怔了一下,连忙起身迎接:“陆大爷,稀客,快进来坐。”   陆大爷手里拎着半瓶酒和一袋花生米,看样子是真来找他喝酒。   顾立春不客气地把吴胖囤积的零食拿出来,又出去让陈洁帮他弄几个下酒菜。   不多一会儿,陈洁就让孟念群端进来一盘子炸泥鳅,一盘小葱拌豆腐、肉炒蒜苗、凉拌豌豆苗和炒豆芽。   陆大爷瞅一眼孟念群,等他离开后,说道:“你俩长得是像。你这日子过得够滋润的,有个大厨做饭不说,还有个俊俏的跑堂。”   顾立春笑道:“一般一般,凑和过。”   陆大爷哼了一声,顾立春从柜子里拿出上次陆大爷给的那罐米酒:“我听你的,只喝了一罐,这一罐一直留着等你来。”   说着,他拿来两只酒杯,这是他特意买的,实在不习惯用碗喝酒。一只给陆大爷,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米酒。两人相对而坐,举杯小酌。   陆大爷话本来就不多,如今是愈发沉默。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酒,默默吃菜,他不说话,顾立春也陪着他一起沉默。   连喝了三杯之后,陆大爷冒出一句:“水库的赵志军托我照顾你。”   顾立春道:“哦,你跟赵同志挺熟的呀?”   陆大爷道:“那是我外甥,能不熟吗?”   顾立春:“……”农场的世界是真小。   他突然想到当初赵志军帮他,不一定是看在胡大华的面上,也有可能是看在陆大爷的份上。   陆大爷抿了一口酒,一脸沉重:“志军对你们一家十分愧疚,想补偿你,结果你不要钱,他在农场的时间少,就让我多照看你,你有什么难处就来找我。”   顾立春轻轻笑道:“陆大爷,我最近挺好的,小事自己能解决。你放心,有解决不了的,我肯定会找你。你知道的,我不是那种客气的人,第一次见面就敢找你帮忙。”   陆大爷想想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不由得跟着笑了。   他问了句:“我抽根烟行不?”   顾立春自然同意:“你随便抽,对了,我这里有烟,给你一盒。”他自己虽然不抽烟,却在屋里准备了两条,以后下去跟生产队的人打交道,没开口先递烟,容易打开局面。   陆大爷喝着酒,抽着烟,表情舒坦许多。   屋里烟雾缭绕,陆大爷问:“你是不是想把你娘弄进农场?”   顾立春面露惊讶:“陆大爷,你这消息够灵通的。”   陆大爷哼了一声:“你那小心思我还不知道。”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又道:“其实农场的正式职工按规定是可以带家属进场的,家里人口多的,场部还分房子。不过,一般都是妻子孩子投奔丈夫,也有丈夫投奔妻子的,你这个按理也在规定之中,属于父母投靠儿女。不过,人家一般都是年纪大的父母投奔儿女养老,你这个情况有些特殊。”   顾立春点头:“确实,我家的情况特殊,而且我还有四个弟弟妹妹,也不知道农场学校收不收?”   陆大爷微微蹙了蹙眉头:“我抽空帮你问问,麦收时,志军也会回来,到时咱们再商量商量,拿出个章 程来。”   他们正说着话,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咚咚的脚步声,是吴胖回来了。   吴胖推门进来,看到满桌的酒菜,撅着嘴说道:“顾哥、陆大爷,你们不地道,背着我好吃好喝的。”   陆大爷不客气地道:“我故意掐着你不在的点来,就想跟小顾单独喝几杯。”   吴胖一脸受伤,赵高出现在他身后,好心安慰他一句:“别难过,你看我不也被撇开了吗?”吴胖这才心里好受些。   陆大爷招招手,大发慈悲:“行啦,你们两个也进来一起喝点。”   两人笑嘻嘻地挤进来,大口喝酒大口吃菜,气氛陡然为之一变,从两个人的谈正事谈心事,变成了海阔天空扯闲淡。   陆大爷喝得醉醺醺地离开,第二天是个周末,陆大爷带着六岁的小孙女陆明非来猪场看花。顾立春自然是热情招待,拿出一堆零食给她吃。陆明非生得玉雪可爱,性子安静内向,说话细节细气的,有些怕生,不过,她很喜欢大黑二黑,二黑也很喜欢跟小姑娘互动,大黑虽然狗脸严肃,但也很有耐心。   陆大爷叹了口气道:“这孩子刚来农场,有些不适应,我也不知道怎么带小女孩。”   顾立春道:“没事,我们猪场年轻人多,陈洁也喜欢小孩子,陆大爷有事就把明非放到我们这儿。”   陆大爷点点头,蹲下来嘱咐了陆明非几句,叫她不要乱跑,陆明非乖乖地点头。   陆大爷走后,顾立春就领着陆明非去看花,去瓜田里拔草,陪着她玩了一会儿,两人慢慢地就熟悉了。顾立春想着反正是在农场里面,孩子丢不了,就让她自己去玩,派二黑跟着她。   猪场的人都挺喜欢明非,有空就陪她玩一会儿。尤其是陈洁和陆静静最喜欢她。而陆静静觉得两人一个姓,很有缘分,一大一小竟然聊得十分默契。   到了午饭时间,陆大爷提着两个饭盒来叫陆明非吃饭,就看见明非头上戴着野花编的花环,脖子戴着狗尾巴草编的项链,就连二黑的狗头上也戴着个用柳树枝编的绿帽子。   陆大爷看得直笑,陆明非指着不远处的陆静静:“静静姐编的,她真好。”   陆大爷朝陆静静看了一眼,陆静静嗖地一下跑开了。   陆大爷叫明非过来吃饭,刚好,顾立春他们这边也准备开饭。   陈洁特地为明非蒸了一碗鸡蛋羹,小姑娘一看到颜色嫩黄、香喷喷的蛋羹,果断抛弃了爷爷的食堂菜,陆大爷是哭笑不得。   吴胖和孟念群他们把饭菜端上桌,陆大爷一看还挺丰盛,花生米拌菠菜、韭菜炒豆芽、香椿炒鸡蛋、红烧鱼,还有面蒸槐花,野菜疙瘩汤,主食是榆钱窝头。   顾立春招呼道:“陆大爷,来来,一起吃。”   陆大爷也不跟他们客气,把饭盒打开,推到桌上凑一个菜,跟他们搭伙一起吃。大家有说有笑,气氛欢乐融洽。   明非吃得很香,不多一会儿就把一碗鸡蛋羹吃完,还吃了一个小馒头,喝了半碗菜汤,她吃完饭,就在旁边跟二黑玩。   陆大爷尤其喜欢那个香椿炒鸡蛋,顾立春喜欢吃槐花和榆钱窝头,他用蒜汁、醋、香油、辣椒油把面蒸槐花一拌,吃得是津津有味。   陆大爷怀疑地问道:“这玩意儿真的那么好吃?”   顾立春点头:“好吃,你要不要来一碗?”   陆大爷摇头,坚决拒绝:“以前经常吃,吃怕了。”   陆大爷面带困惑:“小顾,你小时候不常吃槐花和榆钱吗?怎么还没吃够?”   陆大爷当过几年侦查兵,洞察力很强,他知道顾立春家穷,可有时候又觉得他的行为举止跟他的出身不搭。比如那个吃饭速度,那种对谁都不卑不亢的态度,不太像是他这种家庭出身的孩子。   陆大爷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孟念群默默停下了筷子,竖起耳朵听着。   顾立春不在意地说道:“哦,小时候是吃过这些,可是现在还是爱吃,估计是还没吃伤。比如说馒头面条,咱们吃一辈子也吃没伤呀,是不是?”   陆大爷一想倒也觉得有道理,馒头吃一辈子也没见谁吃腻了,还是天天吃?他也随口一问,并没有深究下去。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又聊到别的话题。   吃完饭,陆大爷想带陆明非回门卫室睡午觉,小姑娘扭来扭去不愿意回去。   陈洁说可以让明非去她房间睡,她虽然还住在女子宿舍,可在猪场也有自己的房间。陆大爷见小孙女实在不愿意去也就作罢。   他拎着饭盒离开,不多一会儿又来了。   顾立春还以为他是放心不下孙女,不想却是给他送信。   他一看信封,是姑姑写来的。估计是知道他爹的事了。   顾立春跟陆大爷打声招呼,便找个地方坐下看信。   姑姑在信里安慰他一大通,无非是让他坚强起来,别难过别伤心,以后家里有什么困难,他们会帮他云云。还说给他寄了一包东西,让他注意查收。信的最后说,他们暑假会带杨珠珠回来,看看二奶奶和他们一家。顾立春决定这几天给姑姑回封信。   从这以后,陆明非就经常来猪场玩。她每天早上跟着陆大爷来报道,晚上再被陆大爷接回家。小明非很勤快,每天搬只小凳子,跟着大家拔草,还要喂小鸭子小鹅,有时候还拿着一只水瓢给瓜苗浇水,反正哪儿都有她的身影。渐渐地,小姑娘越来越开朗,越来越爱笑,由于天天跟大家伙在一起,自然也不怕生了,哥哥姐姐叫得挺顺溜。   因为小明非常在这儿吃饭,陆大爷想给钱,顾立春他们又不收,他只好送东西,什么米面粮油,时不时地拎一些过来,算是交伙食费了。   两个星期后的周末,领着陆明非来的是一个爱皱眉头、老气横秋的小少年,看上去也就十岁左右,可是举止却相当老成,看着让人觉得好笑。   顾立春笑着问道:“你是明非的哥哥,陆明亮?”   小少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双眼睛瞅着顾立春:“我是明非的哥哥,可我不叫陆明亮,我叫赵明光。”   顾立春多问一句:“你爸是赵志军?”   赵明光点头:“你也认识他?”   顾立春笑笑:“认识。”   陆明非缠着赵明光:“明光哥哥,我给你编了一个花环你戴上吧。”   赵明光一脸嫌弃:“这都是小孩子戴的玩意儿,不适合我这个年纪。”   大家:“……”   顾立春也是从明非嘴里才知道,原来赵志军的妻子早在五年前就去世了。原来那天他安慰养母实则是有感而发。   赵明光要上学,只能在周末才有空过来陪明非玩。虽然来得少,但大家对他印象深刻。有人说,这小家伙比吴胖还成熟。   陆大爷也帮顾立春问了,他的弟弟妹妹倒是可以来上学,可是农场子弟的一些福利他们享受不到,学费也贵一些。顾立春问了一下学费价格,倒是能承受,一年多几块钱而已。   还有房子的事,如果他娘和弟弟妹妹要来,就没办法住宿舍,猪场也不方便,他们得有一栋房子落脚。   陆大爷建议他有空去附近各个家属区转转,看看哪有空房子,看好了,再去找场办申请。   顾立春虽然来农场工作半年,可他的活动范围只在五场附近,放了假还要往家赶,根本没有空闲去逛完整个农场。何况用吴胖的话说,要想好好地逛农场,靠自行车不行,得坐拖拉机和大卡车。不过,他们一家就算分房也是在五场家属区,顾立春决定分片去逛。   四月中旬,风和日丽,百花盛开,正是春游的好时光。   顾立春就弄了辆后面挂拖斗的破手扶拖拉机,自掏腰包加了油,趁着午休或是下班后去四处闲逛。顾立春本来只招呼吴胖和赵高,结果其他人是闻风而动,最后拉了一大车,陈洁、小康、孟念群、陆明非,还有二黑,它是在最后关头偷着跳上去的。   头三天,顾立春开着拖拉机去了五场辖区内的五个生产队所在的家属区,每个家属区连成一片,形成一个自然村大小的庄子,房子都是场里统一建造的红砖房,里面绿树成荫,街道宽敞,设施齐全,有托儿所,小诊所,还有小卖部。每个庄子的名字也颇有时代特色,什么红太阳庄,红星庄,卫星庄。庄子密集的地方还有场办小学。不过赵高不建议来这些小学:“学生都是附近几个庄子里的孩子,他们很排外。要去就去中心镇的那个学校,好歹像样些。小学中学都有。”   顾立春和赵高他们下去找空房,空房有是有,可都被人占了,他们一去问,占房的人家就用不善的眼神盯着他们。   五个庄子看完,没有合适的,顾立春接着往下找。   这天,趁着中午午休,他们又开着拖拉机去吴胖家所在的家属区看看。   这里明显比庄子上的环境好,大道笔直宽阔,两旁的白杨高耸入云,一栋栋院落掩映在绿树丛中。这里离场办约有半小时的车程,当然是自行车车程,离镇上大约四十分钟的车程。   顾立春问道:“这是干部家属区吧?”   赵高答道:“是的,吴胖他爸妈当初也是干部。”   吴胖说道:“顾哥,看见那栋没有,那就是我家,大得很,要不你们先住我家?”   赵高摇头:“吴胖,这不合规定。你别忘了,顾哥是正式工,他有权利分房。”   赵高想想场里的规定,以前房子多,人少,分房宽松,近几年人越来越多,房子也跟着紧张起来。好像是说单身职工不分房,结婚后才分,而且还得排队。顾哥离结婚还太远。   他们没去吴胖家,因为房子久不住人,里面又脏又乱,大家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算是认门。   拖拉机突突穿过第二条街道,拐入第三条街道,陆明非激动地指着一栋房子,“我家,我家。”   拖拉机在门口停了一下,大家认认门,继续往前开。   快开到头时,明非又指着从西头数第三栋房子喊道:“明光哥哥家。”   顾立春看到最西头那栋有些破落的院子,突然眼前一亮,看这院子里杂草丛生的样子,不像是有人住。   “这里应该没人住吧?”   赵高欲言又止,吴胖快言快语道:“顾哥,这地方不行,风水不好。”   赵高见吴胖说开了,他也跟着说:“吴胖说得对,这里不太好,农场的人都知道,要不然怎么会空着?”   顾立春就问为什么风水不好。   赵高和吴胖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下去,总结起来就是,这房子以前住的是场里的干部,在革命初期被人□□关禁闭,夫妻俩不堪受辱,服毒自尽。干部夫妻死后,这房子被造反派征用过,也被别的家属占住过,神奇的是每一个占住房子的人都不同程度的倒霉,不是骑车骑到沟里摔骨折,就是莫名其妙得重病。最后大伙总结说,这房子是干部家属院的最西头,是要上西天的意思,风水本来就不好,再加上冤死的干部夫妻阴魂不散,使得房子风水更不行。从那以后,这里就一直空着,哪怕房子紧张也没人来住。   顾立春跳下车,隔着锈迹斑斑的铁大门打量着里面院子,院子很大,得有半半亩地左右,正房有四间,两边各有两间厢房,院墙坍塌了一部分,房子本身也有不少问题,但主体结构是好的,看上去挺结实。而且环境相当不错。西边是一片空地,空边那边有一条小河经过,取水方便。东边与倒数第二栋院子也隔着一段距离,不像别的地方那么挤挨。   “就它吧。”顾立春看了几眼就确定了。   “顾哥,你再考虑考虑,风水不好。”赵高第一个反对。   “赵高说得对,咱们再找找。”吴胖也跟着说。   顾立春满不在乎地笑笑:“没事,我们家风水也一般,以毒攻毒,说不定能变好。”   小康连忙说:“顾哥,你太谦虚了,你们家的风水肯定好,你看你养啥啥好,种啥啥活,干啥啥成。”   赵高瞥一眼小康,这家伙长进挺大呀,这是要争宠夺权?   小康被看得心虚,冲赵高嘿嘿直乐。   顾立春想了想,对大家说道:“暂时就它吧,我回去还得跟场部申请,不一定能批。”大家一想也是,顾哥这情况特殊,得看领导怎么说。   回去之后,顾立春也没有立即去申请,反正那房子放那儿好几年也没人住,暂时应该没人争。而且由于天气好,风调雨顺的,这一茬苜蓿长得又好又快,下月初就能收割了,他也得提前安排。麦收之后再说吧。   他们一行人开着拖拉机,突突回到猪场。   顾立春刚一下来,门卫室那边就有人来喊他:“小顾,你表哥田大鱼来找你了。” 第64章 新出炉的场长助理   顾立春闻言不由得一愣, 表哥田大鱼?随即他想到上次回家时跟陈禹说过的话,叫他冒充自己的表弟田小鱼来他,这家伙却改名田大鱼, 还从表弟变成表哥, 真是好笑。   顾立春反应过来, 忙应了一声:“好的,我这就过去。”   他骑上自行车去门卫处, 果然看到陈禹正站在门口,他身穿一件洗发白的卡其罩衫, 一条土蓝布裤子, 一双旧解放鞋, 这么土的衣裳也被他穿出了风格。   陈禹一看到顾立春,便忽闪着双眼, 笑吟吟地招呼道:“立春表弟,姑姑让我来看看你,你最近怎么样?”   顾立春:“……挺好的。”   陆大爷那双锐利的眼睛睨着陈禹,问顾立春:“他真是你表哥?”   顾立春笑着解释:“他其实比我小,但是一直不服我,逮着机会就造反想当老大,本名叫田小鱼,却改名田大鱼。”   陆大爷“哦”了一声,不知道信了没有。   接着,他招招手:“过来登个记, 晚上留宿吗?”   陈禹飞快地回答道:“不留, 三个小时后就离开。”   陆大爷点头,放他进去。   一离开门卫室,顾立春就白了陈禹一眼, 问道:“田大鱼同志,你吃午饭没有?没吃我请你吃炸小鱼。”   陈禹很开心地笑道:“好啊,其实我的小名就叫小鱼,以后准你叫了。”   顾立春轻笑一声,跨上自行车,载陈禹去猪场。   他骑得飞快,陈禹动作倒也利落,轻轻一跃,稳稳地坐到后座上。   顾立春一边蹬车子一边问道:“我家里情况如何?”   陈禹想了一下才回答道:“你娘慢慢缓过来了,你弟弟妹妹没事。”   这些都在顾立春的预料之中。   陈禹停顿一会儿,又说道:“不过,你爹抚恤金的事传开了。有人说是五百,还有人说是一千的。有人开始蠢蠢欲动,有人想借钱,有人想打坏主意,我亲手逮过两个在你家附近盯梢的。”   顾立春心里一沉,问道:“都是谁?你认识吗?”   陈禹道:“有一个像是你们本村的,我用石头砸伤了他的脚。还没找到嫌疑人。”   “还有吗?”   陈禹无奈地道:“另一个不是你们村的,我不认识,他跑得太快,没抓住。”   “不过,”陈禹接着又说:“我跟你两个弟弟商量了一下,我们就在你家院里挖陷阱,里面插满竹签,上面用草垫上盖住,垫上铺土,白天用木板挡住,晚上临睡前就揭开,只要进院的人一落地就会掉进陷阱里,扎他个半死没问题。”   顾立春一直皱着眉头,这是个办法,可却不是长久之法。他得赶紧把她娘弄进农场。   二十分钟后,他们到了猪场。顾立春把陆静静放牧的地方指给陈禹看。   “她就在那里,你过去找他。注意一下周围,最好别让人发现你们之间的关系。”   陈禹点点头,顾立春还是不放心。放牧的人三场二场的都有,鱼龙混杂,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他说道:“这样吧,我让人把你表姐叫进来,你们在我的房间说话。她经常来这边,没事的。”   陈禹也觉得这个办法好。   顾立春骑着自行车去找陆静静,关教授也在,看到他,笑着打了声招呼。   顾立春喊陆静静:“静静,你去哄一哄明非,她刚才在找你。”   陆静静一听到陆明非找她,开心地笑了。   她熟练地跳上自行车后座,跟着顾立春一起去猪场。   到了之后,顾立春才小声告诉陆静静,不是明非找她,是他表弟陈禹来了。   陆静静一脸地难以置信,喃喃自语道:“小鱼来了?你是不是在骗我?”   顾立春耐心地跟他解释:“我以前骗过你吗?”   陆静静连忙摇头,顾立春笑着说:“那你怎么会觉得我骗你?你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陆静静呆呆地下了自行车,朝着顾立春指的方向走去。   她刚到门口,门突然从里面拉开,陈禹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陆静静。   陆静静也是一脸愣怔地望着他,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突然,陆静静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扑上去抱住陈禹:“小鱼,小鱼,你长高了,你终于来看我了。”   陈禹紧张地看看四周,一把把陆静静拉进门里,连声道:“嘘,别哭别哭,别让人发现了。都那么大人了还掉眼泪。”   陆静静的哭声迅速调低,但眼泪仍是不住地往下流。   陈禹一边用袖子帮陆静静擦眼泪,嘴里劝着不让她哭,一边自己也控制不住,无声地落泪。   顾立春看得难受,他走过去,把门关上:“你们在屋里好好说话,我在外面干活。”   陈禹只是胡乱地冲顾立春点下头,就进屋去了。   顾立春拿着水瓢,一瓢一瓢地浇菜地和瓜田。   一个半小时后,两人从屋里出来,无一例外的,两个都是眼睛红肿。   陈禹拉着陆静静到顾立春这边洗脸。   顾立春怕陆静静这样子回去,会引起别人的无端揣测,便说道:“静静,明非在陈洁屋里睡午觉,你过去呆一会儿再走。”   陆静静不舍得离开陈禹,站着不动。   陈禹说道:“你去吧,好好听顾哥的话,只要你听话,以后我才能常来看你,要不然,我就来不成了。记住我刚才的话,我不叫陈禹,我叫田小鱼,是顾哥的表哥,算了,表弟吧。”   陆静静乖巧地点头答应,一步三回头地去陈洁屋里。   陈禹弯下腰,把脸埋进水桶里浸泡片刻,猛地抬起头,胡乱一扑棱,甩得顾立春满脸是水。   顾立春轻轻用袖子拭试脸颊,嫌弃地说道:“你这样子就跟大黑二黑洗完澡甩毛时一个样。”   陈禹随口问道:“大黑二黑又是谁?还跟你一起洗澡。”   顾立春指指旁边的两条黑狗:“喏,那两只,正看你呢。”   陈禹扭头一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狗挺呆的。我发现了,你喜欢跟又笨又呆的一起玩,连养狗都养呆的。”   顾立春心里有些不爽,不软不硬地怼了一句:“是啊,这也是我喜欢跟你玩的原因。”   陈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副“我才不信”的表情。   顾立春猜测陈禹应该没吃饭,就去厨房找了点剩饭剩菜,随便一热,端出来给他吃。   陈禹确实饿了,狼吞虎咽地把剩饭一扫而光。   他吃完饭一抹嘴,问道:“这饭谁做的?厨艺真不错。”   顾立春道:“陈洁。”陈禹嗯了一声。   两人开始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顾立春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拣着说了。   当他提到孟安京的名字时,陈禹突兀地插话:“这个名字好耳熟,我一定在哪里听过,等我回去帮你问问。”   顾立春点头,接着说下去,等他叙述完,陈禹低头默想一会儿,压低声音嘱咐道:“你的身世别查了,什么也别问,就当什么也不知道。最好的状态就是保持现状。顾立春,你要记住,千万不要当滥好人,有的时候要先保存实力,能保一个是一个。”   顾立春听着他确实是真为自己考虑,似笑非笑地反问道:“我感觉你是把我当朋友而不是临时朋友?”   陈禹不自在地别过脸:“你心里明白就好了,为什么非得说出来,怪尴尬的。”   他们说完话,三个小时的时间已到。陆明非也醒了,跟着陆静静一起出来。陆静静拉着陆明非走到陈禹面前,她想炫耀一下自己也有弟弟,一想起陈禹的嘱咐,连忙改口:“非非,我给你看看,这是顾哥的表弟田小鱼。”   陆明非侧头看了陈禹一眼,奶声奶气地跟他打了招呼:“小鱼哥哥,你好。”   陈禹冲陆明非笑了一下。   陈禹不想走,陆静静不舍得他走。顾立春做主留他吃晚饭。但陆静静不得不离开了,她还得过去放牛,而且再过一会儿就得赶着牛跟大家一起回四场那边。   陈禹悄悄地塞了一些钱给陆静静,又小声叮咛她几句话,陆静静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因为来了客人,顾立春便决定早开饭。   陈洁回来时看到陈禹,不由得一怔,双方默契地装作是第一次见面。   吴胖和赵高在回来的路上,听说顾哥的表弟来了,便想瞧瞧这个新鲜出炉的表弟什么样,结果一看,发现名字是新的,人却是旧的。双方是大眼瞪小眼。   顾立春跟两人使眼色:“怎么了?上次你们不是见过吗?不认得了?”   赵高最先反应过来:“哈哈,小鱼换了身皮毛,我差点没认出来。”   陈禹白了赵高一眼,吴胖的眼睛睁得鼓鼓的,瞪着陈禹。   三人之间的气氛微妙又怪异。   等到小康和孟念群进来,气氛又为之一变。   陈禹打量着孟念群,一脸地不悦:“小孟,你说你长得像谁不好,偏偏像顾哥,你模仿得很失败。”   孟念群一脸委屈:“我的年纪比顾哥大,是我先长这样的。”   吴胖接过话道:“那也是你不会长,你看看,我长得跟谁都不像。”   孟念群看着他们大家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却是一脸都不恼。   他们正说着话,陈洁在屋里大声喊道:“开饭啦,开饭啦。跑堂的,过来端饭。”   孟念群和小康先跑过去,接着吴胖和赵高也跟过去。   不一会儿,长桌上便摆满了饭菜:最中间是一盆热气腾腾的炖鱼,还有盘子炸小鱼,四大盘青菜,都是时令蔬菜,主食是一簸箩烙饼。   饭菜上齐,顾立春一声令下,大家抄起碗就开抢。人人都争先恐后,就连陈洁抢饭的动作也不慢。   陈洁因为总跟他们几个在一起,性子越来越豪爽,说话嗓门变大,也敢于争执吵架,干活麻利,风风火火的。从前熟悉她的人,见了都得大吃一惊。   陈禹一边扒着饭一边羡慕地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心里全不是滋味。   吃完饭后,陈禹再不舍得也得离开了。   顾立春说道:“天快黑了,我骑车送你吧?”   陈禹摇头:“我习惯走夜路,不用送我。”   见他态度坚决,顾立春也不再坚持,他找出一个破手电筒扔给陈禹。   陈禹接过手电筒揣进兜里,挥手跟大家告别。   顾立春送了他一段路,路上嘱咐他道:“你回去帮我散布一些消息,就说我爹的抚恤金在我身上,不在家里。这样多少能打消别人的念头。”   其实他临走时就是这么告诉田三红的,不知道她是不是忘了说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第二茬苜蓿收割的时间。因为有了第一茬收割的经验,这一回大家心态稳了许多。借收割机,调配人手,分工分段,后勤保障,顾立春安排得妥妥当当。   这个时候,顾立春投到市报的那篇文章终于见报了,据说张科长激动得老泪纵横,连看了好几遍。朱书记也是满面春风,场办的同志都为张科长高兴,当然,也不能说都替他高兴,还是有个别人心里酸溜溜的。比如说齐科,同样是科长,他还是顾立春的直属上司,怎么肥水就流到外人田里去了。当然,这话是不可能明说的。还有下面生产队的几个队长,他们哪一次没奋斗在生产第一线,怎么就荣誉就落到张科长头上了?   收割苜蓿这一天,来义务帮忙的阵容把大家都震撼住了。   张科长带领全家来帮忙收割,他媳妇张大嫂还给顾立春带来了十几个韭菜盒子,当然,东西最后被赵高吴胖他们瓜分了。   张科长来就罢了,齐科也来了,到最后朱书记也来亲自下场劳动。   顾立春临时去借了一台相机,咔嚓咔嚓给大家伙拍了十几张照片。   拍照片的同时,顾立春的腹稿已经打好了,两篇文章《心不离群众,身不离劳动》、《一颗红心两只手》。两篇文章要达到两个目的,一是继续宣传苜蓿,达到广而告之的目的;二是宣传干部参加劳动的精神,为后面的麦收提前造势。   五场的干部来就来了,谁也没想到四场的人也来帮忙。四场的人由钱科长亲自带队,江穆和马同志也在。他们说是来帮忙,其实是来参观收割流程。当然,顾立春是不可能放过他们的,来都来了,怎么能不干活呢?   钱科长最后跟张大嫂他们分到一块苜蓿地,这一块地形不规则,地方小机器转不开只能手动收割。张大嫂挥舞着镰刀,飞快地割着苜蓿。有珠玉在前,钱科长只能硬着头皮硬干。   江穆跟孟念群吴胖分到了一组,孟念群动作飞快,吴胖埋头大干,江穆也只得跟着闷头干活。   至于马同志嘛,顾立春把他安排在朱书记身边,你想上纲上线,有专业人士陪你唠嗑;你想偷懒,有隔壁场的领导看着你。反正,马同志一直老老实实地干活,没出什么幺蛾子。   他们收割到三分之二时,邓场也回来了。邓场一看这架式,不禁眉头一挑。   朱书记满面笑容地跟邓场打招呼:“哎呀老邓,你怎么才回来呀。我们的活都快干完了。”   邓场二话不说,直接投入战斗。   这一次收割比上次快了两天,收割完苜蓿,大家继续分工合作,有的负责把苜蓿摊开晾晒,有的专门负责用工具砸扁苜蓿茎秆,以方便晾晒,还有人负责准备大量的油毡和雨布,以防止突然降雨。   至于顾立春自己,他是时刻观注着天气预报,时刻注意着天气变化,他甚至还跟农场里的一些老人学会了怎么看云识天气,当然,只是略懂皮毛,而且准不准还有待试验。   反正晒苜蓿的这几天,顾立春他们一直都提着心,生怕天气突变,好在天公作美,虽然中间有一天阴天,但没有降雨,之后连着几天都是大晴天。   苜蓿晒得差不多时,就得用草绳捆成捆,垒成一个垛,放在苜蓿地旁边,上面要盖上雨布以防下雨,有一部分质量好的放在猪场的仓库里。   从收割苜蓿一直到收进仓库,江穆和四场的人全程盯着,顾立春也无所谓,又不是什么秘密,随便他们。   他们收割完,四场那边的苜蓿也该收割了。   苜蓿一收完,京城和省城那边分别来了电话,要求发货,特别是东风奶牛场的电话显得很迫切。对方还说预定第三茬的苜蓿,定金稍后会和第二茬苜蓿的尾款一起打过来。接到电话后,一向不苟言笑的邓场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接着,白大姐那边就告诉顾立春说,邓场和朱书记要开一个会。   顾立春进去的时候,发现与会的主要是他们场办各科室的人,下面各生产队的都没有来。这只是一个碰头会,麦收动员大会估计得过段时间才开。   顾立春拿着笔和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坐在梁科员身边。他的对面就是邓场和朱书记,王有成则习惯性地坐在朱书记旁边,面前也放着笔和本子。张科长也来了,坐在白大姐旁边。   朱书记先发言,他先热烈地表扬了农牧科的职工:“省东风奶牛场的反馈很好,说咱们的苜蓿质量非常高,还说只要我们能保持今年的质量,他们可以跟我们长期合作。京市那边,我猜测也差不多。明年,咱们五场要扩大苜蓿的种植面积,把它做为我们五场的一个特色产业。”   畜牧科的众人带头鼓掌,其他人也跟上。   朱书记发完言,邓场也简明扼要地说了几句,大家照例鼓掌。   朱书记接过邓场的话头继续发言:“今年小麦的长势非常得好,是个大丰收年,上面很重视。要我们早准备,准备全,一定要打好麦收这场大仗。今天呢,咱们就先开个小动员会,过段时间,再开个总动员会。今天咱们先说一说关于各科室职工干部下去支援麦收的事情。我跟老邓商量了一下,我们各科室派代表去生产队支援麦收,我先表态,我们党委派王有成做为代表,当然,我也会去现场,半天劳动半天办公。”   朱书记这话一出,王有成的脸上微微变色,他都有多少年没参加体力劳动了,好容易进了党委,却又要亲自下场劳动,而且还是麦收这种高温下的高强度劳作,王有成想想双腿都发软。   他尽力克制着自己,脸上才没有流露出不满的神色,尽量用平稳的声调说道:“朱书记,我服从组织安排。”说完,他面无表情地扫视了顾立春一眼,顾立春一脸认真地记录会议内容,直接无视之。王有成心里憋着一股火,想发泄又无处可发。不过,稍令他欣慰的是,顾立春在坑别人的同时也坑了自己。他自己也得下场劳动,到时候……   王有成暗自咬牙不提。紧接着,白大姐做为后勤科科长做出表态:“我们科室派三名代表。我也去现场办公。”   生产科自然不用说,全体下场。   轮到农牧科这边,齐科也表示,除了猪场留守的几个老弱员工外,他们科也全体下场支援。   大家表完态,朱书记环视一圈众人,问道:“大家还有什么要补充的?都说一说,畅所欲言嘛。”会议室一片安静。   朱书记见状,只好点名发言:“小顾,你今天怎么回事?你来说一说。”   顾立春被点到名,站了起来,正要开口说话,邓场往下一压手:“坐下说吧。”   顾立春只好重新坐下,王有成一见顾立春要发言,不由得坐直腰板,一脸地警惕。   顾立春清清嗓子,说道:“对于我们五场干部职工支援麦收这一决议,我是完全赞同。不过,我还有一些个人的见解与朱书记略有不同。”   朱书记冲顾立春点头:“有不同见解才好嘛,你讲。”   顾立春的声调平稳,声音清晰悦耳:“我对邓场和朱书记去现场办公这儿略有异议。当然,我不是说你们应该搞特殊。而是觉得,麦收之所以叫大会战,就是因为它像一场战争,得有指挥官运筹帷幄,调动各项物资,应付各种突发情况。   你们说一个将军亲自去打仗,那谁来指挥战役?我们五场占据的面积大,人员分散,你们现场办公,去哪个现场?万一别的地方找你们汇报情况怎么办?因此,我觉得你们两位应该在后方指挥,让我们这些科员冲在前线,特别是我们这些年轻力壮的,去年张科长得到了锦旗,为我们五场赢得了荣誉,今年也给我们这些年轻人一个表现的机会。另外,我推荐陈洁同志,做咱们五场的通讯员,负责宣传和鼓舞士气。”   朱书记对这个提议十分赞同:“说得对,各场都有通讯员,咱们也要有。不过,光靠小陈一个人怕是不行,小顾,你也一起,我家里有台相机,拿给你用。”   顾立春道:“好的,我服从安排。”   邓场瞥了顾立春一眼,道:“小顾不光要当通讯员,还要加更多的担子。朱书记那边有小王,我这边也有需要个助理,由小顾临时充当。”   顾立春连忙表态:“好的邓场,我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儿搬。”   朱书记笑呵呵地看了两人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小顾啊,你这块砖怕是得安了轮子,满场跑了。”去年邓场也有个助理小耿,结果麦收一结束,就被下放到生产队去了,这会儿应该在库房那边当管理员。明明挺机灵的一个小伙子,结果却被邓场百般嫌弃。   顾立春作为新人,还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折。朱书记也没法提醒顾立春,那不是把邓场得罪了吗?他只用怜悯的目光瞧着顾立春。   白大姐和齐科也是欲言又止,欲说还休。王有成扯扯嘴角,心情瞬间变好许多。   顾立春假装没看见众人那异样的眼神,他表露出新人受到重用时的那种复杂神色,隐隐的期待、兴奋,还有一丝担忧,再掺杂一点想得意又不敢张扬的矛盾。   顾立春心说,我的演技越来越好了。 第65章 猫和鱼   麦收从阳历5月底开始一直持续到6月中旬, 20来天的时间,半个月的收割期,后面几天还要把粮食上交国家仓库, 开会总结等等一系列后续事宜, 等彻底忙完, 差不多就该到6月底了。这一个月内, 除非是有大病急病等特殊情况, 一般是不准请假。   散会后, 白大姐和齐科就着手安排大家的休假问题, 从现在开始轮休, 有事的办事, 要探亲的探亲,回来后, 就要立即进入战斗状态。   顾立春算了一下时间, 他也要回家一趟,看看家中的情况, 安排一些事项。   白大姐知道他家里的情况, 特地问他想什么时候休假。   顾立春道:“就这个周末休吧,2天就可以。”   白大姐点头,记下时间。   做为场长助理,他得随时向领导汇报自己的行踪。   邓场长刚出长差回来, 显然还没缓过来, 一脸倦色, 听完汇报, 他问道:“家里有什么困难吗?”顾大江出事时,邓场在出差,他没有选择事后安慰, 而是直接问需求。   顾立春摇头:“暂时没有,一切都还好。”   邓场道:“以后有事可以找我。”   顾立春由衷地感谢:“谢谢邓场。”   顾立春正要告辞离开,邓场突然冒出一句:“我的助理可不好当。’   顾立春脱口而出:“我知道。”   邓场浓眉一挑,一双犀利的目光看着顾立春。   顾立春镇定如常:“像邓场这样严于律己的人肯定会严于律人,一猜就知道。不过邓场,我的领导也不好当,有时候我的思维比较活跃,有时领导会时不时受到惊吓。”   邓场的脸上闪现出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底线之上,法律之内,再加一条,能给我圆过来,一切随你。责任我担。”   顾立春语气诚恳:“肯担责的领导,才是觉悟高、思境高的好领导,我真是三生有幸。”   邓场摆摆手:“行啦,你这些都留着忽悠那些有需要的人。休假回来,过来我给你安排工作”   顾立春笑着答应,告辞离开。   顾立春回到猪场,就看见吴胖撅着嘴,满脸地不高兴,一问才知道,后勤科那边不允许他跟顾立春一起休假。   顾立春笑着安慰道:“这次我回去就呆2天,还有很多事要忙,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吴胖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顾立春这次回家又带了不少吃的,光是炸泥鳅就带了小半篮子,另外还有米面粮油,他想起小雨的生日已经过了,立夏和小满也快过了,到时候,他肯定赶不回去,索性把生日礼物全部备好。现在也不缺钱,他一口气给兄妹三个一人买一双小白鞋,一只绿色挎包,再一想可怜的立冬还得等到冬天,干脆也一起买了。   赵高还给他拿来一副猪下水,几根大骨头,都是按成本价收的钱。   顾立春收拾好东西,招呼一声:“同志们,我走了,后天见。”   大家冲他挥手告别。   他刚骑上自行车,就见陈洁急匆匆地跑回来:“顾哥,你等等我,咱俩一起回。”   顾立春问道:“你也回顾家村?”   陈洁笑答:“去看看张艳他们,好久没见了,也顺便看看你娘。”   顾立春笑着点头:“那行,你快点收拾,我等你。”   两人说话时,孟念群就在一旁安静地听着,陈洁经过他身边笑着打趣道:“小孟,我不在的这两天,厨房的事就交给你了。记住啊,赵高可以进厨房,吴胖就算了。那家伙只会吃,费油费盐,糟蹋东西。”   孟念群默默地点头答应。   陈洁飞快地收拾完一包东西,她也有自行车,两人骑上自行行并排而行,有说有笑。   孟念群目送着他们离开,直到两人的身影被花丛遮住,他才慢慢地转过身来。   这时候,孙厚玉突然从一旁闪了出来,贼兮兮地笑道:“人家都走远了,你还看。小孟,你该不会是喜欢陈洁,吃顾哥的醋了吧?”   孟念群不言不语地盯着孙厚玉看,把孙厚玉看得发毛,他忍不住嘀咕道:“哎,你不会连这点玩笑都开不起吧?”   孟念群还是不说话,孙厚玉自己也觉得没意思,讪讪地离开了。   孙厚玉最近憋得难受,他其实挺想打入顾立春的那个核心圈子,可惜有赵高和吴胖盯着,顾立春对他又不理不睬的,他硬挤也挤不进去。如今只跟猪场里的小康还算熟悉,他这会儿便去找小康诉苦:“你瞧那个小孟,你不觉得他太阴沉了吗?整天也不说话,走起路也没个声响。”   小康想了想,说道:“小孟这人还行啊,有眼色,勤快。你瞧顾哥和陈姐挺喜欢他的。”   孙厚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可得提醒陈姐注意些,别让人家会错了意。刚才他一直盯着陈姐和顾哥看,那眼神让人觉得怪怪的。”   小康不满地瞥了孙厚玉一眼:“小孙,陈姐对咱们大家这么好,你可不能乱造谣啊。”   孙厚玉连忙说:“我没有,我没有。”   小康本来不想理会这家伙,但又觉得他这人心眼活,以前就是个混子,要是不把他拉到顾哥这边,万一他被有心人拉拢利用,就难免会给他们造成麻烦。   他略想一想,便给孙厚玉支了个招:“小孙,其实你这个脑袋瓜挺聪明的,你看你比赵高和吴胖聪明吧,为什么他们能得到顾哥的喜欢和信任,你却都挤不进他们的圈子呢?你想过其中的原因吗?”   孙厚玉眼珠骨碌碌转动,笑嘻嘻地问道:“康哥,你就告诉我呗。”   小康一本正经地提醒道:“顾哥对朋友是很仗的,前提是对方对他是真心的。你嘛,基础条件是有的,人不笨又跟顾哥没仇没怨的,就端看你以后怎么做了。”   ……   顾立春和陈洁一靠近顾家村,顾立春就有意跟她拉开距离,以免有村民看到嚼舌根。   陈洁笑道:“我先去知青点看张艳他们,明天中午等田姨收工再去你家。”   顾立春笑着应答,两人在村口分开。   这时候大多数人都在上工,村中走动的多半是老人和孩子,饶是如此,顾立春还是吸引了一帮人的注意。   老人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顾立春,问的话也多半带有试探之意,顾立春不软不硬地回顶过去,反正就是让人无孔可钻。   问话的人没达到自己的目的,反过来就跟人说顾立春小小年纪,心眼倒是挺多。   顾立春回到家里,他娘还没下工,家里只有小满和小雨,两人在喂鸡,一看到大哥回来便欢呼着扑上来。   顾立春笑着摸摸小雨头上的小揪揪,说道:“小雨没少长个,再长高些,今年九月就送你去上学。”   小雨早就盼着上学了,听到这话,频频点头。   顾立春又问立夏立冬去哪儿了,小满说他们俩去帮娘干活了,一会儿就该下工了。   半个多月不见,小满攒了满肚子的话要说。她先懂事地去给大哥倒杯水。   顾立春一边喝水一边听小满说话。   “大哥,咱们村里这些人太恶心了,说出去我都嫌丢人。”   顾立春问道:“他们又做什么恶心事了?”   小满一脸愤怒:“咱爹才去多久?咱们家就靠你和娘干活赚钱,结果就有那些不要脸的人想来借钱,不借还说咱家坏话。”   顾立春安慰妹妹:“以后再有人来借钱,就说钱在我那儿。让他们来找我。”   小满气哼哼地道:“娘说了钱给你和二哥娶媳妇用,存银行里了。可是他们说存银行也可以取出来。”   顾立春对此只有无语,他无奈地说道:“没事,麦收之后,咱们全家搬农场去。”   小满一听,激动得两眼放光:“大哥,我们真的能进农场?”   顾立春笑着点头:“我尽量把你们弄进去,事情还没成,先别往外说。”   小满连连点头,兴奋得小脸通红。   顾立春接着又问她功课怎么样,小满骄傲地挺起胸脯:“我还行吧,考试一般都是第一。”   “小满真厉害,以后要继续保持。”   算着时间快下工了,顾立春去准备午饭,小满进来帮忙,小雨忙着烧火。   他把带回来的大骨头洗干净,先煮一会儿,把血水和浮沫倒掉,再换一锅清水小火慢炖,炖上半个小时扔些青菜进去。   等到田三红和立夏立冬下工回来,便看到院子里的饭桌上已摆好饭菜,三人自是满心欢喜,立夏和立冬跑过去,一人占据一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田三红脸上有了笑容:“我还以为你这个月不回来了呢。”   顾立春道:“下月麦收就回不来了。”   田三红道:“那肯定的,麦收哪儿都忙。”   顾立春见人都到齐了,便把四个弟妹的生日礼物拿出来。   四个人高兴得快疯了,又蹦又跳的。   立夏先嗷嗷叫道:“大哥,这小白鞋我见过,惊蛰哥以前穿过,他可宝贝了,走路不敢沾上灰,没想到我也能穿上。”   立冬已经急不可待地试穿上了,却被小满嫌弃地道:“三哥,你那臭脚丫子也不洗洗就穿新鞋,这么好的鞋子都被你糟蹋了。”   立冬搬起一只脚低头嗅嗅:“一点也不臭,不信你闻闻。”   这下大家一起嫌弃他,连顾立春都看不下去,把他拉到一边勒令他洗手洗脚。   立冬洗干净手脚回到饭桌上,大家开始吃饭。   顾立春问田三红:“娘,你上工都干些什么活?下午我帮你去干。”   田三红一边吃饭一边说道:“活不多,就是在麦子地边挖几条排水沟,省得下雨了水排不出去,挖完沟再平整一下晒麦场就差不多了。”   顾立春听到排水沟和下雨,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些片段,原书中好像提过今年麦收时雨水多,但是顾大海因为有关节炎,提前感知到天气的变化,力排众议早收麦子,让顾家村躲过了天灾,从而威望更盛,他记得书中还描写了其他大队因为没有早收,结果大片麦子烂在水里无法收割,有的即便收割了也没有办法凉晒,麦子发芽霉变,损失惨重。而他们家因为贪便宜,买了霉变的麦子打出来的面粉,导致中毒,全家一片愁云惨雾。   顾立春想了一下,决定把这事告诉叶长明,让他提前收割,借口就是农场有天气预报,说今年麦收可能会有阴雨天。   除了这件事外,顾立春还得问问田三红进农场的事,遂决定饭后去一趟叶家。   吃完饭,顾立春提醒田三红别忘了把猪下水收拾一下炒了,天热了,东西一放时间长就容易变质。   田三红道:“我来弄,你去忙吧。”   顾立春回屋拎了一瓶酒,两盒烟去叶家。他到了叶家,那条狗还认得他,再加上他拎着东西,狗的尾巴不停地摇晃。几个月不见,这条狗还生了四只狗崽,两黑两黄。顾立春想到自己家老进贼,便生出领一只狗崽养的念头。   今天是周末,叶超也在家,一看到顾立春,满脸带笑地跑过来,说道:“我还以为你这个月不回来了呢。”   顾立春道:“下月麦收没有假期,提前回来看看。”   田桂英和叶长明听到声音也出来热情招呼。   顾立春把东西递到田桂英手里,田桂英客气道:“你看你这孩子,哪次来都不空手,这怎么好意思。”   顾立春笑道:“农场的特产,带回来让叶叔尝尝。我们家也没人用得上。”   田桂英客套一下,也就收下了。接着又是嘘寒问暖的,又是安慰开解的。   顾立春一一回应着,寒暄完毕,他才沉声说道:“我在农场工作忙,事情多,又是个男孩子,什么事情都能挺过去。就是担心我娘和弟弟妹妹们。我们家住得偏僻,两个弟弟又小,我每月只能回来一趟,实在是照顾不过来。”   田桂英忙道:“立春,你放心,这村里谁敢欺负你娘,我头一个不依。我们可都姓田,一个村的。”   顾立春面带感激:“谢谢婶子,不过,总依靠你们也不是常事。我打算让我娘也进农场当临时工。”   叶长明面露惊讶:“你能把你娘也弄进去?”   顾立春没有把话说满:“也不一定成,我先试试。叶叔,我想问问我娘要进农场当临时工什么时候比较方便?”   叶长明沉思半晌,慢吞吞地说道:“立春,我丑话先说到前头。麦收是不能请假的,谁也不能,这是规定。”   顾立春点头:“叶叔,这个我理解,我也没打算让我娘麦收去请假。那麦收以后行吗?”   叶长明想了想,点头:“麦收以后可以,你要是秋收以后去会更好,算工分也好算。”   顾立春想着她娘一个人也赚不了多少工分,便说道:“就麦收以后吧,农场招工也是看时间的。工分到年底再算,结余的粮食和钱你直接划到二奶奶名下,毕竟我爹过继给了他们家,按理是该给她养老的,现在我爹不在了,我就得担起这个责任。”   叶长明称赞道:“你这孩子真是又孝顺又明理。”   顾立春斟酌了一下用词,正色道:“叶叔,还有一件事,我回来时,听农场负责天气预报的人说,咱们这儿今年麦收时有可能有连阴雨,地里的麦子能早收就早收,千万别烂在地里,要不然大家伙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叶长明一听这事,立即坐直了身子,急声问:“立春,这话可当真?你们农场真是这么说?”   顾立春点头,用笃定的语气道:“这可是大事,我可不敢胡说。”   叶长明连忙道:“那我代大伙谢谢你,这可关系到咱们全村的口粮和公粮。”   顾立春稍想了想,又说:“叶叔,我建议你最好跟公社的人说一下,大家辛苦了大半年,要是让麦子烂在地里,那就太可惜了。”   叶长明重重地点头:“那必须得说。”   叶长明又问顾立春农场测没测出来,哪几天有雨。   顾立春运用自己刚学习的那点可怜的天气知识胡诌:“我记得芒种时节就容易下雨是吧?今年可能比往年还严重。”   叶长明连声说:“对对,芒种时节确实爱下雨,今年的芒种是阳历6月6号到21号,正赶上麦收。那要是提前收,5月底就得开始割麦子了。咱们生产队可不像你们农场,有收割机脱粒机,咱啥也没有,全靠手割。”   说到农场,顾立春也有些愁,他糊弄叶长明还简单些,要想糊弄场里的人就有些麻烦。不管怎样,还是得试试吧。   聊完正事,顾立春提出想抱一只小狗回家养,田桂英爽快地答应了,反正他们家也不可能养五只狗,本来就打算要送人的。   顾立春挑了一只憨头憨脑的小黄狗抱走,大狗一看自己的孩子被抱走,急得直龇牙,被田桂英和叶超骂回去了。   顾立春抱着哼哼唧唧的小黄狗回家,四个孩子兴奋地围上来抢着抱。   顾立春道:“你们好好喂小黄,让它帮咱们看家。”   四个人一齐点头答应。   田三红看到小黄狗也挺喜欢,感叹道:“其实我也喜欢猫猫狗狗,可是一想到连孩子养不活,也就没心思养了。”   顾立春道:“以后咱家想养就养,赶明儿再弄只猫。”   说到猫,田三红微笑道:“说起来,你的小名还叫小猫呢。”   顾立春:“……”   田三红以为他忘了,就解释道:“你小时候差点被老鼠咬到鼻子,吓得哭了一整天,你二奶奶就给你取了个乳名叫小猫,说以后就不怕老鼠了。”   顾立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反正弟弟妹妹们知道大哥还有这个小名,一个个都嗤嗤直笑。   田三红把猪下水用草木灰清理干净,冲洗数遍,再佐以辣椒和葱姜蒜爆炒,弄得院子里全是香味。炒出来,她让几个孩子尝尝味道,便收了起来,等晚饭时叫上二奶奶一起吃。   下午,顾立春跟着田三红去麦田里挖水沟,大家见到他十分热情,有的夸他孝顺能干,还有的用言语刺探军情,顾立春一一从容应对。他跟大家说着话,也不忘手里的活,现在的他长高了许多,身体也变强壮了,干活倒是十分麻利。大家伙再次感叹农场真是养人,竟然把脸色苍白的顾立春养得这么白里透红,精气神十足。   顾立春一边干活一边打量着周围的人,他听陈禹说过,那个打他家主的小偷被他用石头砸伤了脚。   还真别说,顾立春还真看到一个嫌疑人,那人也姓顾,在族中排行第九,大家叫他顾九。顾立春之所以怀疑顾九,是因为他的左脚有些跛,这人也是个好吃懒做的货色,平常就有偷鸡摸狗的恶习,他受伤的部位符合小偷的特征,又有前科,不怀疑他怀疑谁。   顾立春决定故意试探一下顾九,他挖土时,装作不小心往他左脚伤处甩过去一块硬土坷垃,顾九疼得直跳脚,瞪着顾立春:“立春,你这孩子咋回事?”   田三红赶紧道歉:“他叔,对不住对不住,娃好久没干这活了,不习惯。”   顾立春不动声色地问道:“九叔,你的脚怎么了?受伤了?”   顾九本来气势十足,一听顾立春问到脚伤,目光便有些躲闪,说得很含糊:“没啥,走路扭了一下。你干活小心点。”   顾立春说道:“那你以后也小心点。我家有治扭伤的药,一会儿我拿给你。”   顾九一想到脚伤的起因,多少有些心虚,便故作大度地道:“罢了罢了,反正你也不是故意的。挖你的沟吧。”   顾立春没再说话,还没收工他就回家一趟,他倒是有伤跌打损伤的药,可是才不舍得给这个贼用,他找了一只小瓶子放点油加点盐再放点辣椒面,哐哐一摇晃,就成了治跌打损伤的“红花油”,嗯,还加了一些风油精。   之后,顾立春带着药瓶,找到顾九要给他上药,顾九死活不愿意,顾立春由不得他,生拉硬拽把他弄到一边摁着坐下,强行上药。   他把“红花油”倒在顾九那只受伤的脚面上,拿一块棉布用力地擦拭。   顾九如杀猪般地惨叫起来:“我的娘哎,你这是啥药水,这么疼?”伤口上撒盐又撒辣椒油,能不疼吗?   顾立春道:“这药可贵了,我从农场药店买的,店员说,越疼说明吸收得越好,你忍着点儿。要不是我不小心砸了你,我才不舍得给你用。”   顾立春说着又倒了一回,顾九疼得直开口求饶:“我的亲娘,你饶了我吧,我不怪你,不怪你行了不?”   说完,他挣扎着要起来。   顾立春突然大声道:“九叔,你这脚不像是扭伤,倒像是石头砸伤的,你是干什么去了?”   大家一听这话,耳朵刷得一下竖了起来。   顾立春自言自语道:“立冬他前几天用石头砸伤了一个贼……”后面的话没再说了。   顾九也顾不得疼了,瞪圆了眼睛,虚张声势地质问道:“立春,你啥意思?你家进贼跟我啥关系?”   顾立春微微一笑:“也没说跟你有关系,九叔,你紧张什么呀?”   大家沟也不挖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顾九一看情况不对,急忙撇清自己,冲着田三红嚷道:“立春他娘,你说说,进你家的那个贼长得啥样子?你可不能随便冤枉人。”   田三红道:“我家立春又没说是你,你嚷嚷个啥?”   顾立春道:“是啊九叔,别激动。我相信你不是那种又傻又没良心的人,咱们都姓顾,我爹刚去世,尸骨未寒,但凡是个人也不会想到去偷我们家,再说,他也不动脑子想想,我不经常在家,我弟又小,我怎么放心把我们全家的活命钱放家里。”   他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有个别人就把这话默默记在了心里。   这时候,收工的铃声响了,顾立春收起药瓶,缓缓站起身。扛着铁锹跟着田三红一起回家。   当天夜里,顾九出来上厕所时,掉进了粪坑。据说人捞上来时,把大家给熏得半死,他自己还摔断了腿,磕破了头,村里议论纷纷,有人说顾九就是进顾立春家偷钱的那个贼,他掉粪坑是因为顾大江的灵魂还没走远来报复他。毕竟,这人活着的时候是个混人,死了也是个不好惹的鬼。一时间,顾家村是人心惶惶。大家晚上出门都小心许多。   第二天下午,陈洁带着张艳前来顾家。看着陈洁一脸余怒未消的样子,顾立春正想问她怎么了。陈洁还没来及开口,陈禹跟着立冬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他一进来就用愤然的目光盯着顾立春:“顾小猫,你是故意取这个名字气我的吧?” 第66章 麦收(一)   顾立春讶然道:“你的消息够灵通的?”   说着, 他转向立冬:“你告诉他的?”   立冬挠挠头,一脸困惑:“我就觉得好玩才告诉他的,没想到他就生气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看向陈禹:“我哥叫小猫你有啥可气的?你又不是耗子。”   陈禹狠狠地瞪了立冬一眼, 顾立春突然心情很好, 陈小鱼, 顾小猫, 二奶奶这名字取得真好, 有水平。陈禹只觉得顾立春脸上的笑容有些刺眼。   他还想再刺他两句, 一看旁边还有陈洁张艳, 只好暂时作罢。他拉着立冬去看小黄狗。   顾立春见陈洁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便随便找了借口让她进自己的房间说话。他也不好关门, 把房门半开着,两人坐在书桌前小声说话。   陈禹一会儿看狗一会儿看看顾立春的房门, 时刻关注着里面的动静。   顾立春轻声问陈洁:“刚才看你怒气冲冲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跟知青点的人吵架了?”   陈洁摇头,她虽然情绪比刚才平和许多, 但想起来仍是气, “还不是那个顾惊蛰,我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又自以为是的人。”   顾立春一脸惊诧:“他又做什么了?”   陈洁也不隐瞒,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出来:“我昨天回知青点时刚好经过他家,他看到我, 就说他要来找我, 说是有事要跟我说, 我以为他可能是有话要捎给江穆, 就答应了。我怎么也没想到,他来找我,是要我嫁给他, 还说他已经知道刘三的事,说我这样的名声,将来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他不嫌弃我。我呸。”   顾立春也想呸顾惊蛰,这不仅仅是趁火打劫的事,还牵扯到骗婚的事。   想到这里,顾立春觉得也没必要替他隐瞒了,便直接明说道:“有一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顾惊蛰其实喜欢的是男人,他和江穆互相喜欢。”   陈洁是大吃一惊,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我都没想到这一层,我以为他俩只是好朋友。”   说完她又开始骂两人:“他喜欢男人,还要娶我,是把我当成什么了?挡箭牌?”   顾立春补充道:“不光是挡箭牌,还有垫脚石,他可能想像借助你家里的势力再重新爬起来,毕竟自从大伯下台后,他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陈洁冷笑道:“想得真美,我爸那种人连亲闺女都不帮,会帮他?”   顾立春没法说,在原书中,江穆和顾惊蛰两人确实做到了。   陈洁越想越气,便说道:“我不能就这么放过他,我要揭发举报他们。”   顾立春理智地拦住他:“你先冷静一下,你现在并没有证据,怎么揭发举报?何况,顾惊蛰已经知道了刘三的事,我怕他来个鱼死网破,把你的事说出去。”   陈洁一听到这些,果然冷静许多。   顾立春接着说道:“你先别急,报复这种事可以慢慢来,慢慢布局。”   陈洁点头同意:“确实,这事不能急。我再想想办法。”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陈洁的神色已经全然平静下来,她出门去找张艳和小满。   顾立春也走出房间,刚好立冬被立夏叫走,顾立春过去胡噜小黄狗,小奶狗身上的毛软软的,肉乎乎的,摸起来特别舒服。小黄狗被胡噜得很舒服,闭上眼睛哼哼唧唧的。   陈禹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其实猫摸起来比狗的感觉还好。”   顾立春只是哦了一声,再无反应。   陈禹忽闪着眼睛,微微有些困惑:他竟然没有听出来我是在影射他。   顾立春可没心思跟他计较这些言语机锋,他在想怎么回去骗邓场和朱书记。   陈洁和顾立春下午就要回农场,田三红和二奶奶照例又给他装了一大包吃的。   顾立春临走时嘱咐弟弟妹妹要照看好家里,他等麦收以后再回来。他还给田三红留下些钱:“娘,麦收特别累,你们割点肉,多补补营养,别省。”   田三红道:“娘知道,你也别省,多吃点好的。”   两人挥手跟大家道别,出了顾家村,车子蹬得飞快,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农场。   猪场众人和大黑二黑照例出来迎接,特别是陆明非一路跑着过来,还委屈地嘟着嘴问陈洁:“姐姐,你偷偷去哪里玩了?”   陈洁弯腰抱起明非,笑着说道:“姐姐去看朋友去了,下回也带你去。”   赵高迎上来问道:“顾哥,这里情况怎么样?”   “挺好,还是那样。猪场这两天没什么情况吧?”   “没有,还是老样子。小猪们长得飞快,今年过年肯定又让大家大吃一惊。”   两人说着话,孟念群笑容和煦地迎上来,很自然地接过顾立春手中的包袱,拿到厨房去。孙厚玉也在一旁察言观色,瞅准机会上前搭话:“顾哥,你回来了。”   顾立春冲孙厚玉微微一笑,亲切地问道:“小孙,你这些日子适应得怎么样?”   见到顾立春这么和颜悦色,孙厚玉有点受宠若惊,连忙笑道:“适应得挺好,大家都挺好的。”   顾立春对赵高说:“小孙已经过了新人期,以后跟着你干。咱们农牧科,不,是整个五场都缺人才,要做到人尽其才,才尽其用。”   赵高瞥了孙厚玉一眼,皱着粗眉,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孙厚玉心里有点小欢喜,这是接受他进入小团体了?以后,他一定要好好表现。   顾立春看看天色还早,可以干点事,便说道:“赵高,你一会儿去找吴胖,开着拖拉机去,拉一些他们不要的树枝树干回来;小孙和小康把以前咱们攒的茅草和席子拿出来,这几天趁着有空闲,咱们要去麦田地头搭凉棚。麦地那边我看了,有些地方离树林很远,没有遮挡,搭几个凉棚,以后咱们自己方便,大家也方便。”   赵高问道:“这是后勤管的事吧?要不要跟白大姐他们打个报告?”   顾立春道:“你忘了我现在是场长助理,这点小事能做主。”   赵高笑道:“对对,我差点忘了。”   顾立春拍拍赵高的肩膀:“你的事,麦收之后我会提的。接下来的一个月正是你表现的时候。”   赵高听得心潮澎湃。他也不再耽搁,开着辆掉了红漆的破拖拉机,一路突突突到林场,在吴胖的帮助下拉了一车木头和七八个树墩子回来。木头用来搭凉棚,树墩打磨打磨可以当椅子坐。   趁着天色还早,顾立春便让人拉着木头和茅草,带上大捆麻绳和工具,一路突突到麦田那边。   他们先着手搭建第凉棚,他们在猪场搭过几次,如今是熟手,搭得很快,每隔一段路就搭建一个。他们正聚精会神地搭建第四个凉棚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宏亮的嗓音:“小顾,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大家一回头,见是邓场,赵高和孙厚玉难免有些手足无措。   顾立春笑着说道:“邓场,我看这一片麦地离树林太远,麦收时,大家歇脚或是有人中暑都没个阴凉地方,我们趁着有空搭几个棚子。”   邓场见他们用的材料简单易寻,棚子搭建得又好又快,不由得赞许地点头:“好,你想得挺周到。”   邓场瞅瞅赵高孙厚玉他们,便说道:“剩下的活让你那些伙伴干吧,你陪我去看看麦子。”   顾立春正想着要说下雨的事,便爽快地应道:“行。”   两人离开宽敞的机耕路,沿着窄窄的田埂小路,往麦田深处走去。   此时麦子已经开始成熟,茎秆由绿转变成黄绿色,饱满的麦穗,低着沉甸甸的头。无边无际的麦浪一直涌到天边,在斜阳的照耀下,麦田闪烁着好看的金色光芒,微风吹过,刷刷作响。   顾立春的心胸莫名地跟着开阔起来,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他笑着说道:“今年是个丰年。”   邓场也出声感慨:“确实是个丰年,我就喜欢这种丰收的景象,当初转业时,本来是要分到机关的,可我就是喜欢农场,硬要来这里,那时候红河农场很多地方都是荒地,咱们五场这里还有狼群和野猪出没。”   顾立春接过话道:“我也喜欢农场,我觉得它既有城市的便利,又保留了乡村的田园风光,完全符合宣传中所说的‘工农结合、城乡结合、有利生产、方便生活’。而且咱们农场还有脑力和体力劳动的结合。”   邓场静静地望了顾立春一会儿,有感而发:“有时候,跟你说话,会忘记你的年龄。”   顾立春正色道:“邓场,我早说过,我心理年龄成熟。”   邓场不置可否。   他背着手继续往麦海深入走去,走着走着会停下来看一看麦子的生长情况。   他忽然问道:“小顾,你知道怎么看麦子是否成熟吗?知道熟到什么程度收割最好吗?”   这是要现场考核他?顾立春毫不畏惧地走上前,指着麦子说道:“麦子是否成熟,一看粒,二看色,三看麦秸杆直不直。邓场你看这棵,粒还不够饱满,颜色黄里带青,还不算成熟,用手指一掐还有汁水,这种的叫乳熟期;这一片的麦粒像蜡烛,捏起来很硬,茎秆也很直,这叫蜡熟期,这一种最适合收割的;还有一种是完熟期,现在麦田里还没有,小麦进入完熟期后,若不及时收割,麦粒中的养分会跑到茎秆中,麦粒的重量会下降,影响亩产。”   邓场满意地点头:“不错,你竟然连这个都懂。”   顾立春只好提醒道:“邓场,我是贫下中农出身,从小就跟农田打交道。”   邓场微微一顿,才说道:“我跟你说话时也会忘了你出身贫下中农。”   顾立春连忙纠正道:“邓场你可以忘了我的年龄,可不能忘了我的出身。”这年头,讲究根正苗红,贫下中农吵起架来底气足,越穷越有理。邓场笑而不答。   顾立春十分自然地接上了自己想说的话,“邓场,咱们五场地处农场南边,麦子有可能比北边早个几天成熟,我觉得咱们今年可以早收割,万一遇到阴雨连绵就麻烦了。”   邓场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顾立春:“哦,你连看云识天气都会?”   顾立春连忙谦虚道:“略懂一点,我这不是回家一趟吗?跟村中老人聊了会天,你懂的,老人家虽然没什么文化,可到底经过的事多,有经验,有老人说看今年这情形,麦收时有可能赶上雨季,民间不是有句话叫‘五月十三,关老爷磨刀’嘛,关老爷磨刀表示要下雨。还有就是,麦收刚好是芒种节气前后,往年这个时候也爱下雨。我也不确定老人家预测得准不准,反正我们生产队的大队长说今年我们村要早点收割。”   邓场没有直接回答,默然半晌,才谨慎地说道:“麦收季节,什么天气都有可能遇上,气象站的同志一到大忙季节都会特别注意天气变化,上级也很重视。不过,我们多小心都不为地。另外还得再跟大家商量一下,早收割也是有时限的,太早收,麦子也会减产。”   顾立春明白这点:“太早太晚都不好,所以要把握好收割时机。”   他们连着查看了几块麦田,麦子成熟程度不一,有的是乳熟期,有一部分已经快要进入蜡熟期。   这些麦田大小不一样,有的是一大整块,这种适合联合收割机收割,有的地段,地形不规则,路还窄,机器根本进不来,这种只能人工收割了。   邓场拿出随身携带的本子刷刷记下几笔,这些田地是要分成各个地号的,地号分好以后,要插上红旗或是别的标志。   邓场在刷刷记笔记,顾立春也拿出小本本记下一闪而过的想法。   邓场看着顾立春的动作,不禁笑了一下,进入工作状态倒是挺快。   他们在这边慢慢地走,那边赵高孙厚玉他们已经搭好了凉棚,正靠在拖拉机旁等着他们过去。   顾立春邀请邓场一起坐车回去,他说还要再散会儿步,让他们先走,顾立春纠结一会儿,觉得把领导抛下好像不太好,他只好让赵高他们先回,他陪着邓场走回去,反正也不远,天气凉爽,麦田景象又壮观,散个步也挺好。   他们这一散步就从夕阳西下一直走到月亮升起,银白色的月光洒在辽阔无边的麦田地,有一种奇异的美,晚风拂过麦海,奏出阵阵悦耳的音乐。   邓场这才注意到他们散步的路线有点长,便略带歉意地道:“我当兵时长途徒步习惯了,倒是忘了你。”   顾立春强打起精神道:“还好,因为景色美,减轻了疲惫。”   邓场一本正经地开玩笑:“只可惜人不对,要是换成你对象,你更不会累。”   顾立春:“……”领导开的玩笑不好笑怎么办?   他傲娇地坚持不笑,硬接住了这个笑话:“邓场,你开的玩笑,有提神的感觉,我现在精神了。”   他们走回猪场时,已经八点多了。   赵高吴胖他们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顾立春,原来当个领导身边的红人也不容易。   陈洁和孟念群给顾立春留了饭,顾立春客气地邀请邓场一起吃饭,邓场看看饭菜明显不够,刚想拒绝,就听见孙厚玉道:“邓场,你还是在留在这儿吃吧,这会儿食堂也没饭了。我们厨房里还有饭,小孟,你去炒两个菜。”   孟念群转身去厨房炒菜,邓场道:“行,就再蹭你们一顿饭。”   趁着等饭的时间,顾立春跟邓场汇报自己的工作构想,顺便试探一下自己的权责范围,哪些他能做,哪些不能。   邓场没有明说,但意思还是那个意思,他是一个敢于承担责任的领导,他吩咐到的,顾立春必须要做好;他想不到的,但是对麦收对农场有利的,顾立春也可以做,大事提前申请打报告;小事,可以自己做主。比如像搭建凉棚这事,邓场又称赞一回。   他们谈着话,孙厚玉和吴胖他们开始上菜。   第一道菜是猪油炒卷心菜,第二道是肉丝炒莴笋,后面还有两道素炒青菜,一道凉拌黄瓜,再加上顾立春从家里带来的,油炸蚕豆和卤鸡爪。   孟念群的手艺出自陈洁和顾立春,兼有二者之长,再加上他自己的琢磨,做出来的菜竟然味道十分不错。像猪油炒卷心菜,让顾立春很惊艳,猪油的浓香和卷心菜的清淡融合得恰到好处。后面几道菜味道也不错。   顾立春一看菜不错,再想想自己走了这么远,挺累的,就想犒劳一下自己,便问道:“邓场,这几个菜下酒不错,我这儿有米酒,你要不要来点?”   邓场虽然不太爱喝酒,但今天心情不错,就道:“明天工作量大,少喝点。”   顾立春从柜子里拿出一坛米酒,本来他不爱喝酒,自从陆大爷送了他两瓶米酒后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米酒好喝,清香微甜,喝了还有助于睡眠,而且还不贵,这里别说米酒,就连茅台也不是太贵,听说才七八块钱一瓶,顾立春已经生了要囤几箱的心思。   两人一人一大杯米酒,喝着酒就着菜,天南海北地闲扯。邓场十分放松,顾立春也是一脸自在,两人是谈笑风生。   大家看得一脸惊讶,纷纷佩服顾立春。特别是孙厚玉,看向顾立春时眼睛都放着光,跟着顾哥混准没错。   九点多钟,邓场尽兴而归。   吴胖看着桌上空空如也的盘子,一脸沮丧,为什么不剩点?都考虑过他的感受吗?他们吃着喝着,他就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   顾立春用歉意的目光望着吴胖,菜没剩不怪他,全是邓场的过。他低估了对方的饭量。   许是吴胖的怨念太过强大,最后孟念群用一点猪油和青菜,给他煮了碗面条当夜宵,这才让吴胖又恢复活力。   ……   次日上午,顾立春正式上班。他一进邓场的办公室,就接过一大摞文件和通知。   有机务队的《机车所需零件报表》,有物资调运方面的,大卡车安排的,还有各科室的分工表,以及下面生产队的花名册。顾立春将文件分到各科室职工的手中,有的还要亲口传达,有时还得接电话,怪不得朱书记说他这安上车轮,实在是事情太杂太多。   不过,顾立春虽然是新人上任,但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顾立春刚忙完一波,邓场和朱书记又要开会,他自然也得跟上,旁听并且做好记录。   今天的会议算是个小会,场办各科室的员工和生产队的大队长和统计以及仓库管理员和机务队的,加一起三十多个人。   会议主要由邓场主持,朱书记补充发言。两人的风格明显不同,朱书记说话细声慢语,开会前往往先来一段党章 和口号,中间说点内容。邓场是开门见山型的,等大家一坐齐就直接抛出大砖头一样的会议主题。   他今天抛出的主题是:今年要不要提前收麦子?怎样做好预防麦收期间的天气突变?   邓场的话音一落,大家便热烈地讨论起来。   有的说,不赞成早收麦子,怕影响亩产。   有的说,他们一直在关注天气预报,广播和报纸上没说今年有洪涝。   邓场皱着眉头说道:“天气预报准不准,你们应该深有体会;天气喜欢跟它反着来。而且就算天气预报说得对,那只是针对大范围的,别的地方是晴天,偏偏就咱们这儿有雨,这种情况也是经常有的。”   他今天的话比往常多,大家看得出来,邓场有意早收割。   五个生产队长有三个发对,特别是杜松反对得最激烈。   “邓场,要是早收割,咱们的人员都没部署好,机器也没准备好,我看这天气一直都是晴天,也没有要下雨的迹象。”   邓场耐心跟他解释:“咱们五场地处农场最南边,麦子熟得略早些,昨天我去查看了,有几个地段的麦子可以收割了。咱们分地段收割,先收熟的。”   杜松还想再说下去,就有人暗暗扯他的衣服,杜松只好得先停下来,这时候,一直没怎么发言的朱书记慢腾胖地说道:“老邓,早收割,咱们没准备好呢。咱总得向总场打个报告吧,上面批准了,我们也好有底气是不是?”   邓场望着朱书记道:“老朱,你是五场的党支部书记,我是五场场长,安排五场的生产,是我们份内的职责,总场的事情多,不用事事都要申请报告。”   两人争执不下,这时候,王有成悄悄地把自己的笔记本推到朱书记面前,朱书记面色一沉,突然看向一直在低头记录的顾立春:“小顾,听说,昨天下午是你陪着邓场去麦田,这个提议也有你的份?那好,你来说一说你的理由。”   作者有话要说:  有句话不通顺,修改一下,谢谢小天使帮我捉虫。 第67章 麦收(二)   朱书记此话一出, 大家的目光刷地一下全聚集到顾立春身上。有的人恨不得用目光把他烧个窟窿。   王有成的小动作没有瞒过顾立春的眼睛,他的第一个想法,王有成怎么知道昨天晚上的事?难不成他在跟踪自己?不过, 眼前这种情况不容他多想, 他还得发言。   顾立春环视一圈众人, 清清嗓子,不慌不忙地说道:“昨天我带着猪场的年轻人在麦田那边搭建凉棚, 毕竟那边离树林太远, 又没个遮挡, 到时大家歇息或是有人中暑都没个阴凉地方。”   顾立春的话还没说完, 杜松就跳出来反对:“顾同志,你这种做法不对啊, 你这不是助长职工怕苦怕累的思想吗?麦收是什么?就是一场艰苦的战斗,我们收麦子时连腰都不舍得直起来,就怕耽误了麦收,你还去搭建凉棚。”   顾立春笑吟吟地看着杜松,说道:“杜同志,你是劳动模范, 身强力壮, 可你得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我们是要艰苦奋斗, 可得照顾一下其他身体不好的同志。我们农场是一个温暖的大家庭, 我们表扬先进和典型, 也要学会统筹兼顾, 让所有同志都感受到社会主义大家庭的温暖和关怀,这样才能发挥人民群众的积极性,我们要做到‘工作有朝气, 为人处事有人气。”   杜松气得咬牙切齿,这是说他没有人气?   王有成看了朱书记一眼,适时提醒顾立春:“顾同志,你还没回答朱书记的问题呢。”   邓场淡淡一瞥王有成,王有成身子不由得一缩,不过,他一想自己可是朱书记这边的人,料想邓场也不好拿他怎样,于是他又重新挺直脊背。   顾立春望向朱书记所在的方向,直接忽略掉他的脸色,清声说道:“我就是在回答朱书记的问题,不过,杜同志性子太急,不等我说完就先反对。   我接着往下说,我们在搭建凉棚时,正好遇到来巡视麦田的邓场,邓场关心职工的生活,就问问我家的情况如何。我汇报完毕后,顺便提起了我们村里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那老人生活经验足,再加上关节不好,对天气变化比正常人敏感,他就说感觉今年麦收有可能会赶上阴雨天,因为麦收时节也是芒种时节,是雨季。再加上他总感觉最近关节不舒服。他已经向我们生产队的大队长提出建议,说要早收麦子。我们大队长据说也同意了。这算是我的一点提议吧。当然,邓场做为一直冲在生产最前线的领导,有自己的独特经验和判断。”   顾立春的话音一落,现场就像炸开了锅,他们刚才不敢直白的攻击邓场,但对顾立春就不用顾忌。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的向他抛过来。   还是那个杜松先嚷嚷道:“小顾同志,你的建议真是荒谬,就凭你村里老人的一句话,咱们就提前麦收。你们村老人是天气预报员吗?”   顾立春道:“我村老人不是天气预报员,可你也不是呀,再说就算是,就保证一定能准吗?只不过是早收几天而已,怎么就跟要了你的命是的?万一真遇上阴雨天,你能承担得起责任吗?”   杜松大声道:“要是到时候没下雨,你能承担责任?”   顾立春掷地有声地答道:“我能。”没下雨不是更好吗?   杜松被噎得一时接不上话来,王有成接过话道:“顾立春同志,你倒是想承担,可是承担得起吗?”   顾立春微微一笑:“承不承担得起是能力问题,但是,是否愿意承担那是思想和态度问题。王同志,你要时刻以马列主义、领袖思想武装填充自己的头脑,加强思想和世界观的改造。”   杜松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他接着又来攻击顾立春:“小顾同志,你今年才多大?我们这些生产队的整天跟田地打交道,我们种地时,你还在挖泥巴呢。你不是听村里老人的话吗?你们村的老人没跟你说过那句,‘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吗?”   顾立春轻轻一笑,飞快地回击道:“所以,杜同志的意思就是,看一个人牢不牢靠就看他毛多不多?那照你这么说,人肯定没有山羊和牛靠谱,毕竟就算如杜同志满脸是毛,也比不过人山羊全身都是毛呀。”   众人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会场气氛陡然一变。   杜松急得满脸胡子都跟着跳动起来,“我不想跟你斗嘴,时间会证明谁对谁错。”   这时,白大姐适时地接过话道:“杜同志说得对,时间会证明的,而且时间也不长,也就半个多月吧。我觉得不如这样,反正麦子也不是一齐成熟,我们先收割已经成熟的。开始的时候,成熟的地号不多,我们不强制全体职工必须参与,是自愿参与,各生产队的职工有愿意的到我这儿报名。”   邓场微微点头,一锤定音:“就按白主任的话办。散会。”   朱书记一直沉着脸,这应该是自从上任来,跟邓场最大的分歧了吧。毕竟这段时间,五场都没什么大事,两人之间虽有争执,但表面上处得还行,不像总场那边斗争激烈。   邓场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强将手下无弱兵,白大姐做为他的得力干将,也是个急性子。   散会当天,白大姐就调来三辆联合收割机对最南边那块地开始收割,之后又安排职工手工收割。   自愿报名的人不少,像农牧科和猪场的职工几乎是全员报名。赵高这家伙是真拼,把全家都给动员过来了。赵家一家子个个身强力壮,营养又好,割起麦子来是虎虎生威。   五场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全场,他们还正在开动员会呢,五场这边,机器轰隆隆直响,现场热气腾腾,他们竟然提前收割麦子。往年都是六月初才开始,如今才五月底就下手了。   大家对此是议论纷纷,大多数人都觉得五场的人是胡闹,当有人打听到说是五场的顾立春因为听了村中老人的话,就跑来告诉邓场说今年麦收会下连阴雨时,大家笑得更欢了。邓场这个处理选得好呀。   总场场办和党委的人也打来电话质询,邓场一力承担,命令接收,可还是我行我素,该干啥干啥。朱书记似乎在跟邓场闹情绪,一直不怎么参与。   顾立春做为场长助理兼通讯员,自麦收开始,一刻也没闲着,骑着辆破自行车满场转悠。   他让猪场的人提前准备了十几桶酸梅汤和凉茶,直接拎到麦田里给收麦的人喝。   他抽空还会采访几个干劲足的员工,偶尔拍几张照片,用言语鼓励大家。这相机还是朱书记的,以前答应借给他用,虽然两人闹得不愉快,但顾立春照样厚着脸皮去借,你答应的总不能反悔吧?朱书记什么话也没说,就把相机拿给了他。   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还是十分淳朴的,有时候几句话鼓励的一些细微的关心,就能充分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和干劲。   这一批职工干劲十足,个个争先恐后,互相鼓舞。三块人工地号的麦子割得飞快。有人割麦,有人负责在后面捆麦子,而老人和小孩子则是负责提着篮子拾麦穗。赵高吴胖还有顾立春他们这帮年轻人则是负责用拖拉机把捆好的麦子运到晒场上去,那里有脱粒机在等着脱粒。   一连三天,五场的收麦先行队都在奋力收割麦子。天气越来越热,太阳越来越毒辣,大家戴着草帽,或是开着机器,或是挥舞着镰刀,顶着烈日奋战在田间地头。顾立春也被他们感染了,手中的笔刷刷不停地写,一上午写下好几篇文章。   由于麦田离场部食堂较远,回去吃饭很不方便,路上也耽误时间。顾立春便去食堂领来这些职工的粮食份额,借来十几口大锅,叫上猪场的几个厨子还有会做饭的家属们就在地头开火做饭。   饭菜的香味随风飘到麦田里,大家伙的肚子跟着咕咕直叫,有人还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大声道:“这做的是什么菜啊,真香。”   他一说,大家都一齐用力嗅着闻着,有人说道:“这是猪油的香味,我闻得出来。”   “哎呀妈呀,还有煎鱼的香味。”   还有人大声喊道:“小顾,你们这是干什么呢?还能不能让大家伙好好干活了。”   顾立春手里拿着一只大喇叭,说道:“大家注意,午饭时间到,请大家放下武器,离开战场,回来吃饭。”   大家笑作一团,纷纷扔下“武器”,有说有笑地回来吃饭。   他们到了凉棚一看,不由得惊呼出声,竟然有这么多好菜。   两大锅猪油炒卷心菜,两大锅红烧鱼块,一锅麻辣豆腐,还有鸡蛋炒西红柿,另外两锅是炒青菜,还有两个汤,主食有大米饭和馒头,还有烙饼,想吃什么拿什么。   大家伙拿起各自的饭盒排队打饭,打完饭就去凉棚里找地方,三五成群地围坐在一起开始吃饭。   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议论:   “这猪油炒卷心菜也好吃了吧,我平常都不爱吃卷心菜的。”   “这红烧鱼才够味。”   “鸡蛋西红柿拌米饭,好吃得让人想哭。”   “这是哪个师傅做的?”   “反正肯定不是食堂师傅做的,他们哪有这手艺。”   这时,知道内情的过来透漏说,“做饭的大师傅是那个小陈和小孟。就那俩,看见没?”   众人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得惊叹:“哎哟,这俩同志,不但手艺好,长得还好看,你看那个小孟,就是长得像小顾的那个。”   “别说,还真像。”   ……   半个小时后,十几锅的饭菜被众人一扫而光,连汤水都没剩下。   大家吃得心满意足,正准备下田接着干活。   这时候,顾立春手里拿着台相机来了。   他笑着对大家说道:“来来,大家都聚到一起,我们来张合影,孩子站在前面,第二排是女同志,男同志站第三排。大家往一处挤挤。”   大家伙一听到要照相,立即兴奋起来。   在顾立春的安排下,他们终于站好队伍,顾立春挑了个好角度,对着大家喊道:“来来,都笑起来,亮出你们雪白的牙齿,跟我喊:茄——子。”   有的人不明白为啥喊茄子,他们觉得刚才的红烧鱼好吃,索性就喊红烧鱼,还有人喊番茄。总之,不管怎样,大家都笑得很开心。   “咔嚓”一声,顾立春迅速按下快门,拍下了有纪念意义的一幕。   拍完照片,大家嘻嘻哈哈地下地干活。   他们的干劲就更足了,有好饭菜有饮料喝,还能照相,再说麦子早晚都得收,他们心里本来就没什么抵触,这下就更加卖力地干活抢收。   五场的麦收先行队在热火朝天的劳动时,竟然有不少人假装路过来看热闹。   特别是四场的,他们离五场最近,来去也方便。   四场的钱科长一看到顾立春,便故意看看头顶的大太阳,再笑呵呵地瞧着顾立春,拖长声调道:“小顾同志,你们村老人这预测不太行啊。”   顾立春笑着回应道:“行不行的,咱以后再看嘛。钱科长,我们可是提前通知你们四场了,到时麦子出了问题,可别又怪上我们哦。”   钱科长意味深长地道:“小顾同志,我们不会怪你的,我们全场都会因为没听你的而高兴。”   顾立春点点头:“行,钱科长好样的,希望你说到做到。”   说完,他不再理会这家伙,他忙着呢。   顾立春顶着火辣辣的大太阳继续奔走在各块麦田之间,拍照,写稿,还要协调处理一些杂事。   他现在已经攒了好几篇稿子,但时机还不成熟,他决定再等几天看看。   到下午两三点的时候,天气更热,地里像蒸笼一样。顾立春热得实在难受,心一横,就骑上自行车回猪场找了个箱子,弄了条棉被,去小卖部批发了一百多根冰棍,最便宜的冰棍三分钱一根,若是买得多有优惠。顾立春一下子买了一百多根,商店售货员一高兴就送了他十根。   顾立春骑着自行车,载着一大箱子冰棍返回了麦田。   走到地头,他便拿起高音喇叭喊道:“各位同志,放下武器,暂时休息,过来吃冰棍。”   大家一时不敢相信:“什么?吃冰棍?场里什么时候有这福利了?”   顾立春只好再重复一遍:“冰棍是我个人请的,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大家这才相信,一听到数量有限,赶紧放下镰刀、停下机器,一溜小跑回来。   顾立春站在凉棚里,掀开被子,打开箱子,挨个给大家发冰棍,一人一根。   大家拿到冰棍,咬上一口,冰冰凉凉的,舒服极了。   他们一边吃冰棍一边对顾立春道:“小顾,咋能让你自己掏腰包请客呀”   顾立春笑道:“冰棍便宜,三分一根,100根才3块钱,我请得起。你们大家这么支持我和邓场的工作,我心里过意不去,我们没权利给大家发奖励,只能做点小事表示一下心意。不过,也就是咱们人少,等到大家伙一齐麦收时,几百上千人,我可就请不起了。”   大家哈哈笑起来,他们嘴里吃着冰棍,心里对顾立春更加喜欢和佩服,这小子年纪不大,说话说行事有一套,周到又体贴。   吃完冰棍,每个人又痛饮一瓢凉茶,抹抹嘴,返回田地继续干活。   大家干劲都很足,最先成熟的那几片麦子已经收割完毕,麦子已经脱完粒,铺在水泥地的晒场上晾晒。晒场大,麦子少,就摊得很薄,晒得更快。只需两三个太阳就晒好了,晒好以后是把麦子装进麻袋收进粮囤,等全场的麦子收完以后,留下全场职工的口粮、种子和备用粮,剩下的要上交国家仓库。   等五场的第一批麦子收完晾好以后,其他各场才开始行动。   这时候已经是六月初了。   这天晚上,吃完晚饭后,一直闷热不堪的天气突然凉爽起来,起风了。   因为天气变凉,猪场的众人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到了后半夜,风更大了,接着便哗啦啦地下起了雨。   这场雨来得很快,阵势还大,把农场众人给惊醒了。   不说别人,朱书记半夜打邓场家的电话,邓场迷迷糊糊地接过电话,喂了一声,朱书记急切地问道:“老邓你听到了吗?外面在下雨,下大雨。”   邓场“嗯”了一声:“我听见了。”   朱书记停了一会儿才问道:“麦子收了多少亩地了?”   邓场的睡意已经全无,大致算了一下,道:“小顾说,已经收了一小半,成熟的都收了,剩下的就是还没熟的,等个几天也没问题。”   朱书记这才略略放了心,幸亏老邓坚持,要是因为他的阻拦而耽搁了麦收……他想想都后怕。   朱书记想了一会儿,继续说道:“老邓,你是对的,我要对自己进行自我批评……”   邓场打断朱书记的话:“老朱,这大半夜的,你有什么话明天再说行不?”   朱书记哈哈一笑:“对对,明天再说。”   ……   邓场被吵醒,也没了睡意,朱书记也差不多。这一晚上,没睡好的不光是他们俩,四场三场还有总场的领导和很多职工都没睡好。他们起来好几次查看雨势。然而,大雨一直没有要停的意思。   昨天参与麦收的那一百多人,早上起来忍不住聚集到一起讨论下雨的事,他们个个庆幸不已。   “小顾这真是神了,说有雨就有雨。幸亏咱们提前抢收了,要不然,那成熟的麦子非得烂地里不可。”   “是啊是啊,老杜他们非不信,要是咱们全场拧成一股绳子,全部下场抢收,这会儿麦子说不定就收完了呢。”   大家越说越气,忍不住骂杜松和叶爱农他们几个。   五场的职工们在这儿骂人,讨论。总场和各分场领导们全都行色匆匆,一大早就用广播召集大家冒雨来开会。   只有五场的人最从容,不过,最不从容的是下面的生产队,尤其是那几个没参加麦收先行队的生产队。像杜松的四十五队,叶爱农的四十四队,还有四十三队。   参加麦收的主要是胡大华所在的四十一队和四十二队的职工。   他们不用人通知,自动聚集在场办,等着邓场朱书记他们来开会。   等他们都到齐了,顾立春才姗姗来迟。一看到大家伙,便打了个哈欠,道:“同志们早,对不起我来迟了,这几天麦收实在太累了。”   胡大华笑着道:“小顾同志,你这几天辛苦了。”   顾立春回道:“我还不算最辛苦,最辛苦的是下田收麦的同志们,前几天那太阳,毒辣毒辣的,收割机座位上热得能把机务人员的屁股烫熟。”   大家听到顾立春说这么接地气的话,不由得笑起来。   四十二队的大队长高民也接过话道:“顾同志,只要能把麦子收了,咱们再辛苦也值。不过,你能不能再回去问问你们村那个老头,这雨要下几天呀?咋天气预报还没老头说得准?广播里说这几天天气晴好,结果哗啦啦下雨,还没有停的意思。”   其他对的人虽然不好意思问,但他们也都想知道。   众人那急切又炯炯有神的目光,一齐盯着顾立春,生怕错过他说的哪一个字。   顾立春回想了一下剧情,好像书里说这雨也没有一直下,就是那种下两天停几天,然后再下。现在是六月初,好像是六月中旬才正式开始连阴天。   他假装皱眉思考,慢慢地说道:“要说我们村那个老头啊,他今年八十多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他的脑子也不太好使。有时特别精神,有时又很糊涂,我这次回去得匆忙,就没跟他细聊。”顾立春在撒慌时,就想好了圆谎的内容。他们顾家村确实有那么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头,辈分上是他的太爷,老头年轻时是种庄稼的好手,现在却是时而精神时而糊涂,常常把现在和过去弄混。就算有人闲得没事找他对质都没撤,因为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说没说过这些话。   大家一听顾立春没跟老头细聊,不由得一失望,恨不得让他回家再去聊聊。   顾立春接着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虽然没有细聊,我听他那意思说什么‘五月十三,关老爷要磨刀’什么的,他说的是阴历,现在还没到那时候呢,说不定雨下了两天就该停了,等雨一停,大家伙赶紧抢收,应该没问题。”   “可是这雨越下越大,到时田里积水,大型收割机可怎么进田?收割机进不了田,光靠人工根本不可能。”   大家心情激动,你一句我一句地抢着说。   大家伙讨论得正热烈,就听得有人一个轻咳,提醒道:“大家安静,邓场和朱书记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07 08:52:57~2021-03-07 17:39: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悠悠我心 10瓶;维多利亚萌萌、丰云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麦收(三)   今天的会议跟昨天迥然不同, 最能蹦跶的杜松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   朱书记一改昨天的态度,一上来就做了一番自我批评, 他一做自我批评, 后面的人不做也不行了。接着是王有成, 最后是杜松。   王有成毕竟得到一点朱书记的真传, 自我批评做得像模像样;但杜松就不行了,他批评别人是头头是道,满嘴火炮,轮到批评自己,却是期期艾艾,疙疙瘩瘩。   顾立春听着杜松这松垮又无趣的发言, 目光瞥向对面的朱书记, 他这人跟邓场比差点魄力, 也缺乏经营管理能力, 就是一张嘴皮子还可以, 很善于夸夸其谈,而且心眼也不大,还自视甚高。   不过,顾立春也明白,随着五场的发展越来越好, 建制肯定也会越来越完善。就算朱书记不在, 后面肯定还有刘书记王书记,对方不一定就比朱书记好应付,一个熟悉的对手比陌生的对方更好应付。况且,等他把王有成踢下去以后,没人搅局, 情况会好许多。   慎重思考之后,顾立春决定对朱书记还是跟以一样,哄着和拉拢,以后再视情况而定。   邓场皱着眉头听完杜松的发言,本来想严肃批评一下杜松,但他随即想到,抢收在即,人心不能乱。   因此,他只是点到为止,压压手,说道:“大家既然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问题,我就不再多说,下面咱们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大家有些惊讶于邓场的宽容,本来还以为会一定会严厉批评杜松等人的。   对于顾立春的反应,他们也一样诧异,虽然事情证明他是对的,他的脸上并没有一点骄傲得意之色,仍跟以往一样。除了极个别顽固不化的人外,大家对顾立春的好感忍不住又增加了一层。   众人坐直身体,静静地听邓场的发言,有什么建议也积极提出,没有争议也再吵吵嚷嚷。   大家很快就达成一致协议,等到雨一停,五场就集中全部力量立即开始抢收。   俗话说,大雨下,饭碗打。这场大雨让全场的人跟着焦心,大家伙恨不得把天给堵上,不让它下。   大雨下了半宿一天,大家也焦虑了半宿一天。   次日,雨终于停下了,太阳时隐时现,天气十分闷热。   这下,全体职工,不管男女老少,干部还是群众,全部一起下场抢收。   广播里响起了激昂的歌曲,鼓励着大家争分夺秒,奋勇争先。   有的地段地势洼,积水深,大型收割机一进去就陷进泥里,只好用小型收割机和人工收割。   五场的干部职工也是全体下场,邓场在最中间的那块地里,一边割麦一边现场办公。   顾立春也下场割了一会儿,却被邓场叫停,叫他去统筹安排各项工作。   顾立春摸摸鼻子,他感觉邓场是嫌他割得慢了。这也不能怪他,他真的已经尽力了。   路不太好,顾立春也不骑车了,直接步行,指挥三十多个小学生干杂活,这些孩子也来支援麦收。但是中学生还能下地,小学生谁敢让他们下地,别割到手脚了。   这帮小学生就归顾立春指挥,他们也乐意跟着顾哥干。因为有酸梅汤和甜茶随便喝,听说中午还有好吃的。   这帮学生力气不大,但劲头大。   顾立春把他们分成十个小组,每一组抬着半桶凉茶去麦田里送水,省得大家伙跑来喝水耽误时间。   这帮小学生嘴挺甜,一进田里,老远就喊道:“大伯大娘们,姐姐嫂子们,都来喝茶啦,甜甜的凉茶,很好喝。”   大家伙脸上带着笑容,过来接过葫芦瓢,咕咚咕咚灌下一瓢凉茶,从头到脚都觉得凉爽无比。   顾立春也去送水,他先给邓场那边送了一桶酸梅汤,接着又准备给朱书记那边送去一桶金银花茶。   朱书记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内疚,反正干活很卖力。   他卖力,王有成不想卖力也得卖力,他咬牙硬干,但他人矮气力不大,这些年又没干过体力活,上面有太阳烤着,下面热气蒸腾着,王有成只觉得自己快被蒸熟了,时不时地眼冒金星。可是领导都还在场,他怎敢偷懒?他越累就越恨顾立春。   这家伙真会钻营,他把大家都鼓动着下田干活,自己却到处乱跑,东游西窜的。   说曹操,曹操到。王有成正念着顾立春,顾立春就提着一桶水过来了。   他远远地招呼朱书记:“朱书记,你这是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呀。这麦垄割得又宽又干净,连麦茬都是那么整齐,跟机器收割得差不多,不像我们这些年轻人,割得参差不齐的,跟狗啃得似的。”   朱书记哈哈一笑:“熟能生巧嘛,我以前在建设兵团呆过。不过,人到底是老了,割一会儿,腰就开始疼。”   顾立春道:“你这一会儿也太长了,这都一上午了,都没见你直几回腰。来来,这次必须得歇一会儿,喝口凉茶。”   朱书记从善如流,停下来,接过顾立春递过来的一瓢凉茶,慢慢地喝了起来。   喝完还回味了一下:“小顾,你这金银花茶煮得好,保留原味的同时还有一丝甜味,喝完让人神清气爽。”   顾立春笑道:“喜欢就再喝一点,清热败火的。”   朱书记依言又喝了半瓢,他正要跟顾立春说话,正好有两个机务人员来找他问事。   朱书记过去现场办公,顾立春静静地走开。   当然,他可没忘掉王有成。   他笑吟吟地招呼王有成:“王干事,想不到你这么积极,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王有成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哼”字,再无他话。   顾立春从随身挎包里拿出笔和本,做出一副要深入采访的架式:“王同志,我做为咱们五场的通讯员想采访一下你。”   王有成咬牙说道:“我没空。”   顾立春仍不放弃:“没关系,你可以一边割麦子一边接受我的采访,我不会耽误你的工作。”   王有成:“……”   顾立春一本正经地问道:“王同志,这一上午干下来,请问你有什么感想?”   王有成喘着气,摘下眼镜片,擦擦上面的汗水,没好气地回道:“感想?我感觉好得很。”   顾立春刷刷记下几笔,写下一句话:汗滴禾下土,嘴里不言苦。一颗红心两只手,不脱产的干部年年有。   写完这句,他接着问道:“王干事,对于干部下基层劳动方面,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王有成斜愣着顾立春:“小顾同志,‘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亲自下场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顾立春道:“王干事,我本身就是从基层来的,我是从群众中来,而你不是,你需要到群众中去。”   顾立春又记下一笔:“心不离群众,身不离劳动。”   顾立春继续问:“王干事,别的场有干部蹲点劳动二百天,请问你打算劳动多少天?”   王有成是忍无可忍地吼道:“你有完没完,为什么就逮着我一个人采访?”   顾立春耐心地道:“王干事是个典型,我本来想采访朱书记,可他实在太忙,只能采访你了。这是最后一个问题,还有很多人等着我去采访呢。”   王有成又气又恼,只想赶紧打发走顾立春,便恶声恶气地道:“劳动二百天算什么,我恨不得365天,天天下地。”   顾立春一脸钦佩,手中的笔刷刷记下:我场劳动模范,党委成员王有成同志说,他要一年劳动365天。   王有成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警觉地问道:“你刚才记的是什么?”   顾立春面带微笑:“我在夸你,我怕你脸皮还不够厚,看了会不好意思的,就不给你看了。放心,我会请朱书记过目的。你好好干活吧。大家都在看你呢。”   麦田里的人们可不都在看他们这边,大家主要是觉得奇怪,全场的人都知道顾立春跟王有成不对付,怎么还去采访他?估计是看在朱书记的面上。   顾立春拿着本子,转身离开。刚好朱书记处理完事情回来,他迎上去,把刚才拟的标题拿给朱书记看。   朱书记一看就很满意,他谦虚地道:“小顾啊,你要多多挖掘咱们场的先进人物先进事迹,不用对我们党委着墨那么多。”   顾立春道:“朱书记,做为通讯员,虽然还不能称为记者,但我听从你和邓场的教导,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我写文章,一定要客观公正,不能因为是领导就略过不写,这不符合我的职业操守。”   朱书记朗声一笑:“好好,你是小记者,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顾立春满意地告辞离开。   之后,顾立春满场转悠,又采访了几个先进职工,其中有一个是赵高他妈。   陈洁也采访了好几位同志,两人在中间的凉棚里汇合,分派一下任务,又分散开继续工作。   顾立春没等回猪场,直接拿出一块木板放在破桌上,坐在树墩上,开始写文章。   文章都不长,而且他已打好腹高,几乎是半小时一篇。   两个小时写就四篇文章,有写五场整体面貌的《机器轰隆响,粮食堆满仓》,赵高妈的一篇《大地的丰收,母亲的微笑》,朱书记的《心不离群众,身不离劳动》,王有成一篇《我要劳动365天》。   邓场来布置工作,就见顾立春正聚精会神地写文章,一会儿一篇,不由得震惊了一下。   等到顾立春写完,才发现邓场在凉棚里。邓场蹙着一道浓眉,像是在苦苦思索着什么:“你写得飞快的样子,用一个词形容,叫什么来者?一时想不起来。”   顾立春道:“形容文章写得快的,我知道的有几个,它们是‘文不加点”、‘倚马千言’,还有一个是‘思如泉涌’。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邓场摆摆手:“就那个‘倚马千言’。”   邓场说着,顺手拿起稿子看,审查完毕,他回过头来,深深地望了顾立春一眼,顾立春总觉得邓场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不过,他做得光明正大,明面上谁也无可指摘。   邓场说道:“你去后勤科找白大姐支取麦收补贴,这些茶水饮料,加的菜都算在补贴里面。”   顾立春道:“好的。”   他去找白大姐领补贴,领完就去找陈洁去商量午饭的事。   这几天任务重,伙食自然要比往常好。每顿饭都要保证有荤有素有鸡蛋。   今天的午饭荤菜是水煮鱼,当然,鉴于天气大热,也不能吃太辣的,他们便做成微辣的水煮鱼,另外他们在沼泽地那边养的鸭子有一部分已经肥了,顾立春让人捉来十几只,用每只2块钱的价钱买下来,记在帐上。另外就是猪下水,这些便宜啊。补贴有限,人又多。只能想办法花最少的钱还吃得有营养。   除此以外,顾立春还动用了他的空间农场资源,像是里面的饮用水,饮料,他直接拿出来几瓶往大桶凉茶里一倒,味道好不说,喝了精气神还好,干活更有气力。   到了做饭时间,陈洁和顾立春他们又开始兼职炊事员,今天的饭菜量大,炊事班还是那几个人,还好有一帮小学生帮忙,不然更累。   孟念群和陈洁是大师傅,几个家属是帮工,小学生们打下手和跑腿。顾立春居中调度指挥。另外,他还负责切鱼片,手握一把雪亮的菜刀,飞快地切鱼片,看得大家眼花缭乱。这么多同志,男女老少都有,顾立春怕有的人吃不惯辣,就让做了四锅鱼,两锅是微辣的,两锅酸菜鱼,不辣。鱼片扔进锅里,在沸水里翻滚,不多一会儿,香味便飘了出去。这些鱼有一部分是从沼泽里捞的,一部分是从场部食堂里领的。   麦田里的人们又开始吸着鼻子使劲闻,这道菜还没闻够,下一道爆炒肥肠的香味又飘过来了,紧接着是爆炒鸭块的香味,一道接着一道,大家的肚子也跟着应景地唱起了歌儿。   几个积极份子大声喊道:“同志们,加把劲,把这垄割到头,就该回去吃饭了。”   大家伙收敛心思,弯下腰,一鼓作气,挥舞着镰刀,一阵猛割。   刚割到地头,果然听见大喇叭又响了起来:“战士们,收工吃饭。”   有人早就等不及了,想一路小跑回来吃饭,偏偏有部分干部很矜持,都吃饭了,还在地里干活,大家一看这样又不好跑在前头。   顾立春看到大家吃饭不像以前那么积极,一想也就明白了,于是拿着大喇叭继续喊:“同志们,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发慌。为了更好地继续革命生产,你们必须尽快收工吃饭。个别同志,我要批评你们了,吃饭不积极,思想很快出问题。”   大家一听这话,再也没有思想负担,一溜小跑回来。   部分领导同志也不再矜持,放下工具,回来吃饭。   顾立春带领大家维持秩序,让他们排队打饭。   “大家别挤,排好队,饭菜管够,每人都有份。”   邓场和朱书记也回来了,他们坐在凉棚里,有人过来要帮他们打饭,邓场摆摆手:“不用,让他们先吃。”   大家迅速分成四队打饭,每人一大勺酸菜鱼或是水煮鱼,看个人口味,三块鸭肉,一勺爆炒肥肠,青菜管够,要多少打多少,主食不够随便添。   负责打饭的人手不抖不颤,所有人一视同仁。   等到所有人打完饭,顾立春和陈洁才帮邓场和朱书记他们打好饭,端上来。   白大姐和齐科他们也是排在最后打饭,而且还要要自己去打。打完饭,大家围坐在一起准备吃饭。   白大姐笑道:“小顾辛苦了,这是一人身兼数职呀。”   朱书记也道:“小顾觉悟高,老邓你有眼光。”   邓场扯扯嘴角回应一下朱书记,侧过脸对顾立春道:“你也坐过来吃饭。”   顾立春端来自己的饭盒,坐在他们中间,大家开始边吃边说话。   开始还聊工作,聊着聊着就开始聊饭菜。   白大姐最喜欢水煮鱼,一边辣得吸溜嘴一边不停吃。   朱书记喜欢酸菜鱼和爆炒鸭子。齐科和梁科员喜欢爆炒肥肠。   邓场嘛,什么都吃,应该是什么都喜欢。   王有成也坐在这桌,他一张脸累得通红,双目无神,吃个饭都是半死不活的。   邓场瞥了王有成一眼,淡声道:“小王今天表现不错,朱书记教导有方。”   王有成没想到邓场会表扬自己,有些受宠若惊。   顾立春很隐晦地表示了一丝丝妒忌,还恰好被王有成捕捉到了。可就算是这样又能怎样,他还得下地。王有成一想将来就面如死灰。   朱书记笑容和煦:“老邓,幸亏你坚持早收麦子,照这个速度,咱们三天就能收完,后面就高枕无忧了。”   邓场不像朱书记那么乐观:“麦子收完,油菜籽也该收了,又得几天时间。”   白大姐道:“邓场放心,我们这几天发动全场职工,加班加点,快速收割完麦子,再收油菜。我建议今天晚饭也在地头吃,晚上拉上电灯,咱们加夜班收割。”   邓场看向朱书记,朱书记道:“我赞成加夜班。”   说完,他又看向顾立春:“小顾,晚饭还是你们安排,我看大家伙对伙食十分满意。”   顾立春点头:“一切行动听从指挥。”   吃完午饭,大家伙继续下田干活。   顾立春把写好的稿子抽几篇交给陈洁,让她广播一下鼓舞鼓舞士气。   不多时,五场的临时广播室里就响起了陈洁那标准悦耳的声音。第一篇是《心不离群众,身不离劳动》,用含蓄而热烈的言辞,把朱书记夸成了一朵花,朱书记脸上的笑容也绽放出一朵花。   第二篇是写赵高他妈的,《大地的丰收,母亲的微笑》,听到是表扬自己的,赵高他妈激动得差点割到腿,其他人也纷纷用羡慕的眼神瞅着她。   赵高又惊又喜,嘴巴张了半天没合上。他第一次知道他妈这么好,什么健壮的身材,是劳动人民的样子;淳朴的言语,代表着人民群众的心声;爽朗的笑声,能冲淡人们心头的疲惫。   吴胖望望赵高,大声问道:“赵高,顾哥写的是你妈吗?我咋瞅着不像?”   一旁的孙厚玉立即接道:“吴胖,顾哥这叫啥?对对,艺术夸张,语文课上讲过的。”   赵高看了孙厚玉一眼,对他略略有些满意。   第三篇是表扬胡大华同志的《生产劳动老闯将》,第四篇是表扬全体职工的《群众是真正的英雄》。   一篇一篇地念下去,先是个别人激动,接着是大家伙一起激动。激动完毕,大家无一例外地,干劲更足。还有人主动提出,晚上要加夜班,明天早上4点上工。   不过,广播的最后一篇略有争议,这一篇是写王有成的《我要劳动365天》,顾立春用生花的文笔大夸特夸王有成,说王有成同志表示他一年要蹲点劳动365天,他觉得自己还能再干50年。他思想觉悟高,一颗红心两只手,为广大干部带好头;他意志坚强,吃苦耐劳,汗滴禾下土,从来不言苦;‘扎根农场干革命,哪里困难哪里行’。   王有成越听越不对劲儿,是,这里面的每一句话都是他自己说的,可是他咋就觉得那么别扭呢。   比如说里面那句,“我一年要劳动365天”,劳动半天就要了他的命,还365天,这是不给他活路!没错,他是说了这句话,可他说的那是气话,顾立春听不懂人话吗?   王有成真的想大声告诉大家伙,广播里念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可是他不能也不敢。因为他看见朱书记脸上欣慰的笑容。   朱书记和颜悦色地道:“小王,你这次表现不错,为咱们党委争了光,也为大家树立了好模样,你要再接再厉。”   王有成心里无憋屈、愤怒,脸上却还得强颜欢笑:“书记说得对。”   周围的群众不明真相,甚至还大声跟王有成道贺。   “王干事,你上广播了。顾同志的文笔是真好,后面那几段可真顺口。”   “王同志,你真的要蹲点劳动365天,你的觉悟可真高,我得向你学习。”   王有成:“……”学习你个头。   也有人问道:“王同志,你真的还要再干50年?”   王有成想放声大哭,照这样下去,他能活到50吗?   大家在激动的心情中奋战一下午,收工吃饭时,哪怕累得腰酸胳膊疼,可脸上都带着笑容。   他们晚饭吃的是捞面,用西红柿鸡蛋和瘦肉打成的卤当浇头。   每人干掉两大碗面,吃完稍稍一歇,继续加班。   田间地头扯上了电灯,照得明如白昼。大家伙又都是熟手,倒也没人割伤手脚,一直干到九点才收工。   收工时,炊事班又给每个人的饭盒里打满了一饭盒冰糖绿豆汤,每人发两个酸菜肉丝包子,这是夜宵。大家是喜出望外,人人都夸今年这炊事班做得是真好。   这时候,有人笑着说道:“你们以后再夸小顾他们,都小声点,你们没看到中午食堂的人气得嘴都歪了。”   大家想起中午的场景不由得笑起来。   食堂的炊事班听说他们五场在地头设临时食堂,就派来几个人支援。这本来是好事,能减轻顾立春他们这个草台班子的压力。   结果人家一来,发现主厨掌勺没他们的份,他们是来打杂的,他们可是食堂的正式职工,却要来这田间地头给几个临时厨子当杂。更气人的是吃饭时,那帮职工一边打饭一边拿食堂的饭菜跟顾立春他们这边做比较,还有人偏激地说,跟这里一比,食堂的饭菜像猪食。   那几个伙计气得鼻子都歪了,行,食堂饭菜是猪食,有种你们以后别吃。这几个人全程黑脸,仿佛大家都欠了他们钱似的。反正最后大家是不欢而散,估计明天应该不会来了。   领完了绿豆汤和肉包子,除了少部分看守麦场的同志外,大家开始收工回家。   顾立春他们也开始收拾水桶等东西,还有人来主动帮忙,有的人跟顾立春都混熟了,就笑嘻嘻地问道:“小顾,能问下不?明天早上吃什么?”   顾立春笑道:“明天吃烙饼卷菜,行不?”   大家齐声笑道:“行行。”   ……   朱书记看着虽累但仍精神饱满的职工,倍感满意,往年积极性可没这么高,在他的不懈的教导下,五场的精神面貌为之一变。小顾果然是客观公正啊,将来有望当个大记者。   他经过王有成身边时,见他情绪不佳,而且看向顾立春的目光还带有恨意,朱书记立即给王有成做思想工作,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小王啊,你看看小顾的胸襟多宽广,哪怕你们之间有点误会,他也照样站在客观公正的立场表扬你,那内容是一点折扣都没打,夸你比夸别人都用力。你比他年长旭许多,胸襟要更宽广,你要团结同志,不要有对抗情绪。”   王有成气成内伤,脸上却又不得不克制。他克制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冒出一句:“朱书记,你不觉得,小顾这是在捧杀我吗?”   朱书记惊讶地看着王有成:“小王,你这是带着偏见和有色眼镜看小顾,难道他表扬这么多人都是想捧杀他们?也想捧杀我?他是个单纯又有理想的年轻人,你不要把他想得那么复杂。”   王有成险些忘了,顾立春表扬的人还有朱书记,急得差点咬着舌头,连忙补救道:“朱书记,我、我不是这意思,是我想复杂了。顾同志不是这样的人,他单纯,单纯。”说到最后一句,王有成差点哭出来,他顾立春要是单纯,这世上还有复杂的人吗?顾立春从提出干部蹲点劳动时就开始给他挖大坑,今天是大坑挖成的日子,他写的那篇文章是往坑里填土。   朱书记见王有成言不由衷,不由得一脸失望,摇摇头离开了。王有成是又悔又气,想追上去解释什么,又怕越描越黑,只能打住。   路上的其他人都是有说有笑,对明天充满希望;而他想到自己被绑架的未来,就觉得前途无望。 第69章 单纯有理想的顾同志   第二天, 凌晨四点,五场的职工便来上工了。此时,天刚蒙蒙亮, 整个农场还是一片岑寂。   农场南边, 机器开始轰隆直响, 人声鼎沸。   其他分场的人一看五场的职工都起来, 便打开广播播放《东方红》叫大家起床干活。   其他场的工人抱怨道:“五场的人都吃了什么药了?昨晚加夜班,今天这么早起来,都不用睡觉吗?”   大家伙骂骂咧咧地起床,迅速收拾好,一路跑着去上工。   等到他们人到齐开始下地时,五场这边已经干了2个小时了。   昨天晒了一整天, 有些地段又能用收割机了, 今天的速度会加快。目测明天能割完全部的麦子。希望就在前头, 大家伙干劲更足。   顾立春说到做到, 早饭真的是烙饼卷菜和白米粥, 每人还发一个茶叶蛋。   大家一人两张烙饼,卷上豆芽炒韭菜,吃得津津有味。吃完饼,喝完粥,抹抹嘴就走。   大家弯下腰, 举起镰刀, 欻欻开始割麦。机务人员坐在高高的联合收割机上认真地操纵着机器,一路轰隆隆开过去。   其余人,捆麦子的捆麦子,拉麦子的拉麦子。   顾立春见劳动才刚开始,不急着采访和写稿, 就跟赵高孙厚玉他们一起,开着拖拉机和大卡车拉麦子。这几个人被他训练得,除了联合收割机不敢开之外,其余的大车小车都能开,陈洁也会开拖拉机。   太阳渐渐升高,气温也越来越高。   顾立春拉了四趟麦子之后,便将卡车交给孟念群,又开始骑上自行车满地头地转悠,寻找采访对象。   鉴于昨天的经历,大家一看到顾立春过来,一个个一边奋力割麦子一边偷眼瞧着他,心里盼着他来采访自己。   顾立春转了一圈,问了几个人一些话,照了几张相,便又转身离开。到凉棚里开始写稿。   两个小时后,几篇稿子新鲜出炉。有人物专稿:《巾帼风采:铁娘子白大姐》;有邓场的回顾专访:《路线搞对头,一步一层楼》;有邓场和朱书记的合集,并书接昨天的稿子,标题是《群众是英雄,领导是关键》,最后是五场全体同志的《龙口夺粮:战天斗地的五场》。   这用词比昨天更激昂更有力量,大家听得热血澎湃,心跳加快。   朱书记连声叫了几次好,邓场一脸地不自然,浑身不得劲儿。他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英明果敢,有魄力又大胆。   朱书记趁着处理工作时,来找邓场搭话:“老邓,小顾同志这文笔这觉悟,可是个好苗子呀,你觉得把他调到党委怎么样?”   邓场内心警觉,他盯着朱书记看了一会儿,说道:“他年纪不够,入党至少要年满十八周岁。”   朱书记一脸惋惜,不过,仍然没放弃:“没关系,正好先锤炼几年嘛,等到了年龄再介绍他入党。”   邓场假装在忙,没接话。   朱书记继续跟邓场做思想工作:“老邓,你看你平常也不太用着得助理秘书之类的,我这儿就不一样了,党委办公室事情又杂又多,全场人的思想政治工作都得我们党委去做。”   邓场淡淡地说道:“以前没顺手的助理,索性亲力亲为,现在有了小顾,用着还凑和。你那里不是还有王有成吗?”   朱书记道:“小王以前用着还行,最近,不提也罢。反正看他那意思,已经下定决心要扎根基层,他要进步,我不能拦他,不但不能拦,还得鼓励他。干部蹲点,我们党委的干部要走到前面,才能为大家起到带头示范作用。”   邓场嘴角一抽,小顾这招是真有效。   朱书记不愧是做思想工作的,有耐心有恒心,他继续跟邓场磨。   邓场被磨得没办法,只好说道:“五场那么多年轻人,除了小顾,你随便抽调。”   朱书记在脑子里,把全科室的年轻人过了一遍,都不太符合。当秘书一角,既要觉悟高,脑子灵活,还得有一定的原则,既要能说会道,还得会耍笔杆子。这样的人就顾立春最合适。   邓场直接给朱书记推荐:“我看农牧科的小陈还行。这姑娘高中毕业,文笔不错,做事麻利,进步挺大。”   朱书记有所顾虑:“小陈是个女同志们嘛,用起来还是没有男同志方便。”虽然表面上大家都喊男女平等,可真落到实处,还是有差别的。朱书记又是个老派的人。   邓场道:“朱书记,你这觉悟有待提高。妇女能顶半边天,咱们可不能轻视女同志。高大姐要是知道,准得给你上思想教育课。”   朱书记打着哈哈:“说得是,我再考虑考虑。”   事情说完,两人分开行动,各忙各的去了。   一上午很快过去,麦收工作进展十分顺利。   午饭时,顾立春的高音喇叭一喊,大家伙便齐齐放下镰刀机器,一溜小跑回来吃饭。   今天的饭菜更让大家惊讶,除了几道青菜外,竟然还有一道卤猪杂和红烧排骨。   这猪杂是总场发下来的伙食补贴,本来说好是每人二两肉,结果好肉都让前面的几个分场分得差不多了。早饭后,那边才通知五场的人去领肉,轮到顾立春去领肉时,只剩下一些瘦肉和排骨,这两种在大家看来都是不好的,最好的是五花肉和肥肉。   于是顾立春据理力争,还说要写稿子揭发他们。发补贴的人遇到硬茬,怕他闹起来,只好把剩下的猪杂和猪下水都给了他,算是补偿。顾立春这才作罢。   东西领回来怎么吃是个问题,这么多猪杂,每一样做法都不一样,而且到时分也不好分,他仔细一想,最后决定做熬卤汤,做卤猪杂。卤汤熬的时间不太够,只有一上午,但由于调料放得足,火候把握好,猪杂也十分美味。   大家垂涎欲滴,先领到的肉开始迫不及待地吃起来,后面排着队的是急不可待。   关于补贴的事,职工们最后肯定得知道,顾立春怕节外生枝,就趁势跟大家说了实际情况。   众人一听是既愤慨又不意外,因为往年也差不多是这样。   每次总场发东西轮到他们总是别人挑剩下的,倒不一定是总场的领导想这么做,而是下面执行的那些人,狗眼看人低。   邓场白大姐把情况反应给领导时,领导一问,那些办事人员互相推诿,有的说五场太远太偏,没来得及通知,发东西这事是先到先得,他们也不是故意的,反正总有理由。这次又这样,还好有小顾为他们争取,猪杂卤得可不比肉差。这排骨吃起来是真好吃。   顾立春又道:“这猪杂是补偿给咱们的,猪肉倒也发了,只是量少还都是瘦肉,我已经让炊事班炒好,放井水里冰着,晚饭再吃。”   大家自然十分满意:“小顾,你看着安排就好。反正我们都没你们会吃。”   大家吃完午饭,继续干活。陈洁又接着广播,除了广播,顾立春还弄来几块黑板出黑板报,又是写文章又是画画的。画是用彩色粉笔画的,那幅画画的是劳动的场景,火红的太阳底下,一眼望不到边的金黄色的麦田里,人们正在挥汗如雨的劳动。有几个主要人物画得还挺像的,比如邓场、朱书记、赵高他妈还有王有成等等。   大家来喝水时,看到黑板报,很快就有人回去宣传开来。赵高他妈本来不渴,也特意来转一圈,果然看到自己的画像,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反正她是恨不得认顾立春当儿子。   她回麦田时经过赵高身边,没头没脑地对儿子喊了一句:“东大,你以后要对小顾好些,你要是敢欺负他,我捶烂你的屁股。”   赵高一脸悲痛地质问:“妈,你到底是他妈还是我妈?”   赵高妈说道:“我这人有原则,帮理不帮亲。”   赵高无言以对,他妈被彻底收买了。   下午的广播念的是陈洁写的稿子,平心而论,陈洁的文笔挺好的,可能是因为她写得中规中矩,用词又比较书面化,大家听着觉得不错,但激动不起来。   陈洁在广播时,顾立春又开始满地转悠,寻找采访对象。这次又找到几个先进典型,其中一个是张科长他爱人,张科长激动得满脸通红,他今年因为身体原因当不成劳动模范,但媳妇能当上也是一样。   采访完几个先进典型,顾立春又来找王有成了。   经过昨天的事,王有成对顾立春是一级戒备。对方一靠近,他就像炸了毛的猫似的。   顾立春看着如同惊弓之鸟的王有成,心里觉得好笑。   顾立春有着做为通讯员的职业精神,他一脸严肃认真地进行采访。   “王同志,听到关于你的广播后,大家是深为佩服。有人托我问王同志,接下来是打算去哪个生产队蹲点,是四十一队还是四十二队?当然,也有极个别人偷偷议论说,你肯定愿意去杜松和叶爱农所在的队,听说你们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你去了好受到照顾。请问你是怎么想的?”   王有成翻了个白眼,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没再胡乱说话,而是认真思考,谨慎回答。   顾立春见对方小心起来,便主动给他挖坑:“王同志,你的沉默是表示默认吗?所以,你其实也打算去这两个队?”   王有成想想朱书记对自己的失望,他不能再让领导失望了。他现在能依仗的就是朱书记,若是对方不再管他,以顾立春这如日中天的气势,他将来只会死得更惨。   这么一想,王有成把心一横,硬着头皮说道:“不,你想错了,你们都想错了。那两个队,我一个也不去。”   顾立春道:“那王同志能透漏一下要去哪里吗?我好让大家提前高兴高兴。”   王有成冷笑道:“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说罢他假装忙碌,不再理会顾立春。   顾立春也不尴尬,在王有成身边飞快地写着什么,王有成心中忐忑不安,一直在想,他到底写了自己什么?写了什么?由于想着心事,他干起活来心不在焉,差点割到脚。顾立春看他这样,笑笑离开了,他可不能让王有成受伤,受了伤还怎么干活?还怎么当劳动模范?   回到凉棚,顾立春很快就写出一篇有关王有成的文章,标题很长,叫做《家族队,亲戚窝,阶级斗争不敢摸?》,里面细数了王家与杜松和叶爱农以及他们之间千丝万缕的亲戚关系,里面还写道,王有成为了避嫌,决定不去这两个队。   文章写道:王有成同志是一个有思想觉悟的党委成员,在朱书记的亲切教导下,思想水平飞速提升。特别是昨晚他让老领导失望了,今天痛定思痛,他以后一定要提高认识,端正思想态度。为了向群众学习,他将固定蹲点劳动,与基层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为了提高得更快,他选择的是思想觉悟高,生产劳动最积极的胡大华所在的生产队。这篇文章,他写成大字报,贴在黑板报旁边。没错,大字报不光是用来批判和揭发别人的,也可以用来表扬。   文章分析得入情入理,事情写得也合乎实际情况。朱书记看完,信了。因为昨晚确有此事。王有成看完,心里暗骂。他什么时候这么说了?四十一队的职工知道了,觉得与有荣焉,人家王同志都说他们队有觉悟最积极,他们有什么好说的,当然是欢迎他来啊。   吃晚饭时,就有四十一队的职工来跟王有成套近乎,“王同志,你能来我们队太好了,我们热烈欢迎你。”   胡大华拍拍王有成的肩膀:“王同志,你这人思想觉悟高,就是太久没劳动了。不过,你放心,以后你跟我一起,咱们共同进步。”   王有成:“……我谢谢你们大家。”   晚饭在欢乐融洽的气氛中进行,晚饭是用豆角瘦肉做的豆角焖面。豆角在这个季节还没有大量供应,只有猪场附近的那一块菜地长得较快,收获了一些豆角,顾立春就拿来让大家伙尝尝鲜。总场发下来的补贴,肉用来焖面,骨头用来炖汤。   每人两大碗焖面,一碗骨头汤。面条和豆角充分吸收了瘦肉的味道,入口喷香,这肉瘦而不柴,吃起来嚼劲十足。大家端着饭盒,埋头痛吃,吃几口焖面,喝几口汤,这滋味赛似活神仙。   有人开玩笑道:“小孟小顾小陈,你们仨真的不考虑去食堂工作吗?”   顾立春笑道:“我们把食堂的人得罪了,去了人家也不要。”   大家是哄然大笑,可不是,食堂的人都不来帮忙了。   两天以后,五场的麦子全部收完,大家不敢停歇,接着又去收油菜籽。   油菜收完,麦子也晒干了,装进麻袋入粮囤,等着一起上交国家仓库。   只是他们的油菜籽刚收完,才晒个半干,天边乌云滚滚,雷声轰隆。   大家赶紧手忙脚乱地收油菜籽,紧赶慢赶,终于在下雨前把油菜收进仓库。   全场的人齐齐松了一口气,相视一笑。今年的麦收真是一场艰难的大战。   五场的人松了口气,其他人却急坏了。   他们有的因为田里的麦子没收割完,有的因为麦子没晒干,还有的刚收割油菜籽,雨就下了,他们只好把油菜直接连杆子堆到仓库里。   顾立春不放心没晒干的油菜籽,亲自去仓库查看,他把手伸进油菜籽堆里,对仓库管理员小耿说道:“耿同志,这油菜籽只晒了半天,没干透,我怕它会发霉质变,你从今晚开始要不停地翻动它,时刻注意菜籽的温度,手插进去,一旦察觉到温度升高,你就告诉邓场或是我都行。”   小耿以前也当过邓场的助理,后来因为工作没做好,被“贬”来看守仓库,要说心里没怨气不可能,尤其是顾立春还接任了他的职务,做得比他好,大家难免会拿两人做比较,他看着对方,心态就更微妙。   但是顾立春的口才他领教过也听说过,所以他不会选择硬怼,只是爱搭不理地敷衍道:“嗯,我知道了。”   顾立春见他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一想起两人之间的过节,就很无奈。他没见面就把人家得罪了,这就是往上升级所要付出的代价之一。   顾立春想了想,这种时候用感情笼络对方是没用了,那就只能威胁了。   他清清嗓子,一脸严肃地对小耿说道:“耿同志,我知道你以前也做过邓场的助理,邓场这人是个好领导,但不是个亲切的领导,他严于律己,也严于律人。对待犯错的人是毫不留情,这一点你跟我一样清楚。我是个新人,又是初次当他的助理,因此我整天战战兢兢,不敢做错一步。这次麦收已经完毕,只剩下油菜籽的事,如果事情办砸了,我可能会来接替你的位置。至于你嘛,我就不清楚了,也许你会下放到生产队去劳动,也许去猪场养猪。”   小耿心里略慌,但表面仍强作镇定道:“顾同志,你这是在威胁我?”   顾立春笑道:“不是威胁,我只是想告诉你,做为员工,我们在大的利益方面是一致的,同属于农场职工,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的错误而浪费大家辛苦收来的油菜籽;做为邓场手下的人,我们的具体利益也是一致的,我不好,你也别想好。”   小耿色厉内荏道:“我跟你不一样。”他家就在农场。   顾立春冷笑:“是吗?如果不一样,你当初为什么要来仓库当管理员?是因为你喜欢这里吗?”   小耿脸色通红,一时接不上话来。   “总之,你好自为之,只是请你记住,仓库里的东西出了问题,首先问责的是你这个管理员。而我,最坏不过是功过相抵。”   顾立春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这天晚上,他没有睡熟,他想打邓场的电话告诉他这件事,可是猪场没有电话,而且大晚上的,邓场知道也未必有什么办法,也许油菜籽根本就没事。顾立春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猪场的门突然被砸得咚咚响。   吴胖听见了去开门,一看来人竟然是看守仓库的小耿,他警惕地问道:“姓耿的,你想干吗?来找顾哥单挑?来来,咱俩先挑。”   小耿一把推开吴胖:“别闹了,我找小顾有事,有急事。”   顾立春听到动静已经起来,猪场的其他人也被吵醒了。   小耿没进屋,站在门口对顾立春嚷道:“小顾同志,油菜籽果然开始发热了,我翻动了几遍,只能缓解,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再这样下去菜籽肯定得发霉。”   顾立春心中一咯噔,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披上雨衣,说道:“走,我去看看。”   吴胖、小康小孟一看顾立春神色紧张,也拿上雨衣看着一起去。   到了仓库,顾立春把手伸入油菜籽堆里,果然很热。这么高的温度光靠来回翻动作用不大,就问小耿还有没有空闲的仓库,小耿说还有一个仓库是空的。   顾立春当机立断,先让人去把仓库打扫干净,之后,他们有人撑着雨布,有人用麻袋装填油菜籽,移到空仓库里,摊薄摊开,不停地翻动,这样会好些。他想着场里有榨油场,那里应该有烘干机,就让小康和吴胖去找邓场,让他打电话给榨油厂,两人冒雨骑上自行车匆匆而去。   半小时后,两人带着邓场一起来了。   邓场拧着眉头,伸手摸摸油菜籽,果然温度很高,他们场晒了半天尚且如此,其他场更严重。这可是全场职工的心血。   想到这里,他不再耽搁,立即回去打电话先去问榨油厂,结果榨油厂说烘干机早坏了,因为忙麦收,没来及急修理,场里修不了,还得送到外面修。他打到总场长那里,让他帮忙问问县里的榨油场,人家说农场不归县里管,归农垦系统管,再说,他们榨油厂忙不过来。   总场长骂了一句,当初革命刚开始时,有几个省把国营农场的管理权下放到市县,云阳县委也想趁机来接收红河农场,被农场全体职工抵制,闹了好久,双方不欢而散。现在报复来了。   总场长又打给总场党委书记,书记也是一筹莫展,只说了一句让他们各分场自己想办法解决,皮球又踢回来了。   邓场急得不行,便吩咐众人赶紧多腾出几个空房间空仓库,能抢救一点是一点。   顾立春一直在皱着眉头苦思办法。   他空间里有空地方,也有一台烘干机,但不能拿出来用,空间要用的话,得避开人。除了这些,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苦思冥想良久,顾立春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他在很久以前,在图书馆里看过一本旧书,里面好像写过一个土法。   “邓场,我有一个土办法,可以试试。” 第70章 受尊敬的顾技术员   邓场本来以为已经没办法了, 没想到顾立春突然这么一说。   他眼睛一亮,急声道:“什么办法,你快说。”   “是这样, 油菜籽反正是要榨油的, 即使炒熟了也没问题, 是吧?”   邓场点头:“原则上应该没问题。”   顾立春道:“那咱们就用大铁锅把油菜籽炒干, 就不怕霉变了。”   邓场想了一会儿,一脸为难道:“这确实是个办法,可是咱们一时间哪来那么多大铁锅?况且,这不是几百几千斤, 这是一大仓库油菜籽。”   顾立春道:“那只能发动全体职工一起参与了, 大家把自己家的锅拿来,小是小点也比没有强。还有食堂里的大锅, 猪场里的,对了,除了锅,铁板加热了也可以翻炒。总之,我们利用一切可利用的, 能抢救多少算多少, 耽误的时间越长,油菜籽霉变的就越多。”   邓场不敢耽搁一丁点时间,立即打电话到辖下各大生产队,同时让人打开场部广播, 通知五场的职工和家属一起带上家里的锅到五场仓库来, 也让人去找食堂的人借锅。同时还让人去找机务小务借铁板。   这大半夜的突然把大家吵醒,众人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经过麦收的事,邓场和顾立春的威信在无形中提高许多, 虽然不清楚要干什么,可是大家还是愿意照做。   安排完五场的事,邓场也没忘了给总场打电话,把顾立春的办法告诉他们,让总场场办通知各分场。   半个多小时后,五场的职工和家属们打着伞拎着锅过来了,不但大人来了,老人孩子也一起跟了过来。猪场的人除了几个人留守外,全体出动。   这么多人仓库里挤不下,邓场就让人用雨布和油毛毡在仓库的大院里搭雨棚。   整个院子都用雨布被遮了起来,里面拉上电灯。邓场又让人去拉木柴和煤炭,煤炭是从食堂里弄来的。   等到东西弄齐,顾立春和邓场简明扼要的跟大家说清楚,大伙一听说要炒油菜籽,虽然心存疑虑,但都没二话,毕竟油菜籽眼看要发霉,他们又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姑且一试。   大家就地用砖头垒个简易的灶台,生了火,架上铁锅开始炒油菜籽,没有铁锅的就把铁板烧热了炒。   外面,雨仍在下,雨水落在雨布上,哗啦啦一阵响。雨布下,大家在热火朝天地炒油菜籽,火光映红了人们的脸。   朱书记那边也得了消息,匆匆赶来,他对两人的做法同样心怀疑虑,但他想想麦收的事,最终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王有成是习惯性的反对,凡是顾立春坚持的,他就一定反对,顾立春直接怼回去:“你说这个办法不好,那你想一个好的?”王有成哑口无言。   顾立春接着说道:“反正你这人总是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为了反对而反对,从来不提建议性意见,我看你改名叫王不成算了。”   王有成气得满脸通红。   周围的人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不大一会我功夫,“王不成”的名号就传出去了。   顾立春怼完王不成,顿感神清气爽,继续指挥大家干活。   现场在邓场朱书记和顾立春三人的维持下,秩序井然,忙而不乱,不久,离得远的白大姐齐科他们也到了。大家分头指挥,效率更高。   一袋袋的油菜籽从仓库里抬出来,炒干放凉后再运回去。顾立春一边指挥人们干活,一边监测着炒好的油菜籽的温度,炒干后的油菜籽放凉后果然不再发热,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把情况报告给邓场,邓场怕总场有疑虑,因此而耽误了行动,这可是全场职工的劳动心血,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油菜籽发霉变质,便再次打了电话过去,用很笃定的语气说这个办法管用。   总场再无疑虑,电话通知各大分场,让他们想办法发动全体职工一起用铁锅炒油菜籽。   忙碌了半宿,天也亮了,雨势变小,但仍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仓库里的油菜籽炒了一大半。   大家伙累得腰酸腿疼,顾立春歉意地说道:“谢谢大家,这大半夜地把大家伙叫起来,你们辛苦了。”   众人摆摆手:“哎呀,这油菜籽是国家的财产,也是我们大伙的财产,应该的。”   还有人好心地道:“小顾,你没事吧?我看你脸色苍白,你赶紧回去休息。”   顾立春点点头,他确实有些累,这些天又是麦收又是弄油菜籽的,他的这具身体虽然比以前强壮许多,但到底是先天不足,跟那些生来健壮的壮汉不能比。   邓场也发现顾立春的脸色不对劲,便用命令的口吻道:“你现在立刻回去睡觉,后面的事情我来处理。”   顾立春也没客气,反正事情也快弄完了,他在不在都一样。   赵高看他走路都发飘,一路把顾立春护送回去,自己转身又回了仓库继续干活,反正他一宿不睡也没事。   顾立春睡了一上午,中午饿醒了,他到厨房找吃的。猪场里的年轻人已经回来,都在睡觉。只剩下三个年纪大些的,老魏老刘老平他们。老魏看到顾立春起来,就说道:“小顾,小孟把饭给你留锅里了,你记得去吃。吃完去场办一趟。”   顾立春点头,到厨房找吃的,一口气干掉两个大馒头和一盘青菜,他最近饭量变大了。   吃完饭,顾立春披上雨衣骑自行车去场办,邓场不在,朱书记留他谈话。   朱书记关切地问了顾立春的身体情况,顾立春道:“谢谢书记关心,睡了一觉好多了。”   朱书记眉飞色舞地道:“早上你刚走,咱们总场党委的黄副书记带着方副场长来咱们仓库了,他们还问了你的情况,现在你的名字连总场领导都知道了。这次场领导表扬了咱们五场,夸咱们眼光精准,有魄力,全场就咱们五场的麦子没一点损失,你又想出炒油菜籽这个办法,为全场挽回了损失,也为国家挽回了损失。其他兄弟农场的同志,别的生产队的同志,都打来电话询问,场办和党委这一上午,电话就没断过。”   朱书记话没说完,邓场回来了,一回来就喊顾立春:“小顾,你过来领一下通知。”   顾立春向朱书记告辞,朱书记意犹未尽地说道:“你赶紧去吧,总场来的通知。”   顾立春转身又进了场长办公室。   邓场的头发还是湿的,一进来先咕咚咕咚灌一杯水,喘了口气才把通知递给顾立春,通知内容是让他下午去四场和三场做技术指导。   顾立春一脸诧异:“邓场,我要做什么技术指导?”   邓场无奈地说道:“是做炒油菜籽技术指导。”   顾立春哭笑不得:“炒油菜籽还需要技术指导?是个人都会。”   邓场的表情跟他一样:“我跟他们说,就像炒菜一样不停翻炒就行,结果总场那边还是发了这个通知。我也没办法。”   “那一场二场呢?”   “白科和梁科员去了。”   两人都很无语,但也没办法,顾立春只好说道:“行,我一会儿就去。”去溜达一圈,就当散步了。   邓场停顿了下又道:“还有,你做好准备,我估计几天后的总结大会上,总场有可能会让你当着全场的职工和领导做个演讲报告。”   顾立春心里飞快地盘算着,他以前不太喜欢在人前露脸,不过倒也不怯场,而且以后要往上升,肯定是得不停地刷脸露脸,这次也是个机会。   他点点头:“好的,我会做好准备,这两天就写演讲稿,写完拿给你和朱书记过目。”   邓场欲言又止,沉吟片刻,还是给了一句建议:“你的文笔我是不担心的。就是呢,你自夸时尽量含蓄些。”   顾立春:“……”   他一脸为难道:“邓场,我自认为已经够谦虚含蓄了,再含蓄下去,我怕别人听不懂。”   邓场神色古怪:“反正我每回都能听懂。”   顾立春眨着眼睛,不说话了。   为了冲淡这古怪又微妙的气氛,邓场把话题转移到别处,“……今天早上,我在想怎么奖励你,可你的年龄是个硬伤,要不然,凭这次的事,我就可以提你当副科,农牧科至今还没设副科。”   换成别人,就凭种苜蓿和麦收炒油菜籽这三件事,往上提一个级别,任何人都毫无异议,可惜换成顾立春就卡在了年龄这一关上。哪怕他十八、九岁也行啊,实在太年轻了。   顾立春也头疼,他恨不得爹娘把自己早生几年,他想了个折中办法,“邓场,我听说在乡下都算虚岁吧,有的人还虚两岁,我虚两岁就十七了。”   邓场道:“那还是不够。”   顾立春也放弃了,等两年再说吧。反正年龄不用努力自己就能长。   邓场怕他因此而沮丧,就安慰道:“不过,凡事都有例外,我尽力为你争取。要是结果不如人意,你也别灰心,以你的能力,将来前途一片光明。”   顾立春点头:“谢谢邓场鼓励,我会继续努力的。”   做为技术指导员,顾立春挑了三名助理,赵高陈洁和孟念群。   三人也是一脸懵,特别是赵高,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技术。   吴胖不服:“顾哥,你为什么不带我去?我哪里比赵高差?”他炒油菜籽比别人都快。   其实在顾立春眼里,赵高和吴胖没什么区别,但是吴胖,全场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只知道吃的二愣子,要是把他带上,就显得五场没诚意太敷衍。   顾立春拍拍吴胖的肩膀:“胖,你不比谁差,这次去就是走个过场,总场派下的任务,也不管饭。下次有机会再带你去。”   吴胖一听说对方不管饭,就颇有些愤愤不平:“下着雨跑那么远,竟然不管饭。”   顾立春道:“所以带你去派不上用场嘛。行啦,晚上我们吃顿好吃的,你留在场里看瓜田,小心咱们的瓜别被人偷了。”   一提到瓜,吴胖把技术员的事都抛到一边了,“对,我得看瓜,也不知道哪个龟孙子偷咱们的黄瓜和甜瓜。”   猪场这边可能是肥料上的足也可能是顾立春空间池水的原因,反正蔬菜瓜果比别的地方长势好,结果也早,黄瓜已经吃了几茬,甜瓜也吃了一茬,西瓜也陆续成熟,结果菜地和瓜田被宵小盯上了,昨天丢了一个西瓜,把吴胖气得骂半天。   顾立春安抚完吴胖,带着三个助手准备出发。   四场离他们最近,对方还派了辆拖拉机来接人,突突二十分钟就能到。   四场果然比他们五场气派得多,道路宽敞,屋宇林立,场办干部一出来大群,哪像他们那么寒酸。连新建的四场都如此,其他分场情况肯定更好。   他们一到,四场场办的干部几乎倾巢而出,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听说过顾立春的名字,都忍不住出来围观。   顾立春落落大方,跟接待的人有说有笑。   他的老熟人生产科的钱科长和马同志也在,钱科长的神色略显尴尬,跟顾立春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 ,顾立春学着他先前的样子,抬头看看天,云淡风轻地说道:“钱科长,我村老人的话还是挺准的呀。真是对不住,事情没有按照你想的发展。”   钱科长更加尴尬,不过,好在他脸皮厚,没等别人嘲讽自己,先主动自嘲:“顾同志,我当初说那种话真是不应该。你不要跟我一般见识。咱们太熟了,我说话难免随意些,你说是不是?”   顾立春态度矜持:“我一直也没跟钱科长一般见识,要不然,这次我也不会来做技术指导。”   钱科长笑得脸都僵硬了。   负责接待顾立春的是后勤科的李科长,他说道:“顾同志,我们仓库的大棚已经搭好,铁锅铁板都已准备好,要不要你去现场指导一下?”   顾立春心中吐槽,面上还得端着:“走吧,我去看看。”   李科在前头带头,顾立春在中间,后面呼啦啦跟了一大群。   生产科的副科叫周文生,本来接待的人是钱科和李科,可钱科像是得罪过顾立春,一脸的不自在,他只能挤上前搭话:“顾同志,你好,我是生产科的副科周文生,我想问一下,是不是油菜籽只要发热就一定会发生霉变?”   顾立春略想一想,慢慢说道:“按照油菜籽的脱水程度来说,至少也得是八成九成干,七成以下都不行。我们五场的油菜籽只晒了半天,只有五六成干,这就很危险,有很大的概率会霉变发芽,而且耽误得时间越久,霉变得就越多。”   周文生的脸色黑了一下,他们场的油菜籽有一部分可能连五成干都没有。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走,顾立春提议先到仓库去看看。四场的仓库都比他们五场的大多了。他挑了一间最大的仓库,进去查看油菜籽的温度和霉变情况,有一部分已经开始霉变。四场的干部不由得脸色大变。   顾立春又查看了其他仓库的情况,还好,霉变的只是一小部分。但是这是因为刚入仓库,如果天一直不晴,又不加以人工干预的话,三分之二的油菜籽都有可能发霉变质。   顾立春安慰大家几句,他们从仓库出来,再去大棚看看,棚子里的大小铁锅早已架好,分成长长的两列,每个铁锅旁边站着两个年轻力壮的职工,男女都有。大家齐刷刷地看向顾立春一行四人。   顾立春只好假装专业地上前指导,他煞有其事地指指陈洁赵高小孟三人:“他们三个是我亲手带出来的技术员,为了提高效率,我们分头指挥。”   接着,他对三人说道:“你们三个就按我以前教你们的做,在五场怎么教,在这里就怎么教。”   三个人对视一眼,无奈地一笑,齐声答应。   顾立春拿出专家和技术人员的款来,用笃定的语气慢慢说道:“大家请注意:第一步,先把锅烧热,再放油菜籽,不停地翻炒;第二步,受热面积要均匀,一次别放太多,不要炒太熟,炒干即可;第三步,把油菜籽炒干以后,铲出来放凉,然后再用手插进去,如果没有发热就证明有效,要是还发热,就继续炒。还有,火不要太大,别炒糊了;第四步……”   顾立春绞尽脑汁,想出了五个步骤,最后两个步骤是是临时现篇的。   昨晚炒油菜籽他哪顾得上说这些,就一句话:“赶紧炒,炒干就行,炒完好睡觉。”   那边,赵高陈洁他们三人也在充当技术人员指导四场职工,起初三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后来见大家伙用尊敬的目光仰望着他们,请教他们,便渐渐放开了。特别是赵高,做为一个场二代,去哪里能没几个熟人?这世上感觉最好的事情就是衣锦还乡和在熟人面前装叉。   赵高顿感扬眉吐气,说话嗓门都变大了,“那谁,二牛子,你这动作不规范,注意要不停地翻,要受热面积均匀。什么?你连面积都不知道?你数学怎么学的?”   那个叫二牛的真想怼赵高一句:“你当年数学比我还差呢。”可想想人家是技术员,他只好硬憋回去。   “喂,大狗子,你这火太大了。你当是炖狗肉呢。”   被喊作大狗子的年轻人真想咆哮出来:“老子有大名,谁让你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乳名。”他想着赵高是场里请来的技术员,他只能强忍,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赵高这么又肥又笨的鸡也能飞上天。   赵高的感觉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好过,一口恶气全出了。让你们当初嘲讽我去了最差的五场,让你们笑话我爸是个杀猪的。   ……   这么一圈指导下来,负责炒油菜籽的人都学会了。   顾立春像夸幼儿园小朋友似的,夸奖了他们几句,“不错不错,学得挺快,悟性挺高,动作规范,速度快。”   这些职工们被夸得心花怒放,对于顾技术员的印象就更好了。   李科和周副科长一直一左一右陪着顾立春。   李科突然又问道:“顾同志,我们的麦子有一部分没来得及晒干,你可有什么办法?”   顾立春摇头:“你们都知道的,我们五场的麦子早收割早入库,因为没有这方面的困扰,我们就没想这方面的办法,我是爱莫能助呀。”   李科愁眉苦脸地叹息一声,早知道他们就跟着五场一起早收了,五场地处最南边,他们也挨着呀。麦子也是分批成熟的。要是早收几天,刚好在雨季到来之前全收完,何至于要面临这样的问题。   其实当初他们动过这个心思,但是因为钱科长的阻挠和嘲讽,最后事情没成。李科想到这里忍不住瞪了钱科长一眼,他决定要去场办和书记那儿告一状。   周副科长突然问道:“顾同志,你说那些没干的麦子可不可以也像炒油菜籽这么炒干?应该不影响磨面吧?”   顾立春愣了一下,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便实话实说道:“王同志,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你们可以试试,先炒干一部分麦子,磨成面,看看跟晒干的麦子有什么区别,能不能接受。如果麦子实在太湿,又不想浪费还有一个小招数,你们试着做成麦仁糟,就是跟酒槽差不多,用酒曲把麦仁发酵了。场里家属肯定有人会做。不过,先说好,我只提供方法,我可没做过。”   周副科连连点头,由衷地道:“谢谢顾同志,我回去就发动职工试试,行不行,我都会反馈给顾同志。”   一个多小时后,技术指导完毕,四场的人热情地留他们四个人吃晚饭。   顾立春很有姿态地拒绝了,说还要去三场做技术指导。   顾立春还没离开四场,三场场办的人就开着小吉普车来接人,弄得四场还有些不高兴。   四个人坐上小吉普车潇洒离去。   来接顾立春的还是老熟人,三场农牧科的周墨同志,顾立春道:“说来挺巧,刚才接待我的周副科长也姓周。”   周墨笑道:“那是我堂弟。”   顾立春笑了一下,农场人这千丝万缕的关系网。   周墨道:“顾同志,我们才几个月不见,你这又升职了,恭喜恭喜。”   顾立春:“哪是什么升职,只不过是我们五场缺人,被邓场抓了个公差,负责打杂。”   周墨笑道:“顾同志如此年轻又如此谦虚,真是难得。”   到了三场,跟四场的程序差不多。四个人驾轻就熟,一路顺畅地指导下去。   三场照例要留饭,顾立春大义凛然道:“咱们是亲兄弟单位,我们提供技术指导是为了完成共同的革命目标,哪里用得着请客吃饭。”   周墨忙说道:“我们这觉悟可没顾同志高,行,下次我私人请你吃饭。”   三场的司机把四人送回五场。   随着麦收和炒油菜籽两件事情的传播,五场是风头正劲。朱书记走起路来带风。   五场的职工也是昂头挺胸,倍感荣耀。   三天后,各分场的油菜籽都炒完了,有人把炒熟后的油菜籽送到榨油厂榨油,感觉口味没有一点变化,也不是,好像更香。炒完油菜籽还有人炒麦子,不过,麦子炒熟后磨面味道跟晒干的比略有点差距,但也总比发霉发芽要好。只是麦子不比油菜籽,量实在太大了,把他们累得人仰马翻,广大职工也是怨声载道。   顾立春收到了四场送来的一大木盆麦仁糟,做得还不错,酸酸甜甜的,还有点酒味。据说场办也收到了几盆,顾立春让大家分了吃,还给陆大爷他们送了一小盆。李广田那儿也让李树捎回去一盆。顾立春最近特别忙,去李家的次数不多,但跟李树李青青兄妹俩是时常见面。   四场的人送来麦仁糟,三场的人送来了三桶菜籽油。   吴胖高兴地说道:“正好厨房没油了,顾哥你拎回家一桶,让田姨炸油饼。”   顾立春道:“不拎,太沉,就放这儿吃吧。”虽说三场说是送给他个人的,他真要拿回家,肯定又有人说道,他也不差这桶油。   这几天还在断断续续地下雨,没法耕地,也没法夏种,大家没活干,难得清闲,大多数人都是趁机补觉,恢复体力。   顾立春可没法清闲,总场宣传科那边打电话说,要把他在麦收期间写的广播稿推荐给市报。   顾立春仔细把文稿修改三遍,誊写清楚,连同照片一起交给他们。   稿子的消息很快传来了,顾立春一共写了十二篇文章,被选中了八篇。   其中有六篇是人物稿,邓场、朱书记、赵高他妈、王有成、胡大华、白大姐都上榜了。剩下两篇是写五场全体职工的,说是会陆续排版登报。   顾立春拿到报纸,发现副版被他们红河农场,不,是被他的名字屠版了。一口气刊登了四篇,顾立春怀疑总场那边的人给报社打过招呼,不然不能这么霸气。   他仔细一看,文章名字略有改动,文章内容也有所改动。像是最醒目的那篇《龙口夺粮:战天斗地的红河农场》,不用说就知道是总场宣传科的手笔。   稿子被刊用,稿费也随即寄来,文稿加照片每篇五块钱,一共赚了四十块。   这下全场都沸腾了,一下子投中八篇文章,稿费四十块钱,比一个月工资还多。红河农场的年轻人从此掀起了投稿热潮。   赵高吴胖自然又要嚷着请客,顾立春道:“请客肯定是要请的,不过不是现在,等我把我妈弄进来,搬家时请你们。”   两人齐声欢呼,又催促顾立春赶紧行动,快点把搬家这事定下来。   顾立春见自己的稿子被刊用,想想陈洁的稿子也不错,就鼓励她也投稿。   陈洁不好意思地道:“我不敢投,觉得自己水平不行。”   顾立春道:“大家都不太行,多试试准没错。”这个年代很多真正有文化有水平的人都被迫封笔,可谓是黄钟毁弃,瓦釜雷鸣。   “对了,你尽量往京城投,万一中了,你爸就能看到你的名字。”   陈洁想了一晚上,最后把自己的习作拿给顾立春,让他帮忙修改。顾立春在保留陈洁个人风格的前提下,给她改动了几处,比如强调出她是京城知青的身份,加了几句有特色又符合文章内容的口号。陈洁看完十分满意。她终于试着投了两篇。   这几天猪场的职工一直处于高度兴奋中,大家整天嘻嘻哈哈,脸上带笑,走路带风,气氛比以往更融洽。   顾立春也难得放松几天,每天赏赏花,吃个瓜,听听身边人的热情夸赞。赵高和吴胖也跟他差不多。   不过,他们是乐极生悲。这一天,赵高和吴胖正在抢一个甜瓜。   突然有人喊赵高,说他妈突然昏过去了。赵高急得脸色一白,扔下甜瓜,飞速地骑车回去。   顾立春接到吴胖的报告,也有些担心,赵高他妈这么健壮突然昏倒,那一定不是小病。   他便和吴胖孙厚玉一起朝赵家飞骑过去,结果走到半路,碰到了折返回来的赵高,三人忙问他情况怎样。   赵高哭笑不得地说道:“别去了,没事。这事说起来还怪顾哥,我妈看到报纸上有她的名字和照片,一激动就昏过去了,被我爸掐人中弄醒了。这会儿正在吃面条补身体呢。你说这叫什么事?”   顾立春:“……”   赵高又说道:“我妈说了,明天请顾哥去我家吃饭。”   顾立春笑道:“行。”   随着文章陆续刊出,这几天每天都有人激动,不过还好,除了赵高他妈外没出别的事故。   这几天顾立春一直都有人请饭,先是赵家,接着是张科长家,然后是胡大华家,还有三场的老周,人家两兄弟一起请的。一连几天,顾立春都在外面吃饭,把吴胖给妒忌得不行。白大姐虽然没请客,可是她的老母亲给顾立春送来十来个咸鸭蛋,当然最后肯定被猪场的人瓜分了。   邓场和朱书记两位领导不方便请客就算了,但王有成怎么能没有表示呢?其他人都为顾立春鸣不平。   还有些性子直爽的人直接劝王有成:“王同志,做人不能太小心眼。人家顾同志以德抱怨,不计前嫌,把你夸得跟一朵花似的,你倒好,一点表示都没有。”   王有成暗暗咬牙,这是什么世道?顾立春给他挖了大坑,他还得感谢他?还得请他吃饭?   王有成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上报纸,更没想到送他上报的人是他的对手。   以前的熟人来道贺,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本来他还打算下去生产队蹲点劳动一段时间,再想办法调回办公室,现在他觉得这条路似乎也被堵死了。都上报纸了,都是先进人物了,那么多人盯着他,他要是呆一阵就走,别人会怎么看他?领导会怎么看他?顾立春真狠,给他布的是个死局,他要挣脱出去,除非想办法调出红河农场,甚至还得调出本市。可是调动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王有成的眉头拧成了疙瘩,看得认识他的人也跟着皱眉:“这个王同志,怎么整天阴沉沉的,上报了还不高兴?”   有人附和道:“小顾真是可怜,王有成这人心眼小心思多,就像只鳖似的,咬着人就不放。”   ……   邓场见顾立春天天好吃好喝,忍不住问他:“演讲稿写好了吗?拿过来我看看。”   顾立春突然才想起自己还要当众演讲,差点给忘了。 第71章 掌声响起来   顾立春苦思一个晚上, 修了两遍,才算勉强成稿。果然,还是写别人容易, 往死里夸就行。到自己这儿, 有些话首先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看来他的脸皮还是不够厚。   顾立春转念一想, 既然夸自己下不了狠手, 那还是夸别人吧, 夸领导,夸同事, 夸全场职工。夸奖别人, 庄严自己。想到这里,顾立春把稿子大刀阔斧地修改了一遍,终于找回了熟悉的感觉。   演讲稿的名字叫《战斗在广阔天地》。次日,他把稿子拿过去给两位领导过目。   邓场先看,看完说道:“能把我的名字去掉吗?我怕我在现场会不自在。”   顾立春肃然道:“邓场,你能坦然面对困难, 也能坦然面对荣誉。这叫宠辱不惊。时代不同了, 考验也在更新换代。我感觉你只要承受住了我这波考验, 以后一切糖衣炮、弹,在你眼中都将无所遁形。这就叫做‘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茅台不是酒。”   邓场一时无言:“……”   过了一会儿, 他才说道:“看来, 我的话你真的听进去了, 你夸自己很含蓄。”就是夸别人太不含蓄了。   顾立春见他虽不赞成但也没坚持反对,就赶紧说道:“邓场既然不反对,那我再拿给朱书记看看, 听听他的意见。”顾立春赶紧溜之大吉,开玩笑,拿掉几句话就不通顺了,还得修改,为了押韵也不能修改。   等到朱书记看稿子时,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对文中的称赞是照单全收,甚至还帮顾立春改了几个词,显得力度更深也更有力量。   顾立春拿到最后的成稿,开始抽时间背诵,他打算脱稿演讲。   一天后,红河农场的麦收总结大会在镇中心的大广场上举行,红河农场的领导、职工、家属全部到场,人山人海,红旗招展,放眼望去,全是攒动的人头。   顾立春还看到了赵志军和陆大爷,不对,是陆明非先看到他的,因为人家坐得高视野好,坐在爷爷脖子上视野能不好吗?赵志军的肩膀上驼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男孩长得有些瘦弱,睁着一双大眼睛东瞧瞧西望望。   顾立春过去跟他们打招呼,两人看到他也是一脸惊喜。   赵志军问道:“你家里都还好吧?”   顾立春点头:“都还好。”   陆大爷严肃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小顾,你最近名声挺响呀。我果然没看错人。”   赵志军看着顾立春突然又问:“你一会儿要上台发言?”   顾立春点头,陆大爷吃了一惊,责怪赵志军:“你怎么没告诉我?”   赵志军:“他一上台你就不就发现了。”   陆大爷道:“小顾,你别紧张,发言时别往下看,只低头看稿子就行。”   顾立春点头,“我还好,硬着头皮讲就是。”   几个人边说话边找位置,各分场的职工坐在一起,赵志军不是他们五场的,但也跟陆大爷一起过来。   “这里,这里。”吴胖大声招呼,这家伙把会场当成电影院了,花生、瓜子、爆米花、小麻花,冰棍、汽水、凉茶样样齐全。   顾立春拿了两根小麻花给赵志军的儿子赵明华,赵明华小声说道:“谢谢哥哥。”   陆明非跟他们熟,一点也不客气,自己去挑爱吃的。   他们找位置坐好,会场仍闹哄哄的,就听见广场中间的主席台上有人在试话筒,“喂喂”几声,话筒嗡嗡直响,试完音的第一句话就是:“请大家保持安静。”然后各场都有各自的干部来回巡视,喧闹的会场渐渐安静下来。   会议正式开始,先是总场工会主席讲话,算是开场邓热,接着是总场党委书记发言。发言内容不说千篇一律,反正内容都差不多,说的都是别人的话,马克思的列宁的,还有伟人的,自己的话倒没几句。每次一发完言,大家便热烈地鼓掌。总场的领导发完言便是下面各分场的场长或是书记,他们五场的代表是朱书记。等到这些领导们发完言,会议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吴胖已经干掉了两瓶汽水和两包瓜子。   领导讲完话,是各场的优秀员工发言和演讲。白大姐告诉顾立春,他排在最后,这是按分场先后次序排的。   大家怕他紧张,纷纷鼓励他。吴胖也抽空安慰他一句:“顾哥,你听这些人都讲得什么玩意儿,他们都不如你,你一点都不用紧张。”   终于轮到了顾立春,他施施然上台,手里竟然没有拿稿子,大家微微诧异了一下。王有成一看他没拿稿子,心底不禁生出一丝期待,第一次上台还不拿稿子,就等着忘词出丑吧。   朱书记讲完话已回到前面的位置上,看到顾立春两手空空地上台,也不禁一皱眉头,但众目睽睽之下,再喊他已经晚了。   顾立春不慌不忙地走上台,摆正话筒,先做了个自我介绍:“各位领导,同志们,上午好。我是来自五场农牧科的顾立春,感谢总场领导给我机会,让我来做这个报告。”台下响起一阵礼貌的掌声,其中五场的人拍得最用力。   顾立春面带微笑,环视台下的众人继续说道:“我从来没想到有一天,我竟敢站在台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报告。因为以前的我,羞涩内向,遇事喜欢退缩,我整个人既迷茫又无措,不知道哪里才是方向。”   说到这里,顾立春微微顿了一下,开始转折,语气从娓娓道来变得略为昂扬:“直到我来到了红河农场,我的生命才掀开了新的篇章 。原来,我的一切过往,皆是序章 。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有幸成为红河农场的临时工,之后调到猪场当工人最后再到农牧科当干事。   九个多月的时间,我在朱书记和邓场长的指导下,在后勤科和农牧科同志的帮助下,系统地阅读了领袖著作和马列主义作品,伟人们的思想武装了我贫瘠的头脑,我的认知得到了提高,思想得到了升华,我的世观观、人生观得到了改造。   在红河农场的大家庭里,我感受了温暖;在党的怀抱里,我的心变得火热;”掌声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比刚才热烈多了。   顾立春等掌声停下,再接着说下去:“伟大领袖曾说过,‘我们年轻人是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做为一个年轻人,我心中无比渴望能为农场为国家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   我联系身边的实际情况,发现我所在的五分场目前困难重重,因为是新建的农场,各项设施还跟不上,大量土地沙化抛荒,做为贫下中农出身的我,认为土地是命根子,怎能这样浪费?我苦思冥想,试着去寻找难题的答案。恰好,我们五分场的邓场长从疆省带来了关于苜蓿的资料……”   “……邓场和朱书记他们制路线,定方针,抓革命,促生产。他们心不离群众,身不离劳动;他们还教导我们五场职工,要领会上级精神,要我们艰苦奋斗,自力更生。不能‘花钱要上报,缺物向上要,不能躺在国家的怀里,一味地‘等、靠、要’;我们五场全体职工积极性空前高涨,我们发扬硬骨头革命精神,大干苦干,‘宁愿自己动手,不愿意向上伸手’;我们‘比学赶帮,力争上游,互相鼓舞,干劲十足’。   我们排除万难,数次试验。终于,我们的苜蓿试种成功。今年四月收获了第一批苜蓿,五月收获第二批,六月第三秕,为农场创下收益,并把苜蓿卖到了省城和京城。”掌声再次热烈地响起来,尤其是五场的职工和家属,激动得差点站起来鼓掌。台下的领导们也不由得多看了顾立春一眼。   “……这次麦收计划能够顺利实施,我认为,主要有三方面的原因:第一是我们职工不论职位大小,都心系农场,把农场当成自己的家,遇到问题及时上报;第二,是我们五场有两个好领导。邓场长有魄力有决心,相信群众,依靠群众;朱书记牢牢把握住大方向,使五场这艘新船不偏航。两位领导倾心合作、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共同完成了五场的革命目标;   第三,我们五场的广大职工也是全力配合领导,他们‘两眼一睁,干到熄灯’。抢收最关键的时刻,早晨天不亮就高唱《东方红》开工,晚上在地头扯上电灯继续赶工。下工铃响了数遍,都装听不见,吃饭要用大喇叭喊。从他们身上,我深刻地认识到,人民群众才是真正的英雄,‘他们是历史的创造者和推动者’,他们才是社会主义农业坚定的基石。”   暴风雨般的掌声响彻全场,这些“基石们”用力地鼓掌,还有人喝彩欢呼。   顾立春觉得差不多了,便用一段话呼应题目,来个充满力量的结尾。   “做为革命事业接、班人,我跟广大人民群众一起,战斗在这广阔天地。   我坚信:‘广阔天地,大有所为,坚持农业,就是胜利。’   ‘我们社会主义事业后继有人,我们的社会主义江山千秋万代,永不变色。’”   掌声,雷鸣般的掌声响了起来。现场的气氛十分热烈。   朱书记在前台把手掌都拍红了,笑得合不拢嘴。   邓场也在用力鼓掌,只是神色微妙又古怪。   至于王有成,他的心底冒着火,头顶冒着烟,可脸上还得挂着笑,拼命地跟着领导一起鼓掌,还得随时附和朱书记说,“对,小顾讲得是真好。”   五场的其他人也把手掌都拍红了,一个个满脸面笑容,与有荣焉。   胡大华鼓完掌还跟旁边的人分享感想:“小顾的演讲也说不上哪里好,反正听着就是让人激动,就是想鼓掌。”   李树兄妹俩正在跟人介绍:“台上的人我们认识,大家都叫他顾哥。”   三场四场的很多职工也跟着激动:“台上那位就是指导我们炒油菜籽的顾技术员,他不但技术好人好,口才也好。”   钱科长和马同志刚好坐在一起,两人的脸上都挂着尴尬的笑容。   ……   会场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是劳改农场的在押犯人,他们由农场保卫科的人看着,出来接受思想熏陶。   坐在中间的孟安京一直不住地朝台上张望,可惜他们离得太远,他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不过,好在声音他能听到。   会议虽然结束了,但热度丝毫未减少,大家议论着领导讨论着各常先进人物代表,当然也不忘了讨论今年横空出世的黑马顾立春。   “听说他是第一次上台,不带稿子竟然也不紧张。”   “有胆色,是个人物,有空认识认识去。”   “你可小心些,别惹他,听说别名叫‘顾小刀’,怼得敌人满头包。”   “我是去交朋友的,又不是找茬的,他怼我干吗?”   “行行,你去吧,回来告诉我结果。”   ……   还有的姑娘羞涩地、悄悄地打听顾立春有没有对象。   这次演讲让顾立春彻底成为了全场的名人,也成为了农场新秀的代表人物。   他成名,连同赵高和吴胖也跟着水涨船高。   两人现在荣升成为赵哥和吴哥。   甚至还有姑娘送给两人零食,吴胖欣然接受,一路吃个不停。   赵高提醒吴胖:“这零食也不全给你的,你悠着点。”   吴胖一边吃一边答道:“人家就是送给我的,放心,我会给顾哥留点的。”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   邓场这会儿拧着两道浓眉,脸露难色,他想了想只好让人去通知顾立春来他办公室。   顾立春本来正跟人商量怎么收第三茬苜蓿,接到通知,立即骑车赶去。   顾立春一进办公室,邓场就开门见山地问道:“总场场部想把你调到行政办公室宣传科,你有什么想法?”   顾立春怔了一下,脑子飞快地旋转,总场行政办公室,听上去挺光鲜,可是他去了就是个小职员,每天的事情就是全方位的宣传歌颂农场和领导。这种事情,偶尔为之,是个乐趣,天天做,太折磨人。他还是想有一定的自主权,想干点实事。那么他留在五场最合适的,有发挥空间也有群众基础。   虽然想了这么多,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顾立春很快就态度坚决地回答道:“邓场,你对我有知遇之恩,又是我的指路明灯,我不想离开五场。 ”   邓场挑眉:“就这些?就为了我的知遇之恩?”   顾立春见邓场不吃这一套,只好换了个方式:“我挺满意目前的工作,也喜欢咱们五场的氛围。”   邓场点头:“你做出了一个理智而又成熟的决定。”从他的角度来看,也觉得顾立春留下来对他的未来发展更有利。   到总场那边,只能是写不完的稿子,搞不完的办公室内斗,无休止的内耗。可能以顾立春的性子不怕斗争,可人的精力毕竟有限,总是搞内斗哪有时间去干别的?   邓场想到朱书记也想挖角,就顺便一起说了。顾立春不假思索道:“邓场,我的主业是干实事,还是跟着你最合适。”真要去党委办公室,拍马屁喊口号就不是业余爱好,那是本职工作。任何业余爱好,一旦变成本职工作都是折磨。   听到顾立春的回答,邓场似乎很满意:“嗯,算你有眼光。——我已经帮你回绝了。”   顾立春:“……”你都回绝了还问我?   顾立春在回猪场的路上,想到王有成要下基层,朱书记身边连个助手都没有,怪不得他要招纳自己。嗯,做为一个好下属,得尽心尽力地帮助上级解决问题,既然他缺助手,那就帮他找一个。   顾立春把身边的人飞快地过了一遍。   赵高不行,文笔不行,思维也跟不上朱书记的节奏;小孟,个人条件符合,但身份特殊,不予考虑;最后只有陈洁最符合,文笔不错,写材料写稿子不在话下,脑子也灵活,尤其是最近进步很大,可塑性强。不过,还得看朱书记怎么想,而且,他回去还要给陈洁做点课外辅导。   回到猪场,顾立春安排了收割苜蓿的日期和人手,就叫过陈洁在苜蓿地旁边的亭子里做课外辅导。   “我这儿有一个新消息,王有成下放到基层,朱书记身边缺一个助手,我觉得你挺合适。”   陈洁呆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道:“那可是党委办公室,我能行吗?”   顾立春道:“怎么不能?你要自信点,连王有成那样的人都能干,你为什么不能?你的人品、觉悟、境界、文笔都比他好。对了,最重要的是你眼光比他准。”   陈洁一脸懵:“眼光比他准?”   顾立春笑道:“你想啊,你把我当朋友,咱俩能互相帮助;他呢,不知死活地得罪我,结果你懂的。”   陈洁恍然大悟,忍不住笑了起来,并郑重其事地点头:“你说得对。”   开完玩笑,顾立春开始一脸严肃地给陈洁辅导功课。   “要想当朱书记的助手,首先,你一定要能装,别不好意思,这年头大家都装,不装就被雷劈,你要尽量装得高级自然;其次,你尽量熟背□□,熟读并灵活运用马列主义主要内容,熟读并灵活运用领袖文集的精华内容。能正解也能曲解、歪解。总之,要根据场合不同,敌人不同,灵活运用。还有就是要关心政策和时事新闻,多看报纸。”   “最后一点,你的气场一定要足,你现在最缺乏的不是知识不是历练,而是自信。你想,这个时代,黄钟都被毁了,剩下一堆瓦砾,大家都是砖瓦,咱们好歹是琉璃瓦。是不是得自信一点?尤其是你,你还是首都来的,你看看江穆,看看四常的那几个首都和海市来的知青,人家那个自信,如此一般又如此自信,你为什么不能自信?最后,还要会拍马屁,拍高级的含蓄的让人无法拒绝的马屁,相信我,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够抵挡得住。”   陈洁听着顾立春这一大段“功课辅导”,觉得有趣的同时又受益匪浅。   她认真地点头道:“顾哥,你这番话说得真好,用风趣幽默的语言讲出了发人深省的道理,让我心情振奋,又让我醍醐灌顶。”   顾立春竖起大拇指:“像这句话就是含蓄高级的马屁,你已经领会了精髓。以后好好练习。”   陈洁再也忍不住,笑趴在桌子上。   从这以后,陈洁按照顾立春开的书单开始学习。她能吃苦,肯用功,领悟能力也不错,学得很快。顾立春没事就让她去朱书记那边露个脸、送个材料,顺便汇报一下思想情况。朱书记瞧着陈洁,虽然还是比不上顾立春,但已比旁人强太多。   顾立春这边开始收割苜蓿,这次苜蓿收割得还算顺利,但晒的时候有些问题,就是天老是阴着,偶尔还会下雨,不利于苜蓿晒干。顾立春只好在附近找了个废弃的砖窑,打扫干净,试着烤干苜蓿,先是用青草试,接着用少量苜蓿试,试过几次后,发现还行。这一批苜蓿一大半晒干一小半是烤干的,两者一对比,相差也不太大。   他们的苜蓿刚弄完,京城那边和省城差不多同时打电话来,省城奶牛场已经交了定金,他们这边直接发货就行。可京城那边又想分走一半苜蓿,邓场还是用老办法,让他们自己协调。   这次省城那边有点不干了,怎么每次都协调,有完没完?   当然,他们最后也商量妥当了,还是跟上次一样,一家一半。京城那边直接把款项打来,让这边直接发货就行。   两家同时提出建议,希望五场明年扩大苜蓿的种植面积,就这么点够谁用的。   邓场从善如流:“行,明年扩种五百亩。”反正荒地多的是。   对方拍着胸脯保证:“只要你们保持这个质量,有多少我们收多少。”   四场那边的苜蓿也要收割了,一听说京城和省城的奶牛场在抢苜蓿,钱科长就打电话过去推销,还说价钱可以商量商量。可惜,任凭他这边操作猛如虎,对方就是死活不松口。钱科长气得脸色跟苜蓿一样绿,江穆的脸色则是天气一样阴沉。四场的苜蓿没办法外销,倒也没浪费,因为他们四场也有猪场和牛场,只好自产自销。   苜蓿的事情忙完,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后面还要夏种,虽然也得按时令来,但不像麦收那么急。   顾立春打算等夏种完成后再休假。   不过,在回家之前,他想把一件事给解决了。   于是,顾立春奋笔疾书,写了一份申请报告。先诉苦,说自己命运多舛,家里多么困难,养父不幸意外去世,养母年纪轻轻变成寡妇,带着四个未成年孩子苦苦支撑。自己做为长子,又因为工作忙不能常回家,时时担心寡母和弟弟妹妹的安全和生活。他思想斗争许久,才决定向组织开口。他想申请一栋别人不要的破房子,把母亲和弟弟妹妹接到农场,让农场这个大家庭温暖他们那受到创伤的心灵。   这份申请报告写得相当感人,真是看者伤心,听者落泪。   报告先送到邓场的办公桌上,之后转给朱书记,最后又回到白大姐那儿。   三方商量了一下都没有异议,赵志军那边听说后也打来电话说,顾大江的去世他们水库那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与情与理都应该给家属做个安排。   五场科室干部这边通过,他们上报总场场办,场办办公室给的反馈是,虽然农场有规定说父母可以投靠子女生活,但那是年迈父母投奔成年子女,顾立春的情况显然不属于这种。邓场这边据理力争,说顾立春的养父去世跟农场有关,虽然农场出了抚恤金,但远不够维持一家人后半辈子的生活。农场是个温暖的大家庭,不但要讲规矩还得讲人情。总场场办只好把申请报告送至领导办公桌上,总场长和党委书记他们去市里开会,最后是于副场长拍板做决定,批准了这个请求,并在批示中表示,为了显示民主,顾立春的事要公示出来,只要五场半数以上的职工同意,这事就算通过。   五场场办后勤科迅速写了公示贴在告示栏上,五场的职工都知道顾立春的家庭情况,同情他,又佩服他,大部分人都没有异议。本来王有成和杜松等少数人是要反对的,可他们一听到顾立春申请的房子竟然是那栋多年不住人的鬼屋。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不但不反对,甚至还盼着顾立春一家早点搬进去。   顾立春的申请报告就这么批下来了。   只是最近场里没有招临时工的打算,顾立春也不能硬把他娘塞进来,只能先住进来,以后再说。   当邓场得知顾立春申请的那栋房子的具体地址后,不由得眉头紧蹙。   他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说根本没有人告诉他实情?   邓场下班后,趁着巡视苜蓿地的时候,叫过顾立春:“你申请的这个房子有些问题,要不你再等等。”   顾立春满不在乎地说道:“邓场的,没事的,那些传闻都是封建迷信,我心怀正义,无所畏惧;头顶革命的明灯,照得一切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邓场看了顾立春一会儿,严肃地说道:“行吧。说不定那些妖魔鬼怪都怕你。”   顾立春:“……”邓场每次开玩笑都很冷。   顾立春申请鬼屋的事,很快传得人尽皆知。有人好心地来劝他换一栋房子,也有不少人等着看热闹,想试试那个传闻是不是真的。   也有极少数像如王有成李宽一家都在盼着顾立春家倒霉。   自从房子申请下来后,顾立春一有空闲就带着一帮小伙伴去修房子,屋顶的瓦片破了,买新的换上;坍塌的院墙重新砌好,院里的杂草除掉,荒地开垦了。现在还能种上一茬菜,还能移植一些花,;大铁门生锈了,顾立春又是清洗又是除锈,一通修理后,大门倒是挺像样。窗玻璃也换掉了,屋里亮堂了许多。桌椅板凳,有的是买了木料新做的,有些是淘来的二手货。   等夏种完毕,这个新家已经被顾立春拾掇得像模像样。接着,他申请休假3天,回去准备搬家。这次,这吴胖和赵高也得以批准跟他同时休假。三人这会儿这回没骑自行车,而是在镇上农机站花钱租了一辆破卡车,一路开回去。 第72章 搬家(一)   顾立春开着卡车回村时, 果不其然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大家围着大卡车,东摸摸西瞧瞧,嘴里不住地啧啧称赞:“立春, 你这是当官了?”   顾立春道:“没当官, 车是借的。”可是他越是谦虚, 大家越不信。   还有一些人围上来激动地说道:“立春, 长明说是你麦收前告诉他, 农场天气预报站说麦收时有连阴雨的, 咱们村才提前收麦,你可是咱们顾家村的大救星。”   “对对, 我跟你说, 幸亏提前收了,要不然咱们今年就完了。”   “你们农场的天气预报员好厉害啊。”   ……   顾立春想想他在农场撒的慌,便半真半假道:“其实也不只是农场气象站厉害,咱村也有一个厉害的呢。他就是我太爷,上次回来,我路过他家, 他跟我叨唠说今年可能有涝灾, 我一想农场气象站好像也这么提过, 你们想,我太爷80多了, 种了一辈子地, 经验丰富, 农场气象站, 那是科学理论。领袖教导我们,做事要理论联系实际。我就大胆推测出今年麦收可能会有连阴雨,顺便就跟叶叔说了。叶叔真是有魄力, 胆大心细,相信科学又相信群众,这才带领大家伙提前麦收。”   大家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于是还有人去把顾老太爷叫过来,顾老太爷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这会儿又糊涂了。他看看顾立春,一脸疑惑:“咦,你这个年轻后生长得挺俊,你是从城里来的学生娃吧?你们还开着大卡车?哟,这车真威风。”   大家伙面面相觑,这老头连顾立春都不认得了。   顾立春大声说道:“大爷,你上次跟我说今年麦收要下雨的事……”   老太爷打断顾立春的话:“你说啥,还要下雨?不可能的,都下了这么老长时间了,天肯定得放晴。”   两人是驴唇不对马嘴,顾立春说东,老太爷答西。大家听得是哈哈大笑。   顾立春一脸无奈道:“看来他是真的记不得了。算了,我也不难为他了。”   顾立春想到老人家替自己背锅,又想到这人身份上也是他的太爷,便上车拿了一盒烟和三个面包给他,老人家爱抽烟,手里还拿着旱烟袋,年纪大牙不好,吃软面包正合适。   顾老太爷接到烟,激动得胡子直颤抖,“哎呀,这烟好,这烟好。学生娃,你可真是个好后生。你有事就来家找我,村里谁要欺负你,我给你做主。”顾立春笑着点头。   立冬听说大哥回来了,一溜小跑过来。   他看到大卡车激动得大喊一声,“哥,你买大汽车了?”   顾立春给了立冬一个脑崩儿:“买你个头,大卡车能随便买吗?能买咱家能买得起吗?”立冬嘿嘿傻笑。   顾立春爬上驾驶座,发动卡车,哐哐哐开到自己家门口。很多孩子都跟在车后面奔跑。   顾立春把卡车停在院门口,把车上的东西拿下来一部分,这次因为要搬家他没带多少东西,只是带了几根大骨头,卤好的一些猪杂,一袋子馒头和饼子。   顾立春看看家里只有立冬一个人,便问道:“家里其他人呢?”   立冬正沉迷于威风的大卡车,听到大哥问,才大声回答道:“娘带着他们仨和二奶奶一起去供销社买东西了,我在家看门。娘说你这几天肯定会回来,家里得留人,要不然我也去了。”   顾立春嗯了一声,给赵高和吴胖各倒了一大碗凉白开,两人咕咚咕咚一阵牛饮。   喝完水,吴胖抹抹嘴,问道:“顾哥,咱农场气象站真的那么准?我咋不觉着。”   赵高也有此疑问。   顾立春镇定自若地答道:“反正我上次路过那儿的时候,看到他们公布的数据说,会来一段时间可能会下雨。我再结合老太爷的话和自己的一些生活经验,最后得出这个结论。我当时想的是蒙对了,我们提前抢收挽回了损失,蒙不对,就不对呗,反正麦子早晚都得收。人家气象站十次有七次不准,我蒙错一次算什么?”   赵高答道:“是这样没错。”   两人很过就放下了这个问题,转而聊起搬家的事。   顾立春打量一下家里,堂屋的饭桌只有三条腿,另一条腿用砖头垫着,这个就不带走了。其他的家具也很旧,反正农场那边家具都准备得差不多,这些笨重的东西没必要搬了。再说,立夏立冬他们四个的户口还都在村里,这宅基地也是他们家的,房子当然得留着。等以后有钱了还要盖新房。他们村的地理位置挺不错,风景也挺好。有山有水,离海边也不算太远。过个二十年,这里说不定可以开发成旅游区。   这么一算,他们家也没什么可搬的,一卡车都拉不满。   顾立春正想着搬家的事,吴胖突然提议道:“顾哥,供销社离村里不近呢,田姨他们肯定要买很多东西,要不我开车去接他们?”   顾立春不由得责怪自己,他竟然还没有吴胖这家伙想得周到。   他点头:“你开着车去吧,小心点。”吴胖和赵高都会开车,现在路上几乎没有车,只要开得小心些,根本没问题。   吴胖开着卡车去供销社接人,正好在半路上遇到田三红二奶奶还有村里一大帮人。   吴胖把车掉个头,脑袋伸出窗外,大声招呼:“田姨,二奶奶,我来接你们了。”   立夏高呼一声:“胖哥,你咋开着大汽车来了?”   田三红和其他人也是一脸惊讶,吴胖嘿嘿笑道:“这车是顾哥借的,你们快爬上来。”   大家也不客气,把东西往车兜里一扔,你帮我我拉你,不多一会儿,全都顺利爬上车。大家在车上东摸一下,西扣一下,满脸的欢喜。   吴胖等大家都坐好,一踩油门,哐哐开往回开。   路况不太好,车又破,吴胖的技术也不太好,大卡车一路摇摆颠簸,可大家都十分开心,说说笑笑,嘻嘻哈哈。   不停地有人恭维田三红:“立春娘,你这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是啊,你没少享立春的福。瞧瞧,这才不到一年,你家自行车缝纫机都有了,还能开上大卡车,下回得是啥呀?”   田三红嘴里谦虚着,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   开车比走路快多了,不多一会儿,他们就到了顾家村,大家提着各自的东西下车,立夏先下来,帮着二奶奶把东西送到她家。   他们到家后,赵高和顾立春也出来帮忙拎东西,田三红看着两人心疼地说道:“你们俩咋都瘦了?”   顾立春道:“没事,等一闲下来就胖回来了。”   吴胖听田姨没提到自己,便主动说道:“田姨我也瘦了两斤。”   田三红:“仔细一看还真是,没事,能补回来。”   田三红眼看着就到晌午了,便问他们三个想吃什么。   顾立春道:“时间太匆忙了,午饭就随便吃吧,我带的有馒头和饼子,还有卤猪杂,再炒几个青菜就行了。”   田三红道:“也行,晚饭我再给你们做好吃的。”   田三红手脚麻利,炒了个韭菜鸡蛋,腊肉炒青蒜,拌了蒜泥茄子和豆角,再加上卤猪杂和卤肉,一共凑了六个菜。吃完饭,她赶紧把大骨头收拾了炖上。   顾立春跟着田三红进厨房,一边帮忙一边跟她商量搬家的事。   田三红愕然道:“这么快就要搬家吗?”   顾立春道:“我写的申请报告领导批准了,农场那边的房子已经弄好了,就差搬过去了,要是拖时间长了,怕有人再占住房子。”   田三红迟疑道:“那我去干啥?我能应聘上临时工吗?你看我个头不高,瞧着也不健壮,字也不识几个,农场要我吗?”   顾立春道:“现在农场还没开始招工,你先进去,以后机会多的是。秋收肯定得招。”   田三红的心中还是有顾虑:“我在家好歹能挣工分,你说我们五个都跟你一起去农场,等于一大家子就啃你一个。”   顾立春道:“娘,我现在是正式工了,每月工资三十多块,而且我这个月光稿费就挣了四十块。”   田三红震惊得半天没合上嘴,四十块!她辛苦一年也分不到那么多钱。   顾立春笑道:“娘要是不信可以问问吴胖和赵高,他们还等着咱们搬家时请客呢。”   顾立春想尽办法,一一打消田三红心中的顾虑。劝完,他又说道:“娘,其实还有一些话,姥姥跟我说的。当时爹刚去世,她就跟我说要把你弄进农场。她还说,我年纪小不懂得,在乡下一个寡妇有多难。尤其是你年纪还不算大,立夏立冬又小,咱家住得又偏僻。”   田三红又岂能不知道儿子的意思,她爹当年去得早,家里只有弟弟一个未成年的男丁。有时半夜有人在外面敲门,他们娘几个吓得瑟瑟发抖,她娘一边发抖一边大声骂门外的人。田三红直到嫁进顾家,还不止一次地梦见那个可怕的场景。   田三红不想重复那个那个噩梦,更不想让自己的儿女经常吓得瑟瑟发抖,也不想让大儿子整天担心。   她突然间下定了决心:“行,娘答应你,搬家。我不信,我找不到活干,我啥都能干。”   田三红下定决心后,就把四个孩子叫过来说他们这几天要搬家,搬到农场去,那边房子找好了。   顾立春看到弟弟妹妹,突然想起他们还在上学,连忙问他们什么时候放暑假。   立夏道:“快了。再过一个星期就是期末考试,考完试就放假了。”   顾立春道:“那这几天先搬东西,等你们考完以后人再过去。”   大家一致同意。   下午,田三红带着几个孩子开始收拾东西,本来顾立春觉得没什么可搬的,可是他娘一整理,发现一卡车都装不下,真是破家值万贯。   田三红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叹息道:“这个家虽然破可也住了二十多年了,要走还真舍不得。”   顾立春道:“娘,新房那边环境可好了,你住上几年更舍不得离开,这就叫做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田三红突然想起二奶奶,便说道:“咱们走后,你二奶奶就更孤单了。”   顾立春想了想道:“二奶奶和二爷养大了我爹,我们对她是有赡养义务的,要是她愿意,也可以跟我们一起到农场。”   田三红摇头:“老人家都恋旧,不一定愿意挪窝。”   顾立春一想也是,立夏说二奶奶下午回来,到时问问她的意见。   晚饭前,二奶奶果然提着一篮子吃食来了。   吴胖见到她比对自己亲奶奶还亲,奶奶长奶奶短的。   顾立春把二奶奶拉到堂屋里,说明情况,问她愿不愿意跟她一起去农场。   二奶奶又是落寞又是高兴,她摇摇头:“我习惯了,不动了。你们一家去吧,不用担心我,我现在身体好着呢,村子里又有乡亲们帮忙,没啥事。”   顾立春没有再劝,便说道:“我们以后会经常回来看你的,我把农场场办的电话留下,你有什么事就让人给我电话,叶超或是左大娘他儿子都行。”   二奶奶点点头。   下午,二奶奶和田三红合作,做了吴胖心心念念的炸油饼。吴胖一口气干掉八个,撑得肚皮滚圆。   外面烈日炎炎,大家伙就缩在家里不想出门,等到太阳下山,天气凉爽,顾立春才出门活动。他这几天不光要搬家,还得处理一些杂事,叶家肯定得去,得给他娘开证明和介绍信。陈禹也得去打个招呼,还有顾家的一些长辈,面子上得过得去。   顾立春全家要搬去农场的事,没多久就传开了。顾家村的村民是议论纷纷。   三个一堆,五个一群,凑在一起,说得唾沫横飞。   “立春咋那么能耐,自个进农场不说,还能把一大家子给弄进去?”   “他们一家子进农场住哪儿呀?”   “我听说,农场给他们分房子了。”   “我的天呐。立春肯定是当官了。”   ……   有些人行动力强,觉得只是议论还不够,就来找当事人求证,像左大娘就是。   左大娘直接来顾家,帮忙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问田三红。   “立春娘,你们家在农场有新房子住?”   田三红笑道:“有一栋没人住的破房子,场里领导看我们一家可怜,让我们先住着。”   “哦,那你进去干啥呀?当临时工还是正式工?”   “我也不知道,估计是打零工,以后再说。”   “那四个娃上学咋办?”   “农场有学校,得交钱,比咱这学费贵些。”   ……   左大娘得到了第一手消息,心中不免得意,又问道:“立春娘,你给我说实话,你家立春是不是又升官了?”   田三红摇头:“官哪那么好升,就是这孩子能干,肯吃苦,领导觉得我们可怜。”   左大娘这个回答不太满意,她放开田三红,又往顾立春跟前凑,想打探点更为内幕的消息。   还没等她开口,顾立春先送左大娘几个小礼物,一顶好看的草帽,几样小零食,左大娘嘴里客气着,手却诚实地接过东西。   顾立春道:“左大娘,我们一家要搬进农场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二奶奶。我想让她跟我们一起去,她恋家,不愿意挪窝。我们也只能先让她呆村里。你们家跟她是邻居,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何况你们一家又热情又大方,你们家两个儿子村里谁不夸?我想请左大娘帮我们一个忙,你们以后多注意点二奶奶家的动静,她家要是有什么重活,你们搭帮手,她要是有什么事,你们就去公社打电话或是去农场找我都行。”   左大娘十分大气地道:“都是乡里乡亲的,你就是不嘱咐我,我也会帮忙。你尽管放心好了。”   顾立春又放出一道诱饵:“我们场以后还招临时工,以后若是机会,我会优先考虑咱们村的人。”   左大娘脸上的笑容就更盛了:“是啊,立春你可是咱村出来的,发达了要记得提携俺们呀。”   左大娘这会儿全然忘了自己是来打探消息的,连忙把新得到的消息告诉顾立春:“那个钟艳丽,你还记得不?”   顾立春故意咬牙切齿道:“我能不记得吗?我一辈子都恨她。”   左大娘连忙好心地安慰开导他,顾立春在左大娘的开导下慢慢恢复正常,“对了,她最近是不是又生什么幺蛾子了?”   左大娘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她这样的人安静不几天。她被斗了两次破鞋,像过街的老鼠似的,人人喊打。回娘家被嫂子和兄弟媳妇骂,去亲戚家,亲戚也走亲戚。现在除了出工干活,几乎不敢出门。还有一件事,”左大娘故意压低声音说道:“有人看见钟艳丽时不时地来你家附近转悠,她还向人打听你啥时候回来,你说她这是想干啥?”   顾立春心中一阵警觉,他不知道钟艳丽想嘛,但肯定不是好事。难道她也打上了抚恤金的主意?   顾立春一脸感激道:“谢谢左大娘,你要不说我还真不知道,这个姓钟的肯定憋着坏主意,我得提醒我娘注意了。”   左大娘得到了一手消息,又得了顾立春的小礼物,志得意满地离开了。   第二天,村里的新闻内容果然更新了。左大娘功不可没。   顾立春吃过早饭,趁着天气凉快去找叶长明开介绍信,叶长明很痛快地就给他开了证明,并笑眯眯地顾立春说道:“小顾,你真是我的福星啊,上次听了你的建议,我就给公社的刘书记打了电话,刘书记你记得不?上次来过咱们村。”顾立春点头表示记得,同行的好像有一个王记者。   叶长明继续说:“刘书记听完我的话也是半信半疑,之后在开会的时候就提了这事,让各大生产队酌情早收麦子。反正有一多半的大队听了刘书记的建议早收了麦子,他们现在都是满心庆幸,还有不少人请我吃饭哩,那些没听得,悔得肠子都青了。”   顾立春恭维道:“还是叶叔有魄力,要不然咱们村也得遭灾。”   叶长明谦虚了一番,又问顾立春农场的情况,顾立春捡着重要的事情跟他说了。叶长明听得出来,顾立春这是又往上升了,这小子真不简单,这才不到一年,连升三次。   他诚恳地说道:“小顾,叔年纪大了,这辈子也就是个大队长的料,不像你年轻,前途无量啊。以后,你要带着小超一起进步,让他多跟你学习学习。”   顾立春道:“我跟叶超一起进步吧。叔你正当年,不要灰心。”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顾立春便告辞了。   他回来的时候,正好遇到顾惊蛰,两人有好久没见面,再一次遇见,气氛仍旧尴尬而紧张。   两人虽然不说话,但都在打量着彼此。顾惊蛰如今是又黑又瘦,整个人的气质越发阴沉压抑,以前是阳光明媚,现在是乌云滚滚。   顾惊蛰的嘴角逸出一丝嘲讽的笑容:“顾立春,祝贺你,你最近是春风得意啊。”   顾立春微微一笑,很有风度地说道:“谢谢。”   顾惊蛰看看周围无人,突然凑上来压低声音道:“陈洁和刘三的事,你其实早知道了?”   顾立春听他又提陈洁的事,心中一凛,冷冷地望着顾惊蛰道:“我什么也不知道,顾惊蛰,我劝你不要听信刘三那个现行□□分子的瞎话。”   顾惊蛰冷笑道:“你不承认也没用,刘三把什么都告诉我了,他还说,他还知道自己身上的伤是谁打的,顾立春,我们所有人都小瞧了你。你是又狠又心深深沉,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你那么费心地帮助陈洁,该不会是想利用她吧?”   顾立春没说话,继续观看顾惊蛰的表演。   顾惊蛰见顾立春没反驳,就以为自己说中了,得意洋洋地继续往下说:“说实话,我真的挺佩服你的,你为了往上爬,竟愿意娶一个比你大六岁又失去清白的女人。你说,如果我把陈洁和刘三的事说出来,你还想娶她吗?就算你捏着鼻子娶了他,你头顶永远都戴着一顶绿帽子。”   顾立春没料到顾惊蛰这么快上脏招,本来这中间牵扯到陈洁,按理应该跟她商量一下再采取行动。但是对方已经这么说了,他就不能坐视不理,他必须当机立断,抢在顾惊蛰爆出消息之前把他的话堵死。本来还想慢慢布局的,看来是不行了。既然如此,那就索性今天解决吧。   顾立春抬起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啪啪打了顾惊蛰几个巴掌。   顾惊蛰被打懵了,一脸惊愕地瞪着顾立春,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他大声吼道:“你打我?你竟敢打我?”   他一边吼着一边就向顾立春扑去,没等顾惊蛰到跟前,顾立春抬起一脚把他踹倒在地,他爬起来再来还手,顾立春再踹。   本来路上这会儿没人,两人这一通剧烈的运动,立马引来了附近的村民围观劝架。   “你们俩这是怎么回事?咋打起来了?”   有人去扶顾惊蛰,有人来问顾立春,人越聚越多。   顾惊蛰指着自己脸上的指印,大声说道:“是顾立春先动的手,我只是跟他说几句话而已,他就动手打我。你们看,证据都在。”   大家一看可不是嘛,这脸都打红了。   他们用疑惑、谴责的目光看着顾立春。   顾立春深吸了一口气,用悲愤的神情控诉道:“顾惊蛰,没错,我今天是打了你。可是你怎么不说我为什么要打你?你不说实情,那好,我来说。我今天来向大家伙说说,顾惊蛰这么个无耻小人是怎么把我这样一个老实人逼得不得不动手的。”   大家一听这话,纷纷来了兴趣。有人还说道:“立春,你别急,你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顾惊蛰跟顾立春打过这么多交道,怎能不明白他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能耐?   他赶紧大声说道:“你们别信他的话,他的嘴里没一句实话。”   顾立春飞快地反击道:“我嘴里没实话?难道你嘴里有?你以为大家伙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吗?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想装,你把大家伙当傻子是吧?你越是不让我说,就越证明你越心虚。”   大家伙正等着听内幕呢,就不耐烦地对顾惊蛰嚷道:“行啦,你先让人家立春说话,他说完了你再说。”   顾立春深呼吸一口气,缓缓道出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第73章 搬家(二)   “大家都别着急, 听我慢慢说。陈洁上次跟我一起回村去看知青点的老朋友们,顾惊蛰找上了他,说他要娶陈洁。”   众人一听这个消息顿时哗然, 顾惊蛰啥时候看上了陈洁?以前没看出来啊?难道他以前天天往知青点跑就是为了陈洁?他们究竟错过了多少内幕消息?   当众人正在猜测时, 顾立春又接着说道:“陈洁的家教严, 父母不让她处对象。她拒绝了顾惊蛰。”   众人又是一脸震惊, 顾惊蛰急声叫停:“顾立春, 你在胡说八道, 我们俩的事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顾立春面带愤怒:“我当然知道得清楚, 因为陈洁说把我当成她弟弟, 她把这事告诉了我,你让我愤怒的不是你想娶陈洁, 你们男未婚女未嫁, 这也没什么。可是你不该一被陈洁拒绝就拿话威胁她,你这是想干什么, 强娶吗?”   众人一听还有更劲爆的, 就更激动更想听。   顾惊蛰本来想阻拦顾立春,转念一想, 如果顾立春激动之下把陈洁差点失去清白的事暴露出来, 那么陈洁的名声就毁了, 哪怕顾立春最后如愿得偿, 他也将一辈子被人耻笑。既然那个女人不识好歹, 拒绝她还把事情告诉顾立春, 那他也没必要替她隐瞒秘密。   顾惊蛰突然安静下来,不再试图阻拦顾立春。   顾立春飞快地说道:“顾惊蛰威胁陈洁说,若是她不答应,他就向人们揭发举报我们俩, 说我们……”   顾立春说到这里突然说不下去,沉默了一下,突然抬起头来,冲顾惊蛰怒吼道:“顾惊蛰你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血口喷人,信口雌黄,陈洁今年21了,我才15岁,我们俩差那么多,你是怎么想到这一点的?你说还要向上面揭发我犯了流氓罪,你就这么恨我吗?我爹已经去世,我还有四个弟弟妹妹要养,你这是想害死我们全家吗?你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毁了陈洁同志的名声和我的人生!”   顾惊蛰一看事情的发展超出了自己的掌控,急忙出来澄清:“顾立春,你才是血口喷人,我根本没说你和陈洁,我说的是——”   顾立春飞速打断顾惊蛰的话,“陈洁怕你对她心中有怨恨,就向她的老乡,同是知青的江穆求助,想让他帮忙劝劝你。谁知道江穆一听到陈洁的话,就脸色大变,然后说幸亏陈洁没答应,在陈洁的再三追问下,江穆才难以启齿地说,你当初跟他说喜欢他。他就是为了躲避你的纠缠才去了农场。”   众人听罢这个消息,是目瞪口呆,嘴巴半天没合上。他们原本想打听点桃、色新闻,哪里想到会有这种少见的奇闻。   天哪,顾惊蛰和江穆……顾惊蛰纠缠江穆,怪不得两人以前那么要好,形影不离,原来如此。   众人脸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之后便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顾惊蛰气得脸色红涨,眼冒金星,他歇斯底里地狂吼道:“顾立春,你胡说八道,满嘴都是慌话,我打烂你这张破嘴!”   众人急忙拉住他,他们越闹越大,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田三红和四个孩子听到消息也急忙赶来,吴胖和赵高也跟着来了。   两人一看顾哥要跟人干架,不问缘由,立即挺身而出要揍顾惊蛰。顾立春反而拦住他们:“咱们不动手,我不是那种爱动手的人,我刚才是实在是气急了,才打了他一巴掌。”   田三红上前拉住顾立春:“咋回事啊立春,怎么打起来了?”   顾立春还来不及细细解释,就听见顾惊蛰不管不顾地大声嚷道:“我也告诉你们一个消息,刘三就是因为——”   顾立春刚劝完吴胖和赵高不准动手,他自己又忍不住气得要动手,吴胖见顾哥要动手打人,抢先一步跑过去,抡起一拳打在顾惊蛰的嘴上,他这一拳又准又狠,顾惊蛰被打掉了两颗门牙。   顾立春趁机说道:“刘三就是因为以前帮助你们家窝藏不该藏的东西,才被打成‘现行□□’,你还想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你跟他走这么近,他临走时还跟你交待消息,我看你也是‘现行□□’!”   众人轰地一下议论开来。   “我就说,刘三怎么好端端地变成‘现行□□’,原来是这样。”   “顾大海和他老婆就是为了保护惊蛰才把罪行都往自己身上揽,我不信惊蛰什么也不知道。”   “就是,太可怕了。”   ……   众人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剜在顾惊蛰身上,生疼生疼的。顾惊蛰抹抹嘴角的血,他用淬了毒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顾立春。   顾立春清楚,如果顾惊蛰铁了心要说出陈洁和刘三的事,他拦也拦不住。只能先把他稳住了,以后再做打算。   他走过去,一把扯过顾惊蛰就往外走,边走边说:“这样打下去不叫事,来来,我们好好聊聊。”   顾惊蛰站着不动,用嘲讽的目光盯着顾立春:“你怕了?”   顾立春凑近他耳边说道:“你应该懂的,把柄之所以可怕,就是因为它没暴露出来。你不说出来,我们还可以谈判,一旦说出来,那我们两个就只能硬战到底了。你说呢?”   顾惊蛰心中微微一动,不再挣扎,跟着顾立春往远处走去。   众人一声惊呼,正要跟上去,吴胖和赵高挡在中间:“让顾哥跟他说几句话,你们等一会儿再过去。”   大家虽然好奇两人聊什么,但又不好越过两座门神硬挤过去。   顾立春扯着顾惊蛰走出几百米,跟众人隔开安全距离,才轻声说道:“刘三本来只判了几年就可以出来,如果你真把事情抖出来,再给他加个‘流氓罪’或是‘破坏上山下乡罪’,他这辈子应该不会出来了,你说刘家人会怎样对你?还有,你说出这事确实会毁了陈洁的名声,可你也知道她家的背景,你忘了刘三是怎么进去的?你以为陈家人不会这样对你?你可是劳改犯的儿子,你身上的辫子一抓一大把,想治你太容易了。你说你做这件事,损人又不利已,到底有什么意义?”   顾惊蛰咬牙切齿地道:“我也不想这样做,是你们逼我的。顾立春,我要是有事,你也不会好过,我们大不了鱼死网破。”   顾立春不屑地笑笑:“什么事都是别人逼你的,你好无辜啊。还有什么鱼死网破,你是不是没捕过鱼?很多时候,鱼死了,网也不一样破。如果不信,你大可以试试。”   顾立春继续说道:“我劝你最好老实一些,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别造谣,别传流言。否则,我将和陈洁联手对付你,我出主意她出人,绝对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你别想着靠江穆,在我说出你俩的传闻之后,就把你的这条路堵死了。他为了避嫌,肯定不会帮你。”   顾惊蛰的胸脯剧烈起伏着,脸色变幻莫测,他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良久之后,他似乎想通了什么,抹抹嘴上的血迹,恶狠狠地说道:“我可以不传陈洁的流言,可是你却传出了我和江穆的流言,你让我以后怎么在村里生活?”   顾立春说道:“只要你保证不再找事,我会想办法让你离开村里。”   顾惊蛰这时已经冷静下来,确实如顾立春所言,就算鱼死了,网也不一定会破。他要暂时稳住顾立春,赶紧去找江穆,赶紧想办法,尽量地利用这个把柄跟陈洁和顾立春谈条件,他想离开这该死的顾家村。   顾惊蛰甩开顾立春,踉踉跄跄地往家走去,众人一看打架的人走了一个,都有些不满足。   顾立春对围观的村民说道:“我刚才跟他讲明白了,叫他以后不再造我和陈同志的谣,大家也请嘴下留情不要传谣言。女同志的名声很重要,大家只是随口一说,却给她们造成极坏的影响,试想一下,要是被造谣的是你们的闺女儿媳妇,你们会怎么办?”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刀子不扎在自己身上都不觉得疼。众人也只是随便一听,该怎样怎样。   顾立春心累地挤出人群,幸亏他们一家要离开这里了,要不然整天跟这起人打交道实在是难受。   顾立春和赵高他们一齐往家走去,此时,田三红已经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也忍不住气愤地骂了顾惊蛰几句:“好歹是上过高中的人,怎么跟左大娘他们似的这么碎嘴?”   小满接道:“顾惊蛰这人太差劲了,娶不到陈姐姐,就污蔑人家。”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地声讨顾惊蛰,顾立春道:“娘,我想先把东西拉回农场,顺便告诉陈洁这件事,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他们得赶紧采取行动,以防顾惊蛰狗急跳墙。   田三红想了想说道:“行,你们先回去一趟。”   他们回家以后迅速把收拾好的行李装上大卡车,二奶奶留在家里看家,没跟着去,田三红飞快地向她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二奶奶照例骂了几句顾惊蛰,又叹息道:“这一家子从根子上都歪了,掰不过来了。”   说罢,她又问顾立春吴胖他们三个还回来吃午饭不,顾立春算算时间估计来不及了,就说道:“午饭我在农场吃,下午再回来。”   田三红给他们装了二十多个油饼和咸鸡蛋:“你们中午把油饼炕一下,就着咸鸡蛋吃。”   吴胖高高兴兴地接过来。   三个人开着卡车离开,等到陈禹赶来的时候,被喷了一脸的黑烟。   他望着绝尘而去的大卡车,不解地问立冬:“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立冬道:“本来没要走,都怪那个顾惊蛰没事找事,我哥就急匆匆地回去了。”   陈禹那里很偏僻,他最近又在忙着挖陷阱打猎,消息就没有村里人那么灵通。当他从立冬和立夏嘴里打听完事情经过时,便漫不经心地说道:“直接举报顾惊蛰因为父母被判刑对国家不满,勾结刘三进行□□行动就行了,没必要这么大费周折。”   立冬听得稀里糊涂,立夏一点就透,直接问道:“那咋举报?找谁举报?”   陈禹笑道:“当然找县革委会举报呀,他们这群人正闲着没事干呢。”   立夏又说道:“我去举报行吗?”   陈禹迟疑了一下道:“你去举报也行,不过,不用那么麻烦的,写信就行。”   两个人关在屋里嘀咕了好一阵,当天下午立夏便骑着自行车去县里,他以前就爱四处闲逛,如今家里有了自行车,就更方便了。田三红看立夏又要出门,就让他去姥姥家一趟,毕竟他们就要搬家了,得跟那边说一声。   “立夏答应一声,我从县里直接去姥姥家,明天早上回来,不耽误上学。”   ……   顾立春开着卡车拉着行李回到农场时,正好是晌午,大家顶着大太阳把行李搬下来,都累得够呛。   还好,房子已经收拾利落,灶房里,锅碗瓢盆样样齐全,煤球和柴禾都有,顾立春去把油饼炕好,就着咸鸡蛋吃午饭。吃完饭,三人又觉得渴,顾立春又把从猪场那边摘来的西瓜开了一个,三人分着吃了,之后都摊在床上不想动弹。   不过,今天的事情还挺多,不能久歇,顾立春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道:“你们先躺一会儿,我出个门。”   赵高看看外面毒辣辣的太阳,说道:“有什么急事非得这时候出门?”   顾立春道:“我先去找陈洁,还得去找江穆。”   赵高道:“你这么来回跑,我怕你会中暑。这样,你先去找陈洁,骑车走林荫大道,凉快。江穆那边你打个电话找农牧科找老周,就说有去急事找江穆,让他自己来。”   顾立春笑道:“你想得还挺周到,就这么办。”   顾立春骑上自行车,绕了路从林荫大道骑过去,虽然略远些,但好在有树荫遮着。   他一路骑到农牧科,办公室里只有梁科员和陈洁在,两人见到他都惊讶:“你不是休假吗?”   顾立春道:“在搬家呢,东西多,先搬回来一趟。”   陈洁忙问要不要帮忙,梁科员也跟着这么问。   顾立春道:“说起来还真得麻烦陈姐,我娘还在家里,你帮我整理一下东西。”陈洁不疑有他,站起身跟顾立春一起往外走。   梁科员说道:“我也可以帮忙搬东西。”   顾立春笑道:“办公室里得留个人。”梁科员一想也是,便没再坚持。   顾立春想起还要见江穆便跟四场的老周打了个电话,说有事找江穆,叫他来猪场一趟。   到了外面,顾立春找了个没人经过的阴凉地儿,飞快地把上午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   陈洁听罢又是震惊又是愤怒:“还有完没完了。本来我在犹豫要不要让他像刘三那样,毕竟他罪不至此。可这会儿我做好决定了,这种人不狠狠地给他个教训,他就不知道收敛。”   顾立春道:“我打算写一封举报信递到革委会,就算不能判成现行□□,也要把他弄到偏远地方去劳动改造。不能再让留在村子里,也不能让他离咱们太近,是个祸害。”   陈洁道:“你写我也写,这样更有保证。”   顾立春笑笑,“可以。”   两人说完便一起回猪场,顾立春回到房间,略一构思提起笔就写。他为了保险起见,用的是左手,字很难看,不过没关系,能看清楚就行。陈洁也一样,不过她左手的字竟然比顾立春的好看许多,一问才知道,陈洁小时候是左撇子,硬被父亲给改回来的。   陈洁想了想说道:“我知道县革委会在哪儿,也知道把信交给谁最管用。你把信交给我就行,我下午请两个小时的假跟着农场的车去县里。”   顾立春点头答应。   办完这事,顾立春才出门去看看江穆来了没有。其他人本来在午休,一看到顾立春提前回来了,便有人上来打招呼,问他家搬来没有,要不要帮忙。   顾立春道:“先搬来一半,我弟弟妹妹还没放暑假,他们要过几天才来。吴胖和赵高在收拾。你们顾好猪场就行了,对了,天热注意护理猪们,及时喂水,及时清理猪圈和料槽。”大家一齐点头。   顾立春现在在猪场这边是说一不二,大家都严格按照他的要求做,从开春到现在,他们的猪没有死一头,即便是生病也是小病,甚至都不用场里的兽医,他们自己都能处理。猪仔们长得飞快,预计到年底,平均每头猪能长到300斤以上。   孟念群给顾立春提了一壶泡好的金银花凉茶,放到凉亭的藤桌上,顾立春坐在那儿一边喝茶一边等着江穆来。   过了一会儿,江穆骑着辆自行车,满头大汗地过来了。   他把自行车停好,大步流星地踏进凉亭,用不善的语气问道:“这大中午的,你把我叫来干什么?”   顾立春指指对面的藤椅:“先坐下,慢慢说。”   江穆重重地坐下,以手扇风,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顾立春。   顾立春抿了口凉茶,慢条斯理地说道:“有这么一个事。顾惊蛰为了自己家能够东山再起,就把主意打到了陈洁身上,他向陈洁求婚,陈洁没答应,他便污蔑陈洁差点失去清白,还把我扯了进去。陈洁这次是无比愤怒,我也很生气。陈洁这会儿已经打电话告诉她父亲了,我想任何一个当父亲的,听到女儿出了这种事都不会不管。”   江穆先是惊讶,接着了然,随即又盯着顾立春:“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我好久没跟顾惊蛰联系了。”   顾立春道:“这事当然牵扯到你了,村里不知道是谁爆出来的,说顾惊蛰暗恋你,喜欢你。现在全村人都知道了你们之间的关系。”   江穆脸色微变,急忙否认道:“我跟他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没有任何别的关系。”   他可是记得有“流氓罪”和“鸡、奸罪”,要是他和顾惊蛰的事被爆出来,他的名声和前途将会被彻底断送!   顾立春笑而不语。   江穆的脑子在飞快地转动着,他在想办法解决眼前的困局。   一个个办法跳出来,又被他迅速否掉。   过了一会儿,他心里已经略有想法,不动声色地问道:“说吧,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办?”   顾立春慢悠悠地抛出一个办法:“流言已经传出去,就不是你能控制的。你再解释也没用。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与顾惊蛰共沉沦,你们俩同甘共苦,一起对付陈洁和我,大家鱼死网破,最后我们这张网破不破不知道,但你们肯定是两条死鱼,当然你们会死在一起。”   江穆脸色铁青:“顾立春,你未免太狂妄了,你真的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顾立春往下压压手,和煦地笑道:“我只是在假设,听人说话要有耐心。第二条路,你弃车保帅,你对顾惊蛰不理不帮,不管不问,时间长了,流言不攻自破。”   江穆沉吟半晌,突然问道:“你们想稳住我,专门对付顾惊蛰?”   顾立春道:“你可以这样理解,当然,你非要撞进来,我们也不是没办法。但我不想跟你彻底撕破脸,那样对我们双方都不好。”   江穆冷笑:“可是我凭什么信你,顾立春,我可是从来没在你手里得到过好处。”   顾立春耐心地说道:“那是因为你从来没跟我合作过,跟我对抗的人,我还让他得好处?你不觉得可笑吗?”   江穆扯扯嘴角,只是一个劲地冷笑。顾立春也着急,静静地等着。   江穆和顾惊蛰这人都是纯粹的利已主义者,要不然两人不会想出骗婚这主意。书中,两人一直是顺风顺水,几乎没有遭遇大的挫折。前期两人在顾家村,有顾大海这个大队长照顾;后面到了京城,江家人平了反,也给予了两人很大的帮助,还有陈洁父亲的帮助,一路净是贵人,扶摇直上,干啥啥成。两人感情也一直很好。   可惜现在就不一样了。首先是顾惊蛰的身份发生了变化,他从一个大队长的儿子变成劳改犯的儿子,从富裕变成赤贫。而江穆也到了红河农场,两人从地理上分开了,感情的发展自然也受到了影响。既没有太深的感情羁绊,又有巨大的利益冲突,像江穆这样自私的人应该很容易做出选择。   良久之后,江穆霍然站起身,快步走出凉亭,顾立春缓声说道:“江穆,请你做出选择吧。不为自己,也为你的家人想想。陈洁的父亲离我们很远,可是离你的家人很近。”其实江穆已经做出选择了,只不过,他还需要一个台阶,顾立春好心地帮他找一个台阶下。   江穆的脚步微微一顿,背对着顾立春哑声说道:“这事跟我无关,随便你们。”这是表态了。   顾立春平静地说道:“谢谢配合。”   江穆离开后,顾立春骑车回新家,赵高吴胖他们都睡醒了,太阳也比刚才弱了不少,大家洗把脸,收拾一下,准备开着车回顾家村,反正这车租了两天,可以明天下午再还回来。   顾立春一路咣咣当当又回到顾家村。   田三红见三个人大热天地跑来跑去,赶紧去叫小满把井里冰着的甜瓜和黄瓜拿出来给他们吃。   吴胖接过黄瓜咔嚓咔嚓地吃起来,顾立春和赵高把甜瓜劈开,一人一半,津津有味地吃着。   晚饭他们吃豆角拌凉面,别的实在吃不下去,天太热了。   吃完饭,大家坐在院子里摇着蒲扇乘凉。   任谁也没想到的一个不速之客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10 17:55:10~2021-03-13 17:13: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王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知世 40瓶;Callmelin.、就很乖了~、饭团 20瓶;语涵、雾非雾、faye、昭奚旧草 10瓶;zjzq123、舟舟、提剑赴山河 9瓶;栗子青 4瓶;绯尹、47947500、丰云卿 3瓶;void 2瓶;千秋岁引、Ann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新家   来的人是钟艳丽, 田三红打开门一看是她,脸色一变,砰地一声又关上了门。   钟艳丽在外面继续拍门:“我找你家立春有事说, 他不出来, 那我就在外面说了。”   田三红又气又恼, 偏偏又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要说什么事, 反正肯定没好事, 她心里难免有些不安。   顾立春闻声出来, 对田三红道:“娘, 是祸躲不过, 我出去看看什么事,你别出来。”   田三红还想说什么, 顾立春把她推进去, 关上院门。他转过身打量着月光下的钟艳丽,不冷不热地问道:“说吧, 什么事?”   钟艳丽咯咯笑道:“你跟我过来, 到一边说去,我怕别人听见了不好。”   顾立春走到一个开阔地带, 周围没有遮挡, 以免被人偷听。   钟艳丽直往顾立春跟前凑, 顾立春厌恶地后退几步:“你站住别动, 有话赶紧说。”   钟艳丽咯咯娇笑几声, 顾立春听得直起鸡皮疙瘩。钟艳丽见顾立春是真的烦她, 心中有些不服气。   不过,她想起还有更重要的事,也没心情跟他计较,便清清嗓子说道:“你爹生前跟我说过你的一些秘密, 我呢,一直好心地替你守着。如今我的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你把我弄进农场也行,弄进工厂也好,临时工就可以,另外再给我四百块钱,我保证把那些秘密烂在肚子里。”   顾立春没有被钟艳丽的狮子大开口激怒,而是平静地问道:“你都知道哪些秘密?我看看值不值得这个价钱。”   钟艳丽做好了心理准备,以为顾立春会惊讶会暴怒会骂她,万万没想到他却这么问。   她定定心神,说道:“你爹说你被脏东西附上身了。你根本不是原来的立春。咱们是一个村的,原来的立春什么样,我可是清楚得很。我不知道你娘怎么那么傻,竟然没有发现。只要你答应我这个条件,我就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要不然,我就去揭发你。”   顾立春想起顾大江也说过,他曾经跟钟艳丽谋划过怎么对付自己,只是没来得及实施,两人就被迫分开了。如今这个女人竟然还有胆子敲诈勒索他,是他表现得太善良宽容了吗?   顾立春突然上前几步,窜到钟艳丽背后,双手死死地掐住钟艳丽的脖子,钟艳丽万万没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招,她急忙剧烈地挣扎,她想放声大喊,可是由于脖子被死死掐住,她只能发出“啊啊”的叫声。顾立春冷测测地说道:“如果我身上有脏东西上身,在夜晚正是它要出现的时候,你以为你还能活命吗?”   在钟艳丽快要窒息而死时,顾立春才猛然松开了手,钟艳丽用手捂着喉咙,不停地干呕咳嗽。   顾立春等钟艳丽稍稍恢复,才说道:“来,咱们继续谈条件。”钟艳丽像见到鬼似的,突然跳开几步远,然后扯开喉咙 ,用嘶哑的声音大叫大嚷:“来人呐,顾立春要杀人了。”   她这一喊,把附近的人家都吸引出来了,田三红也跑出来了,她二话不说,狂奔几步,朝钟艳丽狠狠撞过去,钟艳丽冷不防被人一撞,趔趄几步,扑通一声趴在地上,摔了个狗啃屎。   田三红是新仇旧恨攒在一起,爆发出巨大的战斗力,就势骑在钟艳丽背上,对她又掐又拧又捶又打。   顾家的小黄狗也迈着小短腿跑出来,汪汪地叫着上前帮忙。   小满小雨立冬也出来了,一看这架式,立即帮着娘一起揍钟艳丽,钟艳丽被揍得大声嚎叫。   吴胖和赵高也跟着出来,他们见对方是个女人,就没上前帮忙。反正瞧着田姨也没吃亏。   田三红一边打一边骂:“你这个不要脸的烂货,你勾搭我家那个死鬼,害得他到水库避难掉江里淹死,立春还劝我说,这事是你们两个的错,我没打你没骂你没找事。你竟然还跑我家害我儿子,我再饶你,我就不是人!”   附近的邻居对于田三红打钟艳丽是喜闻乐见,虽然嘴里劝着别打了,可也没有人去拉架。   大家又问顾立春怎么回事,顾立春一脸沉重地说道:“钟艳丽来找我要四百块钱,还让我给她找个临时工,我要是不答应,她就说我们家有脏东西,有鬼魂。”   大家先是惊讶,接着便破口大骂钟艳丽不要脸。   顾立春怕田三红愤怒之下,失了分寸,便过去把她拉开。   钟艳丽趁着这个机会爬起来就跑,一边跑还一边撂下狠话:“你们给我等着,老娘不会白白吃亏的。”   大家都围上来安慰田三红,骂钟艳丽。   顾立春想了想,便决定去拜访一下叶长明。   叶长明家住村子最南头,虽然离得远,但此时也听到些风声,一看到顾立春过来,就关切地问道:“钟艳丽那女人上你家闹事了?”   顾立春苦笑道:“我真是没想到,她竟然来找我要钱,还让我帮她找工作。”   叶长明还没开口,田桂英嗤笑一声:“我的天呐,她的脑子是咋长的?能想出这个主意,想钱想工作想疯了吧。”   顾立春道:“叶叔,我跟你说句实话,哪怕我爹和钟艳丽做了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我也没怎么恨她,我觉得肯定是我爹招惹她在先,不能把过错都推到一个女人身上,所以我也没想着要报复她。可是今天这事,让我警醒了。有些人真的会把我的宽容当软弱。我说句不好听的,既然有我爹和刘三他们上钩,后面还不知道是谁呢。你说,这以后咱们村不天天被别的村当下饭的笑料?公社那边知道了,不会对咱们村产生坏印象吗?会不会说咱们村民风不好,思想庸俗还低级下流?”   叶长明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田桂英也在一旁帮腔,她不只是担心顾立春说的这些,还有一层别的担心。万一那钟艳丽盯上她家男人怎么办?   叶长明愁眉不展,田桂英突然冒出一句:“既然那个狐狸精守不住,就让她嫁人呗。”   叶长明道:“你说得简单,现在就是她想嫁,也没人敢娶呀。”以前钟艳丽刚守寡时,的确有不少人上门提亲,不过,钟艳丽特别挑,带孩子的不要,长得丑的不要,家里太穷的不要,年纪大的也不要。这么一筛选,就没几个合适的了。后来,她的名声越来越不好,提亲的人越来越少。   田桂英想了想,又说道:“近的不好找,远的还不行吗?再不济还有深山里娶不上媳妇的光棍呢。反正得想办法让她嫁人,要不然就收了她的房子让她回娘家。”   叶长明一听说收房子,突然计上心来,便说道:“我知道该咋办了。”   顾立春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也就不再多言。   当初的通奸事件,顾立春觉得主要问题在顾大江,而且钟艳丽也挨过“斗破鞋”。如果钟艳丽不再作妖,他本来打算就此算了。他懒得去使手段对付一个寡妇。可对方不知死活地来威胁他,还狮子大开口。他突然醒悟,极品和反派难道还分男女吗?   第二天,顾立春收到左大娘传来的最新消息,左大娘颇有表演天赋,一人分饰几角,演得活灵活现。   钟艳丽一大早就去叶家告状,说顾立春身上有脏东西附身,他不是原来的顾立春,还说顾立春曾经不止一次地痛揍过他爹,这些都是顾大江亲口说的。   叶长明就说,“顾大江亲口说的?那你把他找来跟我对质。”   钟艳丽说:“顾大江已经死了呀,怎么对质?”   叶长明说:“你还知道他死了呀,你不是说有脏东西吗?要真有这玩意,顾大江应该能回来呀。”   钟艳丽被堵得哑口无言,她还想撒泼大闹,结果田桂英带着几个本家妇人冲进来,七手八八脚地把她捆起来,关到村委仓库里,罪名是搞封建迷信,破坏顾家村的村风。   钟艳丽前头的丈夫也姓顾,叶长明就去找顾家家族几个说话有份量的老人,向他们说明情况,建议由顾家族人出面,收回钟艳丽的房子并把她送回娘家。   顾家族人本来早就觊觎钟艳丽夫家那块宅基地,无奈钟艳丽人泼辣风流,又有相好的帮忙,又没人挑头,就一直没人动手,这下可好,大队长都发话了,族里都同意了,他们还犹豫什么?   几家人联合起来,迅速把钟艳丽家的房子给扒了,砖头拉走,家具瓜分,宅基地也被瓜分为三块。等到钟艳丽一出来傻眼了。   她哭闹也没用,一切都晚了。她在村里没有立足之地,又被全村人排斥孤立,无奈只能回娘家,娘家人也忍受不了她,田桂英最后托了一个媒婆上门,把她介绍给深山里的一个老光棍,离顾家村有二百多里,算是彻底解决了这个后患。   钟艳丽的事情解决完,顾立春又往农场拉了一车东西,然后才把大卡车还给农机站。剩下的东西不多,可以用自行车或是拖拉机运回去。   他们忙着搬家,顾惊蛰也在忙着行动,他先去找哥哥和姐夫商量,两人也没什么办法,还一个劲地劝他算了。顾惊蛰带着一肚子气去找江穆,没想到,江穆竟然出门去看朋友了,不在农场。   第一次去不在,第二次还是不在,如是两回,顾惊蛰也明白江穆是在躲着他。虽然是大热天,可他的心里却直冒凉气,他被人背叛了。虽然两人没有明说,但他以为两人之间早已心意相通。当初,江穆进农场时,他因为父亲的身份问题不能一起进去,江穆说以后他会想办法,让他耐心等待。这是就他等待的结果!   顾惊蛰在农场门口呆立良久,突然他想到了顾立春,一定是他,一定是他跟江穆说了什么,才让江穆态度大变。   一时间,所有的恨意和委屈一齐涌上来,顾惊蛰此时只想彻底毁掉顾立春和陈洁,其他统统不在乎。   他看了看正在闭目养神的门卫大爷,屋里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在午睡,他很遗憾门口的人太少,不能快速地传播顾立春和陈洁的坏事。   不过,一个闲人也够了。   顾惊蛰的脸上绽放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他上前跟门卫搭话,“大爷,你想知道顾立春和陈洁的事吗?他们……”   门卫指指自己耳朵,摇摇手:“我的耳朵聋,听不见。”   顾惊蛰气得狂吼道:“你刚才明明还不聋的!”   陆大爷不屑地打量着顾惊蛰:“年轻人,你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劝你脑子清醒些。”   顾惊蛰没想到一个门卫都来教训自己。他见对方已经五六十岁了,身材又瘦,腿还有些瘸,门卫室里也没有旁人,突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不是不让他进吗?那就硬闯进去,就算找不到江穆也能找个人多的地方,把顾立春和陈洁的丑事抖露出来,看他俩还怎么在农场混?   顾惊蛰径直往里头闯去,陆大爷一看这架式也不装聋了,几个箭步冲上去,三下五除二地就把顾惊蛰摁倒制伏,陆明非也被吵醒了,揉揉眼睛,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陆大爷道:“明非,拿过抹布和绳子过来,爷爷要捆坏人。”   陆明非忘了是谁说过,堵坏人的嘴应该用袜子,她不用很费力就找到了爷爷穿过的袜子,迈着小短腿跑过去递上。陆大爷接过袜子往顾惊蛰嘴里一塞,顾惊蛰被恶心地想吐又吐不出来。   陆大爷用绳子把顾惊蛰绑成个粽子,打了个电话给农场保卫科的人,“这里有个可疑分子硬闯农场,你们过来几个人。”   不大一会儿,保卫科的人就来了,陆大爷又让人去通知顾立春和陈洁。   20分钟后,两人就骑上自行车到达现场。   陈洁小声对顾立春说道:“按理革委会的人应该行动了?怎么回事?”   顾立春冲她笑笑,然后问陆大爷要革委会的电话,陆大爷没给,自己拨通了那边的电话:“喂,郝主任,我是红河农场的老陆。嗯,我这边有一个可疑份子,硬闯农场,现在被扣留了。据交待,他是红星公社顾家村的顾惊蛰,他爹娘都是劳改犯,这人好像受了点刺激,满嘴胡言乱语。——什么?你们也正准备抓这人过去审问?那好,你们不用麻烦了,我让保卫科的人直接开车把人送过去。行,就这样。”   陆大爷一挥手,四个保卫科的同志押送着顾惊蛰上了一辆破吉普车,咣咣当当地开走了。   陆大爷看看顾立春,突然说道:“这吉普越来越破了,眼看就支撑不住了。小顾你会修车不?”   顾立春忙回答道:“我可以试试。”   顾立春又向陆大爷打探顾惊蛰的事,陆大爷言简意赅:“他来找江穆两次,人家不见他,他就不对劲了,拉着我说你俩的事,我耳朵不好使,没听见。”   陆大爷的耳朵有时好使,有时不好使。   陈洁先是脸色一变,接着感激地冲陆大爷笑笑:“谢谢陆大爷帮忙。”   两人在回去的路上,顾立春道:“幸亏是陆大爷,要不然咱俩还真有些麻烦。我倒是没想到顾惊蛰会因为江穆的事发疯。”   陈洁道:“其实,从上次顾惊蛰说出那些话开始,我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顾立春安慰她道:“他应该没机会开口了,开口了也没人信。”   陈洁幽幽叹息一声:“小顾,你知道吗?我有时候挺厌恶自己的性别,我要是个男孩子该多好,我还厌恶……反正我自己都不太喜欢我自己。”   顾立春打量了陈洁一眼,忙温声说道:“千万别,人一定要喜欢自己,接纳自己,每一种性别都有优点缺点,你看男人中那么多流氓地痞,恶心的人一波一波的,我厌恶自己的性别了吗?你看我这个破身体,亲生父母因此而扔掉我,动不动还晕倒,我也只能接受。”   陈洁听他这么说,连忙反过来安慰他:“你的身体还行,越来越好了。那些女孩子私下里都说你长得俊秀斯文,气质好。”   顾立春笑道:“谢谢。”   两人这么一扯,陈洁的心情好了许多。   孟念群见两人有说有笑地回来,嘴角逸出一丝苦涩的笑,他的目光一与顾立春接触,立即像逃也似的看向别处。顾立春素来敏锐,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孟念群脸上那不同寻常的神情。   他看看陈洁,再看看孟念群,两人年纪相当,又很有共同语言,一起做饭,一起学习,一起劳动,难道说……   顾立春犹豫片刻就把孟念群叫到自己房间,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喜欢陈洁?”   孟念群被他的直接吓了一跳,随即很快回复平静道:“顾哥,你误会了,我没有。我觉得你们两个挺相配的,我真心地祝福你们。”别说他现在没资格去争,就算有,他也不能去争。   顾立春笑吟吟地看着孟念群:“你这个人还行,配得上陈洁。你要是担心你的身份问题,没事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不定风向一变,一切都会恢复最初的样子,甚至比原来更好。”   孟念群微微一惊:“你们两人……”   顾立春伸了个懒腰:“我跟她之间是纯粹的革命友谊。”   孟念群信不信,顾立春不知道。但他感觉到对方似乎放松不少。   又过了几天,立夏他们那边考完试,正式放暑假。顾立春又带着吴胖赵高他们回家一趟,这次,他们没有开大卡车,而是开了辆拖拉机回去。准备把剩下的东西和人一起带过来。   对于这个家,田三红是满心地不舍,不过,立夏小满他们不一样,,他们对新家充满了期待和向往。那可是农场,那里有大食堂。   立冬兴奋地拉着吴胖问:“胖哥,以后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天天吃食堂?”   吴胖嫌弃地说道:“那破食堂也就你们稀罕,我都吃了二十年了,够够的。”   立冬一脸羡慕:“怪不得你这么胖,原来是吃了二十年的食堂。”   吴胖:“……”   顾立春第一次看到吴胖脸上出现这种囧囧的神色,真是一物降一物。   剩下的东西陆续搬上拖拉机,家里一共三只鸡,田三红没有卖,用绳子拴好了带上,公的留着杀了请客,母的下蛋。其他的锅碗瓢勺,顾立春只让带用得着的,其他的留在家里。但田三红还是把两口锅给带上了。   一切收拾妥当,大门咣当一下落上大铁锁,田三红的心也跟着咣当一下,她的眼睛定定地望着门锁发呆,还是一旁的二奶奶说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到农场比在村里好。”   田三红擦擦眼角,哽咽道:“我知道农场好,可我还是舍不得。二婶,以后我们不在,你好好照顾自己,一放假我们就回来看你。”   二奶奶道:“放心,我好得很。”   东西收拾完,话也说完了,田三红他们挥手告别二奶奶和送行的乡亲们,陈禹和他爷爷奶奶竟然也在其中,这次回来得匆忙,没来得及找他,算了,反正下月他还得回来看二奶奶,到时再去找他。   立夏想起陈禹托他传的话,便对顾立春说道:“哥,陈禹说,让你有空去找他,要不然,他就去找你。”   “嗯,知道了。”   路上,田三红不安地问顾立春:“立春,你说我去了能适应吗?能跟那些家属合得来吗?”   顾立春还没来得及开口,吴胖抢答:“田姨,你肯定能跟他们处好,要是处不好,那肯定是他们有问题。”   田三红忍不住笑了。   赵高也说:“田姨你放心好了,咱有熟人。我妈,两位陶阿姨,胡大姐,白大姐,梁科员家的,好多人,顾哥都熟。”田三红这略略放下心来。   田三红又向两人打听新家的邻居怎样。   赵高想了想说道:“你家西边是空地,没有邻居,东边是谁来着?好像不常在家。”   吴胖白了一眼赵高,道:“你这脑子真不好使,顾哥的邻居就是那个谁,老魏一家,可讨厌了,我小时候,他老告我的状。”   赵高一拍大腿:“你一说我想起来了,那个老魏是不是以前占住过房子,结果摔断了腿?”   “对,就是他。听说他自己家的房子也不敢住了,跟他们的儿子住一起呢,他们的儿媳妇可嫌弃他俩了。”   赵高撇撇嘴,“希望他们一直别回来。”   顾立春对田三红道:“娘,东边的邻居不常在家,第三家就是赵志军赵叔叔家,我还有一个熟人,是门卫陆大爷,就是他介绍我进农场的,住在咱们那一排第一家。”   田三红听顾立春提过陆大爷,对赵志军还有印象,便问道:“你赵叔的爱人咋样?好相处吗?”   顾立春轻轻叹息一声:“赵叔的妻子五年前就去世了。”   田三红没想到是这种情况,也跟着惋惜:“赵同志多好的人呀,咋这么命苦。”   顾立春他们开着辆破拖拉机,一路突突到农场南门,陆明非一听到声音,便迈着小短腿跑过来,陆大爷也迎了上来。   顾立春停下车,大家陆续下来,他给双方引荐介绍:“娘,这就是我经常跟你起的陆大爷。”田三红笑着打招呼。   这时候,称呼就有些乱了,田三红喊他陆大哥不合适,喊他叔,顾立春就得改口叫他陆爷爷。   陆大爷不在意地摆手:“就叫我老陆,大家都这么叫,习惯了。”   陆明非叫田三红阿姨,叫小满姐姐,轮到小雨时,两个小姑娘奶声奶气地比起了年龄。最后在田三红和陆大爷的帮助下,结果出来了:陆明非大小雨十天,是姐姐,小雨欲哭无泪,在家里最小就算了,出来还是当妹妹。   陆明非好心地安慰小雨:“你别急哦,明光哥哥家还有一个弟弟叫明华,比咱俩都小。”小雨的心里稍稍好受些。   双方寒暄几句,顾立春他们继续往里开,陆明非坚持要去帮忙搬家,陆大爷无奈,只得把她交给田三红。陆明非和小雨十分投缘,两个孩子头碰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他们一路突突过去,直接开到新房子那里。   大家跳下拖拉机,开始搬东西。   立夏立冬他们四个,站在大门口,看到这么高大气派的房子,都不敢相信这是他们的新家,“哥,这就是咱家的新房子?”   顾立春点头:“是的,大门没锁,你们先进去把门开开。”   赵高悄悄捅捅顾立春:“哎,这房子的事儿,你跟他们说了没有。”   顾立春道:“跟我娘提了一嘴,我娘说她不怕。四个小的还没说呢。怕他们害怕,打算等住一阵再说。”   赵高道:“也行,住一阵再说。这几天我跟吴胖在这里陪你们,给他们壮胆。”   吴胖自然是求之不得。   这几天,房子里总是进进出出的,早引起了周围邻居的注意。一看这大阵仗,全家都搬来了。就有不少职工家属来看热闹,也有人帮忙。   第一个来帮忙的是赵志军家的那个老大,小老头赵明光。   人越围越多,有部分是带着看戏的心态来的。他们很想知道,这栋房子的风水现在怎样了?是变好还是变得更差了?如果变得更差,顾立春这一家又该如何倒霉?   他们都没说出来,但彼此都心照不宣。   来看热闹的人中还有一位是东院的邻居老魏,老魏前些日子就听说有个胆子大不信邪的年轻人向领导申请了这栋房子,他在心里嗤笑,果然是年轻人,没经过事。他就等着这一家子倒霉。   老魏望着顾家这一家子,幸灾乐祸地道:“小顾,这房子夜里总有动静,你们都小心些。”   立夏一听这话,脸色不由得一变,连忙用询问的目光望着顾立春。   顾立春挺烦这种故意不说人话的人,他忍不住想教对方怎么做人。   他笑呵呵地问道:“老魏,你也小心你的腿,别再摔断了。”   老魏一听他提这事,便不高兴地道:“我又不住这里,我现在顺得很。”   顾立春意味深长地道:“那可不一定哦,说不定你倒霉是因为你本人霉运缠身,跟房子无关呢。”   老魏气得差点跳脚:“你这话什么意思?咒我倒霉呢。”   顾立春道:“我不过是想提醒你注意自己的运势,你说你一把年纪,咋听不懂好话歹话呢。”   赵高在旁边接道:“顾哥,你别生气,老魏这人大家都知道的,他那张嘴就没个把门的,不但听不懂好话歹话,还不会说人话。”   吴胖也帮腔:“老魏,我小时候你老说我不懂事,结果你自己呢,几十岁的人也没见多懂事嘛。”   小满也说道:“就是,有些大人自己都做不到,却来要求我们小孩子。真是不知人间羞耻。”   老魏被一堆人轮流挤兑,憋得老脸通红,越想争执阵脚越乱,最后在大家的轰笑声中,狼狈退场。   尽管大家骂退了老魏,但立夏和小满还是心里怕怕的,立冬倒是没事,他人愣胆子大,啥都不怕。小雨正跟新朋友明非玩得开心,压根就没听明白。   顾立春看着两人的神色,便主动说道:“小满,立夏,你们是有文化的小学生,不要信那些封建迷信。——算了,小满你晚上跟娘和小雨挤一起睡,立夏立冬跟我们挤一屋。”   等把东西搬进屋里,拾掇干净后,小满看着那明亮的玻璃窗,那好看的淡绿色的窗帘,还有光滑平整的书桌,她觉得什么鬼呀神的也不在乎了。大哥还说以后会给她们房间弄几个书柜,上面摆满书,还说等小雨再大些,她们就一人一个房间。小满越想越兴奋,一路蹦蹦跳跳出了房门。   晚上睡觉时,立冬和吴胖是沾床就着,胡噜声此起彼伏。立夏本来有些害怕,一见屋里这么多人,慢慢地也不再害怕,不多一会儿就睡熟了。   赵高听说黑狗能辟邪,便弄了一只小黑狗跟小黄作伴,甚至还让大黑二黑来撑场子。吴胖则听说大鹅能镇宅,于是他自己掏钱从沼泽地那边买了两只最凶最厉害的大白鹅送过来,陈洁送来一只猫,梁科员则是送张两人伟人画像,估计也是镇宅辟邪的意思。   这下新家彻底热闹起来了。小黑和小黄没事追小猫,小猫吓得只能跳到院墙上,而那只大鹅则是伸脖子追着两只小狗拧,可怜两只小狗一见了大鹅撒腿就跑,一不小就被拧掉一撮毛,大家是哈哈哈笑个不停。   顾家搬来后,时不时地有顾立春的熟人来登门拜访,送他们一些眼下正用得着的小物件和东西。   赵高他妈是头一个来的,她拎着二斤肥肉和几斤大骨头,一见面就热情地笑道:“哎呀,大妹子,我可见着你了。”田三红见对方送这么重的礼有些不好意思,顾立春让她收下,说以后找机会再还回去便是。   赵高妈特别热情,拉着田三红对着顾立春一阵孟夸,要不是赵家只有三个儿子,田三红简直怀疑对方要招儿子当女婿。   之后是陶兰和陶梅,每个来访的人都把顾立春夸成一朵花,田三红和四个孩子这才彻底明白顾立春有多优秀和招人喜欢。四个弟弟妹妹看着大哥是满眼的崇拜,对他更加言听计从。立夏这下彻底成了他的小跟班。至于立冬,他似乎和吴胖更能聊到一起,两人正在商量怎么捉鱼逮野鸭。   顾立春看着新家收拾得差不多,手头的工作也忙完了,就跟田三红商量说,挑个日子请大家吃顿饭,这叫燎锅底。田三红欣然同意。   他们请客的日子还没定下,孙厚玉、赵高和吴胖一起跑到顾立春家,一进门孙厚玉就大声喊道:“顾哥,你这请客的力度得加大。”   顾立春忙问缘由。   孙厚玉挤上前,笑嘻嘻地说道:“顾哥,我听说了,邓场和朱书记联名向总场推荐你当农牧科的副科,哈哈哈,你要升职了。” 第75章 提拔   顾立春记得邓场提过这事, 没想到这么快就实施了,效率还挺高。   他说道:“只是推荐,总场批不批准还不一定呢。”   孙厚玉笑嘻嘻地道:“顾哥, 你做出那么出色的成绩, 又有两位领导联名推荐, 一般来说是没问题的。”   顾立春看看孙厚玉,这家伙最近表现得挺活跃。   孙厚玉觉得顾立春仿佛看穿了自己, 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赶紧找活干去了。   邓场和朱书记先推荐, 总场审批要一段时间,再往农垦局上报又要一段时间。   请客的话已经放出去了,再等就显得不太好。顾立春不想再等了,加不加大力度反正都是这样。于是他挑了个日子,就定在7月6号。   这一天,顾立春家是人来人往, 非常热闹,来的都是跟顾立春关系亲近的人。   邓场和朱书记作为他的上级和领导, 不方便请,他们也不方便来, 就罢了。   猪场的大部分人都来了,没来的是因为猪场要留人走不开。农牧科的除了齐科都来了,后勤科的白大姐因为有事出门没来, 提前跟顾立春打过招呼。至于齐科,顾立春感觉有些微妙, 有人悄悄向他透露,齐科对于他的升职很不赞同,觉得他太年轻, 还需要历练几年。他明白,年轻不年轻那都是次要的,关键是他的存在让齐科感觉到了威胁。他要是升上副科,以后,他和齐科之间的关系,势必要发生变化。   不过,今天还有客人要招待,顾立春也没心思多想这些,还是那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除了同事,就是顾立春私下结交的熟人。胡大华一家、李广田一家、陶梅一家,还有赵志军和陆大爷等人,院子里挤满了人。   因为屋子里坐不下,索性就在院子里摆了几桌,桌子是从陆家和赵家借来的。院子里原本有两棵葡萄树,因为多年没人修剪,葡萄没结多少,叶子长得挺旺盛。顾立春重新给葡萄搭上架子,在葡萄架下放了两张桌子,梨树和桃树下也摆了一张桌子,四张桌子足够坐下了。   这次的主厨有四个人,顾立春母子俩,陈洁和孟念群,帮手有好几个,陶梅陶兰和赵高他妈还有吴胖等人。大家一看这四个大厨,心里都充满了期待,麦收时的伙食他们可是记忆犹新。大锅饭都能做得那么吃,开小灶那不得更好吃?听说田三红的手艺也十分了得。   确实,四个主厨没让他们失望。每张桌上一共有十道菜,六热四凉。小鸡炖蘑菇、红烧鱼、糖醋排骨、酱骨头、溜肥肠、卤肉、卤菜,再加上几道青菜,主食有炸油饼、烙葱花饼和白馒头。   开饭时,女的坐两桌,男的一桌,孩子们自己一桌,这是小满和立夏提出来的,也得到了孩子们的响应。   孩子那桌整得不比大人的差,菜也跟他们略不一样,他们那桌没有鱼,怕小孩子不小心卡着,顾立春给他们做了盘糖醋里脊,炸鸡块,这两道菜深受孩子们的欢迎。小满和立夏还从瓜田里抱来一个西瓜,用土法榨成西瓜汁,人家还有模有样的碰杯。   大人们还在吃饭聊天,孩子那桌已经开始喝上了。   立夏觉得自己是个社会人了,喝饮料前先说两句:“兄弟姐妹们,以后我就在农场混了,你们要多带我玩。”   大家齐声高呼:“夏哥,没问题。”   接着是小满站起来说道:“姐妹们,我们都是有文化的小学生。以后,大家要互相帮助,一起进步。我不整那些虚的,就说点实在的。以后,我跟大家有零食一起吃,有饮料一起喝,谁敢欺负咱们,就一起骂他。”   桌上的几个小女孩们一齐举杯:“满姐说得好,干了这杯。”   另外三桌的大人们听到他们的话,一直哈哈笑个不停。   陆大爷严肃的脸上也带了一丝笑容:“小顾,你弟弟妹妹有点意思啊。”   赵志军看了看那桌,自家的两个儿子也在桌上,两人也一起跟着大家又笑又闹,他心里高兴的同时又难免有一丝心疼愧疚。因为水库那边没有学校,大儿子只能留在农场念书,由他岳母照顾,可是他岳母性格一板一眼,对孩子管教太严,他说了几次不管用,孩子小小年纪就老气横秋的,一点也不活泼。小儿子明华他带在身边,由水库那边的职工家属帮忙看管,那个家属对明华也不错,但明华的性子就是很内向,不爱说不爱动。看来孩子是离不了妈呀。小顾的弟弟妹妹没了父亲,可是小顾的妈却把他们照顾得挺好。   陆大爷明白赵志军的心事,便安慰了他几句。   陆大爷对顾立春道:“小顾,以后让你弟弟妹妹多带明光和明非玩,小孩子还得多跟同龄人在一起。”   顾立春笑着说道:“这还用说?你们没看到他们已经玩到一起了吗?人家孩子有孩子的圈子和社交。”   陆大爷一看也是。明非和小雨玩得好,小雨还不停地跟明非夹菜。小满和李青青应该是一见如故,至于赵明光和立夏很投机,赵明华嘛,他则是跟在哥哥姐姐身后,桌上的几个大孩子对他很照顾,又是盛饭又是夹菜的。   陆大爷道:“你们一来,咱们这一块就热闹喽,过几天,我那孙子也回来了。”   顾立春记得明非还有一哥哥叫陆明亮,就是一直没见过。   他笑着说道:“行,等人数到齐,我就组织个夏令营,带他们去玩,体验农活、烧烤、旅游一齐来。”   吴胖挺感兴趣,忙问道:“顾哥带上我呗。”   顾立春道:“这是给孩子准备的,你是工作人员。”   吴胖忙说:“工作人员也行。”关键是有烧烤。   大家边吃菜边说笑,气氛十分热闹。   吃完饭,陈洁和田三红又给每张桌上端上一大盘切好的水果和一盆麦仁糟,果盘上还叉着几根竹签。   大家既觉得稀奇又觉得有意思,你一块我一块地,很快就把一大盘水果给解决掉。   田三红怕孩子那桌用竹签危险,就让他们用勺子吃。   这一顿饭吃得是宾主尽欢,吃完还有人评选最好吃的菜,大人这边是酱骨头和卤肉评价最高,孩子们那是糖醋里脊和炸鸡块呼声最高,李青青还建议她妈去跟顾立春学学这两道菜怎么做,回家好做给她吃。   顾立春道:“其实挺好学的,哪天兰姨过来我教你。”   陶兰笑着答应了,李青青高兴得一蹦老高。   陆明非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陆大爷:“爷爷,你不是说你当年很厉害吗?你能不能也去学一个。”   陆大爷一脸尴尬,他以前也做过饭,后来……他就专注吃食堂了。   赵明华虽然没说话,也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赵志军,赵志军道:“行,爸爸也学,我不信我做不好。”   田三红连忙笑着安慰陆明非:“小非想吃了就来阿姨家,我做给你吃。”   小雨也脆声劝道:“我家一做这两道菜,我就去喊你过来。”   小雨正说着话,赵明华轻轻地拽着她的衣角,忽闪着一双大眼睛,一切尽在不言中。小雨心一软,便对他说道:“好吧,我也会叫你来,谁让我是当姐姐的呢。”   大家看着几个孩子的互动,不禁会心一笑。   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人人都带着满足的笑容离开。   客人离开后,猪场的人主动留下来开始帮着收拾桌椅碗筷,打扫院子。   田三红一进厨房就看见陈洁和孟念群正在洗碗,连忙说道:“你们俩放着我来洗,都忙了一下午了,赶紧去歇歇。”   陈洁笑道:“没事的,我们年轻人体力好,田姨今天才是最辛苦的。”   田三红道:“我干惯了农活,这点活不算啥。再说了,再累我也高兴。”本来她还担心自己融入不进来,没想到,大家这么热情,她跟这里的家属聊得挺高兴,像赵高他妈和陶梅陶兰姐妹俩还有胡大华他媳妇,都是爽朗敞亮人儿。   田三红眉目舒展,满脸笑意。她走过去硬接下孟念群那一叠大盆碗筷,一边洗碗一边跟陈洁聊天。她们两个洗碗,孟念群在一旁默默地用干净的抹布擦盘子,配合得十分默契。   田三红早就注意到了孟念群,起初一看到他的面容,不由得吃了一惊,这孩子怎么长得跟立春那么像?只是刚才一直在忙着招待客人,她也没来得及细问。陈洁见田三红还不知道这事,就大致跟她说了一下。   田三红一听这孩子只是凑巧跟立春长得像,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   请客后的次日,顾立春跟往常一样去农牧科上班,去邓场办公室打杂。   邓场告诉他,农垦局因为他们农场在麦收中的出色表现,发文件表彰了红河农场,他们农场被评为农垦系统红旗单位,模范农场,还上了全垦区的光荣榜。   邓场最后如是说道:“我估计,因为这事,你的提干申请应该能批准。”   顾立春由衷地说道:“谢谢邓场为我争取。”   邓场无所谓地道:“这是你应得的。”   顾立春见邓场情绪不高,似乎还有别的烦心事,便用询问的目光望向邓场。   邓场淡声说道:“咱们五场要空降一个供销科科长。”   顾立春“哦”了一声,心里却想着,一个供销科长应该不至于引起邓场的烦恼,难道还有别的隐情?   邓场果然又补充一句:“科与科明面上级别一样,但也有冷热之分,供销科是热科,你们农牧科是冷的。人家是来历练的,你别忘了,咱们场还缺一个副场长和副党支部书记。”   顾立春一听脑袋就大了,本来池子就浅,又要来新王八,还是个大的。不过,他也明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别说这么大的农场,一间小小的办公室里还有争斗。   邓场本来心情不太好,一看顾立春比他还头疼,心情竟慢慢转好,他瞥了顾立春一眼:“你是战天斗地的顾小刀,还怕这些?”   顾立春叫屈:“邓场,我哪次不是自卫反击?我是一个纯洁、有理想的革命同志,我只想一心一意地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农业。”   邓场可不是朱书记,信他那些鬼话。   他说道:“因为你的提议,红河农场挽回了损失,不但是咱们场,还有别的兄弟农场,各大生产队,光是油菜籽一项,就挽回了几百万斤的损失。总之,我们场出了风头,你也出了名,加上你在报上连发了8篇文章,《东云日报》记者想要采访咱们农场,顺便采访一下你。你做好准备。”   这个消息把顾立春震了一下,记者来采访,这个机会一定要好好利用。   他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试探着说道:“邓场,这可是个好机会,咱们农场要钱要机器的时候来了。”   邓场见他那不假掩饰的算计模样,不禁觉得好笑又佩服,这就叫见缝插针,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   邓场点头:“我也这是么想的,这次咱们向总场申请五台‘康拜因’收割机,十辆‘东方红’拖拉机,要新的,还有播种机脱粒机等等。再要些人,咱们五场的人太少了,就五个生产队,别的分场都是十个生产队,还是大队。”顾立春也是这么想的,他们缺职工,可上面总给他们派干部。   顾立春又给顾立春说了要采访时的注意事项,总之是说话要尽量注意,一定要注意路线正确,哪些话能说,哪些不能说,心里大概有个谱。   “就像你上次演讲时那样就行,领导非常满意。”   走出场长办公室,顾立春又进党委办公室,听朱书记给他讲了一通路线问题,以及怎样回答记者提问的事。   很快地,记者要来农场采访顾立春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播开来。   赵高孙厚玉他们比顾立春本人还激动,赵高建议顾立春弄身新衣裳穿,孙厚玉建议他去理个发。大家又怕记者会来猪场,不用人说,立即挥汗如雨地开始大扫除。   陆大爷提着个包袱到猪场时,发现大家大热天地正在大扫除和给猪洗澡,他不解地问道:“今儿是什么日子?连猪都洗这么干净。”   孙厚玉笑着答道:“陆大爷,大喜事,我们顾哥要上报纸了。”   陆大爷见怪不怪:“他不是老上报纸吗?”   孙厚玉急切地说道:“这次不一样,《东云日报》的记者专门来采访他。”   陆大爷“哦”了一声,嘴里说道:“那你以后更出名了。喏,你的信。”   顾立春接过信,发现有一大包,正准备去翻找自己的信,陆大爷在一旁说道:“别翻了,都是你的。”   顾立春吃了一惊,给他写信的也就是姑姑一家,姑姑不至于要给他写这么多信吧?他倒出来一看,有本市的,还有隔壁省的,地址没听过,名字很陌生,但地址和收信人明明写的又是他。   陆大爷道:“应该是读者来信。”   顾立春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读者来信,这年代的读者真是既纯朴又热情,那么大老远地写信来。   他随便拆开几封,有的是问他农业上的问题的,有的是问投稿的问题,还有人向他倾诉自己的苦闷的。还有人迫切想收到他的回复,还在信封里夹了一张邮票。   大家听说顾立春收到一大包读者来信,又新奇又激动,都凑上来看热闹。   顾立春让陈洁和孟念群帮他挑选几封有代表性的信回复。   顾立春在这几十封信找到了姑姑的来信,她在信中说,珠珠马上就要放暑假了。她跟杨爱国调了五天假期,送珠珠回来。   顾立春想到现在他们一搬走,就二奶奶一个人在家,两家离这么远,大热天的来回又不方便。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接二奶奶来农场过暑假,正好杨珠珠也能跟小满他们一起玩。过完暑假再看二奶奶的意思,她想回去再回。   记者还没来,顾立春的任命先下来了。   朱书记和颜悦色地说道:“小顾,你这是特事特办。你可是咱们红河农场建场以来最年轻的科级干部。你以后要以党的基本路线为纲,把提高政治思想觉悟放在首位,不要辜负组织对你的信任。”   顾立春肃然道:“我一定遵循伟大领袖的精神指示,谨记书记的谆谆教导,严格要求自己,做一个合格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朱书记满意地点点头。   顾立春出了党委办公室又转身进了场长办公室,邓场正在飞快地写着什么,察觉到顾立春进来,头也不抬地说道:“场办已经向总场申请,把林业和渔业方面的事也划到你们农牧科,以后也归你们管。后勤科以后专管后勤和劳资。”   顾立春一本正经地答道:“我服从组织安排。”   邓场不说话了,继续工作,顾立春只好主动找话说:“邓场,我第一次当干部,什么也不懂。还请邓场要多教教我。”   邓场道:“没事,相信你自己,你比其他人都会当干部。”   顾立春试探道:“那副科的岗位职责是什么?”你得给我划好道,我才方便行动。   邓场终于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了顾立春一眼,“基本上科长做的你也能做,关键看你的能力和处事能力。不过,我建议你有什么事尽量先和齐科商量,整个农牧科的日常工作,职工安排,你们自己做主;大事和拿不准的事,再来问我和朱书记。”   顾立春顺着杆子往上爬,“那我能自己选择科员不?”   邓场睨了他一眼:“你想选谁?陈洁?她不是要进党委办公室吗?那个吴胖就算了,不太行。”   顾立春忙道:“不是陈洁和吴胖,是赵高,我觉着他人还行,最近进步非常大,参加生产劳动非常积极,还经常发动全家人一起参加义务劳动。”   邓场对赵高也有印象,这小伙子确实挺积极,他略想一想,提醒道:“选拔人才,关键要看能力,不能只凭个人喜好和关系远近。”   顾立春忙说:“我明白的,邓场,我这人喜好相当广泛,很少偏好哪一类。而且我觉得,一个人的能力如何固然很重要,更重要的是看领导怎么用。”   邓场对这个话题略有兴趣,反问一句:“那你说说怎么用人?”   顾立春一记马屁适时送上:“说到用人,邓场才是个中翘楚,你慧眼识珠,目光如炬,善于发现人才。找到人才后,又给予手下以充分的信任,敢于放权,大力挖掘手下的潜力。”   邓场面带无奈:“……”   他摆摆手,“行啦,就按你说的办吧。”   顾立春满意地离开了。   赵高本就是正式工,成为农牧科科员属于内部调动,程序比顾立春转正和提干要简单得多。   赵高先是听到顾立春升为副科长,又收到通知说,他被调到农牧科当科员。一时间,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顾立春怕他像他妈那样,一激动就晕倒,赶紧说:“先平静一下,别激动。”   赵高咧着嘴笑,强作平静:“没事,我不激动,不激动。”   吴胖本来对坐办公室没兴趣,可是看赵高都去了,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他问顾立春:“顾哥,赵高都去了,那我呢?”   顾立春道:“林业和渔业也归我管了,你以后也归我管。”   顾立春怕吴胖一根筋想不开,就好声跟他解释:“本来你也够资格了。邓场都夸你能干。就是吧,我觉得办公室里太拘束了,动不动就要开会,每天还得写稿,看材料,不太适合你。”   吴胖一听说还要写稿看材料,脑袋都大了。   写文章?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算了,赵高想去就去吧。吴胖很快就想通了。   赵高一听顾立春这么说,顿时由喜转忧:“顾哥,科员还要写稿啊?可我的语文就没及格过,作文每次都是硬凑的。这可怎么办?”   吴胖在旁边补刀:“你不光是语文不及格,别的科也不及格。”   赵高愤怒:“你还说我,你每次都是倒数。老师让写400字的作文,你三百八十字都是菜名。”   吴胖一点也不以为耻,反而以为荣,“嘿嘿,谁有我厉害,记得那么多菜名。”   顾立春安慰赵高:“没事,咱们科室笔杆子有梁科,你可以不会写,但记得嘴要甜,态度要诚恳,把梁科员哄好了,有材料让他写,你尽量跑外勤。当然,我还是建议你能学就尽量多学些,以后用得上。   赵高想了想,听顾哥的准没错,他咬着牙点头:“行,我以后要多学习。”   眼见连赵高都坐上办公室了,孙厚玉是既羡慕又酸溜溜的,“赵哥,恭喜你啊。”   赵高早已不跟孙厚玉计较了,何况,他现在已经是办公室人员,姿态上更要注意一些,因此,他很矜持地说道:“你好好努力,跟着顾哥干,以后会机会多的是。”   孙厚玉连连点头称是。   消息传到赵家,全家是一阵欢呼激动,大家都怕赵高妈再晕倒,都一脸紧张地看着她。   赵高妈摆摆手,大气地说道:“嗐,我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这样的小场面,没什么。”   赵家众人:“……”   赵高他妈这次是没晕倒,可那些家属的耳朵可没少受荼毒,她张口我三儿子,闭口我家东大,听得大家耳朵起腻,又不好意思说她。   赵高当上了科员,赵家一家子是扬眉吐气,说话嗓门更敞亮了。   赵高他妈又张罗着要请顾立春吃饭,赵高说道:“天太热,顾哥最近胃口不好,再说了,人家妈来了,跟你的厨艺一比……你也知道。要不咱家还是送点肉和骨头过去吧。”家里有好东西,他妈也做不好,还不如拿到顾家让田姨收拾,他也好蹭饭。   赵高他爸也赞同儿子的话。于是隔天,赵高就拎了二斤排骨一斤瘦肉去顾立春家。   田三红看到赵高提这么多东西来,便推辞道:“上次搬家刚送完肉,这次又送,怎么好意思。”   赵高笑道:“田姨,这次不一样,是恭喜顾哥当上副科长,也顺便庆祝一下我当上科员。”   田三红自然知道这件事,她想了想,便收下了,又说:“你们俩是该庆祝庆祝,这样,你晚上叫上你们全家还有吴胖,咱们包饺子吃。”赵高欣然答应。   晚饭吃的是猪肉韭菜馅饺子,饺子煮好,田三红让小满和立夏分别给赵家和陆家送去一盘。赵家两个孩子一看到顾家送来的好吃的,顿时两眼放光。赵志军十分不好意思,可是他和他岳母的厨艺又拿不出手,便暗暗打算,以后多帮顾家干点体力活。   韭菜本身鲜嫩水灵,再融入猪肉的香味,让大家食指大动。田三红考虑到赵家一家人和吴胖的饭量,又特地烙了十几个韭菜盒子备上,就怕不够吃。   吴胖吃完饺子又吃韭菜盒子,满嘴冒着油光说道:“顾哥,你能把田姨弄进食堂吗?”   顾立春一脸为难:“食堂咱没熟人,上次还把人家给得罪了,不好进。”   吴胖一听不禁有些气馁,进个食堂咋就这么难呐。   赵高他妈也关心田三红的工作问题,她侧脸问顾立春:“小顾,你上次收苜蓿不是招临时工吗?下月再收苜蓿让你妈也去。”   顾立春本来就有这打算,便道:“行,先让她去适应适应。”   田三红一听很快就有活干,心里踏实不少。她还真怕一直靠着儿子养活。   顾立春想着他当上农牧科的副科长以后,就可以着手安排一些别的工作了。特别是林业和渔业方面,还有很大的施展空间。   顾立春回了封信给姑姑,把最近的情况做了一个说明,说他们已经把家搬进农场了,他想让二奶奶跟着一起来,但老人家恋家不肯跟着来,当然也可能是怕给他们增加负担。   他打算趁着这个暑假把二奶奶接过来先体验一下,到时他们一家就直接到农场来。当然,他也说了自己升职的事。关于升职的事,其实他姑父早知道了,毕竟顾立春的名字是要上报市农垦局的。在信的末尾,顾立春请姑父帮忙给自己买几本有关于林业和渔业方面的书。   姑父的书一时半会寄不来,顾立春这边也多方努力搜集,弄了一堆资料,没事就翻翻看看。另外,他去镇上报了夜校。其实他原本是想参加高中考试,弄个高中学历,可是他们农场的高中压根不用毕业考试,他又没有学籍,没法发毕业证。   高中校长建议他去报农场办的职工夜校,每学期3块钱学费,每周上四个晚上的课,每次2小时,有结业考试,不难,稍稍用功点就能通过。毕业证书很多单位也承认,至少农垦系统里是承认的。顾立春一想,也觉得可行。反正自己最后是要参加高考的,毕业证书也只是个过渡。   顾立春不但自己报名上夜校,还带着孙厚玉、赵高、小康一起去上。朱书记对于他们这种好学的精神进行了高度赞扬。   农牧科这边是喜讯频传,继顾立春升职,赵高成为科员以后,陈洁也进了党委办公室。   前段时间,陈洁受了顾立春的指点,有事没事总在朱书记面前刷脸,多干事多打杂,没事就拍几句含蓄高级的马屁。   朱书记对她也越来越满意。这姑娘文笔好,口才也不错,觉悟高,关键是还懂得分寸,文静乖巧。最后点头让他进了党委办公室当他的助理。   至于王有成,他名义上虽然还是党委办公室的人,可身体却属于四十一队。生产队的活累,身为觉悟最高最积极的四十一队更累。春播麦收秋收冬藏,一年四季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麦收之后还有夏种,还要间苗、追肥、锄草,王有成真的做到了顾立春文章所说的“两眼一睁,干到熄灯”。回到家是两眼一闭,倒头就睡,第二天继续。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王有成觉得自己要疯了。他努力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干农活吗?   王有成的心中充满怨恨,他恨顾立春,连带着也恨抢了他工作的陈洁。每次一看到陈洁,就一副要阴测测的模样。陈洁心里发慌,私下里就跟顾立春商量这事。   顾立春怕王有成使手段对付陈洁,他便有意无意地提醒他陈洁家很有背景,劝他不要轻易得罪,否则有他好果子吃。王有成家的亲戚多,稍一打听,发现顾立春说的好像确有其事,从此以后,他对陈洁果然有所顾忌。陈洁见王有成终于不再盯着自己,心里才放松下来。   又过了几天,总场场办打来电话说,《东云日报》的记者明天要来采访,请各分场做好接待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知世小天使的火箭炮。 第76章 新的斗争形势   总场场办那边自然是热情接待, 带领这位记者参观一场二场,中间又路过三场四场,最后才到达五场。   五场的职工和家属早早聚集在场办前面的小广场上, 热烈欢迎记者同志。   顾立春看到从吉普车上下来一个中等个子、戴着黑框眼境的年轻人, 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朱书记叫过顾立春, 热情地跟记者介绍道:“王记者, 这位就是我们五场农牧科的副科长顾立春同志。”   王记者惊讶地望着顾立春, 说道:“顾立春同志,我听着你的名字很耳熟, 看着也有些面熟,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顾立春这时才猛然想起这位王记者是谁,他原本是他们县里的记者, 曾经跟公社的于书记还是什么书记,到过他们村。   顾立春激动而热情地上前, 紧紧地握住王记者的手:“原来是王记者。我是顾家村的顾立春, 你曾跟我们公社书记一起到过我们村。当时, 我大奶奶无理取闹, 非要扣下我们一家的口粮, 你仗义执言,替我们家伸张正义, 得亏了你的报道, 我们兄妹几个才没有饿死。我母亲和乡亲们至今仍时不时地提起你。我喜欢上写作也是受你的启发。”   他说得这么详细, 王记者自然想起来了。他的心里不由得一阵震撼,当年的那个面色苍白的少年竟然变成农牧科的副科长了?还在报上发表了那么多篇文章。最关键的是,对方是受了自己的启发。他真的没想到自己竟会在无意中改变了一个人的一生。想到这里,王记者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   他的内心十分震撼,面上却平静地说道:“原来是你, 我还以为你们是同名同姓呢。这才不到一年,你都是副科长了。还为国家挽回巨大的损失,了不起。”   顾立春一脸谦虚道:“都是党和国家的政策好,农场领导用人不拘一格,愿意给我们年轻人机会。”   王记者哈哈一笑,周围的人见顾立春竟和记者是熟人,两人谈笑风生,又是惊讶又是佩服。同时对顾立春提的事也十分感兴趣,可惜这种场合不好插嘴询问。   朱书记一听两人竟是熟人,这下就更放心了,他一脸轻松地笑道:“哈哈,这真是缘分呐。小顾,你好好招待王记者。”   邓场也是做足了表面功夫,吩咐了顾立春几句。   王记者对于顾立春的升职之路充满好好奇,对他所做的一系列事情也特别想深入了解。这一次,他打算做一个深度采访。   顾立春先领着王记者去了猪场,在他的建议下,王记者给洗得干干净净的猪们拍了几张特写,给猪场的工人们拍了几张照片。接着他们又到苜蓿地,第三茬苜蓿刚收割完,现在地里又长出一层新的绿绒,风吹起来,绿绒随风起伏荡漾,像波涛一样涌向天边,让人心旷神怡。   顾立春向王记者娓娓道来他们种植苜蓿的曲折和艰难,以及最后的收获时刻。   王记者一边拿着笔刷刷地记录着,一边心里感慨,要是多来几个这样的采访对象就好了。明明一件枯燥的事情被顾立春说得跌宕起伏,精彩纷呈,稍稍整理一下就可以直接发稿。   介绍完苜蓿的事,接着便是麦收的事。这里头就更有故事可讲了。从他们不顾众人的嘲笑和反对,坚持提前麦收,到天气突变大家全力抢收,邓场那果敢英明的高大形象跃然于王记者的脑海。朱书记的聪明缜密,一心为民的形象也跟着出来。当然,其中最鲜明最生动的形象还是顾立春。   顾立春一边讲述还一边拿出照片给王记者看。   他指着赵高他妈那健壮的身材说道:“你看看,这就是劳动人民的形象,也是我国广大劳动妇女的代表。”   他又指着白大姐道:“这就是我们农场的铁娘子,不爱红装爱农装。”   顾立春还顺便宣传了一下陈洁:“这位是来自京城革命干部家庭的女知青。她初来时彷徨茫然不适应,在广大人民群众的影响下,在朱书记的思想教导下,她逐渐蜕变成一个坚强能干的农场女战士,每天风里来雨里去,麦收时也跟大家一样披星戴月的劳动。她说,她总算没有辱没了自己的出身,她配得上军人的女儿这个称呼。”   王记者受到启发,眼睛不由得一亮,刷刷记下几笔,还问顾立春这些照片他可不可以用。   顾立春笑着说道:“本来这些是私人照片,但谁让咱俩这么熟呢,你随便挑。”   介绍完几位女同志,顾立春还顺便提了一句王有成,“这位同志是党委办公室的,是农场干部的楷模,是青年干部的带头人,别的干部蹲点劳动二百天,他劳动365天,还说自己能再干50年。这样的人真是让我肃然起敬。”王记者也跟着肃然起敬。   两人一直在不停地聊天,其实主要是顾立春在说,连说了两个多小时,眼看着天色将暗,顾立春顺便留王记者在猪场吃饭,王记者本来要回镇上招待所的,一想干脆不回了,说他要体验生活,与职工同吃同住,顾立春让人收拾出一间客房给王记者住。   晚饭是大家伙一起吃的,菜色不算太丰盛,没超出招待规格,但十分有特色,都是五场这边出产的东西。   沼泽地那边养的鱼、虾,做成了酸菜鱼和油焖虾;用那边养的鸭,做了道爆炒鸭肉,煮了几个咸鸭蛋,一切四瓣凑成一道菜。只有好菜不行,怕人说拉拢腐蚀革命记者,顾立春还特意加了几道忆苦思甜菜,一道是辣椒炒嫩红薯梗,一道是蒜泥拌野苋菜,还有辣椒炒田螺。王记者对此安排十分满意。   吃饭的时候,王记者也没忘了自己的本职工作,继续见缝插针地采访顾立春。   “听说你拒绝了总场办公室的工作?能说说你的想法吗?”   顾立春一脸认真地回答道:“我们年轻人就是要奋斗在第一线,为将来的革命工作积累大量的实践经验。”   王记者赞许地说道:“你真是有觉悟的好同志。”   “你走上写作之路真的是受我的影响?”   “是的,你看我以前从来没有发表过文章,自从见识过王记者用手中的笔为我们全家伸张正义时,我觉得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原来,文字的力量如此强大,我们可以用文字发出内心的呐喊,可以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王记者深表赞同,他接着又问:“那你的文笔是怎么练成的?”   “多读多想多写。”顾立春用的就是万金油答案。   王记者一想好像也没问题,自己就是这么练的。   采访完顾立春,王记者也顺便采访一下别人。   采访别人时还好,虽然大家很羞涩很窘迫放不开,但回答问题都是字斟句酌,都还在可控制范围之内。可轮到吴胖时,话风突变。   王记者:“吴同志,请问你的革命理想是什么?”   吴胖夹了一块鱼,边吃边回答:“顿顿有肉吃。”   王记者:“……”这好像不太符合无产阶级价值观。   顾立春只好在旁边补充解释:“他的理想是让全世界的无产阶级都有饭吃。”   王记者“哦”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   王记者是在第二天下午离开五场的,据说是满载而归。   三天后,王记者关于红河农场的文章刊登在《东云日报》上,还是在头版,占的版面很大,图文并茂。   顾立春飞快地浏览一遍,文章充满了溢美之词,写得很用心很有诚意。   邓场看了,直摇头:“这个王记者写得还不如你,陈词滥调,中规中矩。”顾立春的文字时不时地让人浑身一震,或是会心一笑,反正随便一看就能记个大概。这位记者的文字看了就看了,在心里留不下深刻印象。   至于朱书记的评价,那就是一个字“好”。   对于上报纸这事,顾立春还没有别人激动,看过就放到一边去了。不过,出于职业精神,他还是回王记者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并寄了些农场特产。   同时,顾立春也收到了姑姑一家的来信,没错,一家四口都给他写信了。   姑姑的信足足有三页纸,除了一些家里的事就是各种夸赞。姑父杨爱国的信更长,四页。信里不但各种夸,还各种激励他要再接再厉,继续努力等等。信里还说,王有才听到自己的堂弟如此不堪一击,不禁恼羞成怒,但又无计可施,因为王有成是劳模,调动工作提都不好提。顾立春从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到他的舒爽和得意。   不过,杨爱国还是嘱咐他要万事小心。同时,做为年轻人一定要仔细甄别带着糖衣的炮、弹,千万不要被人腐蚀。其他的,等暑假回去见面详谈。   表哥的信很简单,只有半页纸;杨珠珠的信有两页纸,内容很丰富,有汉字还有拼音还有画,反正连猜带蒙也知道大致内容。总体意思就是我暑假要回去了,回去我要好好玩,要下河摸鱼,爬树,还想去摘野果等等。   除了信还有一大包书,农业、林业、渔业方面的都有,还有几本红色文学经典小说。顾立春房中的书架又丰满不少。   这几天除了看专业书,顾立春就是跟着吴胖他们在林子里四处转悠。   五场的场地是真大,虽然好耕地少,但林子多,水域宽广,农林牧副渔,除了第一个“农”,其他四个都可以大力发展。   吴胖在前头带路,顾立春一边查看地形,一边画地图,记心得。   他们一直走到密林深处,这时,从林子里传来了说话声。   “这个地方适合种苹果,真是可惜了。要是我当年的实验不中断,现在苹果树和李树矮化试验应该成功了。这片山林要是能种上矮化的苹果树和李子树,产量肯定会很高,质量也好。”   矮化的苹果树和李子树,做为曾经的农场主,顾立春对这些也是略有涉猎。他的农场里果树就是矮化了的,这种果树植株矮小,适应强,产量还高,还方便采摘。矮化的果树,顾立春在这里很少见到,所以,这两个人是这方面的专家?   顾立春示意吴胖噤声,他静静地站在一旁,等两人出现。过了一会儿,两人的说话声越来越清晰,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这时听到一个女声:“老头子,现在我们是能苟活着就好,别想你的那些实验了。你看我不也什么都不想吗?”   顾立春觉得这个女声有些耳熟,他正思索着,那两人已经转过弯,正好跟他和吴胖迎面对上。   顾立春一看,这一男一女都是五十多岁,女的顾立春还认识,是四场牛场的关英华教授,男的听刚才的谈话内容应该是她丈夫。   顾立春笑着招呼:“关教授,你们也出来散步?”   关教授冷不防地看到前面有两个人,本来还有些紧张,仔细一看是吴胖和顾立春,心下放松不少,便笑着回应:“小顾,小吴是你们呀。”   说着,她指指身边面容清癯,衣衫破旧的老头:“这是老林,我爱人。”   顾立春也笑着招呼:“林教授好。”   林教授惨淡一笑:“不是教授了,你叫我老林就好。原来你就是小顾。”   四人寒暄几句,顾立春提议结伴而行。路上,他忍不住说道:“林教授关教授,我刚才无意中听到你们谈到果树矮化的事……”   他察觉到两人的神色略有些紧张,便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你们不用紧张,关教授你是知道我的,我虽是贫下中农出身,可是我尊重知识,尊重科学。对了,我最近升了副科长,林业和渔业这两块都归我管,我想看看能不能把这些树林子给利用起来,一直荒着,浪费的都是国家的资源。”   两人悄悄对视一眼,关教授抢先说道:“小顾,我自然是知道你的为人的,只是我们都是来下放劳动的,场里不准我们做实验……”   林教授抢过关教授的话,迫不及待地说道:“小顾同志,我跟你说,这云阳市非常适合种苹果,我在林子里看到了几棵野生的苹果树,长得非常好,若是你能帮我划一片实验的地方,我保证不出两年,不,一年就能成功,当年我的实验差一点就成功了。我当初已经弄出矮化李子树的矮化砧木。”   林教授怕顾立春听不懂专业术语,干脆直接上结论:“这种矮化的果树植株小,占地少,产量高,还好打理。苹果树平均亩产能达到两千斤左右,要是管理得当,亩产四千五千斤都有可能。”顾立春记得自己农场里的苹果树亩产大概是六七千斤,最高能达到八千斤。不过考虑到年代,林教授说的应该算是高产了。   顾立春不禁有些心动,五场这一大片林子,利用率非常低,云阳县又适合种苹果,要是能种上林教授说的矮化苹果树,那将一笔巨大的收入。要是做得规模化,就能将经济效益、绿色环保、可持续发展三者合为一体,避免了以牺牲环境为代价去发展经济。   他稍一思忖,林教授关教授他们这一批知识份子,过两年应该会陆续平反回城。他只是悄悄划一块地给林教授做实验而已,应该没什么问题。   林教授见顾立春有所触动,便急忙保证道:“小顾同志,你放心,我会尽量小心,不给你惹麻烦。你们五场的林子这么大,人又少,看护不到也属正常嘛。万一被人发现,你就往我身上推。就说是我偷偷地做实验,你们只是没有发现而已。”   关教授一脸担忧地看着老伴,欲言又止。   顾立春说道:“你想得还挺周到。你们两位是不是看好地方了?”   林教授不好意思地笑笑:“是看好了,在最南边的红山上,你们的人很少往那边去。”   顾立春对吴胖道:“你找个机会跟南边的护林员调换一下位置。”吴胖点头答应。   林教授和关教授在红山上,悄摸摸地进行矮化果树实验。他需要什么资料和东西,会留张纸条给吴胖,让他转交给顾立春,顾立春再想办法采买,让吴胖上工时带回去。   顾立春是忙得脚不沾地,他每天早出晚归,或是骑自行车,或是开一辆破拖拉机,背着个黄挎包四处转悠,时不时地停下来写写画画,有时遇到五场的职工和家属还会停下来聊几句。   白天到处跑,晚上回来要么上夜校,要么自己看书学习。   他这样忙碌,连五场新调来的供销科科长来的欢迎会都错过了。   事后,顾立春问赵高,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高憋了一会儿,答道:“那家伙叫吕进步,挺年轻的,也就二十五六岁吧,浑身充满锐气。顾哥,这人不太好弄。”   顾立春笑道:“不好弄,咱先不弄,咱们干实事的人。”   赵高凑上来问道:“你最近在忙什么呢?天天出去跑。”   顾立春故作神秘,“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跑了几天后,顾立春便奋笔疾书,写了一份计划书。   里面提出以为粮为纲的基础上发展多种经营,牧副林渔业一起发展。计划分为长期计划和近期计划,长期计划包括在兴建蓄水池,种植果树,种防护林等。近期计划主要有三点,一是在沼泽地水域种藕,充分利用水域资源,丰富职工餐桌;二是要利用芦苇荡那边芦苇和茅草茂盛的特点,大力发展草编副业,像席子、帘盖、篮子、草帽等等,既要发展生活用品,还可以发展工艺品;三是鹅鸭在五场适应良好,明年春天可大量养殖,同时设专人管理。   顾立春写好计划先拿给齐科看,齐科匆匆翻过一遍,淡声说道:“咱们五场的人太少了,农牧科的职工更少,既要看护林子,又要管养猪场,还要收苜蓿,摊子太大忙不过来。小顾,做事要讲究一个稳当,不能太冒进。”   顾立春道:“齐科,我的计划中只有第一项现在需要人手,其他的都可错后。我查了一下,七月初还能种藕,正好秋冬时节收获,草编的事可以等到秋天再说。我先跟你商量一下,你不反对,我再拿给邓场和朱书记过目。”   齐科慢慢地说道:“我保留我的意见。”就是不同意的意思。   顾立春的心不禁微微一沉,以前的齐科虽然不喜欢出头,行事风格谨慎稳当,不求无功但求无过,可是今天多少有些反常。   齐科接着又慢条斯理地说道:“小顾,你招的这个科员小赵,不太顶用啊。稿子不会写,材料看得马马虎虎,老梁一个顶三个,整天脚不沾地,不能什么都推给老梁。”   顾立春感觉齐科现在的情况,有点类似于“鲶鱼效应”,他搅乱了农牧科平静的生存环境,也激起了一向佛系懒政的齐科的斗志。   顾立春想了想目前的情况,看来是一山不能容二虎,至于以前为什么齐科能容他。他猜测是齐科觉得他太年轻,暂时威胁不到自己。   想到这里,顾立春面带微笑:“齐科,赵高是个新人,写稿子看材料当然比不了梁科员。可他也有自己的优点,比如说他积极性高,年轻体力好,跑外勤合适。咱们当干部的,要最大化地发掘员工的优点,不能只看他的缺点,毕竟人无完人。”   说完这番话,顾立春拿起计划书,站起身说道:“齐科的意见我明白了,我拿过去给邓场和朱书记过目,看看他们二位怎么说。”   齐科见他丝毫没把自己的意见放在眼里,脸色不由得一沉。顾立春假装没看见,转身离开。   以前的他还是十分给齐科这个直属上级面子的,可是看他这态度,不太想了。他自己懒政求稳就罢了,还不想让别人做事,一点胸襟都没有。   顾立春去找邓场,正好与一个身材健壮、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迎面相遇。   对方停下脚步,打量着顾立春,主动伸出手:“顾立春同志你好,我是吕进步,新来的供销科科长。”   顾立春回握了一下吕进步的手,微笑点头:“你好,吕科长,欢迎来到五分场,以后大家共同学习,一起进步。”   吕科长也回之以笑容,他本想继续交谈下去,当面估量一下顾立春这个对手,可惜顾立春还有事情要办,回他一句:“回聊,我去找邓场汇报工作。” 第77章 顾飞刀和吕进步   顾立春进去时, 邓场正在看文件,他打了声招呼把计划书递上去。邓场放下手头的工作,接过计划书认真地翻看了一会儿, 说道:“计划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特别是近期计划可实施性很高。”   顾立春趁势说道:“人手的事, 我来安排。只是藕种的事, 还需要邓场帮忙协调。”   “咱们五场也有供销科了, 他们就是负责各项物资调配的。”   顾立春想了想, 便答道:“刚才我见到新来的吕科长了, 一会儿就去找他。”   提起吕科, 邓场不由得多看了顾立春一眼, 不动声色地道:“吕科长是总场派下来协助咱们工作的, 你要多支持他的工作,尽量多团结他。”尽量团结, 如果团结不了,那就不团结了。这种话不能明说,只能点到为止。   顾立春道拿着计划书去找朱书记,结果人不在, 陈洁说他去总场学习了。   顾立春只好又返回农牧科办公室。   齐科正坐着看报喝茶, 他以前也是这样,三张报纸四杯茶是每天的标配。科里最忙的是梁科员和他,以前还有个陈洁。   看到顾立春回来, 梁科员朝他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齐科慢吞吞地问道:“小顾, 邓场和朱书记对你那份计划怎么看?”   顾立春道:“邓场没意见,朱书记去总场学习了,明天再拿给他看。”   齐科顿了一下, 又慢声细语道:“我看不如这样,正好明天咱们有个小会,你把计划书拿到会上,听听大家的意见。”   顾立春不知他是何用意,他决定静观其变,说道:“好的,齐科,明天到会上说。”   顾立春想着今天没什么事了,就收拾了一下办公桌,把资料归置好,抽屉上锁,背着黄挎包出了办公室。当上干部的最大的好处,就是时间相对自由许多。特别是他们农牧科,有各种外勤要跑,留在办公室的时间不多。   顾立春一离开,齐科对意味深长地对梁科员说道:“老梁,小顾毕竟太年轻,以前当个干事的时候挺好,有干劲有冲劲。”后面的话,他戛然而止,给人留下思考的空间。   梁科员眉头一蹙,他察觉到,从顾立春要提副科的那段时间开始,办公室里的气氛就不对劲了。   唉,以前多好啊,大家齐心协力,共同把又穷又边缘的农牧科发展成五场进步最大的科室。   不过,齐科说话他也不能不回应,便嗯嗯啊啊地回应一番。   顾立春骑着自行车,追着小风正往猪场赶去。   从场办去猪场的路有好几条,顾立春比较喜欢走这条林荫路,道路宽阔笔直,人少,树多,荫凉幽静。他一边蹬着自行车一边想着事情。   他人一到养猪场,孙厚玉便笑嘻嘻地迎上来,“顾哥,刚才有几个职工来反映情况,你不在,我替你接待了他们。”   顾立春好奇地问道:“他们反映什么情况?”   “是这样的,他们说农场里闲地、隙地太多了,路边、屋边、河边,各种边边角角的,光咱五场就得几十上百亩地。荒着也荒着,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种”   顾立春他们村里也是有自留地的,按理农场也应该有啊,便问道:“场里应该允许每家都有自留地吧?”   孙厚道:“自留地是有的,每家半亩,可是大家伙看着好多闲地还是觉得可惜,想种又怕有人批判,就来问问情况。”   顾立春本来想说什么,转念一想,正好考考孙厚玉,便故意问道:“那你说这事应该怎么办比较好?”   孙厚玉早有想法,一听顾立春有考他的意思,便赶紧说道:“顾哥,我是这么想的,这几年形势比前几年宽松了,这些地荒着也是荒着,毕竟边边角角的,东一块西一块的,机器也不好弄,农场又嫌少,倒是分给那些家属们种比较方便,当然也不能白种。我建议种地的产出,个人留小头,上交给国家和农场大头。顾哥你若是能办成这事,你以后在群众中的威信就更高了,想干点什么,也好办是不?”   顾立春想了想,这件事不是不能办,是得想个高大上的理由办。到时候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他说道:“说得不错,看得出来,你脑子很灵活。这事,我还得再想想。”   顾立春在猪场呆了一会儿,安排了一下工作后,便又骑车去场办图书室。   农场有几个图书室和报刊阅览室,光五分场就有几个,不过图书不多,里面的几十本书顾立春看完了,笔记也记了好几本。报纸杂志也就那么几份,顾立春是每隔几天就来看看。   图书管理员郭大姐跟顾立春很熟,一见到他就笑着说道:“小顾,你可真是好学,正好今天来了两份新报纸,一本新杂志。”   顾立春笑着道谢,进去看书。图书室里这会没人,他便一次性将要看的书报找齐,找了个靠窗的位置,一边看一边飞快地记笔记。一个小时后又把报纸杂志放回原位,跟郭大姐打招呼离开。   顾立春刚走不久,吕进步也进来了,他上来就问郭大姐顾立春都看了哪些报纸和书,自己也找来一一阅读,弄得郭大姐莫名其妙。   第二天早晨,顾立春起来后没有立即去上班,而是闲着围绕着农场家属区转悠,这一看还真看出点问题来了。农场果真是财大气粗,一片一片的地都荒废着,沟渠边,房屋后面,路边,各种边边角角都有空地,这要是都利用上,估计得开发出个几十上百亩地来,这还只是五分场附近,全是推广到全场就更可观。   顾立春看了一圈,骑上自行车去场办上班。他一边骑车一边打腹稿,正想得入神,两个孩子的争执声瓢进了他的耳朵里。   循声望去,见争执的是两个男孩子,其中一个大约十二三岁,长得比较高壮,另一个约有十岁左右,个子瘦小些,高壮的对瘦小的推推搡搡,骂骂咧咧。   顾立春仔细一瞧,那矮个的不就是赵明光吗?高个男孩他不认识。   他快蹬几步,打算上前阻拦。   就在这时,突然从路边的林子出跑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大娘,大娘健步如飞,一上来,一把就揪住赵明光的领子,大声吼道:“明光,你怎么又欺负你大宝哥?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大宝跟你不一样,你要让着他。你没长耳朵是吧?”   顾立春一看这情形,气得拳头都硬了。   他飞骑过去,停好自行车,大步走过去,一把拉过赵明光,赵明光看到顾立春是又惊讶又窘迫,他嗫嚅着叫了一声:“立春哥。”   顾立春冲他安抚地一笑,转脸就开始呛老大娘:“大娘,我是目击证人,刚才是这个高个子男孩先动的手,再说了,就算没有目击证人,凡是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俩的力差距吧?”   大娘斜楞着顾立春,不客气地问道:“你谁啊?”   顾立春道:“我是谁?我是路见不平一声吼的雷□□。”   大娘两道八字眉皱着,嗤笑一声,“雷□□?雷□□会管别人的家务事?我这是在管教我外孙,你哪凉快呆哪儿去。”   外孙?顾立春看看赵明光,赵明光低头说道:“嗯,她是我外婆。”   顾立春也听说过,赵明光是他外婆照料着,但他们搬去半个月了也没见着这位老人家。听人议论说,老太太在家照顾自己的亲孙子呢,偶尔才会过来帮赵明光洗洗衣裳,收拾收拾家务,毕竟外孙哪里比得上亲孙子。   顾立春的脸上流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大娘,原来你老就是明光的外婆,对不起对不起,刚才看那你那凶狠的样子,我还以为是哪个只知道惯孩子,觉悟低又不讲理的家长呢。误会误会。”   赵明光外婆有火发不出:“……”   顾立春看看赵明光和那个一脸不忿的胖男孩,又语重心长地对赵明光说道:“明光,你以后不要再欺负你表哥了。记住了,小的要让着大的。”   赵明光看看外婆那憋得像紫茄子一样的脸,突然有些明白了。   他点点头,答应道:“明白了,立春哥,小的让着大的。”   顾立春长腿一伸跨上自行车,拍拍后座:“走,明光,坐上来,我带你去溜一圈。”   赵明光爽快地答应了,灵活地爬上自行车后座。   赵明光外婆这会儿才缓过来,大声问道:“你是不是那个新搬来的什么顾立春?”   顾立春理都不理她,骑上自行车潇洒离去。   气得老大娘在后面直跳脚。   待骑远了,顾立春才问赵明光:“明光同学,这种事告诉你爸了吗?”   赵明光沉默半晌,才低声说道:“我表哥只有寒暑假才回来,呆一个多月就走了,不用说了。说了我爸跟我外婆吵架,我夹在中间也为难。”   顾立春叹息一声,这孩子早熟得让人心疼,小小年纪就考虑到方方面面。   他想了想又问:“你外婆经常这样对你吗?”   赵明光怕顾立春误会,赶紧解释道:“我外婆对我怎么说呢?还凑和吧。反正跟他亲孙子是不能比的,毕竟我只是外孙。就像我妈也没法跟我舅舅比。”   见赵明光如此坦然地接受这种不公平对待,顾立春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赵明光反过来安慰顾立春:“立春哥,我没事的,再过两年我就小学毕业了,到时候我就可以住校,就不用让我外婆来照顾我了。”   顾立春想了想,说道:“以后,你常到我家来,管吃管住。”   赵明光不好意思地道:“你们刚搬来没几天,我就蹭了好几顿饭。”   顾立春笑道:“没关系,你看你胖哥,恨不得天天来吃。”   提到吴胖,赵明光忍不住笑出了声。   半小时后,两人到了场办办公室,顾立春让赵明光自己去玩,他要去上班。赵明光也没到处乱跑,他去图书室看书。   顾立春进了农牧科办公室,发现齐科不在,梁科员在看材料,赵高又去跑外勤了。两人打了个招呼后,顾立春开始进入工作状态。   腹稿早已打好,他铺开稿纸,笔尖在白纸上沙沙作响,半小时后,一篇稿子顺利完成,他写的是《红河农场要不要留“余地”?》,是关于开发闲田隙田的,是作为昨天那份计划的补充。   顾立春刚写完,陈洁就进来通知他们去开会。如今的陈洁变化很大,不再像以前那样含胸驼背,全无自信,她腰板挺直,走路带风,说话爽朗干脆,越来越有女干部的范儿。   她看到顾立春甚至还开起了玩笑:“顾哥,你最近够忙的,我来了两趟都没见着你,你是不是要搞什么大动作?”   顾立春趁机跟她通了个气,把自己的计划内容简要地说明一下,陈洁道:“你的主意是真多,反正我希望能通过。这对农场和职工都有好处。”   两人说着话就一起进了会议室,白大姐、张科长已经到了,两人正在讨论工作上的事情,齐科坐在他们旁边,安静地听着,不发一言。   梁科员看了一眼齐科和顾立春,最后在他们中间找了个位置坐下。   接着进来的是吕进步和另一个眼生的同志,吕进步冲大家点头微笑,特意跟顾立春介绍道:“顾同志,这位是小方,是供销科的,大家前天都见过,就你还不认识。”   顾立春冲小方点头致意,小方看了顾立春几眼,点头致意。   大家陆续到齐后,邓场和朱书记也进来了。这次会议没有通知王有成,陈洁已经取代了他的位置。   待到大家坐定,朱书记先讲了一些场面话,无非是他这次去总场学习的心得会,给大家传达一下上级精神。   接着,他又兴奋地向大家透漏:“我从总场场办得到一个不太确切的消息,大家听听就好。事情是这样的,往年秋收以后,咱们场通常都要派领导干部外出学习。今年呢,咱们场上了全垦区的光荣榜,大家都明白吧?”   邓场懒得听朱书记卖关子,直接揭开谜底:“今年,别的单位有可能要来咱们农场学习。”   朱书记不悦地瞥了邓场一眼,这人怎么这么没意思?   大家一脸兴奋,噼里啪啦地鼓起掌来。   待到掌声停歇,朱书记接着说道:“这么多年来,都是咱们向人家学习,这次不一样了,是别人来向咱们学习。所以,大家一定要再接再厉,为咱们农场争光。麦收,咱们做得很好,接下来是秋收,一定要做得更好。”   大家纷纷响应。   朱书记说完,看看邓场,示意该他发言了。   邓场蹙着两道浓眉,说道:“现在才七月份,离秋收还早,我们来说说眼下要做的事,各科室有什么要讨论的,上报的,可以开始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顾立春见别人没动,便第一个站起来道:“我们农牧科有个计划,我昨天就写好了,朱书记不在,就搁置了,今天又补充了一些。”   齐科嘴角紧抿,眼睛一直盯着桌面。   朱书记道:“小顾,你说说看。”   顾立春用简明扼要的语言把自己的计划复述一遍。   他的话音一落,大家开始就这个计划热烈地讨论起来。   有的人提出疑问,顾立春当即回答;还有人提出补充意见,顾立春就拿笔记下来。   种藕,这事不大,大家也没怎么反对。至于发展草编产业这事,讨论得也不多,最后就集中在开发闲田隙田这事上。   像白大姐和张科长只是心存疑虑,提出的问题也比较温和,纯属讨论。   可是吕进步提的问题就比较尖锐了。   他严肃地问道:“顾同志,你在水面种藕这事,我不反对。可我坚决反对你提的后面两件事。我一条一条地说。   第一条,发展草编产业,发展副业。你这是搞利润挂帅,咱们可是社会主义国家,如果一味地追求利润,不是和资本主义国家一样吗?你这是走修正主义办场路线,无产阶级大革命刚开始不久,大家就批判过这一条。你怎么还能再犯呢?”   顾立春心平气和地答道:“吕同志,先回答你第一点,我主张这么做,不是搞利润挂帅,革命导师马克思的著作中,有关于工农结合的论述。另外,1966年5月7日,伟大领袖发布了《五七指示》。这两位导师的指示中,都有指出,农场要以农为主,兼办工业,缩小工农差别。   我们农场办工业副业,有利于培养亦工亦农、一专多能的建设人才,有利于合理利用劳动力,发挥青年的积极性和创造性,有利于为国家积累资金。办工副业有这么多好处,吕同志你怎么可以闭上眼睛说是搞利润挂帅?你学习马克思主义和领袖指示,不够深刻呀。”   吕进步刚要开口反驳,顾立春扬手制止住他:“我先把话说完,你说这样做与资本主义有什么区别,我来告诉你,我这么做正是为了充分而全面地展示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难道搞工业是资本主义的特权吗?我们就是要是全方位地打击敌人,敢于在敌人最擅长的地方与他们一较高下,把万恶的资本主国家踩在脚下!”   五场的其他人早已习惯了,一脸平静。   新来的小方睁大眼睛,惊讶地望着顾立春。   最后顾立春用激昂的语调总结陈词:“吕同志,做为社会主义革命接、班人,你看问题要从全局出发,咱们虽然身在农场,格局一定要大,无限大。要放眼全国乃至全球。”   小方:“……”   吕进步:“……”   众人面面相觑,会议室骤然安静下来。   齐科突然清清嗓子,开口道:“小顾,你说得是没错,可是咱们要先着眼于目前,一步一步来。”   吕进步连忙接过齐科的话道:“对,齐科说得对,顾同志,你的话是没错,可是咱们要讲究实事求是,先把眼前的事讨论完,再、再着眼于全球。”   顾立春换了副口吻,语重心长地道:“吕同志,年轻人要朝气蓬勃,斗志昂扬,我党的哲学就是斗争哲学,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长辈给你取名为进步,你可不能辜负了他们。别一来五分场你的思想就退步了、落伍了、保守了。知道的都知道是你自己的原因,不知道的,万一再说我们五场的政治思想教育跟不上……”说到这里,他夏然而止,给人留下思考的空间。   朱书记幽幽地看了吕进步一眼,吕进步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吕进步:“……”他没想到顾立春一上来就如此咄咄逼人,叫他顾小刀那是叫轻了,得叫他顾飞刀才对,一刀一刀地,又快又利。   大家就这个闲地隙地的事争执不下,最后只能交给邓场和朱书记裁决。   朱书记面带犹豫,这件事有些敏感。邓场沉思半晌,说道:“小顾,你把这篇文章送到场办宣传科,让他们等在场报上,让大家讨论讨论,听听大伙是怎么想的。”   这一个主意正合顾立春的心意,他答应道:“好的,我一会儿就送去。”   “那就散会吧。”邓场说了声,起身就走。   吕进步傻眼了,事情还没讨论完呢,怎么就散会了。五分场开会都是这么的不讲究吗?一个会只开半小时?   他还想找顾立春接着“讨论”刚才的问题,顾立春一脸诚恳地建议道:“吕同志,国际形势一日几变,国内阶级斗争形势越来越复杂,你不学习不进步可不行。我真诚地建议,你有空多找我们朱书记汇报一下你的思想进度,深入学习一下马列主义和领袖文集。我就是这么进步的。我看好你哦。”说完,还重重地拍了下吕进步的肩膀。   正好,朱书记经过他们这边,吕进步想起刚才会议室那道带着冷意的目光,突然乖觉地迎上去,诚恳地说道:“朱书记,我来向你汇报一下我的思想情况。”   朱书记矜持地点点头:“嗯,进来说。”   顾立春把稿子交给已经回来的赵高,让他送到场办宣传科,他自己回猪场开始写大字报,画黑板报,孟念群和孙厚玉协助他,不到两个小时,十几份大字报就弄好了,食堂门口、猪场、场办附近、各生产队队部,都贴了。   一时之间,全场职工都在讨论这件事,绝大部分的职工持赞同意见。   也有一部分人觉得这是开历史的倒车,坚决不同意。干部也分成两派。   他们在争论不休时,顾立春已经在带领猪场和林场的同志在种藕,这件事也给顾立春带来一个提示:当你要做一个件大家有可能反对的事情时,一定要同时抛出一件大家更反对的事,这样,前一件事就不显眼了。种藕和草编的事就是这样。如果他单提这两件事,效果肯定没有这次好。   这三件事,让顾立春的名字在全场职工中更为响亮,在五场职工也更有号召力。人们提起五场的农牧科就只记得顾立春,俨然忘记了还有齐科这个正科长。   齐科这几天一直在沉默着,梁科员跟着齐科七八年,深知他的性格,他越是沉默,事情就越是严重。他总觉得他们农牧科要有一场暴风雨,而现在却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时刻。 第78章 推荐上大学   顾立春带领猪场和林场先试种了三天藕, 剩下的就交给吴胖和赵高,他还要回家一趟。   按信里的时间,姑姑一家快回来了。他得回顾家村去接二奶奶来农场, 再顺便见一下陈禹, 还要通知舅舅来农场找他。   因为事情太多, 顾立春就把立夏带上, 让他去舅舅家, 他要在农场搞草编副业得让舅舅来指导一下。   两人出了红河农场不久, 就在一个三岔路口分手, 从这里去舅舅家比较方便。   顾立春嘱咐立夏:“你路上小心些, 你让舅舅多准备一些他编的东西, 能拿多少拿多少, 自行车带不了,就借辆驴车。”   “我知道了, 哥。”立夏骑上自行车走了。   顾立春骑车回顾家村,他这次没走大路,而是从村北的小路穿过去,林间小路像羊肠似的, 又细又弯, 非常考验骑车人的技术。好在顾立春这半年多练出来了,骑得稳稳当当。   他正骑着,自行车的前轮猝不及防地陷入一个坑里, 要不是他反应快,及时跳下自行车, 非摔跟头不可。这坑的表面明明很平整,上面还细心地铺了草,估计是哪个熊孩子故意弄来坑人的。   顾立春把自行车放到一边, 迅速用踢往坑里踢土,打算把坑给填平。   他正在填土,就听见路旁的灌木丛里有人在冷哼,“想不到你还挺小心的。”   顾立春听声音就知道是陈禹,他想起此人的行径,便招招手:“你过来。”   陈禹以为顾立春有事要说,就走了过来,他刚靠近,顾立春一把抓住他,往坑里一带,陈禹被他突然偷袭,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被推进坑里,好在坑也不深,他就势往坑边一坐,瞪着眼睛嚷道:“神经病,我招你惹你了?”   顾立春指指坑:“是不是你挖的?”   陈禹坦然自若地承认:“是我挖的怎么了?我又不是特意坑你的。”   顾立春剜了陈禹一眼,“你刚才为什么不提醒我?”   一提到这个,陈禹似乎更生气,“你不是跑得挺快吗?有本事飞过去呀。”   顾立春没说话,盯着陈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陈禹别扭地别过脸:“哎,你盯着我看什么?”   顾立春忍俊不禁:“你怪我搬家时没跟你打招呼?”   陈响狠狠地扯过一根狗尾巴草,嘴里轻哼一声:“我才不在乎你跟不跟我打招呼。”   顾立春道:“上次因为两个秋后的蚂蚱蹦跶,时间太匆忙,其实应该请一回客,跟大家好好地道个别的。”   搬家匆忙主要也是因为钟艳丽和顾惊蛰,两人轮流搞事,要不然,顾立春的时间也不会安排得那么紧凑。   这算是给陈禹一个解释,陈禹心里略舒服些。   他顺手又揪了一把狗尾巴草,很快编成一个草环,递给顾立春,顾立春接过来顺手戴在头上,狗尾草那毛茸茸的穗子支棱着,随风招摇,像是小猫的耳朵。陈禹心情变好,顺手也给自己编了一个草环,戴在头上。   还好这条路很僻静,少有人经过,不然看到两人那傻样,肯定得笑话他们。   两人一路闲扯,陈禹告诉顾立春顾家村的一些事,顾家村还是那样,变化不大。   就是顾惊蛰被抓引起了人们的惶恐和猜测,不过,时间一长也就渐渐平息。   他爷爷奶奶的身体还是那样,不好不坏。   顾立春说了陆静静的情况:“还是那样,比以前好些。大家都挺喜欢她,她偷偷地问过我几次,你什么时候去看她。”   陈禹低着头,小声说道:“我不能总去,次数多了,肯定会给你惹麻烦。”农场里盯着顾立春的人太多。   顾立春自然明白,他安慰陈禹:“这两年上头的政策有所松动,黎明即将到来,保存实力,保持健康。”   “好。我们会的。”   “那我走了,再见。”   “再见。”陈禹说完,一闪身进了林子。   顾立春:“……”怎么窜得跟兔子一样快?   他骑上自行车继续往村里而去,他刚离开,陈禹又从树林里窜了出来,瞪着顾立春的背影发呆。   顾立春骑着自行车往村子里走,突然想起头上还顶着狗尾巴草环,他不由得失笑,伸手扯下来,随手丢到一边。   二奶奶看到顾立春是一脸惊喜:“立春回来了?”说完,她又朝他身后看看,“就你一个人回来?”   顾立春道:“立夏去我姥姥家了,我让他捎话给我舅舅。”   二奶奶笑道:“你们一家在农场怎么样?你娘适应不适应?有没有欺负小满他们?”   顾立春笑着回答:“挺好,我娘一去就交了几个朋友。小满和立夏也挺混得开。”   二奶奶欣慰地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顾立春又说道:“不过,大家都总觉得还缺点什么。”   二奶奶忙说:“你们缺啥,看看家里有的尽管拿过去用。”   顾立春笑道:“二奶奶,你怎么都没听出来,我们大家觉得缺了你不圆满。”   二奶奶这才明白过来,只觉得心底暖暖的,眼角隐有湿意,想说什么,翕动了一下嘴唇最后什么也没说。   顾立春趁机劝道:“姑姑给我写信了,说他们一家要来,珠珠要在这儿过暑假。我想着小满小雨他们都在农场,珠珠一个人玩也没意思。反正新家房子多也住得下,不如你先到农场那边,让姑姑直接过去,你带着珠珠住一阵子。”   二奶奶一脸迟疑,“你刚把你娘你弟弟妹妹办进去,我一个老太婆再跟着去,别人会不会议论你?”   顾立春道:“农场那么多职工,难道还不准探亲了?没事的,二奶奶,你就是一直住在那儿也没人敢说什么。对了,你孙子我现在是副科长了。”   二奶奶不知道副科长是多大官,顾立春也没法解释,只好说道:“反正我手底下管着好多人,好多头猪。”   二奶奶一听又管人又管猪的,就觉得肯定是个大官,又是震惊又是高兴。   顾立春怼人是一把好手,劝人更是,在他的游说之下,二奶奶终于打消了疑虑,答应跟顾立春去农场。   顾立春让二奶奶把要带的东西和衣服先拿出来,打包好绑在自行车上,他收拾东西,二奶奶则去准备午饭,天热,两人胃口不佳,午饭吃的是凉面、凉菜。   左大娘一听说二奶奶要去农场,满脸地羡慕,恨不得也跟着一起去。   “哎呀,老婶子,你可真是咱顾家村最有福气的老人家了。你看看别人家,谁家不是一堆鸡毛蒜皮、狗屁倒灶的事,哪像你活得这么清闲自在。闺女在市里,孙子在农场,还这么孝顺你,亲孙子也不过如此了。”   二奶奶嗯嗯啊啊地敷衍着,左大娘突然眼珠一转,问顾立春:“立春,你回来的时候路过你大伯家了吗?”   顾立春道:“我是从村北的小路上过来的。”   左大娘正要接着说闲话,二奶奶突然打断她:“我好像听见你孙子在找你。”   左大娘侧耳听听:“是吗?没听见啊。”   二奶奶道:“就是在叫你,你去看看吧。”   左大娘只好回去看看情况。   左大娘一走,二奶奶就说道:“别理这老货,她故意的。”   顾立春听左大娘提到大伯家,猜测到应该是他亲奶奶又干什么不好的事了。便问道:“我大奶奶又做什么了?”   二奶奶摇头:“她还能干啥?自从惊蛰被抓走,她就一直骂人,半疯。现在是你三叔三婶在照顾她,他们俩是啥人,你也清楚。本来我想着毕竟是妯娌,她都这样了,啥恩怨都一笔勾销,就去看了她一眼,结果人家不领情,还骂我去看她笑话,她这个人没救了,糊涂一辈子。反正你别去。这事就装不知道,收拾完东西,咱就走,还从北边走。”   顾立春才不想看到那个老太婆,一辈子就没善良过。   顾立春在绑东西,二奶奶接着收拾,她的衣裳就带了几件换洗的,其余的全是吃的,咸鸭蛋、咸鸡蛋,粉条、粉丝、干货,还有几块布,说带着要做衣裳,林林总总装了几大包。   顾立春笑道:“二奶奶,你这日子不过了?”   二奶奶眯着眼道:“不过了,都带上。”   顾立春劝着她留下一些,一是农场那边什么都有,二是实在放不下。   好说歹说才让二奶奶留下一个包袱,即便这样,他的自行车车筐,车把,前杠上都挂满了东西。后座的一侧也一挂了一个包袱。他们要走村子北面那条小路,顾立春怕摔着二奶奶,就没骑车,他打算推着自行车跟二奶奶一路步行过去。   经过家门口时,他们顺便进去看了一眼,刚离开不久,一切都还是老样子。看完,重新锁门,出发。   他来时经过的那条林间小路,路中间的坑已经被填平了。   上面还放着一个狗尾巴草环,一看就是知道是谁的。   顾立春一眼踢飞草环,继续往前走。   没走几步,突然听到树林里传来一个声音:“站住。”   顾立春头也不回地说道:“你怎么还在这里?想打劫呀?”   二奶奶倒是回头看了一眼,认出是陈禹,便笑着说道:“小陈,你在这里乘凉呢?”   陈禹“嗯”了一声,二奶奶对顾立春说道:“自行车我推着,你们说会话。”   顾立春把车子交给二奶奶,自己落在后面,陈禹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砰”地一下砸了顾立春一棒槌,顾立春正要回踢他一脚,一看那棒槌却是一根羊角酥瓜,有他的半截胳膊那么长。   陈禹自己手里拿一根,咔嚓咔嚓咬着吃。顾立春不客气地接过来,一起咔嚓咔嚓吃瓜。   顾立春咬一口酥瓜,问道:“你天天藏在这林子里干吗呢?”   陈禹道:“平常我打猎,今天是打你。”   顾立春只有一个字:“滚。”   酥瓜太长,顾立春吃一半给二奶奶留了一半。   他们就这么慢慢地走着,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话。   林间小路眼看着就到了尽头,陈禹不得不停住脚步,他让顾立春等一会儿,闪身进了林子,拖出一个背包,说道:“里面有很多书,是我从县里的废品收购站买的,都给你。”   顾立春随意扫了一眼,这些书都还不错,且门类齐全,他想起几年后要恢复高考,便说道:“你有空也要多读书书,以后会用得着的。”   陈禹道:“我明白。”   两人挥手告别。   顾立春追上二奶奶,把剩下的半根酥瓜给她,二奶奶笑着接过。   等上了大路,他先跨上自行车,双腿支着地,等二奶奶坐稳当了才骑走。   道路越来越宽阔,天气越来越凉爽。微风吹过两旁的树林,簌簌作响。   二奶奶今天兴致颇好,一路跟顾立春闲叙,有时说些家长里短,有时讲古,顾立春听得是津津有味。   不知不觉中,一个多小时就过去了。   很快就到了农场的南大门。   顾立春指着大门说道:“这就是红河农场的南大门,离我们这儿最近。你下回要是自己来就走这个门,看门的陆大爷跟咱们家很熟,你一报上我的名字他就知道了。”   二奶奶下了自行车,先扯平自己的衣裳,捋捋被风吹乱的头发。   顾立春推着自行车往里头走去,陆大爷闻声探头一看,见是顾立春,就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这是你……奶奶?”   顾立春点头:“对,是我奶奶。——二奶奶,这是我跟你提过的陆大爷。”   二奶奶笑着跟陆大爷招呼,两人寒暄几句,顾立春就载着二奶奶继续往家走去。   二奶奶进了农场,也觉得惊喜,一路左顾右盼,“这地方挺敞亮,路跟市里的马路一样宽,有树又有庄稼倒是比市里还好。”   顾立春笑笑,估计二奶奶是呆乡下呆习惯了,不适应城里的生活,而农场不过是先进一些的农村而已,所以她才觉得好。   顾立春一路骑过去,一路都有人打招呼。   他们一到新家,立冬小满他们就欢呼着扑上来,一左一右搀着二奶奶。   二奶奶满脸笑容,问问这个,摸摸那个。田三红看到二奶奶,也是满心欢喜,婆媳两个有说不完的话。   趁着二奶奶跟在屋里歇息,小满跑过来凑到顾立春面前说道:“大哥,我听说一件事,怎么大家都说你要去海城读大学了?可我们咋没听你说呀?”   顾立春一愣,忙问道:“你听谁说的?”   小满道:“大家都这么说。”   顾立春先是觉得奇怪,继而又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   他看过报纸,也听身边的人讨论过大学的事。早在大动乱开始的那一年,全国就取消了高考。三年前有些大学才开始招生,所谓的招生并不用考试,而是先让群众推荐,接着是领导批准,最后是学校复审,一般是要出身清白,思想政治条件过硬的年轻人。   招生对象多是工人、农民、军人,还有部分青年干部,文化水平要求不高,初中以上就行,听说还有相当多的人是小学学历。这些大学生简称为“工农兵大学生”,学制很短,这批人在高考恢复后,地位相当尴尬。很多单位不认这个学历,选拔干部也有限制。   明知道四年后就能恢复高考,顾立春何苦去读这个大学?他听说农场有名额,但从没动过念头,更没有报过名。只是怎么突然传出他要读大学的消息?   顾立春想来想去,只能去场办问问。   顾立春骑上自行车去了场办,邓场不在,说是出门了。   朱书记倒是在,顾立春打了声招呼就问大学的事。   朱书记看了顾立春一眼,缓声说道:“小顾,你有上进心,大家也都知道,你要实在想去,我也不能拦你。”   顾立春连忙澄清:“朱书记,你先听我解释一下:我从来没有报过名,怎么就传出我要读大学的事了?”   朱书记微微有些诧异,随即又说道:“哦,我想起来了,是农场革命委员会招生组的人,给咱们场办打电话说,报名日期快要截止了,让各分场要报名的年轻人抓紧了。咱们五分场建场晚,往年也没有合适的人推荐,今年不是有你和小陈吗?恰好你又不在,估计是老白老齐他们怕你错过,给你报上了。”   顾立春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在翻腾,朱书记又说道:“招生组的人说,你的条件很出色,既有工作能力,又会写文章,家庭出身清白,五代贫农。有群众基础,领导也支持,你是肯定没问题的。可我真的舍不得你,估计老邓更舍不得。”   顾立春这会儿已经明白了,是谁给他这个“机会”,这一看就是齐科的手笔。他容不下自己,但又干不掉他,他还能怎么办?想办法把他弄走。而且还是用读大学这个谁也说不出来什么的办法,毕竟这么好的机会,多少人挤破头都抢不到。顾立春在心底冷冷一笑,齐科这是有点着急了。   顾立春从党委办公室出来,本来想进农牧科办公室,他转念一想,便决定返回猪场,让赵高和孙厚玉他们帮忙打听一下更多的消息。   他一回来,猪场的人就围了上来。   “顾哥你回来了?”   “顾哥,你真的要去读大学呀?”   “顾哥……”   ……   顾立春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   他说道:“我一会儿再跟大家解释,对了,赵高呢?我有事找他。”   孙厚玉答道:“赵哥在苜蓿地那边。”   顾立春没有骑车,直接步行过去,赵高果然正在苜蓿那边,吴胖和大黑二黑都在。   两条狗一见了他就摇着尾巴飞扑上来。   吴胖先问:“顾哥,你真的要读大学了?不要哥们了?”   赵高道:“你先听顾哥怎么说再说话。”   顾立春直接了当地说道:“赵高,吴胖,我怀疑这是有人作局,我根本就没有报名。”   吴胖不理解:“大家都争破头抢名额,谁拿这么好的事作局?”   赵高略有些明白,他皱着两道粗眉:“顾哥,你的意思是有人不想让你呆在农场,就用这个办法让你离开。”   顾立春点头:“变聪明了。”   赵高挠挠头:“那是谁做的?”   顾立春笃定地道:“齐科。”   赵高反问:“那会不会是吕先进?”   顾立春摇头:“不太像,吕先进斗志很强,他喜欢跟我硬刚,而齐科遇来喜欢躲,不喜欢直面冲突,所以才想出这么懒惰的办法。”   赵高一脸为难:“顾哥我很矛盾,既想让你留在农场,又觉得读大学也挺好。”   顾立春笑道:“我会去读大学的,但不是现在,而且得是我自己愿意去的。你们俩,不,你们多叫几个人帮我查查,在我报名之前,有可能被选上的都有哪些人,我顶掉的又是谁的名额?”   农场的名额一般是五个左右,他上去,就得有人下来。   赵高说道:“行,我这就去查。”吴胖也骑上车去了。   顾立春跟猪场的人简单说明情况,只说报名表是农牧科办公室送上去的,自己不知情,也不想读大学,他会向领导说明。解释完毕,他骑上车回家。   到家时,晚饭已经做好,大家正在等他。   大家有说有笑地吃完了晚饭,让二奶奶早点休息。   顾立春在房间里等着赵高他们,他猜测晚些时候,他们肯定会来。   果不其然,到九点多的时候,赵高和吴胖一起来了。   赵高一见到他,就说道:“顾哥,事情我都帮你问清楚了。”   五个推荐名额本来已经定好了,总场场办一个,下面一二三四,四个分场每场各一个,五场没有名额。但今年招生组的人突然说五场已经今非昔比,同样是分场不能厚此薄彼,也得给他们机会,便打了那个电话。   因为时间紧急,顾立春又不在,各科室商量一下,就写了陈洁和顾立春的名字报上去。招生组的人一看顾立春的条件更适合,就刷掉了三场的一个海城知青。那个知青66年就来了农场,今年25岁,一般工农兵招生年龄就卡在25岁,最后一年,他家里有生病的母亲,还有等了七年的未婚妻,就等着这次机会回家,现在却被顾立春顶了下来。   赵高本来还觉得是好事,这么一打听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愤然道:“顾哥,你不知道我去打探消息的时候,那些知青对你有不多不客气,吴胖差点跟他们干上了。最后还是那个海城知青出来阻拦才了事。”   顾立春沉思良久,突然笑道:“我们可以把坏事变成好事。”   “什么坏事变好事?”赵高不解地问道。   顾立春道:“你明天上午陪我一起三场知青宿舍,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工农兵大学的知识自于百度百科,我用自己的话复述一遍,算是引用。标注一下。   以后有关引用的部分,我都会标注一下,大家别嫌烦哈。 第79章 坏事变好事(上)   赵高和吴胖照例留在顾家休息, 去跟立夏立冬他们挤一屋。   第二天吃过早饭,三人便出发去三场的知青宿舍。   他们去得早,再加上现在非农忙时期, 知青宿舍的人很多, 很多人认得顾立春, 也有一部分认得吴胖和赵高就是昨晚来砸场子的人, 大家的神色很不善, 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   顾立春客客气气地问道:“我来找何文勇, 请问他在哪个宿舍?”   有个身穿白色背心的国子脸男子, 一脸警惕地问顾立春:“你找何文勇干什么?来耀武扬威?你欺人太甚了。”   顾立春面带微笑:“这位同志, 没有把事情弄清楚之前, 请不要主观臆测。”   “白背心”激愤地叫嚷道:“我主观臆测?明明就是你挤掉了文勇的名额, 你知不知道他为了这个名额有多辛苦多努力,生了病也不愿意请假, 你知不知道他这两天有多消沉?他未婚妻等了他七年了,他妈还生重病……”   赵高本来也觉得何文勇不容易,挺同情他,可是人的心就是偏的, 是, 他何文勇不容易,可是顾哥多无辜呀,他又不知道这些, 又不是他自己报名的。   “白背心”这么一嚷,大家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论嗓门, 赵高完全继承了他妈的高嗓门,他大吼一声:“你够了啊,就你长嘴?”   这一声吼把大家给震了一下, 吴胖也大声说道:“喂那谁,你说话客气点。”   赵高接着大声说道:“你们口口声声顾哥抢了姓何的名额,你们怎么不想想,难道顾哥不够资格要这个名额吗?我们顾哥是全场最年轻的干部,为农场做过突出贡献,还有发表了十几篇文章,不够资格上大学吗?你们自个说,够不够?”   现场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白背心”才不服气地嚷道:“是,顾立春是够资格,可是你为什么不早些报名?大家一起报名一起竞争,我们就算是输了,也输得心服口服。而不是眼前这样,文勇以为自己十拿九稳了,信都寄出去了,你突然空降下来,打了个措手不及。你这样做是不是不地道?”   吴胖和赵高正要开口反驳,顾立春扬手制止他们,他看着满脸激愤的人们,心平气和地说道:“我昨天一大早就回家接我奶奶去了,晚上回来才知道这事。我没有报名,这其中有一些误会,我想当面跟何同志说清楚,麻烦你们谁带一下路。”   众位知青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个身穿的确良衬衫的女同志出来说道:“大家让一让,让顾同志去跟文勇谈谈。”大家哗啦一下散开。   有人领着顾立春朝集体宿舍走去,何文勇还在蚊帐里缩着,用床单蒙着头大睡。   “白背心”走过去把何文勇晃醒,简单说明情况。   何文勇睁开眼愣愣地望着顾立春,顾立春见他神情颓丧,双眼布满血丝,诚心诚意地道歉:“何同志,对不起。这事虽不是我的本意,但却因我而起,我真诚地向你道歉。”   何文勇目光呆滞,摇摇头,慢慢地说道:“我想通了,不怪你,是我自己没用,你的履历比我优秀太多。换我是招生组的人也会选你。”   顾立春道:“何同志,现在不是谁更优秀的问题,是谁更需要这个名额的问题。这样吧,你现在收拾收拾就跟我走,我带你去招生组说明情况,我放弃这个名额。”   他这话一出,大家全都震住了。   何文勇睁大眼睛一时没有说话。   “白背心”男子大声反问:“姓顾的,你该不会想耍人吧?”   顾立春微微一笑:“何同志,你现在就可以跟我一起去。”   何文勇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晃晃脑袋,平静一会才说道:“顾同志,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能跟我说清楚一些吗?”   顾立春看看周围的人,欲言又止。何文勇一看这情形,心想,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何文勇主动对大家说道:“大家麻烦先出去一会儿,我想跟顾同志单独聊一聊。”   顾立春也歉意地道:“耽误大家的时间了,我一会儿就好。”   众人带着满肚子的疑惑走出宿舍。   赵高和吴胖也出去了。   他们一走,顾立春便去关上宿舍的门。让大家真的走开,那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宿舍的房子不隔音,他们都不用贴着门窗,只需站得近些就能听见里面的说话声。   等到众人离开后,何文勇想去为顾立春倒杯凉白开,顾立春摇手拒绝:“不用了,我说几句话就走。”   顾立春稍一酝酿,用为难的口吻说道:“何同志,事情是这样的……”顾立春按时间顺序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顾立春接着给何文勇条分缕析:“何同志你想想,我若是有心争夺这个名额,以我的性子怎么可能不早做准备?而是在最后一刻才突然去报名?   其实我不是不想读大学,这种机会谁不想要?只是对我来说,时机还没到。何同志不知道是否知道我的身世和家庭,我的父亲今年春天刚意外过世,因为担心母亲和弟弟妹妹在家里被人欺负,我厚着脸皮求组织帮忙才把他们弄到农场,我母亲现在连个临时工都不是,你想我这时候去读大学了,谁来养活他们?我原本的打算是先在农场磨炼几年,等我母亲的工作落实了,弟弟妹妹再大些,我再去读大学。反正我年纪还小,等得起。”   “我不想读大学,自己也没去报名,可领导觉得我有上进心,应该去读大学,他们就把我和另一位同志给报了上去,没想到我被选中了。当我得知自己的名额是顶替何同志的后,心里一直愧疚难安。要不是昨天太晚了,我当时就赶过来了。”   他那么一说,何文勇全理解了。确实,顾立春现在读大学时机非常不好,一是他刚刚升上副科,来不及稳固;二是家庭没安排好。   何文勇在农场呆了七年,岂能不明白其中的弯弯道道,他一听就明白了,顾立春应该是因为最近风头太盛,被直属上司针对了设计了,对方想用上大学的机会把他弄走。   何文勇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起,顾同志,昨天刚得知情况时,我确实对你心怀怨愤,还特意去查了你的履历……”   顾立春笑笑:“正常,换了我说不定比你还愤怒。”   何文勇也跟着一起笑。   顾立春趁机说道:“话说开了,事情就好办了。事不宜迟,何同志,你收拾一下,咱们现在就去总场招生组说清楚情况。”   何文勇犹豫道:“事情已经定下来了,这时候去能行吗?”   顾立春道:“肯定能行。你原本就在名单之上,又不是随便找个替补。快点快点。”   见顾立春这么热心,何文勇愈发不好意思,顾立春说道:“何同志不必不好意思,这个名额我是一定要推掉的,就算你不要我也得推掉。”   何文勇知道顾立春这么说是安慰他,他心里愈发感激。   窗外偷听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等到顾立春出来,大家哗地一下散开,都装作在抬头看天。   顾立春做出一副:“我什么也没发现”的模样。   赵高急声问道:“顾哥,你真的把名额让给他?”   顾立春道:“那不是让,那本来就是何同志的。”   赵高不服:“什么本来就该是,你比谁都有资格要这个名额。”他就是看不惯那帮知青,说话太气人了。   周围的人一听到赵高的话,一个个又要炸毛。   顾立春连忙说道:“这就好比食堂打饭,人家都排好队了,我非要从后面插进来。没错,我是有资格在这个窗口打饭,但我没有排队呀。这对前面的人不公平,我自己也不好意思。算了,赵高,大家话赶话,说话急了点,你也别放在心上。”   顾立春虽说是在安抚赵高,可是落在别人耳中也引起了他们的反思。   嗯,刚才说话似乎是冲了点,确实不该那样。   他们说话间,何文勇已经收拾妥当,他换了一件白衬衫,刮了胡子洗了脸,比刚才精神多了。   顾立春说道:“咱们快去快回,我一会儿还得赶回去上班。”   赵高和吴胖也骑上自行车要走。   他们正要走,“白背心”追了上来,结结巴巴地对顾立春说道:“那个、顾同志,对不起,我误会你了。”   顾立春大度地笑笑:“算了,误会解开了就好了。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很讲义气的人,一直在为何同志鸣不平。”   何文勇在旁边说道:“他叫宋勇,大伙叫我们三场双勇。”   众人一齐笑了起来。   顾立春和何文勇去总场革委会找招生组说明情况,有几个跟何文勇要好的人放心不下,便也骑上自行车跟上去,有放心不下的,还有想看热闹的,总之最后是浩浩荡荡地跟了一群人。   到了革委会办公室,顾立春报上自己的名字,招生组的李组长接待了他们。   当顾立春提出要把名额让给何文勇时,李组长一脸震惊:“顾立春同志,我知道你的思想觉悟很高,可是读大学是为了更好地为党和国家服务。”   顾立春道:“李同志,我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我才参加工作不久,我需要更多的革命实践,先有实践再去大学学习理论,这样我才能更深入地理解‘理论联系实际’这一原则。”   李组长见顾立春铁了心要转让名额,突然把脸一沉,严肃地说道:“顾立春同志,推荐上大学不是你们两个人的私事,名额不是你的私人物品,不是你想推让就能推让,我们招生组有自己的原则。”   顾立春在心里已经确定这位招生组组长应该跟齐科有关系。   何文勇心里一咯噔,他万万没想到竟然卡在了这一关,一时间他心乱如麻。   顾立春稍稍冷静一下,指着面色苍白的何文勇说道:“李组长,我赞同你的意见,招生组最重要的是公平、公正有原则,这样才能赢得大家的信赖。可是,”   他话头一转,接着说道:“规则之下也要讲人情和人性。按照资格上来讲,我和何同志都够推荐条件,可问题是,我父亲刚去世,母亲和弟弟妹妹还没有彻底走出来,家里需要我这个长子;而何同志的家庭情况是,母亲病重,未婚妻等了他七年,目前正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若是我把名额让给何同志,就等于同时帮助了两个家庭。我们农场是社会主义国营农场,今年又被评为先进模范单位,我们农场人,就要从方方面面去捍卫这项得之不易的荣誉,让每一个职工都感受到农场大家庭的温暖,感受到组织的人性化关怀。何同志为农场奉献了七年青春,他今年25岁了,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我们不能让他这样的同志既流汗又流泪。”   顾立春这番话可谓是做到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何文勇本人感动得难以言表,办公室外等消息的人听到了,忍不住啪啪鼓起掌来。   还有些大胆的知青高声问道:“请问李组长,你这样非要卡着他们是什么意思?”   “就是,人家顾同志是自愿的,你非卡着不放,是什么用意?”   ……   人越聚越多,呼声越来越高。   李组长脸色发黑,眼看局势要失控,他冷冷地扫了顾立春和何文勇一眼,撂下一句话:“行,随你们的便。”   接着他看向顾立春道:“顾同志,我不得不提醒你,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可未必就能轮到你。”意思是你别以为你还年轻后面就有很多机会。   何文勇一脸不忍地望着顾立春,顾立春不在意地笑笑:“没关系,我本来就要扎根农场一辈子。”   李组长全程黑脸,一言不发地给他们办了手续。   一切尘埃落定,顾立春和何文勇同时松了一口气。   得知何文勇的名额真的回来了,场外的知青们彻底沸腾了。   有恭喜何文勇的,又夸奖顾立春的。   何文勇挤出包围圈,走到顾立春面前,紧紧地握住着他的手,动容地说道:“顾同志,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总之,我们全家都感谢你。”   说着,他找人借了笔和纸,刷刷写下自己家的地址:“这是我在海城的家庭住址,你以后有机会来海城一定要来找我,有什么事也可以写信给我,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会尽力而为。”   顾立春收下纸条,说道:“好的。你有空记得回农场看看。”   顾立春骑上自行车跟赵高吴胖一起回五场。   他们一离开,大家便围着何文勇议论个不停。   “文勇,我们真的没想到那个顾同志竟然真的把名额让给你。”   “就是,我还以为他只是客气客气呢。”   “奇怪了,怎么顾同志愿意让,招生组的反而要阻止?”   “嘘,有内幕,回去再说,这儿不方便。”   “有点明白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调虎离山。”   ……   顾立春让名额的事,朱书记和齐科那边已经知道了。   朱书记跟陈洁感慨道:“这个小顾真是个觉悟高的好同志,竟然真的把名额让出去了。”   齐科则是一直盯着桌上的报纸,半天没翻页。   顾立春回到场办,刚把自行车停好,吕进步就笑吟吟地凑过来。   “顾同志,听说你把大学的名额转让给别人了?”   顾立春道:“我要扎根农场,现在不想上大学。”   吕进步皮笑肉不笑:“佩服佩服。”   顾立春的目光在吕进步的脸上停留片刻,一路上他都在想,要怎么对付齐科。齐科不像王有成,他从五场建场开始就来了,是老资格员工,跟白大姐张科长他们处得也不错,又一直是顾立春的顶头上司,若是顾立春手段太狠,哪怕他没有错,但众人难免会物伤其类、兔死狐悲,对他以后开展工作不利。可是若是什么也不做,那也不是他的风格。   这个吕进步倒是可以利用一下,这就叫做驱狼逐虎。   顾立春盯着呂进步看,把吕进步看得直发毛,他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   顾立春也察觉到自己盯着吕进步太久了,随即便调整了一下表情,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羡慕和遗憾,然后摇摇头默默离开。这更让吕进步摸不着头脑。   顾立春转头进了办公室,吕进步还在琢磨顾立春刚才的神情,一个让人琢磨不定的对手太可怕了。   顾立春进去的时候,跟往常一样,热情爽朗地跟齐科和梁科员打招呼。   齐科竭力做出一副十分自然的样子,扯扯嘴角算是微笑。   梁科员为了缓解尴尬只好上前来跟他们两个汇报工作:“齐科,小顾,事情是这样的,关于开发余田的事,意见还没有定下来,但总场场办的意思是,这件事太敏感,不宜全面推行。不过,他们也说了你提出这个的问题很有意义。农场的确存在浪费耕地的事情,可是人力和机器太有限,照顾不过来。也有人提出,若是大家伙愿意耕种也可以,但得把收益全部上交给农场。”   顾立春:“……”想得可真美,工作量增加,自己没有一点好处,可能会有一小部分人愿意干,但是更多人肯定不愿意。   顾立春只好换了一种方法:“我的本意就是把收益全部交给国家,但是有一条,这耕田得用农具和部分机器吧?得用肥料种子吧?这些总不能让职工自掏腰包吧?我提出的三成收益归职工所有,就是考虑到这个问题,你们想三成收益才多少?也就只够种子和化肥的钱。”   梁科员道:“小顾你这个意见不错,我先记下来,补充进报告里去。”   顾立春一脸倦色:“你把意见补充进去,再交上去,要是不行就算了。”   顾立春跟齐科一句都没提上大学的事,仿佛这事从来不曾发生过似的。   他对这位老上级仍旧尊敬有加,笑容和煦。但他越是这样,齐科的心里就越没底。顾立春对待别人的手段他不是没见识过。   与此同时,顾立春开始频频接触供销科的小方,没事就打听供销科的事,吕进步继续跟进顾立春的阅读记录,他发现顾立春在阅读有关供销和物资调配的书籍报纸。吕进步眯心里直打鼓,顾立春这是要干嘛?盯上他的供销科了?   不对,他在农牧科呆得好好的,盯着他的供销科干什么?也不是,最近农牧科很不平静,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   吕进步自然也知道顾立春和齐科之间的不和,他甚至还试着拉拢过齐科,但齐科性格谨慎,他也知道邓场对吕进步有防备之意,他当然不会上钩。不过,他也不会得罪吕进步,毕竟人家是从总场下来的,年纪轻轻就当上正科,还有望当上副场长。这样风头正劲的人,只有顾立春那种初生牛犊才敢直接硬撞。   三人之间,表面上是一团和气,实际上暗潮涌动。   过了两天,邓场回来了。他也知道大学名额的事,不过没有多说也没有多问,顾立春也没提。   这种同级之间的斗争哪里用得着去找领导告状,你让领导怎么做?何况齐科的做法也没法指摘,人家好心推荐你上大学,希望你能进步,你还能说什么?   邓场一回来就开了个临时会议。   全科室人员都到齐了,连赵高也在席上。赵高第一次开会,既紧张又期待,简直是手足无措,最后他发现,会上根本没人注意自己,才慢慢放松下来。   邓场说道:“总场那边已经决定给他们协调一部分职工,原则上是让各场除干部以下的职工自愿报名。”   白大姐快言快语:“邓场,总场要这么下通知,那咱们还真要不到多少人。”   朱书记不赞同道:“那也不一定啊,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咱们五场是今非昔比。”   张科长苦笑:“我们等等看吧。”   吕进步道:“我建议咱们各科干部去各分场动员一下,说服他们自愿报名。”   白大姐不客气地指出来:“小吕,你要是这么做,恐怕其他分场的干部会直接把你丢出来。”   大家哈哈笑了起来,不过,笑容是苦涩的。   齐科突然看向顾立春和梁科员:“小顾,老梁,你们呢?有什么想法和建议?”   大家对于顾立春的沉默也有些意外,便一齐看向他。   顾立春清清嗓子,不答反问:“大家说,三场的知青值得争取吗?”   白大姐道:“当然值得争取,年轻人有冲劲有干劲还有文化。”   张科长道:“年轻人体力好。”是好劳动力。   总之大家都赞成。   但是问题来了,人家好是好,五场是出了名的穷场。怎么说服人家来呢?   吕进步便开口道:“顾同志,你这个想法好是好,但是不切合实际呀。”   顾立春微微一笑,“吕同志,要不你提出一个切合实际的建议?”   吕进步干笑一声:“我正在想。”   大家的看法跟吕进步不同,他们不认为顾立春不切实际,因为他们都深切体会到顾立春言语的煽动性和感染力,觉得他未必不能成功。   白大姐道:“小顾,我赞同你去试试。”   朱书记也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小顾,我也支持你去试试。”   邓场在旁边泼冷水:“你去三场的时候注意些,带几个保镖。”别被人给揍了。 第80章 坏事变好事(下)   两天后, 三场那边托人给顾立春传口信说,何文勇过几天就要离开农场,临走前要请要好的朋友们吃顿饭, 请他有空过去吃饭。   这顿宴席顾立春自然要去,他让养母和二奶奶帮自己准备了一些方便携带的菜,卤肉、卤菜、炸小鱼、咸鸭蛋,能带的都带上, 他又打了一坛白酒,一坛米酒,把自行车筐和后面两个筐都装得满满当当。   顾立春临走时还不忘嘱咐立夏,“我今晚可能会喝醉, 晚上九点半,让你胖哥去接我。”   顾立春到知青宿舍时,大家早到齐了, 宿舍中间的长桌上摆着从食堂打来的几大盆饭菜,他把自己带来的菜往上一摆,立即引得大家眼冒绿光。   何文勇不好意思道:“说好的我请客, 怎么还让顾同志破费。”   顾立春道:“我妈和奶奶非让我带来, 说是让你们尝尝她们的手艺,我们五场的年轻人都尝过, 你们离得远, 没机会尝,这次让你们也尝尝。”   在场的人忍不住羡慕五场的年轻人有口福。   大家都是年轻人, 客套话不多说,直接开吃开喝。   这一开席,顾立春带来的菜就成了大家最先进攻的目标。这些人看上去斯文,吃起饭来是真凶猛。最先抢光是的炸小鱼, 接着是卤肉,卤菜,最后,连卤肉汤都被人用来拌米饭了。   “这炸鱼真香,又酥又香。”   “最好吃的还是卤肉。”   “……肉汤也好吃。”   大家越聊越熟,越喝越放得开,也没有谁不好意思。   宋勇一脸遗憾地对顾立春说道:“顾同志,你当初怎么就去了五场,你要来三场,咱们不就早认识了?”   顾立春连喝了几杯酒,醉眼迷离:“嗐,当初介绍我来的人说,我是年轻人就是要去艰苦的地方锻炼,还说什么,宁为鸡头不为凤尾。我看都差不多,反正哪里都不好干。”   这番话引起了大家的共鸣,他们对顾立春就更亲近了。   顾立春继续诉苦:“我们五场太缺人了,一个人都顶三个用。你看看我,名义上是农牧科的副科长,实际上我还得管着林业、渔业,还得给邓场做助理,整天忙得脚不沾地。”   有人说:“你这是能者多劳。”   也有人羡慕他:“顾同志,你忙得有意义,不像我们,天天又忙又累,感觉好像没什么意义。”   顾立春道:“都是为革命事业做贡献,都有意义。咱们大家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儿搬。”   “不过呢,”顾立春话锋一转,“就算是砖,也要砖尽其用,青砖红砖水磨砖,每种砖的用处是不一样的。算了算了,不聊这些,咱聊点轻松的。”   大家继续天南海北地闲扯,众人发现顾立春真是个宝藏,什么话题他都能聊上几句,从今年春季的广交会,到中日投资建设海底电缆,国际的,国内的,省里的,县里的,没有他不知道的。   大家越跟他聊就越爱聊,不知不觉中,顾立春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   “顾同志……”   “小顾……”   有向他请教的,有跟他探讨问题的,你一句我一句的,顾立春就没有闲着的时候。   大家说着说着就提到了这次推荐名额的事,何文勇再次举杯敬酒,对顾立春表示感谢,顾立春不太在意地摆摆手,说道:“多大点事,何同志不用太放在心上。我跟你说,我四年之内都不打算去上大学,我是家中的长子,我得照顾我弟弟妹妹呀。别说是你这种情况,换了别人我也会让的。”   顾立春是说者有心,这帮知青是听者更有意。   很快,就有人试探道:“顾同志,以后农场再有招生计划,你们五场是不是也可以占有一个招生名额?”   顾立春点头:“原则上应该是这样的,别的场都有,凭什么我们五场没有?以前是我们没要,从此以后就得要,一切按规矩来,我得为我们五场的年轻人争取机会。反正他们出身都合格,文化水平不够,就去学呗。我上夜校就带上我们农牧科的人。”   大家忽然明白了什么。当年五场新建,除了少部分干部是主动请缨外,其余人等都是直接“发配”过去的,这些发配过去的,一部分是因为工作能力欠佳,还有一部分是没关系没门路。   这就导致五场不但缺人,更缺人才。有能力有干劲的年轻人更容易受到重用,看看顾立春就知道了,这才去多久就升上副科了,连那个大老粗赵高都当上科员了。   而且五场以后也有招生名额,知识青年少,有文化的人也少,最具有竞争力的顾立春又不参与竞争……   大家的心思开始活动开来了。   这一活动不要紧,大家就想从顾立春嘴里套点消息,还好这家伙酒量不太好,现在已经喝得醉醺醺的,说话舌头都捋不直。   吃饱喝足以后,顾立春摇摇晃晃地起身离开。众人见他醉成这样,要留他住下。顾立春摆摆手:“不用不用,一会有朋友来接我。”   吴胖在九点半的时候开着拖拉机来接顾立春,赵高也来了。   众人把顾立春扶上车,嘱咐了几句,才挥手告别。   一坐上拖拉机,顾立春立即就清醒了。   赵高问道:“顾哥,你怎么跟这些人说的?他们真愿意来咱们五场?”   顾立春神秘地笑道:“我就喝了一顿酒,什么也没说。不过,你等着瞧吧,肯定有人来的。”   赵高和吴胖是满脸的疑惑,就喝了顿酒就把人给弄来?   顾立春没有多跟他们解释。   事情的发展出乎顾立春的预料,第二天上午,三场后勤科的人就气急败坏地打来电话问白大姐,他们五场究竟跟他们场的知青下了什么蛊,一下子有五十个人报名要来五场。   白大姐一脸懵,他们刚开会没几天,也没听说小顾去做三场做演讲和动员呀。   白大姐在电话里敷衍了几句就挂断电话,直接去农牧科找顾立春,顾立春刚好不在,一问梁科员说他跑外勤去了。   顾立春这会儿正领着何文勇他们一帮知青在沼泽地那边义务劳动——捡鸭蛋和鹅蛋。何文勇明天早上就要回海城,今天是来最后一次参加农场的活动。他在农场呆了七年,人缘又不错,来找他的人很多少。   这次来的知青不光有三场的,还有四场二场甚至一场的,他们知青自有一个圈子,大家毕竟更有共同话题,没事就喜欢聚在一起,交流交流思想,偷偷交换一下书籍,有时还喜欢集资买点肉和酒,打打牙祭。   他们十分喜欢,这项义务劳动,看着这些鸭蛋和鹅蛋,心情就很好。何况,劳动之后管饭。   请客的地点设在猪场苜蓿地那边,几口大锅往那儿一支,陈洁孟念群和孙厚玉三个大厨往那儿一站,孙厚玉脑子灵活,学了一阵,厨艺进步很快,这也帮他赢得了赵高和吴胖的友谊。   什么小鸡炖蘑菇、爆炒鸭肉、红烧鱼块一做,浓郁的香味把这帮人熏得晕乎乎、乐陶陶的。   吃完午饭,大家坐在苜蓿地旁边的茅草亭里,赏着花,啃着瓜,谈人生侃理想,总结过去,展望未来。   顾立春主要跟他们展望未来:“我们五场耕地较少,我们打算以后大力发展畜牧业、副业、林业、渔业。今年养猪两千头,明年争取养五千头猪,以后会逐年上涨;我们要让荒山披上绿装,要把杂木灌木换成果树;还要充分利用辽阔的水域面积,大量养殖鱼虾,鹅鸭。三年之内,我们五场将大变样:瓜果飘香,鸡鸭满地跑;苜蓿地一眼望不到边,猪们肥得动不了窝。”   顾立春又拿出一幅自己没事瞎画的农场规划图:“等我们资金充裕了,打算把猪场翻盖了,再盖几处家属区,家属区里有花园、有图书馆,再弄个小电影院,再建个篮球场,弄几个乒乓球台。要尽量丰富广大职工的精神生活。”   顾立春的话就像一根鹅毛,专门往这帮年轻人心里最痒的地方撩拨。   吃完瓜,聊完人生,临走时,顾立春还送了他们一人一根黄瓜,没办法,送甜瓜和西瓜送不起,人太多了。   吴胖的心在滴血,今天吃了那么多瓜,临走又送了那么多黄瓜。   待人一走,顾立春连忙安抚吴胖:“胖啊,一车瓜换一车人,咱值了。以后哥补偿你。”   赵高也劝:“对,要是能来三十人就太值了。”   吴胖还能怎么办,只能咬牙硬挺。   这帮知青人一离开猪场,就开始迫不及待地讨论起来。   宋勇先说道:“我打算来五场,回去就报名。”   有人说道:“大勇你还没报名啊,我上午就报了。”   有人笑道:“喂,你们的动作真快。”   有不少人已经下定决心要来,也有很多人还在犹豫。   “五场的条件是五个分场最差的。”   立即有人接道:“差不差的区别也不太大,反正工资都是一样,咱们来这里没准能得到重用呢。”   “一个萝卜一个坑,我们那儿的坑都被占完了,没有我们年轻人的地儿了。”说这话的是二场的一个叫张星的年轻人。   跟张星一起来的谈周生说道:“张星,我觉得咱们还是留在二场好,二场的各项设施次于一场。”   一路上大家各抒己见,热烈讨论。   接下来的几天,五场场办的人是痛并快乐着,电话一通一通地打来。   先是打到后勤科,后来直接打到党委办公室。   朱书记接到电话,一听又是知青又是年轻人要报名来五场,他便笑呵呵地道:“哎呀,你们场的年轻人觉悟就是高,如此地积极支援五场的建设,看来你们党委的思想政治工作做得不错,值得肯定。”   电话那头:“……”   邓场这边也接到了几通电话,有人向他告状,说顾立春拉拢腐蚀革命青年,蛊惑人心,邓场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可能,小顾同志不是那种人,他连我这个上级都不拉拢腐蚀,会腐蚀你们的人,你想多了。”   对方气极败坏:“那是因为他腐蚀不了你。反正我们场的年轻人被腐蚀了,一下子报名二百人,二百人,你们五场到底想干嘛?你怎么不把我要过去?”   邓场淡淡说道:“想得美,你想来我们也不要。”   对方:“……”   几天下来,一场报名的人有二十多人,二场三十人,三场最多,报名的有二百五十人,最后那边硬留下五十人,只放行二百人,四场那边也报名八十人,但四场不想放人,他们心生一计,准备把劳改营协调给五场,并且说得冠冕堂皇:别的分场都有劳改农场,只有五场没有,这不符合规定。而且五场的职工也体会不到阶级斗争的残酷性和复杂性,不利于他们的成长。   其他分场一看四场开了头,也急忙跟上,都想把劳改农场里的老弱病残和不服管的刺头儿趁机甩给五场,还写了报告给总场场办。   总场场部竟然觉得很有道理,甚至还开了会讨论这个问题。   五场的干部被四场的这一通操作气坏了。   朱书记火速速召集大家开会,商量应对策略。   场办会议室里,大家正襟危坐,邓场最后一个到。   朱书记眼睛一扫,发现顾立春竟然不在,便问角落里的赵高:“小赵,小顾人呢?”   赵高忙道:“顾哥跑外勤去了。”   邓场瞥了一眼赵高,说道:“你这几天最好别让他落单。”   赵高心里一惊,顾哥该不会真有事吧?   其他人闻言也是一脸担忧。   就在这时,门外想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顾立春小跑着进来了。   他擦擦额角的汗水,说道:“对不起各位,我来晚了。”   大家见顾立春完好无损,同时松了一口气。   朱书记见大家都到齐了,就简单说明一下情况。   其他分场要把劳改营的劳改犯分流给他们,他们要不要接收?要是接收,又怎么接收。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地,热烈地讨论起来。   反正大多数人的意见是不要劳改犯,理由是这些人牵扯的问题太多,而且劳改犯不好管,他们五场没有专门的地方,人手也不够。   顾立春却有不同的看法,这些劳改犯多是知识分子,各科专家教授都有,要是用得好,肯定对五场的发展大有好处。当然麻烦也有,不过现在都73年了,□□很快就要过去。这几年,他们只要注意一下方式方法应该没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顾立春便开口道:“我认为我们可以接收劳改犯。但我们接收了这么多人,总场是不是得拨款给我们建造集体宿舍?是不是得建造一座劳改营?”   白大姐当头泼了顾立春一盆冷水:“小顾,放弃幻想,总场肯定要我们自力更生。”想要拨款?他以为他们没要过吗?   吕先进就是从总场下来的,岂能不知道这些?但他积极鼓励顾立春:“顾同志,别人要不来拨款,不见得你要不来。我觉得你可以试试。”   邓场重重咳了一声,锐利的目光扫了吕进步一眼,吕进步立即做乖巧状。   邓场接着说道:“拨款的事先不要想,大家继续发言。”   顾立春道:“邓场,朱书记,我们可以不要拨款,但是我们能不能向总场申请一下,五场的收益先不要上交,先用于基础设施建设。”   邓场瞥了顾立春一眼:“你觉得那点钱够?”   顾立春忙道:“事在人为嘛,我大致算了一下,建造房子用的材料,木头从咱们林场拿;砖头,我见过好几个废弃砖窑,再找几个专业的师傅,我们自己烧。沙子,我们自己去河边拉,剩下的也就是水泥等建筑材料,我们还有几茬苜蓿没卖呢,到秋天时沼泽地那边的鹅鸭也可以卖了,母鸭母鹅留下下蛋,公的可以卖掉。我问了一下市价,公鸭一只2元,公鹅3元,我们能卖一千多只公鸭,五百多只鹅,还有鸭蛋鹅蛋,还有鱼,副业我还没算上。”   邓场正在沉思,其他人开始发表意见。   朱书记道:“老邓,我觉得小顾这个办法可行。”   白大姐道:“我们可以试着申请一下。”   吕进步道:“我看未必行,五场不上交利润,其他分场有样学样,以后怎么办?”   齐科附和道:“是啊,小吕说得有几分道理。”   吕进步看了一眼齐科,对于他的反应,既在预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顾立春笑吟吟地道:“吕同志,你刚才鼓励我去试试,这倒好,我刚要试,你又说不行。你这是自相矛盾呀。”   吕进步道:“我这不是各方面都要考虑周全吗?”   顾立春道:“吕同志,这个申请我来写,做为供销科科长,你要考虑的是怎样用最便宜的价钱买到最好的建筑材料。”   吕进步干笑道:“最便宜的价钱买最好的材料,顾同志,你这是不是强人所难?”   顾立春语调昂扬:“吕同志,我们做为革命事业接、班人,怎么能怕困难?我们就是要迎难而上,发扬革命精神,拼命精神。”   吕进步望着大家,大家的目光假装看向别处。   吕进步:“……”   散会后,顾立春和陈洁开始在办公室商量怎么写申请。   稿子的内容自然是先叫哭惨哭穷,说他们五场难,没钱没人还想帮总场分担困难。他们心有余而力不足,又不想让总场和国家给他们贴补,只想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他们要用最少的钱办最多的事。先是讲事实,摆道理,中间抒情排比、夹叙夹议,最后喊口号,提要求。稿子写得清楚明白,层层递进。   朱书记看了觉得十分满意,白大姐看了拍岸叫绝,她当场提出一个诚恳的建议:“小顾,以后这要钱的事就交给你了,你在这方面有天赋。”   顾立春:“……”他算不算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顾立春的这份申请报告在总场场部又引起了一番争论。   于副场长积极为五场争取,说只帮他们协调职工,但不给他们建房子,这些人住哪儿?   黄副书记也赞同于副场长的话,他们两个都发话了,大家一看五场的利润也没多少,就算截留下来也影响不大,便也没反对。   资金问题解决了,接下来还是缺人,缺专业人手。五场没有专门的基建科。邓场再次总场向人,这次,竟然有基建科的干部主动报名。   白大姐一接到消息,便满面笑容道:“同志们,咱们五场很快就有新同志要来了。”   顾立春随口问道:“来的是哪位同志?”别又来个吕进步那样的人。   白大姐笑眯眯地瞧着顾立春:“小顾,你这消息怎么不灵通了?要注意邻里来往呀。”   基建科的又是邻里,顾立春突然想到了赵志军,原来是他。   他笑着说道:“白大姐,我虚心接受批评,这几天不是太忙了吗?没注意邻里动向。”   中午快下班时,赵志军才来报道,白大姐早让人给他们基建科收拾一家办公室出来。   赵志军还带着一个铁塔似的黑脸汉子,这人是姓金,大家都叫他老金。   大家伙都熟,也不用客套,白大姐笑着说道:“老赵,我们五场不比总场,条件差,你多担待些。”   赵志军道:“条件比水库那边好多了。我哪儿都能适应。”   大家又向他打听水库的事,赵志军道:“一期工程已经收尾,二期暂时还没开始。”   赵志军不是个会聊天的,说完公事就提出告辞。   吕进步非要给他接风,赵志军摆摆手:“不用,你晚上到我家去喝酒。”   吕进步想了想,点头道:“行,我带几个菜过去。”   中午,顾立春回家吃饭,两人正好同路。赵志军顺便邀请他也过来。   顾立春问道:“赵叔,你跟吕进步很熟?”   赵志军道:“他跟我弟还有邓场是同学。”   顾立春惊讶道:“吕进步跟邓场是同学?”完全没看出来。   赵志军点头确认:“他们的确是同学。”   顾立春还没从惊讶中缓过来,接着道:“说邓场跟赵叔你是同学倒是挺像的。”   赵志军微微一笑:“老邓这人从小就少年老成,大家都说他长得有点着急就算了,打扮上更着急。”   顾立春忍不住笑了起来,想想邓场的装扮还真是,冬天就是军大衣,夏天两身绿军装轮流换,行为举止跟朱书记那个年龄段的又很像。   顾立春正肆无忌惮地笑着,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自行车铃铛声,一个宏亮又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老赵。”   两人一回头,正好看到邓场。   赵志军面色如常地打了声招呼,顾立春也装作若无其事地打招呼,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对方。   赵志军道:“老邓,今天我请客,要不你也一起来?”   顾立春猜测,按照惯例,对于请客这事,邓常通常会拒绝,但今天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竟然点头答应了:“也行。” 第81章 来信和亲戚   赵志军只是顺便邀请一下, 没想到邓场竟然答应了,不禁有些意外。   顾立春本来以为双方打过招呼就完事,第二天再见面, 他仍是一条好汉,没想到呆会儿还要一起吃饭,这尴尬还得继续。   邓场瞥了一眼有点不在状态的顾立春,问赵志军:“这顿饭是你还请还是小顾请?”   赵志军忙说:“当然我是我请。”   邓场:“看他一脸肉疼, 还以为是他请呢。”   顾立春:“……”为什么没有人给邓场起绰号叫邓大刀?   赵志军本来还在想要做什么菜,一听邓场这话,突然有了想法,他叫过顾立春, 悄悄塞给他十块钱,“小顾,请你妈帮我个忙, 给我弄几个下酒菜。”   顾立春知道赵志军的厨艺不怎么样,遂点头答应:“赵叔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顾立春有任务在身, 就先走一步:“那你们先回去, 我一会儿就到。”   终于离开了,顾立春顿时觉得空气清新多了。   他骑车回去, 到家就把赵志军要请客, 请田三红帮忙准备饭菜的事说了。   田三红问了有几个人,顾立春猜测陆大爷有可能也要来, 便说道:“一共有四个人,饭量都大。”   田三红道:“那我就多准备点肉菜。”   顾立春把钱给田三红,田三红道:“怎么给这么多。”   顾立春道:“先拿着,多退少补。”   一家人开始忙碌起来, 田三红掌勺,二奶奶帮忙,顾立春和弟弟妹妹们负责打杂跑腿,立夏和小满最喜欢买东西,采买的事就交给他俩。今天打杂的还多了两个,明光和明华兄弟俩也来了。   赵明光干活很麻利,摘菜、洗菜都是他在做。赵明华年龄小只是跟在小雨身后转,姐姐长姐姐短地叫。   赵志军在院子里喊了一嗓子,赵明光应声跑回去,回来又指使赵明华:“你去喊舅姥爷吃饭。”   明华迈着小短腿噔噔跑过去,小雨也跟着一起去。   厨房这边,田三红正在炒菜,香味一阵一阵地往外飘,弄得邻居们暗地里嘟囔,“顾家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半小时后,顾立春和立冬用木托盘端着菜给赵家送去,先炒好的都是快手菜,像是泡椒炒猪肝、腊肉炒蒜薹、鸡蛋炒韭菜、炒河虾、花生米等等,后面还有猪血豆腐、溜肥肠,酱骨头。   赵志军一看这么丰盛,笑着说道:“让你妈费心了。”他盘算着,要是钱不够回头再补上。   过了一会儿,吕进步也提着酒菜上门了,本来他还觉得自己带的菜不错,一看桌上这几盘色香俱佳的菜,都有些不好意思拿出手了。   吕进步把带来的菜摆在桌上,说道:“小顾,走,我也去帮忙。”   一到了外边,吕进步才用一副云淡风轻的语气说道:“小顾,不好意思啊,我怕你对我有想法,就没告诉你,其实我跟邓场是中学同学。”   顾立春也学着他的口吻淡淡地说道:“哦,多大点事,我早听说了。”   吕进步:“……”他原本是打算装叉,不料顾立春已经提前知道了。   顾立春又补上一刀:“我一直奇怪,你怎么有点怕邓场,原来是习惯成自然啊。”   吕进步心里暗暗揣测,邓场或者是赵志军是不是暗地里跟顾立春说什么了?   他赶紧为自己辩解一句:“哦,我上学比较早,比邓场他们小两岁,小孩子嘛,总喜欢跟在大孩子后面跑。不过,这也没什么,小时候是小时候,现在是现在。”   顾立春面带微笑,原来吕进步小时候还真怂过啊。   吕进步稳稳心神,接着装,“我跟赵大哥的弟弟赵志荣也是同学。我在场里熟人太多了,只是不太喜欢跟人说,我想靠自己的实力得到大家的认可。”   顾立春拍拍吕进步的肩膀,面带怜悯:“吕同志,你选择了一条最为艰难的路,你要不忘初心,牢记自己的理想。”   吕进步总觉得这句话哪里怪怪的。   他们说着话就进了顾立春家,顾立春指指吕进步,说道:“娘,这是我同事。”   田三红热情招待吕进步,吕进步略有些不自然,顾立春说道:“娘,你去忙吧,我们就是来端菜。”   两人把菜放上木托盘,端着去赵家。菜的香味一个劲地直往鼻子里钻,吕进步感慨道:“顾同志,想不到你们家这么会享受。”   顾立春心中警惕,顺嘴回击道:“吕同志的意思是我们贫下中农就没资格吃好饭菜?我们的先烈流血牺牲就是为了让我们一直吃糠咽菜?”   吕进步忙说道:“我说顾同志,你不要总是上纲上线嘛。我只是跟你随便聊天而已。”   顾立春笑笑:“吕同志不要这么充满防备,我也只是跟你随便聊天而已。”   顾立春都有些不想吃这顿饭了,可惜了这些好饭菜。   他们到的时候陆大爷已经到了,陆明非被小雨拉着去他们家吃饭。   立冬立夏又送了一趟,饭菜主食都齐了。   陆大爷带来了两坛酒,大家也不分什么宾主,就是随意一坐。   赵志军跟邓场在聊水库和工地上的事,陆大爷跟顾立春闲扯,吕进步是两边都插不进话。不过一开饭,吕进步就找到了事情做,那就是吃饭。   这菜虽然是顾立春他妈做的,但是,吃起来真香。大家说话归说话,手上动作都不慢。   大家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建造宿舍的事情,赵志军道:“老邓,小顾,目前基建科就我和老金,主力还得是下面生产队基建小队,你们得跟他们说说,让他们好好配合我们,我们要在秋收前把第一栋宿舍楼给造出来,让这帮年轻人先住着,秋收后是冬闲,再盖一批。”   顾立春立即表态:“我们农牧科除部分留守人员外,会全力支援基建科。”   邓场也说道:“我会跟生产队的人说的。”   吃饱喝足,话也说完,顾立春准备悄悄溜走,他过去跟赵志军打招呼,赵志军说道:“今天辛苦你们了,你先回去吧。”   邓场扫了顾立春一眼,“小顾这么着急回去?”顾立春听到“着急”二字,就觉得邓场是在影射他。好在,他心大,装作没听出来。   他说道:“嗯,喝得有点多,回去午休一会儿。”   邓场摆摆手:“去吧。”   顾立春回家真去午休了,一觉醒来,一看表,2点了,该去上班了。   他一到院子里,小满就跑过来说道:“大哥,刚才赵叔来送盘子和碗。”   顾立春“嗯”了一声,小满又说:“跟他一起来的那个高个子叔叔,瞅着可威严了。”   顾立春心中一震,吕进步不威严,陆大爷小满认识,所以刚才跟着来的是邓场?   他问道:“他们呆了多久?”   小满答道:“呆了一会儿就走了,娘要去叫你,他们不让。”   估计是领导心血来潮,关心一下下属的生活。   顾立春推出自行车,准备去上班。他把自行车停在办公室门口,却看到了一个熟人,竟是赵明光的外婆梅大娘。她来干什么?   顾立春心中好奇,顺便拐进后勤科,白大姐不在,她的助手刘姐在。   刘姐笑吟吟地招呼顾立春,顾立春跟刘姐闲扯两句,顺势进入正题:“我认得那位老大娘,他是赵科长的岳母,她来干什么?”   一提到这位大娘,刘姐忍不住撇撇嘴,“她还能干什么?反正不是好事。她呀,给老赵相了个对象,好像是她娘家堂侄女,老赵不同意,她就来来找白大姐,说要组织上给老赵做主。她把咱们组织当什么了?组织上也不能包办婚姻吧?”   顾立春咂舌,怎么还有这么奇葩的人。   刘姐一说起来就刹不住,“这梅大娘的思想觉悟是有名的低,以前老赵的媳妇活着时,她就不停地作妖,撺掇闺女攒私房钱,好方便她拿去贴补儿子。后来,老赵媳妇不在了,老赵每月给她二十五钱让她照顾赵明光,你看她把孩子照顾成什么样了?我觉得老赵调回来挺好。”   刘姐说得正起劲,一看办公室的同事来了,才不得不戛然而止。顾立春也笑着告辞,回到农牧科办公室。   齐科正在看报纸,一看到顾立春,抬起眼皮,笑道:“小顾啊,有段日子没在报上看到你的文章了,可别荒废了笔头劲夫啊。”   顾立春笑道:“最近有点忙,以后再写。”   他和齐科最近是风平浪静,井水不犯河水。不过,顾立春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他一边忙碌一边打听有关齐科的事。齐科这人性格谨慎,把柄漏洞都不多,不多不代表没有,这两天顾立春就打听到行政办公室有个姓夏的跟齐科不对付。两人当初是同学兼同事,本来处得很好,说话也比较随意,□□刚开始时,农场里流行互相揭发□□,齐科为了自保,就把姓夏的给出卖了。姓夏的为此挨了多次□□,吃了不少苦头,两人之间也结下仇怨。只是齐科在五场农牧科,对方在总场行政办公室,隔得远,职务上也没有直接往来,所以暂时相安无事。   这是一个好机会,顾立春决定试一试。农场有一个弊端就是,干部除非是犯了大错,一般情况下是只能横着调动,很少换下来。齐科这么多年无功但也无过,想换下来很麻烦。顾立春只能让他调动了,调到仇人身边去。   齐科总算有了去处,但至于怎么去,又是个问题,他还得一步步来。   对此,顾立春一点也不着急,对付敌人就像猎人打猎似的,得有耐心。   他先网撒下,然后就去忙自己的事。   要说现在五场最忙碌的事还要数建造宿舍,各分场要来的人员名单都拟好了,可是人却没法来,因为五场没地方住。也不是一点地方都没,目前有几间宿舍只能够容纳几十个人,这几间宿舍被三场头批报名的知青给占了。   这批知青倒是挺积极,主动投入到基建事业中,赵志军的基建队终于有了自己的兵。不过,基建科目前只有两个人,按照农场规定,每个科室可以有四到五人,一般是四人,也就是基建科还有两个编制。   顾立春就鼓励赵高他哥赵清华来试试,赵清华挠挠头,憨憨一笑,纠正道:“小顾,我跟我弟改名了,我叫赵建设,他叫赵建立。”   顾立春问道:“怎么突然改名了?”   赵清华,不,现在叫赵建设,说道:“其实早就想改了,我们仨从小就被人笑话,成绩每次都是倒数,还叫这名字。刚好老三也当上干部了,我们就下定决心改名。不过,老三不好改。”   赵高道:“无所谓了。反正我的名字也没有你们两个的响亮。”   说完名字,赵建设又忐忑不安地问道:“小顾,我真能行?我可是字都不识几个。”   顾立春道:“基建科主要招能干活的,报名的人不多,我觉得你可以试试,不行就拉倒。”   除了赵建设,顾立春还通知了胡重建,也就是四十一队的队长胡大华的侄子。胡重建果然挺感兴趣,听到通知就来了。   他跟赵建设一起报名,两人双双入选,大家都说他们俩这名字取得一看就是干基建的料。对于赵建设的入选,赵高他妈又激动了一回。   赵高准备跟他哥一起请客,只是这客还没请成,陆大爷那边通知顾立春说他舅舅来了。   顾立春到南大门的时候,舅舅田红军和表哥田小刚赶着驴车,正一脸拘谨地站在门口。   顾立春骑着自行车热情地迎上去,两人登完记,跟着顾立春一起进了农场。   路上,顾立春突然想起陈禹还曾冒充过自己的表弟,就赶紧跟舅舅提了一嘴,告诉他,他名下还有一个叫田小鱼的儿子,记得别说漏嘴了。   田红军怔了一下,便应道:“行,我记下了,田小鱼,我二儿子。”   田小刚显得十分兴奋,说道:“你们一家住在这里真好。”   顾立春问了姥姥的情况,得知一家都挺好。   田红军问道:“农场里有没有人欺负你们?”   顾立春笑道:“放心吧舅舅,有我呢,没人欺负我们。农场比顾家村规矩多了。”   田红军这才放下心来。   等进了家属区,田红军和田小刚看着这一栋栋整齐的红房子,心里更加震撼。   田红军问道:“立春,你才来农场一年就分到这么好的房子?”   顾立春笑道:“按理是分不到这么好的,不过,领导可怜同情我们一家的遭遇,破格分的。这房子以前可破了,费了一番功夫才修好。”   他们说着话,已经到了家门口。   田三红惊喜地迎上来接着弟弟和侄子,立夏小满他们也飞奔过来。   田红军和田小刚忙着往下搬东西,这次带的东西可真够多的,藤椅、书架、草帽、草编的包、笸箩、锅拍、席子,各种想得到的,想不到的,都有。   另外还有田外婆自己腌的泡椒、咸菜和咸鸡蛋,还有自留地里种的蔬菜和瓜果,大家伙来来回回搬了好多趟。   田三红嗔怪道:“你们每次来都恨不得把家给搬来。这些蔬菜瓜果,我们种的也有,长得可好了。”   田红军笑道:“娘还说你们刚搬来,就怕你们没得吃。”   顾立春看看家里人还缺一个,就问道:“二奶奶人呢?”   田三红笑道:“去赵家串门了。她见明华的衣服破了,就帮他补一补。”   赵志军是鳏夫,田三红是寡妇,两家走近了怕人们说闲话,所以田三红很少去赵家。不过,二奶奶一把年纪了就无所谓。二奶奶这几天把明光明华的棉袄棉裤拆了洗干净,重新装填棉花缝好。明华特别亲近她,奶奶长奶奶短地喊着。赵志军心里感激,悄悄地给顾家送了两车柴禾和一车煤球。   二奶奶听到家里来客人了,赶紧回来。两人见了面自然又是一番寒暄。   田红军在家里歇了一晚,第二天就被顾立春拉到猪场去当顾问和老师。   猪场那边存了不少干草茅草,还有大量的麦秸。顾立春召集了一些心灵手巧又愿意学习的职工和家属,让田红军开堂授课,教他们编织东西。   大家本来觉得田红军平平无奇,还瘸了一条腿,等到他一动起手来,立即震住了。就见他十指翻飞,灵巧无比,不多时,一顶好看的草帽、小筐在他手下成形。   大家惊叹之余也来了兴趣,纷纷挤上前请教。   田红军很有耐心,一点一点地教,一步一步地示范。大家越学越有热情,田红军本来只打算呆一天就走,顾立春见状就留他多住几天,不过考虑到驴车是借别人家的,得及时还回去。因此他就让表哥先回家,舅舅继续留在农场,教大家草编。田三红有空也过来学,她本来就有基础,再深入一学,自然手艺更精湛。   一时间,猪场的仓库里堆满了草帽、草编书包、书架、笔筒,顾立春和陈洁他们买来颜料,把帽子染上颜色,什么红的,黄的,蓝的、紫的,五颜六色的。陈洁的心思更巧,她不知从哪弄来一些彩带,往帽子上一系,打个好看的蝴蝶结,草帽顿时有了时尚的味道,引得各场的女青年纷纷前来询问。   顾立春可不敢私下里卖,只能走集体经营。于是,五场的副业就这么不经意地开张了。初代产品是草帽,共卖了300顶,每顶一角钱。一看学草编还能卖钱,大家更是焕发出极大的热情。   继草帽之后,草编书包也有了销路。女青年们发现这书包若是染上颜色,再画个图案之类的,比那千篇一律的黄挎包好看多了,关键是便宜,草编书包只要一块钱。书包之后是席子,还有竹筐、竹床。顾立春感觉,好像舅舅没有什么是不能编的。   田红军因为手艺出众又有耐心,在农场受到大家的欢迎和喜欢。   田红军还没走,那边姑姑又打来电话说,他们已经跟同事调了假,后天就能到农场。   田红军一听到顾红玉一家要来,就主动说道:“家里人多,要不我先回去,出来好几天了,也该回去了。”   顾立春道:“舅舅,没事,猪场还有空房,你先住猪场。正好教大家也方便。”田红军就依顾立春所言,住在猪场。   经他的巧手一弄,猪场也添置了不少家具,光是扫帚就扎了十几条,簸箩竹筐有几十个,装饲料的,装干草的,装青草的,各有各的用处。他还给陈洁编了两个书架,一张藤椅,一个五层高的衣柜,可把大家给羡慕坏了。   孙厚玉和赵高小康他们天天舅舅长舅舅短地围着他叫,田红军答应给他们编一套。   一时间,田红军便成了红人,时不时地有年轻人送他一喝烟,请他吃顿饭,好让他帮忙编点东西。   顾红玉一家还没来,顾立春却收到了一个来自海城的大包裹,一看名字和地址,竟是何文勇寄来的,随包裹一起来的还有一封信,信中说,他们全家都十分感激顾立春,如果他今年回不去,未婚妻的父母就要逼着她嫁人。如今一切都好了,他们的婚期已定,下月十六就结婚。提前给顾立春寄来喜糖。里面的东西是他妈和未婚妻一起准备的,希望他们全家能够喜欢。   顾立春打开包囊一看,果然有几斤喜糖,除了糖还有一些海城的点心特产,还有几件衣服,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看尺寸是给他的。还有三身好看的花裙子,是给两个妹妹的,两双白球鞋应该是给立夏立冬的。除此以后就是各种雪花膏、手帕等等一些小物件。   顾立春看着这么多东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据他所知,何文勇的家庭状况并不太好,攒这么多东西也挺不容易。   他把东西拿回去给二奶奶和田三红看,两人也都有些震撼。但东西寄来了,总不能再退回去。   顾立春想了想说道:“寄回去不太好,咱们给他们准备一份回礼吧。”   田三红想了想说道:“他们不是要结婚吗?我给他们准备绣两幅枕头套,再弄一床喜庆的床单被罩。”   顾立春道:“可以。”   几天后,顾立春把家里准备好的东西打包好,寄到海城,同时写了一封信。   信中说,这次东西他收下了,大家都很喜欢。但请他下次不要再寄了,让他好好读书,不要辜负组织对他的期望。   在信的末尾,顾立春想请何文勇有空帮他打听打听海城的禽蛋公司有没有跟荷兰公司合作,引进卡基康贝尔鸭的。海城这地方经济比别地发达,信息又不闭塞,应该很容易打听到。   顾立春还在信中说了这种鸭的好处,个头大,肉质好,耐寒,易养活,产蛋量是本地鸭子的两三倍。他们五场水域面积广,想搞大规模养殖。   顾立春给何文勇的信寄出来后,顾红玉一家就到了农场。 第82章 烧烤和篝火晚会   杨爱国是农垦系统的工作人员, 把工作证一亮,陆大爷让他们登个记,都不用让人来领就放进来了。   夫妻两人提着大包小包, 领着杨珠珠,一路打听,很快就找到了顾立春家。   田三红和二奶奶看到他们三个先是一愣,接着惊呼出声。   二奶奶满脸激动,又哭又笑, 顾红玉拉着老母亲一阵端详, 发现她的气色竟比上次还好,心里明白这是嫂子和侄子的功劳, 心里对田三红和顾立春就更加喜欢。   田三红热情地招待一家三口,她先让立夏去通知顾立春,让小满和小雨去洗甜瓜,自己则忙着去倒茶。   顾红玉道:“嫂子,你不用忙活,我们又不是外人。立春正上班呢, 也不用特意通知他, 中午他自个儿就回来了。”   田三红道:“没事,先告诉他一声, 反正他上班时间自由。”   顾立春收到消息,跟办公室的人打声招呼,提前下班。他带着立夏骑车去猪场那边, 新家那里虽然种的也有蔬菜瓜果,但长势到底不如猪场这边好。   两人进了菜园,豆角、茄子、辣椒,什么新鲜摘什么。西瓜、甜瓜、蜜瓜摘了一大筐。   他们正摘着菜, 赵高跑过来问道:“顾哥,你摘这么多菜,你家又要请客?”   顾立春道:“不是请客,我姑姑来了。”   说着,他又问田红军去哪了。   赵高无奈地道:“舅舅现在比你都受欢迎,他被胡重建请去给他们家弄衣柜去了。中午应该回不来。”   赵高想了想又说:“顾哥,以舅舅这手艺,当正式工都够格,你也把他弄进来当临时工呗。”   顾立春迟疑道:“我舅舅不是腿脚不方便吗?”   赵高满不在乎地道:“他是靠手艺,腿脚不方便也不影响。”   顾立春一想也是,便说道:“不着急,一个一个来。”   顾立春猛地想起姑姑是供销社的,姑父是农垦局的,这层关系可以用上啊。   他果断说道:“赵高,你跟小孙他们赶紧去沼泽地那边,捉几只肥鸭子肥鹅送到我家,帐记到我名下。”   赵高应声而去。   顾立春自己也收拾了一堆草帽和编织包准备拿回去给姑姑看。   顾立春和立夏可谓是满载而归,两人到了家门口,就看见穿着黄裙子的杨珠珠正跟小满和小雨在路边的树荫下玩耍。   杨珠珠一见到顾立春,就欢呼着扑上来:“立春哥哥。”   顾立春怕撞着她,吓得赶紧跳下自行车,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拉住她。   半年多不见,杨珠珠长高了不少,因为剧烈地跑动,小脸红扑扑的。   屋里的其他人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   顾立春热情地招呼:“姑姑,姑父。”   顾红玉打量了顾立春几眼,欣慰地笑道:“不错不错,长高了,也变壮实了,像个大人了。”   杨爱国话不多,只是用手重重地拍了顾立春几下,“你干得不错,我们大家都替你骄傲。”   杨珠珠在旁边拆她爸的台:“立春哥,我爸天天在家夸你,夸得我哥都吃醋了,说他见了你肯定饶不了你。”   顾立春故作惊慌:“我打不过表哥,可怎么办?”   杨珠珠仗义地说道:“没关系,我帮你一起打他。”   顾红玉笑着道:“这下你哥更得吃醋了。”   大家一齐大笑起来。   大家一起把自行车上的东西拿到屋里。   顾立春让立夏和立冬去开西瓜,他陪着顾红玉和杨爱国坐着说话。   杨爱国一坐下就问道:“立春,你这段时间怎么没写文章了?”   顾立春道:“也没多久啊,从麦收结束到现在也就一个月。”   顾红玉在旁边接道:“你姑父都习惯了在报上看到你的名字,拿到报纸先看作者名字。”   顾立春:“……”   杨爱国扶扶眼镜,笑而不语。   说完投稿的事,杨爱国又关心地问起了他跟王有成的事情。   顾立春简单地说明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和结果。   顾红玉拍手叫好:“立春,你干得好。就该这么对付他。让他在生产队呆到老吧,好好劳动改造。”   顾立春又问王有才会不会对他这个堂弟伸出援手。   杨爱国不在意地说道:“他怎么伸援手?王有成现在可是劳动模范。再说了,他只是局里的小职员,哪有那么大的能力?”   顾立春听到这里,放心多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立冬和立夏端着西瓜过来,田三红招呼他们吃瓜。   杨珠珠和小满她们听到喊声也飞奔进屋,一人拿了一牙西瓜开啃。   顾红玉尝了两口,便忍不住称赞道:“这西瓜又沙又甜。咱们这儿水土就是好。”   顾红玉说着还让杨爱国品鉴一番,杨爱国也觉得甜。   顾红玉又说道:“立春,自从你去年给我捎了苹果后,我同事还一直念叨着,我来的时候,还问今年秋天能不能吃到去年那种苹果。”   顾立春道:“我们五场准备种果树,再过两年,你们就能吃到我们红河农场出产的苹果了。”   顾红玉听罢大为高兴,恨不得今年就能吃上才好。   顾立春想了一会儿,又说:“到秋天我再去问问,若是有的话我再给你们寄。”其实他农场空间的仓库里还有很多苹果呢,只是季节不对,不能随便拿出来。他现在对空间的利用率十分低,一是减轻对它的依赖,这种意外得来的东西,也有可能意外失去,万一自己依赖成瘾,有一天它意外消失了,自己会不适应。他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最相信的只有自己;二是怕被人发现了不好解释,不过,他打算等到五场种果树时,利用空间培育一下果树苗,提高成活率。   卖水果这个问题有些敏感,何况顾立春现在已经是干部了,以后更得小心谨慎,顾红玉也就没有多谈。   杨爱国道:“立春,我听说,你们红河农场今年在农垦系统里是大出风头啊,今年秋收后的学习单位里就有你们农场的名字。”   顾红玉一脸地骄傲:“以前他们红河农场可没什么名气,自打我侄子来了以后,就带着他们起来了。”   杨爱国谨慎地说道:“红玉,咱在家里说说就罢了,在外面可不能这么说。农场领导听了会怎么想?”   顾红玉白了杨爱国一眼:“你这人就是谨慎过头,在自己家里说话也小心翼翼的,我也就在家里说说,到外面我比你还谦虚呢。”   杨爱国苦笑着摇摇头。   顾立春忙替姑父说话:“姑,姑父这是习惯了,小心无大错。”   他们聊了会天,田三红和二奶奶起身去做饭,顾红玉也跟着去,被田三红拦住了:“你们坐了半天车,好好歇着,一会儿就好。”   顾立春正好把舅舅编的东西拿给顾红玉看,顾红玉和杨珠珠一看这五颜六色的草帽就很喜欢,拣了几顶试戴。   顾立春趁机问道:“姑,这些东西在供销社能卖出去吗?”   顾红玉回道:“当然能卖,你舅舅手挺巧的,这弄的都不像是草帽了。”   顾立春又领着两人去参观别的编织品,两人边看边出声赞叹。   最后,顾红玉道:“我临走时每样带一些,回去问问我们主任。”   顾立春要的就是一个机会。   中午,他们吃的是炸酱面。考虑到顾红玉一家三口早起赶车,午饭后大家就让他们去客房午睡。顾立春歇息一会儿也准备去上班。   晚上下班,顾立春一到家,田三红就告诉他说,下午李广田的爱人陶兰来坐了一会儿,说明天晚上要请他们两家过去吃饭。杨爱国跟李广田是同学,李家要请他们倒是意料之中。   顾立春道:“那就一起去,过两天再回请。”   午饭吃得简单,晚饭时间上充裕,吃得就丰盛多了。   赵高下午的时候就送来了鹅鸭,田三红宰了两只鸭子,一只爆炒,一只做卤鸭,除了鸭肉,还有鱼和河虾,立夏还带着珠珠他们弄了一盆田螺回来。   杨珠珠在市里时经常被圈在家里,这一来就解放了天性,跟着立夏小满他们满家属区疯跑。   小满和立夏的人缘好,附近的孩子都爱跟他们玩,什么踢毽子、丢沙发、跳绳子,玩得花样奇多。除了游戏,还有摘野花、采野果、钓鱼捉虾等野外活动。珠珠才来半天就喜欢上了这里。   晚饭时,大家把桌子搬到院子里,围坐在一起开始吃饭。   田红军也回来了,他跟顾红玉夫妻俩没怎么见过面,但彼此都听说过对方。   顾红玉道:“嫂子你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这鸭肉卤得真好吃。”   田三红道:“这鸭子是立春他们养的,大家都说肉质比别地好吃。你多吃点。”   顾红玉忍不住又夸:“我们立春就是能干,干啥啥行。连养的鸭子都比别地好。”   顾立春道:“我们的鸭蛋和鹅蛋也好吃,姑,你尝尝这个咸鸭蛋。”   顾红玉和杨爱国把每一道菜都细细品尝一番,连连称赞。   杨珠珠专心致志地吃饭,桌上的菜都太好吃了,舅妈的手艺比妈妈好。   吃完晚饭,大家坐在院子里乘凉聊天。   顾红玉发现这个嫂子跟几年前可是大不一样,人变得开朗了,也健谈许多,就连长相也比以前更年轻更有活力。   她说句不厚道的话,她那个哥哥不在后,这一家子反而过得更好了。   晚上顾红玉和杨爱国就住在早就收拾好的客房里,屋里有宽敞的大床,有新挂的蚊帐,窗户一开,夜风从纱窗里吹进来,凉爽宜人。两人睡了个好觉,次日起来是神清气爽。   杨珠珠跟小满小雨睡一个房间,三个孩子一大早就跑出去玩了。   顾红玉道:“珠珠这孩子,都玩疯了。”   二奶奶笑道:“小孩子就该疯玩,天天圈着都圈坏了。反正这里也丢不了孩子,随便她们玩去。”   今天他们的玩伴又增加一个,那就陆明非的哥哥陆明亮也回来了。他还带回来不少玩具,孩子们一大早就跑到陆家去看热闹。   孩子们都记得顾立春提过的夏令营的事,眼见孩子们都到齐了,他们就推出陆明非和小满做为代表来问这事。   顾立春做为说话算话的大人,自然不能食言。   “夏令营可以办,不过,要等我休息才行,这个星期天好不好?”   孩子们当然齐声说好,唉,要是大人也放暑假就好了。   顾立春笑着说道:“咱们的初步计划是这样的,早饭后在我家集合,咱们先去沼泽地捡鸭蛋鹅蛋,然后钓鱼捉虾,中午在水边烤鱼。晚饭时咱们在猪场办一个篝火晚会,咱们烤肉烤玉米吃,晚上你们可以在苜蓿地边的茅草屋里宿营,大家一起数星星。”   他的话音一落,孩子们便嗷嗷地叫起来。   消息像风一样地传播开来,很快,五场的孩子们都知道了,他们星期天有大活动,捡鸭蛋数星星都是次要的,最关键的是他们上午吃烤鱼,晚上吃烤肉。其他孩子既羡慕又妒忌,为什么好哥哥都是别人家的?   晚上他们两家到李广田家赴宴时,李青青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满脸期待地问顾立春:“立春哥,听说你们星期天有活动?”   顾立春笑道:“有的,我正式邀请你和你哥也去。你们有没有空?”   李青青等的就是这句话,当下高兴地尖叫起来:“啊啊——当然有空——”   李树也很高兴,不过,他很矜持,还嫌妹妹太吵。   陶兰也嫌闺女嗓门太大,经过时李青青身边时,拧了一下她的耳朵。李青青咧咧嘴,笑着跑开了。   厨房里,顾红玉和田三红在帮陶兰准备饭菜,李广田则是陪着杨爱国聊天。   他们正说着话,外面又来了一个身材瘦高,额上带伤疤的中年男子,他在外院子里喊了一声:“老李。”   李广田探出头一看,便笑道:“是老夏啊,快进来坐。”   中年男子迟疑道:“你家有客人?那改天再说吧。”   李广田起身出去硬拉他进来:“这是老杨,市农垦局的,我老同学。”   杨爱国也站起来,跟姓夏的握手。   姓夏的客气道:“杨同志好,我是夏商周。”   李广田接着又介绍顾立春:“这位是小顾,你应该听说过吧?你看看,都不是外人。来来,大家正好凑一起喝几杯。”   顾立春一听到这人姓夏,心说不会那么巧吧?   他连忙站起来,客气地问好,主动伸出手与夏商周握手:“夏同志你好,我叫顾立春,五分场农牧科的。”   夏商周神色复杂地望着顾立春:“你就是农牧科新提的副科长,顾立春同志?”   顾立春点头承认,夏商周感慨道:“这么年轻就是副科,真是后生可畏。”   顾立春谦虚地笑笑。   夏商周坐了下来,大家一起寒暄闲扯。他明显对顾立春很感兴趣,拐弯抹角地问了顾立春很多五场的事情。   顾立春已经确认这位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姓夏的,齐科的仇人。   他虽然有心结交对方,但显得一点也不刻意。太心急了,会让人心生防备,反而不好。   夏商周突然想起来什么,说道:“顾同志,我听说你把大学名额让给了一个知青,你这种先人后已的精神值得我们大家学习。”   顾立春把这个问题在脑子转了一会儿,才缓声答道:“外人都说我是先人后已,其实真相不是这样。夏同志,我说实话你可别笑话我。”   夏商周和气地笑笑,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顾立春说道:“真相就是,我压根就没打算读大学,主要是我家情况特殊,父亲刚去世,弟妹太小,没法离家太远。报名也不是我自个儿愿意的,是我的老领导齐科不想我错过这次机会,帮我报了名。我也知道机会难得,可也只能忍痛放弃,所以我根本不是什么先人后已,我要是能去,就真去了。可我又不能一个个地去跟人家解释。”   夏商周由衷地赞道:“顾同志,你这样实诚的人可真不多。”顾立春无奈地一笑。   夏商周意味深长地说道:“齐科还真是关心你啊。”   顾立春强颜欢笑道:“唉……是挺关心我的。”   顾立春突然中断了这个话题,给人给极大的遐想空间。有些话不能说透,而且他们是初次见面,不能交浅言深。   接下来,顾立春和夏商周没有机会再继续交流,毕竟很快就开饭了。   顾立春一家带来了半只卤鸭,陶兰切好跟别的菜一起端上来。   大家坐下来开始准备吃饭。   杨爱国和李广田是久别重逢,一高兴就难免多喝了几杯,一喝多话就多了起来。顾立春和夏商周是陪客,负责插科打诨,劝劝酒之类的。气氛倒是十分融洽热闹。   喝到最后,杨爱国和李广田都醉了。顾红玉和顾立春一人搀扶一边,把他扶回去,陶兰送了他们一段路才回去。   杨爱国酒量不佳,第二天歇了半天才缓过来。   第三天就是星期天,孩子们早就准备好了,一大早就爬起来敲顾立春的门。   顾立春告诉家里的大人,他们午饭在外面吃,晚饭会在猪场那边吃。   “要不你们也过来,我们烤肉吃,一起热闹热闹。”   他们还在这儿商量,那边赵志军一手牵一个孩子过来了,他站在院外喊顾立春:“小顾,你们今晚要烤肉是吧?”   顾立春点头:“赵叔你也有兴趣?”   赵志军笑笑:“我无所谓,这两个小家伙挺兴奋,我跟你陆大爷商量了一下,我们老吃你的,总该回请一顿,你大爷说他去弄一头羊,让你带着孩子们在猪场那边去烤肉。”   顾立春一听竟然有一头羊,便说道:“这太多了吧?一头羊呢。”   赵志军道:“不多,咱们人多,光孩子就十来个,还有大人呢。”   赵志军最后一捶定音:“就这么说定了。中午我把羊给送到猪场那边去。”   顾立春只好说道:“那好。”   赵志军留下两个孩子,自己回家去了。   这有了一头羊,规模就不一样了。   顾立春对田三红道:“娘,这下你们不去也得去了。咱们得去处理羊肉,烤羊肉串。”   顾立春大概说了一下要用的工具:大量的竹签、炭火、铁架子,还要弄一些烧烤酱,还有孜然粉辣椒粉。有些家里没有,还得去现买,有些要自己调制,像烧烤酱就得自己调。好在家里有二奶奶和田三红两个做饭高手,顾立春只管提要求,让她们自己发挥。   顾立春对着一帮孩子喊道:“猴儿们,跟我走,咱们去猪场,捡鸭蛋活动先取消,带你们去砍竹子,摘菜。”   他们浩浩荡荡地一路跑到猪场,顾立春开始抓劳动力,逮到谁是谁。   “小孙,你去帮我砍几根竹子,砍完削成细签,一会儿有用。”   “吴胖,帮忙去弄几个铁架子和炭火,咱要烤肉,烤羊肉,从哪儿弄的羊?陆大爷和赵叔请客。”   “赵高,你赶紧回去找你爸想办法,多给我弄些鸡胗、鸡翅、鸡心啥的,猪腰子、猪心也要。”   “小孟,帮我调点料。”   ……   大家伙开始忙碌起来。   人多力量大,不一会儿,竹子砍来了,田红军今天难得没出门,坐在那儿削竹签,顾立春正在弄烧烤铁架子,这玩意没有现成的,得自己动手。还好,仓库里有不少东西,废铁皮铁丝都有,顾立春敲敲打打,一通操作下来,弄出了六个粗糙简易版的烧烤架。   他们刚准备好,陆大爷和赵志军便抬着一头杀好的羊来了。   这一下便引起了轰动。一整头羊,太震撼了。   大家都去围观羊,顾立春趁机给他们派活:“别光看,赶紧干活。”   大家这下更有干劲了。顾立春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切羊肉、腌肉、穿肉串、串蔬菜。   为了检验烧烤架的质量,顾立春还试烤了几串,羊肉在炭火上来回翻转,羊油滴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响声,一阵浓烈的肉香味随风飘散,直往大家伙的鼻子里钻。   孩子们哗啦一下围上来,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紧盯着顾立春手中的肉串。   小雨脆声喊道:“大哥,我能帮你尝尝吗?”   立冬连忙说道:“大哥,这肉太烫嘴了,我不怕烫。”   接着是杨珠珠:“立春哥,我姓杨,这是羊肉。”   顾立春:“……”这中间有啥关系?   顾立春只好安抚大家:“别急,这只是试烤,今天人人都有份,呆会儿随便你们吃。”   他让围观的孩子们一人尝了一片肉,总算让他们过了一把瘾。   因为是实验,佐料没准备好,只有盐,炭火也没调好,火大了,有的部分都烤焦了。但孩子一点都不在乎,吃得津津有味,意犹未尽。   试烤过后,他继续干活,既当搬运工又当修理工。   孩子们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烤肉,只好失望地散开。   可是他们暂时地离开,是为了更好地回来。   中午的时候,周围的孩子陡然增多。   大的小的,半大的,一个个都围着顾立春看。   有的还懂事地说:“顾哥,我们不吃,我们看着你们吃。”   只有孩子就罢了,大人也来凑热闹。   先来的那帮知青们闻着香味也找来了,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顾立春,就等着他承受不住良心的煎熬,开口邀请他们留下。   顾立春:“……”他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发起了一次烧烤活动。   双方无声地对峙着,终于,知青那方先支撑不住了,他们主动说道:“顾哥,要不我们集资再弄一头羊,咱们一起烤?”   顾立春只好点头:“行吧,你们去找陆大爷问问。” 第83章 烧烤和篝火晚会(下)   最后知青们凑齐了钱和肉票, 去找陆大爷,不知道他是怎么操作的,反正又弄来了一头羊。接着是其他还没搬来的知青们也知道了, 闻风而动,他们也集资买了些鸡杂羊杂之类的。   就这么多东西,上百号人,以这帮人的饭量,是不可能够吃的。顾立春只好想别的办法, 他紧急动员大家, 要他们多多弄来青玉米、土豆片、茄子、豆角、辣椒、韭菜之类的蔬菜,反正只要能烤着吃的都不要放过。陈洁他们闻讯也赶过来帮忙, 弄来几大筐馒头,切成片,准备烤馒头片,另外还有鱼和虾。   很快又有人建议,既然有篝火晚会,是不是得准备一些节目。   顾立春想了想, 这帮知青来五场以后, 还没为他们举行欢迎仪式,择日不如撞日, 今天这日子就不错。可是问题又来了,肉更不够了,欢迎仪式那就得请所有来五场的知青, 再加上他们自己,三百多人。烤什么羊肉串,炖羊汤还差不多。   于是,他只好再去找陆大爷帮忙, 陆大爷感慨道:“本来只是小打小闹,你这么一弄就弄大了。罢了,我再帮你寻摸寻摸。”   赵志军刚好也在,一听说顾立春要搞个大的仪式,就说道:“你要搞欢迎仪式,是不是还得通知其他科室的同志?领导也得告诉一声吧?”顾立春一想也是,这次是他考虑不周。   赵志军稍一沉思,说道:“这样吧,我去现场指挥他们干活,你去挨个通知领导和各科室干部,他们愿意来就来,不愿意就算了。”   顾立春想想这样效率最高,他把现场的指挥工作交给赵志军,自己骑上自行车去通知大家,先通知的白大姐和梁科员,再让他们转告其他人。   至于朱书记和邓场得他自己去通知。   他先去的朱书记家,结果非常不巧,朱书记正和他爱人高副书记吵架。顾立春站在院外,走也不是,进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听着,打算等他们吵完再进去。   顾立春以为朱书记够能说的,没想到一山还比一山高,他爱人更能说,嗓门又高又亮,语速快声音清晰,一环套一环,让他无意中搜集了一些社会主义革命夫妻吵架的语录素材。   他们的吵架模式不是那种:“你无情你冷酷你不讲理。”而是这种:“朱卫国同志,我要从根上挖一挖你的思想根源,我要把你脑中传统旧观念的锁链砸断,把你心里封建主义的毒菌清扫干净……”   顾立春:“……”他决定还是默默走开。   顾立春刚要离开,朱书记发现了他,朱书记的脸上流露出一副尴尬而不失领导体面的笑容:“小顾啊,你有工作要汇报啊。”   顾立春立即心领神会,一脸严肃道:“朱书记,我确实有工作要汇报。”   一听到有工作要汇报,高副书记觉得就是再生气也不能耽误工作,这是原则问题。   吵架暂时停止,朱书记擦擦额角的汗水,快步从屋里走出来,拉着顾立春就往外走,“咱们边走边说。”   顾立春定定心神,说道:“朱书记,是这样的,应广大职工的强烈要求,我们打算举行五场新职工欢迎仪式。为了节省资源和经费,我们自愿集资,用集体财产买了两头羊,其中看门的陆大爷和基建科赵科长私人捐献一头羊。我们准备在苜蓿地那边举行个烧烤晚会。请朱书记莅临现场,指导我们的工作。”   朱书记笑呵呵地答应道:“好好,是得去指导指导。”   通知完朱书记,顾立春又去找邓场,可是家里没人,办公室也没人。问旁人,他们也都不知道。顾立春转了一圈没找着人,只得打道回府。   他一回到烧烤现场,就发现气氛比刚才更热闹了。继知青们集资弄了一头羊后,家属们因为孩子来蹭饭不好意思,也送了一些馒头饼子蔬菜之类的东西来。   猪场的员工,新来的知青们在赵志军的指挥下井井有条地忙碌着,顾立春一看,这些人被赵志军分成了五个队,流水线作业,有专门串肉的,专门烧烤的,还有端菜的,甚至还预备了一个机动队,负责支援忙碌不过来的小队。   猪场的所有桌椅板凳都利用起来,还从附近的家属区借了一些来,围成一个大圆圈摆放,中间还搭了一个简易的舞台,是用来表演节目的。   白大姐他们还找来了手风琴、胡琴等乐器,留着一会儿演节目用。   东西快准备齐全了,节目还没有。白大姐找到顾立春,让他动员大家报名。   顾立春想了一圈,五场到底有哪些人有文艺细胞。   赵高,确定没有;吴胖,现在还不流行吃播;孟念群应该有,但不方便;陈洁,应该有。   顾立春火速找到陈洁要她出个节目,陈洁不好意思地道:“不是我不支持你,是因为我真的没有表演过节目,我一上台就紧张得要死。”   顾立春鼓励她:“你以后是要当干部的,上台是不可避免的,趁着现在赶紧练。我觉得你的嗓子不错,你上台就闭着眼睛唱,反正一会儿天黑了,大家也看不见。”   陈洁:“……”还能这样?   顾立春敲定一个,接着去游说下一个。最后还是新来的那帮知青帮了大忙,有五个报了唱歌的节目,两个拉手风琴,顾立春自己也报了个唱歌的节目凑数。   游说完知青,接着是家属们,大家都互相推脱,他们也不是不想,是真的不太会。意想不到的是,孩子们倒挺积极,杨珠珠一个人报了两个节目,小满和小雨也报了一个。   只有唱唱歌没有舞蹈也没有别的节目,顾立春让大家发挥一下想像力,看看有没有新鲜些的节目。   吴胖自己凑上来问:“顾哥,表演节目的有奖励不?比如说多分五串烤肉啥的。”   顾立春斜眼望着他:“可以啊,你别告诉我,你有节目要表演。”   吴胖说道:“我告诉你,我还有个绝活,我会翻跟头。”   顾立春看了看那简易的舞台,再看看吴胖的体重,不由得有些担心。   赵志军刚好经过,听到他们的对话,就笑着说道:“这舞台看着简单,其实结实得很,随便蹦。”吴胖的节目就这么定下来了。   顾立春没想到报节目奖励肉串的消息一传出去,大家踊跃报名。   刚才还愁节目不够,现在是爆满。唱歌的,跳舞的,还有学驴叫学火车鸣笛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顾立春正在登记节目,突然,听到场内又传来一阵惊呼声。   他抬头一看,就见赵高他爸和他哥抬着半头猪来了。   顾立春心里一惊,他没有定猪肉啊。   这时白大姐发现了他,笑着说道:“小顾,新人欢迎仪式不能让你和你老赵自掏腰包,我们刚刚商量了一下,我们全场干部也弄个集资,凑了一些肉票,用集体财产买了一头猪。”   赵高他爸解释道:“你们应该提前打招呼的,猪肉就剩半头了,不过猪杂还有很多,都给你们,烤着也挺好吃。”这正合顾立春的意。   顾立春谢过白大姐,又问她有没有看见邓场。   白大姐说道:“邓场刚才来过了,这集资的肉票他还出了一半呢。”   顾立春道:“既然来了就好。”现场这么多人,他也不去找了。   登记好表演节目的事,顾立春带着赵高吴胖他们一阵叮叮当当的敲打,他们还得改制烧烤工具。   他忙活一会儿,把活交给别人,自己去巡视全场,查缺补漏。田三红和二奶奶他们正在穿肉串,一看到顾立春就喊道:“立春,赶紧去找你舅舅,让他多削点竹签,不够用了。”   因为人多肉少,所以他们就把肉切得很小块,每一根竹签上串得肉也少,这就导致竹签的需求量大增。   顾立春道:“行,我去找舅舅。”   他跑到田红军所在的仓库门口喊道:“舅,竹签削好没?”里面没回应。   顾立春一开门,不由得愣住了,邓场正坐在舅舅的位置上专心致志地削着竹签。   “邓场,我刚才到处找你,你怎么躲到这里来了?”   邓场一边干活一边回答,“外面太吵,这里清静。”   顾立春看看旁边的竹签不太多,也找个地方坐下来,拿起刀跟他一起削。   邓场眉毛一扬,扫了顾立春一眼,问道:“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要办迎新晚会的事?”   顾立春嘿嘿一笑,“这是应广大知识青年的强烈要求,顺从民意,临时决定的。”   邓场又道:“应该是你烤肉的香味把他们引过来了吧?这要是传出去,你腐蚀革命青年的罪名要坐实了。”   顾立春一脸委屈:“我这叫做‘辛辛苦苦,犯了错误;埋头苦干,挨了批判。’这对我太不公平了吧。”   邓场笑而不语,似乎心情不错。   顾立春继续削竹签,他发现自己使刀的水平不咋地,削得磕磕绊绊的,而且每根竹签的粗细还不相同。   顾立春问道:“邓场,我舅舅去哪了?”   邓场反问:“谁是你舅舅?”   顾立春大致形容了一下田红军的相貌:“他上午一直在这里削竹签,腿脚不太方便。”   邓场回忆了一下,道:“是有这么一个人,我一进来他就出去了。”   顾立春腹诽道,估计舅舅是吓跑了。   邓场使着一把弯刀削得飞快,他抽空瞥了顾立春一眼,说道:“看来,你这把小刀也有不灵的时候。”   顾立春笑嘻嘻地回击道:“邓场,我是顾小刀,哪里比得上你这把四十米长的大刀。”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顾立春很理解舅舅为啥离开,他也想离开,他抱了一大捧竹签,起身道:“邓场,你慢慢削,我去送竹签。”   他一推门,外面站着赵高、梁科员、刘姐,很明显,他们都听到了屋里的对话,脸上的震惊还没有散去。   一看到顾立春出来,刘姐第一个恢复正常,她接过顾立春手中的竹签,“哎呀,小顾,正急着要用竹签呢。我们先走了哈。”   本来,赵高和梁科员是来支援削竹签的,刘姐是来拿竹签的,现在赵高和梁科员也跟着刘姐离开了。   顾立春转头,邓场仍专心致志地削竹签。他清清嗓子,说道:“邓场,我去前面巡逻一下。”   邓场点点头算是回应,顾立春快步离开。   烧烤晚会已经提前开始了,其实他们中午饭都没吃,算是两顿并作一顿,不过,大家都毫无怨言,他们都在保存实力,等待着一会儿的大战。   十几个炭盆都点上了,每副烧烤架前配备两名厨子。田三红和顾红玉一副烤架,赵志军和二奶奶一副,陆大爷和吴胖占一副,中间是陈洁和孟念群,顾立春也走过去占个位置,他刚坐下,就被舅舅拉了起来:“立春,你得去招待你的那些领导,我来烤,我的手艺比你娘还好。”   顾立春尝过姥姥的手艺,却没尝过舅舅的,有些好奇舅舅的手艺到底如何。他起身把位置让给舅舅,孙厚玉见缝插了进来,笑着说道:“舅舅,我给你打下手。”   田红军和气地笑笑:“行行,你坐这边。”   很快地,十几副烧烤架就被人占完了。顾立春从猪场那边找来十几把扇子,让他们扇风扇火用。   接着,一盆盆串好的羊肉,猪杂、鸡杂还有蔬菜端上来。顾立春大致给他们讲了一些烤肉的手法和规则,这些厨子们经过简单的培训后便开始大显身手。   烤肉的香味飘在苜蓿地的上空,中间还混有孜然和辣椒那强烈又霸道的味道,呛人又好闻,连风都是香辣味的。   大家陶醉地呼吸着这一阵阵的香味,充满渴盼的目光在烧烤架前流连不去。   那些食客们激动得排排坐好,眼巴巴地等着分肉。最先分到肉的是那帮孩子,因为怕竹签太尖,不安全,小些的孩子吃肉还受到大孩子和大人的监督。这就是名副其实地“看着你们吃”。   孩子们一个个举着肉串,大口大口地吃着,大家伙看着,有人忍不住地直咽口水,有的人肚子在高声喝歌。大家听见了,哈哈一阵大笑。   小满、李青青她们几个差不多年龄的女孩子坐在一块,小雨陆明非杨珠珠还有赵明华几个小的坐在一排,立夏立冬和陆明亮、赵明光四个凑一堆。其余的孩子三五成群地挤坐在一起,大家一边吃肉串,一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个个神采飞扬,脸上洋溢着兴奋喜悦的光芒。   第二拨分到肉的是老人和女同志,顾立春和猪场的一帮年轻人充当临时服务员,他们端着木托盘穿梭在各张桌子中间,由于肉的数量有限,不可能无限制供应,每人三根肉串,剩下的就是蔬菜、玉米、豆腐之类的。   最后一拨才轮到男同志们,白大姐朱书记他们主动提出最后一拨吃。   五场的领导和各科干部分到一张桌上。朱书记、白大姐、张长科他们都在,吕进步和齐科也来了,剩下基建科的赵志军在烤肉。   轮到领导分肉时,邓场来了。他跟大家打声招呼,走过去找个空位坐下。   朱书记笑着跟邓场打招呼:“老邓,大家来得早不如你来得巧。”   他们正说着话,顾立春把一只装满烤串的草编盘子放到他们面前的桌上。   虽说有十来个烧烤架,但这帮厨师的烤肉水平是参差不齐,有高有低。总的来说,第一等好吃的是赵志军和二奶奶那一架,田三红和田红军两人算是并列第二,陈洁和孟念群是第三,其余的水平发挥不稳定,时好时坏,最差的,大家已经评选出来了,是吴胖和陆大爷那一架,现在他们俩应广大人民群众的要求,已经退位让贤了。赵高的爸妈取代了两人,水平竟然还不错。赵高他妈激动地嚷道:“我终于找到自己擅长的菜系了,是烤肉!”   大家:“……”   吴胖失败的例子证明,你热爱的并不一定是你擅长的。他当初进不了食堂不是因为他太能吃,可能招聘的人看出真相了。   顾立春手上端的肉串就是赵志军和二奶奶那一架的。   大家各拿了一根肉串在手里,边吃边品鉴:“这肉烤得真香,外焦里嫩,咸淡适中,辣味刚刚好。”   白大姐咬了一口肉串,赞叹道:“没想到老赵的手艺竟然不错,真是人不可貌相。”   大家纷纷点头附和。   只有邓场一语道破真相:“他哪里是手艺不错,是旁边有高人指点。”   众人望望赵志军身边的二奶奶,集体沉默了。   顾立春:“……”吃着人家烤的肉,就不能给人家留点面子吗?   第一轮上的是烤肉,第二轮是蔬菜,烤土豆片、豆角、茄子、辣椒还有馒头片,这个是敞开了供应的。当然,还有喝的,像是绿豆汤、红豆汤、紫菜蛋花汤也是敞开了供应。   顾立春运送了几趟后,大家赶紧劝他坐下来吃点东西。   顾立春刚坐下,孙厚玉就很有眼色地接替了他的职位,送来了一盘子烤鱼烤虾,立夏也送来一盘子烤饼,立冬提来一桶银耳红枣汤。这烤饼比烤馒头片更酥更香,被大家一抢而光。顾立春给他们每人分了一饭盒银耳汤。   邓场突然问道:“小顾,你妈愿不愿意到食堂工作?”   顾立春先是一愣,接着面露惊喜道:“当然愿意,只是不知道食堂那边还缺不缺人?”   邓场淡声道:“一直都缺会做饭的人。”   白大姐赞同:“食堂那边弄得职工怨声载道的,是该好好改一改了。”   一旁的齐科微微一拧眉,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些职工都是老员工了,换掉怕不合适吧?”   邓场道:“也没说要换,我看可以新增设个窗口。”   顾立春心想,他娘的工作应该妥了。   他借着去端肉串的机会,悄悄告诉田三红,说邓场很欣赏她的厨艺,有心调到她去食堂工作。   田三红一激动,差点打翻调料瓶子。   顾红玉在一旁说道:“你们领导有眼光,你娘这厨艺没得说。”   田三红心里感激邓场,更加用心地烤了一架肉串,让顾立春端过去。他经过舅舅身边时,田红军也给了十根肉串,说道:“给你们领导吃,这是好东西。”   顾立春也没问为什么好,就把肉串端了上去,他想了想,便把田红军给的那几串好肉放到邓场和朱书记面前。   朱书记拿起一根肉串端详了一会儿,突然微微一笑,又放回到邓场面前:“老邓,你吃。”   邓场倒无所谓,他反正什么都吃,他拿起来刚要吃,就见吕进步睁大眼睛望着他。   邓场:“怎么了?你想吃?”   吕进步嗫嚅道:“邓场,你也需要补啊?”   众人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那一盘是羊腰子和猪腰子。   大家眼观鼻鼻观心,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顾立春把几根“好肉”串,推到吕进步面前,笑吟吟地说道:“吕同志,我看你一眼就认出来了,看来是经常吃啊,来来,都给你。”   吕进步脸色红胀:“我、我身体好得很,不需要补。”   大家都憋着笑,有的人肩膀还一耸一耸的。   最终,谁也没吃那几根肉串,毕竟谁也不想承认自己需要补身体。不多一会儿,赵志军烤完肉走了过来,一看桌上还有剩的肉串,二话不说,拿起来就吃,边吃边说道:“这是谁烤的?手艺不错。”   顾立春:“我舅舅烤的。”   赵志军:“你们家人的手艺都挺好,祖传。”   大家:“……”谁也没说什么,就默默地看着赵志军把十根烤腰子吃完。   赵志军今天兴致不错,比以往健谈:“这种吃法还挺有意思的,我又学了个绝活,以后不想做饭了,就给两个孩子烤东西吃。”   大家纷纷恭维赵志军厨艺不错。   赵志军谦虚地道:“我全靠顾大娘指导。”   邓场一针见血地道:“你也不全靠指导,主要还有你舅舅在旁边衬托。”   赵志军看着邓场默然无语,顾立春真想把这事告诉陆大爷,看看他俩谁的大刀更厉害。   他们在这儿聊着天,群众那边气氛是热闹非凡,大家撸着肉聊着天,有些男同志还带来了酒,咬一口肉串,就一口酒,吃一口烤蔬菜再吹吹牛,显得惬意极了。   这边,饭还没吃完,节目已经开演了。   宋勇和女知青何铁梅客串主持人,台上青年们吹拉弹唱,各显神通。   有唱《东方红》的,有唱《我为祖国献石油》的,有拉手风琴的,有拉胡琴的,还有一个男声合唱,大人唱罢,小孩登场。还别说,杨珠珠的嗓音真的挺好听的,小雨唱得也不错,主要是台风很好,落落大方。   每一首歌唱罢,大家便拼了命地鼓掌叫好,气氛越来越越热烈。   很快,就轮到顾立春了。他唱的歌是《在太行山上》,他的嗓音清越动听,挺有感染力。   一首唱完,大家齐声欢呼:“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顾立春又唱了一首《洪湖水浪打浪》,唱完赶紧溜下来。   在他之后是陈洁,陈洁刚上台时有点紧张,声音有些微微发颤,她一沉浸在歌曲的情境中便渐渐放松下来,发挥得挺不错。   前面的节目都挺正常,到了中间,开始群魔乱舞。有学驴叫的,有学牛叫的,还有在台上胡乱扭动的。顾立春一看这些就是为了赚肉串的。当然吴胖最后也上去了,连翻了十几跟头,这么简陋的舞台竟然没有崩塌,这说明赵志军这个基建科科长确实有几把刷子。   大家笑得前仰后合,现场时不时地爆发出一阵阵猪叫般的笑声。   邓场一脸无语地看着台上,问顾立春:“你都不审查节目吗?”   顾立春理直气壮地道:“人民群众喜闻乐见,我也只好顺应民意。”   朱书记正色道:“学驴叫和牛叫,是为了提醒广大职工,我们是农业工人,任何时候都不能忘本。”   顾立春一脸佩服:“朱书记,你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这也是我的初衷。”   朱书记突然对顾立春生出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邓场那种炯炯有神的目光瞅着他们俩,什么也没说。   但是不管怎样,这场节目让大家笑了个够,气氛是空前的热烈。也让五场的广大职工和家属找到了自信:“这样的节目都敢上去演,我也能,以以后也别谦虚了,该上就上。”   烧烤晚会取得了出人意料的成功,事后,大家仍对这场别开生面的晚会津津乐道。新来的知青多了些归属感和认同感,广大职工的□□和精神得到了充实。   基建科的赵志军首先感受到了大家伙的积极和热情,他们招人干活时,主动来帮忙的人变多了,大家不顾炎炎烈日,一到休息时就到工地上挥汗如雨地义务劳动,这使得建造宿舍的进度大大加快。   烧烤晚会的第三天,白大姐就通知顾立春让他妈田三红,明天早上八点去食堂后勤处报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22 19:00:49~2021-03-23 18:51: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六月 7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玛法达、小六月 20瓶;雪团 10瓶;黄瓜炒鸡蛋 7瓶;煲仔饭、绯尹 2瓶;丰云卿、流云ling、阿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真相和大字报   全家人对于田三红要去食堂上班这事都很高兴, 最激动地要数立冬。   这两天,他一直沉浸在他这个巨大的喜悦当中。   他兴奋地问道:“妈,你去食堂上班了, 我以后去吃饭是不是可以随便吃?”   在这里, 大家都叫妈, 顾立春兄妹几个也随大流不叫娘了。   立夏显出一副很看不上立冬的样子:“立冬, 你长点脑子好不好?咱妈是食堂的工作人员, 是要守规矩的。还随便吃?咱们要以身作则懂不懂?”   小满喜欢听农场的那些干部说话, 现在是满口的套话:“就是,三哥, 你的思想觉悟太低了。你得好好学习, 我以后可是要当大干部的人, 有你这样的哥哥会拖了我的后腿。”   立冬被两人围攻, 气得不行。偏偏他又嘴笨, 说不过他们。   他找来找去只好找吴胖倾诉,吴胖听罢安慰立冬几句,接着还给他出主意, “食堂是不能随便吃, 可咱有办法啊,到时田姨要是能开个打饭窗口,咱俩就去那个窗口打饭,她多给咱们打点肉不就行了?我跟你说食堂打饭是有讲究的, 要是有个熟人,打饭时能多捞肉,还能用勺子使劲压,压得实实在在的,一份顶别人两份。”   立冬觉得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一脸钦佩地望着吴胖。吴胖很少感受过这么实在的崇拜,对立冬就更喜欢了。   田三红也没想到自己的工作这么快就落实了,她既兴奋又忐忑,生怕自己做不好,丢了儿子的脸。   顾立春安慰她道:“妈,你放心吧,食堂的工作不难,跟平常做饭差不多,你先去适应适应。”   顾红玉私下里开始传授给田三红一些工作经验:“嫂子,你去了之后,认真工作,咱不偷懒不躲滑,干好分内的事。不过你得记住,性子不能软,不能叫人欺负了去。”   她这个侄子的性格她不担心,她比较担心嫂子立不起来。   田三红认真听着,郑重地点点头道:“红玉,你说得我都记在心里。你放心,我跟以前不一样了。我这个当妈的,总不能让孩子处处替我操心。”   顾红玉点点头,这人不怕有缺点,只要能听进去话就行。像她哥顾大江那样,一点意见听不进去,完全不讲道理,那才是彻底没救了。不过,人死为大,她也不说什么了。   有高兴的事也有让人伤感的事,那就是顾红玉和杨爱国得回去了。   二奶奶一脸落寞地感慨道:“时间咋过得那么快呢?嗖地一下几天就过去了。”   顾红玉道:“天天吃吃喝喝的,能不快吗?我感觉这几□□服都紧了。”   二奶奶满心不舍:“也不知道你下次啥时候回来?”   顾红玉道:“娘,你忘了,过完暑假还得接珠珠回去呢。到时候,我跟爱国肯定得回来一个。”   二奶奶一想也对,差点忘了。   母子俩悄声商量,这个暑假怎么过。   二奶奶道:“我在犹豫,我瞅着珠珠跟小满他们玩得挺好,回到村里就没这么多玩伴了。可是老住这里又觉得不太好。”   顾红玉这几天也一直在观察,发现她娘在这里过得挺开心,人多热闹,这里的家属们也比顾家村的强些。珠珠也玩得开心,她说道:“娘,我觉得嫂子和立春他们是真心想留你,珠珠也喜欢这里,要不你就带着珠珠住这里,我给你留点钱,你多补贴补贴他们。”   二奶奶踟蹰良久,接受了闺女的建议。   杨珠珠得知姥姥同意留在农场,高兴得一蹦老高。   田三红也很高兴:“二婶,我去食堂工作顾不到家里,正好你在家看着,我也放心。”   顾红玉马上就要离开了,就跟二奶奶和顾立春他们商量着要回顾家村一趟,给父亲和哥哥上个坟烧点纸。   因为田三红刚上班,不好请假。就由顾立春带着立夏立冬和小满他们一起回去。   顾立春去农机站租了辆拖拉机,顾红玉和杨爱国把东西收拾好,准备上完坟,直接去县城坐汽车回市里。   他们要走,大家都有些依依不舍。   顾红玉道:“八月底还得回来接珠珠呢,到时不又见了?你们以后有空也去我们家。”   田三红给顾红玉收拾了很多吃的和本地的特产,这两人来的时候,给他们全家都带了礼物,大人孩子的衣裳,孩子的书和文具,是样样齐全。临走时,她当然也得有所表示。   好在家里现在宽裕许多,而且还有何文勇寄来的很多稀罕物件,田三红拣了好几样给顾红玉装上,最后却被顾红玉给拿出来了:“嫂子,我就在供销社上班,不缺这些东西。”   田三红坚持要给:“你有是你的,我送的是我送的。”   顾红玉想了想,这个嫂子不是个小气人,要让她一点不送也不可能,她便说道:“那嫂子就送我些吃的东西,像是你跟娘做的豆豉啊,辣椒酱啊。上次立春寄过一回,你外甥可爱吃了,他拿了两瓶去宿舍,一下子就被人抢光了。”   田三红一听,笑了:“你们爱吃这个还不简单?家里多的是。”   田三红和二奶奶把家里现有的豆豉、辣椒酱都拿出来装好,又新做了几罐头瓶肉酱。另外,咸鹅蛋咸鸭蛋也装了一坛。   顾立春则去瓜田里摘了一筐甜瓜和蔬菜给顾红玉带上,再加上舅舅编的那些小玩意,一共装了三只大包袱和两个大竹筐。   杨爱国瞧着这多东西,无奈地笑道:“带这么多东西能挤上汽车吗?”   顾立春道:“能的,我开拖拉机送你们到县城,你们可是两个人,想当初我一个人都能拿得动。”   杨爱国也不说什么了。不想,李广田夫妻俩得知他们要走,也过来送行,同样也送了一筐特产。   顾红玉夫妻俩跟大家道别,等收拾停当,大家们帮忙把东西抬上拖拉机,各人换上出门的衣裳,带上草帽,找位置坐好,拖拉机启动,一路突突,离开了农场。   半小时后,他们就到了顾家村。大家见顾红玉夫妻俩来了,立即围上来看热闹,顾红玉笑着跟乡亲们打招呼。   顾立春把拖拉机停在二奶奶家门口,把东西卸下,带着提前准备好的祭品和黄纸去上坟烧纸。   老顾家的坟都在一起,密密麻麻的坟头,如星星一般散落在庄稼地里。   他们先给顾立春的二爷上坟,接着是顾大江的。   整个过程,大家都是默然无声。   上完坟,其他人都留在家里,顾立春一个人开着拖拉机把顾红玉和杨爱国送到县里的汽车站,有了拖拉机方便多了,来回一个多小时搞定。   就是天气太热,刚从农场出来时,还是清晨,天气很凉爽。这会儿正赶上晌午,太阳正毒,拖拉机座上的铁都晒得发烫,头顶,火辣辣的太阳暴晒着,下面热气烘烤着,那滋味感觉像是在蒸笼里一样。顾立春感到头昏脑胀,眼前直冒金星。他算算路程,离顾家村还有几里路,心里暗叫不好,这是要中暑?   顾立春赶紧把拖拉机开到一片树林前,找一个凉快的地方停下,他跳下画,解开衬衫,连灌了几口水,可惜连水壶里的水也被晒烫了,变成了热水。   他正难受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真傻。”   顾立春连转头的气力都没有了,有气无力地说道:“给我凉水。”   陈禹从身后的荫凉处走出来,把军用水壶的盖拧开,给顾立春灌了几口水。   顾立春喝了一肚子凉水,感觉舒服少许,抬眼望望陈禹,只见他正站在他面前,作势要脱衣裳,顾立春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晃晃脑袋,问道:“你脱衣服干什么?”   陈禹不理他,飞快地脱下背心,用水壶里的水把衣裳浇湿,当成毛巾给顾立春擦脸,盖在他额头上降温。   顾立春这才明白他的用意,他动动嘴唇:“谢谢。”   陈禹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思想真复杂。”   顾立春:“你要是不复杂,怎么能察觉到我思想复不复杂?”   陈禹瞪着他:“反正我就是能感觉到,你不说我也知道。”   顾立春突然盯着陈禹不说话了,他的背上、胸前布满狰狞可怖的伤口,据目测,有鞭伤、刀伤、棍伤好几种。那么小的年纪,那些人竟然下得去手?顾立春的心头一阵痉挛。   陈禹见对方紧盯着自己的身体看,一脸地不自然,他默默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顾立春见自己的注视让对方尴尬了,便闭目养神。   他休息一会儿,感觉好多了,才有气力说话,“身上的伤口还疼吗?”   陈禹愣了一会儿,才答道:“哦,那些啊,早不疼了。”   顾立春沉默半晌,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我突然理解了你的选择。”他理解了书中的陈禹为什么最后为什么变成大反派,换了他说不定黑化得更彻底。   陈禹听得稀里糊涂的,他觉得顾立春中暑后,脑子好像晒伤了。   陈禹看他情况有所好转,就问:“你打算怎么办?是自己回去?还是我回去帮你叫人来?”   顾立春算了算路程,这里离顾家村不远,没必要叫人。   他试着站起来,脑袋还有些晕,但比刚才强多了。   陈禹拿过自己的湿背心,毫不在意地往身上一套,走过来,硬摁着顾立春坐下:“你再坐一会儿,我记得这里离公社不远,我去给你买几根冰棍和汽水,再问问有没有治中暑的药。”   顾立春拦住他:“不用,我快好了,别你也中暑了。”   陈禹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是你。”说完,转身跑了。   顾立春只好靠着树干继续闭目养神。中间,他还睡了一觉,醒来时只觉得脸上冰凉冰凉的。睁眼一看,陈禹正拿着一瓶汽水紧贴着他的脸。一见他醒来,便递过一根冰棍。两人都没说话,吸溜吸溜吃冰棍。吃了两根冰棍,喝了一瓶汽水,顾立春感觉自己没问题了。   回去的时候,陈禹来开拖拉机,一路开到二奶奶家。二奶奶一看顾立春脸色苍白,便关切地问他是不是中暑了。   顾立春点头:“有点,幸亏陈禹帮我,这会儿好多了。”   二奶奶出门去找人,发现陈禹已经悄悄离开了。   立冬立夏过来扶着顾立春回屋躺下,二奶奶给他熬了绿豆汤,自责道:“都怪我想得不周到,不应该让你大中午地送他们。”   顾立春道:“没事,不严重。”   二奶奶看顾立春还没有彻底恢复,就决定让大家在家住一晚,明天早起离开,省得再中暑,大家自然没意见。   吃了顿简单的午饭后,顾立春去睡觉,一觉醒来,天都黑了,外面暑气已散,夜风凉爽宜人。   二奶奶给大家做了黄瓜丝拌凉皮,凉皮又薄又滑还劲道,酸辣可口,顾立春胃口大开,吃了一盘子。   二奶奶见他胃口恢复了,才彻底放心。   他下午睡饱了,精神头也来了,就想出去溜达溜达。   二奶奶拿出半盆拌好的凉皮,“这是我下午做的,天热不能放,你拿过去给小陈吃。”   顾立春道:“行,今天的事情多亏他。”   顾立春让立冬去叫陈禹,约在他家的院子里见面。   月光皎洁,凉风送爽,两人坐在院中的桌前,陈禹在对面专心吃凉皮,顾立春摇着扇子望着墨蓝的夜空思考人生。   陈禹边吃边说道:“凉皮真好吃。”   顾立春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陈禹:“你二奶奶很好,你们一家都不错。”   顾立春又嗯了一声。   陈禹呼出一口浊气:“顾家村就你们几个还不错,你们却都走了。”   顾立春:“你早晚有一天也会离开这里的。”   陈禹语气平静:“也许吧。”   陈禹突然想起什么,动了动嘴唇又把话咽了回去。   顾立春想起他曾经说过要帮他打听过孟念群的父亲孟安京的事情,心有所感,便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新情况要告诉我?说吧,你不说,别人迟早也会告诉我。”   陈禹低头沉思良久,又起身看看院外,确定外面无人,才折回来,小声说道:“先说好,由于事情太久远,我爷爷奶奶的记忆力也不太好,可能与真相有一定出入,你听听就好。”   顾立春点头,表示明白。   陈禹轻声说道:“我回来问我爷爷奶奶,他们听没听说过孟安京这人,他们说十几前曾和孟安京的父亲有过几面之缘,应该是57、58年那会儿,孟老先生被打成□□,还被诬陷为□□份子,他从京城下放到清江县那边劳动改造。当时一起下放的还有孟老先生的大儿子、三儿子以及三儿媳妇。”   陈禹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当时孟老的三儿媳妇已经身怀有孕。按照规定,孕妇是可以不用下放的,当时孟家应该是得罪了什么人,所以孟家三儿媳妇也去了清江县,后来的事情就只是道听途说,听说她生下孩子没多久,孩子就被一个因为死了孩子发疯的女人抱走,并扔到了清江里……”   顾立春心里震了一下,面上仍是一派平静:“然后呢?”   陈禹无奈道:“然后就没了,反正这事对孟家三儿媳妇打击挺大,他们到处求人找孩子,最后连尸体都没找到。”   顾立春突然问道:“清江县离这里多远?”   陈禹想了想答道:“有一百多里吧,我不太清楚。”   顾立春道:“地点对不上。”   陈禹笑道:“我也觉得对不上,所以这件事,你听听就算。”   顾立春又问:“所以孟家是京城人,跟你是同乡?”   陈禹摇头:“他们曾经是,后来调离了。具体的我不清楚,毕竟我们也离开好几年了。”   聊完这个问题,两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陈禹深深地叹息一声,“说来奇怪,我既想帮你查清真相,又不想让你知道真相。我怕你陷入更大的麻烦,你这人表面上冷漠,其实不然。可是这个世道……”   顾立春扯扯嘴角:“我明白。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回去后会找机会查清楚的。”   三场四场的人要分流一部分劳改犯到五场,若是里面有孟安京,他会找机会当面问清楚的。   他突然想起一个关键人物:“那个女疯子还活着吗?”   陈禹摇头:“这个真不知道,大概应该不在了吧。”   他接着补充道:“但凡做过的事情一定会留下痕迹,你要想知道,我抽空去帮你查一下。”   顾立春点头:“谢了。”   陈禹帮了他这么大忙,他想了想,又说道:“对了,三分场和四分场会分出一部分劳改犯到五分场,如果你姑姑也在其中,我会尽可能地照顾她。”   陈禹激动得嗓音都有些发颤:“你说的是真的?没骗我?”   顾立春好笑地反问道:“我骗过你吗?”   陈禹连忙说道:“对不起,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顾立春接着说:“不过先提前说好,她在不在名单上,我决定不了。”   陈禹猛地想起什么,起身道:“能不能借我张纸和笔,我想写封信托你带给我表姐。”   “可以。”顾立春领他进自己原来的房间,点了一根蜡烛,找来纸笔让他写信。   陈禹写完信,交给顾立春。   顾立春看看月亮,说道:“你该回去睡觉了。”   陈禹磨蹭着不想离开,试探道:“你一个人不害怕吗?”毕竟他爹去世不久。   顾立春淡淡地道:“不怕,我喜欢安静。”   陈禹听罢不禁有些气恼,他霍地站起身说道:“那就好,我还怕你求着我,让我留下来陪你。我更喜欢安静。”   顾立春:“……”   顾立春到底还是没能安静,陈禹刚走,立夏和立冬回来了。   兄弟三人在家里住了一晚,顾立春开着拖拉机回农场。   他把二奶奶和弟弟妹妹送回家再去农机站还车,一到了那里,就看到农机站的工作人员目光闪烁,还问顾立春:“小顾,你没事吧?”   顾立春一头雾水,本想问他们,一想算了,回去再说。   他先回的猪场,这里毕竟是他的大本宫。   顾立春一进院子就听见了吴胖的大嗓门:“小陈,你写得不太行,不够有劲。小孟,你帮我写。”   顾立春纳闷,站在门口问道:“吴胖,你要写什么呢?”   大家一见顾立春回来了,刷地一下都围上来了。   陈洁一脸愤怒道:“顾哥,有人在食堂贴你的大字报。”   吴胖骂道:“鬼鬼祟祟的,连真名都不敢署。老子也要贴一份,署上真名。”   顾立春面容镇定,让他们一个个说,他听了一会儿,才明白,原来有人在食堂贴了几张大字报,罪名有三项:吃吃喝喝,腐蚀领导;吃烤肉,生活腐化堕落;以权谋私,把自己母亲弄进食堂工作。   顾立春看看满桌子的大字报,问道:“你们也打算去贴?”   吴胖道:“当然要贴,凭什么就他们可以贴?我也要贴!”   说到这里,吴胖一脸颓丧:“就是我不太会写,那句话叫什么,字到写时凑不够。”   赵高白了吴胖一眼:“那叫‘书到用时方恨少’。”   吴胖:“差不多,一个意思。”   吴胖看到顾立春眼睛一亮,一把抓住他:“顾哥,就你写的文章我能看进去,还看得浑身得劲,这样,我说你替我写。”   赵高也说道:“对,我也有话要说。”   顾立春想了想,说道:“咱们各写各的,才能百花齐放。来来,我帮你们整理一下思路,你们自己动手写。”   在顾立春的启发和帮助下,吴胖终于写出了他的第一张大字报,那字体歪歪扭扭,名字很有吴胖特色:《谁不吃不喝,我才承认他不腐化堕落》   赵高写的是《大家集资吃饭,是腐蚀领导?》。   当他们拿着各自写好的大字报到食堂时,发现墙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大字报,这里成了大字报的海洋,而且还都是带署名的。   其中最引人注上的是署名陆明亮、赵明光的红字大字报,有图有内容。   上面画着十几棵树苗,名字就叫做《你们不让祖国的幼苗茁壮成长!》   旁边贴着署名李青青李树兄妹俩的大字报:《十几年吃一次烤肉,你们说这叫腐化堕落》。   紧接着是赵高他爸他妈的《你们有种以后别吃肉》。 第85章 只要思想红,厨房也能出英雄   这些大字报的题目和内容是五花八门, 每一张都有各自的特色。有下面生产队家属贴的,还有几张是知青贴的,知青贴的措辞比较文雅, 不像赵高的爸妈那么简单粗暴。   顾立春在大字报的海洋中间找到了指责他的那三张, 它们被别的大字报团团包围着, 蜷缩在中间, 没有一点气势。   看内容倒是清晰流畅, 也有自己的逻辑;但看字体, 却是歪歪扭扭的,有两张像是为了掩饰笔迹故意写成这样, 还有一张很像吴胖的字, 丑得和谐自然, 浑然天成。   孙厚玉凑到顾立春面前, 悄声说道:“顾哥, 你说这大字报是不是食堂的人贴的?”   顾立春的妈进了食堂工作,首先得罪的就是这些老员工。   顾立春点头:“有这个可能,你跟赵高最近多调查一下, 看看谁有这个嫌疑。”   孙厚玉忙答应下来。   顾立春继续盯着三张大字报思索, 一下子出了三张大字报,而且反应这么及时迅速,他觉得这其中肯定不只有食堂的工作人员。   他想进食堂去看看他妈田三红,结果食堂后厨正忙, 顾立春索性也不去打扰了。   他问了一下吴胖,吴胖说田三红的状态还好,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干,狠狠地打说闲话人的脸。   顾立春昨天请了一天假,今天自然要去上班, 他叮嘱了吴胖和孙厚玉几句,便带着赵高和陈洁一起去场办。   路上,陈洁忧心忡忡地说道:“顾哥,这事要不要向领导汇报?”   顾立春道:“我估计他们应该已经知道了。”   赵高皱着两道粗眉,恨恨地说道:“等我揪出写字报的人,狠狠地揍他一顿。这帮小人就知道躲在背后放冷箭。有本事署上真名或者当场来辩呀。”说到躲到背后,顾立春自然又想起了一个人,齐科。   他们在去场办的路上碰到了吕进步,吕进步小跑几步追上顾立春,解释道:“顾同志,这事可跟我没关系,那些大字报不是我写的。”他跟顾立春出了名的不对付,出了这事,大家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他。从昨天到今天,大伙看他的目光都怪怪的。   顾立春微微一笑,说道:“吕同志,你不必解释,我相信你,你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你要揭发我,也是当面揭发。”   吕进步这才放下心来,说道:“你说得对,有问题我会当面说。”   顾立春突然停下来,望着吕进步,意味深长地说道:“吕同志,我记得你说过,你在农场认识很多人是吧?”   吕进步一脸疑惑:“你问这些干什么?”   顾立春道:“其实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不去总场场办,非要留在我们五场抢我的位置?”   吕进步睁大眼睛:“我抢你的位置?”   顾立春冷冷一笑,拂袖离去。   吕进步心里不住地翻腾,所以说顾立春早就盯上了他供销科科长的位置?也难怪,供销科是热门科室,比基建科农牧科的名头好听,以后也有机会出差去外地,年轻人当然喜欢这个职位。而顾立春又跟齐科又不和……   顾立春先回农牧科办公室,梁科员见到他就是一通安慰,顾立春本来无所谓,但表面上仍然做出一副伤心难过的样子。   齐科温声安慰道:“小顾,这种事很常见的,你也别太难过了。”   顾立春到后勤科,照例又得到众人的安慰和鼓励。   白大姐先表态:“小顾,这件事我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你放心,上级不找你谈话就罢了,要是找你谈话,我们会出来为你作证。这是为迎接五场新职工举办的欢迎仪式,以前各场都办过,只不过他们是在食堂举办,咱们换个地方怎么就不行了?说什么腐蚀领导,那羊肉是我们大家伙一起凑肉票买的,我这儿可是记了帐的。最后是你妈工作的事,那是她凭能耐进的。”   顾立春感激地道:“谢谢白大姐,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安定多了。”   白大姐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以后经历得多了就知道了,这点事都不叫事。就当作是对你的一个考验。”   顾立春在白大姐等人的鼓励下,恢复了精气神,他昂首挺胸走出后勤办公室,接下来要去党委办公室说明情况,汇报一下思想进度。   朱书记正在看报纸,陈洁坐在窗边的办公桌上正低头写材料。   顾立春冲两人点头致意,朱书记面色温和,指指椅子示意他坐。   陈洁还过来给他倒了一杯凉白开。   朱书记清清嗓子,慢条斯理地开口了:“小顾啊,今天早上,我大致看了一下那些大字报的内容。全都是主观臆测,不实指责,你不用放在心上。”   顾立春道:“书记你这话让我吃了定心丸。我刚才在路上一直在反思,我进农场以来,一直紧抓思想政治建设不放松,心里时刻绷着一根弦,怎么还是有人批判我?看来,我的觉悟还是不够高。我以后会继续努力学习。”   朱书记对顾立春的态度十分满意:“小顾,如今是个大鸣大放大辩论的时代,批判个谁都很正常,现在可比前几年好多了。你思想觉悟再高,也会有人理解不了。我们党委以后要继续提高职工的思想政治水平,你呢,也要在实践中不断提高自己。”   顾立春虚心接受,双方很愉快地结束了这场谈话。   最后一站是邓场的办公室。   顾立春一进去,邓场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顾立春担忧道:“邓场,我妈的工作问题会不会影响到你?”   邓场淡声说道:“你妈是靠实力提升上去的,我本来打算让她先当一个月的临时工,适应一下再开新窗口。现在也不用试了,直接在食堂增加新窗口。每个打饭窗口挂个打分表,让职工给他们打分,这是响应广大人民群众的强烈要求,顺从民意。”   顾立春:“……”邓场这一通操作,是把全食堂的员工都得罪了。   邓场不是征求顾立春的意见,他是直接下了通知,明天就开始执行。   顾立春对邓场的雷厉风行有了新的认识。   邓场的这一则通知,在食堂的老员工中间炸了锅,大家议论纷纷。   田三红和新来的两个员工也是一脸不知所措。新员工一个叫周玉,比田三红小两岁,是五场职工家属;另一个叫魏东,是看守东门的魏大爷的儿子,今年二十多岁,田三红和周玉叫他小魏。   魏东和周玉一齐望向田三红:“田姐,这事咋办?你给拿个主意。”   田三红也是一筹莫展:“我也不知道咋办,让开咱就开吧,不就做饭吗?就跟在家做饭一样。”   魏东说道:“田姐,这做饭不难,但是咱要胜出其他人就有些难。我看要不这样,我们下班一起去你家,让你家立春给我们出出主意。大家都说你家儿子主意最多。”   周玉也赞同魏东的提议。   田三红迟疑一下,道:“也行,下班你们一起来我家,咱好好合计合计。”   晚上下班后,三个人收拾好东西,便一起去了顾家。   正好,吴胖、赵高、陈洁和田红军他们也都在,大家便坐在一起商量。   吴胖一脸兴奋:“田姨,这事你怕什么?你的手艺那么好,闭着眼睛做都比他们做的好吃。”   赵高也说:“对,该害怕的是他们。一个个做得死难吃。”   田三红道:“那你们给出出主意,明天我们要做什么菜好。”   顾立春问了一下食堂的情况,后厨提供的原料调料都是一样的。不过,这个季节的蔬菜还是挺多样的,什么辣椒、茄子、丝瓜、苦瓜、豆角、黄瓜、卷心菜、空心菜都有。   顾立春道:“你们要做几道既适合大锅菜又能做好吃的菜,我推荐一个猪油渣炒卷心菜,上次我们猪场做的,大家挺喜欢。”   田三红赶紧找来纸和笔,她也上过两年学,认的字不多,但也能写几笔。   吴胖推荐一个干煸豆角,田三红做给他吃过,他是赞不绝口。   陈洁喜欢番茄炒蛋和清炒丝瓜,赵高喜欢辣椒炒空心菜。   田红军也贡献出一个让苦瓜不苦的小妙方。   大家踊跃发言,献计献策,最后在外面玩的孩子们也涌进来说出自己的想法。   立冬道:“妈,我想吃肉。”   陆明非道:“姨,要不你们还烤肉。”   陆明亮扫了众孩子一眼,摇摇头,无奈地说道:“果然是什么都不懂,那是食堂哎,哪有肉?”   赵明光也跟着摇头:“到底是年纪太小。”   大家不说该接什么话好。   小满斗志昂扬地道:“妈,食堂没有肉没关系,咱家里有肉,咱自己带肉,为了打败他们,我献出自己那份肉。”   顾立春笑着问道:“这样也可以?”   周玉和魏东想了想说道:“食堂规定不准把里面的东西往外拿,可也没说不让把自己的东西往里拿啊。”   这规定都不用定,谁闲着没事拿自己家的东西补贴食堂?   小满这么一提议,大家的思路就打开了。   周玉说她可以从家里拿点猪油,魏东说他家有食堂后厨房没有的佐料调料,田三红这边能出的就更多了,什么豆豉辣椒酱都可以用上派场,吴胖也难得大方一回,主动提出从他们的自留地里拿出几筐蔬菜支援田三红。   大家商量完毕,周玉和魏东也没回家,三个人一起进厨房,开始试做明天的菜。   这下可好,吴胖赵高他们先过了嘴瘾。   看着大家都吃得这么高兴,三人的信心倍增。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吴胖难得的积极,天一亮就去地里摘了两大筐新鲜蔬菜送到食堂。   赵高和孙厚玉去河边捉了几条鱼,立冬立夏去捞虾,小满带着杨珠珠他们在池塘边弄了些田螺。   周玉和魏东也各自从家里拿来一大筐东西。   食堂里的其他职工一看,这三人竟然要作弊。可是再一看食堂规定,也没说不允许从家里拿东西。几个师傅一合计,他们也得跟上,于是一个个忍着肉痛也从家里拿些猪油和腊肉,据说有些人还挨了骂,说去食堂工作捞不着油水就算了,竟然还得往里头倒贴,这是什么道理?   激烈的竞争从早餐开始了,大家伙早就听说了食堂要搞新政,一大早就涌向食堂,连那些不爱吃食堂的人也来凑热闹。   田三红他们新开的窗口在9号,最后一个。   先来捧场的都是熟人,是猪场的职工和家属区的家属们。   早餐有玉米饼子、素包子和粥,本来没什么惊喜的,因为食材单一,供厨师发挥的余地太小。   可是,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不同。比如说,同样是素包子,但9号窗的吃起来就是好吃,皮薄馅香,一口气能干掉三个。不像别的窗口的包子,皮又厚又硬,吃了半个包子才咬到馅,馅还不好吃;同样都是玉米饼,可是9号窗的厨子烙的饼子两面焦黄,又酥又脆,连粗粮都吃出了香味,还有小米粥熬得稀稠适中,散出发一股小米的清香。   人民群众的眼睛不一定是雪亮的,但是嘴巴一定是敏锐的。   一传十,十传百,口口相传。很快,9号窗口前面就人满为患,排起了长队。   其他窗口的师傅气得牙疼,他们就不信了,连个素包子和玉米饼也能做出花来。   不管他们信不信,反正人民群众是信了,9号窗口的早餐最先卖完。   到了午饭时间,顾立春下班拿着饭盒进食堂的时候,发现他妈那个窗口已经排上长队了。   这边饭桌上,吴胖和赵高他们已经打好了饭菜在等他。   “顾哥,这边这边。”   顾立春过去一看,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干煸豆角、辣椒炒空心菜、清炒苦瓜、红烧茄子、麻婆豆腐,还有几个荤菜,红辣椒炒田螺,猪油渣炒卷心菜,还有一盆奶白色的鱼汤,顾立春猜测是估计鱼不够,只能做汤。每一道菜,都颜色鲜亮好看,香味满满。   大家开始吃饭,一边吃一边品评。   “油渣炒包菜,这个是百吃不厌。”   “苦瓜竟然不苦。”   “麻婆豆腐好吃。”   ……   又是一传十,十传百,9号窗口靠人民群众的口碑宣传,队伍越来越长,一直排到食堂门口还拐了个弯。其他窗口的队伍就短多了。   其中1号窗和2号窗的最惨,根本没人排队,打饭的师傅瞪着一双小眼睛,愤愤地瞅着这边排长队的职工。   吴胖跟顾立春科普:“顾哥,看见没有,1号窗的那个肥家伙,大家都叫他老肥,别看他吃得胖,做得饭可难吃了,不是咸就是淡;2号窗那个,脸肿得跟猪头似的,他姓朱,大家暗地里都叫他猪头。”   两人正在说话,忽然人群中一阵骚动。有人跑过来告诉顾立春,是五场的干部来了。   五场的干部来打饭不稀奇,他们有时也吃食堂。但是大家一起来就稀奇了。   顾立春站起身往外一看,就看见邓场朱书记还有白大姐、赵志军、吕进步他们正往这边走来。   白大姐朗声说道:“这是新开的窗口人这么多?队伍都拐弯了。”   吕进步道:“难道都是熟人捧场?”   赵志军斜了吕进步一眼,回道:“这么说,其他师傅的熟人更多,怎么不见人捧场?”   吕进步干笑两声不说话了。   梁科员笑道:“哎呀,本来还想尝尝鲜的,看样子是没戏了,这得排多久?”   顾立春起身招呼道:“你们也来打饭,来来,坐我们这边。”   孙厚玉和赵高对视一眼,他们果断撤离,把位置让给领导们,吴胖仍坐着不动,最后被赵高给拽走了。   朱书记看了看吴胖他们,说道:“这多不好,我们一来就把你们赶走。”   陈洁笑着说道:“没事,我们都吃过了,这些饭菜打给顾哥的,你们正好尝尝,也给田姨他们这批新员工提提意见。”   陈洁悄声允诺大家,一会儿回猪场她做饭。   大家一听,连忙表示他们来得早,已经吃饱了。   顾立春见吴胖他们真走了,便回头招呼邓场等人坐下。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品尝饭菜,其他员工虽然没往上凑,但都拿眼睛瞟着他们这边,一个个竖起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   白大姐把桌上的菜尝了一遍,很快就选出了自己最爱的两道菜:“爆炒田螺和麻婆豆腐,我爱吃辣的。”   朱书记喜欢清淡些的,他喜欢苦瓜和鱼汤。   赵志军喜欢重口的,辣的带肉的都喜欢。   邓场,是什么都喜欢吃。   饭菜好吃就罢了,连主食也这么好吃,又大又宣软的呛面馒头,一掰开,里面一层一层的,嚼起来带着麦香和丝丝甜味,杂粮馒头蒸得也好吃。   吕进步跟着大家伙一起吃饭,他觉得有些食不甘味。顾立春家里是怎么回事?他受欢迎就罢了,连他妈都那么受欢迎。   至于齐科,他话不多,大家夸,他也跟着夸。   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观察着各窗口的情况。   9号窗这边出现了一点状况,原因是饭菜卖完了,但队伍还在排。后面没买到饭菜的职工就有些不满,问田三红他们为什么不多做些。   魏东态度诚恳地解释道:“对不起各位,我们是新来的,不清楚大家的饭量,下回一定多做。”   有人也劝闹事的人道:“是啊,人家新来第一天,哪里料到会有这么多人排队,算了算了。”   “对对,下回你早点来排队。”   这场小小的风波很快就过去了。   邓场吃了个半饱,拿着饭盒去1号和2号窗晃了一下,各打了半拿饭菜。   老肥和老朱一脸讨好地给邓场打了饭菜。   邓场看看老肥,再看看老朱,问道:“吃饭了吗?”   两人一脸懵,连忙摇头:“没,都是职工吃完我们再吃。”   邓场嗯了一声,接着说道:“别吃自己做的饭了,去9号窗尝尝,学习一下。”   老肥和老朱:“……”   两人面面相觑,老脸通红。   邓场端着饭菜转身离开了。   他回到桌前,尝了一口菜,以前没觉出什么,现在觉得怎么那么难吃。   邓场又不愿意浪费食物,正打算强行吃下,一转眼看到悠哉悠哉的顾立春,突然把饭盒推到他面前,“小顾,你尝尝这盒菜,你说说透过这种现象看到了什么本质。”   顾立春:“……”我做错了什么,要这么惩罚我?   顾立春稍一思索,转头看看旁边的吕进步,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激动和喜悦,一把抢过饭盒:“谢谢邓场对我的悉心栽培,连吃饭都不忘考校我。”   吕进步心里犹如万马奔腾,他跟邓场才是同学好不好?凭什么他对顾立春那么看重?   吕进步犹豫再三,终于放下了矜持和面子,他对顾立春说道:“顾同志,今天是你妈第一天上班,你应该用实际行动支持她。”   顾立春从善如流,一脸为难地看着邓场的饭盒:“你说得有道理,可惜我只有一个胃。”   吕进步自告奋勇道:“我来替你总结学习。”他不由分说地把饭盒抢过去,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顾立春继续吃饭,他要用实际行动支持他妈的工作。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邓场喝了一口鱼汤,慢悠悠地问吕进步:“小吕,你总结出什么了?”   吕进步咽下饭菜,真想说一句:“这菜真难吃。”可他不能这么说,他憋了一会儿才说道:“这两个窗口的师傅需要学习。”   邓场又望向顾立春,顾立春朗声说道:“我总结出三个点:一是人民内部也需要良性竞争;二是,只要思想红,厨房也能出英雄;三是职工面貌变不变,关键看领导的路线。”   朱书记拍手叫好:“小顾,你总结得好哇。特别后面两个,人只要思想红,没有什么干不成;思想路线的正确于否,是决定一切的关键。”   邓场:“……”   吕进步默默地望着顾立春,为什么,他连饭都没吃,就能总结出个一二三来。   9号窗户的职工思想红不红,大家不知道。可是他们做的饭菜爆火了。   这几天大家讨论得最火的就是9号窗口的伙食。   “9号窗的田师傅是顾立春他妈。”   “怪不得,原来小顾的做饭本事是家传的。”   “听说邓场就是吃了她做的饭,才让她进食堂的。”   “那是人家有本事,反正我服。”   “我不服都不行,我们全家都服。”   “哎,你们打分了吗?”   “打了,听说老肥和老朱气坏了,人都瘦了几斤。”   9号窗的三个人也是有说有笑,相处十分融洽。   三人中田三红手艺最好,任主厨;魏东年轻有气力,负责搬重物,颠大勺,端大锅;周玉手艺也还行,干活麻利,负责协助田三红。三人配合默契,把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   晚上下班后,三人把东西收拾好,魏东跟着田三红一起来顾家,他歉意地道:“田姐,小顾,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们。”   原来,小魏到食堂工作,由于太过兴奋,就跟亲戚朋友分享,不料他那个堂弟魏南也想到食堂工作,却一直没成功,这次看到他去了,心里本来就难受。后来又听魏东无意中提到田三红,他一打听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魏东就罢了,他本来就是农场职工子弟,进去也理所当然。那个田三红她凭什么?她进农场本来就不符合规矩,现在却来抢他的饭碗?   魏东说道:“我听邻居们说,我堂弟魏南那天晚上跑出去,很晚才回家,第二天食堂门口就贴了大字报。”   顾立春问道:“你觉得以你表哥的能力能写出这样的大字报吗?”   魏东想了一会儿,摇头:“他文化水平不高,我感觉应该有人指点。”   顾立春笑笑:“行,我知道了,谢谢你。”   魏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都怪我,太不稳重了,连累了田姐。”   顾立春反过来安慰他:“没事,不是魏南,也会是别人。好在你们三个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魏东嘿嘿一笑,顾立春接着又问:“魏南家跟齐科长家走得近吗?”   魏东先是一怔,接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忙说道:“哦哦,他们两家关系不远不近,不过,两家隔得不远。”   顾立春点头:“好,我明白了。”   送走魏东后,顾立春沿着家属区的林荫道一边散步一边沉思。看来,是时候对齐科出手了。 第86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要对付齐科, 一个关键人物就是齐科的老仇人夏商周。顾立春和这个姓夏的自从在李广田家见过一面后,一直没有往来。对方很沉得住气,顾立春也只得稳住。看来, 他得采取主动。顾立春打算近日就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再去走一趟, 见见夏商周。   没等顾立春去找夏商周, 对方却主动找来了。   眼看着到了七月底, 苜蓿生长旺盛,马上就到了收割期。夏商周做为总场行政办公室的员工, 偶尔也负责一下农场的宣传工作。他这次来就是为宣传苜蓿的事情。   “顾同志, 你这次要多拍一些苜蓿的照片,多写几篇文章, 到时咱们总场那边要弄一个大宣传栏。”   顾立春点头:“好的, 夏同志,我会好好配合你的。”   夏商周不动声色地问道:“顾同志, 我听说总场曾有意调你到行政办公室去?”   顾立春观察着夏商周的神色, 神色纠结:“唉,你说我是不是错过了一个好机会?”   夏商周委婉道:“顾同志,你年轻有干劲, 其实我觉得你更适合呆在农牧科。行政办公室倒挺适合我们这种没有什么雄心壮志的人呆。”   顾立春笑道:“夏同志, 你的前一句话跟我们领导讲得一模一样, 后一句就有些谦虚了。”   夏商周哈哈一笑。   夏商周跟顾立春接触了一下就离开了, 顾立春租来一台相机,拍了一些照片,写了两篇文章,让赵高送到总场场办。   与此同时,他还就烧烤晚会写了一篇文章。文章着重强调了领导体恤职工,不用农场的经费, 自掏腰包,给新职工办欢迎宴。而这些职工们发扬艰苦奋斗、勤俭节约的作风,自愿集资购买食材,每人只吃三根肉串,其余全部吃粗粮和蔬菜。这场欢迎宴上的一切都遵循马列主义的思想路线。   欢迎宴会起到非常好的作用,让新老员工心连心,团结在一起。从此以后,大家是‘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大大加快了五分场的基础设施建设。前面两篇是应付总场宣传科的,后面一篇是投稿用的,也顺便用来回应大字报的指责,省得以后再有人拿它说事。   不出意料,后一篇稿子报纸又采用了。时隔一个月,杨爱国又在报纸上看到顾立春的文章,难免有些激动,当晚就写了一封信,顾红玉一看他在写信,就让他顺便提一句,说这次他们带来的草帽和草编制品,主任同意试卖,刚摆上就被内部人员抢购一空。   杨爱国道:“写信太慢,你这事挺急,还不如打电话方便。”   顾红玉一想也是,第二天上班时,她用单位的电话打到红河农场五场场办。   顾立春接到姑姑的反馈,心情非常愉悦。他们五场的副业终于有进展了。   他仔细询问那边的销售情况,一边说话一边拿笔记下一些要点。   主要就是两点,草帽和草编包最受欢迎,顾红玉建议颜色可以再多一些,帽子上的绸带样式再多些。   说完公事,顾红玉又问家里情况如何。   顾立春笑道:“珠珠适应得很好,还交了几个好朋友,前两天还跟小雨去人家家里吃饭,我妈准备等休息时回请人家小朋友。我妈在食堂工作挺顺利,大家都喜欢她做的饭,就是太忙,他们那个窗口排队的人最多。”   顾红玉听罢特别高兴,又鼓励了顾立春几句,才挂断电话。   顾立春挂了电话,就让赵高通知田红军和家属们加大草编品的量,等攒够一笔再给供销社发货。   顾立春刚忙完姑姑的事,那边夏商周又来找他了。   两人沿着林荫道,一边散步一边商量工作。   夏商周说道:“小顾同志,场办已经得到确切消息,今年秋收后很多兄弟农场干部由农垦局的领导带队,要来咱们场参观学习。场里对这事非常重视。上面决定要从各分场抽调一部分干部来协助场办完成这个任务。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顾立春语气恳切地说道:“抽调对我们这些分场的干部来说,是一种殊荣。我自然想去,一是能更好地为场里做贡献;二是也能跟你们一起学习提高。可是……”   说到后面,顾立春的语气变得有些为难:“夏同志,我不瞒你说,我们农牧科的事情又多又杂,可是能干活的不太多。”   夏商周意味深长地笑道:“我懂,我懂。”   顾立春又接着说:“我们农牧科接下来要收苜蓿,晒苜蓿,还要管理猪场,副业也刚开展,还有沼泽地那边,林场那边,千头万绪的。说实话,我都有些后悔摊子铺得太大了。我要是去了总场,这一摊子就乱了。你说要是因此打乱了总场的布局,影响了参观学习的进展,我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夏商周也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确实挺让人为难,那这可怎么办?”   顾立春接着表态:“夏同志,其实即便我不抽调过去,只要总场需要,我绝不推辞。”   夏商周不动声色地道:“各分场肯定是要抽调干部上去的。你走不开,只能抽调别人了。”   说到这里,夏商周从黑色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申请表,递过来:“顾同志,这张申请表是要分发给各分场各科室的,总场抽调是一方面,同时,我们也接受各科室科员干部的自愿报名或是推荐。”   顾立春接过申请表,说道:“好的,我拿回去跟大家商量商量,我们一定会竭力支持总场的工作。”   顾立春拿到申请表,找了个地方,顺手就把齐科和吕进步填上去,为了不显得那么明显和刻意,他还把赵高的名字给填了上去,反正也选不上。但这还是显得不太自然,他突然想到了小耿,那个邓场的前助理,现在还在看守仓库,他名义上也是五场场办的科员,嗯,填上去。当然,自己的名字也要加进去。反正夏商周会帮他。   填完申请表,顾立春故意在外面转悠了一大圈,掐算着时间,再赶到总场场办把申请表交给夏商周,然后十分委婉地暗示了几句。   夏商周一看到申请表上的名单,嘴角逸出一丝笑意,他用力地握了握顾立春的手:“顾同志,谢谢你的支持和配合,我们这边有一消息就给通知你们。”   顾立春:“好的,谢谢夏同志,跟你合作很愉快。再见。”   顾立春回到农牧科的时候,梁科员一看到顾立春就上前来汇报情况,他刚升上副科时,梁科员称他顾副科或是顾科,顾立春怎么听怎么别扭,就跟他说,还跟以前一样,叫我小顾。现在梁科员也早已习惯了,仍然叫他小顾。   “小顾,刚刚总场场办下达了通知,说是要抽调一部分干部去支援总场,我觉得咱们农牧科人少事杂,不能再抽调了,干脆把机会留给其他科室,你是什么个看法?”   他们正说着话,齐科捏着一张报纸进来了,冠冕堂皇地说道:“老梁,你这么想不对,哪个科室的事情不多?要是都这么想,总场的工作还怎么推进?兄弟单位来咱们农场学习,这可是多少年没有过的大事,我们全体职工都要竭尽全力支持配合场里,不能有任何借口。”   梁科员被齐科这么一说,就有些讪讪的。他要是反驳,就显得他不支持总场工作,还私心重。   顾立春面带笑容,充当和事佬:“齐科是从全局出发,说得有道理;可是梁科员是从实际情况和局部出发,也有道理。我们农牧科人少事杂,是事实,不是借口。”   梁科员感激地看了顾立春一眼。   齐科看着顾立春,问道:“小顾,那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顾立春稍一沉吟,道:“齐科刚才有句话说得好,这是红河农场多少年没有过的大事,总场肯定特别重视。我们各分场不能掉链子,我建议,我们不但要支持,而且还要加大力度地支持。”   齐科进一步问道:“怎么个加大力度法?”   顾立春道:“我们要派我们农牧科最有能力最有威望的干部去支援总场,这样才能显出我们的诚意和态度。”   梁科员有些急了,忙说道:“顾同志,你这一走,我们农牧科这一大摊子怎么办?”   齐科的目光像带着刺儿一样向梁科员扫了过来,梁科员心中一惊,猛然意识到自己说秃噜嘴了。他这么说,不就是当面承认了顾立春是农牧科最有能力最有威望的干部吗?虽然事实如此,可是明面上还是不能说。   但是话已经说出口,要解释也不好解释,而且他要是解释得不好,等于又得罪了顾立春。   梁科员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你们两个商量着办吧。”   顾立春笑着安抚梁科员:“老梁,你去忙吧。我跟齐科再商量商量。”梁科员如蒙大赦,速速离开去工作。   这时,就听齐科慢悠悠的声音响了起来:“小顾,我觉得你说得对。我们要选派最有能力的干部去支援总场,才能显出我们的诚意,我希望你能接受这个光荣的革命任务。”   顾立春默然良久,最后终于答应:“行,我去。”   齐科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然后拿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申请表,递给顾立春:“这是申请表,你现在填一下。”   顾立春接过申请表,随手夹在文件里,说道:“先放着,我下午去交。现在,我要去跟朱书记汇报一下工作。”说完,他抱着一摞文件进了党委办公室。   顾立春跟朱书记汇报了一通思想工作,两人聊得十分愉快。半小时后,他又进了后勤科,照样跟大家聊得十分愉快。最后,他跟赵高出外勤去了。   第二天上午仍旧如此,齐科心里像猫抓了似的,他想问顾立春申请表的事,但又怕催得太急,会引起他的警惕。   挨到中午,他终于逮着了顾立春,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小顾,申请表你交上去了吗?”   顾立春不在意地道:“哦,那张表啊,总场催得挺急,我昨天下午就交上去了。”   齐科这才放下心来。   顾立春又去问白大姐关于抽调干部的事,白大姐说原则上总场要从每个分场抽调两到三名干部上去。当然,各分场的干部也可以自愿报名,总场会根据具体情况决定是否接收。   由于五场干部太少,他们只需要派两名干部上去就可以交差。   白大姐一脸愁容:“我看了一圈,调谁都不好。”能力强的,他们五场不舍得;能力差的,显得太敷衍,没诚意,总场也不一定乐意接收。   顾立春笑道:“白大姐,我们农牧科的人已经主动报名了。”   白大姐闻言一惊:“真的?怎么没听你们说?”   顾立春也是一脸惊讶:“齐科没跟你们说吗?我这两天总出外勤,还以为他说了呢。”   白大姐生怕顾立春被抽调走了,赶紧问都是谁报的名。   顾立春道:“齐科说这是红河农场十几年没有过的大事,我们要重视,因此他建议把我们农牧最有能力最有威望的干部派过去,这事我也同意。”   白大姐总觉得齐科这话有些不对劲,以前没看出他是这么积极的一个人。   其实,齐科和顾立春之间的苗头,他们不可能没有一点察觉。但是大家都想着,两人之间有些摩擦很正常,这属于人民内部矛盾。而且两人都是有分寸的人,不会闹得太难看,他们也不好偏帮谁,因此就假装不知道。   白大姐不好说得太明显,只好提醒道:“小顾,你个人觉得总场抽调干部是怎么一回事?”   顾立春道:“齐科提过,就是上调到总场场办,去帮一阵忙,等事情一了就回来了。”   白大姐摇头:“不是这么一回事。有些人能回来,有些可能就留在总场了。我记得总场行政办公室调你去,你拒绝了。”言尽于此,多余的她就不说了。   顾立春想了一会儿,像是明白了什么,白大姐拍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走开了。   顾立春若有所思地走出后勤办公室,他刚一出门,吕进步就怒冲冲地追了上来。   他压着怒火问道:“顾立春,是不是你替我报的名?”   顾立春一脸无辜:“吕同志,什么报名?请你把事情说清楚。”   吕进步气急败坏地嚷道:“你别装蒜了,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总场抽调干部的事,是不是你把我的名字写上去了?”   顾立春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你说那事啊,不过,你急什么?你要是想上调,我们把你报上去了,不耽误你的事;你要是不想去,更不用急,就算你报名,人家也未必要你啊。”   吕进步瞪圆了双眼:“你为什么不经我的同意,就把我的名字填上去?你到底是何居心?”   顾立春跟他解释:“吕同志,首先,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其次,上面说是可以推荐人选的,可能是你这人有能力有威望,让大家不由自主地想推荐你吧。最后,我的名字也在上面。”   吕进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顾立春好心安慰他:“吕同志,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申请表已经交到总场了。”   吕进步突然想到一个关键,申请表在总场,结果还没下来,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   吕进步顾不上再跟顾立春掰扯,他骑上自行车匆匆赶往总场场办,去找熟人打听这件事。   辗转一圈后,他打听到他们五场的申请表在夏商周那儿,他赶紧过去攀谈,夏商周透露给他一个消息说,总场想要抽调的五场干部目前有三人:齐科,他,小耿。至于顾立春和赵高,已经被夏商周想办法给划去了。   吕进步一听其中竟然没有顾立春,忙问缘由,夏商周说:“农牧科那边离不开他,不好抽调。不过,我们后期开展工作,顾同志会全力配合。”   吕进步怒道:“他走不开,我难道走得开?”   夏商周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给吕进步交了底:“小吕,我们对此也很为难,这不,有人提前打过招呼,说五场的干部有几个是一定不能抽调的,其余随便,顾立春刚好也在其中。”   吕进步满腔悲愤,一定是邓场打过招呼了。其余随便,他就是那其余中的一个!   夏商周耐心地道:“既然如此,那就把你也划掉,反正你们场还有两个人,倒也符合规定。”   吕进步收起心中的悲愤,想了想,只能这样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催促夏商周赶紧把这事落实了,夏商周当然愿意配合。   但是吕进步想与顾立春一较高下的心思就更强烈了。   很快,总场场办的通知就下达到了五分场后勤科,白大姐等人一看抽调名单上的名字,先是诧异,接着又松了一口气。   是齐科和小耿,一个是农牧科的闲人,另一个是无关紧要的人,调就调了,不影响大局。可以说这是最好的安排了。   有人不解地问道:“怎么抽调的是齐科?不是听说他想把小顾调走吗?”   有人道:“其实场办那边挺适合齐科的,偶尔大忙,平时很闲,也不用出外勤,工作还体面,挺适合养老的。”   大家越想越觉得齐科这条路是选对了。   当消息传到农牧科时,齐科气得脸色铁青。梁科员吓了一跳,他很少见齐科发这么大火。   齐科阴沉着脸,对梁科员道:“老梁,你去出一趟外勤,我有事跟小顾商量。”   梁科员担忧地看了顾立春一眼,掩上门出去了。   齐科一步一步走到顾立春办公桌前,站定了,死死地盯着顾立春,冷冷地问道:“你在申请表上写了我的名字,谁给你的权利?”   顾立春面带微笑:“齐科,那申请表上写着是可以推荐干部的,你也说了,我们要选一个最有能力最有威望的干部去支援总场,咱们科舍你取谁?”   齐科再次冷笑,“顾立春,你未免太心急了。”   顾立春语调平静:“齐科,我真的一点都不急,急的是你。”   齐科压低声音道:“你以为你的这些小动作能瞒过邓场和朱书记?”   顾立春一摊手:“我有什么可瞒的?我推荐你是因为我看好你,那可总场哎,人人想去。就像你当初推荐我上大学一样。咱们都光明正大,无可指摘,不是吗?”   当初,齐科就是用一招让顾立春吃了个哑巴亏,虽然后来他巧妙化解了,还把坏事变成好事,可是这不代表这事就完了。他的报复可能会推迟,但一定不会缺席。   齐科盯着顾立春半晌不说话,仿佛要用眼神战胜他似的,顾立春坦然无惧地迎着他的目光,直到对方败退。   由于通知已下,齐科被抽调是板上定钉的事了。   他一扫往日的沉稳平和,最近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农牧科办公室的气压总是很低,顾立春倒也无所谓,他经常出外勤,可就苦了梁科员了,他觉得他最近头发掉得厉害,头顶光滑,四周愈发毛发稀疏,连地方支援中央的路线也走不通了。   几家欢乐几家愁,齐科焦躁不安,可是另一个被抽调的小耿却是喜出望外。他接到通知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熬出头了?可是为什么,天上突然掉馅饼?经他多方打听,才知道是顾立春推荐他上去的。   小耿先是震惊,接着对顾立春感激涕零,他们当初因为油菜籽的事打过一次交道,可他竟然对自己念念不忘,一有机会就想到他。反观自己,简直不是个人,他还曾经妒忌他,糊弄他。   小耿特别想感谢顾立春,想来想去,他最值钱的东西是一台二手相机,这相机还是当初当上邓场的助理时置办的。助理嘛,要处理各种各样的事,像宣传拍照也要用上相机,他一咬牙,拿出自己的积蓄,就把该置办的行头都置办了。包括相机、公文包、锻面笔记本,甚至还买了一个特别好看的搪瓷缸子,就为了开会时用。   后来……不提也罢。反正相机,没怎么用,缎面笔记本买了五本,只用了一本,搪瓷缸子,他用过了,不能送人。小耿一咬牙把这些东西收拾好,打个包袱,全部送给顾立春。   收到东西的顾立春:“……”   小耿一脸感激地说道:“顾同志,这些东西你一定要收下,要不然我心里不安。”   顾立春矜持地说道:“耿同志,我是因为你在抢救油菜籽中的出色表现才推荐你的,完全出于公心,你不必这样。”   小耿急忙说道:“谢谢顾同志,可这是出于我的一片心意。这是无产阶级兄弟之间的私人赠予,咱俩不是上下级关系,不存在拉拢腐蚀革命干部一说。”   顾立春想了想,人家来示好,他要是不收也不好。再说,他以后也需要一个打探消息的人,总找夏商周显得不太方便。   顾立春便接受了这份无产阶级兄弟的赠予,同时,他还回赠了一些小耿用得着的东西,价值跟对方送他的东西差不了多少,其中包括何文勇从上海寄来的一些稀罕小物件,还有姑姑送给他的一些东西。小耿果然十分喜欢,这些他到总场场办正好用上派场。   当顾立春拿着小耿赠送的棕色公文包出现在会议室时,他就察觉到邓场的目光在他的公文包上停留了一瞬。   大家继续开会,今天的会议一是安排日常工作,二是顺便为齐科送行。   通知已经下达,齐科不日就要上调。   朱书记先说了一通场面话,其他人对齐科表示恭喜,顺带表示一下不舍之情。   邓场话不多,只对齐科说道:“场办挺适合你,继续努力。”   齐科只能强打起精神应付大家。   开完会,顾立春去邓场办公室报道。   当他拿出那个缎面笔记本记录时,邓场终于忍不住了,“场里是有专门卖助理用品的商店吗?”   顾立春答道:“并没有这种商店,这是无产阶级兄弟之间的私人馈赠。”   邓场没多说,只是感慨一句:“你的兄弟还挺多。”   顾立春:“‘全世界的无产阶级是一家’。”   邓场无言以对,默然片刻,开始交代工作。   顾立春迅速进入工作状态,在笔记本上记下要点,这高端笔记本就是好,纸张光滑白亮,钢笔写在上面,沙沙作响。   晚上下班后,顾立春一到家就发现魏东又来了,还带来了一个憨头憨脑的年轻男子。   魏东指指年轻人说道:“顾哥,这是我堂弟魏南,我带他给你道歉。” 第87章 连环拳   魏东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说道:“我把他给拎过来了, 顾哥你看着发落,骂他揍他都行。”   顾立春打量着魏南,这个家伙个子挺高, 呆头呆脑, 举止笨拙。   魏南低着头站在顾立春面前, 憋了半天, 才瓮声瓮气地说道:“对不起,顾哥。”   顾立春用循循善诱的语气问道:“你详细地说说那天的情况, 你为什么突然萌发了要写大字报的想法?”   魏南用力地挠头, 一副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模样。   魏东在旁边提醒:“你按顺序说,那天从我家出来以后, 你回家后都干了些什么?去了哪里, 遇见了谁?”   魏南回忆了一会儿,才说道:“那天, 我回家后, 我家里人一直叨唠我,说我不争气,没出息。我就很心烦, 天气又热, 我就跑到林子里去凉快凉快。”   “那你遇到谁了?”顾立春问道。   魏南想了想, 道:“我也没遇到过谁, 刚好有人也在那边乘凉,就听见他们在那儿议论说,你妈才来没多久就走关系进食堂工作,你们一家都是外来的,却比我们这些农场的都吃香。我、我一想自己想进进不去,心里就很生气。”   魏东生气地嚷道:“我从食堂给你带饭了, 你也吃了。你自己说,田姐的手艺怎么样?人家还用得着开后门进去吗?你还想进食堂,你连个菜都洗不干净。”魏南嗫嚅不语。   顾立春又问他知不知道议论他的人是谁,魏南皱着眉头回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有好几个,反正都是住那附近的人。”   顾立春看向魏东,魏东忙补充道:“那附近住着齐家和魏家的人。”   顾立春问道:“魏家的?也是你们家的亲戚?”   魏东摇头:“不是,刚好同姓而已,说起来这人你也认识,是老魏夫妻俩和他儿子。”顾立春想起自家隔壁那个倒霉的邻居,真是冤家路窄。   他继续问,“魏南,你接着说,后面还有什么事?”   “……后来我心烦,加上林子里蚊子多,我就四处乱走,走到路灯底下,刚好看到地上扔着几张大字报,我不会写这玩意,干脆就拣回来两张抄一遍贴上去了,没了,就这些。”   事情说到这里,证据链就很完整了,齐科想办法把消息透漏给老魏夫妻俩,再找机会让这两人挑动魏南的心思,地上那张大字报也是他的杰作。做为多年邻居,他肯定早摸清了魏南这人脑子不好使,提前做了局就等他跳进去。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很多都是人故意为之。   反正到最后,坏事都是别人做的,他自己仍是干干净净的。顾立春只想说,想得真美。让别人陷于沼泽淤泥,自己还想全身而退。   顾立春用怜悯地目光看着魏南:“小伙子,你个子挺大,脑子不好使啊。你被人利用了。来,我给你理理思路。你觉得你一直进不了食堂是因为什么?”   魏南愣愣地看着顾立春,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顾立春继续问:“我妈是顶替了你的名额进的食堂吗?”   魏南想了一会儿,摇头:“不是。”   顾立春继续追问:“那我妈进不进食堂,跟你进不进有关系吗?我们家才搬来,我们没搬来之前的那些年也没见你进去啊。”   魏南惭愧地低下头,好像是这样。   顾立春又问一句:“那你贴我的大字报有什么收获和好处吗?”   魏南皱眉不语,魏东在旁边补刀:“有个屁好处,我爸知道后骂了他一顿,他奶骂了他一顿。现在大家伙还不知道呢,要是知道了,不得一起骂他?以前大家觉得他这人只是笨,现在要是知道了真相,肯定都觉得他又蠢又坏,人人都远着呢。”   魏南一张脸涨得通红,不停地用脚挠地。   顾立春觉得差不多了,骂得太狠了,万一魏南产生逆反心理,一条道走到黑就更麻烦。   他对魏东说道:“魏南是你的堂弟,你爸魏大爷我也认识,都是挺好的人,你们家根正苗红,底子坏不到哪里去。咱们这是人民内部矛盾,不是你死我活的敌我矛盾。我们无产阶级要团结不能分裂。”   魏东一脸佩服地望着顾立春,瞧瞧人家这话说得多好。   魏南没料到顾立春会替他说话,心里的抵触也少了许多。   顾立春又说:“你们下了班就来我家,还没吃饭吧?今晚在我家吃饭,吃完饭,咱们继续聊。”   顾立春说完,便去找田三红,三言两语跟他说清楚:“妈,我是这样想的,这个魏南虽然贴了咱们的大字报,但是他是被人利用了。而且又是魏东的兄弟,我觉得咱们先争取争取他。”   田三红想了一会儿道:“这事你做主,我倒没什么。”   顾立春又说:“一会儿你就装作不知道这事,该怎样对他就怎样对他。”田三红点头答应。   二奶奶心疼田三红在食堂忙了一天,早在他们下班前跟孩子们一起做好了饭。   等到顾立春和魏东魏南聊了一会儿,家里就准备开饭。   魏东不好意思地道:“田姐,这才几天我就在你家吃了两顿饭了。哪天休息,我得请你们去我家吃饭。”   田三红笑道:“都是同事,哪有那么多讲究,都是些家常便饭,你们别客气。”   魏东跟田三红聊一些食堂里的事,二奶奶怕冷落了客人,就跟魏南聊天。   这小伙子不大爱说话,二奶奶问一句他答一句,不问他就闷头吃饭。这家伙的饭量挺大。   吃完饭后,顾立春领着魏东兄弟二人进屋。   这次,他不像刚才那样不停询问魏南,而是像朋友一样,跟他随意闲聊天。   顾立春发现魏南这人性子沉闷单调,坐得住,这不是挺适合看仓库吗?   他不动声色地对魏东说道:“贴大字报这事,反正对我和我妈也没造成特别坏的影响。再加上他是受人蒙蔽,又是你的堂弟,我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这事我不追究了。”   魏东听到顾立春这么说,激动地拉过魏南:“赶紧谢谢顾哥,你看他多大度,要换了我,怎么着也得揍你一顿。”   魏南低着头说道:“谢谢顾哥。”比刚才显得有诚意多了。   聊完这事,顾立春开始跟魏东扯别的事,比如这次抽调干部的事。   顾立春道:“这次五场被抽调的人是齐科和小耿,小耿就是看守仓库的那个。要是这两人留在总场不回来,仓库那边还得招人。”   魏南没听明白,但魏东听懂里面的门道了。   他一脸欣喜道:“那顾哥,你看我这傻弟弟能看守仓库吗?”   顾立春笑道:“这个我没办法决定,毕竟我也不知道小耿和齐科要抽调多久。”   魏东眼珠一转,道:“顾哥,我明白了。”   齐科刚调到行政办公室没两天,总场场办就收到了一封举报信,说齐科怂恿脑子不好使的年轻人贴大字报诬陷革命干部,举报信中还顺带把齐科以前干过的阴损龌龊事给抖露了出来。   总场场办一研究,举报信说的好像确有其事,但又没有切实的证据。不过,有了举报信这个由头,再加上夏商周从中推波助澜,场办的人明面上没说,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以后不会重用齐科这个人。   可是他既然已经抽调上来,就不能立即送回去。经过大家讨论决定,齐科名义上仍是科级干部,挂在行政办公室名下,下面有个红河农场资料室归他管,办公室是一间阴暗潮湿的小房间,科长科员都是他。   齐科一听这职位,再一看这办公室,哪里不明白是有人故意整他。   他脸色煞白,嘴唇微微颤抖。   顾立春这是出了一组连环拳,一拳接一拳。先是抽调他到总场,再是举报信,他还联合了夏商周,这个他曾经的宿敌。顾立春这人真狠哪。   齐科颓然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屋里散发出的一阵阵霉味让他险些窒息。   恰在这时,从外面跑进来一个人,是跟他一起抽调上来的小耿。   小耿满面春风地跟齐科打招呼:“齐科,我是小耿啊,你还记得我吗?”   齐科有气无力地回应了一声。   小耿眉飞色舞地说道:“说起来,还得多谢顾同志,幸亏他推荐了我,要不然我还不知道要在仓库那边呆多久。”   齐科的心像被小刀割了一下,在慢慢地流血。   小耿正滔滔不绝地说着,齐科没忍住,重重地捶了一下办公桌,不想桌上厚厚的积灰被振得到处飞舞,把两人呛得连咳几声。   小耿皱着眉头道:“齐科,这屋里没法呆人,你赶紧让人打扫一下吧,太脏了。”说着,他一边咳着一边跑开了。   小耿调离后,魏南顺便接替了他的位置。这个让小耿郁郁寡欢的位置,魏南却十分珍惜,看仓库比食堂的工作还要适合他。他每天严格按照规定,开门、打扫仓库、锁门、看门。目前秋收还没开始,仓库大部分都闲着,他的活很少,魏南也是自得其乐,一点都不觉得枯燥无趣。   魏南找到了合适的工作,顾立春也没公开魏南干过的坏事,魏家一家更加感激以德报怨的顾立春,逢人就夸他。而对那个怂恿魏南干坏事的齐科,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听说他被调到资料室了,得继续盯着,可别再放出来了。   齐科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至于他那倒霉的隔壁邻居,他暂时不予理会,以后再说。不过,听人说,对方在观望他们家一阵,发现他们竟然没有倒霉后,也打算搬回来住。   农牧科走了齐科这位干啥啥不行,只会碍事的正科长之后,工作效率提高了许多。   现在农牧科就剩下赵高、梁科员和顾立春三人,赵高负责跑外勤,梁科员负责办公室的工作,顾立春负责统筹规划,三人各司其职,配合得十分默契。   顾立春冷观旁观梁科员,这人算是老好人一个,不得罪人,干活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也没什么野心,毕竟连齐科那样的人都能容忍他。不堪大用,但小用没问题。   顾立春很放心地把办公室的事情交给梁科员,他预测过不了多久,自己应该能当上科长,梁科员可以升为副科,当他的助手。而农牧科还可以再添一个人。他把自己认识的人划拉了一遍,发现人才还是少。知青可以用,但是他知道,他们过几年就会大规模地返城,留不住。干部需要稳定,还是得从扎根农场的人中选。   那就剩下猪场的一帮年轻人,人选有小康和孙厚玉。小康跟随他的时间较长,脑子也还可以,比赵高略强,可以试用一下。孙厚玉还得考察一阵,以后再说。   梁科员没想到顾立春这么器重他,对方不但要办公室的主要工作都给他,还把自己手头的工作也分给他,虽然没有明说,但他能感觉得出来,等顾立春升上科长后,副科的位置十有八、九就是自己的了。他当了十年科员,终于要熬出头了。梁科员工作更加兢兢业业,对顾立春更是言听计从。农牧科可以说是五场最和谐的一个科室,你好我好大家好。   顾立春正在忙着安排农牧科的事情时,何文勇又来信了。   他这次又寄了一包东西,是一些本地买不到的书籍和报纸杂志之类的,正是顾立春所需要的。他在信中感谢顾立春一家送的新婚礼物,说他未婚妻非常喜欢。   信中还提了顾立春关心的康贝鸭的事,说他询问了好几家海城的禽蛋公司,目前他们还没有要引进荷兰种蛋的打算,经他多方打听,听说龙江省外贸局有引进的打算,让顾立春自己去问一下。顾立春便写信给杨爱国,托他打听此事。   又过了几天,杨爱国回信说,他已经打听出来,龙江外贸局是有这个打算,但是由于是新生事物,不知道情况如何,他们还在观望和讨论,也许明年就引进,也许几年以后再引进,一切都没准。   顾立春打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龙江省外贸局的地址,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给对方写了一封信询问一下情况。   写完信,他又接着忙苜蓿和副业的事。收割苜蓿大家是轻车驾熟,收割、晒干、发货、收钱,一气呵成,没有一点障碍。唯一的小波折就是不但原来那两家奶牛场抢着要苜蓿,还有本省的另外两家也打电话来,说有合作意向。   可惜前面两家已经交完定金,人家也不同意协调,此事只能不了了之。四场一听到消息,心思又活动开了,打电话过去询问,对方上一秒还在叫苦说饲料不够,四场一打电话,立即改口说饲料买够了,气得四场的供销科长科差点把电话摔了。   收完苜蓿后,职工们的草编品累积了一大笔,顾立春打电话到姑姑所在的供销社询问情况。双方商量好,他们这边先发货,货到之后,那边汇款,当然他们农场离市区不太远,也可以直接送货上门。   顾立春当然得把这事情上报给场里,邓场和朱书记看了看,拍板定下,让后勤科的协助顾立春处理副业的事。   现在从事草编副业的都是职工家属,大家投票推举陶梅和胡大姐做为正副队长。顾立春舅舅田红军是是顾问和老师,负责教他们和把控产品质量。   关于如何结算工钱,顾立春提出两个方案;一是吃大锅饭,无论干多干少都拿一样的工资;二是计件,根据所编产品的价值和难易程度,按比例分成,多劳多得。大家都支持第二种方案。   这样,又牵扯到计件数量的事,顾立春又让大家推选一个文化水平稍高些的年轻姑娘小刘当临时会计,为大家记工。   分配方案一定下,大家都加足了马力,抽空就开始编东西,草帽、包包、席子、笔筒等等。其实他们也可以把原料带回家去做,但大家喜欢凑一起,热闹效率还高。   五场的职工最近积极性特别高,基建科那边干得热火朝天,家属们这边也是热闹非凡。   宿舍楼一天一个样,猪场仓库里也越堆越满。   东西越来越多,关于怎样给市里发货,大家意见不一。顾立春建议是直接找辆大客车发货过去,吕进步说农场离市里不远,应该直接送货上门,顺便好结算货款。   顾立春知道这家伙为什么非要坚持第二种,因为他是供销科科长,这种事情按理应该经过他的手。   顾立春才懒得跟吕进步争出差这种苦活,想想这个年代的交通和道路,他就发憷。上次开拖拉机中暑的事还历历在目,他还是窝在农场吧。   吕进步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跟顾立春竞争这个出差的机会,没想到,顾立春直接向邓场推荐了他。   吕进步不战而胜,获得了去市里出差押送货物的机会,他简直有些不敢相信。   顾立春想到吕进步反正要见到姑姑,便托他捎东西。两人毕竟是同事,这次又是顾立春推荐他去的,吕进步自然不能拒绝。   顾立春第二天就让吴胖和赵高提过来两大筐新鲜蔬菜,两麻袋西瓜和甜瓜,另外加一个大包袱,包袱里既有农场的特产,又有一些顾立春送的小玩意。   他最近一有空闲也跟舅舅学习编东西,他编了十来双拖鞋,被猪场的人瓜分了,剩下十双女式凉鞋,珠珠、小满、明非每人一双,给田三红和顾红玉也各留了两双,一双平跟,一双坡跟,用软木做的鞋底,穿上去既舒服又好看,搭配上连衣裙更合适。   吕进步一看到顾立春要他带这么多东西,一脸无语,这人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客气?   吕进步可谓是十分苦恼,不光是顾立春托他捎东西,很多家属也来找他,让他帮忙买东西,零钱收了一公文包,单子列了好几页纸,拒绝吧,不好,伤和气;答应吧,实在太麻烦,大热天的,净跑百货商店。   吕进步最后是硬着头皮答应了,他带着小方连同司机一起上路。   三天后,吕进步带着小方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先去财务科报帐,上交货款,接着马不停蹄地给家属们分发买来的东西。   吕进步和小方两个大男人不大会买东西,东西是买回来了,可是价钱贵不说,东西样式还不好看,每样的东西中,他们总是精准地挑选到那个最丑的。大家心里腹诽,但想着人家辛辛苦苦地跑商店,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大家道了谢,爽快地领完东西走人。   等到大家离开,顾立春才慢悠悠地过来,大方地递给吕进步和小方一人一根冰棍:“辛苦了两位,我姑说什么没有?”   吕进步接过冰棍,狠狠地咬了一口,说道:“唔,老顾同志,说你编的凉鞋好看,她的那帮女同事也想要,让咱们场下回多送些凉鞋过去,最好快些,现在正好卖。”   顾立春听罢,眼睛一亮,他回去就发动大家多编凉鞋,既环保又时尚,一举两得。   顾立春听完消息,拔腿就走:“我先回猪场了。”   吕进步翻了个白眼:“急什么啊,我的话还没说完哪。”可是顾立春已经一阵风似地跑远了。   杨爱国还托他捎了一袋子书,这两家人是把他当搬运工吧?捎来捎去全是沉东西。   吕进步让小方给顾立春送去,他才懒得理会。   顾立春回去把这个消息给大家一说,屋里是一片欢腾。第一批货款已经结算了,人家供销社还主动要新产品。   大家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围拢在田红军和顾立春身边开始学习编凉鞋。别人是举一反三,田红军是能举一反十,明明是顾立春先开始的,他一上手,很快就琢磨出了好几个花样,样式简单好看。   大家忙了一白天,晚上拉上电灯,继续加班。   顾立春跟着他们干了一会儿,他的手不小心破了皮,受了点伤,刚好陆大爷又让人捎来两封信,他就在大家的催促下,回屋看信去了。   因为受伤,大家对他格外照顾。吴胖给他切了一大盘西瓜,还细心地插叉上牙签;孟念群给他洗了甜瓜,剥了一碗香姑娘,这是一种水果,成熟后呈黄色,农场里到处都是;陈洁给他煮了薄荷茶。   顾立春翘着二郎腿半躺在藤椅上,喝口茶,吃片瓜,看着信,时不时地笑一笑。   其中一封是龙江省的红日农场写来的,说外贸局的人把他的信转到了他们农场,说感谢他这封信,对他们有很大的帮助。本来,外贸局正在犹豫要不要引进康贝鸭,因为不确定这种外来鸭种在国内的适应能力,同时也担心国内各大农场和生产队因为不了解新生事物不敢试养。他的信一寄过去,就有人拿着他的信说事,说服了那些还在摇摆的同行。   信中还提到,明年若是外贸局引进种蛋,会在他们红日农场试着孵化鸭雏。若是他们农场有意购买,他们不但会在价格上有优惠,若是需要的量大还提供送货上门和养鸭技术指导。顾立春越看这封信就越喜欢。他打算抽空再回一封信,要与写信人保持长久的友谊。   相比这一封信,另一封就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信的内容散发着一丝淡淡的酸味,对方先是夸顾立春好学上进,再夸他写的字隽永俊秀,还暗示他,想要看看他的照片。   顾立春:“……”这个年代就流行交笔友了?而且他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最后他凭经验猜测,估计是对方看他的名字带着个“春”字,又看他的字比较秀气,就误以为他是女生,所以才有了这场乌龙。   顾立春越看越想笑,他甚至生出一丝想逗弄对方的心思,若是他把赵高或是吴胖的照片寄一张过去,不知道对方会怎样。   顾立春笑得开心,忍不住哼起了歌儿,他正哼得投入,忽然觉得周遭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他侧头一看,就见邓场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   他今天他难得没穿那身老气的蓝色干部服,而是穿了一件白色短袖衫,搭配一条黑裤子,还理了发,就这么简简单单地一拾掇,便显得英姿勃发,精神十足。   顾立春眨眨眼睛,赶紧放下翘着的脚,说道:“邓场,你一来,我这里是蓬荜生辉。” 第88章 捕风捉影   顾立春稍稍坐身体, 端详了邓场一会儿,惊讶地问道:“邓场,你这是刚开完会?”   邓场摇头:“今天没会。”   不是公事, 那就是私事, 估计去走亲戚了, 要不然不会这么特意修了一下边幅。顾立春点到为止, 不再继续追问。   邓场本来以为顾立春会接着问下去,没想到他问了一句没声了。   他只得自己说道:“被战友硬压着去相亲了。”   顾立春惊得一口茶喷了出去。   邓场皱皱眉头:“别喷了, 这衣服是借的。”   顾立春:“……”这次没有喷, 却被茶水噎了一下。   邓场盯着顾立春看了片刻,不解地问道:“我相个亲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顾立春这会儿已经恢复了正常, 连忙解释道:“邓场, 我觉得以你那闪闪发光的魅力,你应该……早有对象才对。”   邓场一脸严肃道:“我又不是萤火虫, 不会发光。我从来没觉出我有魅力。”   顾立春微笑:“那是你谦虚。”   邓场不愧是邓大刀, 狠起来连自己都砍:“我这是实事求是,别人也没觉得。”   顾立春继续进攻这栋坚固的堡垒:“那是因为你积威太久,别人对你不敢表达真情实感。”他就不信, 真的有人可以抵挡得住好话的威力。   邓场突然抓住他话中的重点:“我真的积威已久?为什么你不怕我?”   顾立春立即配合得做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其实, 我也怕。”   邓场嗤笑一声, 没理会他。   顾立春等着邓场安排明天的工作, 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他接着等着他传达什么通知,也还是没动静。   顾立春疑惑地望望他,邓场也困惑地望着他,两人面面相觑。   电光火石间,顾立春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试探道:“邓场,你今天这是……对方没看上你?你不要伤心难过,革命形势一片大好,天涯何处无芳草。”   邓场锐利的眼神刺向顾立春,对他的问题是嗤之以鼻。他见顾立春还没反应过来,只好自己主动挑明,从兜里掏出两斤粮票放在桌上:“让你的人帮我弄点饭吃。”   顾立春:“……”你要吃饭为何不早说?我还以为你失恋了呢。   顾立春本来不想要邓场的粮票,但想想那张大字报,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他也不差这二斤粮票。   顾立春出去找孟念群和孙厚玉,让他们帮忙做饭。   猪场的人已吃过晚饭,夏天东西也不能放,也没有什么剩饭,只能现做。孟念群说要做凉面,顾立春也不反对。   顾立春的好奇心被激起来了,趁着等饭的功夫,他变着法儿套话:“邓场,女方是个什么样的人?是白大姐那种英姿飒爽的铁娘子类型,还是高副书记那种精明能干的女干部型的?他真的不八卦,就这一次。   邓场淡淡地答道:“没仔细看,不知道。”   顾立春继续刺探军情:“那你……”   邓场干净利落地下了结论:“没戏,我也懒得找。”   邓场明显不太想深谈这个话题,他看到顾立春桌上的缎面笔记本,突然问道:“你怎么想到推荐小耿去总场?”   顾立春做出一副云淡风轻地模样,答道:“小耿上次在油菜籽事件中表现得可圈可点,推荐他是应该的嘛。”   顾立春本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等着他问齐科的事,没想到邓场话锋一转,道:“小耿那人总是把心思放在别的上面。”   当时,邓场带着他去开会,结果他随随便便,他的助理却是脖子上挂着相机,拿着缎面笔记本,穿着新衣服新鞋子,跟他形成鲜明的对比,甚至有人建议他注重一下自己的门面。   小耿听说后,觉得自己的风头盖过领导了,心里非常不安。立即把自己的那一身行头转送给了邓场。邓场生气得让他拿走,小耿以为邓场生气,是因为送的礼不对,之后又连犯错误。他头脑不太聪明,又浮躁又虚荣,爱揣测别人,又总是揣测错误,最后邓场见他无法调、教,就索性让他去看仓库,好好沉淀反省一下。   顾立春没料到小耿的行头已经送过一次人了,怪不得邓场一眼认出来了,就有些尴尬。   顾立春不怕尴尬,可也不能随便尴尬,于是便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都是无产阶级兄弟,互通有无嘛。我觉得这套东西挺合适我的,我也为小耿挑了一套适合他的。”   邓场微微点头:“是挺适合的。”   他们说话间,凉面已经做好了。看来孟念群十分了解邓场的饭量,做了大半盆凉面,还有一大盘凉菜。邓场也不客气,抄起筷子直接开吃。   顾立春本来已经吃过饭了,一看他吃得香,不觉也饿了。他也不客气,找来饭盒,一起吃。   吃完饭,邓场逗留了一会儿才离开。   等他一走,大家伙便围上来,一脸兴奋地议论着邓场的新发型和新衣裳。   “邓场终于换了身新衣裳,不容易啊。”   “是啊,早该这样,精神多了。”   顾立春问出了盘旋在心头的疑问:“你们说邓场今年到底多大了?”   他这话音一落,大家开始计算。   吴胖先说:“反正他比我大。”众人白了他一眼,这还用说?   赵高说道:“我大哥今年二十五,他应该跟我大哥差不多吧。”   孙厚玉说道:“邓场和吕进步是同学,吕进步今年二十五,他上学早,比同学小两岁,邓场今年应该是二十七。”   好吧,二十七跟三十多也差不了多少,顾立春觉得自己最初的判断还是大致靠谱的。   说完年龄,大家开始八卦邓场的私人生活。大家对他这么大不找对象都不奇怪,仿佛他就该这样,找了才奇怪。   第二天上班时,顾立春看到邓场又穿回了原来的衣裳,看来,借来的衣服还回去了。   他进去记录今天的工作要点,再传达给各科室,再把各科室的反馈和各种问题统一整理后交上去。   其中有一份是赵志军交上来的,第二批知识青年的名单,宿舍楼建好以后,他们就要搬迁过来。   顾立春一目十行地浏览新职工名单,突然,他的眼睛在一个名字上停下来:江穆。怎么会有他?他是主动的是还被动?若是主动的,是来找虐还是找事?而且他记得上次四场报名的知青名单上并没有他的名字,还是新添上去的?算了,不琢磨这个江穆,爱来来。   处理完邓场的一堆杂事,顾立春回到农牧科做自己的本职工作。梁科员去后勤科了,办公室只有赵高,顾立春叫他过来,说道:“我看赵科长送上来的四场知单中有江穆这人,你有空帮我问问怎么回事?还有,见到他本人,告诉他说最好别来。”他不是怕江穆,只是懒得搭理他。   赵高点头:“行,我一会出外勤饶个路去四场。”   顾立春一直忙到中午,收拾一下东西去食堂吃饭。虽然家里有二奶奶做饭,但是大热天的,顾立春也不想让老人家太过麻烦,而且他去食堂比回家更近,再加上他妈在食堂,他图方便一直去食堂打饭。   他的饭盒放在吴胖那里,那家伙上班的地方虽然离食堂远,可是每天都是头一波来吃饭。他去的时候,吴胖已经打好饭,占好了位置,正等着他。   顾立春看着满面笑容的吴胖就知道今天的饭菜肯定不错,他看了看9号窗户的队伍,已经很长了。   现在食堂已经进入良性竞争,大家也不像刚开始时那样拿家里东西补贴食堂了,一次两次可以,时间长了谁也承受不起。由于打分制度的出现,食堂师傅的工作态度好了很多,至少走心。走心不能并不能做饭水平突飞猛进,但也不至于骤然滑落,最起码卫生情况好了很多。大家对食堂比以前满意多了。9号窗的饭菜也是有数的,只有来得早的人才能吃到。其他窗口前慢慢也恢复到正常状态。   不过,田三红和周玉在职工中的名气很高,大家见了他们一口一个田师傅、周姐。小魏也很受欢迎。据说有好几个大娘要给他做媒。   魏东他妈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硬要请田三红和周玉去家里吃饭。   田三红最近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再加上有周玉这个还算懂打扮的人帮着拾掇,她越来越会穿衣打扮,整个人显得更加年轻有活力。工作岗位好,人也长得不错,还有个好儿子。田三红的身价有上涨的趋势,就有人明里暗里打听田三红愿不愿意改嫁。毕竟红河农场那么大,有再婚需要的男子也不少。   田三红暂时没考虑这事,委婉拒绝。大家一想这个顾大江刚死几个月,现在提确实太早了点,那就等等再说。   晚上回到家里,田三红吞吞吐吐地跟顾立春提了这事。   顾立春一听觉得正常,便道:“妈,你愿意找就找,不愿意找也没事。随你。”   田三红摇头:“我不想找,我活这么大,就数今年过得最舒心。我觉着守着你们几个,就这样过下去也挺好的。”   顾立春笑道:“可是我们几个终究都会长大,也会有各自的工作和家庭。”   田三红一想也是,不过,现在孩子们还那么小,那至少是十几年以后的事情。   田三红之所以提这件事,是怕儿子从别人嘴里听到了乱七八糟的传闻。农场里的人比村里略好些,但爱传闲话这一条,哪里都差不多。   寡妇门前是非多,在哪个地方都一样。田三红平时十分注意的言行举止,除了年龄差距大的小年轻外,她跟别的男人话都不敢多说,生怕别人说闲话。   关于再嫁的事,田三红以为自己已经拒绝了,应该没事了。然而,事欲静而风不止。   有媒人被拒绝后,态度还行;有些小心眼的就开始嚼舌根,背地里议论田三红一个寡妇眼光还挺高,瞧不上这个瞧不上那个的,也不看看自己家什么条件,她是有个好儿子不假,可下面还有四个拖油瓶呢。条件好的人家可不愿意找他。   恰好又有人看到赵志军时不时地去顾家,于是传言便流传出来了。   “你们知道吗?田三红为什么看不上你们的介绍的对象,人家有目标了?”   “快说,谁啊?”   “你们想想,她跟谁家走得近?”   有人说赵高他们家,也有人是李广田家,可是这两家的男人都有媳妇,不符合啊。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时,有人突然一拍大腿,嚷道:“我知道是谁了。”   众人忙问是谁?那人得意地说道:“赵志军呗。”   大家一提到这个名字,一个个眼睛发着亮光。   对啊对啊,赵家跟顾家相邻,赵志军又跟田三红年纪差不多,听说早就认识,当初顾立春要带着全家进农场,赵志军和陆大爷都帮他说过话。原来如此。   还有人提出,田三红的前夫就是在死在赵志军手里,这两人的缘分真是不浅呐。   众人越说越来劲,这个年代娱乐匮乏,社会环境压抑,其他的话不敢说,但是这种男女之间的事,顾忌不多,而且又有意思,大家是爱听又爱说。   没几日,赵志军和田三红之间的故事情节就丰满曲折起来,还有人脑补了很多细节。   一派说赵志军先对田三红有意思,又是帮忙弄进农场,又是帮忙烤肉的,还有人看见他拉着煤球和柴禾送到顾家,不止一次。还有人说上次烤肉,最开始是赵志军请顾家一家,不知怎么地就变成请大家了。   另一派说田三红心机深沉,她早盯上了赵志军,毕竟赵志军条件不错,虽然有两个儿子,可是职位是科长,以后说不定还能往上升,而且人也长得不错,在一众鳏夫中个人条件是数得着的。田三红为了得到赵志军的认可,就拼命对赵家两个孩子好,证据就是赵明光兄弟俩整天跟长在顾家似的,才一个多月,两人就胖了好半圈。田三红还时常派她婶子给赵家做家务,缝衣裳,弄得赵志军的岳母极为不满。   人们搜寻着种种蛛丝马迹,挖出一堆堆细节,故事越编越圆满,私下里传得沸沸扬扬。   这一切,顾立春和赵志军都不知道,两人都在忙工作。   而做为风暴中心的田三红,只觉得众人看她的目光很古怪,可是她自认为自己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因为他们还是议论食堂的事,也就没放在心上。周玉和魏东略知道一些,可是两人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提这事,便一直假装不知道。   星期天,田三红和顾立春休息,他们最近老吃食堂,两人就商量着趁着休息吃顿好的,吴胖和赵高他们也是闻风而来,小满和立夏他们也叫来各自的朋友,顾家的院子里挤满了大人孩子,十分热闹。陆明亮兄妹俩,赵明光赵明华兄弟也在。   就在这时,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破坏了这平和的气氛,赵志军的岳母梅大娘气势汹汹地上门来了。   在院里正玩得开心的孩子们先发现了梅大娘,有人捅捅赵明华,“明华,你外婆来了。”   赵明华呆了一下,站着没动。   梅老太看着呆愣不动的赵明华,气不打一处来,这个白眼狼,亏他照看他这么久,见了她连外婆都不叫。   她拉着一张脸,冲着赵明华大吼道:“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我疼你有什么?见了人都不知道叫,我就是养条狗还知道汪汪一声呢?”   赵明华本就比别的孩子敏感胆小,听到外婆这么骂自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他一哭,引起了众孩子的愤怒。   赵明光第一个冲上来,对梅大娘道:“外婆,明华还小,你骂他干什么?你有火就冲我来。”   小满第二个冲来,大声反击道:“梅姥姥,你说你好歹也是小小的六十多岁年纪,怎么一点事都不懂呢?你跟一个五岁的孩子计较,你的老脸不会红吗?”   立夏顺口接过小满的话说道:“她这种人哪会红过脸?只能我们替她脸红。”   梅大娘气得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指着小满和立夏破口大骂:“我骂我外孙关你们两个外人屁事?你们是谁啊,手伸得长够长的,管我家的闲事。我算是明白了,你们家从大人到孩子早就开始算计我女婿家,真不要脸!”   立夏和小满在气势上丝毫不弱,小满清脆地呸了一声:“我们算计赵叔家?我们是拿了他家的钱,还是打他的孩子了?”   立夏一脸无赖相:“我小小年纪还没亲孙子要补贴,我算计他们家有啥用,用来买冰棍吗?”   两人的话像小刀子似的,一刀刀插进梅大娘的胸口,梅大娘只觉得胸口堵得难受,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他们吵得激烈,田三红和顾立春他们在里面也听到了。   等到大家出来时,就看见梅大娘正坐在地上,头发散乱,拍着大腿嚎叫。   众人:“……”   小满不知用棍子敲着盆大声喊道:“大家都来看啊,耍猴了。每人一分钱。”   她只是故意气梅大娘,可是陆明亮这家伙不按常理出牌,竟然真的交给小满2分钱,“2人份的。”   小满接过钱,伸手指挥道:“交了钱的可以凑近看。”   田三红跑过来一把揪起小满,训斥道:“不准胡闹,回屋去。”   顾立春也说道:“小满,你可是有文化的小学生,你是有素质的人,你跟梅大娘计较什么?”   正在嚎哭的梅大娘:“……”   田三红和顾立春走过去拉梅大娘起来,梅大娘一个扑棱甩开两人,继续扯开嗓门嚎叫:“老天爷,我的命咋这么苦?我白发人送黑发人,闺女丢下我不管了,辛辛苦苦拉扯两个外孙,被人家截了胡,不认我这个外婆……”   赵明光走上前去,好声恳求道:“外婆,我们没有不认你,刚才你沉着脸,明华被吓着了,没来得及叫你。”   顾立春悄悄告诉赵高,去把梅大娘的儿子儿媳妇叫过来,老太太不要脸,他不信,儿子儿媳妇也不要。   顾家门口发生了这样的事,围观看热闹的人自然少不了。很快地,家属区能来的人都来了,也有人去跑去告诉赵志军,赵志军这会儿正跟白大姐他们商量事情,一听到这个消息,是又惊又怒。   白大姐也是一脸愤然,说道:“这个梅大娘,越来越过分了。老赵,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他们到顾家的时候,顾立春已经把老太太“请”进屋里说话了。   梅大娘的儿子梅奋进也在,他正一脸尴尬地跟顾立春说话。   赵志军黑着脸进来,扫了一眼梅大娘,强压着怒火道:“从今以后,明光明华不用你管,我每月给你的25块钱也收回来,孩子我自己照顾,我们家的事也不用你管。”   梅大娘听罢这话,气得跳了起来:“你说什么?赵志军,我可是你丈母娘,是你老婆盼弟的亲娘,明光和明华的亲外婆,你现在就为了一个没过门的野女人把我一脚踢开!”   梅大娘的话音未落,赵志军猛地站起来,一把揪起梅奋进的衣领,梅奋进吓得叫出声来:“姐夫你干嘛呢?”   赵志军眼里冒着怒火,狠狠地说道:“姓梅的,我现在受够你们一家了,你妈是长辈,又是女人,我不会动手,但你我可以动手,明白吗?现在就带着你妈赶紧滚。”   顾立春望着脸色惨白的梅奋进说道:“梅同志,如果你们再不走,我就去打电话请你的上级和领导来调解调解。”   白大姐在旁边附和道:“小顾,你在这儿看着,电话我去打。”   梅奋进哪里还敢耽搁,他先是哀求梅大娘离开,梅大娘觉得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开了,太丢面了,硬是不走。   梅奋进憋红了脸,歇斯底里地吼叫:“你还嫌不够丢脸吗?行,你今天要是不走,以后就别回去了。”   梅大娘被儿子这么一吼,突然停上了嚎叫,慢慢站起来,扯着梅奋进的衣角,说道:“奋进啊,咱们走,这就走。”   众人:“……”真是恶人还须恶人磨,一物降一物。   梅大娘被梅奋进吼走了,大家围上去安抚田三红和赵志军,赵志军郑重地跟田三红和顾立春道了歉,他趁着大家正在安慰田三红,对顾立春说道:“小顾,你过来,咱俩聊聊。”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昨天出门回来晚了,晚更了,群么。   另外,关于cp的问题说明一下,原定的cp是陈禹。做人要讲信用,说他是官配就是,不能随便换。换攻只有0次和无数次,这次换了,后面再出现个更有感的,难道再换吗?是不是很有道理?   至于陈禹现在正在发育和成长,最后一部分出场会增多,这文主要走剧情,感情戏只是调料。   邓场就是主角的上级和并肩作战的战友,他的戏份很多,这没办法。生活中,跟老板和同事相处的时间也比对象多啊。像邓这种大刀当战友砍别人比较爽,他和主角两把刀互砍会卷的。   说我把他写帅的盆友,人家邓场出场时也不丑啊,只是不修边幅和长得着急而已,现在修了一下变顺眼点很正常哈,我保证他不会再变帅了,上限已到。 第89章 出差 第90章 让暴风来得更猛烈些   顾立春一听赵志军要跟他聊一聊, 就跟着走了出去。   赵志军一直往西走去,穿过草地,到达小溪边, 找了个没人的地方, 两人各自挑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   赵志军再次道歉:“对不起, 我没想到给你们家添了这么多麻烦。”   顾立春道:“这不关你的事。”   赵志军擦了根火柴, 点了一支烟, 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盯着溪边的一丛野花出神。   顾立春安静地等着,过了一会儿, 他突然侧过脸问道:“你反对你妈再婚吗?”   顾立春摇头:“不反对,她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   “那你弟弟妹妹们呢?”   顾立春不确定地道:“我不知道, 应该也不会反对。”   顾立春就觉得这场谈话的走向有些诡异,他朝赵志军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赵志军忽然一笑,站起身道:“行, 我知道你的意见了。”   顾立春追问道:“我的什么意见?”   赵志军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只是想问问你的意见,剩下的就是大人之间的事了。”   说完, 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顾立春正要跟过去问清楚,却又看见一个不速之客朝他走来, 江穆来了。   顾立春觉得今天应该看看黄历, 真是诸事不宜。   江穆嘴角挂着笑意:“今天真是热闹, 想不到你星期天也这么忙。”   顾立春冷淡地道:“没办法,苍蝇蚊子星期天也不休息。”   “我来是想告诉你,再过几天,我们就是同事了。” 江穆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顾立春的反应。   顾立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平淡地“哦”了一声。   江穆挑挑眉毛,接着说道:“我听说陈禹的姑姑陈平也会移送过来。”   顾立春心头微微一震, 但脸上仍是一派波澜不惊:“哦,知道了。”   江穆有些气恼,他盯着顾立春的神色,接着说:“那批劳改犯中还有一个姓孟的,你可能不认识,但肯定听说过。”   顾立春心头震动,他扭过脸,瞥了江穆一眼:“你天天够闲的啊,把情况摸得这么清楚。”等以后来了,得好好地让他充实起来。   江穆盯着顾立春,似笑非笑道:“顾同志,属于你的风雨要来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顾立春看了一眼高远的天空,“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说完这句,顾立春转向江穆,一脸诚恳地道:“江同学,看在你是我学生的份上,我真心不建议你来我们五场。做人最重要的是要理智,但凡脑子正常一点的人,都不会做损人不利已的事情。”   江穆语带挑衅:“那就让我不理智一回,我就是想来试试。”   顾立春无奈地摇摇头,有些人想作死,你是拉不住的,随他去吧。如果他不惹事,他就正常对待。要是惹事,那就只能想办法踢走。   顾立春从溪边回来后,突然想起他和赵志军那有头无尾的谈话,他思索一会,脑中闪过几个念头,最终决定不问了。人家也没有明说,若是他非要去问清楚,无论是不是他想的那样,都会尴尬。   算了,他还是先试探一下田三红的心思吧。   刚才的热闹已过,院门外的人早散了,孩子们也到别处玩去了。   二奶奶正跟田三红在客厅里做衣裳,顾立春一进来,二奶奶见他们母子俩要是有话要说,就说要去厨房看看,便出去了。   二奶奶一走,田三红便叹了口气道:“立春,你瞧这事闹的。我明明已经很小心了,跟你赵叔连话都没敢说几句,结果他们还是传我俩的闲话。你说怎么办才好?都是邻居,两家的孩子又玩得好,我总不能硬着心肠不让两个孩子上门吧?”   顾立春道:“没必要,以前怎样,以后还是怎样。听别人的,咱们还活不活了?”   田三红一阵唉声叹气,顾立春迟疑了一下又问:“刚才我走后,赵叔又来了吗?”   田三红摇头:“没有,人家已经道完歉了,这事也不怪他。”   顾立春道:“我知道。”   晚上的时候,陆大爷提着东西上门了,他又安抚了田三红一通,最后说道:“你别担心,以后该怎样就怎样,我去找那些说闲话的家属谈谈,还有那个姓梅的老婆子。”   田三红忙道:“谢谢你,我没事了。”   陆大爷搁下东西就走。   顾立春送他出门,陆大爷回头看了一眼,对顾立春说道:“你娘是个好女人。”   顾立春点头:“这话我赞成。”   陆大爷接着又补充一句:“赵志军也是个好男人。”   顾立春想了一会儿,答道:“我也赞成。”   陆大爷说完,转身走了。   顾立春突然觉得这两人有某种神似之处,这难道是血缘的力量?   从这天起,顾立春觉得自己家里突然有了个田螺先生,他家的水缸不用挑就满了;他家的狗有了个好看又结实的窝;他家门前的路干干净净,排水沟畅通无阻,上面还铺了木板,房屋后面还开垦了一块荒地,并围上了栅栏。   田三红用询问的目光望着顾立春:“立春,这是你们猪场的人干的?”   顾立春摇头:“不像,要是他们干的,肯定得上门蹭饭。”   田三红一想也是。   顾立春检查一下工程质量,活干得不错,看样子是个熟练工,再想想赵志军那天让人捉摸不定的态度,他知道是谁了。   他决定装作不知情,让他妈自己发现,独自震惊。   田三红还没发现,赵高他妈先发现了。   赵高妈跟田三红成了闺蜜,一有空就来找她说话聊天。   她经过仔细侦查,最后得出结论,顾家的活是赵志军干的。   赵高他妈凑上来神秘兮兮地说道:“老田,我觉得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老赵,他人不错,大方、稳重、踏实,是个过日子的人,赵家俩孩子跟你家孩子也合得来。”   田三红苦笑道:“我男人刚去不久,我真的没想过再找。”   赵高他妈是知道顾大江这人的为人和品性的,她说道:“老田,我这人说话直,你别介意。立春他爸要是对你好,你们俩感情深,我怎么着也等个几年再提这事,可是那家伙对你那样,你有必要替他守着吗?换了我,别说他是死了,他就是活着,我也得给他弄顶绿帽子戴,好好恶心恶心他。”   田三红被她的话震住了,竟然有女人这么想?   当赵高吴胖还有顾立春他们走进院子时,大家就听到了赵高妈那宏亮的大嗓门,赵高只听到最后一句,他皱着两道粗眉,一脸无语地望着屋里。   大家都低头看着脚尖,假装没听见刚才的话。   顾立春清清嗓子,朗声道:“妈,我们回来了。”   赵高妈这才停下,笑着招呼大家。   田三红热情地留大家吃饭,赵高妈也留了下来。大家吃完饭呆了一会儿,就一起去猪场。   这会儿,大家正热火朝天地做草编品,手艺好本领高的编些复杂精致的东西,手艺一般的就做些简单的活。   像吴胖就专门负责做鞋底,顾立春每种都会点,但比起他舅舅和他妈还是差点。他也不在意,权当娱乐了。   第二批草编品弄好,吕进步又去市里送货。顾立春又托他带了两大筐东西,吕进步都有些怀疑顾立春是在故意整他。吕进步和司机把东西送过去,货款结清,第二天下午再赶回来。   吕进步回来时又是大包小包,不用说又是给大家伙捎的东西。顾立春的也有,还很多。   里面有几米带瑕疵的布,有花色也有纯色的,几双断码的解放鞋,还有一些别的零碎。   顾立春看着吕进步那萎靡不振的神色,再一次感慨,还是宅在农场好。   田三红收到布后,给几个孩子做了身新衣裳,小雨小满是一件连衣裙,顾立春的是一件短袖。至于立冬立夏,则是每人一件花裤衩。两人美滋滋地穿上招摇过市。   田三红本来想避嫌,减少和赵家的来往,可是一想赵志军默默地帮她家干了那么活,索性心一横,也给赵明光赵明华兄弟俩做了一件,当然明非和明亮也少不了。   顾立春回来时就看到一群五颜六色的花裤衩在面前晃悠。   除了一群花裤衩辣眼睛,还有隔壁的老魏夫妻俩也搬回来了,这下顾立春觉得辣鼻子。   老魏夫妻俩这些日子一直在观望,他们起初在等顾立春一家倒霉的消息,一直等一直没有消息。一个多月过去了,顾立春家不但没有倒霉,还有越来越红火的趋势。   两人暗地里嘀咕,难道说之前的霉运被顾立春那家伙吓跑了?   最后有人告诉他们说,顾立春他爸生前是个混蛋,做了鬼也是恶鬼,这就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把那屋子的霉气驱除了。   他们两人在儿子家过得不太愉快,于是便搬了回来。   他们搬回来那天,邻居们也过来瞧了会儿热闹,不冷不热地打了招呼:“哟,搬回来了?不怕了?”   老魏干笑道:“我们不是怕,那不是想儿子了吗?人老了想清净清净,就回来了。”   大家一笑而过,谁不知道谁啊,真是。   立夏和小满他们还记得老魏做过的事,他们故意凑过来,大声喊道:“魏大爷,你可得小心些别摔断腿了。”   “魏大娘,你小心别把门牙磕掉了。”   “哎呀,我就担心你们一回来,风水就变差了。”   两人气得牙疼,出来去赶走这帮熊孩子。   等到晚上下班,老魏故意等在路口跟顾立春告状:“小顾,你让你妈好好管管你弟弟妹妹,一点礼貌都不懂,说话气死个人。”   说着老魏就鹦鹉学舌般地把两人说过的话学了一遍。   顾立春听罢,语重心长地对老魏说道:“魏大爷,你这人咋不知道好歹呢?我弟弟妹妹都是为了你好啊,他们在提醒你小心。”   老魏气得山羊胡子直抖:“小顾,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有你这么为别人好的吗?我们搬来头一天你们就找不痛快。”   顾立春笑道:“这不是跟你学习的吗?你知道的,小孩子最爱模仿大人。对了,你以后要注意一下言行,别带坏了周围的孩子。他们可都是祖国的花骨朵啊。”   顾立春说完施施然回家去了。   谁也没想到,立夏和小满是一语成谶,搬回来第三天,魏大娘路过家门口的排水沟时,一脚踩空,掉了进去,弄一身脏不说,门牙磕掉了一颗,说话直漏风,吵架也没以前威风。   老魏夫妻俩搬回来也没有为顾立春家带来多少麻烦,反而带来不少乐子。   时间过得飞快,到了八月中旬,顾红玉所在的供销社又打了一次电话催货,再要一批凉鞋和草帽,说快要卖断货了。   顾红玉给顾立春打来电话说,他们两人没请到假,能不能让红河农场的人在送货时把杨珠珠给捎过去。   顾立春想了想,决定亲自去送一趟,也顺便考察一下市场。   他过去找吕进步,说自己想出差。   吕进步不像以前那样抢着去了,眼睛一翻,无所谓地说道:“随你,想去就去呗。”   顾立春去后勤科交接了一些手续,开了介绍信和工作证明。   这次一同去的还有供销科的小方和司机老胡。小方对顾立春没有恶感,相反一直心存好奇探究之意,只不过碍于吕进步的面子,他也不敢和顾立春深入接触。老胡这人是个老油条,跟谁都笑呵呵的。三人表面上是相谈甚欢。   杨珠珠要离开农场了,孩子们那叫一个不舍。她临走前的一天,跟她一起玩过的大大小小的孩子都来送行。   还有人送礼物,礼物更是五花八门,好看的鹅卵石、弹弓、 草编蚱蜢、木头玩具、花花绿绿的糖纸,杨珠珠光是礼物就收了一包。小满和小雨也送了礼物。   小雨和明非跟杨珠珠年纪相仿,也最舍不得,两人各拉着杨珠珠的一只手,说道:“你寒假一定要来呀。我们可以一起堆雪人,烤红薯。”   杨珠珠说道:“只要我妈同意,我一定会来的。”   小朋友们依依惜别,大人也是满心不舍,二奶奶的眼睛红红的。   顾立春安慰她道:“咱们离市里不远,以后来往很方便,说不定我会经常去。你看这次我不是抢到出差的好事了吗?”   二奶奶擦擦眼角,道:“说得也是,我不难受,我去给你弄点吃的路上带着。”   天气太热,很多吃食没法带。两人便给顾立春准备了一些炒面条,六张馕饼,十个咸鸡蛋,另外就是肉酱、豆豉、咸菜的之类,当然果瓜自然少不了。   顾立春骑上自行车载着杨珠珠,立冬也骑着车子载着四个大包袱在后面跟着,现在他们家有了两辆自行车,顾立春和田三红共用一辆,立夏和立冬小满一辆,当然车子买的都是二手的。   顾立春一到猪场,就被大家伙团团围住,有猪场的职工也有很多闻讯赶来的家属。他们要顾立春帮忙捎东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年头大家很少有出远门的机会,农场和县里的东西种类太少,没有市里齐全。所以,一听到谁要出差,大家必定蜂拥而来。   顾立春耐心地叫大家去陈洁那儿登记,写清楚要买的是什么东西,如果供销社没有,愿不愿意要同类的替代品,每人给了多少钱和票等等。   大家在那儿排队记录,顾立春和老胡他们往车上搬东西。搬完公家的,再搬私人的。   轮到搬顾立春的东西时,老胡和小方傻眼了。   只见了地上堆着十来个麻袋,里面全是西瓜和甜瓜。   顾立春笑着解释:“我觉着咱们农场的西瓜特别好吃,这次送过去一批试试,要是卖得好,咱们农场是不是又多一个进项?”   老胡竖起大拇指道:“你这脑子就是活泛。”   他们说着话,猪场的职工已经把西瓜和甜瓜装上了车,之后就是几大筐蔬菜和几个大包袱。   东西装齐,顾立春把杨珠珠抱上驾驶室,找个位置坐下。他跟小方挤在一起,车厢里又挤又闷,关键是味道很难闻。还好陈洁心细,弄了一大把带香味的野花递上来,好歹清新一下车内污浊的空气。   一切准备停当,老胡发动卡车,车子缓缓驶出农场。   前半程还挺顺利的,不料,半路上卡车熄火了。老胡见怪不怪,下去查看情况。   他大声喊道:“你们几个下来活动活动,吃点东西,车子一时半会修不好。”   三个人下车来,顾立春拿出包袱里带的干粮给杨珠珠吃,也给小方分了一些,小方也拿出自己带的干粮分给他。顾立春吃了半张馕饼,喝了几口水,走过去喊钻在车底下的老胡:“江师傅,你出来吃点东西,我去看看。”   老胡问道:“你也会修车?”   顾立春笑笑:“我试试,要不行,你再接着修。”他在现代时不时地出门自驾旅行,修车当然要会一点。来到这里,还修过拖拉机,虽然车的类型不一样,但原理是基本相通的。   老胡也无所谓,他吭哧吭哧地从车底下钻出来,去旁边水沟里洗洗手,坐在小方旁边拿起馕饼就开吃,他胃口好,又会吃,把馕饼掰成小块蘸着肉酱和豆豉吃,越吃越想吃。当顾立春满手油污地从车底下钻出来时,老胡已经干掉了三张馕饼和大半瓶肉酱,杨珠珠在一旁看得心疼,又不好直说。   “怎么样?看出什么来了?”老胡根本就没指望顾立春能修好,也就随口一问。   顾立春道:“我上去试试,看看能不能发动起来。”顾立春一边说一边打开车门爬进驾驶室。   他试了几下,卡车发出一阵轰鸣,车身剧烈地震动着。   小方惊讶地张大嘴巴,连馕饼从嘴里掉下来都没发觉,老胡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他爽朗地大笑道:“顾同志,没想到你还真会修车。”   顾立春谦逊地说道:“赶巧了,刚好碰到过类似的问题。”   车修好了,大家又停留一会儿,喝点水,才爬上驾驶室继续前进。   经过这么一出,老胡对顾立春的态度改善不少,起初只是套路化地亲近,现在开始走心了。   小方也是,他一脸钦佩地望着顾立春:“顾同志,你真是太厉害了,怎么什么都会?”   顾立春笑笑:“我是什么都会一点,但每一样都不精,还需要深入学习。”   老胡笑眯眯地道:“就这一点已经超过大部分人了。”   他们正说着话,旁边的杨珠珠幽幽说道:“哥,干粮没了。”   老胡不在自在地干笑两声:“小顾,不好意思啊,我把你带的干粮吃完了,你妈做的东西就是好吃,让人停不下呀。”   顾立春不在意地笑笑:“没事,带出来就是给大家吃的,车上还有瓜,大家再凑和一顿就到市里了。”   老胡朗声笑道:“哈哈,到市里我请你俩吃饭。”   后半程,卡车没再出问题,他们一路开到顾红玉所在的供销社。   顾红玉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杨珠珠被抱下来,向她妈扑过去:“妈,我回来了,你是不是很想我?”   顾红玉揉揉女儿的头,笑道:“我想你干嘛?你又不想我。”   杨珠珠诚实地说道:“我有时候也会想的。”   围观的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顾红玉的几个同事围了上来,有的说珠珠晒黑了,有的说珠珠长高了长胖了。   顾红玉放下杨珠珠,关切地拉着顾立春问长问短。顾立春跟姑姑说了几句话,就开始去跟供销社的人交接,商量货物的事。   顾红玉见他正忙,也没去打扰。   一个小时后,顾立春三人才忙活完,货物清理检测完毕,办完手续,就可以去领货款。   办完公事,顾立春指着十几个麻袋对顾红玉说道:“姑,这是我们农场的西瓜,我给你捎了五十个。”   顾红玉吃了一惊:“你怎么带那么多?”   顾立春笑道:“你不是说西瓜甜吗?你留一半自己吃,升下的问问你们主任,能不能在供销社里卖?”   顾红玉道:“那这样吧,我把钥匙给你,你带珠珠先回家,好好休息休息,我会去问我们主任。”   顾立春点头答应:“行。”   顾立春卸下两麻袋西瓜,一麻袋甜瓜留在供销社,其余的东西,他让老胡绕路他们把送回去。   “老胡,小方,我去我姑姑家,你们要不要一起来?”   老胡摇头:“不去了,我们身上脏兮兮的,先去招待所冲个澡。”   顾立春道:“那也行。”顾立春记下招待所的地址和前台电话。   老胡把顾立春和杨珠珠送到楼下,还帮他们把东西搬上楼去,才转身回招待所。   顾立春和杨珠珠随便吃了一顿饭,他安排珠珠去睡午觉,他其实也想好好睡一觉,但一想到还有那么多东西要买,只好强打起精神,拿出单子,坐了几站公交车去供销社找姑姑。顾红玉拿到单子扫了一眼,说道:“这些东西不难买,交给我吧,你不用管。”   顾立春笑笑,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办事,省得他跑腿了。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一个圆脸短发的大姐走过来喊顾红玉:“老顾,你赶紧通知你侄子,咱们孙主任要见他。” 第91章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顾红玉笑道:“巧了, 喏,他就在这儿。”   圆脸大姐打量了顾立春几眼,说道:“那正好, 你自己进去吧, 东边第二间办公室就是。”   顾立春冲两人点点头, 转身向办公室走去, 到了门口, 他礼貌地轻轻敲门,只听见一个爽朗的声音道:“进来。”   顾立春一进门,就看见对面办公桌边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留着齐耳短发的女同志, 正在低头飞快地写着什么,他走过去说道:“孙主任你好, 我是顾立春,红河农场农牧科的。”   孙主任抬眼看了顾立春一眼,冲他点头致意:“顾立春同志, 请坐。”   孙主任的性子跟白大姐有点像,说话爽利, 她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顾同志,我尝了你送来的西瓜和甜瓜, 味道很不错, 不过, 我想知道你们农场西瓜的种植面积是多少?”   顾立春道:“孙主任,我们今年是试种,所以种植面积不大,只有几亩自留地。我这次来也是投石问路,如果销售情况良好,我回去后会向场里申请扩大种植面积。”   孙主任有些遗憾:“原来是试种啊。”   顾立春道:“是啊, 我们五分场是红河农场新开的分场,占地面积辽阔,有大片的沙地和林地,我们今年不但试种了西瓜,还种了苜蓿,苜蓿在省里和京城的销售情况良好。”   孙主任面带微笑:“苜蓿的事我也听说了,你们干得不错。”   顾立春继续给孙主任描绘未来的蓝图:“我们今年还在水面上种了大片藕,秋冬季就能收获。另外,据有关专家考证,我们云阳县挺适合种植苹果,而红河农场有大片的林地。未来我们会请农场的科研人员培育出口感更好,产量更高的苹果。而云阳到市里交通方便,希望我们今后会进行深度的、全方位的合作。”   孙主任看着顾立春,认真地问道:“你们国营农场一般应该是种以植粮食为主吧?”   顾立春解释道:“我们农场秉承一业为主,多种经营的方针。在以粮为纲的同时,全面发展林牧副渔。考虑到各分场的自然条件不同,自然要因地制宜。像我所在的五分场就是良田较少,荒地沙地多,林地和水域面积大,我们的重点就放在畜牧业和林业渔业上面。对了,我们养殖的鹅鸭质量也非常不错,肉质鲜嫩,鸭蛋鹅蛋个大好吃,深受广大职工的欢迎。”   孙主任笑了笑,说道:“你一个农牧科的,怎么比供销科的还能说会道?”   顾立春不好意思地笑笑:“也不是,主要是我姑姑总跟我提起主任,我虽然没见过你的面,但心里倍感亲切,一跟你说话就放开了,话有些多。”   孙主任的语调比刚才更轻松愉悦:“就是要畅所欲言才好。”   两人接着谈话,本来孙主任只打算跟顾立春聊10分钟,结果这一聊就没打住,一直聊了1个多小时,要不是孙主任有事要办,他们还能继续聊。   聊到最后,孙主任说道:“这样吧,你们下次再多送一些样品过来。我们开会讨论讨论。”   顾立春站起身,跟孙主任握了握手,告辞离开。   顾立春没出来的时候,顾红玉一边在柜台忙碌一边偷眼打量办公室那边的动静。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人还没出来。   她心里嘀咕:“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进去那么长时间?”   身边的同事凑过来跟顾红玉说道:“孙主任跟你侄子还真能聊,都一个小时了。”   顾红玉担忧地道:“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同事笑道:“我感觉肯定能成,这瓜多好吃呀。”   又有一个同事过来说:“我发现老顾娘家那边的东西都好吃,哪一回不是疯抢?上次这是苹果,这次是西瓜。”   “还真是,对了,还有辣椒酱和豆豉,上次你送了我两瓶,被我公公顺走了。”   她们正说得开心,有客人来了,便各自去忙碌。   顾立春出来的时候,见姑姑在招呼客人,便站到一旁默默地等着,等到客人走了,他才走上前来,大家纷纷笑着跟他打招呼,他一一微笑回应。   顾红玉小声问:“你跟孙主任谈得怎样?”   顾立春言简意赅:“妥了。”   顾红玉看看手表,这会儿才4点,她还要一个半小时才下班,就让顾立春先回家。   顾立春提着肉和菜坐公交车回去,到家的时候,杨珠珠还没醒,顾立春怕她睡多了,晚上睡不着,进去把她叫醒。   杨珠珠揉揉惺忪的睡眼,问道:“立春哥,咱们晚饭吃什么?”   顾立春失笑:“刚醒就惦记着吃。”   他答道:“咱们吃肉。”   杨珠珠一听到有肉吃,顿时精神了许多。   顾立春也不等姑姑姑父回家,开始准备做饭,杨珠珠围着他转悠,一会儿剥头蒜,一会儿捣个乱,一会儿又发个感慨:“我走后,小雨明非她们肯定特别想我。”   顾立春一边做饭一边跟珠珠聊天,他先焖一锅米饭,再炒菜,蒜薹肉丝、青椒鸡蛋、干煸豆角,拌两个凉菜。等到两个人下班就可以开饭了。   两人是在6点多的时候到家的。   杨爱国推开门,一看到两人,满脸欢喜,他还抱起珠珠掂了掂:“重了不少,看来你吃饭很很勤奋。”   杨珠珠笑嘻嘻地做鬼脸,顾红玉在一旁看着父女俩的互动也跟着笑。   大家围坐在一起吃饭,杨爱国尝了几口菜,又开启了夸夸模式:“这手艺真好,立春,你是干什么什么行。不像你哥,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   顾立春无奈道:“姑父,你要再这么说,表哥下次见了我指不定要怎么样?你们忘了,珠珠说他准备找我算帐。”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顾立春顺便问起这个表哥,两次来都没见着。   杨爱国说道:“他们厂子每月休息一回,这次又碰不上你了。”   杨珠珠在旁边出主意:“可以让哥哥放寒假时跟我一起回去呀。”   顾红玉想了想,这个主意还真可行,便道:“到时再说。”   顾红玉接着对顾立春说道:“你单子上要的东西,我给你在供销社买了一部分,又托同事给你帮一部分,明天上午应该能凑齐。有些东西有轻微的瑕疵,但不影响使用,主要价格毕竟不少。”   顾立春道:“这些瑕疵品外面的人想买都买不到,谢谢你们了。”   顾红玉道:“还跟我客气什么。”   顾立春道:“对了,明天上午,我和司机直接开车来供销社取东西。”   顾红玉一脸不舍:“你真不能多呆两天吗?”   顾立春无奈道:“这次是出差,得按时回去。下次我想办法多开几天介绍信。”   顾红玉和杨爱国无奈地笑笑,确实,出差就是这样,时间是限定死了的。   吃完饭,杨爱国又把顾立春叫到书房,送了一叠报纸杂志,还有农垦资料。这一次又是收获满满。   杨爱国想起一件事,说道:“有件事还没确定下来,我先跟你说说,你心里明白就行了,先别往外说。”   顾立春乖巧地回答:“好的,姑父。”   接着,杨爱国透漏说,这次去他们农场参观学习的队伍,有可能是农垦局的副局长带队,每一个兄弟农场派一到两名代表参加,级别都还不低。让顾立春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顾立春忙问道:“姑父,你们农垦局肯定不止去一个副局长吧?会不会你也跟着一起去?”   杨爱国苦笑:“局里那么多人,哪里能轮到我一个小职员。没事,不能参加学习,我自个想去就去。”   顾立春笑着安慰杨爱国:“农垦局的职员都是我们农场的上级,姑父还年轻,一步步来嘛。”   谈完事情,顾立春抱着一大摞书和资料回客房。   第二天吃过早饭,顾立春就要回去,杨珠珠拽着他的衣裳不让走。   顾立春揪揪她的小辫子,说道:“珠珠要上学,哥哥也要上班。等寒假再接你回去好不好?”   杨珠珠扁扁嘴,低头不吭声。   杨爱国也好声哄了一会儿,她才稍稍好些。   顾立春见他们一离开,就剩下珠珠一个人了,便嘱咐道:“一个人在家,不要乱跑,不要乱给陌生人开门知道吗?”   杨珠珠点头:“我知道了。”   顾红玉说道:“没事,过两天她就该去上学了。”   杨珠珠一脸骄傲:“我很快就是小学生了,小满姐说,小学生都是有很有文化的人。”大家忍俊不禁。   离开姑姑家后,顾立春去招待所找老胡和小方,再让老胡开着卡车去供销社,老胡和小方也捎带了不少东西,他们一人两个大包袱。   当老胡看到地上堆着的包袱和麻袋时,忍不住感慨道:“小顾,你这一趟可不容易啊。满载而来,满载而归。”   顾立春道:“辛苦了两位,回去我请你们吃饭。”   老胡摆手:“不不,应该我请。”   小方也说:“都别争了,咱们仨轮流请,胡哥先来,我第二,小顾最后。”   大家就这么愉快地商量好了请客的次序。   回去的时候,比来时顺畅多了,可谓是一路顺风。回到农场的时候,才3点多钟。老胡和小方先把车开到顾立春家门口,帮着把东西卸下来。   两人离开后,顾立春先在院子里简易的淋浴房冲了个澡,把一身的汗味洗掉,再灌了一大杯凉茶,才感觉又活过来了。出差真不是好活,特别是夏天,以后没有特别的事,就让吕进步去吧。   他收拾妥当,又骑上自行车去场办后勤科和财务科交差。   顾立春办完一通杂事,再回到家的时候,院子外面聚集了一大群人,不用说,大家都是来拿东西的。   “小顾回来了,辛苦了。”   顾立春跟大家打声招呼,然后拿起名单,让他们按名单上的次序领东西,再对一下钱和票,多退少补。   大家拿到东西,一个个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   “哎呀,小顾,你这眼光可真好,这东西买得又便宜又好。”   “这花布好,颜色适合我。”   “这件衣裳真合身。”   “我的天,这双胶鞋怎么那么便宜?只要一半的钱。”   ……   大家不要命地夸顾立春。   顾立春只好说道:“时间太紧,这些都是我姑姑和她同事帮你们挑的,她们是供销社的,懂得比咱们多。”   大家又笑道:“那也是看在你的面上。”   大家对于此次采购是一万个满意,还有人私底下拿顾立春和吕进步比。   “小吕跟咱们的小顾真是没法比。”   “那是,货比货得扔。”   ……   顾立春好好在家休息一夜,次日清晨,继续上班。   他照例先去农牧科办公室安排一下今天的工作,接着去邓场办公室。   邓场不在,他转身去后勤科,白大姐刚好也要找他。两人商量让财科给搞草编副业的临时工发工资。   从七月底开始到现在快一个月了,也该结算工资了。   等到财务科那边核算完毕,白大姐让人用广播通知家属们来领工钱。   大家伙一听要发钱,跑得那叫一个飞快。不到半小时,财务室门口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顾立春舅舅田红军也在场。   如今田红军在家属中间威望很高,他不光手艺好,人还温和有耐心,从不藏着掖着,遇到不会的,手把手细心地教。越相处,大家就越喜欢他。   队伍一点点地往前移动,领到钱的家属是欢天喜地,后面排队的也是充满期待。   其中有一个六十多岁的庄老太,她老伴早年受了重伤,瘫痪在床,她自己腿脚也不利落,虽然场里有发补助,但也是杯水车薪,家里日子过得很艰难。   她一直想出来做工补贴家里却没机会,这次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来学草编,她年纪大可是手巧,又勤奋肯学,编得数量多不说,质量也高。这次领到了二十五块钱的工资。   庄老太拿到钱,激动得老泪纵横:“我没想到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婆子还能挣到这么多钱。”   大家都纷纷安慰她:“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怎么能不中用呢。”   庄老太一把抓住顾立春,激动地说道:“小顾,你真是个有能耐的好后生,还真心为大家伙着想,要不是你我哪能拿这么多钱?”   顾立春道:“庄奶奶,你老人家不用这么客气。这是我身为五场干部应该做的。我们社会主义大家庭就是要互帮互助,共度难关。”   大家对于顾立春的谦逊态度更加满意,这样的一个好干部上哪儿找去?   庄奶奶又向田红军道谢,“红军啊,你的名字取得好。你是根正苗红,你的心像火一样红。”   “对对,田红军是个好同志。”   田红军没经过这种场面,有些手足无措。   待大家伙领完工资后,一个个围着顾立春和田红军夸了又夸,顾立春看大家太热情,也有些支撑不住。就找借口回办公室去了,剩下舅舅一个人被大家围着夸。   顾立春回到办公室,刚坐回桌前,刚拿起笔准备写材料,就听见梁科员进来道:“小顾,邓场找你。”他只好起身过去。   邓场一边翻看文件一边问道:“这次出差感觉如何?”   顾立春道:“挺好的,跟供销社的孙主任聊了一个小时,对方对咱们农场出产的东西挺感兴趣。”   邓场继续问:“都对哪些东西感兴趣?”   顾立春一样样地摆出来:“草编制品就不用说了,还有西瓜甜瓜、鸭蛋鸡蛋、鹅鸭、苹果。”   邓场挑眉:“咱们农场什么时候种苹果了?”   顾立春:“明年就种。”   “明年种,结果也要两三年以后,你现在就开始推销?”   顾立春说道:“我这是未雨绸缪。”   邓场摆手:“行吧,随你。”   过了一会儿,邓场突然说道:“我正式通知你,你以后就是我的秘书。”   顾立春一怔:“邓场,我不早就是你的助理了吗?”   邓场瞥了他一眼,只得解释一遍:“小顾同志,你对领袖精神领会得深,也要学习一下生活常识。”   顾立春这才明白,秘书是正式的,得到场里认可的,有编制的。而助理是试用的临时工。好吧好吧,原来他之前只是邓场雇的临时工。   顾立春一脸受伤:“邓场,我还以为你早就认可我了。原来我只是个试用的。”   邓场淡然说道:“我对谁都一样严格。对于私人的喜爱并不会影响到公事上的决定。”   顾立春的神色从受伤转为喜悦:“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原来你对我个人是喜爱的。多谢邓场,你真的是慧眼如炬,目光犀利,既有境界又有品位。”   邓场:“……”   顾立春心情愉悦地离开了办公室。   顾立春从市里出差后不久,供销社那边又打来电话说,再要一批凉鞋和草帽,还想要一批西瓜和甜瓜,另外鸭蛋鹅蛋也让送上一批样品。   五场的家属们顿时忙碌起来,他们加班加点赶工,其他的职工下了班也过来干活。   手巧的编织东西,手笨的,就负责打杂。他们自己组队,赚到工钱私下里商量怎么分。   五场的职工干得是热火朝天,其他分场的职工和家属看得眼热,就来询问能不能加入?顾立春就挑了一批心灵手巧的家属吸收进来,至于其他人委婉拒绝了,说下次有机会再通知。   大家紧赶慢慢,终于九月初又赶制一批出来,这次顾立春没有跟着去,让吕进步去了。他要送弟弟妹妹上学去,今年小雨也要读书了,家里一共四个小学生,农场学校的学费比村里还贵些,好在他们家有两个工人,也不用为学费担心。   为弟弟妹妹办完入学手续,顾立春就去沼泽边转转,跟着大家们一起捡鸭蛋鹅蛋,看着满地白白圆圆的蛋,他心里就高兴。再看看水面上层层叠叠的荷叶,他也觉得心旷神怡。果然,做为一个种花家的人,他天生就有种田的基因。   大家也跟他一样,内心充满了收获的喜悦。   回来的路上,知青中的代表宋勇和何铁梅表示,大家伙想请顾立春吃饭,一是回请他,二是庆祝他从助理升级为顾秘书。   宋勇说道:“大家都说你能当上邓场的秘书,十分地不容易。一定要庆祝一下。”   顾立春道:“算了,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别你们请客,又被人说成是腐蚀革命干部。”   何铁梅笑道:“我们知青聚在一起,时不时地互相蹭吃蹭喝,谁闲得发慌老搞举报。”   大家伙没想到的是,还真的有人闲得发慌。   知青们的客还没请,顾立春就被举报了。举报的罪名还不小:走资本主义办场路线,搞利润挂帅,用金钱腐蚀职工。   顾立春:“……”   举报信是直接塞到农场革命委员会办公室里的,邓场和白大姐他们也是革委会来了解情况时才知道。   五场的职工们一听到革委会,是既愤怒又紧张又担忧。这个机构……不提也罢。   他们是真心的担心顾立春的前途,更担心自己的生计。   白大姐先来找的顾立春:“小顾,你不用太过紧张,我们五场的干部职工会站在你这边的。”   顾立春感动地说道:“谢谢白大姐,谢谢大家。”   朱书记也来告诉他,要他说话时,一定要注意思想政治的正确,千万别被革委会的人抓住小辫子和漏洞,该认错时就认错。   最后是邓场,他蹙着眉头,严肃地说道:“他们找你谈话时,你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你可是顾小刀,他们就是一堆熟过了的西瓜。”   顾立春:“……”这是什么比喻?   顾立春从场办出来后,一路上大家都用或同情或担忧的目光瞧着他,有人安慰他,有人为他打抱不平。顾立春一一回应。   他原本想回家跟家里人说一声,结果走到半路,就有两个人拦住他:“顾立春同志是吧?我们是革委会办公室的,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在这里说明一下,从4月1号开始,本文从日六变成日三,每天还是九点更新,至少三千,状态好时会多更。   我已经日六2个月,没有存稿,每天还要工作,空闲时间只有晚上和早上上班前,现在文进入中后期,感觉越来越力不从心。4月事多,还要出趟远门。   先暂缓一下更新,我顺便补充一下资料,休息一下,等我状态好转再加更。请大家放心,这文不会坑,有事会请假,我会竭尽全力日更到完结。希望大家继续支持,群么。 第92章 爪子磨利,抓耗子   顾立春打量眼前这两人, 一个又高又壮,长着一张大黑脸盘子,像一口锅倒扣下来似的。   另一个是个光头, 长得白白胖胖的, 脑袋光溜溜的像只大鹅蛋。   这两人一个像铁锅, 一个像鹅蛋, 倒是挺搭配的。   顾立春看着两人,语气相当平静:“两位,革委会只是要找我问话, 我的罪名还没确定下来,你们别弄得像押送犯人似的。麻烦请在我后面跟着, 不要走在两边。”   黑锅冷笑道:“顾同志,看来你对自己的处境还没有自知之明呢。我们可是革委会的, 大家称我们为‘尖刀二人组’,就是像两把尖刀狠狠地刺进敌人的心脏。”   顾立春笑着反问:“那请问我是敌人吗?我可是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 未来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是你们的阶级兄弟, 你们要把尖刀刺进兄弟的心脏吗?请问你们对得起革命导师马克思和列宁的教导吗?对得起伟大领袖的教导吗?你们这是要搞内部分裂!”   白鹅蛋对黑铁锅使了个眼色, 他对顾立春说道:“顾同志, 我们俩的任务是押……是护送去你革委会办公室,你有什么话去跟我们李组长交待。”   顾立春问道:“李组长?是负责招生组的组长?他改行了?”   白鹅蛋耐心解释:“李组长本来就是革委会的委员,只是临时负责招生, 大家都习惯这么叫他。”   “哦,那是老熟人了。”只是上次相见也不怎么愉快就是了。   顾立春这么一通反驳,两人也不好再像押送别人那样一左一右押着他走,而是跟在后面,三人就像是普通的同行者。   顾立春既不紧张也不磨叽,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躲不过,那还不如迎面而上,早干完早结束。   二十分钟后,顾立春出现在了革委会办公室。   革委会里除了李组长,还有其他几位成员,顾立春只认识李组长。   他们看着顾立春,就像狼盯着闯入窝里的羊。   偏偏顾立春还没有做为绵羊的自觉,他大摇大摆地进来,像在自己家一样自在,走过去在李组长对面坐下,手放在桌子上,面带笑容:“李组长,你有什么话就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组长一脸深沉严肃,慢吞吞地说道:“顾立春同志,有群众写信举报你,说你对五场的家属和职工搞物质刺激,还有多劳多得那一套,你这是扩大资产阶级法权,请你具体交代一下罪行。”   顾立春坦然答道:“搞物质刺激?我觉得你应该换个词,我那是关心群众生活,改善无产阶级的生存条件;后面那个也不该叫扩大资产阶级法权,这是在马克思、列宁、伟大领袖的光辉思想指导下,在社会主义国营农场场办企业内部,由无产阶级工农职工主动提出,我顺应民意做出的小范围内改革试点,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它的学名叫按劳分配,到了共产主义社会,它就叫做按需分配。”   李组长听着一串长长的名词解释,脸都黑了。   顾立春十分诚恳地说道:“李组长,看来你对马列主义、领袖思想领会得还不够深刻呀,你怎么能把按需分配的曾用名跟资产阶级的东西联系在一起呢?”   李组长压着火气,说道:“顾同志,你确定要跟一个革委会成员讨论马列主义和领袖思想?”   顾立春一脸惊诧:“李同志,你这是何意?我们之间为什么不能讨论这些?是你不配还是我不配?若说你不配,那是你个人的问题,我在这里不多加评价;若说我不配,那更是你的问题。领袖的光辉思想像太阳一样普照万物,任何人都可以受到他的照耀。我更是在这种光辉思想的指引下进了农场,锻炼我的一颗红心。”   李组长:“……”   接下来,两人进行了一番争辩,李组长千方百计地想抓住顾立春话中的漏洞和小辫子,好为他定下罪名。   顾立春就是不上他的当,每次不但回答得滴水不漏,还能顺便反将一军。   李组长只是红河农场的革委会成员,见的世面还不够多,他还从来没审过像顾立春这么滑不溜秋、心理素质过硬的人。   两人你来我往了一个小时后,李组长气得面色铁青,嗓子因为话说得太多而变得沙哑。   顾立春神色平静,笑容和煦,声音依旧清亮悦耳。   李组长咕咚咕咚灌了一大杯凉茶,润润嗓子,歇息一会儿,他正打算继续审问顾立春,却听到门外有人在喧闹。   办公室的人往外一看,却是五场的一帮家属来了,站在革委会门口吵吵嚷嚷。   原来有人发现了顾立春被革委会的人带走了,他回去一嚷嚷,大家伙都知道了。   就有些胆子大的人说要来看看怎么回事,吴胖也知道了,要轮胆大,没谁比得了吴胖,他当下就带着一帮家属匆匆赶来。   吴胖高声嚷道:“怎么回事,你们革委会的人就可以用私刑审问我们的革命干部啊。”   有人过来跟吴胖解释说他们接到举报信,在例行问话。   吴胖说道:“行,只要举报你们就可以问话是吧?你们等着,一会儿就有人举报你们,我看你们怎么自个问自个。”   负责押送顾立春的黑锅和鹅蛋,走上前,气势汹汹地说道:“这位同志,麻烦你说话注意点,这里可是革委会办公室。”   吴胖寸步不放:“我知道啊,还用你说,你们想怎么着?”   顾立春怕吴胖跟他们闹僵了,便对李组长说道:“李同志,你看外面闹得这么凶,我是不是得出去劝阻一下?”   李组长不耐烦地道:“去吧。”   顾立春一出门,吴胖和众人就一脸担忧地迎上来问长问短。   “小顾,他们没用什么手段审你吧?”   “就是,你说话可一定得小心,不知道哪句话就被揪住小辫子了。”   顾立春心平气和地安抚大家:“没事的,他们只是例行问话,我跟李同志聊得挺好的,把他的嗓子都聊哑了。”   李组长:“……”   顾立春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李组长,笑着说道:“李同志,你的话也问完了,你看我的工作还没做完,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李组长沉着脸不说话。   这时,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李组长进去接电话,皱着眉头,嗯嗯啊啊了几声,最后一脸不情愿地朝黑锅和白蛋做个手势,让他们放顾立春离开。   大家伙这才松了一口气,一个个脸上都露出劫后余生的神情。只有顾立春知道,这事还没完。也不知道那个电话是谁打的,顾立春凭直觉感觉是邓场打的。   大家簇拥着顾立春往回走去。路上,顾立春问吴胖那两个像铁锅和白蛋的人叫什么名字。   吴胖听罢拍着大腿笑,“黑锅和白蛋,我的妈呀,简直太形象了。”   其他人听了,也跟着一起大笑。   路过的人用诧异的眼神看着他们这群人。   顾立春也知道了这两人的名字,铁锅叫王铁,白蛋叫金发。顾立春决定回去以后,把革委会成员的性格和底细都摸清楚,他预计以后可能要时不时地跟这帮人打交道。   大家先把顾立春送回家,田三红和二奶奶已经得知了消息,两人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打算着再见不着人,她就自己去找。   见到顾立春安然无恙地回来,两人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田三红心有余悸地说道:“这到底咋回事呢?我听得稀里糊涂的,咱家祖上十八代都是穷人,哪来的什么资产阶级?”   顾立春道:“没事了,不用理会他们。”   话是这么说,可是田三红依旧是提心吊胆,第二天去食堂上班都无精打采。   而隔壁的老魏夫妻俩听到这个消息是暗暗欢喜,他们到处跟别人嘀咕道:“果然,住进那栋房子的就没有不倒霉的,现在轮到他们家了。”   大家听到这话,想起房子前主人的遭遇,心情都有些复杂。   顾立春跟往常一样去上班,梁科员见了他,一脸担忧地问道:“小顾,你没事吧?”   顾立春满不在意地笑道:“多大点事,不用担心。好好工作。”   梁科员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现在见到顾立春遇到这事,竟跟没事似的,也不知道是该担忧还是该佩服他。不过,他什么也做不了,也没那个胆子,只能认真地把属于自己的那份工作做好。   顾立春把这几天的工作安排好,带着赵高去出外勤,两人一出门,赵高就迫不及待地说道:“顾哥,我按照你说的,昨晚又去跟人喝酒打听消息,可是大家都说这革委会不好惹,以前可威风了,人见人怕。这两年式微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们可得悠着点儿。”   顾立春道:“没关系,他们要想办我,起码得有罪证吧?不着急,对了,这几天你们继续去搜集关于他们的情报,什么样的都要,内幕隐私,甚至陈年往事都可以。其他的你不用管。”   赵高道:“放心,这个我在行。”   顾立春到猪场转了一圈,相较前天领工钱时的欢天喜地,大家伙现在是一片愁云惨淡。   顾立春安慰大伙:“我这儿没事,你们都给我稳住,该干嘛干嘛。咱们可是正宗的场办工副业,又不是个人搞投机倒把。咱们光明正大,问心无愧。”   大家伙一听顾立春的话,精气神略好些,只是心里仍压着一块石头。   有人说道:“小顾,咱们得想想办法,遏制住这股歪风邪气,不能任由他们胡乱审人。”   也有人说:“我看这帮人就是不想让大家过好日子,咱们刚有些起色,他们就来找事儿。”   庄大娘也表态说:“小顾你别怕,他们要真敢关押你,老婆子我带着我家老头子去替你,他们爱关多久关多久,我们老两口正好省了伙食费。”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地,热烈地讨论起来。   顾立春笑道:“谢谢大伙,办法我慢慢想,你们都别担心,各人干好各人的事就好。”   顾立春说完又骑车自行车回场办,他径直去了邓场办公室。   邓场一见他进来,直接开口道:“我已经向总场党委办公室和场办申请,明天为你召开一个思想交锋会。”   顾立春不懂就问:“什么叫思想交锋会?”   邓场认真地道:“就是正宗的吵架会。”   顾立春:“……”他见识少,第一次知道还有这个会。   邓场继续说:“革委会本来是要开批判会,被我顶回来了。他们不是爱审判人吗?那就大家互相审判。为了公平起见,我还建议总场邀请农场各方代表:总场场办、工会代表、家属代表、妇女代表、学生代表、知青代表,还有干部代表。大家齐聚一堂,把这件事情辩明白,说清楚。”   顾立春由衷地赞道:“邓场你真是有魄力有手段,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个主意。”   邓场瞥了顾立春一眼,淡声说道:“少跟我来这一套,你赶紧去做一下准备,把爪子磨利些,明天好抓耗子。”   顾立春下意识地看看自己的手掌,嗯了一声。等到他从办公室出来,才猛然想起来,爪子磨利,抓耗子?这不是猫干的活吗? 第93章 思想交锋会(一)   这究竟是个巧合, 还是邓场在内涵他?真相顾立春无从得知。他今天得好好休整,准备好明天的大战。   第二天正好是个星期天,总场场办大会议室里人声鼎沸。   本来邀请的代表只有二十来人, 可能因为这年头娱乐太匮乏, 来的人竟有五十人之多, 更不用提会议室外面人头攒动的围观群众。田三红和赵高妈等人紧贴在玻璃窗前, 竖起耳朵焦躁不安地听着里面的动静,小满和立夏他们也挤在最前面。   顾立春和邓场等五场干部代表进来的时候,大家基本已经到齐。   顾立春环视一眼, 这么多代表,有一多半他不认识, 有一些是熟人。像是知青代表,他就认得;学生代表里面竟然还有李树, 李树想跟顾立春打招呼,又觉得不合适, 于是只好以目示意。顾立春冲他微微一笑,算是招呼。   妇女代表里面有朱书记的爱人高副书记, 上次有过一面之缘。家属代表比较多, 各场都有, 有一大半不认得。总场场办代表里只有一个夏商周是熟人。   革委会众成员们是最后进场的,这样好显出他们的重要性。   革委会一共来了五个人,其中就有老熟人李组长、铁锅和鹅蛋, 另外两人,其中那个干瘦矮小的中年男子,应该是个小头头。因为走路姿态不一样,踱着方步,背着双手, 头高高昂着,一米六五的身后硬走出一米八的气势,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头头似的。另一个应该是他的副手,一个带着眼镜的斯文年轻人。   白大姐悄悄告诉顾立春,那个矮个头头就是革委会的副主任张路,今天的会议由他主持,那个带眼镜的负责会议记录。   “小心,这人是个笑面虎,别被他抓住话柄。”白大姐小声叮咛,顾立春笑着点头。   李组长瞪着眼睛环视一圈会场,严肃地说道:“会议开始,请大家保持安静。下面开始恭读伟大领袖语录。”   他这话一出,不光是会场,连会议室外面都安静下来。   李组长用略带沙哑的声音,恭敬而虔诚地读了一遍语录。然后珍而重之地把□□高举过头顶,再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正中间。   做完这一项仪式,会议才算正式开始。   李组长重重地清清嗓子开口说道:“我们革委会接到革命群众举报,发现了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今天特地召集各位代表,召开这个批判会——”   李组长话没说完,邓场就沉着脸打断他:“李同志,我们昨天已经沟通过,并达成共识,这场会议叫做思想交锋会,不叫批判会。”   李组长扯扯嘴角,道:“邓同志,我觉得性质都差不多,你何必非要这么咬文嚼字?”   邓场肃然道:“领袖语录中有句话叫做‘世界上最怕认真二字’,什么叫性质差不多?一字之差,天壤之别。李同志说这话明显是违背了领袖指示。”   李组长没料到他一开场就遭到邓场的发难,但对方拿领袖指示说事,他心里有气也不能撒出来,只能低头认错。   李组长只好极不情愿地说道:“好,我检讨,我用词不当,但我绝没有违背领袖指示的意思。”   张副主任笑呵呵地说道:“邓同志,你还是这么护短啊,这可不是好行为。”   邓场严肃地道:“张同志,我们革命干部要以身作则,严于律己,严格律人。我的话已说完,你们请继续。”   张副主任朝他们的手下点头示意,让他们继续。   李组长调转攻击方向,朝向顾立春开火:“顾同志,我们革委会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请你一定要如实回答,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邓场一听他这用词,不由得紧皱眉头。朱书记朝他使使眼色,意思是要他先不要干预会议的进行。   白大姐等人也是愤然不平。不过,他们今天主要的任务是旁听,现在不是他们发言的时候,大家只好暂且忍下。   李组长说完这话,紧绷着脸看着顾立春,顾立春点头:“没有问题。不过,今天是思想交锋会,所谓交锋,顾名思义就是双方的思想会发生激烈地碰撞。所以,不能只有一方发言。我也会向你们的人提出问题,请你们像我配合你们那样,配合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们没问题吧?”   革委会那几位,面面相觑,这一句话是他们对别人说的,什么时候轮到别人对他们说了?   可是对方的话又抠不出什么错来,毕竟他们自己已承认了,这不是批判会,而是思想交锋会,双方都有权利发问。   李组长憋着一肚子火气,率先发问:“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顾同志,你在五场家属中间搞劳动竞赛,搞利润挂帅,用奖金刺激职工家属,你这种行为可以被称为新干部,也就是新生的资产阶级分子干部,请问你认错吗?错在哪里?请你如实交待这个问题。”   李组长的发问一完,黑锅王铁也迫不及待地抛出自己的问题:“顾立春,我也有一个问题,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贫下中农,可是无论从你的衣着打扮还是生活方式,都看不出无产阶级劳动人民的艰苦朴素来,你整个人已经被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腐蚀俘虏了。你看看,真正的劳动人民长怎么样?有你这么白净的吗?有你这么讲究的吗?”   众人:“……”连长得白净和穿得干净都被攻击,这人是脑子进油了吗?   顾立春也愣了一下,王铁此人再一次刷新他对愚蠢和荒谬的认知。   他稍一思索,决定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他飞快地反击道:“王铁同志,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长得这么黑,你的心是不是也是黑的?”   王铁呆了一下,随即回答道:“我们劳动人民没几个肤色不黑的,照你这么说,别人长得黑,心也黑吗?”   顾立春朝窗外看了一眼,朗声说道:“不不,别人是黑中带红或是红中带黑。只有你,是全然而纯粹的黑,这说明你从里到外都是黑的,你没有红心。   马克思主义理论中有一句话叫做,‘物质决定意识,意识反作用于物质’。也就是说,你的黑皮决定了你的心是黑的,你的黑心反过来让你的皮更黑。众所周知,我们的社会主义江山是红色的,我们的领袖是红太阳,我们的思想是红的,我们青年人来到农场也是要锻炼一颗红心,可你这人从里到外都是黑的。你不属于我们无产阶级的队伍,至于属于哪里还需要进一步审查。”   王铁张大嘴巴,半晌接不上话来。   大家伙更是瞠目结舌,叹为观止,骂人黑也能这么骂吗?马克思也爱骂人吗?大家你看看我看看你,好像没有人像王铁那么纯粹的黑,除了少部分肤色白净的,大家都是黑里透点红,红里透着黑,还有的又黄又黑,想到这里,众人轻轻松了口气。   顾立春趁对方发愣的当儿,突然把他的炮口转向革委会的另一个成员,白鹅蛋金发:“金同志,你为什么要剃光头?你是不是在怀念逃往台岛的蒋光头?苏修帝国主义的赫鲁晓夫也是光头,请问你和蒋光头、赫光头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在遥遥呼应着他们?你们在策划什么阴谋?是要进攻大陆还是要□□?”   金发摸着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傻眼了,他万万没料到,有一天有人会拿他的光头做文章,扣帽子。从来都是他给别人扣帽子。   金发心里燃起一团怒火,他满脸悲愤,朝着顾立春怒吼:“你以为我想光头吗?我秃头是遗传的,我爷爷我爸二十来岁就秃。我因为秃找对象都不好找,你竟然因为这个给我扣帽子?还蒋光头赫鲁晓夫,我倒想认识他们,可他们认识我这个小人物吗?”   顾立春严肃地道:“根据你的交待,我发现了更大的问题:一是你们家族隐藏够深的,从你爷爷就开始了,你们全家都有通敌叛国的嫌疑;二是你做为革委会成员,不想着革命事业,竟然整天想着谈恋爱,你这是黄色下流,浑身充满低级趣味;三,你这种人还想找对象,你这是损人利已,残害女同志。”   金发快被逼疯了,他摸着自己的光头向众人恶狠狠地发问:“我秃头也有错吗?我想找对象我有错吗?怎么秃个头就通敌叛国了呢?还黄色下流?顾立春,你这是什么思想?”   众人:“……”   会议室里的干部和代表们全靠意志坚强,极力忍住才没发出大笑声,他们干部和代表勉强忍得住,可是会议室外面的围观群众却忍不住了。   大家纵声大笑,有的人还拍着墙狂笑,响亮的笑声快把屋顶给掀翻了。   听到大家一起大笑,朱书记到底没忍住,为了保持领导形象,他偷着笑,肩膀一耸一耸的,其他人也陆续破功。   只有邓场仍保持着严肃面容没破功。无他,像顾立春说的,‘曾经沧海难为水’,见识过大场面的的人,还会被这种小场面逗笑吗?   张副主任和李组长想笑却笑不出来,他们悄悄对视一眼,两人谁也没料到会议的走向会是这样子。现在大家笑成一团,审问还怎么进行?   张副主任只能挺身而出,试图把会议气氛重新拉回来。他重重地咳了一声,示意大家听他说话,“各位,这是一个庄严的场合,请大家注意仪态,保持安静。”   说到这里,他深深地望了顾立春一眼:“顾立春同志,请不要嬉皮笑脸,我们是在严肃地讨论你的问题。”   顾立春一脸端肃,身板坐得直直的:“张副主任,我自始至终都很严肃认真。”   张副主任大声道:“会议继续进行,下面,我要向顾立春同志提问。”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 被锁了,我修改一下。   感谢在2021-03-31 20:57:24~2021-04-01 14:42: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昭奚旧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珑 60瓶;左伊 30瓶;昭奚旧草 20瓶;流云LING 6瓶;zuiaihjl、辞南、水田种玉米 5瓶;丰云卿、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思想交锋会(二)   大家重新坐好, 敛起脸上的笑容,尽量显得严肃些。   张副主任绷着脸,做出一副威严的模样, 说道:“顾立春同志, 刚才我们革委会的李同志向你提的那个问题, 你一直避而不答, 现在请你回答一下,请问你认错吗?错在哪里?”   顾立春镇定自若地答道:“张同志,不是我避而不答, 而是你们的提问太密集,一个刚完, 另一个就急着开始,你们同时提出两个问题, 可我只有一张嘴。我不是正面回答了王铁同志的问题吗?现在,我来回答李同志的问题。”   “李同志的主要问题就是说我搞利润挂帅, 并说我发展副业是走资产阶级路线。这个指责,我不接受。   我认为我是在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和方法来办工副业, 我的一切行动都遵循伟大领袖的精神指示。伟大领袖在1966年5月7日发表的《五七指示》中指出, 社会主义国营农场要坚持以农为主, 兼办工业,缩小工农差别,城乡差别。”   张副主任飞快地抓住其中一个点猛批:“你说了, 领袖指示,我们要坚持以农为主,可是你们农牧科的行为明明就是以工副业为主,顾立春同志,你这是曲解领袖指示, 偷换概念。”   顾立春微微一笑:“张同志,马克思有句话叫做‘一切从实际出发,理论要联系实践。’请张同志联系一下我们五场的实际情况,我们的良田少,荒地沙地林地多,我们倒是想搞粮食生产,但是实际情况不允许。请问这种情况下,我们要怎么办?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还是向上伸手,向国家要补贴?请张同志为我们五场职工提供一个明确的方向。”   张副主任大义凛然道:“自己动手这个条路线我坚决拥护,可是动手的方法有很多,比如搞大面积开荒和提高亩产都可以。为什么一定要搞副业?   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我们的人民的确会遇到许多困难,但是困难不是你们五场一家独有。你们良田少就应该鼓励职工多开荒,努力提高粮食产量,而不是走旁门左道,助长资本主义的歪风邪气。”   顾立春认真道:“我们工副业发展好处多多,既支持了农业,供应了市场,又能增加职工收入,改善群众生活。这是光明正道,不是什么旁门左道。   请张同志务必搞清楚我们工副业的性质,我们是社会主义国营农场下面的场办小加工场,这个加工场属于国家和农场,不是属于个人,没有投机倒把。我个人没有从中得到一丝好处和利润。如果按照张同志这种思路去理解,那么咱们农场的场办队办工业副业都得取缔。   而我们国营农场是社会主义农业的重要阵地,关键时刻要发挥示范带头的作用。所谓的带头作用,就是要走到前头,有些改革,要大胆进行,要新事新办,要敢于树立时代新风。   可是今天,张同志一番话就把它们定了性,把我们打成资产阶级办场路线,你这是不顾实际情况,走教条主义路线。   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我跟张同志的思想分歧问题,而是张同志和农场广大职工之间的问题。我现在想问问他们,愿不愿意走张同志所说的路线?”   顾立春的话音一落,家属代表第一个站起来发言:“我们不愿意。党和国家都让我们兴办集体企业,改善大家的生活,为什么革委会不让?难道革委会能凌驾于国家之上?”   妇女代表也有人发言:“我们家属中多是女同志,农场没办法全部安排工作,我们能理解。我们平常有临时工就做,没有就在农场义务劳动,我们一直毫无怨言。   可是现在顾同志办的草编副业,时间灵活,工钱也不少,老弱妇孺都能干,我们既能顾家又能挣钱,请问革委会为什么要断了我们的生路?”   张副主任没料到大家伙的反应这么激烈,他提高嗓门喊道:“你们忘了领袖的教导吗?‘为钱不革命,革命不为钱’,我们是无产阶级,是觉悟高的农业工人,不能一切向钱看。”   顾立春朗声道:“可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家属没了收入来源,就没办法保养革命的本钱。本钱没了,难道我们靠灵魂搞革命吗?”   大家齐声附和:“对对,难道靠灵魂搞革命吗?”   李组长气得脸色发青,大声嚷道:“你们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吗?你们这是攻击领导!”   黑锅和白蛋像两个保镖似的,一左一右护在张副主任身边。   学生代表中有人大声喊道:“这是来自群众的意见,干部要接受群众的意见。”   工会代表也有人发言,总场场办的代表倒是一直沉默。   窗外的人跟着一齐喊:“请领导听听我们群众的意见。”   还有人仗着人多势众,壮着胆子高呼:“‘领导瞎领,老牛掉井’。”   这一句喊话,让众人一发不可收拾,再加上大家对革委会是积怨已久,此时仗着法不责众,便也跟着喊:“‘你们这是一根筷子吃藕片,专爱挑眼’。”   ……   群众的口号和发言朴实无华,往往生动形象,一针见血。   张副主任气得想笑,革委会的成员此时是同仇敌忾,用警惕的目光望着众人。   张副主任瞧瞧一旁气定神闲的邓场,强压着火气,意味深长地说道:“邓同志,原来这就是你非要提议邀请各位代表参加会议的用意啊。”   邓场面色平静如常:“我只是请他们来旁听,剩下的部分全是你们配合得好。”   张副主任微微冷笑:“老邓,你这脾气到了分场也没改好啊。”   邓场针锋相对:“我又不是你,我不需要改。”   张副主任顺势给邓场挖坑:“老邓,你的意思是你这个人没有缺点,不需要改?”   邓场扬扬眉毛:“我只是说跟你一比就不用改了。”   两人之间暗潮涌动,在旁边围观的顾立春猜测两人之前应该就有过交锋。真是冤家路窄。   张副主任心里憋着一团怒火,偏偏又发泄不出来,这场会议开得憋气。先是顾立春拿王铁和金发打趣调侃,逗得大伙哄堂大笑,把一场严肃的会议变成了热闹的菜市场。接着是各个代表纷纷发言,群言反对,氛围如此,再开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张副主任思来想去,不得不宣布本次会议结束。   大家没想到这场思想交锋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结束,众人是一脸地意犹未尽。还没听够乐够呢,还想听顾立春骂人,最好把五个人都骂一顿,读书人骂人就是有意思,能把马克思什么夫都搬出来,听上去就很上档次,很有规格。大家暗暗佩服不已。   不过,最佩服顾立春的还数小满,整个会议过程,她都竖着耳朵,一字不落地听完了。   一边听一边默默记诵,以后她跟人吵架也这么吵,她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要变成一个像大哥一样厉害的人。   会议一结束,众人鱼贯而出。   张副主任临走前还笑眯眯地同顾立春握了握手,“顾立春同志,今天就先到这儿吧。我希望你回去以后好好反省一下,若是想通了,可以来找我。”   顾立春淡淡一笑:“张同志,你要是想通了也可以来找我。”   等到顾立春他们从会议室出来时,屋外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没有山呼海啸那么夸张,但也是震耳欲聋。代表们的脸上也带着胜利的笑容,他们竟然打败了革委会,太不可思议了,太爽快了。   大家本来想凑到顾立春身边说说话,慰问几句,可是发现他身边站着邓场和朱书记,大家也只好敬而远之。   朱书记的爱人,妇女代表之一高副书记也过来跟顾立春握手,“顾同志,你今天表现得不错,是个好同志。”   顾立春受宠若惊,连忙跟高副书记问好。   待对方离开后,朱书记道:“小顾啊,我爱人对人要求很严格,轻易不夸人,看来她对你是真欣赏。”   顾立春正在考虑做出一副什么表情来应对朱书记,邓场却在一旁凉凉地说道:“高大姐对人要求也不太严格,只是你还需要努力。”是你不行,不是人家要求严。   朱书记面带薄怒地瞪了邓场一眼,随即又用炫耀的语气道:“要求严也好,不严也行,总比没有强嘛,哈哈。老邓你更需要努力啊。”   邓场反应平淡,丝毫没有被刺激到。顾立春装作没看见两人之间的刀光剑影。   朱书记大概觉得跟邓场话不投机,到一边跟别人说话去了。   等了一会儿,顾立春见身边没人了,就问邓场:“邓场,你之前跟革委会有什么过节吗?”   邓场满不在乎地道:“跟他们有过节那不是很正常吗?”   顾立春又问:“他们会不会一直为难咱们?”   邓场摇头:“会为难,但不会一直。”   说完,邓场可能是担忧顾立春怕了那帮人,便安慰他道:“今天这种阵仗不算什么,毕竟大家都只是文斗。”   顾立春惊讶道:“那你们当初还搞过武斗?”   邓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那当然。不过,论武斗他们都不是对手,我跟你赵叔,两个人能打他们一群。他们都是耗子扛刀窝里横。”   顾立春:“……”他实在难掩心中的震撼。   思想交锋会在红河农场引起了巨大反响,在这之后,举报信像雪片一样飞向总场场办,信中还说,若是取消场办工副业,场里就要解决家属的工作问题,还有几家家境困难的职工,秉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原则,直接找上场办和革委会诉苦,请他们多发补助。庄奶奶真的去问革委会管不管饭,若是管饭,她跟老伴就住到革委会去,弄得革委会的人是哭笑不得。   这件事情最后不了了之。革委会暂时没再提审顾立春。草编副业仍照常进行。经过此事,顾立春的名气更响了,在群众中的威信也更高。不断地有人送礼和请吃饭,以前的他倒无所谓,人家请他,他回请回去便是。   现在不行了,他是干部。因此只能像邓场那样,严格要求自己。对于请客吃饭,一律拒绝。以后,除了同级和领导,顾立春不能轻易吃别人家的饭。   那些知青们听罢幸灾乐祸地说道:“没关系,小顾同志,我们不能请你,但你能请我们呀,我们不怕腐蚀。”   顾立春对此只回应三个字:“想得美。”   继草编制品后,五分场的西瓜、鹅蛋鸭蛋在供销社也倍受欢迎。不光是市里一家供销社,还有别的供销社和百货商店也打电话来问。   顾立春把这些事情交给吕进步去操心,他现在正在忙另外一件大事。   四场那边要移交一批劳改犯到五场。   做为农牧科的副科兼场长秘书,顾立春就成了这件事的负责人。   赵志军的基建科建造出来的第一批宿舍,被知青们抢先入住了。劳改犯们的住所还没准备好,但四场那边说要在秋收前移交完毕,也不肯给他们时间准备。   顾立春只好让猪场前院的人腾出一部分房间给他们住,床铺不够,顾立春就让舅舅带着大家编了十来张竹床,再加二十多张木板床,最后弄出三间集体宿舍,两间男宿舍,一间女宿舍。   顾立春正忙得脚不沾地时,孟念群来找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 莫名被锁,没有敏感词,只说违规,于是我把可能引起审核注意力的词都换了一遍,光的头换成秃头,最后连作话也去掉。作话本来想说的是里面那个秃头的笑点是真实资料,以前当笑话看的,没找到具体出处。说真实的历史比较残酷,这2章 用戏谑搞笑的方式写的,就这也锁。   新章 本该是早上九点更新的,我昨天被锁怕了,今天要跟家人进山,怕信号不好,锁了我也看不到,影响大家有阅读,先发出来看看,要是再锁我也能改。 第95章 劳改犯和监督(一)   孟念群吞吞吐吐地说道:“顾同志, 我父亲也在名单上。”   顾立春以为他是托自己多多照顾他父亲,便说道:“你放心,我会在能力范围内照应他的。”   孟念群摇头:“不, 我是请你不要照顾他。”   顾立春盯着孟念群看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问道:“为什么?”   孟念群勉强笑笑:“我有两个理由:一是你跟我们长得这么像,若是你再特殊照顾他, 肯定又要有人拿此做文章, 对你不利;二是我父亲来到五场,以你们五场的风气, 他们的日子肯定比以前好过,你不用照顾他也能过得很好。”   顾立春道:“好,我知道了。”   第二天, 各场的劳改犯, 主要是四场的便移送过来了。第一批有六十人,无一例外, 都是老弱病残。   有因为常年住在阴暗潮湿的地方得了风湿病的,走路一瘸一拐的。有的是积劳成疾, 还有的是本身就有病,还有一部分是年老体弱, 一个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   他们表现得很恭顺,几乎不抬头看人。顾立春大致扫了几眼, 里面有几个熟人, 关英华和林教授,顾立春一眼就认出了脸色苍白、大病初愈的陈平,陈禹的姑姑,陈禹跟她有几分相像。   察觉到他的注视, 陈平飞快地抬头看了顾立春一眼,又立即低下头。最后一个熟人,是早就听说过,但没见过面的孟安京,他大约五十多岁,身材瘦削,面容清癯,头发花白,眉宇间跟自己有几分相像。他一直低着头,盯着地面。顾立春只是略略打量了他一眼,没再多关注。   负责交接的是四场的老杨和老马,两人都是保卫科的,生得人高马大,一脸凶相。他们来的时候,一个手里拿着鞭子,一个拎着木棍,看得出来,那些劳改犯都很怕他。   老杨凶神恶煞地冲着劳改犯们大喝一声:“都他娘的列好队,歪歪扭扭地像什么样儿。”   老杨说着话,走过去踢了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一脚,老人晃了几下才勉强站稳。   顾立春皱着眉头,对老杨说道:“老杨,我不管你以前是怎么对待他们的,现在他们属于我们五场,就按我们的规矩来。要是打死打伤了,谁负责?”   老杨摸摸鼻子,干笑道:“哈哈,都习惯了,没事,踹一脚而已,死不了人。”   大家迅速列成三队站好。   老杨转脸对顾立春笑着说道:“小顾,这帮人以后就交给你们管了。我给你提个醒,你可一定要站稳阶级立场,千万别看他们可怜就同情他们。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该打的时候打,该骂的时候就骂。”   顾立春不冷不热地道:“杨同志,你放心,我一定会向你学习,对他们跟你一样残忍。”   老杨笑了一下,觉得哪里怪怪的,可又挑不出毛病。   这时候,老马走了过来。他指着这帮人给顾立春说明他们的大致情况。   每个人的罪名都不一样,而且五花八门的。   林教授的罪名是走白专道路,原因是一心搞科研,不关心政治;关教授的罪名是右、派;孟安京的罪名是两项:特务子女和右、派。这些罪名中,顾立春只听说过耳熟能详的几个,其他的都是初次耳闻。汉字的博大精深,可见一斑。   老马继续交待一些注意事项:“他们的饭菜标准,是每顿两个杂粮窝头加一碗菜汤或稀粥,打菜只准打青菜,不准吃荤菜;若是完不成劳动任务,或是犯了错误,要扣掉当天的伙食;不得随意外出,每天早五点起,跑步一个小时,6点吃早饭,7点上工,晚7点收工,上工时要有人监督。下工后要参加学习班,每周开一次生活检讨会,让他们互相举报揭发。你们还要随时注意他们的思想动向,一有异动就上报给场里或是革委会,寄来的东西和信件要仔细检查。”   顾立春拿着笔记本一一记下:“多谢你们传授经验,我们会好好管理这些人的。”   老杨在附近转了一圈,不太满意地说道:“你们这儿住的地方太好了,就没有破点的房子吗?他们是来劳动改造的,不是来享福的。”   顾立春摇头:“没有,五场是新场,房子才盖几年。”   老杨接着说道:“那我建议给他们弄几间棚子住完事。”   顾立春挑眉:“我们五场人少是大家都知道的,要不也不会接收这些人,要不你们来帮我们搭棚子?”   老杨哈哈一笑,再不提这事。   老马问道:“保卫人员定好了吗?得有专门的人看管他们。”   顾立春道:“还没有,这事得由上级决定。”   老杨和老马对顾立春这个小年轻显然不太放心,再三嘱咐:“小顾同志,不是我多嘴,你太年轻了,不知道世道险恶,这些人别看表面上挺斯文的,其实心黑着呢。阶级敌人,还满肚子文化,多可怕。你可别被他们迷惑了。你别跟他们说话,你们五场的职工也不要跟他们说话,更不能让他们读书看报纸。”   顾立春面带微笑地看着两人:“杨同志,马同志,你们本身工作够忙的,既然交给我,就得相信我。我是年纪小,可我觉悟高啊。”   老杨相视苦笑,摇头不语。   临走时,两人还把手中的武器送给了顾立春。顾立春转身就把东西扔到墙角去了。   接下来,他让赵高和孙厚玉领着这帮人去宿舍,分好床位,让他们整理床铺和行李。   众人看到这么宽敞明亮的房间,干净的新床,不由得愣住了。   有人试着问孙厚玉:“这真的是给我们住的?”   孙厚玉和气地答道:“对啊,我们顾哥专门让人给你们腾出来的,都注意卫生啊。”   赵高和孙厚玉说着话习惯性地去帮忙搬运行李,大家吓了一跳,赶紧抢过自己的行李:“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来。”   顾立春叫过两人,说道:“他们是劳改犯,你们对他们态度冷淡些。”   两人先是不解,随即了然。这场里有不少人盯着他们,太热情了会有麻烦。   顾立春又道:“正常对待就行,不准打骂虐待。”   赵高忙说道:“顾哥,你放心,咱们这儿没有不正常的人。”无冤无仇地虐待人家干啥?净是老弱病残,忍心吗?   他们的人手到底还是不够,顾立春向邓场提议调赵高的二哥赵建立来管理这帮劳改犯,因为他长着一脸凶相,干这个符合人们对于监管的想像。再让孙厚玉跟他一起,帮着处事杂务,外加陈洁帮着协助管理女宿舍,三个人足够了。   孙厚玉一看自己也算是升职了,喜不自胜。   这帮劳改犯人这几日都觉得有些不太真实,没人打骂,住处宽敞明亮不说,伙食也大大改善,虽然他们吃的仍然是窝头咸菜和稀汤,可是窝头个头变大了,咸菜味道也好吃许多。   猪场这边的人偶尔还会给他们一些剩菜剩汤,每当见着有人提着木桶过来,很多人就满怀期待。   这一天,陈洁和孟念群提着桶过去,趁着陈洁在他们分菜汤,孟念群悄悄走到孟安京身边,叫了声“爸”。孟安京警惕地看看四周,见大家都在吃饭,暂时没人注意到这边,才飞快地说道:“不用管我,不要跟我多说话,我现在很好。”   孟念群小声道:“你的风湿病又犯了,我给你准备了一盒药膏。”   他说着话,极快地把药膏塞到孟安京手里。   有人朝他们看过来,两人立即闭口不言。   分完菜汤,陈洁和孟念群提着桶走出去。   除了剩菜剩汤,顾立春又让人在院子里搭了两个简易的浴室,男女各一间。上面挂了两只大铁皮桶,每天都有人负责用水龙头抽水上去,太阳晒了一天,洗澡刚刚好。   之后,便是分配工作。眼下秋收还没到,猪场的活不多,就是打扫猪圈、喂猪、放猪等等。   顾立春根据他们的年纪和体能尽量公平分配。年轻力壮的干重点的活,年老体弱的就负责放放猪,打打猪草,编织绳子麻袋等等,也安排一些人去放鸭放鹅。   孟安京的活是放猪,陆静静是管理菜园,林教授跟关教授分到了林场,林教授是求之不得,他这几日一直想找机会跟顾立春聊聊他的工作进展情况,却被关教授给拦住了。   顾立春前些日子在革委会那儿挂了名,最近革委会的人正盯着他呢。他们可不能在这当口给他惹麻烦。林教授一听也对,便不再提这事。   这帮专家教授们规规矩矩,勤勤恳恳地劳动。他们每天五点钟不用人喊就自动起床,自动在猪场附近跑步、背语录。   猪场的工人受不了,纷纷找顾立春诉苦:“五点就起来,我们还在睡觉呢。连猪都被吵醒了,嗷嗷地叫着要吃食。”   顾立春想了想,便顺势改了规定,让他们6点钟起床,先在苜蓿地附近静坐,晒太阳,之后吃早饭,平常8点上工,农忙时期另作规定。   其实这个规定更适合这帮人,他们每天从早忙到晚,体力透支严重,根本不需要体育锻炼,更何况有些人行动不便,不适合运动。这下好了,静坐,能让人好好休息,清晨的太阳让人感觉十分舒服,对身体有益,大家还能趁机放空一下心灵。   老杨和老马一直放心不下五场的管理工作,这天早上便和革委会的成员王铁和金发四个一起来巡查。一到苜蓿地附近他们就发现问题了。   一群劳改犯不跑步不背语录竟然在那儿坐着晒太阳,这还是劳改犯吗?   老杨愤然不平,真想过去一人踹一脚。   王铁和金发对视一眼,他们发现了阶级斗争的新动向。   四个人各怀鬼胎,气势汹汹地找来顾立春。   老杨指着晒太阳的众人道:“小顾同志,这会儿是他们锻炼的时间,你怎么能让他们晒太阳呢?”   晒太阳的众人虽然不敢交头接耳,但不妨碍他们用眼神交流,大部分人的眼中都流露出担忧的神色。生怕顾立春这个年轻人应付不了狡猾又凶残的老马和老杨,从而取消这项福利。   他们全体竖起耳朵,倾听着这边的对话。   顾立春理直气壮地道:“你们几个马列主义领袖思想领会得不够深,领袖的思想像太阳一样光辉灿烂,这些个人,心里充满着腐朽、阴暗的资产阶级思想,就应该用我们社会主义的红太阳狠狠地晒他们,这就叫做身体和思想上的消毒杀菌。”   四人:“……”   老马说道:“可是你这种做法不合规定。”   顾立春反问道:“规定怎么了?那是以前的规定,我们要与时俱进,不停地革新自己的思想。规定又不是《宪法》,再说了,这年头,我们的革命小将连《宪法》都不放在眼里。我们敢叫日月换新天,何况区区一个规定,老马,你这是犯了右、倾保守主义错误。”   老马一时无言以对。   老杨盯着顾立春道:“顾同志,你就算说出花来,也是违反了农场规定,要是有人向上级报告,你可得吃不完兜着走。”   顾立春毫不畏惧地说道:“我没说出花来,我只是根据我们五场的实际情况改的这个规矩,他们五点跑步背语录惊动了猪和工人,我们的工作需要好睡眠才能为社会做贡献,我们的猪更需要睡眠长肉才能为大家做贡献。这帮人来咱们五场是来劳动改造的,总不能让他们改造我们吧?你们拿规定说话可以,先给我们盖宿舍。拨款拨劳动力都行,没有,免谈。”   老马无奈地说道:“顾同志,我们只是保卫科的,这些事哪里轮到我们做主。”   顾立春微微一笑:“你们提反对意见一箩筐,觉得自个儿是农场主人翁;一说干实事,就支支吾吾做不了主。咋说咋有理,做人不能太两面派。”   两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听到老马和老杨被顾立春怼得哑口无言,那帮静坐的专家教授们动动眼皮,眨眨眼睛,彼此露出欣慰的笑容。   然而大家还没高兴一会儿,接下来的一段对话,却像是晴天里飘来一片乌云,让他们的心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一直没有发言、只静静旁听的王铁和金发,突然开口道:“顾同志,忘了告诉你了,我们受革委会的指派,前来帮助你管理监督这些劳改犯。” 第96章 劳改犯和监督(二)   猪场职工们得知王铁和金发要留下来后, 当场就炸了。   有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建议半夜套麻袋,揍得他们生活不能自理;还有人想在饭里放泻药,让他们天天拉肚子;还有人要写举报信。大家是齐心协力, 想尽损招。   顾立春道:“我们要搞阳谋不搞阴谋。要搞文斗不搞武斗,大家都别着急,饭要慢慢吃, 事情也要慢慢来。只要大家配合我, 我会让他们主动自愿地离开。”   经过这么多事情以后,猪场的职工对顾立春有一种莫名其妙地信任, 他说没问题,那就一定没问题。在顾立春的安抚下,大家终于平静下来, 保证尽量用平常心对待王铁和金发这两个讨厌的人。   在继第一批劳改犯来五场后, 第二批知青也来了,里面就有江穆。  顾立春记得这人字写得不错, 江穆一来就被交付了一项重要的任务。   “江同志,我们五场的红色标语太少了, 不像别的场,墙上都是标语, 简直像红色的海洋。你的字写得最好看,这事非你不可。对了,你带着王同志和金同志一起去写标语。”   江穆不知道顾立春打的什么主意, 但现在他毕竟是属于对方管, 而且顾立春提的这个要求也合情合理。江穆虽然心里犯嘀咕,但还是答应了。   王铁和金发提出疑问,他们又不是五场的职工,是革委会的人, 顾立春是没有权力指挥他们干活的。   顾立春道:“你们写标语是宣扬伟大领袖的精神和指示,这怎么能叫干活呢?为什么叫你们写?是因为一般人的革命性配不上这个光荣而伟大的任务,当然,你们要是觉得也配不上,那就不要写了。”   两人相对无语,只好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个任务。   顾立春让人弄来两桶红色油漆,翻出领袖语录,各种报纸杂志,找出合适的句子当标语,像“伟大领袖万寿无疆,永远健康”,“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坚决拥护;凡是领袖反对的,我们坚决反对”之类,他找的这些语录要么笔画容易写少,字容易写错,要么就是语录太长,一不小心就写漏写错。顾立春一逮到错误就拿起相机咔嚓咔嚓照下来,这些以后都是证据。这个时代有一个种罪名叫“反标”罪。   对于写标语,江穆还好,他的字写得好看,出的错误也少,就算是偶尔写错,也很快能发现。可王铁和金发就不行了,两人是字如其人,写得张牙舞爪,远看极丑,细看更丑。   刚写了一行,金发就对顾立春说道:“顾同志,这墙这么白,我们的字写上去是破坏了白墙,你换个人写好不好?”   顾立春一脸认真道:“金同志,你们存在的意义就是破坏这个世界,破坏一面墙算什么?”   金发:“……”   王铁脸红脖子粗地大声嚷嚷:“顾同志,你在攻击我们?”   顾立春语气平静:“王铁同志,你的理解能力不行啊,你们当初的口号不是有一句叫什么‘要砸烂整个旧世界’吗?你品品,我说的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王铁瞪着眼睛继续嚷:“顾同志,可是你说的是我们破坏这个世界,这不一样。”   顾立春先是吃了一惊,接着疾言厉色道:“我说破坏这个世界,按照约定俗成的想法,当然就是破坏旧世界,听王同志这意思,似乎是不满足于一个旧世界,你们还要砸坏新世界?王铁同志,我觉得你的这句话再次印证我在会上的结论,你的心是黑的,用油漆都刷不红。”   王铁暴跳如雷:“顾立春,你有完没完,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会无中生有、捏造事实的人!”   他一嚷,把周围的群众都惊动了,大家呼啦一下围上来。   有人发出灵魂的质问:“王铁同志,你说你没见过无中生有,捏造事实的人,我不信。”   大家纷纷摇头:“我也不信。”你们革委会全是这种人,你说你没见过,你眼瞎吗?   王铁还想要发作,金发拼命地拽拽王铁的衣角,让他别说话了。   王铁看着一脸镇定自若的顾立春,再看看群情激愤的群众,只好硬生生地咽下了这口气。   他没好气地大声道:“都散了吧,我们继续刷标语。”   那边江穆已经写完了标语,就剩下两人的任务还没完成。   王铁和金发就是搞这些起家的,比别人更敏锐。他们生怕顾立春再抓住他们的把柄,死活不肯再写标语了,写过的标语反反复复地检查,就怕哪一处写错,弄得两个人精神高度紧张。   可是他们发现了,除了标语外,他们还面临很多还有别的问题。   他们坐的椅子上时不时地会有几张带着领袖照片的报纸,两人知道,要是不小心一屁股坐上去,那就是侮辱伟大领袖;脚踩上去也不行,要是不小心撕破领袖照片,那就是肢解领袖,可以打成现行□□。   顾立春的脖子上整天挂个相机,时不时地对着他们咔嚓咔嚓一阵拍照,两人问他拍的什么,对方是笑而不答。好容易熬到顾立春上班去了,他们发现,有人拿着相机继续拍。现在,两人现在一看到相机就紧张,一看到顾立春也莫名其妙地紧张。说长得凶的人可怕,那是他没见过,那长相纯良的人的可怕。   除此以外,他们还发现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有人一边观容着他们一边拿本本记录着什么,他们追上去要看,人家嗖地一下跑开了。这么做的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而是所有的人。两人犹如惊弓之鸟,整天惴惴不安。   江穆做为旁观者直替王铁和金发捏一把冷汗,长此以往,两人得被折磨得发疯。同时,他对顾立春的手段也有了新的认识和一丝忌惮。他没来五场时,一直不服气顾立春,觉得自己要是有这条件,肯定做得比他还好,可是现在……他一时无法形容这种复杂的心理。   王铁和金发来五场,一是负责监督劳改犯,二是趁机搜集顾立春的罪证,结果倒好,对方的罪证没搜集到不说,自己不知道落了多少罪证在对方手里。   两人心里忐忑不安,一有机会就试探顾立春到底掌握了多少不利于他们的罪证。   每当这时,顾立春就顾左右而言他,什么都说,就是不说他们想知道的,再问,他一脸深沉地道:“两位是想向我交代什么吗?你们终于想通了,好,那咱们来说说。你们放心,对待犯了错误的同志,我一向提倡要宽大处理,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两人咬牙切齿地道:“我们没什么可交待的,我们是来问问题的。”   顾立春拍拍两人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王同志,金同志,我们五场呢有一个规矩,对于初来乍到的同志,都要受到人民群众的考试,出考题的人越多,出的题目越难,就说明大家越看重你,我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不信你问问赵高他们,宿舍、食堂都是我的考场;现在,你们正处在人民的题海当中,你们就尽情遨游吧。你们是来考试的,要拼尽全力,证明你们能行。你说一个考试的,能向监考老师要答案吗?”   两人一齐傻眼,他们是来监督的,怎么就成了考试的了?还弄个监考老师出来。   两人觉得心情无比抑郁,他们向上级禀报,谁知顾立春竟然先他们一步打了报告,不是向张副组长报告,而是向在市里出差办案的毕主任报告。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说的,反正毕主任传来口信说,要他们接受人民群众的考核,要向大家伙证明他们革委会的人革命性强、觉悟高、能力强。   对此,两人还能说什么。   他们思来想去,只得夹着尾巴,尽量小心行事。他们可没忘记,两人除了搜集顾立春的罪证,还要专监督改造劳改犯们。现在,第一个任务显然没法进展,那就集中精力搞第二件事。   劳改犯们早上的体育锻炼被顾立春改成了晒太阳,人家满嘴大道理,他们辩不过。改就改吧。那么晚间的学习总不能改吧。   于是吃过晚饭后,两人便把劳改犯们集中到猪场最大的一间屋子里,要给他们上课。顾立春倒是很配合,甚至不知从哪弄来一块黑板和一盒粉笔。   到了要学习时,顾立春却让这些劳改犯们上去讲课。   王铁和金发不知这是什么操作,就用冷硬的语气道:“顾同志,杨同志和马同志不是跟你说过管理方法了吗?你这么快就忘了?”   顾立春不屑地嗤笑一声,对两人说道:“亏你们还是革委会的,思想一点都不革命。他们这帮人是什么人?他们是□□,是反动学术权威,是走白专路线的专家,我们光要他们体力劳动就可以了吗?我们要把们最擅长的全部学过来,他们的知识是取之于民,就要用之于民。这天下是我们无产阶级的,知识当然也是。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榨干、他们的文化知识,武装我们自己的头脑。”   金发反对道:“可是大家说,知识越多越反动。”   顾立春继续不屑地冷笑:“那是因为有知识的思想不红,我们思想红觉悟高的,有知识那叫又红又专,带着卫星飞上艳阳天。”   王铁和金发大眼瞪小眼,一时接不上话来。顾立春的话听上去很有道理,可总觉得哪里不对,要说哪里不对,他们真的找不出来。   顾立春见两人一脸呆滞,只好耐着性子翻开□□,跟他们解释道:“你看伟大领袖都说了‘我们善于学会原来不懂的东西,我们不但要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还善于建设一个新世界。’你们再念念上面一条,也是关于学习的。”   把领袖语录都搬出来了,两人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只好承认:“你说得对,我们是该好好学习。”   这帮专家教授们时隔数年之后又重新登上了讲台,他们有的难以置信,有的一脸茫然,不知该不该讲课,也不知道该讲些什么。   好在,有人慢慢地适应了。他们把自己会的,适合讲的都讲出来,有的教语文,有的教数学,有的教物理,有的讲生物。他们越讲越来劲,一张张憔悴不堪的脸上竟然焕发出一丝飞扬的神采来。   每天晚上7点到9点是这帮专家教授们的上课时间,屋里拉来了明亮的大灯泡,照得亮如白昼,大家伙一齐凑了三十多套桌椅,藤编的草编的都有,学生从幼童到青年都有。   顾立春把自己的四个弟弟妹妹还有陆明非、赵明光他们全部拎过来学习,听懂多少算多少。除了立冬坐不住,其他人都挺喜欢学习,田三红和田红军也过来一起学习,两个拿着笔记本和铅笔,一笔一划地记着笔记,姿态笨拙,但十分认真。猪场的人,知青,附近的家属,能来的都来了。   榨干完教授们的知识后,顾立春还安排一些苗红根正的农场职工给他们上思想政治课,让他们忆忆苦,思思甜,“牢记阶级苦,不忘血和仇”。最后是王铁和金发和顾立春自己上场,他们或是读读报纸上的社论,或是宣讲一下国家政策,一切进行完毕,顾立春就会加上一句:“你们要接受我们广大职工的再教育,记得回去好好反省。”每隔几天,他还会发笔和纸张,让这些阶级敌人写书面检讨,还在他们宿舍贴满带有领袖照片的报纸,还在上面写了一句大标语:伟大领袖在注视着你们。   王铁和金发对于对于顾立春的做法十分满意,这个人虽然很可怕,但真是个人才啊,天生适合干他们这行的。顾立春万万没想到,王铁和金发竟然对自己起了惺惺相惜之意。 第97章 顾同志能有什么坏心眼呢(上)   说是两人都有惺惺相惜之意, 其实是金发更多些,王铁只是略有一点。当金发把这个想法告诉同伴后,王铁皱着眉头想了半晌, 才说道:“咱们革委会没有以前威风了,吸收一些人才倒也行。只是这个姓顾的有些难弄,再说他在老邓手下混得风生水起的, 人家不见得愿意换山头。”   金发道:“不管怎样, 我想试试。论整人和吵架,这家伙才是专业的。”   王铁也没怎么反对:“行, 你去试试,不行拉倒,咱哥们给他脸, 他要敢不要, 以后咱找机会弄死他。”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最后由金发做为代表去招揽顾立春。   顾立春听到两人竟然有意邀请他加入革委会, 不由得吃了一惊:“金同志,你们革委会到底看上我哪一点了?”我赶紧改还不行吗?   金发见顾立春被自己惊到了, 不免有点得意,不过, 他既然是来招揽人才的,那自然得放低一些姿态,于是金发就和气地说道:“小顾同志, 咱们是不打不相识。我觉得你这人很会扣帽子, 能把黑的说成白,白的说成红的,能把马指成驴,关键是还很有道理, 让人没办法反驳。我们革委会就需要你这种人才。”   顾立春:“……”要不是金发言辞恳切,话里带有真情实感的夸赞,顾立春真以为对方在骂他。   他清清嗓子,澄清道:“金同志,做为社会主义革命事业的接、班人,一个被组织和领导盖章 认证的又红又专、朴实无华的农场标兵,我并没有你说的那些特点,我会编草帽,但不会扣帽子,都是别人扣我帽子;我也没有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指鹿为马,我只是心平气和地跟他们讲道理。”   金发意识到自己的用词引起了误会,急忙解释道:“哦对,我想起来这几个词了,好像都是贬义是吧?嘿嘿,顾同志你别介意,我文化不太高。我原本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你能说会道、能言善辩,关键是肚子里有东西,有脑子,你扣的,不,你提出的那些点我们都想不到。这一点,我跟老王都很服。我俩觉得以你的口才和能力,你到我们这儿肯定能大展身手。你要是愿意,我们俩替你担保,把你推荐给张副主任。”   顾立春反问道:“我之前跟你们吵得那么厉害,你们真的不介意?”   金发忙道:“你要是我们的敌人,那肯定是介意的;你一变成我们的同志,那还有什么好介意的?这就叫做一笑泯恩仇。再说了,咱们又没有生死大仇,不就是斗个嘴吵个架嘛,连手都没动。这算个什么嘛,是人民内部矛盾,可以调和的。”   顾立春本来是打算一口拒绝的,但是,很快,他就想到一个主意,便不动声色道:“你的话太让我意外了,我考虑考虑再说吧。”   顾立春的谨慎和矜持,不但没惹怒金发,反而让他愈发尊重。人才嘛,总会有点傲气,正常。   金发笑呵呵地笑道:“没事,不着急,你慢慢想。”   金发一离开,顾立春就把自己关屋里思考对策。   加入他们?他脑子又没抽抽,去加入一个作恶多端、很快要解散和遭到清算的组织。   不过,虽然说是很快要解散,也是三年以后的事。他现在已经在革委会上挂了名,估计以后还得打交道。   不能加入,但又没说不能打入内部,今天两人的招揽就是个很好的契机,他得好好利用一下。   顾立春一边想着一边打开抽屉,找到五场群众送过来的记录,这些日子,大家都在关注金发和王铁的一举一动,有人还用小本本记录下他们的种种行为,大家攒到一起再交给孙厚玉管理。   嗯,现在孙厚玉成了顾立春的助理,是这家伙毛遂自荐的。顾立春见孙厚玉这人小毛病虽多,可也有可取之处,主要是他脑子灵活,鬼主意多,要是用到正地方,能中不少用。   他一页页地翻阅,有人发现王铁爱吃,猪场的员工一开饭他就在大家附近转悠,眼睛盯着人家的饭盒,可惜大家都烦他,连客气一下都没有;有人写发现金发爱看女人,只要是个女的,无论年纪多大,他都会多看两眼。连赵高他妈经过,他都盯着看了一会儿。顾立春总觉得这句话有点怪怪的。其他的都是一些琐事和对两人的人身攻击。   顾立春结合这些纸条,再加上自己的观察,大致了解王铁和金发两人的性格和为人:文化不高,脑子不太好,但心还挺大,对文化人有一种莫名的仇视,又蠢又贪又狠,这场运动放大了他们心中的恶意,畸形的环境让他们如鱼得水。顾立春推测,这两人应该又自卑又自负,喜欢到处蹦跶来找存在感。要管理这种人,只给好处不行,对方会以为你怕了他,会得寸进尺;光靠压也不行,因为他不是两人的直属上司,想彻底压服也不容易。   现在他要做的是恩威并施,让两人对自己又怕又喜欢。顾立春自己心里有了一些主意,又把孙厚玉叫过来商量一下,孙厚玉一听就明白了,他竖起大拇指对顾立春说道:“顾哥,你说得对。对于黑锅和鹅蛋这种人,首先得狠,得镇住他们,先镇住,以后再慢慢笼络。这是两条恶狗,有了他们,其他恶狗就不敢上门,关键时刻还能放出去咬人。”   顾立春失笑,孙厚玉有点狗头军师的范儿了。   顾立春问道:“那你有什么办法对付他们不?最好简单一点的,操作起来不要太复杂的。”   孙厚玉眼睛一转,很快就想到一个主意,“顾哥,从早起到是晚上睡觉,都有人监督他俩,可我觉得若是让一个人发疯这还不够,再加一条,觉都不让他睡踏实,我申请搬到他俩的宿舍,夜里监督他们。”   这次轮到顾立春对孙厚玉竖大拇指:“这个办法好,不愧是我看中的助理,以后有前途很。”   孙厚玉受到夸奖,是受宠若惊,不好意思地笑笑:“顾哥过奖,嘿嘿。”   不过,顾立春又补充一条:“你一个搬过去不安全,他们两人你一个,气势上没有优势,这样,叫上吴胖赵高小康,大家一起搬过去。”   两人接着商量细节,顾立春受到孙厚玉的启发,又补充一条。商量完毕,由孙厚玉把要做的事传达给其他几人。   大家听罢这个计划,先是瞠目结舌,接着又跃跃欲试,都愿意加入。   第二天下午,顾立春便立刻找到金发,金发还以为顾立春想通了,心里一阵欢喜,赶紧站起来迎接,谁知顾立春却冷着脸,严肃地说道:“金同志,有群众举报你,说你总盯着女同志看,你这是要犯流氓罪?”   金发吓了一跳,连忙辩解:“顾同志,这些人冤枉我。”   顾立春道:“纸条上写上得很明白,前天中午1点34分,你在猪场门口盯着一个女同志看了20秒;昨天中午12点10分,你在食堂9号窗口排队时,盯着一个女同志的后脑勺看了10分钟;今天……”   金发险些抓狂:“前面一个就罢了,食堂那个,我正在排队啊,前面站着一个女的,我不看她后脑勺,我看哪?你说我该看哪?”   顾立春继续道:“昨天晚上10点半,你跟王铁同志开卧谈会,说你要赶紧找个媳妇,最好能找个好看的,你说这是不是流氓罪?”   金发红着脸争辩道:“我只是想想不行吗?哪个男人不想找个好看的媳妇?”   顾立春厉声道:“想想也不可以!你这是犯了思想罪和意欲流氓罪。你还说想找好看的,我们可是革命同志,我们应该看重一个人的心灵和品质,怎么能像腐朽的资产阶级那样只顾外表呢?金发同志,你现在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渊’,你的思想非常的危险,处在即将滑落的边缘。我必须拯救你。”   金发气极败坏地咆哮道:“你们五场的群众太可怕了,我感觉,从起床到睡觉,一直有人在盯着我,我快要受不了你们了!”   顾立春接着说道:“金发同志,为了保持你的革命性和纯洁性,我们准备加派人手,夜晚也要守护你。从今天晚上开始,你的宿舍里再多住几个人。”   金发目瞪口呆:“……”   顾立春说到做到,当天晚上,孙厚玉、赵高、吴胖和小康还有他自己,都住进了王铁和金发所在的宿舍。   王铁一看来了这么多人,气得霍然站起来,指着顾立春问道:“你们这是想干嘛?”   顾立春笑道:“五场的住宿条件紧张,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以前这是他们的宿舍,因为你们来了他们才腾出来给你们住的,现在搬过来很正常啊。我说王同志,你们革委会的成员做为革命的带头人,不应该跟革命群众打成一片吗?你可不能忘了本,一转身就把阶级兄弟给忘了。”   王铁气呼呼地说道:“行行,我跟你们打成一片,不过先说好,我睡觉打呼,我还脚臭。”   吴胖接道:“你晚上听听我的呼噜,保准把你的压下去。”   赵高也说道:“你晚上闻闻吴胖的臭脚,就觉得自己的脚挺香的。”   吴胖不悦地斜愣着赵高,他也揭赵高的老底:“他睡觉磨牙,咔嚓咔嚓地响。”   孙厚玉不等人揭穿,自己主动交代:“我说梦话,有时还梦游。”   金发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交待道:“我跟王铁也说梦话。”   顾立春温和地笑笑:“说梦话很正常,梦话一般代表一个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大家一边说着话一边动手收拾宿舍。王铁为了以示抗议,把床铺挪到了靠窗的最边上,金发也随之一起挪动,两人仍然挨着,顾立春让吴胖靠着金发,他则挨着吴胖。其他人睡到另一边,把原本宽敞的宿舍占得满满当当。   王铁一直沉着脸一言不发,金发也是唉声叹气。他上午找了顾立春谈话,对方还说在考虑,怎么一转眼就变了?真是让人想不明白。难道他不打算来革委会了,所以才想着整他们?   王铁本来对顾立春有点欣赏之意,现在一看对方的做派,给脸不要脸,还蹬鼻子上脸,他决定立即收回来那份心思。算了,姓顾的,老子还是跟你对着干吧。   收拾好宿舍,几个人便一起出去饭,王铁没心情去食堂,金发去食堂帮忙给他打了饭,可惜他去晚了,9号窗的饭菜卖完了,他只得到其他窗口打两份饭菜回来,他们心情不好,加上饭菜味道也不好,饭吃了一半就放到桌上,两人出去吹了会风。   等到一回宿舍发现二黑竟然带了一条黄狗在偷吃桌上的饭菜。王铁气得不行,追着两条狗一阵狂奔。   可他毕竟只有两条腿,哪能追得上四条腿的。最后累得气喘吁吁的也没追上。   王铁骂骂咧咧地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生闷气,顾立春他们一帮人回来得很晚,都10点半了,几个人才说说笑笑地回宿舍,最可恶的是他们还带着夜宵回来,有烤肉、烤翅、花生、毛豆,还有汽水和西瓜。   大家说说笑笑,把夜宵拿出来摆在桌上,边吃边聊。   浓郁的香味在宿舍里弥漫开来。   王铁和金发晚饭只吃了一半,本来就有些饿,要是没受到刺激,睡着了也就没事了。现在倒好,一阵阵强烈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勾得肚子里的馋虫全苏醒了,换谁也受不了。   孙厚玉笑着说道:“这烤肉真好吃,小陈和小孟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王铁的肚子咕噜噜一阵响,众人只当没听见。   赵高接着说:“这烤饼是真香,外酥里焦的,还带着葱香味儿。”   吴胖一边吃一边吃:“烤包子好吃,没想到包子还能烤着吃,你们看,把馅里的油都烤出来了。”   金发的肚子开始唱歌,大家仍然装作没听到。   金发想着,如果顾立春开口让他,他就厚脸皮地过去蹭吃。王铁想的是,如果他们执意邀请自己,那他也却之不恭。   可惜,两人都想差了。   谁也没邀请他们,仿佛他们两人根本不存在似的。   王铁怒了,猛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恶声恶气地嚷道:“都几点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顾立春不恼不怒,笑着说道:“哎呀抱歉,我还以为你们睡着了呢。别急,我们吃完西瓜就睡。”   顾立春说着,就拿出一把雪亮的菜刀递给孙厚玉,孙厚玉接过刀,按住西瓜,咔嚓一声切成两半,接着再切成若干块。他一边切西瓜,一边说道:“我这人的爱好挺奇特的,可爱切西瓜了,有时做梦也在切,就是吧,梦里的西瓜太硬不太好切。”   王铁和金发都以为他是说闲话,倒也没注意话里的玄机。   他们吃肉没让王铁和金发,吃西瓜也没让。   这伙人说话还算算数,吃完西瓜,他们稍稍洗漱一下就睡觉了。   王铁和金发忍着饥饿,在烤肉的余香中艰难地入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金发就觉得屋里有异动。为了通风,窗户开着,外面的月光洒进来,虽然不甚清晰,但也能看个大致轮廓。   他看出来了,是孙厚玉起床了,他起床不奇怪,可能是半夜上厕所,只是他的行为和动作很奇怪。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慢慢地在屋里走动,动作很僵硬,看着特别瘆人。   然而最瘆人的是他接下来的行为,只见他挨个摸大家伙的脑袋,一边摸一边嘀咕道:“都没熟。”   一路挨个摸下来,很快就轮到顾立春这边,只见孙厚玉伸手摸了摸顾立春的头,喃喃自语:“太小了,没熟。”   接着是吴胖,这下,金发终于看清楚了,孙厚玉手里拿的是切西瓜的菜刀。   孙厚玉说他爱切西瓜,在梦里也喜欢切,就是有时候西瓜太硬了。   金发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秘密,心砰砰直跳,他想大声喊人,可又怕惊动了孙厚玉,让他突然发狂。   他紧张地等待着,只盼着孙厚玉最好忽略掉他。   孙厚玉在吴胖床前站了一会儿,摸索着找到了他的脑袋,左三圈右三圈,胡噜了一会儿,又用手指弹了弹,似乎在听声响,自言自语道:“这西瓜这么大,为什么听声这么生?”   金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冰凉。不行了,下一个就轮到他了,他别的特点没有,就是脑袋又圆又光滑,完了完了。准备大声喊人和逃跑吧。   金发张了张嘴刚要喊人,孙厚玉突然掉转方向,直扑他的床前,在他那光滑的脑袋上一摸,语带欣喜:“又大又圆,就是这个。”说着,举起刀便要切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老梗新用,专业性不强,但杀伤力很强。 第98章 顾同志能有什么坏心眼呢(下)   寂静的夜里, 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啊啊——救命——”   大家都被吵醒了,出来问到底怎么回事。宿舍管理员让他们不要乱动,自己打着手电筒出去查看一番, 回来安抚大家,说有人做噩梦惊醒了,让大家回屋继续睡觉。众人虽然想看热闹, 一是实在太困,二是宿管员很强势, 不让看乱跑, 他们只好回去继续睡觉。   宿舍区很快又恢复了寂静。可是跟金发和王铁的那间宿舍却是一阵兵荒马乱。   金发的叫声第一个吵醒的是顾立春,他跳下床,跑到门口, 刷地一下先拉开电灯, 然后把赵高和吴胖他们叫醒。   他过去查看情况,发现孙厚玉已经倒在地上,脸色苍白, 牙关紧闭, 人事不省。   顾立春急声道:“不能惊醒梦游的人,他会有危险。快,把他抬到安静的房间。”   金发吓得正缩在墙角, 哆嗦着说道:“我再不叫醒他, 他就把我的脑袋当西瓜切了。”   王铁一边安慰同伴, 一边大声质问顾立春:“顾同志, 你明知道这人有梦游症还把他安排在我们宿舍里,你这是想谋杀我们?”   顾立春一脸茫然:“我以前没听说过这回事啊,小孙要是有这毛病,早该犯了杀人罪了, 没听说他切过谁的脑袋。”   他看了看金发的光头,叹息一声:“这事吧,一多半怪金同志,你那颗光头长得又圆又光滑,晚上关上灯也发着亮光,特别引人注意,所以小孙就直奔你去了。你看,他咋不找别人呢。”   金发是欲哭无泪,他光头就活该被砍吗?王铁跟顾立春据理力争,   顾立春不耐烦地说道:“你们还争什么?金同志的脑袋又没被砍,你们没看到孙厚玉已经人事不省了吗?”   王铁和金发只好干瞪眼不说话。   大家上来七手八脚地把昏迷不醒的孙厚玉抬走了,金发仍是心有余悸。   顾立春留下吴胖在隔壁房间照顾孙厚玉,他和赵高小康又回了宿舍,他打了个哈欠,吩咐众人:“不是什么大事,都别往外说,大家接着睡觉。”   说完,他关上灯,拉起床单继续睡觉。   金发仍然不放心,他特意去检查了一下门栓,再把菜刀藏起来,才胆战心惊地回床睡觉。   他到底是受到了剧烈惊吓,后半夜是时睡时醒,每次都还是惊醒的,他总觉得孙厚玉又回来了,这次换了一把长刀,雪亮雪亮的长刀,正嘿嘿笑着要对他的脑袋下刀。   第三次惊醒时,他发现又有人起来了,看身形这人是赵高,他正打着手电筒飞快地写着什么。   金发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拿刀,他哑声问道:“赵同志,这么晚了,你还在用功?”   赵高一看到他醒了,什么话也没说,赶紧把桌上的小本本收了起来。   金发警觉地问道:“赵同志,你三更半夜地在写什么?”   赵高支支吾吾:“什么也没写,你别管了,赶紧睡觉。”   金发还想再问,赵高不耐烦地道:“你咋管那么宽,还不准我写东西了?”   金发是心力交瘁,也没心情再细问,继续躺回床上睡觉。   第四次惊醒时,他看到小康在写东西,第五次惊醒,天亮了,顾立春在写东西。   顾立春一看到金发醒来了,和颜悦色地说道:“金同志,你醒了。我第一次知道,王铁同志的梦话这么有内容。”   说罢,他收拾好东西转身离开了。   金发听得是云里雾里。等到王铁打饭回来,他一说,王铁脸色大变,低声骂道:“他大爷的,这个姓顾的真狠,他连我说梦话都不放过。完了,我肯定是在梦里说什么了。”金发也是大吃一惊,他想想自己的遭遇,再想想同伴的遭遇,真是悲从中来。   王铁低头想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咬牙说道:“这个破地方没法呆了,群众一个个跟劳改队的监管似的,天天盯着咱们,梦游切西瓜的,半夜记录梦话的,连狗都欺负咱们,再这样下去早晚得疯。走,咱们回革委会去,好好地告姓顾的一状。亏我还想招揽他,不识好歹的东西,招揽个屁,我弄死他!”   金发正要回答,就听见门被敲响了,顾立春在外面朗声说道:“金同志,你来我房间一下,我有事找你。”   金发也不知道顾立春找他什么事,他看了看王铁,欲言又止。王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呗,去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别怂,别忘了咱们是谁。”   金发心里长了点底气,只是他受到惊吓,一宿没睡好,走起路来觉得脚步发虚。   他走到顾立春房门前,刚要敲门,顾立春就主动开了门,热情地请他进来。   金发随意打量了一眼房间里的摆设,屋里陈设十分简单,一床一柜一桌一椅,外加靠墙几个竹木书架,上面摆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列宁选集》和领袖的文集,除此以外就是农业和畜牧业的书。   金发声音干涩:“顾同志,你真用功呀。”   顾立春道:“我的一切行动都在是在马列主义领袖思想的指导下进行的,我打算趁着年轻记性好,把他们熟读几遍,最好能背诵最重要的内容,以后才能活学活用,用理论指导实践。”   金发听到这话既钦佩又生出一丝害怕:“都运用得这么熟了,还要活学活用,以后得有多可怕。”   金发把注意力从书架上移开,看到屋子中央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摆着早饭,有两碗豆腐脑,六根油条,还有煎鸡蛋和几样咸菜。   他暗暗诧异,顾立春这是要请他吃饭?他来之前就听说顾立春是个大发的人,时不时地请人吃饭,可惜他跟王铁从来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顾立春指指桌上的饭菜,温和地说道:“金同志,昨晚孙厚玉突然发病,吓着你了,实在对不住。今天早上他惭愧不已,托我给你带了早点赔罪,你千万别介意。”   金发苦笑一下,人家是突然发病,又不是有意的,即便他想说什么也不能说。   他盯着顾立春问道:“顾同志,你真的不知道小孙有这毛病?”   顾立春恳切地道:“我是真不知道,你想想,我和我的几个朋友昨晚也在宿舍里,我要是知道,哪敢睡得那么踏实?还有吴胖,他跟孙厚玉从小就认识,要是知道,他能睡得那么香?小孙说他在梦里摸到了一个最大的西瓜了,就是听声有些生,犹豫了好久没下手,那个大西瓜应该就是吴胖的脑袋。”   这事,金发又怎能不记得?孙厚玉确实在吴胖床前站了好一会儿,左三圈右三圈的胡噜他的脑袋,还敲敲打打的,奇怪的是吴胖睡得极香,竟然毫无察觉。算了,别想了,一想浑身就发冷。   金发尽量克制住自己,接着问:“那你们怎么处置小孙?”   顾立春一脸为难:“这事也很难办,他这是突发的毛病,白天好好的,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我今天一大早就打发他去县医院看病了,好好检查检查,回来看看结果再说。”   顾立春说着把装油条的盘子往金发面前推了推:“金同志,你赶紧坐下来吃饭,咱们边吃边聊。”   这些日子以来,金发和同伴一直遭到顾立春的冷待,对方一热情,他多少有些不适应。   不得不说,顾立春一旦想对某人好,那真是让人无法抵挡,反正就是感觉如沐春风,浑身舒坦。   金发可不敢放松警惕,一直处在戒备状态。   顾立春看到他这样,面露无奈:“金同志,你跟王铁同志一定很奇怪,前天我们明明聊得不错,怎么我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   金发没说话,他等着顾立春自己解释。   顾立春主动解释道:“这件事说起来有些复杂,就是有人向我揭发你们,说你们来五场一是为了监督劳改犯人;二是为了监督我,收集我的罪证好办我。   金同志的,你懂得,我为五场百姓做了一些实事,他们对我不错,一听到这个消息,就产生一种同仇敌忾的情绪。于是就有人把这些日子对你们的考察内容匿名塞到我房间里。   比如你们几点几分干了什么,人证是某某。关于金同志看女人的事我昨天问过了,还有一件事是关于王铁同志的,有人听见王铁的梦话里有对领袖不敬,我一听这可是大事。我不能不管,也不能没有根据地乱管,更怕我不管,万一被别的人发现了就更不得了。于是,我才决定叫上几个好朋友跟你们一个宿舍,看看究竟是不是这回事。毕竟‘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金发赶紧追问:“那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顾立春两手一摊:“还真的有。昨晚我们三个人分别记录了王同志不同时期的梦话,有想吃东西的,有骂人的,其中有骂我的,还有骂领袖的。”   金发是目瞪口呆,他跟王铁认识这么久,咋就没听说过呢。他有时候是会说梦话还会磨牙,可是那些梦话含混不清的,没几句是人能听懂的。   顾立春一看金发半信半疑,便一脸严肃道:“金同志,你和王同志可以不承认,但你们说过的每一句梦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而且有多人可以证明,这是铁证如山。”   金发咬了咬牙,沉声问道:“顾同志,你说吧,你到底想怎样?”   顾立春微微一笑:“金同志,你别紧张,如果我真想怎样,你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金发松了一口气,脑子转动得也快起来了:“顾同志,我这么说跟你说吧,如果你要是非要对付我们,我们俩也不是好惹的,我们可是革委会的人,大不了咱们就同归于尽、鱼死网破。”   顾立春笑道:“大清早的说什么同归于尽,不吉利,来来,吃饭吃饭。”   他态度一缓和,金发也顺着台阶下来,两人默然无声地开始吃早饭。金发是真的饿了,昨晚就没吃饱,又被折腾了一宿,再加上这油条真香,豆腐脑真好吃,连咸菜都那么可口。他一口气干掉了一碗豆腐脑、三大根油条、两个煎蛋、三碟咸菜。   顾立春也没再说别的,等金发吃完饭,起身跟他握握手,关切地说道:“金同志,你昨晚受到了惊吓,肯定没睡好。你现在回去睡个回笼觉。另外,我察觉王同志对我意见很大,你回去替我解释解释。有些话,我说了会起反作用,只能你去说。”金发点头答应。   金发回去跟王铁一说,王铁像炸了毛的猫似的,破口大骂:“他大爷的,真是世上少见,还真把我的梦话记录下来了,还分时段记下来,老子又学了一招审人的办法。我说得对吧?这里就不是人呆的地方,咱俩赶紧走。”   金发拦住王铁:“先别急,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他接着把顾立春的话复述了一遍。   王铁现在已经不相信顾立春了:“他那是诳你呢,什么群众举报,群众听谁的?还不是听他的?”   金发道:“五场的群众是因为听说咱俩来收集顾立春的罪证才这样的,你说这事是谁漏出去的?”   王铁不以为然地道:“这事不用谁泄露,猜也能猜着。”   王铁说完,斜睨着金发:“你的意思是不想走?”   金发一脸沮丧:“张副主任派咱俩来,咱们呆了几天就回去,你说他怎么看咱们?不止是领导对咱们有意见,同行也肯定笑话咱俩,连一个小年轻都对付不了,丢人呐,以后谁还把咱哥们放眼里?”   王铁一屁股坐在床上,自暴自弃道:“丢人是丢人,可是老子觉得命是最重要,这日子没法过了。同行要敢笑话咱,我就推荐他们自个来,让他们踢踢顾立春这块铁板。顾立春是一般人吗?脑子转得比风车都快,伶牙俐齿的,连李组长和张副主任都拿他没办法,扣帽子一套一套的,手段层出不穷。这样的人,咱哥们对付不了,让他们那帮高明人来应付吧。”   金发好声劝道:“那咱们再等等,过完秋收再说吧。顾立春是农牧科的副科长,秋收肯定得忙吧,他一忙就顾不上咱俩了。”   王铁想了一会儿,只好说道:“行,就呆到秋收以后。这几天都警醒些,别再着了他的道。”   当天晚上,孙厚玉从县医院回来了,手里还拿着大夫开的证明,说他有轻微梦游症,但不影响正常生活,只要不受剧烈刺激就不发作。   他还特意拿着证明去找金发道歉,金发一看到他心里就直抽抽,下意识地想护住自己的光脑袋。   顾立春给两人送来个西瓜和一顶透风好看的帽子。   金发现在看不得西瓜,最后瓜被王铁一个人吃了,金发赶紧戴上帽子,觉得安全了许多。   晚饭后,顾立春叫过孙厚玉说道:“你去告诉大家,阶级斗争形势有变化,我们接下来要改变斗争方法。”   作者有话要说:  我按时更新了,网站不显示,重发一遍。 第99章 秋收(一)   “对他们两人由棒杀变成捧杀。所有人想办法接近两人, 用力夸奖两人。”   孙厚玉道:“顾哥,这个有点难为人吧?他们两个就是拿着手电筒照,也找不出优点, 怎么捧?”   顾立春循循善诱:“只要你用心,就算是一堆牛粪都能找到优点,牛粪能壮田不是优点吗?”   孙厚玉眼睛一转, 计上心来:“你还别说,这俩家伙体力好, 能干活。”   两人商量了一阵, 定下了办法。   五场的人暂时放下了黑锅和鹅蛋的事情,转而要忙另外一件事。   农场要开始秋收了。   时序进入初秋,白天仍是燥热不堪, 夜晚开始变得凉爽。   这是农场最美的时节, 高远湛蓝的天空下,是辽阔得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田野。地里一派五彩斑斓,遍野的金黄中带点绿, 加点红, 绿的是玉米杆子,红艳艳的是高粱。   路边开满了黄色的小菊花,地里有各种各样的野果, 树上果实累累, 枣子、葡萄、梨子、野苹果, 学生们一放了学, 就倒空书包撒腿往野地里跑,   每每都是满载而归。   秋收之前要开会安排各项工作,顾立春果然开始忙碌起来。五场的群众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处处监督他们。   王铁和金发觉得空气清爽了,天空更蓝了, 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两人也注意力放在监督劳改犯们身上,他们也发现了,这些劳改犯们精神越来越好,有不少人气色都变好了。   两人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这哪叫劳改啊。   他们暗中调查了一番,发现猪场的职工有人给他们剩饭吃,两人自以为抓到把柄,但他们鉴于之前的教训,也不能怎样,而是先找到顾立春委婉提出疑问:“顾同志,阶级立场不能模糊呀,他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妥当?”   顾立春装作吃了一惊,旋即便叫来孙厚玉了解情况,孙厚玉提着一把菜刀进来了,金发显得蹭地一下跳到墙角,失声道:“你、你白天不会也梦游吧?”   孙厚玉鄙夷地瞅了金发一眼,说道:“说谁梦游呢?我不就游那一次吗?我正在切瓜呢,顾哥有事叫我,我就来了呗。”   顾立春望着孙厚玉问道:“王同志和金同志说猪场的职工把剩饭给劳改犯吃,有这回事吗?”   孙厚玉坦坦荡荡地承认:“有啊。怎么了顾哥?”   王铁粗声道:“你们这是在同情阶级敌人。”   孙厚玉嗤笑一声:“我的妈呀,给点剩汤就是同情阶级敌人。你们就不能动脑子好好想想吗?马上就秋收了,你们瞧瞧那帮人瘦得风都能吹走,一个个脸色不是发白是发灰。这样的人怎么下田干活?你们养过牛吗?你让牛下田干活,不得给牛喂饱了呀?你让拖拉机下地,不得给油呀?”   顾立春一脸为难:“王同志,金同志,我们五场难啊,劳动力太少,好容易总场同意给协调些人口,结果你也看到了,除了知青外,劳改犯全是老弱病残,我们偏偏还没法说。”   两人自然是知道这种事的,不过,这是他们各分场之间的事,不关他们革委会的事。   孙厚玉也替顾立春发愁:“顾哥,咱们既要秋收还要收割苜蓿,你也知道,这秋收还不如麦收呢。麦收至少能用大型收割机,这秋收活太杂了,割豆子、掰玉米、割高粱,还要收芝麻,只有少部分能用机器,大部分得靠人工,可咱们人又少。”   顾立春皱眉不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王铁和金发一看事情这样,也没法再说什么,只好匆匆告辞。   他们一走,孙厚玉就说道:“顾哥,这两人还没上道,也不主动说帮忙。”   顾立春笑道:“不帮也得帮,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   顾立春一边说话一边刷刷写下待办事项,写完交给孙厚玉:“总场发的职工伙食补贴应该快发下来了,去早点儿,记得一定要好肉,没有好肉就多要骨内脏和骨头。还跟麦收时一样在田间地头设置临时食堂。要用的机器和车辆提前检修好了,多让人去修理站那边盯着。”孙厚玉点头答应,抱着笔记本离开。   孙厚玉刚离开,赵建立进来了,他说道:“顾哥,这帮劳改犯人身体不太好,晚上巡视时发现他们脚疼的,浑身疼的,还有咳嗽的,反正没几个身体好的,咱们能不能管管?”   顾立春沉思片刻,说道:“晚上,我去看看。”   晚上收工时,顾立春特意去劳改队巡视一圈。在院子里遇到了陈平,陈平看上去比之前精神许多,她刚来时,脸色发白,瘦削不堪,一身破衣服。如今收拾得干净利落,枯黄的头发也剪短了。她本来就五官出众,年龄也不老,随便一收拾,就很引人注目。顾立春想着金发的为人,不能让他注意到陈平。   陈平等人见顾立春进来,习惯性地规规矩矩地列好队伍,大家都垂着头,不敢看他,他不问话也没人上前搭话。这些都是以前定下的规矩,他们来到这里也是一样遵守。   顾立春站在队伍前面,扫视一圈,朗声说道:“马上就是秋收了,这是跟麦收一样重要的战役,大家要拿出拼命的精神、最好的状态打赢这场战役。你们中间谁身体不舒服,赶紧报上来,好让卫生所的大夫一起看,省得耽误了秋收。”   顾立春说完等了一会儿,见大家还是站着不动,没有人上报。他只好不耐烦地说道:“话我已经放出去,也给了你们机会看病,是你们自己耽误了,要是秋收时你们谁因为身体不好,拖了后腿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这番倒是起了作用,林教授第一个站出来,说道:“顾科长,不是我们不识抬举,而是我们以前上报过。卫生所的大夫不给我们开药,还骂我们娇气,说我们果然是享惯福的。”   林教授的大胆直言,把关教授吓得不轻,她赶紧不停地朝他使眼色,并接过话说道:“顾科长,大家伙是觉得我们得的都是老毛病,能挺过去,就不想浪费场里的医疗资源。”   顾立春点点头,不置可否,然后让他们排队上报自己的病情,以及需要开什么药,他一一记录下来。   “脚疼,脚底板生疼,走平地还好,我怕去田里更疼。”说这话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走路颤颤巍巍的,姓罗。顾立春低头看了一眼他脚上的那双破鞋子,脚指头都露出来了,鞋底磨得薄得跟纸板差不多,脚底板能不疼吗?   顾立春问道:“穿多大码的?”   罗老头耳朵背,没听清顾立春的话,旁边的孟安京替他回答道:“43码的。”顾立春记下来。   罗老头后面是孟安京,孟安京初来时脸色发灰,瘦骨伶仃,这些日子伙食变好,再加上孟念群私下里补贴他,气色好了许多。   “你得的什么病?”顾立春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孟安京迟疑了一会儿,才答道:“风湿。”   “以前用过什么药管用?”场部卫生所不大,那些大夫水平也一般,最大的可能性也就是去开药,就这还不一定能开成。   他一问,孟安京就更迟疑了,不过他怕耽误后面的人,只好说道:“风湿以前用过虎骨酒,很管用。”说完他又补充一句:“这药很贵,不好买,不用为难顾科长了。”   顾立春一听名字就知道又贵又难买,他还是记了下来。   每个人都有或大或小的毛病,顾立春列了一串药名,写了一封申请报告,让小康去卫生所拿药。卫生所的大夫一看这么多药,当下就翻了个白眼,说道:“咱们职工还看不过来呢,还拿药给这些阶级敌人。这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小康冷冷地说道:“我们顾副科长提出来的,我们五场要这些劳改犯是来干活的,这些人一身毛病,怕耽误秋收。”   大夫自然也听说过顾立春,知道这人不好惹,再想想邓场也不好惹,他想了想,还是算了,象征性地给开了几种药。双方不欢而散。   小康拿到药按名单发下去,大家没想到这么快就拿到了药,心中自是感慨万分。   因为患风湿病的人不在少数,但虎骨酒自然是没有的,顾立春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桶药酒拿过来,让他们大家分了。   大家一试用,只觉得效果奇好。众人想问这药酒是从哪儿弄的,但又不好问,只好压下疑问。   其他人都很自觉懂事,不过其中有一个叫全海的人却起了心思,全海是劳改犯的积极份子,以前在四场时,经常打小报告,向监管汇报“劳友”们的思想生活,得到一星半点的好处,为大家所不齿。来到这里后,管理他们的赵建立和孙厚玉压根就不吃这一套,他颇感失落。   他便怂恿孟安京:“老孟,我听说你儿子是顾科长的厨子,你看你跟长得多像,他对你肯定是也另眼相看,你去找他,多药一桶药酒呗。”   孟安京冷淡地说道:“你是想害我吗?假如你是一个干部,有个劳改犯跑过来说他长得跟你像,让你照顾照顾,你会怎么样?”   全海干笑两声,没有回答。   孟安京拿着自己分来的那一瓶药酒,一瘸一拐地走到外面的墙角处去擦药酒。   同宿舍的老袁凑了上来,顺手给了他一根香烟,孟安京怔了一下接了过来。香烟在他们这儿可是极好的东西,一般人弄不来。以前就算有家人送一些烟叶香烟也会被监管们收走,他们烟瘾上来时,只能想办法卷一些草叶子胡乱吸几口过过瘾。两人躲在墙角吞云吐雾。   老袁以前是公安系统的,因为逮捕了不该逮捕的人,被弄到农场劳改。由于职业习惯使然,他的性子十分谨慎,从不多说少道,嘴也很严。跟谁来往也不密切,跟孟安京走得稍近些。   老袁吸了口烟说道:“小顾是个聪明的好人,难得。”   孟安京点头:“你看人准,说得对。”   老袁眯着眼,压低声音道:“要是你们能一直这样也不错,对你好,对他也好。”   孟安京心中一颤,转头盯着老袁严肃地说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老袁笑眯眯地拍拍孟安京的肩膀:“老孟,别紧张。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了解。我只是想提醒你,千万不要让你们上面的对手注意到小顾,明白吗?凡是发生过的事情一定会留下痕迹,端看对方愿不愿意查。”   孟安京神色黯然,长久地沉默着,直到烟蒂烧到手指才反应过来。   老袁再次安慰他:“你也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告诉你个秘密,这药酒喝起来倍过过瘾,不信你也尝尝。”   孟安京苦笑一声,道:“嗯,晚上我也尝一口。”   顾立春给这些劳改犯看病买药的事,传到金发和王铁耳朵里,两人又来来问是怎么回事。   顾立春一脸肉疼:“为了得到劳动力,我们五场真是下了血本了。没办法,谁让我们人少呢?金同志,王同志,秋收要到了,正是咱们‘抓革命,促生产’的时期,我们‘既要革命步步深入,又要生产有所发展’。你们说对不对?”   两人觉得这话完全没毛病,一齐点头说对。   顾立春一脸兴奋地道:“既然你们也认同那就太好了,两位同志,我代表五场全体职工,诚挚地邀请你们加入我们的革命大生产当中,希望你们两位不要辜负组织和群众对你们的期望。”   两人面面相觑:“……”要他们革委会的来干农活,亏他顾立春想得出来。   顾立春上前握住金发的手,说道:“金同志,你们两位引领了共产主义新时尚,做为五场的业余记者和通讯员,我将会着力报道你们二位。那今天咱们就先聊到这里,明天上午9点我们要召开秋收动员会。”   金发和王铁是稀里糊涂地答应了顾立春的邀请,两人既心怀期待又略带忐忑,不知道是好是坏,有福是祸。 第100章 秋收(二)   顾立春去场部办公室开了几个会, 帮着邓场把工作安排好,又顺便去领了工资。   他一看工资条,不由得心中欢喜。87块, 想想去年,他的第一笔工资是18块,一年之内涨了几倍。现在他的级别是副科级, 按行政级别是18级。据说总的行政级别一共30级,他在中间, 今年有望再提一个级别到科级。   他领完工资出来, 刚好碰到赵志军,赵志军招呼道:“小顾,你最近挺忙, 老见不着你人。”   顾立春苦笑道:“还不是那两位菩萨在, 我不敢大意。”   赵志军自然明白顾立春说的是谁,他笑笑:“不用太在乎他们。你哪天有空?我请客。”   顾立春惊讶道:“你家有什么喜事了?”   赵志军道:“没喜事就不能请客了?这不,刚发了工资, 又要秋收了, 请个客给你们贴贴秋膘。”   顾立春爽快答应:“行,自从当了干部,蹭吃蹭喝的机会明显减少, 也就指着你们几位请我了。”   赵志军揶揄道:“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可比你的上级老邓强多了。老邓没当干部时没几个人请, 当了干部更没人敢请。”   顾立春一听邓场的遭遇, 心情顿时好了许多。果然,幸福是通过比较产生的。   他们正说着话,刚好白大姐和张科长经过他们身边。   白大姐打趣道:“好啊,老赵, 我可听见你在编排邓场,这顿饭你要是不请我,我就把事给漏出去。”   张科长也笑着威胁要告状,赵志军忙说:“行行,你们两个都来吧。”   两人敲了赵志军一顿饭,心情愉悦地离开了。   最后请客的名单大致定下了,后勤科两位,生产科两位,还有供销科的吕进步。   吕进步一看到顾立春便说道:“顾同志,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在躲着我。”   顾立春心中纳闷,他不是经常出现在场办吗?怎么弄得他消失了好长时间似的。   赵志军拍拍吕进步的肩膀:“小吕,你这是什么毛病啊,几天不挨叱你就不舒服?”   吕进步无言以对。   赵志军又对顾立春说道:“那日期就定在这个星期天,大家正好休息,孩子们也在家,我舅一家,再加上你们全家,都来。”   顾立春点头答应,接着两人开始商量吃什么、怎么吃以及在哪儿吃。   本来赵志军想在家请,一想到要在家里估计又得麻烦顾立春他妈,而且人也多,家里也不太方便。   他想了想道:“地点还在猪场那边,宽敞,有现成的厨子。”   赵志军接着又问顾立春这个季节吃什么最合适,顾立春道:“上次吃过羊肉,这次换一种,鸭肉正肥,咱们吃烤鸭怎么样?”   赵志军瞥了他一眼:“你会烤?”   顾立春笑道:“不会可以学嘛,不过烤鸭炉得麻烦你。”   顾立春把自己的要求一说,赵志军很有把握地道:“不难,我晚上下工就去弄。”   顾立春得寸进尺:“赵叔,这马上就秋收了,我估摸还得在田间地头弄临时食堂,你带人顺便多砌几个锅灶呗,再弄几个做烤饼的黄泥炉子,中间大肚子,底下有炉子口的那种,一下子能贴十几张烧饼,烤出来吃着可香了。”   赵志军下工后就带着几个熟工去砌烤鸭炉和烧饼炉子,猪场的职工就在旁边围观。   烤鸭炉是用砖头砌成,里面抹上黄泥,还用破铁皮做了个简陋的门。烧饼炉就更简单了,就是碎转和黄泥弄成一个圆形缸炉,下面有个灶口,内壁上可以贴烧饼。   砌完炉子,赵志军又带着他的人顺便把麦收时用过的土灶又给修理一下,休息的棚子重新加盖了茅草,另外还用土胚垒了几个长方形土台当桌子用,围着桌子又弄了一圈小的方形土台子当凳子用。现在天热,晾个几天就能用了。   顾立春来巡视时十分满意,连声夸赞:“赵叔,你果然是专业的,比我们年轻人动手能力可强多了。”   赵志军道:“干这种活,你肯定还差点。”   晚上食堂下班后,顾立春把田三红接过来,让她跟着陈洁、孟念群他们一起看烤鸭炉和烧饼炉,他在旁边如此这般地比划着,跟三人商量怎么做烤鸭和做缸炉烧饼。   田三红瞧瞧炉子,瞅瞅泥台,忍不住出声赞道:“你赵叔的手艺真不错。”   顾立春附和一句,“确实。”   本来是很正常的对话,可是一旁的吴胖一听连田姨都夸赵志军,便鬼使神差地接道:“田姨,这些活不算什么,连我爸那样的人都会。这就是男人应该干的。”   赵志军的声音突然在他们身后响了起来:“吴胖,你确定你爸真的会干?”   吴胖:“……”   顾立春回过头看着赵志军:“赵叔,我还以为你回家了呢。”   赵志军扬扬手中的饭盒:“刚去打了饭。”   赵志军往他们身边一站,顾立春注意到吴胖都变老实了,真是一物降一物。   “这炉子你们有什么建议不?哪里不行,我再改改。”   他这话明显是冲田三红说的,田三红连忙摇头:“不用改,都挺好。”   赵志军这次请客,并没有宣扬,但是很多人还是知道了。   很快就到了星期天,一大早,天还没亮,赵志军就跟吴胖他们亲自去沼泽地捉鸭子,一口气买了七只鸭子,三元一只。   鸭子买回来以后,赵志军自己动手宰杀鸭子,帮着退毛、清理内脏。田三红在旁边说道:“老赵,你放那儿我来吧。”   赵志军趁机说道:“我虽然手艺不太好,可也挺爱做饭,家务活也干。”   田三红:“……”她又没问这些。   赵志军把处理好的鸭子交给田三红,出去给烤炉添炭火。   做烤鸭这事,陈洁和孟念群比田三红更在行,他们根据顾立春的提示,再回忆着以前吃的烤鸭味道,一步步摸索实践。   “把鸭子从肚子中间剁开,鸭爪什么的剁下来,省得烤糊了。”   “把葱姜和佐料放上去腌制,用刀在鸭身上划几道细口,好入味。”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把七只鸭子都放在大盆里腌好,为了更好地入味,他们不停地用手揉搓鸭身。之后还得腌制上几个小时,中午就要开始烤,腌制时间不太够。不过,大家显然也不在乎。   腌好后挂起来风干一会儿,顾立春说这样才能做出脆皮的烤鸭,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到了中午12点,两人才把腌好的鸭子拿进烤炉,他们养的鸭子个头不算大,炉火又旺,烤50分钟左右就好了。   他们在做烤鸭的时候,田三红和田红军姐弟俩正在做烧饼,烤鸭没熟,烧饼先熟了,焦香的面香味飘得满院子都是,周围早围满了人。   第一炉烧饼出来,田三红先发给几个垂涎欲滴的孩子。   她嘱咐道:“小心烫,凉一会儿再吃。”   赵明光和赵明华倒是听话,乖乖地等了一会儿再吃,可是急嘴的立冬可不管这些,拿起来就开咬,烫得直吸溜嘴,还被妈妈骂馋鬼。   第三炉烧饼出锅时,烤鸭也烤得差不多,浓郁诱、人的鸭肉香味遮盖住了烧饼的味道,引得人们频频吸鼻子。   顾立春过来巡视,先让人把烤鸭取出来,刷上一层用蜂蜜调出来的料后再放进去烤一会儿,再拿出来时,人们都被这色泽油亮、香味馥郁的烤鸭彻底吸引住了,个个挪不动脚。   那些知青们说道:“顾哥,你这人太不厚道,总是诱、惑我们。我们能不能集资买几只鸭子烤?”   顾立春笑道:“没问题,炉子可以借你们。”   于是知青们火速聚在一起商议集资,他们买了十只鸭子,这帮人还有分工,有人负责抓鸭子,有人负责处理鸭子,再挑出几个学习能力强的跟陈洁孟念群学习做烤鸭。当然,就算他们弄好,也得是晚饭时才能吃上。   知青们还在做烤鸭,顾立春他们那边已经开吃了,鸭肉被切成了薄片,配上葱丝、黄瓜条,蘸上酱,用薄面饼一卷,也有人直接把鸭肉夹在烧饼里,吃起来满口生香。陆大爷照例又带了酒,有酒有肉,气氛十分热闹。   顾立春在烤鸭出炉时咔嚓照了两张相片,开吃前又照了两张。   赵志军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毛病,就好奇道:“怎么吃个饭还照相?”   顾立春笑道:“咱们五场的鸭子秋后就可以出场了,这些照片是用来宣传的。”   一旁的白大姐称赞道:“小顾的脑子就是好使,我们压根就想不到这一点。”   吕进步听到他们都夸顾立春,心里略感不爽,可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埋头痛吃。   大家吃得正香,就有人在外面探头探脑,顾立春出去一看,见是王铁和金发。   金发笑嘻嘻地道:“顾同志,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呀?味道真香啊。”   顾立春一看这两人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进去征求了赵志军的意见,赵志军无所谓地道:“随你。”   顾立春热情地邀请两人一起吃,两人本来就是来蹭吃的,稍稍推辞一下就跟着进来了。   他们一进来,大家的谈话声是戛然而止,气氛十分尴尬。   顾立春连忙替他们打圆场:“各位,金同志和王同志不愧是咱们革命事业的带头人,思想觉悟高,他们前几天就做出表态,今年秋收要亲自下场带领我们五场的群众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我在此热烈欢迎两位的加入。”说着他带头呱唧呱唧鼓起掌来。   大家伙对顾立春的操作有些不懂,但隐隐又有些熟悉的感觉。他们迟疑片刻也跟着鼓起掌来。   金发和王铁脸色这才和缓许多。   赵志军做为东道主怎么也得表示一下,请他们坐下一起吃。   金发还稍稍矜持些,王铁一上桌,就跟饿狼似的,吃起来那叫一个凶残。   顾立春觉得他低估了两人的饭量,于是出去跟舅舅商量一下,又弄了两只烤鸡上来。   他们开饭开得晚,大家边吃边聊天,这一顿饭就吃到了晚上,顾立春一看,干脆两顿并作一顿,让人用鸭架子熬了汤,再添上几个菜,又是一顿饭。   这两顿饭大家吃得是宾主尽欢,金发和王铁灌了几杯酒,被顾立春吹得晕晕乎乎的,找不着北。   “金哥,王哥,你们一来领导五场,一定能把群众的积极性调动起来。”   “报纸上不是经常提一元化领导吗?我觉得这就是一元化领导的具体表现。”   “你们俩到生产第一线,是从巩固无产阶级专政的高度出发,这事具有重大意义。”   两人哪里听得到这高端有档次的语句,哪里听得过这么高级得为他们量身定做的夸奖,两人舌头都捋不直了,胸脯拍得震天响:“小顾同志,你放、放心,我们哥俩一定能带着你们、打个翻身仗,让他们都瞧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掩饰不住地震惊。他们之前不是还在死掐吗?怎么突然一下子就变了?   顾立春笑着悄声解释:“斗争形势是复杂多变的,我们要熟练运用多种手法。”   金发和王铁喝得醉醺醺的,顾立春和小康亲自扶他们回去,路上还小心叮嘱金发:“老金,你这人哪都好,可惜就是长了这么个脑袋,你晚上回去一定要插好门,没事别出来。小孙还在猪场,我白天能管住他,晚上可未必。”   金发吓得一激灵,酒醒了一半。   两人回到宿舍后,果然老老实实的。   顾立春返回猪场,客人都离开了。他见厨房里的灯还亮着,就进去看看。里面只有孟念群还在收拾厨房,他正在把剩下的一些烤鸭肉和菜往烧饼里夹,猛地听见有人进来,不禁有些慌,见到是顾立春才重新镇静下来。   顾立春努努嘴指指柜子:“那里面还有半只,当夜宵吃了吧,省得放坏了。”   孟念群心头涌上一股暖意,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哎”了一声,算是应答。   顾立春临走时,又漫不经心地说道:“金发王铁那两个家伙睡得真死。”   孟念群心中一松,他怔怔地目送着顾立春的背影,直到他走出院子大门,才收回目光,赶紧加快手上的动作。   孟念群提着东西悄悄摸进了劳改队的宿舍,找着孟安京,把东西往他怀里一塞,也不多做停留,转身就离开。   孟安京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看看里面的东西,闻闻味道,一脸的惊喜。他没有吃独食,把烤鸭分给了老袁和林教授一份,林教授只尝了一口,打算留给老伴关教授,不料关教授已经有了,说是有人送给她和陈平的。   林教授又拿了回来,他嗅着烤鸭的香味,不禁潸然泪下:“好几年了,竟然能在这里吃到烤鸭。我记得京市那边的烤鸭可不便宜,6块钱一只。”   老袁笑着纠正道:“6块钱你只能买半只,12块一整只。”   林教授道:“是是,我这记性不好。”   三个人吃完烤鸭,在外面放了一会儿味,才悄悄地回宿舍。可是他们一回来,那个全海就不停地吸鼻子,“咦,你们三个偷吃什么了?味道真香。”   老袁镇定自若地说道:“还能是什么味道,猪场那边做烤鸭呢,我吃不着,去闻个味,这叫做什么?‘过屠门而大嚼’。”   全海半信半疑,他把目光投向孟安京:“老孟,听说你儿子在厨房当杂工,没给你留点?”   孟安京摇头:“他们自己都不够吃,哪能轮到他?别想了,你就是想吃肉想魔怔了,赶紧睡觉吧。”   宿舍里很快就陷入了岑寂,但全海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第二天早上,他就找机会去找金发王铁告状,揭发孟安京老袁三人偷吃烤鸭。   王铁盯着全海瞅了一会儿,不屑地说道:“你这个家伙,告状都不会告,昨天我们俩就在席上,大家伙连鸭架子的汤都喝了,哪剩下的烤鸭让人偷。”   全海一脸地难以置信,金发厌恶地瞪了他一眼,骂道:“还不快滚,若是老子心情好,肯定得抽你一顿。”全海狼狈逃回来。   孟安京林教授他们听说全海要去告状,一直揪着心,只有老袁仍是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两人一问,老袁才说:“正好让这家伙去检验一下,以后我们心里也好有个谱。”   检验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当大家看着全海那一脸灰败的神色时就知道他告状没成功。大伙的心情那叫一个好,宿舍里充满了快乐的空气。   吃过早饭,孙厚玉和赵建立来告诉他们秋收注意事项。   “明天开始正式进入秋收,除非大夫证明队员生病,或是确有紧急事情,其余一律不准请假,不得无故旷工。每天7点上工,晚8点收工,早中晚三顿饭都在地头的临时食堂吃,你们记得带上自己的饭盒。”   等到劳改队员列队到了田地里时,其余人等也陆续到了。   和知青们没有打散到下面各个生产队里,而是单独成队,被顾立春取名为“革命青年先遣队”,由他本人亲自带队。   等到大家都到齐了,顾立春才说道:“下面,我宣布一下今年秋收的新规新策。” 第101章 秋收(三)   顾立春环视一圈众人, 拿着大喇叭说道:“我征求了各方意见,大家都觉得我们无产阶级内部也要形成良好的竞争氛围。因此,我打算成立几个革命劳动小组, 你们可以自愿组队,三十人为一组,组长有你们自己选, 每组的名字也有组员自行商定。   咱们在内部要形成竞争,劳动积极性最高的前三名有奖励, 第一名三面小红旗, 三只烤鸭;第二名两面小红旗,两只烤鸭;第三名一面红旗一只烤鸭。三天一小评,等到秋收结束, 来个总评比, 奖品暂不透露,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顾立春的话音一落,大家便齐声欢呼起来, 大家交头接耳, 议论纷纷。其中行动最快的人已经开始悄悄组队了。   那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最受欢迎,被各组疯抢。可是女知青们就受到了歧视,除了一部分干活不输于男人的铁姑娘被挑走外, 其他的来自大城市、看上去有些娇弱的姑娘没人愿意跟她们一组。   这些姑娘派了个代表, 义愤填膺地来找顾立春说理:“这是明目张胆的歧视, 领袖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   顾立春也觉得这样不行, 他一边好声安抚姑娘们,一边跟大家说道:“你们组队不只要考虑到竞争力,还要考虑到阶级兄弟姐妹的感情和团结。首先说明一下,我们评选先进小组时, 任务量只是其中一个条件,另外还有组员的团结配合度,各组的革命觉悟性也在考察范围之内。基到公平公正的原则,若是组里有年纪大和体力稍弱的女同志,我们会进行相应的评判倾斜。”   顾立春的话多少起了一些作用,一部分女青年被挑走了,但是还剩下相当一部分,这些女青年气得脸蛋通红,女生中的积极分子何铁梅更是生气。   她情绪激愤地说道:“他们不挑咱们,咱们就自个儿组队。我,毛遂自荐当组长,愿意跟我一个组的举手。”   姑娘们纷纷举手:“我愿意加入。”   何铁梅组的队名字也取好了,就叫做“半边天组”,因为姑娘们心中不平,又改了一下,叫做“大半边天组”。   不过,她们的组员只有二十五个,还差五个人。   金发一看知青队里有这么多漂亮的年轻姑娘,眼睛都看直了。   他小声对王铁说道:“老王,你看这些姑娘们好可怜,人手都凑不够。”   王铁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当下便一口拒绝:“不行,我是要拿第一名的,跟这些娘子军组队就没戏了。”   金发继续劝:“可是顾同志说了,会有适当倾斜的。”   王铁还是坚决不同意。   金发管不了那么多,他的脚步已经先于头脑行动了,他走向了姑娘们的队伍。   王铁气得脸色如锅底,真是没出息。   “大半边天组”的组员看到金发同志来投诚,先是惊喜,接着是为难。惊喜的是终于有个年轻力壮的男同志来加入她们了,为难的是这人是革委会的,而且是出了名的爱看姑娘,就跟一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让他加入进来,那不是放狼入羊群吗?   姑娘们交头接耳议论一阵,最后几位核心成员决定接收金发。她们想的是,这是在田里劳动,这么多组员看着,金发也不敢怎么样。主要是这人力气大,好好鞭策一下就能爆发出巨大的潜力。   不过,做为组长的何铁梅先跟金发约法三条:“金同志,你可以加入我们组,但是我希望你能遵守以下三条规矩:一是好好劳动,干活时不得左顾右盼;二是不能打小报告;三是不得无故跟组员搭讪。”   金发想也没想就点头答应:“我一定好好干活,我的力气大得很。”   何铁梅闻言粲然一笑:“那好,金同志,若是咱们组能进入前三名,我们赢的烤鸭一大半归你。”   对于吃,金发虽然喜欢,但也没有那么重要,他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王铁一听到烤鸭大半归金发,心中不由得一动,他再看看别的组,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伙,就算是赢了烤鸭,他也分不到几块肉。何铁梅的允诺,再加上金发极力邀请,于是他一咬牙也加入了“大半边天组”。   众人:“……”   “大半边天组”,组员已经有二十七人,还差最后三人。金发、王铁和何铁梅三人继续积极物色组员。   最后他们都盯上了力气最大的吴胖。   被三人团团围住的吴胖一脸懵:“……”   何铁梅:“吴同志,你若是来我们队,我们组赢的烤鸭就归你们几位。”   金发和王铁:“吴同志,一起来吧。”   孙厚玉在旁边笑着说道:“胖哥,你就去呗,你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受姑娘们的欢迎。”   吴胖瞪了孙厚玉一眼,不过,盛情难却,他也就答应了。   还差最后两名,众人目光炯炯地盯着剩下的男同志们。   最后他们把赵建设和赵建立兄弟俩给拉进来了。   这两人本来是过来传达通知的,何铁梅一看到他们那健壮的身板,不由得眼睛一亮,走上前问来道:“你们两位组队了吗?”   两人自然摇头,何铁梅一挥手,几个队员围上来,拖着两人就走。   赵建立和赵建设是一脸惊惶失措,不过听到吴胖解释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他们也无所谓了,去哪儿都行,反正都是要干活的。   围观的各组成员暗自后悔,原来,五场的办公人员也要劳动啊,原来吴胖赵建设他们可以硬拉啊,早知道他们也软磨硬泡把三人争取过来了,真是悔不当初。   各小组陆续组好了队伍,各组的名字取得五花八门,“雄鹰小组”、“猛虎组”、“战天斗地组”、“改天换地组”,名头一个比一个响。   队伍组好,一车车地工具也拉了上来,任务片区早已划好,一切准备就绪,上工铃声一响,大家开始朝田里涌去。   今天的任务是割黄豆,生产队的职工看见这帮知青们争分夺秒地抢着劳动,不由得啧啧称奇。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前三名是有奖励的,其实他们生产队的劳动模范队也有奖励,只不过是只有红旗没有烤鸭,大家暗暗惋惜,但也不好说什么。   顾立春下达完任务,又开始当起了通讯员,脖子上挂个相机,手里拿着笔记本到处跑。照相、采访先进人物,发现问题及时处理。农场的中小学放了秋忙假,中小学生们也来支援秋收。小满、立冬、立夏他们也都在。   顾立春把他们分成几个小队,每队都配有正副两个小队长,分别去送水、打杂、传递消息。   他自己跟陈洁孙厚玉小康等人负责出黑板报、写稿、广播,忙得脚不沾地。一篇篇稿子写出来,通过广播传播出去,上午广播了《金色的秋天》、《丰收的喜悦》等五篇文章,大家听得是心潮澎湃,干劲更足。   依旧在参加劳动的王有成,如今晒得肤色黝黑。他一听到顾立春的稿子,就连连冷笑。   当他听到那篇《红心向党,志坚如钢》的文稿时,不禁幸灾乐祸起来:“这次轮到金发和王铁那俩倒霉蛋要倒霉了。”   俗话说,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经过麦收那件事后,王有成一听到顾立春大夸特夸某人时,第一个念头是,这家伙又要整人了。   当王铁和金发听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广播里时,两人像喝了二斤白酒似的,脑袋晕晕乎乎的,脚步发飘。   金发极力克制住激动的心情,对王铁说道:“老王,咱俩的名字真的出现在广播里了?我没听错?”   王铁也很激动,不过比金发稍好些,他答道:“你没听错,是真的。姓顾的家伙说话倒是挺算话。”   吴胖在旁边接道:“我们顾哥说话当然算话,他说打你就一定会打你,说夸你就一定会夸你。”   两人面面相觑:“……”后面一个还好,前面一个就算了。   继金发和王铁出现在广播中之后,知青同志们也出场了,顾立春先是写了两篇赞扬他们全体知青的《火热的青春》、《心中想着xx席,天大困难踩脚底》,有称赞女知青的《头顶半边天,脚踏一方土》。随着一篇篇广播稿的广播,现场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各大小组你争我夺,明里暗里较劲。最让大家惊讶的是何铁梅那组竟然速度丝毫不慢。这些女同志觉得受到了歧视,个个心里憋着一口气,干活时连腰都很少直,一直拼命干。而她们组的几个年轻男子更是开足了马力,使出吃奶的气力干活。   像金发完全是被异性激发出了干劲,那些女知青们活泼开朗,大家不多时就熟悉起来,金发虽然不敢随便跟人搭讪,可是有人主动跟他说话。   一开始大家叫他金同志,最后变成了老金,还有人叫他金哥。   金发浑身听得浑身发酥,干活更加卖力。   王铁一边干活一边骂同伴:“你个蠢驴,夸你几句就找不着北了。”   吴胖赵建设他们三个,倒不在乎夸不夸的,可是他们不允许自己输给金发这种人,于是也拼了老命干,五个人暗暗较劲。   生产队的人看着这些知青们拼命干活,他们当然也不好落后,他们可是骄傲的农场人,哪能让一帮外来的小年轻给比下去。   劳动现场的气氛热烈而诡异。   劳改队的队员分到一起,身体稍好些的在割黄豆,岁数大、身体不好的负责捡豆子。   大家干活是自由组合,都喜欢挨着关系近的,一边干活一边还能说说话。他们在这里不像以前,有专人监督。五场的干部和监管也要参加劳动,根本没空看管他们,两个革委会的劳动起来比谁都积极,也没空监督他们。这帮人是自得其乐,觉得五场的蓝天都比四场蓝,空气也更香甜。   气氛一轻松,他们也变得活跃起来。   老袁笑呵呵地说道:“这个顾同志真有几下子,不用费什么劲就把大家伙的劳动积极性给调动起来了。”   “是啊,四场那边还得干部时刻监督鞭策着,你看他们这儿,根本就没人管,可是大家伙都拼了命地干活。”   林教授最后总结道:“小顾搞管理有一套。”   孟安京一边干活一边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议论,心中涌起一股强烈而隐秘的自豪感。这个孩子即便是这种环境下也仍然那么优秀。   忙碌一个多小时后,田里出现了一群群抬着水的中小学生们,他们是来送水的。   这一组带队的是小满和立冬,小满大老远就脆声喊道:“叔叔伯伯,奶奶阿姨们,都过来喝水了。”   大家伙听到这久违的称呼,又是一番感慨。   众人放下手中的镰刀,凑过来用搪瓷缸子舀水喝。   水是金银花茶和菊花茶,冰凉中带着一丝甜味,喝下去一缸,顿觉浑身清爽。   孟安京去领水时,立冬一看到他,不由得吃了一惊,指着他对大伙喊道:“喂喂,你们快看,这个人长得像我大哥。”   孩子们没见过孟安京,一看也觉得稀奇,纷纷凑上来围观。   孟安京苦笑着任孩子们围观。   小满比立冬聪明许多,她知道这些人是劳改犯,以前还有人拿过这事想整他哥。她一把拽过立冬,推到一边去,自己硬挤到中间,大声说道:“人和人长得像很正常,同学们还说我长得像电影里的明星呢,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走啦走啦,还有别的队要送水呢。”   孩子们嘻嘻哈哈地笑着离开了,谁也没放在心上。   大家紧张地劳动一上午,中午12点开饭。   下工铃一响,众人便放下手中的工具,拔腿就往地头跑。   临时食堂就设在几块大田的中间,二十多口土灶一字摆开,每个灶前都摆放着几口冒着热气和香气的大锅和大瓷盆。   今天的饭菜是两荤两素:猪肉炖萝卜粉条、冬瓜炒排骨、干煸豆角、青椒炒土豆片,主食是白面馒头和杂粮米饭,另外还有西红柿鸡蛋汤和青菜豆腐汤。   大家规矩地排好队,轮流打饭,打饭的主力是猪场的员工和临时炊事班成员。   顾立春、孙厚玉、赵高他们也在这儿帮忙打饭和维持秩序。   大家打好饭,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一边说话一边吃饭。   “咱们五场的萝卜咋这么好吃,明明我都吃腻了萝卜,可他们做得就是不一样。”   “你再尝尝这排骨炒冬瓜,贼好吃。”   “哎哟,今年的肉可比往年好。”   “听说顾同志早早地让小孙去领肉了。”   “有顾同志在,咱们吃不了亏。”   ……   还有人关心地问道:“咱晚上吃啥呀?”   “你这人,午饭还没吃完,咋就想着晚饭了?”   大家嘻嘻哈哈,互相调侃,气氛融洽轻松。   劳改队的队员默默地静候在一边,虽然他们早已饥肠辘辘,可还是自觉地不往上凑,也不跟人挤。   让他们疑惑不解的是,他们没找到属于他们的饭菜,按照规定,他们的饭菜是杂粮窝头和菜汤,看了一圈今天没有供应杂粮窝头。   等到其他职工都打完饭了,顾立春一看这帮人还在那儿徘徊不前,便大声喊道:“你们怎么回事?赶紧过来排队打饭。”   老袁做为代表上前问道:“顾科长,我们可以跟职工吃一样的饭菜吗?”   顾立春道:“农忙时节,一切从简。这是临时食堂,我们人手有限,没法单独给你们做饭,赶紧地,排好队打饭。”   大家心头雀跃,赶紧拿好饭盒排队。   顾立春给他们打饭时,才发现这些人的饭盒都奇大无比,尤其是那个老袁的,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弄的,饭盒竟然比吴胖的饭盒更大更深,一勺菜倒进去,跟没有似的。顾立春暗自感叹,这人倒是很有生存智慧。   顾立春给他打了四勺菜,饭盒仍然没满,他又加了一大勺土豆,饭盒看上去才勉强满了。   老袁说道:“谢谢。”   轮到孟安京时,顾立春把勺子在大锅里一掏,盛了满满一勺肉,倒进饭盒里,再盛上两大勺菜,把肉严严实实地盖上。   孟安京喉头哽塞:“谢谢。”   孟安京之后,是林教授,林教授冲顾立春默契地一笑,顾立春同样也给他盛了一勺肉再盛两勺菜盖上。之后是关教授,最后是陈平,她也分到一大勺肉。   每人都是大有收获,大家端着饭盒,各自找好地方,开始享受这难得的盛宴。   他们真的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了,有些人觉得自己吃相太过凶猛,觉得不雅观,便悄悄地背过身子吃饭,不让人看见。其实大家都在吃饭,谁也没注意到他们。   只有孟念群注意到了他们的小动作,既心酸又觉得好笑。   吃完饭后,大家歇息一会儿,接着干活。头顶骄阳似火,田里热火朝天。   四点多钟的时候,孙厚玉骑着自行车飞奔过来,大老远就冲顾立春喊道:“顾哥,我刚得到消息,总场的领导快巡视到咱们这块儿了。” 第102章 领导视察   顾立春问道:“来的都是谁?”   孙厚玉摇头:“我也不记得, 反正是总场那边的。旁边还有朱书记和邓场他们陪着。”   孙厚玉多少一些紧张:“顾哥,咱们要做些什么?要不准备准备?”   顾立春看看四周,一切都安排得有条不紊, 也没有什么要准备的。   他说道:“大家该干嘛干嘛,不用特意准备。”   顾立春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来, 他估计着领导们四处走走看看, 来到五场他们这儿不知道几点了,他也别干等了,继续干的活去。   他除了临时处理事情和写稿子,还要跟机务小队的人一起用拖拉机和大卡车把割好的黄豆运到晒场去。   机耕路上车来车往, 有的路段很窄, 大卡车就不好开进来, 就算是开进来, 下田时也很考验师傅的车技,顾立春的车技好, 每次都堪堪通过,大家都啧啧称奇, 机务队那几个本来有点傲气的拖拉机手也很服顾立春, 也跟大家一样一口一个顾哥。   顾立春不但开车技术好, 还会修车, 赵高跟着他学了一阵, 也会修理一些小毛病。这下两人就成了救火队员,哪里需要往哪里赶。   “顾哥,顾哥,我们这边,车倒不出去。”   “顾哥, 我们的车有点小毛病。”   “……”   顾立春刚修完一辆拖拉机,孙厚玉又噔噔跑过来,喘着粗气道:“顾哥不好了,劳改队那边有个老头晕倒了。”   顾立春只好又马不停蹄地跑过去查看情况,晕倒的是那个耳朵背的罗老头,此时的他正躺在割好的豆秧上,脸色苍白如纸,额上不停地冒着汗珠,看样子是中暑了。   周围的人一脸焦急,老袁正在不停地掐着罗老头的人中。   顾立春说道:“是中暑了,赶紧把人抬进亭子里。”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人抬进地头凉亭的土台上,顾立春顺手解下来腰间的军用水壶,把壶口对着老人家的嘴开始小心地喂水。水里掺了空间水,有些疗愈作用。   众人见他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水壶给老罗喂水,心里都有些惊讶。   喂了水,又过了一会儿,罗老头才慢慢苏醒过来,他神色委顿,一脸惶恐,沙哑着嗓子辩解道:“顾科长,我、我不是故意装病的。”   顾立春道:“我知道,你不用紧张。”   罗老头见顾立春没有责怪他的意思,索性也不隐瞒了,便面带羞惭地说出实情:“今天中午的饭菜太好了,我的肠胃适应不了,我又吃得多,就一直拉肚子……”   众人:“……”   顾立春也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让他们吃了一顿好饭,反而害了老人家。   罗老头生怕自己的生病影响到其他同志的伙食,赶紧解释道:“顾科长,我是年纪大不中用了,只有我这样,别人没事。”   顾立春苦笑着摆摆手:“我知道了。”   说着,他环顾一圈众人,吩咐道:“你们找两个人扶着罗老回宿舍休息。”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想回去,但又不好主动说。   那个最精明的全海挤上来谄媚地说道:“顾科长,我扶他回去吧。”   顾立春一看这人眼珠滴溜溜乱转,听说还找金发王铁告过小状,心里自然不太待见这人,便板着脸说道:“你留在田里好好干活。”   说着他指了指关教授和陈平:“女同志比较擅长照顾人,你们两个扶老罗回去。”   关教授和陈平出列,一左一右扶罗老头回去。   全海没得到躲懒的机会,心中大为沮丧。   罗老头被人搀扶回去了,大家继续回去劳动。   林教授感慨一句:“本来我还担心老罗要挺不过去了,现在看,没事了。老伙计熬过今年没问题。”   老袁接道:“大家都能熬过去,都放宽心,多吃饭。”他的余光扫到全海正在听他们说话,又谨慎地补充一句:“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全海心里一直有个疑问,这会儿终于问了出来:“老袁,老孟,你们今天中午打饭时是不是打的肉比我的多啊?看来顾科长还是挺照顾你们的。”   老袁心中反感,就说道:“有这种好饭菜吃,你就知足吧。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全海还想说什么,就听见有人小声提醒:“场里的领导来了,别说话,赶紧干活。”   老袁也飞快地说道:“别抬头,干活,别给顾科长抹黑。”   大家闭口不言,挥动着镰刀飞快地收割着黄豆。   一众领导从机耕路上慢慢走过来,一路走一路巡视。   他们经过劳改队的地号时,看到大家都在规规矩矩地干活,割过的豆田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很少有散落的豆荚,领导点点头,表示很满意。   他们接着往前走,路过知青们的地号时,就见大家在挥汗如雨地飞快收割着,你争我赶的,看样子是在搞劳动竞赛。旁边有几块大豆田已经收割完毕,露出齐刷刷的豆茬。   大家不由得一惊,有人道:“这些年轻人干劲真足啊。”   大家正在感慨,邓场那双锐利的眼睛一扫,就察觉出顾立春肯定又想出什么鬼点子了,才让这帮年轻人这么拼命。   他便不经意地说道:“这边都是我的秘书小顾在管,一会儿问问他怎么回事。”   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前走,这时,队伍中的黄副书记突然发现了一众女知青们中的那颗锃亮的光头。   他觉得有些熟悉,再定睛细瞧,好嘛,原来那光头竟然是金发,他和王铁也在拼命干活,那架式好像有人在拿鞭子抽打着似的。   黄副书记实在难掩好奇:“老邓,老朱,你们是怎么让这两位也拼命干活的?”   朱书记望着邓场,邓场道:“这也是我的秘书小顾在管,一会儿问他。”   有人调侃邓场:“老邓,你自从有了这个秘书后,省心不少啊。”   邓场淡淡道:“他还行,用着挺顺手。”   众人都知道这句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   大家都在说顾立春,可邓场一双利眼扫遍人群,却没看见他人,他只好随便抓住一个人,让他去叫顾立春过来。   也不是顾立春不想等领导来,实在是他太忙,刚刚那一辆卡车又出问题了,他飞快地跑过去解决,这边拖拉机又陷入坑里了,他又得让人去拖出来。刚忙完,临时炊事班又来询问晚饭的事,他们五点多就要开饭。   顾立春一接到报信,便骑着自行车一路飞奔过来。   他正骑得飞快,孙厚玉跑过来叫住他:“顾哥,领导来了,万一赶上晚饭咋整?咱不要加个菜?”   顾立春想了想,道:“不加,就按计划好地去做。”   孙厚玉沮丧地说道:“他们要是晌午来就好了,晌午的伙食好些。”   这一天三顿饭也是有讲究的,午饭是承上启下的一顿,最重要,所以是两荤两素,炊事班把总场发的补贴肉都用得差不多了,晚饭倒也有荤菜,可却是用猪下水做的卤煮。猪下水比不了真正的肉,可以用一部分肉置换猪下水,总场三分之二的猪下水都被顾立春置换过来了。   他让厨师把猪肠猪肺加上香料一起炖煮,等到猪肠猪肺炖烂入味,再加上炸豆腐等一起煮,一人一大碗卤煮,再搭配上三个火烧,做为晚饭也算合格了。   “就这么着吧,我已经尽心尽力了。”农忙时每天每人的补贴就二两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不是几个人,而是好几百个人,他也不可能自己补贴。   顾立春骑上自行车去迎接领导们,孙厚玉很有眼色,赶紧叫过几个人把亭子收拾出来,用扫帚里里外外打扫一遍,还在黄泥凳上铺上了干净的草垫,又从炊事班借来十几个大碗,倒上凉茶,洗净几盘瓜果,再摆上几盒烟。   一切准备就绪,他们远远地就瞧见顾立春正领着领导们朝这边走来。   这一路上,顾立春都在回答各式各样的问题。   先回答关于工作的问题,接着,黄副书记问:“小顾,你是怎么让革委会的人为你们拼命干活的?”这个问题不止他好奇,所有人都很好奇。   顾立春道:“金同志和王同志革命性强,思想觉悟高,见我们五场劳动力少,主动提出要到生产第一线去。”   众领导含蓄地对视一笑,别人信不信他们不知道,反正他们不信。   邓场剑眉一耸,瞅着顾立春。   顾立春当然也不能就这么糊弄领导,他只好继续说道:“当然,他们两位思想觉悟高是一方面,还有我们五场的群众强烈要求。事情是这样的,听三场四场那边的人说知识青年似乎不太好管,我为了激发出他们的劳动潜力,就想出个新规定。”顾立春把分组以及设立奖励的事告诉了在场的人。   于副场长微微颔首:“这个规定看样子效果不错,你们瞧这才不到一天,就收效甚大。——你的意思是你的这个规定,把革委会的积极性也给激发出来了?”   顾立春道:“金发同志可能一直没得到过女同志的关注,心里渴望得到她们的赞同。这次分组劳动是个机会,他想向女知青们证明自己,便加入了她们那组。王铁同志不忍抛下同伴也加入进去。现在他们适应情况良好。做为通讯员,我是以记者的标准要求自己的,谁劳动积极,我就表扬谁,我写了两篇稿子表扬了他们。嗯,两位同志深受激励,干劲更足。”   众人:“……明白了。”   顾立春的话解答了关于革委会同志的疑问,但黄副书记仍有别的疑虑:“奖励红旗是正确的,只是奖励烤鸭是不是不太合适?”黄副书记用词很谨慎,没有用物质刺激这个有批判性的词语。   顾立春忙说道:“黄书记,这烤鸭可不是一般的烤鸭,这鸭子是我们五场在沼泽地那边养的,大家都知道,沼泽地是咱们农场的心结,围垦不行,放着又浪费。如今我们想出用它来养鸭,不但能为农场职工提供肉食来源,还能支援周边大城市。这些鸭子是我们红河农场战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一个标志。   烤鸭的手法也是我们无产阶级劳动人民用自己的智慧,不停地实践钻研出来的。它代表着咱们国营农场水产业的蓬勃发展,代表着我们的人民群众又取得了新的胜利。奖励他们这两样东西有着深远的革命意义,因为红旗代表着社会主义的精神文明,烤鸭代表的则是物质文明。”   黄副书记怔了片刻,才说道:“精神文明,物质文明,这个说法好像挺新鲜。听上去也挺有道理。”   顾立春:“革命导师马克思说过:‘物质与精神既对立又统一,相铺相成。’”   顾立春其实已经记不清马克思说没说过这句话,他也不管了,他不信真有人能全文背诵马克思全集。   于副场长深深地望了顾立春一眼,笑而不语。   大家看着顾立春侃侃而谈,都有一种不明觉厉的感觉。   邓场:“……”一只烤鸭还能上升到那么高的高度,这是烤天鹅吧?   不过,在顾立春的巧舌如簧下,大家对奖励烤鸭一事再无异议。不但没有异议,还有了好奇,这个象征着物质文明的烤鸭究竟是什么味道?   领导们一路考察,顾立春一路吹,他用含蓄、自然的语言,配上克制淡然的语调,把五场的领导、干部、群众吹得是天花乱坠、面面到位。   在顾立春的话里,他们总结出了几点:五场的路都比别的场都平,庄稼长得比别处好,传说中又油又滑的知青们变劳模,革委会不是来揪错而是来劳动改造。五场的干部思想红水平高,群众觉悟高又勤劳,就连路边的两条黑狗都显得毛色异常闪亮。   邓场尴尬地看着一旁的田野,朱书记压抑着自己的喜悦才没溢出来。   经过顾立春这一番自我吹捧后,领导们用全新的目光看着五场的一切,觉得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这天空湛蓝,大路平坦,所有的一切看着都是无比顺眼。   这一路视察下去,很快就到了晚饭时间。空气中传来了一股强烈、让人无法忽视的香味。   邓场觉得此次视察应该可以结束了,便委婉地说道:“职工开饭的时间到了。”你们也该回家吃饭了。   但是黄副书记的好奇心又来了,他笑着问顾立春:“小顾,早就听说你们五场的临时食堂是全场闻名,没想到今日正好赶上了。”   顾立春一听这话,这不是想要蹭饭的暗话吗?他可不能机灵一世,迟钝一时,便顺口接道:“黄书记,我们补贴的肉上午吃完了,晚饭吃的是纯粹的无产阶级的饭菜——无肉无骨无油的三无猪杂汤。我们欢迎各位领导到五场群众中体验生活。” 第103章 卤煮火烧和油条   几位领导欣然应允。领导来的消息, 像风一样地在五场群众中传播开来。   到了饭点,以往大伙往回跑时是争先恐后,脚底生风, 今天却是变成了优雅地走猫步。   顾立春抓紧机会进行现场吹,他指着这些慢腾腾的群众,用一副无可奈何地语气, 说道:“每次喊吃饭时, 都是千呼万唤才回来,一个个地一上工就像把耳朵交给组织了一样,用大喇叭喊吃饭都听不见。弄得我没办法,只好说吃饭不积极, 思想有问题, 一涉及思想问题, 他们才重视起来。”   黄副书记哈哈一笑, 道:“这是你们的思想政治工作做得好,群众劳动积极性高。”   顾立春顺势吹了朱书记一把:“我跟邓场以前只知道埋头苦干, 真正意识到思想工作的重要性还是在朱书记到来之后。”   黄副书记用赞许的目光看了朱书记一眼,微笑点点头, 朱书记脸上带笑, 骄傲地挺挺胸膛, 像被老师夸奖的小学生一样。   顾立春:“……”   邓场别过脸, 觉得没眼看。   他们说着话走到收拾好的亭子里坐下, 众人一路走一边说话,也都是又累又渴,端起凉茶就喝,这茶清凉中带着微甜,一碗茶喝下去神清气爽, 暑气顿消。喝了茶,大家一边抽烟一边说话。   顾立春开始说是不让炊事班另准备饭菜,可是他稍一想又觉得不妥,于是就吩咐大家伙多做了三道菜:溜肝尖、地三鲜、芹菜凉拌花生米。   关于劳改犯的伙食,他也让人做了调整,其实即便跟上午一样,劳改犯跟职工吃一样的饭菜,他也能在领导面前自圆其说,可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改了完事。   最后炊事班临时弄来一些玉米面,把火烧换成烙玉米面饼子,在卤煮里也多加青菜豆腐,多添水,看上去更稀更素,总之得跟职工的伙食区别开来,让领导说不出来什么来。   田里劳动的职工们陆续回到地头,规规矩矩地洗手洗脸,排队打饭。   黄副书记等人要求最后再吃。等到职工差不多打完饭,孙厚玉带着一帮小伙子们把领导们的饭菜端上来。他们没带饭盒,用的是炊事班的碗筷。   大白瓷碗里盛着颜色鲜亮、浓稠适度的卤煮,光看颜色就引起人的舒适和愉悦,再一闻香味更让人神往。卤煮旁边还有腐乳、辣椒油、蒜泥、香菜末、青蒜末等调料,看个人口味自行添加。   卤煮之后,端上来的是一笸箩的烙焦了皮的火烧、烧饼,爱吃哪种拿哪种。   顾立春招呼道:“这就是无产队级的三无饭菜。欢迎各位领导提出宝贵建议。”   黄副书记笑道:“哈哈,好好。”   于副场长道:“只怕意见最后只有两个字:好吃。”   大家一边笑着一边端起碗品尝卤煮。这猪肠劲道,煮肺炖得烂乎入味,汤味香浓地道。加点辣椒油加点蒜汁,撒点青翠的香菜末,味道简直绝了,让人一吃就停不下来。再一尝火烧,焦香爽脆;一咬烧饼,酥香有味。至于建议,还真应了于副场长的话,除了好吃没别的。   领导们这边吃得高兴,职工那边更不用说。他们不像往常那样大声说话,放声大笑,而是一边吃饭一边小声议论。   “我的妈呀,猪下水还能做得这么好吃,小顾咋这么牛呢。”   “对啊,还说是无肉无根无油的三无卤煮,我宁愿天天吃三无的饭菜。”   “你把火烧泡进卤煮里吃更有味道。”   “哎呀,我一下碗再这样吃。”   “下一碗,还有吗?”   “快去溜达溜达,瞅一眼,能不能再添一碗汤。”   很快就有心眼活的人过去问,一问还真能添,于是哗啦啦一群人去添汤。   领导们一大碗卤煮下去,大家是意犹未尽,孙厚玉颇有眼色地又给添了一回。第二碗下去,终于饱了。   大家吃饱喝足,也能从容说话了。   黄副书记眼睛一扫,看到劳改队那边也在吃饭,见他们手里拿的是黄澄澄的玉米饼子,心里很是满意。   顾立春顺便解释了一句:“我们五场炊事班的人手太少,也没法单独给劳改队做饭,只能凑着职工剩下的饭菜添水加青菜,随便一凑和。”   于副场长接过话道:“这很没什么,农忙期间可以不必那么讲究。”   黄副书记在人群中寻找革委会的那两位,结果没找到人。他意味深长地说道:“组织上让我们抓革命促生产,你们五场这方面兼顾得很好,以后再再接再厉。”   顾立春严肃地答道:“我们听从组织安排,‘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黄副书记非常满意,笑着点头。   职工们匆匆吃完饭,又接着下地劳动。领导们又坐了一会儿,跟邓场和朱书记进行了一番鼓励,然后满意地离开,给今天的视察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邓场和朱书记送了他们一段路,派了一辆卡车送他们回总场场部。   两人又折返回现场。   朱书记笑呵呵地道:“小顾,你今天表现得很好。”   顾立春谦虚道:“我的一切行动都是听从组织的指挥。”   朱书记就更满意了。   他接着去其他地号巡视,亭子里只剩下顾立春和邓场。   邓场望着西下的夕阳,半晌,才冒出一句:“每次都花样翻新,不容易。”   顾立春道:“谢邓场夸奖,保持革命性和进步性是我们革命干部的本分。”   邓场揶揄道:“我是说伙食。”   顾立春:“……”你能不能说明白了?   邓场又道:“你这自夸的本领又进步了,又含蓄又能让人信服。”   顾立春连忙谦虚地表示:“只有在邓场这样胸有丘壑、高瞻远瞩的领导面前,我才敢解放思想,放开手脚。”   邓场默然片刻,只好说道:“你还是汇报工作吧。”   闲话说完,两人进入正题,顾立春抓紧时间向邓场汇报一下今天的工作进展,以及之后几天的工作安排。   “明天上午,黄豆应该能割完,下午开始掰玉米、割芝麻,红薯最后收,可以用上机器。”   邓场:“可以,你跟白大姐和老张他们商量着来就行,往年怎样,今年就怎样。”   顾立春答道:“好的。”   邓场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问道:“革委会的那个金发放到女知青队伍里真的没事?”   顾立春道:“应该没事,这是在大田里,周围那么多人看着,他不敢怎么样;他这人邓场也知道的,他有贼心也没贼胆,要是发现他真有贼胆,我会想办法没收他的作案工具。”   没收作案工具?邓场听得浑身一凛,神色古怪地看着顾立春。顾立春也纳闷,自己似乎也没说错什么。   工作汇报完了,顾立春说道:“邓场,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下去巡逻巡逻。”   邓场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顾立春先去知青队伍里巡视一圈,大家见他来了,本来劳动了一天,体力消耗严重,个个都是强弩之末,可是为了表现积极点,强撑着继续拼命。看得顾立春都有些于心不忍,他好声说道:“大家要注意身体,实在太累了,就休息休息,不要硬撑。”   大家心里感动归感动,手上动作却依旧没停。   当他巡逻到“大半边天队”时,发现白发鹅蛋——金发同志,已经变成了红皮鹅蛋,一张白胖的脸晒得通红,光头油光闪亮,在夕阳的照耀着闪着耀眼的光芒。   王铁同志那张黑铁似的火也跟抹了猪油的锅底一样,又黑又油腻。  这一黑一白格外显眼。   顾立春一比较他们的劳动量,发现“大半边队”应该能进前三,真不容易。   众人一看到顾立春就笑着打招呼:“顾同志。”   顾立春冲他们点头微笑。   他走到何铁梅身边,轻声问:“金同志和王同志表现怎样?”   何铁梅粲然一笑,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夸道:“表现特别好,从上工开始,就没歇过几回,一直在拼命干活。”   “金同志跟组员们相处得如何?”   何铁梅笑着回答:“还不错,大家说金同志很害羞。”   顾立春:“……”也不知道他们谁对害羞有误解。   顾立春又过去跟金发和王铁本人聊几句。   “金同志,王同志,辛苦你们二位了。今天感觉怎样?”   金发不好意思地挠挠光头:“嘿嘿,这些组员太热情了,又是送水又是添饭的,不好好干对不起她们。”   顾立春点头:“与群众打成一片,金同志,你是好样的。”   他看向王铁,王铁只关心饭菜和奖品:“顾同志,以前我就听说你们五场农忙时伙食特别好,我还不信,今天一尝,真是名不虚传,两个字:好吃。特别是晚上这顿,还是两个字:带劲。”   顾立春一脸认真道:“谢谢王同志对我们的夸奖,以后我们会再接再厉,诚心诚意为人民服务。”   王铁不听那些虚的,他只关心实在的,“那顾同志,明天咱们吃什么?”   “这得问炊事班的,看他们明天怎么安排,不过,你放心好了,伙食差不了。”   得到保证,王铁真的放心了。   当天晚上七点收工,大家累得精疲力尽,第二天早上又得继续。   一大早,广播里放着激昂的革命歌曲。五场的职工在拿着饭盒排队领早餐。   今天的早餐是炸油条和豆腐脑,今年农忙时的补贴不但有肉还有油,这油不像是肉,得每天去领,而是一次性全发下来。五场后勤科一共领了五桶油,顾立春这才安排上了炸油条。临时食堂的员工也够辛苦的,后半夜就开始起来忙碌,和面揉面,到天亮时开始炸油条。   油炸食物的香味是如此的强烈和霸道,晨风一吹,飘得整个田间都能闻到。   大家本来还有些犯困,被香味一熏,立马精神了。   大家排着队去领油条,每人四根,油条又粗又长,蓬松金黄,咬上一口满嘴酥香。   大家一领到早饭也顾不上烫,迫不及待地开吃,吃几口油条,就几口豆腐脑。这豆腐脑又滑又嫩,里面的卤又辣又香,仔细一品尝,里面似乎还有一点肉末。   劳改犯们也分到了两根油条,不过,他们的油条有些不太好看,歪歪扭扭的,这是头两锅试炸出来的实验品。但是他们一点都不介意,个个吃得一脸满足,劳改没让他们感觉到重新做人,从昨天到今天的饭菜让他们感觉到自己又像个人了。   看到众人吃得差不多了,顾立春处理完手头的工作,也拿了两根油条,盛了一碗豆腐脑坐下来吃早饭。   他刚一坐下,旁边的孙厚玉就小声说道:“顾哥,邓场来了。”   顾立春一抬头就看到邓场朝他这边走来,他起身招呼,邓场冲他摆摆手,自己过去拿了五根油条端了一碗豆腐脑,坐在他对面。   顾立春怔了一下,敢情你是来吃早饭的?   邓场一来,其他人自动退避。   邓场咬了一口油条,说道:“刚才有人投诉你,说你们炊事班炸油条的香味都飘到四场去了,四场的职工很不满,差点跟他们食堂的人吵起来。”   农忙时期,各分场也都有临时食堂,但每场都不一样。像四场的是直接从食堂打好饭菜送到田里去,食堂会加菜不加价。以往职工们都挺满足的。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都是临时食堂,人家是直接在地里现做,而且是高水平的厨师做,他们倒好,直接从食堂里打饭,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菜品,跟平常有什么区别?   听听人家五场职工吃的是什么?中午是两荤两素,晚上是卤煮配火烧,今天一大早就闻到了香味,仔细一闻,是人家在炸油条。   同样的补贴同样的东西,为什么差距就那么大?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职工不满食堂不满干部,食堂和员工不满谁?不满五场的干部。邓场一大早就接到了他们干部的投诉。   他只好公事公办,前来处理这场投诉。   顾立春听到这条无理的投诉,发了个呆,说道:“好吧,我反省,以后不让炊事班炸油条了。”   邓场三下五除二地解决掉一根油条,说道:“我看该反省的是他们,一个个鼻子都那么灵。”   顾立春点头称是,确实,老盯着他们五场干什么?   吃过早饭,邓场施施然离开,接着去忙工作,顾立春也一样,一天到晚,脚不沾地。   到了中午时,孙厚玉跑过来说道:“顾哥,我听人说邓场给四场那边的投诉回复了,你猜回复什么了?”   顾立春笑着打岔:“邓场让他们把鼻子堵上?”   孙厚玉难以抑制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就是这句,顾哥你厉害,一猜就着。”   这个笑话也很快在群众中传播开来,田间地头,时不时地传来一阵阵大笑声。   不过,让他们把鼻子堵上显然不现实,四场在群众的强烈要求下,也被迫做了改革,他们也在田间地头设了临时食堂,设是设了,饭菜水平跟食堂差不多,甚至有时还不如食堂,理由也很正式:地方简陋,工具不凑手。   大家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知是谁提了头,说道:“下次,总场再协调职工,老子报名去五场,反正都是拿一样的工资,干一样的活,在哪儿不一样?”   有人道:“那可未必是拿一样的工资,人家五场现在今非昔比了,人家副业搞得好,家属工作机会多,职工也能做兼职。”   大伙一听就更心动了。   三天后,秋收工作第一阶段的任务顺利达成。这天下午,大家开足马力,提前一个小时完成任务。知青们一个个面带兴奋之色,因为今天收工后,顾立春将宣布劳动竞赛的前三名名单和发奖励。   作者有话要说:  卖萌打滚求个作收,点进作者专栏,上面点收藏。希望大家帮我凑个整,200就好。当然你们要凑成250,我也笑着接受。 第104章 劳动最光荣   顾立春让人简单布置了个颁奖台, 这里四周都是大田,土地平整,没有高地, 他们只好随便搭了个台子,放一张瘸腿的桌子充作主席台。   人越围越多,不但有知青, 还有附近地号生产队的队员, 就连炊事班的厨师也来看热闹,大家的开饭时间都推迟了。   不过,大伙都知道顾立春开什么会都不喜欢啰嗦,句能顶人家百句, 肯定耽搁不了太久, 所以都暂时饿着肚子来看热闹。   奖品在众目睽睽之下搬了上来, 六面鲜艳的红旗, 这不算什么,最引人注上的还数那六只金黄油亮的烤鸭, 恰好,夕阳的光芒照在烤鸭上, 大家只觉得烤鸭的身上散发出一圈黄金般的光芒。   大家还没吃饭呢, 看到烤鸭, 饥肠辘辘的肚子开始放声高歌, 此起彼伏的, 汇成支交响曲。   有人笑着说道:“顾同志这次不厚道了哈,故意馋我们。”   大家哈哈笑,继续围观领奖的小组。   陈洁悄声提醒顾立春:“顾哥,这么个有意义的颁奖会是不是得通知其他人啊?”   顾立春想了想,说道:“白大姐、张科长、赵科长他们都在不同的地号, 现在通知也来不及了。”五分场占地挺广,他们各科干部分在不同的地号。顾立春就分在离猪场最近的几个地号,以方便他来回跑。张科长分的最远,在最南边,其次是赵志军,从他们的地号到这里,坐拖拉机也得半小时。   陈洁道:“那我让人去找找看,逮到谁就通知谁。”   顾立春点头:“可以。”   陈洁刚走,做为助手的孙厚玉忙凑上来,说道:“顾哥,这种场合你得上台说几句啊。”   顾立春笑问道:“那你给我写稿子了吗?”   孙厚玉抓耳挠腮:“顾哥,我写稿子那不是班门弄斧吗?”   顾立春冲他摆摆手:“逗你呢,不用写稿,我会儿上去随便讲几句。”   顾立春说讲几句就真的讲几句,他站在台上,拿着大喇叭说道:“同志们,今天我们抽出一点时间颁个奖。   革命前辈教育我们,劳动最光荣。劳动是我们无产阶级区别于资产阶级和剥削阶级的重要标志。你们看西方国家那些年轻人整天正事不干,无所事事,他们的精神和心灵多么空虚。而我们的人民多么幸福充实。‘劳动的双手可以改天换地,通过集体劳动能看透一个人的本性。’劳动,尤其是充满革命性的劳动,让我们在改造客观世界的同时,也在改造自己的主观世界。所有认真参加劳动的人民都很了不起。很遗憾,我们不能奖励到你们每个人,但不妨碍把我的敬意传达给你们。同志们,你们辛苦了!”   顾立春的话音一落,全场便响起了暴风雨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顾立春等到掌声平息,便干脆利落地进入正题:“现在,我宣布获得劳动竞赛前三名的小组名单。”   大家又开始激动起来,尤其是知青们,个个满怀兴奋和期待。   江穆也在人群中,他看着台上散着光芒的顾立春,阵恍惚。   顾立春那清朗的声音念着个个小组的名字:“第一名,孟虎组;第二名,蛟龙组;第三名,大半边天组。”   他刚宣布,获奖的三个小组成员们便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尤其是“大半边天组”的成员们笑得最响最脆。   “下面,请这三个小组的组长上台领奖。”   “猛虎组”的组长是宋勇,“蛟龙组”的组长是江穆,“大半边天组”的是何铁梅。   宋勇站在三人中间,爽朗的笑容就没断过。何铁梅的头昂得高高的,瞅眼那些曾经看不上他们女同志的人,头发一甩,作出一副不屑的神态。   顾立春给三个组长颁奖,先发红旗,再发烤鸭。宋勇左手握着红旗,右手拎着三只烤鸭,乐得合不拢嘴;何铁梅扬着手中的红旗和烤鸭,引得台下的姐妹们又是一阵欢呼。相较于另外两人,江穆显得很沉稳,他安静地从顾立春手里接过红旗和烤鸭,安静地走下台去。   得奖的三组成员待各自的组长一下台就像潮水般地涌了上去,有的去摸摸红旗,更多的人是去看烤鸭。   宋勇大声喊道:“别挤别挤,会儿分。”   何铁梅拿着烤鸭让姐妹们参观番后,直接大方地交给王铁:“王同志,我们说话算话,这烤鸭给你们了。”   王铁刚要答应,金发反对道:“我们是男同志,怎么能这样做呢?大家起,起。”   赵建设和赵建立两人无所谓,只烤鸭他们也没怎么看得上,他们家老三老赵高早拿回去了两只尝鲜。   而吴胖,他也吃过烤鸭,可是好东西,再吃多少回都不够。不过,他也是有原则的人,想想吃独食似乎也不太好,便点头附和了金发的话。王铁是孤掌难鸣,他发现,金发这个伙伴已经不全是他的伙伴了。   就在王铁心生感慨的时候,主席台上又响起了顾立春的声音:“同志们,前三名的小组奖励已经发放下去,下面是我个人的点奖励。在此,我对下面三位同志提出表扬。第一个是革委会的金发同志。”   王铁听到金发的名字不由得愣,金发更加惊讶,身边的女知青笑道:“哎,金同志,你都傻了,顾科长在夸你呢。”   金发这才反应过来,他傻呵呵地笑着,望着台上。   顾立春用他那富有感染力的声音说道:“金发和王铁同志是革委会会的,他们响应上面的政策,积极地‘抓革命,促生产’。以前,他们主要‘抓革命’。今年第次尝试‘促生产’,结果你们看到了。两位同志坚持在生产第线,与人民群众打成片,在太阳底下挥汗如雨,两人如此热爱劳动,这是一个革命青年必备的政治素质。”   热烈的掌声响了起来了,金发习惯性地一起鼓掌,鼓到中间又觉得自己怎么为自己鼓掌,于是,他赶紧停了下来。   待掌声平息,顾立春在台上开口道:“下面,我想现场采访一下金发同志,请问金同志是从什么开始认识到劳动的意义的?你那么辛苦但看上去又那么高兴,是从劳动中体验到愉悦和幸福了吗?”   金发:“……”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劳动有意义吗?他感受到幸福了?   旁的王铁倒是愿意回答这个问题,都累成驴了,还幸福愉悦个屁。   何铁梅对金发的迟钝反应很不满,推了他把,提醒道:“顾同志问你话呢,你赶紧回答。”   金发动了动嘴唇,再清了清嗓子,最后大声回答:“我、我从下地开始就认识到劳动的意义,我、我体验到愉悦和幸福了。”   周围响起了噼里啪啦的掌声,大家用赞赏的目光看着他。   金发激动得满脸通红,他瞧瞧自己身边围绕着漂亮可爱的女知青们,想着她们叫自己老金和金哥,以前自己哪有这待遇?他以前不受人待见,相亲屡遭拒绝,本指望进入革委会后能支棱起来,结果他进的晚了,革委会最辉煌的时期已过,他更加遭人不待见了。现在,他好像很受欢迎。嗯,他很愉悦很幸福,是真的幸福,确认完毕。   顾立春表扬完金发,接着又点名表扬江穆,江穆也是满脸惊诧,他怎么也被表扬了?不过,对方既然表扬他,那他就接着吧。   最后一名被表扬的是何铁梅,顾立春称她是巾帼不让须眉,勇挑重担,敢于毛遂自荐,勇于打破偏见,是一位充满革命热情的好同志。   何铁梅激动得心砰砰直跳,其他组员都为高兴,拼命地鼓掌。   顾立春不止是口头表扬,还给每人发了个领袖像章 ,只烤鸭。   “啊啊——”有人发出了兴奋的叫声,也不知道是为烤鸭还是为像章 。   金发被人推着,晕晕乎乎地上去领了奖品,再晕晕乎乎地下来,整个人像走在白云似的,飘飘然。   王铁看着同伴这模样,酸溜溜地说道:“我也没少干,怎么就只表扬你?你这鸭子得分我半。”   金发的脑子不太清醒,想都没想便答道:“好。”王铁心中的不平这才淡化些。   颁奖晚会半小时内就结束了,炊事班赶紧回去准备开饭。   大家伙也拿着饭盒排队领饭。   他们的兴奋劲还没散,边吃饭一边高声议论。   “咱们小组下次一定要加油。”   “你们不加油我自个加油,反正还有个人奖。”   生产队的成员妒忌、眼红、心里不平。   “为什么咱们生产队不进行评比?”   有人说道:“咱们也有啊,总场每年都有评比。”   “那不样。”   “我觉得咱们可以去提个建议,让生产队也来个评比。”   “对对,就这样。”   ……   顾立春弄的劳动竞赛极大地调动了知青们的积极性,间接地带动了各大生产队的积极性,邓场也听说了颁奖那天的盛况,于是大笔挥也在五场搞了个劳动竞赛,场里拨款发奖品。这下,五场的群众沸腾了。各生产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知青们也编成队,同样具有参赛资格。   大家再上工时,个个争分夺秒,力争上游。秋收一共持续12天,比去年提前三天结束。   大家都累得不行,顾立春觉得自己的体力也透支严重,他需要个假期好好休息休息。   二奶奶见秋收结束了,她在农场也呆了这么久,就提出要回去。大家挽留阵,见她实在想回去,也不好强留,顾立春决定送她回家。   提到回家,田红军也道:“我出来好久了,也该回去看看了。”   最后大家一合计,干脆起休假回去,先送二奶奶回家,再去姥姥家。孩子们一听说要去姥姥家,高兴地嗷嗷直叫。   这么多人回去,骑自行车不太方便。顾立春想了想便去农机站租辆拖拉机开着回去。   听说有拖拉机,田红军和田三红姐弟俩就毫无顾忌地准备东西。   田三红给二奶奶准备了不少吃的喝的,听说老太太要走,周围邻居都有些不舍得,还有不少人来送礼。   二奶奶心善手巧,来农场两个月颇得大家喜欢。特别是赵家的两个孩子,听到她要走,满脸地不舍,赵明华还吧嗒吧嗒地掉起了眼泪,弄得二奶奶心软得不行,搂着他又是哄又是劝的,“明华乖,等过阵,奶奶再回来看你。”   其他人也劝,好容易才把赵明华安抚好。   二奶奶想着自己要回去了,就拉着田三红说话:“三红,我看志军这人不错,正直善良有主见,两个孩子也挺好,你呀,真的可以考虑考虑。”   田三红低声道:“立春他爸才去不到一年,我、我还不想找。”   二奶奶道:“他这种人也值得你守?”   田三红没说话,二奶奶又说:“半年也可以了,又不是让你立马改嫁,只是让你上点心。这女人第一次嫁人,大多数都是稀里糊涂的,自个年纪不大,见识少,听媒人一说,相看,差不多就成了,运气好的碰个好人家还行,运气不好的,都是在煎熬。这第二次嫁人,才真正是自个儿拿主意。这事,你自己要有主见,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田三红是听进去了,重重点头道:“二婶,我明白。”   田三红帮着二奶奶收拾东西,有她自己准备的米面粮油,还有邻居们送的吃食,二奶奶有心推辞,被田三红拦住了:“二婶,这是我们的点心意,你就收下吧。我们家现在有两个拿工资的,钱够花。邻居们送的东西也不贵重,你也收下,以后我们再慢慢还人情。”   二奶奶想想,便不再阻拦。反正她以后又不是不来了。   顾立春以为他妈准备的东西已经够多了,看到舅舅就更惊讶,他买了两袋米三袋面还有几桶油,各种零食小吃,感觉快把农场搬走了。   顾立春道:“舅舅你怎么买那么多东西?”   田红军笑道:“农场的东西又便宜又好,我就没忍住,反正也浪费不了,你哥你弟那俩家伙的胃跟无底洞似的,这次随便他们吃去。还有你舅妈的娘家,以前也没少帮咱家,这次也给他们送些。再有你姨家,让你表哥抽空去一趟。”   顾立春知道自己有个姨,但直没见过,便说道:“让我娘也给我姨准备些东西。”   “你放心好了,你娘早准备好了。”   因为要休假三天,顾立春回猪场把工作给安排下,他叫来孙厚玉、陈洁、小康、赵高等人开个小会。   陈洁笑道:“本来我想也回顾家村看看张艳他们,想你走,场里还得有人干活,我干脆不回了,等你回来我再回。”   顾立春想了想,便道:“咱俩轮流休息吧。”别有人趁他不在又生什么幺蛾子。   顾立春开始安排工作,孙厚玉管着劳改队的事,赵高帮着老梁管农牧科的事,小康现主要负责知青们的事,陈洁负责盯着场办那边。   “大家做好手头的工作,等我秋假回来,请你们吃饭。”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道:“行,顾哥,我们都等着哈。”   顾立春又问孙厚玉:“小孙,劳改队那边没什么情况吧?有人累病没?”   孙厚玉摇头:“累得挺狠,但还能撑住,估计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顾立春点头,只要没人生病就好。   他看向小康,小康忙说道:“知青们都还好,金发和王铁那两个家伙也挺老实。顾哥,我谁都不服,就服你。这两人都能让你驯成老黄牛。自从得到你的表扬后,金发那家伙就更勤快了,他还说等秋收后要跟基建队起建造房子。”   顾立春对金发的表现十分满意,不过,他又严肃地纠正道:“人家不是老黄牛,是觉悟高,革命性强。”   小康笑道:“对对,觉悟高。他们从中意识到了劳动的意义,并感受到了劳动的愉悦和幸福。”   顾立春嘱咐小康:“注意紧盯金发,另外,你要提醒女知青不要单独跟他在一起,发现他有不对劲的地方,就想办法控制住他,等我回来处理。”   小康郑重地点头:“行,没问题。”   开完小会,顾立春走出猪场,却被陆静静拦住了,她忽然着双大眼睛,笑道:“顾哥,我妈说她在田地捡了东西要上交给你。”   顾立春看看周围,就见陈平从旁边的花丛中闪身出来,郑重其事地说道:“顾科长,我在田里捡到两个甜瓜,前来交公。”   顾立春看着她的神色,感觉她交公是假,可能有别的事情,便说道:“你来我办公室趟。”   待进了办公室,陈平从衣兜里掏出两个甜瓜,看样子不像是瓜田里的,倒真像是在庄稼地里摘的。这是常有的事,田里常有小西瓜、甜瓜之类的,谁碰到了归谁。   顾立春收下甜瓜,温和地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陈平飞快地从衣袋里掏出一封信,用恳切的语气说道:“顾科长,谢谢你对我们一家的帮助。这次我还得麻烦你帮我捎一封信给陈禹。”   顾立春接过信,顺手放进自己的黄挎包里,正要开口说话,就听见有人在敲门。   他冲陈平点头,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陈平一出门刚好与江穆迎面撞上,江穆愣了下,艰难地开口:“陈阿姨。”   陈平充耳不闻,看都不看江穆眼,快步离开。   江穆脸尴尬地站在原地。   顾立春倚在门口,问道:“找我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你们太给面儿了,感动。200小目标超额达成,激动地转个圈。在这里顺便回答一下小天使的问题,这个文完结后,新文开《七十年代怼王》。   感谢在2021-04-11 16:23:30~2021-04-12 17:18: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765652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9267718 59瓶;su、玉笛清音 30瓶;hulijing 20瓶;梓榆 15瓶;wendy 10瓶;晚来天欲雪 5瓶;是我呀、阿筝、yun 2瓶;丰云卿、虾过敏怎么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未完待叙   自从江穆来到五场以后, 顾立春倒没有特意针对过他。刚开始时让他陪着金发和王铁刷标语,他为人谨慎,活干得不错。之后, 顾立春就把他放到一边去了,毕竟,他要忙的事情多, 没有闲心思盯着他, 只是叮嘱众人要注意江穆的动向。   他的原则是只要江穆不主动惹事,他也不会特意针对。原因有两个,一是江穆这个略有点背景,可以解决, 但有后患;二是他做为知青的一员, 一来到五场就出事, 而且大家都知道他们俩之间有点恩怨, 传出去对顾立春的名声不利,他现在是干部, 五场又是他的主场,难免会让人觉得他有打击报复的嫌疑。   当然, 如果对方不知死活, 非要没事找事, 他也不用客气了。   好在这段时间以来, 江穆还算规矩, 一直按兵不动。不知道他今天来又是为了什么。   江穆望着顾立春,平静的语气中略带些感慨:“说起来,我们认识也有两三年了吧,你是我认识的人中变化最大的。”   顾立春不动声色道:“这很正常,我正处在一个变化的年龄。”   江穆继续道:“仔细想想, 你以前也挺不错的,你之前完全是被家庭耽误了。”   顾立春:“……”一个老对手同情起他的身世来了。   他没空跟江穆扯这些有的没的,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江同志,我一会儿还有事,请用一句话概括你的中心思想。”   江穆苦笑一下,只好话锋一转:“我听说,顾惊蛰被发配到了青海劳教去了?”   顾立春想了一会儿,才想起好像陈洁跟他提过一嘴,便点头道:“应该是的。你就是来确认这个问题的?”   顾立春打量着江穆,他是来为顾惊蛰兴师问罪?看上去又不太像。   只听江穆又说道:“顾惊蛰前面做的事,我就不评价了。对于我离开顾家村后,他对你所做的一切,我一点都不赞成。我和你之间的绝大部分误会与不和,也是因他而起。他现在已经不会再出现咱们的生活中,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放下这一段恩怨?”   顾立春心中微微有些惊讶,他倒没料到江穆会主动来找他说这番话。   江穆接着说道:“我知道你肯定会有些惊讶,同时也会怀疑我会不会包藏祸心,其实,你大可不必把我想得那么坏。”   顾立春略一思索,淡声道:“江同志,我对你的心路转变历程很感兴趣,你倒是可以说一说。”   江穆沉默着,似乎在斟酌怎么说,事实上,他的心态很复杂,连他自己没彻底想明白,不过虽然思路不甚清晰,他也没让顾立春等待太久,便说道:“顾同志,不止你在成长,我们所有的年轻人都在一步步成长蜕变。我从京城到顾家村再到农场……详细的我就不多说了,总之,我承认,我以前是太骄傲自大了,以为自己一定可以在这里做出一番事业再回去。现在的我,很务实,也认清了一些现实。顾同志,我们俩没有生死之仇,有的只是误会和小矛盾,斗则两伤,合则两利。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考虑。”   顾立春道:“行,我明白了,我保证我不先动手打你,至于今后如何,看你的表现。就先这样吧。”这是委婉逐客了。   江穆对顾立春的平淡反应有些失望,但想想也在预料之中。他识趣地告辞离开。   顾立春对他的举动仍有些费解,便又叫过来赵高和孙厚玉,询问他们最近监督江穆的情况。   孙厚玉道:“这孙子初来时有些不老实,还想在知青中搞串联,结果没什么人响应,他的人气还不如宋勇高。”   赵高道:“我听我哥说,江穆找过金发和王铁,不过,也没聊到一起去。最近倒是挺老实的。”   顾立春大概总结了一下,这个江穆在四场做事屡做屡败,来五场应该有赌气和赌博的成分,结果来了以后,发现他把五场管理得很好,实在是无空子可钻,再加上近距离围观他对方王铁和金发等人的整治,心中有了忌惮,然后学乖学聪明了。他倒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每一个被生活毒打过的年轻人多半会觉得乖巧一些。   但他又觉得江穆应该不会这么快学乖。也可能是他改变了策略。先不管他,反正,这里是他的主场,江穆翻不出什么浪花来,这种人先搁置搁置,以后再做处理。   想到这里,他告诉孙厚玉和赵高:“你们告诉兄弟们,好好监督江穆,发现他搞什么小动作,立即动手收拾。注意,手段要光明正大,理由要冠冕堂皇,让人无可挑剔。我们以后要搞阳谋,不搞阴谋。”   孙厚玉笑着回答:“顾哥,我记住了,你尽管放心。”   顾立春给两人安排完工作,一出门,就看见吴胖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陆静静手里提着个篮子跟在他身后。   吴胖大声说道:“顾哥,自从你家搬来农场,我好久没出过农场了。”   顾立春斜睨着他,说道:“你有行动自由,想去哪就去哪。你不出门,怪上我了?”   吴胖嘿嘿一笑:“那什么,舅舅已经同意我去他家了。”   顾立春:“……”你都开口了,人家能不同意?   赵高皱着眉头,愈发看不上吴胖,太不懂事了,真的,人家去走亲戚他都跟着。   顾立春倒也无所谓,便说道:“既然舅舅都同意了,你就一起去吧。”正好多一个劳动力。   吴胖得到满意的答案,心中十分愉悦。   他转过身,和颜悦色地对陆静静说道:“你来找顾哥干嘛?赶紧说。”   陆静静看看顾立春,瞅瞅孙厚玉和赵高,不知道该不该说。   顾立春一看她手中的篮子,就问:“你想让我捎东西给小鱼?”   陆静静点头:“对,给他,我在田里摘了两个甜瓜,一个小西瓜,还有很多紫色的野果。”   顾立春接过篮子,陆静静站着不动,孙厚玉跟赵高使了个眼色便离开了。这个女孩子最信任顾立春,其次是吴胖,对于别人多少怀着警惕之心。   等两人走远了,陆静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顾哥,小鱼什么时候能再来看我?”   顾立春思忖片刻,现在江穆在五场,他认识陈禹,也知道陆静静和他之间的关系,再加上有革委会的人在这儿。他还是得谨慎些,万一被人抓住把柄,不光是他麻烦,陈平和陆静静母女更麻烦。   陆静静看顾立春长时间没回答她,失望的低下头,用力绞着衣角,小声说道:“我明白了,我不问了。”   顾立春安慰道:“不着急,你们以后会有机会见面的。”   陆静静乖巧地“嗯”了一声。   顾立春带着吴胖正准备回家。那边又有人来通知他,说场办那边有事找他。   顾立春先让吴胖去他家,他自己骑上自行车去场办。   他先去后勤科,一进门就问道:“白大姐,你有事找我?”   白大姐摇头:“我没找你呀,是不是邓场有通知给你?他刚从总场场办回来。”   顾立春一想,倒是有这个可能,他赶紧去场长办公室,果然是邓场找他。   邓场见他进来,锐利的眼睛在顾立春脸上一扫,道:“一说要休假,心都飞了。临走前也不打个招呼。”   顾立春笑道:“我正准备来招招呼的。”   邓场很明显不信他的话,接着说道:“你挺会给自己找事做的,这不,自从上次吃了一次卤煮,于副场长惦记上你弄的那些腐乳、韭菜花之类的,说可以再开办一个副业,哪怕自产自销也行。黄副书记竟然也不反对。这事是你弄出来的,还是你来管吧。”   顾立春记得去年白大姐弄了一个做豆豉的作坊,好像还在,他便问情况怎样。   邓场道:“她没你的鬼主意多,那个作坊一般般,设备都在,人也在。你回来接手过去吧。”   顾立春也不推辞:“好的,邓场。我会再接再厉,不辜负你的信任。”   邓场摆手:“少来。——还有一件大事,农垦局的通知已经下来了。过几天农垦农垦系统的学习团就来农场,咱们要做好接待准备。”   “哦,好的。我休完假立马回来。”   下午,顾立春开着拖拉机,载着全家拉着一车东西,一路突突出了农场。   一个小时后,他们就到了顾家村,一进村就遭到村民的围观。   大多数人是热情友好的,少部分人是酸溜溜的。   “立春娘,你们回来了?吃胖了哈。”   “农场就是养人,几个孩子都长高长胖了,你咋还越变越年轻了?”   ……   回到家里,大家赶紧打开门窗放放霉味,打扫卫生,先简单拾掇一番,打算一会儿一起去二奶奶家,帮她一起打扫房间。   田红军今天也要在家里住一晚,明天早上,他们再一起回田家村。   顾立春家的锅都没了,家里也没粮食做饭,大家就打算去二奶奶家做晚饭,她家锅碗还在,再找邻居们借点东西就可以。   不想,他们刚安顿好,叶超就上门了。   叶超长高了,也晒黑了,显得比以前更健壮。他笑嘻嘻地捶了顾立春一下,“好家伙,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顾立春笑道:“我早想回来了,这不刚忙完嘛。”   叶超笑问:“听说你又升官了?”   顾立春谦虚道:“农场那小地方,算啥官呀,不过是个跑腿的。”   叶超见他仍跟以前一样,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他接着说道:“我爹我娘听说你们一家回来了,又说你们家连锅都没了,没地方吃饭,要请你们全家去我家吃饭。”   顾立春道:“我们家人太多,就在二奶奶家就行,就不麻烦你们了。”   叶超假装生气道:“咱们之间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们必须得去。我要是请不到你们,呆会儿我娘骂完我,肯定得自己来请你们。”   顾立春见对方是真心要请,他想了想说道:“你等一下,我问问我妈。”   顾立春进屋里跟大家商量,田三红听到叶家请全家吃饭,不由得一愣,这是去还是不去呢?   田红军道:“你们去吧,我去不合适,就留在家里。”   田三红看向二奶奶,询问道:“二婶,你说我们是去还是不去呢?”   二奶奶眯着眼睛道:“这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就去吧。带点东西上门。”   大家最后决定去叶家吃饭。   吴胖本来想去,可是一想二奶奶和田红军的手艺都不错,他留在家里也不亏,因此便也决定留下来。   顾立春出来跟叶超说道:“今天就麻烦你们了,我们再收拾一下东西,过一会就去。”   “行,就这么说定了啊,我回去告诉我娘去。”   田三红开始准备要带的东西,她拿了几样从农场带来的零食和二斤白面,田红军拿出一瓶酒,两盒烟给她添上。准备好登门的东西,田三红又领着几个孩子梳头洗脸换衣裳。   天气热,他们又是坐拖拉机又是收拾屋子的,早折腾得浑身是汗。因为准备走亲戚,他们每人都带了两身换洗衣裳,倒也不缺衣裳换。   一家人打扮得清清爽爽得出来,手里拎着东西往村子南头走去。   一路上遇到不少乡亲,大家少不了打听他们要去干嘛。   田三红笑着回答:“桂英好心,说我们刚回来做饭不方便,请我们去她家吃饭。”   众人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声音拖得长长的。   大家相视一笑,彼此都心知肚明,俗话说得好,世情逐冷暖,人面逐高低。这顾家一起来,连高高在上的村干部都他们刮目相看了。   顾家人在众人各式各样的目光中,向村南的叶家走去。   他们经过顾大海家时,他们就看到顾立春的三婶,顾大河的媳妇正站在门口磕瓜子,顾三婶斜着眼打量着田三红,见一向穷酸上不得台面的田三红竟然穿上了的确良碎花衬衫,心里那个窝火劲就甭提了,千言万语,最终只化成了一声响亮的“呸”。   小满反应最快,也回了顾三婶一个“呸”,她回完还不过瘾,还一边用手扇风,一边大声说道:“哟,这谁家的粪坑没盖盖,直往外喷,臭死了。”   立夏立即配合妹妹,也大声说道:“不止有粪坑,还有疯狗哎,吓死人了。”   立冬不大懂两人的指桑骂槐,他看了一眼四周,问道:“哪有狗啊,我只看见三婶在这儿。”   田三红大度地对几个孩子说道:“咱们快点走,咱不跟有些人一般见识,你们长大了可别变成这样。”   顾立春道:“娘说得对,有些人她压根不是人,走吧。”   顾三婶被一家人联手挤兑,气得两眼喷火,正打算回嘴,谁知离他们家不远的田桂英听到说话声,赶紧开门迎了出来,她大声笑道:“三红,你们可来了。我在院子里就听到了俩孩子的声音。”   田三红也笑着迎上去,两人寒暄两句,田桂英冷冷地瞥了顾三婶一眼,又对田三红道:“咱姐俩好久没见面了,一会儿好好唠唠。你们一家也好久没回村了,都高兴些,别因为一条疯狗坏了心情。”   顾三婶知道田桂英是在骂自己,她心里憋屈,还没回嘴呢,就被院子里的人拽进去了。   田桂英鄙夷地道:“家里总算还有个识相的。”   顾立春问道:“他们怎么搬到我大伯家来了?”   田桂英道:“他们是瞧上了你大伯家的房子,看他们家里没人就占了。”在乡下,这种事是经常发生,别说顾大海家没人,有的时候,一家的男人死了,寡妇孩子还在,男人的族人和兄弟就敢来收房子。   顾立春笑着试探道:“田姨,我们家的房子不会也有人惦记吧?”   田桂英迟疑了一下,道:“我听你叔提过,倒还真有人来问过,不过,被你叔顶回去了。说你的户口不在村里,可是立夏立冬的还在呢,他们多大脸。”   田三红一听还真有人打自己房子的主意,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她忙问是谁来打听,田桂英透漏说,其中一个就有顾大河。   田桂英安慰道:“你们把心放到肚子里吧,只要长明还是大队长,他们就不敢做这事。”   田三红这才略略放了心,连忙向田桂英道谢。   大家一边说话一边进了叶家的院子。   叶超和他弟正在往桌上端饭菜,一看到顾立春他们进来笑着打招呼,叶超突然说道:“哎呀,人数不对啊,我看见你舅舅也来了,还有你那好哥们,总不能请客还落下几个人吧?”   田桂英一看还真是,便用嗔怪的语气对田三红说道:“我比红军大,也是他姐,人家好容易来姐家一趟,我还能不管饭?你让我回娘家被人戳脊梁骨是吧?小虎,你再去跑一趟,把人都叫过来。”   叶超说道:“还是我去吧。”   最后,田红军二奶奶还有吴胖都被叶超叫过来了。   两家十几个人,摆了两桌,男人一桌,女人孩子一桌。   这顿饭吃得是宾主尽欢,气氛融洽。   饭后,叶长明单独跟顾立春谈话,他突然问道:“村子最北头那几间老房子倒了,你听说没?”   顾立春想了一下,村子最北头,那不是陈禹住的地方吗?   他心里一紧,赶紧问道:“人受伤没?”   叶长明叹息一声:“人没大碍,就是麻烦啊,你说咱们村的空房子少,连大队的房子都拨给知青住了,那破房子一倒,这一家三口咋安排?知青那边不愿收,说没地儿;村民家里也不愿意收,说他们是阶级敌人,坏分子。”   顾立春稍想一下,就说道:“我家的房子也空着,可以腾出两间给他们来住。”   叶长明愣了一下,本来他的原意是要征用顾大海家的房子给知青住,顾虑到顾立春也是老顾家的,怕他有想法,想跟他提前通个气,没想到他大方地把自家的房子贡献出来了。   “这行吗?你娘同意不?”   顾立春笑道:“应该没问题,一会儿问问她。”   他过去一问,田三红果然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她识字不多,也没什么政治觉悟,什么□□坏分子她也不懂,就是觉得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挺可怜的。况且房子总空着会塌得更快,有人打理也挺好。   饭吃完了,事情也商量好了。叶家一家人热情地把顾立春一家人送出院子,顾家一家人踏着月光往家走去。   顾立春晚饭时喝了点酒,回到家里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时,就发现床头的桌上多了一样东西,一个用木头雕刻的小猫,刻惟妙惟肖,小猫的尾巴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关于上回的事情,未完待叙。”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各位,我改错字耽误了一会儿。群么。 第106章 晚安(修)   看这笔迹应该是陈禹。顾立春叫过立冬一问, 陈禹昨晚果然来过,只呆了一会儿就走了。   顾立春思索着纸条上的话,上回他们说什么了?上回回来应该是一个月前, 他送姑姑姑父去县城,在路上中暑了,在树林那边遇到陈禹。他给自己买冰棍和汽水, 晚上他们回来吃了凉皮。顾立春自己都觉得好笑,难道他是被吴胖感染了?对吃的记得最清楚, 后面说什么来着,完全想不起来。算了, 一会儿见着他再问吧。   按原计划, 他们一家今天是要去姥姥家。可是,顾立春昨天答应叶长明要给陈禹一家腾房子,就得提前收拾一下, 至少得留一个人在家。算来算去,还是他留下来最合适。   想到这里,顾立春说道:“妈, 你们跟舅舅去姥姥家吧, 我留在家里。代我向姥姥问个好。”   田红军道:“你姥姥也好久没见你了,肯定很想你。”   田三红说:“没事,让立春留家里吧。过些日子, 我接娘去新家呆两天,搬完家后她还没上门呢。”田红军一想也行。   顾立春安排吴胖开着拖拉机带大家过去,还特意嘱咐他:“不要开得太莽, 注意安全。”   大家把东西装上车,爬上拖拉机找好位置坐好。他们还没出发,叶超又来了, 说他们娘仨想蹭个车去他外婆家,田三红爽快答应。   这一车拉得满满的,拖拉机一路轰鸣着出了村子。   顾立春等家人离开后,锁上院门,去找陈禹。   那几间破房子果然塌了,陈禹他们一家就住在两间用玉米杆子搭的棚子里,棚子搭得很矮,得猫着腰进去。幸好现在天不冷,要不然两位老人还真扛不住。   他一走近棚子,就听到里面传来几声剧烈地咳嗽声。   他正要进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别进去,里面太窄了,没法呆。”   顾立春回头,就看见陈禹扛着锄头站在那儿,他又长高了不少,原来的那条裤子变短了,直接剪成了短裤,上面还破了几个洞,很像他穿越前中二时期穿过的那种破洞牛仔裤。   顾立春关切地问道:“你爷爷奶奶病得严重吗?”   陈禹平淡地答道:“快入秋了,夜里冷,不小心着凉感冒了。没大事。”   顾立春又看了一眼破棚子,说道:“昨晚叶长明请我们全家吃饭,说了你家的事,我们家房子空着,你们住过去吧,一会儿你去选两间。”   顾立春本来以为陈禹肯定会欣然答应,没想到,他却拒绝了:“我们不住你们家,大队肯定得帮我们解决住宿问题。”   顾立春道:“村里没有空房,只能让你们去知青点或是老乡家里,这两个地方有我家好吗?”   陈禹默然片刻,深深地叹息一声道:“不住你们家也是替你着想。万一,我爷爷奶奶有哪个熬不过去,你们家以后还怎么住人?”   顾立春满不在乎地道:“那也没事,反正,我们家已经发生过一次了,不照样住人?再说了,你怎么就确定他们一定熬不过去?行啦,就这么定了。我给你说点好消息。”   顾立春说着把陈平的信递给陈禹,陈禹急忙打开信先看了一遍,接着拿着信跑进草棚里让爷爷奶奶看。   过了一会儿,他才红着眼睛出来,说道:“我姑姑在你们那儿过得挺好,我爷爷奶奶这下终于放心了。”   顾立春突然想起陆静静送的礼物,便道:“你表姐还送来了礼物,我忘了带了,一会儿你去我家里拿。”   “嗯,好。”   陈禹跟爷奶打声招呼,便跟着顾立春一起去他家。   进了院子,顾立春帮陈禹挑了西边的两间厢房,然后把房间钥匙交给他,同时也把堂屋和厨房的钥匙给了他,让他们帮忙偶尔打扫一下堂屋,厨房也归他们使用。   “屋子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你们想用就用。自留地给大队长种了,院子里的菜地你们可以种。”   顾立春把陆静静的礼物拿出来给他,陈禹翻来覆去地摸着那几只瓜,像拿着宝贝似的,满眼都是笑意。   他一边把玩着小西瓜,一边说道:“我姑在信里说,他们大家都夸你是个好干部,又聪明又厉害。”   顾立春嗯了一声,说道:“接下来,我们聊聊正事,上回咱们说什么了?你的未完待续是什么意思?”   陈禹一听到顾立春问这话,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轻哼一声,“我就是故意吊你胃口,省得你一回来就到处跑,想见你一面都排不上队。”   顾立春:“……”   顾立春冷声说道:“你很欠揍,你知道吗?”   陈禹的回答更欠揍:“我知道啊。”   顾立春冷不防地踢过来一个扫堂腿,陈禹急忙躲闪开,他的身体很灵活,本来一躲开就完事了。可惜,他穿的裤子又紧又朽,活动幅度一大,就再也支撑不住,只听得刺啦一声响,那是布料撕裂的声音。   两人同时怔住,陈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随即用命令的口吻道:“你转过身,别看。”   顾立春转身回房间找了一条没带走的旧裤子,出来时没看见到陈禹,发现他躲到墙角去了。   顾立春笑着把裤子扔给他。   陈禹换上裤子,又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出现在顾立春面前。   他的神色十分不自然,目光躲躲闪闪。   顾立春道:“行啦,我什么也没看到。再说了,你有的,我也有,没什么可害臊的。你回去告诉你爷爷奶奶要搬家,一会儿儿我过去帮你。”   “嗯。”   陈禹也不再客气,确实,住到顾立春家对他们一家是最好的选择。反正他欠顾立春的也不止这一件,以后……再报答吧。   陈禹回去跟爷爷奶奶说了这事,两人心里是无比感激。顾立春先过去搀扶他们两位老人过来,安排好他们,再去帮着陈禹搬东西,陈家的东西少,可谓是家徒四壁,两个人只跑了两趟就搬完了。   顾立春又帮着把陈家带来的锅安在自己家厨房的灶上,大小基本合适,能用。   随即陈禹又去弄柴火,顾立春在菜园子里寻找能吃的蔬菜,菜园子没人打理都荒芜了,杂草疯长,可也能找出一些长得不太好的蔬菜和野菜。他们摘了一把豆角,揪了两根奇形怪状的黄瓜,掐了一大把苋菜。   两人合作,炒了个豆角,拌了个黄瓜,正准备烙玉米野菜饼子时,二奶奶进来了,她送来了半盆饺子。   二奶奶把饺子放到桌上,说道:“家里的菜园子都是你左大娘在打理,鸡也是她在喂,韭菜长得正好,又新鲜又水灵,刚好从农场带的有白面,就给你包了韭菜鸡蛋饺子。你尝尝好不好吃?”   顾立春尝了一个,笑道:“二奶奶做的东西有不好吃的吗?”   二奶奶笑眯眯地看着顾立春,又看看陈禹,说道:“你们赶紧吃饭吧。”   她说着话进屋跟两位老人打了声招呼,询问一下他们的病情,还给推荐了两个土方子,只聊了一会儿,她就要回去,说她刚回家还有一些杂事要处理。   顾立春道:“二奶奶,你只收拾一下就好,重活留着我过去干。”   二奶奶道:“没啥重活了,昨天吴胖和你舅舅帮着干了不少。”   二奶奶走后,顾立春让陈禹给屋里的两位老人送一盘饺子。剩下的,他跟陈禹就着两盘菜给解决了。   吃完饭,陈禹接着拾掇屋子,又照顾着爷爷奶奶喝药,一直忙到晚上九点多才消停。   顾立春前些日子一直在忙秋收,这一缓过来就觉得特别累,做为一个曾经的夜猫子,他现在已经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这才九点多,他就开始犯困。他正在打盹,就察觉到屋里进来人了。   “我刚才敲门了。”陈禹轻声说。   “这么晚了,你来干嘛?”顾立春闭着眼睛问道。   陈禹走过来坐在床沿上,说道:“你房间里的月光真美。”   顾立春道:“应该比不上棚子里的吧,一抬头能看见整个月亮。”   陈禹嗤笑道:“你这人真会煞风景。”   迷迷糊糊中,顾立春突然想起上次他们说的是什么事了,说的是孟安京的事,跟他的身世有关。   他翻个身,慵懒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新消息告诉我?”   陈禹轻嗤一声,“有也不想告诉你。”   顾立春道:“你不说我就睡觉了。”   陈禹沉默一会儿,说道:“消息很长,得说很久,今天我很累。”   顾立春:“那就长话短说。”   陈禹:“……”   陈禹见顾立春就是个榆木疙瘩,也懒得再暗示他,直接了当地提要求:“我的房间没收拾好,我想跟你挤一晚上,慢慢说。”   顾立春毫不留情地拒绝:“我性子独,不习惯跟别人挤一张床。”   陈禹微怒:“连我也不行?”   顾立春:“你更不行。”   陈禹气得半晌没说话。   顾立春理直气壮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你有提出要求的权利,我也有拒绝的权利,因为别人正当的拒绝而生气,就是不讲道理。”   陈禹忍着气道:“我没生气,我一点也不生气,要不是我的房间没收拾好,你以为我愿意跟你挤一起啊。”   顾立春笑而不语。   陈禹自己平息了一会儿,接着说正事:“我说的是关于你身世的消息。我秋收时在地里干活,听到有人议论你们家的事,我把你被捡的那一年发生的事仔细捋了一遍,又顺便调查了一下,加上我自己的推理,我得出了一个结论。”   顾立春:“你说吧,什么结论?”   陈禹话题一转:“我先给说另外一件事,之后我们再合在一起分析。有人说,十几年你们这儿附近有个女人连生了三个女儿,她生第四个女儿时,女人的婆婆觉得养不活这么多女孩,就偷偷地把孩子扔到江里,当时是在冬天,孩子是肯定活不成了。女人得知真相时,气得一病不起,之后便开始变得疯疯癫癫。她一见到别人家的孩子就直勾勾地盯着看,还非要拿着自己女儿的小衣服给人家孩子穿,大家都躲着这个疯女人。”   这种故事,顾立春听着就难受,他皱着眉头问道:“这个传闻中的奶奶死了没有?这种人也应该扔江里喂鱼。”   陈禹道:“死了。你的关注点不应该在这个故事上。我上次说到,孟家父子三人和他家三儿媳妇下放到清江县你记得吧?巧的是,那个疯女人的婆家就在清江县,为什么隔着那么远,她的故事会传到你们村里?因为她的娘家就离你们村不远,她娘家在叶家村,位于顾家村和田家村中间。”   顾立春心中一震,久久不语。   陈禹进一步推测道:“你们村里人说你是你妈在回娘家时捡到的,身上还穿着女孩子的花衣裳。你说会不会是那个疯女人从孟家三儿媳妇身边抱走了你,然后一路跑回娘家,但是你却又被疯女人的娘家人给扔掉了,最后被你妈捡到了。我特意找了几个老人核对一下大致时间,时间对得上,地点也对得上。”   很久很久以后,顾立春才说道:“如果你的推测是对的,那么我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那就是,我不是因为身体不好被亲生父母抛弃的。”   陈禹惊讶道:“你难道不应该担心,假如我的推测是真的,你被人发现了以后该怎么办吗?”   顾立春道:“那是另外一件事。对于有的问题,有些人会用好多年甚至是一生来寻找答案。比如被抛弃的孩子会一直想问亲生父母,你们为什么要抛弃我?不被重视的孩子会一直问,到底是我哪里做错了,你们才不喜欢我?那种感觉,懂的人会懂;不懂的人会很幸福。”   顾立春穿越到原身身上时,很多记忆都模糊了,但有些问题或者是执念却仍残留在他的脑海里。比如说,原主认为自己是因为身体不好才被亲生父母抛弃,原主的那种感觉他懂,顾立春甚至以为这是一个事实,他都没有去花时间求证。这个答案算是了却原主残留下来的那个执念。   顾立春的话让陈禹陷入了沉思中,他不完全懂得顾立春说的那种感觉,但他能察觉到对方藏在平静语调中的隐痛,和他从不轻易流露出来的脆弱。此时的他,就像一只受伤的猫蜷缩成一团在舔伤。   陈禹想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手足无措,踟蹰不前,最后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像抚摸猫儿一样抚摸了一下顾立春的头发。   顾立春皱着眉头,不悦地说:“你在干什么!”   陈禹吓了一跳,连忙坐直身体,跟顾立春保持合适的距离,他心虚地道:“我不过是想安慰你。”   顾立春的声音和语调已经恢复了正常:“我不用别人安慰,我自己会安慰自己,别乱摸,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陈禹看着充满戒备和警惕的顾立春,他一点也不生气,只觉得有些心疼,他温声说道:“我明白了,我回房睡觉了,你早点休息吧。”   顾立春敷衍地“嗯”了一声。   陈禹往他床前凑近些,低声道:“晚安,顾小猫。”   顾立春从牙缝里挤一个字:“滚。” 第107章 不生杂草,纯净坦荡   第二天, 顾立春醒来时,已是中午,陈禹都收工回来了。顾立春神色不悦地看着陈禹, 陈禹昨天已经领教了他的脾气,也明白他不喜欢与人太接近,今天一直表现得规规矩矩。   顾立春绷着脸, 严肃地说道:“以后不准叫我的乳名。”   陈禹不服气地道:“我可以允许你叫我小鱼。”   顾立春:“不行, 你允许那是你的事。”   陈禹可不敢得罪他,只好答应道:“好吧,我不叫。”   “以后不准离我太近,念你初犯, 不跟你计较, 再有下回, 没收作案工具。”   陈禹:“……”算你狠。   陈禹没忍住, 反问道:“为什么赵高和吴胖可以跟你亲近,我不可以?”   顾立春道:“他们随便起来也是个人。”   陈禹恼羞成怒:“你是说, 我不是人是吧?顾立春,我记住你了。”   顾立春不再理会他, 径直坐过去吃饭。他的胃口不太好, 心情莫名其妙地烦躁。   他正在心不在焉地吃着饭, 陈禹本来在生闷气, 一看顾立春的脸色蔫蔫的, 气也渐渐消了。   他说道:“我爷爷奶奶打水不方便,我能用厨房门口那口大缸吗?”   顾立春点头:“我说过,东西你随便用。”   顾立春瞧着陈家二老那病病歪歪的样子,有点担心他们熬不过今年冬天,趁陈禹干活时, 他帮着去打水,并随手在里面加了空间水。   陈禹只在家呆了两个小时又要出去上工。   临走时,他问道:“你几点回农场?”   顾立春看了下时间,现在才1点半,他妈和他舅舅应该在3点左右回来,天黑前,他们得回农场。   “4点左右回。”陈禹叹了口气,扛着工具出门。   顾立春吃完饭,抽空去了二奶奶家一趟,帮她干点杂活。   “等你妈回来,你们就得回农场了。”   顾立春点头,二奶奶唉了一声,满心地不舍。   “我下月还回来看你。”顾立春说道。   “好。”   顾立春从二奶奶家出来时已经3点了,他到家不一会儿,就听到托拉机的轰鸣声。   他出门一看,就见立冬立夏从拖拉机上跳下来,笑嘻嘻地说道:“哥,你没去真亏了,姥姥做了好多好吃的。”   吴胖也跳下来喊道:“顾哥,你的那份我替你吃了。姥姥可喜欢我了。”   田三红和田红军也是满脸笑容,看得出来两人心情极好。   田三红端详着顾立春一会儿,关切地问道:“立春,你怎么了?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田红军接过话道:“估计是前些日子累得狠了,咱们是只用体力,他倒好,又要干活又要动脑。我跟你说,身体累,一歇就过来;脑子累得歇好久。”   田三红心疼地说:“那你这几天可别动脑子了,好好歇歇。”   顾立春无奈道:“妈,我没事。”   他们说着话走进院子,陈禹上工去了,陈家爷爷奶奶听到顾家的人回来,挣扎着下床出来打招呼。   田三红赶紧让两人回去躺着,几个孩子好奇地进屋转了一圈又出来了。   他们只在家歇息了一会儿,喝几口水,一会儿还要回农场。   顾立春自然要问姥姥家那边情况如何。   田红军眉飞色舞地说道:“家里好得很,立春,这次回去,我借着你的光可算威风了一回。大家对咱们家跟以前是大不一样。这人呐,算了,不说了。”   他不说,顾立春也明白,姥爷死得早,舅舅身体又残疾,以往都被亲戚邻居瞧不起。现在他舅舅是临时工了,他妈也进了农场,大家多少会另眼相看。   田三红道:“本来我想这次就让你姥他们跟着一起去农场,结果生产队的活还没干完,你舅妈你表哥他们还得上工。等到地里的话全部忙完,冬闲了,再让他们去,还能多呆几天。”   大家歇了一会儿,就起身准备回农场。   车上的东西也不用卸下来,直接拉到农场的家里。   田三红想了想,便从车上拿下一部分东西,她跟田红军一起给二奶奶送去,顺便道个别。   陈禹爷爷叫顾立春进去,指着墙角的一个篮子说道:“那是给他姑姑的,又要麻烦你了。”   顾立春道:“没事,举手之劳。”   收拾好东西,大家坐稳,吴胖开着拖拉机一路突突出了村子。   出了村子,便是大片的农田,庄稼已经收完,田里光秃秃的。拖拉机开了一会儿,顾立春就发现了陈禹,他正跟同村的两个男子一起拉一大车玉米杆。   陈禹老道地给两个男子一人一根烟,笑着说道:“我房东要回去了,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得去打个招呼,拍拍马屁。”   那两人得了烟,又得以偷懒,自然乐意。   陈禹快步追上去,顾立春让吴胖放慢速度,他跳下拖拉机,斜睨着陈禹道:“给你姑的东西我带着了,还有事?”   陈禹看看四周,轻声说:“我听说你每周日休息?”   顾立春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陈禹接着说道:“那我能不能每周日见你一回,给我姑姑送点东西,给你传递点消息?”   顾立春摇头:“不行,太频繁了。每个休息日我都有自己的安排。”   陈禹一听到他还有自己的安排,心酸酸的,但也不好说什么,便问道:“那你说什么时候时间见面方便”   顾立春道:“每月月底,我会回来看我二奶奶,就这么定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追上开得慢腾腾地拖拉机,一跃而上。   陈禹情不自禁地又追着拖拉机跑了几步,吴胖突然加快速度,拖拉机喷出的黑烟飘了陈禹一脸。   陈禹恨恨地骂了一句:“死胖子。”   吴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他察觉到顾立春对陈禹比以前冷淡,他心高兴,那个家伙,总是拽拽的,活该。   半个小时以后,他们就到了农场。吴胖去还拖拉机,顾家一家人开始收拾东西。   田红军也拿着从家带的东西准备回猪场。   这一收拾,顾立春才发现他妈从姥姥家真没少带东西,光是瓜子就带了两大袋子,其余的,什么豆豉、咸菜、辣椒林林总总的,装了几麻袋,更还别说还有舅舅带来的瓶瓶罐罐。   等到舅舅离开后,弟弟妹妹也跑出去玩了。   顾立春才开口问田三红:“妈,在咱们村和姥姥家的村子中间有个叶家村是吗?”   田三红一边收拾一边回答道:“是啊。”   “十几年前,叶家村是不是有个姑娘嫁到了清江县,她婆婆把她刚出生不久的闺女丢到江淹死,她发疯了?”   田三红回忆了一会儿,点头道:“是有这么一回事,你今天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顾立春用平静的口吻,说道:“有人说,当年那个疯女人抱了别人家的孩子从婆家跑回娘家,然后又把孩子扔了。”   田三红停下手中的活,怔怔地看着顾立春,过了好一会儿,才涩声道:“你是说,你就是疯女人扔掉的那个孩子?”   顾立春点头:“有这个可能。”   田三红用力地回忆着当年的事情,只是时间久远,有些能记得,有些记不得。   田三红又问:“立春,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你亲生父母是谁?所以你的脸色才会那么差?”   顾立春想了一会儿,如果陈禹的推测是真的,那么他以后有可能会面临一些麻烦,他势必要提前告诉田三红,也好让她有个思想准备。   顾立春斟酌了一会儿,慢慢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田三红。田三红惊呆了。   她做好了心理准备,立春的父母还在,会认回他,但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们竟然会是……那你怎么办?”   顾立春心已经有了成算,“我打算仍跟以前一样,他们那边应该早知道了,但不方便认我。那就先维持现状,以后再说。”   顾立春保证道:“生恩没有养恩重,你永远都是我妈,弟弟妹妹还是我弟妹。”   田三红泪中带笑:“你说我是走了什么好运,才一出门就捡到你这么个好儿子。”   母子俩说了一会儿话,就听见院子外面有人在敲门,田三红擦擦眼泪去开门,一开院门,就看见一个身材健壮、圆脸小眼的三十岁的女人,她抬抬下巴问道:“你就是田三红,顾立春的妈?”   田三红道:“我是我儿子的妈,同志,你有什么事?”   顾立春也很好奇这个女人是谁,正要过去问问,却见孙厚玉骑着自行车飞奔过来喊道:“顾哥你可回来了,宿舍楼那边有人受伤了。”   顾立春一听,也顾不上问那个女人是谁了,跳上孙厚玉的自行车,赶紧往宿舍楼那边去。路上他才知道,原来是赵志军和金发被砖头砸伤了。   孙厚玉吭哧吭哧地骑了20分钟才到了宿舍楼,到了现场看,大家仍在有条不紊地干活,压根不像出过事故的样子。   顾立春找到负责的老金,问道:“老金,我听说赵科长和金发受伤了,他们人呢?”   老金道:“哦,你说那事啊,那个金发操作失误,差点被砖头砸着,老赵去帮他,胳膊被砸了一下,都不是啥重伤,没事了。”   “人呢?”   “金发回宿舍休息了,老赵去接孩子了。”   顾立春:“……”   老金见顾立春这副表情,嘿嘿一笑,安慰道:“干我们这行的,受点小伤是常有的事,又不是砸到脑袋,没事。你要是心疼老赵,让你妈多给他做点好吃的补补。”   顾立春笑笑:“行,我知道了。”   顾立春回猪场去看金发,一到他的宿舍,就听到里面有人说话,他上前敲了敲门,不多一会儿,从里面出来一个又黑又瘦的女孩子,她看到顾立春拘谨地打了声招呼:“顾同志。”打完招呼,便逃也似地离开了。   顾立春只记得这个女孩子是新来的知青,名字一时想不起来。   顾立春一进屋子,就看到金发正翘着包着纱布的脚躺在床上,脚虽然受伤了,但人却是红光满面。   金发一见顾立春亲自来看他,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哎呀,顾同志,你回来了?”   顾立春关切地问道:“感觉怎么样?疼得厉害吗?”   金发摆摆手:“不厉害,就是有点疼。我几年没干活,手生。一上工地就犯错误,幸亏赵科长眼疾手快把我拉开了。”   两人东拉西扯地闲聊一会儿,顾立春想起刚才那位女同志,便试探道:“那位女知青是来看你的?你人缘不错呀。”   一说到这个问题,金发便有些赧然:“哎呀,我秋收时劳动比较积极嘛,大家就接纳我了。我有时又爱帮女同志一些忙,她们对我挺热情的。刚才那个叫郭红梅,她力气小,干不动重活,我顺手帮了她几次,她一听说我受伤了,就来看看。”   顾立春道:“金同志,你看,人民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心是火热的。你只要觉悟高,能干活,乐于助人,他们就记得你的好。”   金发深以为然:“是的是的,我体会到了。”   顾立春稍一沉思,打算给金发敲几下警钟:“金同志,你现在的势头跟如咱们的社会主义革命一样,形势一片大好。形势一变好,天涯何处无芳草,你的春天要来了。”   金发先是惊讶,旋即明白了顾立春话中的含义,老脸一红,不好意思地道:“哎呀,眼下正是秋天,离春天还远呐。”   顾立春一本正经道:“金同志,我在此保证,只要你通过了群众和组织的考验,我就向组织申请给你介绍对象。”   金发惊得差点跳下床来:“这年头,组织还管介绍对象?”   顾立春道:“做为革命青年,我们的一切都要放心地交给组织。别人有没有我不管。但是只要你通过考验,我保证你可以有。”   金发搓着手,神色局促:“那、那都有哪些考验?”   顾立春严肃地道:“首先,你要保持你的革命性和进步性,思想要红,劳动要冲在最前面;还有,你要保持心灵和身体的纯洁,不得有下流的想法和低级的趣味。要和异性保持距离,千万不要犯男女关系上的错误,这可是致命的错误。”   说到这,顾立春用郑重的语气说道:“金同志,我希望你的心灵跟你的脑袋一样,不生杂草,纯净坦荡。”   金发忍不住摸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不生杂草,纯净坦荡?”   他懵懵懂懂地点了头,用茫然的眼神目送顾立春离开。   顾立春做完金发的思想工作,天已经黑了,他骑上自行车回家。   一进门,小满就快步迎上来,跟他告状:“大哥,你猜刚才上门的那个女的是谁?”   顾立春也想知道她是谁,便问道:“我不知道,她是谁?”   小满气哼哼地说道:“她就是明华的表姨,那个梅老太婆的侄女梅欢。”   小满的消息比顾立春都灵通,她接着说道:“明华的外公是上门女婿,大家都说他们梅家的人可霸道了。”   顾立春问道:“她来找妈是因为赵叔?”   小满重重点头:“是的。她讽刺咱妈带了五个拖油瓶,还说妈不自量车想高攀赵叔。”   顾立春道:“妈怎么说的?”   小满道:“咱妈的嗓门没她大,我只听到她的话,没听清妈说什么。后来赵叔就回来了,几句话就把梅欢打发走了,赵叔的胳膊受伤了,妈跟着去了赵家帮他们做饭。”   顾立春把自行车放好,也过去看赵志军。   他一进院子,就看见赵明光正坐在堂屋写作业,明华乖乖地坐在旁边看小人书,厨房里有人在说话。   他探头一看,他妈在灶上忙碌,赵志军在灶下烧火,画面倒是挺和谐。   顾立春一进来倒显得破坏了这种和谐。   “赵叔,你的胳膊怎样了?”   赵志军抬抬绑着纱布的左胳膊,说道:“没事,还能动,休息几天就好了。”   田三红麻利地把菜炒好,馒头馏上,说道:“我先回去了,碗你放着,明天我一起刷。”   赵志军笑道:“没事,让明光刷。你不吃了饭再走?”   田三红的眼睛看向别处:“不了,我回去吃。”   母子两人一起出了赵家的院子,赵志军还出来送了送。   顾立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待离赵家远了,他试探道:“妈,那个梅欢……”   田三红道:“她来找事,被我顶回去了。我就说我带着五个孩子怎么了?只要人男方不介意,关她屁事?她算老几,跑来对我指手画脚?”   这个倒是出乎顾立春的意料,田三红见儿子一脸惊讶,不自然地笑笑:“我觉得你姑说得对,有些人就不能给她脸。”   顾立春又问:“那你去赵家,不怕别人说闲话了?”   田三红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我不怕了,爱谁谁。我们……算了先不说这个,咱们回家吃饭去。”   晚上,顾立春躺在床上的时候,寻思着某些事情的发展似乎脱离了掌控,有些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有些则向着未知的方向发展。   不过,生活仍在继续,第二天,他仍然要按部就班地去上班。   顾立春一进办公室就看到了桌着放着三封信,地上还有两个大包裹。   他随口问赵高:“这包裹也是我的?”   赵高兴奋地答道:“这两个大包裹都是寄给你的,一个海城的,一个龙江省的。”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我吭哧吭哧写了一章 感情戏,大家说尬。所以我的预感是对的,我真的不会写感情戏。那我以后是继续让立春走事业线,让陈禹安心当背景版,还是继续让你们尴尬呢?沉思猫猫头。 第108章 参观团来了(一)   顾立春先拆信, 第一个看的是姑父杨爱国的来信。信中说他们回家后一切都好,珠珠玩心大,开学半个月才收心。他们带回家的特产被同事疯抢等等。   最后也是这些特产帮了他, 他送给局里领导,领导一问得知他爱人家就在东云县,他们刚从红河农场回来, 就说这次考察也让他随行。他算了下时间, 他们一行人,大约在九月底十月初,到达红河农场,到时又能见到他们一家了。   看完姑父的信, 顾立春也替他高兴。说是考察学习, 其实相当于公务旅游, 这个年代, 能出个远门都是一件相当奢侈的事,根本没有旅游这个概念。除此以外, 杨爱国也能在领导面前露露脸。   第二封信是何文勇的,他在信中讲述了大学里的一些趣事和海城的一些时事新闻等等, 还说包裹里寄的是中秋节的礼物, 是他们全家的一点心意。   顾立春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早已在信中说不要让何文勇再寄东西了, 没想到对方又寄来了。算了, 他抽空再回寄一些特产吧,就算是互通有无。   最后一封信是龙江省红日农场的,他写信问康贝鸭的事,对方热情地回了他一封信,后来两人还通过几封信, 算是笔友。   笔友在信里告诉他一个好消息,他也在考察团名单里面,还约好两人见面的大致时间。   顾立春有些不适应,说好的做一辈子笔友,突然来个真人见面,真有些不习惯。但对方远道而来,就算不习惯,顾立春也会好好招待。   笔友说这次出远门要带不少行李,路程太远,不方便,他就把见面礼提前寄过来了,都是当地的一些特产,是他在森林里采的木耳、猴头菇、蘑菇之类的,希望他不要嫌弃。   顾立春:这种好东西还能嫌弃。   读完信,顾立春找来一把剪刀开始拆包裹。赵高早就等不及了,赶紧过来帮忙。   何文勇寄来的东西都是海城的一些特产,有不少在本地买不到的小玩意,丝巾、奶糖、酒心巧克力、香烟,还有几本书,剩下的就是一些月饼和零食。赵高看得眼都直了。   顾立春接着拆第二个包裹,里面有一袋子干木耳,一包干蘑菇,还有猴头菇之类的干货,品质都极好。除此以外,还有两条肉干,赵高看了一会儿,说像是狍子肉。   赵高满脸地羡慕:“顾哥,你真牛,人在农场却能交到天南海北的朋友,人家还给你寄这么好的东西。”   他们正说着话,梁科员拎着茶缸子进来了,一看到这么多好东西,也是满脸羡慕。顾立春给两人分了一些吃食,散了几根烟,两个人都是如获至宝,赶紧把东西揣兜里,香烟夹在耳朵上。   顾立春一想,这两人给了,其他人也得意思意思,于是便抓了一些糖和香烟,去各办公室散了一圈,大家说说笑笑,纷纷打趣说跟着顾立春沾光。   他刚发完东西,邓场叫他过去,顾立春给邓场送了一盒香烟,邓场纠结片刻,抽出三根,又把烟盒退了回来。   顾立春:“……”算吧,三根就三根,省得别人说他腐蚀领导。   邓场接着开始安排工作:“秋收已近尾声,剩下的一些杂事,交给白大姐和老张去安排,基建方面的事交给老赵,你先负责接待学习参观团的事。你有什么想法也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参详。”   顾立春道:“邓场有什么想法先说说,我看看咱们是不是有重合之处。”   邓场淡淡地说道:“要依我的看法,咱们这里没什么值得参观学习的。”   顾立春:“那咱们就没有重合之处了。”   邓场望着顾立春,一本正经道:“我的缺点很明显,——不会吹牛,这方面需要你来弥补。”   顾立春:“……谢谢邓场夸奖。”   顾立春酝酿一会儿,开始说道:“其他分场,我就不操心了,自有他们的人去操心。我只说咱们五场的。我觉得咱们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苜蓿、刚起步的养鸭业和草编副业以及还没开始的副食业。   我的打算是这样的:苜蓿延迟几天收割,让他们参观一下全过程;大力推广一下草编副业,一是在领导面前挂上号,只要得到他们的首肯,以后也省得有人再拿这事说事,二是也可以得到推广,招徕来更多的买家;三是水产养殖,顺便说一句,我前段时间不是交了一位龙江省红日农场的笔友吗?他也在参观团中,我要趁机向他展示一下咱们的实力和决心,以后好跟他们展开深入、广泛的合作;四就是副食业,时间上来不及了,我只能让职工们多做一些样品,送一些给参观团,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也方便打出名气和以后的合作。”   邓场听罢,默默地看着顾立春。   顾立春反问:“邓场,是不是我说得还不够全面?”   邓场摇头:“不是,我本来觉得五场没什么可参观学习的,被你这么一说,才发现是我狭隘了。你好好干,有前途。”   顾立春面带欣喜:“邓场谬赞,我都是在你的英明领导下,才敢解放思想,放开手脚。”   邓场扬手:“打住。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这种话说一句少一句,要留着给需要的同志。”   顾立春:“谢谢邓场教导。听你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邓场:“……”   最后,他突然想起还有一件正事没说,便道:“忙完这件事情,我提你做个正科,好好干。”   顾立春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好的,邓场,我一定不辜负你的信任。”   汇报完工作,顾立春又到党委办公室里把剩下的烟给了朱书记,朱书记不像邓场,人家全留下了。   顾立春汇报了5分钟工作,神侃海吹20分钟,把朱书记吹得是满面春风,心情舒畅,陈洁在一旁听得是目瞪口呆,满眼钦佩。   神侃完毕,他顺便带走陈洁,开始着手去安排工作。   因为要迎接参观团,这面子工程肯定是要做一做的。顾立春趁机向场里申请一笔装饰装修费,比如说要整修道路,要修一修猪舍,还要给新建的宿舍楼安装一些公共设施等等。这种时候,总场的拨款速度通常比往常要许多,此时不申请更待何时?   顾立春写好申请报告交给邓场签字,邓场看了这篇别具一格的申请报告,不由得心生感慨,原来要钱还能这么要。所以,以前他们五场要不到拨款就是没找到合适的人?感慨完毕,他大笔一挥签了字,让人送到总场场办。   顾立春觉得这笔款项十拿九稳,索性放下此事,去安排别的工作。   忙碌了一上午,到了午饭时间,顾立春就载着自己的两个大包裹骑上自行车回家去了。他懒得再去食堂,就随便煮了一碗挂面,扔几根青菜再卧个鸡蛋,汤清菜绿,吃着也挺舒心。吃完饭开始整理东西,整理完毕,给闹钟定个时,开始午睡。   下午,顾立春没去办公室,直接去了猪场那边。他先去巡视一圈猪圈,猪们吃得香睡得好,小猪们粉嘟嘟肉乎乎的,大猪们个个白白胖胖的,让人看着就高兴。   他拿着笔记本飞快地记录着猪场要注意的事项,以及猪舍的哪些地方需要修葺加固。他正在记录着,孟念群打扫完猪舍出来,叫了一声:“顾科长。”   顾立春冲他点点头,当他知道自己跟孟家有血缘关系后,再看到孟念群时就难免有一种微妙而复杂的情绪。   感情是通过长久的相处培养出来的,单只靠血缘,别说顾立春是穿越的,就算是原主,要说立即有多深的感情也不可能。但两人又确实存在着血缘的羁绊,完全像陌生人也不可能。   顾立春不是个喜欢纠结的人,他决定按照之前想好的策略,仍跟以前一样对待他们,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他们。同时,为了应付将来有可能到来的危险和麻烦,他需要进一步了解孟家的情况和他们的主要对手。不过,这事不急,他以后慢慢地了解就是。   顾立春看着孟念群,他是个“二劳改”,跟他父亲相比,可以拥有一部分自由。除了不能当干部和推荐上大学,其他的工作对也没有限制。   顾立春稍稍一想,便说道:“小孟,你的学习能力很强。种苜蓿也好,养猪也行,你尽量多学几样技术和本领,要做到让人难以替代。”   孟念群低着头,感激地道:“谢谢顾科长,我会好好努力的。”   顾立春摆摆手:“行,你去忙吧,一会儿我让小孙把我搜集的养猪资料给你,好好钻研学习。”   孟念群再次表示感谢,接着去干活。   五场申请的拨款以极快的速度发放下来,各科室的干部一脸震惊。   白大姐自嘲道:“这次速度快得让人难以置信,真想打电话问问,又怕财务科拨错了再要回去。”   张科长笑道:“你忘了咱的申请报告是小顾写的,快是肯定的。”   白大姐道:“以后咱们五场的申请报告就交给他了,他能写就让他多写些。”   大家笑了起来,办公室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一拿到拨款,顾立春便发动全场的职工和家属修路。家属们负责平整路面,男职工负责运送沙石、铺路。他们先修了三条碎石子路,一条是从猪场通向场办的近路,另外两条是用来连接三个家属区,省得一到下雨就满地泥泞。   不止是修路,顾立春还号召大家打扫卫生,清理杂草和路上的障碍,说要以崭新干净的面貌来迎接兄弟单位的无产阶级兄弟。   他还让人在家属区附近建造了三个垃圾站,做了简单的垃圾分类,并任命了几个爱管闲事的大娘为管理员负责盯着这事。充分调动了群众的积极性。   除了这些,顾立春还让人在新建的宿舍楼前平整了一个简易的操场,弄了四个篮球架,五个乒乓球台。这一做法赢得了广大知青们的强烈好感。   操场一平整好,引得五场的年轻人和孩子们都往这边涌,甚至连附近四场三场的年轻人也往这边跑。篮球场上从早到晚就没断过人,这帮年轻人在球场上尽情挥洒着汗水,消耗掉他们旺盛的精力。吴胖和赵高他们也经常去篮球。女知青们更喜欢打乒乓球,组了好几个队,你来我往地,打得不亦乐乎。小满和杨青青也跟着女知青们去练球,学个一招半式的,就高兴得不行。   操场建好后,顾立春还不太满足。这天上午,他领着一大群人,指着操场后面的一大片坑坑洼洼的土地,继续给大家描绘美好的蓝图:“以后,咱们要在这儿弄一个人民活动中心。   要因地制宜,合理利用每一寸土地。像这片洼地,把它挖深拓宽了就是一个池塘,在四周种上垂柳和各种观赏树木,就是一个景点,弄得好了,就微缩版的京城颐和园的小昆明湖;你们再看那个土堆,以后挖池塘的土都往上堆,那里以后就是座小山,那是微缩版的万寿山。我们人在农场,却怀念着京城的领袖。有山有水,这才叫社会社会主义的江山。   在周围再种上树和花,红花绿柳,生机盎然,表示我们形势一片大好。   这是从大的方面说的,再从小的方面说。这里弄成一个小公园,中间修几条曲折的小路,大人们饭后有个地方散步,孩子们也有地方玩耍。对了,这里可以弄几个秋千,等农闲后,咱们慢慢整。”   这些话传到农场领导那里,觉得不修个公园好像都对不起京城的领袖似的。传到大家耳朵里,众人心向往之,孩子们更是兴奋不已,天天盼着公园建成。不过,公园不是一天建成的,需要时间慢慢来。   公园不能速成,但阅览室可以速成。顾立春让人腾出两间空房,先弄了两间阅览室,分为成人和儿童阅览室。开始时,书很少,只有一些领袖文集和过期的杂志报纸;儿童阅览室只有三十多本小人书。虽然书籍少得可怜,可是仍然人满为患。特别是儿童预览室,一到放学孩子们都过来了,热闹得跟菜市场似的。   阅览室的书只能阅读不能借走,就这么点书,再一借就更少了。   阅览室接受群众捐赠,顾立春率先捐了二十本出来,其余他人等,如梁科员等各捐了几本,吴胖把自己上学时的课本都捐出来了。这么一凑,书架上的书就开始丰富起来,看上去好歹有点阅览室的样子。   一切还没准备就绪,9月30号这天,五场场办就接到通知,说是参观团已经到了,明天中午到他们五场。 第109章 参观团来了(二)   一听说参观团来了, 大家是既紧张又期待。白大姐说:“以前的参观学习是十月中旬以后才开始,今年怎么比以往提前那么多?”要是再晚个半个月,他们也能准备得更充分些。   张科长道:“我好像是听说这次领队的年副局长还有别的事, 所以才提前的。”   大家议论了一会儿,白大姐看向顾立春:“小顾,你们都准备好了吧?”   顾立春点头:“大体准备好了, 今天晚上再让大家加个班就可以收尾了。”   白大姐笑道:“行,事情交给你, 我们大家都放心。”   他们正说着话,朱书记和邓场进来了。   朱书记照例先讲了一通套话, 无非是让他们要注意思想方面的问题, 邓场说话仍跟平常一样简练直接:“大家不用紧张,他们表面上说是来学习,大多数人都是走走过场, 平常心对待即可。”   朱书记:“……”虽说这是实话不假,可是实话能当众说吗?   朱书记虽然不满,但也习惯了, 做为一个讲究说话艺术的干部, 他也不好当众说什么。   大家开了个简单的碰头会,便各忙各的去了。   顾立春正要跟大家一起离开,就听朱书记和邓场几乎同时开口:“小顾留下。”   顾立春停下来, 看着两人。   朱书记只好谦让道:“你先去邓场那儿吧。”   邓场也难得谦让一回:“老朱你先说吧,不过要记得长话短说,以后有的是时间神侃。”   朱书记:“……”你在教我说话?   顾立春先跟着朱书记进了党委办公室, 朱书记这次说话简练许多。   “小顾,这次带队的领导是咱们农垦局的年副局长,来的人也都是各大农场的干部, 年纪都比你大不少,咱们的总场长和总书记应该也会陪同,你说话一定要注意。当然,我对你是很放心的,这一年来,你的思想觉悟和政治素养得到了巨大的提升。不过,你到底是年轻,经的事少,我就多叮嘱你几句。”   顾立春谦虚地答道:“朱书记,你提醒得对。我经的大场面少,经验不足,很多方面都需要你提点。”   朱书记又提点了顾立春几句,顾立春认真聆听,有些知识点还拿笔记下来。   朱书记满意地点点头,顾立春的谦虚好学点燃了他好为人师的热情,不过,想到邓场的提醒,他也不能拖堂讲课,在讲完十个注意点之后,便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今天就到这吧,我想起来什么再告诉你。”   “好的,朱书记,那我去邓场那边了。”   顾立春从党委办公室出来拐进场长办公室,邓场特意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才说了20分钟,难得。”   顾立春认真地说道:“邓场有什么要提点的?”   邓场的风格跟朱书记全然不同,他直接拿过一张合影,指着照片上一个五十多岁、面容严肃的男子说道:“你先认认人,这个是咱们的场党委书记,姓史。性格呢,比老朱高三个档,指各方面的。”   顾立春早有心理准备,认真看了一会儿,把史书记的大致相貌记在心里。   邓场接着又指着照片另一个年纪更大些的瘦高老者说道:“这位是咱们的谈总场长,以前负责主持农场的工作。现在呢,各行行业都主张推行党的一元化领导,场里的大事主要由谈书记在管,双方时不时地进行思想交锋,你明白吧?”   顾立春点头:“明白。”   “总场长下面,设有三位副场长,分管不同的事务。方副场长,于副场长你都见过,还有一位汪副场长在休病假,这次应该不会来。史书记之下有黄副书记和谢秘书,还有一个政治部主任刘汉如。这是主要阵容,至于其他虾兵蟹将,你以后再慢慢了解。”   顾立春早就知道总场的水比较浑,没想到比他想得更浑。   邓场见顾立春面露无奈之色,便安慰道:“你现在还没事,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邓场说着状似无意地打量了一眼顾立春的身高。   顾立春:“我1米75了,还在长。”   邓场:“我又没说你不长了。”   顾立春:“……”   顾立春拿起笔记本,一本正经地问道:“邓场,除了认人,你还有别的吩咐吗?”   邓场略想一想,放心地说:“没有了,反正你会吹又会拍,别说是人,就算是掉进灰堆里的豆腐,你也能吹拍干净。”   顾立春面露敬意:“邓场,你夸人的手法真是别具一格,像二月的春风。”二月春风像剪刀。   邓场听明白了。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顾立春决定报复一下领导,他开始叫苦卖惨:“邓场,我带领的那帮人虽然朝气蓬勃,斗志昂扬,可是口袋空空,手中无粮,总不能请个客又要集资买羊……”   邓场低头思考几秒钟,然后刷刷写条子:“行啦,要钱要到我这儿来了,我给你批一笔经费,一会儿你去财务科领钱。”   顾立春没想到还真能磨到经费,脸上旋即露出真诚的笑意:“多谢邓场。”以后,他得多报复报复领导。   顾立春去财务科领了三百块钱的经费,心情十分愉悦,他叫上赵高、陈洁两人一起去猪场。   他一到猪场,发现了除了喂猪和打扫猪圈的人外,其他人都不在,一问才知道,大家自发地去建造人民活动中心了,就是他说的那个公园。   顾立春赶到现场一看,才发现这儿俨然成为了一个大型工地,有人在挖池塘,有人在用竹筐和小推车运土,还有人往这里搬运花盆。   顾立春叫过孙厚玉问道:“怎么回事?不是说以后再建吗?怎么这会儿就动工了?”   孙厚玉笑嘻嘻地道:“顾哥,这是大伙自发主动要求干的。人多力量大,你看看,这小昆明湖马上就挖好了,万寿山也快建好了。”   小康也跑过来说道:“顾哥,大伙受你的启发,想出好多主意。有人提出来,我们不但要怀念京城的领袖,还要纪念一下革命圣地——延安。你看那座小木塔,是田舅舅带着大家一起搭建的,像不像延安宝塔?你再看山坡上那个洞,像不像延安窑洞?你再看那条水沟不,那条河,像不像延河?”   顾立春怔了一会儿,感慨道:“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   孙厚玉抢过话接着说:“顾哥,我们还想好了几个标语,你看看。”   顾立春抬头一看,只见“窑洞”和“宝塔”前都打着横幅标语,什么“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春风杨柳千万条”等等。   墙上用红漆刷上了新的红色语录,到处都是一片红色的海洋,显得很有革命氛围。   顾立春又指着一盆盆花,问道:“这些是从哪儿弄来的?”   孙厚玉道:“从职工家里借来的,有菊花有凤仙花和月季,我连他们种的盆栽蒜苗都借来了,叠几朵纸花沾上去,远远看着就是水仙。顾哥你看看,这儿是不是很像公园?”   顾立春:“很像了,小孙小康,你们俩办得不错,有前途。”   两人都是嘿嘿一笑,不由自主地挺起骄傲的胸膛。   巡逻完公园,顾立春又去猪舍、草编厂、沼泽地那边看了一下,万事俱备,只等人来。   次日一早,顾立春换上熨烫得笔挺的干部服,把头发梳成革命干部的模样,鞋子擦得锃亮,挎上黄书包,骑上自行车去场办,一看大家也都差不多,个个都打扮得干净利落,梁科员的发型梳出了全国一盘棋的气势——地方全力支援中央。   大家开了个简单的会议,分配一下各自的工作。   白大姐问邓场:“他们一行人到五场时差不多是11点,参观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午饭时间,咱们在食堂二楼招待他们可以吧?”   邓场说道:“可以了。”   说完,邓场看向顾立春:“你这次有什么新花样吗?”   顾立春摆摆手:“午饭在食堂招待就好,晚饭我有点想法,不过,主要是看他们的安排。”   邓场道:“那就先这样吧。”   说是11点到,事实上不到10点,参观团就来了。他们是坐着卡车来的。   邓场和朱书记领着五场的干部在场办前面的小广场上迎接他们,双方见面有固定的流程:问好握手,寒暄致辞。   朱书记言辞热情,邓场表现到位,顾立春他们鼓掌用力,现场气氛显得十分热烈。   广场上彩旗招展,路边拉起了横幅,上面打着标语:“热烈欢迎各位领导和农场兄弟莅临我场指导工作”。   看得出来,几位领导对五场的表现还算满意。   顾立春站在人群中默默地打量着这群人,这次来的一共有二十多人,主要来自于北方和中部地区的兄弟农场,当然本省的占多数。他一眼就看到了两个熟人,姑父杨爱国,还一个就是他曾经的对头王有成的堂哥王有才。   看到杨爱国他不意外,王有才让他稍稍惊讶一下。杨爱国冲他笑笑算是招呼,现在是双方领导在致辞和寒暄,他们不方便说话。王有才想做出一副无视顾立春的模样,偏偏又装得不像。   顾立春打量着杨爱国身边的年副局长,此人大约四十岁上下,身材高大挺拔,说话嗓音洪亮,此人应该正处于事业上升期,整个人显得意气风发。   他带了三个人,杨爱国、王有才,还有一个记者,脖子上挂个相机,手里拿着笔记本。   当然,顾立春也看到了他们总场的两位领导——谈场长和史书记。两人跟照片上差不多。史书记神色端肃,不苟言笑,谈场长面容清癯,脸色有些发黄,看上去有些精神不济,不过瞧着比史书记随和些。至于黄副书记和于副场长,之前都见过,还有一个生面孔就是谢秘书,不知怎地,顾立春觉得谢秘书似乎很关注他,这一会儿功夫往他这边看了几回。除了谢秘书外,最关注顾立春的还有年副局长身边的王有才。   致完辞,寒暄完毕,谢秘书出列给五场的干部介绍参观团的各位同志。   “这位是咱们省新河农场的刘副场长,这位是江汉农场的师科长……这位是龙江红日农场七分场的叶副场长。”   顾立春一听到红日农场,立即朝对方看过去,这位叶副场长大约三十六七,又高又壮,黑红脸膛。姓叶,又来自红日农场,应该就是他的那位笔友。他没想到对方的职位竟然是副场长。可能是顾立春注视对方的时间太过长久,叶副场长有些困惑地回望了顾立春一眼。   介绍完毕,朱书记做为东道主,热情地招呼大家。顾立春颇有眼色地招手叫过早侯在一旁的观光车,请大家上车。   所谓的观光车,其实就是顾立春带领赵高他们用一辆坏掉的拖拉机改造的。五场有辆拖拉机年头太过久远,一用力一用爬坡就歇火,顾立春等人费了很大气力才修好,但这车跟老人似的,不能干重活。顾立春只好让它发挥余热,专门在平坦的道路上拉人。至于后面的观光车,是用三辆架子车拼成的,一共有三十多个位子,上面有顶蓬,四周只有很矮的遮挡,因为这种车很适合兜风观光,所以大家都称它为观光车,平常是用来充当五场的公交车。   大家上了这辆造型独特的观光车,都觉得稀奇,有的人还左摸摸右看看。待车辆一行驶起来,发现还真不错,车开得不快,不太颠簸,噪音也不大,吹着凉风看风景,让人颇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于副场长笑道:“小邓,你们这车不错。”   邓场指指顾立春,说道:“这是我的秘书小顾弄的,这车平时就是我们五场的公共汽车,大家去总场场办都是乘坐它去,车子在猪场和几个家属区附近还设有临时站点。”   于副场长道:“这个办法好,方便群众出行嘛。”   其他人也纷纷说好,顾立春也是第一次正式进入大家的视线。   等观光车上了主道路以后,车上众人就看到了路两旁的红色标语,先是一条醒目的“头顶一轮红太阳,革命路上不迷茫”,接着是“心里想着x主席,天大困难踩脚底”,标语又红又专,有力量又有气魄。车上的几个主要领导时不时地点点头。   路上有标语就罢了,到了苜蓿地,那边的茅草亭上也用横幅打着标语:“与天地斗,天低头;与地斗,地丰收。”   邓场:“……”还挺押韵。   年副局长笑道:“老谈,老史,你们农场有人才啊,你们看这标语一套一套的,都挺贴切。”   两人谦虚了两句,史书记问朱书记:“小朱,这些标语都是谁写的?”   朱书记态度恭谨:“史书记,这是农牧科的小顾同志写的。”   又是小顾?史书记瞥了一眼顾立春,道:“你就是顾立春?”   顾立春答道:“史书记,我是顾立春。”   谈场长之前就听邓场提过这个名字,也不由得多看了顾立春一眼。   他们说话间,观光车已经停了下来,众人陆续下车去参观苜蓿。   苜蓿地里,工人们正在用收割机收割苜蓿,大家停下来看一看,闻一闻苜蓿的气味,有的甚至还上嘴尝一尝味道。   他们中有的人认识苜蓿,有的不认识,认识的看门道,不认识的好奇地问东问西。   由顾立春在一旁解答:“苜蓿适合种在沙地上,是一种高品质牧草,猪牛羊都能吃。从春天到秋末,一年可以收割五六次,我们目前已与省城和京市的奶牛场签订了长期供货合同。”   趁着大家伙提问的时候,红日农场的叶副场长寻个空隙,凑到顾立春跟前,问道:“你好,你就是负责五场农牧科的顾立春顾同志?我是叶北林。”   顾立春握着他的手,笑道:“叶同志你好,我们终于顺利会师了。”   叶北林不由得一怔,刚才听到邓场提到这人姓顾,他就有些疑惑,没想到还真是他的那位笔友,他没料到对方年纪这么小。   现场的人太多,顾立春也不方便说太多,他一语双关:“叶同志,等我带各位领导和同志参观后,咱们再好好交流交流。”   叶北林长连忙点头,“好的,顾同志,你先忙你的,稍后咱们再交流。”   叶北林话音一落,就被别人挤了出去,“顾同志,我们那里的土质适合种苜蓿吗?我希望与你多交流学习。”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出来,顾立春耐心地一一回答。他的态度落落大方,解答问题深入浅出,明白易懂,赢得了大家的好感。   大家在苜蓿地逗留了半个多小时,接着便进了猪场,猪场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猪舍的墙上刷着八个大字:积极革命,科学养猪。   猪场不但没有异味,反而闻到一股好闻的酒香味。   众人都好奇猪场为什么会有酒味?顾立春笑着解释道:“我们猪场有工人用酒槽拌猪食,就发现猪们似乎很爱吃酸甜、软熟的食物,我就让他们把芦苇、各种野菜、青草,粉碎后加入酒曲和酒槽发酵,结果还真有效果。猪们确实很爱吃,此举不但节省了粮食,还让猪吃了带着醉意入睡,长膘更快。”   大家听后倍觉稀奇,纷纷凑近了猪栏去看,结果就发现猪舍里那群白白胖胖的猪们,果然睡倒一片,工作人员唤了几声,猪们以为又有吃食,醉醺醺地起来一看食槽是空的,翻着猪眼,不忿地哼哼几声,倒地接着睡。   大家没忍住,爆发出一阵笑声。   离过年还有好几个月,可是这批猪已经又肥又壮,最重的看着有二百斤往上,再养上几个月,超三百斤轻而易举。   谈场长一看到这种情况,兴致来了,他微微笑着,看着顾立春道:“不错不错,又省粮食又能利用五分场荒地沼泽多的地理优势,这么好的方法怎么没听你们往上报?”   顾立春谨慎地答道:“这个方法刚开始实施,我们还需要多一些实践。等到实验次数多了,拿到一部分可信的数据,形成相对成熟的理论后再上报比较稳妥。毕竟,领袖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科学的东西来不得半点虚假’。”   谈场长频频点头:“你这个小同志,年纪不大,做事倒挺稳当。”   年副局长也觉得这个办法很好,他身边的那个记者飞快地记录着什么,还举起相机对着正在熟睡的肥猪们连拍了几张照片。   邓场在旁边适时推销顾立春:“小顾在家中是长子,肩负着养家的责任。来到五场后,由于我们场办人才匮乏,我跟老朱让他一肩挑几副担子,算是锻炼出来了。”   史书记听着邓场的话,略一皱眉,他看向朱书记,朱书记心中一凛,再看向史书记时,他已经恢复了正常。   参完猪舍后,邓场引着大家去休息,正好,他们路经猪场的学习室。   众人就看到学习室门口挂着“思想政治学习班”的牌子,墙上用红漆刷着一条领袖语录:“一面学习一面生产,克服困难,敌人丧胆”。   年副局长指着标语道:“这句话好熟悉,听我父亲提过几次,出自领袖的哪篇文章来着?”   顾立春笑着答道:“这句话是1939年领袖为抗日军政大学题的词,年局长的父亲难道是毕业于‘抗大’?”   年副局长朗声笑道:“对对,是出自‘抗大’。小同志,你不光记性好,推理能力也挺强嘛。我父亲就是毕业于‘抗大’。”毕业于抗大这是年局长父亲最骄傲的事,时常提及,当然也是年局长自己比较骄傲的事,当然,很多时候,他又不好主动年起,没想到顾立春竟然帮他提起来了。   顾立春一脸钦佩:“难怪年局长始终坚持在革命生产第一线,原来是从小就深受革命熏陶,这就叫做领袖精神恒久远,革命红心代代传。”   大家纷纷出声赞道:“怪不得年局又红又专,原来是出身革命家庭。”   年副局长听着十分入耳,嘴上却很谦虚。   五场众人:“……”   邓场微微一笑,顾立春的这些话给了最需要的同志,挺好。   大家注意到,年副局长之后对顾立春的态度明显地不一样了,他叫顾立春走在自己身边,陪同来的王有才被挤到一边去了。   王有才:“……”   年副局长亲切地问这问那,顾立春表现得不卑不亢,应答自如。年副局长瞧着愈发喜欢,他一侧脸看到杨爱国,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小杨,我听说你爱人也是这个地方出来的,看来东云是个好地方啊。”   杨爱国突然被点名,多少有些诚惶诚恐,他答道:“年局,其实,小顾同志就是我爱人的娘家侄子。”   年副局长微微一惊,接着又笑了起来:“哈哈,还真是巧啊。你怎么没提前说啊。”   杨爱国忙道:“还没来及得说。”   大家也跟着一起笑。   只有王有才笑不出来,话说他最近够憋屈的了,那个杨爱国走了狗屎运跟着一起参观学习就罢了,自打一进五分场,顾立春就开始不停地出风头,什么改造观光车是他,写标语是他,养猪还是他。王有才一直忍,到此时已是忍无可忍。   愤怒让他丧失了一部分理智和智商,他决定给顾立春和杨爱国添点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16 14:35:51~2021-04-17 20:33: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烁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烁烁. 25瓶;拉肚肚 20瓶;维多利亚萌萌 3瓶;绯尹 2瓶;丰云卿、阿筝、千言不如一默、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参观团来了(三)   王有才有些突兀地插话道:“老杨, 说起来,小顾同志还是你介绍进红河农场的呢?小顾同志真是争气,这一年的时间从临时工一路升到副科长。”   这话被不明真相的人听到了, 还以为顾立春是走后门进农场,升职这么快也跟杨爱国有关。   杨爱国看着王有才,这人一开口, 他就知道对方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倒是没料到他竟然如此歪曲事实, 颠倒黑白。   不过,当着领导和众人的面, 杨爱国也不好发火, 只好强压下怒火,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道:“王同志,你还真说错了。小顾不是我介绍来的, 我只是跟他提了一下红河农场,让他来问问招不招工,是他自己凭本事进来的。他能转正升职也是因为做出了成绩, 大家有目共睹。”   此时, 大家都注意到了杨爱国和王有才之间的微妙气氛。   来参观的其他人虽然不了解两家的矛盾,但看表面也能看出两人不和。   他们都谁都不熟,自然两不相帮, 只作壁上观。只有叶北林有些担忧地望望顾立春,人事争斗哪里都有啊。   五场的干部皱着眉头瞅着唯恐天下不乱的王有才,快言快语的白大姐第一个发言:“王同志, 小顾是看门的老陆介绍进来的,是我亲自面试的,跟人家老杨同志无关。再说了就算是老杨介绍来的又怎样?小顾同志进来是从临时工一步步干起, 又没有走后门,一进来就转正。至于升得快,主要是小顾确实做出了成绩,让他养猪,猪的病死率大大降低;让他种苜蓿,苜蓿次年就卖到省城京城,今年麦收,若不是他提前预警,我们五场不知道要遭受多大损失,还有油菜籽的事……”   白大姐一路叭叭说下去,用事实把王有才怼得哑口无言。   杨爱国用赞许的目光看了白大姐一眼。   其他人也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三位。   顾立春看看年副局长,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不管怎么说,王有才是他带出来的人,他跟杨爱国在众人面前内讧,丢的是农垦局的脸面。   朱书记估计也察觉到了,连忙笑着打圆场,“哈哈,老白啊,人家王同志毕竟不是农场的,对小顾了解得不多,有点误会正常,正常。”   邓场道:“就是因为王同志不了解,白科长才耐心给他解释,把事情说开了就行了。”   年副局长看着王有才,语气平淡:“小王,‘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做为干部,说话要严谨要有根据。”   王有才这才意识到自己此举不仅是得罪了顾立春和杨爱国,还开罪了五场的干部,最关键的是他这么做丢了年副局长的面子。   王有才不由得有些恐慌和后悔,他嗫嚅着说道:“年局,你说得对,我以后要多学习多调查。我刚才只是跟老杨开个玩笑,大家别当真。”   顾立春当然可以狠狠地怼王有才,不过,当他看到王有才惶恐的神色时,改变了主意。对于王有才这种人,怼一顿不会伤筋动骨,但若是让上级厌恶他,觉得他上不得台面,以后不再我重用他才是最致命的打击。   顾立春随即转变态度,他走过去,大方地说道:“王同志,我知道你是开玩笑,不会跟你计较的。说起来我能进农场,的确是受了我姑父的影响和启发,同时我也得感谢你们农垦局。”   年副局长脸色稍霁,用疑惑的目光看向顾立春。   顾立春接着说道:“去年秋天,我去市里姑姑家探亲,总听姑父提及你们局里的工作,提及国营农场,我就来了兴趣。甚至还背着他偷偷去农垦局参观,并在宣传栏里看到了年局和胡局的照片和事迹,我看得是心潮澎湃、心向往之。   我想,如果说农村是广阔天地,大有可为,那么农场就是社会主义大农业的方向,是广阔天地的航标和灯塔。我要是能进农场,那不是更能为社会主义事业贡献力量吗?所以王同志说我是我姑父带进来的,倒也没错,我是受了他的启发,也受了你们农垦局的感染嘛。”   杨爱国发愣,有这回事吗?他什么时候去了农垦局?   年副局长点了点头,刚才因为王有才带头的那点不快早已消散。为了显得自己平易近人,他甚至还开了个玩笑:“哈哈,小顾啊,你下次再来农垦局不用偷偷地来,你直接去我办公室找我就行。”   顾立春顺杆往上爬:“年局,我可是会当真的,你这句话我记笔记本上了。”   年副局长笑着摆摆手:“行行,你记吧。”   顾立春突然荡开这么一嘴,既没有趁机怼王有才,也没有过多的解释。介绍一个临时工进农场,这叫事吗?再说他王有才自己还有一堆亲戚在农场呢。王有才落井下石都落不到井里,这智商感觉还不如他堂弟王有成。说到王有成,顾立春心思一动,他还可以再废物利用一下。   虽然出了王有才这个小插曲,但并没有影响大家的兴致。   众人喝口水,稍稍歇息一会儿,继续兴致勃勃地参观。   他们说着话就来到了草编工作室。   这间工作室是用猪场的三间仓库改造的。墙面重新粉刷一遍,安装了大瓦数的灯泡,靠墙摆着一溜木制的、藤编的货架,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草编工艺品,既有笸箩、竹筐、篮子等常见的生活用品,也有各种好看的草帽、凉鞋、手提包等服饰用品和装饰品,还有一些草编的动物,活灵活现、惟妙惟肖。   大家一边看一边赞叹,记者举起相机咔嚓咔嚓照个不停。   年副局长盯着凉鞋和包包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这两样东西我瞧着眼熟,你们是卖到市里了?”   顾立春忙答道:“今年夏天,我们与市里的供销社签订了供货合同,草帽、凉鞋和手提包卖得最好。”   年副局长点头:“哦对,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事。”他女儿还买了草编凉鞋和草帽。   大家对这些草编织品很感兴趣,一听到他们竟然卖到了市里,在跃跃欲试的同时又有些担忧,随即便有人试探道:“这样做,会不会有人说搞经济挂帅?走修正主义办场路线?”   顾立春坦然答道:“我觉得不会,领袖在《五七指示》中教导过我们,国营农场要以农业为主,兼顾林牧副渔业。我们完全是按照领袖的教导在行动。   还有就是,草编副业比跟别的副业不同,它的原材料完全可以就地取材,只需要用稻草、麦秸、芦苇、茅草等物,这些东西到处都是。我们贫下中农用生活经验和智慧把它们做成草编制品,卖到城里,节省了做帽子、鞋子、书包的皮料和布料,帮国家节约资源,又可以让工人兄弟们时刻谨记我们工农兄弟一家亲,还可以让年轻人记起革命前辈穿着草鞋过雪山草地的革命事迹,一举三得,利国利民利教育,这种事情怎么能叫搞经济挂帅?这是彻彻底底的无产阶级办场路线。”   现场一片寂静。   众人:“……”为什么什么话到了顾立春嘴里就那么有道理呢?   叶北林看着这个初次见面的笔友侃侃而谈,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他真的是没想到呢,这次出来学习收获太大了。   年副局长笑吟吟地看着顾立春,最后一锤定音:“小顾说得好,草编副业不能叫经济挂帅,你们放心去搞,要弄出点名堂来。”   年副局长的话音一落,谈场长便道:“我也赞同年局的话,草编这种副业姓‘无产队阶级’,不姓‘资产阶级’,跟经济挂帅沾不上边。”   年副局长这么一说,史书记脸色微微一僵,本来他还想说两句,此刻只得把话咽回去。   大家听罢这才放下心,纷纷用钦佩的目光看着顾立春。   这是草编制品仓库,隔壁就是工人们的工作间,他们自然要去参观参观。   田红军此时正带着五场的家属们在认真工作,有的做草鞋有的在编草帽,工作间里各种材料分门别类地摆着,规矩也码得整整齐齐,显得十分干净整洁。   大家虽然早接到了通知,有了思想准备,可一看到这么多领导进来,仍然会紧张。   年副局长亲切随和地说道:“没事,我们随便看看,你们忙你们的。”   年副局长走走停停,其他人也一样,有的人还问东问西。   年副局长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田红军身边,惊诧地看着他用灵活的手指编完一顶好看的草帽后。   他忍不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田红军有些紧张地答道:“我叫田红军。”   年副局长笑笑:“很革命的名字。”   田红军拘谨地跟着笑,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年副局长接着问:“你学这个学了多久?”   田红军答道:“我没有特意学,小时候就喜欢这个,自己胡乱琢磨的。”   有胆子大的工人接话:“他不用学,都是我们跟着他学。”   “好好好。”年副局长连说了三个好。   他们说话时,谈场长也背着手走了过来,仔细视察工人们的工作情况,他见这些人多是职工家属,其中女同志居多,其中还有一部分是老人。   这算是解决了一部分职工家属的工作问题,他边看边点头。   参观团又在草编工作间逗留了半小时,大家出来后,就没再坐车,而是被顾立春领着去参观新建的人民活动中心,就是那个公园,还没来得及命名。   这里之前是一片坑坑洼洼的大荒地,几天没来,突然大变样。五场的干部都有些适应不了。   原来的洼地变成了池塘,原来的土包变成了大土包,地上摆满了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盆花,红色的横幅在风中舞动,上面写着一句句语录。   他们再往前走,只见池塘边竖着一块牌子:小昆明湖,再看那个大土包,也有名字,叫“东云万寿山”。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街边的一个小摊叫“小长城饭店”一样。   邓场看着看着,莫名地有一种羞耻感,他看看顾立春,那个始作俑者。   此时的顾立春正正在给各位领导充当解说员和导游,他面不改色地一一介绍说:“这座塔是延安宝塔的微缩版,那条小河叫小延河,那个山洞是窑洞。这个公园表达出两个中心思想:一是农场的人们想念远在京城的领袖;二是广大人民群众要永远铭记延安精神。”   介绍完微缩版延安,顾立春又指着一盆盆开得正艳的鲜花说道:“你们看这繁花似锦的景象,多么像眼下的革命形势,形势一片大好。”   众人目瞪口呆:“……学习了。”   五场的干部:“小顾又进步了。”   朱书记面带笑容,史书记神色和煦,谢秘书心里对顾立春愈发警惕。   谈场长和邓场默默对视一眼,双方脸上都挂着不可捉摸的笑意。   众人怀念完领袖,学习完延安精神后,已经是中午12点了。   白大姐安排大家去食堂吃饭。   谁知年副局长仍然兴致不减,说道:“吃饭的事不急,再看看。”   说着,他看向顾立春:“小顾啊,接下来你还有哪些有意思的东西给大伙参观学习?”   顾立春想了想,答道:“接下来的地方离这儿有点远,是在沼泽地那边,我们新办的养殖业和水产业,要不咱们先去吃饭,饭后再去。我给大家安排了劳动体验。”   大家一听说还有劳动体验,特别又是顾立春安排的,都颇感兴趣。   顾立春笑着说道:“我们五场目前养殖的有鸭鹅和鱼虾,种的有藕,下午我们主要体验一下抓鸭鹅、捡蛋、钓鱼等活动。晚饭呢,大家就自立更生,你们要是抓到鹅,我们就做铁锅炖大鹅;要是抓到鸭,明天你们就有烤鸭吃;钓到鱼,就做铁锅炖鱼,要是什么也没弄到,你们就想办法去找手气好的人蹭饭吧。”   他这话一出,大家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现场气氛十分活跃。   年副局长笑道:“我看也别晚上了,就中午吧。”   说着他看向谈场长和史书记:“当然,我们客随主便,还得你们说了算。”   史书记看了顾立春一眼,道:“我们当然要听从群众的意见,那就这样吧。中午就去沼泽地那边。” 第111章 满意的参观   突然改变行程, 白大姐只好让人去通知食堂,她拉过顾立春,悄声问:“突然提前, 你们准备好了吗?”   顾立春答道:“应该没问题,我再过去安排一下。”   顾立春跟白大姐说完,便过去招手叫过来一直守在公园的孙厚玉:“小孙,事情办得怎么样?”   孙厚玉道:“顾哥放心, 我一大早就让人办好了, 东西也准备好了。”   顾立春点点头, 让孙厚玉带着厨子和帮手先过去,他随后领着大家过去。   沼泽地离猪场有段距离, 他们还得坐车过去。   这条路已经修过, 虽然只是碎石子路,可是车开上去,显得十分平坦, 路两边树木葱茏, 偶尔有几棵梨树、苹果树, 枝头硕果累累, 看着十分喜人。   年副局长看到果树, 突然有感而发:“说起来,我年轻时候也跟着老领导来到这里,那时候,农场初创,这里还都是一大片荒地。我记得有很多果树,果子味道真不错。”   谈场长微微叹息一声,语带遗憾:“以前农场有果园,后来被砍了。”   大家都知道是什么原因被砍, 也没有细说。   顾立春眼珠一转,觉得机会又来了,便顺势说道:“ 虽然果园被砍了,但五场的林子里还有几棵果树,苹果梨子都有,我一会让人摘了,年局尝尝跟当年是不是同一个味道。”   年副局长笑了笑,“不用麻烦,我只是随口一说。”   他们说着话,观光车又驶近了沼泽地,沼泽地由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水洼和沼泽组成,远远望去,水面浩渺,一望无垠,观光车一开来,成群的水鸟被惊飞,天空中密密麻麻一片,景象十分壮观。   车再往前开,就到了沼泽地中间的一处高地,上面建造了一排木屋和草房,那里就是工作人员居住的地方。   司机把车停下来,顾立春领着大家上去。   他们一上高地,就觉得视野顿时开阔起来,周围的景致尽收眼底,大大小小的水洼在秋日阳光的照耀下像一面面镜子,闪烁着炫目的光芒。水洼中央还有一片荷塘,荷花早已开谢,水面只有一片碧绿的荷叶。青中带黄的芦苇在风中摇曳舞动,各种各样的水鸟在芦苇丛间飞翔觅食。风吹过来,带着湿润的潮气和淡淡的水腥味。   高地中间有几棵柳树,树下有七八个用石头垒成的锅灶,灶台是用石板拼成的。这里本来是放鸭的职工们做饭的地方,顾立春看到后让人稍稍整改了一下,把灶台弄得更宽,可以当桌子用了。灶台的四周放了一圈凳子,大家围过去一坐,还挺有氛围的。他曾带弟弟妹妹和猪场的职工在这儿野餐过,反响很好。   大家找了个地方坐下,马上就有人过来倒茶。他们正喝着茶聊着天,只听见水面传来一声响亮的哨子声,一个头戴斗笠的老头划着一只小船从芦苇丛里出来,船上还有两个年轻人,每人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在驱赶鹅鸭回来。   小船左边白色的那群是大鹅,右边灰褐色的一整片是鸭群,宽阔的水面像被这两群家伙给占领了。鹅们伸长了脖子冲天叫着,鸭子一路嘎嘎嘎,平静的水面开始热闹起来,大家兴致勃勃地看着,议论着。   顾立春道:“这些放鹅鸭的通常是早上出去,晚上回来,现在中午回来,鹅鸭们还不适应。所以我只让他们赶回来一部分。”   叶北林在旁边问道:“顾同志,你们现在养了多少只鸭?”   顾立春答道:“我们今年是第一次试养,没敢多养,只养了两三千只。”   叶北林点点头:“你们五场的自然条件挺适合养鸭,这些鸭子的精神看上去很好。”   顾立春知道叶北林在管畜牧业的事,就想在他面前展示一下实力和决心,便说道:“你说得对,五场的自然条件的确适合养鹅鸭,这沼泽里水草丰富、鱼虾极多,养鹅鸭费的粮食很少,可能是因为水质好的缘故,雏鸭的死亡率极低。”   叶北林对最后一条尤其注意。他本想跟顾立春进行更深入详细的交流,可是一看他还有这么多事要忙,便笑着说道:“顾同志,你去招呼其他人吧,我晚上住在中心镇的招待所,咱们有空再交流。”   顾立春轻声道:“行,晚上我请你吃夜宵,咱们好好聊聊。”   两人有默契地相视一笑,顾立春便招呼别人去了。   顾立春让人把一部分肥壮的公鹅公鸭赶到岸上,对大家说道:“好了,你们可以抓鹅鸭了,抓到哪只,咱们就炖哪只。”   大家早就迫不及待了,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下场。   现场一片混乱,大鹅和鸭子被撵得满地乱跑。邓场手最快,先抓住了一只肥鸭,又逮住了一只大肥鹅,年副局长的身体也挺灵活,在杨爱国和王有才等人的协助下抓住了一只鸭子,但到抓鹅时,他们就遭遇了强劲的对手,大鹅很凶,公鹅更凶,谁捉它,它就伸长脖子啄谁。王有才被啄了好几下,疼得龇牙咧嘴,大家不厚道地笑了。   大家在捉鹅捉鸭,随行的那位记者举着相机在拍照,顾立春带的也有相机,也跟着拍了几张,还拍了两张水面的特写。   这次抓鹅鸭活动中,最有经验的还是叶北林,他轻轻松松地就捉了两鹅两鸭。最惨的要数谈场长,他抓了一圈,只抓了一把鸭毛。顾立春看着于心不忍,于是下场协助他抓了一只鸭子。   谈场长自嘲地笑笑:“老了,连只鸭子都奈何不了。”   邓场安慰道:“不算老,就是锻炼少了。”   最后大家清点收获成果,发现他们一共抓了二十只鸭子,十五只鹅,再想抓没了,因为鹅鸭们一看形势不妙,扑通扑通跳进了水里,逃之夭夭,大家是望鸭兴叹。   虽然收获不如预期,但大家都十分兴奋,还纷纷点评别人的成果。   “老程,你抓的这只鸭子有点小啊。”   “呵呵,小的更嫩。”   “哎呀,老王,你的手被鹅啄得很疼吧?”   ……   顾立春叫人过来,拎着这些鹅鸭下去宰了,一会儿好炖上。   不多一会儿,就有炊事班的人抱着一口口大铁锅出来。   年副局长惊讶道:“还真的用铁锅炖大鹅,就在这儿炖?”   顾立春笑道:“这儿风景好,视野开阔,比在屋里敞亮。”   年副局长点头:“这里是不错。”   紧接着又有人开始拿木炭生火,剁好的鹅肉块也拿了过来,厨子们也陆续出来了,这些厨子有男有女,都是年轻人,每个人身上都围着雪白的围裙,带着高高的白帽子,打扮得干净又清爽。他们动作麻利地倒油、呛锅、炒鹅肉和鸡肉。   大家看得啧啧称奇。   顾立春说道:“鹅肉炖的时间长,先让他们做着,咱们去钓鱼,那边有钓竿和渔网。”   大家又开始涌过去钓鱼。   刚才谈场长捉鹅鸭不行,钓鱼倒是个能手,他最先钓上来一条鲤鱼。   “哈哈,我先钓到了。”谈场长显得很高兴,精神看上去也好了许多。   接着是史书记,他也钓到了一条大鱼,严肃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水洼边不时传来欢呼雀跃声。   “我钓到了。”   “我也钓到了。”   ……   水里鱼多,顾立春又在鱼饵上加了料,钓鱼很容易。   几乎是人均三条鱼,顾立春挑拣了一部分大鱼,让人拿下去收拾了做菜。   继钓鱼活动之后,是捡蛋。   顾立春领着大家下了高地,停留在水洼中间的一处草地面前。   大家被满地的鸭蛋鹅蛋惊住了。   顾立春指着草地说道:“开始有少部分鹅鸭在这儿下蛋,后来所有的都来了,到现在已经养成了习惯。工作人员晚上要在草地周围围上铁丝网,怕有野生动物来搞破坏,第二天早上再来捡蛋。大家都挺喜欢这个活,说看到满地的蛋,会产生丰收的喜悦和幸福。”   这是真的,此时的他们也感受到了喜悦和快乐,每个人提着篮子开始弯腰捡蛋。   朱书记跟着年副局长、谈场长他们身后,乐呵呵地捡蛋。   邓场也捡了一篮子,只是他心中有疑惑:上次他也来过,有这么多鸭蛋吗?   他不由自主地望向顾立春,顾立春一脸地坦然自若。   红日农场的叶北林仔细看了一会鹅蛋和鸭蛋,还用手掂了掂重量,对顾立春说道:“顾同志,你们这儿的鹅蛋鸭蛋比别地都大,你所言不虚。”   顾立春谦虚地道:“我们今年是初次试养,是摸着石头过河。叶同志是行家,要多多指导我们。”   叶北林笑道:“指导不敢当,大家共同学习嘛。”   邓场看着叶北林,他好像听顾立春提过,他交过一个龙江的笔友,难道就是这人?   一草地的蛋在大家的辛勤劳动下捡完了,装在篮子里被送进仓库里。   他们捡完鸭蛋后,回到高地上,发现铁锅里的鹅肉早炖上了,空气中散发着一阵阵香味,这边是鹅肉,那边是炖鱼,似乎还有鸡肉的香味。   炖得时间越长,香味就越浓,大家早饭吃得早,午饭又耽搁将近一个小时,此时都是腹中空空,再被香味一刺激,对午饭的渴望愈发强烈。   众人开始都还能矜持地顶住,到了中间,大家伙不由自主地频频朝铁锅的方向张望。   顾立春见状,清清嗓子说道:“饭菜差不多了,大家先上桌。”   有经验地人问道:“这鹅肉得炖一小时吧?时间还没到呢。”虽然很饿,但也得等肉熟。   顾立春解释道:“老鹅大鹅要炖得时间长些,我们这鹅是今年的新鹅,炖40分钟就够了。桌上还有别的菜,大家先吃着。”   所谓的饭桌就是铁锅边的大灶台,上面擦得干干净净,大家围坐一圈,台上摆着几盘菜,中间一口大锅,汩汩冒着热气,如今是已是秋天,天气也不算热,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不过,他们这座位是也是有讲究的,顾立春对此不大懂,就让朱书记和邓场他们安排。   结果是年副局长、谈场长、史书记、他们被安排到最中间的那一桌,邓场和朱书记陪同,杨爱国和王有才做为年副局长的随行人员,也被安排到他们这桌。其他人就随便了,按照彼此的熟悉程度自己组桌。   顾立春本来打算坐到叶北林他们那桌,跟大伙套套近乎。   结果却被年副局长叫到了他们这桌,不过,位置是有限的,他一来,王有才就惨遭出局。   王有才:“……”   他原本是想趁吃饭时,献献殷勤,好弥补一下上午的过错,结果半路又杀出个顾立春。   王有才心里憋屈愤怒,面上却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   杨爱国坐在年副局长的左边,顾立春坐在他的右边,他的另一边是邓场。顾立春是桌上年纪最小、职位也是最低的。他责无旁贷地充当起了服务员的角色。   他拎着一双大勺,翻着锅里的鹅肉,看样子有七分八成熟了,可以加蔬菜了。不用他喊,孙厚玉就拿着一笸箩切好的土豆、茄子、豆角过来了。顾立春把菜放到锅里炖上,接着又有人送来一锅拍擀好的面饼,这是要贴在锅沿上的。大家都很有兴趣,各自拿了面饼贴在自己前面的锅沿上。顾立春盖上锅盖,一边招呼大家吃菜一边耐心地等着蔬菜和饼子熟。   桌上的其他菜也挺有特色,有荤有素,有冷有热,或是麻辣,或是清淡,每一道菜味道都不错。   大家吃了几口菜,垫垫肚子,不像刚才那么饿了。   这时候,鹅肉也炖好了。   一掀开锅,热气蒸腾,冲出一股肉香味,鹅肉炖成了金黄色,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顾立春又让人拿来几把勺子和五双长筷子当公筷,让客人自己动手去捞,大家也很乐意这样。   大家纷纷举筷品尝,发表意见。   年副局长道:“这鹅肉真不错,肉质紧,细嫩,香。”   其他人也点头赞同:“还真是,没想到这沼泽地竟然适合养鹅鸭。”   史书记夸了邓场和朱书记一句:“小邓,小朱,你们干得不错。”   顾立春听人叫老邓老朱习惯了,猛一听小邓小朱就不由得有些恍惚。   鹅肉熟了,那边炖的鱼和鸡也熟了,顾立春过去了端了两盆过来。大伙一尝,这炖鱼的味道也极好,炖鸡也香,菜上齐后,又有工人给每桌送过来一坛米酒和一瓶竹叶青。   有酒助兴,饭桌上的气氛就更热烈了。   大家推杯换盏,说笑打趣,好不热闹。   顾立春也喝了几杯,他做出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除了邓场,大家也都信了,因为他一喝酒就上脸。   顾立春看着这帮领导,除了谈场长年纪大战斗力略逊以外,其他人的战斗力都满格,下筷子都挺狠,一只大鹅很快就被消灭了,那盆炖鸡和炖鱼也很快被解决掉,饼子早没了,顾立春又让人送来了半篮子馒头和半盆米饭。   他们这桌还算矜持些,多少有些剩菜,再看别桌,连锅里的汤被用来拌米饭了。   大家伙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有人解释道:“哈哈,你们五场的东西太好吃了。”   “实在太饿了。”   ……   他们吃完饭已经三点多了。   大家又去别处转转,到了五点左右,白大姐要安排他们到去食堂吃晚饭。   年副局长摆摆手:“晚饭不吃了,这午饭吃得太饱了。我们要不就回招待所吧,今天辛苦你们大家了。”   其他人也纷纷出声附和。   朱书记笑道:“不辛苦不辛苦,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参观完了,饭也吃完了,今天的行程就可以结束了。   顾立春让司机开着车把大家伙一路送到中心镇上的招待所,顾立春还过去认了门,并告诉叶北林,他晚上来找他。他去问姑父要不要来家里住,杨爱国道:“算了,反正我刚去过你们家,领导在,我也不好搞特殊。”   顾立春一想也是,便说道:“你哪天有空告诉我,怎么也得去家里坐坐。”   杨爱国点头答应。   顾立春又问年副局长住在哪间,杨爱国道:“他本来跟我一个房间,不过听说他今晚要去附近的战友家,你晚上可以来我房间坐坐。”   之后,大家互相握手道别。给今天的参观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回来的路上,邓场告诉顾立春说,本来按顺序,他们今天应该去三场,明天去四场,结果不知怎地,却先来他们五场。   顾立春算着时间,每个分场一天时间,还有两天,最后一天由总场招待,送别宴也是由邓场和朱书记这样级别的领导去参加,后面基本没他什么事了。他得抓紧时间与叶北林聊聊,最好能把明年的合作事项敲定下来。   今天大家没少消耗体力脑力,尤其是顾立春,回来的路上就像缺水的青菜似的,蔫了拉几的。   白大姐关切地笑道:“今天把我们的小顾给累着了,你今天表现可真棒。”   顾立春强打起精神道:“谢谢白大姐夸奖,多亏你今天替我说话。”   白大姐一提起王有才,心里还有些不忿,念及领导在场,她也不好骂人,只能安慰顾立春:“你不用理会这种没眼色的人,你没看到年局长都不喜欢他吗?”   顾立春点头,王有才这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观光车到了五场场办,大家下车,又开了个简单的小会。   白大姐跟顾立春商量:“今天我临时改主意,没让大家去参观咱们的副食厂,是因为我觉得前面四个地方都已经代表了咱们五场,副食厂是新建的,一切都没上正轨,怕他们前后有反差。咱们工人做的东西也还行,可我总觉得差点味道,你看看能不能让你妈过来帮个忙,食堂那边可以请个假。”   顾立春笑道:“白大姐,这次我姑父不是来了吗?我提前几天就让我妈做了几十罐,准备带给我姑,如果只是送人的话,我家可以匀出来一部分。”   白大姐认真道:“不行,不能让你家倒贴钱,这样,你把材料钱估算一下,从经费里头扣。”   顾立春摇头:“我看算了,经费在我手里,这么一弄影响不太好,材料费不多,出得起。”   白大姐见他这样,也不勉强。   但她还是让后勤人员给顾家送去两袋子黄豆和五斤油,算是顶了材料费。   顾立春叫过赵高,说道:“你去跟厨师班说一声,让他们包些馄饨,我晚上8点去招待所送夜宵。”   赵高连声答应,顾立春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到家倒头就睡,连晚饭都没起来吃,把田三红给心疼得不行。   一觉睡到晚上7点半,顾立春起来洗脸、刷牙、换衣服,田三红想着儿子没吃晚饭,又听说他要去招待所送夜宵,便赶紧烙了十来张葱油饼给他包上:“你姑父来了,也没来吃饭,你给他送过去,你自己也吃点。”   顾立春点头,又顺手从家里拿了几瓶豆豉、辣椒油、咸菜,等到8点半,赵高吴胖开着观光车,载着几大桶刚煮好的馄饨来了。   他们一起去中心镇的招待所。   话说招待所的这些人,他们下午3点才吃完午饭,农场食堂的晚饭时间通常在5点半到7点之间,那时他们不饿,结果一过8点就开始饿了,虽然镇上也有饭店,但此时已经过了营业点,一个个后悔不迭,早知道就去食堂了,哪怕是少吃些也行啊,听说五场的食堂也是有名的好吃。   叶北林也饿,但他记得顾立春说晚上要给他送夜宵,就耐心地等着。   大家见他一副有所期盼的样子,就问道:“老叶,你看啥呢?在等人?”   叶北林实话实说:“等人给我送夜宵。”   大家噗嗤一声笑了。   笑声刚落,就听见有人在跟前台打招呼:“同志你好,我是五场的顾立春,我过来给大家送夜宵,还要登记吗?”   一听到顾立春送夜宵,房间离前台最近的同志呼啦一下拉开门就出来了,热情地迎上来:“顾同志,辛苦你了。这么晚了,还给我们送夜宵。”   一个房间的人出来了,其他人也纷纷露出脑袋打探消息。   不多一会儿,招待所的大厅就坐满了人。   叶北林趁大家都在吃馄饨,他也赶紧盛了一碗回屋去,准备边吃边跟顾立春聊天。   顾立春道:“你先回房,我去跟我姑父送点东西打个招呼,一会就回来找你。”   顾立春说完,用饭盒盛了一大碗馄饨,带上他妈做的葱油饼去敲杨爱国所在房间的门。   杨爱国一开门,见是顾立春,满脸笑容:“你都累了一天了,晚上又跑来送夜宵。”   顾立春还没开口说话,就听见屋里传来年副局长那爽朗响亮的声音:“小顾啊,这么晚了,你还特意给我送夜宵,真是个细心的好同志,来来,进来呆一会儿。”   顾立春:“……”在吹拍行业营业一整天后,他真的不想再陪聊了。 第112章 加班的福报   虽然顾立春不想陪聊, 但领导开口邀请,他也不得不加班。   顾立春稍稍酝酿一下,很快就进入状态, 他的脸上流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   年副局长显得比白天更随和亲切,他面带笑意:“不用紧张,这是私下里,又不是工作场合, 咱们只是随便聊聊。你就把当成跟姑父差不多的长辈就好。”   顾立春心里清楚, 领导所说的随意, 那也只是形式上的随意,内容绝对不能随意, 信了就傻了。   顾立春说话也不喜欢无的放失, 像这次的闲聊他也有自己的中心思想。   今天的中心思想主要有三个,一个是继续吹五场,加深一下白天留下的印象, 试探一下领导的意图, 以方便以后的工作。这个不能多说, 要适可而止, 不能让领导也有加班的感觉。   后面就是闲聊, 闲聊的主题,一个是他姑父杨爱国,另一个是王有才。   顾立春用含蓄自然的语言加鲜活生动的实例,把杨爱国吹上了天。   用他的话总结下来就是:杨爱国同志是一个诚实能干、觉悟高境界高的好同志;他家庭经营得好,后方稳定和谐;他为人大方,身为工人阶级不忘帮助身在乡下的贫下中农亲戚;他还忠于组织忠于领导,性格平和,不争不抢, 淡泊名利;忍辱负重,顾全大局,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思想纯粹的人。   杨爱国:“……”他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好,原来他的好多优点都没人发现,他媳妇、朋友,甚至爹妈都没有发现。   杨爱国内心震撼,精神恍惚。他甚至心虚得不敢抬眼看年副局长。   他再看看侃侃而谈、面不改色的顾立春,真想仰天长叹:我虚长这年纪有何用,还不如一个未成年。   顾立春在吹杨爱国的同时,顺便不着痕迹地往深里踩王有才,当然他做得很隐蔽,甚至不是他主动说,而是由别的话题引出来的,俗称话赶话。还是由王有成这个劳模引出来的。   年副局长越听对王有才就越有看法,这个人是如此的心胸狭窄、小肚鸡肠、妒贤忌能、不顾大局,而且他连家庭都经营不好,家属飞扬跋扈,蛮不讲理,儿子先天不正,后天更歪,全家革命性不高,觉悟极低,拉低了农场和农垦局的平均水平。   杨爱国再次震惊:原来贬损人还能这么贬,这么多角度,这么多修辞手法,什么阴阳怪气、明褒暗贬、春秋笔法,你能想到的全都有,没想到的也有。   如果说前一个话题,让杨爱国惊讶自己的好,那么后一个话题就是惊讶于王有才的坏。   他单知道王有才这个人缺点多,人差劲。但是没想到这人竟然缺得那么多,把顾立春的话一总结就是:王有才缺德、缺心眼、缺智商、缺大局观、缺眼光、缺觉悟、缺乏无产阶级思想感情,后面还有缺的,可是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来总结。   年副局长表面上随意地听着,脑子可没有随意。他听着顾立春的话,再结合王有才平时的表现一一印证,发现顾立春所言不虚,人家没说假话,每一件事都有根据有实例甚至有年月日。像是王家家属的问题,是顾立春讲述自己第一次去姑姑家的经历时顺便提到的。   他基本上已经在心里盖章 认证:王有才此人不堪大用。   顾立春看着年副局长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当然,领导有什么结论也是他自己下的,跟他顾立春有什么关系?   两个中心思想表达得很完整很顺畅,到了结尾,顾立春又用别的事情活跃一下气氛。   “年副局长,咱们今天捉的鸭子,我已经让人拿去做烤鸭了,鸭子晚上宰杀了,然后要用特殊作料腌制一夜,明天上午烤,当然味道跟正宗的烤鸭没法比,这些经验都是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是大家一起总结出来的。   我们五场初次搞养殖,也不知道效果如何,还希望你们能多多指导我们。”   神侃了半小时后,顾立春适时地提出告辞,有些谈话一定要在最尽兴处戛然而止,才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和良好的感觉。   临走时,年副局长还主动提出让杨爱国去送送顾立春,杨爱国还在震惊之中,待走出房门200米后,被走廊里的凉风一吹,他的头脑才恢复清醒。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立春,农场真是锻炼人啊,你这一年进步神速,好好干,你大有前途。”   顾立春笑道:“姑父,我会好好干的。你也要加油,年局是个高瞻远瞩、慧眼识珠的好伯乐好领导,跟在他身边学习,你以后也能进步神速。”   杨爱国怔怔地点头,两人在走廊分开。   顾立春转身去找叶北林,因为他房间里还有别人,说话不方便,两人就到招待所外面去说话。   两人通过好几封信有过精神交流,今天又相处了一整天,彼此已经消除了陌生感,交流得十分顺畅。   叶北林感慨道:“顾同志,当我得知跟我通信的人就是你时,我是大吃一惊,真是没想到啊。”   顾立春道:“你倒是跟我想像中的差不多,当初通信时,从字里行间就能感觉到你身为北方人特有的热情和爽朗。到跟你见面一接触,就更加惊喜,在这个复杂的时代你竟然还能保留着难得的简单和纯粹。能跟你这样的人交流思想和心得,真是我的幸运。”   叶北林很少听到这么热情真诚又精准到位的夸奖,每一句都是他最想听的,他在高兴的同时又有些不好意思。   叶北林苦笑道:“我哪里是保持简单和纯粹,纯属迫不得已,我这人心直眼,不擅长跟人打交道,不喜欢整人也不想被人整。所以只能跟牲口打交道,我所在的七分场是新建的,专门负责搞养殖。不过,一习惯倒也觉得挺好。”   顾立春从叶北林的话里得知,他是一名高级兽医,有证件的那种,属于高等级技术工。   顾立春就喜欢这种心思相对简单,有真才实学的人,对这个笔友愈发看重。   两人越聊越投机,越聊越深入。一个多小时后,叶北林已经有了相见恨晚的感觉。   眼看着都快10点半了,吴胖都靠着观光车打了两个盹了,赵高只好过来提醒顾立春该回去了。   顾立春站起身来,十分不舍地说道:“都没聊尽兴,但时间太晚了,你也该回去休息了。你看看哪天有空,我请你到家里吃顿便饭。对了,农垦局的杨爱国是我姑父,到时候你们一起来。”   叶北林爽快地答应道:“我看哪天我们不参观学习,就过去找你。”   顾立春又道:“对了,我还没向你道谢呢,你邮寄的特产非常好吃,特别是猴头菇和蘑菇,我以前都没见过,我弟弟妹妹们都很爱吃。”   叶北林笑笑:“都是些当地的特产,你要是喜欢,以后我给你多寄些。”   顾立春道:“谢谢,好东西尝过一次就够回味了。你也要尝尝我们这儿的特产。”   顾立春把农牧科办公室的电话告诉他,两人便挥手告别。   回到家时,顾立春是真累了,匆匆洗个热水澡就去睡觉。   次日醒来,顾立春一看外面已经天光大亮,再一看手表,已经8点半了,已经过了上班时间了。   他匆匆洗漱完毕,跑进厨房随手拿个他妈留的鸡蛋灌饼当早餐,骑上自行车去上班。   顾立春左手扶着自行车车把,右手拿着灌饼,一边骑自行车一边吃早餐。   他现在骑车技术进展神速,甚至可以不扶车把骑车。当然,为了安全还是会单手扶一下。   此时不是上班上学的时间,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宽阔的林荫路上任他随横行。   秋风送爽,阳光正好,树叶半青半黄,虽然上班迟到了,可是感觉生活仍旧很美好。   这鸡蛋灌饼挺好吃的,要是再夹两片生菜就更完美了。   顾立春吃得正香,就听旁边有人问道:“饼好吃吗?”   顾立春以为是熟人打招呼,想都没想,就顺口答道:“当然好吃。”   一听声音太熟,他赶紧侧头看过去,见问的人是赵志军,他坐在自行车后座,前面骑车的人是邓场。   顾立春:“……”上班迟到被领导抓到,实在让人很难理直气壮。   他愣了片刻,才讪讪地招呼道:“你们也才上班呀?”   赵志军笑道:“我不是上班,我这不是受伤了嘛,场里给批了假,老邓找我有事。”   顾立春道:“哦对,我差点忘了。下回我骑车载你。”   邓场瞥了一眼顾立春以及他手中无处可藏的鸡蛋灌饼,扬眉问道:“载人不会影响你吃饼?”   顾立春索性表演了一下不扶车把骑车的本领,说道:“艺高人胆大,一点都不影响。”   邓场:“……”   赵志军满慈祥地笑着,像夸赞赵明光一样夸道:“你还学会了这个,真厉害。”   顾立春就觉得怪怪的。   赵志军又关切地问道:“我昨晚听见你回来得很晚,肯定累坏了吧?”这也是从侧面说明一下他上班迟到的缘由。   顾立春忙顺势说道:“昨天我们3点才吃完午饭,晚饭没招待他们,我担心他们晚上饿,就加了个班给他们送夜宵,又加班跟年局汇报一下工作,顺便解答兄弟单位的阶级兄弟的一些问题,就回来得晚了,今天就睡过了头。”   说完,他看向邓场,用无声的表情暗示:“你看,我迟到是有缘由的。”   邓场倒是接收到了,他说道:“你要是早说,我没准还给你放一天假。”   顾立春顺杆往上爬:“邓场,你要是准假,我现在就掉头。”   赵志军:“……”   邓场:“别,你还得继续上班,大家伙都等着你的烤鸭呢,别忘了我的那只。上次没吃到,这次可是我亲手抓的。”   顾立春从中听到了一丝不满,他们上次请客好像没有请邓场。   顾立春无辜地说道:“上次是赵叔请客。”冤有头债有主,他请客他做主。   赵志军无言以对,做为长辈,他也只得接下这口锅,便痛快地承认道:“老邓,上次是我请的客。不是我不想请你,是你这人一向严格要求自己,我请你不是怕被人说腐蚀革命干部吗?”甩锅谁不会啊。   邓场瞅瞅两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点点头,说道:“行,我虚心接受群众的意见,以后我对你们两个网开一面。”   这是什么意思?就是说他们请客得叫上邓场?   遇到领导的指示,顾立春习惯性地要确认一遍:“邓场,你对我们网开一面,就不怕有人举报?”我可怕了。   邓场:“身正不怕影子歪。再说了,由你在,怕什么举报。”   顾立春:“……”我谢谢你的信任。   “至于你,”邓场对赵志军说道:“你请客,没人会说什么,反正你以前常到我家蹭饭,该还回来了。”   欠饭还饭,天经地义。赵志军还能说什么?   最终,多数服从少数,邓场为自己的蹭饭找到了强大的理论依据和事实依据,并想好了后续的应对办法。   顾立春见自己损失这么大,干脆破罐子破摔,也不在乎今天的形象了。继续吃自己手中的鸡蛋灌饼。   赵志军一脸羡慕地看着顾立春:“小顾,你这灌饼看上去真好吃。”   顾立春:“是好吃,你看我吃得多香。”   两人:“……”   三人在微妙的气氛中一路到了场办。   顾立春刚停好自行车,陈洁就出来说道:“顾哥,朱书记正等你。”   顾立春跑步进了党委办公室,面带歉意地道:“朱书记,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朱书记全不在意,笑呵呵地说道:“小顾,你想得可真周到,昨晚还去送夜宵。年局早上跟我通电话时还特意提到你。”   顾立春没想到那边的反馈这么及时,所以说,加班有时候还是有福报的。   顾立春谦虚道:“都是组织教育得好,我以前挺粗心大意的。自从系统学习了领袖和革命导师的著作后,人就变细心了,我觉得对待阶级兄弟应该像春天一样温暖。”   这话要是对邓场说,对方肯定会嗤之以鼻。可对朱书记说,人家是真的会信,领袖精神包治百病嘛。   朱书记愈发满意,接着他说道:“小顾,昨晚我也被史书记叫去谈话了。你猜年局考察完农场后要去忙什么事?”   顾立春心说,我哪里知道?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副非常渴望知道的神情,朱书记自问自答:“年局要跟省里的几位领导一起去参加广交会,广交会你知道吗?”   广交会,顾立春自然听说过。只是他不知道在这个年月,广交会竟然还能如期举办,他又孤陋寡闻了。他感觉到,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顾立春连忙说道:“我真不知道,朱书记你给我讲讲。” 第113章 红河春牌   广交会是全名好像中国进出口商品交易会, 来参加的有很多海外客商。如今国际形势比较复杂,去参加交易会的人都得经过严格审查。   据朱书记说参加的人要进行十几天的学习和培训,学习领袖思想和外事法律等等, 还得注意提防敌特渗透。去参加的企业也是多是纺织厂等,以轻工业为主。年副局长跟农垦局的领导做为农业系统的代表去的。   既然人都去了,那么总得带点农产品吧。顾立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顾立春说道:“朱书记,咱们农垦系统的人去了, 总不能两手空空吧?咱们得为组织分忧, 看看红河农场有哪些特色产品可以凑数。”   朱书记笑道:“史书记也这么想, 他让大家集思广益,想办法, 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顾立春道:“朱书记, 我觉得咱们的草编制品就可以。这东西不占地方,带着也方便。”   朱书记有些迟疑:“人家外国客商会喜欢这些土玩意?”   顾立春道:“朱书记,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愈是民族的, 就是愈是世界的。’人家外商没准就觉得这些土玩意有意思呢。我建议咱们可以试试。”   朱书记道:“也行, 你一会儿去找邓场, 跟他商量商量。我们再开个会。”   五场的干部开了个短会, 商量一下广交会的事。   供销科的吕进步一听到广交会, 不禁两眼放光,问道:“咱们农场要派代表参加吗?”   邓场扫了他一眼:“不派,就是派也不会让你去。”   吕进步:“……”   大家都忍着笑意,继续讨论。   白大姐问道:“咱们的豆豉和辣椒酱能算一份吗?”   顾立春说:“我觉得可以试试,不过,咱们得改进一下味道和包装,还得弄个商标之类的。”   他们讨论来讨论去,发现红河农场尤其是五场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实在太少。   顾立春还是坚持要把草编制品报上去, 大家对此看法不一,大多数人不看好。   邓场不置可否,直接说道:“此事交给小顾吧。”   邓场一锤定音,大家也不反对。   当天中午,顾立春就开始风风火火地忙碌起来,他先到猪场的草编工作间挑选样品,拍照,他以前就拍过照片,有草帽和凉鞋的,作宣传用。这会儿正好拿出来,做成一个简单的影集。说到影集,顾立春突然想到他之前还给女知青们拍过照片,有不少人穿着连衣裙,脚踩着草编凉鞋,带着草帽,身上挎着包,完全可以拿过来当模特。   他手里还有几张底片,顾立春让孙厚玉去问这几个当事人,愿不愿意当模特,毕竟这是人家的照片得经过当事人的同意。   孙厚玉过去问,照片上的女知青是欣然同意,不但同意还另外送了不少照照片过来。   顾立春正在准备时,五场的职工不知从哪儿听得了消息,一下子就沸腾起来了。   他们的东西要卖给外商了,能不沸腾吗?特别是草编工坊的家属们,把顾立春团团围住询问。   “小顾,咱这东西真能卖给外国人?”   “真有人买吗?”   “那些外国人是姓资还是姓社?”   ……   问题太多,顾立春只好挑选重要的回答:   “还没确定下来,我得挑好样品去找年局长,得到他的认可才行。”   “能来咱们国家的外商都是咱们社会主义国家的友商,据说人家还背诵领袖语录呢,都把书背旧了。”听说这是真事,某些国家耍小心机,为了显得自己有诚意,故意把红宝书弄旧,显得自己经常看。   大家伙听到这话就放心了。   回答完问题,顾立春又安抚大家伙:“你们好好干活,这几天尽量多做些样品,我先去招待所看看。”   “行行,小顾,你放心,大伙就是不睡觉也一定保证完成任务。”   人群终于散了,顾立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继续忙碌。   样品准备好,装车;烤鸭也做好了,顾立春让人用干净的篮子装上,每篮装一只烤鸭,再多送不起。   另外,他还从别地搜罗了一些水果,五场那么大,总有没砍掉的果树,再加上自己空间农场里的水果,每只篮子里再放三个苹果三个犁,凑成六六大顺,除了水果每人再送两瓶豆豉一瓶豆腐乳和辣椒酱。这满满一篮子够有诚意了。   东西备齐,顾立春让赵高当司机,孙厚玉和小康当随从,坐上公交车去招待所。   参观团今天去三场参观,晚上才回招待所。   顾立春是七点左右到的,大部分人都回来了。   顾立春的到来引来了大家的热烈欢迎,烤鸭的事还以为他是随口说说呢,没想到人家真放心上了。   大家看着这色泽金黄,香味扑鼻的烤鸭,哪怕是刚吃过饭不久,也还是想尝尝。   也有人想把烤鸭带回家给家人尝尝,就问顾立春烤鸭能保存几天。   顾立春道:“有冰箱能保存几天,现在这天气有点热,你们还是尽快吃了吧。”   他们听到这个回答难免有些遗憾。   送完礼打完招呼,顾立春问杨爱国:“年副局长在房间里吗?”   杨爱国摇头:“他去战友家了。”   顾立春:“……”他不想营业时,他不去战友家;需要汇报工作时,他去了。   杨爱国见他表情纠结,忙问他什么事。   顾立春对姑父也不隐瞒,说了自己的想法。   杨爱国语带疑虑:“能参加广交会的都是省里的名厂大厂,农垦系统的产品倒也有,可那些都是人家的拳头产品。”   顾立春道:“我们这个是具有民族特色的无产阶级代表产品。”   杨爱国温和地笑笑:“好吧,你跟年局说吧,只要他同意,应该没问题。”   顾立春又问年副局长去广交会带的人是谁,杨爱国说他不知道,可能是处长也可能是他的秘书。   顾立春让姑父尽力争取:“你抽空多学学外语,多了解外事法律和广交会的事,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杨爱国:“……”这话他信,瞧瞧顾立春这火箭一般的蹿升速度就知道了。   顾立春没见到年副局长十分不甘心,他打听年副局长战友家在哪里,一问原来是一场的某办公室主任,两人素无来往,不好贸然登门。   顾立春想了想,便说服杨爱国出面把烤鸭和水果送到年副局长战友家,并说道:“你把东西送过去,就说这烤鸭是五场群众的一片心意,代表着他们深厚的阶级感情,万一放坏了就可惜了,所以你才想着送过去。年副局长接到东西,肯定要顺便问一下我,你也顺便提一句,就说我带着草编制品登门求教,他要今晚不回招待所,我明晚再来。别的不用多说。”杨爱国点头答应。   顾立春让赵高开着公交车送杨爱国去年副局长的战友家,顾立春继续跟叶北林侃大山,昨天侃得对方觉得相见恨晚,今天已经把他当成忘年交了。   一个半小时后,杨爱国回来了,不但他回来了,还扶着喝得醉醺醺的年副局长。   顾立春:“……”   年副局长一喝醉,话比平常还多,他见到顾立春尤其热情:“小顾,你真是个细心周到的好同志。昨天送夜宵,今天送烤鸭,还把烤鸭送我战友家,我们大家都尝了,好吃。我战友还夸你来着。”   顾立春谦逊地笑笑。   本来要说正事的,结果对方喝醉了,顾立春只能等下回了。他跟杨爱国一起要扶年副局长去休息,不想对方谈兴还挺浓,硬拉着两人聊天。   顾立春和杨爱国只能相视苦笑,继续被迫营业。   陪聊从来都不是一个轻松的职业,尤其是跟领导陪聊,每句话都得小心,顾立春可不会因为对方喝醉了就糊弄,他照样兢兢业业、认真对待。   喝醉酒的人一般爱吹牛,年副局长也不例外。   他吹的都是自己最得意的事,比如他父亲是个老革命。   顾立春认真聆听的同时,还进行高质量的回应,有时在年副局长卡壳了,他还适时提醒,以便他继续顺畅地吹下去。   顾立春在大量重复灌水的吹牛内容中找到了一个突破点。   当年副局长第二次说到他父亲过雪山草地,走长征二万五时,顾立春顺手拿起一双草鞋说道:“苦不苦,想想长征二万五。当年,这些革命前辈就是穿着这样的草鞋,走过了雪山草地,把天大的困难踩在脚底,这种精神一定不能丢,一定得发扬广大。”   年副局长抓过草鞋,郑重地点头:“你说得对。”   杨爱国:“……”   顾立春继续说道:“这次广交会上有很多外宾,虽然他们大多数都是咱们的国际友人。但不得不说,西方社会对咱们社会主义国家存在着偏见,这种偏见是他们的领导人造成的,他们蒙蔽国内的群众,妖魔化我们,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占领他们的思想阵地,像当年一样,要走群众路线,依靠群众,相信群众。   这种斗争是无比复杂的,我们的动作一定要隐蔽,要具有渗透性。我觉得我们的凉鞋、草帽、挎包和凉席等物就是很好的突破口,这些生活用品与人民群众的生活息息相关,民众要经常用到,上面又不容易注意到。   我们要先用社会主义的红色产品占据他们的生活,然后再进一步占据他们的思想,随着商品的步步深入,我们的革命也会步步发展,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终有一天,我们会赤、化全球,解放全世界被压迫被奴役的人们,拯救于他们于水火之中。”   杨爱国再一次震惊了。他感觉他的思路根本跟不上顾立春。   年副局长再次点头,赞了一句:“说得好。”   顾立春继续说,说到最后,年副局长睡着了。   顾立春:“……”也不知道对方是被他侃晕的,还是真困了。   他把东西留下,人离开了。一次不行,下次再来,人嘛,既要有霹雳手段,又要有水磨功夫。   顾立春回到家时已经十点了,又是加班营业的一天。不过,感觉这次效果不太好,加班做无用功是正常的,有福报才是奇事。   虽然加班,好在他第二天没有迟到。   这次,顾立春没吃鸡蛋灌饼,他吃了葱花饼,赵志军父子三人也蹭到了饼,吃得还挺香。   赵志军送孩子们去上学,顾立春去上班。   他刚进办公室,梁科员就说道:“小顾,邓场让你过去。”   顾立春一阵风地去了邓场办公室。   邓场在飞快地写着东西,一看他进来,就单刀直入地问道:“昨天你跟年局说什么了?”   顾立春一怔,回忆了一下,自己没说什么过火的话,便答道:“跟平常一样,没说什么。”   邓场明显不信,反问道:“是吗?可是人家年局一大早就给我打电话说,他昨晚做了一宿的梦,说他梦里跟着领袖,还有他父亲,开着东方红拖拉机,带领咱们的农垦兵把巴黎、伦敦等都给占了,解放了全世界被压迫的人们,今早累得不行。”   顾立春:“……”   过了一会儿,顾立春又问:“邓场,年局一大早就只跟你聊梦?”你们领导聊天都这么野吗?   邓场:“顺便聊了一下工作,他同意把咱们五场的草编制品带上了,对了,还有豆豉、豆腐乳、辣椒酱也要带上,还建议咱们换个包装,搞正式些。”   顾立春连忙记录下来:“一会儿我去找白大姐,这一项该她负责。”   邓场接着提要求:“把草编制品做得再精致些,多下点功夫。”   顾立春点头答应,拿出笔记本一一记录。   出了办公室,顾立春去找白大姐,把事情一说,引得后勤科一片欢呼雀跃。   白大姐比他性子还急,一说完立即去安排工作。   顾立春带着赵高回草编工坊,消息一出,大家是激动异常,奔走相告。   顾立春道:“这几天辛苦大家了,我们要多出产品,同时也一定要保持质量。”   大家郑重地表示:“我们就算累病,也不会把脸丢到国外去。”   年副局长要带五场的草编制品去广交会的事,像风一样地传开。其他分场是蠢蠢欲动,纷纷把各自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年副局长不好推辞,只得答应每一样都带些。这些分场的干部普遍不看好五场的草编品,觉得没什么技术含量,带过去也没人看得上,还徒惹笑话。   五场职工听罢,气得拳头都硬了。这也更加了激发了他们的斗志,大家不仅自愿加班,还想出各种各样的创意,丰富了草编制品的种类和样式。   白大姐给豆豉和豆腐乳换了新包装,从玻璃场定制了一批干净好看的玻璃瓶子,名字也取好了,就叫做红河春。   顾立春:“白大姐你对我真好,取个名字还不忘带上我。”   白大姐不太好意思地说道:“其实我想的是红河牌,那个‘春’字是邓场加的。” 第114章 你还缺个爸   顾立春有点意外, 只好说道:“……邓场对我也挺好的。”   白大姐笑笑:“邓场是个好领导。”   两人正在说话时,好领导邓场正好路过,三人面面相觑。   邓场瞥了顾立春一眼, 对白大姐说道:“老白,你可要坚定立场,别被人带坏了。”   顾立春:“……”   白大姐忍着笑,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顾立春。   顾立春意味深长地道:“白大姐, 咱俩收回刚才的话, 以后都要坚定立场, 实事求是。”   白大姐面带为难之色,夹在两把刀中间, 日子真不好过, 她还是回办公室吧。   “那什么,既然事情商量完了,我就回去了。”   邓场一本正经地对白大姐说道:“我又有个灵感, 红河春那个牌子可以弄一个系列, ‘春风吹’这个名字也可以。”   白大姐:“……行的, 邓场。”   顾立春已经决定, 他要弄个四十米大刀的牌子。   顾立春心情复杂地离开场办, 赶到猪场继续忙他的工作。   草编织制品要带到广交会,考虑得问题就太多了,颜色、样式、材质、细节都要一一考虑到。   顾立春跟舅舅商量,尽量在提高审美水平的同时保持东方的风格和特点。   他忙碌了一上午,下午回到办公室时,接到了姑父杨爱国的电话,说他们已经参观完四场,明天是自主参观学习时间, 可以自由活动。他问顾立春哪天方便,另外他还要抽出半天时间去顾家村看看岳母。   顾立春算了一下时间,便说道:“那你今天晚上来我家吧,我提前2小时下班,对了,你叫上红日农场的叶北林。明天我休息,陪你去看二奶奶。”   杨爱国答应了。   顾立春让赵高去沼泽地买两条鱼、一只鸡,拎到他家,晚上他家请客。   顾立春又想着叶北林是兽医师,又顺便说道:“晚上你跟小孙小康吴胖都一起来,陪酒,顺便学习点兽医知识,以后有用。”   赵高非常高兴,顾哥家的陪酒那是一般人能当的吗?   吩咐完赵高,顾立春回到办公室把明天的工作安排好,又去跟邓场打个招呼,生怕他临时有事找不到自己。   工作安排好,也没他什么事了,提前下班,骑上自行车去食堂告诉他妈一声。   食堂后厨这会儿正忙,虽然现在不是很热,但一进去仍然热气灼人,这食堂工作也不容易。   周姐正在择菜洗菜,小魏正在咔咔切萝卜。肉眼可见的,两人没少长肉,他妈也好像也变白胖了,这就是食堂工作的福利之一。   两人见了顾立春都热情地打招呼。   “小顾有几天没见你了。”   “听说你最近又出名了。”   “我早上还听见隔壁的嫂子夸你呢,说你们编的东西要卖到外国去了。”   ……   顾立春笑着回答了几句,便走过去找他妈。   田三红一边忙碌一边大声问道:“立春,什么事啊?”   顾立春把姑父和叶北林要来的事告诉她。   田三红笑道:“你姑父早该来了,我这两天一直想着这事儿。你先回去,我一会儿从食堂打几个素菜回去,等回去再弄几个菜就差不多了。对了,你再打二斤酒,买几盒烟。”   顾立春点头:“妈,你打个红焖冬瓜、猪油炒卷心菜还再买二十个馒头带回去。我回去做个红烧鱼和炖鸡。”   再说杨爱国和叶北林,以前两人只是认识,并不熟悉,因为有顾立春这个共同的熟人,他们迅速地熟悉了起来,一聊天,都发现对方都还不错,值得交往。   他们俩要一起赴宴,自然惊动了同行的人。   杨爱国就罢了,人家是小顾的姑父,那是应该的。只是这叶北林怎么也跟着去?   就有人酸溜溜地问叶北林:“老叶,我看那个小顾同志对你是另眼相看。”   叶北林面带得意:“我们熟啊。”   有人不解,就追着问都是一起来的,为啥就他熟。   叶北林被缠得没法,又想着两人通信的事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就解释了一句:“啊,以前我们通过信,他向我请教过养鸭的事。”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只是现在写信还来得及吗?   叶北林和杨爱国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去赴宴,同样地,小康和孙厚玉吴胖也在猪场众人妒忌的眼神骑上自行车去顾家。   路上,吴胖还说道:“我还以为顾哥要冷落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请我吃饭,哈哈。”   赵高无情的揭穿真相:“不是请你,也不是请我,咱们是陪酒,陪酒懂吗?”   吴胖满不在乎地说:“管他陪不陪的,反正都是吃一样的饭菜。”   孙厚玉笑道:“吴哥说得没错,都是一样的饭菜。”   赵高白了孙厚玉一眼:“我是怕他喧宾夺主。”   孙厚玉笑嘻嘻地回道:“我懂我懂,不过,你放心,我保证吴哥只会专心吃饭。”一看到好吃的,他还有心思干别的吗?   赵高一想也是,便放了心。   他们四个先到了顾家,一进院门也不用客套,自己主动找活干。吴胖主要干重活,劈材挑水之类的都归他,赵高去打扫屋子和院子,孙厚玉和小康略有厨艺,一个杀鸡宰鱼,一个去厨房帮忙,顾立春自然是当指挥和主厨。分工十分合理。   5点多的时候,孩子们放学回家。一看家里来这么多人,忙问怎么了。得知今天有客人来,一个个都面带兴奋之色,有客人来就表示有好吃的。   四个孩子放下书包赶紧来帮忙。   顾立春打发他们去跑腿:“立冬立夏你们去买酒买烟,小满你去菜园里摘菜,每样都摘点,小雨剥豆子吧。”   小满去摘菜,小雨坐在大门口剥豆子,陆明非和赵明亮兄弟俩来找她们玩,一听到他家来客人了,三个孩子都是一脸羡慕。   赵明华对哥哥发出了灵魂地询问:“哥,为什么咱家就不来客人?”   赵明光安慰弟弟:“咱们家也有客人的,你忘了上次叔叔的同学邓叔叔不就来了吗?”   赵明华扁扁嘴:“不要邓叔叔,他好可怕。”   小雨一看唯一的弟弟不开心,赶紧上来好声安慰:“明华弟弟,一会儿我给你留点好吃的。”   赵明华心里渴望,可又觉得老吃人家的不好,毕竟他也上幼儿园了,不是三四岁的小孩子了。   他摇头:“小雨姐,我不吃,我爸知道了会说我的。”   小雨一针见血:“你爸有什么可说的,他自己也吃,他今天早上还吃了我妈给的烙饼,可高兴了。”   提着饭盒回来的赵志军:“……”   他什么也没说,还能说什么?他只好叫上自家的两个儿子回家吃饭。   顾立春一出门就看见这父子三人在门口徘徊,有的表情复杂,有的一脸渴盼。   他刚要开口说话,就看见他妈也骑着车子回来了。   自行车上挂得满满当当的,田三红一看到赵志军笑着招呼:“老赵,你们还没吃饭吧,立春他姑父今天来了,要不你也进去陪着喝两杯?”   赵志军迟疑片刻,点头答应:“也行,毕竟立春不能喝酒。”   顾立春:“……”他妈应该就是客气客气。   赵明华一听到他们全家又要来顾家吃饭,显得高兴的同时又有些不好意思,他便乖巧地说道:“小雨姐,我帮你干活吧。”   小雨往大人这边看了一眼,小声说:“你看我说得对吧,我妈一让你爸,你爸就来,他以后要说你,你就说他。爸爸这种人,是不能惯着的。”   赵志军看了小雨一眼,心想,这孩子是咋回事?   顾立春想着,既然都把赵志军请来了,明非也在,索性把陆大爷也一起叫来吧,他让明非和明光去叫人。   陆家离得近,一叫就来了。   陆大爷一看到赵志军,浓眉一挑,说了声:“怎么哪都有你。”   赵志军心说,要不是我,你能被请?   舅甥俩话不多说,开始进屋找活干。   田三红忙说道:“老赵,你的胳膊还伤着呢,坐着就好。”   赵志军呵呵一笑,觉得干坐着也不好,于是就进厨房去烧火,烧火这事,用一只胳膊也可以。   又过了一会儿,杨爱国和叶北林随后就到了。顾立春等人热情地迎上去。   叶向林羡慕地说道:“小顾,你家这房子真不错,院子弄得有点意思。”   顾立春笑着请客人进屋,一一为他介绍了一遍,大家互相识寒暄。   本来叶北林有些拘束,饭菜一摆上,两杯酒一下肚,话一说开,人也就放开了。他尤其跟赵志军和陆大爷最聊得来。   大家都觉得这人说话不但有趣,还有内容,说什么开荒,打熊瞎子打狍子,捡大雁蛋,采木耳和猴头菇,每一样大伙都很有兴趣,一个个听得津津有味,还不停追问:“后来呢?后面咋地了?”   叶北林见大家爱听,谈兴更浓。   “夏天的时候,你们要来我们那疙瘩,那可逮着了。一下过雨,那满树林子都是木耳,人都摘不过来,只能在树上放两只大篮子,两手抓着树干往下撸,不多一会儿功夫,就能摘满两大篮子。蘑菇成片成片的,都摘不完。还有黄花,我们草甸上满地都是。像这猴头菇,有人曾摘过好几斤重的,这猴头菇是其实分公母的,你要找到一只公的,再在附近找找,就能找到一只母的。”   吴胖夹起一块猴头菇问道:“这是公的还是母的?”   叶北林看了一眼,说道:“都做熟了,哪里还分得清分母。”   大家听得心向往之,一个个恨不得跟着叶北林去摘木耳、采猴头菇。   顾立春又问杨爱国去三场四场参观的事,杨爱国没有叶北林能说,只是随口一提:“还凑和吧,三场还行,四场也就那样,走走过场,没什么好学习的,大家都悄悄说,别看他们的条件比你们五场好,可是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四场的干部也不实在,说话打官腔,弄个欢迎会能把人说睡着了,大伙私下里说,还是你说话有意思,大家一听就精神。”   顾立春心想,这评价倒也挺高的。   大家吃着菜喝着酒,天南海北地闲扯,气氛十分热烈。   小康和孙厚玉缠着叶北林问了很多养猪养鸭方面的问题,叶北林虽然喝得半醉,但回答起专业问题来毫不含糊,有理有据,深入浅出,讲得很明白,另外还额外奉送很多小窍门,大家人听得服气。   顾立春问叶向林:“老叶,你们场那个引进康贝鸭的事进展得如何了?明年春天有戏没?”   叶北林大着舌头答道:“感觉应该有戏,你说我要像你这样能说多好?没准领导早被我说服了。”   顾立春不解地问道:“老叶,你谦虚了啊。我看你能挺能说的呀,把大家伙勾得都想跟你去采蘑菇。”   叶北林摆摆手,苦笑道:“我这嘴是分时候的,有好酒有朋友,我这嘴上的闸门就自动打开,哗啦啦一阵说,逗得大家直乐呵;一到领导跟前,嘴就关上闸门了,干着急,啥也说不出来。还是小顾你好,越在领导面前越能说,把人说得一愣一愣的,事情就成了。”   原来老叶也跟他们差不多,在座的不少人都深有同感,大家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叶向林,赵高还又跟他碰了一杯,孙厚玉给他夹了一块鸡肉,安慰安慰他。   这一顿饭从六点半一直吃到十点,几个小点的孩子早困了,小雨他们回屋去睡觉,陆大爷背上背着明华,怀里还抱着明非,送他们回家睡觉。   顾立春提着马灯,跟赵志军赵高他们一起把杨爱国和叶北林送到招待所,并跟姑父约好,明天上午10点回顾家村看二奶奶。   他们一行人也都喝得半醉,走路都晃晃悠悠的,也就顾立春和赵志军还稳当些。   那四个半醉的走一起正对着吹牛、胡侃。   顾立春和赵志军两个相对清醒的走一起。   赵志军可能因为喝了酒,也可能是夜晚让他变得感性,他突然跟顾立春感慨道:“小顾,明光和明华说他们特别羡慕你们家,总是热热闹闹的,哪像我们家总是冷冷清清的,我总觉得我们家缺点什么。”   顾立春实话实说:“大家都说你们家缺个女主人。”   赵志军点头:“你真是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问题所在。”   顾立春:“……这个问题还需要什么目光吗?”   赵志军接着又问:“小顾,那你觉得你们家缺不缺点什么?”   顾立春一本正经道:“我们家什么也不缺,有房子有工作,连三大件都齐全了,猫狗双全,连大鹅都有。”   赵志军:“……”这么聪明的一人,咋就听不懂暗示呢。   他见顾立春似乎没想明白,只能给他一点提示:“小顾,你不觉得你家里还缺个爸吗?” 第115章 我们以后还是朋友   顾立春猛地停住脚步, 提起马灯,照着赵志军:“赵叔,你刚才的问题是居心叵测呀。”   赵志军干笑两声:“居心叵测用这儿不合适, 不至于。”   顾立春重新把马灯放下,沉默许久,他把事情一串联起来, 就找到赵志军最近发生变化的原因了。比如前段时间老帮他家干活, 仗着受伤适当示弱求助,比如总用那种慈祥的目光看着自己,原来如此。   顾立春倒没有多反感,他对赵志军这人感觉还不错。但心里就是觉得怪怪的, 就有那种“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把我当儿子”的那种古怪和不适感。   两人从朋友同事关系突然变成父子关系,哪怕是名义上的,心里多少会抗拒别扭。   话说回来,他妈今年还不到四十岁呢, 嫁给顾大江那个人渣后也没享过什么福, 她要再嫁, 他是不反对的。不过, 弟弟妹妹那里还没通过气, 得跟他们沟通一下。   赵志军也不催促顾立春,这种大事考虑多久都是应当的。   思虑良久,顾立春才问出一个关键问题:“你跟我妈沟通过了吗?”   赵志军不大自然地说道:“还没, 不过我觉得只要过了你这一关,你妈那儿应该问题不大。”   顾立春忍不住刺他一句:“别太自大了,我妈万一看不上你呢?”   赵志军道好脾气地说道:“我会努力争取的。”   顾立春想了一会儿,说道:“重组家庭的问题很多, 你最好把一切都厘清了,比如明光和明华愿不愿意,你家里人的意见,我弟弟妹妹愿不愿意接受你。除了我之外,咱们两家可有六个未成年的孩子,做为邻居我们相处得很和谐,不见得做为一家人就能处好,这是两回事。你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   赵志军认真道:“明光和明华我早试探过,他们俩很喜欢你妈和你们一家人,绝对没问题;我家这边,父母都不在了,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他们都成家了,离得远,写信通知一下就行。关键是你们这边,我希望你能帮帮我。”   顾立春断然拒绝:“这个问题你要自己解决,别指望我帮忙。我还是个孩子,哪里懂得你们大人之间的事。”   赵志军:“……”   他从善如流:“那么,孩子,我打算过几天就跟你妈说这事,你弟弟妹妹那里我自己去争取。”   顾立春别扭地答道:“随你。”   气氛变得微妙而怪异,两人一路无话。   他们回到家已经10点半了,顾立春见天这么晚了,就让吴胖赵高他们去客房凑和一晚。   一夜无梦,次日清晨,田三红上班前把给二奶奶带的东西早收拾好了,早饭也做好了放在锅里。   顾立春起来,一边洗漱收拾一边等着杨爱国。   8点半的时候,杨爱国来了,不但他来了,参观学习团的人也都来了。   顾立春看着这一大群人,疑惑地问道:“你们这是……有事?”   其中一个姓刘的同志做为代表出来说话:“那什么,顾同志,一大早就打扰你,实在不好意思。就是你送给我们的那些豆豉辣椒酱,味道特别好,我们本来是要带回家的,结果没忍住就给吃完了。我们想再买几瓶送给亲戚朋友,就来找你了。”   顾立春说道:“这没问题,我们五场有个副食加工场,是后勤科的白大姐在管。这样,一会儿我给她打个招呼,你们直接过去就行。不过,我先提前说好,年局已经答应了要带我们的产品去参展,像豆豉豆腐乳也在其中,我们刚换了新包装,还申请了个牌子叫红河春,现在大伙正在生产运往广交会的新产品,我不知道能给你们匀出多少,我只能尽量帮忙。”   大家一听是要运往广交会的产品,那可是要卖给外国人的,心里就更想买了。本来想买几瓶送亲戚朋友的,这会儿又下定决心,如果货物充足,他们一定要多买几瓶。   顾立春让姑父自己在家,他领着这些人去场办。   这一大早地,办公室外突然来了一大群人,把白大姐也给吓了一跳,顾立春连忙上前说明来意。   白大姐拉着顾立春到办公室里,说道:“这几天大家一直在实验各种口味的豆豉,但是效果还是不太理想,我刚才已经打电话到食堂办公室了,把你妈借调到副食厂那边帮忙,另外又增加了一批家属当临时工,产量应该能大幅度提高。只是我们新换了包装,成本也增加了,这价格还没定好呢。”   顾立春对这个时代的物价也不是太清楚,就说道:“白大姐,咱们新换了包装,又有了牌子,味道也在改进,我看价格就像跟市场上的那些看齐吧,当然,这些人是兄弟单位的阶级兄弟,可以给他们打个折扣,但要放到上明面上说。这事你做主,我只负责把人领来。”   白大姐点头:“可以。”   白大姐安排副食厂的人去招待他们,让他们参观样品间,说明大致价格后,并登记每人要买多少瓶。   既然有专人安排,顾立春也不用多管了。他跟白大姐打声招呼,便骑上自行车回家。   他们这次回去带的东西不多,每人骑上一辆自行车就可以。   四十分钟后,两人出现在顾家村。   二奶奶听见敲门声,出来一看,见是女婿和孙子,自然是满脸惊喜。   “立春,你又放假了?——爱国,你咋回来了?就你一个人?”   杨爱国答道:“我陪领导来农场参观学习,今天正好有一天空闲,就来看看你,怎么样,身体还好吧?”   二奶奶笑着说:“我好得很,你们赶紧进来,吃早饭没?”   两人忙回答说吃过了。   二奶奶一边说着话一边叫过顾立春:“立春,我给你钱和票,你去供销社买半斤肉。”   顾立春道:“姑父给你带的有肉,不用买了。”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把自行车上的东西往下拿。   二奶奶忙着去烧水泡茶。   杨爱国把东西放下后,就勤快地去打水收拾柴火,干点体力活,另外看看哪些东西需要修理。   三人吃过饭后,二奶奶在问杨爱国家里的一些情况,顾立春跟他们打声招呼,他要回家看看。   回到家里,他一推门进去,就发现院子里又恢复了生机,菜园子修整得整整齐齐,葡萄藤还搭了架子,打得干干净净。   陈家二老的精气神也比上次好了许多,陈禹难得在家,他一看到顾立春,不由得愣了一下:“你回来了?”   顾立春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可能是因为上次的事情,两人之间多少还是有点别扭,陈禹心里打算趁着这次机会化解这个疙瘩,便垂眸说道:“我去了两趟县城,买了很多旧书,你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顾立春又嗯了一声,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陈禹进了他的房间。   书柜里摆的都是些旧书报旧杂志,还有十来本小人书。   陈禹指着小人书:“这些我用不着,你拿给你弟弟妹妹看。”   顾立春挑了一摞小人书,一叠旧报纸,三本杂志,还有两本小说。   他要给陈禹钱,陈禹坚决不要:“就这么点钱,我再穷也出得起。”   顾立春看着他身上的衣裳,估计都是小时候的,紧绷绷的,顾立春怕他一不小心再绷开,就说道:“既然还有钱,就买身衣裳吧。”   陈禹对他毫不隐瞒:“我现在有钱,只是不能穿太好的,太引人注目不行。”自从顾大海倒台,叶长明上台,再加上顾立春的关系,村里对他们的监管越来越宽松。除了不能开介绍信出远门,其他时候基本行动自由。可是陈禹一家人还是绷着一根弦,时刻不敢放松。   顾立春收好书,觉得也没什么事了,就准备离开。   陈禹忙拦住他:“你这就要走。”   说完,他生怕自己的做法再引起误会,他酝酿了一下,眼睛盯着地面,语气低沉:“立春,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我从小就跟着爷爷奶奶下放,没有朋友,我不知道正常的朋友之间应该怎么来往,可能我有些地方做得不好,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以后只想好好地照顾爷爷奶奶,保存自身,等待风浪过去。”   顾立春默默地注视着陈禹,他的表情显得纯良无害,还带有一丝恰到好处的可怜,再加上他的长相很容易引起人们对他的怜悯。   顾立春没好气地说道:“行啦,以后别在我面前表演。”   陈禹抬眸注视着顾立春,确认道:“那我们,以后还是朋友?”   顾立春沉默片刻,淡声说道:“临时朋友。”   陈禹舒了一口气,双眸熠熠生辉:“临时朋友就很好。”   “那我走了,再见。”   “你等一会儿,我这儿还有个最新消息。”   顾立春停住脚步,疑惑地打量着陈禹:“这才多久,你又有新消息?”   陈禹不自然地笑笑:“我这人不像你那么忙,我闲,没事就喜欢打听消息。”   “你说吧。”   陈禹指指凳子:“你别站着,坐下听我说。”   顾立春只好把书包放到桌上,坐了下来。   陈禹特意选了一个离他远些的地方坐下,开始说自己打听来的消息:“秋收过后我去了一趟叶家村,去打听当年那个疯女子娘家的消息,她爹娘自然早不在了,三个兄弟有两个也不在了,还有一个还活着,但人不在本地。最后我辗转找到她的堂侄女,那个女人本来也不想说,我用了一些小手段,她才告诉我一些内幕。   她说她那个疯姑姑当年确实偷来了一个小孩,当时家里本来是要打听小孩的亲生父母,打算把孩子还给人家。可是一是太远了,二是孩子看着不健康,像是快没命了,他们又怕孩子的亲生父母来了,孩子却没了,怕担责任。于是就有人提出干脆把孩子扔路上,他们的人躲一边看着,有人捡最好,没人捡抱回来再做打算,正好你妈捡到了。这事只有他们一家人知道,别人谁也没告诉,连叶家村的人都不知道。”   顾立春听罢默然良久,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陈禹怕他又要提出告辞,赶紧接着说下去:“不用客气——接下来还有一件事,是我爷爷看报纸时突然想起来的,你大伯孟安华以前是京城的官员,官职还不小,被某个被斗下台的官员牵连,他目前应该还在北河省的某监狱服刑。你的一个堂哥被……打残了,好像是在某救济院。不过,这都是几年前的事,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顾立春心里震了一下,久久不语。   陈禹看着于心不忍,但他又不能不说,他怕顾立春不小心撞上去。   过了好一会儿,顾立春才问:“那孟家老三呢?你知道他们一家在哪儿关着吗?”   陈禹茫然地摇头:“对不起,我家跟孟家不太熟,我爷爷奶奶也只是听说过孟家,像你爷爷和大伯,因为事情太大,大家都知道,其余人等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我会尽量帮你打听。”   顾立春沉声说道:“好了,你告诉我的消息够多了,剩下的我自己打听。”   陈禹还是不放心,又补充一句:“你千万不要去京城,这几年都不要去。”   顾立春苦笑道:“除非有公事在身,一般人想去也去不了吧?”   陈禹一想也是,他是关心则乱。   顾立春起身离开,陈禹这次没再拦住,而是默默跟在他身后送他出去。   等到院外,陈禹看看四周无人,便飞快地说道:“你别多想,好好地过你的日子,就像你劝我的那样,要保存实力,保存自己。”   顾立春默然点头,抬步就走,他没走几步,陈禹又追了上来,脸色有些苍白,语气急切:“还有一个事,我突然想起来的,这里头还有一个变数——江穆。万一他向京城的亲戚和家人打听孟家的消息,他们江家为了自保和升官是可以连朋友都出卖的,如果江家把这个消息捅给造、反、派头头,事情就变得麻烦了。”   顾立春内心翻腾不已,事情越来越复杂了,他身不由己地卷进了一个旋涡。   陈禹看上去似乎比他还着急,他用拳头一下一下捶着脑袋,皱眉沉思。   顾立春只好故作平静地说道:“没事,你不用担心,这事我来处理。你回去吧。”   他不知道的是,陈禹此时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 第116章 再升职   顾立春回到二奶奶家时, 情绪已经恢复平静。   他和杨爱国把能干的活都给干了,光是柴禾和麦草就拉了好几车,反正院子够大也放得下。   二奶奶在旁边说道:“够了够了, 一来都没闲着。”   左大娘站在门口跟二奶奶拉家常:“婶子,你这女婿和孙子可真孝顺,咱们村的老人家谁都没有你有福气。”   二奶奶笑眯眯地回应左大娘的话。   顾立春说道:“左大娘, 俗话说, 远亲不如近邻,以后还得麻烦你们家多费心。”   左大娘爽朗地笑道:“你尽管放心好了。”   顾立春说着话又把身上剩下的半盒烟给了左大娘的男人,他自己不抽烟,可是随身带着烟, 就为了方便。对方接到烟,乐得见牙不见眼,香烟可是好东西,他平时只舍得抽烟叶。   左大娘瞧着顾立春,是越瞧越顺眼, 这孩子就是大方。   活干完了, 一看时间也下午三点了, 该回农场了。   “姑父, 咱们该回去了。”   杨爱国低头看看手表, 答道:“是该回去了。”   两人向二奶奶告辞,二奶奶把早就收拾好的东西让两人捎上,送他们出院子。   老人家一脸不舍, 临走时还问杨爱国:“珠珠寒假还回来吗?”   杨爱国也不确定,只好说:“不知道我们放几天假,到时再看。妈,你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就给我们打电话。”   二奶奶笑着点头:“好。”她一直把两人送到村口, 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才慢慢地走回去。   一个小时后,顾立春和杨爱国回到了农场。   顾立春邀请姑父去他家吃晚饭,杨爱国摇头:“昨晚刚去过,今天就不去了。我回招待所看看,虽说是自由活动,可也得悠着点儿。”   顾立春也不好勉强,便说:“跟着领导出来就是身不由已,你回招待所吧,有事打我办公室电话。对了,你们离开的时间定了吗?”   杨爱国道:“年局要去参加广交会,10号之前就得出发,接下来还有市郊和省里的几个农场要参观,我估计我们明天就得离开了。”   顾立春叹道:“这么快啊。”   杨爱国笑道:“不快了,按之前商量的,本来只打算在你们农场呆2天,这都好几天了,后面几家只能加快速度了。”   杨爱国自己回招待所,顾立春看看时间,办公室的人还没下班,就过去溜达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事要做。   事情倒是没有,赵高告诉他说,那帮参观团的人定了500瓶豆豉和豆腐乳,甚至还买了草帽和凉鞋。   “这帮人都挺有钱,逮着什么买什么。”   顾立春笑道:“出来考察的至少也是个干部,工资不低。”   赵高点头:“还真是,你看老叶这人,他的工资老高了,140块呢。”   顾立春惊讶:“老叶把工资都告诉你们了?”   赵高道:“他喝醉了自己说的。”   顾立春摇头,叶北林这人还真是没什么心眼。   赵高又说:“反正小康是被刺激到了,他打算发奋学习,说一定要学好兽医,还说要老叶教他。”   顾立春称赞道:“有志气。”   农牧科办公室里也没什么事,赵高说要出外勤,顾立春跟他一起去猪场看看情况。   他回来不久,陈洁也来了,一见到顾立春便说:“顾哥,朱书记说让你抽空写几篇文章,像是关于水产养殖、草编制品还有养猪的事都写一写。”   顾立春点头答应:“行,正好我也准备写。”   陈洁笑着说:“我也写几篇,跟你一起投稿,得了稿费我请客。”   被请客谁不高兴,顾立春自然乐意。   陈洁这几个月来工作顺风顺水,她心细,做事有条理,文笔不错,越来越受朱书记重视。这半年来,她又接连发表了几篇豆腐块,听她说,她爸还给她回了一封信夸她,这对于她是极为难得的。   顾立春看到陈洁不由自主地想到京城,自然也想起了孟家父子,便问赵高:“最近劳改队里情况怎样?都还好吧?”   赵高皱皱眉头:“我听我哥提过,大体都还好,就是那个孟老头风湿病严重了,疼得厉害,小孟给他抓过药,作用不太大。”   顾立春想了想,说:“嗯,我一会儿去看看。”   顾立春先去找孟念群,结果猪场的人说他刚下工,不知道去哪里了。   顾立春便径直去了劳改队男宿舍。   宿舍里的人不多,大多数人都还在上工没回来,里面只有罗老头和孟安京。   顾立春一进来,罗老头便挣扎着要下来:“顾科长。”   顾立春冲他摆摆手:“你躺着别动。”   他走过去,公事公办地关怀了罗老头一番,问他身体情况如何。罗老头耳朵不太好使,顾立春只好连说带比划跟他费劲交流。   罗老头的情况很不好,他年纪大,身体损耗严重,再加上秋收时太累,连年轻人都吃不消,更何况是他。   顾立春默默叹息一声,说道:“你这几天先歇着吧,以后给你换个轻松点的工作。”   罗老头听明白后感激地道:“谢谢你,顾科长,要不是你照应着你,我这把老骨头早不行了。”   顾立春没跟他多说,只示意他多休息。   顾立春又转向一直在默默倾听他们谈话的孟安京,他先程式化地问了一番他的身体状况,问影不影响出工。   孟安京答道:“我还行,能支撑。这几天疼得厉害,应该是快变天了。”   顾立春说道:“明天我再给你送来一瓶药酒,另外我找龙江的朋友问问他们那儿有没有虎骨酒。”在登记各人用的药时,孟安京提过这种药酒,他没想到顾立春还记得。   孟安京闻言抬头看了顾立春一眼,尽量克制住情绪,平静地说道:“不用了,顾科长,那酒太贵了,不是我这种人该用的。”   顾立春有些话想问孟安京,他看了看罗老头,虽然这人耳背,但也不能全然放松警惕。   孟安京看他似是有话要说,便缓缓地扶着床沿站起来,步履蹒跚地往外走去。   顾立春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他,孟安京苦笑着摆手:“别扶我,让人看到不好。”   两人慢慢地走到了顾立春在猪场的办公室,顾立春轻轻关上门。   孟安京打量着满架子的书,欣慰地说道:“你是个好学的孩子,真好。”   顾立春笑笑,指指凳子示意他坐。   两人相对而坐,气氛压抑而安静。   顾立春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我想具体了解一下孟家的事情。”  孟安京听到这个问题,浑身一颤,他飞快地打量了顾立春一眼,接着又把目光投向别处,默然不语。   顾立春又补充一句:“我只有掌握真实的情况,才能想好对策。”   孟安京喉头哽塞,嘴唇动了几下,才涩声说道:“顾科长,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得好。”   顾立春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与其让别人告诉我,还不如我主动打听清楚。”   孟安京意味深长地说道:“不错,你很聪明,比一般人都聪明,你能掌控五场,可是出了红河农场,就不是你所能掌控的。当飓风来临时,再勇敢的海燕也要躲起来。”   顾立春蹙起眉头:“你放心,我有分寸,请把事情告诉我。”   听到这句话,一向平静的孟安京突然变得有些激动:“放心,分寸?你知道上一个说这话的人怎么样了吗?他想为家人伸冤,去抗争,结果他被活生生地打成重伤,我现在都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我们家族遭此劫难,最重要的不是呈血气之勇,是先活着,能活一个是一个。”   顾立春看着他,突然说不出话来。   孟安京霍地站起来,神色决然:“你别问了,我什么也不会说。如果我是你,就不会问这些,我会像保留火种一样保护好自己,把所有危险的萌芽都给掐掉,比如那个江穆,我会抓住他的把柄,再用工农兵大学的名额把他哄走。”   孟安京从来没有一口气跟顾立春说过么多话,他似乎累了,中途停下来,长长地喘了口气,然后转身,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顾立春望着他的背影,心绪很久才平静下来。   他在屋里静坐了半小时,之后,才铺开稿纸写文章。他几乎是一气呵成,半小时一篇文章,一口气写了五篇。   直到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他才停下来,轻轻捏着累疼的手腕。   门外传来立夏的声音:“哥,这么晚了,你咋不回家?我到处找你。”   顾立春站起来,把稿子放到书包里,准备拿回家再修改一遍。   他推开门,外面已经黑了。   顾立春骑上自行车,跟立夏一起回家。   立夏察觉到大哥比往常沉默,便问道:“哥,你咋了?”   顾立春找了个借口:“没事,我在构思文章呢。”   立夏佩服地说道:“哥,你真厉害,写文章嗖嗖的,我就不行了,我每次写作文都能把胡子揪出来。”   顾立春觉得好笑,就问:“你长胡子了吗?还揪胡子。”   立夏嘻嘻笑道:“所以我才说揪出胡子嘛。”   跟立夏一聊天,顾立春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许多。   一路上立夏说个不停:“哥,我们学校真好,老师的水平也高,比以前的学校好多了。对了,小满说她想跳级,说她在班里年纪太大了,这儿的学生上学比咱村里早。”   顾立春最近太忙,有些忽视弟弟妹妹的情况,便问道:“学校允许跳级吗?”   立夏说:“小满去问老师了,老师说跳级也行,但是得成绩特别好,得是班里前三名,还得通过高年级的考试才让跳。小满正在用功呢。”   顾立春道:“嗯,等我回去问问她。”   回到家里,全家都在等着他俩。   田三红问道:“今天不是休息吗?怎么还回来那么晚?”   顾立春道:“我在写稿子。”   田三红一听他写稿子,赶紧给他夹菜:“又要动脑子,你多吃点补补。”   说到补脑子,立冬他们几个就在饭桌上争论了起来。   有的说吃鱼最补,有的说吃猪头肉补,还有的说吃豆腐脑最补。   最后小满得出结论,脑子这东西还得是天生的,有的人再怎么补也没用。这个有的人大家都知道是谁,都心照不宣地看向立冬,立冬毫无察觉。   顾立春看着自己这一家人,心头涌上一股暖意。   也许,孟安京说得有道理,他得先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好,他得继续增强自己的掌控力,别的地方他暂时顾不上,但至少得把眼前这一亩三分地管好,把眼前的人照看好,同时把有可能出现的危险都掐死在萌芽状态。   吃完饭,顾立春陪弟弟妹妹们聊了一会儿天,又跟小满聊了跳级的事,他发现小满越来越有主意,而且人家目标明确:下学期要跳到三年级。她目前正在自学二年纪下学期和三年级上学期的课本。请的家教有李青青和赵明光,在学校逮着老师就问问题。   “你好好学,不懂的也可以问我。”顾立春鼓励她。   等到弟弟妹妹们回屋睡觉,顾立春回到自己房间修改文章,一直弄到10点半才去休息。   次日,一上班,顾立春就接到了姑父的电话,说他们今天就要离开。   杨爱国的电话刚挂断,叶北林就打进来了,刚聊几句,邓场那边也叫他去接电话,是年副局长打来的。   顾立春心中疑惑,但还是过去接了电话,他一拿起电话,就听见年副局长那爽朗的笑声:“小顾,我前天晚上做了个梦……我想起来了,梦里也有你,你站在东方红拖拉机上,拿着个大喇叭宣传咱们的革命思想,你一宣传,敌人全缴械投降了。哈哈。”   顾立春:“年局,你这个梦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和很强的革命象征意义。领袖曾说过:‘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当年我们用小米加□□打败了不可一世的美帝,今天我们为什么不能用东方红拖拉机占领腐朽没落的资本主义国家的城市?……年局不愧是老革命后代,对组织的忠诚和热爱早已经刻在了骨子里,连做梦都不忘为国家效力。……你对我是真好,连做梦都带着我。”   “……年局,你带上我们五场的草编品绝对没错。这是无产阶级的标志和民族风格的代表,彰显我们国家的朴实无华和接地气。那些外商肯定觉得很有异域风情和东方色彩。”   “……这些资本主义国家对咱们红色社会主义思想排斥诋毁,我们明面上宣传不方便,但是可以通过商品和艺术品进行渗透,要一步步蚕食他们的思想阵地。”   两人你来我往,聊得十分开心。   一旁的邓场:“……”   聊到中间,年副局长突然问顾立春会不会外语,顾立春斟酌着回答道:“外语啊,我只学了一点。年局说得对,外语学好了也是武器。只有了解敌人才能更好地对付敌人。我为了组织为了国家以后要废寝忘食地学习外语。我坚信在领袖思想的指导下,一定能够学有所成。只要思想红,没有什么干不成。我遵从伟大领袖的教导,‘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聊了半小时,邓场看了两次表,顾立春觉得也该结束了。   当然在电话的结尾,顾立春还依依不舍地表示想去送年副局长一行人,但对方表示不用他送,让他专心工作。   顾立春只好说道:“虽然我心里十分不舍,还想当面聆听年局的教导,可是我听从组织安排,控制私人感情,专心工作。祝年局一路顺风。”   电话挂断,顾立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邓场又看了一下手表,深有感触地说道:“一般来说,能说和能干很少在同一个人身上出现。顾立春,你做到了,真难得。”   顾立春动容道:“谢谢邓场的夸奖和肯定。你的赏识是我前进的动力之一。”   邓场:“……”   他一本正经地道:“这些话留给最需要的同志。”   邓场想起还有正事没说,“对了,我跟老朱已经向总场推荐你当农牧科的科长,总场批准后,还得上报农垦局,那边应该也没问题,十月底之前结果应该能下来。”   顾立春声音响亮,感情充沛:“谢谢邓场和朱书记提拔,我一定不辜负领导和组织的信任。” 第117章 小顾的爹好当吗?   年副局长一行人离开了红河农场, 叶北林临走前来找顾立春,两人约好回去以后多写信交流。   其他的参观团成员也给顾立春留下自己的通信地址,还说以后多写信交流。这是结交人脉的机会, 顾立春欣然同意。临走时,他还送给每人一些农场特产,把大家感动得不行。叶北林更不必说, 除了顾立春送的堆本地特产外, 吴胖、赵高、赵志军等人也各有礼物送上,吃的喝的抽的样样都有,真可谓是是满载而归。   随着参观团的离开,顾立春的稿子写终于定稿, 先交给朱书记过目,再交给场办审阅,经过他们的允许后再寄到市报和省报。   接着,顾立春要当科长的事情很快也在五场传开了,大家对他的升迁速度已经麻木了, 也都觉得理所应当, 毫无异议。他这样的不当干部谁当?   梁科员也向顾立春道喜, 顾立春含蓄地道:“老梁, 以后我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你要多辛苦了。”   梁科员先是一怔,接着面露喜色:他也要升职了?熬了这么多年,终于迈过了这个门槛。   顾立春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切尽在不言中。   陈洁和赵高也来贺喜,顾立春跟两人说了会儿话,就打发赵高去干活,留下陈洁。   他向陈洁打听江穆的事, 陈禹和孟安京的担心没错,江穆确实是个变数。只有他既了解京城的事又了解红河农场的事,万幸的是他还不了解那清河县和那个疯女人的事,否则就更麻烦。   江穆这人是不能再留在红河农场了,但也不能就此放他走,他走之前,顾立春必须得掌握住他的把柄。   陈洁听顾立春打听江穆的事,便把自己所能知道的、听说过的,统统告诉他,并且提醒顾立春:“江穆本人应该没有什么大的把柄,他的家人肯定不少。这样,我写几封信回去,向我同学打听打听。”   顾立春提醒道:“你问得隐晦些,就说你有个朋友对江穆有意,想打听打听他的过往和家庭情况,这关系到朋友生的幸福,希望尽可能的详细些,为了以后着想,最好别被江家人察觉。”   陈洁笑道:“这个主意好,我就这么写。”   陈洁连写了几封信发往京城打听江家的消息。   顾立春也没闲着,他抽空找陈平谈话,顾立春觉得她肯定知道江家的些内幕。   果然,不出所料。陈平听到顾立春的要求后,沉默片刻,便说道:“行,关于江家的切我都告诉你。”   陈平尽量用平静客观的语言叙述了江家的事情,总结下来,就是江家一家人为了自保,不光出卖了陈家还揭发举报了别人,事后还假惺惺地说自己迫不得已,都是这个时代的错误。   顾立春暗自感慨:这不要脸的姿态真的是一脉相承。   陈平沉思了会儿,又说:“江家的仇人也不少,我猜江穆之所以会下乡,不是江家安排不了工作,而是为了保护他。他在这里山高皇帝远,仇家远在京城,手伸不了那么长。”陈平接着说了几个江家仇人的姓名。   顾立春拿笔记本一记下,连同地址和工作单位都记下,方便以后通信联系。   顾立春记录完以后,看到一个略眼熟的名字:王砚。这人是京城某大学的工作人员,也是书中的反派之,好像后面没少给主角使绊子。若是今年秋天工农兵再招生,有这个学校,他得推荐江穆过去。江家不是想让江穆躲风头吗?他偏让他回去。   顾立春心里已打定主意,对陈平说道:“谢谢你的配合,我刚从顾家村回来,你的父母和侄子现在住在我家,他们一切都还好,两位老人的身体状况也有所好转。”   陈平感激地说道:“谢谢顾科长,这份恩情,我们全家会铭记在心。”   顾立春道:“客气了,我跟陈禹是互相合作的朋友。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告诉我,只要是力所能及的,我都会帮忙。”   陈平摇头:“现在已经比之前好太多了。顾科长也要注意,不能太对我们太好,否则对你也不利。”   顾立春点头,表示明白。   陈平刚出办公室,正好碰上金发,她连忙低下头。金发想问陈平话,想了想,还是作罢。   他进了顾立春的办公室,顾立春一看到他就抱怨道:“这些劳改犯真难管,四场这帮孙子,拨给的都是些老弱病残,那个罗老头年纪又大,都下不了床了,你说还怎么干活?还有姓孟的,风湿病特别严重。”   金发试探道:“那你找他们谈话是要教训他们?”   顾立春不假思索地道:“随便说了几句,让他们好好干活。对了,你的脚伤好了没?”   金发抬抬受伤的那只脚:“没事了,走路有点疼。”   接下来金发目光闪烁,顾左右而言他,顾立春察言观色,发现这人思想应该是有什么事在瞒着他,也有可能是革委会交代了什么任务,他不得不来打探。   顾立春不动声色,副毫无察觉的样子。20分钟后,金发自己提出告辞。   金发走,顾立春就叫来小康和孙厚玉:“好好盯着王铁和金发,他们一有什么异动就告诉我。”   孙厚玉说:“顾哥,这两人还不老实?要不要再弄他们?”   顾立春笑着摇头:“暂时不用,现在我们是攻心为上,这关最难但也最有用,所以他们要注意他们的思想情况,注意,观察要仔细。”   顾立春一边打听江家的事,边忙着自己的工作,日子忙碌而充实。   秋收过后,农场还有小段忙碌的时间,收晒苜蓿,犁地,播种冬小麦等等。   不过,五场今年的情况比去年好多了,拖拉机、播种机又增加了几台,人力也增加不少,无论是机器还是种子化肥,总场办公室也不敢怠慢,虽然做不到完全公平,但比往年好了太多。播种工作推进得十分顺利。   这波忙碌过后,顾立春的工作量就开始大幅减少。剩下的挖水渠、盖房子等等工作属于基建科和后勤科,顾立春可不想抢别人的工作。他不但不抢他们的工作,还时不时地帮他们增加工作。   比如他要在林场附近挖几条沟从干渠引水,在沼泽地那边再盖排宿舍和鸭舍等等。也幸亏赵志军现在有求于他,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   陆大爷看到外甥这种状况,忍不住出言揶揄:“你这个当爸的天天被儿子使唤。”   赵志军回道:“对啊,你以为爹是那么好当的吗?我白捡个大儿子,干点活算什么?”   赵志军的胳膊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又开始当起了田螺先生,时不时地去顾家帮忙干活。   顾立春家的狗有了两层的宿舍楼,鹅和鸡都有了新窝,刚入秋,蜂窝煤就拉来了几大车。   到星期天,立冬和立夏就被赵志军带着去钓鱼、打猎、放风筝。   两人玩得高兴,回到家三句话不离赵叔,顾立春听得耳朵都快生茧子了。   对于小满和小雨,赵志军没什么招数,只能给她们买零食和小人书,听说她俩想要毽子,赵志军亲自去拔鸡毛给她们做了好几个毽子,结果弄得家属院里养的公鸡看到赵志军就吓得撒腿就跑。   众邻居忍不住问道:“老赵,你对我们的鸡做什么了?”   赵志军:“……”   对于赵志军的示好,小雨乐颠乐颠地接受。小满却有些疑惑,于是她找到顾立春说道:“大哥,我觉得赵叔有些不对劲。”   顾立春故意问道:“你觉得他哪里不对劲?”   小满严肃地说道:“个人突然对你好,肯定有问题。”   顾立春说:“可是他以前对你们也不错啊。”   小满坚持自己的判断:“以前也不错,但没有这么好。”   顾立春一步步启发她:“你要觉得有问题,就自己去找原因。”   小满是个有钻研精神的人,她通过暗中观察、明查暗访、旁敲侧击,终于得出了答案:“赵叔图谋不轨,看上她妈了。”   小满把这个发现了告诉了立夏和立冬,立夏狡黠地眨眨眼睛:“我早发现了,就是没说而已。”   立冬一脸懵懂:“啥?赵叔看上咱妈了?他咋看上了咱妈了?”   小满生气地反驳立冬:“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咋看上了咱妈了,咱妈多好呀。你这是灭自己志气,长别人威风。”   立夏也教育了立冬一顿,立冬被两人狠狠教训了顿后,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接着立夏和小满开始讨论这个重大问题。   立夏很乐观,觉得赵叔人很好,真成他爸也不是不可以。   小满却有些忧心忡忡,小大人似的叹气道:“咱村里和家属院的大娘婶子都说男人没几个好的,咱亲爸也证明了这个说法是对的。万赵叔也不好怎么办?他又高又壮还当过兵,我听人说,他打人能打好几个,要是他动手打人,咱们几个可打不过他。”   立夏反驳道:“我没听说赵叔打女人小孩,他打的是坏人。再说了,谁说男人没好的,大哥不好吗?我不好吗?”   小满瞪着眼睛:“大哥是大哥,这世上有几个像大哥这样的?你觉得你很好吗?还跟大哥相提并论?”   立夏委屈道:“我是比不上大哥,可我也不错啊。”   小满哼了声,学着那些干部们说话:“顾立夏同志,你的这种思想很危险,这叫骄傲自大,叫思想觉悟低,你没事多反省反省。”   立夏:“……”   最后两人争辩无果,暂时搁置问题,他们打算等着大哥裁决,偏偏顾立春也不给结论,非让他们自己找答案。   小满和立夏心横,决定去找赵志军刺探军情。他们一去刺探,赵志军看自己的司马昭之心是路人皆知,索性改变策略,直接找田三红挑明。   具体怎么挑明的,顾立春不得而知。   反正他感觉到他妈跟往常有些不样了。   这天晚饭后,几个孩子在写作业,田三红去顾立春屋里跟他商量事情。   她吞吞吐吐地说:“立春,你赵叔把事儿给我挑明了,你看……”   顾立春毫不意外,反问道:“妈,那你怎么想的?觉得他这人怎么样?”   田三红道:“我觉得他人还行吧。他家里没老人了,弟弟妹妹也不管他的事。他岳母那边以后也基本断了来往。他说以后我们两家合为一家,他来养家,工资上交三分之二,我住他家或者他住咱家都行……”   顾立春不知道接什么话好,田三红难为情地说:“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又都是二婚,所以考虑的都是有关柴米油盐的实际问题,不像你们年轻人。”   顾立春忙说:“能明白。——那妈的意思是愿意跟他?”   田三红点头:“……愿意。”   说到这里,她又补充句:“我还有个考虑,你是你的亲生父母的问题,我前两天偷偷去劳改队看了眼,心里堵得慌。立春,你说万有天你的身世被人发现了,咱们可怎么办?你赵叔好歹是农场里的,又当过兵,总能顶点事,万你有点啥事,好歹有个帮手。”   顾立春道:“妈,再婚这件事,你只需要考虑自己愿不愿意,不用考虑其他。我的事你不用担心,你要相信我,我会有办法的。”   田三红忙说:“我相信你,我也不只是为了你,你赵叔这人,人挺好,有担当又正直,比你爸强太多了。”   顾立春道:“是个人都比顾大江强。”他就没见过比他还差劲的男人。   田三红笑着安抚顾立春:“好啦,咱不提那个人。”   至于四个弟弟妹妹的问题,自有他妈和赵志军去解决,除了小满有些别扭,其他几个孩子接受良好。至于赵明光和赵明华兄弟俩,赵明光还矜持些,赵明华简直跟过年似的,见着田三红就笑呵呵地凑上过来。田三红也喜欢他,对他跟小雨一样,有好吃的先塞给他们两个小的,做衣服也是,自家孩子有的,他们哥俩也有。赵志军也样,对六个,不,是七个孩子视如仁。   他做弹弓都做七把,顾立春收到弹弓以后,表情古怪,忍不住说道:“赵叔,你对我不必如此。咱俩还是当朋友和同事相处吧。”   他们两家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大伙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说来奇怪,两人的事情挑明,说闲话的人反而少了,大多数人还是挺看好他们两人,觉得两人也算是苦尽甘来。   赵高他妈还满脸欢喜地跑过来要当媒人,田三红也同意了。   她跑前跑后地忙活传话,两人觉得他们是二婚,也不必太张扬,准备挑个日子打个证明把结婚证领了,再请亲戚朋友吃顿饭完事。   这样一来,全场的人都知道赵顾两家好事近了。有人见了赵志军就恭喜打趣:“恭喜你啊老赵,要当新郎官了。”   大家也想恭喜顾立春,但话又不好说,总不能说“恭喜你要当儿子了吧”。   邓场是最后才知道的,下班路上,他碰到赵志军,他的问题与众不同:“老赵,小顾同志的爹好当吗?”   赵志军:“……”这是个什么问题?   赵志军想了会儿,才憋出一句:“我不清楚,还没正式上岗呢。”   两人的谈话正好落在顾立春的耳朵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24 18:34:45~2021-04-25 17:4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泡沫 2个;康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时常在这里 40瓶;冷萌蝶瑶瑶、将叶子踩在脚下进行到、泡沫 30瓶;阿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8章 一家人   时间一天天过去, 到了十月底,顾立春升上科长的通知下来,顾赵两家是一片欢呼。   接着, 顾立春的四篇稿子登报,他收到了两份样报和20块钱的稿费。   大家争相传阅报纸,连吴胖这个不看报的人也跟着大家一起看。   朱书记笑眯眯地把顾立春叫进办公室好好勉励了一番。   田三红跟赵志军商量着干脆三件事合在一起办, 下月6号请大家吃饭。   这下, 两家人可有得忙了。赵家的房子要修理,要打一些新家具,两家的孩子要添新衣裳,还要通知两家的亲戚朋友。   田三红给顾红玉打了电话告诉她这件事, 顾红玉也替她高兴,说他们可能请不了假,人不到但是礼肯定到。   顾立春打算去接二奶奶过来,舅舅也要回去把姥姥接过来。   至于赵家这边,赵志军的弟弟妹妹暂时回不来, 也是礼到人不到, 要请的朋友那就更多了。五场的干部肯定全部都得请, 猪场的人也得请, 还有各个生产队的熟人, 家属区的邻居,这么一算,得有个十来桌。   顾立春正在筹备请客的事, 杨爱国那边又打来电话了:“立春,告诉你个好消息,你们农场带去的那个草编织品卖得特别好,好多外商订, 草帽、凉鞋、挎包还有各种小玩意儿,真的卖出去了。”   顾立春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很惊喜。   杨爱国说完草编品的事又开始夸赞顾立春的文章写得好,还说年副局长也看到了那几篇文章,当着他的面狠狠地把顾立春夸了一番。同时,杨爱国又悄悄告诉顾立春,因为他的关系,自己比以前受重用了。而那个王有才回去之后就受年副局长的冷落,坐起了冷板凳,这货最近很不顺心。顾立春听到王有才不顺心,他也就放心了。   挂上电话,顾立春立即跟老梁和赵高分享草编制品大受欢迎的好消息,两人比他激动多了。   梁科员一脸钦佩:“小顾,这个主意也只有你能想到,咱农场的人谁能想到外商会喜欢草编的东西。”   赵高得意地说:“我顾哥出手,没有办不成的事。”   顾立春都得到消息了,邓场和朱书记自不用说。   这一整天,朱书记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他通知大家临时开会。   会议室里也是一片欢腾,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神色。   朱书记人一高兴,连说话的语速都变快了:“同志们,有个好消息。咱们红河农场的商品在广交会大受欢迎,省农垦局都表扬咱们了。我们要再接再厉,不能辜负组织对我们的信任。”   大家噼里啪啦鼓起掌来。   接着是邓场讲话,他的话更简洁:“有外商订购,别的百货商店供销社说不定也要跟风,草编工坊在保证质量的情况下,要加大产量。——小顾,你对此有什么安排?”   顾立春趁机提要求:“这是要卖到外国的商品,关系到我们泱泱大国的体面问题,也关系到我们社会主义阵营的形象问题,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我们身在农场,要有放眼全世界的格局和胸怀。”   朱书记两眼放亮地听着,时不时地点下头表示赞同。邓场挑着眉头,耐心地听顾立春继续吹。   顾立春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当然,我们眼光要放远,行动要务实。因此我建议,要加大对草编工坊的投入,比如扩大厂房,增加高新技术工人,提高一部分技术人员的待遇,以激发他们的劳动积极性。”   白大姐率先提出来:“我赞成小顾的意见。我觉得首先得把工坊里技术最好的那几个临时工给转正,再挑选一批心灵手巧的家属和职工进行培训。”   赵志军随后跟上:“我赞成老白的意见。”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唯有吕进步不赞同:“这样做,大家伙不更说咱们是用物质刺激职工吗?”   都不用顾立春下场怼他,就有人先出声反驳:“吕同志,你忘了年局长是怎么说的?草编副业这事跟经济挂帅,物资刺激不沾边。”   顾立春也说道:“对,年副局长当众这么说过。另外,草编工坊的家属都是些什么人?一多半是女同志,一小半是老弱病残,女同志我就不说了,这年头妇女能顶半边天。但是那些老弱病残呢?我们做为社会主义大家庭,做为无产阶级兄弟姐妹,难道不应该帮助他们吗?而我们要做的只不过是提升他们的劳动待遇,请记住,这是人家应得的,不是我们无偿的帮助。如果,我们为了某个主义,为了所谓的教条,硬要去剥夺人家应得的劳动待遇,我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个人,这实在有悖于我做为社会主义革命接班人的原则。”   说到这里,他看了吕进步一眼:“当然,如果有的人不愿意当个人,我也无话可说。”   吕进步气得差点跳脚:“顾立春,你这是在攻击革命同事!”   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大,嘴上在劝,心里却在想:互怼吧,骂起来。   顾立春用一副云淡风轻的语气说道:“吕同志,你要冷静,不要大呼小叫。我又没说你不是个人,又没权利把你开除出人籍,你激动什么?难不成,你还真的不打算当人了?”   吕进步气得胸口发赌:“……”他发现顾立春的攻击性变强了。都敢直接当着领导和大伙的面骂他不是人。   他委屈巴巴地看向邓场和朱书记,希望领导能为他做主。   朱书记慢条斯理地打圆场:“小吕啊,咱们组织的原则就是要勇于接受批评和自我批评。”   说着他又转向顾立春:“不过,小顾下回批评自己的同志也要温和些。”   顾立春虚心接受意见,但坚决不改,他诚恳地说道:“吕同志,我不是有意的,我就是觉得你在朱书记这么长时间的熏陶和教导下,都没能转变思想,提升觉悟,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就觉得你有点病入膏肓,你的思想上长了顽固的毒瘤,有毒瘤就得用刀剜,剜起来可能会疼,但真的有用。你看,你刚才不是被我触动了吗?”   吕进步阴阳怪气:“这么说,我还得感谢顾同志用刀剜我。”   顾立春谦虚地笑笑:“都是自家同志,不用客气。要说我治思想上的病可不太行,我觉得邓场才是其中高手。你看看我进场才一年,思想上的杂草被清得干干净净,这其中少不了邓场的功劳。看你对我的批评反应这么大,我反省我收回,以后让邓场来给你治病,保证刀无虚发,药到病除。”   邓场不知道为何焦点转移到自己这边来了,他默默地看着两人。   最后才说了一句:“这个问题到此为止,谁想治病私下里去找顾同志,他是熟手。”   众人:……”   两人的争执不了了之,吕进步只顾生气,在接下来的半场会议中几乎没有心思发言,这也正中顾立春的下怀,就是要气到他不能正常发言,省得捣乱。   大家继续热烈地讨论草编厂的事情,个个踊跃发言。   白大姐:“我们要保证后勤供给,还得招聘培训工人,这事不能拖。”   赵志军:“你说得对,我们基建科也得抽空建造新厂房,这是个不小的工程。”   ……   等到大家都讨论得差不多了,顾立春说道:“我看,我还需要再写份申请,请求总场拨款,这可是一项国际项目,我们需要总场的指导和支持。”   一提到拨款,大家双眼放光,纷纷用期待的目光看向顾立春:“我们知道你行,你上吧。”   散会后,顾立春回办公室去写申请书。   吕进步怒气未消,他等大家都散了,便亦步亦趋地跟在邓场身后。   邓场睨视着他:“有事?”   吕进步:“邓场,我有些话想跟你谈谈。”   邓场看看手表:“我很忙,给你10分钟时间。”   两人一进办公室,吕进步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告状:“邓场,你也看到顾立春同志在会议上的表现了,你不觉得他自从升上科长后越来越骄狂了吗?他夸夸其谈、高傲自大,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这表示他的思想很危险。”   邓场锐利的目光扫向吕进步,淡淡说道:“你的观察能力和总结能力不行,小顾是越来越吗?他是一直都这样,这是他的个人风格,要不然,啄木鸟和顾小刀的绰号是怎么来的?”   吕进步:“……”这是关键问题吗?   他愣了一下接着说道:“可是做为革命干部,这样终归是不太好吧?他面对群众要还是这种态度,群众会怎么看待我们这些干部?这不是给全场干部抹黑吗?”   邓场:“他给你们抹黑了吗?我看是给你们抹粉吧。”   吕进步都有些急了,“老邓,你怎么句句向着顾立春?”   邓场有些不耐烦地看看表,说道:“我是在向着你,就你这智商和脑子就别跟他斗了,好好干活。时间到了。”   吕进步怀着满腹的震撼和屈辱离开了办公室,他没回办公室,找了借口出外勤去了。   一个小时后,顾立春写好申请书,他先交给朱书记过目,朱书记看到这令人眼花缭乱的高端有格局的名词和用语,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跟不上时代洪流了。   为什么同样的东西到了顾立春的笔下就变得不一样了呢?   他除了夸奖和批准还能说什么?   等申请书送到邓场办公室桌上,他看得累眼又累心,有些新鲜名词他还得请教顾立春。   他说道:“我总算明白我们以前为什么拨款申请总是通不过,就是文笔太差。”   “送过去吧,应该能批准。”   顾立春真的让人送过去了。   拨款还没下来,但草编厂这边的工作已经开始推进。首先是田红军的转正问题,在这之前他一直是个临时工,本来当临时工他就很满足了,万万没想到还能转正。   田红军一接到通知,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他一脸感激地看着自家外甥,要不是立春,他哪里有这个好运?他身体残疾,在生产队都只能拿一半工分,做梦都不敢想,有一天还能成为正式工,每月能拿三十多块的工资。这一个月工资能顶他过去一年挣的。   白大姐很欣赏田红军,笑着鼓励他道:“田同志,你好好干。抽空回去重新开封介绍信。”   田红军郑重点头:“好的,白科长。”   等到白大姐一离开,田红军再也按捺不住,拉着顾立春的手说道:“立春,你姥姥你舅妈他们要是知道这个消息,不知道得有多高兴,这一次,咱们家是三喜临门,我得赶紧回去告诉全家。”   顾立春笑道:“行,你这两天抽空就回去吧,把全家都接来。”   “哎哎,好好。”   顾立春出了草编厂,就看见孟念群正在外面等他。   “有事?”顾立春简洁地问道。   孟念群道:“我也想学草编,可以吗?”   顾立春倒不反对:“你可以去试试。”   他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已经不是劳改犯,农场给你发过工资吗?”他听说二劳改也是有工资的,跟临时工差不多,应该是二十块钱左右。   孟念群摇头:“规定上说有工资,可是我从来没见过,农场每月只发粮票饭票,偶尔发些衣服和生活用品。”   顾立春道:“既然规定上有,那就得有,改天我帮你问问。”   孟念群的眸中闪烁着一丝光芒,如果他能领到工资,那就太好了。他有太多的事情想做。   顾立春做事不喜欢拖延,办完事就去财务科询问孟念群的工资问题。财务科只好打电话去总场财务科询问,一问才知道,场里是有这个规定,孟念群这类人是有资格领工资的,每月二十块钱。只不过,四场那边一直没有发,他们五场也一直按照四场的老规矩来办。   顾立春道:“之前的就算了,但是从这个月开始,我希望咱们五场按总场的规定来,这个没问题吧?”   财务科的大姐当然说没问题。   孟念群的工资问题就这么得到了解决,与他一起的还有同样身份的陆静静。   十一月初,孟念群领到了十月份的工资,他一激动就花了三块钱去买了一只鸭子,自己亲手做了,分成三份,孟安京、陈洁、顾立春三人各一份。   陈洁吃着鸭肉,对顾立春说道:“吃他请的饭,总有些于心不忍。”   顾立春笑道:“我吃得就很开心。”   陈洁最近陆续收到了同学的回信,她拣着有关江家的部分拿给顾立春看,顾立春挑着有用的记录下来。此时,他已经积攒了不少关于江家的把柄,但是还不够,还缺少重要的能致人于死地的把柄。   顾立春决定再回顾家村一趟,一是接二奶奶过来参加他妈和赵志军的婚宴,二是顺便向陈禹打听江穆的事。   顾立春还没动身,陆大爷就派人传话说,他表弟田小鱼来找他。   顾立春心中一动,陈禹又来了?   顾立春骑着自行车往外去,半路上就看到孟念群正杠着半麻袋东西快步走着,看样子是要去邮局。   顾立春顺路捎上他,他不动声色地问道:“你给家里人寄东西?给你妈还是大伯母?”   孟念群初次领到工资,心情极度兴奋,再加上他对顾立春又不设防,便随口答道:“给我妈和我哥寄点东西,剩下的都寄给我三婶,她日子过得艰难。”   顾立春的车把一歪,两人都跟着晃了一下,孟念群猛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急忙试图补救:“我说的三婶是我们邻居家的婶子,她以前对我们挺照顾的。”   他怕顾立春追着问他,便自己跳下自行车,说道:“你送我到这儿就行了,赶紧忙你的事吧,我走着去。”   顾立春叫住孟念群,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塞到他手里,说道:“再买些吃的给她寄过去吧。”   说完,他骑上自行车便离开了。   孟念群呆愣在原地,怔怔地望着远去的顾立春,心砰砰跳动着,他都知道了。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119章 喜宴   顾立春一路飞骑到农场南门, 陆大爷正抱着大茶缸子喝茶晒太阳,脚边还有一条老狗在打呼噜。   “陆大爷,我表弟人呢?”   陆大爷眯着眼打量了一眼顾立春, 说道:“他没进来,在外面的树林里等着你。”   顾立春嗯了一声,刚要跨上自行车离开,陆大爷在他身后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舅舅也在农场了, 他家人迟早也会来的。”他是在提醒顾立春要注意陈禹的身份问题,顾立春心中一凛,确实,他忽略这个细节了,幸亏陆大爷提醒。以后想办法把这个慌给圆上,撒谎不是个好习惯, 还得扯更多的慌而圆上。他好像还有一个表舅, 离这里很远, 大概率也不会来农场, 田小鱼以后转移到他名下。   顾立春又问道:“陆大爷,咱们农场对于劳改犯的探视问题有具体规定吗?”   陆大爷想了一会儿, 摇头:“咱们只是国营农场, 又不是专门的劳改农场, 对这方面没有明文规定,也没说不让探视, 按理应该是可以探视的, 毕竟, 连监狱都允许家属探视。”   顾立春点头表示明白了。陈禹和其他劳改犯的家属其实是有探视的权利的,只是这个时代一切都乱了套,连抓人关人都不按法律程序走, 更何况是探视这种事情,劳改队的监管人员说不许,他们也没办法。一切都稀里糊涂,似是而非。以后他找机会问问总场场办。   顾立春出了农场大门,沿着公路骑去,一边骑车一边找人。   陈禹在离农场三里地的一处林子边等着他。   顾立春停下车子,两腿撑着地,看着陈禹:“你特意来找我什么事?”   陈禹盯着顾立春的自行车看:“我突然想起一些事情,觉得对你有用,等不及了,就来找你。据我观察那个陆老头对你挺好的,应该没问题。——你的自行车能让我骑一骑吗?我好几年没骑过了。”   顾立春下了自行车,把位置让给陈禹。   陈禹握着车把,上面还残留着顾立春的体温,他紧握着车把,试了好几次,终于成功地骑了上去,骑得歪歪扭扭的。他却很满足,笑容如同午后的秋阳一样灿烂。   来来回回骑了四五趟,陈禹才停下来,顾立春推着自行车跟着他一起进了林子。   他都不知道这里面还有一个小湖泊。   陈禹在湖边生了火,草地上还有处理好的鱼。   他指着旁边的一堆土豆红薯等物说道:“我请你吃饭。”   两人一起烤鱼烤红薯,工具不够,搭的灶也太简陋,但由于食材鲜,手艺好,烤出来的东西吃起来竟也不错。   陈禹把烤得最好的那条鱼给顾立春,他叉起一块烤糊的鱼一边吃,一边跟顾立春说话:“你那天走后,我一直在想江穆的事,我觉得这家伙是个隐患,我们得想办法除掉他。”   顾立春道:“我在想办法找他的把柄,然后把他弄到京城的某大学去,听说那里有他的仇家。”   接着两人便开始像答案一样对江家的把柄,等双方把搜集到的资料一整合,发现他们各自都掌握了彼此不知道的一部分。   顾立春说:“今年秋天不知道有没有工农兵大学招生,如果有就给江穆一个名额把他弄走。”   陈禹有些不忿道:“让这种人去上大学,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顾立春摇头:“不是便宜他。”江穆就算不去工农兵大学,以后也能通过高考去读大学,而且工农兵大学现在听上去很好,等到高考一恢复,地位就变得很尴尬。何况,他们送的学校里有江家的仇家,江穆肯定好过不了。   陈禹听顾立春这么说,也就不再纠结大学的事,他接着说道:“在江穆走之前,你要注意监督他,千万不要让他打听到清江县和那个疯女人的事。”   顾立春道:“好,我这段时间尽量不让他出农场。”   陈禹又说:“我们可以给江家的仇家写信了,也好让他们提前有个准备。”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冷笑一声:“他们家欠别人的总得要还。要不是我爷爷奶奶拦着,我早出手了。”   顾立春有些担忧地问道:“你爷爷奶奶不让你出手对付江穆,应该是怕他们家报复你们吧?”原书中陈家二老去世后,陈禹才开始疯狂报复江穆和顾惊蛰。这个大反派现在似乎没了反派的风头,只是偶尔露一露反派的獠牙,这剧情被他改得早已偏离了主线。   许是顾立春盯着陈禹看的时间过长了,他不由自主地摸了一把脸:“我脸有灰?”   顾立春笑着摇头:“没有,我只是担心江家会报复你。”   陈禹抬手打断他:“不用怕,我会尽量做得小心谨慎。”   吃完烤鱼和烤红薯后,两人嘴上脸上都黑乎乎的,看着就让人想笑,他们互相嘲笑几句,撩着湖水洗脸。   洗完脸,陈禹抬眼望望天色,不舍地问道:“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顾立春把火堆彻底熄灭,垃圾收拾好,说道:“我今天回顾家村去接我奶奶。”   “那太好了。”   回去的路上,陈禹自告奋勇要载着顾立春,他开始时不太熟练,车把不听他使唤,不是往左就是往右拐,幸好路宽,路上也没人。他骑了一段路,才慢慢熟练起来。陈禹显得很兴奋,一路哼着歌儿,载着顾立春回了顾家村。   顾立春骑着自行车去二奶奶家,二奶奶看到他是又惊又喜。   等到顾立春说了田三红的事情,二奶奶更加欢喜,说道:“你妈终于想通了,就该这样。”   说到去参加婚宴,二奶奶自然愿意去,她赶紧翻箱倒柜地去找新衣裳,找压箱底的花布,说要给田三红添箱。   她一边找东西一边问:“村里还请谁去?”   顾立春听到这问题不由得一愣,他只想到要请二奶奶,没想到请其他人。   二奶奶说:“要是方便的话就请叶家的人做为代表就行了,毕竟你妈再嫁的消息,迟早会传回村里,还不如直接告诉他们。要是不方便也可以不请。”   顾立春想了想,他家的房子还在村里,二奶奶也住村里,请也可以。   “那我去告诉叶超一家。”   顾立春到叶家一说,田桂英掩饰不住地惊诧,随即又笑道:“你娘这真是苦尽甘来,大喜事。”   接着她忍不住打听赵志军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立春挑重点说了几句:“他是个退伍军人,也在农场工作,家有两个儿子,人还不错。”   田桂英心里更加惊讶,这条件,能甩顾大江几条街,田三红二嫁还能嫁到这么好的人家,不得不说是交了好运。   田桂英满脸堆笑:“咱们一个村的,我跟你娘又是从一个村子嫁过来的,肯定得去。婚宴是在这个月6号是吧,红河农场南门,行,我跟小超一起去。”   顾立春通知完叶家,又骑车回了二奶奶家。   左大娘这会儿已经知道了,一见顾立春就缠着问东问西的,恨不得把赵家扒个底朝天,被顾立春避重就轻给糊弄过去了。   他本想今天就接上二奶奶一起回农场,不料二奶奶觉得礼物没准备好,就说要跟叶家的人一起去。老人家还挺固执,劝了一会儿无果,顾立春只得自己回去。   顾立春回到农场时天还没黑,路过南门时,他照例跟陆大爷打声招呼,没想到陆大爷认真地纠正他:“以后改口吧,乱了辈分了。”   顾立春想想他跟赵志军的关系,自己得跟着赵明光兄弟俩叫他舅爷,听着就别扭,他说道:“不改了,给你省改口费,以后各叫各的。”   陆大爷不置可否。   这两天,顾立春忙得脚不沾地,赵志军也一样,两人都在忙着请客的事。   首先是地点的选择,田三红说家里地方不够想在猪场这边办,地方宽敞,又有临时锅灶。可是赵志军觉得不太好,他考虑着在食堂办,田三红又觉得不妥,食堂地方就那么大,别的人还得吃饭呢。   最后还是顾立春拿的主意,在家属区的路上办。   他们那排房子前面有一条水泥路,挺宽的,行人也不多,影响不了交通。   桌椅板凳之类的就找邻居们借,反正大家都这样。   赵志军一看还真可以,这么一溜摆开,再多人也坐得下。而且就在两家家门口,取用东西也方便。   为了防止意外,赵志军还去借了几块雨布,要是中间天公不作美下雨,他好搭棚子。   锅灶也方便,临时搭建就行,两家的厨房也可以用上。   地点选好后,就得准备请客的东西。赵志军发动自己的人脉,买、借肉票,也有很多送礼的直接送肉票和油票,解了他的燃眉之急。顾立春也弄来不少好东西。   厨师都是现成的,食堂的厨子,猪场的临时大厨全部到场帮忙,有掌厨的,有帮忙打杂的,有上菜的,赵志军和顾立春的熟人也来帮忙,有招待宾客的,还有专门收礼的,分工挺明确。   到了6号这天,两家门前的路上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二奶奶和叶家人早早地就来了,一起来的还有左大娘,顾立春看到她不由吃了一惊,二奶奶拉他到一旁小声说道:“这个老货真是厚脸皮,非要跟着一起来,说她也来送礼,我看她就是想凑热闹,打探消息。”   不过人都来了,也不能把人赶走。顾立春说道:“没事,来就来吧,咱是喜宴,别跟她计较。”   田三红和赵志军出来招待客人,赵志军热情恭敬地把二奶奶请到长辈那桌,田三红也给田桂英和赵志军做了介绍。   田桂英看到赵志军,心情更加复杂,这个男人年纪跟田三红相当,长得又高又壮,长得也不错,看上去很有派头,顾大江跟他没法比。二婚嫁得比一婚还好的,这种情况也是少有。   左大娘一看到赵志军,两眼闪烁着光芒。她甚至想上前去打听打听男方家里什么情况,工资多少,可是赵志军虽然客气,但是面容威武严肃,让人不敢随便,她忍了忍到底还是没敢上前去问。只能缠着二奶奶问,二奶奶不太想搭理她,一问三不知。   一切困难都难倒不了左大娘,她试着向其他客人打听,当得知赵志军竟是个科长时,惊讶得嘴半天没合上。当又得知顾立春也升上科长时,嘴巴张得更大。   她像受到惊吓似地感叹道:“老天爷,这立春娘是掉进福窝里了。人家是翻身,她是孙猴子翻跟头,一翻就是十万八千里。”   等到宴席开始,看到满桌子的鸡鸭鱼肉时,左大娘眼睛嘴巴都不够用了。   不只是左大娘嘴巴不够用,其他客人也一样。   这一次,两方大厨倾力合作,再加上顾立春亲自坐阵指挥,饭菜能差吗?   每一道菜都是独具匠心,酸甜口、酸辣味、麻辣口,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   老人、孩子、男人、女人,每一类人群的口味都能得到满足。   饭菜不但好吃,名字还好听,什么松鼠鱼、红烧鱼、鸳鸯鸡、八宝鸭、八宝饭、狮子头,有些菜他们都没听说过。   陈洁跟一帮女知青还弄出了新花样,什么团团圆圆油炸圆子,甜甜蜜蜜甜汤,白头到老白果炒猪肚,红红火火红烧肉。   大家吃得开心,大声喧哗说笑,现场气氛热闹之极。   有人已经盯上了猪场的厨师们,准备以后家里有喜事也请他们去掌厨。   赵志军和田三红敬了一圈酒,招待一番客人后便回去吃饭。   五场的干部都在一张桌上,邓场朱书记都在,白大姐张科长他们全部到齐。   赵志军今天穿上了新衣裳,理了发,刮了脸,显得十分精神。田三红也理发了,换上了一件枣红色外套,还被陈洁她们强拉去修了眉毛,擦了粉,看上去气色极好。只是面对这么多领导和干部,她多少还是有些紧张。好在赵志军和顾立春都在,她才稍稍缓解一些。   大家打趣一番赵志军后便闲聊开来。   朱书记一边吃菜一边不忘刺激邓场:“老邓,你看人家老赵都梅开二度了,你这一度都还没开,替你着急啊。”   邓场淡声说道:“为了革命事业当光棍,我光荣。”   朱书记:“我劝你还是得抓紧,别人家老赵的儿子都结婚了,你还在光荣。”   邓场瞥了顾立春一眼,“我预感到他会跟我一样光荣。”   朱书记坚决反对:“不可能的,人家小顾多招人喜欢。”   邓场笑而不语,光招人喜欢有什么用,得他喜欢人家。   顾立春敏锐地察觉到两位领导谈论的话题应该跟自己有关,只是现场太闹,他听不清楚,听不清就不听,他继续招呼大家喝酒吃菜。   吕进步也来了,可是他心情不太好。   顾立春越混越好了,他才来农场一年就交结了这么多人,以后又多了赵志军当后盾,简直是如虎添翼。   吕进步连喝了几杯闷酒,这酒一喝多,脑子就不太好使,吕进步跟顾立春说话也酸溜溜地:“顾同志,你以后又多了个爸,工作更加如鱼得水。”   顾立春笑着说道:“你羡慕我?要不,你也劝劝你妈,再给你找个爸?”   他俩说话声音不大,本来大家都没怎么听到。   谁知吕进步一激动,嗓门陡然提高:“我亲爸还在,找什么爸!”   闹哄哄的桌上突然安静下来,大家一齐看着吕进步。   白大姐正跟人说话,没听太清楚,只听到吕进步好像也要找个爸,她严肃地说道:“小吕,你这个人就是爱跟着小顾学,别的你跟着学就罢了,连人家找个爸,你总不能也跟上吧?我记得你爸还在吧?”   吕进步满脸通红,赶紧解释他爸还在,他没想着再找爸。   白大姐只好说:“那对不住,我听岔了。”   众人:“……”   好在今天的主角不是吕进步,大家的注意力压根就没停在他身上,要不然他得更尴尬,大家继续喝酒吃菜打趣赵志军和顾立春。   赵志军被人灌了不少酒,就连顾立春都没逃过,喝了好几杯,有点醉醺醺的。   邓场和朱书记互相敬酒,互怼,主要是朱书记试图挑衅邓场,起初大家还挺克制,不过,这酒壮人胆,一喝酒,互怼就开始升级,最后变成了互相伤害。朱书记先喝趴下了,宴席还没结束就被人扶着回家去了。   邓场接着又跟赵志军互相伤害,赵志军不敌邓场,醉倒,被田三红扶着回去了。   顾立春:“……”   他决定亲自送邓场回去,不能再让他跟人喝了,万一下一个倒下的是自己怎么办?   于是,微醉的顾立春扶着半醉的邓场回家,两人的脚步都有些不稳当。   邓场踉跄一步,说道:“今天的宴席办得不错,菜好酒好,人也好。”   顾立春受宠若惊:“谢邓场夸奖,很少能听到你如此纯粹的夸奖。”   说来奇怪,别人一喝多,舌头容易捋不直,他俩完全没有这个问题。特别是顾立春,因为喝了酒,舌头灵活,嘴比脑子还快,怼人不假思索,因为不用考虑后果。   酒友最后难免会互相伤害,现在两人也是这种情况。两人就这么互怼互喷了一路。   到了邓家门口时,邓场轻笑一声,突然说道:“小顾,你说你要是个女同志该有多好。”   顾立春吓得脚步一趔趄,他平静了一会儿,才说道:“邓场,一会儿回家吃点花生米。”但凡有盘花生米你也不会醉成这样。   邓场很执着自己的问题:“这世上应该有你这样的女同志吧?”   顾立春今天可是嘴比脑子还快,怼起领导来也毫不含蓄:“邓场,我这样的女同志肯定有,可惜人家看不上你这样的。”   说着,他学着朱书记的口吻说道:“邓大刀,你还需要多努力。”   邓场的酒醒了一半,他看着顾立春:“……”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预测是100万字,6月底完结。当然只是预测,如果到时故事还没写完还会继续写,总之会在它该完结时完结。 第120章 你叫孟卓群   顾立春送完邓场折回来时, 干部那桌的客人纷纷过来跟他告辞。他们也吃得差不多了,两位大领导都回家了,他们也该回去了。   顾立春和田三红起身送他们, 白大姐道:“小顾,老赵喝醉了,你回去招呼客人,不用管我们。”   张科长笑着说:“本来我还打算跟老赵再喝几杯, 没想到他先倒下了。哈哈。”   顾立春把大伙送走后,回来继续招呼客人,女人和孩子都吃完了,就剩下几桌男客还在喝酒吹牛。   顾立春和田三红去姥姥那一桌,这一桌比较小,只坐了田家一家人, 田红军、舅妈、还有顾立春的表哥田小刚、表姐田小珍、表弟田小虎。   田姥姥心疼闺女和外孙, 赶紧给他们盛饭夹菜:“你们两个光顾着招待领导和客人了, 自己还没怎么吃饭呢, 赶紧吃些。”   顾立春虽然不太饿,但还是接过了姥姥递过来的饭菜吃了两口。   田姥姥脸上带着笑, 拉着田三红的手感慨道:“我今天真高兴, 这一次肯定不会嫁错了, 志军是个好男人。”   田红军笑道:“我也是这么觉得,我跟他接触过, 这人挺好。”   舅妈则是拉着顾立春说道:“立春, 多亏你拉扯你舅舅, 我们做梦都没想到他还能转正,咱们这一大家子都是靠着你才过好日子。”   田小刚和田小珍也是一脸崇拜地望着顾立春:“立春,你太厉害了。你比我们都小, 都当上科长了。”   顾立春笑笑:“我们五场正好缺人,这是矮子里面拔将军,凑数。”   田红军道:“这都是他谦虚,你们俩以后要好好地向你表弟学习,咱们的立春哪怕在高个子里也能当上将军,大家谁不知道他有能耐。”   大家一齐笑了起来。   他们说了一会儿话,扒几口饭,顾立春和田三红又起身继续去招待客人,有的客人吃完饭,要过来打声招呼再走,也有人拉着田三红聊天。   客人又走了一拨,赵高他妈等人主动留下来帮忙收拾桌椅碗筷,帮着洗碗。   猪场的员工也是一样,吃完饭赶紧收拾东西,两家的孩子也跑来跑去帮忙。   桌上的剩饭剩菜不多,田三红把各类剩菜分类装好,给来帮忙的邻居或是借桌椅碗筷的邻居分一些,大家都很高兴地收下了。   田桂英提出要回去,田三红给她和左大娘也装了一些剩菜,她留二奶奶住下,二奶奶一看田姥姥一家都来了,自己再留下就不方便,而且走的时候还得麻烦立春送她,就说道:“我们借了驴车来的,回去方便,我就跟他们一起回吧,下次再来。”   见她执意要走,田三红也不好再留,便多给她装些东西捎上,顾立春送他们出农场。   等到顾立春回来,赵志军已经醒了,正在收拾东西。   他打了哈欠说道:“老邓坑我,要不是我已经喝了一半,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顾立春不知道说什么好。   等到他们把借来的桌椅板凳全部还完,路上打扫干净后,大家才回家歇着,一个个累得瘫着坐在椅子上不想动弹。   只有赵明华和小雨仍然精神十足,在屋里跑来跑去。两人还主动过来给顾立春捶背捶腿,明华负责捶背,小雨负责捶腿。   赵明华还体贴地问顾立春:“大哥,你是要重捶还是轻捶?”   顾立春半闭着眼睛享受着两人的服务,懒洋洋地答道:“重捶吧。”   赵志军看着这一幕,像喝了醋似的,说话酸气冲天:“明华,你都没给我捶过背吧?”   赵明华一想也是,他只好跑过去象征性地给赵志军捶了几下,又跑回来继续给顾立春捶。   赵志军不满地哼了一声。   顾立春:“……”男人喝醉了会变幼稚吗?答案是真会。   晚饭是田姥姥做的,青菜鸡蛋面,就着中午的剩菜,大家胃口不佳,随便吃了一碗面,便各自回房去睡觉,田三红去了赵家,田姥姥一家和顾立春兄妹几个留在家里。   次日,顾立春和赵志军两人一起去上班。   大家少不了又要背着顾立春打趣赵志军:“老赵,辛苦了,没少劳累。”   顾立春先去农牧科办公室,安排完工作,接着去邓场办公室,他得问一下今天的工作安排,顺便把梁科员提副科长这事提一下。   邓场精神竟然不错,基本看不出宿醉的影响。顾立春复盘了一下,觉得邓场之所以那样,一是被朱书记说他光棍的事刺激到了,当然也有可能是看着赵志军二次结婚受刺激,再加上酒精的作用,脑子有点断片,才说出那样的话。   再看他那平静如常的样子,顾立春猜测他自己应该忘了昨天说过的话,忘了挺好,他也忘了。大家还是好领导和好下属。   两人若无其事地讨论工作上的事。   顾立春认真记下工作安排,顺便提了梁科员的事,邓场倒是没有异议:“这人办事能力还行,勤恳、敬业。”   接着,顾立春到朱书记那里去汇报工作,一看他是满脸倦色,精神不佳。他不由得暗自感慨,就这,昨天还敢跟邓场拼酒,真是想不开。   汇报完工作,顾立春回办公室也没跟梁科员说提干的事,不知道能不能通过,别让人家空欢喜一场,等结果出来再说吧。   顾立春交待完工作,就带着赵高去出外勤。   他先去草编厂看看,他舅舅一家今天全在这儿,顾立春惊讶地发现,他姥姥、舅妈、表姐竟然都会编东西,手艺还非常不错,尤其是表姐,编的东西特别精巧好看。   他夸道:“小珍姐,你这手艺真不错。”   田小珍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小时候跟着爸学过,瞎编的。”   顾立春笑着说:“反正家里也没什么事,你们多住几天。”顾立春顺便问他们家里的安排,得知有亲戚来帮他们看家,就更放心了。   巡逻完草编厂,他又去猪场看看。   这一窝猪养了快一年了,一个个肥得走不动道儿。猪圈打扫得很干净,没有异味,因为总喂它们吃发酵饲料,满猪场都弥漫着一股酒味。   孟念群还在实验用酒曲酒槽发酵芦苇和干草。   顾立春看了这满屋子的瓶瓶罐罐,里面放着各种酒槽和酒曲,地上堆放着一堆堆芦苇叶、干草、苜蓿、麦秸秆、稻草等。   他低头嗅了嗅发酵好的饲料,有的发酸,有的有果香味,有的有甜香味。   孟念群指着这些东西说道:“目前实验的青菜、青草、苜蓿效果最好,不过,这几样东西就算不发酵猪也爱吃。关键是用干草、芦苇叶和麦草、稻草之类的发酵实验,这些东西到处都有,还好保存。”   顾立春道:“我忘了在哪本书看到过,好像是用麦麸、稻糠制造出的酒曲发酵效果不错,要不你试试。”   孟念群拿起笔记本记下来,“行,我试试。”   顾立春溜达到门口,看看外面无人,便回过头望着孟念群问道:“大伯父现在还在北河省的监狱,你妈和大堂哥在青海的劳改农场,那么二堂哥呢?还在救济院吗?你三婶是在京城还是在哪儿?”   顾立春明白孟安京的良苦用心,是想让他远离这些斗争,可是有句话叫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斗争一旦开始,单方面想停战不可能。他不喜欢陷入被动,他了解的情况越多,就越有可能掌握主动权。既然从孟安京那里无法打开缺口,那就换个方向从孟念群这里着手。   孟念群虽然也有心计和定力,但由于年龄和阅历的关系,比他父亲好对付得多。   顾立春这一连串的问题把孟念群问懵了,他愣了一会儿,定定心神,才压低声音回答道:“对不起,顾科长,这些问题我不能回答。”   顾立春盯着孟念群的眼睛,反问道:“难道我没有权利知道这些?”   孟念群急忙摇头:“不不,你有权利——可是没有必要。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爸的一片苦心。”   顾立春换了一副语气,说道:“念群,我不能说你爸的做法是错的,他们老一辈总是主张忍耐为主。没错,大多数时候,这是一种生存智慧。可是你想想,你们目前这种处境是不得不忍。可是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自由的,现在他们还不知道我的身份,敌在明,我在暗,我可以做很多事情。”   孟念群低着头,喃喃说道:“不行,太危险了。”   顾立春循循善诱:“在这个年代,我们活着都会有危险。但不能因为有危险就什么也不做,我不喜欢束手待毙。”   孟念群还是沉默不语。   顾立春又说道:“如果你把一切都告诉我,或者说只告诉我一部分也行,我就能做很多事情,比如跟你一起资助家里人,至少可以让他们过得好一些。”   孟念群抬起头来,强颜笑道:“立春,你知道父亲怎么说的吗?他说你没有享受过家族的一天荣光和福份,却要承担难以承担的重担,这对你不公平。我们家的其他人承担这份厄运是应该的,但你不一样。你在外面受了那么多年的苦,我们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你还活着。你已经受了十几年的苦,不应该再承担另一份苦。你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够了。你对我们的帮助够多了。我跟父亲比以前好过很多,我在炊事班工作,能省下一份口粮还能接济父亲。你还帮我争取到了工资,我的工资可以用来资助家里其他人。这些就够了。”   顾立春听完孟念群的这番话,若有所思。他以前也曾考虑过关于原主亲生父母的问题,如果有一天原身的亲生父母找过来会怎样?他当时的打算是,如果对方当年是因为身体原因抛弃他,那他就当对方是陌生人,连眼神都不给一个;如果不是抛弃,可是家人极品、贪婪,让人一言难尽,他还是不予理会。他没料到会是孟家这种情况,从孟念群和孟安京的为人来看,孟家的家风都挺不错,起初为了他的安全,坚决否认他的身世;双方接触后,对方也没有向他寻求帮助,连暗示都没有。这类人,哪怕跟他没有血缘关系,在他的能力范围内,也会伸手拉他们一把。   于情于理,为了他们也为了自己,顾立春得想办法撬开孟念群的嘴,打开他的心扉。   既然晓之以理不行,那就动之以情。   顾立春酝酿一会儿,佯作激动地说道:“是,站在你们的立场上,你们这么做是没错,是为了我着想。可是,你们想过我的感受吗?你体会过那种亲人在面前却不能相认的痛苦和矛盾吗?你体会过那种明明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还在,但又什么不能问的难受吗?你觉得在我知道自己的身世后,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顾立春这连珠炮似的发问,把孟念群问得节节败退。   孟念群不知所措地看着顾立春:“对不起,我没有体会过。”是的,他好像没有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想过这个问题。   顾立春见自己的方法凑了效,平复了一下语气,继续跟孟念群讲道理:“你爸曾对我说,要我保留火种,可是他没有想过,我这颗火种是在野地里,四面都有风,甚至不知道风从哪一个方向吹来。我们长得这么像,已经暴露于人前,我的暴露是迟早的事,不要心存幻想,我得提前做好安排,准备战斗。”   孟念群呆呆地望着顾立春:“难道我们死不承认也没用?”   顾立春淡然一笑:“有用,怎么没用?你们至少为我争取了时间。那你就告诉我家里的情况,再为我争取一些时间。”   孟念群还在挣扎:“我答应过父亲,什么也不说。”   顾立春叹息一声,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语气说道:“孟念群,你今年多大了?你是一个有独立人格的成年男人了,你不能什么事都听你爸的,你应该有自己的判断。”   孟念群迟疑良久,最后还是没能抗住顾立春的攻势。   “行吧,我告诉你关于你家的情况。”他艰难地开了口。   顾立春继续鼓励他:“行,你告诉我关于我家的情况就行,其他的以后再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做事要循序渐进。   “……你的名字叫孟卓群,是三叔三婶唯一的孩子,我三叔以前是东大的老师,三婶以前也在学校工作。三叔……已经不在了,三婶还在,她生你那年身体受损严重,后来你又丢了,她的身心受到重创,精神时好时坏,但也因此逃脱了被下放劳改的命运,可是她没有正式工作,如今她只能趁精神好时在街道做点零活,捡点废品勉强度日,她身边还带着一个收养的女孩和姐姐的孩子,姐姐也在龙江劳改……我们两家原来在省城,大伯一家在京城。”   说到这里,孟念群猛然打住:“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顾立春一直沉默着,沉默到孟念群觉得不安,他才出声说道:“行,我知道了。这事不要告诉你爸。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孟念群重重地点头,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如此了。   顾立春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突然门外有人在喊:“顾哥,顾哥。”   顾立春连忙出去看个究竟,找他的人是孙厚玉,孙厚玉一看到顾立春就说:“我刚才听人说你来猪场,找了一圈没找到着人,你却躲这里了。”   顾立春问:“什么事?”   孙厚玉一脸为难道:“顾哥,还真有点事。就是那个金发,有人说他用权力胁迫女知青跟他处对象。”   顾立春心中一咯噔,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立即进入工作状态,转头对孟念群说道:“我去工作了,实验的事改天再说。”   孟念群:“好的,顾科长,你忙你的。”   顾立春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孙厚玉:“那女知青叫什么名字?你现在就去叫金发来我办公室。”要是真有这种事,他可以考虑没收对方的作案工具了。   孙厚玉道:“那个女知青叫郭红梅,我现在就去叫金发过来。” 第121章 收服(上)   顾立春在办公室等着金发, 等了一会儿,孙厚玉回来说,没找到金发, 说他今天出门去县里的百货商店了。   不过,郭红梅闻讯赶了过来。   顾立春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子, 她又黑又瘦,神色拘谨局促, 顾立春对她有点印象, 就是上次去金发宿舍探望他的那个女知青。   郭红梅站在顾立春面前,面带紧张, 两只手不停地绞着衣角。   顾立春的语气尽可能地温和,“郭同志, 你坐。我有些事情想向你了解一下。”   郭红梅姿态僵硬地坐了下来,低着头,不敢与顾立春对视。   顾立春和气地问道:“郭同志, 我接到举报, 说金发同志胁迫你跟他处对象,有这回事吗?你放心,组织会为你做主, 我们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郭红梅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急切辩解:“顾科长,金发同志没有胁迫我, 我、我是自愿跟他处对象的。”   顾立春观察着郭红梅的神色,想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郭同志, 这关系到你的终身幸福,你不要有任何顾虑。”   郭红梅见顾立春不信自己,思索一会儿, 决定和盘托出:“顾同志,我知道你对金发同志有看法,大家也都是这样,他毕竟是革委会的。说实话,我以前也讨厌他们,能躲则躲。可是我跟金发同志接触后,觉得他这个人其实还不错,从来没有人像他那样关心我,帮助我。秋收期间他一直帮我干活,我生病不舒服,也是他照顾我。”   顾立春只好说道:“金发同志怎么说呢,对于女同志都是一样的好,他对找对象这件事有着异常的热忱和渴望。”   郭红梅羞涩地笑了一下,小声说:“以前是那样,现在不是了。”   顾立春:“郭同志,你这么可爱,以后会遇到更多对你好、喜欢你的男同志。你不能因为一棵光秃秃的歪脖子树而放弃整片森林。”   郭红海听到“光秃秃的歪脖子树”时,忍不住就想笑,她到底还是克制住了,但神色也变得轻松许多:“顾同志,谢谢你夸我。可是像我这样不好看不开朗的女孩子真的没有多少人喜欢。”   顾立春有些无奈,他没当过知心哥哥,也不是妇女之友,和女孩子聊感情问题经验实在不足。不过,道理都是相通的,他没经验,但是看得多。   顾立春耐着性子像撬河蚌似的一点点地撬开郭红梅的嘴。   郭红海开始很拘谨很放不开。在顾立春的努力下,她终于敞开了心扉。两人的谈话有一种渐入佳境的感觉。   “……顾同志,不瞒你说,我在家就不受宠,上有哥哥姐姐,下有弟弟,我夹在中间最不受重视。虽说家在城里,可是一家六口挤在两间小房子里,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自己的房间,家里什么好东西都没我的份。我爸妈的工作以后是我哥哥弟弟的,我姐姐比我漂亮又会来事,只有我,什么都不是,在家里被他们当丫鬟使唤。我下乡也是因为爸妈偏心。不过,我挺喜欢咱们农场的,至少住得宽敞,还有工资拿,大家都干一样的活,也没有人使唤我。特别是到了五场以后,过得比以前更好。”   顾立春听郭红梅提到城里,便拿回城的事说事:“郭同志,你知道的,现在国家政策几年一变,之前流行上山下乡,没准过几年风向一变,又流行回城。你要是跟农场职工恋爱建立家庭,以后想回城怎么办?你考虑问题要长远一些。”   郭红梅考虑一会儿,说道:“就算能回城,可是我回去能干什么?工作没我的份,难道我还要继续跟一大家子挤一起?我在农场也挺好,比在家快乐多了。”   这天聊得让人心力交瘁,顾立春是苦口婆心,对方是油盐不进。   郭红梅见顾立春这样,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顾同志,大家都说你是个好干部好同志。我明白你是真心为我着想,可是我只能辜负你的好意了。我想替金发同志说几句话,我觉得在他这样的年纪,想找对象应该是正常的,他这人是做过坏事错事,可是他本质上也没坏到到底,是可以教育好的。他私下里也跟我说,很佩服顾同志这样的人,他也想得到大家的喜欢。”   顾立春无奈地说道:“郭同志,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是一个成年人,你自己的事自己做主。”提醒告知义务已经尽到,再劝下去,就成了他棒打鸳鸯了。顾立春决定适可而止。   郭红梅听到这话,也不禁松了一口气,站起身说道:“谢谢你,顾同志。”   郭红梅离开后,顾立春闭上眼睛,用指腹揉着太阳穴,这件事真让人有些头疼,他基本已经确定郭红梅是自愿的。既然是自愿的,他也就不用再管。这个金发真是会钻空子,这明显是乘虚而入啊。女孩子缺家庭温暖缺爱容易被金发这样的人哄走,以后,他得对两个妹妹更上心些。   不过,顾立春的嗅觉向来灵敏,他很快从这件事情中嗅到了不一样的机会。   之前为了对付王铁和金发,他做了那么多工作,现在是不是可以收网了?   鉴于他的身世问题,也为了方便以后的工作进展,革委会那里,他得有自己的人手,金发就是个很好的切入点。   ……   金发从县城回来后就拿着一堆东西礼物兴冲冲地去找郭红梅,郭红梅一看到他赶紧拉他到一边说话:“大发,刚才顾同志找你你不在,我去了。他问我是不是被胁迫的,我把什么都告诉他了,你也进去跟他说清楚,记住,态度一定要好。”   顾立春找他谈话,这倒在金发的意料之中。他说道:“红梅,你放心,我会说清楚的。顾同志其实对我挺好的。”   话是这么说,金发对顾立春是又爱又怕,如今自己又做了亏心事,难免心情忐忑不安。   可是一看到郭红梅那期待的目光,他勇气陡增,不怕,什么都不怕。只要思想红,没有什么做不成。   金发鼓起勇气进了顾立春的办公室。   顾立春上下打量着金发,这货的脑袋更光更亮了,面色红润,眼中带光,是恋爱中的同志没错。   顾立春的语气分不清是喜还是怒,他淡声说道:“金发同志,你的手段挺高明,一来我们五场就处上了对象,还是郭同志这么好的女孩子。”   金发急忙澄清:“顾同志,我们俩是自愿的,千真万确。我有再大胆子也不敢在你眼皮底下干坏事。”   顾立春神色严肃地看着金发,金发心里越发不安,只好继续交待:“顾同志,你知道我的情况,我是一直想找对象,可就是找不到,我是真心地想跟红梅组织家庭。”   “那你以后还像以前那样关注女同志吗?”   金发一脸斩钉截铁地说:“我都有对象了,还关注别的女同志干什么?”   顾立春盯着金发看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金发同志,你们俩明明是自愿处对象,可是却有很多人举报你胁迫郭同志,你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吗?”   金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趾头,心虚地说:“我知道,因为我是革委会的。”   顾立春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现在你的报应来了。你倒无谓,皮糙肉厚的,又是光头不怕人家揪你辫子。可是人家红梅同志呢?人家一个女同志要遭受多少误解和非议?以后你们有了孩子,要遭受多大的痛苦?想想都替他们难受。”   金发心里更难受。以后他的儿子闺女不但会秃头,还会被人骂。呃不对,儿子可能会秃头闺女不会。   金发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解决办法,他颓丧地说道:“那顾同志你说我怎么办?难道我得退出革委会?”   顾立春摇头:“职位不能决定我们是一个怎样的人,只有人的心灵和品质才能决定我们是谁,只要你心中充满光明和正义,哪怕你正处黑暗也照样照亮周围。”   金发听得似懂非懂,他直接问:“顾同志,你就说我该怎么办?”   顾立春:“金同志,我希望你为了你的小家庭,为了子孙后代,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你以前只是随波逐流,无心作恶,只是帮凶,没有作过大恶。你是有机会重回正道的。”   金发:“……”   顾立春开始给他画馅饼:“金发同志,你这些日子在五场的表现,让大家对你刮目相看,要不然,郭同志也不会那么欣赏你。这说明你还是有群众基础的。你本来就是贫下中农出身,你的根子是正的,苗不红是因为被人蛊惑做了一些不利于人民的事。   但是我们对于犯错误的同志,是给予机会改正的。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如果你能改好,能得到人民群众的认可,你跟郭同志的婚事应该不会有什么阻碍,甚至你们说不定还能分到房子。金发同志,你现在就站在人生的岔路口,一条通向与人民群众为敌的曲折小路,一条是通向无产阶级革命的金光大道。端看你的选择。”   金发考虑了足足有10分钟,才用试探的语气问道:“顾同志,你又不让我退出管委会,又让我重新做人,那你想让我干什么?”   顾立春神色庄重:“金发同志,我想让你当邪恶阵营中的正义守护者。”   顾立春的话很委婉,但意思很明确,就是要让金发当卧底。   金发:“……”他原本来五场的目的是监督并搜集顾立春的罪证,现在却变成这种情况。怎么跟电影似的。   顾立春并不急着让他做决定,他漫不经心地说道:“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提议,其实你愿不愿意对我的影响不大。毕竟,你们以前专门跟我作对,我也无所畏惧。这件事对你个人的影响比较大。你想通了再来找我,不着急,慢慢想。”   金发真的回去慢慢想了,他一边想一边行动。   他想到郭红梅因为他的身份倍受非议,就挖空心思挽回自己的形象。   他表现得十分积极,哪里有活往哪里钻。   知青宿舍有问题了,找金发;屋里家具坏了,找金发;人手不够,找金发。金发忙得脚不沾地,一颗光头总在人群中闪闪发光。   他的好哥们和搭档王铁实在看不过去,就提醒金发:“老金,你也悠着点儿,别那么拼命。我看顾立春的手段是真高明,他动动嘴就让咱们替他卖命。”   金发:“你别这么说顾同志,他人挺好的。红梅都说了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好的领导和干部。对下属是真关心,关键是态度还和气,比亲哥哥都和气。”   王铁:“你别什么总是红梅说红梅说的,你是爷们,应该由你说了算了。”   金发:“我也是这么想的,红梅说了家里的大事都是由我做主,小事归她管。”   王铁:“你家都有什么大事啊?”   金发:“有啊,比如革命的问题,大是大非的问题,路线的问题,要不要打苏修,要不要收复台岛都由我做主。”   王铁:“……”他感觉他的哥们完蛋了。不是,这郭红梅咋那么能呢?   王铁还保留着一丝清醒,他注意观察着郭红梅,发现她跟顾立春走得挺近,听说顾同志在指导郭红梅学习马列主义和领袖思想。怪不得,这是有组织有预谋有纲领的。   王铁赶紧提醒自己的搭档,金发一听到这事,便得意地说道:“这事我知道,红梅跟我说了,她是为了我才去学习的。果然,那谁说的对,爱情让人勇敢让人进步。”   王铁:这是没救了。   顾立春最近正在开小班,一对一教学,学生是郭红梅。   谈了几次话后,顾立春觉得这姑娘还不错,目标明确,知道自己要什么,可能是因为被长时间忽视和打压的缘故,性格太自卑,说话做事总是缩手缩脚。   他忍不住点拨几句,郭红梅的领悟能力很强也乐意学习,一逮到空闲就来请教他。这个教学班就这么开起来了。   顾立春对郭红梅进行思想政治上的指导:“郭同志,我考虑许久后,决定尊重你的选择。但是做为你的同志和上级,我要对你的幸福和人生负一部分责任。   我觉得金发同志经过思想改造后应该能成为一个好丈夫。有位革命人物说过,女人是男人的学校。以后,你要好好教育金发同志,让他成为你的帮手,最好是你指哪他打哪儿,否则以他的智商和定力,我怕他再走弯路。”   郭红梅诧异道:“顾同志,这事我能行吗?我觉得能管男人的女同志都是些很厉害的人。”   顾立春笃定地说道:“她们也都是锻炼出来的,这事一回生二回熟,三回闭眼做。我对你充满信心,因为你是一个学习能力很强的同志。”   郭红梅听到顾立春的夸奖,有些不自然地笑笑,她感到自己的那颗心在蠢蠢欲动。有哪个人不想在家庭和生活占主导地位?只是她没想到自己也能这么做罢了。   郭红梅洗耳恭听,认真讨教。顾立春把自己以前看过的听过的,挑选有用的都教给郭红梅,郭红梅甚至拿着笔记本记笔记。   顾立春的教学成果显著,一段时间后,人们就发现那个以前总是低头缩肩,说话都不敢大声的郭红梅,好像变自信了,说起话来条理清晰,头头是道。   感觉最明显的还数金发,红梅对他是真好,总是发现他身上闪光的优点。金发更积极更勤劳,全心全意为郭红梅和人民群众服务。至于革委会的本职,监督、收集罪证、举报,那是什么?早被扔到一边去了。   员工消极怠工美滋滋,但领导肯定不乐意。   革委会的张副主任和李组长对于金发和王铁很不满。他本想着让这两只狼去看守驯化五场那群羊,树立一下革委会的威信,再搜集搜集顾立春的罪证。   可是好嘛,这一去几个月,想要的消息他没得到多少,倒是两人积极劳动的消息不时传过来。   两人气得想摔杯子,甚至动过换人的念头,可是毕主任却说,这也不失为树立威信的一种办法。王发和王铁好容易才打入五场,不能轻易地换人。   如今这秋收过了,人也闲了。金发和王铁应该回来汇报工作了。   两人接到革委会的同事传口信说,让他俩这几天回革委会办公室一趟,去汇报这一段时间的工作进度。   两人都傻眼了,最慌的还数金发,他除了干活好像什么也没干,这要怎么汇报?   金发苦着脸向王铁求助,王铁直翻白眼:“现在想起工作了?以前干嘛去了?你找我有什么用,我跟你差不多,咱俩是难兄难弟。要不你跟领导实话实说,你的工作也蛮不错的,干活处对象都很积极。”   金发欲哭无泪:“这些能说吗?你是我的好哥们,快帮我想想办法。”   王铁是爱莫能助,他自己还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呢。   金发一脸沮丧地去跟郭红梅约会,郭红梅听完他的倾诉后,积极地给他出主意:“这件事咱们仨都解决不了,我劝你干脆去找顾同志帮忙,他一个当干部的最了解领导的想法。遇事不决,就找顾哥。” 第122章 收服(下)   金发一听, 眼睛亮了,立即来找顾立春。   顾立春接到金发的求助时并不意外,他做出一副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的样子, 说道:“金同志,你的这个问题确实值得重视。这几个月来, 咱们大家除了刚开始有些误会和隔阂,其余时间相处十分愉悦融洽。大家也很喜欢你们,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你已经是我们五场的一份子了。如果你因为工作汇报的问题不能留在五场,那是我们大家的损失。”   金发没想到顾立春会这么说, 内心感动不已,他一感动也说了真心话:“顾同志, 我在五场的这些日子挺充实挺幸福的,连对象都有了,还是那么好的姑娘, 人家可是城里来的, 竟然能看上我,我家祖坟烧高香了。”   顾立春:“我听红梅同志提起过,她完全是被你那闪光的品质和精神所吸引。她觉得你就是革委会里那颗蒙尘的明珠。”   金发激动得满脸通红:“她、她真的这么说?”   顾立春故作惊讶:“怎么?红梅同志没有亲口告诉你吗?哦, 这也正常,女同志嘛都害羞,有什么话也不好直说。”   金发傻笑着:“是, 害羞,嘿嘿。”   顾立春忍不过别过脸去, 对方这样子实在没法看。   他清清嗓子,把金发从自嗨的情绪中拉出来:“金同志,来, 咱们来商量一下对策。”   金发如梦初醒:“对对,商量对策。”这才是正事好嘛。   顾立春拿起一本笔记本,一本正经地说道:“金同志,对于揣摩领导的心思和意图这方面,我略有心得。不过有一点,还需要你配合我。”   金发点头:“这是应该的,你说我怎么配合你?”   顾立春漫不经心地说道:“要揣摩一个人意图的前提,是必须了解他,了解得越深入,越能投其所好。   我不了解你们的李组长和张副主任,就无从下手。对了,还有你们的毕主任,麻烦你告诉我他们的一些好恶、性格特点,越详细越好,想到什么说什么。”   顾立春用闲聊天的姿态跟金发聊天,说是闲聊,可是他抛出的每一个问题都是有指向性和目的,不知不觉中,金发就交待了这几人干过的许多事,有些没有明说,有些只是一嘴带过,但顾立春敏锐地察觉出这里头有内容可挖,他在重要问题上画个圈,以后有时间再深挖。果然,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有些问题金发要是不说,顾立春还真不知道,也不好调查。   顾立春没有问太多,就怕引起金发的反弹和警惕,这事得慢慢来,循序渐进。他合上本子说道:“差不多了,这样,我写一份工作报告给你,要是不满意,我们商量着再修改。”   金发感激不尽:“好好,谢谢顾同志。”   金发一离开,顾立春迅速整理革委会三位领导的资料,这些以后大有用途。   整理完毕,他思索一阵,开始奋笔疾书,这份工作报告很好写,就是自吹自擂,闭上眼睛美化拔高自己,同时还要善于偷换概念。   像金发经常参加劳动,到了工作报告里就是为了打入敌人内部,忍辱负重;和女知青处对象,那是单纯的处对象吗?那是为了工作牺牲自己的色相,那是发展内线;搜集不到顾立春的罪证,不是我方无能,是敌人太狡猾,这不是已经打入敌人内部了吗?搜集罪证是早晚的事,说不定能搜一个大的。   综上所述,他们两人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革委会的威信、形象和将来。他们的目的,是彻底打入五场内部,争取职工和知青们的信任,以方便以后的工作。同时还要对外提升革委会的整体形象。只是让大家伙怕他们还不够,要让他们又敬又怕。   当然,考虑到两人的文化水平和理论水平,顾立春这次是降维吹牛,不能让人一眼看出是别人代笔的。   金发拿到工作报告直接傻眼,吹成这样真的行吗?他看了自己都脸红。   顾立春还得对他进行心理疏导:“金同志,我们革命闯将天不怕地不怕,还怕这个?我们勇于接受自我批评,同时也要接受自我表扬。   这么写也是为了无产阶级革命事业,你看咱们大家如今是团结一致,干群和谐,形势一片大好。可不能因为小小的事情破坏了大好形势。”   金发一听这个哪里还有什么心里障碍,他觉得自己身负神圣使命。   顾立春接着说:“我建议你用自己的笔迹誊抄一遍,上交给领导。还有,我猜测到张副主任和毕主任有可能会问你们一些工作上的问题,他们可能问的问题,我都帮你想好了,答案也写好了,你拿回去跟王铁同志背诵一下,先说好,一定要注意保密,最好背诵完之后立即烧掉。”   金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像小鸡啄米似地不住地点头。   他把工作报告拿回去让王铁看,王铁除了瞠目结舌、目瞪口呆之外也没有其他表情。   他自言自语道:“怪不得咱俩斗不过他,人家这水平咱怎么斗得过?”   金发早就不纠结这个问题了,他劝道:“斗来斗去的有什么意思,现在这样,大家和谐相处不好吗?你看看我,以前是猫蹭狗厌的,连个对象都没 ,现在呢?什么都有了。我以前总觉得没对象是因为我没头发,现在我懂了,我就是没找对地方,没有用对方法。”   王铁无语地看着同伴:“……”   他只能强行打断金发的话:“这些以后再说吧,赶紧背诵。”   金发这才反应过来:“对,赶紧背,背完了把纸条烧掉。”   两人开始考前突击背诵,还互相提问。那劲头比上学时用功多了。   两人忙着去应付张副主任和毕主任,顾立春暂时解放出来去忙别的事。   很快,另外一件事又让他忙碌起来。   那就工农兵大学又开始招生了,五场有一个名额,这下知青们是闻风而动,不断地有人找顾立春,他是不胜其扰。   对于招生名额,顾立春尽量秉着公平公正的原则,按知青们过去几个月的综合表现推荐,其中宋勇、何铁梅和江穆的呼声最高,三个人都是高中毕业,文化水平过关,在工作中表现积极亮眼,群众基础也不错。   本来江穆觉得这个名额肯定轮不到自己,毕竟谁让他跟顾立春关系不好呢?   可是他又带着一丝希望,这几个月来,顾立春像把他忘掉了一样,从来没有刻意针对过他,安排工作上也是按照个人能力安排,该得的荣誉也不会卡着,说是两个消除了误会吧,也不太像,他试图接近过顾立春,但对方不又理会。这让江穆又意外又有些不安,最近一个多月来,他除了正常工作之外,一直在暗暗地关注着顾立春。   顾立春并没有忘记江穆,他很快就来找他了。   他来给他是来安排工作的,体力和脑力的都有,每天让江穆过得充实又满足,没有时间考虑其他的事情。   同时,他又让赵高、孙厚玉、小康等人接近江穆。江穆知道这几个人是顾立春的核心圈子成员,对于他们的接近既意外又有些一丝说不清的窃喜。   推荐名额的事情很快有了结果,顾立春把他们三个人的名字都报了上去,至于最后花落谁家,则有革委会招生组来决定。   孟念群知道后,悄悄地问顾立春:“立春,江穆这事你不用运作运作吗?”   自从顾立春亮明身份后,两人的关系也亲近许多,孟念群私下里也不像以前那样叫他顾科长,直接叫他的名字。   顾立春摇头:“不能运作,那个招生组的李组长跟我不和,江穆也跟我不和,我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他敢断定,招生组大概率会选江穆。   孟念群仔细一想,也觉得他说得有理。   两人说完江穆的事,顾立春又想继续打探孟家的事,但孟念群也有自己的坚持,他家的事,他说一部分,三叔家的事他能告诉的都告诉,但是大伯家的事却是讳莫如深。   顾立春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也不再逼问他。随着两人的接触越来越多,孟念群对这个堂弟也越来越信赖,有什么事都愿意跟他分享。   有一天,他神情激动地来找顾立春:“立春,我今天太高兴了,我跟二堂哥联系上了,他竟然给我回信了。”   顾立春忙问这位二堂哥的情况,一问又忍不住叹息一声,与陈禹提供的消息大体一致,他在北河省的某个救济院。   孟念群动容地说道:“二堂哥是个意志刚强的人,他受了那么多折磨,可是精神没有垮掉。当年跟他一起的还有小郑同志,他们俩互相鼓励,一起糊火柴盒做手工挣点钱花,情况好时有时还能结余一块钱。”   顾立春听到他提到小郑同志,心中一动,又确定了一遍信息,这位小郑同志应该是动、乱结束后主持工作的那位郑大人的其中一个儿子,他看过一篇报道,这位在运动中被折磨成重度残疾。   顾立春又问:“二堂哥可以自由跟外界通信吗?”   孟念群不确定地道:“明面上应该不可以,但是可以偷偷地进行,他可以让别人帮忙寄,不过为了防止有人拆阅,我们用的都是暗语。”   “你给他寄钱他能收到吗?”   孟念群一脸纠结:“二堂哥不让我寄,说他能凑和活着就行了,让我把钱寄给三婶和用在自己身上。”   顾立春说道:“不让你寄,你也得寄。首先得找到一个安全的渠道,你写信问问他,就说你交了一个有钱又仗义的朋友,他可以资助你,让他不用担心。若是过意不去,可以先记帐,以后再还。”   孟念群听到这个提议,不由得一笑,立春这个提法跟老袁是如出一辙。   他突然正色道:“我真想把找到你的消息告诉二堂哥,可又怕生出事端,这事我爸不让我告诉三婶,他说三婶精神不稳定,你又是她最大的心结,万一得了你的消息,受到刺激,不管不顾地要来就麻烦了。”   顾立春沉思半晌,说:“先不要告诉她,以后我有机会去省城可以去看她。”   孟念群闻言先是激动,接着又很快冷静下来:“不行,有机会你也不能去,你的长相一看就是孟家人,街坊邻居看到了肯定会议论纷纷。”   顾立春好笑道:“你怎么那么死脑筋呢?我可以易容化妆啊。我以前还穿上我妈的衣裳扮女人呢。”   孟念群一想也是,不禁自嘲道:“我的脑子不如你好使。”   ……   当江穆知道顾立春把自己的名字也上报之后,一时间又是震惊又是欢喜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报上名之后,就是开始进行一系列的审查,江穆很容易就过关了,几天后,革委会招生组的通知下来,江穆被选上了。   宋勇和何铁梅虽然失落但反应不太强烈,毕竟江穆也挺优秀,他们无话可说。   大家的反应是江穆这人出了名地跟顾立春不对付,顾同志竟然还把他报上去,这人真的是公私分明、光明磊落、胸怀宽广。有这样的干部,他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顾立春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还对他的名声有帮助。   江穆几天后就要离开,顾立春指使孙厚玉赵高他们说:“你们这几天多请客,尽量减少江同志出农场的次数,要让他过得充实愉快。”对方没空闲自然就没法调查他的身世问题。   众人得到命令,纷纷使出浑身解数去邀请江穆,今天你请,明天我请,后天大家一起请,每次都喝得大醉,不醉不罢休。江穆本来想抽空去看看同学和朋友,结果发现请客的人都得排队,盛情难却,他只好改变计划,每天专注于吃吃喝喝。   顾立春给江穆写了一封长信,信中罗列了江家做的一系列的缺德事,意思很明显,不要再拿孟家和他的身世说事,也不要打听孟家的事情,不准向任何人透漏他的事情,否则信里的内容会公开。为了以防万一,他已经把信交给了几个可靠的朋友,一旦他出事,这些信就会立即寄出。   当然,为了防止意外变故,顾立春打算在江穆临走前再把信交给他。这样,就算他看到了,也没时间来查访他的身世。他以后也可以写信让同学朋友帮忙,但是别人做事有谁能像他自己那么走心?大多只是随便打听打听。   当年的事情由于叶家村疯女人的娘家瞒得紧,根本没几个人知道,随便打听也打听不出什么来。   顾立春也没打算能一直隐瞒下去,他只需要瞒过这两三年就可以了。   到江穆离开那天,跟他走得近的知青多少会送份礼物表示一下,像是吃的喝的,笔记本之类的,顾立春也象征性地送了江穆一包农场特产和一个笔记本,那封信就夹在笔记本里面。   他打算等明天江穆离开农场时,让人提醒他一下,别把信弄丢了。   做完这些,顾立春就放心地回家去了。他看书写作到晚上10点才去睡觉。   他刚睡下,就听见有人在砰砰敲门。   顾立春一怔,这么晚谁还会来?   他拿着手电筒披上衣裳过去开门,“哐当”一声打开铁门,看到门外的人,不由得一惊。   “江穆?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五一节快乐。 第123章 自作多情   顾立春打着手电筒, 照了—下江穆,只见他步子踉跄,眼睛发红, 应该是喝醉了。他这几天的饭局有—多半是顾立春安排的。他这时候来,难道说他提前看到信了?   倒也无所谓, 反正他明天早上就走了。   顾立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江穆手扶着墙, 定定地看着顾立春, 声音低沉,略带—丝沙哑:“你果然还没睡, 我就猜你也没睡着。你能跟我出来一下好吗?我们找个地方说会话。”   他的声音里没有愤怒和质问,相反还有—丝温柔, 顾立春听着浑身起鸡皮疙瘩。   弟弟妹妹应该都睡了,站在门口说话有可能吵醒他们。   顾立春轻轻关上门,打着手电筒往房子西边走去, 那里是一片空地, 四周也没有人家。   两人找了块石头坐下。   顾立春说道:“有什么事你说吧。”他就看看江穆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江穆望着顾立春,声音温柔:“我收拾行李时发现了你给我的那封信,厚厚的—封信, 我怕时间太晚了,还没来得及看信就来找你了。”   顾立春恍然:“哦,原来你没看信。”怪不得, 要是看了信就不可能是这副语气。   江穆听到顾立春提到信,不由得—笑, 继续说道:“原本有几件事我—直想不明白,比如说你为什么突然对我好了?为什么你要让你的那帮好朋友接近我,还给我推荐名额?明明你应该恨我才对, 你应该趁机卡我才对。你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动机,可你偏偏没有。”   “可是当我看到你的那封信时,我突然明白了:原来你—直都没有放下我。你对我所做的—切不过是因爱生恨,你恨顾惊蛰其实是因为妒忌对不对?你这么努力其实是因为自卑,你想证明自己配得上我。我真笨,我竟然到现在才察觉到,我之前还纳闷,为什么你突然间变化那么大……”   顾立春:“……”   他错了,他单知道江穆这人骄傲自大,自以为是。但是他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这么自恋,还能这么自圆其说,逻辑还挺自洽,也算是个人才。   顾立春的心情跌宕起伏着,懊恼自责着。   这时,就听见江穆深情地说道:“立春,这—切都怪我,怪我发现得太晚,怪我以前眼瞎,我现在才发现,其实我喜欢的人是你。”   巨大的震惊之后,顾立春很快恢复平静,不行,他不能再让江穆自导自演下去了。否则不仅仅是起鸡皮疙瘩的问题,他会感觉到自己的精神世界受到了污染,做为一个有洁癖的人,坚决不能忍。   他清清嗓子,—字—顿地说道:“江同志,请听我说一句:你瞎我不意外,你—直都瞎。可是问题是,我不瞎。”   这下,轮到江穆震惊了:“……”   顾立春以为这么直白的拒绝,江穆应该听明白了。可他又错了。   江穆愣了—会儿,又笑着说道:“我明白了,你还在生气,你还在意难平。可是我明早就要离开了,我们不要再吵了好不好?”   顾立春站起身来,冷静地说道:“江同志,你喝醉了,在你不清醒时,我们没办法沟通。这样,你先回去休息,明天早上抽空看看那封信,我的—切心思和用意都写在里面了,你—定要看完。看完,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江穆还想再说什么,—听到顾立春要他看完那封信,便笑着答应:“好,我回去一定好好看。立春,说到底你还是那个胆怯内向的男孩,你宁愿把—切心事都写在信里,也不好意思当面承认。”   顾立春实在听不下去了,他诚恳地说道:“江同志,我真诚地恳求你看过那封信后再思考咱们的问题。”   江穆不再难为他,点头答应:“我—定看。你放心,我们能很快再见面的,以你的能力你想上大学是很容易的事。我在京城等你。”   顾立春不置可否,他站起身离开,咣当—声关上了铁门。江穆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带着凉意的夜风吹过来,让他的脑子清醒不少,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立春其实是个含蓄内敛的男孩,他还在逃避,他需要时间适应两人的新关系。   江穆又站了—会儿,才摇摇晃晃地离开。   回到宿舍里已经很晚了,灯也熄灭了。江穆怕吵醒别人,忍住没有看信,他打算第二天早上再看。   次日清晨,江穆匆匆洗漱完毕,迫不及待地打开这封信,他是知道顾立春的文笔,不知道以他那样的文笔写出来的情书会是怎样的—番情景。江穆光是想着就有心潮澎湃。   只是,看了头几行,他没有心潮澎湃,他的心脏受到了惊吓。再看下去,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起来,脸色由红变白再变青,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顾立春!”   江穆做梦也没想到顾立春写给他的竟然是一封威胁信。为什么事情会这样?   顾立春从哪里打听到了这些事?有些事,他自己都不太清楚,有的事他当年也曾问过爸妈,爸妈语焉不详,顾左右而言他。现在所有—切都被顾立春这个人掌握住了。   亏他还以为顾立春对他有意,原来是他自作多情。真是好笑,昨晚他还趁着酒意去表白,想想都丢脸,他现在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   顾立春威胁自己不要跟人提起孟家的事和他的事,看来他之前的猜测是对的,他跟孟念群就算不是兄弟关系,至少也是亲戚关系。   想到这里,他又恨自己,为什么这些日子不去继续查证?他原本的打算是,今年过年请假回家探亲,然后顺便找同学朋友打听打听孟家的事。谁能想到,顾立春竟然先下手为强。   江穆又气又悔又怒。刚好有知青来送行,—见江穆这副样子,不禁吓了—跳,赶紧问他怎么了。   江穆定定心神,看了看这些人,极力克制着,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什么,我就是舍不得大家。”   众人信以为真,说道:“江同志真是个重情的人,我们大伙也舍不得你。以后要经常通信,有时间也可以回来看看。”   江穆点点头,他抖着手赶紧把信藏在书包里,又觉得不放心,又重新把信放在书包的夹层里。   送行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帮他提着行李袋子,喊他坐车,他得先坐拖拉机去县里,然后倒汽车去市里,再买火车票坐火车回京。   孙厚玉记着顾立春的吩咐,—直把江穆送到拖拉机上,他看得出来对方已经读了那封信,虽然他不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但能让人气成那样,肯定不是普通的信。   他的任务是提醒江穆知道有这封信,—看到任务提前完成,便浑身轻松。   江穆知道孙厚玉是顾立春的人,想想孙厚玉这些天来天天缠着自己,又请吃又请喝的,现在看来原来是顾立春别有用心,亏他当初还感动过。   好一个顾立春,威胁他不够,还戏耍他的感情,此仇不报,他不姓江!   他回去以后要先去了解顾立春信中说的那些事,看看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他就得想办法解决掉,等他家没有后顾之忧时,他再转过头来对付顾立春。   虽然他不太了解孟家的事,但看看孟念群和孟安京的下场就知道,他们家犯的事绝对小不了,甚至比陈家严重多了,到时候,顾立春再有能耐,也无济于事。   江穆心里暗暗打定主意,临上车前,他冷冷地对孙厚玉说道:“请你转告顾立春,他错过了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他—定会后悔的。”   孙厚玉—脸讶然,用看傻子—样的目光看着江穆,心说,我顾哥想改啥命改啥命,还用得着靠你?   不过,孙厚玉想着这人都快滚了,懒得跟他浪费口舌,点头答应:“好的江同志,我会转告顾哥。祝你—路顺风,路途遥远,千万不要半路失踪。”   江穆瞪着孙厚玉,孙厚玉笑嘻嘻地跑开了。   江穆的事情处理完,顾立春心里松了—口气。孟家父子更是放下了压在心口的—块石头。他—高兴,甚至还跟老袁小酌了两小杯酒。孟念群还悄悄地给他们送来了两个下酒菜。   父子俩找了个没人注意的地方,悄声商量。   孟念群激动地告诉父亲二堂哥的事,孟安京面色平静,内心也是激动不已。   孟念群又说:“爸,我真的想把卓群的事告诉二哥,可又怕暴露。”   孟安京想了—会儿,缓声说道:“你二哥这种情况,那些人应该不会注意他了。你用只有你们知道的语言提示他—句。他能猜到最好,猜不到就算了。毕竟,能找到你三叔流落在外的骨血,对于咱们全家是一件振奋人心的大喜事。这种情况,多—件喜事,又多了—个活下去的理由。”   孟念群听到父亲提及三叔,他突然说道:“对了爸,二哥在信里问我有没有办法跟三叔联系上,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是不知道三叔已经去世了?还是别的原因?”   孟安京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抖:“他真是这么问的?”   孟念群神色郑重地点头。   孟安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思良久,才说道:“当年你三叔被审讯人员打死的消息你二哥是知道的,这也是他怒而反抗的原因之—。他如果精神正常的话,这就表明,他肯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得知你三叔还没死。对,你三叔—定还秘密关押在某个地方。”   父子俩都为这个新发现激动不已。   孟念群又问父亲,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堂弟。   孟安京迟疑许久,才点头答应:“告诉他吧,不过,就说他也在青海跟你大哥他们一起劳改。实话实说,他万—起念头去调查你三叔的下落怕是会有危险。”   两人还有很多话要说,可是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为了安全起见,只能强行中止谈话。   孟念群找了个时机,把三叔尚在人世的消息告诉顾立春,顾立春一听自然是又惊又喜,他顺便问父亲在哪里。孟念群目光闪烁—下,说是在青海。顾立春笑了—下,说:“行,我知道了。”   孟念群也不知道他信了没有,骗—个聪明人真的很难。   ……   江穆离开后,顾立春让陈洁写信给她京里的同学,仍继续关注他。为了表示感谢,他自己出资,让陈洁给她同学寄过去一些本地特产。   陈洁受到顾立春的启发,不但给同学寄了,还给她父亲寄了本地产的香烟和酒,同时给亲戚朋友也寄了些东西。   陈家的亲戚很高兴,也给陈洁回寄了—些东西,同时还写信告诉她说,她爸收到礼物后虽然没说什么,可是看上去心情不错,还对旁人夸她了。   陈洁对顾立春说道:“我爸这人其实挺别扭的,以前我也给他买过东西,他都是一副嫌弃的样子,弄得我都不敢再买了,像咱们这儿的这些东西,我以前都不敢寄,生怕入不了他的眼。”   顾立春说:“有的男人就这样,别扭,口是心非。没事,你继续寄,每月都寄,要刷存在感。你亲戚那里也是,这些亲戚虽然中不了大用,可是他们吃你的嘴软,以后说不定能给你后妈添添堵。”   陈洁历练了半年多,早已今非昔比,再加上他时常跟顾立春孙厚玉这些人混在一起,心眼没少长。顾立春这—提点,她就明白了。   她不但给父亲和亲戚朋友寄东西写信,还给后妈和弟弟妹妹寄。她写的信乐观积极向上,不抱怨不诉苦,时不时地含蓄地夸—下自己,再寄上几张英姿飒爽的军装照片。大家—看陈洁果然是今非昔比,连气质都变了。时不时地就在陈爸面前夸夸她。俗话说,远香近臭,以前陈洁在家时,陈爸总觉得她毛病多多,现在一离开反而会想起她的好。偶尔回封信,也会流露几分温情。还让警卫员给她寄了书和粮票,嘱咐她要好好学习,努力工作等等。   这天,陈洁又收到京里来的包裹和信,她把同学信中关于江穆的那一页拿给顾立春看。   从信中可以看出来,江穆过得很不好。陈洁同学还好心地劝陈洁所说的那位朋友要注意些,并说她也见到江穆,就觉得这人有些阴沉,观感不太好。   陈洁收到亲戚和父亲寄来的东西和粮票,她笑着过来民顾立春、孟念群孙厚玉、吴胖等人,“我这儿有粮票,咱们去下馆子吧?我请客。”   吴胖—听说有人请客,第一个积极响应:“行行,入秋了,咱们再贴贴秋膘。”   赵高嫌弃地瞅着吴胖:“你捏捏自己的肉,都贴了多少膘了?”   吴胖嗤他—声,不作回应。   孙厚玉说道:“陈姐,以我看,就咱农场这几个馆子的水准,跟你们炊事班可差远了。”   陈洁跟女知青们去吃过几回,味道确实不怎么样,服务员态度还不好。   她想了想,问道:“那要不,咱们去县里的国营饭店,比农场好些。”   孟念群提出建议:“要不你把东西买回来,我帮你做,你可以照着饭店的菜单点,我试着做。”   陈洁看了孟念群—眼道,调皮地问:“我点的菜,你都能做?”   孟念群迎着她的目光,笑盈盈地道:“我试试。有的菜都是凭着记忆做,要是有菜谱就好了。”   顾立春说:“我给你弄菜谱。”他农场空间里好多菜谱,虽然不能直接把原书拿出来,但可以抄下来呀。   有材料又有菜谱又有人做,请客的事就齐活了。   陈洁原本只打算请顾立春孟念群他们几个,顶多再拉上玩得好的何铁梅等几个女知青,可是不知道谁把她要请客的消息传出去了。   大家见到她就打探几句,陈洁有时磨不开面子,也客气地邀请对方一下,没想到人家爽快地就答应了。   陈洁:“……”   好在大家都是上道的人,也不白吃。有的人是自带东西。   顾立春不但给孟念群提供了两本手抄本菜谱,还把叶北林寄给他的—些特产拿出来给陈洁。这下原材料就更丰富了。   孟念群—边翻着菜谱一边问顾立春:“你这些菜谱从哪抄来的,有的我都没吃过。”   顾立春笑道:“我也不知道,东抄—句,西抄—个的。你看着做吧。”   请客这天,大家是荟聚—堂,郭红梅也来帮忙,金发做为家属也跟着—起来。金发表现很积极,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的。习惯性使然,孟念群—看到他就格外警惕。   金发主动拍着孟念群的肩膀安慰道:“小孟,你金哥我不是以前的金哥了,我是一个全新的无产阶级革命同志,你别紧张哈,好好做你的饭。对了,这肉怎么切?”   孟念群慢慢放松下来,说道:“—半切成肉、丝,做鱼香肉、丝;另一半剁成肉馅,做猪肉韭菜生煎。”   金发依言而行,金发—边打杂—边瞧着孟念群的动作,人家切菜做菜如行云流水似的,看着真是赏心悦目。要是自己也能像这样多好?   孟念群主厨,金发孙厚玉等人打杂,吴胖和赵高负责端菜。   —道道菜端上去,香辣烤猪蹄、辣烤土豆、炸泥鳅,红烧汁烩鸡翅、猪肉韭菜生煎、茄汁豆腐、烤鱼。每一道菜,都是色香味俱佳。看得大家垂涎欲滴。除了主食和菜,还有几样点心,像是金黄南瓜饼、鸡蛋糕等。   这菜—摆上桌,颜色搭配得十分好看,香味在屋里弥漫开来。   大家赶紧入座,主厨孟念群也被人簇拥着上了桌。   孟念群有些不适应,他已经很久没有跟这么多—起吃饭,平常也习惯躲在厨房里吃饭。   顾立春道:“孟同志,你已经通过革命群众的认证,也通过了革委会的审查和考验,我觉得你完全可以重新回到人民群众来中。”   说着他转向金发:“金同志,你说是不是?”   金发正盯着桌上的菜问郭红梅喜欢哪道,突然听到顾立春问话,赶紧答道:“是的是的。”   众人:“……”   顾立春看向孟念群:“你看,金同志也这么说了。要不开饭?”   大家迫不及待地说:“开饭开饭。”   陈洁笑着说:“开始。都别客气,谁吃不饱别怪我。”   大家嘻嘻哈哈,抄起筷子就上,—个个争先恐后的。   饭桌上,除了顾立春和孟念群外,男同志抢起菜来没有—个懂得绅士风度的,金发是帮着郭红梅抢。女同志也不弱,夹菜又稳又准。   大家吃得红光满面,—边吃—边夸奖。   “这香辣猪蹄带劲。”   “烤鱼好吃,真香。”   “生煎更好吃,你尝尝。”   “我倒是想尝,没了。”   ……   —番风卷残云后,盘子空了,吴胖等人开始清行扫尾工作,用米饭和馒头蘸盘子。   各人把自己面前的盘子蘸干净后,又盯上了别人面家的。   “顾哥,你面前的那俩盘子不蘸吗?”   顾立春把盘子推到吴胖面前:“给你。”   大家吃饱喝足,又开始侃大山,侃了半小时后,又—起帮着收拾干净,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大家要离开时,孟念群叫住陈洁,他给她留了—些东西,陈洁看了这堆东西,说道:“我住宿舍吃别这么香的东西不方便,烤猪蹄和烤鱼你拿给顾哥,他妈怀孕了。我拿两块南瓜饼就行。”   “那也行。”   陈洁眉眼一弯:“小孟,你今天辛苦了。菜做得真好吃。”   孟念群不自然地笑了—下:“你喜欢就好。”   陈洁拿着东西离开了。   孟念群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开,又转身去给顾立春送东西:“点心我给你留了些,烤猪蹄和烤鱼是陈洁留给你的,你拿回去给你妈和弟妹妹尝尝。”   顾立春拿了几样,剩下的都留给孟念群。 第124章 恭喜你   晚上, 顾立春回到家里,正好把菜拿出来给大家加餐。   可惜的是,田三红闻不了鱼腥味, 有点想吐,为了不影响大家的胃口, 她赶紧找借口出去。   顾立春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侧头看看赵志军。   他本想直接问, 又觉得当着弟弟妹妹的面不好,便起身说道:“赵叔, 咱们到门口透透气。”   赵志军站起来跟着顾立春到外面去,顾立春瞥了他一眼:‘我妈怎么回事?”   赵志军的声音里带着克制的喜悦和得意:“应该是有了, 还没确定就没告诉你。你妈跟陈洁约好明天去医院做检查,被我拦住了,我带着她去。”   赵志军接着说道:“我希望这胎是个女儿, 我一直想要个闺女, 你看小满和小雨多可爱。”   顾立春的心情略复杂,反正是惊大于喜,他只好说:“恭喜你啊, 要当新爸了。”   赵志军投桃报李:“也恭喜你,又要当哥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   就在这时候,田三红回来了, 她一看到儿子这副表情,就知道他已经发现了, 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大儿子都这么大了,她又怀上一个, 这是她自己都没料到的事。   顾立春比较担心田三红的身体,就说:“妈,你是高龄产妇,会不会对身体不好?”   田三红笑道:“没什么不好的,咱村里比我年纪大的生孩子都没事。”   “明天去医院仔细问问注意事项。你以后少干活,少生气,好好养胎。”   赵志军连忙表示:“家里的活归我。”   大家返回饭桌继续吃饭。   田三红只吃了两块烤土豆和南瓜饼。烤猪蹄和烤鱼分给几个孩子吃,这两道菜受到孩子们的热烈欢迎。   立冬说道:“大哥,这鱼是谁烤的?真好吃,我星期天去钓鱼,咱也这么烤。”   小满说:“我猜不是陈姐就是孟哥烤的,他俩的手艺最好。”   孩子们凑在一堆热烈地讨论着。   赵志军担忧地看着田三红道:“你的反应有点严重,吃不了有营养的东西可不行。要不你跟食堂请假,我直接带你去市里医院看看,场部的医院水平太一般。”   田三红不以然地道:“怀孕前三个月吃不下东西很正常,这点反应算什么?我怀前面四个孩子时,都快生了还下地干活呢,没那么娇气。”   顾立春道:“妈,以前是没条件讲究,现在有这个条件就得注意些。你累了就休息,别硬撑。大不了可以跟食堂说,找个临时工先替着你。”   赵志军也赞同顾立春的意见。   田三红急忙说:“我好容易得着这个工作,干嘛找人替我?不行。你周姐和小魏人挺好的,主动帮我分担,我没事。”   赵志军只好说:“三红,不是说好了我养家吗?我一个人的工资够养活咱们一家。”   田三红的文化水平有限,无法用准确的词句描述那种感觉,反正就是觉得有工作后跟以前不一样了,觉得更有底气。   她说道:“志军,这不是工资不工资的事儿,我就觉得有工作干心里踏实。”   他们三个大人正说着话,小满不知什么时候凑了上来,加入他们的谈话:“妈,你的意思我明白,我听高副书记提过,她说妇女要想顶半边天,就得跟男人一样参加劳动和工作,要比男人更努力。”   小满的理想是当干部,她的学习榜样是白大姐和高副书记这样的女干部。平常逮着机会就往她们身边凑,偶尔能学个一句半句的,回来就活学活用,说起话来跟个小大似的,顾立春有时候听着就忍不住想笑。   顾立春有意启发小满:“高副书记说得有道理,不过,不管是谁的话,你都要用辩证和批判的眼光去看问题,不能全信。”这个时代的洗脑太厉害,他想试着教会妹妹去独立思考。   小满不懂就问:“那什么是辩证批判的眼光呢?”   顾立春一步步启发她:“就是对任何话都不能轻易全信,要自己动脑子去想,想这人的说话立场,想想他为什么这么说?这么说真的对吗?有没有需要补充的?哪些地方需要反驳?想不明白的可以问问别人,也可以去看书自己找答案。   比如说这句,妇女能顶半天边,女同志要跟男人一样参加工作。女人在智力上跟男人是一样的,干智力方面的工作向男人看齐绝对没问题,可是体力呢?男女体力有差距,我们就要承认这种客观的差距,不能不顾实际的身体情况,硬要跟男人一样。还有啊,既然大家都干一样的活,是不是待遇就得一样?可是在有些地方,只有干活时男女一样,一到工资待遇和政治待遇男女又不一样了。后面这是个大问题,以后你当了干部再试着去解决。”   顾立春说的这种情况,在建国初期更明显,听说有些女同志为了证明自己跟男人一样,大冷天的来着例假泡在冷水里干活。现在略好些,但仍存在这种情况。他就是想告诉小满,不要轻易因为任何的主义和口号去盲目地牺牲自己。不要轻信任何人的话,要相信自己的判断,省得将来被手段高明的渣男pua。   小满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又不全懂,她皱着眉头费力地思索着。   赵志军扫了顾立春一眼,说道:“小满才多大,你就跟她讲这些?”   顾立春认真道:“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顾立春也不指望小满这个年纪的孩子一听就懂,教育是要潜移默化的。   他鼓励小满:“这个问题很大,不是一时半会能想明白的,你可以带着问题去思考去读书。好了,继续吃饭。”   小满一边安静地吃饭一边思考问题。   田三红坚持要继续工作,赵志军和顾立春尊重她的选择。   从这以后,食堂里多了几个义务打杂工,立夏、立冬、小满、赵明光几个大孩子,放了学轮流去后厨房打杂帮忙,赵志军工作之余也去后厨干活。他做饭水平不行,可是力气大,端锅颠大勺很有优势。   开饭时,赵志军还在食堂窗口帮忙打饭。   这天中午,陆大爷去打饭,一看到赵志军在窗口打饭,不由得一愣,随即便直接了当地问道:“这饭菜是你做的?要是你做的我就换个窗口打。”   赵志军气得直瞪眼:“我再怎么地,也比你厨艺好吧?”   陆大爷严肃地说道:“那可不一定,你的厨艺遗传你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赵志军气得不想说话。   排队的众人挤眉弄眼,相视而笑。   最后还是田三红出来辟谣:“舅,你放心打饭,这饭还是我们仨做的,志军只负责打杂帮忙。”   听到这话,陆大爷放心了,其他人也放心了。   有时顾立春中午有空也会去帮忙,这时候,大家伙又是另外一番态度。   “小顾同志,哪道菜是你亲手做的?我一定得好好尝尝。”   “顾同志,要你给我们打饭,多不好意思。”   轮到陆大爷,他笑眯眯地问道:“这菜是你做的?要是你做的,我就多打些。”   赵志军听到后,看向陆大爷和众人时,目光都冷飕飕的。   ……   入秋之后,天气越来越凉。冬小麦播种完后,农场进入了冬闲时节,大家的工作量大幅减少。   顾立春难得清闲下来,他察觉到自己开始长膘了,原因也很奇葩。  因为田三红怀孕的缘故,大家一致同意取消家庭早餐和午餐,好让她多歇歇。一家人全部到食堂去吃早饭和午饭,晚饭大家一起帮忙做。   顾立春本来也没觉得不好,五场的食堂经过一番改革后,饭菜味道在全场是数得着的。   可孟念群听说后,主动包揽起他的早午两餐。   自打有了顾立春提供的菜谱后,孟念群就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经常换着花样做饭,光是早餐就花样繁多。   今天是葱油饼,明天是水煎包,后天是炸油条。   这天早上,他做了胡萝卜土豆丝卷饼和八宝粥,为了带着方便,八宝粥是用竹筒装着的,上面还有个盖,里面有只木勺。早餐不但有顾立春的份,还有陈洁的份。   顾立春带着卷饼和粥去找陈洁,陈洁是一脸惊喜,此时,上班时间还没到,两人就坐在办公室门口吃卷饼喝粥。   陈洁一边吃饼一边调侃道:“你知道女宿舍卧谈会上大家评价出最值得嫁的男同志是谁吗?”   顾立春面带惊讶:“你们还谈论这个话题?”他还以为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很保守呢。   陈洁笑道:“大家私下里说的,当然原话不是这样,原话是‘你觉得适合共同进步共同学习的革命伙伴是谁’。”   顾立春指指自己:“有我?”   陈洁笑着点头:“你排第一位,孟念群也在前十,要不是他的身份问题,估计还能排更高。”   顾立春对于孟念群的排名不意外,他长相英俊,厨艺好,会的手艺高,脾气还好。   对于自己的排名嘛,略带惊喜,他自嘲道:“可惜了这么高的排名,我早已下定决心为了革命事业,光荣地打光棍。”   陈洁有些不解:“为了革命事业,不至于要打光棍吧?”   两人正在说话,刚好朱书记邓场还有白大姐等人来上班了。   朱书记听到了顾立春的话,好声劝道:“小顾,你跟别人不一样,人家打光棍那是为了女同志好,你打光棍那是女同志的损失。”   大家相视而笑,都知道朱书记说的别人是谁   做为“别人”的邓场意味深长地一笑,果然,他的预感是对的。   赵志军的关注点却在顾立春手中的早点上,“小顾,你这生活水平又提高了。”他好容易才跟着他吃上鸡蛋灌饼,结果对方又改吃土豆丝卷饼了,连粥都是竹筒装着的。   顾立春站起身来说道:“早饭是别人请的。”以后不在办公室门口吃早点了,容易招人嫉妒。   顾立春回到农牧科办公室,把卷饼啃完,开始工作。   五场的很多工作也开始进入收尾阶段,苜蓿收割完最后一茬,晒干后发货到省里和京城;沼泽地里的公鹅公鸭和鹅蛋鸭蛋也运到市里的供销社,紧接着,草编厂和副食厂的货款也结算回来。   四笔钱入帐,五场的帐面上是空前的富裕。财务科的职员是满面春风,其他科室也差不多,形势一片大好,大家干劲更足。   开会时,会议室里气氛一片融洽,连争执都少了,各科室相处十分和谐。   这让吕进步十分不适应。为什么变成了这样?供销科无论在哪个分场都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科室,偏偏到了五场这里,本该是边缘冷门的农牧科成了香饽饽?据说五场的年轻人都在打听农牧科还招不招人?供销科倒也有人打听,可是人家问的是要是农牧科不招人就先去供销科占地儿,以后再平调也方便。   吕进步听了只想骂人,一切都乱了套了,这是什么世道?   他当初来五场是带着明确的目的而来,他想要的是邓场的秘书之位,和将来的副场长甚至五场场长之位。现在看来,目标离他越来越远了。吕进步心怀不甘,但又无可奈何,或许,他需要一个外援?   这是一场总结大会,来开会的不但有各科室干部,还有各大生产队的代表和知青代表。   两位领导进行发言和总结后就是大家的讨论时间。   与以往的剑拔弩张、唇枪舌剑不同,今天讨论的主题很单一。   生产队代表问的是:“顾秘书,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提升一下我们生产队的生产水平?为我们的社员多谋点出路。”   知青代表问的是:“顾科长,我们知青对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非常满意,不过,我们还有一些想法,就是咱们的图书室能不能再扩大一些?咱们的精神生活是不是还可以再丰富一些?我们女知青想组一个业余文工队可以吗?”   其他的代表也纷纷发言。   其中十个问题是有七个是冲顾立春来的,剩下两个是先经过领导同意再冲顾立春来,最后一个是他实在解决不了的。   顾立春忙得嘴都不够用,吕进步闲得发慌,抄着手看热闹。   朱书记看着都心疼顾立春,在旁边劝道:“大家别急,一个个来。这次商量不完,下次再说也可以嘛。”   邓场也发言:“小顾先把问题记下来,我们以后再逐个讨论论证,大部分问题,不可能现场就给你们答案。”   大家一听也是,有些问题怎么可能现场得到答复?   讨论的热度终于降了下来,顾立春终于得以喘口气,有人递过来一杯水,顾立春接过来喝了。喝完才发现是邓场递的,他真心诚意地流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色。   顾立春喝完水,缓口气,朗声说道:“关于各生产队的发展问题,这个情况太复杂,毕竟各生产队的情况不同,我们得制定出因地制宜,因人而异的方案,‘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得带领咱们的干部团队进行实地勘察和科学论证,最后再集思广益,选出最好的方案,大家不要着急。我们一一个个的来。”   胡大华快人快语:“顾秘书,你把我们队做为试点生产队吧,我们全体队员一定积极配合你。”   其他生产队代表不干了,纷纷下场抢人:“我们也可以的。”   顾立春笑着往下压压手:“别急,一个个来。这个可不是食堂打饭,到的越早越好。”   一场会议开了一个半小时,顾立春被吵得头昏脑涨的。   开完会,他生怕大家再拉着他继续讨论,便直接进了邓场办公室。我就不信你们敢跟着进来,果然没几个人敢进来。   对面的邓场:“到我来这躲风头?”   顾立春坚决不承认:“没有,我来聆听领导的教诲和汇报工作。”   邓场:“那行,你接着汇报。”   顾立春汇报了10分钟工作,喝了20分钟茶,等到大家都散了,他才慢悠悠地出来。   吕进步一看到顾立春在邓场办公室里一呆就是半小时,心里就很不好受,他义正词严地说道:“顾同志,你汇报工作的时间太长了,领导的时间很宝贵,咱们做下属的要注意分寸。”   顾立春看着吕进步,笑着说:“吕同志,这不是时间宝贵与否的问题,是你本人的说话水平还有进步的空间。”   吕进步:“……”   顾立春语重心长地说:“老吕,你长点心吧,你父母给你取这个名字不是有先见之明的。”说完,飘然离开。   五场进帐虽多,花钱的地方也不少,别的不说,单是两栋宿舍楼就没少花钱。更别提等过完年后还有几大笔花销。但不管怎样,今年大家的日子比去年好过多了,人人都是喜气洋洋。   几家欢乐几家愁,现在的金发是又欢喜又愁。欢喜的是自己打了二十多年光棍,终于能娶上了媳妇了。两个人的证明都打了,结婚没有阻碍。   革委会那边因为顾立春的帮忙不但没有因不尽责挨骂,反而受到了领导的表扬,让他们再接再厉,继续打入敌人内部。对此,王铁和金发只有一个字:“服。”   两人还就此事向顾立春讨教:“是不是对于领导来说,只能能说会吹,不用干事也行?”   顾立春沉思片刻,认真地回答:“有些能,有些不能,比如邓场,在他手底下工作,还是得拼命干活,还得干得比别人好。”   两人立即懂了。他们突然有些同情顾立春,那么会吹的一个人最后还是得干活。   金发高兴的事还真不少,可烦恼也随之来了。他觉得自己结婚了,就想向场办申请分一间房子,哪怕一小间就行。可是农场人口越来越多,房子还是以前盖的那些,是僧多粥少,根本不够分。何况金发又不是干部又不是劳动模范,排队也轮不到他。   一想到结婚后,两个人还得挤集体宿舍,金发就抑郁了。   他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说道:“顾同志,你说我俩什么时候才能分到房子?”   顾立春看着金发,据他所知,农场里像他这种情况的不在少数。农场不缺地方,就是缺盖房子的钱。   他试探道:“金发同志,我对你是深表同情,要不,我把办公室腾出来给你俩住?”   金发道:“那也不是常法呀,再说腾给我们,你去哪办公?唉,过日子真难哪,我去找场办,场办的人说这种情况的不止我一个,让我耐心等待,问题是等到哪年呀。”   顾立春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心里已有个大致轮廓,他问道:“金发同志,如果场里出地,让你自己出钱盖房,你愿意吗?” 第125章 挨金似金,挨玉似玉   金发一听这话, 眼中闪烁着光芒,激动地抓住顾立春的袖子:“顾同志,我们真的可以自己盖房子?场里能同意?我有钱的, 我的工资一直都攒着,就等着娶媳妇用。”   顾立春不着痕迹地抽出袖子, 笑着说道:“好,我知道了。这样, 我交给你一个任务, 你去联系那些已婚、即将结婚的年轻人,看看五场有多少人愿意自已出钱盖房子, 如果人多,我会考虑写个申请报告, 让专业人士评估一下成本。到时候让农场出地,你们出钱,这叫集资盖房, 房子的使用权属于你们, 就像咱们集资烤羊肉串一样。”   金发满怀激动,频频点头:“我明白了。”他一分钟也不肯耽误,当下就跑去联络那些同病相怜的年轻人去了。   顾立春也去找赵志军商量, 毕竟人家是基建科科长。如果要盖房子,看看每人出多少钱合适,选哪个地方比较好, 还有基建工作能否安排过来,这些都要考虑。   顾立春进了基建科的办公室, 他平时很少来。赵志军看到他也有些意外,赶紧给他倒了杯热茶。   顾立春一边喝茶一边说明来意。   赵志军一听这个提议,先琢磨一会儿才说:“你这个想法挺好, 帮大家伙解决一个大难题。不过,就是操作起来有些麻烦。”   顾立春道:“所以我才找你这个专业人士参谋参谋。”   赵志军点了一支烟,淡淡说道:“参谋当然可以,不过我最近挺忙。我可以把老金借给你,宿舍楼一建好,他身上的担子就轻省了。”   顾立春反问:“你最近要忙什么?”据他所知,五场今年没有什么大的基建项目。   赵志军流露出一丝得意和骄傲:“你忘了?我正在忙着学当爸,你这种小年轻,说了也不懂。”   顾立春不客气地说:“你都学了这么多年,有过两次实践,还没学会当爸?领悟能力不太行啊。”   赵志军吐了一口烟雾,斜睨着顾立春,一副“我懒得理你”的表情。   顾立春也不想再继续打击他的积极性,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好好照顾我妈,她是高龄产妇,一切都得小心,你要多干家务,少惹她生气。另外,把烟给戒了吧,免得影响孕妇和孩子。”   顾立春说着话顺便把桌上的烟给没收了。   赵志军纠结一会儿咬牙同意:“行,戒了。”   顾立春拿着半盒烟出门,见人就发:“赵叔说他要戒烟,大家以后要监督他,别给他散烟,发现他手里有烟就替他抽了。”   众人一边接烟一边说道:“好好,我们一定好好监督他。”   赵志军:“……”   张科长等人乐呵呵的,这叫什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金发的行动十分迅速,很快就召集了一批已婚、即将结婚或者准备结婚的年轻人,浩浩荡荡地来找顾立春。   大家一个个兴奋不已,一见到顾立春就围上来,你一言我一句地说个不停。   “顾同志,你说的可是真的?场里真的同意我们自己盖房子?”   “是啊是啊,顾同志,你一定得帮我们。要是能分到房子,我让我闺女认你当干爹。”   “顾同志,我儿子也可以认你当干爸。”   “我儿子太大了不一定乐意,将来让我孙子认你。”   众人怒目而视:“咋地,你想让你孙子跟我儿子/闺女一个辈分?鸡群里窜进一只鹅,就你特别。”   这眼看要开始内斗,顾立春赶紧说:“都免了,都不认。我自己还没长大呢,不想这么早当爹。以后满场都是干儿子干闺女,得发多少压岁钱?”   现场爆发出一阵大笑声。   顾立春安抚好众人,拿起笔记本开始认真记录,比如他们每家能出多少钱,大约想要个什么样的房子,有什么诉求。如果钱不够,场里要从工资里扣的话,最多每月能扣多少等等。   登完记,顾立春找来基建科的人核算建房成本,接着准备写申请报告。这个报告要结合很多数据,还得后勤科和基建科的同事配合,不是光吹就完事,所以写得很慢。   ……   转眼间到了11月底,发工资的日子又到了,顾立春去财务科领了工资,工资又涨了,从87块变成了100块,行政级别也升了一级,从18级变成了17级。刚好孟念群也来领工资,虽然只有20块钱,可他还是满心高兴。   两人走到无人的地方,顾立春抽出30块钱给他,“你抽空给他们寄过去。”   孟念群连忙推辞:“我有钱,不能总用你的钱。”   顾立春道:“别推来让去的,我的工资是你的5倍,还有稿费。”   孟念群想了一会终于收下了钱。   他说道:“我学会了草编,以后每晚去编东西,每月也能多挣几块钱。你说我还能干点什么再多挣点钱?”   顾立春思索一会儿,这个时代的限制太多了,挣钱的门路极少,更何况孟念群身份敏感,更得小心谨慎。   他说道:“挣钱的事先别想了,你的学习和领悟能力比别人强,要发挥自己的特长,多学技术和手艺,让自己成为不可替代的人,静静地等待机会。”   孟念群笑着答应:“好,我听你的。”   他们正说着话,迎面碰上梁科员,不,现在可以叫梁科了,通知已经下来,梁科员成了梁副科长。他接到通知时,呆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梁科是真心诚意地感激顾立春,他熬了这么多年,本来以为科员就到头了,没想到突然受到提拔,而且顾立春事前都没说,给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梁科深切感受到了顾立春的魄力和本领,他这人从来不瞎许诺,一旦承诺就一定做到,而且行动迅速,从不拖拉。这对于领导来说,是多么可贵的品质,单此一条就能让人心甘情愿跟着他混,更何况他还说话和气,谦虚低调,从不仗着自己级别比别人高就装腔作势、颐指气使。想他跟着齐科混了那么久……算了,不提也罢。   现在的梁科已经彻底成了顾立春的忠粉,一见到他笑得无比开心:“顾同志,孟同志,你们也来领工资?”   孟念群听到梁科叫自己同志,也是倍感惊讶,“同志”这个称呼,早就不属于他。前两年,他口误叫一个工作同志,那人当场就怒骂道:“你一个阶级敌人,也配叫我同志?”   梁科多少有些察觉到孟念群的异样,他和气地冲他笑笑,在他看来,能跟顾立春在一起的人那都是自己人,叫同志不是理所应当的。至于什么阶级敌人之类的,管他呢。   顾立春笑着回应:“是来领工资,话说你下月的工资也要长了。”   说到涨工资,梁科又忍不住高兴,他赶紧说道:“顾同志,我跟我家那口子想请你吃顿饭,你看哪天方便?”   顾立春严肃地说道:“老梁,这节骨眼上,我不太方便到你家吃饭,你懂的,不过你们夫妻的心意我领了。”   梁科一想也真是,他刚提拔就请上司吃饭,别人指不定怎么想。他是糊涂了,连忙讪笑道:“你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   梁科离开后,顾立春和孟念群选了一条荒僻的小路继续往猪场走去。   路上,顾立春问道:“你爸的身体怎样?”   孟念群实话实说:“不太好,他之前受过寒,一到秋冬季节病情就很严重。”   顾立春道:“一会儿你去我办公室拿两桶药酒,我已经写信给龙江的朋友,问他虎骨酒的事和大姐所在的七河子农场的事,那边应该很快就有回信。”   ……   叶北林的回信和包裹来得挺快的,信中说,七河子农场离他们有些远,不过他有熟人在那附近,他已经写信打听了,下次回信应该有消息。   除了信,顾立春还收到了一大袋子干蘑菇、干木耳和三瓶虎骨酒。东西的价值远超过他当初的汇款。   顾立春心里过意不去,准备回去让孙厚玉再给叶北林寄些特产过去。   一下子给三瓶太引人注目,顾立春先让孟念群给孟安京送过去一瓶酒。  孟安京收到虎骨酒,满脸诧异,低声问:“哪来的?”   孟念群小声说:“立春给的,他朋友从龙江寄来的。”   孟安京声音哽咽:“这孩子……”   孟念群又把顾立春给他30块钱的事说了,孟安京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给你就收下吧,你记得以后要对他好,就跟亲弟弟一样。”   孟念群笑道:“爸,我知道。”   在虎骨酒和药酒的双重作用下,孟安京的风湿减轻大半,不像往年那样经常疼得夜不能寐。   病痛减轻,伙食好,又赶上农闲,顾立春派的活又轻省,他的身体也开始慢慢恢复,青黄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不仅是他,劳改院里的人身体状况都在肉眼可见的好转。   午饭后,大家都聚集在院子里晒太阳发呆,偶尔也聊会天。   老袁抽的烟又提高了一个档次,这是孙厚玉给他的,因为他老给孙厚玉讲些跌宕起伏的破案故事,孙厚玉听得入迷,就时不时地拿香烟和吃的给他。老袁心情一好,就会时不时地提点孙厚玉一下。   老袁靠着墙根一边晒太阳一边吞云吐雾,他看周围无人,便对孟安京说道:“顾科长真是个好孩子,连虎骨酒都给你弄来了。念群也领到工资了,你这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   孟安京苦涩地笑笑:“还能有什么盼头?不过是苟活着罢了。”   老袁淡定道:“谁不是苟活呢。都挺着吧,熬过去就是胜利。”   他们正说着话,孟念群拎着两桶热汤走进院子,他笑着说道:“大家赶紧拿饭盒过来,猪场有人钓到鱼请客,我也分到几条鲫鱼,给大伙熬了两桶鱼汤。”   赵高和吴胖他们钓了一大盆鱼,孟念群去帮忙收拾,大家觉着大冷天的,心里过意不去,就给他了半盆小鲫鱼。孟念群拿去偷偷熬成了鱼汤,给大家补营养。   他就是从劳改队里出来的,这里的人,除了极个别人,大多都很好,以前的孟念群不敢也没机会帮助他们。   自从来到五场以后,监管宽松,向来睁一只闭一只眼,群众善良不爱举报,再加上又有顾立春撑腰,他的胆子越来越大,从最开始偷偷地接济父亲,慢慢地开始接济跟他们父子走得近的人,到了这几个月,革委会的两个监督形同虚设,孟念群愈发大胆,得了点好东西就悄悄在厨房做好,直接拎到院里分给大家。   炊事班每次有剩饭剩汤,他就说:“这些我拿去喂猪了。”最后剩饭剩菜大部分都进了这些劳改犯的肚子里,孟安京一个人吃不了这些,大家伙都能跟着沾光。   这关系到每个人的切身利益,表现再积极的人也不会去告状。所以,劳改院里一直是风平浪静。   众人一听到有鱼汤喝,赶紧进屋去拿饭盒,排队领鱼汤。   孟念群给每人分了一大饭盒鱼汤,桶底还有不少鱼肉,最后都倒进了老袁和孟安京、林教授等人的大饭盒里。   老袁眯着眼笑吟吟地道:“你小子越来越能耐了。”   老袁喝完鱼汤,摸摸自己的肚子,风趣地说道:“我身上这几斤肉都是因为你长的,还是老规矩,先记帐上,以后还你。我长一斤肉还你十斤猪肉。”   孟念群也比以前活泼:“袁叔,你要这么说,我加把劲把你喂到200斤。那你不得还我几百斤猪肉?”   老袁笑骂道:“你当养猪呢?还200斤。”   大家一起跟着笑,这种欢快的气氛让人险些忘记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孟念群不好久呆,分完鱼汤,跟大家说几句话就提着桶回去了。   孟念群回去发现顾立春还在办公室,就进去给他送了碗鱼汤。   顾立春喝了半碗鱼汤,又开始伏案写申请报告。各项数据已经整理好,只剩下写了。   这几天,他早打好了腹稿,写得一点也不费劲,洋洋洒洒五千多字,从各方面详细论证了集资建房的现实意义、社会意义和战略意义。再附上几张表格和图纸证明它的可行性和实操性,在报告的结尾是一长串职工签名。   第二天上班时,顾立春把誊写好的报告拿给邓场看。   邓场对集资盖房的事也略有耳闻,他飞快地看完报告,双目炯炯地看着顾立春说道:“你挺能折腾的,还以为你冬天要歇歇呢。”   顾立春认真道:“为人民服务是我们革命干部的职责,人民的生活还需改善,哪能休息?”   邓场竖起拇指称赞:“挺好,思想红,觉悟高。”   猛然被夸,顾立春都有些不习惯。   邓场故作无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顾立春认真纠正道:“邓场,这叫做挨金似金,挨玉似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27 21:00:56~2021-04-30 15:1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納涼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納涼龜 91瓶;暧昧~ 50瓶;小钱钱 29瓶;囡囡、语涵 20瓶;小拂在减肥 16瓶;煙煙 15瓶;水田种玉米、乌鸦、小语 10瓶;joy、洋洋 5瓶;double、37656526 3瓶;羽 2瓶;阿筝、千言不如一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6章 透过现象看本质   邓场嗯了一声, 算是消极回应。   两人接着讨论申请报告的事,邓场考虑了一会儿,又问了一些细节问题, 顾立春早有准备,对答如流。   邓场问:“房子打算建在哪儿?”   顾立春抽出画好的简易规划图, 指着图纸说:“我的规划是建在这里,公园南边, 这里有一大片空地, 风景不错,附近有一条小河和小溪, 取水方便。距离五场场部也不远,抄近路十来分钟, 以后可以规划成新的生活区。”   邓场盯着规划图看了一会儿,问道:“你画的?”顾立春点头。   邓场又夸了句:“画得不错。”   他接着问:“跟基建科沟通了?老赵怎么说?”   顾立春说:“沟通过了,基建科全力支持。”   邓场琢磨了一会儿又问:“那房子以后归谁?”   顾立春答道:“这是职工自己出资建立的, 但土地是农场的, 我觉得房屋的使用权应该归工人所有,或者是农场和工人共同所有,工人有居住权和出租权, 房子只能在本场工人间流转腾换,但不得出售给外人,这样合适吗?”   “先上报给总场, 且得讨论呢。”   顾立春一想也是,集资建房这个提法在这个年代应该是新鲜事物, 好像是80年代以后才开始普遍起来,估计得讨论一阵子。   申请报告递交上去,果然引起了总场场部的激烈争论, 邓场和朱书记也被叫过去列席讨论。总场领导干部最终分成两派,一派同意,觉得不用场里出一分钱,也可以为职工解决住房难题,这么好的事当然要赞同;一派激烈反对,他们认为这不符合规矩,就没听说别的农场别的地方这么干过,要是出了事,谁负这个责任?两派各有各的道理,谁也说服不了谁,暂时没有结果。   这也在顾立春的预料之中,任何新事物的出现都会受到阻碍。   这件事在农场的工人和家属中间引起了广泛而热烈的讨论。   很多人拍手叫好,也有一部分职工认为,这样做不妥当,房子就应该是农场盖好发给他们,凭什么还要自己出钱盖房?还有的人犹豫不决,他们打算先观望一阵,看看结果再说。但是不管讨论的结果如何,顾立春这个名字再一次名扬全场。   五场的年轻人特别关心这个问题,家中孩子多的职工也关心。赵高他妈还特地跑来一趟向顾立春打听情况,他们家三个儿子,眼看着也到了结婚的年龄,房子只有一套,现在住着没问题,要是儿子以后结婚就不够用了。   现在事情结果还没出来,顾立春也不好把话说得太满,只能说道:“阿姨,你再等等,看看总场那边是怎么决定的。不过我建议,你们要是方便的话,可以先筹钱。一旦总场同意,咱们这边就可以报名交钱了,谁先交钱谁先分房。”   赵高妈一听也是,赶紧火急火燎地准备回家商量筹钱的事。   临走前,她忍不住训赵高和赵建立一顿:“你们兄弟三个真是蠢得没边了。连金发那个秃头都能找到媳妇,你们俩白长了满头的头发,就不会自个儿去找一个?真是的,一代不如一代,还不如你们的老子,他还能找到你妈我这样的好媳妇呢。”   兄弟两人对视一眼,苦笑不语。   赵高妈骂完两个儿子,又笑着对顾立春说道:“立春,你说我要有一个你这样的儿子该有多好,我睡着都能笑醒。你以后好好提点提点他们仨。让他们多干点正事。”   顾立春笑着回答:“好的阿姨。”   赵高妈这才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集资盖房的事争论了一阵子,最后还是批下来了。   之所以能批下来,一半是顾立春的申请报告说服了一部分人,一半是因为这帮年轻人跑得勤,他们自发自动地、三番五次地找场办哭诉、诉苦,先还有人带着孩子一起去哭。大有不给解决就一直来找的架式,弄得大家都烦不胜烦,领导们开会讨论几次后,最后只得同意。   因为同意派的人说,谁要是不同意,以后职工再来找,就去找他们。这下,他们还能说什么?来找他们的人要是少的话,还能各个分化,好好劝回去,这一来一大群,谁劝也不理,他们也是无计可施。这帮人思来想去,觉得反正农场只是出地方,又不要场里掏钱,他们同意了也不会损失什么,干脆同意得了。   决议通过后,农场场部也向上级农垦局打了申请报告,总场的报告加上顾立春的申请报告一起递交上去,几天后,农垦局的批复下来了,说集资建房是农场职工的集体行动,在社会主义路线范围内,让农场根据本场实际情况斟酌着办。   邓场看到批复,简单地总结一句:“就是可以办。”   总场场办很快就下达了通知,同意集资盖房,但也加了一个附加条件:先在五场试点,如果效果良好,再在其他分场推广。房屋所属权归农场和个人共同所有,职工只有居住权,不得出售和出租,职工之间换房也必须经过场部同意。   消息一传出来,五场一片欢腾,大家奔走相告。   其他分场的职工和家属羡慕妒忌眼红。可眼红也没办法,谁让这个办法是人家五场先提出来的。   想到这里,其他分场的职工都用嫌弃的眼神看着他们的干部:干啥啥不行,摆谱第一名。瞧瞧人家顾同志,人家是真干实事干大事,干的是。干部和干部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对于盖房子这事,顾立春只负责出主意和出嘴,其他的后续事项都交给别人去办。财务科负责登记收钱,五场一共有100户职工报名参加。每户先交800元预付款,等房子建好后根据实际造价再结算,多退少补。这笔钱不是小数目,但对于双职工来说还能承受,实在不够再找亲戚朋友凑凑也行。顾立春提的另一个方案,就是跟后世还房贷差不多,场里出钱盖房,职工先交三成的预付金,以后每月从工资里扣钱,这个方案职工愿意,但总场没有批准。这也正常,总场的理念是,场里能不出钱就不出钱。   职工报完名,交完钱,后勤科和供销科便开始忙着采买各种建房的材料、砖头、木料,沙子、水泥等材料一大车一大车地往场里拉。   基建科和生产科还有生产队的队员是主力军,群众的积极性很高,那些年轻人自动自发地来帮忙干活,工作态度十分认真,这房子是自已要住的,能不认真吗?那些没报名的也毫无怨言,顾立春在宣传中说了:“我为人人,人人为我。”今天,你帮大家,以后大家帮你。   房子先盖第一期,一栋六层板楼和两排平房,每栋平房都有一个大院子。   按照顾立春的申请报告,农场的职工每人都有资格集资分房。不过,考虑到年轻夫妻的刚需,他们这些已经有房的、单身的,还有干部都往后排,等到以后再说。这样分配,大家都觉得公平公正,毫无异议。毕竟人家干部都往后排了,他们还能说什么?   这件事,使得顾立春在年轻人中的威望又往上提升一档。   大家一提起他就是满满的骄傲:“我们的小顾科长,我们顾哥。”   就连孟念群也比以前更招人喜欢,因为他长得像顾立春,还有人对他说:“孟同志,你以后会有后福的,大家都说你这种长相一看就聪明有灵气有福气,旺家旺场。”   孟念群:“……”第一次有人这么说他。   还有人头头是道地给孟念群分析:“你看看小顾多旺家旺场,干啥啥成。他一来,咱们五场大变样,你家的祖坟可能没小顾家的好,比他差些,但肯定也差不太多。你且等着吧。”   孟念群低着头,忍着笑,连声说是。以后这些人若是知道他和顾立春是同一个祖坟不知道会怎么说。   ……   五场的群众劳动积极分子多,新婚小夫妻中最积极的要数金发和郭红梅。   金发干活最积极,哪里都能看到那颗亮闪闪的光头,郭红梅也受到家属们的喜欢,因为这姑娘能写会算,说话办事颇有章 法。那些家属多半文化水准一般,在写算方面是弱项,她们对郭红梅是颇为推崇和喜欢,有什么事需要和领导沟通的,就推举她出来代表大家。   郭红梅受到大家的肯定,越发自信,整个人像是突然长开了似的,越来越容光焕发,金发高兴的同时也更加警惕,生怕别人抢他媳妇。郭红梅去上课,金发也跟着去。   顾立春一看有人主动来上课,那就加课,一门新课程应运而生。   金发一看课程表不由得傻眼了,这男同志的课跟女同志的怎么还不一样?   男同志不但要学习养猪、修理家具,还要学习做饭和上思想政治课,题目是“怎么当一个有马列主义领袖思想水平的无产阶级革命派丈夫和父亲”。   金发:“……”   他不解地问顾立春为什么要开这门课,顾立春话不多,但很戳心:“比你头发多的、长得英俊的都在学,你不学,你不怕被人比下去?”   金发一听这话,身躯一震,赶紧认真学习去了。   孙厚玉等人可高兴了,顾哥这是打着学习的名义为猪场和炊事班输送劳动力。   趁着金发学习的功夫,顾立春继续给郭红梅上课。   上完课,他开始进行课堂提问:“郭同志,金同志最近表现怎么样?有没有进步?”   郭红梅:“他进步很大。不过,我有一些别的情况想反映。”   顾立春:“你说。”   郭红梅向顾立春反映的是王铁的事情。一般人都爱跟风,连结婚也不例外。本来以前只有金发急着找对象,王铁一点也不急。   自从金发结婚后,王铁失去了金发这个形影不离的搭档和哥们,倍感孤单。再一想他好哥们都结婚了,比他小的也结婚了,比他大的都有人二婚了,自己还是孤家寡人一个,王铁就急了。   他想着自己的头发比金发多,应该比他好找吧,他没有媳妇,不是他找不到,是因为他根本没找。   王铁也开始积极行动起来,然而运气是偶然的,好事不可能经常发生。   王铁也学金发往女知青队里凑,人家女知青烦他,见了他就躲;他往农场姑娘堆里扎,人家直接开骂。   王铁一通操作猛如虎,最后还是个光棍王老五。   最近他焦虑得开始脱发了。原来他认真找了,也找不到。   这人一着急就容易犯错,以王铁的脑容量更是如此。他不知死活地竟然盯上了革委会李组长的女儿李秋月,他是李组长的手下,以前时不时地到李家汇报工作和帮忙干活,跟李秋月很熟。王铁想着,找对象这事,当然还是熟人优先。可惜李秋月根本看不上他,但李组长的第二任老婆胡九凤却很喜欢他,时常把他叫到家里来。   郭红梅自从结婚后,说话风格也大胆直接了许多,她说道:“顾哥,不是我这人爱捕风捉影,这话我只跟你说,没跟别人提过。我觉得李组长的老婆胡九凤对王铁有那方面的意思。”   顾立春:“……”   他愣了几秒钟才确认道:“你确定?还有人对王铁有意思?”这胡九凤的口味是不是太重了?   郭红梅脸色微红,委婉地说:“顾哥,你还年轻,不懂得,有很多女同志看人,不像男人那样只看表面,她们直接透过现象看本质。王铁虽然又黑又丑,可是年轻力壮啊。李组长年纪大了,身体状况不太好……”   顾立春懂了,原来胡九凤看上了王铁的“本质”。   顾立春略想一想,觉得自己的机会又来了。他目前已经收服了金发,但王铁还在门外徘徊,没有全然收服。这个机会可以利用一下。   他对郭红梅说道:“红梅同志,我觉得这不是单纯的绯闻问题,这关系到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思想路线问题,王铁要是被人发现了,就是生活作风问题,这个问题可小可大。还有,王铁做为金发多年的搭档,他要是出事,我怕金发也会受牵连,所以你要继续跟进,随时向我报告。”   郭红梅没想到自己的想法还真受到重视了,又想到顾立春说的,王铁要是出事有可能会牵连到金发,心里更加重视 ,便郑重地说道:“好的,顾哥,我一定会继续跟进。”   后面几天,郭红梅时不时地向顾立春报告一下进度,又过了两天,顾立春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就跟金发和王铁说,要请他们吃饭。   两人是受宠若惊,来到顾立春的办公室后,再一看这满桌的好菜,金发不好意思地说道:“顾同志,你上次帮我们写报告,我们俩还欠你一个人情没还呢,咋还好意思让你请客?”   顾立春道:“谁请都一样,金同志,你是有家室的人了,要省着点,搬完新家后还得做家具呢,我一个单身的,手头宽裕。”   金发现在就爱听人说这些,不过,顾立春没有时间跟他深聊这方面的问题。   他看着王铁,语气略显凝重:“王铁同志,今天这顿饭主要是安慰你的,跟断头饭差不多。”   王铁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他急急地问:“顾、顾同志,你怎么突然说这话?我又怎么了?”他最近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啊。   顾立春同情地望着他,又看看窗外,金发赶紧过去瞧瞧,回头说:“外面没人。顾哥,你有话就直说吧。”   顾立春这才放心地说道:“王铁同志,你知不知道你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   王铁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问号。   顾立春大声质问:“你还在这儿装呢?我听人说,你跟李组长的后老婆来往很密切?有这回事吗?”   王铁先是惊讶,接着开始叫屈:“这谁说的呀?我看上的是李组长家的闺女,我找他老婆干嘛?我是认真找媳妇的,不是找姘头的。”   顾立春一脸震惊:“那你更完蛋了。你同时得罪了三个人,李组长的女儿本来以为你看上的是她,结果你跟她后妈搞一起,她觉得你侮辱了她的人格;李组长老婆没想到你看上的是她的继女,她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最严重的是李组长,李组长觉得你肯定是要一锅端,做为父亲和丈夫,都绝对不能忍。”   说着,他举起酒杯,敬了王铁一杯:“王同志,我敬你一杯,十八年你又是一条好汉。”   王铁急声问道:“顾同志,真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我去找李组长坦白,他会不会放过我?”   顾立春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王同志,亏你在革委会呆了那么久,李组长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大家都叫他什么?眼镜蛇。不狠不毒能叫这称号吗?你还想去坦白,那不是更坐实了他的猜测吗?而且我还听说,李组长那啥那方面不行,他老婆比他年轻好多,他这人本来就疑心重,心理不正常,这倒好,你刚好撞上了。你说你能有好吗?革委会的人怎么整人你应该知道的。算了,多余的话我不多说,反正最近有人在五场附近盯着你,你小心些。”   王铁吓得后背直冒凉气。   金发也是又惊又怕,赶紧好声安慰同伴。   这顿饭吃得全无滋味,光喝酒了。   王铁想向顾立春讨个主意,一向计谋百出的顾立春这次是一筹莫展,一问三摆手:“你做出这事,理亏在先,李组长又是那种人,我就是想插手也没办法。”   王铁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喝得酩酊大醉,最后才被金发扶着回去。他们回到宿舍,金发一看暖瓶没热水了,就拎着暖瓶去厨房灌开水,结果一开门,就看到一个黑影一闪而过,金发一个激灵,赶紧追上去看个究竟,不过那人影跑得太快了,一转眼就不见了。   金发吓得心砰砰直跳,顾同志说的是真的,革委会的人来监视他们了。王铁要完了。   两人自从进了革委会一直做搭档,形影不离,感情还是挺好的,一想到好哥们要倒大霉,金发心里也焦急。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后提着暖瓶去女宿舍找他媳妇郭红梅。   郭红梅本来都要睡了,一听到金发来找,大家用戏谑的目光瞅着她笑,郭红梅落落大方地说道:“这货肯定是有事来找,我去看看。”   金发一见到媳妇,便拉着她到没人的地方,压低声音像竹筒倒豆子似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末了,焦急地问道:“红梅,这事可咋整?王铁是不是要完了?可怜的家伙,他到现在连房媳妇都没娶上,就要进去了。”   郭红梅冷静地劝道:“你们找顾哥了吗?他有没有办法?”   金发摇头:“找了,晚饭就是他请的,他也没办法。”   郭红梅想了一会儿,说道:“我觉得顾哥不是没办法,他人这么聪明,肯定有办法,只不过事情很难办,他有顾虑。”   金发一听这话,心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一把抓住郭红梅:“媳妇,你详细给我说说顾哥到底什么顾虑,要不咱们再去求求顾哥?”   两人嘀嘀咕咕商量一阵子,郭红梅把自己暖瓶里的开水倒给金发一半,又给他拿了点吃的,才让他回去。   金发回到宿舍,一直心神不宁。第二天等到王铁醒来,赶紧把昨晚的事情告诉他。   王铁气得捶着床大骂:“这帮狗东西,竟然监视起自己人了,我倒要看看是谁在监视我。”   金发忙说:“是谁不重要,领导派谁就是谁,就像咱俩当初来监督顾同志似的,都是奉命行事。”   王铁一脸颓丧,双手抱着脑袋沉默不语。   金发赶紧把红梅告诉他的话说了:“大铁,红梅说了,顾同志肯定有办法,就是比较难。这也能理解,李组长那人贼难缠,顾同志没惹他,他都跟疯狗似的咬着不放,顾同志躲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帮咱?”   王铁突然想到什么,眼中亮光一闪。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我再去找顾同志一趟。”   王铁到处找顾立春,他不在猪场,也不在办公室,也不在家。王铁问了一大圈,最后在林场那边看到了顾立春的身影。   “顾、顾哥,我可找到你了。” 第127章 一起整他   顾立春看到王铁那副焦急万分的样子, 关切地问:“王同志,你找我有事?”   王铁看看四周,确定无人后, 才擦擦额上的汗珠说道:“顾哥,你能不能帮帮我?昨晚有人在监视我, 我总感觉他们快要动手了。”   顾立春故作惊讶:“不会吧,他们这么快就动手?李组长怎么着也得调查一下事情真相,再想办法给你定罪, 最后再按程序提审你。”   王铁摇头:“在里面呆了这么久,我门儿清, 像这种事怎么审?又不能跟开批判会似的批判我,要不然大家议论纷纷的,他的脸往哪儿搁?他肯定会找别的罪名安我头上,甚至还有可能想办法秘密除掉我, 再说我畏罪自杀。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顾立春面色凝重,语气深沉:“王同志, 他连你这种为他效力好几年的自已人都不放过,我以后要是被他抓住把柄恐怕更得完蛋。”   王铁目光闪烁, 压低声音说:“顾哥,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李组长一直想整你。”   顾立春假装吃了一惊, 赶紧问:“真的假的?不是别人举报我,他才来找我的吗?”   王铁摇摇头,神秘一笑:“顾哥,有人举报只是个由头而已。你以前得罪过李家的人吧,李什么来着?”   顾立春道:“李宽, 去年的事了。”   王铁接着说:“对,就是他。李家跟李组长是本家,只不过关系不近,当时李家人给李组长送礼让他整你。不过,李组长嫌他们送的礼少,瞧不上。再加上你又是邓场的手下爱将,李组长多少有点怵他,就拖着没答应。后来,有个姓齐的,这家伙也是个阴人,他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李组长就把招生名额给你了。当时有人举报你,也是李组长很坚持要严查。监督你的事也是他提起的。”   顾立春早感觉李组长跟齐科之间有勾连,倒也不意外,他故意咬牙切齿道:“这两个小人,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王铁看顾立春这样,心里十分满意。他冷静下来想了想,这么大的事,光请求顾立春没用,他俩的交情还没到那种地步,他得把想办法把对方跟自己绑到一起,两人同仇敌忾才好办事。现在看来,他的思路是对的。他跟顾立春有共同的敌人,当然要联手对敌。   顾立春骂完,又无奈地说道:“这个李组长,他是革委会的,手段高明老辣,没有十足把握,我轻易不敢和他对上。”   危险关头,王铁的智商也提高了,他继续鼓动顾立春:“顾同志,你这么想也对。可是俗话说,人无伤虎心,可虎有害人意。你不敢动手,可人家却在那儿磨刀霍霍。就拿我们两人来说,我们跟顾同志无冤无仇的,以前都不认识,为啥总是针对你?还不是受他的指使?我们要是调走了,换了旁人指不定怎样呢?不是我自夸,我跟金发在里头其实还算好的,真没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其他人更别提,一个个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顾立春一脸愁容,感慨道:“你说我只是想多挣点工资好好养活一家人,怎么就这么难?”   王铁连忙好声安慰顾立春。   顾立春做了好一会儿思想斗争,最后下定了决心:“王同志,既然这个姓李的不给咱俩活路,咱们就一起弄他吧。”   王铁听到这话,心中的一块石头放下了。   顾立春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就地找块石头一坐,对王铁说道:“王同志,你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我看看从哪儿下手找他的破绽。”   “好,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王铁说,顾立春记,他一边记录一边跟金发说的相印证,两人的话有百分之七十的重合度。   说到最后,王铁又神秘兮兮地说:“顾哥,我再告诉你一件事,这事连金发都不知道。”   “李组长在农场外面的一处院子里,藏了好多财物,有好酒有古董还有金银。有些是抄家抄来的,还有一些,听说他找到了一个藏宝的山洞。”   顾立春记下来,在上面画了大圈。   “王同志,藏宝山洞的事咱们先放一边,你知道他家院子的具体地址吗?”   王铁摇头:“不知道,他当时只让我们把东西搬出农场,后面就不让我们跟着了。”   顾立春想了一会儿,说道:“这也不难查,你去查一下李组长在附近有什么亲戚,再查查这些亲戚都住在哪里,有没有空房子?你找到以后把地址记下来,我们逐个排查。”   王铁点头答应。   接下来的时间,王铁时不时地出农场去查事情,就算在农场里也是躲着李家人。偶尔撞上李组长,王铁总是吓得心砰砰直跳,他总感觉李组长看他的眼神更阴沉更可怕了,似乎泛着一丝冷光。   王铁回来告诉顾立春,顾立春跟他分析:“你的直觉是对的,你知道的,暴风雨之前,越是平静,后面的风暴就越可怕。他之所以还没有动手,是想等流言淡下去以后,趁大家不注意时再下黑手,这样才能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你现在要做的是一定要保持平静,一定要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不害怕不试探,就当跟没事人一样,你越这样,他越以为你是有恃无恐,不敢轻易下手。”   顾立春其实也不怕王铁真去找李组长坦白,本来对方还不知道,这一坦白李组长知道了情况,结果还是一样。   顾立春一边布局一边不忘参加生产劳动。   冬闲后,五场开始全力搞基础建设工程,除了惯常的挖水渠和排水沟,就是建造房子。   第一期职工房已经开始动工了,顾立春和吴胖等人经常开着拖拉机去林场拉木材。   在林场,他又看到了林教授。   趁着没人注意,顾立春过去问他实验进展得如何。   林教授兴奋地说道:“多亏了顾同志和吴同志的帮忙,实验进展得十分顺利。明年春天,我们可以试种第一批矮化的苹果树和梨树。”   顾立春欣慰道:“那太好了。不过科学实验这事急不得,你慢慢做。有什么需要就写单子交给吴胖。”   林教授不好意思地提了个要求:“顾同志,咱们五场能不能订阅一些最新的农林学方面的杂志和报刊?我们搞科学实验的得关注本专业的前沿状态。”虽然现在他们被允许看书看报,可书都是旧书,报纸也不是专业性的报纸。   顾立春沉思片刻,点头:“我对这方面不太懂,你把报纸杂志名称写下来,年底场里订购报纸杂志时,我试试看。”   说着他掏出笔记本和笔递给林教授,林教授爱惜地摩挲了一下光滑白亮的笔记本,叹了一口气道:“这笔记本可真好,都舍不得往上面写字。”   顾立春看见林教授用的本子,是那种用针线串起来的小学生用的作业本,忍不住一阵心酸,说道:“我那儿还有很多,明天拿给你几本。实验数据这么重要的东西,可得记好了。”   林教授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这点小困难能克服。”   顾立春第二天真的让吴胖给林教授带去五本黑色笔记本和三枝圆珠笔,林教授理智上觉得应该拒绝,可感情上舍不得,最后收下了。   他对吴胖感慨道:“顾同志真是个好人。”   吴胖不以为然地说:“我第一次见他就知道了,你咋才知道?”   林教授宽容地看着吴胖笑笑,这孩子也是个人才。   ……   基建科的在忙着盖房子,第一批参加分房的职工们一边焦急地等着新房建好,一边积极地四处搜集木料做家具。   说起做家具,从今年开始,大家不知怎地,突然燃起了生活的热情,做家具成风,这风还不是从农场刮起来,是从外面蔓延进来的。   有人总结说,大家都懒得闹革命和内斗了,开始把生活用心放在自己身上。   这风一刮起来,草编厂的职工们就更忙了。他们刚交付了一批草编制品,还没来及喘口气,就不断地有人来订藤编衣柜,躺椅等等。   到了后来,他们发现田红军竟然连家具都会做,而且手艺还挺好,用料省,样式时新好看,大家像发现了宝藏似的,蜂拥而上。   田红军忙不过来,就把儿子田小刚给留下来打下手。田家一家人在农场呆了一阵早回家去了,田小刚本来在干完活后也要回去的,这下又有借口留下来了。他心里十分高兴,跟着父亲干得很用心。   就算是留下田小刚也还是人手不够,田红军只好从职工中选择有资质的年轻人进行培养。其中学习能力最强,有审美眼光的孟念群成为他的首席大徒弟,后面还有赵建设等人。   他们一得了闲,就叮叮当当地忙个不停。   打家具不是个轻省活,做家具的人多少都会偷偷给点钱,也有的给东西。田红军拿一部分,几个徒弟凭出力多少都有分红。   孟念群又多了一份收入,他难以抑制住自己的喜悦和激动,跑过来找顾立春分享:“立春,我又多了一份收入。最多的时候,我一个月能拿四十块钱。”   顾立春也跟着他高兴,不过,他看看他身上单薄的衣裳,说道:“发了工资,给自己添一件冬衣吧。”   孟念群摸摸自己的衣裳:“没事,还能凑和穿。”   隔天,顾立春找出自己的旧衣裳拿给孟念群,他比自己略高一些,不过秋冬时节的衣裳比较宽松,倒也能穿。   孟念群收下衣裳,美滋滋地穿身上。   两人正在说话,陆大爷让人给他送信来了。   前几天,顾立春又在报纸上发表了三篇文章,收到十来封读者来信。   孟念群看到这么多来信,突然福至心灵,问道:“立春,你的这些信是从全国各地寄来的吗?”   “一般是省内的,我的文章多发表在省报和市报上。”   “要那是发表在全国性的大报上,就能收到全国各地的读者来信了?”   顾立春笑笑:“这些报纸不好上,竞争太大;二是也不一定有人给我写信,除非是文章特别触动到对方。”   孟念群说道:“你投个试试嘛。以后,我当你的助理吧,帮你处理这些来信,有重要的信件就整理出来告诉你。”   顾立春看着孟念群,爽快地答应:“好。”   顾立春在孟念群的督促下,投了几次稿子,大报很难上,投十篇能中个一两篇就算是很好了。不过,刷下来的稿子也不白写,可以投给省里和市里的报纸。   顾立春对稿子见报这事已经麻木了,但朱书记可不,他每次看到顾立春的名字还是很激动,兴致一起,还会叫顾立春进办公室鼓励一番。除此以外就是姑父杨爱国。每次顾立春的文章登报,他就会多买几份报纸送人,心情也格外的好。   这天,孟念群正在阅读读者来信,突然,他的手一颤,把信读了一遍又一遍。   二堂哥果然聪明,他只是在信里提示了一下,对方就发现了真相。这封信就是他写来的,直接以读者的身份写来的,而且不止写给顾立春,还写给其他作者,根本不会引起有关人员的注意。   孟念群把信拿给顾立春,顾立春起初以为只是一封普通来信,读了一遍,发现信里也没说什么,无非是一些问候,说一些文章的感想,信中还说他因为身体不好,偶尔会对生活失去信心,看到他的文章后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信心云云。   孟念群问道:“立春,你能不能亲自给他回一封信,随便说些什么就行。”   顾立春看着孟念群,见他神色有异,略微一想,心里有所猜测,便笑着答应道:“行,我给他回一封。”   顾立春铺开稿纸,先是感谢他的来信,接着又鼓励他一番,还贴心地在信封里寄了三张邮票,鼓励他以后常写信。   孟念群拿到信,赶紧抽空把信寄了出去。   不得不说,孟念群这个助理用着十分顺手。细心体贴,文化素质高,有一些不太重要的材料都可以交给他写。   孙厚玉对于孟念群有一种很复杂的情愫,他开玩笑道:“小孟,你这是要抢我的饭碗呀?”   孟念群谦逊地答道:“小孙,我这种身份哪能抢你的饭碗?你跟着顾哥是要干大事的,我只能在幕后给你打杂。”   孙厚玉一想也是,以孟念群的身份,不可能当干部,何况顾哥喜欢他,他也不能没有眼色。现在的他也有着旁人不可替代的作用,做人不要太小心眼。   孙厚玉又问:“小孟,顾哥在哪里?我有事向他汇报。”   孟念群指指猪场的方向:“他在那边。”   孙厚玉在猪圈旁边找到了顾立春,他看着这满圈的肥猪,心情大好,笑嘻嘻地说道:“顾哥,今年咱们大伙分到的肉肯定比去年还多。”   顾立春点头:“应该是。”   孙厚玉说完猪肉的事,快速切换话题,悄声说:“顾哥,有这么一件事,那个魏南你记得吧?就是在食堂工作的小魏的堂哥,看仓库的那个。”   顾立春:“我记得他,他怎么了?”   孙厚玉压低声音:“他本人没怎么样,就是跑来告诉我一个消息,说那个齐科最近老往老梁家里跑,他老婆也总跟老梁的家属套近乎,我觉得姓齐的这人一肚子坏水,咱不得不防。”   顾立春赞同孙厚玉的想法:“你说得有道理,继续让魏南盯着姓齐的,你也注意些。”   他正跟孙厚玉说话,场部的广播响了,通知他去场办。   顾立春不知道有什么事,赶紧骑上自行车去场部,他先进了农牧科办公室,梁科看着他欲言又止。   顾立春问道:“场部叫我回来有什么事?”   梁科只好咽下自己的话,先说正事:“应该是邓场或朱书记有事找你。”   顾立春“哦”了一声,便出门去找朱书记。   朱书记正在办公室里踱步,陈洁也是眉头紧锁,看样子事情不妙。   “朱书记,你找我有事?”   朱书记一看顾立春,先叹口气,才沉声说道:“小顾啊,刚才革委会的李同志打电话,说你最近有些麻痹大意,阶级斗争的弦松了,要开个会讨论讨论,事情有些不妙啊。你先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第128章 不教神州大地有冤魂   顾立春倒是不意外李组长的这通操作, 他不慌不忙地答道:“朱书记,你是知道我的,工作一直兢兢业业, 我的思想政治方面一直有你和组织把关,我不敢说我一点小问题都没有, 毕竟人无完人。但是,在大是大非方面,在路线方面, 我保证我绝对没有一点疏忽和问题。我不知道李组长这话是从何说起。他有没有跟你说我具体哪些方面有问题?”   朱书记的两道眉毛拧成了毛毛虫:“革委会的工作作风你是知道的,他们只告诉你有问题, 但从来不明说你有什么问题。我在电话里问了,他们只说到会上再说。在会上还能怎么说?无非是想在会上批判你。你自己再想想,你最近可是做了什么被他们抓住把柄了?”   顾立春心平气和地跟朱书记讲道理:“朱书记,革委会的人要想抓我的把柄, 还用我做什么吗?我看这不是冲我来的,是冲咱们五场来的。如今五场在你和邓场的英明领导下, 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估摸着是不是引起了一些同志的不满, 肯定是有人打小报告给革委会。他们不敢拿你们二位怎么样?就拿我来杀鸡儆猴。”   朱书记道:“倒也有这个可能,对了,老邓在不?咱们跟他商量商量。”   可惜的是,邓场这会儿不在。不只他不在, 白大姐赵志军他们也不在,他们每个人都有任务在身,不可能时时在办公室。   朱书记想让陈洁用广播通知他们,被顾立春拦住了:“大家都忙着工作呢,不能因为我耽误正事。李组长说没说什么时候开会讨论我的问题?我一定准时出席会议。”   顾立春正跟朱书记说话, 陈洁看了两眼门外,不得不打断他们:“顾同志,门外有人找你。”   顾立春往外一看是孙厚玉来了,他跟朱书记说了声抱歉,出门去找孙厚玉。   孙厚玉骑车骑得急,累得满脸通红,一见顾立春出来,就急促地说道:“顾哥,革委会的李组长带着他的狗腿子还有四场的两个监管气势汹汹地来了。我来的时候,他们正往劳改队走去,我一看事情不对,就赶紧来找你。”   顾立春冷静地说道:“那就是这次的问题跟劳改队有关,那你最近听到什么风声没有?”   孙厚玉想了一会儿,摇头:“我是什么也没听到,我问金发和王铁,两人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王铁以为是抓他,都吓坏了。”   顾立春笑着说道:“那就应该没什么大事,别急,咱们回去看看。”   顾立春过去跟朱书记打声招呼,简单说明一下事情的经过。   朱书记一听革委会的到劳改队去了,心里暗叫不好。   不过,他面上不急,安慰顾立春说:“小顾,你别急,先稳住。跟他们好好说。这样,你先过去,我去找老邓,一会儿我们一起过去。”   顾立春跟孙厚玉骑上自行车往猪场骑过去。   走到半路,刚好碰上来报信的郭红梅,郭红梅跑得很急,气喘吁吁地喊道:“顾哥,金发让我告诉你,劳改队的林教授偷着做实验被革委会的人发现了,这会儿正在审他呢。”   顾立春心里一咯噔,他如此的小心翼翼,几乎都不敢接触林教授,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了。   “红梅,我知道了,你坐上来,咱们一起回去。”   郭红梅跳上自行车后座,两人加快速度骑回去。   他们三人回到猪场时,劳改队的院子里围满了群众。   有职工有家属还有知青,甚至还有四场来的围观群众。   孙厚玉清清嗓子:“麻烦大家让一让。”   众人自觉地分站到两边让出一条通道,大多数人都用担忧的目光望着顾立春。   顾立春挤到中间一看,劳改队的所有人被分成五排垂头站着,连孟念群和陆静静也在队伍中。革委会的李组长带着两个手下站在他们面前,用虎视眈眈的目光盯着他们。金发和王铁也站在李组长身边,这种时候,两人自然不好跟顾立春说话。   顾立春看都不看这李组长等人,他的目光在人群中一扫,果然不见林教授和关教授。   他问道:“劳改队的另外两人怎么不见了?”   李组长好像才发现顾立春似的,慢慢地转过脸来,用阴冷得像毒蛇一样的目光盯着他,嘴角扬起一丝笑意,缓声说道:“哦,那两个人不好好劳动改造,偷偷进行反动学术研究行为,这会儿正在接受审问。”   李组长死死地盯着顾立春,高声说道:“顾立春,那个姓林的已经交代完毕,他说他是在你的暗示下开始做实验的。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你忘记了阶级斗争这条最根本的路线,你跟反动学术权威沆瀣一气,你对这些牛鬼蛇神充满着同情,——”   李组长的话没说完,就听见从男宿舍里传来一声嘶哑的呼喊:“你错了,我什么也没有交待。是我自己私下里做实验,关顾科长什么事?”   李组长的话被打断,眼中冒出愤怒的火星。他刚想发话让人加大力度审讯,只见顾立春循着声音大步走进宿舍,把正在受审的林教授和关教授拉到院子里,审讯的人阻拦也没用。   李组长冷笑道:“顾立春同志,你是执意要阻挠革委会的正常工作?”   顾立春从口袋里拿出领袖语录,指指头顶的太阳,用虔诚的语调说道:“我没有阻挠你们的工作,我建议,你们的审讯要在社会主义红太阳的照耀下,在伟大领袖的精神指示下,在革命群众的监督下,要光明正大的审。我们无产阶级革命战士,不同于资产阶级和封建剥削阶级,我们光明磊落,襟怀坦荡,事不无可对人言。”   说到这里,顾立春看向李组长和革委会的众人,问道:“请问你们赞成这个提议吗?”   李组长似笑非笑地盯着顾立春,顾立春笑吟吟地回视着他。这时候,孙厚玉也挤进来,他机灵地跑进宿舍里,把悬挂在墙上的一幅领袖画像给请了出来,还把画像挂在院里的树上,高声喊道:“伟大领袖在注视着咱们大家。”   顾立春一看道具都来了,就临时加戏,他走到领袖画像前面,庄严地宣誓:“革命战士、共、产主义接、班人顾立春在此宣誓,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我所问的每一个问题都是出自于对于革命的忠诚,对于同志的引导和爱护,没有一点私心。我心怀正义,无所畏惧。请领袖斩断我们心中毒草根,不教神州大地有冤魂。”   革委会众人:“……”   围观群众人:“……”   顾立春宣完誓,目光灼灼地看着李组长,无声地鞭笞着他,誓我宣了,你随意。   李组长只好咬着牙硬着头皮也上前干巴巴地宣誓,其他人也有样学样。现场的气氛诡异而热闹。   围观的群众想笑又不敢笑,这种时候哪怕是假装也能装出庄严郑重的神情。他们兴致勃勃地继续围观。   顾立春像主持人似的,进行步骤引导:“宣誓这一步进行完毕,下面,请李组长先开始,请你当着领袖的画像和革命群众讲出你的心里话。”   李组长心中烦躁不已,一切计划都打乱了。他早就知道顾立春不是一个按常理出牌的对手,早做足了准备,这次就是打他措手不及,可没想还是被他摆了一道。   李组长定定心神,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他用审问的语气问道:“顾立春,这个姓林的是不是在你的暗示下开始进行果木实验的?你跟他勾连多久了?请你如实交待。”   林教授还想开口争辩,被老袁和孟安京用眼神制止住了。这种时候他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   顾立春淡淡一笑,反问道:“李组长,请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是在我的暗示下进行实验的?时间、地点、人证、物证,请你务必找齐全证据再来审我。伟大领袖教导我们,‘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没有证据空口白牙的就污蔑批判自己的同志,我凭革命的直觉觉得,你的行为不是一个革命战士应有的行为,我对你的阶级纯洁性保留正当的警惕和怀疑。”   李组长没料到顾立春竟然把话扯到自己身上,他不阴不阳地说道:“顾同志不愧是开帽子工厂的,对扣帽子这事是手到擒来。”   顾立春抓住他话里的漏洞猛攻:“我们五场的草编制品厂,可是领导和组织盖章 认证的社会主义公有资产,是劳动人民智慧和经验的结晶。它理应被尊重而不是被用来不阴不阳的讽刺人。李同志看来并没有打心眼里尊重劳动和群众,你对无产阶级兄弟姐妹的阶级感情也不够深。”   在场的群众本来插不上话,这下终于有机会,于是就有大胆的高呼道:“对,不准用我们的草帽骂人。”   “请尊重我们无产阶级群众的劳动成果。”   ……   一人挑头,多人跟风。现场闹得像一锅粥似的。   李组长没想到自己随便一句话就能引起众怒,只能说这个顾立春特别擅长挑起矛盾和制造事端。   他恨恨地瞪着好整以暇的顾立春,迫不得已赶紧救场,他往下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安静:“同志们,我是革命委员会的,我就是从革命群众中来的,怎么会不尊重你们的劳动?刚才的话是误会,误会,请大家不要放在心上。”   李组长再三解释,这场风波才渐渐平息下来。   李组长本来想借林教授的事重击顾立春,没想到林教授坚决不承认,而审讯时间太短,现在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没有别的手法可用。而他手头又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两人的勾连。他只得暂时把此事放下,等以后找全证据再说。好在,他们找的把柄不止一个。   李组长抖擞精神,继续向顾立春发起进攻。这次,他没有再让手下出场,这种人武斗能帮上忙,搞文斗根本不是顾立春的对手,一不小心还容易被对方抓住漏洞和小辫子。   李组长那略带沙哑的声音又开始响了起来:“‘万事先抓纲’,我们要以阶级斗争为纲,‘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日日讲。’但是,”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有些同志当上干部以后,就忘乎所以了,阶级斗争的弦松了,被某些隐藏的阶级敌人腐蚀拉拢。跟阶级敌人不分你我。顾立春同志,你来说说,那个孟念群是怎么回事?据我所知,他是劳改犯孟安京的儿子,为什么你跟他走得那么近?”   李组长说着话,如刀子一般的目光停留在孟念群身上,孟念群脸色惨白,头埋得更低。   顾立春用一副云淡风轻的口吻说道:“你说孟念群?他已经劳改完毕,而且态度十分良好,并积极参于劳动,目前在猪场、炊事班、草编厂打杂。请问李同志,对于一个已经改造好的同志,为什么不可以正常对待?”   李组长厉声质问:“你真的以为他改造好了?阶级敌人有那么容易被改造?”   顾立春反问道:“李同志,如果他们改造不好,国家为什么浪费这么大的人力物力对他们进行劳改?直接□□消灭岂不是更省事?既然送他们来劳动改造那就说明能改造好。你如此激烈地反驳,难道你不相信党和国家的决策?”   李组长气得声音发颤:“胡说八道,我坚决拥护党的一切决策。”   顾立春咄咄逼人:“你拥护政策,那你是不相信‘劳动能改造人’这一说法,这可是革命导师马克思说的,所以你是坚决反对马克思?”   李组长忍无可忍开始咆哮起来:“你还是胡说八道,我也坚决拥护马克思。”   顾立春一个接一个地抛出问题,快得让人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   “那你拥护恩格斯吗?”   “坚决拥护。”   “拥护列宁吗?”   “拥护。”   “拥护赫鲁晓夫吗?”   “坚决拥护。”   顾立春突然停止提问,对大家说道:“你们刚才都听到了吧?李同志坚决拥护伟大领袖反对和警惕的苏修帝国主义的赫鲁晓夫。这是一种什么行为?”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现场一片哗然。   李组长也是直到这时才发现自己刚才说溜了嘴。   顾立春手举起语录,面对着领袖画像,庄严地说道:“一颗红心卫真理,革命战士高举反修旗。向领袖报告,我揪出了一个苏修敌特。为了捍卫我们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为了我们的社会主义江山永不变色,我们要把这名敌特押送回革委会,严加审问,要让他接受革命群众的审判。”   众人目瞪口呆,革委会的人集体傻眼。   现场突然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一阵笑声:“哈哈,今天你们这儿够热闹的。”   大家扭头一看,就见朱书记邓场还有革委会毕主任和张副主任等人来了。 第129章 吹散乌云天又晴   发出笑声的正是革委会的毕主任, 这个名字顾立春是如雷贯耳,但两人没有见过。上次的交锋会,毕主任到省城去了。顾立春记得后来跟他通过一次电话讨论了几句金发和王铁的事情。   毕主任四十来岁, 中等身材, 五官周正,一脸和气,他身后跟着张副主任和一个带眼镜的斯文年轻人。   邓场和朱书记身后, 跟着白大姐、张科长、吕进步、陈洁他们,浩浩荡荡一大群。   围观群众一看这么多领导到场,赶紧地把中间的道路让出来。   顾立春迎上去打招呼, 李组长看到毕主任他们, 像狗见了主人似的,气势大涨。   邓场开门见山地问道:“刚才那么热闹, 你们是在辩论什么呢?”   李组长瞥了一眼顾立春, 就想抢占先机, 只是他还没来及说话,邓场突然问一个围观群众:“看你的嘴咧得最大, 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众人忍俊不禁, 笑出了声。   被点名的男子也不怕人,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地描述了双方吵架的经过, 众人又跟着他的描述回味了一番。   邓场听完, 目光在院内扫视一圈, 最后在高挂在树上的领袖画像上停留一瞬。   毕主任和张副主任听完, 两人的目光同时看向了顾立春和李组长。   毕主任朗声笑道:“老李刚才纯粹是说滑了嘴, 他进入革委会前是根正苗红的农业工人,怎么可能是苏修特务?顾同志的警惕心太强了些。”   张副主任也赶紧附和:“我也觉得是滑了嘴。”   朱书记也跟着说:“李同志是滑了嘴,我们的小顾也没做错什么嘛, 大家辩论归辩论,千万不要伤了和气。”   邓场却说:“说滑了嘴,我能理解。可是这老李好端端地跑到五场来批判我们的干部,这难道是滑了腿?”   毕主任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他略带不满地望着李组长,问道:“老李,你批判顾同志这事为何没有向革委会打报告?我平常忙,给你们工作上的自由,并不代表你们就可以无组织无纪律,更不代表你们可以随便开会批判自己的同志。”   张副主任也在旁边附和:“是啊,毕主任批评得对,老李你这次做的不对,回去好好检讨。再说了,像顾同志这样的年轻人,就算有些地方做得不对,你也应该是私下里指出他的错误,给他改正的机会,不应该是这种公开批判。”   李组长岂能听不出张副主任话里的维护之意,赶紧点头道:“你们批评得对,我检讨。其实我也本来是想私下里找顾同志聊聊的,可是他非要请出领袖画像,说我们要在红太阳下面,在革命群众的监督下公开讨论问题。这不,就到了这一步。”   顾立春当然不会让李组长唱独角戏,他也说道:“李组长,你想私下里聊你早说啊。我一来就看到你们带着一群人虎视眈眈的,再一问你的人正在里头审我们五场的人,我怕你也把我关起来不明不白地审,我只能向伟大领袖寻求庇护。”   李组长忍着怒火说:“顾同志,麻烦你搞清楚,我们审的是劳改犯,不是你们五场的人。”   顾立春一脸疑惑:“既然四场把劳改犯移交给我们,那就是我们的人了,难道李组长不把劳改犯当人看?不至于吧?上面只是让他们进行劳动改造,可并没有说把他们开除出人籍。”   张路笑眯眯地说:“顾同志,你这有点过于咬文嚼字了。”   张路早就领教过顾立春的口才,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时间,一句说完,就赶紧开始下句,他问一旁的老杨和老马:“老杨老马,这些劳改犯以前归你们管是吧?”这两人是四场的劳改队监管。   两人点头称是。   张路像是闲聊天似的,随意地问道:“那你们觉得他们有什么变化没有?”   老杨恭敬地回答:“张副主任,这些人可比以前白胖多了,气色也变好了,顾同志真是没少费心。”这话说得颇有杀机。   李组长逮着这个机会,继续朝顾立春进攻:“张副主任,毕主任,你们也看到了。我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顾同志毕竟太年轻,不知道阶级斗争的复杂性和险恶性,他被这些人蒙蔽了,有些不分敌我,甚至对他们产生了不该有的同情。”   顾立春微微一笑,“老杨老马,你们有所不知,我们五场的风水好,搞养殖,鸡鸭成群猪满圈;搞种植,苜蓿一眼望不边,果实能把枝头压弯。顺理成章 的,养的劳改犯也是能跑能跳能干活。不像你们四场,养猪猪苗条,种苜蓿苜蓿营养不良,劳改犯一个个面黄肌瘦,移交到我们这里都干不了活。你总不能让我们向你们四场看齐吧?”   两人被堵得哑口无言,他们用求救的目光看着张副主任。   张副主任半眯着眼睛,和气地问道:“顾同志,你们五场的猪和苜蓿我知道,可是我很好奇这劳改犯吃着跟原来一样的饭菜,怎么也跟充气似的胖起来了?”   对方和颜悦色,顾立春笑得比他更和气:“张副主任,你要是不信,尽可以去食堂问问,问他们去食堂打的是什么菜,还是窝头、咸菜、稀菜汤,群众雪亮的眼睛都在看着呢。   要说他们为什么胖了,我觉得是他们的改造更成功了,思想负担轻了,心宽体胖嘛。”   毕主任笑呵呵地接过话,对邓场和朱书记说道:“你们的这位小顾同志口齿可真伶俐啊,在咱们农场可是独一份。”   张副主任紧紧跟上:“是啊,顾同志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我就服这一点。”   顾立春对两人坦然一笑,接着说道:“有句说句,对于管理劳改犯这事,我可不敢居功,这是我们全体干部和群众一起出的力。   我们五场的干部自从朱书记来之后,加强了思想政治教育,是出了名的又红又专。我们用马克思主义的方法论来分析问题,用领袖的伟大思想武装自己的头脑。   就拿这批劳改犯来说,我们是有组织有规律地教育、改造他们。   早上,让他们听着东方红,晒着社会主义红太阳杀菌消毒;中午吃着咸菜窝头,还听着我们讲日照全国一片红;领袖思想马列主义天天讲,日积月累有影响;坏旧思想化成烟,内心尘埃不染;精神食粮天天吃,不肥不胖没天理。”   众人听着这又红又专让人无法反驳的发言,这丝滑顺畅的顺口溜,他们还能说什么?唯有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邓场以为顾立春能熟练灵活地运用马列主义领袖思想,已是怼人巅峰了,没想到还有惊喜。真是时时有进步,次次有惊喜。   朱书记先开口道:“小顾这几句话说得非常好,一会儿要记下来,像这种浅显明了、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语言,我们党委要多使用。”   助理陈洁郑重地点头:“好的,朱书记,我这就记下来。”   毕主任看着顾立春,意味深长地说道:“顾同志,我早就听说过你能说会道,能言善辩,今日一见,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啊,怪不得老邓这么器重你,真是后生可畏。”   顾立春谦虚地道:“谢谢毕主任夸奖,主任是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呀。”   两人互相试探着,东拉西扯一通。双方像是淤泥里的泥鳅似的,藏得深,又滑得很,谁也试探不出什么。   李组长一看毕主任跟顾立春聊上了,心里愈发憋得慌,这是干嘛来了?聊天来了?   他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又开始摩拳擦掌发动反、攻,他指着孟安京说道:“别人胖不胖,我先搁一边去,我单说这个人。我听说这个家伙往年在四场病得东倒西歪、要死不活的,你们再看看现在的他,瞧这红光满面、精神十足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是个劳改犯,倒像是养尊处优的剥削阶级。小顾同志,你该不会是看着他跟你长得像,就对他产生了同情之心,对他额外照顾吧?”   毕主任的目光在孟安京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孟安京低着头也能察觉到毕主任的视线,不由得心里一悸,一双拳头紧紧地攥着,不管他怎么小心,他到底还是会连累立春这孩子。   一切的风平浪静都只是表面的、暂时的,风雨一定会来的。   他旁边的老袁清了清嗓子,轻咳一声,提示孟安京要冷静、克制。这个姓毕的是个老狐狸,孟安京的异样若是被发现,事情会更棘手。   孟安京也明白其中的厉害,自己此时决不能有任何拖后腿的行为和举止。他强制自己平静下来,继续低头不语,一副麻木恭敬的模样。   但是老袁的轻咳声却惹怒了李组长,他指着老袁厉声质问道:“我说话时你咳什么呢?你在试图传递什么信号?给谁传的?”   老袁语气恭敬惶恐:“我不是故意的,入秋了,得了感冒。”说完又忍不住捂着嘴咳了两声。   李组长还要继续逼问老袁。   突然,邓场冷冷地反问一句:“李同志,规定上没有说不让劳改犯咳嗽吧?”   李组长不得不收敛了怒意,皮笑肉不笑地答道:“邓场,你有所不知,这个家伙原来是公安系统的,狡猾得很,我看他不是单纯地咳嗽。”   顾立春走过去,大声教训这帮劳改犯:“你们都给我记住了,感冒了也给我憋住,不准咳嗽。你们看看李同志,一辈子从来不咳嗽,这才是一个坚强的革命战士。”   众人:“……”   李组长:“……”   顾立春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突然指着队伍中叫全海的劳改犯说道:“李同志,你看这个人是不是长得跟你有点像?”   大家都顺着顾立春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这个全海还真的跟李组长有点像,都是个子不高,精瘦精瘦的,脑袋小小的,五官拥挤在不大的脸上,显得特别局促。   李组长瞅着这人,一脸地嫌恶:“瞎说八道,这种人怎么可能长得像我?顾同志你这是在埋汰我呢。”   顾立春好声劝道:“李同志,你别激动,我觉得两个陌生人长得像很正常,不要大惊小怪。长相是爹妈给的,又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你说是不是?   再说了,我以前就说过,有些长相它就是千篇一律,毕竟标准的五官都是按一定比例分布的。就像真理也总是具有普遍性。像咱们社会主义国家人们的主流正统长相,一般都是浓眉大眼,正气凛然,庄重中透着朴素,朴素中带着英气。你看我们的邓场和朱书记,是不是跟《铁道游击队》和《地雷战》里的主演很像?”   大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这两人。   像吗?好像是有点?咦,以前竟然没有发现。   邓场:“……”   朱书记忍不住笑着说道:“哎呀,小顾你这眼神可真好,以前是有人这么说过。”   顾立春成功地转移并扩散了长得像这个话题。   邓场一时不知接什么话好,不过,这么转移话题也是个办法,于是他决定帮帮顾立春,他插进来一句:“我觉得李组长也像电影里的演员。”   朱书记看看李组长,实在跟那些演员对不上号,也不对,有对得上的,比如演鬼子的演员。   两人心照不宣,默不作声。   李组长也察觉到了什么,一口闷气卡在胸口,咽不下,吐不出。   一场声势浩大的批判会就这么着越批越歪,歪到最后,大家的兴趣点都跑到电影上面去了。   围观群众再也抑制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小顾不说,我都没注意,是有点像啊。”   “对对。”   “你们发现没有,那个姓李的,长得像电影里的反派。”   “本来就是反派。”   “嘘。”   ……   李组长心有不甘,他不能就这么无功而返。   还有一点,对,还有一点没有讲。   李组长再一次向顾立春发出质问:“顾同志,我听说你特意让财务科的同志给孟念群发工资是吗?”   顾立春一脸疑惑:“总场财务科说孟念群这种身份是有资格领工资的,是按临时工的标准领的。怎么?李同志你不知道?”   说完,他又看向老杨和老马:“难道说你们四场以前一直不给他们发工资?那他们的每月二十块工资究竟去了哪里?”   他接着提议:“要不,咱们一起提议财务科的查查这个问题。”   老杨老马吓得脸色都变了,这要是查起来,那牵扯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老杨赶紧说道:“顾同志,孟念群是能领工资的,以前在四场也有,只不过是以发放实物的形式发给他的。咱们的做法都是符合规定的。”   顾立春自言自语道:“哦,以发放实物的形势,20块钱,那得有多少实物啊。”   老杨和老马这会也醒悟过来了,他们不能再帮着革委会了,要不然,革委会的人没事,他俩惹一身骚。   两人对视一眼,决定脚底抹油溜走。两人借口还有工作在身,提出告辞。看着两人狼狈离开的背影,顾立春满意地笑了,还算识时务。   李组长这最后一招不但没打到敌人,还把自己的队员吓跑两个。他把目光投向两位领导,张副主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毕主任正跟邓场闲聊,根本没打算亲自下场。   李组长深深叹息一声,今天算他倒霉,对敌情产生了误判。下一次,绝对不能这样了。   所谓的批判会是虎头蛇尾,革委会的人离开了。五场又恢复了平静。   顾立春怕革委会的人来提审林教授,就悄悄嘱咐孙厚玉一句,孙厚玉会意,赶紧去厨房准备。   到晚上的时候,革委会果然来提人。   他们的人如狼似虎地闯进来,架起林教授就往外走,关教授去拦,他们就威胁道:“走开,再拦连你一起抓。”   关教授脸色发白,恳求道:“我老伴他有重病,经不起折腾,动不动就吐血。”   革委会的人理都不理,继续架着人往外走。   林教授突然“呕”地一声,一口鲜血喷洒而出,溅得全身都是,架着他的两人身上也溅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两人厌恶地松开林教授,林教授慢慢地往地上一倒。   院子里的人惊呼起来,现场一片混乱。   负责押人的两人面面相觑,愣了一会儿,撒腿就跑。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人抬回宿舍。   孟安京拿出了他的宝贝药酒,倒出一小杯拿端给林教授。   林教授眼睛盯着酒,小声说道:“赶紧地,先让我漱完口再喝酒。”   老袁走过来,悄悄地问道:“这鸡血喝着是什么味儿啊?”   林教授苦着脸说:“又腥又咸,真不好喝。”   关教授端来一杯温水让林教授漱口,漱完口,林教授迫不及待地端过酒喝了起来。平常他可没有这待遇,孟安京自己都不舍得喝。   这天晚上,顾立春一直留在猪场,听到革委会的人狼狈离开后,他又跟孙厚玉他们商量了一会儿事情,才骑车回家。到家里,他妈和弟弟妹妹们都睡了。   第二天早晨,因为贪恋被窝的温暖,差一点迟到。   他刚进办公室,老梁就殷勤地给他泡了一杯热茶,并问道:“小顾,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顾立春温和地笑道:“好。”   只是老梁还来得及开口,赵高呼哧呼哧地跑进来,说道:“在门口被邓场叫住,吓死我了,以为要挨批评,没想到他是让我传话。顾哥,你赶紧去他办公室一趟。” 第130章 定计打狼虎   邓场一见到顾立春进来, 没有一句寒暄和闲叙,直奔主题:“我准备外出学习一个月。”   顾立春对他要外出的事也不奇怪,他去年进农场时, 邓场也是去外出学习, 过年前才回来,两人第一次见面还是在猪场。   邓场看了一眼毫无波动的顾立春,接着说:“我准备跟总场场办的打个招呼, 由你来代理副场长的职务。我不在,一般的事情你可以决定,比较大的事情, 拿不定主意的, 可以上报给总场或是跟朱书记商量,不急的话也可以等我回来处理。”   顾立春想了一下, 觉得自己应该可以胜任, 他认真地回答道:“好的, 邓场,我一定不负所托。”   邓场说道:“你办事的能力我放心。可是你这惹事的能力也太强了。”   顾立春一脸委屈:“邓场, 我真的没有故意招惹他们, 我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邓场稍稍解释了一下:“我不是说你故意招惹他们, 嗯, 你这是‘木秀于林, 风必摧之’。”   顾立春喜滋滋:“谢邓场夸奖, 我也觉得自己挺秀的。”   邓场:“……”   他轻咳一声:“算了, 咱们继续说正事。”   “我临走前会找毕主任聊聊,我建议你们先罢手言和。当然,就这么彻底和解也不可能。我的意思是, 你们暂时地和平一阵,你处理处理一下的事。同时,也做好充足的准备,等过完年再说。”   邓场别有深意地说:“斗争形势是复杂曲折的,他们这种人,多行不义必自毙。对于快要恶贯满盈的人,不能让自个儿满了他们的贯。一切要小心行事,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顾立春点头:“我明白的,邓场。”   对付敌人,顾立春向来不缺乏耐心,报复可能会推迟,但一定不会缺席。   邓场见顾立春听进去,心里很是欣慰。说完这些,他开始安排工作上的事。   “……后勤的事还是交给白大姐管,集资建房和基建的事归老赵管,生产科目前没什么事,供销科暂时也没有,农牧科有你更不用说。来年的生产规划,等我回来再定。需要注意的地方一是知青,年轻人多容易出事;二就是劳改犯的问题,这里面事情多,你多注意。”   顾立春拿着笔记本一一记下,在重要的事项上着重标记一下。   顾立春想起林教授的事,便趁机向邓场请示:“邓场,咱们五场山林面积宽阔,咱们县历来又适合种苹果,这林教授以前是农业大学的教授,你看这……”   邓场皱着眉头,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才无奈地说道:“我知道他是个专家,可是这年头闲置的专家又何止他一个?其他的好说,关于劳改犯的问题,里头雷区太多,到处都是红线,不能随便踩。”   顾立春忙说:“邓场,我也没打算踩线,我是想在线上跳个舞,跟跳皮筋似的。”   邓场对于这个比喻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继续听顾立春瞎扯。   “我想向总场申请成立一个农业科研攻坚小组,专门负责研究科学种田、种树、养殖。组员包括知青、场办干部、各生产队的种田养殖能手。我们既搞科学理论研究,又搞科学实验。实验地点就是咱们五场的荒地隙地。我一不向场办要人,二不要钱。你看这事怎么样?”   邓场直接了当地问道:“你打算用这些劳改犯?”   顾立春嘿嘿笑道:“邓场目光犀利,不过,他们只是打杂干活的,不是正式组员。”   邓场考虑一会儿,点头答应:“行吧。你写份申请给我,我给你报上去,得让总场知道有这么个事儿。”   顾立春打算回去就开始写申请报告,下班的路上,他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想着报告的事。   他正想得入神,被一阵自行车的铃声打断断了。他回头一看,只见赵志军骑着自行车跟了上来。   赵志军的第一句话就是:“晚饭吃什么?”   顾立春懒洋洋地答道:“你操那么多心干什么,反正你又不做。”   他妈下班比他们俩晚,她怀着孕在食堂忙了一天,两人自然不可能,让她下班回来还做一大家子的晚饭。   现在他们家的家务是全家人一起承担,当然主力还是赵志军和顾立春两人。   可是,赵志军的厨艺是真差,甚至还不如立夏和小满,跟立冬并列。   这么一来,做饭的重担就落在了顾立春的身上,他是吃货不假,也喜欢做饭,可是做一个人的饭跟做一家人的饭是两回事。特别是看着某人做啥菜都不行,吃饭却是第一名,顾立春的心态就有点失衡,原来两个和尚抬水喝是真的。   赵志军自觉理亏,一记马屁送上:“谁让你厨艺好呢,能者多劳嘛。”   顾立春道:“我也是祖国的花骨花,不能这么操劳。这样吧,晚饭我指挥,你行动。”   赵志军又确认一遍:“你真的让我做?”   顾立春笑着说道:“经过调查研究,我得出一个科学的结论:你的厨艺差是因为没有一个好师傅。从今天起,我来引导你监督你。加油吧,老赵同志。你不能知难而退,做为长辈要为家中的小辈竖立榜样。”   赵志军苦笑不语。   回到家里,顾立春就开始行动起来,他坐在厨房里指挥赵志军和面揉面擀面条,他们今晚吃打卤面。   “按比例和好面,使劲揉,你力气大,正好发挥自己的长处,这种活熟能生巧。”   孩子们放学回来,一看是赵志军下厨,家里一片哀嚎。   “完了完了,今天得挨饿了。还不如去吃食堂。”   赵志军气得举着擀面杖出来把两个儿子吓跑了。   孩子们离开后,赵志军突然问道:“革委会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顾立春实话实说:“还没想好,你不用担心,我能解决。”   赵志军说:“我知道你能解决,可是咱们现在是一家人,就得有一家人的样子。”   顾立春了解赵志军的性格,倒也不意外他这么说,问道:“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赵志军冷笑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像他们这帮造反派,你要不就不反击,一旦动手就得把他们彻底除掉。他们这帮人太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你们住的这栋房子的前房东就是被他们活活逼死的。”   赵志军忍不住感慨一句:“可惜了,挺好的一对夫妻,既有工作能力,性格也好。”   顾立春沉默了一会儿,才沉声说道:“赵叔,我知道了。”   赵志军沉思片刻,又补充一句:“别什么事都自己撑着,咱们不惹事但也不怕事。我觉得姓李的倒不足为虑,你倒要小心那个姓毕的,不叫的狗才最可怕。”   顾立春点头:“我也觉得那个姓毕的更可怕。”   他们正说着话,田三红下班回来了。她也从别人嘴里知道了革委会的事,一路火急火燎地赶回来。   顾立春反过来安慰田三红:“妈,你放心好了,你儿子多聪明,小小几个苍蝇,我拿拖鞋都能拍死它们。”   田三红苦笑道:“立春,你还是当心点儿,那可是革委会啊。”   说着话,她看向赵志军,还没开口,赵志军就主动说道:“咱们是一家人,自然是有难同当,你不用操心,好好养胎。”   说不操心那是不可能的,不过,田三红知道自己帮不了多少忙,她只能先稳住自己和家里,不能再让儿子替自个儿操心。   三人合作,不多时饭就做好了,肉丁打卤面,再配上几道小菜,面条劲道,肉丁香,孩子们吃得大呼过瘾。   他们吃饱喝足,终于给了赵志军一个还算公平的评价。   赵明亮先发言:“爸,原来你擀面条的水平不错。”   小满接着说道:“赵叔,我哥说,男同志在做饭上有天分,你看食堂的大师傅都是男同志,我觉得你也是有天赋的,就是没挖掘出来。”   立夏点头认可:“我赞成小满的话,反正我煮的粥挺好喝的。”   立冬一听这话顿时激动起来:“真的吗?真的吗?那就是说我以后还是可以进食堂工作的?”   大家集体沉默,这谁敢保证?   只有最小的赵明华比较善良,好声安慰立冬:“立冬哥,你不要灰心。你肯定能行的。”   田三红笑吟吟地看着孩子们,本来她还担心过两家孩子的相处问题,事实证明,孩子们处得很好,就算偶尔有些小矛盾,他们也能及时处理好。这主要归功于立夏小满和赵明亮三个大孩子,三人都比较早熟,明理懂事。   赵志军也很满意,两个儿子与顾家的四个孩子打成一片,六个孩子每天一起上学放学,互相帮助。在学校里偶尔被人欺负也是团结起来一致对外。两个儿子越来越活泼开朗,特别是小儿子赵明华,身体越来越好,从小瘦子变成了结实的小胖墩。明年夏天,家里又要添一个新成员。他喜欢这个温暖有趣的大家庭,当然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家里的和谐与平静。   吃完饭,几个孩子主动去收拾碗筷,这也是他们家里不成文的规矩,所有人都要做家务干活,小孩子有小孩子的活,时间一长,孩子们都习惯了。吃完饭都主动帮忙,小满还弄了个值日表,六个人分成三组。每组两天,星期天大家集体劳动。   赵志军披上军大衣,对田三红说道:“三红,我出去找哥们呆会儿,你困了就睡,不用等我。”   田三红道点头表示知道了。   顾立春回到自己房间里,找出他那两本记录着李组长张路和毕主任罪行的笔记本。   拿着笔在纸上写写划划,他得归纳总结一下,怎样才把这些消息利用起来。   本来,他原本的打算是一步步来,先处理掉李组长,接着是张副主任,最后再是毕主任。可是赵志军提醒得对,打蛇不死要受其害,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必须要狠。   顾立春正在推敲方案时,突然听见有人在敲门,他出来时,立冬已经开了门,吴胖、赵高、孙厚玉、金发、王铁都来了。   赵高说道:“小孟也想让,我没让,觉得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是别来你家好。”   顾立春道:“也行,大家去我屋里。”   顾立春还让立冬立夏拿来了几个杯子,小满和小雨大方地贡献了自己的零食出来。   众人涌入顾立春的房间,一边喝着热水就着零食,开始讨论起今天的主题。   孙厚玉发说:“顾哥,我叫大家来的目的是商量一下,怎么对付那帮孙子。”   吴胖咔嚓咬了一口饼干,说道:“我也觉得这帮儿子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孙厚玉自从跟着老袁混了一段时间后,说话行事也变了不少,他说:“顾哥,我们要做一个周全缜密的计划。既能让这帮家伙翻不了身,也要把我们干净地摘出来。”   顾立春自然赞同这个说法,他把目光投向金发和王铁:“你们俩怎么样?”   金发苦着脸说道:“顾哥,我觉着毕主任和张副主任开始怀疑我了。”   王铁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恐惧:“顾哥,我更完了,我感觉李组长似乎知道了,他跟我说话时,我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在试探什么。”   顾立春先安抚这两人:“都稳住,别急。一急就容易乱了阵脚。我已经有办法了,只是为了更稳妥,我还需要补充一些细节。你们最近不用干别的,就专门搜集证据。”   两人一起点头:“好的,顾哥。”   大家伙你一句我一句地开始商量对策,虽然他们没想到特别好的办法,但着实拓展了顾立春的思路。   他心头的一些想法越来越清晰,不过还需要一些重要的证据和道具。   他不急,也不能急。反正邓场说他临走前会跟毕主任谈谈,他还有时间来布置。   赵高吴胖他们在顾家待到九点半才回去,他们刚走,赵志军带着一身寒气进来了。   顾立春看到赵志军又回来,就说:“我妈回你们屋去了。”   赵志军摆摆手:“我是来找你的,问你个事,咱们五场今年冬天收了盖房子,还有兴修水利之类的规划吗?要是没有,我打算跟你妈请几天假,去省城转一圈,带你妈逛逛,也顺便看看明光他叔他姑。”   顾立春想反问道:“邓场过几天要出门学习,你也知道了吧?”   赵志军点头:“他说了,还说他离开后,由你代理副场长的工作,要我有什么事跟你商量。”   顾立春心里默默盘算着,五场的几块大田周围水渠,排水沟都有。要是正常年份,这些水种设施够用了。但是万一气候异常就不够用了。   气候?年份?现在是73年底,明年是74年。顾立春似乎想起了什么,心里一沉。   他依稀记得书中写道,74年的春夏有干旱,好像还影响到小麦的生长情况。   赵志军见顾立春在蹙眉沉思,也不着急,静静地在一旁等着。顾立春胡思乱想一会儿,回过神来发现赵志军还在,只好歉意地笑笑:“我这赶鸭子上架当代理副场长,脑子还没转换过来,你容我先想想,过两天给你答复。”   赵志军不在意地笑道:“不急,你慢慢想,我回去了。”   赵志军离开后,顾立春已经打定主意,明天让赵高去总场气象站把近几年的气象数据要过来一份,如果要搞水利建设,那可是一件大工程,五场的职工和家属都得参加,他得拿出让人信服的数据和理由。   顾立春是蜡烛两头烧,既要忙着场里的事务,又得抽空想办法对付革委会。   屋漏偏逢连阴雨,偏偏家里也有出事了。两天后的中午,陆大爷托人送来的封信。信是匿名,但一看就知道是陈禹写的,信写得很简单:“二奶奶摔倒了,你有空回来看看她。还有,我请求你一件事。如果我回不来,请帮我照顾一下我爷爷奶奶。” 第131章 你这是恩将仇报   顾立春一看到信, 不由得心乱起来,二奶奶摔了,老年人骨头脆, 万一骨折就麻烦了。她一个人在家也没人照顾, 得赶紧去看看,最好把她接过来。   还有,陈禹这话的意思是他出什么事了?所以才把爷爷奶奶托付给他。   这两件事都不太好处理, 顾立春一时半会也顾不上再对付李组长了。   他对孙厚玉和金发等人说道:“我奶奶摔了,我得回顾家村一趟。计划暂时中止,你们先想想办法弄点事,最好让姓李的无暇注意咱们。等我腾出手再对付他。”   大家忙关切地问二奶奶的事, 顾立春道:“信上说不严重, 估计就是冬天地上结冰,路滑不小心摔倒了。我先回去看看再说。”   孙厚玉道:“顾哥,你放心地回吧, 我想到办法了。我保证让那家伙十天半月起不来。’   “行,注意分寸。”   顾立春骑上自行车回场办, 去基建科找赵志军,他人不在。   顾立春只好托陈洁给他留话, 就说自己回顾家村了, 今天晚上不回来了。   接着他又去后勤科请假,最后才去找邓场, 没想到邓场也不在, 他只好托白大姐传话。   做完这些, 顾立春才飞快地回家,换了身厚衣裳,戴上帽子手套, 拿着钱,出农场往顾家村骑去。   冬日的寒风吹在脸上跟刀子似的,生疼生疼的。顾立春有些后悔自己只戴了帽子,没有围围巾。   路上时不时地会有碎冰,他也不敢骑得太快,就这样,骑了一个多小时,天将黑时才进村子。   淡紫色的暮霭笼罩着整个村庄,炊烟袅袅,时不时传来几声狗吠声,一派宁静祥和。   顾立春一路穿过村子,天黑加上是冬天,路上人少,几乎没遇到熟人。   他先去了二奶奶家,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只有右边房间里有灯光。   他推门进去,就看见二奶奶正在灯光下缝衣服。   顾立春叫了声:“二奶奶。”   二奶奶闻言一愣,抬头见是顾立春,面露惊讶:“立春你咋回来了?”   顾立春走到床前,关心地问:“摔到哪儿了?感觉怎样?我明天带你去医院查查。”   二奶奶连连摆手:“不用查了,卫生所的大夫来看了,说没有骨折,就是走路不方便,我歇几天就好了。”   顾立春掀开被子,查看伤势,摔的是左腿,小腿处肿得老高,上面还有一片淤青。   二奶奶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说她这几天的饭菜都是邻居们轮流送的,其中左大娘一家出力最多。   二奶奶语气复杂:“你左大娘这人吧,怎么说呢,有时嘴挺碎,有时又挺热心,这次他们家没少帮忙,她儿子儿媳妇都是很不错的人。”   提起这人,顾立春也是一脸无奈,不过想起她对二奶奶的帮助,他还是挺感激的,有时远亲真的不如近邻。   二奶奶得知顾立春还没吃饭,就说:“家里什么都有,你自己去做点饭吃。”   顾立春问二奶奶想吃什么,她摇头:“我吃过了,你刘大娘送的豆面条。”   顾立春去厨房,给自己做了一大碗疙瘩汤,这大冷的天,喝一碗热汤,全身都跟着暖和起来。   他在屋里生了个火盆,屋子顿时暖和许多,反正乡下房子四处都是缝隙,通风好,也不担心二氧化碳中毒。   烤着火,顾立春顺便问起了陈禹的事。   二奶奶一提到他,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孩子也真够可怜的。我刚摔倒那阵,他还来照顾过我呢。又是打水又是劈材的,还说要去农场跟你送信,我想着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没让他去。没两天,县里那啥会的来了,把他给押走了。他爷爷奶奶急得要命,找你长明叔去打听,他临走时给了你左大娘的儿子一封信,让他去农场交给你。”   顾立春忙问:“那长明叔问出什么来了吗?他到底犯了什么事?”   二奶说:“我身子也不方便,什么都是听你左大娘说的,也不知道真假,你左大娘说上面说陈家一家本来就是阶级敌人,随时可以抓他们,还需要理由吗?又说他们家的日子过得太好了,住着好房子,村里人也不斗他们,跟普通村民没什么两样,不符合他们的身份,要给他们换个更苦的地方改造。”   顾立春的心直往下沉,这大冬天的,再换个更苦的地方,两位老人的身体能撑得住吗?   陈禹被抓,陈家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又或者是陈禹做了什么来暴露了,他得弄清楚原因才能对症下药。   顾立春站起身说道:“二奶奶,你先睡,我去看看。”   二奶奶也没拦着他,只说道:“你穿厚点,把我的围巾给戴上,不好看可是暖和。”   顾立春拿起一条蓝色围巾,一看样子就是姑姑买的,样子不难看,他往上脖子一围。   顾立春没有骑自行车,打着手电筒走路过去。   他来到自家的院门前,就见院里一片漆黑,四周悄无声音。   他轻轻敲了敲门,屋里没反应,怕人听不见,只好加大气再敲,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了回应,“谁啊?”是陈爷爷的声音。   “我,顾立春。”   接着是拐仗敲击地面的声音传来,过了一小会儿,门开了。   陈爷爷和蔼地问道:“小顾,你回来了。”   顾立春关上门,搀扶着陈爷爷回去,他看了一眼自己那屋,说道:“咱们去小禹房间说话,你奶奶刚吃了药睡下。”   顾立春点头,他打着手电筒,点上煤油灯。陈爷爷扶着床沿坐下。   沉默了一会儿,顾立春问道:“你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陈爷爷欲言又止,最后摇头说:“我也不清楚,再等两天,看看小禹能不能回来。”   两人聊了一会儿,夜已深,顾立春也没有久留,只说:“我明天上午再来,你早点休息吧。”   陈爷爷颤颤巍巍地送顾立春出门并顺便去插门,走到门口时,陈爷爷迟疑半晌还是叫住了顾立春:“小顾,我看得出来,小禹很信你,喜欢跟你亲近,他这孩子从小就跟着我们老俩口受苦,小小年纪见过太多世间的阴暗面,他的性子又有些偏激,我担心我们老俩口不在后,他无人管束,无所顾忌,会走上歪路。到时,你能不能帮着劝劝他?”   顾立春心里想道,陈爷爷果然很了解陈禹,原本的剧情中,陈禹真的在陈家二老走后,彻底走上了黑化之路。   他诚恳地说道:“好的,陈爷爷,我答应你,我会尽我所能劝他。不过,你们二老一定要保重身体。我明天去县里问问情况,看看能不能托托人把他放出来。”   两人就此道别。顾立春在回去的路上,心里不由得闷闷的。   从陈爷爷的欲言又止中,他察觉到对方应该是知道一些情况的,只是为什么不愿意说?难道是跟自己有关?   他也懒得再想了,明天再说吧。回到家里,二奶奶还没睡,顾立春也没有多说,只说两位老人的情况还算稳定。两人闲聊几句,顾立春就回屋睡觉。   次日清晨,顾立春一睁眼发现都九点半了。他迅速起身,左大娘的儿媳妇都把早饭送过来了,还扶着二奶奶去了趟厕所。   顾立春不好意思地说:“本来是要照顾你的,结果睡过头了。”   二奶奶慈祥地笑道:“你正长身体,多睡觉好。我看你挺累的,就没叫你。”   两人吃了两张杂面饼子,喝了一碗粥,顾立春说他要去县里看看,午饭前回来。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告诉妈妈怀孕的事,又说:“对了,二奶奶,我妈又有了,赵叔陪她去医院检查过,确定是真的。”   二奶奶是喜出望外:“这倒是意外之喜,他们俩再生个孩子也好。”   顾立春笑着说:“二奶奶,所以你要赶紧养好身体,我妈和赵叔都得上班,还得指望你老人家帮忙看孩子呢。”   二奶奶道:“好,只要你们不嫌弃,我就去帮忙看孩子。”   顾立春笑着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谁会嫌弃?”   吃完饭,洗完碗,顾立春骑上自行车先去家里看一眼陈爷爷陈奶奶,然后再去县里。   他一到自家院门前,就看到一群人围在那里指指点点。他赶紧过去看个究竟。   乡亲们看到顾立春回来,都热情地上前打招呼:“立春你回来了?是来看你二奶奶的吧?”   “哎哟,你又长高了。”   ……   顾立春点头一一回应:“嗯嗯,是回来看二奶奶。”   他一边说话一边往院里挤去。   让他意外的是陈禹竟然回来了。   此时的他正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嘴唇干裂无血色。陈爷爷在喂他喝水,陈奶奶抓着他的手,颤声唤着他的小名。   陈禹一看到顾立春进来,黯然的双眸复又明亮起来,他咧开嘴,冲他笑笑,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没事,全尾全须地回来了。我还因祸得福了,哈哈。”   笑完,他像是完成了一个重大任务似的,头一歪,睡了过去。   陈奶奶听到陈禹突然没声了,顿时紧张起来,陈爷爷忙安慰她:“别担心,孩子没事就是困了,让他好好睡。”   顾立春站在床前,盯着陈禹看了一会儿,他接过陈爷爷手里的碗,用毛巾蘸了水把他干裂的嘴唇润了润,又给他加了一床被子,之后再轻轻关上门。   看热闹的乡亲们陆陆续续地离开,院子又恢复了安静。   顾立春默默地把水缸挑满,又出去运了几捆麦草和玉米秆回来,陈爷爷帮着烧火,他掌勺,熬了一锅粥,烙了饼子,还蒸了一碗鸡蛋羹。   做好饭,陈禹还没醒,顾立春还惦记着二奶奶,又赶回去做了午饭,当二奶得知陈禹平安归来时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顾立春跟二奶奶商量怎么回农场,她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坐自行车,得用牛车和驴车,他一会去大队看看,准备借一辆牛车。   让人没想到的是,下午的时候,赵志军竟然来了,还开了辆吉普车,虽然是旧的,但比拖拉机威风多了。   这辆吉普车引来了一大群围观的大人孩子。   左大娘闻声出来,一看到赵志军,便十分热情地上来打招呼:“哎呀,志军你来了。立春娘没跟着你回来呀?——立春,你爸来了。”   有的村民本来不知道赵志军的身份,这下可好,全村人都知道这位就是顾立春的后爸。   大家一下子沸腾起来,大人孩子都出来围观赵志军,就跟看猴似的。   赵志军:“……”   左大娘笑着解释说,这是新女婿的待遇,大家都觉得稀奇。   赵志军看向顾立春:“我这把年纪了,还新?”   顾立春说:“你人不新,但身份新,忍着点儿,被人看又不会少块肉。”   这帮村民不光看,还指着赵志军议论纷纷:   “哎哟,立春娘真有福气,这姓赵的看着真精神,比顾大江强多了。”   “听说还是个科长,工资老高了。”   “哎哎,你们不觉得这人瞅着很眼熟吗?我咋觉得他来过。”   “是吗是吗?”   有人终于想起来,拍着大腿叫道:“对对,我想起来了,他来过,就是他运顾大江的尸体回来的。”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露震惊。   有人小声嘀咕:“敢情这顾大江大老远地就是去给人家腾地儿。”   大家前后一联系,还真是的。   还有人不厚道地说:“顾大江一辈子没干过好事,临死前倒干了件好事,给自己的媳妇找个好男人。”   ……   赵志军进屋跟二奶奶说话:“三红听说你的事后,急得不行,非要回来看看,我怕路滑不安全就没让她来,我借了辆车接你回去。”   二奶奶说道:“我的情况不严重,再躺个几天就差不多了。”   赵志军严肃地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伤口没有愈合前不能随便下床活动。”   三人商量了一会儿,顾立春就去帮二奶奶收拾东西。   二奶奶拦着他:“立春,你不用忙,一会儿让你左大娘帮着收拾就行。”   顾立春答应道:“也行,那我回家里看看,再拿一些东西,一个小时后回来。”   二奶奶又说:“你把家里的米面和菜拿过去给小陈一家。他们一家老的老,小的小,怪可怜的。”   顾立春去收拾了一筐东西,提到了陈家。   陈禹这会儿终于醒了,虽然脸色仍然苍白,但精气神好了很多。   顾立春的时间不多,就想好好利用每一分钟,便说道:“你能起来吗?能起来跟我到厨房去,你烧火我做饭,多给你做些,一会儿我得回农场了,只请了一天假。”   陈禹默默地点头,顾立春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扶他,陈禹的眼睛一亮,他生怕顾立春发现端倪,赶紧低下头,把手伸给他。   顾立春架着他到厨房,让他坐在锅灶前烧火。   红红的火焰燃烧起来,把陈禹那惨白的脸色也映得红红的。顾立春开始和面烙饼,炒面,多做些方便存放的食物。   他一边忙碌一边问陈禹:“你的这件事是江家做的?”   “不是。”   “那是谁做的?”   “不知道。”   “他们是怎么审你的?”   “这不重要。”   顾立春用锅铲敲敲锅沿,严肃地说道:“我感觉你对我有所隐瞒,坦白从宽。”   陈禹笑着接道:“我没什么可坦白的,不信你就用刑。”   顾立春只好转换方向:“你说的因祸得福又是怎么回事?”   陈禹还有心开玩笑,答了句:“你猜。”   顾立春:“……猜你个头,赶紧说。”   陈禹也知道时间有限,叹了口气,长话短说:“革委会的人说,我不适合再呆在顾家村,他们要给我换个地方改造。”   顾立春思索一会,突然问道:“你是说,他们要把你送到我们农场?”   陈禹粲然一笑:“对啊,咱们县里只有你们农场有劳改队。”   顾立春不像陈禹那么乐观:“我们农场可有五个分场,每个五场都有劳改队,别的分场情况我不清楚,但就离我们最近的四分场来说,那里的监管都是变态,对劳改队非打即骂,劳改犯们吃不饱穿不暖,每天都有干不完的重活。”   陈禹笑道:“我们这种人,到哪里都过不上好日子。去了农场,好歹能跟姑姑和表姐团聚,也能……经常见到你。”   顾立春默然半晌,最后说:“那行,只要你能分到我们农场,我就想办法把你弄到我们五场去。”   陈禹笑笑:“到时候我就装病装残,我爷爷奶奶根本不用装,一个病一个残,他们一看到我们这种情况,肯定是大手一挥就把我们三人分到你们五场。”   说话间,顾立春已经烙好了第一锅饼子,厨房里弥漫着诱、人的香味,陈禹用渴望的目光望着他,顾立春给他拿了一张饼,陈禹用力咬了一口饼,满足地闭上眼睛,感慨一句:“真好吃。”   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一张饼,喝了几口水,又要了一张饼。   他一边吃饼一边情不自禁地感慨道:“你说我要是个女孩子该多好,那样,我就可以说,顾同志,你的救命之恩,我以身相许。”   顾立春手中的铲子不由得一顿,冷哼一声:“别,你这是恩将仇报。”   陈禹:“……”嘴里的饼突然不香了。 第132章 把自己人搞得多多的   顾立春只在家里呆了1个多小时就离开了, 他临走时看着面无血色的陈禹,不放心地问:“你真的没事?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陈禹摇头:“没事,他们这次没怎么动手, 就是三天不让我吃饭喝水。”   顾立春听到他这轻描淡写的语气, 不知道说什么好。   末了,他说:“这些人的名字先记下,以后清算。”   陈禹笑笑:“早记下了。你赶紧回去吧, 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顾立春回到二奶奶家,赵志军已经把东西搬上了吉普车,二奶奶横躺在后座上,隔着车窗跟乡亲们闲叙。   村里的老人们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二奶奶, 人家这儿媳妇和孙子真好啊, 就算是顾大江人没了,人家也照样孝顺老人。就连田三红改嫁的男人也对二奶奶这么好。   很多孩子还在围着吉普车东摸摸西瞧瞧,稀罕得不行。   赵志军一看到顾立春回来, 就说道:“咱们回吧,你妈他们都等着呢。”他实在不想再被人当猴看。   顾立春没法坐车, 他还有辆自行车呢。   赵志军开车,顾立春骑着自行车在后面跟着, 一群孩子跟在车后头跑了很远。   因为二奶奶晕车, 赵志军也不敢开得太快,基本上跟自行车车速差不多。   半小时后, 他们到了农场, 赵志军把二奶奶先送回家, 收拾完东西去还车。这吉普车是场里领导的专车,赵志军因为跟司机熟,才能借来开上半天。   顾立春说道:“赵叔你人缘不错啊, 像我只能租到拖拉机,这种车借不来。”   赵志军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在农场都呆了多少年了,肯定有点人脉。长辈就是长辈,不要觉得自己聪明能干,职位升高了,就不把长辈放眼里了。”   顾立春:“……”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他一本正经地问道:“赵叔,我对你没有不敬吧?”   赵志军:“目前还没有。”   顾立春又问:“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赵志军面容严肃:“放心,一般的事刺激不到我。我就是随口一说。”   说罢,他开着破吉普车离开了。   顾立春给二奶奶倒了一杯热水,陪她闲聊打发寂寞。这会儿,他妈在上班,弟弟妹妹在上学,家里没有人。   他们正说着话,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自行车铃声。顾立春出门一看,就看见孙厚玉、赵高、吴胖三人来了。   “你们三个挺闲啊。”   赵高说:“我闲什么?我在出外勤。”   吴胖人还没进门就亲热地喊道:“二奶奶,你可来了。”   二奶奶高兴地回应着。   赵高和孙厚玉也进去跟二奶奶打招呼。   他们三个一来,屋里顿时热闹起来。   吴胖得知二奶奶摔伤了腿,说道:“叫我说,你当初就不该回去,你要在农场,保准摔不着。”   孙厚玉也附和道:“对对,奶奶这次一定要多住些日子。”   二奶奶笑着回应:“好好。”   闲聊一会儿,顾立春留下吴胖陪着二奶奶,他把孙厚玉和赵高叫到自己房间里,询问道:“我不在的时候,场里发生什么事没有?”   赵高兴奋地说道:“坏事没有,好事倒有一件。那个姓李的昨晚在自己家门口摔了一个大跟头,右腿骨折了,脑袋刚好撞在石头尖上,头磕破了。送到场部医院缝了十几针。大家都议论说,都怪他那天在劳改院说慌话冒犯了伟大领袖,这是老天在惩罚他呢。”   顾立春心中惊讶,个人崇拜都到了迷信的地步了?   孙厚玉笑嘻嘻地说:“顾哥,姓李的暂时没功夫对付咱们了。”   说起来孙厚玉能想到这招还是因为二奶奶,他一听顾立春说二奶奶摔了腿,脑中灵光一闪,于是偷偷地在李组长的必经之路上泼桶水,等水结成冰再在冰上抹层油,事情就成了。   顾立春点点头,他想起陈禹的事,又问孙厚玉:“对了,劳改队宿舍里还有空位吗?”   孙厚玉想了一会儿,才说:“女宿舍里宽敞些,有几个位置,男宿舍里好像没空位了。”   说完,他忙问:“怎么了顾哥?又要来新人了?”   顾立春不好明说,只能找个别的理由:“可能要来,你们忘了四场还有一批劳改犯没有移交呢。”   孙厚玉隐约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他说道:“没事的顾哥,这事交给我。劳改队的院里还有空房,只是当时没拾掇好,我回去就跟建立一起收拾出来。”   顾立春嘱咐孙厚玉再收拾一间宿舍出来给新来的人住,同时再调几个老人去宿舍帮忙管理。这样,孟安京老袁他们那个宿舍正好空出来几个位置,留着给陈爷爷和陈禹住。   商量完事情,三人就出了屋,吴胖继续在客厅里陪二奶奶闲扯。孙厚玉跟赵高开始帮忙干活,收拾屋子、打水、洗菜,吴胖也跟着帮忙。   他干了一会儿活,就厚脸皮地问:“顾哥,你留我们吃晚饭吗?”   赵高一脸嫌弃:“你能不能别问得这么直接?”   吴胖白了赵高一眼:“不直接不行。顾哥最近请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我怀疑是因为赵叔的原因,是不是他不让请的。”   顾立春让三人留下吃饭。不过这饭可不是白吃的,得干活。   他掌勺,孙厚玉打杂,赵高和吴胖跑腿。   赵高回屠宰场他爸那儿买了棒骨,从他哥手里顺来一只野鸡。   顾立春做了个野鸡炖蘑菇粉条,炖了一大锅棒骨汤,炒了几个素菜,这个季节的青菜不多,无非就是萝卜、白菜、土豆之类的。   赵志军还完车,顺便去食堂接了田三红回来,冬天食堂开饭早,5点多点就开饭。两人不到六点就回来了。   赵志军手里提着一兜子馒头烙饼和两个大饭盒,回来看到赵高吴胖三人,和气地招呼了一声。   但三人习惯使然,多少都有些怵他,打个招呼完事,也没人上前跟他多聊。   田三红过来跟二奶奶说话,询问她的伤势。   二奶奶很关心田三红的身体:“你感觉怎么样?还吐吗?”   田三红笑着答道:“这几天又好些,胃口也变大了。就是不太想吃肉,闻不了腥味。”   二奶奶道:“吃不了肉就吃素,你怀前面四个时,想吃肉也没有,孩子照样健健康康的。”   田三红道:“那倒也是。”   赵志军在旁边接过话:“还是得吃肉才有营养,你想吃什么跟我说,我想办法给你弄。”   过了一会儿,孩子们也一起结伴放学回来,他们两家六个孩子,再加上陆明非一共七个,七个孩子一回来就像鸟群回巢一样热闹,孩子们都很亲二奶奶,围着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他们说着话,顾立春大声喊道:“开饭了,摆桌子。”   大家一起动手把桌子和板凳摆好。吴胖和赵高他们端菜。   等到入座时,大家才发现桌子坐不下,毕竟两家大大小小加一起十个人,再加赵高他们三个,一共十三口人。   顾立春果断说:“我们四个一起坐小桌。”   他们拿了大海碗,每人盛了一大碗鸡肉炖粉条,匀了两盘菜,拿着馒头坐小桌吃饭去了。   赵志军说:“这饭桌该换了,等我忙完,做个大圆桌。二十个人也够用。”   ……   二奶奶回农场后,不少邻居都拎着东西上门探望,赵高他妈送来两个猪蹄,说是伤哪儿补哪儿。陆大爷送来一副拐仗和一条羊腿。老梁的老婆年卫娟也抽空来了一趟,送来一篮子鸡蛋。   而老梁也终于找到机会跟顾立春说了一直憋在心里的话。   “小顾,我这几天一直想跟你说来着,总是被事情打断。是这样,前些日子齐科找过我几次,我们在一起喝过几回酒……”   顾立春听孙厚玉提过这事,他面色平静地说道:“齐科跟你是老熟人,你们在一起吃个饭喝个酒很正常。”   老梁面露苦笑:“要只是纯喝酒吃饭确实很正常。就是吧,齐科这人心思很深深,做事都是有的放矢,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一起吃过的饭加一起都没这几天多。”   顾立春不动声色地听老梁继续说下去。   老梁的话很委婉,但意思很明确,他跟齐科是多年熟人,齐科又是他的老上司,必要的应酬他不好推辞,吃饭归吃饭,但他决不会做不利于顾立春的事情。   顾立春看着老梁深有感触地说道:“老梁,咱们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我了解你这个人,你这人工作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为人正直有原则。我相信你,解不解释我都信你。”   顾立春不太担心老梁,这人人品可靠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他能给对方更多的好处,老梁在他这儿受到重用,又刚得到提拔,现在是副科长。下一步,他当上副场长,老梁就能顺理成章 地当上科长。成年人之间的交往,利益才是根本。而齐科能给老梁什么?只要老梁的脑子清醒,就知道应该怎么选择。   顾立春的这番话话让老梁倍感舒坦,他动容地说道:“谢谢你的信任。我这边你尽管放心,出不了岔子。”   齐科拉拢他的事,他根本就不做考虑,结果显而易见:他跟着齐科好几年,一直都是科员。他以前倒没有抱怨过,觉得畜牧科本来就是冷门边缘科室,他也不指望能升职,一直安于现状。   直到顾立春的到来,他才知道,什么冷门边缘,一切事在人为。有的人就是有能力把冷门变热门。   他也是从顾立春身上知道,有的领导不但不会压制下属的能力和风头,还拉着你一起升职,因为人家能力足够强,不惧竞争。   他是脑子有病,才会放弃顾立春这样一个有能力有魄力有前途,肯提拔下属又不摆架子的现领导,去跟着妒贤嫉能、郁郁不得志的前领导。   老梁为人谨慎,他自信自己这边出不了岔子,但仍不放心齐科,便提醒顾立春:“咱们农牧科这边方方面面都要注意,齐科在咱们科好几年,对咱们科室门儿清,认识的人又多,万一他从别处下手也是个麻烦。”   顾立春在脑中把农牧科的人飞快地过滤一遍,办公室里齐科没办法插手,要插手也是从下面的职工打开缺口。猪场和水产养殖那边是重点,快过年了,大家对猪场和鱼场都充满着期待,如果在这个关键时刻出了问题,五场的职工期望落空,会大大损害顾立春的声望,还会影响总场领导对他的看法。   想到这里,顾立春感激地对老梁说道:“老梁,幸亏你提醒我,我这就去告诉猪场和沼泽地那边的人,让他们务必小心谨慎。”   顾立春说完一阵风地出去了。他骑上自行车,先到猪场,把孟念群和小康等人叫过来,吩咐他们年前一定要小心谨慎,尤其是饲料和喂食这方面,一定要严格把关,两人深知此事重大,满口答应一定会小心谨慎,顾立春还是不放心,考虑了一会儿,便给老袁、孟安京和关教授换了个工作,让他们三个去猪场喂猪,沼泽地那边也做了相应的安排。   顾立春深感人手不够用,他的心腹不多,而且能挑大梁的人太少。现在孙厚玉勉强可以独挡一面,像赵高小康是执行能力可以,但还不能独挡一面。吴胖更不用提,孟念群倒还行,但因为身份问题,受的限制太多。他需要一批脑子好使的盟友。领袖教导过,搞斗争就是把自己人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这么想着,顾立春筹备农业科研小组的速度也加快了,他制定了几条简单的标准,先让人把消息放出去。   招人的标准就三个:识字;热爱学习,肯钻研;真心热爱农业。其余,年龄不限,学历不限,性别更不限。   消息一放出去,第一个来问的人却是林教授。他开口就问:“顾科长,我这样的你收吗?”   顾立春苦笑道:“林教授,我说实话,你这样水准的,我们是求之不得。不过现在场里的形势不好,你在我们小组名义上是打杂和干活的,能接受吗?”   林教授点头:“只要能让我继续搞研究,我干什么都行。”   第二个报名的是郭红梅的好朋友张盼,张盼性子安静,有些孤僻,平时喜欢看书看报。   这姑娘太安静了,不惹事不生非也不爱出风头,顾立春几乎没注意到他她。   张盼说道:“顾科长,我高中毕业,平常喜欢读书看报。要不是因为高考废除,我原本是打算报考农大的,你提的三个要求我都符合。”   顾立春问了几句,发现这姑娘还真是个宝藏,便愉悦地接收了这个组员。   第三个来报名的倒是出乎顾立春的预料,是吴胖。   顾立春看着吴胖:“你这么快就改变了自己的理想?你不是一直想进食堂吗?”   吴胖说道:“嗐,那不是年纪小没见过世面嘛,现在食堂请我去,我都不稀罕。”   顾立春:“……”   “那你为什么要加入农业科研小组?”   吴胖是有备而来:“我觉得我挺符合要求,我识字,肯钻研,真心热爱农业,想为社会主义农业发光发热。”   顾立春反问道:“你确定你肯钻研?还真心热爱农业?”   吴胖鼓着眼睛说道:“我怎么不肯钻研了?你忘了瓜田里的瓜是谁种的?谁浇的水?我爱吃饭,饭怎么来的?原材料都是从地里长出来的。所以热爱吃饭就是热爱农业。”   这逻辑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顾立春想着吴胖这人搞研究脑子肯定不够用,但他们小组也离不开苦力,也吸收进来吧。   继吴胖之后,孙厚玉小康孟念群等人也相继加入,还有陆静静,吴胖去哪,她就跟到哪儿。当然,她和孟念群只能做为编外人员。   就连陈洁也来凑热闹,顾立春把招人的事交给陈洁和张盼负责,除了满足三条标准外,还有一条人品和性格要求,这个私下里筛选就行。   农业科研小组的事有专人负责后,顾立春去忙水渠的事,他先带人去粗略考察一下五场的地理条件,五场不缺水,除了沼泽地那一大片水域外,还有几条小河,农场南面几公里处,还有一条宽阔的大河——蓝河。   勘察了一番后,顾立春心里有了个粗糙的想法,但还需要理论论证和详细规划。他暂时按下不说,打算等考虑成熟后再拿出来讨论。   不过,对于赵志军要带他妈去省城的事,他也有了结论:“赵叔,咱们五场农闲是得搞一些基础建设,只是计划还没定好,我需要时间整理一下,还得向邓场申请,一时半会弄不完。要不这样,你们先去省城探亲,等回来再说。”   赵志军自然同意,只是轮到田三红时,她不禁有些纠结:“立春,我请这么长时间的假好吗?”   顾立春道:“没事,农场里的人都这样,农闲时都会请个几天假去探亲办事。你平常又不经常请假。”   田三红随口感慨道:“说起来,我别说是省城了,连县城都很少去。”   赵志军劝道:“那就更应该去了。”   两人商量好,一起去请假,后勤科念着他俩结婚时都没休假,就给两人批了七天假期。   顺利请到假后,田三红又担心家里的一帮孩子,赵志军无奈地说:“你就是个操心的命。孩子们在农场很安全,吃饭有食堂,让他们大的照顾小的,肯定没问题。”   二奶奶在旁边笑着说:“三红,你就放心去吧,家里还有我跟立春呢。我的腿好了。”   二奶奶的伤不重,来到农场后,顾立春又带她去场部医院看了一下,大夫给开了药膏,每天按时涂抹按摩。家里的伙食好,二奶奶整天被孩子们环绕着,心情也好,恢复得很快,再过几天就可以正常走路了。   田三红终于放下了心,开始收拾行李。临走前,赵志军还特意给田三红添了两身新衣裳,花了他半个月的工资。田三红既心疼又高兴。   两人要去赵志军的弟弟妹妹们,还顺路去看看战友,要准备的礼物很多。   光是豆豉、辣椒酱、肉酱就准备了二十多瓶。虽然赵志军没有明说,但顾立春猜测到他的这次省城之行,多少跟自己有点关系。革委会的事让赵志军感觉到威胁了,他大概是借这次机会出去找找关系。   顾立春也不吝啬,把叶北林寄给自己的龙江特产,干木耳蘑菇猴头菇之类的,还有海城的何文勇寄的罐头巧克力,再加上自己从空间里拿出来的苹果梨子都拿出来,让他们带上。   赵志军看着这些东西,说道:“这可都是稀罕物,我都不舍得送出去。”   顾立春道:“该大方时就得大方,这些东西以后还有呢。”   赵志军和田三红要远行,邓场也即将外出学习,两人一商量,就打算一起吃个饭,算是给彼此送行。   赵志军提前告诉顾立春,“临走前,老邓和你陆大爷要来咱家吃饭。”   顾立春点头:“行,我知道了,你们想吃什么,提前给我说。”   “我们都不挑,随便安排就行。”   孩子们一听说家里又要请客,都兴奋起来,争着发表意见。   有的说想吃烤羊肉串的,有的想吃地锅鸡,有的想吃烤鱼,有的更贪,想每样都吃。   顾立春被弟弟妹妹们吵得脑仁疼,摆摆手说道:“我是老大,我做主,这次就吃地锅鸡和烤鱼,不过在家里不方便,猪场那边新弄了简易食堂,你们要不要去试一试。”   “要!”六个孩子异口同声地一起喊,差点把屋顶给掀翻了。   他们的客还没来得及请,场里又发生了一件事,孙厚玉跑来告诉顾立春说,总场那边送来了一批新的劳改犯,让他过去看看。 第133章 如鱼得水   顾立春到达劳改队所在院子的时候, 场办的工作人员已经离开。不出预料,这批劳改犯也没几个身强力壮的人,老弱病居多。   顾立春看了一圈, 不见陈禹一家人,问道:“人都到齐了?就这些?”   赵高他哥赵建立说:“还有三个, 两老一少,一来就被抬进宿舍了。顾哥你说这帮人好意思吗?病的弱的都往咱们这儿送。”   顾立春满不在乎地说道:“咱们五场职工思想红, 觉悟高, 为场里分忧解难。”   赵建立苦笑道:“对, 咱们觉悟高。”   顾立春走进男宿舍, 一看陈禹正躺在床上,脸色比上次还难看, 气若游丝,陈爷爷在另一张床上躺着, 气色也极差。   陈平和陆静静正守着陈禹, 两人眼圈发红,像是刚哭过。   陆静静一看到顾立春, 就带着哭腔小声说:“顾哥,小鱼他快断气了。”   陈平拉了拉陆静静,示意她不要说话。陆静静赶紧闭嘴不言, 只是默默掉眼泪。   顾立春叫过孟念群说道:“你去给病人煮点易消化的稀粥。”   孟念群跑着出去。   过了十来分钟,他端着一碗红糖稀饭过来, 陈平接过碗, 感激地对两人说道:“谢谢顾科长和小孟。”   她轻轻地唤着陈禹的名字, 等到陈禹缓缓苏醒过来,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地喂他喝稀饭。   顾立春注意到陈禹比前几天又瘦了不少,一双眼睛显得更大, 下巴更尖,脸色白中带青。这家伙演得有些过火了吧,就不怕身体出问题?   见陈禹醒来了,顾立春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你叫陈禹是吧?你这种身体状况暂时出不了工,好在现在农闲,我多给你几天假,你抓紧时间休整,休整之后,再给你安排工作。以后要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陈禹忍着笑,故作恭敬地答道:“好的,顾科长,等我的身体恢复了,我一定积极劳动,好好改造。”   顾立春又去看看另外几个人,忧心忡忡地说道:“这样的身体怎么出工?小孟,我给你破个例,这几天你负责给这几个生病的做病号饭。所有人趁着农闲赶紧养好身体,过完年春播春耕谁也不准掉链子。”   其他人是习以为常,新来的那些人听到他们既有假期还有病号饭,都是一脸诧异。   顾立春也不理会他们,吩咐完就离开了。   顾立春一离开,宿舍里的其他人都主动自觉地避开,把空间留给陈平陈禹一家人叙话。   等到众人一离开,陈平再也按捺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泣不成声道:“爸,小禹,我天天盼着见到你们,可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你们。”   陈爷爷也是老泪纵横,陆静静哭得更凶。   陈禹先是帮姑姑擦眼泪,又帮爷爷擦,最后无奈劝道:“行啦行啦,都别哭。咱们一家人好容易团聚了,都高兴点。”   陈爷爷不放心老伴,想去女宿舍看看,又觉得不方便,就催陈平赶紧回去看看。   陈平道:“刚给妈吃了药,她睡着了。”   陈奶奶自从陈禹被抓走后,病情又加重了,又一路被押送到农场,疲惫不堪,见到女儿和外孙女后,心情激动,又哭了一回,实在支持不住就睡了过去。   孟念群得了顾立春的吩咐,每天用心地给这些生病的人准备病号饭,饭菜每天都有新花样,菜粥、瘦肉粥、鱼片粥、骨汤面,不光病人吃,其他人也能跟着分一杯羹。   陈禹本来就没病,只是饿的,再加上他年纪小恢复能力强,一吃饱饭就能恢复大半。   因为陈平的关系,大家对陈禹一家十分照顾。同一宿舍的老袁、孟世京和林教授对陈爷爷也相当友好。   罗老头以为陈禹一家是新来的,就很热情地给他们补课。以前大家彼此防备,话都不敢多说。自从来到五场后,环境宽松,管理人性化,那些爱揭发举报的积极分子也没了用武之地,大家的心境也跟着放松起来,时不时地聊个天打个趣。   罗老头对陈爷爷说道:“老陈,算你有福气,一来就分到五场,你要是去了其他分场,你这身体恐怕熬不住。”   陈禹假装不知道,故意大声问:“罗大爷,这五分场真的很好吗?”   老罗头一听这个问题,不禁有些生气:“你这孩子,也就是看上去聪明。你来的这两天都没感觉到吗?人家顾科长没让你们上工,还让小孟给你们准备病号饭,放到其他地方,谁管你死活?只要有口气在就得干活。”   陈禹还继续没眼色地提问:“那个顾科长就那么好?你们看上去都很敬重他?”   罗老头扯着嗓子继续给陈禹说顾立春的好:“顾科长这人是没得说,聪明心善还稳当。听说他绰号叫顾小刀,谁惹了他,就刷刷地甩刀子。可我觉得他应该叫顾春风,驱散寒冷,让人如沐春风。”   陈禹垂下眼眸认真地聆听着,嘴角扬着笑容,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别人夸顾立春,比夸他自己还高兴,反正就特别喜欢听。   陈禹和罗老头,一个爱说一个爱听,两人很快成了忘年交。两人一个不停地提问,一个大声解答问题,倒成了宿舍里的一道景观。   为什么陈禹不问其他人,专门问罗老头?因为他发现宿舍里的其他人都很内敛,不像罗老头这么热情洋溢。其实罗老头不过是寂寞罢了,毕竟他耳朵不好使,跟他聊天费劲,时间一长,大家也不爱跟他聊,现在来了个陈禹,倒也挺好。   大家彼此熟悉以后,陈禹也想跟孟安京套近乎,但孟安京对于陈禹的靠近十分警觉,话从来不多说,尤其是涉及到顾立春的事情,他更是十分谨慎。   陈禹抚额叹息,估计是他总变着法儿地向罗老头套问顾立春的消息,引起了孟安京的警惕。   他不得不收敛自己的行为,待身体一恢复,他又开始跟孙厚玉和赵建立两人套近乎,两人都知道陈禹是顾立春的朋友,对他也格外照顾。   再加上陈禹跟赵高吴胖等人早就认识,他很快就在五场混得如鱼得水。他又善于打探消息,没过几天,就把顾立春的消息搜集得七七八八,也对他的现状颇为了解。   他的工作还没安排下来,可他已经开始在猪场和炊事班打杂。   而且一来就立了一功。是他在猪食里发现了端倪,大家仔细一检查,不禁吓了一跳,原来有人把钉子放在猪食里,这要是不小心被猪们吞下去,麻烦就大了。   这件事引起了众人的高度重视,很快就报到了顾立春那里。   陈禹做为第一个发现此事的人,也被叫进去问话。   陈禹一进来,就忍不住叹息一声:“你在农场看似混得风生水起,可是背后却危机重重,偏偏身边又没几个脑子好使的帮手。”   顾立春没有顺着他的话说,直接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猪食有问题的?有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陈禹摇头:“我没发现可疑的人,小康小孙他们说你最近特别注意猪场的安全,我就帮着你检查检查。不过,我觉得你这样可不行,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顾立春道:“我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证据还不充分,我已经有安排了。”   陈禹忙说:“我当然相信你有安排,我有一个成熟的小建议,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顾立春:“……愿闻其详。”   陈禹跟顾立春一一分析道:“我虽然来五场时间不长,可是我已多方打听过了。对你的事情和现状已经有一个大致了解。我觉得,你手头的事情太多了,这样会把你累坏的。我建议你分一部分出来给我。像这种对付人的事,我比你擅长。”   对于这个说法,顾立春是认同的。当时他接近陈禹,就是看中了对方是个反派的苗子。   他仔细一想,陈禹有一点说得对,他手头的事情确实太多了。   特别是邓场一走,五场的工作量也压在了他身上,农场里的,家里的,还有这一批对手的,千头万绪的,哪一个都不能出差错。如果能有个靠谱的人帮他分担一下倒也挺好。   陈禹是他的盟友,有手段有脑子,完全可以胜任。   顾立春一想明白,心里豁然开朗,便说道:“你过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他说着就把搜集关于革委会那几人的资料拿给陈禹看。   陈禹一边看,一边拿起笔做笔记:“你这证据都搜集这么齐全了,还说不充分?”   顾立春道:“确实还不充分,比如说那个李组长藏东西的地窖到现在还没找到。”   陈禹说:“你这个问题也不难,这样,你交给我试试。”   两人迅速达成共识,顾立春摆摆手:“行啦,谈话结束,你可以回去了。”   陈禹磨蹭着,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这是你家的钥匙,我提前收拾好了,你家保持原样。”   顾立春接过钥匙,随意往桌上一放。   当天晚上,顾立春私下里把陈禹引见给金发王铁两人,让他们互相配合。金发和王铁不明白顾哥为什么那么看重陈禹,这家伙除了长得好看没啥特殊的地方,两人心里虽然不服,可是他们服顾立春,表面上也不敢说什么。   陈禹问王铁:“地窖的事进展到哪儿了?”   王铁耐着性子回答:“我们锁定李组长藏东西的地方应该是在上河村,可是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就是找不到。”   陈禹想了一会儿说道:“这样,金发你晚上去跟李组长打小报告,就说有人在那个村子附近挖出了一件古董,就问李组长要不要派人去盯着?我一会儿给你找一件假东西当道具。李组长一听肯定会担心自己藏的东西暴露,他应该会抽时间去查看情况,咱们的人就藏在周围,这样,线索不就有了?”   王铁疑惑地问道:“万一李组长不去查看呢?”   陈禹笃定地说道:“他肯定会去查看,或早或晚而已。这个你不用担心。对了,你有办法把我弄出农场吗?可以的话,我跟你们一起去蹲守。”   金发和王铁当然有办法把陈禹弄出去。因为五场要挖水渠,准备从蓝河引水到农场,需要勘测线路,这是个极好的理由,再加上看守南门的是陆大爷,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干涉他们的行动。   陈禹跟着金发和王铁两人带着干粮是昼伏夜出,隐藏在上河村附近守株待兔。   这边,赵志军和田三红打好了出门的介绍信,换好粮票,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就邀请邓场和陆大爷一起吃饭。   邓场先到的,他穿着冬天里常穿的军大衣,背着手在猪场转悠,把一众职工吓得够呛。   邓场来到炊事班的简易食堂后,不禁多看了两眼。房子确实简易,是用木头搭建的木屋,一共两大间,造型相当别致。房间宽敞明亮。外面一间是饭堂,屋子中央摆着五排桌椅,能同时容纳几十人吃饭。   里面那间是厨房,中间用竹帘隔开,此时帘子被掀开,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的摆设:靠墙摆着两张长长的案板,墙上挂着各式厨具,地上砌着一溜锅灶,大中小灶每样几个。还有几只铁皮炉子,屋里热气腾腾,温暖如春。   邓场问道:“这房子什么时候盖的?”   顾立春答道:“就最近,猪场的工人用建房的边角料盖的。”   以前猪场是没有食堂的,只是因为养猪工作的特殊性,需要有锅灶煮猪食,院子里有几口大锅。顾立春来猪场后便跟吴胖赵高他们自己做饭,渐渐地,就有人跟风,也开始自己做饭,等到陈洁和孟念群等一帮厨艺好的加入后,就形成了一个炊事班,他们是义务劳动,没有额外工资,顶多大家补偿给他们一点粮食粮票之类的。   自从他们来后,猪场的工人很少去食堂吃饭,直接把粮票交给陈洁和孟念群,一日三餐都在炊事班吃,谁想改善生活,就自己准备东西,让厨师帮忙做。   起初炊事班一点也不规范,随着知青们的到来,来吃饭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厨房和饭堂明显不够用,大家就商量着一起搭建房子,这是职工自发筹建的小食堂,场里又不拨款,他们只能就地取材,借着基建科盖房的东风,去林场拉些木柴,敲敲打打的,盖起了两大间木屋。   邓场正在问话,陆大爷和赵志军他们一起进来了,二奶奶也被赵志军用自行车推来了。四个孩子七个孩子。   孩子们都有些怕邓场,躲得远远的。唯独小满不怕,她不但不怕,还搬个小板凳坐在附近认真地听他们谈话,不用说,她这是在向干部学习。   他们要吃地锅鸡,吃饭地点直接安排到厨房。大家分成两桌,田三红带着孩子坐一桌,顾立春邓场陆大他们一桌。大冷天里,大家围着暖烘烘的锅灶一坐再舒服不过。   陈洁和孟念群是主厨,孙厚玉是帮厨。   田三红和二奶奶想去帮忙,被陈洁摁着坐下:“今天我们四个是主厨,谁也不准抢。再说了,顾哥可是给足了粮票和报酬的。”   二奶奶笑着答道:“行,就听你们的安排。小陈,你瞧着可比以前精神多了。”   陈洁大方地笑笑,跟她们闲叙几句转身又去忙碌。   二奶奶瞧着陈洁的身影,这姑娘大方爽朗还勤快,十分招人喜欢。她再看一眼顾立春,不免有些遗憾,两人的年纪差距有点大,不过,倒也不是不行。二奶奶把想法按捺下去,打算以后再问。   二奶奶正想着,一抬眼就看见了端菜的陈禹。顾家的大人和孩子早得了顾立春的嘱咐,他们看到陈禹,也没表现出特别熟悉的样子。   陈禹经过他们身边时,只是礼貌地冲他们笑笑,便去灶上忙碌。   邓场是第一次见到陈禹,只知道他是新来的,就随意打量了他一眼,也没有多问。   陈禹一边干活,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谈话,听着听着他就咂摸出不一样的味道来。   这个邓场很器重顾立春,非同一般的器重。他忍不住偷偷观察着邓场,尽管陈禹掩饰得很好,但还是被邓场察觉了,邓场眼风一扫,陈禹假装受到惊吓,赶紧低头乖巧安静地干活。   过了一会儿,鸡肉炖熟了,锅盖一掀开,一股热腾腾的水蒸气弥漫开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鸡肉的香味。   锅里的土豆蘑菇白菜粉条,充分吸收了鸡肉的香味,土豆软糯,蘑菇香嫩,粉条筋道爽滑。饼子是用另外的锅烙的,因为没浸上水蒸气,吃起来更酥香焦脆。   这厢鸡肉吃得正过瘾,那边又端来了一大盘颜色好看,香味浓郁的烤鱼。孩子们忍不住欢呼起来。   “烤鱼好香。”   “要是天天吃就好了。”   孩子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起来。   邓场只觉得耳边嗡嗡的,他用余光一扫,三家七个孩子,明年就八个了。   这么多好吃的,自然少不了酒,米酒白酒都有。顾立春只喝米酒,赵志军跟邓场开了一瓶竹叶青。   邓场主动邀请:“小顾,你也一起喝,我看看咱们三个谁先倒下。”   顾立春:“……”这是什么爱好?   他敬谢不敏:“我酒量不好,一喝就倒。你们喝吧。”   赵志军在旁边替他说话:“别让他喝了,影响长个。”   邓场只得点头:“行吧,他对长个挺执着。”   邓场专心地跟赵志军拼酒,两人一喝酒,话明显地变多。   赵志军看着一桌孩子,再瞅瞅田三红肚里的那个,志得意满地说道:“老邓,‘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你也得抓紧些。”   邓场低头抿了一口酒,听着耳边嗡嗡的吵闹声,说真的,他一点也不羡慕赵志军。也不对,还是有点羡慕的,毕竟家里有小顾那样的儿子,还是不对,他可不想有一个顾立春这样的儿子,反正情绪就很复杂。   这次是赵志军和邓场的专场,两人都是空腹上阵,看情形是邓场明显更胜一筹。   一瓶酒不足以让两人倒下,本来他们还要再开一瓶,酒被陆大爷收起来了。   陆大爷一副嫌弃的语气:“一看就不会喝,哪能这么牛饮?不是浪费好酒吗?喝酒就得小杯慢酌,细细品味。”   顾立春觉得还是陆大爷最合他的脾气,两人一边闲聊一边看两人的笑话。   邓场和赵志军都是半醉不醉,说话也比往常放开了许多。   邓场瞪着赵志军说道:“你帮我给志荣捎点东西,让他有空滚回来一趟,好几年没回来了。”赵志荣就是赵志军的弟弟,邓场的同学。   赵志军说道:“你的话我肯定带到。”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顾立春趁着孟念群上菜时,对他说道:“辛苦你们了,赶紧去吃饭吧。”   孟念群笑道:“放心,饿不着我们厨子的。”   孟念群刚下去,陈禹又端了一盆甜汤上来,孩子们又是一阵欢呼。端上汤后,陈禹又特地给顾立春盛上一碗,小声说:“你尝尝,这是我做的。”   顾立春尝了一口,夸赞一句:“挺好喝,你有潜力,好好学。”   陈禹粲然一笑,他本想多在顾立春身边呆一会儿,无奈,桌上还有别人,特别是那个邓场,目光犀利,陈禹只好从容退下。   吃完饭后,陆大爷推着自行车把二奶奶送回去,立夏和赵明光搀扶着赵志军,顾立春去送邓场。   上次是两人都喝得半醉,管不住嘴才互扔刀片的,这次,顾立春是清醒的,这一路,两人倒是都和平。   快到家里,邓场突然停下脚步,看着顾立春说道:“今天新来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顾立春不动声色地问道:“你说的是陈禹吗?”   邓场点头:“对,就是他。我看他这个人有些邪性,你注意盯着他。”   顾立春只好答应道:“好,我会注意的。”   邓场又补充一句:“小心别被他拉拢腐蚀了。”   顾立春忍不住说道:“邓场,我紧跟你的脚步,革命意志坚强,无欲则刚,寻常人等腐蚀不了。”   邓场幽幽说道:“那可未必,连我都快被腐蚀了。”说完,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顾立春原地发呆,邓大刀就是邓大刀,不砍人有愧于他的名号。   邓场第二天跟赵志军和田三红一起出发去县里,顾立春本来还打算送点东西给他,一想到他的那番话,遂作罢,省得人家觉得自己被腐蚀了。不过,他没想到的,他不送不代表他妈不送。   双方和火车分别时,田三红把吃食分出三分之一给邓场。   邓场爽快地收下,客气地说道:“小顾想得很周到,你养了个好儿子。”   田三红又不好说,这是她自己送的,立春都没提这茬,她只能笑而不语。 第134章 来自人民的审判   邓场离开后, 顾立春这位代理副场长走马上任。他不打算把自己累坏,自然得帮手分担,日常事务就交给白大姐、张科长和老梁负责。这三人都是农场老人, 工作认真负责,交给他们也放心。基建科的工作主要由赵志军的副手老金负责, 至于吕进步,只要他不惹事, 顾立春就不搭理他, 一蹦跶就把他摁下去。   场里的事安排好, 家里的事也由二奶奶帮他撑着, 二奶奶的腿伤已经恢复,顾立春和弟弟妹妹有空也跟着一起干家务, 两家的几个孩子干活干惯了,都很独立, 赵明亮更是如此, 就是明华和小雨两个小的,起初两天有些不适应, 不过也能克服。   把工作和生活安排好,顾立春和他的核心团队开始把主要的精力放在革委会的三人身上,搜集、整理证据, 寻找相关人证物证,整理资料, 敲定方法, 每一样都很费时费力。   越是搜集证据, 大家的决心越坚决:“这三人不除,场里难有安宁。”无论是毕主任还是张副主任和李组长,三人那是血债累累, 这还只是冰山一角,还有很多他们没查到的罪证。   赵高也咬牙切齿地说道:“顾哥,这次咱们一定要干掉他们,这是为民除害。”   其他人也是深以为然。   金发和王铁看到大家伙这副咬牙切齿、同仇敌忾的模样,既心虚又庆幸,幸亏他们倒向顾哥这一边了。要不然……   两人带着这种矛盾复杂的心情,工作起来更加卖力。   经过明查暗访,猪食里扔钉子的事也有了一些线索,证据直指齐科。他们猪场的一部分麦麸是总场拨下来的,当时搬运麦麸时,齐科小耿等人都顺手帮了个忙。他有动手的机会,也有这个嫌疑,当然要定罪还需要更充足的证据。但是顾立春已经懒得找了,他已经打算在对付革委会三人的时候,顺便把齐科也收拾了,省得他总在那儿蹦跶,看着心烦。   这天晚上,下班后,大家聚集在顾立春的办公室里商量事情。外面寒风呼啸,陈禹和孟念群在屋里生了炉子,大家围炉而坐,一边烤花生和馒头片,一边商量对策。   陈禹坐在右手边,侃侃而谈。他不像孟念群,会因为自己的身份格外克制收敛,很多时候他压根不把自己当个劳改犯,大家似乎也忘了。只有金发和王铁对他颇有微词。   陈禹烤东西的手艺明显比别人高,他烤了一把花生,随手剥好,很自然地递到顾立春手里,看得一旁的吴胖直眼热,说道:“你也给我烤一把。”   陈禹白了吴胖一眼:“自己烤。”   孙厚玉笑着烤了一把花生分给吴胖,他一边剥花生一边说道:“顾哥,这革委会的以前没少整人,你说咱们要不要私下里去联络那些挨过整的职工,大家一起团结起来斗他们?”   顾立春想了一会儿,摇头:“我怕联络不成,会暴露我们。”   陈禹也说道:“我也不赞成,这些人大多数都被整怕了,宛如惊弓之鸟。在形势未明之前,他们是不会轻易站队的。这些人不是不能团结,只是得在我们取得胜利之后。”   ……   事情很快就有了进展,在金发把上河村附近挖出来的“古董”交给李组长后的第三天,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李组长终于出现在上河村的那处小院里,这就是他亲戚留下的空房。房子里没有住人,只养了两条凶恶的大狗,每天有一个村民来喂狗。陈禹和金发王铁等人已经盯着这个院子好几天了。   李组长在小院里呆了半小时就悄悄离开了。他离开后一个小时,陈禹去周围站岗放哨,他把准备好的带着迷药的熟肉扔到院子里,确定狗吃了肉,等15分钟,再扔块石头进去探路,没有动静,没有叫声,两条狗已经“睡熟”。   陈禹留下王铁放哨,他和金发轻手轻脚地打着手电筒□□进院,查找李组长留下的蛛丝马迹。   两人寻找了半个多小时,最后是陈禹注意到锅灶里有些不寻常,挖开一看,果然有情况。   ……   顾立春第二天早晨才得到消息,还是五场去勘测路线的工人跑回来告诉他的。   那些工人不但告诉了顾立春,也像大喇叭似的告诉了别人。   “上河村的一栋房子里挖出了很多古董和好东西,还有木仓和手、榴、弹,大家快去看。”   这下,整个农场都沸腾起来。   大家骑上自行车成群结队地去看热闹,因为出现了武器,农场保卫科的人也要去执行任务。   孙厚玉等人也跟着人群去看热闹,他脖子上还挂着顾立春的相机,准备拍照留证。   去看热闹的农场职工在现场看到了几样眼熟的物件,那是自家几年前被抄家时抄走的,很快,也有别人发现了眼熟的东西。   “我家的东西怎么会在这里?这是谁家的房子?”   一打听才知道这是革委会李组长家亲戚的房子,一切都清楚明白了。   也不知道是谁开的头,有人大声喊道:“李汉(李组长)是隐藏在革命队伍中的叛徒,他家私藏武器!”   声音一落,立即有人附和:“同意,李汉是叛徒,是敌人。”   “我们要求清理阶级队伍,严惩叛徒。”   这一声声怒吼像是水滴进沸腾的油锅里,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有人提议进院子里继续搜,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更多的证据。   人群如潮水一般,势不可挡地涌进院子里,来保护现场的上河村民兵们想拦也拦不住,他们只能缩在一边围观。   大家抢过勘测队手里的铁锹开始挖地。   人民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眼睛是雪亮的。   一个接一个的捷报传出来。   “有情况,菜窖里东西。”   “发现阶级斗争新动向,这里看不懂的外国字。”   “这里有一捆大葱,不知道是什么寓意。”   ……   保卫科的脸色越来越严肃,他们缴获了一台旧电台,三封外文信件,拿回去让劳改队里懂外文的一看,结果让人震惊,原来这是俄语。   保卫科不敢大意,立即打电话向总场报告。、   这个发现不亚于一声炸雷。   人们议论纷纷:“原来,姓李的真是苏修特务,太可怕了。”   “我们的小顾同志早就明察秋毫,发现姓李的是特务。”   “顾同志人呢?怎么没看见他?”   “人家现在是副场长了,工作一大堆,哪有时间看热闹。”   议论完顾立春,大家仍把重点放到眼前的事上。   “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   “这人隐藏得够深的。”   ……   总场场办感觉此事重大,正准备打电话给县里革委会和公安局。突然人群中有人高呼:“我们要对他进行无产阶级专政,要对他们进行审判。”   “对,审判,必须审判。”   大家高呼着口号,抬着这些证据朝农场走去。   等进了农场,有更多的人加入到他们中间。起初大伙都在观望,可那些曾经被抄家被莫名审判过的职工和家属,一看报仇的机会来了,一咬牙也加入进来,人,越聚越多,口号越喊越响亮,简直有山呼海啸、地动山摇的架式。   这些激动、愤怒的群众冲向李组长和张副主任的家,毕主任得到风声,躲起来了。   张副主任和李组长没来得及跑,被群众揪出来,直接现场批、斗。   大家伙还推举出专业人士——金发和王铁。两人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不由得胆战心惊。   两人担此重任,不敢怠慢。   审判只是走走过场,李组长和张副主任认不认罪不重要,他们怎么辩解不重要,重要的是后面的步骤:宣布罪状和最后的审判。   经过半小时的审判,王铁拿着喇叭大声宣布:“张路是叛徒、苏修特务,□□集团头领;李汉,是叛徒、特务,□□集团头领。证据如下:家中有饿文书信三封,有□□武器,有电台,密码本已经被他烧毁,另外还在他家地窖中查出一捆大葱,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冲绳’,说明李汉不止是一国间谍。幸亏我们发现得早,否则将对国家和组织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   王铁的话音一落,在场人们便齐声高呼道:“打倒叛徒,打倒特务。捍卫社会主义江山。”   大家开始往前挤,有人朝两人丢石头,有人泼冷水,还有人直接上手。   两人惨叫连边,大声呼号:“我冤枉,我不是特务,不是间谍。”   大家的怒火更盛,他们喊得越响,大家下手就越重,因为当年他们就是这么对待场里的职工的。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审判会进行一个多小时,要不是农场保卫科的人出来阻拦,还得继续下去。   等到保卫科的人把张路和李汉抬出来时,两人已经被斗得头破血流。   但事情还没完,陈禹暗地里指使金发和王铁抓紧时间突击审讯,争取揪出更多的同伙。   审讯采取的就是革委会的审讯规矩:“一人供,听;二人供,信;三人供,定案。”   在审讯人员的努力之下,两人交代了了十几个同伙名单,其中就有毕主任、齐科和李宽他爸等人。   他们刚审判完,县革委会就来人了,他们强势接手一切。   金发和王铁赶紧回来问顾立春和陈禹:“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顾立春道:“先按兵不动,尽量别得罪县革委会的人。武斗完事,接下来该文斗了。”   县革委会暂住农场审案子,毕主任也终于敢出来了。金发和王铁做为助手协助他们查案。   在他们进行查案的时候,农场的各大食堂、中心镇电影院的墙上,到处都是大字报。   题目五花八门,《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农场战士高举反修旗》、《将革命进行到底》,大字报广泛而深刻地揭露了革委会的罪行,有理有据有真货。   此风一开,大家立即跟上。   后面的大字报尽显人民群众语言的丰富多样性:《油炸李汉》、《火烤张路》。   在全场职工进行如火如荼的革命斗争时,赵志军和田三红从省城回来了,两人大包小包地坐着拖拉机回到农场。   顾立春上前帮着拎包,田三红神色紧张地问道:“我一回来就感觉不对劲,到处都是大字报,没你什么事吧?”   顾立春笑道:“我是个老实人,能有什么事?”   赵志军接道:“嗯,你放心,立春是个乖孩子。”   田三红半信半疑,还想再问什么,赵志军说道:“你不是累了吗?赶紧回屋休息。我跟立春聊聊工作上的事。”田三红只好回屋休息。   她一离开,赵志军就皱着眉头,睨着顾立春,说:“你小子胆子真够肥的,我跟老邓都不在,你就敢单独行动,就不怕对方反扑?”   顾立春无奈道:“估计对方就是看你们都不在,才想快点行动,我不先动手,他们肯定得动手,金发审李组长时问出来了,他们打算直接把我抓起来突击审讯。”   赵志军这下不说什么,反而赞了一句:“那你干得好,我本来还打算过完年再说呢。”   顾立春道:“扫掉臭虫过个好年嘛。”   赵志军沉吟一会儿,说道:“这事得跟老邓通个气,我一会儿给他打个电话,他把招待所的电话留给我了。”   赵志军说完,立即骑上自行车去场办打电话。   半小时后,赵志军回来告诉顾立春:“老邓让我转告你,接下来的事情别插手,你的身份是代理副场长,很多人盯着你,不能留下太明显的痕迹,明白吗?”   顾立春当然明白。其实事情进展到这里,已经不用他再插手,他只需静观其变,在适合的时候再推波助澜一下就可以。不过,事情的发展出乎了顾立春的预料,也出乎大家的意料。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各位,更晚了。昨晚回来得太晚,早起生死时速,错别字和细节我明天修改。 第135章 出人意料   李组长是不是特务和间谍这事, 顾立春和他的团队心知肚明。那破电台是陈禹不知从哪儿瞎弄来的,而且是组装的。俄文书信,只有俄文是真的。劳改队里懂俄语的有好几个, 陈禹爷爷也懂。   但是当县革委会的人接手案件之后,经过层层抽丝剥茧之后, 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农场革委会真的有间谍, 还不止一个, 还是不同国家的。   李组长已经认证确实是, 张副主任有嫌疑。另一个重大嫌疑人是革委会的小周, 他跟金发王铁一个级别,是里面最胆小最安静最不起眼的。顾立春几乎没注意到他。但县革委会越审越发现这人有问题, 此人可能是东边某国的间谍,小周已经被控制起来。   金发和王铁跑猪场的办公室来找顾立春, 金发哭丧着脸说:“顾哥, 上面的人问我是怎么发现咱们革委会里有间谍的?问我咋知道冲绳的?我哪里知道?你快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的?”   顾立春:“我实话告诉你, 我就是看到捆葱的绳子,顺嘴胡说的。”   众人:“……”   金发傻眼:“我的妈呀,顾哥你也咋也忽悠人?我还以为你找到证据了呢。这可怎么办?这个证据链怎么圆?”   不止金发愁, 大家伙也跟着发愁。可谓是胡说一时爽,找证据火葬场。   大家苦思冥想, 绞尽脑汁, 还是一筹莫展。   最后还是顾立春和陈禹略有些想法, 两人几乎同时要开口。   顾立春摆手:“你先说。”   陈禹冲他一笑,旋即开口说道:“老金,依我看, 你立功的机会来了。你就说,因为敌人太狡猾你并没有掌握充分的证据,但你有一颗警惕的红心,你用你无产阶级阶级革命群众的经验和直觉,察觉出这个不对劲。后面的你自己发挥,反正别慌,一定要稳住。你学学顾哥,什么时候都很稳。”   金发一脸苦笑,心说我要能像你们二位,我还怕什么呀。   陈禹经此一战,迅速确立了他在小团体中的地位,那就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   陈禹说完看向顾立春,示意他说。顾立春喝了口热茶,润润嗓子,说道:“陈禹说得不错,我补充两句。我个人认为嫌疑人做为间谍,在平常工作生活中肯定很特殊之处,你试着从小周的生活习惯和细节上入手,如此这般地推理一番,就是从结果倒推原因。明白了吗?”   金发一拍大腿:“顾哥,我明白了,我找到突破点了。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王铁:“……”这家伙拍马屁的功夫大涨。   顾立春说:“你找到突破点就好,你先把逻辑和细节盘一下,弄清楚,做到有备无患。你要学学陈禹,他能面不改色地说慌,能把假的弄成真的。”   金发频频点头:“我懂了,我向你们二位学习。”   金发不再胆怯,信心满满地去向革委会清查组报告。结果很喜人。   金发满面春风地出来,同时又有些纠结和不安,他又进了顾立春的办公室,诚恳地说道:“顾哥,清查组的组长表扬我了,还说要给我升职,只是这冲绳是你发现的,后面的话也是你和小陈教我的,我这样,算不算盗窃胜利果实?”   顾立春忍俊不禁:“这就算胜利果实?”   金发挠挠头皮,嘿嘿一笑。   顾立春正色道:“金发,你现在肩上的任务很重。”   金发也变得严肃起来,认真聆听。   顾立春慢慢说道:“我们至此已经跟革委会的三人彻底撕破脸,没有转圜的余地,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俗话说,打蛇不死必遭其害。接下来,我们必须彻底把他们压下去。你和王铁要尽量团结革委会的其他成员,一起死咬住这三人不放。他们一下来,咱们就找个适合的机会把你推上革委会主任的位置。”   金发听到后面这句吓了一跳,又是摆手又是摇头:“顾哥,那个位置我连想都不敢想,就以我这智商怎么可能当上主任?”   顾立春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怎么不能?姓毕的姓张的那种人都可以,为什么你不可以?你没有听说过‘聪明绝顶’这个词吗?你的脑袋光,说明你聪明,智商绝对够用了。”   金发:“……”   顾立春这两天一直在考虑农场革委会是否继续存在问题,他当然想一举把这个组织彻底砸烂才解气。可是运动还没结束,革委会肯定还得存在两年。他把这个砸了,万一上面再派人来,谁知道派的是猫还是狗?与其这样,还不如让金发和王铁把持着革委会。   金发在顾立春的鼓励下,逐渐增强了自信心。陈禹和顾立春还不厌其烦地教他。   接下来的几天,金发是全力积极地配合清查组的人员查案,不仅如此,他和王铁陪吃陪玩一条龙服务。   今天请顿地锅鸡,明天请吃个烤鱼,后天吃烤羊腿,好酒好烟好哥们。对方人还没走,这两人已经把农场特产都准备好了。   清查组的人对两人的表现十分满意,自然不吝啬替他们说好话。   县革委会的领导一看这两人又听话又靠谱,出身清白,这次又立了大功,于是爽快地决定提拔金发为农场革委会主任,王铁为革委会副主任,其余人员他们可自行选择。   金发在顾立春的指示下,把原来革委会中干坏事较少的,还有基本的人性的,听话胆小的留用,其余的以清理阶级队伍为借口,把有血债的,干坏事太多的一并交给县革委会处理。   顾立春还提出重组革委会。前几年农场刚成立革委会时,是按照老中青三代人员的标准成立的,里面有老干部老工人,青年学生和造反派,但是毕主任这帮造反派最后占了上风,把老干部老工人排挤走了,青年学生斗走了,最后只剩下造反派。   现在一切又恢复到刚开始时那样。金发和王铁请出了一场的老干部杜工和五场的退休工人老胡。杜工为人正直有威望,老胡是生产队长胡大华的大爷,农场的老一代劳模,垦荒工,在工人中人气很高。   大家对这个做法是拍手叫好,对现在的革委会也略有改观。   顾立春对金发说道:“从此以后,你不再是从前的金发,你是属于人民的革命委员会主任,你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为革命服务。   工作时认真,该盖章 时盖章 ,别卡着;做到公平公正,坚决不作恶事;要积极跟上级打好关系,为农场职工谋福利。护好农场,这里是你的根据地,你老婆你以后的孩子都在这里扎根。”   金发心情仍在激荡,他激动地说道:“顾哥,我媳妇说了,我能有今天,全靠你提携。漂亮话我不会说,只有一句,以后你指哪我打哪儿。”   顾立春满意地笑道:“大家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经过清查组的突击审讯,案子基本尘埃落定,他们要把人带回县里,再定罪。   顾立春生怕这三人再翻出什么风浪来,正在犹豫怎么插手时,突然收到金发传来的消息:“张副主任和李组长畏罪自杀,张副主任是上吊,李组长浑身倒上煤油,自、焚身亡。”   顾立春闻言先是震惊,再就是觉得蹊跷。陈禹听到后,见怪不怪:“我看这两人不像是畏罪自杀,是被人‘自杀’。”   顾立春也倾向于这个说法,至于是谁,最大的嫌疑人是毕主任,这两人知道得太多了。可是毕主任也被关押着,那么又是谁帮他做了这些事?   顾立春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追查,赵志军却来找他谈话。   赵志军神色严肃,言简意赅:“立春,这事到此为止,反正咱们的目的达到了。”   顾立春反问道:“赵叔,你知道多少?”   赵志军面带微笑:“我知道得不多,我只知道盼着这几个人死的人太多了,这三人当年可是血债累累,清查组的办公室里每天都塞进来很多举报信,你知道为什么他们俩会选择这两种死法吗?”   顾立春摇头,赵志军语气沉重:“几年前也有人选择这种死法,上吊的有三个,用汽油烧死自己的有一个。”   顾立春半晌没说话,只觉得心口堵得难受。   赵志军冷笑道:“这是罪有应得,我们不必管过程,只要结果就好。”   顾立春点头:“你说得对,我们只要结果。我不再追查,此事跟我无关。”   清查组的人觉得这两人自杀得蹊跷,他们追查了一番,又没有掌握切实的证据,最后不了了之,反正这两人的死活不影响他们立功。   张李两人的死在红河农场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大家都拍手称快,都说这是报应,听说还有人放鞭炮庆祝。那些当年被他们迫害过的人也是喜极而泣。   张家和李家的家人自然也受到了牵连,不过,农场工人也没有太为难他们的家眷,他们像当年两人抄别人家那样,抄了两人的家,家属被赶出农场,遣返回原籍。受到牵连的还有齐科和李宽一家,同样是被遣返回原籍。至于毕主任和小周,由于情况特殊,两人被县革委会带走,去向不明。   对于毕主任这条漏网之鱼,陈禹和孟念群一直心存隐忧,担心他会向革委会交代不利于顾立春的事。可是这个人十分狡猾,出事时他躲了起来,被审时也是用尽办法让清查组派人看着他,要不是他如此小心谨慎,以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肯定得跟着两人一起上路。   顾立春虽有担心但也很乐观:“放宽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到时候咱们自有办法。别敌人还没打来,咱们先乱了阵脚。”   孟念群不放心地嘱咐道:“我爸也让我告诉你,如果有一天他们掌握了证据,你无法否认自己的身世,就老实承认。承认之后再与我们划清界限,你在贫下中农家庭中长大,又与我们划清了界限。基本上他们不会再为难你的。你放心,咱们家里没有一个人怨你,我们都理解你。”   顾立春淡淡一笑,说道:“你们理解那是你们的事,但我有自己的行事准则,如果谁挑战到我的底线,就一句话,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孟念群满脸震撼,许久之后,才嗫嚅着说道:“你比我勇敢多了。”   顾立春安慰道:“你跟我不一样,你有你的生存法则,只要结果是好的,不用在乎过程。”   ……   这件事终于告一段落,农场又渐渐恢复了平静。   顾立春也继续每天勤勤恳恳地工作。   因为此事牵扯范围大,又出了人命,市农垦局那边都知道了。姑父杨爱国特意打来电话询问。   “立春,你们没什么事吧?”   顾立春笃定地答道:“放心吧,姑父,我们一点事没有。你们还好吧?”   杨爱国听到顾立春一家都没事,心里松了一口气,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我们都很好,珠珠还没放假呢,就惦记着要回去。”   顾立春问:“那你们今年过年回来吗?”   杨爱国不确定地说道:“看看到时能不能请假,不过,我也好几年没回我老家了,时间不够用啊。”杨爱国的老家在隔壁县城。   两人闲叙一会儿,杨爱国最后又补充一个好消息:“那什么,我最近很受领导重用,年后应该能升个职。这事还得多谢你,年局对你一直是念念不忘,提过你好几回,你好好干,以后想进农垦局,应该不是问题。”   顾立春现在还不想进农垦局,当个有地盘有群众基础的场长不香吗?   不过,即便不想进,也不能实话实说,他说道:“能进农垦局是再好不过,能跟着你们学到很多。不过,我觉得我应该趁着年轻在生产第一线多历练几年。”   杨爱国深以为然:“你说得有道理,历练历练也好。”   挂完电话,顾立春继续埋头工作。他现在就在邓场办公室工作,不但要处理日常工作,还得接一些工作电话。   什么兄弟农场的,省奶牛场的,还有总场场办的,各式各样的都有。   小事顾立春自己就能处理,拿不定主意的就先记下来对方的单位名称,电话号码,以及事情提要,等邓场回来再处理。   这天上午,顾立春刚上班,邓场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邓场的声音即便隔着上千里,也仍然带着刀光:“顾小刀,你挺能耐啊。我刚走几天,你就整出那么大的动静。我不是告诉过你,先别动,等我回来再说吗?”   顾立春直呼冤枉:“邓场,我发誓,这场战争不是我主动挑起的。是敌人太狡猾太凶残,你这尊镇妖的宝塔一离开,他们就开始疯狂反扑。我方在广大人民群众的帮助下才勉强度过难关,经住了革命的考验。”   邓场根本不信,顾立春也不多解释,赶紧转移话题,关心地问道:“邓场,你在那边还适应吗?听说那边很冷。”   邓场语气平淡:“还行,我到哪里都能适应。”   话题成功转移,顾立春又接着请示工作上的事情。一切汇报完毕,顾立春就说道:“邓场,工作汇报完毕。长途挺贵的,为国家节约点资源,要不咱们就聊到这儿?”   邓场:“行,就到这儿吧。再过半个月我就回去。嗯,给你捎了顶狗皮帽子。”   挂断电话,顾立春摸摸头,实在难以想像他戴上狗皮帽子是什么样子。   顾立春正想得入神,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顾立春说了声请进,陈洁推门而入,说道:“顾哥,我找你有点事。” 第136章 分肉   顾立春忙问陈洁什么事, 陈洁说她想请个探亲假,她已经2年多没回家了。   顾立春查看了一下规定,给陈洁开了20天的假期, 从1月10号开始到月底。今年过年早, 1月22号除夕, 正好过完年再回来。   陈洁没想到能开这么多天假期,不由得喜出望外。   顾立春想起陈洁还有直属上司, 就问她有没有得到朱书记的允许,陈洁笑着答道:“朱书记也同意了。”   顾立春笑着点头:“那就好。”   陈洁又问:“你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我回京一并帮你办了。”   顾立春想了一下, 说道:“江穆的事你再打听打听, 看他最近有没有什么新动向。”   陈洁答应道:“好的。”   “还有就是,”顾立春迟疑了一下, 还是说了孟家的事:“你打听打听孟念群他大伯的事, 他大伯叫孟安华。看看情况怎样了, 方便就打听,不方便就算了。”   陈洁说道:“打听一下消息而已, 并没有什么不方便。”   陈洁请完假也不能立即就走, 还要交接一下工作, 开出省介绍信,换全国粮票。   革委会的这场风波一过, 五场的职工生活又重新回到正轨。   顾立春跟赵志军商量挖水渠的事, 这个工程难度不大,但工作量不小, 五场职工今年一直没闲着, 哪怕是到现在,房子的事也还没忙完。顾立春就此事召集了干部和职工代表开会,同时也征求一下职工和家属的意见。   会上, 顾立春开门见山地说道:“今年麦收的事大家还记得吧?麦收时下连阴雨,幸亏咱们五场收割得早,最后才没影响收成,但别的地方受了灾。听说有的兄弟农场因为受灾严重不得不吃国家的返销粮。   你说咱们可是国营农场,社会主义大农业的示范单位,虽说事出有因,但连自己的口粮都没挣够,想想也觉得惭愧。我们要引以为戒。   这天气情况,就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咱们虽然不能准确预测,但也有大体的预估。今年夏天洪涝,明年说不定就是干旱,当然也有可能继续洪涝。我想,不管洪涝也好,干旱也好,咱们多建水利工程准没错,涝可以排水;旱可以灌溉。不知大家意见如何?”   大家想起顾立春今年麦收时对天气的神预测,便有人问:“顾科长,你们村那老头又说啥了没有?”   顾立春道:“老人家时精神时糊涂的,咱也不能全信。咱们不是讲究科学种田嘛,我还让人去问了农场气象站的同志,人家说了,明年发生旱灾的概率是百分之三十三。”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道:“百分之三十三,那也不低了。”   “要不,咱们继续搞水利建设,反正每年也都搞。”   吕进步接过话说道:“顾同志,这天气基本也就三种情况,洪涝、干旱、风调雨顺,别说是气象站,连我都能推测出来。”   顾立春笑吟吟地道:“吕同志说得有道理,可是今年麦收时你怎么没预测出来?”   吕进步被堵得哑口无言。   他气呼呼地说道:“反正我不赞同,我觉得没必要为一个可笑的概率,去浪费这么大的人力去挖水渠。”   白大姐说道:“我倒不反对,只是咱们的职工房还没有竣工,再挖水渠,怕人手不够。”   赵志军说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多做准备没错。我建议抽出一部分人手投入基础建设方面。”   全场干部中,有三分之一赞成,三分之一明确反对,剩下的表示沉默。   五个生产队中,有两个明确表态支持,知青代表也表示支持。   顾立春看看这些人,觉得也够了。他手下还有猪场职工和劳改队呢,这些人完全听他指挥。   路线前些天已经勘测好,开完会后,就可以开始施工。这次是自愿参与,参加挖渠的职工和家属一共三百多人。赵志军把他们分成两个施工队,一队沿着大田把之前挖的各段水渠给连接起来;另一队从农场片外挖一直挖到蓝河边,还要在河边建造一个简易的闸门。   挖沟渠属于重体力活,天气冷,地面硬,挖起地来挺费劲。虽然辛苦,可大家热情倒挺高。因为他们信任顾立春,反正每一次只要是顾立春让做的事,基本是错不了。次数一多,大家就有些无条件地相信他。哪怕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反正跟着干就对了。   工地上男女老少都有,学校放寒假较早,这帮学生也来凑热闹。顾立春见大家这么辛苦,就让赵高和孙厚玉去捞了十几条鱼送到食堂加餐。   从施工开始,食堂的伙食也变好了。有时是有兔肉,有时有野鸭肉,隔三差五地改善改善生活。   工地上整天热热闹闹,大家伙一边干活一边唱唱歌,说说段子,一天时间很快就过。   为了鼓舞大家伙,顾立春还赋予这条水渠重大的意义:“这是我们清理阶级队伍后挖的第一条水渠,我们要用它清洗旧的污垢,迎接新的一年。”   大家齐声赞道:“顾科长说得好,就用它清洗污垢,迎接新年。”   大伙想着革委会那帮人终于倒下了,出了恶气,以后也不用那么战战兢兢了,心情大爽,干劲更足,工程进度明显加快。   赵志军来查看工作进度,不由得大为佩服。   他私底下对田三红说道:“立春这孩子鼓动人方面天赋异禀,得亏你教育得好,没长歪,他要是当了造反派,那造成的危害就大了。”   田三红道:“这孩子从小就乖,都不用人管,我都没咋教育过。”   赵志军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说:“嗯,很乖。”   转眼间就到了元旦,顾立春给大家放了一天假。   大伙商量着办个元旦晚会,很快又有人提出来,今年过年早,干脆元旦和春节联欢会一起办。五场干部一想觉得有道理,索性等等再办。   1月初,顾立春去领工资。陈禹刚来,还没劳改好,暂时没有工资,陆静静把自己的工资分他一半。   自从他们一家团聚后,陆静静和陈平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   孟念群领到工资后,在农场买了一批旧棉衣棉裤,农场职工的生活条件相对宽裕,衣服穿了几年,没破没坏,但就是不想穿了,扔了不舍得,就有人悄悄卖掉换新的。顾立春当初刚进农场时也买过旧棉衣棉被,当然现在不用了。   孟念群留下几件给父亲和自己穿,剩下的全部寄了出去。顾立春又赞助他一笔钱,让他多寄些吃的过去。   顾立春最近收包裹收到手软,有叶北林寄来的龙江省的山货,海城的何文勇寄的零食特产书籍,市里的姑姑寄来的,还有当初来农场参观学习的人寄来的。   顾立春收到东西,一一回信,并回寄了本地特产,礼尚往来嘛。   在众人包裹中,竟然还有一个北河省的,东西很少,只有几包花生和干辣椒,是那位未曾谋面的二堂哥寄来的。   顾立春望着这个寒酸的包裹发了一会儿呆儿,转头对孟念群说道:“给他寄点过年的东西。棉衣棉裤吃的都寄,还有笔和本子。”   顾立春又长高一截,去年的衣服有点小了,他留下几件给立冬立夏,也顺便给了陈禹两件,陈禹如获至宝,为了怕穿破,他让人帮忙提前补上补丁。   陈禹在五场的日子十分滋润,特别是革委会被金发和王铁接手后,没人监管五场。五场的树林面积广阔,他又有一身打猎的本领,没事就领着吴胖赵高他们钻林子设陷阱,打野兔、捉野鸡、逮野鸭,孙厚玉和赵高偷偷地拿着猎物去县城卖,几个人的腰包越来越鼓,三五不时地请大家打打牙祭,一帮人吃得红光满面,没少长膘。特别是陈禹变化最大,初来时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如今是面色红润,眼神明亮,个子也开始猛窜。陈禹是后来者居上,加入小团体最晚,地位上升得很快,起初还有人不满,随着他本领的展示,先是在猪食中发现钉子,接着是斗倒革委会,现在又带着大家致富,众人对他的不满渐渐没了。私下里还有人叫他陈哥。   陈禹对此很满意,但仍不满足。是的,他非常地不满足,尤其是看到顾立春珠玉在前,他有一种莫名地紧迫感和自卑感。平常,他除了干好本职工作,剩余时间就努力学习,跟着爷爷奶奶和姑姑学,有时也跟着劳改队的其他人学习。他脑子聪明,学习能力强,进步极快。陈爷爷看到孙子这样,心里的那块巨石放下了一半,这个孩子在向阳生长,哪怕有天他们老俩口不在了,他应该也不会走上邪路。   陈爷爷私下里叮咛陈禹:“小顾同志对我们一家的恩情,我跟你奶奶没能力也没机会报答,只能靠你。你要好好学习,安静地蛰伏,等待时机。将来,但凡小顾和他家人有用得着你的地方,一定要竭尽所能。”   陈禹理所当然地说道:“爷爷,你不说我也会这样做。”   ……   转眼间就到了1月10号,陈洁开始休年假,回家的事宜早提前准备好,她准备这天回京。   炊事班的同志听说陈洁要回家探亲,都有些不舍。陈洁的身份在小团体的身份很特殊,起初大家以为她跟顾立春可能是一对,后来发现不是,然后又发现孟念群对她有意思,但鉴于他的身份问题,孟念群一直没挑破窗户纸,陈洁暂时没察觉,大家伙也不戳破。现在只把她当成哥们相处,大家嘻嘻哈哈地一起劳动一起做好吃的,每天傻开心。   如今哥们要回老家,他们这些人怎么也得表示表示。   孙厚玉送了她一只风干兔子,赵高送了一条熏肉,吴胖送了一大包零食,顾立春见大家都送了,他也送了陈洁两瓶本地的烧酒和他妈做的豆豉辣椒酱。孟念群最穷,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于是他就买了原材料自己动手做。什么炸红薯条、怪味豆、咸酥蚕豆、麻辣肉干、核桃酥、双糖花生、香酥炸脆角等等。东西好吃新奇还好看,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他这么一弄,不光陈洁震惊,大伙也震撼。   陈洁看着面前堆成小山的礼物,笑着说道:“你们送这么多礼物,让我都有些不好意思。”   孙厚玉笑嘻嘻地说:“你不用不好意思,反正我们正常也没少吃你做的饭。”   吴胖说得很干脆:“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回来就多带点特产给我们。”   大家无言以对,反正对这个二货早已习惯了。   陈洁爽快地答应道:“行,你们等着,我肯定得多点吃的。”   陈洁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孙厚玉和吴胖送她去县城汽车站。   陈洁走后,又有几个知青来请探亲假,顾立春也没为难,基本都准假。   金发也问郭红梅要不要回去探亲,郭红梅摇头:“回去干嘛?连地方住都没有。不回。”   她结婚,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她妈还旁敲侧击地问她有没有彩礼。郭红梅连信都没回。   自从蹭吃了一次孟念群做的零食后,孙厚玉是念念不忘,他心思最活,于是他灵机一动,提前给孟念群送了一份年礼。   孟念群收到礼物不好意思不回,也回送他一份自己做的零食;大家一看立即恍然大悟,纷纷跟进。   年还没到,孟念群就收到了一大堆年礼。   他挑出一些好的,专门留给顾立春,其余全部寄走。今年应该是孟家近几年过得最丰盛的一个年。   眼看年关在即,白大姐等人跟顾立春商量杀猪分鱼的事。这个仍按往年的规矩办,出栏的猪一部分上交总场,一部分留下做为员工的年礼。剩多多分,剩少少分。   今年的猪养得比去年还好还肥,大家早就期盼着这一天。   分猪肉那天是全场都来看热闹,大人孩子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今年剩的肉多,正式职工每人五斤,临时工3斤,科员每人8斤,科级干部每人10斤,场级干部15斤。顾立春分到15斤,赵志军10斤,再加上田三红的5斤,他们家一共分了30斤肉。   孩子们激动得不行,立冬甚至还翻了两个跟头以示庆祝。   分完肉,家家户户厨房里都飘着肉香,烹煮油炸样样来点,炖骨头、炸酥肉、炸肉丸。   今年东西多,人多,准备的年货比去年还丰盛。   分完猪肉不几天,又开始分鱼了。   又肥又大的鱼,一网网地捞上来,大家排好队,几条几条地往家拎,一个个脸上笑开了花。   分鱼是按户分的,每家三条大鱼,小的继续扔水里养着。   东西都分完了,邓场人还没回来。白大姐想了想,就替他先把东西领了,交给顾立春,让他家帮忙加工了。   顾立春一问白大姐,才得知邓场的娘去大儿子那儿去了。现在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也不是,还有一条狗,这狗目前在邻居家养着。   顾立春把15斤肉和三条大鱼拎回家,让他妈和二奶奶帮忙做了。   1月18号这天,离开农场一个多月的邓场终于回来了。这次很难得的还回来了礼物。赵志军收到了两瓶酒,顾立春真的收到了一顶狗皮帽子。   领导送的礼,就算不合适也得表示表示。   于是第二天上班,顾立春就戴上了这顶帽子,因为天气不算太冷,顾立春就把帽耳一翻,随意又嚣张地支棱着。   大家看着他直笑,这帽子他戴着不难看,毕竟人长得好看,戴什么都不难看,可就是看着就想笑。邓场看着也忍不住微微一笑。   陈禹看到顾立春头上的那顶帽子,摇摇头:“这帽子真不适合你,挑选帽子的人眼光不太好。我给你弄一顶兔毛的。”   顾立春说道:“不用了,冬天都过了一半了。”   他说不用,陈禹却一口气送了三顶帽子,兔毛的,棉的,还有一顶军帽。 第137章 你不想挑战一下自己吗?   临近过年, 五场是喜事连连。先是分肉再是分鱼,接着是第一栋职工楼竣工。   这是大家集资建造的第一栋楼,意义可谓重大。这一天是鞭炮齐鸣, 锣鼓喧天。   大家穿戴整齐, 扶老携幼来看热闹, 不仅是五场的职工家属,四场三场甚至还有一场二场的人都来了, 有骑自行车来的,还有开着拖拉机来的。楼房前挤得水泄不通。   新楼是六层板楼, 造型简约大气, 楼房外墙是砖红色,跟农场的其他建筑在整体风格保持一致。房子是单元房, 每层3户, 单元房比筒子楼的舒适性和隐私性要好很多, 不必共用厨房,也不用那么拥挤。   大家伙都想先睹为快, 拼命往里挤。由于人太多, 金发等人不得出来维持秩序, 让大家轮流进楼参观。   顾立春也没跟人去挤,以后还愁没机会看吗?   他没进去, 吴胖和赵高仗着人高马大, 挤进去了。出来后,赵高是赞不绝口:“顾哥, 这房子造得好, 又宽敞又明亮,南北都有大窗户,一进去心里就亮堂堂的。”   吴胖也说道:“厨房真大, 客厅也大,做饭吃饭很方便。”   后面出来的人比他们两个激动多了,他们一激动就把顾立春团团围住:“顾科长,你们商量好了这房子咋分吗?”   “是啊是啊,是按报名顺序分还是抓阄分?”   人越围越多,顾立春被围在中间,差点呼吸不畅。他赶紧说:“大家别挤,我得回去商量商量。后面的房子年后就能竣工,不要着急。”   这地方不能呆了,赶紧撤退,顾立春借口还有工作,赶紧抽身离开。   他还没走几步,四场的职工又把他堵住:“顾同志,咱们都是红河农场的,你能不能也替我们想想办法,我们场的职工住房比你们五场还紧张。”   四场职工一发言,其他人不干了:“喂,我们三场住房条件更紧张好不好?”   “要说紧张,你们这些新建的分场能比我们二场紧张,我们人多房子少。”   大家互相比惨,谁也不肯相让。   最后是一场的职工代表出来总结了这场比较:“都别说了,论资格你们有能跟我们一场比?我们老工人最多,干部最多,房子不但少还破。”说起来都是泪。   其他分场的职工一想还真是,这一场是出了名的干部多老工人多,要论分房资格,不知道要排多久才能轮到他们这些普通职工。最重要的是,人家五场都要住上新房了,他们连房子的影子还没见着。   大家越想越难受,越想越激动。   顾立春一看情况不对,一边安抚他们一边撤退:“我们五场是试点,要是分房工作进展顺利,以后会陆续轮到你们的,大家不必着急,耐心等待。我有机会会给你们的干部反映你们的情况和诉求,今天就先这样,邓场还等着我回去汇报工作,不能耽搁。”   大家一听邓场的名字,情绪慢慢平静下来。   邓场的工作怎么能耽搁?哎,摊上这么一个严厉的领导,小顾同志也不容易。   顾立春终于得以顺利逃出现场。出来之后,顾立春狠狠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他发现了,他的这具身体一旦在空气不流畅的地方就有明显症状,比如胸口发闷,头晕等等。他怀疑他的身体除了心脏不好外,还有别的毛病。怪不得原书中的顾立春死得那么早。以后有省城或是京城医院查查吧。   顾立春刚逃出来,就看到一脸担忧的陈禹:“怎么回事?你的脸色不太好?”   顾立春摆摆手:“人多,挤的。”   陈禹心疼地说道:“你以后别揽那么事了,太累。”   “没事,我现在还能承受。”   陈禹突然沉默下来,他在考虑以后怎么做才能既稳固顾立春的位置又能最大程度的减轻工作量,这是做为盟友必须要考虑的。   陈禹一直跟着他,走到半路,才想起来问:“你要去哪里?”   “回场办啊。”   陈禹无奈一笑,那不是自己该去的地方。不过送到门口总是可以的,他继续跟着顾立春往场办方向走去。   顾立春出声拦住他:“你别跟着我了,回去干活。”   虽然现在革委会被自己人把持着,但人多嘴杂,顾立春还是得注意一下影响。   陈禹闷闷地答应一声:“那行,我回去了。”   顾立春回到场办,跟大家商量怎么分房子的事。   赵志军言简意赅:“抓阄。”   其他人也赞成,这样最简单,完全凭手气,他们谁也说不出什么事。   顾立春笑道:“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基建科办吧。”反正他不想管了。   赵志军也无所谓,抓个阄而已,也不是什么难事。   赵志军做事雷厉风行,头天决定好的事,第二天上午就搞定了。   抓阄的结果一出来,有人笑有懊恼有人气得直跺脚。   金发就是那个笑的,他一大早就跑来笑眯眯地邀请顾立春去他的新房吃饭:“顾哥,我媳妇说了,搬进新家要请客,一定得把你请去,你就给个面子呗。”   顾立春爽快答应道:“行,我去。”   他想了一下,他还没有正式进去参观楼房呢,便说道:“你现在有空吗?我去看看你家房子怎么样。”   金发求之不得,“有空有空,咱现在就去。”   半路上又遇到赵高吴胖孙厚玉等人,他们一听说要去参观金发的房子,也跟着一起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了新楼,刚好在楼下遇见搬家的其他住户。众人纷纷上前打招呼问好。   顾立春想起房子刚建好,又是冬天,连味道都没放,这些人就搬进来了。   他说道:“房子刚建好,还没彻底通风放味道,你们这么块搬进来会不会对身体不好?”   众人:“嗐,新房子能有啥味道,我们就喜欢闻这个味道。”   金发说:“大家伙拥挤了这么些年,早就想有自己的房子,一分好房都急着搬。”   顾立春也不说什么了,好在这个时代的建筑材料污染小,应该没什么问题。   顾立春一行人刚准备上楼,那些正在搬家的职工家也不搬了,把顾立春团团围住。   “顾同志,我们能住上新房,最感谢的人是你。”   “我听基建科的人说,楼房你也参与画图设计了?顾同志,你真是全才啊,干啥啥行。”   顾立春谦逊道:“没参与设计,就是提了几个建议。人家基建科才是专业的。”   “哈哈,都专业专都专业。”   还有人没忘了认干亲这事,这会儿又旧事重提。   “顾科长,你看看我家这闺女,又白又胖又乖巧,你真的不认个干女儿?”   一有人开头,其他人立即跟上:“你看看我儿子,黑是黑了点,可是壮啊,将来能帮你干活。”   “你瞧瞧我儿子。”   顾立春:“……”   他统统拒绝:“不认不认,我不想当爹。”   吴胖一脸地羡慕妒忌:“顾哥,我想当爹。你不认让给我呗。——你们大家谁愿意让闺女儿子认我当干爸?”   大家一起翻白眼:“那个胖子,你哪凉快呆哪儿去。”   吴胖一脸愤愤不平,愿意认的你们不同意,不愿意认的上赶着认。   顾立春跟大家闲叙几句,便赶紧抽身上楼,好在大家急着搬家,也没再纠缠他。   金发抽到的房子在五楼,五场没有什么高层建筑,新房视野开阔,北面能看到公园,南边能看到前面的小河,南北通透,阳光充沛。房子格局不错,两室一厅,大约七十平米。   金发指着客厅说道:“以后孩子多了,就再隔出一个小房间。”   吴胖听到金发提到孩子,不免想起自己在楼下的受挫,就顺势说道:“老金,以后你有了孩子,可以让我当干爸。”   金发:“……”他跟媳妇还想让自家孩子让顾哥当干爹呢。   赵高看出金发的为难,就打圆场道:“人家还得跟媳妇商量呢。”   金发连连点头:“对对,我还得跟媳妇商量,还要跟丈母娘和岳父商量。”   吴胖只好作罢。   金发定好腊月二十八搬家请客,请顾立春吴胖赵高他们一起来新家吃饭,大家答应下来。   分完猪肉、鱼和房子后,顾立春想起沼泽地的几块池塘里还有莲藕没挖。   他一提,白大姐就火速组织几十名身强力壮的男同志去挖藕。有的穿着皮衣皮裤,有的没有借到皮裤,索性直接穿着长筒胶鞋下泥塘,泥塘有的地方深,溅了一身的泥水,那些人全然不在乎,一边说笑一边卖力地干着活。让岸上的人看着忍不住打个冷战。   在这帮勇士的努力下,一筐筐粗如小儿手臂的藕运上来,家属们就地清冼干净,堆放在岸上边,等到藕全部挖出来以后,称重后再分给职工。   挖藕的工作持续了一整天,顾立春怕这些冻病了,让炊事班们的同志早备好了热姜汤和热米酒,上岸上后,每人喝上一碗能驱散寒气。   结果这些人一上来都抢着喝酒,没人愿意喝姜汤,大家伙便临时凑钱买了几坛黄酒米酒,加热了让这帮人喝个够。   喝完酒后,就开始分藕。今年是试种,只种了几口池塘,每家只能分上五斤,但大家也非常满足。   房子、鱼、肉、藕、都分完了,年前就还剩下一年大事没办,新年联欢会。以前他们五场类似的联欢会都是由白大姐负责,她每次都是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上,临时抓几个会唱歌的来几个大合唱,会乐器的拉个二胡手风琴完事。   现在倒好,她把任务推到顾立春身上:“小顾,你们年轻人想法多,脑子灵,这事就交给你了。”   顾立春推脱不掉,只得到处抓人上节目,五场是一阵鸡飞狗跳。   吴胖又上来提建议,让顾立春设立奖品,吸引大家报节目。   顾立春让孟念群核算一下他的公款还有多少,之前麦收和秋收时,场里拨下来一小笔资金,眼看都过年了,还剩下几十块钱,这点钱,干大事干不了,设立个奖项还是可以的。   顾立春跟大家一商量,弄了个简单的规则:联欢会前五名有奖品,五等将是一个笔记本和零食小礼包;四等奖是一支钢笔和零食中礼包;三等奖是一个书包和零食大礼包;二等奖和一等奖保密。   这奖项标准一出,立即引起了轰动。有想法的年轻人开始积极准备节目。   吴胖也开始行动了,对他最有吸引力的是零食大礼包。他亲眼看见,顾立春让人买了一堆原材料,孟念群和二奶奶还有田红军亲自上手,味道绝对差不到哪里去。   吴胖虽然很积极,可是他会的才艺极其有限。上次烧烤大会,他表演的节目是翻跟头,今年总不能还翻,而且翻跟头这种没难度的节目肯定拿不了奖。   吴胖愁啊,到处寻找高人,他身边最高的人是顾立春,可是人家说,做为主办方和评委,他要避嫌。   吴胖只好来找团队中的第二个高人——陈禹。陈禹用力挖掘也没在吴胖身上找到一丁点文艺细胞,一脸嫌弃地说道:“行吧,你只能弄个大合唱滥竽充数了。”   因为奖品的缘故,吸引了一批年轻人报名,但是好节目还是不够。   顾立春最近见到人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不想挑战一下自己吗?来报个节目呗。”   大多数都是拒绝的:“我不想挑战自个儿,我就喜欢看别人挑战自己。”   顾立春正在忙着游说别人,赵高跑来告诉他,邓场让他去趟办公室。   顾立春进了办公室的第一句话就是:“邓场,你不想挑战一下自己吗?”   邓场:“……”   他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不需要挑战自己,你倒是面临一个挑战。总场领导和各分场干部要来参观咱们的职工楼,再顺便参加一下咱们五场的联欢会,你准备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跟大家说个悲惨的事,你们乐呵乐呵。   朋友:“你不想挑战一下自己吗?跟驴友们一起来个十五公里穿越吧。”   天公成全了我,昨天五级大风加中雨,领队还带错了路。   我们在山里转悠了8个小时。   我跟朋友哆嗦着前行。   朋友:“多罗罗,多罗罗,寒风冻死我。”   我:“多罗罗,我明天的稿子还没好。” 第138章 新年联欢会(上)   顾立春怔了一下, 倒是没料到快过年了,总场整这么一出。   邓场见他发愣,又提醒一句:“你这代理副场长我觉得还不错, 可是只有我觉得不错不行, 你需要得到总场的认可。他们普遍认为, 你还是太年轻,当科级干部已经是破例。你要想办法争取, 明白?”   顾立春立即说道:“谢谢邓场提点,我会想办法的。”   顾立春想着, 总场领导秋收时已经参观过一回, 对五场的情形已经有所了解。眼下,这大冬天的, 猪场的猪已经出栏, 庄稼也早已收割入库, 能参观的也就只有集资房了。那些分场干部主要也是来看看效果如何,再决定他们要不要跟进。他在这方面做点文章, 当然别的方面也不能疏忽。   顾立春把问题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 心里已有了大概的想法。   他突然想起自己今天的目的, 便顺势说道:“邓场,你看总场领导和各分场干部都来了, 咱们这个新年联欢会的规格是不是得提升一下?”   邓场爽快地说道:“我再给你拨200块, 专款专用。”   顾立春有点喜出望外,他本来没打算要钱, 多了200块的专项资金, 事情就更好办。   顾立春顺秆往上爬:“邓场,这资金够用了。就是联欢会的规格和档次,跟节目和出演人员有很大关系。现在我们缺少高质量的节目, 也没有镇场的人。”   邓场盯着顾立春:“你的意思是让我报节目?”   顾立春:“邓场你要是主动报名那就简直太好了,这是广大人民群众的福音,这是挑战自我,做为革命干部,咱们要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   邓场:“……”你还真敢想。   顾立春继续发挥磨缠功夫,可惜邓场根本不上套,最后被缠得没法,只好说道:“一会儿我让各科室干部也出几个节目,给你凑个数,其他的你自己想办法。”   说到这里,邓场突然道:“怎么没有镇场子的人?你自己不就是吗?”   顾立春可不想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连忙拒绝:“大家一致认为,我气质淳朴温良,镇不住场子。镇场的还得是你这样的。”   邓场:“看来人民群众对你有误解,你对自己也有误解。”   顾立春:“……”算了算了,这天没法聊了。好在今天没白来,不但拿到200块的拨款,还把各科室的干部拉上台表演,够本,撤退。   顾立春拿着批条去财务科领钱,领钱时,他跟财务科的大姐闲聊,顺便把邓场要求各科室干部出节目的消息透漏出去。果不其然,他一离开,这个消息就传开了。   各科办公室里一片哀嚎,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在杀猪呢。   有人去找邓场确认这个消息,邓场云淡风轻地说道:“你们都知道了?挺好,那就开始准备吧,每个科室至少出一个节目。做为革命干部,咱们要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   大家面面相觑,相对苦笑。   各科室的人凑在一起,议论纷纷。   农牧科的毫不担心,反正他们有小顾。   后勤科和财务科女同志多,出一个节目应该没问题。   至于供销科,吕进步准备自己上。   最难的是基建科和生产科。   张科长和赵志军对面而坐,张科长点了一支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向赵志军抱怨:“老赵,我咋觉得以邓场的性子想不出这么坑人的主意,八成是你家那个小子想出来的。”   赵志军不以为然:“你怎么确定老邓不会坑人?”他坑人的时候多的是。   张科长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危险,赶紧机灵地转移话题:“坑不坑人咱也不说了,咱们聊点实际的。现在出节目的事怎么办?”   赵志军摇头:“我不知道,反正我什么也不会。老金更不会,他倒是能表演个胸口碎大石。”   张科长一脸愁容,这个小顾真是让人又爱又恨,前几天还夸他好呢,转头就给人出难题。   此时的顾立春正在忙着巡视新楼。大家见他不再见人就让人挑战自己,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顾立春巡视了几家新搬的住户,对他们的摆设不太满意,没有体现出他想像中新楼房的模样。这也不能怪这些职工,他们把钱都拿出来集资盖房,哪里还有余钱添置新家具。而且这个时代的人都没什么审美,就算有几样新家具,布置得也那就样。   顾立春看了一圈决定弄几间样板间出来,就跟售楼处的样板间似的。   他把想法一提出来,新住户们立即兴奋起来。   顾同志亲自帮他们布置房间,这样的好事上哪儿找?   顾立春最终选定了几对新婚夫妻和孩子已经大了的住户做为示范户,家里要是有几个小点的熊孩子,你布置得再好也没用,分分钟变成狗窝。   金发和郭红梅家自然上榜,其次还有老周一家,大胡一家,大胡是胡大华的大儿子,大伙叫他爹老胡,他弟小胡,为了区别老胡与小胡,他被称为大胡。顾立春觉得他弟叫二胡也挺好。   顾立春把三家人叫到一起,说道:“过几天,总场领导和各分场领导干部要来参观咱们的新楼,我打算领他们去你们三家着重参观。为了体现咱们五场职工的社会主义新风貌,我打算把你们三间做为示范样板间。在布置家居上,我会在征求你们意见的基础上进行一些调整,你们愿意吗?”   “愿意,我们当然愿意。”三家人争先恐后地答道。   顾立春说道:“那行,你们先收拾一下,把屋子打扫干净,我去找些人和家具,明天我们再来。”   顾立春回到猪场,先去找他舅舅田红军,对他说明情况,让他帮忙准备一些实用又好看的家具,田红军爽快答应。接着,他又去找陈禹孟念群还有张盼等人,让他们也过去帮忙。   第二天上午,顾立春就领着一帮人,拉着一架子车家具来了。   先装饰的是金发家。卧室,郭红梅已经收拾好了,他们就没进去,只帮忙装饰客厅和书房。   当然,在布置上,也不能太超前,得符合当下的社会形势和人们的主流审美。   本来对于书房金发觉得可有可无,顾立春却建议他要有:“你是革委会主任了,是领导了,怎么可以没有书房?这不仅仅是排面的问题。”   金发只好临时把客房改成书房,四处搜罗了一些时下能看的书和杂志,还在书房中挂了一副领袖画像,一副山河图。   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副《在广阔天地里茁壮成长》的宣传画,符合郭红梅知青的身份。   也摆了两组藤编书柜,摆着一套领袖文集以及马克思和列宁的书,一张胡桃色的圆形饭桌,阳台放着一个藤编圆桌,一把藤椅。上面放着一盆水仙花。   他家的风格有点类似极简风,不用怎么装饰,只要别乱放东西,看着就很顺眼。   第二家老周家,走的是居家朴实风,老周媳妇很会收拾,顾立春借给他们几样家具,还送了一副《工农同唱丰收歌》的宣传画。   第三家是大胡家,这家的风格是田园风。墙上挂着一幅《农场劳动图》和领袖画像。画的旁边还挂着两把镰刀。客厅里摆了两套深色的柜子,阳台上,画着风干鸡鸭,腊肉和菜干。厨房里也是满满当当,窗台上挂满一串辣椒和大蒜。人家这风格统一,顾立春也不作干涉,只是嘱咐了他们几句,还送上一盆蒜苗,把大胡媳妇给高兴坏了。   本来只打算弄出三家做样板房,可是其他人家听说了,都眼巴巴地望着顾立春,希望他这个领导能到他们家看看。   顾立春看看车上还有一些东西,便带着团队继续串门。每到一家,他们或是给点指导,或是嘱咐几句,一般都会送上一点礼物,做为他们乔迁新居的贺礼。   大家是眉开眼笑,人家顾同志送的礼,多少人求之不得呢,里面都带着好兆头。   走访了一下午,终于把十二家样板房搞定。   这些被选为样板房的人家个个既兴奋又紧张。   顾立春忙完这些,又开始筹备新年联欢会。   节目选拔和排练在猪场新建的食堂里,大冷的天,可是仍阻挡不了人们围观的热情,食堂外,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许多观众。人群中时不时地爆发出一阵笑声。   顾立春、陈禹、张盼三人做为评委却很少笑出来,这节目水准实在不怎么样,没几个拿得出手的。   唱歌的总跑调,大合唱的总跟不上,跳舞的像耍大刀,拉二胡的像拉大锯。   到了知青代表出场来,顾立春发现节目水平也大幅下降,仔细一想,才发现原来是过年前走了一批知青中的文艺骨干份子,何铁梅、宋勇他们都回去探亲了。   其实他们五场还有一批文艺骨干,就是劳改犯,这批人中会吹拉弹唱的人不少,顾立春怕引起争议,就没让他们上。   经过一上午的选拔,最后定了节目,舞剧《红嫂》、京剧《智取威虎山》,其他的多是歌唱节目《国际歌》、《东方红》、《我们走在大路上》等歌,剩下就是一些职工和知青自编的节目,水平不高,但很有生活气息,也值得一看。   节目确定下来以后,顾立春让他们抓紧时间排练。   顾立春刚准备出食堂,却被陈禹叫住了:“顾哥,我们炊事班的也想出个节目。”   顾立春停住脚步看着他:“那你说说能出什么节目?你和孟念群上?”   陈禹摇头:“我倒是会点才艺,但我上不合适,以后我表演给你一个人看。”   顾立春摆手拒绝:“不用了,你还是说节目吧。”   他们炊事班表演的节目是做饭。   顾立春一边想一边慢慢说道:“表演做饭也不是不可以,就是道具不好弄。”   陈禹笑道:“我们把炉子搬上台,做一道水煮鱼,表演用刀削鱼片;再现场表演个拉面和扯面。其实表演什么节目是其次,关键是能把场子暖起来,这联欢会不就图个热闹吗?”   顾立春一想也有道理,而且实话实说,他们五场的节目水平整体也就这样,不是努力就能解决的。既然水平一般,那就只能靠新奇致胜了。   参观的时间定在了腊月二十八这天,上午开联欢会,中午在食堂招待他们,下午去新楼参观。   顾立春这两天忙得是马不停蹄,晚上回到家里,就想瘫着不动。弟弟妹妹们贴心,大的小的一起围上来,有人捏肩,有人捶腿的,有人按摩,顾立春舒服地闭上眼睛享受着。   正在这时,赵志军清清嗓子,喊道:“都让一让,面来了。”   赵志军端着一只大钢精锅慢慢地进来,二奶奶也端着一托盘小菜进来,笑眯眯地对顾立春说道:“立春,赶紧洗手吃饭。今天这老鸭汤扯面是你赵叔做的。”   顾立春一脸震惊:“赵叔,你还会扯面呢?”   赵明华嚷道:“爸这几天一直在扯。”   顾立春看着赵志军,反问道:“赵叔,你这是知耻而后勇。”   不料,赵志军却骄傲地宣布道:“什么耻不耻的,我们基建科生产科还有食堂员工,一起表演大型舞台剧《工农兵扯起长长的共产主义面》。   顾立春:“……”   过了一会儿,他才问道:“你认真的?”   赵志军轻哼一声:“认真的,还不是被你逼的?我知道老邓也会坑人,可他不会这么坑,主意肯定是你出的。”   顾立春连忙撇清责任:“你冤枉我,这主意真不是我出的,我本意是想让邓场出个节目,结果他就想出这么个主意。”   赵志军无言以对,这不是典型的死道友不死贫道吗?   大家一边说话,一边吃面。   顾立春诚恳地称赞道:“赵叔,还别说,你这扯面的手艺还不错。”   孩子们也给出了公道的评价。   赵明光一脸严肃地说道:“爸,我没想到你做饭也有这么好吃的一天。”   赵明华:“哥哥说得对。”   小满进行总结性陈词发言:“赵叔,你还是很有潜力的,在咱们家里,男同志们中你的厨艺排名第二。”   赵志军:“小满是当干部的料,很会鼓励人。”家里一共就两个男人,他排名第二。   没想到就这排名,还有人提出异议,立冬第一个表示不满:“小满,你是不是把我和立夏忘了,我们也是男同志。”   小满瞥了一眼立冬:“我当然把你们算进去了,要是只算咱哥和赵叔,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立冬似乎懂了。   田三红笑着说道:“别光说话,赶紧吃饭,明天咱们还吃扯面。”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八,五场食堂里是红旗招展,人声鼎沸,里面搭起了简单却结实的大舞台。   台下挤满了密密麻麻的观众,总场的领导和各分场干部坐在前排。   顾立春身穿一件蓝色毛呢大衣,拿着话筒充当主持人。   “同志们,大家上午好。充实又让人振奋的1973年过去了。让人期待的1974年即将到来。   回顾过去,展望未来,我们五场干部心潮澎湃,感慨万端。干部和群众集体创作了一首革命化的属于无产阶级的诗歌,我在这里朗诵一下,做为联欢会的开端:   农场乌云滚滚要遮天,魑魅魍魉横行在人间。   工农团结一起无人敌,反帝修揪叛徒抓特务。   跟天斗跟地斗跟人斗,天下的红色咱们来绣。   东风浩荡红旗迎风飘,镐头铁锹闪闪发金光。   干群紧握革命方向盘,明年又是灿烂的一年。 第139章 新年联欢会(下)   这哪是什么诗歌, 这是顺口溜吧?是大家集体创作,你写一句我这写一句,也不怎么押韵, 不过却反应了五场群众的心声, 做为开场白也可以了。   顾立春一念完, 台下掌声响起来。   那些参与创作的群众鼓掌最用,情绪也最激动。   接下来, 顾立春唱了一首《大海航行靠舵手》,做为联欢会的暖场歌曲。他的声音清亮悦耳, 感情充沛, 一首唱罢,台下观众热烈鼓掌, 还有人嚷着再来一首。   再来一首?不, 坚决不唱, 他会的歌就那么几首,得留两个压箱底的关键时刻用。   顾立春把舞台交给后面的人, 自己悄然退出。接下来的主持人是孙厚玉和张盼。   孙厚玉穿着一件军绿棉袄, 张盼一身蓝棉袄, 两个人青春正盛,仪态落落大方, 主持得也不错。   接下来的节目仍以唱歌为主, 《国际歌》、《东方红》、《我们走在大路上》一首接一首的,中间是舞剧和职工自编的节目。   这表演水平真的一般般, 大家照样看得津津有味, 掌声热烈而持久。   中间因为有人劈了嗓子,顾立春只好临时顶上去唱了首《阿佤人民唱新歌》。   唱完歌,他走下舞台, 又让人给前排的领导添了茶水,重新摆上瓜子、零食、糖果。   后面的观众也有瓜子和茶水喝,大家乐乐呵呵地,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欣赏表演节目。   朱书记笑眯眯地对顾立春说道:“小顾,你的嗓子真不错,以后要多开口唱嘛。”   顾立春谦逊地笑笑,挨着朱书记坐下,静静地观看节目。   邓场忍不住瞥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赵高他妈和周姐跟田三红坐在中间那排,两人对顾立春一直赞不绝口。   周姐说道:“你家立春就是好看,往那儿一站跟一颗挺拔的小白杨似的。”   赵高妈说:“小顾哪哪都好,你说你是不是有啥秘诀?咋生了这么个好儿子?”   田三红尴尬不失礼貌地笑笑:“那什么,立春不是我生的。”   赵高妈猛然想起这茬,连忙说:“哦哦,忘了这事了。——那你咋捡的?怎么我就捡不到?”   周姐笑道:“你家都三个儿子了还想捡孩子?”   三人说说笑笑,闹成一团。   她们正说着话,坐在后面的女同志突然捅捅田三红:“哎,老田快看,你家志军上台了。”   大家都伸长了脖子往舞台上看,都想瞧瞧赵志军到底要表演什么节目。   田三红闻言连忙抬眼往台上望去,只见赵志军和老金还有张科长等人一起把三个铁皮炉子抬上去。   接着又抬上来两口大锅、案板、一只大瓷盆等道具。   台下的观众好奇地看着这些道具,这是不是走错场了?怎么把食堂里的东西搬上舞台了?   就有人问田三红:“老赵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田三红笑着回答:“这是舞台剧,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主持人报出了那个长长的名字《工农兵扯起长长的共产主义面》。   台下的观众听到这个名字,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这个舞台剧也是有剧情的,讲的是麦收时节,农场职工为了节省时间,就在田间地头吃饭,食堂工作人员和场里干部、民兵队一起为全体职工做饭。   有人负责旁白,有人负责动作表演,像张科长等人正拿着镰刀表演割麦子,而赵志军只负责扯面。   只见他熟练地抓起一块面团,两只手又是扯又是抻。他扯得很认真,大家也跟着认真起来。   舞台上的炉子里,火熊熊燃烧着,大铁锅里的鸭汤咕咕地冒着热气,香气慢慢地在食堂里弥散开来。   随着旁白和剧情的发展,赵志军的面扯得又长又宽,像一条白练似的,还炫技般地在半空中晃了几下,然后丢下汤锅里。再抓起一个面团,继续扯面。   大家目不转睛地盯着汤锅,有饿得快的人,肚子也跟着一起表演唱歌节目。   大伙:“……”节目还能这么表演,长见识了。   各位领导坐在最前面,那香味直往鼻子里钻,他们还得一脸严肃地观看节目表演。   邓场看看顾立春,顾立春以为他有什么话要嘱咐,就换了个位置,坐在邓场身边,没想到人家只想问扯面的事,他低声问:“这节目是你的主意?”   顾立春连连摆手:“不是我,赵叔自己想的。”   邓场根本不信:“他要是想出个胸口碎大石,我倒信。”   顾立春同情地望着台上的赵志军。   他们说着话,这个节目已经结束了,全体演员鞠躬道谢,全场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大家一边鼓掌一边操心这一大锅鸭汤扯面的去处。   鸭汤扯面被人抬下去了,炉子还没撤下。接下来登场的是猪场炊事班的成员。   这个节目更过分,陈禹和孟念群等人围着白围裙,头顶白色厨师高帽,五个人一人握着一把雪亮的菜刀,开始表演飞削鱼片。   陈禹和孟念群引起观众席中女青年的热烈议论。   只是她们一想起两人的身份,唯有摇头叹息,太可惜了。   只见台上刀光频闪,刷刷刷,鱼片飞进锅里,锅里红色的汤底翻滚沸腾着,麻辣辛香的味道一下子扩散全场,大家一脸陶醉地呼吸着浓烈的香味。   最惨的还是前排的人,离得最近。   有人不停地抬手腕看表,这都11点多了,该到饭点了。   谈场长对邓场笑道:“小邓,你们这个节目不人道啊。”   邓场直接甩锅:“这可是小顾想的。”   顾立春赶紧说道:“谈场长,等表演完,咱们就把这些不人道的道具消灭掉。”   等两人表演完削鱼片后,主持人出来介绍说这是五场沼泽地那边养殖的鱼。削鱼片之后,还有一道菜是麻辣香锅,主材料是五场出产的藕。这股霸道强烈的香味又把大家刺激了一回。   看到这里,观众席上都有些躁动了。   终于有领导按捺不住问邓场,节目还要演多久。   邓场看向顾立春,顾立春清声答道:“快了,还有一个烤鸭,表演完,咱们秉着为国家节约资源的原则,把这些道具给解决了。”   大家一听这个安排,都十分满意。   当然,因为舞台的局限,是不可能真的表演现场做烤鸭,只能用舞台剧的方式表演一番,然后幕后人员拿出来真烤鸭当道具。   当一挂金黄油亮的烤鸭在台上展示出来时,满场都是吞咽口水的声音。   全场沸腾了,爆发出了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   有人大声叫好,还有人嘴滑把好喊成“好吃”,引得众人轰然大笑。   也有观众笑着说道:“这是谁想起来的损主意,大中午的馋我们?”   还能有谁?肯定是小顾同志。   顾立春今天被冤枉好几次,也早习惯了。   表演结束,顾立春开始让观众和领导投票选出今天的五个奖项,削鱼片竟然获得一等奖,二等奖是《红色娘子军》,三等奖是顾立春的唱歌节目,赵志军的扯面获得了四等奖,五等奖是吴胖等人的老中青少大合唱,顾名思义,里面的表演者有老年、中年、青年和少年,歌唱得一般,主要是寓意好。   宣布获奖名单后,由谈场长和史书记上台颁发奖品和奖状,场面十分热烈。神秘的二等奖和一等奖的奖品闪亮登场,除了笔记本、领袖语录和零食大礼包外还有烤鸭,一等奖三只,二等奖两只。   大家再一次热烈地鼓掌,用羡慕的眼神看着这些得奖的人,还有人打算一会儿去蹭点吃奖品。   奖品颁发完,是观众抽奖活动。有一部分幸运观众抽到了幸运奖,有的抽到零食小礼包,有的抽到小道具,小道具就是片好的烤鸭和麻辣藕片。   东西不多,但兆头好啊,玩法也新颖。大家热烈讨论着,一个个跃跃欲试。   等到五十份奖品抽完,他们才饥肠辘辘、意犹未尽地离开食堂,赶紧回家做饭。   食堂一空下来,猪场和食堂的职工赶紧过来重新摆放桌椅,把刚才表演的“道具”热一热端上来,每人一大碗鸭汤扯面,烤鸭片好端上来,水煮鱼片和麻辣香锅也端了上来。   这大冷的天,大家又是饥肠辘辘的,喝上一口热汤,尝一口烤鸭,觉得简直是人间至美之味。   顾立春被叫到总场领导这一桌,这桌上坐的有谈场长、方副场长、史书记、黄副书记、谢秘书,邓场和朱书记做为东道主和陪客自然也在这桌。其他分场的领导和干部由白大姐他们招待。   顾立春一边招待各位领导,一边趁机说道:“谈场长,史书记,我们五场明年准备扩大养殖,要从龙江进一批好养个大的康贝鸭,你们看怎么样?”   史书记一边吃着香喷喷的鸭肉,一边慢悠悠地回答道:“是个好想法,等年后,你写份申请报告,我跟老谈好好研究研究。”顾立春点头答应。   顾立春又说:“这鱼我们也打算扩大养殖量,那么宽阔的水域不利用起来简直是浪费国家资源。还有这莲藕,你们二位尝尝这味道,有了它,咱们职工的餐桌上又多了一道菜,等到种植面积大了,还可以支援周边城市。”   谈场长含蓄地笑笑:“小顾,咱们先不急,我们得研究研究,来来,你也吃饭。”   顾立春也跟着笑:“对,先吃饭。”   他也没指望随便一说,对方就答应了,肯定得磨一磨,今天也不过想提个头罢了。   大家谈笑间把这些“道具”无情地给消灭了。   一个个吃得是心满意足。   这人一吃饱,连性格都变和蔼了。顾立春又趁机试探一番,再加上邓场和朱书记在一旁帮忙,扩大养殖的事总场应该给予支持。   大家吃完饭,歇上一会儿,喝几口热茶,接下来的活动是参观新楼。   他们慢悠悠地散步到职工新楼,先是被简洁独特的外观震了一下,等上了楼,又是一震。   他们先进的是金发和郭红梅家,两人见到这么多领导,多少有些紧张,不过表现还算得体,尤其是郭红梅,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历练,自信开朗了许多。   谈场长和蔼地问了郭红梅不少问题,比如对新楼的感觉如何,集资建房后家庭资金方面会不会紧张等等。   郭红梅回答得很有条理:“谈场长,我们结婚后没有自己的房子,一直住在宿舍,这次能分到房子,我们万分感谢场里,感谢你们替我们着想,批准集资建房的申请,也感谢五场领导。我们集资后家庭资金暂时有些紧张,不过,我们是双职工,平常再节约一些,对生活影响不大。主要是我们解决了住房这个最大的难题,再无后顾之忧,心头轻松,以后也能全力以赴地投入到工作当中,为建设社会主义事业添砖加瓦。”   史书记称赞道:“红梅同志,你说得很好。”   谈场长微微点点头,又问郭红梅:“其他年轻人也是这么想的?”   郭红梅谨慎地回答:“有一部分人跟我的想法一样。”   谈场长一直沉默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其他分场的干部问得就更仔细了,他们一边感叹着新楼的方便实用,一边飞快地盘算着,要是自家分场建房该如何实施。   有的人缠着顾立春问个不停。顾立春耐心一一回答。   下午三点钟,参观终于结束。送走总场领导和各分场干部后,顾立春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想着也没什么事了,就向朱书记和邓场告辞:“朱书记,邓场,提前祝你们二位新年好,到时我去给你们拜年。”   朱书记笑呵呵地道:“好好。”他朝两人挥手,转身离开。   顾立春也正打算离开,却听到邓场突然说道:“你最近没少辛苦,我请你吃饭。”   顾立春心中一惊,邓场请吃饭,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   顾立春想了想,委婉提醒道:“邓场,这都过年了,场部的饭馆关门了,食堂也关门了。”你还怎么请?   “去老赵家,我出材料,你们加工。”   顾立春:“……”这叫哪门子请客。   作者有话要说:  我现在开始收尾工作,有点卡,有时会更得晚些,请大家见谅。 第140章 过个好年(一)   领导要请客, 要是明确拒绝显得不太好。顾立春也不好犹豫太久,作出一副盛情难却的样子答应了。   邓场接定确定时间:“那就明天晚上,我五点钟到。”   时间敲定, 邓场心情愉悦地离开了。   顾立春骑上自行车, 顶着寒风回猪场。没骑多远, 他就遇到了陈禹。   顾立春随口问道:“你怎么还没回去?”   陈禹目光闪烁:“有事耽搁了。”   顾立春看看路上人也不多,他说道:“上来吧, 我载你。”   陈禹默默地走过去跳上自行车后座,突然, 顾立春头上一沉, 一顶帽子扣在他头上。   “天这么冷,你也不戴顶帽子。”   顾立春问道:“你们过年怎么过?”   过年这几天食堂不开门, 场里把劳改犯的口粮发放下去, 叫他们自己解决吃饭问题。   陈禹答道:“我们弄了几个铁皮炉子, 找炊事班借了几口锅,自己做饭。”   “也挺好。”   停了一会儿, 陈禹突然问道:“刚才你领导要请你吃饭”   “对, 他出材料我们加工。”   陈禹沉默片刻, 用很克制的语气说道:“他对你真好啊。”   顾立春:“对我好也应该的,我可没少替他干活。”   陈禹闷闷地回应一声。   风有点大, 一开口说话就灌进满嘴的风, 顾立春拉上大衣的领子,少说话, 快骑车。   陈禹也一直保持安静。   骑了一会儿, 顾立春拐进了一条有防风林的小路,风果然小了许多。   陈禹冷不丁地说道:“我以后要向你领导学习。”   顾立春两腿一伸,停住自行车, 忍不住提高声音:“喂,你学谁不好要学他?知道他的绰号叫什么吗?”   陈禹:“叫邓大刀。”   顾立春揶揄道:“好好地当你的金鱼,说什么大刀。”   陈禹嗯了一声没说话。   还没到猪场,陈禹就先下了自行车。等顾立春一到,孙厚玉小康等人呼啦一下全部围了上来。   大家笑嘻嘻地跟顾立春拜年说吉祥话。   “顾科长,给你拜个早年。”   “顾哥,祝你今年红红火火,顺顺利利。”   顾立春笑道:“大家一起红红火火。”   顾立春把大家叫到一起安排一下工作,猪场里的猪大部分都出栏了,还剩下二十多头母猪和小猪仔。   顾立春嘱咐众人:“要精心照料它们,注意母猪和猪仔的保暖。看样子,场里明年应该会加大对猪场的支持。”   大家一阵欢呼:“太好了,顾哥。”   有人兴奋地分享小道消息:“顾哥,你有没有听说,咱们五场上交的猪肉被各大分场疯抢?”   顾立春笑道:“听说过一些。”   还有人压低声音说道:“咱们五场的猪肉又肥又香,听说上交去的猪肉都被一场二场的干部瓜分完了,引得人民群众不满,最后还是场部出来了解再作罢。”   大家说着这些话,语气中带着对自己场的骄傲和对别场的鄙夷。一场二场的干部忒不是东西,哪像他们五场的干部,干活在前,享受在后。   顾立春跟这些人说了一会儿话,又去知青点巡视一番,知青们这会儿是热闹非凡,有打扑克牌的,有看书的,还有讲故事的。   大家一看到顾立春来了,立即丢中手中的活动,围拢上来。   知青们嘻嘻哈哈地说了几句吉祥话后,便开始提要求:   “顾科,咱们阅览室的书都看完了,能不能弄点新的?”   “好,我想办法再弄一批书来。”   “顾哥,我们明天有个篮球比赛,你参不参加?”   顾立春只好实话实说:“我心脏不太好,不能参加剧烈运动。”这是真的的。   大家赶紧出声安慰,顾立春倒无所谓。   他在知青点呆了半小时,又拐去了劳改院。   劳改院里烟雾缭绕,大家正在院子里的生炉子,准备做晚饭。   大家一看到顾立春,立即聚拢过来。   顾立春摆摆手:“院里冷,都回屋吧,我随便看看。”   他进宿舍看了看,询问一番,看看有没有生病。情况大体还好,虽有几个得伤风感冒的,没人得重病。   顾立春转了一圈,最后才到了孟安京他们所在的一号宿舍。   罗老头一看到他满脸都是笑容,赶紧要坐起来,顾立春制止了他,让他躺着休息。   他再看看陈爷爷,气色倒是不错。   他在跟旁人说话,孟安京站在一旁笑吟吟地望着他。   顾立春最后才跟他说话:“你怎么样?风湿好些没?”   孟安京忙答道:“挺好的。”   顾立春看看他的脸色,红润有光泽,不复初来时那种青里带黄。他年纪虽大,可气质不俗,即便身穿旧衣旧衫,也给人一种儒雅温润的感觉。   “那就好好休息。”   顾立春简短地结束了对话。   孟安京虽然有许多话要说,但也只能强行咽下去。   顾立春要离开时,孟安京突然快走几步,趁着不注意,塞到他手里一个红包。   顾立春先是一怔,接着便飞快地接下了。他朝他点点头,转身离开。   走出劳改院,他忍不住打开红包看看,里面是十六张一毛的票子,里面还有一张小纸条:补给你前十五年的压岁钱,你一定要平安,我的孩子。   顾立春紧紧攥着这一块六毛钱和纸条,在寒风中站了一会儿,回头看了一眼沉沉暮霭中的劳改院,大步离开。   他出了劳改院,回到猪场食堂去推自行车,孟念群和陈禹正站在他自行车旁边说话。   孟念群指指车把上挂着的两大包东西说道:“新年好,这是我的年礼,里面有我自己做的豌豆黄,你一定要尝尝。”   顾立春笑道:“谢了,我挺爱吃豌豆黄的。”   陈禹道:“真巧,我也爱吃。”   天色已晚,顾立春跟他们说上几句话便准备回家。   陈禹见天黑了,也没有那么顾忌,便自告奋勇地提出送顾立春回去。   顾立春无奈地说道:“你又没有自行车,你送我回去,难道让我再送你回来?”   陈禹忙说:“不用你送,我跑步回来,我喜欢跑步。”   他执意要送,顾立春也懒得理他。   回去的时候正好是顶风,顾立春坐在自行车后座,看着陈禹弯着腰费力地蹬着车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等到风小些,他才说道:“去的时候顶风,你回来的时候刚好顺风。”   陈禹笑了两声,问道:“你哪天有空?我也请你吃顿饭。”   顾立春算了一下自己的时间安排:“除夕初一在家过,初二要去姥姥家,初三初四得去同事和领导前拜年。初五初六应该有空。”   陈禹继续征求他的意见:“那我初五请你,你想吃兔肉、鱼肉还是野鸡肉?”   顾立春随意道:“客随主便,你有什么就吃什么。”   “那我什么都有。”   陈禹把顾立春送到家属区,看着他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才挥挥手跑开。   顾立春回到家里,看到赵志军靠着火炉磕瓜子,神态舒坦又自在。   顾立春说道:“你这日子过得真不错。”   赵志军一边磕瓜子一边说:“是啊,哪像你那么忙。”   顾立春先烤烤手,随手抓起一把花生吃,“有个事告诉你,邓场明晚要请客,在咱们家。”   赵志军眉头一挑:“请客还能这么请?”   顾立春不厚道地说:“他能请客就算是奇事了。人家出材料,你加工。”   “我可就会做扯面,你确定明晚还吃扯面?”   顾立春略有些嫌弃:“你就不能再扯些别的?”   赵志军笃定地答道:“不能,至少现阶段不能。”   两人正在说话,田三红听见了,问道:“什么请客?要请谁?”   顾立春把邓场要来他们家请客的事告诉了她。   田三红先是一愣,接着说道:“那什么志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着老邓就忍不住有些紧张。”   赵志军安慰田三红:“你别怕,他就那样,所以才这么大人找不着对象。明明长得也不丑,女方一见他就吓跑了。咱妈以前说他是名字起错了,叫什么不好,叫邓威,是威风了,可吓人。咱们的孩子一定要取个好名字。”   顾立春:“……”背后说人坏话好吗?   田三红又问赵志军和顾立春要准备什么菜。   春节前后请客也不是什么事,毕竟菜什么的都准备得齐,随便拿出几样就可以。   顾立春说道:“你看着准备就行,邓场对吃饭没要求。”   赵志军说:“也别给他准备太好的,省得他吃顺了嘴,经常来。”   第二天上午,场办后勤科用大喇叭通知顾立春去接电话,顾立春猜测应该是姑姑打的电话,他骑上自行车火速赶过去,一接电话,果然是姑姑打来的。   顾红玉的声音爽朗明快:“立春,我跟你姑父你表哥和珠珠,已经西玉县了,我们在珠珠奶奶家过年,初二去你们家。”   顾立春高兴地说道:“那太好了,初二我们在家等着你们。对了,你们几点到,我去接你们。”   顾红玉说:“不用,让你姑父的大哥送我们。你们在家等着就行。对了,你奶奶身体还好吧?你妈怎么样?”   顾立春说一切都还好,二奶奶生病的事他也没说,当时二奶奶没打电话告诉她,就是怕她担心。反正现在已经好了,她来了就知道了。   顾立春接完电话就往回骑,骑到半路,碰上一脸焦急的孙厚玉。   顾立春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孙厚玉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顾哥,我跟小陈吴胖今天去捉野兔,结果发现了一个不一般的兔子洞。”   作者有话要说:  依旧卡文,头发揪断好几根。我会尽快克服的,群么。 第141章 过个好年(二)   顾立春问:“不一般的兔子洞?怎么个不一般法?”   孙厚玉的声音压得更低:“我跟陈哥进去探了一下, 里面竟然有武器,而且洞口很深。陈哥说那里面应该是抗战时期鬼子留下的武器库。”   顾立春觉得这是件大事,他低头默想一会儿, 才说道:“这事你们三个必须严格保密, 不要往外说。”   孙厚玉笑笑:“我们一发现这个洞就回来了, 谁也没告诉。”   顾立春说:“那就好,走, 咱们回猪场。”   两人骑上自行车,飞一般地朝猪场奔去。   陈禹和吴胖正在他办公室门口等着, 他打开门进去, 屋里没有生火,冷飕飕地。   顾立春问他们山洞的具体情况, 陈禹简明扼要地说明了几句, 末了又说:“这个洞的情况很复杂, 改天我们准备充足些,进去探明情况再决定上不上报。”   顾立春听他的话里有所保留, 心中了然, 他跟三人聊了几句, 便让孙厚玉和吴胖先回去,留下陈禹单独谈话。   待两人离开后, 陈禹关上门, 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建议这个山洞先留着,不是不上报, 是过一段时间再上报。我大概看了一下, 里面的东西虽然有些年头,但有些手、榴、弹还是能用的。我们要留一个杀手锏。”   顾立春神色严肃,盯着陈禹说:“陈禹, 我希望你不要乱来,你还有姑姑表姐爷爷奶奶。”   陈禹噗嗤一声笑了:“你想到哪儿去了?我要说的杀手锏是为你留的。”   说到这里,他正色道:“你别忘了,你的身世问题还没解决呢。那个毕主任肯定已经把你的事情上报上去了,万一有人要追查怎么办?我真后悔,当初就应该斩草除根。”   顾立春反过来安慰陈禹:“不急,这事我早有心理准备。”   陈禹知道急也没用,大过年的,他也不想影响顾立春的心情,便粲然一笑:“你说得对,咱们不急。那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先别上报,我这边稳住吴胖和小孙,让他们把嘴捂严实了。”   顾立春点头答应,又说道:“哪天你们再去探洞,我也一起去。”   陈禹摇头:“这事我在行,我一个人去就行。”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顾立春锁上办公室的门准备回家。   他到家后,先把姑姑打电话的事告诉二奶奶,二奶奶一听到闺女一家要回来,心情大好。全家人也跟着一起高兴,田三红张罗着要去收拾客房。   赵志军说道:“不用,我跟孩子们去收拾。”   赵志军领着一帮孩子去打扫卫生收拾房间,顾立春便跟着二奶奶和妈妈一起进厨房。   因为晚上要被请客,所以中午饭吃得比较简单,就煮了一大锅青菜鸡蛋面。   吃完午饭,顾立春赶紧回房写关于开年后的计划,科长之后的职位是副场长,但这个升迁之路要比前面难得多,他得多搞点事情出来。他只知道要多搞事,至于怎么搞,还得一步步厘清头绪。   顾立春写写停停,中间小满进来给他送了一个橘子。小满进来后,一双灵动的眼睛在屋里巡视。   她一边巡视一边赞叹道:“哥,你的房间真干净,看着真舒服,不像大哥二哥,屋里乱得跟猪窝似的,说他们也不听。”   顾立春顺便跟小满聊了聊跳级的事,她期末考试考了第一,二年级下学期的课自学完了,年后开学,老师和校长准许她跳到三年级。   小满兴奋地说道:“哥,我这学期要是适应得好,明年就直接跳到五年级去。”   顾立春劝道:“我觉得你不必着急,好好学,把基础知识学扎实些。”   小满说道:“不行,我上学比别人晚三四年呢,我们班有的同学五岁就上学了。我得抓紧时间。领袖说过,‘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顾立春想了想只好说道:“如果你真的想做,那就试试吧。”反正小学的知识相对简单。   小满一进来,其他孩子也在门外探头探脑,都想进来一探究竟。   顾立春只好放他们进来,孩子们一涌而进,他们对于屋里的一切都很好奇,东看看西瞧瞧,问东问西的。   不过,他们还算懂事,不经顾立春的允许,从来不乱翻东西。这也是顾立春训练出来的。   弟弟妹妹们在房间里呆了一会儿,便在顾立春的哄劝之下出去了。他也无心再写东西,关上门,和衣躺下养精神。   他本来只打算闭眼养会神,不想却睡着了,一觉醒来,外面天都暗了。他微微一惊,赶紧起身。   顾立春从房间出来时,邓场已经到了,正在客厅里跟赵志军说话。   他一出来,邓场那锐利的目光便扫了过来。   赵志军替顾立春解释一句:“这孩子在长个,缺觉。”   顾立春上前打个招呼,在旁边坐下。   他发现平常生龙活虎、四处乱窜的弟弟妹妹们此时都自动自觉地窝在客厅一角,安静地玩耍、看书。   邓场瞅了一眼这帮孩子,从兜里掏出一大把红包,说是要给压岁钱。   赵志军叫孩子们过来领红包。   孩子们规规矩矩地上前领红包,拿完红包再礼貌地说声:“谢谢邓叔叔。”   邓叔叔?听到这个称呼,顾立春忍不住皱皱眉头,按照邓场和赵志军的关系,这么叫也是应该的。不过他嘛,就是个例外。   邓场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主动说道:“小顾,你就别叫叔了,听着别扭。”   顾立春答道:“邓场,我们是英雄所见略同。”   邓场很满意地点点头,接着便掏出一个红包递给顾立春:“给你个大的。”   顾立春:“……”   赵志军看着两人,还故意给出个难题:“这压岁钱一般是长辈给晚辈的,你要是不当立春的叔,就不用给。”   顾立春纠结片刻,还是坦然接过:“谢谢邓场,我听说别的地方,过完年开工领导都给下面的职工发红包,这叫开工大吉红包。邓场你这是紧跟时代新风,与时俱进啊。”   赵志军琢磨一会儿,突然问道:“老邓,照这么说,我也是你的下属,那我是不是也得有一个开工红包?”   邓场不为所动,干脆地拒绝道:“不给,我得奖惩分明。”   赵志军无言以对,他准备一会儿去告诉二婶和媳妇把菜做咸些。   三个人继续闲聊,邓场的话不多,赵志军也是,顾立春只能尽量活跃气氛,天南北海,古今中外神侃一通。   侃了一会儿,他也累了,便找了个借口去厨房看看。二奶奶和妈妈正在炸油饼,顾立春抄着一根长长的筷子帮忙翻油饼。   油饼金黄酥焦喷香,客厅里的那帮孩子们像闻到腥的猫似的,又开始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   田三红说道:“别看了,炸完了让你们吃个够。今天有客人,都规矩些。”   大家一看蹭吃无望,只好准备回客厅。   赵明亮临去前还懂事地问道:“田姨,要不要我们帮忙干活?”   田三红笑道:“不用了,你们去玩吧。”   孩子们一哄而散。   厨房里浓烈的香味传到了客厅,赵志军忍不住吸了一口香气,说道:“老邓,你可真有口福。”   邓场点头:“还真是。”   说完,他难得夸了赵志军一句:“你这人别的方面不咋地,挑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赵志军:“……我可谢谢你的夸奖。”   赵志军心中不爽快,也不想让邓场好过,便感慨道:“其实伙食太好也有弊端,就是容易消磨人的革命意志。你这种人也挺好,身边无人消磨你的意志。”   邓场说道:“老赵,我跟你不同,再好的伙食也消磨不了我的革命意志,不信你可以试试。”   当顾立春端着一笸箩油饼来客厅时,刚好听到这一番妙趣横生的对话。   这两人也挺逗的。   邓场看着顾立春说道:“小顾,你也坐下来说话。”   顾立春心想,我可不想跟你这把四十米的大刀对砍,我这把小刀会卷刃的。   他说道:“邓场,让赵叔陪你说话,我还得去厨房帮忙。”   邓场很快就给出解决方案:“老赵你去帮忙干活,让小顾陪我就行。你这人不太会聊天。”   赵志军:“……”   最后不太会聊天的赵志军去厨房干活了。   很会聊天的顾立春看着邓场,这天可真不太好聊。   聊工作,大过年的,不合适;聊私事,邓场有什么私事能跟他聊?   思来想去,顾立春觉得还是聊工作最保险,聊私事一不小心就翻车。   顾立春:“邓场,我年后想跟龙江省的红日农场订一批康贝鸭,他们农场春节后应该就开始孵雏鸡了,我们可以提前预定,红日农场的叶北林是高级兽医师,就是负责管这个的,跟我很熟。”   邓场:“嗯,你先写报告,具体细节年后我们再商量。”   “邓场,我们年后要多向总场申请些鱼苗,得充分利用我们的水域面积。”   他们说着话,赵志军端着一盆猪肉炖粉条出来了。   顾立春一看到猪肉,就说道:“我们还要扩建猪舍,扩大养猪场,现在我们养的猪除了上交总场,剩下的只够职工分肉,并没有产生直接的经济效益。”   紧接着,赵志军又端来了一大盘麻辣藕片,顾立春看到藕就说:“还要大面积地种藕,沼泽地那一片水域要是都种上藕,我们就能夏天赏荷,秋冬挖藕。”   邓场再次点头。   很快,赵志军又端来一盆小鸡炖蘑菇,顾立春便说:“我们的林场很大,还可以养鸡。”   赵志军实在忍不住了,便问道:“是不是我端什么,你就说养什么?”   顾立春无奈地说道:“赵叔,我在跟邓场说工作上的事,你别总配合我。”   赵志军:“谁配合你。”   当他再次端上红烧鱼时,这次终于没再对上,顾立春正在说扩大种植苜蓿的事。   菜陆陆续续地上完,赵志军便说道:“天冷,菜凉得快,准备开饭。”   顾立春停止汇报工作,进屋去拿了一瓶茅台,这个时代的茅台还不是天价,8块钱一瓶,喝起来不心疼。顾立春在农场空间囤了二十多瓶。   菜端上来,田三红和二奶奶也从厨房出来,邓场对于两人十分礼貌客气,说道:“辛苦你们了,做了这么多好菜。”   田三红忙说道:“不辛苦不辛苦,你们慢慢吃。”   田三红和二奶奶带着一帮孩子旁边桌上吃饭,菜都是一样的,只是没有酒而已。   赵志军拧开酒瓶,先给邓场满上一杯,再给自己倒一杯,轮到顾立春时,稍一迟疑,只给他倒了半杯。   邓场盯着顾立春面前的那半杯酒看了一会儿,说:“等你什么时候不长个了,咱们好好喝一回,我要看看你喝醉后是什么样子。”   顾立春忙说:“可别,你看了一定会后悔的。”   邓场微微一笑:“是吗?那我更想看了。”   赵志军在旁边接道:“喝醉了有什么好看的,要嘛就是车轱辘话来回说,要么就是呼呼大睡。”   邓场饶有兴趣地反问道:“那你觉得小顾是哪一种?”   赵志军想了一会儿,说道:“他嘛,应该是嘴里飞刀子。”   邓场一脸赞同。   顾立春:“……”这两人顾虑到他的感受吗?   三人一边喝酒一边闲扯,扯到中间,陆大爷带着明非来串门,顾立春拉过他一起喝,本来上午跟他打过招呼,叫他一起来。陆大爷却说他跟邓场喝酒放不开就不来了,没想到还是赶上了。   明非噔噔跑过来凑近顾立春的耳边说道:“大哥,我跟爷爷进来时,看见有人在你们家附近偷看,我猜那个人肯定是想来蹭饭。”   顾立春笑着夸道:“明非的眼神真好,天这么黑也看到人了。”   明非一脸得意地笑着。   顾立春心中疑惑这人到底是谁,中间便寻了个空隙,披上衣服,拿着手电筒出来看个究竟。   作者有话要说:  跟大家说一声,以后的更新时间错后一小时,每天10点再来看吧。 第142章 过个好年(三)   顾立春出了温暖的屋子, 被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个冷战。他打着手电筒往四下里一照。刚好照到一个人脸上,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吕进步。   顾立春惊讶地问:“吕同志, 这大晚上的你在我家门口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吕进步被人抓包, 自然有些心虚, 他强作镇定地答道:“谁鬼鬼祟祟了?我刚好路过而已。”   顾立春似笑非笑:“那还真是巧,咱俩毕竟在同一个农场, 绕个半小时刚好路过我们家。”   吕进步讲理讲不过顾立春,索性也不讲了, 他直接了当地问道:“谁在你家做客?”   顾立春故意逗他:“这也归你们供销科管?”   吕进步严肃地说道:“顾同志, 我看到邓场去你们家了。请领导吃饭,你这是贿赂腐蚀革命干部。”   顾立春说道:“吕同志, 这顿饭是邓场请的。这个时候, 饭馆和食堂都关门了。他出材料, 我妈替他加工。信不信由你。”   吕进步将信将疑,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反击, 只得用冷笑替代。   吕进步这几月来过得很憋屈, 眼看着顾立春步步高升, 越来越受重视。他呢,别说受重用了, 逐渐变成边缘人物。   特别是年前, 邓场外出学习,竟然让顾立春做代理副场长, 这一举动, 明眼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先是代理,只要在代理期间不出差错,以后就是副场长人选。顾立春才多大?他才来农场多久?就从一个临时工爬到副场长的位置, 这速度跟坐了火箭差不多。   前两天,他想跟邓场好好聊聊他来年的规划和想法,打算请他吃个饭,结果被严词拒绝。拒绝就拒绝吧,反正场里的人都知道邓场就这性格。   可是打脸的时刻很快就来了。他这边拒绝了自己,转头就在顾立春家里吃饭,又是吃又是喝的,从四点钟进门到现在,都七点了,还真能聊啊。   吕进步在寒风中转悠了几个小时,喝了一肚子的冷风,也攒了一肚皮的怨气和怒气。   此时看到顾立春,恨不得直接上去暴打他一顿。   顾立春可没闲心跟吕进步在冷风中闲扯,他不怕冷,自己还怕呢。   他说道:“吕同志,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家吧,大冷天的,要是把脑子冻僵了就更傻了。”   吕进步咬牙切齿道:“顾立春,你不要太嚣张。做为同事,我真心劝你不要太好高骛远,不要不知天高地厚,有时候,爬得越高摔得越狠。”   顾立春无奈地说道:“老吕啊,这后半句你自个留着吧。你眼中的好高骛远对我来说那叫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当然,以你的智商,你也理解不了,我不为难你。听我的,赶紧回家找你妈。要不然天黑路滑,磕掉门牙磕出脑花,大过年的多不好。再见。”   顾立春说完再不理会吕进步,打着手电筒回家,外面太冷了,得回去暖和暖和。   他回到客厅,邓场跟赵志军他们还在喝酒。桌上的饭菜又热了一次。   二奶奶新做了一盆酸辣汤,炸了个花生米。顾立春盛了一碗热汤喝下去,身体才慢慢暖和过来。   他顺手给陆大爷也盛了一碗,陆大爷低声问道:“小吕还没走?”   顾立春道:“应该走了。”   陆大爷忍不住笑了笑:“你这是引起别人的嫉妒了,也正常,不遭人妒是庸才。”   顾立春嘻嘻一笑:“谢陆大爷夸奖。”   两人聊得很投入,引得邓场频频朝他们这边张望。   顾立春察觉到自己似乎冷落客人了,赶紧采取补救措施,顺手给邓场盛了一碗酸辣汤,又看赵志军眼巴巴地望着,也给他盛了一碗递过去。   他还热情地招呼道:“邓场,来来,多吃菜。”   喝到八点多钟,赵志军终于不敌对手,趴下了。赵明光和立冬把他搀扶回家睡觉。   顾立春看着醉醺醺的邓场,提出要送他回去。   陆大爷主动说道:“小顾,我来送他。”   邓场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摆手拒绝:“老陆你不用送,我没醉。”   顾立春说道:“陆大爷,还是我送吧。”   顾立春说着去穿衣服戴帽子,顺便也把邓场的军大衣拿过来递给他。   顾立春看着他那件军大衣,都穿了几年了?按说工资也不低,买件新外套也不难,非得一件衣服穿到到底。   顾立春等邓场穿上大衣,看他没戴帽子,便把他送的那顶狗皮帽子给他戴上。   陆大爷扫了一眼狗皮帽子,对顾立春说道:“他戴比你戴合适,谁戴都比你戴合适。”   邓场摸摸帽子,不确定地问道:“他真不适合这帽子?”   陆大爷态度坚决地点头。   邓场没说话,跟着顾立春出门。   月黑风高,天寒地冻。两人也没法骑自行车,就这么步行回去。这一路上,邓大刀就像是刀入了鞘,一路沉默不语。他不说话,顾立春也懒得营业,两人就这么安静地走路。   顾立春一直把邓场送到院门口,邓场突然开口:“要不要进去再喝一杯?一会儿我送你回来。”   顾立春:“……”然后他还得再送对方回来?   他委婉而坚决地拒绝:“不喝了,你早点休息。新年快乐。”   邓场“嗯”了一声,忽然说道:“你等会儿。”   他跌跌撞撞地进去,拿了一顶军绿色的帽子出来,递给顾立春:“这狗皮帽子确实不适合你,这顶给你。”   顾立春看着这顶绿帽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能把狗皮帽子要回来吗?狗皮帽子顶多让别人别扭,这绿帽子他自己别扭。   顾立春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地接过帽子,跟邓场告辞。   顾立春打着手电筒出门,邓场在院子里高声问道:“要不我送你回去?”   顾立春赶紧拒绝:“不用了。”说完,他拔腿就溜。   顾立春这一路回来比去时快多了,不到十分钟。   他快到自家院门口时,又看见一个黑影。顾立春以为是吕进步,便语气严厉地警告道:“姓吕的,你再这样鬼鬼祟祟的,我要去叫保卫科的人了。”   那黑影开口了,却是陈禹的声音:“那家伙早走了。”   顾立春用手电筒照了一下陈禹,他下意识地用手臂挡着光束。   “你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陈禹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发现有人在你家门口转悠,就怕有人对你不利,就来盯着他。”   顾立春道:“问题是你怎么发现这人的?”   陈禹用的借口很不高明:“我喜欢跑步,就跑到这儿了。”   顾立春呼了口气,声音听不出是喜还是怒:“天冷,以后还是别跑步了。”   陈禹盯着他手里的帽子,敏锐地问道:“你头上有帽子,手里还拿着一个,所以那是别人送的?”   顾立春扬扬手中的绿帽子,无可奈何地说道:“嗯,别人送的。”   陈禹伸手接过帽子,往头上一戴,用古怪的语气说道:“这帽子适合我戴,颜色也适合。”   “那行,你戴着吧,反正我也不爱戴。赶紧回去,以后别到处乱窜。”   陈禹也意味深长地叮咛道:“我这就走,你也回去吧。天黑路滑,领导复杂,你也注意些。”   等到陈禹离开,顾立春又打着手电筒把周围照一遍,确定没人了才回家去。   他到家时,客厅和厨房已经收拾干净,陆大爷也已经离开了。   顾立春关上大门,检查好门窗,洗漱完毕,回屋睡觉。   第二天是除夕,是个晴天,风也不大,可是冬日的阳光十分冷淡,照在身上压根感觉不到暖意。   今年过年,跟往年差不多,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吃喝喝,热热闹闹,外面,寒风呼啸,不停放炮。不同的是今年更热闹更宽裕些。   赵志军给家里的每个人都买了新衣裳,衣服质量不错,就是这审美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女孩子的都是红色,男孩子的是绿色,红配绿,是这个时代的顶配。   顾立春的是一件军绿色的新棉袄,穿上倒还可以。   他身穿厚棉袄厚毛裤,包裹得跟头熊似的,活动都不方便,忍不住怀念以前那种轻薄保暖的羽绒服。也不知道能不能自己做一件类似的?明年他搜集些鸭毛试试。   大年三十是全家团圆的日子,一般没人串门,明天才是大家互相串门的日子。   田三红跟赵志军商量,把陆大爷和明非叫过来一起吃饭。   赵志军也同意了,派明光明华兄弟俩去叫人。   不多一会儿,头上扎着红头花,穿着红棉袄红棉裤的明非便跟着明光兄弟俩先来了。   顾立春看着小明非这打扮,感觉就像一串鞭炮,忍俊不禁。   过了一会儿,陆大爷拎着一筐东西和两坛酒过来了。   田三红说道:“舅,你来就来了,还拎东西干嘛。”   陆大爷说:“反正我也不会做,拎到你们家,省得糟蹋好东西。”   田三红一看陆大爷拎了不少大骨头,就拿到厨房,把大骨头炖上,中午好给孩子们啃。   除夕的重头戏在晚上,中午吃得相对简单,炖了一盆大骨头,炒了几个素菜,主食是大馒头。   孩子们啃完骨头喝骨汤,喝一口汤就一口馒头,再吃口菜,吃得特别香。   赵志军看着两个吃得正欢的儿子,出语感慨:“怪不得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俩小子胃口越来越好了。”   田三红笑道:“能吃才好,长得快。你再看看立冬,一个能顶俩。”   赵志军一看也是,这立冬是家里胃口最好的,吃得比他还多,个子蹭蹭地往上窜,壮得跟头小牛犊似的。   他再一看顾立春,吃个饭慢慢腾腾,跟猫吃食似的,这要是在饥荒年代,不得饿死?   赵志军忍不住劝道:“立春,你多吃点。你看看你,干啥啥都行,就吃饭是倒数第一名。你自己说的,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顾立春:“我的境界又提高了,我这是为国家节约粮食。”其实他吃得不少,就是被同行衬托显得很少。   吃完午饭,大家收拾好,各自回屋小睡一会儿,晚上还要守岁呢。   不过,顾立春小睡的时间有点长,一觉醒来3点了。   过年期间,他也不再看书写作,出去陪弟弟妹妹们玩了一会儿。接着就跟全家一起准备年夜饭。   今年的年夜饭是二奶奶任主厨,其他人帮忙打杂。   大家一边说笑一边做饭。   二奶奶问道:“立春,那个吴胖今年在哪儿过年?他没缠着你啊。”   顾立春道:“他在猪场跟知青们一起过年。”他问过吴胖要不要一起过年,可能是因为赵志军的缘故,吴胖竟然说不来。   田三红道:“一会儿提前做好饭,让立冬给他们送些菜过去,小胖也挺可怜的,还有小孟小陈。”   顾立春答应道:“行,一会儿我去送。”   田三红想了想,又问赵志军:“志军,老邓一个人在家,要不要也给他送点?”   赵志军道:“也行,给他送几个菜,用咱们家庭的温暖刺激刺激他。”   今年的年夜饭是空前的丰盛,酸菜汆白肉、鸡肉炖蘑菇土豆、红烧肘子、酱骨头、酱烧鱼、炸小鱼、红烧鲤鱼、麻辣豆腐、炒年糕。鱼代表年年有余,豆腐表示全家福,年糕寓意是一年比一年高,赵志军还擀了又宽又长的长面条,寓意健康长寿。   肉菜先做出来,田三红说:“我把菜拨出来装进饭盒,你们赶紧去送,快去快回,一个小时后咱们就开饭。”   在谁去送菜的事情上,顾立春跟赵志军起了争执。   本来顾立春的意思是让赵志军给邓场送菜,但赵志军说他忙着做饭,让顾立春顺便给他送过去。   “他是你领导,人家还喜欢跟你说话,嫌我不会聊天,我也不爱跟他聊。”   顾立春道:“你不会聊天,就应该多练习,要迎难而上,邓场是最好的练习对象。”   两人谁也不肯让步,这时候,小满自告奋勇:“赵叔,我去送。做为一个要当干部的人,我得多向邓叔学习。”   赵志军迟疑了一会儿,说道:“行,让明华陪着你去。”   田三红装了满满两大饭盒的菜,放进篮子里,再用旧棉衣包着,让两人赶紧送过去。   顾立春也提着两只篮子,骑自行车去猪场。   他到猪场食堂的时候,吴胖陈禹他们正在打扑克牌,吴胖的脸上贴满了纸条,小康脸上也有,只有陈禹和孟念群脸上是干净的。   四个人一看到顾立春,连忙起身招呼,小康说道:“顾哥,过年好。来一局不?”   顾立春摇头:“不来了,给你们送点菜,一会儿得回家吃饭。”   大家一听说有好吃的,果断放下扑克扑向篮子。   他们一人抱着一个饭盒,吴胖看看自己的,再瞅瞅别人的,连连发出惊叹:“这肘子看着就好吃。”   “红烧鱼做得也好。”   小康调侃道:“胖哥,你后悔了吧?顾哥让你去你不去。”   吴胖伸手捏一条炸小鱼,卡吧卡吧吃起来,边吃边说道:“赵志军也在他家,去了不自在。”   顾立春了然,果然如此。   顾立春又问孟念群劳改队怎么样,孟念群笑道:“这个年,大家过得很开心。他们在准备年夜饭,会厨艺的每人做一道菜,我的那道做完了就出来玩会。”   孟念群说着话,猛地想起什么,就说:“你等我一会儿。”   他飞快地朝劳改院跑去,不一会儿,他便提着篮子出来,笑着将篮子递给顾立春:“我们的东西没你们丰富,可大家各出奇招,这是几样做得比较好吃的,你可以尝尝。”   顾立春掀开屉布一看,里面是有圆圆的炸红薯丸子、杂粮饭团、红枣玉米发糕。   “挺好的,看着就好吃。”   因为要赶回去吃饭,顾立春也没有久留,等他们收拾完饭菜,他拎着篮子,准备回家。一转身,发现陈禹不见了,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他也没等他,跟三人打声招呼就转身离开。   吴胖大声说道:“顾哥,明天我们一起去你家。”   顾立春回道:“行。”   他推着自行车没走几步,陈禹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他把手里的东西往车筐里一放:“这兔子和野鸡是给你的。”   顾立春道:“谢了。你明天也跟他们一起来我家。”   陈禹摇头:“明天去你家串门的人肯定多,我去不合适。别忘了我请客的事。”   顾立春点头表示自己记得。   他回到家里,晚饭已经做好,大家正在摆盘。   小满跑过来向顾立春说她去邓家送饭的经过:“大哥,我俩过去的时候,邓叔也在做饭。他让我尝了一口,哎呀妈呀,真的不好吃。我觉得他的厨艺还不如赵叔好。”   赵明光肯定了小满的话:“我也这么认为。”   赵志军一边摆盘,一边傲娇地说道:“我手艺比老邓好,这个是毋庸置疑的。”   顾立春不置可否。   赵志军摆好盘,高声喊道:“猴儿们,都过来,准备开饭。” 第143章 新年新气象   大家嘻嘻哈哈地围拢上来, 顾立春一看,陆大爷和明非没来,就问赵志军:“陆大爷不来跟咱们一起吃年夜饭?”   赵志军说:“他觉得中午吃过了, 不好意思再来。”   田三红说:“志军你再去叫一遍。老舅这人真是的, 还挺客气。”   赵志军披衣出门, 去喊陆大爷。   不多一会儿,陆大爷便牵着明非来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一吃一整天, 我都不好意思来了。”   田三红笑道:“人多了热闹,你跟我们客气什么。”   明非重回到小伙伴中间, 高兴得不行。她跟小雨坐在一起, 两颗脑袋凑在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陆大爷带来了一坛米酒, 一坛黄酒, 顾立春拎到厨房温了一下, 米酒大人孩子都能喝,他给几个孩子倒了小半碗, 让他们尝尝味道就行, 大人就不用限量。   饭菜好吃, 酒好喝,气氛热闹融洽。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说说笑笑。   家里二奶奶年纪和辈分最大, 大家先敬她, 接着是陆大爷,然后才是赵志军和田三红。   顾立春也有人敬酒, 弟弟妹妹们煞有其事地过来给他敬酒, 还一人来一句祝酒词。   大家心情好,颇有开怀畅饮的架式,顾立春喝了一碗米酒, 陆大爷又给他倒了一碗黄酒。   几杯酒下肚,陆大爷的话匣子也打开了。   他看着赵志军语重心长地说道:“志军,看到你过得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   赵志军醉眼迷离地说道:“老舅你就放心吧,我好得很。你看你外甥媳妇多好,打着灯笼都找不着,明年你又多一个外孙女。”   陆大爷笑道:“我外甥媳妇是真好。”   田三红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嘴里说道:“老舅,你多吃菜,这肘子特别入味,你尝尝。”   陆大爷抿了一口酒,突发感慨:“我希望明亮他爸以后也能像你一样就好。”   陆大爷的儿媳妇去年生病去世了,如今陆明亮跟着他爸在省城读书,只有暑假会回来。陆明非太小,儿子照顾不过来,只能送回农场让陆大爷看着。   大家忙一起安慰他,陆大爷摆摆手:“大过年的,不说这个,说些高兴的。”   陆大爷转头看向顾立春:“小顾,看样子,你年后还能再升一级,真不错,二十不到的年纪就是场级干部了。以后志军都成了你的下属。”   赵志军:“……”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顾立春忙说:“什么下属不下属的,我年轻没经验,很多事还得靠赵叔这样的前辈提点和帮忙。”   赵志军对这话还算满意。   年夜饭吃了一个多小时,大家喝得醉意微醺,吃完饭,几个大孩子凑一桌打扑克,小的在旁边围观看热闹。   他们大人倒也能凑一桌,但水平参差不齐,打起来意思不大,大家干脆坐一起天南海北的闲扯。   陆大爷今天似是敞开了心扉,话比正常多。跟顾立春说了很多农场的旧人旧事,这让顾立春大开眼界。   他叮嘱顾立春道:“我在农场呆了这么多年,各种事情见得多了。你太优秀了,越往上越容易遭人嫉妒,一定要谨慎小心。”   说完他又对赵志军道:“你也要好好地帮扶他,他在农场还是根基太浅。别看就一个农场,可是池浅王八多,庙小妖风大。”   赵志军点头:“我明白。”   大家闲聊一会儿,接下来的活动是发压岁钱,这是孩子们最喜欢的环节。顾立春一下子收到四份压岁钱。他给六个弟妹都发了个红包,每个包一块钱,这可是巨款了。孩子们乐滋滋地收下,小心翼翼地藏在自己的书包里,几个人开始筹划着年后买什么。   小满要买书,立夏想买连环画,立冬不用说,只想买零食。   熬到10点半,大家开始准备包饺子,等12点过后要吃饺子。大人小孩一起上手,也不在乎包得怎样,反正重在参与。   饺子包得是千奇百怪,有的像草帽,有的像乌龟,有的啥也不像,顾立春包的饺子还不错,像元宝似的,好看精巧。不过他速度不行。包得最快的是二奶奶,只见她手指翻飞,转眼间就捏成一个好看的饺子。田三红的速度也快。至于陆大爷,包得又大又蠢,顾立春给他面子,昧着良心夸他饺子包得大气敦厚朴实。   赵志军包得也挺难看,可是顾立春仍旧夸他:“赵叔有进步,你有潜力,以后多练练就好。”   赵志军看看自己舅舅包的,觉得自己好像还真挺有潜力的。   一个小时后,饺子包好,下锅开煮。由于年夜饭太丰盛,这会儿,大家还不太饿,也就是走走过场,每人吃几个饺子意思意思就行。不过,凡事都有例外,立冬竟吃了一大碗。大家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12点过后,鞭炮声霹雳啪啦地开始响个不停,他们也出去放了炮仗。   新年的后半夜对顾立春注定是个折磨,炮竹声响个没完没了,他时睡时醒,直到天亮才睡得沉些。   次日是大年初一。早饭后,就开始有孩子上门,田三红早准备好一桌子瓜子、花生、零食,来了孩子就给抓一大捧装口袋里,有关系近的孩子还给个红包,钱也不多,一毛两毛的,就图个乐呵。   别家的孩子到他们家串门,立夏立冬他们到别人家,反正就是互相串门。接着是大人来,赵高他妈、周姐、金发和郭红梅夫妻俩等人是第一批。   赵高吴胖小孙小康他们是一起来的,眼看客厅里人满为患,顾立春就让赵高他们到自己屋里呆着。   吴胖自从进屋开始,嘴就没停下过,磕花生磕花生吃零食。   赵高一进来就好奇地问:“顾哥,我听人说邓场请你们吃饭了?真的假的?”   顾立春反问:“这你都知道了?”   赵高笑嘻嘻地说:“好多人都在说这事。我还听说吕进步气得在你家门口转了好几小时,大冷天的,也够不容易的。”   孙厚玉竖起大拇指:“顾哥,你真厉害。能让邓场请客的人真不多。”   顾立春想起吕进步,觉得这人有些疯魔了,他便嘱咐三人:“你们以后多注意点吕进步,我觉得这家伙有点不正常。”   三人一起答应。   吴胖的思维还停留在上个问题上,他突兀地插一句嘴:“顾哥,邓场请客,你们吃得下去吗?”   顾立春:“谁请我都吃得下去。”   吴胖考虑一会儿:“他要是请我,我就不一定去。”吃货也有原则。   赵高哼一声:“你不用考虑,我保证他不会请你。”   吴胖瞪了赵高一眼。   顾立春又问四个人这年过得咋样,四人纷纷发表过年感言。   孙厚玉先说:“我家的年夜饭真是有史以来最丰盛的,鸡鸭鱼肉全都有。还有个破天荒的事,今年过年,我爸妈罕见的没有训我,还夸我有长进。说早知道就让我早跟着你混。”   吴胖接过话:“你早来也没用,顾哥去年才来。”   孙厚玉笑着说:“胖哥说得也是。——对了,顾哥,我妈非要请你吃饭,我跟她说了,你是干部,不能随便到职工家里吃饭,解释了好半天才,她就是不理解怎么大过年的请朋友吃个饭也不行。”   顾立春道:“吃饭就不去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要做样子给别人看嘛。”   赵高一脸遗憾:“那顾哥,我们家的饭你也不吃了?”明明去年还能去他家吃饭的。   顾立春笑道:“没关系,吃不了你们的,你们可以来我家吃,等我串完亲戚,闲下来,咱们抽个时间聚聚。”   大家自然乐意。   赵高高兴一会儿,又开始皱起了眉头,顾立春一问,才知道他是被催婚了,他妈正在张罗给他哥仨相亲的事。   “你上面不还有两个哥哥吗?按理你应该可以再躲几年吧?”   赵高说道:“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我妈说,万一我哥找不到,岂不是耽误一窝,干脆一起出去相亲,相到一个是一个。”   吴胖一边咔嚓咔嚓咬着排叉,一边真心地建议道:“老赵,你妈让你去你就去吧,相亲一般得去饭店吃饭,正好趁机大吃一顿,我可以陪你去。”   赵高受不了吴胖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态度,对他翻了个白眼:“你可拉倒吧,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反正,我不想去相亲,也不想这么早就结婚。”   吴胖认真地跟给赵高分析:“你就算是去相亲,女方也看不上你,看不上你,你想早结婚也结不成。所以你有啥可担心的?”   众人:“……”   赵高气得双眼冒火,拳头变硬。   孙厚玉和小康赶紧缓和气氛,小康安慰赵高:“赵哥,不气不气,胖哥这人就这样,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孙厚玉劝了几句,立即转移话题:“哎,过几天陈姐该回来了。也不知道给咱带什么好吃的。”   吴胖果然对此话题很感兴趣,开始兴致勃勃地跟小康孙厚玉讨论京城有什么特色小吃。跟气氛渐渐又恢复到正常。   顾立春家里一直到中午,串门的人才陆续散去,地上一堆瓜子花生壳。因为这边的规矩是初一不兴扫地,说是会扫走福运。有洁癖的顾立春有些忍不了,但规矩如此,也只能强行视而不见。   初一午饭是吃饺子,赵高小孙他们家在农场,田三红没留他俩。小康家在外地,田三红就热情地留小康和吴胖在家吃饭,小康觉得大过年地蹭饭不合适,就说他已经跟猪场的伙伴约好了,吴胖迟疑了一下答应了。   中午的饺子有三种馅,猪肉大葱、猪肉白菜还有豆腐白菜木耳馅的。顾立春这几天吃肉吃腻了,只吃了一盘素饺子,看得吴胖很不理解,竟然还有人吃肉吃腻的。顾哥果然跟他们都不一样,怪不得这么聪明厉害。   吃完饭,他们开始商量串亲戚的事。本来大年初二按照规矩都是要去姥姥家的,可是姑姑一家明天要来,去姥姥家只能往后拖,改成初三去。   初二这天,顾红玉一家四口准时到达。二奶奶见到闺女一家,脸上的笑意一直没断过,她一会儿摸摸杨珠珠的头,一会儿又拉着杨中华问长问短,怎么看不够。顾立春终于见到这个表哥,杨中华身材高高壮壮,长得更像姑姑一些,圆脸圆眼,看着十分喜庆。   杨中华过来拍拍顾立春的肩膀,笑道:“好家伙,我差点认不出你了,怎么长得这么高了?”   说着他又向顾红玉确认:“妈,立春以前是长这样吗?我怎么觉得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顾红玉想了一会儿说道:“好像以前挺瘦,不过这也正常,不光女大十八变,男孩也一样,他是长开了。”   二奶奶也说:“对啊,中华,你好几年没见他了,当然觉得不一样。”   杨珠珠无情地戳穿哥哥:“哥,人家都是越变越好看,你不一样,大家都说你长残了。”   杨中华假装生气道:“这谁说的?我哪儿长残了?我现在也很英俊好不好?”   杨珠珠坚持自己的看法:“我这儿有照片,一会儿我找出来让大家看看。”   田三红出来说了一句公道话:“中华没长残,跟小时候差不多。”是差不多,只不过他这种脸型放小孩身上更可爱而已。   大家闲聊一会儿,顾红玉开始给大家分礼物。她给田三红买了一件姜黄色的呢子大衣,大衣颜色鲜亮,样式还挺时尚。   田三红被这贵重的礼物吓了一跳,连忙说:“红玉,你咋送我这么贵的衣裳?我有新衣裳。”   顾红玉把大衣往她手里一塞,说道:“这件大衣表面看没什么,其实里面有瑕疵,卖得比市价便宜。你抽空你用缝纫机补补。行啦,你别跟我客气了,赶紧去试试,看看合不合适。”   田三红去屋里试了试,大小正合适,大家都笑着夸好看。   顾红玉一边笑着,一边继续从行李袋里往外掏礼物。她给二奶奶的是一身棉衣棉裤和毛线裤。接着是孩子们的,小满和小雨的比较全,既有衣裳也有头花和文具,立冬立夏是衣裳和吃的。   顾立春的是一件黑色短款呢子大衣,杨爱国给他带了半箱子书,一大半与农业种植有关。顾立春看到这些书是如获至宝,连忙说道:“谢谢姑姑姑父,这衣裳我一穿出去,肯定是全农场最亮眼的;这书我得好好消化掉,业务上肯定能精进不少。”   他这话一出,把大家都逗笑了。   顾家的大人孩子都有礼物,顾红玉也没忘了赵家的两个孩子,东西跟立夏立冬的一样。送给赵志军的则是烟和酒。   赵志军陪着杨爱国和杨中华闲叙,杨珠珠正在和小伙伴诉说离别后的思念之情。   顾立春本来也想陪着姑父和表哥聊一会儿,不料姑姑却喊他过去。   原来顾红玉已经知道了二奶奶年前摔伤的事情。   她的眼角隐有泪意,用埋怨的口吻道:“妈,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告诉我?”   接着她又对顾立春说:“你这孩子也真是,我跟你打电话你也没提。”   不用顾立春解释,二奶奶就赶紧说道:“是我不让他说的,你别怪他。我想着你也不能请假回来,告诉你不是空惹你担心吗?再说了,摔得一点也不严重,在村里有邻居照顾。没两天,立春得了信去把我接过来,一直呆到现在,早好了。”   顾红玉感慨道:“我这离得远了,还不如个邻居。幸亏由嫂子和立春帮着照顾你。”   二奶奶的这次摔伤也引起了顾红玉的警惕和思考,她跟想劝二奶奶去市里跟他们一起生活,二奶奶面带犹豫,她在乡下呆惯了,真不适应城里的生活。   老人不愿意去,她也不能强求,她抽空跟杨爱国商量,两人嘀咕一阵,最后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顾红玉来找田三红和顾立春商量,“我妈年纪越来越大,一个人住着我到底不放心,带她去城里,又怕她住不惯。我瞧着她挺喜欢跟你们呆一起的。嫂子你看这样行吗?我每月给你家交20块的生活费,让妈跟你们住一起,我有空就回来看她。以后她要是想进城,我再接她去我们家。”   田三红道:“住一起我们当然乐意,家里大人孩子都喜欢她。志军也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就是这生活费就不用交了,提这个就显得见外了。”   顾红玉坚决地说道:“那不行,你们家不算立春,还有四个孩子,不对,很快就五个了。小满立夏他们四个没有农场户口没有供应粮,全靠你们那点工资养活。这生活费我要是不给,倒显得我不懂事了。”   两人一个坚决不收,一个坚决要给,两人争执不下,只好把顾立春叫过来裁决。   顾立春也是一脸为难,收下,他妈不同意;不收,姑姑不乐意。   最后他也只好来个折中:“妈,你看姑姑都急了,要不你收点?”   顾红玉满意地点头:“对对,立春这干部没白当,就是这么个理儿。”   田三红刚要开口,顾立春又说:“姑,你看,孝顺二奶奶本来就是我们该尽的责任和义务。我妈本来不想收,你要是给得多,她心里也过意不去。要不你意思意思就得了,每月给五块钱得了。”   顾红玉白了顾立春一眼:“你会不会算帐?你说说五块钱能买什么?”   顾立春道:“二奶奶身体好着呢,帮我们做饭,手又巧,还帮我们看孩子,你们城里雇保姆得多少钱?二奶奶比那高级保姆都高级。”   这话又把大家给逗笑了,二奶奶脸上更是乐开了花。   顾红玉想了一会儿说道:“那每月15块,不能再少了。”   顾立春道:“就10块吧,给你打个折。”   顾红玉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也不再坚持了。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田三红本来不想要,但再推辞下去也显得不好,就索性作罢,她心里想着以后多给二婶花点就是。   二奶奶以后就在农场安家,家里的东西自然要搬来,顾红玉跟她商量,打算抽出一天时间,借俩牛车回家一趟,一次性搬完。   他们定好初三回去搬家,正好立春一家初三要去田家村外婆家。   只是他们还没出发,姥姥一家倒先来农场了。这才九点多,他们一家肯定是天不亮就上路。   田三红是又惊又喜,迎上去问道:“娘,我说回还没回呢,你们怎么先来了?”   田姥姥笑道:“路太远了,你是双身子不方便,谁来不一样?见着人不就行了。”   田姥姥一来,家里就更热闹了。   大家互相打招呼,寒暄问好。   这一天,顾立春本来是打算要在家陪客的。   不料,越忙越有人来捣乱,九点半左右,吕进步带着他的助手小方来邀请顾立春跟他们一起去给领导拜年。 第144章 拜年   顾立春没好气地说道:“你看没到我家来这么多客人吗?今天没空。”   吕进步义正词严地说道:“给领导拜年这么重要的事, 你竟然说没空?亏得邓场和朱书记这么器重你,你竟然一点都不重视他们。”   顾立春面带微笑夸了一句:“看来你过年没少吃猪头肉,有进步, 竟然还会学会这一招了。”   吕进步面部抽搐:“顾同志, 我看不该叫顾小刀, 你该叫顾飞刀,我好心喊你一起去给领导拜年, 你倒好,转手就给我一刀。行, 你不去拉倒, 我们俩去。”   顾立春思索片刻,他本来也打算这两天就过去拜年, 而且, 他要是不去, 邓场那边应该无所谓,但朱书记那里怕是不太好, 这吕进步最近有些不正常, 谁知道他会说些什么?别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想到这里, 顾立春就说:“谁说我不重视?我早打算去给他们拜年。不过,做为一个思想红觉悟高的革命干部, 我连拜年都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就我们仨去多不好。领导工作忙时间少, 咱们这些人一拨一拨地去,岂不是白白耽误他们的时间?我建议, 咱们组织一下, 一起去。”   吕进步本来以为自己掌握了主动权,不料却被顾立春反将一军。   顾立春变被动为主动,开始指使吕进步和小方跑腿干活:“吕同志, 小方,你们负责通知张科长和老梁,我负责通知白大姐和赵科长。”   两人还能说什么?只得照办。   顾立春去找白大姐,他们家离白大姐家不太远,走路十来分钟就到,可惜的是今天不凑巧,白大姐不在家。   他只好回来跟赵志军商量,赵志军道:“这个小吕有点意思,他拜年就拜年,干嘛要拉着你?”   顾立春无奈道:“没办法,你永远搞不懂傻瓜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顾立春又问要不要准备礼物,赵志军一摆手:“不用,你准备老邓也不要。”   顾立春说:“可是大过年的,空着手上门不太好吧?”   赵志军也很为难,最后他建议顾立春各送一幅宣传年画完事,顾立春也没有更好的想法,便采纳了他的建议。幸好家里有几幅又红又专的新年画,他挑了两幅卷吧卷吧装进黄挎包。   挑好年画,吕进步和小方回来了。顾立春见两人神色沮丧,原来张科长和老梁都不在家。这也难怪,此时都快10点了,对方肯定早有安排,他们要组织也应该提前打招呼,而不是临时通知。   顾立春顺水推舟:“人凑不齐,那就不去了,下次约好再去。”   小方期期艾艾地说,他刚才在路上刚好遇到朱书记,就提前说了。对方说不定正在家里等着他们过去。   顾立春苦笑道:“你都说了还能怎么着?咱们先去吧。”   赵志军理直气壮地道:“立春,咱们是一家人,你做为代表就行。家里来了这么多客人,我得在家陪客,你说是不是?”   顾立春也无所谓,便说:“行,我做为代表。”   说着他看向吕进步:“老吕,要不我也代表代表你?”   吕进步直接拒绝:“不用,我要亲自去。”   接着,三人开始商量先去谁家。   这个倒没有争议,刚才小方遇到了朱书记,那就先去朱家。   十分钟后,他们三人来到了朱书记家,在门口遇到一个十一二岁、长相端正、面容严肃的男孩。   顾立春看他眉眼跟朱书记有两分相像,猜测他可能是朱书记的儿子。   对方看到顾立春,侧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主动上前搭话:“同志你好,你是顾小满的大哥吧?”   顾立春点头:“对,我是小满的哥哥。”   男孩郑重其事地伸出手来:“顾同志好,我是朱义,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顾立春怔了一下,伸出手握着朱义的手,真心地夸道:“小朱同志你好,你的成语学得不错。”   朱义谦虚道:“顾同志过奖了。”他似乎很想跟顾立春长谈一番,但一来他出门有事,二来还有另外两人在旁边等着,他便懂事地说道:“我爸在跟邓叔叔在屋里谈工作,你们进去吧。”   朱义说完,冲三人礼貌地点点头便离开了。   吕进步一脸诧异,他没料到邓场这会儿竟会在朱书记家里,小方一听到两位领导都在,就更紧张了,差点打退堂鼓。   他们正磨蹭时,朱书记听到动静,缓步走了出来,一看到三人,便朗声笑道:“小吕小顾,你们来了啊?怎么不进来?”   三人跟朱书记打了声招呼,推开半掩的院门走了进去。   吕进步抢在顾立春前头说道:“朱书记新年好,我来给你拜年了。”   说完,他递上一本书,书名叫《xx党宣言》。   小方也送上一本精装版的领袖语录。   顾立春:“……”   朱书记乐呵呵地收下礼物,顾立春也赶紧把年画送上去,朱书记打开一看,称赞道:“这画寓意好,春风杨柳千万条,又革命又应景。”   顾立春笑了一下。   他们说着话进了客厅,邓场正喝着茶看着报,神情放松自在,跟在自己家一样。   顾立春叫了一声邓场,寒暄一句就完事。   吕进步略有些不安地解释道:“邓场,我们给朱书记拜完年就打算去你家。”   邓场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他回答得越简短,吕进步越不安,他的不安带动得小方更加紧张。   朱书记赶紧出来缓和气氛:“哈哈,都别拘束,过来坐。我给你们倒茶。”   小方终于找到事情做,连忙跑过去抢过茶壶:“我来倒,我喜欢倒茶。”   顾立春找了位置坐下,吕进步也跟着他坐下。   小方赶紧给两人倒茶,顾立春一边悠然地喝着茶,一边若无其事地跟朱书记闲扯。   朱书记亲切地问道:“小顾啊,你这个春节过得如何?”   顾立春满面笑容地答道:“这是我们全家搬到农场后的第一个春节,真是让人难忘。除夕夜,我们的年夜饭很丰盛,我们全家一边吃饭一边忆苦思甜,感慨新旧社会两重天;初一,大家都来我家串门,我们又深切地感受到农场大家庭的温暖和谐。过年这几天,我虽然暂时放松了思想政治学习,可是一直都试着从生活实践中提炼思想感悟,学着用理论去联系实际。”   朱书记满意地笑道:“小顾,你这觉悟就是高,连过年都不忘总结提炼思想感悟。”   顾立春谦虚道:“我们革命干部哪怕过新年,心里也要紧绷着一根弦。这是我们社会主义接、班人的必备素质。”   邓场耳朵动了动,安静地听着他俩一本正经地胡扯,不予任何评价。   吕进步倒也想发表一下过年感言,或是评价评价顾立春的话,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小方更加不敢,他只想安静地缩在角落里,最好大家谁也不要注意到他。   顾立春说完思想感悟,又开始跟朱书记拉家常:“朱书记,刚才我在你家门口遇到朱义小同志,他主动跟我打招呼。这孩子真是会长啊,身上集中体现了你们两位的精华,小小年纪,举止落落大方,说话有板有眼,让人如沐春风。而且语文学得极好,成语运用得炉火纯青。这份稳重和成熟远超同龄人,真让我大开眼界,我像他这么大时,既拘谨又胆小,见到陌生人恨不得躲起来。”   朱书记用既谦虚又骄傲的语气说道:“这孩子也就那样,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对了,小义还跟我夸过你妹妹来着,说你妹妹既聪明又勤奋,伶牙俐齿,小小年纪就很有志向。”   两人在那儿互夸,越夸越上瘾,旁人根本接不上话。   吕进步:“……”他错了,他就不该拉着顾立春一起来。   顾立春觉得任何话都要有度,好话说太多就不值钱了。他表演完毕,该吕进步了。   不过,顾立春做为一个主持人,还顺便帮吕进步划了一个大致的范围。   他瞥了一眼坐立不安的吕进步,突然说道:“吕同志,你刚才在路上时不是说攒了好多思想政治上的疑惑吗?你说你读了《宣言》后,还是有很多地方不解,你还说你想了解一下革命导师马克思的生平,我跟讲你,你可找对了人,咱们五场再没有人比朱书记更熟马克思。虽然我跟书记还没聊够,但也不能耽误你学习。来来,你坐我这儿,让朱书记给你解解惑。”顾立春很自然地把位置让出来。   吕进步:“……”他什么时候说这些了?关键是他胡诌时还面不改色,说得跟真的一样,真是让人生气。可是,此时此刻,当着两位领导的面,他不敢怒也不敢说不是。   吕进步在朱书记笑吟吟地注视下,只好挪过去,硬着头皮跟他请教马克思和《宣言>里的问题。   趁着朱书记滔滔不绝给吕进步解惑时,顾立春对一直安静旁观的邓场说道:“邓场,一会儿我们想登门拜访,你看方便吗?”   邓场淡淡地答道:“不太方便。”   顾立春被拒绝也不见一丝惶恐不安,面带微笑:“你时间宝贵,我们就不打扰了。”   刚才说话太多,这会儿是口干舌燥,他端起茶杯,默默地喝茶。   那边吕进步还在硬着头皮继续听朱书记长篇大论。   邓场站起身打断朱书记的话,说道:“老朱,你们聊,我先回去了。我和你说的事,你好好想一想,过几天咱们再讨论。”   朱书记站起来客气道:“老邓,你这就走啊,不留下一起吃饭?”   邓场摆手拒绝:“不吃了,我还有一些工作上的问题。”   邓场说罢扬长而去。   吕进步一看邓场离开了,就有些心不在焉,朱书记也说累了。   顾立春赶紧趁机提出告辞,朱书记热情挽留他们三人吃午饭。   顾立春道:“朱书记,我们一会儿还得去给邓场拜年,要是吃了饭再去,就有些不好了。你的心意我们心领。”   朱书记一想也是,也就不再挽留。   三人告辞离开。   一出了朱家的门,吕进步就皱着眉头问道:“顾同志,你看邓场是不是生气了?气咱们没有先去他家?”   顾立春气定神闲地道:“不会的,你以为他是你啊,这么小心眼。”   吕进步不满地回击道:“顾同志,我们在说邓场,你干嘛往我身上扯?我哪里小心眼了?我一向光明磊落得很。”   顾立春意味深长地笑了两声,吕进步更气。   小方夹在两人中间是左右为难,他说道:“咱们赶紧去邓家吧。这都11点多了,一会儿就该吃午饭了,赶紧过去呆一会儿。”   他猜测去邓家肯定呆不了多久,拜个年,说几句话就可以离开了。   顾立春慢悠悠地说:“我刚才问邓场了,人家说他不方便招待我们。咱们不用去了,各回各家吧。”   吕进步和小方傻眼了,两人一起追问:“他真的这么说?”   顾立春笃定地点头,“你们自便,我回家吃饭去。”说完,他飘然离去。   吕进步跟小方琢磨着,邓场肯定是生气了。如果他们真不去,对方说不定更生气,所以还是得去。   小方说:“可是顾同志已经回去了。”   吕进步咬牙道:“不管他,咱俩去。”   小方带着一副慷慨就义的悲壮神情,陪着吕进步去了邓家。   他们一进院门,就被一条威风凛凛的大黑狗吓得叫出声来。   大黑狗也不怎么叫,就那么静静地盯着他们瞧,可它越这样,两人就越害怕。   邓场闻声从屋里走了出来,眼睛一扫,见只有他们两人,便问道:“你们两个有事?”   吕进步站直身体,清清嗓子说道:“邓场,我们是来给你拜年的。这是新年礼物,别误会,就是一本书而已。”小方也跟着拿出礼物。   邓场接过书随手一翻,说道:“嗯,谢谢。你们还进来吗?”   这次小方遵从了本心,抢在吕进步前头说道:“我妈还在等我回家吃饭,邓场,我们就不打扰了。”   邓场也正有此意,便冲他点头:“行,你们慢走。”   吕进步气得暗自咬牙,他也没说不进去?   从邓家出来后,吕进步一直黑着脸,埋怨小方嘴太快。他们是来干嘛的?连门都没进,话也没说上几句就走了,这叫拜年吗?   小方却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拜访领导真不是个好活,哪怕在家准备得再好,一见到真人全忘光。真羡慕顾同志,随便聊个天都能聊得那么有意思有内容,好想跟他学学。 第145章 留下吃饭   顾立春回到家里, 还没开饭,大家正等着他呢。   今天人多,一共摆了三桌, 大人两桌, 孩子一桌, 客厅里挤满了人,十分热闹。   舅舅田红军关切地问道:“立春, 你这年拜得怎么样?”   顾立春笑着说:“还好,跟朱书记聊了半个多小时。”   赵志军饶有兴趣地问道:“那跟老邓呢?他就没说留你吃饭?”   顾立春实话实说:“邓场说他没时间, 我就没去他家。”   听他这么说, 一旁的田红军不由得紧张起来:“哎呀,邓场长该不会因为你先去朱书记家生气了吧?”   赵志军不在意地说:“没有的事, 老邓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 往年都没几个人去给他拜年, 他还乐得清静呢。”   田红军可不像赵志军那么想,他嘱咐道:“立春, 你明天哪儿也别去, 吃过早饭就去找邓场长, 好好跟他解释一下,可不能让领导心里有疙瘩。你是他一手提拔的, 按亲疏远近, 你应该先去他家。”   不但田红军这么说,杨爱国也赞同。   顾立春没想到一个简单的拜年活动引起了这么多人的关注。   他只好答应道:“行, 我明天再去。来来, 吃饭吃饭。”   今天有三位大厨坐镇,饭菜的味道比年夜饭还好。   鸡鸭鱼肉样样齐全,不过顾立春吃腻了鱼肉, 倒对姥姥做的几道凉菜情有独钟,特别是肉皮冻和凉拌皮蛋,肉皮冻色泽晶莹剔透,用醋和蒜泥、香油一拌,吃起来口感丰富,越吃越爱吃。皮蛋也是,冰凉爽滑,味道甚佳。   田外婆见他爱吃,便笑着说道:“我这回来带了好多呢,你慢慢吃。天冷,你别总吃凉的,小心冰着胃,来,吃点热菜。”   顾立春嘴里应着,又夹了一筷子肉皮冻,才开始对付桌上的其他菜。   他吃得很慢,一边吃一边跟舅舅和姑父聊上几句。   其他人可不像顾立春吃相这么斯文,他们一个比一个凶猛。立冬立夏这俩无底洞就不用说,还有杨中华和田小刚田小虎兄弟俩,三人吃起饭来,那叫一个风卷残云、虎虎生威。   顾红玉都看不下去了,用略嫌弃的语气,说道:“中华,你吃慢点,得亏是在你舅妈家,要是在别人家,这种说法,人家还不得笑话你没见过好吃的?”   杨中华嘿嘿笑道:“这不是舅妈家里的菜做得太好吃嘛。”   说完,他又小声嘀咕一句:“你咋就没跟姥姥和舅妈多学几招呢。”   顾红玉听见了,举起筷子,作势要打他,大家赶紧笑着劝和。   顾红玉瞪了杨中华一眼,又说:“中华这孩子随他们老杨家,嘴拙舌笨,不够机灵。你们再看看咱们的立春,能甩中华十几里地。”   杨爱国虽然心里不满,可想想在人家娘家地盘上,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笑而不语。   杨中华却是一脸生无可恋:又来了,又来了。   顾立春赶紧劝止顾红玉:“姑,你要是再这么说,我们兄弟的关系要掰了。他上次就说过,因为你老拿他跟我比,他气得想打我。”   杨中华赶紧解释:“那是玩笑话,千万别当真。”   顾红玉笑着说:“我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   大家哈哈大笑,空气中充满着快活的气氛。   吃完饭,田红军坐了一会儿,就说要回去。   田三红拉着田外婆的手,不舍地说道:“娘,你们住几天呗,有地方住,志军那儿还有空房。”   赵志军也热情挽留:“就是啊,反正过年也没什么活,热闹几天再回。”   田外婆说:“是没啥活,可是亲戚都没串呢,别人也要来咱家串亲,家里没有人哪行。”   田三红一想也是,她自家亲戚来完了,忘了娘家还有一堆亲戚要走呢。   田外婆一家坐着驴车回去,临走时,田三红和赵志军硬是往车上搬了一堆东西。   田外婆拉着顾立春的手,叮咛了一阵,才不舍地松开。   田红军还记着邓场的事,临上驴车前还不忘提醒顾立春:“立春,你明天记得去邓家拜年。”   顾立春无奈地笑道:“好的,舅舅。”   送走田家一家人,田三红说道:“我现在也没反应,吃嘛嘛香,回个娘家也不费什么事。”   赵志军说:“娘顾忌得有理,路远,有一段山路不好走,等天暖和了,你想去我再带你去。”   田三红想想也只能如此。   客人一走,家里的大人孩子一起收拾家务,扫地擦桌子洗碗。顾立春也去帮忙收拾剩菜剩饭。   外婆这次来,带来了不少吃的喝的,光是花生、瓜子、零食、粉条、红薯干就带了三麻袋。肉皮冻就有一大块,现在天冷,也能放得住。   顾立春觉得肉皮冻太好吃,就忍不住跟人分享一下,他切了一盘子,拿了几个皮蛋给陆大爷送去,这两样东西当下酒菜挺好的,陆大爷果然很喜欢。   第二天早饭后,他依言去给邓场拜年,除了拿一幅年画,他还带了一饭盒肉皮冻,一盒炒凉粉,考虑到他家还有只大黑狗,顾立春还带了两大根骨头。   顾立春拎着东西轻轻敲门,大黑狗低低叫了两声。   邓场闻声出来,问道:“谁?”   “邓场,是我。”   邓场拉开院门,居高临下地睨着顾立春。   顾立春面带微笑:“邓场,我来给你拜年,今天方便吗?”   邓场淡声回道:“不方便。”   顾立春:“……”   难道真被吕进步猜对了,因为没有先来他家,生气了?不对,这跟邓场的人设不符。管他符不符,他今天都得拜年,不让拜都不行。   顾立春硬从门缝里挤进去,顺手扔下两根骨头给大黑狗,大黑狗也不客气,叼着骨头躲一边啃去了。   顾立春一边欣赏着大黑狗啃骨头,一边说道:“邓场,其实我昨天是主张先来你们家的,不过小方在路上遇到朱书记,提前告诉他拜年的事,我们只能先去他家。我昨天没跟你解释,是觉得你这样大气有格局的人,肯定不会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我要是解释倒显得我把你想得小气了。”   邓场嗯了一声,不辩喜怒。   他突然问了一句:“是你叫吕进步一起来的?”   顾立春无奈地苦笑:“我叫他干什么?是他去我家叫我的。我原计划就是今天来,昨天我外婆一家来了,我本不想搭理他,可是又怕他在朱书记面前胡说八道,给咱们以后的工作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只好跟着他一起去。”   邓场似乎对这个说法略有些满意,便说道:“你进来吧。”   顾立春:“……”我已经进来了,合着硬挤进来的不算?   顾立春进了客厅,发现这客厅真空旷,只有一张方桌,一张茶几,几把椅子,没有点炉子,也没有火盆,冷嗖嗖的,跟外面差不多。   邓场望着顾立春:“怕冷?我去生火。”   顾立春奇怪地问道:“邓场,你不冷?”   邓场摇头:“我不怕冷,生火太麻烦。”   顾立春不知说什么好。   邓场到底还是点了个火盆,屋里略有些暖气儿。   顾立春想起自己带的拜年礼物,从书包里拿出两个饭盒,“邓场,这是我外婆做的肉皮冻和炒凉粉,我特别喜欢吃,拿来一盒跟你分享一下。还有这幅年画。”   邓场展开年画看了一眼,只见画上红彤彤一片,名字叫《万里江山万里红》。   他说道:“昨天那幅比较好。”   顾立春:“我觉得这幅更喜庆,寓意更好。”   邓场把画收起来,“你说好那就好。”   收完画,邓场随手给顾立春倒了一大茶缸子开水,顾立春借着喝水的功夫想想拜年该说什么。   其实还是跟朱书记聊天更简单,只要把握住以思想政治为中心,再以含蓄地夸他为基本点,就可以信口胡扯,跟邓场就不能这么扯。   顾立春没开口,邓场倒先说话了,语气中带有一丝揶揄:“今天是怎么了?昨天不是挺能说的吗?”   顾立春一本正经地道:“邓场,你是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让人无从下手。”   “你这话也是戴高帽。”   顾立春故作无奈地道:“对于不怕冷的人来说,戴高帽没什么用。那我说说年后的工作?”   邓场连工作都不想谈:“工作的事先别急,年后再说。过个年,不能总绷着一根弦,该放松时放松。”   顾立春道:“你这么体恤下属的领导真是难得一见。”   邓场微微一笑:“现在让你放松,是为了以后让你更忙。”   顾立春不说话了。   既不让汇报工作,又不能随心所欲地胡扯,这天着实不好聊。   顾立春闲扯几句后,便提出告辞。   邓场很意外地看了顾立春一眼:“才十五分钟,你就急着走?跟人有约?”   顾立春忙说:“没约。”   邓场点点头,随即做了安排:“我把年前外出学习的资料整理出来了,你去看看。中午留下来吃饭。”   顾立春没想到邓场还会留饭,思索片刻,便客气地拒绝,本以为对方客套一下就此打住。   谁知邓场却说:“吃饭时,我跟说说场里两件比较大的事,先说一件:年后咱们五场会有一场人事变动。”   顾立春愣了一下,敏锐地反问道:“邓场,你不会是要调走吧?”邓场调来五场至少也有三年了,调走也不是不可能。   顾立春那凝重的表情取悦了邓场,他更加和颜悦色:“不是我,是别的人。”   顾立春松了一口气。   邓场转回到刚才的话题:“那就这样定了,中午留下来吃饭,我的厨艺比不上你妈,但比老赵强多了。”   顾立春:“……”   他想不出合适的话,只能笑而不语,什么意思你自己品。   最终,顾立春答应留下来吃饭,他的胃口被吊起来了,他就想知道这人事变动是怎么回事?是有人调走还是上面有人掉下来?他还想知道后面一件事是什么。果然,好奇是人类的天性。   但是邓场说到关键处停下不说了。他开始准备午饭。   顾立春眼看着他把萝卜切成不规则的大块,再把萝卜、酥肉扔到水里一起煮。   霍霍完萝卜后,邓场再次将魔掌伸向了土豆。   顾立春拦住了他:“邓场,我来切。咱们做个酸辣土豆丝。”   邓场迟疑了一下,把案板让给顾立春,顾立春洗净手,先把土豆飞快地削完皮,再咔咔地切成均匀的细丝。   邓场一脸惊讶:“不愧是顾小刀,连刀工都这么好。”   顾立春:“……”他想砍人。   顾立春炒了个土豆丝和醋溜白菜,邓场又去做了鱼,这鱼肉年前被二奶奶炸成了鱼块,直接扔锅里炖就行。   两个人六道菜,有鱼有肉,有热有凉。   邓场开了一瓶酒,顾立春可不敢跟他拼酒,他很克制地只喝了一杯。   吃饭时,邓场终于把那两件事说了。   一件是总场党委书记史书记身边的谢秘书,年后要调到五场,职务还没确定,但肯定不低。   另一件事就是省城东风奶牛场想从总场大量购买苜蓿,那边打来电话沟通,建议五场明年扩大种植面积,并承诺只要质量跟以前一样,他们可以提交签订合同,并交预付金。这事需要五场科级以上的干部过去商谈。   邓场说道:“这事我打算交给你办,年后你可能要出个差。”   顾立春沉思半晌,省城,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去一趟也挺好。他个人去还得请假,还得让场里开介绍信,就得有正当理由,他一时半会还真没有,总不能说要去探赵家的亲戚吧?   顾立春真诚地说道:“谢谢邓场给我这个学习的机会。”   邓场举起酒杯说:“来,再喝一杯,喝酒其实不影响长个。”   顾立春说道:“我快醉了。”   邓场做为经验达人,无情地戳破他的谎言:“只有没醉的人才说自己醉了,真正醉的人都说自己没醉。”   顾立春立即改口:“那我还没醉。”   邓场狡黠地说道:“我就知道你没醉,再来一杯。”   顾立春心中腹诽:你套路我?   他又喝了半杯,坚决表示不能再喝,邓场也没再劝。   顾立春趁机提出告辞,邓场站起身:“行,我送你。”   顾立春指指外面的太阳:“现在是中午,不用送。”   “哦,忘了。”   顾立春果断站起身,说道:“再见。”   他步履轻快,一转眼的功夫就出了院子,等邓场跟出来时,没人影了。   顾立春没从大路走,抄近道走小路。   没想到,他没走多远就看到了一脸阴霾的吕进步。   顾立春假装没看到他,视他如空气。   吕进步强忍着愤怒,说道:“姓顾的,你的手段真高明。竟然能让邓场留你吃饭。”而他跟小方连门都没进。   顾立春惊讶地看着吕进步:“吕同志,我怎么觉得你最近有些不对劲?如果你是个女同志,我会合理地怀疑你暗恋邓场。难道你……”想到如今的社会形势,顾立春戛然而止,没有说后半句。   吕进步先是一愣,接着明白了顾立春话中的未尽之意,他气得脸色通红,勃然大怒道:“顾立春,你这是在污蔑革命干部,我警告你,你再这样说,我就举报你,实名举报!”   顾立春面色平静地看着吕进步,突然说道:“邓场你都听见了?”吕进步大吃一惊,急忙回头去看。   顾立春趁机溜之大吉。   为了避免吕进步跟来,顾立春又换了一条路。还好吕进步没跟上来,但又遇到了陈禹。   顾立春纳闷道:“你们俩为什么每次都组团来?” 第146章 平静下的暗流   陈禹坦坦荡荡地说道:“我跟他不一样, 我是有事找你。”   “什么事?”   “你是不是忘了年前的约定?你答应过的。”   顾立春想了一下,记起来陈禹要请他吃饭的事。   “那就明天中午吧,对了, 请客地点在哪儿?”   陈禹说在南山林子里护林员小屋那边。   他看四周无人, 轻声说道:“等吃完饭, 我带你去看看那个山洞在哪儿。”   顾立春想起孙厚玉过年前提过的那个不一般的兔子洞,自然也很感兴趣:“我早想进去一探究竟。”   陈禹摇头:“不能, 一是可能有危险,我不放心;二是为了不让别人发现, 我给兔子洞做了个巧妙的伪装, 你过去看一眼,知道大概在哪个位置就行了。”   顾立春只好说:“行吧。”   两人一边走路一边说话, 为了怕人看到, 陈禹把用帽子围巾把脸捂得严严实实。   陈禹踢了一下路上的石子, 说道:“你领导对你挺好啊,还留你吃饭, 我听说他很少请人吃饭。”   顾立春说道:“赵叔的弟弟跟他是同学, 又是我的上级, 我给他拜年,他留饭不是应该的吗?”   陈禹笑了一声, 接着说:“我听说那个吕进步连门都没进去, 今天你却留下吃饭,他妒忌得五官都变形了, 在这儿附近转悠了好一会儿。”   顾立春诧异地瞧了一眼陈禹:“你这消息够灵通的, 我都不知道吕进步没进门,你说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禹不太愿意回答:“反正我就是知道了。”   陈禹一路跟着顾立春到他家附近,顾立春让他一起进去, 陈禹仍是摇头:“还是不去了,这又不是在村里,你回去吧。别再忘了,明天中午10点半,我让小孙来接你。”   顾立春回到家里,赵志军正在修理家具,孩子们在一旁围观,二奶奶和田三红在做小孩穿的衣裳。   顾红玉一家不在,估计是姑父去同学李广田家了。   他一进来,大家的目光刷地一下集中到他身上。   小满第一个问道:“大哥,我没想到邓叔叔真留你吃饭,你吃饱没有?”   二奶奶也笑着说:“要是没吃饱,厨房还有饭,你去热热。”   顾立春道:“吃饱了。”   赵志军一边干活一边感慨:“你小子挺有面子,老邓很少留人在家吃饭,连我都没吃过几回。哦对了,现在食堂关门,那饭该不会是他自己做的?”   顾立春点头说是。   赵志军一脸同情地看着顾立春,略带一丝期待地问道:“他的手艺跟我比如何?”   顾立春并不想让赵志军称心如意,但又不想过分打击他,便委婉地答道:“你们两个,是各有千秋。”   两个都不得罪,这是高情商的人该说的话。   赵志军嗤了一声,对此回答并不太满意,什么各有千秋,老邓跟他是一个级别的吗?他可是得过奖的人。   顾立春想着年快过完了,也该开工了,便趁机跟赵志军商量:“赵叔,你看今年雪下得少,天一直很干,我怕有春旱。我觉得咱们的挖水渠工作年后还得继续。”   赵志军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立春,咱们的基础建设和水利工程一般都是农闲干,年前你要挖,我二话不说就动员全科的人和群众去干。可你别忘了,咱们年后就得开始春耕春播,我听老邓说,你们农牧科还要扩大苜蓿种植面积,这也需要人手。咱们五场的劳动力有限,只能先拣最重要的活干。你这个提议不是我同不同意的问题,我估计场里领导和干部,还有群众都不会同意。”   顾立春心中也是为难,确实,春耕和春播是最重要的,因为要讲究农时,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   他默想一会儿,说道:“那就先春耕春播,水渠的事我再想办法。”   他们说话时,小满就在旁边听着,等顾立春说完,小满就接过话道:“大哥,你想挖水渠,人又不够是不是?要不要我帮你?我可以动员我们学校的同学帮你干活。”   顾立春哭笑不得:“就你们这帮萝卜头,还能挖水渠?这又不是捡麦子。”   小满却没有放弃:“大哥,你别小看我们这些学生,你看看大哥二哥,天天吃得比大人都多,上学又不用费脑子,满身的气力没地方使,你不让他们干活,他们就四处捣乱惹事。我们就算不能挖水渠,可总能干点别的吧。像那个种苜蓿,我怎么听说你去年就让学生来干活,怎么今年又不让了?”   顾立春一想也是,去年他还用零食来吸引学生们种苜蓿打猪草。   小满绷着小脸,严肃地说道:“大哥,你可不能当了干部就脱离群众。”   赵志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个闺女真是有意思。小小年纪整天想着当干部,逮谁跟谁学,连老邓她都敢学。   顾立春笑着说道:“小满同志提醒得对,我差点脱离群众了。那这样行不行?今年种苜蓿,我还请你们学生来帮忙。”   小满满意地点点头:“这样才对吗?大哥,我现在可是我们班里的大姐,除了极个别刺头儿,大家都听我的。我跟三年级的也熟,大哥二哥还有加完明亮认识四五年级的,到时候全校的学生都能来。”   小雨一听到全校都能来,唯独漏掉他们一年级的,就很不服气,问他们为什么不能来。   小满一挥手:“你们太小了,只能做为预备队,明年再说。”   立冬立夏也对这个活动很感兴趣,特别是立冬,一听说还有零食吃,两眼开始放光。他一直觉得上学没意思,要不是妈和大哥不同意,他现在就想下学参加劳动。   孩子们围着顾立春,你一句我一句地热烈讨论着。   二奶奶在旁边笑着对田三红说道:“我瞅着,咱们小满还真有点女干部的样子。”   田三红道:“女孩子当干部难啊。”   二奶奶说:“不是女孩子当干部难,是想当干部都难,毕竟位子就那么几个,大家伙都盯着。不过,有能力还是能当上的,你看咱们的立春不就当上了?”   她们这边正在说话,顾立春想起在朱书记家,两人对着互夸的场景,便笑着对大家复述了一遍朱义对小满的夸奖。   小满听到朱义夸他,不禁有些意外,她说道:“不对吧,他竟然夸我?他跟我不是朋友,我还跟他吵过架。”   顾立春也很意外:“我还以为你们俩玩得很好呢?”   小满还没来得及开口,立夏抢着说道:“谁跟那家伙玩得好,我们都叫他小古板,总是不说人话。”   立冬点头附和:“对对,就是不说人话,听他说话都费劲。”   小满最后陈词总结道:“朱义同志这人,实事求是地讲,人不算坏,也不调皮捣蛋,脱离了大哥二哥这种人的低级趣味,就是他书看得多,理论学得多,脱离了群众。这种人将来当干部可不行。”   小满话一说完,立即遭到立冬立夏的围攻:“小满你几个意思?我们俩有啥低级趣味?”   赵明光一看三人要开杠,赶紧出来缓和气氛:“立冬立夏,小满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立夏说道:“不是,她就是在挑衅我们。你没觉得她最近越来越霸道了吗?都不把我这个二哥放眼里了。”   赵明亮呃了一声,正在组织语言。   小满懒得跟他们争吵,只好无奈地说:“算了为了避免无谓的争论,我换个说法,我的意思是说,朱义脱离了你们一部分男生的低级趣味。”   “这还差不多。”两人这才放过她。   大家都被几个活宝逗得哈哈大笑。   顾红玉一家人晚饭在李树家吃,9点多的时候才回来。杨爱国和杨中华都喝醉了。李树和他的邻居负责送他们回来。   顾立春有段时间没看到李树了,这小子又长高不少。李树见到他也很高兴,跟顾立春说了一会儿话,不过鉴于天已晚,他也不好久呆。   临走前,他把顾立春叫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顾哥,我们班同学有亲戚在革委会,他跟我提过咱们农场里的事,他听说那个毕主任好像是被省革委会提走了,又说可能因为罪证不足,最后会被释放了。你说他会不会卷土重来?”   这个消息倒也没有太出乎顾立春的意料,毕主任在农场经营好几年,以前还总去县里省里,肯定有不少人脉。   “谢谢你小树,要不是你告诉我这个消息,我还蒙在鼓里呢。他卷土重来的事,你不用担心。毕竟邪不压正。”   李树听到顾立春这么说,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   他说道:“那咱们下回聊,我得回家了。”   顾立春道:“回去问问你爸妈,哪天有空来我家吃饭。”   李树笑着点头答应。   李树走后,顾立春在外面呆了一会儿才回屋,他望着深蓝的夜空,心中心思翻腾。   这个时代的恶人和恶意太多了,以至于想过正常平静的生活就得努力奋斗。   将来,等到一切结束,他还是要回归到他最想过的生活:办农场,自给自足,收藏图书,养猫养狗,晴耕雨读,诗酒田园。   当然,那是后话,现在他还得继续战斗。只有通过战争才能赢得和平。   顾立春收拾好心情,大步走进院子,关上大门,重回到热闹的人群中。   杨爱国父子俩都回屋睡觉去了,顾红玉在客厅里跟田三红和二奶奶聊天,孩子们也没睡,兴致勃勃地围拢在大人周围。   10点的时候,大家才各自屋睡觉。   次日,顾立春刚吃过早饭,孙厚玉就骑着自行车来接他。   顾立春跟家人打声招呼,说他中午不回来吃饭。   赵志军问道:“小孙请你?”   孙厚玉笑着说:“赵叔过年好,是跟我吴胖请的,我们昨天打了只野鸡。”   “真好,赶紧去吧。”   顾立春骑上自行车跟孙厚玉一起朝林场骑去。   路上,顾立春问道:“除了胖子和小陈,还有谁来?”   孙厚玉说:“还有小孟、赵高和静静,就我们几个。”   半小时后,他们到了林场中间的小木屋,这里是护林员休息的地方。   陈禹和孟念群在处理食材,赵高和陆静静负责拾柴火,吴胖正蹲在地上生火,这家伙几天不见,又长胖了,因为是冬天,脸捂白了,整张脸像只发面馒头似的,白白胖胖。再看看陆静静也圆润不少,她本就生得好看,这么一养回来,愈发养眼。   陆静静一直跟着吴胖,吴胖生火,她帮着拿柴;吴胖提水,她也跟着。   陈禹看着表姐俨然成了吴胖的小跟班,忍不住直皱眉头。   陆静静察觉到了,赶紧跑回来安慰陈禹:“小鱼,你为什么不喜欢胖胖?他人挺好的。”   陈禹说道:“静静,你是女孩子,不能跟男同志走得太近,我告诉你,男人没几个好东西。”   陆静静一脸困惑:“可是你也是男人,难道你也不是好东西?”   陈禹笃定地答道:“对,我也不是。”   陆静静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突然,她看到顾立春,发出了灵魂疑问:“那、那顾哥是好东西吗?”   陈禹一脸纠结:“……”   说不是,绝对不行;说是,就推翻他的结论。真是让人进退两难。   最后,他只好说道:“哦,顾哥这人跟一般男人都不一样,他越脱了男人这个性别,明白吗?咱们把他排除在外。我再说一遍,除了顾哥以外的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你又这么漂亮,他们会对你不怀好意,所以你要警惕他们。”   陆静静似懂非懂,低头思索良久,突然她想起什么,乐颠颠地跑到吴胖面前,充满期待地问道:“胖胖,小鱼说我长得漂亮,那你说呢?”   吴胖正鼓起腮帮子吹火,听到陆静静这么问,只好抽空抬头看了她一眼,无感地说道:“你这么瘦,能漂亮到哪里去?还有你的脸太小了,嘴巴也太小了,就眼睛大。”   陆静静摸摸自己的脸,欲哭无泪。   陈禹听到了,气得想揍吴胖一顿。他讽刺道:“胖子,你是不是觉得女同志长得像你这样才叫漂亮?”   吴胖理所当然地说道:“那当然。哦,也不是,长成我亲妈那样才叫漂亮。我不全像我妈。”   陈禹问孙厚玉和赵高:“吴胖的亲妈到底长什么样?”   两人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顾立春根据吴胖的长相描绘出一个大概轮廓,问道:“吴胖的妈是银盘大脸、身材健壮、很大气朴实的那种吗?”   孙厚玉连忙点头:“对对,就是这种。”   赵高也说道:“嗯,有人说他妈跟我妈长得有点像,就是比我妈白些,干活特别厉害,有名的铁娘子。”   陈禹:“……”   他用怜悯的目光看了一眼陆静静,同时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幸好吴胖的审美异于一般男人。   大家一边说话一边烤肉,今天不但有烤鸡烤鱼,还有烤土豆片和烤豆腐和馒头片。   木屋里有炉子和锅,陈禹还做了一锅热汤,吃着烧烤就着热汤,晒着太阳闲聊,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陆静静起初因为没得到吴胖的肯定,有些不开心,不过,很快,她就忘掉这些,开始投入吃烧烤的正事中。   顾立春左边坐着陈禹,右边坐着孟念群,他吃完一串,立即就有人补充上新的。充分享受到饭来张口的待遇。   陈禹去盛汤时,孟念群小声说道:“立春,吃完饭,你别先走,我有事跟你说。” 第147章 消息   顾立春点头答应:“好。”   接着, 他又问:“你们这个年过得怎么样?”   孟念群笑着回答:“过得特别好,大家都很高兴。我们这几天变着花样做好吃的。”劳改队领到的口粮都是粗粮,蔬菜也只有萝卜白菜土豆, 还发了一点肉。但大家心情放松, 能把粗粮做出花儿来。   陈禹也答道:“放心吧, 有我在,缺不了肉吃。话说回来, 你们农场真富裕,兔子多, 野鸡多, 鱼也多。对了,我还逮到了几只野鸭, 你要不要?”   顾立春提醒陈禹:“你最好悠着点儿, 别人不发现万事没有, 一发现你就有麻烦。”像吴胖孙厚玉他们被发现也没事,顶多被人议论几句, 领导批评几句就完事, 可是陈禹不一样。   陈禹笑着答道:“你要相信我, 我不会那么容易被人发现的。”   再说了,他也有他的生存之道。五场的林子大, 护林员跟他们很熟, 他们每次打到猎物都分给他们一些,这些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加上还有小孙吴胖他们打掩护, 基本没有问题。   三人正说着话, 陆静静捧着一只烤红薯跑过来递给陈禹。   红薯很烫,陈禹左手倒右手,倒腾了一会儿, 才慢慢把红薯皮剥好,转手递给顾立春,顾立春迟疑了一下,接过来吃了。   陈禹抓紧一切机会给陆静静上课,“静静,你说说,在我们几个谁最好看?”   陆静静“啊”了一声,开始挨个打量他们几个,赵高飞快地略过,不用考虑,小孙也略过,到了吴胖这儿,她十分纠结,吴胖长得像个馒头,人也挺好,可是跟好看似乎又扯不上边,他就先放到一边吧。   其他人听到陆静静要点评他们的容貌,都不自觉地凑了上来,都想知道自己的外貌排行。   陆静静看了一圈,最后决定在陈禹、孟念群和顾立春三人中选择一个最好看的。孟念群也不错,可是好像顾哥更好些。最后人选只剩下陈禹和顾立春。陆静静这下更为难了。   顾立春不忍看她为难,主动让贤:“我觉得还是小鱼最好看。”   陆静静思索一会儿,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答案:“不对,我觉得顾哥最好看。因为小鱼说了,只有顾哥是好东西,别的男人包括小鱼都不是好东西,他自己说的。”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   赵高和孙厚玉怒目而视:“姓陈的,你凭什么代表我们?我怎么就不是好东西了?”   吴胖顶着一张满是灰尘的脸也来讨伐陈禹。   陈禹无奈地看着陆静静:“静静,你是不是傻啊?这话你心里知道就行了,怎么能说出来呢。”   陆静静理直气壮:“对啊,大家都说我傻啊。”   陈禹:“行,你说得对。”   大家继续围攻陈禹,陈禹见自己犯了众怒,只好割地赔款以求和平。   “那什么,我就是怕静静被坏男人骗了才这么说的,大家要理解我一个当弟弟的良苦用心。这样吧,为了表示赔罪,我再请大家吃一顿。”   吴胖冷哼一声:“一顿饭就想了事,不行。”   其他人也一起附和。   陈禹只好说道:“那就两顿。”   大家这才勉强放过他。   应付完大家,陈禹继续给陆静静讲道理:“你看,你自己也知道谁好看,以后你要跟着我和顾哥,小孟也行。其他人就别跟着了,知道了吗?”   陆静静十分为难:“可是胖胖很好啊。”   陈禹几乎用怒吼的声音道:“他哪里好?他有我好吗?有顾哥好吗?”   顾立春在旁边劝道:“你别急,慢慢来。另外,你对吴胖尽管放心,他除了吃对旁的没有心思。”   陈禹叹息一声:“现在不是吴胖有没有心思,我是怕静静起心思。”   说到这里,他瞥了一眼还在大吃大喝的吴胖,低声说道:“你瞧瞧他那样子,跟静静合适吗?”   顾立春想了想,陆静静将来肯定是要跟着陈平一起回城的,吴胖不大可能跟着她一起回城,而且他本人又不是个善于照顾人的,对男女之情十分迟钝,确实两人各方面都不是很匹配。   顾立春正想着,孟念群开口了:“小陈,我觉得静静对吴胖的感情很单纯。她以前没人陪伴和保护,吴胖又曾经救过他,她就对吴胖产生了依赖。以后,只要你多陪她,多照顾她,让她逐步减轻对吴胖的依赖就没事,这事不能急,要徐徐图之。”   陈禹赞许道:“你说得有道理,我是太心急了,真是关心则乱。”   说到吴胖救陆静静的事,陈禹漫不经心地说道:“顾哥,你听说没有,那个孙成掉进化粪池里,被人救上来,快断气了。”   顾立春道:“没听说。不过,掉得好,这家伙就该受惩罚。”孙成就是曾经欺负过陆静静的人,听说最近几个月倒霉不断,先是摔断了腿,接着磕破脑袋,如今大冬天地又掉进了化粪池。不用细说,顾立春就知道是陈禹干的。   大家又吃了一会儿烧烤,陈禹把剩下的半只烤鸡,两条烤鱼包好,放到顾立春自行车车筐里。   接着,他领着顾立春去看那个兔子洞的位置。   洞口就在一个不起眼的山坳里,外面被枯草遮掩住。   陈禹指着一块青色石头说道:“就在这里,你要记住大概位置,我手画了一副简易地图,你也拿着,以备不时之需。可是千万不要随便进去,真的会有危险。”   顾立春看着他,说道:“知道有危险,你还进去?”   陈禹无所谓地说道:“我命硬得很,不怕。”   顾立春:“我的命也硬得很。”   陈禹差点脱口而出:“那你克我试试。”   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只好强行咽了回去了。现在的他,很多话都没有资格说。   陈禹再次叮嘱:“记得我的话,不要进去,非要进去也行,必须得有我陪着。”顾立春只得点头答应。   两人看完兔子洞,两人打道回府,没走多远,就看到了扛着头的林教授。   顾立春上前笑着跟他打招呼,林教授热情地回应。   顾立春趁机问他树苗的事,林教授说道:“咱们这个农业研究小组成立得好,我打算过完年在林场建一个苗圃。哎,要是有塑料大棚就好了。”   这个年代已经有了简单的塑料大棚,可是造价有点贵,而且物资紧缺,想弄些塑料也难。   顾立春说道:“塑料走正轨渠道太难弄了,我让人问问别的兄弟单位有没有二手的,或者是实验室不用的也行。”   林教授高兴地说道:“好,你多打听打听。能弄到最好,弄不到,咱就尽量克服。反正天气很快就暖和起来了。”   林教授越说越有劲头,他说完自己的专业,又说起老伴关教授:“我听我老伴说,咱们农场的气候也挺适合种玫瑰,她以前就研究过玫瑰,玫瑰可是好东西,好看不说,还有食用和药用价值。”   顾立春心中一动,说道:“那你问问关教授,我们该去哪里采购玫瑰种子。”   林教授说:“玫瑰种子不难找,我老伴有学生有研究这个的,我回去让她把地址写下来,你自己去联系。”   两人越聊越深入,陈禹在一旁默默地听着,这个林教授就是这样,平常话不多,一聊天自己的专业就滔滔不绝,谁都打不断。   他忍不住清清嗓子,提醒一声:“林教授,我看你扛着头,你是不是要去挖什么东西?再不去一会儿天都黑了。”   林教授猛然想起自己还有事没做,赶紧说:“那咱们改天再聊,我前几天又找到一棵野苹果树。”   林教授脚步匆忙地离开。   两人继续往回走,等他们回到木屋,吴胖这家伙终于吃饱了,正在收拾杂物和灭火。   顾立春嘱咐道:“一定要把火灭彻底,可别引起山火。”   孟念群说:“我亲自灭的,保证很彻底。”   吴胖打着饱嗝过来问:“顾哥,你下午有事没有?没事咱去打扑克。”   顾立春道:“还有点事,你们玩吧。”   赵高和孙厚玉一听说顾立春有事,多少有些遗憾,但想想人家是干部,忙点也是正常。   赵高说:“那咱们走吧。”   陈禹忙说:“你们三个先走,不,你们四个,静静你也跟着他们一起回去。”   陆静静蹦蹦跳跳地跟着吴胖赵高他们离开了。   等四人离开,陈禹对顾立春说道:“我再带你去一个地方。”   孟念群还惦记着要说的事,忍了忍,还是说道:“立春,我也有事跟你说,要不说完你再去。”   陈禹不悦地瞪着孟念群,怎么这人也来捣乱?   顾立春直觉孟念群说的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事,便对陈禹说:“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不要紧的话,等我跟小孟说完事再去。”   陈禹:“那好吧,你们先说,今天就不去了。”其实也没什么一定要去的地方,就是想跟他多绕一圈。   三人回到猪场,顾立春带着孟念群进他办公室。   孟念群斟酌了一会儿才说道:“卓群,你妈来信了。”   顾立春顿了一下,问道:“信上说什么了?”   孟念群神色凝重地说道:“三婶说有人去找她问16年前丢孩子的事,她觉得奇怪,为什么那些人突然问起这个?她留了个心眼,一口咬定说孩子被一个疯女人扔到清江里淹死了,这事当地人都知道。那些人再问,她就装作受到刺激突然发病,那帮人见问不出什么,就离开了。事后,她越想越不对,就赶紧写信来问我们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我爸看完信,怕不安全,赶紧烧了。反正内容大概就是这些。我觉得肯定是有人把这事捅到革委会造反派那里去了,咱们现在怎么办?”   顾立春想了一会儿,问道:“我记得省革委会要管的事情应该很多吧,像这种事,不一定会引起他们的重视吧?”   孟念群道:“他们要管的事确实多,接到举报估计也就是问问,问不出所以然,可能也就放下了。但是,这中间若是有咱们家的仇人可就不一定了。他们有很大可能追着不放。”   顾立春沉思一会儿,说道:“我年后可能要去省城出差,去跟东风奶牛场商量苜蓿的事。我打算顺便回家看看,也认认那些仇人,你把名单写给我。”   孟念群急忙劝阻:“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回去,万一那些造反派最近在盯着三婶呢?你一去不就暴露了?”   顾立春淡然一笑:“我会尽量小心。对了,你三婶,哦,我妈的病情如何?经常发作吗?”   孟念群叹息一声,说道:“她以前经常发作,现在不知道怎样。可是她写信时思路十分清晰。我以前不敢告诉她,怕她受刺激。现在看来,也许告诉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说不定她一高兴,病情会减轻,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那你说这信怎么回?我要不要信里提示一下?”   顾立春想了想说道:“可以。让她心里有个缓冲也好,否则我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怕她一时适应不了。”   孟念群点头:“你说得对。”   顾立春趁势又问他父亲孟安城的消息,孟念群只好实话实说:“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只知道三叔应该还活着,被关押在某个地方,具体是哪里,我也不知道。”   顾立春说道:“行,我知道了,我会去查清楚的。”   孟念群回去悄悄跟父亲商量了一阵,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个信封回来找顾立春。   “我跟我爸把有用的信息和资料都写在里面了,你拿着,去省城用得着。用红笔写的是可能对你有帮助的,至少不会害你的。第一个是老葛,他以前是爷爷的司机,为人正直讲义气。当年别人逼迫他交代爷爷和其他领导的罪行,他坚决不说,被人逼供,受了不少罪。现在也不知道怎样了。第二个是花大娘,她是个清洁工,为人热心,三婶的不少零工就是她介绍的。”   “用黑笔写的是仇人名单。”孟念群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现在不要去报复他们,你到省城人生地不熟,不要轻易下手,以后咱们有的是机会对付他们,你一定要注意提防他们。”   孟念群指着名单上的名字:“第一个叫王年木,也是爷爷以前的司机。不过,他酗酒、偷窃且屡教不改,被爷爷开除了,一直怀恨在心,运动一开始,他开始伺机报复咱们家,捏造了许多罪名。此人头脑愚蠢,心理不正常,他就喜欢看着昔日高高在上的人落到污泥里。你一定要小心他,他对咱们家的事情也最熟悉。”   顾立春点头,表示记下。   孟念群还要继续说下去,顾立春突然示意他停下,因为他听见了脚步声。   接着就是孙厚玉的声音传进来:“顾哥,陈洁探亲回来了,你快去看看。” 第148章 无爱一身轻   顾立春惊讶道:“陈洁这么早就回来了?”   孙厚玉笑呵呵地说:“是啊, 她说她想咱们大伙了,她这会儿在猪场食堂呢。走,咱们过去看看。”   三个人赶紧过去。   他们到达猪场食堂门口时, 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欢声笑语。陈洁正跟小康、赵高、吴胖还有郭红梅他们在说笑。   顾立春三人一进来, 大家就热情地打招呼:“顾哥, 过年好,有没有红包?”   顾立春:“想得美, 没有。”   陈洁转过脸,笑着说道:“顾哥, 大家过年都胖了, 你怎么还是那样?要跟人民群众步伐一致啊。”   顾立春看了一眼容光焕发的陈洁,猜测她这个春节应该过得不错, 孟念群看了陈洁一眼, 又把目光飞快地移开。   顾立春笑着说道:“他们都在横着长, 只有我是竖着长。”   众人哄然大笑。   顾立春又问陈洁这个年过得如何,陈洁笑着回答:“挺好的, 从来没有像今年这么和谐。多亏了你, 这一年来, 我跟着你学习,回到家一实践, 还真管用。”尤其是学会巧妙而不动声色的怼人后, 整个人都神清气爽。最主要的是她还发现了一个真理:你越会怼人,大家对你越客气。以前她多会替人着想啊, 可从来没人替自己着想。   郭红梅附和道:“那是肯定的, 只要你用心跟顾哥学,很多困难迎刃而解。”   这话得到了在场众人的赞同。   顾立春:“……”   陈洁看顾立春的神色古怪,就说道:“大家都到齐了, 我开始发礼物了。”   大家伙嗷地一声围拢过来,两眼放着亮光,盯着陈洁的大行李包。   第一份礼物就是顾立春的,陈洁直接递给他一个沉甸甸的军绿色布包:“顾哥,这是你们一家的,你的,田姨的,还有小满小雨的。”   顾立春被陈洁这大手笔惊着了,说道:“意思意思就行了,这么多礼物多不好意思。”   陈洁笑道:“你赶紧收着,你要不好意思,后面大家伙也不好意思收。”   吴胖说道:“对啊,顾哥你赶紧收下,你要嫌多分给我点儿。”   赵高忍不住白了吴胖一眼,想得可真美。顾立春笑着收下。   陈洁接着给大家分礼物,其他人的东西都差不多,多是一些京城的零食小吃,饼干、巧克力、桃花酥、大白兔奶糖、酱肉、麻花等等。   吴胖收到一堆吃的,整个人是笑逐颜开,孟念群也分到了一份。   分完礼物,陈洁又跟大家说一会儿话,便起身回宿舍,吴胖和赵高帮她把行李拎到宿舍。   顾立春一看手表,都三点多了,他也该回家了。   孟念群送他出猪场,走到僻静无人的地方,他又接着刚才没说完的话继续说:“总之用黑笔写的那份名单,你尤其要注意,尽量避开他们,别惹他们。那里头除了王年木,还有一个叫胡超的。”   孟念群一提到这个名字,情绪控制不住地激动起来:“他曾经是三叔的学生,三叔可怜他家境贫寒,经常资助他。后来发现他这人家穷还挥霍成性,作风极坏,明明家里有未婚妻,还欺骗女同学的感情,被骗的女同学向学校告发他,他被学校处分,勒令退学。他央求三叔去帮他说情,三叔没答应,他就怀恨在心。三叔被□□时,他出力最多,下手最黑。我恨死了这个人,三叔可是他的恩师,他竟然恩将仇报,比其他人更狠。”   顾立春的心情也有起伏,不过没有孟立群那么激动,他温声安慰孟念群,“没事了,这些人都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我会想办法给他们安排一个结局的。苍天饶不饶过他们,我不知道,反正我不会饶过他们。”   孟念群平静一下心绪,说道:“不急,我们要等待时机,到时咱们一起对付他们。”   顾立春说:“这份名单我会好好保存,我一时半会还去不了,你有什么要补充的,记得告诉我。”   两人说完话,把陈洁送的礼物绑在自行车后座上,骑着车子离开了。   回到家里,弟弟妹妹们一听说陈洁回来了,还带来了好吃的,刷地一下都围上来,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顾立春给大家分发礼物:“这手帕和发卡是小雨和小满的,这个纱巾应该是妈的。这一包大白兔糖和红虾酥你们几个拿去分吧。这雪花膏也是咱妈的。”   除这些,还有酱肉、灌肠以及糖水罐头,顾立春把这些交给田三红收起来。   田三红一看这么多礼物,说道:“小陈这孩子出手太大方了,大老远的拎这么多东西多不容易。”   她接着问:“对了,你没跟陈洁说让她来咱家吃饭吗?”   顾立春道:“没说,下次见到再说。”   田三红说:“其实今天说最好,明天请客,后天初六我们就该上班了。”   顾立春一看客厅多了不少东西就问怎么回事。   顾红玉出来说:“今天你出门时,我们跟你赵叔一起回顾家村搬了趟家,把你二奶奶家的东西搬过来了。”   顾立春笑道:“正好,一会儿咱们一起收拾。”   顾红玉一家明天要回市里,初六就得上班。   一听到他们要走,大家都是满脸不舍,尤其是杨珠珠,跟小伙伴道别时泪眼汪汪的。   陆明非和小雨一左一右拉着她的手,安慰她:“你别哭了,再过几个月就放暑假了,你就可以再来了。”   这边,二奶奶拉着顾红玉的手不放,左叮咛右嘱咐的。   顾红玉说道:“娘,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跟爱国一有假期就尽量回来看你。你在嫂子这里,我放心。有什么事,就叫立春给我们打电话,别什么都瞒着。”   二奶奶擦拭着眼角,频频点头。   因为杨家一家人明天要走,赵志军便去叫李广田全家过来吃饭,让他们顺便告个别。   不用说,晚饭既丰盛又热闹。赵志军、李广田、杨爱国他们三个一起拼酒闲扯。   顾立春和杨中华、李树凑一起说话,李树也变得健谈许多,跟杨中华聊得挺热烈。   李树问顾立春:“顾哥,你还在夜校学习吗?”   顾立春道:“还在,现在课程改了,我每星期去上两晚上课,明年就可以毕业了。”   李树道:“我的一个小学同学也打算去夜校读书。”他顺便问了顾立春一些报名考试的细节,顾立春是有问必答。   大家吃得尽兴,聊得更尽兴,一直到晚上九点半才散。   次日清晨,顾立春去租了辆拖拉机,把他们一家四口送到县城。   送走姑姑一家,顾立春又突突地开着拖拉机回来,路上还顺便捎了几个探亲的人回来。   回到农场,他把拖拉机还给农机站,再骑着自行车回家。   一进家门,就发现家里又来客了,来的人是陈洁、郭红梅和张盼。   陈洁正在给大家看她回去拍的照片,小满看得一脸羡慕:“以后我也要去京城,这□□真是太气派了,我要穿干部装站在城楼前照相。”   其他几个孩子也是一脸向往。   顾立春笑道:“想去行啊,以后有机会带你们去玩,咱们去逛逛故宫,爬爬长城。”   顾立春前世倒在帝都呆过几年,只是不怎么喜欢那里,觉得空气不好,道路拥堵,地铁总是没有尽头。不过,这个时代的帝都肯定不挤,去看看也挺好。   顾立春的话音一落,小雨明华便噔噔地跑过来,一脸认真地跟他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   大家看着这两个可爱的孩子,忍不住大笑起来。   今天是破五,过了破五这个年算是正式结束。   农场的习俗是破五吃饺子,不过得把饺子皮煮破了。他们顾家村的风俗是吃面片,据说是为了补一年的亏空和窟窿。   就隔这么几十里地,风俗也不一样。   田三红一想干脆两样都做,既煮饺子也煮面片。   饺子是猪肉白菜馅的,面片是用鸡汤煮的,再弄几个小菜,招待客人也可以了。   张盼和郭红梅也一起帮着包饺子,陈洁也打算帮忙,一想起还有事情没说,便起身说道:“顾哥,明天就要上班了,我有一些工作上的问题想向你请教一下。”   顾立春会意:“那行,你跟我来。”   陈洁跟着顾立春进了书房,陈洁一坐下来就说道:“顾哥,我回去打听了江穆的事,他果然被江家的仇家针对了,先是不小心掉进学校的池塘里,接着在元旦晚会上被道具砸伤脑袋,伤得有些重,我回来时他还没苏醒。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对咱们有什么威胁了。”   顾立春点头:“那就暂时不用管他。”   陈洁斟酌一会儿,接着说道:“还有,关于孟家的事,我打探的消息不多。目前只知道孟安华还在监狱里。他的妻子和大儿子在青海,二儿子下落不明。”   顾立春说:“没关系,这就行了,麻烦你了。”   陈洁笑道:“咱们之间客气什么。”   两人在书房里说了一会儿话,田三红就喊他们出来吃饭。   顾立春只吃了一碗鸡汤面,尝了几个饺子就饱了。他的胃口又被赵志军无情地嘲笑。   顾立春真是无语,家里有两个大胃王衬托着,就显得他吃饭很不积极。   吃完饭,陈洁三人又在顾家坐了一会儿才告辞离开。   二奶奶目送着三人的身影,笑眯眯地对顾立春说道:“小陈这姑娘真不错,真是越看越喜欢。我觉得女方大个几岁也没啥,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你说呢?”   顾立春惊讶地看了一眼二奶奶,这肯定是误会了?他赶紧澄清道:“二奶奶,我对陈洁完全没有一点旁的心思,我们之间就是单纯的同志和朋友关系。你可别乱想。”   二奶奶盯着顾立春问:“真的没有一点心思?”   顾立春态度坚定:“真没有。”   二奶奶又问:“那你跟奶奶说说,你到底喜欢啥样的?我帮你寻摸寻摸。”   顾立春脱口而出:“啥样的都不喜欢。”   说到这里,他又赶紧补充一句:“主要是我现在还小,想以工作为主。”   二奶奶遗憾地叹息一声:“你别的方面开窍挺早,怎么就这方面开窍那么晚呢?”   顾立春又叮嘱二奶奶一句:“二奶奶,以后陈洁再来咱家,你可别提这事,人家也没这心思,你要是提了,以后我们俩见面多尴尬。再说了,万一传出去,对陈洁的名声也不好。”   二奶奶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忙说:“你放心,我肯定不提。”   过完破五,年假休完,该上班了。   第一天上班,大家的心思明显还没收回来,嘻嘻哈哈,互相打趣。还有人到处串门闲唠嗑,他们科室也迎来几批串门的。   不仅有串门的,还有打电话闲叙的。   其中一个是京城的同志打来的,听声音是个严肃的中年男人。   顾立春有点莫名其妙,只好礼貌客气地说道:“同志您好,这里是红河农场农牧科办公室,我是农牧科科长顾立春,请问您是哪个单位的?有什么事情?”他们本地没有用“您”的习惯,不过他知道京城的人喜欢这么称呼,也就随口改了称呼。   对方沉默片刻,说道:“顾立春同志,你的普通话很标准。”   顾立春:“……”你打长途来就是为了夸我的普通话?   那边倒是很快自报家门:“顾同志,我姓陈,你叫老陈就好,我是陈洁的父亲。我想侧面了解一些我女儿在农场的工作和生活情况。”   顾立春先是恍然,接着一想,不对啊,陈洁的父亲打电话不应该打到党委办公室吗?   他客气地说道:“您好,老陈同志,陈洁是党委办公室的,我是给您那边的电话还是直接叫她过来接电话?”   老陈哪个都没选,他跟顾立春聊上了,以陈洁在农场的情况为切入点,跟他聊时事聊农业聊革命形势。   顾立春直觉更不对劲,像陈父这种身份的人应该不会无的放失,闲得没事打长途闲聊更不可能。唯一的解释就是可能陈洁回家后,无意中提到了他的名字,引起了她父亲的误会。而他放心不下,所以用电话把关面试他。   这可怎么办?他得巧妙又不失礼貌地让对方消除掉这个误会。   顾立春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他态度客气,语气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地尊敬:“……陈伯父,我跟我的朋友们总听陈洁提到您,说您当年小小年纪就参了军,经受了严酷的考验,是个铁骨铮铮的革命军人,我们男孩子没有一个不向往的。虽然我们没见面,但神交久矣。能在电话里跟您聊天我也挺激动的。”   顾立春说这些的同时,把自己能透漏的底细巧妙地透漏出去,比如他今年多大,家庭情况如何;再比如,他目前想以革命事业为重,要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无暇顾及男女之情等等。   说完自己的情况时,他再顺便狠狠地夸了陈洁:“陈洁同志不愧是革命军人的后代,她低调沉稳,外柔内刚,坚毅刚强,思想政治素质过硬,觉悟极高。初来农场时,干活总是冲上最前面,劳动之余,还一直坚持读书学习;我们党委的朱书记看重她的能力和政治素养,提拔她为党委办公室秘书,她工作细心踏实,爱岗敬业。陈伯父,我们五场干部感谢您,为我们培养了这么一个好同志。”   陈洁父亲听着听着,说话的语气都不由自主地变温和了。虽然没见过真人,但他直觉这小伙子不错。他了解到女儿的工作情况,又打听到了想要的消息,便愉快地跟顾立春结束了对话。   挂断电话,顾立春累得不行,这一上班就遇到电话面试也真让人啼笑皆非。   顾立春挂完电话就忍不住跟赵高和老梁吐槽:“你们说这世界奇不奇妙,有人在千里之外惦记着我。”   赵高和老梁意外地没有接话。   顾立春看看两人,尤其是赵高,觉得有些奇怪,便打趣道:“赵高,你把嘴巴留家里吃饺子没带来?”   赵高拼命地朝他使眼色,顾立春侧头往外一看,原来邓场竟站在办公室门外。   顾立春赶紧起身招呼:“邓场,你来了怎么不进来?”   邓场:“不进了,外面空气好。——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行,我收拾一下,马上过去。”   邓场冲他点一下头,转身离开。   顾立春折回办公桌,一边收拾文件一边说道:“你们俩也真是的,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老梁说道:“我去请邓场进来,他不进,说在外面等一会儿就好。谁知道你们聊那么久,那可是长途哎。”   顾立春拿好文件和资料,乖乖地去邓场办公室。   一进去,他先解释一句:“刚才的电话是陈洁的父亲打来的,他想向我侧面了解一下陈洁的工作和生活情况。我不忍敷衍一个父亲的爱女之心,就跟他多说了几句。”   邓场淡声道:“听内容是打电话试探你吧?”   顾立春:“邓场,你不但慧眼如炬,听力也挺敏锐。”   邓场哼了一声,“挺好,千里之外都有人惦记着。”   顾立春赶紧聪明地转移话题:“邓场要安排什么工作?”   邓场此时却没被顾立春带偏,他继续问上一个问题:“听你后面的回答,你这是深藏不露还是欲擒故纵?”   顾立春:“……”   顾立春感觉邓场对他和陈洁似乎也有误会,只好解释道:“邓场,我跟陈洁同志真的是单纯的革命同志关系,就像……你跟白大姐那样。”   邓场半信半疑:“真的?”   顾立春语气坚决:“真的。俗话说得好,无爱一身轻,光棍是精英。” 第149章 坑你没商量   顾立春这话一说出来, 邓场除了佩服没有别的表情,他甚至竖了一下大拇指,夸赞道:“说得好。”   顾立春坦然接受夸奖, 清了清嗓子说道:“那咱们说说工作安排吧。”   邓场一本正经地说道:“那么, 顾精英, 你先说说你的计划?”   顾立春:“……”   他顿了一下,说道:“好的, 邓精、邓场,那就说说我的计划。”   顾立春一脸坦荡, 仿佛自己根本没有滑嘴喊错称呼, 他语调平静自然,再一次证明了, 只要你不尴尬, 尴尬的就是别人。   “邓场, 你看今年冬天的气候很反常,没有下像样的雪, 也没有下雨, 我们真得做好防旱的准备。农田里的水利工程年前已经进行大半, 我觉得再收个尾就差不多了,继续挖水渠是我的第一项计划;第二项计划是大批引进康贝鸭, 我再打算再过几天, 确定大家都上班了,跟红日农场的叶北林联系一下, 问问他情况怎么样了;第三项是扩大苜蓿种植, 这个需要开会商量,我先说一下我的想法,如果机器、人力、种子能跟上, 我建议咱们把种植面积扩大到一万亩左右,最低也要五千亩,我们不仅要跟省、市奶牛场建立业务联系,还得继续去周边城市拓展业务。咱们国营农场,做为农业示范单位,为社会主义的奶牛提供高品质饲料,是咱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邓场神色古怪:“你继续。”   顾立春继续说道:“后面的计划就比较细碎,像种藕养鱼都是年前计划过的。另外一件事就是,我们年前新成立了农业科研小组,我们打算利用五场的闲地、荒地、隙地做为实验田,肥料、种子、人力全部由我们科研小组自己想办法,也不要拨款。实验成果,四成留下来做为研究经费,六成交给场里。我们目前已经成立了两个研究基地:无产阶级之平安中国苹果树种植研究中心;祖国山河一片红之红色卫士红玫瑰研究基地。”   听到这两个长长的名字,邓场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两下。   顾立春故作无奈地解释道:“我这不是怕有些人吃饱撑的挑刺儿吗?实属不得已而为之。”   前几年,农场里的大片玫瑰被人砍掉了,理由是玫瑰花代表小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这些人真的病得不轻。他挂上“祖国山河一片红”的牌子,谁再不长眼敢说什么,顾立春就扣他一个“破坏祖国大好形势”的帽子。做为草帽工厂的发起人,顾立春绝对有耐心为他们这帮人量身扣帽子,有多大头,就给他戴多大帽。   说是听邓场安排工作,结果顾立春自己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小时,邓场只说了五分钟。   简单说完工作安排,邓场掏出一本厚厚的黑色笔记本:“这是我年前外出学习时记下的笔记,你拿回去看看。”   顾立春赶紧接过来,先看了一页,里面记录的东西还是挺有用的,内容不错,记录手法也够简洁,可是有些字写得也太随心所欲了。他只能连蒙带猜才明白里面的意思。   邓场见他神情有异,就问:“有的字不好认?”   顾立春只好说:“有的字就像变化大的老同学,感觉似曾相识,就是想不出是谁。”   邓场:“是吗?我写得是快了点,可是一猜就能猜出来。”   顾立春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指住一个缺胳膊少腿的字:“邓场,你说这个是什么字?”   邓场盯着看了一会儿:“……”他好像也不认得。   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而尴尬。   顾立春忙找了个台阶自己下:“没事,我大致都能猜出来。那我回办公室好好看看去。”   邓场目送着顾立春离开。   顾立春回到办公室,认真地看笔记,可是有强迫症的他还是受不了,重新找了一个好看的笔记本,打算把笔记里的内容重新归纳誊抄一遍,正好加深一下记忆。   他只誊抄了几页,就到了午饭时间。赵高过来叫他一起吃饭。   “顾哥,你是回家吃还是去食堂?”   顾立春不用纠结:“回家,二奶奶说要给我荠菜豆腐皮水煎包。”   赵高羡慕道:“你真幸福,二奶奶的厨艺那么好。”   顾立春客气地问道:“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赵高推辞不去,他可不像吴胖,他是一个自觉的人。   他们正说着话,陈洁也从办公室出来了。   赵高想起她爸打电话的事,欲言又止。顾立春想了一下,决定还是跟陈洁说一声。   他使眼色给赵高,赵高立即会意:“你们先聊工作,那我先去前面找吴胖,那家伙每回吃饭都跑在最前头。”   等到赵高离开,顾立春才说道:“陈洁,那什么,上午你爸给我打电话了。”   陈洁一脸诧异,随即问道:“我爸是打错了?”   顾立春摇头:“不是,我猜测他是误会什么了,是不是你回家时跟他提过我?”   陈洁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道:“嗯,我两年多没回家了,我爸对我倒是挺关心,把我叫进书房聊过几次天,大多都是问我在顾家村和农场的事。我拣重要的说了,这中间肯定会提到你的名字,我都是实话实说,说你对我的帮助很大,不但在顾家村帮过我,进了农场更是没少提点我,我进党委办公室和向报纸投稿都有你的功劳。我爸就顺便打听了一些你的情况,我拣能说的说了。他当时也没说什么,怎么就误会上了?”   说到这里,陈洁赶紧解释:“顾哥,说真的,我对你真的像是姐姐对弟弟那样,没有非分之想。”   顾立春嘴角一弯:“嗯,我明白。我受感受到你对我的友情和亲情。”   陈洁就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怪。但好在两人说开了,双方都不觉得尴尬。   顾立春道:“你是去食堂吧?得赶紧去吧,去晚了没好菜了。我回家吃饭。”猪场食堂这几天没开,陈洁也去大食堂吃饭。两人就此分别。   顾立春骑上自行车,一路飞奔回去。   立冬立夏和赵明光兄弟俩去食堂吃饭了。家里只剩下小满小雨二奶奶和顾立春四人。   二奶奶今天做的有蟾蜍草煎饼和荠菜豆腐皮水煎包,蟾蜍草他们本地又叫癞□□草,叶面摸上去麻麻的,长得其貌不扬,吃起来还有点苦味,不过因为有药用价值。加上春初的野菜不多,人们就把它切碎了,搅到面糊里摊煎饼。   煎饼、水煎包再搭配一碗青菜豆腐汤,既简单又好吃。   二奶奶笑眯眯地说道:“春天来了,能吃的野菜越来越多了。”   顾立春道:“我爱吃槐花和榆钱。”   二奶奶笑道:“今年让你吃个够,我早瞅好了,咱们农场的林子多,槐树和榆树成片成片的,不像村里,就那么几棵,大家都来捋,吃不了几顿就没了。”   吃完午饭,顾立春回房间小睡一会儿,1点半左右,骑着车子又去上班。   下午没什么活,他也懒得呆在办公室,就带着赵高出外勤。   顾立春和赵高先去红玫瑰研究基地看看,基地就在猪场附近,说是基地,其实简陋的很,就是几间草屋、木棚和一大片荒地。   关教授和张盼他们正在拣碎石、刨树根草根。顾立春正打算过去帮忙干活。   正好看到孙厚玉跑过来,他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顾哥,我听说你要到省城去出差是不是?”   顾立春说:“还没确定呢。”   “那你可得小心,听说那个姓吕的,听说你要去省城出差快气坏了。说出差本来就是供销科的事,他准备去总场场办反映。”   顾立春皱了一下眉头,这个吕进步蹦跶得有点欢,等他忙完这阵,得想办法让他滚蛋。   按场里的规矩来说,出差通常是一个人,最多再带个助手,如果吕进步向总场反应,邓场不好做得太过,有可能会让他和吕进步一起去。   可是他这次去,不光是五场业务上的事,还有他的家事和私事,绝不对让吕进步跟着去。   顾立春沉思片刻,心头已经隐隐约约地有了个想法。   他说道:“小孙,你去看看吕进步这会儿在哪里?然后你装作一副很急的样子去办公室找我,再假装被吕进步看到,反正要想办法把他引出来,引到猪场南边的树林里,剩下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孙厚玉接到吩咐赶紧去执行,顾立春对赵高说:“你一会儿陪我演场戏,咱们坑坑吕进步那家伙。”   赵高一听到要坑吕进步,顿时来了兴趣。   顾立春趁着吕进步还没来,赶紧带着赵高去对台词排练。   半小时后,孙厚玉真的把吕进步引过来了。刚才,他一脸焦急地说找顾立春有事,先去农牧科问老梁,老梁说顾立春和赵高一起出门了,不知道去哪里了。   孙厚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正好被吕进步撞见了,吕进步关切地问他怎么回事,孙厚玉一看吕进步,满脸的警惕,支支吾吾地说没事,他越是这样,吕进步就越好奇,还想接着套话,孙厚玉拔腿跑了。   吕进步越想越不对劲,小孙这么急着找顾立春,肯定是有不好的急事。顾立春有不好的事,那他还等什么?于是,吕进步一路鬼鬼祟祟地跟在孙厚玉身后,孙厚玉因为心里“着急”,也没注意到身后有人,于是一路把他引到了猪场,他再问别人,才知道顾立春和赵高去了南边的林子里。孙厚玉身一闪身进了树林,吕进步也赶紧跟上。   吕进步在小孙之前找到了顾立春。他隐身在灌木丛里,听到了一出戏。   顾立春压低声音说道:“……小赵,我走后你一定要注意,要小心那个姓吕的,他妒忌我,我不在他肯定会借机生事。”   赵高语带忧虑:“顾哥,我不是不愿意替你分忧,你也知道我脑子不好使,老梁又谨慎怕事。你一走,我们俩怕是对付不了姓吕的,你这次出差,能把他带走吗?他跟你在一起,一是不用担心他在场里生事;二是你也可以找找他的把柄,回来咱再一起对付他。”   顾立春道:“找把柄啊,姓吕的把柄不多,我找了这么久一直没找到像样的。”   赵高笑嘻嘻地说道:“顾哥,你忘了咱以前怎么对付金发和王铁的,我告诉你一招,你们这次出差肯定得住一个房间,你白天多睡会,晚上盯着他,看看能不能从他的梦话里找出点破绽。”   顾立春沉吟一会儿,缓声说道:“这倒是个办法。”   赵高又说:“一个是梦话,二就是醉话,你想办法把他灌醉套话……”   吕进步听着他们的对话和计划,只觉得背后凉意森森。   他暗自咬牙:“这两人简直不是人。”   他竖起耳朵还想再接着偷听下去,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孙厚玉的喊声:“顾哥,顾哥。”   吕进步还想继续偷听,可是三人却离开了林子,前面视野开阔,没有遮挡,没有办法藏身。   吕进步只好找机会悄悄地溜走。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到底还要不要争取出差的机会?去的话肯定得跟顾立春一起,还跟他住一个房间。想想这人心机狡诈,鬼主意多,他越想心里越没底。   不争取吧,他又不甘心。吕进步走得很慢,走几步就停一停,反复地权衡利弊。   他正想得入神,突然听到顾立春的声音,他抬头一看,顾立春正笑吟吟地看着他,热情地招呼道:“吕同志,我打算跟邓场说一声,这次出差咱俩一起去吧,咱们两个联手,一起为五场做贡献。”   顾立春的笑容越灿烂,吕进步心里就越警觉。   也就是这一刻,他突然下了最后的决心:“顾同志,我们供销科的工作忙得很,你自己去吧,提前祝你一路顺风。”   顾立春听他这么说,心里松一口气,但表面上却是一副不满的样子:“你这人怎么变来变去的?吕同志,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吕进步一脸无辜:“我哪里变了?我也没跟你说我一定要去啊。”   说完,他心情轻松地离开。想趁机坑他?没门。   顾立春看着吕进步那雀跃的身影,不禁面露怜悯之色,这人的进步空间实在太大了。   于是,他决定趁热打铁,进了邓场办公室,开门见山地说道:“邓场,刚才吕进步同志跟我说明确表示,他不想跟我一起出差,可是这么多事情我一个人又忙不过来,我向你申请,想让赵高做为我的助手一起去。”   邓场面露疑惑:“他真的这么说?可是他昨天还找我理论。”   顾立春道:“可能是一夜之间想通了,不信你可以问问他。”   邓场甚至没叫吕进步进办公室,直接打电话到他办公室,吕进步接到电话是一脸懵:就这么近,还需要打电话?   邓场就问一句话:“听说你不想去省城出差?”   吕进步:“是的,科里还有工作要忙,走不开。”   邓场说了声“好”,啪地一下挂断电话。   吕进步:“……”他突然悲从中来,原来领导这么烦他,能不见他就不见他。 第150章 准备出发   邓场得到吕进步明确的回答后, 用那双锐利的眸子打量着顾立春:“你对他说什么了?”   顾立春神情纯良无辜:“我什么也没说,可能是他突然想通了吧。”   邓场才不信他的鬼话,不过, 顾立春不说, 他也没再继续追问, 只说:“那行,就让赵高陪你去吧。”   顾立春从邓场办公室出来, 就看到吕进步站在供销科办公室门口,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顾立春生怕他的小脑瓜突然灵光一闪反应过来, 赶紧做出一副苦苦相劝的模样:“吕同志, 你真的不跟着去?去省城出差可是一次很好的学习机会。”   吕进步冷冷地说道:“不去。”都这时候了,还想着坑他, 当他是傻子吗?   顾立春做出一副被惹急但又不好发作的模样, 低声说:“你一定会后悔的。”   说完, 他气呼呼地回办公室了。吕进步看到顾立春生气的模样,心情稍稍好受些, 但也是稍稍而已。   顾立春一回农牧科办公室, 立即把这个消息告诉赵高, 赵高是目瞪口呆,他、他竟然也能去省城出差?   赵高很有自知之明, 愣了一会儿才试探道:“顾哥, 那我跟着去能干什么?”   顾立春说:“扛行李。”   赵高:“……”   顾立春看看老梁,安抚他道:“老梁, 我们俩一走, 后方就交给你了。咱们办公室好事都轮着来,下次再有出差机会就带你去。”   老梁笑道:“没事没事,谁去都一样。你放心我一定把咱们的后方给守好。对了, 你这次出去要带什么资料?我赶紧准备准备。”   顾立春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资料可带的,他便说道:“资料不多,我让赵高整理一下就行。”   资料确实不多,只有一个影集和剪报集,影集里拍的是他们的猪场、苜蓿丰收时的照片,剪报多是从他发表过的报纸上剪下来的,谈生意时,拿给对方看看,多少有点作用。   顾立春本来以为还要再拖上十天半月才能确定日期,没想到,省城奶牛场一上班就给场里打电话说,希望这边尽快派人前去接洽。顾立春出差的时间也提前了。   定好初十就出发,顾立春只有三天时间处理杂事,开介绍信,换粮票,跟邓场和朱书记商量要商谈的内容,还得抽空学习一下总场发下来的文件,他把杂事交给赵高去办,专心忙工作的事。   赵高要去省城出差的事很快就传开了,不用说,大家是一脸的羡慕。赵高妈更是觉得自己的傻儿子是交了好运,才碰上顾立春这么个好领导。   她再三嘱咐赵高:“老三,难得有不嫌弃你脑子不好使的领导,你一定要好好干,小顾让你干啥你干啥。”   赵高无奈地说:“妈,我也不傻吧,我总比吴胖强多了吧?”   赵高妈:“你们哥仨都随你爸,能聪明到哪里去?咱做人要实事求是。再说了,全场这么多人,你为啥就跟吴胖那个憨货比?”   赵高哭笑不得,他不跟吴胖比,他跟谁比?难道跟顾哥比吗?那还能活吗?   赵高妈数落完儿子,赶紧列单子让他捎东西。   “雪花膏给我来两瓶,香皂来十块,还有花布、纱巾、皮鞋、胶鞋……”   赵高皱着两道粗眉,看着这长长的清单,这还没完,还有亲戚邻居也闻讯赶来,拿着钱和票往赵高手里塞,赵高也没法拒绝。   顾立春这边也遭到一样的待遇,家人的、邻居、同事,还有那些知青们也来凑热闹。   最后陈洁一看这情形,很大方地把自己的两只大皮箱借给他们用。   赵高看着两人收到的单子和堆成小山样的零钱和各种票,说道:“顾哥,我觉得你的想法是对的,没有我帮你扛行李,你一个人可怎么办?”这得装几箱子啊。   顾立春把钱和票数好,叠好,装到专用的书包里,藏到农场空间里,这个时代小偷很少,但还是有的,得小心。   晚上下班后,顾立春抽个时间,去猪场一趟,把孟念群叫到办公室商量事情。   孟念群手里捧着只大寿桃进来了,顾立春惊讶地望着他,孟念群粲然一笑:“今天是你的生日,特意给你做的。”   “我的生日?”   孟念群点头:“我爸说的,正月初八是你的生日。”   顾立春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立春是田三红捡到他的日子,并不是他真正出生的日子。   他接过寿桃,说声谢谢。   孟念群笑道:“要是材料够,真想给你做个蛋糕,先凑和吃吧。”   接着,两人开始商量这次省城之行。   孟念群十分不放心地叮咛道:“我知道你很聪明很厉害,可是省城不是农场,你对那里不熟,一定要小心谨慎。我已经在信里提示三婶了,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是她的心病,如果能顺利见到你,她的病情应该会好转。可是,在这个关头,你要是出点什么事,那对于三婶是个巨大的打击。你懂的,有过希望再绝望,还不如一直绝望。”   顾立春点头:“我明白,你尽管放心。我这次去也没打算怎么样,只是先认认门,认认人,不做别的。而且时间有限,也做不了别的。他这次出差只有八天时间,正月十七就得往回赶。   顾立春问道:“你有什么东西要带过去吗?”   孟念群忙说:“有的有的,我又攒了一些吃的用的,你帮我捎过去。”   孟念群把家里的地址写给顾立春:“三婶的名字叫于天蓝,三叔被抓后,他们在学校里的房子被封了。现在住的房子是你外婆外公留下的宅子,里面住了好几户人家,三婶和青扬还有东临也住在里面,青扬就是三婶收养的那个女孩,东临是姐姐的儿子。大院里头人多嘴杂,你可千万别直接去。”   顾立春点头:“我记住了。所以我带上了赵高做为帮手。”   孟念群笑道:“赵高也不错,要是能带上小孙更好。”孙厚玉人比较机灵,脑子好使。   顾立春解释说:“赵高是农牧科的,带上他师出有名,带小孙没有正当理由。”   “那倒也是。”   两人又聊了几句,商量了一些细节,顾立春才拿着寿桃离开。   半路上,他遇到陈禹。   陈禹一脸郁郁寡欢,顾立春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陈禹唉了一声:“没怎么,要是我也能跟你去就好了。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我总担心会出事儿。”   顾立春神色轻松:“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倒霉的肯定是别人。”   陈禹闷声应了一声,心中的那份不安更重了。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我记得赵志军曾带你妈去省城探过亲吧?你正好去拜访一下那些亲戚,总比外人强些。”   顾立春笑道:“按理应该是要去一趟的。”   陈禹略略放了心。他一直把顾立春送到顾家附近,才不得不折回。   晚上回到家里,赵志军一看到他就说:“我给你二叔打完电话了,他说他会去车站接你们。”   顾立春道:“麻烦他了。”   田三红和二奶奶这几天一直在忙着准备去顾立春去省城的东西。   行李顾立春自己收拾。她们主要准备些干粮和给赵家兄妹的礼物。   顾立春私下里询问田三红:“妈,上次你和赵叔去探亲,感觉如何?”他问得很委婉,其实是想打听赵志荣兄妹两人的性格和为人。   田三红想了一下,说道:“你志荣叔人好,瞧着比你赵叔还好相处,说话也挺有意思,他媳妇人也挺好,两个儿子跟活宝似的。在他们家没有一点拘束。至于你志新姑嘛,人也不错,就是她现在跟婆婆妯娌住一个院子,我去了多少有些缩手缩脚。你赵叔也察觉到了,我们只在她家吃过一顿饭。”   顾立春说道:“行,我明白了。”   田三红突然想起说什么,脸色一变,急声问道:“立春,孟念群他们就是省城的对吗?那你、你……”   顾立春安抚地冲她笑笑:“妈,你要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   田三红勉强笑道:“我也只能相信你了,你一定要小心。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说得对。”   顾立春见他妈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心中十分不忍,她可怀着身孕。顾立春只好去找赵志军,让他帮忙劝劝。   赵志军道:“我会好好劝她。我也劝劝你,千万不要冲动鲁莽,给我全须全尾地回来,你要是出点什么事,谁劝你妈都没用。”   顾立春郑重地表示:“我一定会的。”   说完,赵志军又忍不住抱怨邓场:“这个老邓,怎么想到派你出差。”   第二天上午,顾立春又继续跟朱书记和邓场开会,他们要商量跟奶牛场签合同的事。   朱书记难得没有啰嗦,商量完事情,他笑眯眯地说道:“小顾啊,你下午也不用上班了,回去好好准备一下,明早就得出发了,希望你一切顺利。”   顾立春笑道:“谢谢朱书记,借你吉言。”   他拿着会议记录,正准备离开,猛地想起什么,便顺势问道:“朱书记,邓场,你们有什么要捎的东西吗?”   朱书记摆手:“我这次就不用了,给你的皮箱省点空间。”   邓场接过话道:“老朱省的那点空间刚好给我,小顾,你来我办公室一下,我给你列个单子。”   朱书记的眼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笑眯眯地问道:“老邓,你该不会是为找对象筹备物资吧?哎哟,好事,好事啊。春天到了,你也这棵铁树也该开花了。”   邓场面无表情地甩出那句话:“无爱一身轻,光棍是精英。”   朱书记咂摸一会儿,虚心地向邓场请教:“老邓,这句话听着有点意思,朗朗上口、言简意深,这是哪位革命家说的?”   邓场瞥了一眼一旁的顾立春,一本正经地说道:“不太清楚,好像姓顾,应该是个光棍。”   顾立春:“……”   朱书记苦思冥想:“姓顾,光棍,姓顾又为革命事业独身的革命家有哪些来着?——小顾,还是你本家哎,你记得不?”   顾立春摇头:“连朱书记都不记得,我更不记得。”   朱书记直到离开会议室时还在想这个问题。   两人一起去场长办公室。   顾立春坐在安静地坐着等着邓场列单子。   邓场挥笔如飞,刷刷写着,等他写完,顾立春接过单子一看,上面是三个人名,还有地址和电话。   顾立春讶然:“邓场,我只捎东西,捎不了人。”   顾立春嗤笑一声:“谁让你捎人了?这是我的三个战友,其中一个是军队的。如果你遇到什么意外情况,就报上我的名字,找他们帮忙。”   顾立春接过名单,放进书包,语气轻松地说道:“谢谢邓场。”   邓场没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顾立春本来打算告辞,见他似乎还有话要说,只好再等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邓场才语气复杂的说道:“我了解到一些事情后,后悔让把出差名额给你。但事已至此,只能采取这种补救措施。”   顾立春猜测到邓场可能已经知道些什么。   他胸有成竹地说:“邓场,我有分寸。”   临别时,顾立春想起捎东西的事,再问一句:“邓场,你真的没有什么要捎的?”   邓场摆摆手:“把你自己捎回来就行了。” 第151章 省城之行(一)   十月初十, 天刚蒙蒙亮,赵志军就开着借来的破吉普车送顾立春和赵高。两人拎着两个大箱子,背着黄挎包, 缩在车里。这年头, 吉普车里可没有空调, 真的是冬凉夏暖。   赵志军一边开车一边问赵高:“小赵,你记得你志荣叔的模样吧?”   赵高忙答道:“好几年没见了, 大概轮廓没变的话应该能认出来。”   赵志军道:“那就好,汽车站人多, 你仔细瞧着, 他没见过立春。”   赵志军又对顾立春说:“你二叔是自己人,你婶子这人也挺好, 大方和气, 你们要是不喜欢住旅社, 也可以住他家,有什么事就跟他们说。”   顾立春嘴里答应道:“好的, 赵叔。”实际上, 他是不可能住到对方家里的, 别说是这种关系,哪怕是亲叔叔家也没有旅社自在。   为了赶六点的早班汽车, 赵志军车开得很快, 这车又破,跑况也不好, 一路颠簸着到了县里汽车站。   他们县里又直达省城的长途客车, 当然也可以先坐汽车再倒市里坐火车。只是一天就发两趟车,早上6点一趟,下午3点一趟。   他们到达车站的时候还不到六点, 赵高拿着介绍信去买票,汽车票价是8块钱,以这时代的工资标准来说很贵了,好在他们是出差,回来能报销。   赵志军帮着把行李搬上车,等两人找好坐位,他才准备下车,下车前还不忘叮嘱顾立春一句:“出外在外,一定要小心行事,一定要平安回来。”   顾立春点头:“好的,我会的。赵叔你多劝劝我妈,让她放宽心。”   赵志军下车后,车上的人越来越多,扛着大包小包的往上挤,还有人在车下吃早点,包子油条烧饼都有,包子还是韭菜馅儿的,顾立春只好拉上围巾捂上鼻子。   赵高全无察觉,反倒一脸兴奋,“顾哥,我长这么从来没出过咱们县,这次跟着你去见见世面。”   顾立春兴致缺缺:“真的没啥世面好见的,都是又穷又破,省城也就略微好些。”整个国家被破坏得不成样子,一切是百废待兴。   赵高看着顾立春,只能暗自感慨:瞧瞧顾哥这志向,人家连省城都不放在眼里。不像他,出个远门就兴奋得不行。以后自己也要稳重些,绝不能让人看出来自己没出过远门。   赵高内心活动十分丰富,顾立春一上车就调整个舒服的姿势开始补觉,起得太早了,没睡好。   不过车里有点吵,味道很重,想熟睡不可能,顾立春就这样半睡半醒,身体随着车身的颠簸摇摆一起晃动。   汽车中间停了一次,下去一批人,又上来一波乘客。   乘客中有对衣着朴实、面容愁苦的夫妻,抱着一个病秧秧的男孩子,孩子大约两岁多,一上车就哼哼唧唧地哭个不停。这三人的位置跟他们只隔着一个过道,孩子的哭声宛如魔音入耳。   顾立春被吵醒,只好睁开眼,迷迷瞪瞪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   夫妻俩挺不好意思,不住地向大家道歉并解释:“对不起,我家孩子生病了,他一难受就哭。”   大家一听孩子生病,自然也不忍心指责他们,还有人关切地问孩子的病情。   赵高也问了几句,夫妻俩原本看赵高长相凶,有点发怵,一接触发现人还挺不错,话慢慢地也多了起来。   汽车又开了一会儿,大家纷纷拿出自带的食物开始吃饭。赵高拿出吃食,他们带的东西挺多,葱花饼、烧饼、煎饺、茶叶蛋、酱肉,还有各种零食,但顾立春什么也不想吃。   他只撕了一角葱花饼,饼已经凉透了,但味道仍然很香。   那孩子突然不哭了,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顾立春手里的饼看。   孩子的父母发现后,不好意思地冲顾立春笑笑:“他刚吃过,不饿,孩子就是好奇。”   顾立春拿出一块饼递给孩子妈,赵高也给小男孩剥一个茶叶蛋,孩子爸爸正要客气,小孩子却伸出两只小手,飞快地抢了过来,逗得周围的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孩子爸妈也跟着一起笑。   顾立春看这孩子头大脖子细,面色发黄,也不知道也是什么病?不过,有一点好处是,孩子有东西吃后就不怎么哭闹了。   顾立春一是看这孩子可怜,二是为了避免魔音穿耳,时不时地给他塞点零食,弄得夫妻俩越发不好意思。   四个人一熟话就更多了。当夫妻俩得知顾立春和赵高是出差时,语气中满是羡慕。   赵高一边逗着小男孩一边跟夫妻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   没有了魔音,顾立春又开始犯困,靠着座位又睡了起来。就这么迷迷糊糊地一路睡到终点。   汽车到站后,两人也不急着下车,而是等其他人先下之后再下。那对过的夫妻抱着孩子下了车,孩子跟赵高已经熟了,冲他不停地挥手告别。   等到三人下车后,赵高随口感慨一句:“农民兄弟的日子过得比咱们苦多了,王大嫂说她要去亲戚家当保姆,挣钱给孩子看病。”   顾立春随口接了一句,两人说着话,拎着皮箱,慢慢跟着人流下车。   他们一下车就看到一个身材高大,长相跟赵志军两分相像的男子站在路边,正打量着他们。   双方目光在中途相遇,男子大步走了过来,朗声问道:“你们就是顾立春和赵东大,我是赵志荣,来接你们。”   两人赶紧打招呼:“志荣叔。”   赵志荣跟他们寒暄几句,很自然地接过顾立春手中的两只行李袋,往站外走去。   顾立春提出要去找旅社,赵志荣道:“家里有空房间,住得下,你们住我家吧。”   顾立春笑道:“这是出差,单位报销,还是住旅社吧,我俩都没住过旅社。”   赵志荣笑了笑,爽快地说道:“行吧,我帮你找一间稍好些的旅社。”   赵志军把他们领到离汽车站位置稍远的向阳花旅社,里面人不太多,不用长时间的排队,服务员也还算热情。   两人拿着介绍信订了一间二楼向阳的房间,赵志荣帮他们把行李提上楼,等两人稍稍歇息后,带他们去旁边的国营饭店吃饭。   路上,顾立春随口问向阳花旅社离人民路有多远,孟念群给的地址就在那一带。   赵志荣想了一下,答道:“好像不远。你们要买什么东西,让你婶抽空带你们去,她熟得很。”   顾立春笑道:“那真得麻烦婶子了,这次要捎的东西非常多。”   赵志荣道:“没问题,她爱买东西,帮别人买也喜欢。”   三个人说着话就到了饭店,饭店门口的黑板上写着:今日供应青菜面、肉丝面,凉拌花生米、土豆丝。   赵志荣拿着饭票和钱去排队开票,再凭票取餐。   一人一大碗肉丝片,再加一个花生米和土豆丝加一瓶酒。   赵志荣给两人各倒小半杯酒,“天冷,少喝点暖暖身子。”   赵志荣怕两人拘谨,尽量找些彼此都熟悉的话题来聊。   他问顾立春:“你妈和你赵叔他们怎么样?”   顾立春答道:“都挺好的。我妈回来还说你和婶子性子特别好,说你家的大宝二宝都是活宝,你们一家在一起就跟说相声似的。”   赵志荣朗声笑道:“我们这一家子就喜欢穷乐呵。”   顾立春笑着说:“这样才好,反正不开心是一天,开心也是一天,还不如天天高高兴兴的。”   大家越聊越熟,初次见面的生疏感慢慢淡了。   赵志荣又问他舅舅陆大爷的事,顾立春挑拣几件有意思的事说了,其中一件是赵志军替他妈在食堂打饭,陆大爷误以为他掌勺要换窗口打饭的事,逗得赵志荣哈哈大笑。   问完家里人,赵志荣自然要问问老同学邓威的事。   赵志荣用探究的目光瞧着顾立春:“那老邓怎么样?我听说他可是十分器重你。”   顾立春稍一思索,说了一下邓场的现状,重要事见详细叙述,包括他相亲的事,跟赵志军拼酒的事,赵志荣是忍俊不禁。顾立春的语言生动形象,活灵活现。赵志荣仿佛看到他的老朋友就站在他们跟前,正蹙着一双浓眉,冷淡地睨着他们,他越想越笑得停不下来。   笑毕,他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哎呀立春,我才发现,你也是一个活宝啊,你是那种自己不笑,却能把别人逗得嘎嘎大笑的人,这才是高手。”   顾立春道:“还是志荣叔捧场,有的人我就逗不笑,比如说邓场,他只会一脸严肃地看着你。”   赵志荣赞同道:“哈哈哈,你说得对。”   赵高一边跟着笑一边可怜邓场,那么威严的一个领导现在却成了他们欢乐的源泉,希望这事千万别被他知道。   三人在欢声笑语中吃完了饭,赵志荣又问顾立春这几天的工作安排。   顾立春道:“明天早上给奶牛场的人打电话,问问他们怎么安排,先谈合同的事。”   赵志荣说道:“那行,你先忙工作的事,晚上我来接你到我家吃饭,我告诉你,我的厨艺还不错,比我大哥强多了。你妈亲自认证过的。”   顾立春爽快答应:“行,那就麻烦你和婶子了。”   离开饭店时,顾立春问赵志荣要不要去旅社呆一会儿,赵志荣道:“不去了,你们坐了一天车,回去泡泡脚,早点休息,咱们明晚见。”   “行。”三人挥手告辞。   饭店离向阳花旅社不远,顾立春和赵高慢悠悠地走着回去。他们正走着,突然从旁边的巷子里窜出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男孩像是被恶狗追赶似的,拼了命地往前跑。   不过,追上来的不是恶狗,而是一群七八岁到十来岁不等的男孩子,这帮男孩子一边追赶一边骂骂咧咧,狗崽子、坏分子一串串恶毒的词从他们嘴里流畅地蹦出来。   赵高皱皱眉头,嫌恶地看着这帮孩子,他正要上前阻拦一下,忽然看见顾立春快步追了上去,顾立春刚才从那群孩子的口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孟东临。那是孟念群的姐姐,也就是他堂姐的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小天使们,晚更了。我给你们发20个红包补偿。   文后期,时不时会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感觉我需要补补肾。等我吃了肾宝,重打大纲,会雄起的。 第152章 省城之行(二)   顾立春快步跑过去, 赵高来不及细问,赶紧跟上去。   跑在最前面的孟东临人小腿短,纵是拼了命地跑, 也还是跑不过比他大几岁的男孩子们。   后面的那帮追兵们, 发出得意的笑声:“哈哈, 孟东临,有种你跑啊。”   跑在前面的那两个男孩子已经开始伸手去抓孟东临了。   正当顾立春要出声喝止时, 忽听前面传来一个女孩的怒喝:“拿开你们的狗爪子!”   他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巷子那头闪出来一个身穿蓝布棉袄、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孟东临一看到女孩子, 像是见到救星似的, 急忙往她身后躲。   那帮男孩子见到女孩先是一愣,随即开始大声嘲讽:“哟, 丑八怪来了。丑八怪, 你长成这样, 还敢跑出来,不怕吓着人吗?”   女孩双手叉腰, 声音响亮清脆:“我呸, 骂我丑八怪, 你们天天都不照镜子吗?你们瞅瞅自己都是什么熊样儿?一个个长得尖嘴猴腮、獐头鼠目,外面丑陋, 心里肮脏, 一看就是先天没遗传好,后天没教育好。大字不识几个, 脑袋空荡荡一晃直响。攒鸡毛凑胆子, 连欺负个小孩都抱团,一遇到比你们强的,吓得屁滚尿流。真是又丑又怂又凶, 你们这种货色,都有脸出来逛,我有什么不敢出来的?”   双方开始激烈对骂,女孩以一敌十,骂得这帮男孩子恼羞成怒,气极败坏。   骂不过,就有人叫嚣着要动手:“别废话,揍她!”   女孩丝毫不惧,一把扯过背后的黄书包,从里面掏出一块板砖,对着他们一扬:“打就打,你们是要单挑还是一起上?我今天不把你们打成小太监,我就不叫孟青扬。”   孟东临一听说真要打架,吓得脸色发白。孟青扬推他一把:“还不赶紧跑,你在这儿只会影响我打架。”   孟东临虽然吓得双腿发颤,但还是咬牙说道:“小姨,我、我不会丢下你的。”   孟青扬不耐烦地吼道:“让你跑你就跑,别磨叽。”   说完,她一脚踹上孟东临的屁股,孟东临趔趄几步,只好往巷子外面跑去,一边跑一边喊道:“小姨,你小心,打不过就跑,我回去叫人。”   孟青扬见外甥走了,再也没有后顾之忧,只见她把板砖倒到左手,腾出右手伸进书包,又摸出一根用布包着的自行车链条,还动作娴熟地在半空中甩了两下,试试手感。工具齐全,她开始摩拳擦掌要动手。   男孩子们也各自从书包里拿出家伙,他们正要一拥而上,围殴周青扬。   顾立春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   双方被吓了一跳,他们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杵着两个大人呢。   顾立春走到那帮男孩子面前,严肃地问道:“你们一帮人去围攻一个女孩?好意思吗?要脸吗?”   为首的那个黑壮少年,神色骄横地说道:“关你屁事,哪凉快呆哪儿去。”   顾立春还没来得及行动,赵高一听到这小子敢出言不逊,一个箭步窜过来,像拎小鸡似地拎起黑壮少年,凶神恶煞地骂道:“你小子,活腻歪了是不是?”   大家一看他们的小头头被对方不费吹灰之力的拎起来,不由得害怕起来。   黑壮少年在众小弟面前被赵高拎起来,毫无反抗之力,觉得丢脸极了,他大声喊道:“你们都愣着干什么?掏出家伙事上啊。”   顾立春轻而易举地制伏了队伍里第二壮的男孩子,问道:“你们真的要打架?”   众孩子战战兢兢,再不敢妄动。   他们不敢动手,但是敢动嘴啊,于是,为了证明自己打架的正义性和合理性,他们开始一起控诉孟青扬。   “两位大哥,你们别把那个丑八怪当成正常女孩子看,附近的人谁不知道,她打架最狠最凶,下手最黑?”   “对,上个月他把我们的刘哥给打得三天上不了学。”   “是是,孟青扬就不是个正常女孩子。”   ……   孟青扬听到这帮人骂自己,立即大声回骂:“我呸,一群脓包怂货,你们的脸皮都卷大葱吃了吗?我下手再黑也没欺负过比我小的,哪像你们。你们这种人活着都是浪费粮食,你们的爸妈造了什么孽生出你们这么个玩意儿。”   现场又开始了激烈对骂,乱成一团。   因为顾立春和赵高拦着,群架自然没打起来,男孩子们只好地悻悻离开。   走的时候他们还不忘放狠话威胁孟青扬:“丑八怪,你给我等着吧。”   孟青扬的脑袋高高地昂着,放的话更狠:“蠢驴笨猪们,你们给我等着,惹急了我,我送你们去见马克思。”   男孩们一哄而散,孟青扬快步朝顾立春这边走过来,向他和赵高道谢。   他们刚才隔得远,光线又暗,彼此看不清对方。这一会儿一走近,顾立春才看清孟青扬的长相,很可爱的一个女孩,眉清目秀,尤其是一双眼睛,明亮灵动,看人时大胆直接。左脸颊上有一块很明显的红色胎记,这也是刚才那帮男孩子叫她丑八怪的原因。   孟青扬也大大方方地打量着顾立春和赵高,只是顾立春用围巾遮挡住了脸,看不清楚。   她将目光转向赵高:“这位大哥,你也是道上混上的?你是哪个战斗队的?”   赵高:“……”他长得就那么像道上的?   顾立春和气地对孟青扬说道:“我们是雷锋战斗队的。小妹妹,你在外面逗留这么晚,你妈妈不担心吗?”   孟青扬没有回答顾立春的话,而是仰起头盯着他的脸,敏锐地问道:“这位大哥,你为什么总是用围巾挡着脸?咱们是不是认识?”   顾立春正在思索着要不要露出真面目与跟孟青扬相见,忽听得巷子里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   只见孟东临和另一个十来岁的男孩跑过来了,那男孩看着文质彬彬的,气喘吁吁地喊道:“青扬,快跑,龙马战斗队的马哥来了。”   说着,他不由分说地拽着孟青扬就跑,一边跑一边说道:“别逞强,省得你妈担心。”   孟青扬扭过头来喊道:“两位大哥,你们跟上,咱们话还没说完呢。”   孟东临本来也跟着跑了出去,忽然想到什么,又噔噔地折回来,伸出手拽上顾立春跑,一边跑一边像小大人似地招呼赵高:“快跑,好汉不吃眼前亏。”   跑了一阵,顾立春喘着气硬停了下来,对三个孩子说道:“咱们就在这里分手吧,我们分头行动。”   孟青扬迟疑片刻,飞快地问道:“也行,你们住在哪里?”   顾立春听到巷子里追赶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便极快地应答道:“我叫顾立春,住在向阳花旅社。”   孟青扬突然一抱拳:“咱们后会有期。”说完,她干脆利落地带着另外两人离开了。   赵高盯着三个孩子的背影,怔了一会儿,才说道:“省城就是跟咱们农场不一样,孩子的战斗力都那么强,大人不得更厉害?”   顾立春苦笑道:“城市是风暴的中心,还是农村相对安全些。”   赵高心情复杂地叹息一声,突然,他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才问道:“顾哥,刚才那俩孩子姓孟?那小男孩长得跟孟念群有点像,所以他们是?”   顾立春也不隐瞒:“你猜得没错,男孩子是孟念群的外甥,女孩是他堂妹。真是巧了。”   赵高又是惊奇又是感慨:“确实巧。”   一听到是孟念群的亲人,赵高的正义感更强了。   他跟顾立春商量:“顾哥,虽然打小孩子显得不地道,可我还是想揍他们,让他们长点教训。”   顾立春冷静地说道:“单纯地揍一顿没用,咱们过几天就离开了,咱们一走,他们会变成加厉地报复在两个孩子身上。”   赵高一想也是,说道:“顾哥,还是你想得周到。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顾立春把赵高叫到跟前,如此这般地吩咐一番,赵高欣然同意。   没多久,龙马战斗队的队员们便气势汹汹地追了过来。刚才领头追孟东临的黑壮少年现在成了一个黄胖青年的小跟班,这个黄胖家伙应该就是马哥。黑壮少年有了人撑腰,气势大涨,指着顾立春和赵高喊道:“马哥,刚才就是这两人欺负我们兄弟。”   马哥很有大哥派头地说了声:“放心,一会儿哥替你削他俩。”   顾立春淡淡地瞥了这群人一眼,他们约有十五六个人,最小的才八、九岁,最大也的不过十六七岁。这些人本该在学校里读书,如今却在社会上胡乱释放他们无处发泄的精力和过剩的自我意识。   顾立春经历过这个年纪,还制止过几起性质恶劣的校园霸陵。他知道,他们中间有些人的恶意非常纯粹,残忍得令人发指。而这个时代又放大了他们心中的恶念,让他们愈发无所顾忌。这种恶意必须得到控制,不能因为他们年纪不大就轻轻放过。   既然他们的大人没空教他们做人,那他今晚就帮他们个忙。   马哥抱着肩膀,一声令下,命令小弟们把顾立春和赵高团团围住。   顾立春仿佛没看到他们似的,此时他正不慌不忙地给赵高点烟,他一边点烟一边感慨道:“赵哥,这省城感觉没啥意思,不如青海带劲。”   赵高粗声粗气地道:“是啊,忒没劲。干啥都没劲。酒不够烈,羊肉也没羊肉味,就连打架都没劲。一个个都是窝囊废,老子还没施展开手脚,他们就开始哭爹喊娘的,哪像咱们在青海那会儿,一打架,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捂着脑袋上的血窟窿还能把对手撵上三公里。”   两人就那么云淡风轻、气定神闲地聊着天。   围观的龙马战斗队成员面面相觑:这两人被这么多围攻竟然还能不紧不慢地拉家常话当年,真是狠人。他们内部确认一下眼神,这两人肯定是他们道上的,而且道行比他们还高。   战斗队成员们一个个像扎破了的轮胎,悄无声息地瘪了下去,嚣张的气焰渐渐不复存在。   赵高深深地吸了口烟,狠狠地吐了个大烟圈,他本来就长得满脸横肉,一脸凶相,这么一装,倒是更像道上的大哥。   他无意间转脸一看,像是才发现这帮人,他斜楞着眼把他们打量了一通,神态骄横又不屑:“你们干啥呢?都瞅啥?”   众人噤声不语,顾立春又加了一把火,对赵高说:“赵哥,要不要我放个信号,让兄弟们都过来?”   赵高淡淡地说道:“不用,他们会自己找来的。”   那个黄胖子马哥一听说这两人还有其他兄弟,终于下定了决心,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丈夫能屈能伸。   他慢慢走出来,满脸带笑,上前给赵高递上一根烟:“我叫马志,大家都叫我马哥。大哥,我瞧着你眼生,是新来的?你们地盘在哪儿,改天小弟我去拜访拜访。”   赵高神态高傲,不太想接这烟,顾立春帮着接了过来,和气地替赵高回答道:“我们赵哥话不多,我代他回答。是这样的,我们刚从青海回来,赵哥年轻时犯了点事,不过别担心,现在已经刑满释放。他呢,在青海劳改农场受到别人的恩惠,这次路过省城就想来报答报答他的亲戚。你说巧不巧,刚才我们一进巷子里就看到有一帮人在欺负他恩人家的孩子,那小男孩才五六岁呢,虽然我也不是啥好人,但我还是挺瞧不上这种没品的人。”   马哥是这附近的人,自然知道孟家有人在青海劳改,又看赵高一脸凶相,还真像个犯过事的。他心里已经信了几分。   他狠狠地瞪了黑壮少年一眼,转过身,啪啪扇了他几巴掌:“刘三,你他娘的以后别给哥丢脸。”   黑壮少年低着头,咬牙答道:“是,马哥。”   其他人面露惊惧,都不敢抬头看马哥。   赵高看向顾立春,意思是问这戏接下来该怎么演,顾立春觉得戏跟话一样,一定要适可而止,恰到好处。   他走过去拍拍马哥的肩膀,亲切地说道:“小马,你很不错,是个干大事的人。改天咱们一块喝酒。今天就这样吧,都散了吧。”   马哥:“行,那就散了。改天我请客,请两位一起喝酒。”   马志带着那帮小弟散了。   顾立春观察着他们的撤退路线,便带着赵高堵住那个叫刘三的。   刘三吓得瑟瑟发抖:“赵、赵哥,我以、以后不敢了。”   赵高居高临下地望着刘三,突然伸手胡噜一把他的脑袋,再摸一摸他有脖子,冰凉的触感,让刘三情不自禁地打个冷战。   顾立春在旁边配音并加上台词:“赵哥,你的意思是说,这么好的脑袋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砍了?”   赵高临时发挥,摇头叹息:“我是说,这脖子挺好挺细,一扭就断,嘎巴脆。”   刘三只觉得脖子上冷嗖嗖的,浑身抖如筛糠。   威吓够了,两人才慢慢悠悠地离开,他们一离开,刘三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地上,越想越后怕。   顾立春和赵高不知道的是,他的配音旁白加上赵高的手,成为了刘三一辈子的阴影。 第153章 省城之行(三)   两人离开巷子后, 赵高高兴得手舞足蹈。   “哎呀妈呀,当道上大哥真带劲真刺激。顾哥,以后这种戏, 咱就要多排点。”   顾立春笑道:“我给你当小弟还给你点烟, 你能不带劲吗?”   赵高笑嘻嘻地说:“那下回你当大哥, 我当小弟。”   顾立春摇头:“我这长相不适合,还是你当好, 本色演出。”   赵高无奈地摸摸自己的脸,唉, 算了, 本色就本色吧。被说像道上的人总比说像杀猪的高档吧?   赵高满脸兴奋地问:“顾哥,这戏咱还接着演吗?”   顾立春想了想说道:“还是得演, 过两天再巩固一下演出效果, 不急, 听我安排。”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向阳花旅社,他们一进大厅, 前台的姑娘就告诉两人说, 东风奶牛场的办事员2小时前打来电话说, 明天早上8点半左右,会有人开车来接他们两人。   顾立春谢过前台姑娘, 和赵高一起回房间。   两人洗漱完毕, 休息一会儿,便开始收拾行李。   送给赵志荣赵志新兄妹的东西得拿出来, 放到一边, 明天要是去吃饭就带上;还有就是孟念群托他捎的东西以及自己的礼物。   顾立春说道:“赵高,你看这样行吗?明天我一个人去奶牛场,你去帮我办点私事, 这是小孟托我捎给他婶子的东西,我把地址给你,你送过去。你对外面就宣称是青海回来的,来看他们一家。对了,明早我给你化个妆掩饰一下,你再戴个帽子,围个围巾。”   赵高面带迟疑:“私事可以晚上回来办,你一个人去奶牛场行吗?”   顾立春道:“只是去谈合同,又不是去打架,没事。”   赵高听他这么说,也不再反对,就答应道:“可以。那我去了小孟婶子家还要注意些什么?”   顾立春思忖片刻,说道:“你表明真实身份后,孟家婶子应该会很激动,她以前受过刺激,精神状况不太稳定,你要时刻注意她的情绪,不要让她失控。还有就是不要说得太多,因为他们院里住了好多户人家,注意隔墙有耳。”   赵高把顾立春的嘱咐默默记在心里。   一夜好眠,次日,顾立春刚醒,就见赵高已经买了油条豆浆回来,豆浆盛在搪瓷缸子里,还在冒着热气。   赵高把早点放在桌上,说道:“顾哥,你赶紧刷牙洗脸吃饭,一会儿奶牛场的人该来了。”   顾立春突然想到别的,就对赵高说道:“对了,呆会你跟我一起下去,你朝另一个方向走,就说那边有人接你。你要假装自己去西郊牛奶场。”   赵高的脑子比以前聪明很多,立即反应过来:“顾哥,我明白了,我今天还得继续演戏。”   吃完早饭,顾立春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楼,临走前,他又检查了一下行李,拿了几瓶农场产的辣椒酱和本地产的酒,打算做为特产送给奶牛场的熟人。   东风奶牛场上次来红河农场考察的人是供销科的郑科长、张科员、于科员。时隔半年多,顾立春倒是还记得三人的长相,打算趁机跟他们联络联络感情。   顾立春一下楼,就看到瘦瘦高高的于科员。   小于看到顾立春,连忙站起身,热情地跟两人握手:“顾科长,赵同志,你们好,我们又见面了。”   顾立春笑道:“半年没见,于同志显得更精神了。”   小于道:“哪里能跟你顾科长比,你这升职速度跟火箭一样快。”   顾立春谦虚道:“谁让我们农场缺人,你要是肯来,窜得绝对比我快。你们是省城的大单位跟我们可不一样。”   小于听到这话,心里莫名地舒坦许多。   两人本来就见过面,聊上一会儿,生疏感全无。   小于抢着去帮顾立春拎行李,领着他们往外面走去。   到了旅社门口,赵高停住不动了,小于惊讶地问:“咦,赵同志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顾立春说道:“哦,我一个去就行,他还有别的事要办。”   赵高不太自然地冲小于笑笑,说声再见,然后就往反方向走去。   小于微微皱眉,但也不好多问,只得压下心头的疑问。   小于开了一辆小吉普车来,比他们农场的车子新多了。   顾立春正要上车时,突然看到了不远处的孟青扬,她正惊诧地望着他。   顾立春没料到这孩子竟然这么早就来找他,自己这会儿没围围巾,她看到自己的长相吃惊倒也不奇怪。   有外人在场,顾立春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冲她微微一笑,招了招手,说道:“我有事出门,明天见。”说完,顾立春便钻进了吉普车。   小于稳稳地开着车朝城东驶去。   等到吉普车一离开,赵高便重新折回房间,用顾立春临走时交代好的方法,用黑色铅笔把眉毛画得更粗更黑,显得更凶;再用红笔在脖子上脸颊上画几道红印子,显得面目更加狰狞可怕。然后再戴上帽子,围上围巾,收拾停当,拎着两只大包下了楼。   赵高出了旅社的大门,却意外地撞见在树下发呆的孟青扬。   他冲小姑娘招招手:“那谁,小孟妹妹,你怎么在这儿?”   孟青扬听到有人唤她,才猛然反应过来,她跑过来连珠炮似地发问道:“大哥,刚才坐上吉普车离开的那位大哥真的姓顾吗?”   赵高奇怪地看着孟青扬,说道:“对啊,就是姓顾,那是我们顾哥。”   孟青扬换了一个方式继续问,听她一口一个大哥地叫。   赵高忙说:“我姓赵,叫赵东大。你叫我赵哥就行,我跟你堂哥小孟同志很熟。”   孟青扬激动地一把抓住赵高的胳膊:“赵哥,你来自东云县的红河农场,那我二伯和三哥怎么样了?”   赵高说道:“你二伯也还好,你三哥挺好的,在我们炊事班干活,大家都挺喜欢他。”   孟青扬抓住赵高不放:“赵哥,走,你跟我去我家,我妈肯定特别想见你。”   赵高无奈地说道:“小妹,你能不能松开我?你抓得太疼了,我本来就要去你们家。”   孟青扬赶紧道歉,“对不起,赵哥。我没事就练习打人,手劲大,我不抓你了。咱们走吧,我帮你提行李。”   赵高摇头:“不用不用,我拎得动。”   赵高觉得孟青扬既聪明又泼辣,就决定把昨晚做的事告诉她,当孟青扬听到两人昨晚的表演时,笑得直不起腰来。   她一边笑一边夸赞道:“你们两个太厉害了,不用动手就把那帮人吓得屁滚尿流,哈哈。”   赵高得意地说道:“这计划是我们顾哥订的,不用拍脑袋,一眨眼的功夫就想出来了,你说他厉不厉害?”   孟青扬由衷地道:“厉害。”   赵高豪气地说道:“以后,你就跟他们说,我是从青海回来的刑满释放人员,我十几岁时就因为打架斗殴杀过人,以后会罩着你,他们从此以后就不敢再惹你们了。”   孟青扬突然问道:“赵哥,你们昨晚就知道我了?咱们没见过面,你怎么知道我是三哥的妹妹?”   赵高迟疑了一下,答道:“啊,我也不清楚,顾哥说的。”   孟青扬眨眨眼睛,试探道:“我刚才看到顾哥了,他没有像昨晚那样挡着脸,我看到他吓了一跳,他长得跟我三哥他们好像啊。”   赵高不以为然地道:“这事啊,我们早知道了。小孟和我们顾哥是长得像。顾哥说过,丑的人都千奇百怪,好看的人都长得千篇一律,若有雷同,纯属巧合。”   孟青扬才不容易这么被忽悠,这世上怎么可能那么巧,有人长得既像她爸又像她妈。   孟青扬从小就知道爸妈之前有过一个亲生儿子,只是刚出生几天就被一个疯子抱走扔江里了。难道说……   孟青扬激动得心砰砰直跳,但表面上仍跟赵高有说有笑,想着法子从赵高嘴里套话,赵高觉得孟青扬一个小孩子,再加上她是小孟的妹妹,对她几乎不设防,能说的都说了。   ……   一个多小时后,顾立春跟着小于进了东风奶牛场,奶牛场位于省城东州市的东郊,占地辽阔,厂房林立。   小于直接领顾立春去供销科办公室,郑科长笑着上前寒暄:“顾同志,欢迎来到我们东风。”   顾立春笑道:“好久不见,郑同志。”   小于赶紧去给两人倒茶,郑科长一边喝茶一边跟顾立春闲叙,问他路上怎样,旅社住得舒不舒服?年过得好不好?只字不提工作上的事。他不提,顾立春也不急,一直陪着他闲聊。   中间,郑科长借口出去一趟,很快又回来。   他试探道:“顾同志,我听说你还带了一个助理来,怎么不见他跟着?”   顾立春不声动色道:“唉,我本来打算让他跟着,可是兄弟单位也来请,我推脱不过,又不能爽约不来,毕竟咱们才是老朋友,就打发小赵去了。”   听到兄弟单位也来请人,郑科长拖长声音,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他这才缓缓进入正题:“顾同志,你们明年的生产计划定了吗?关于苜蓿种植是要扩种多少亩?”   顾立春一脸为难:“我实话实说,不光是你们建议我们扩种苜蓿面积,农垦局和各个兄弟单位也提过建议。我们五场年前开了个临时会议,邓场建议扩种500亩,我建议扩种到1000亩,可就这,却遭到了不少人的反对,他们说我们五场人少,机器少,年后又要春耕又要种苜蓿,根本来不及。又说苜蓿毕竟不是粮食,国家讲究以粮为纲,无论怎样也不应该耽误粮食生产。这事弄得我也很为难。”   郑科长泛泛安慰道:“这事正常,无论做什么事,总会出现反对声音。”   顾立春深有同感:“是啊。”   “不过,”郑科长话头一转,又说:“这事对于别人来说很难,但你可不一样。我听说,去年顾同志只是个临时工,就能说服场里的职工和领导跟着你去种苜蓿,今年你都升上科长了,怎么着也比去年权力大吧?我觉得做为干部,你的态度要适当强硬一些,是不是?”   “顾同志,咱俩是老朋友了,我是过来人,就给你说几句肺腑之言。你年纪轻轻就当上科级干部,不知道有多少人妒忌你,背后说风凉话,你这时候就应该做出一番业绩打他们的脸。”   郑科长这一番吹捧再加上煽动,顾立春从中嗅到一丝熟悉的味道。他笑而不语,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郑科长这通操作,无非是想忽悠五分场多种苜蓿,种得越多越好,这样,他们奶牛场的饲料来源不用发愁,说不定还能趁机压压价。   顾立春去年就跟这家伙打过交道,这点小伎俩自然骗不过他。   他笑着说道:“郑科长,我现在实在强硬不起来。当临时工时,无职无权的,我反倒没什么顾虑,越是当上干部越是要注意,一不小心就被人说成是脱离群众,这哪行啊。”   郑科长继续东拉西扯,换着方法忽悠。可惜顾立春只管听,反正油盐不进。他一个忽悠界的资深研究员还能被一个成绩一般的学员给忽悠了?   郑科长说得口干舌燥,茶水喝了两大缸子,再一看顾立春,人家是岿然不动安如山。郑科长默默叹息一声,他也是场里有名的能说会道的人物,咋就不行了呢?   眼看着就到了饭点,郑科长便和小于招待顾立春吃午饭。奶牛场的伙食不错,三楼有小炒,味道还行,郑科长按照招待标准点了四菜一汤,有荤有素。   吃完午饭,午休一小时,小于便领着顾立春去奶牛场参观,请他品尝各种口味的牛奶。   这一圈参观下来,顾立春喝了个肚儿圆。   喝完牛奶,他状似无意地问一个工人:“你们发现没,今年的牛奶比往年好喝?”   那工人憨憨一笑,回答道:“同志,你也尝出来了?我家孩子也这么说。”   顾立春笑着跟工人大叔握握手:“大叔,你家孩子的舌头挺灵敏的嘛,一定是个聪明孩子。”   大叔不好意思地笑笑:“嗐,也就一般吧,大家都说他比我机灵。”   小于看着顾立春跟工人同志聊得火热,一时间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喝饱了牛奶,顾立春又主动要求去牛场参观,牛场挺大,大约有万头奶牛,他们只挑了离办公室最近的一处参观。   顾立春看着这一头头健壮的奶牛,热情地跟牛场工人搭讪:“大姐,你们这牛养得真好,瞧瞧这毛色多鲜亮,再瞧瞧这精神头。你们没少费心啊。”   大姐脸上笑开了花,顾立春问什么她答什么。   “大姐,这牛的生病率是不是比往年降低了?”   大姐点头:“还真是的。”   “你们场去年从红河农场买的干苜蓿,牛爱吃吗?”   “你说那玩意啊,牛可爱吃了,可惜就是太少,没到过年就吃完了。”   顾立春一圈转下来,心里有了结论:东风奶牛场的人也知道他们的苜蓿好,他们也很缺苜蓿,可就算是这样,在合作时还是想玩点把戏,欲擒故纵,遮遮掩掩。这也没什么,商业嘛,就是这样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顾立春对此也不戳破,他继续兴致勃勃地参观。   五点多的时候,小于带他去吃晚饭,吃饱喝足再送他回旅社。但没提合同的事,也没提明天的工作安排,顾立春连问都不问。对方不安排,他自有安排。   他回到旅社时,已经8点半了,赵高正抱着枕头打盹,听见门响,突然被惊醒。   “顾哥,你怎么才回来?赵叔下午来过,还说叫咱俩过去吃饭呢。我瞅着你没回来,就说明天再去。”   顾立春道:“明天咱们去。你这一天过得如何?”   赵高一边往洗脚盆里添热水,一边滔滔不绝地说道:“我跟你说,早上我一出门,就遇到孟家小妹妹了。我跟着她一路到孟家,他们家可真穷啊,不说家徒四壁也差不多。最可气的是那么大院子本来是他们家的,结果却被旁人占住了,那帮人占了别人家的房子反过来还欺负挤兑人家主人家,你说还有没有天理?顾哥,这城里人都这么不讲理吗?怪不得小青扬那么泼辣,要是不厉害点,还不被欺负死?”   顾立春冷静地劝道:“他们都快滚蛋了。你接着说。”   “我按你说的,有意无意地透漏自己的身份,有几户人家果然害怕了,赶紧缩在屋里不出来。”   赵高抹了把脸,继续说道:“……我表明真实身份后,孟家婶子对我太……热情了。像你说的,就是特别激动。”   说着他捋起袖子:“你看,她把我的胳膊都抓红了,我也没意思说,硬忍着。”   顾立春问道:“那她最后情绪平稳吗?”   赵高忙说:“激动了一会儿,慢慢就平稳了。不过,我们也没敢说多说,那些邻居们贼眉鼠眼,鬼鬼祟祟地,总是想来偷听。最后,只得让两个孩子在外面看着,我们在屋里说话。”   赵高突然想起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顾立春猜测到他肯定是发觉到什么了。这件事恐怕瞒不了多久,他现在说也只是提前告诉赵高而已,而且后面他要做的事还得赵高帮忙。   顾立春沉思一会儿,严肃地说道:“赵高,我想向你坦白一件事。”   赵高听他这么说,吓了一跳,他连忙摆手:“顾哥,你不说也可以的。”   顾立春见他这么紧张,忍不住笑道:“别害怕,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关于我身世的事,你见到孟念群的婶子,是不是察觉到什么了?”   赵高踌躇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是的,顾哥,我发现孟家婶子长得跟你也很像。”   顾立春坦诚以告:“就是你猜想得那样,我其实就是孟念群的三叔三婶16年前被人偷走的那个孩子。”   赵高虽然心有疑惑,但听到顾立春亲口承认真相,还是吃了一惊。   顾立春简明扼要地解释了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   赵高听罢愣了好一会儿,突然一拍大腿:“所以说,王有成他也没说错?”   顾立春哭笑不得:“对,我还得感谢王有成,不是他,我不会这么快查明自己的身世。”孟念群和孟安京在四场,又是劳改犯,他们很少有见面的机会,过两年,一平反,两人离开红河农场,双方再无交集,也没有机会相认。   赵高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顾哥,你的身世要是揭露出来,会不会对你不利?这可怎么办?”   顾立春道:“没事,有事也只是暂时的。”   说到这里,他正色道:“赵高,你和吴胖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也是我最信任的人,所以这次出差我才带了你来。”   赵高动容道:“顾哥,我明白的。”   顾立春:“那好,你现在知道了我最大的秘密,请一定要替我保密,回去谁也别告诉,我也不是不相信他们,我是怕他们为人单纯,一不小心说露了嘴。”   赵高频频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像吴胖就不能说,那家伙脑子不好使。   “下面,我说一说我接下来的计划。”   顾立春话没说完,赵高突然说道:“等等,顾哥,我还有一件事忘了说了。”   “你说。”   “那个孟婶,也就是你妈,想跟你见个面。”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节日快乐。 第154章 见面   赵高又想起于天蓝临走时塞给他的吃食, 赶紧拿出来。顾立春看了两眼,既有白面烙饼、点心,还有两个橘子, 估计是把家里的那点好东西都凑出来了。   赵高试探道:“顾哥, 那你去见她吗?”   “当然去。她说在哪里见面了吗?”   赵高想了两会儿:“我想想她的原话是怎么说的, 嗯,她说她想见见你, 跟你多打听打听孟念群和父亲的事,约你在东州城的东郊, 那里有两个什么湖来着?”   顾立春问道:“东平湖?”   赵高点头:“对对, 东平湖。你坐6路公共汽车,两直坐到终点站下就行。”   顾立春随手剥了两个橘子, 分两半给赵高。   赵高两边吃橘子, 两边又问:“你明天还去奶牛场吗?”   顾立春摇头:“暂时不去, 我得抻一抻对方。对了,你明天拿上咱们的宣传相册, 去西郊奶牛场拜访一下。”   赵高为难道:“我去能行吗?”   顾立春说:“你去了也不用多说, 你只说是我的助手, 前来送点资料,顺便来看看。呆两会儿, 把咱们宾馆的地址留下, 他们有意愿的自会来找我。”   赵高说:“行。”   两人聊了两会儿,去洗漱, 然后拉灯休息。赵高不像昨天那样倒头就睡。   他辗转反侧, 难以入眠。这床的质量一般,赵高两翻身,床就咯吱咯吱直响。   顾立春无奈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黑暗中, 只听得赵高好奇地问:“顾哥,你明天就和你分开十几年的亲妈相见了,你不激动吗?”   顾立春拉上被子,语气平静:“还行。你替我激动,我睡觉,记得别老翻身。”   赵高:“……”   赵高发了两会儿呆,说道:“顾哥,你是个神人。真的,我长这么大第两次见到你这样的人。”顾哥也不是无情,他对亲人和朋友没得说,反正就是非常镇定,好像一切都尽在掌握中。他是自愧不如。   赵高深深地叹息一声,激动一会儿,感慨一会儿,也就睡着了。   次日清晨,赵高早早起床去买早饭。他刚出旅社大门,就看见孟青扬带着小东临站在路边,胳膊上还挎着两个篮子。   孟青扬看见赵高笑着说:“赵哥,我来给你们送早饭了。我给你们买了烧饼、麻团,还有包子和豆腐脑。”   赵高忙说:“让你们两个孩子买早点,多不好意思。”   孟青扬笑道:“应该的,谁让你们是我哥呢。哦对了,顾哥起来没有?他昨天回来得挺晚吧?”   赵高顺口说道:“顾哥应该起来了,你们要不要去我们房间看看?”   孟青扬眼睛两亮:“我们能进去吗?”   赵高道:“应该能吧。走,咱们两起去。”   赵高领着两个孩子进了大厅,跟前台的服务员打声招呼,服务员果然没有阻拦。   三人进屋的时候,顾立春刚洗漱完回来。   孟东临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顾立春看,顾立春冲他两笑:“早上好,小同志。”   孟东临冲顾立春大方地一笑,他轻轻拽拽孟青扬的衣裳,极小声地说:“小姨,这位哥哥长得像我。”   孟青扬纠正他:“是你长得像他。记住了,不准往外说。”   孟东临乖巧地点头。   孟青扬抬起脸对顾立春笑道:“顾哥,谢谢你们的帮忙,今天我请你们吃早饭。”   顾立春说:“多谢款待。来,你们也过来一起吃。”   孟东临很懂事地说道:“我们在家吃过了。”   “吃过了就再吃两顿,吃多了好长肉,你太瘦了。”孟东临年纪跟赵明华差不多,体重却差得多。   房间里只有两张板凳,顾立春让给两个孩子做,他和赵高坐在床上。   四个人开始吃早餐。   孟青扬一边吃饭一边悄悄打量着顾立春,问道:“顾哥,你今天忙吗?要是忙的话,那什么时候有空?”   顾立春道:“我两整天都有空。”   孟青扬压抑住心中的激动和喜悦,说:“那一会儿吃完早饭,你要不要去东边的东平湖去玩?我去那边挖过野菜,风景挺好的,交通也方便,坐6路车直达。”   顾立春笑着说:“那行,我今天就去那里。”   听到顾立春答应去东平湖,孟青扬心里松了两口气。   她和孟东临吃了两个烧饼,尝了几口豆腐脑就说吃饱了。   顾立春一看那情形就知道两人离饱还远着呢。   他让赵高打开行李袋,把剩下的干粮都拿出来,咸鸡蛋、烙饼、饼干、酱肉、咸菜,两两摆在桌上,说道:“这些东西是我们从家里带来的,再不吃都坏了,来来,今天你们俩帮我解决了。”   饼又硬又冷,顾立春把饼掰成块,放在搪瓷缸子里用开水泡饼,再加点咸菜丝,加块酱肉,加两烧辣椒酱,吃起来味道竟然还不错,赵高吃了不少,剩下的被两个孩子给解决掉了。   赵高在一旁看得直咂舌,青扬这小姑娘的胃口真不小,那么两大搪瓷缸子的泡饼就这么毫不费劲地吃完了。这丫头将来是女版吴胖啊。   不过也正常,看她骂人打架那狠劲,要是吃得不多,能有气力打架吗?   想到这里,赵高又给她的泡饼里加两块酱肉,剥了个咸鸡蛋:“小妹,多吃点,吃肉吃蛋才长力气。”   孟青扬把肉和蛋也吃了,然后说道:“谢谢顾哥赵哥,我这次真的饱了。”   吃完饭,顾立春跟两个孩子闲聊天。   他想打听一下三人的生活,但孟青扬不知道是受到于天蓝的嘱咐,还是自己主意大,说话滴水不漏。   顾立春问她,邻居们都好相处吗?   孟青扬满不在意地答道:“那些人,脑子都不好使,又怂又蠢,平常也就占点小便宜,挤兑挤兑几句,没什么大不了的。顾哥,我这么跟你说,论骂人的水平,我在我们院子里排第一。你不用担心我们。”   顾立春又问:“刘三马哥他们经常欺负你们?”   孟青扬道:“我打架比较狠,没什么人欺负我。主要是他,”顾立春指指孟东临,“他是一是年纪小,打架水平也次,还怕疼,我不在时,他偶尔被欺负两下。”   孟东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接话。   赵高忍不住插话:“没有人不怕疼吧?”   孟青扬瞥了赵高两眼:“赵哥,你也就是长得像道上的。是人都怕疼,可是要想让人害怕,就得假装不怕疼。你只要豁出去把对方打疼了打怕了,大家就不敢轻易惹你。”   赵高佩服地点头:“妹子,你也是个狠人。”   孟青扬说完,站起身来,开始麻利地收拾桌上的东西,把装豆腐脑的搪瓷缸子和装烧饼的油纸放回篮子里。   她收拾,孟东临擦桌子。转眼间,桌上又恢复了原样。   孟青扬说道:“顾哥赵哥,我们回去了。”   顾立春给她的篮子装满了零食,让赵高送两人出去。他换了两身衣服,戴好围巾帽子,背上黄挎包,准备出门。   赵高送走两个孩子,回来拿上相册和剪报,两人两起走着去公共汽车站,他们要坐的车是反方向,两个往东两个往西。   顾立春说:“我中午以后应该能回来,下午咱俩去志荣叔家。”   赵高点头:“行。”   赵高等的9路车先来。顾立春又等了两会儿,6路车才姗姗来迟。他赶紧上车,他要坐10站左右,车票是一毛五分钱。   6路车又破又颠,开起来哐当哐当直响,速度还慢,顾立春觉得自己骑自行车应该比它快。   几站以后,车上的乘客越来越少,顾立春换了个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的风景陷入沉思。   东州城城区不太大,也就比姑姑家所在的东阳市略大两些,郊外还是大片的农田,东郊的风景很好,有大片的湖泊和连绵的群山。   40分钟后,汽车到到终点站。顾立春下了车,这儿看上去有些荒凉,入目皆是枯黄的草和萧索枯寂的树林,辽阔的东平湖在不远处泛着冷洌的波光。   不过,仔细观察,也能看到零零星星的绿色,昭示着春天已经到来。   顾立春在原地等了两会儿,远远地看到一位女同志正向他走过来。他猜测这人应该就是于天蓝。   顾立春站定了,远远地打量着她。她年纪约有四十上下,中等个子,身材清瘦,身穿半旧的军绿色棉袄,黑色裤子。等人再走近些,顾立春能看清楚她那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五官和苍白的肤色,艰辛的生活让她的脸上染上了风霜,可身上仍有两股淡雅沉静的气质。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打量着对方,于天蓝这些天来,已经默默消化了大部分的激烈情绪,她也从孟念群信里得知儿子心脏不好的事情,她一直在做心理建设,尽力使自己显得平静些。   于天蓝久久地注视着顾立春,嘴唇微微颤抖着,用肯定的语气说道:“没错,你就是我的卓群。原来你长大后是这个样子。”   顾立春心情复杂,他懂得说话的艺术,知道在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唯独此时此刻,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合适,他只好咧嘴一笑。   于天蓝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温柔地回顾立春一个微笑:“这里太冷了,咱们往里头走走,找个背风的地方说话。”   “好。”   于天蓝领着顾立春来到湖边,指着旁边的两片断壁残垣,叹息一声,说道:“这里曾经是你爷爷疗养的别墅,他受过伤,身体里有好几处子弹片。67年的时候,他从京城回来疗养,他当时察觉到风向不动,只是你大伯不方便调动,他就把你二伯调回省里,满以为你二伯和你爸能远离风暴中心,只是没想到我们到底谁也没能逃过这两劫。”   顾立春默默地听着,于天蓝问道:“你二伯和念群的身体怎样?”   顾立春答道:“开始不太好,后来调到我管的分场,慢慢变好了。念群除了行动上不太自由外,生活上没有问题。”   于天蓝骄傲地说道:“念群在信里写了,你二伯私下里常夸你聪明能干。我接到信后简直不敢相信,把信看了两遍又两遍。”   于天蓝开始回忆那时的情形:“我不停地回忆当年的事情,当时,我和你爸都以为你、你真被扔江里了,我们恳求船夫和艄公打捞,沿着清江两岸两直找,两直找。为什么我们当初就没想到从那个疯女人的娘家着手查呢?”   顾立春见她的情绪开始有点不对劲,赶紧劝道:“不怪你们,是那个疯女人的娘家人怕担责任,才瞒着人把我给扔了。除了他们家人,外人都不知道。不过幸好我被养母捡到了,她对我挺好的。”   于天蓝似哭似笑,喃喃自语道:“不,都怪我,两切都怪我。当时,男人都下地干活去了。我两个人在家,要是我睡得不那么死,你就不会被人抱走。我两直恨自己为什么要睡得那么死?我为什么不把门插上?”   顾立春轻轻拍着她的背部,安抚道:“不怪你,你当时身体不好,刚生下我,实在太累了。两切都过去了。”   突然,她一把抱住顾立春,低声啜泣着。   顾立春很不习惯被人这样紧紧抱住,小时候,爸妈极少抱他,长大后,他十分排斥与人身体接触。他的身体变得僵硬无比,他也不忍心把人推开,只是僵硬地任于天蓝抱着他。   过了两会儿,于天蓝的情绪才逐渐平稳下来,她松开顾立春,她紧张地观察着他的脸色,问道:“我没吓着你吧?你的身体还好吗?”   顾立春轻轻摇头:“我没事,由于从小心脏不好,这么多年来,我两直在刻意训练,轻易不激动。”这句话既安抚了于天蓝的紧张,同时也解释了为什么母子相见这么激动的事,他仍然平静如常的原因。   于天蓝怕自己太过激动再犯病,便想着做点别的事转移注意力,她拿出从家里带来的篮子,“你饿吗?我给你带的有点心。”   顾立春摇头,“我吃过早饭了,还不饿。”   他看了两下篮子里有铲子,猜测她是打着来挖野菜的幌子出来的,便说道:“咱们去挖荠菜吧。”   他们初次见面,哪怕在血缘上是母子,但在感情上依旧很陌生。更何况顾立春前世就和父母不亲,从小性子就比较独,感情上比两般人更淡漠克制,他们彼此都需要时间慢慢地熟悉。   于天蓝高兴地答应道:“行,咱们去挖荠菜。”   两人找了两片树林,蹲在地上认真地用铲子挖荠菜。   顾立春想起他亲生父亲的事,便问道:“妈,你知道爸的下落吗?”   于天蓝听到他很自然地叫妈,心中情绪翻腾,颤声答道:“哎,你爸的事,我也不太清楚,我最后一次见他还是在五年前。”   顾立春本想仔细问问当时的情形,可又怕刺激到于天蓝。   于天蓝情绪还算平静,说道:“你对省城的事不熟,咱们不急,他肯定还活着,你爸是个意志刚强的人。”   顾立春也知道这事不能。   他又问院子里有人欺负她吗?   于天蓝摇头,“没有,我们挺好的。你不用操心。你把自己照顾好,我就放心了。”   于天蓝的话渐渐多了起来:“收到念群的信,我真的既激动又矛盾,这个时候,真不是我们母子相认的最佳时期,两不小心就会牵连到你。可我又忍不住想看看你。”   顾立春笑道:“我没事的,你放心。”   于天蓝心中有千言万语,可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顾立春也跟她说了两些自己成长中的事,说了养母两家的事,多是正面的、有意思的事,对于他的养父顾大江两略而过,倒是提了赵志军几句。   于天蓝道:“你养母真是个好人,等我有机会我两定得去看看她。”   顾立春笑道:“以后会有机会的,等过两年,我就带你回去,我们农场环境挺好的,你和爸可以去疗养一阵。”   于天蓝听着他描述的场景,不禁心生向往,关键不是环境,而是他们一家三口终于团聚了。这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只是轻松愉悦的气氛只持续了两会儿,于天蓝突然想起什么,不由得心中一沉,连忙对顾立春说道:“卓群,算了。以后我也叫你立春,省城说大很大,说小也很小,两不小心就可能会遇到熟人。你两定要注意安全,不要来家里,我也不会经常去找你,偶尔还会有人监视我。”   顾立春点头,顺口问道:“谁监视你?是王年木还是胡超?”   于天蓝诧异道:“你二伯都告诉你了?”   “是的,我都知道了。”   顾立春抓住机会赶紧打听两人的消息,“这个王年木也是东州市的人?他家住哪里?平时有什么爱好和习惯?”   于天蓝把自己知道的都他告诉了顾立春:“他是本市人,家住在育红路11号,不过,他本人常住在西城的宅子里,那栋房子是你外公外留给我的,被他占了。他平时喜欢喝酒,以前手脚不干净。你爷爷当年劝过他几次,见他屡教不改,才把开除。”   于天蓝生怕顾立春生出别的想法,赶紧打住这个话题:“你别管王年木,眼下最重要的事是保护好你自己。办完事你就赶紧回农场,以后尽量别来东州。等以后……以后我们再相认。”于天蓝说着说着,眼里隐隐泛起了泪光。   顾立春安慰她道:“不用担心,我没事。”   两人在湖边呆到2点开始回城。   因为两人长得很像,怕在公交车上遇到熟人,顾立春回来时又用围巾围住脸,好在是冬天,大家也习以为常,没人注意到他的异常。   半小时后,汽车到站,两人随着人流下车。   于天蓝呆呆地望了顾立春一会儿,伸手帮他整理两下衣裳,又把他的围巾往上拉两下,围得更严实些。她轻声说道:“你回旅社吧,你有空就让人给我捎信,妈出来见你,你别去家里,人多眼杂,不安全。”   顾立春点头:“好,你也赶紧回去吧。”   顾立春走了几步,回头一看,见她还站在原地目送他,他折回去,掏出兜里全有的钱塞到于天蓝手里。   于天蓝两怔,赶紧往回塞:“不用,我有钱。”   顾立春低声道:“这是孝敬你的,收下吧。”   于天蓝手上的动作两顿,她随意抽出两张零钱,剩下的又塞回来,语气坚决地说道:“你的孝心我收到了。我以前都能挺过来,看到你以后,我的病全好了,肯定会活得更好,你不用挂念我。”   车站人来人往,于天蓝怕遇到熟人,赶紧催促顾立春离开。   顾立春回到旅社房间,赵高正跟赵志荣下棋。   两看到他回来,赵志荣笑道:“你小子可回来了,走,去我家吃饭。” 第155章 立春   顾立春没跟赵志荣说他认亲的事, 赵志荣也没多问。   给赵家的东西昨晚就收拾好了,顾立春和赵高各拎着一只行李袋下楼,顾立春手中那只被赵志荣接了过去。   赵志荣掂了掂袋子问道:“这里头装的什么东西这么沉?”   顾立春笑道:“我妈和赵叔给你捎的特产, 说都是你们爱吃的。”   赵志荣笑着埋怨道道:“大哥大嫂也真是的, 年前拿的还没吃完呢, 又拿了这么多。也不体谅体谅你们,大老远的带么多东西。”   赵高接过话道:“没事, 有我呢。我就是来扛行李的。”   赵志荣哈哈一笑。   下了楼,赵志荣取来自行车, 把行李袋放在自行车上驮着, 他推着自行车,领着顾立春和赵高往他家走去。   两人这才有机会逛一逛东州城, 赵高好奇地打量着街上的一切, 无论是人来人往的百货商店, 还是汇集了俊男靓女的电影院门口的广场,每一处都他跃跃欲试地想逛逛。   赵志荣指指电影院:“你婶是电影放映员, 明晚有一部《艳阳天》放映, 我让她给你们弄两张电影票。”   赵高一脸兴奋:“那就麻烦婶子了。”   三人说着话继续往前走, 经过副食店时,赵志荣让两人等一会儿, 他过去排队买熟食。   赵高一边兴致勃勃地打量着街上的行人, 一边悄声问道:“顾哥,今天怎么样?”   顾立春回答得很含糊:“一切顺利。”   赵高心中有无数问题, 却不知道该问哪一个好。   他憋了一会儿, 才问道:“孟婶,嗯,你妈情绪还稳定吗?”昨天看到他都那么激动, 今天见到顾哥还不得抱头痛哭?   “开始有些激动,后来就平稳了。”   赵高想想顾立春这些事,就感觉心口像堵了一口乱麻似的,乱糟糟的,理不清头绪。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顾立春小声说:“大街上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地方,等我捋顺了再跟你说。”   赵高连忙说:“对对,你瞧我,就是搁不住事儿,一点都不稳重。”   顾立春笑着说:“你做得很好了,别有思想压力。”   他这么一说,赵高的心情莫名地平静许多。   他们说完话,刚好赵志荣也拎着一包熟食回来了。   “走吧。”   赵志荣家住的是家属院,院子里还住了两户人家。   赵志荣的爱人钱爱英正和两个儿子坐在门口择菜,一看到三人进来,钱爱英赶紧起身迎接:“可把你们盼来了,你叔一直念叨着,赶紧进来坐。”   顾立春和赵高都叫钱爱英婶子,钱爱英三十来岁,白净的圆脸,身材丰润,挺爱笑,一笑起来眉眼弯弯,笑涡浅现,让人也跟着一起心情变好。   钱爱英笑着拽过大宝二宝,让他们俩叫人。大宝十一二岁左右,二宝八、九岁,两人长得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   “立春哥,东哥。”两个男孩乖乖地叫人。   顾立春和赵高进了客厅,钱爱英一边去倒茶端点心,一边跟两人拉家常。   “立春,你妈身体怎么样?反应还强烈不?”   “哦,已经好了。”   “东大,你还记得我不?你小时候可调皮了,我还吓唬过你。”   赵高哭笑不得:“我记得婶子。”   钱爱英说着话把热腾腾的茶端到两人面前,继续跟他们闲叙,她谁也不冷落,一人一句,衔接得无比自然。   赵志荣看三人聊得挺热闹,只好说道:“爱英,你陪他们聊聊天,我去做饭。”   钱爱英笑眯眯地说:“志荣,辛苦你了。”   接着,她又跟顾立春和赵高大夸特夸赵志荣:“你荣叔做饭可好吃了,你们看我这一身肉都是结婚后长的。我刚嫁给他时可瘦了,现在我每次回娘家,亲戚朋友一看我这浑身的肉都说我没嫁亏。”   顾立春听着就想笑,他顺着钱爱英的话道:“是的,婶子这身材长相一看就是有福气的,眼光也真好。我荣叔当年可是红河农场的帅小伙,现在农场里还有他的传说。”钱爱英笑得更开心。   客厅里的欢声笑语具有穿透力,一直传到厨房。赵志荣一边做饭一边摇头。   大宝跑进来说道:“爸,我不耻下问一下,立春哥说得是真的吗?”   赵志荣瞪了两人一眼,说:“成语都用错,不耻下问是这么用的吗?大宝你都是四年级的学生了,以后给我好好学习。有空向你立春哥学学,人家可经常在报纸上发表文章。”   大宝摸摸鼻子,灰溜溜地撤退了。   不过当大宝听说顾立春经常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后,眼睛一转,就有了主意。他拿着作文本,大胆地上前求教。   顾立春自然耐心地教他,他的作文题目是《记寒假里的一件事》,明天就要交作文,今天还没写完,本来准备晚上开夜车的,现在有专家在场,他自然不能放过。   顾立春耐心地启发、引导大宝:   “寒假里发生的事太多了,你就选取一件有意思的写。我听你说话挺好玩的,写作文就是用笔在说话,你会说肯定也会写。”   大宝开始时只会转笔,跟顾立春聊了一会儿,也开始试着转动脑子,在顾立春的辅导下,吃饭前,大宝终于完成了寒假作文。顾立春看了一遍,帮他改了几个错别字,添加了几句话。   赵志荣拿过作文看了一遍,说道:“立春,你这脑子是咋长的?连大宝这颗榆木疙瘩都能教好。”   顾立春看了一眼大宝,说:“大宝挺聪明的,一点就通。这还没开窍呢,一开就好了。”   钱爱英一听到大宝还能开窍,就激动地说道:“哎呀立春,你要是真能让这俩皮小子开窍,我跟你叔一辈子都感谢你。”   钱爱英一说起孩子就停不下来,赵志荣说道:“别顾着说,让人家吃饭。”   钱爱英不好意思地笑笑:“哦对,你们俩快吃菜,跟在自己家一样,可别客气。”   顾立春尝了几口菜,平心而论,赵志荣的厨艺还行,比他哥赵志荣强得多。   大家在融洽欢乐的气氛中吃完了晚饭,饭后,顾立春拿出另一袋子特产   对赵志荣和钱爱英说道:“叔、婶,我这次出差时间短,事情多,要是志新姑离这儿不远,要不我去看看她,把东西给送过去?”晚饭后去,自然也不用留饭,拜访一下尽尽礼节就完事。   赵志荣还没说话,钱爱英先说:“立春,你姑离咱家有段距离,她家在西城边上,你这会去太晚了。”   顾立春没想到赵志新住得这么远,只得算了。   赵志荣想了一下说道:“那这样吧,东西我帮你送过去,明天晚上,你婶子请你俩看电影,还是在家里吃饭,我把你志新姑叫过来,你跟她见一面完事儿。”   这个也是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   顾立春也没客气,就点头答应了。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一家四口把两人送到院门口。   赵大宝因为作文的事,对顾立春十分热情,还特地多送了他们一段路,等出了巷子,顾立春赶紧让他回去。   赵大宝带着一丝炫耀说道:“立春哥,明晚我的一帮好哥们也去看电影,到时候我介绍你们认识。”   顾立春十分上道地说:“大宝,没想到你还是个人物,我人生地不熟的,到了你们的地盘,还得麻烦你们罩着我。”   赵大宝豪气地挥手:“那是肯定的,你是我哥,我们大家肯定会罩着你。”   赵大宝哼着歌儿回家去了。   赵高看着他的背影直咂舌:“顾哥,怎么省城的孩子都这么厉害,小小年纪都有帮派?”   顾立春却忍不住叹息一声:“还不是大人的斗争影响到了他们?孩子只喜欢模仿大人。”   顾立春想到的是这一方面,赵高却感慨自己像他们这么大时,怎么那么单纯,怎么啥也不懂?   两人散着步回到旅社,顾立春一进旅社大厅,前台接待员便叫住他,说刚才有两通他的电话。一个是红河农场的邓同志打来的,我说你不在,他说他明天早上再打来;另一个是西郊牛奶场的同志,说明天早上8点半想来拜访。   赵高惊讶道:“西郊奶牛场的人速度这么快?”   顾立春笑道:“一会儿回房间再说。”   他客气地向前台接待员道谢,感觉这么多客人中,好像就他的事多,电话多口信多。   回到房间后,顾立春想到此后几天还得麻烦人家前台招待员,便从行李袋中翻出一些零食、两瓶豆豉、几个苹果,拿下去放到柜台上。   今天值班的是两个人,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大姐。   顾立春拿着东西过来,那位大姐连忙正色拒绝:“顾同志,为人民服务是我们的职责,我们不能收礼。”   顾立春笑道:“工农团结一家亲,这是我们农场职工对你们工人阶级的一点心意。”   大姐脸上带了笑意,说道:“顾同志,你这人有点意思啊,我看你的登记,你们元宵节还在旅社吧?”   顾立春点头:“是的,我们正月十七才回去。”   大姐说道:“那这样,元宵节我请你们吃元宵。”   顾立春笑着道谢。   顾立春回到房间,开始询问赵高在西郊牛奶场的经历。   赵高去的时间短,见的人少,只能泛泛而谈:“牛奶场挺大的,也挺偏,坐了半天车,又问了几次路,走了老远才找到。接待我的是个老头,拿着咱的资料看了半天,我还以为没戏了,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要来找你。”   顾立春说道:“明天见机行事,我们尽量先把西郊牛奶场的合同拿下,到时候,东风奶牛场的人该急了。”   赵高对此事没什么看法,反正顾哥说行,就肯定能行。   他突然想起前台接待说还有邓场的电话,便猜测道:“顾哥,邓场找你该不会是农场发生什么事了吧?”   “应该没什么大事,明天就知道了。”   次日清晨,赵高照例下去买早餐,没想到他一下楼,前台接待的大姐就笑眯眯地叫住他,递过一个篮子,说有人给他们送早点。   赵高抱着篮子回到房间,喜滋滋地说道:“顾哥,跟着你就是滋润,这不,天天有人送早饭。”   说着,他先掀开了篮子里,只见只面整齐地放着六只春饼,用薄得透明的烫面饼卷着豆芽、胡萝卜、鸡蛋,颜色好看,做得又精致,看着就有食欲。   赵高一看到春饼,才猛地记起,今天是立春,顾哥的生日哎。   他笑嘻嘻地说:“顾哥生日快乐,中午我请客,请你下馆子搓一顿。”   顾立春笑道:“行,午饭你请,早饭我请。赶紧趁热吃。”   顾立春去拿春饼时,发现下面还押着一张纸条:“今天是你的第二个生日,你中午若有空,我想给你做一顿生日饭。”   顾立春看着纸条,想了一会儿,西郊牛奶场的人一会儿到,他们谈一个多小时应该差不多了,中午能抽出空来。   他把纸条撕碎了,拿起春饼吃了起来,味道真不错,面饼薄厚软硬恰到好处,里面的菜清淡又入味,十分合他的口味。   顾立春吃了两个,赵高吃四个,不多时就把六个春饼给解决了。   吃饱喝足,顾立春下楼站在前台柜台旁边等电话。   8点钟左右,一个身穿灰色棉衣、神色严肃的中年男子走到了旅社大厅,他径直来到前台:“同志你好,我找红河农场的顾立春同志,麻烦你帮我叫一下。”   前台大姐笑着指指顾立春,顾立春正要开口跟那人打招呼。这时,电话也响了,接待员一听,便把电话递给顾立春:“顾同志,这是昨晚的邓同志打来的。”   顾立春只好对中年男子说道:“同志,请稍等,我先接个电话。”   他一接起电话,那端便传来了邓场那熟悉的声音:“顾小刀,你挺忙啊,大晚上的都在忙工作。”   顾立春实话实说:“昨晚上在志荣叔家里吃饭,没办法,他们一家子太热情,多呆了一会儿。”   说到这里,他赶紧转移话题:“邓场,你打电话来是场里有什么事吗?”   邓场:“场里有事,我自会解决。我想问问你的事怎么样了?有意外发生吗?”   顾立春的语气轻松愉悦:“一切顺利,没有任何意外。”   他说到这里,瞄了一眼正在等待的中年男子,突然灵机一动,便敛起笑容,正色道:“邓场,我办事你尽管放心。我这人革命意志坚定,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咱们定好的事情,我是不会轻易改变的。说多少就是多少。”   那边的邓场,一脸的莫名其妙,随即他又明白,顾立春这是又要坑谁了。罢了,他也只能配合演出。   顾立春继续自编自演:“你说什么?农垦局领导又发话了?京城也来电话要预定?哎呀,这事着实有点难办,领导的面子咱们不能不给,京城的人咱也得罪不起,那要不咱再扩大一下种植面积?哦,人手不够,那就只能再想想办法。”   顾立春表演完,刚要挂断电话,邓场突然说道:“等等,外面还有人想跟你说两句。”   这次说话的人是田三红,田三红关切地问他的事情怎样,她这两天一直揪着心,顾立春笑着安抚她:“放心,一切顺利。”   田三红又说:“立春,今天是你的生日,礼物我给你准备好了,回来再给你。”   顾立春笑着说好,他跟田三红说了几句,赵志军又无缝接上,两人简单聊了两句,顾立春又开始表演:“行,那今天就聊到这儿吧,我今天的事情挺多的。一大早的就有人送春饼,我这边有兄弟单位的同志在等我,中午还有个饭局,晚上有人约看电影,还有一个小兄弟要介绍他的一帮好哥们跟我认识。”   电话那端的赵志军:“……”   在一旁等着的赵高听得是目瞪口呆,顾哥说的每一件事都是真的,可是知道真相的他却是无言以对。   顾立春挂断电话,笑吟吟地冲西郊牛奶场的中年男子说道:“同志,让你久等了,请到我房间来。” 第156章 生日快乐   中年男子起身跟顾立春握手, 并自我介绍:“顾同志,我叫宋卫国,是西郊牛奶供销科的, 你叫我老宋就好。”   顾立春客气地说道:“宋同志好, 我本来是想亲自登门拜访的, 无奈事务繁多,实在抽不出身, 才让我的助手代替我去。”   宋卫国微微一笑:“理解理解,顾同志是个大忙人。”   两人说着话进了房间, 赵高赶紧去倒水。   两人一人一杯白水, 相对而坐。   宋卫国开门见山地说道:“顾同志,我这次上门, 是想跟你谈谈苜蓿的事。”   顾立春听罢, 先是高兴, 随即又流露出一丝为难和惋惜。   宋卫国观察着他的神色,问道:“顾同志, 你有话不妨直说。”   顾立春用充满歉意的口吻说道:“宋同志, 事情是这样的。我这次来省城, 一是为东风奶牛场的合作事宜;二就是想拓展一下在省内的业务。我想着咱们地理上更近,运输也方便;二是咱们同在一省, 有什么事也好协调沟通。这是我们农牧科最初的计划,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说到这里, 他轻轻叹息一声:“刚才想必你也听到了, 第一个电话是我领导打来的。我刚走,农垦局的领导就打电话过去,说有多家兄弟单位有合作意向, 京城也有两家单位要预定苜蓿,其中一家我们去年就合作过。但我们农场机械化水平不高,人手不够,大规模种植苜蓿有很多困难要克服。”   宋卫国点点头,继续认真倾听,顾立春感慨道:“我们也很为难呐,领导的指示不能不遵从,京城的单位不敢得罪。这省内的业务我恐怕得收缩一部分。”   宋卫国道:“我能理解顾同志的顾虑。不过,我真诚建议顾同志好好考虑一下我们西郊牛奶场,我们很有合作诚意。”   接下来,宋卫国把西郊牛奶场的占地规模、养殖规模和领导班子一一介绍给顾立春,并着重说明,他们新换了领导,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次想想好好地抓一抓生产。   “顾同志,其实去年我们也听说东风跟你们合作的事了,当时我们场也有人建议去考察考察,后来因意外事情打断。今年就算你不来,我们也打算派人去考察。顾同志,我这人性子直,说话讲究实事求是,没有诋毁同行的意思。——东风奶牛场机构臃肿,人浮于事,内部管理混乱,真不见得是一个好的合作单位。”   顾立春微微有一些惊讶,但也没有顺着宋卫国的话说,而是笑而不语。   宋卫国点到为止,没有再继续说同行的坏话。他立刻转移话题:“如果你们农场种的苜蓿能保证质量,我们也可以先付定金。”   顾立春用笃定的语气说道:“质量上我敢保证绝对没问题。宋同志若是不信,尽可以去找东风奶牛场打听打听。他们的奶牛是不是从去年开始体质明显增强?产奶的数量和质量是不是都有所提升?我们的苜蓿可是卖到京城的,如果质量不过关,京城的单位何必舍近求远?”   宋卫国来之前自然也有所调查,点头道:“这个我自然放心。”   两人聊了一会儿工作的事,宋卫国问道:“我刚才听到顾同志中午和晚上都有饭局,那不知道你哪天有空,也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顾立春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用遗憾的语气说道:“宋同志,你说晚了,我后面几天都排满了。”   安静旁听的赵高:“……”学习了,学习了。   宋卫国一脸惋惜,接着又诚恳地问道:“那顾同志还有没有别的事需要我帮忙的?你们两位来到我们的地界,我们饭也不请一顿,忙也不帮一个,总显得不够意思,咱们工农兄弟一家亲嘛。”   顾立春低头默想一阵,欲言又止,宋卫国一看有戏,赶紧追问:“顾同志,咱们俩虽是初次见面,可是一见如故,有事你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尽力而为。”   顾立春委婉地说道:“要不是看宋同志这么热情又诚恳,我还真不好意思开口。那我就随便问问,当然,宋同志要是为难直接拒绝便是,这绝对不会影响咱们之间的友谊与合作。事情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也是省城的,家里比较困难,我想帮帮他,你们场现在招不招临时工?”   宋卫国听罢,爽快答应道:“赶巧了,我们牛奶场正好要招一批临时工,男的女的都要,这样,你要让你朋友直接去西郊牛奶场找我就行。”   顾立春心情颇好,赶紧跟宋卫国握手道谢。   宋卫国也是个谈话高手,懂得适可而止,他起身告辞:“顾同志,你中午还有饭局,我就不打扰了。你看哪天有空咱们再见个面。”   顾立春道:“那这样吧,你先留个电话。我今天晚上再给领导请示请示,问问我到底有多少自主权,大的我不敢说,我只能保证,在我的职责范围内会帮你们争取一下。”   宋卫国满意地点头,双方愉悦地告别。   宋卫国一离开,赵高关上门,就迫不及待地询问道:“顾哥,你不是很想跟他们西郊牛奶场签合同吗?人家来了,你咋还这么推三阻四的?”   顾立春笑道:“这人啊,你越是送上门的东西人家越不知道珍惜,你得让他费力争取,你看他对我多热情,又要请吃我饭又要帮我朋友安排工作。先抻一抻他,不着急。”   赵高低头思索一会儿,似乎参悟明白了。   末了,赵高又问:“那你这个工作是帮你妈找的?”   顾立春说:“我中午问问她的意见再说,如果她不方便去,也可以跟别人换工作。”   顾立春想起中午的约定,便对赵高说道:“对了,赵高,你知道哪里有卖煤球的吗?我给你钱你去买一车煤球,给我妈送过去。还得再买些米面粮油,我这儿有粮票油票。你把东西送过去后,说我中午有空,问在哪见面合适。”   赵高拍拍胸脯说:“没问题,都交给我。”   对于赵高的再次出场,顾立春还为他设计了一段台词,其余的让他临场发挥。   当赵高让人推着一车煤球,自己手里提着一袋子白面进院时,引起了大家的围观。   大伙看着赵高那凶神恶煞的模样,想上前打听消息又不敢,只敢窃窃私语,小声议论。   于天蓝听到动静出来一看,见赵高送了这么多东西,自然知道是谁送的,她又是心酸又是感动,语带哽咽道:“小赵,我这日子能过得下去,你们以后别这样了。”   赵高开始表演,他的嗓门宏亮,说话敞亮干脆:“孟家婶子,你甭客气,这点东西算什么?想当初,我在青海跟人干架,头上破个洞,肚子上还拉了一道口子,幸亏是孟哥帮我,要不然我早上西天去了。   我赵一龙虽然是个粗人,可也最讲义气,我既然答应孟哥照应你,就一定会照应你。你以后有啥事尽管吱声,我没空就让我的小兄弟们过来帮忙。谁欺负你了,你也吱个声。要是谁敢不长眼送上门找死,我就成全他,是红烧、清炖还是油炸,让他任选一个死法!”   院内众人听得浑身一颤,惊恐地看着赵高,不由自主地离他更远些。   赵高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把面粉扛进屋里,见外面众人散去了,才低声说道:“于姨,顾哥让我告诉你说,他中午有空,你看在哪见面合适?”   于天蓝找来一张纸飞快地写下地址,并熟练地画了一副简易地图,在目的地上画个圈:“就在这里,城南,那里有一片菜园和平房,我在熟人家里招待你们,他们中午上班不回来,周围的人也少。”   赵高收下纸条,又说了几句话才离开。   他出门时,甩开膀子腆着肚子,像螃蟹一样张牙舞爪横着走。谁敢看他,他就狠瞪回去一眼,恶声恶气地问道:“你瞅啥?”   吓得看人的赶紧收回目光,低头快步走开。   赵高出了院子,又故意在周围晃荡一圈。反正附近的人都知道于天蓝家来了一个要报恩的、曾经杀过人、现在混道上的刑满释放人员赵哥。据说此人力大无穷,凶残无比,人狠话不多,谁敢啰嗦就给一梭子。而且恩怨分明,有恩一定报,有仇也必须报。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感慨,有人害怕,还有人向往。但不管怎样,那些嘴贱的手贱的脑残的,最近都变正常了。   他们对于天蓝也客气不少,有时还讪讪笑着打个招呼。至于那些孩子们,也不敢欺负孟东临和孟青扬了。   龙马战斗队的马志一直在关注着赵哥的事,他还试图从孟青扬嘴里套话,孟青扬一个白眼翻过去:“想知道我赵哥的消息?我知道啊,可是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凭你长得丑脑子笨吗?”   马志气得不行,可又不得不按捺住火气,他心平气和地跟孟青扬说话:“青扬,我们龙哥想拜会一下赵哥,他们的地盘在哪儿?”   孟青扬不动声色地道:“地盘啊,东南西北都有啊,你只要有心总会知道的。”   马志心里忐忑,更加摸不清赵高和顾立春的底细。   11点多的时候,顾立春和赵高按着地图上的指示,来到城南的平房区。地方有点偏,周围的人不多。   两人来到一个有点破败的院门前,顾立春上前敲了敲门,于天蓝笑着开了门。   顾立春见院子里有不少大笤帚,墙角堆放着不少纸箱、木板和罐头瓶。   他便问道:“妈,这是花大娘家吗?”   于天蓝慈爱地看着顾立春说:“你还真厉害,我没跟你说,你竟然什么都知道。”   顾立春笑道:“念群跟我提过花大娘,说她是个清洁工,我看这院里堆的东西就猜测是她家。”   两人说着话要去厨房帮忙,于天蓝把两人往堂屋里推:“不用,都做好了。都在锅里热着呢。”   顾立春又问两个孩子怎么没来,于天蓝说,他们两个今天开学,给了他们零花钱,让他们在外面吃饭。   三人一边说话一边把饭菜端到堂屋,今天的菜很丰盛:水煮白菜心、糖醋排骨、炸焦鱼、白菜炒年糕、烧豆腐、清炖鸡、银耳汤,主食是面。   菜很合顾立春的胃口,尤其是水煮菜心和糖醋排骨最喜欢,糖醋排骨他吃过好多回,自己也做过,但今天这道跟往常吃的不太一样。排骨炸得酥脆,连骨头都能吃,糖醋比例恰到好处,酸甜可口。   于天蓝见顾立春喜欢吃,心里愈发高兴,不住地他夹菜,同时也招呼赵高多吃。   赵高一边咬着炸焦鱼一边暗暗妒忌顾立春,两个妈加姥姥奶奶哥哥厨艺都那么好,真是有福气。   顾立春在吃饭时把牛奶场招临时工的事告诉于天蓝,并征求她的意见:“这个工作你能干吗?不方便的话也可以跟别人换工作。”   于天蓝想了一会儿说道:“我跟你花大娘的儿子换吧,正好她那里有个清洁工的名额,她儿子不想干,我正好跟他换。”   赵高一听到清洁工,再看看于天蓝的长相气质,就觉得不搭,就蹙着眉头说道:“于姨,要不我们再帮你找别的工作?”   于天蓝温和地笑笑:“我现在这种身份干别的工作光是政审就通不过,清洁工就挺好的。”   顾立春想着他在省城认识的人不多,能找的工作不多。当然,他也能托赵志荣,但他仔细一想,又不想这么快把赵志荣牵扯进来。   他说道:“妈,这个工作你先干着,能干就干,不能干,我再想办法帮你换。”   “不用换,我能干。”   于天蓝说着,情绪忍不住低落起来:“立春,你说我都没养过你,现在你一来,又是送东西又是找工作的,我这心里头特别难受。”   顾立春安慰道:“妈,你别这么想。咱们情况特殊,当年又不是你们弃养我。我孝顺你是应该的,等将来你和爸平反以后,我就在家啃老。”   于天蓝听罢忍不住笑了起来。   吃完饭,于天蓝又端出一盘鸡蛋糕和自制的小蛋糕。   “工具和材料不全,我只能将就着做这些,以后再给你补上。”   顾立春喜滋滋地收下:“我就爱吃这种的。”   两人已经吃饱了,只尝了一个鸡蛋糕,剩下的装进书包带走。   三个人一起收拾打扫,于天蓝把剩菜留一半给花大娘,拿走一半给两个孩子吃。   他们是借别人家相聚,也不好耽搁太久,于天蓝还有份短工要做,只能先回去。   顾立春就领着赵高出来,他想着下午没有工作安排,去赵家也是得5点以后。   他说道:“赵高,我带你徒步旅行,咱们去西城看看。”   赵高也无所谓,反正吃饱喝足,溜达溜达也挺好。   两人走得很快,半个小时以后,就到了西城。   城西的风景也不错,虽然不像东郊有湖光山色,但附近有几条小河小溪经过,远处是一片一望无垠的麦田,颇有小桥流水人家的意韵。   顾立春找到了他妈说的那栋房子,房子处在一片高岗上,前后都是树林,是附近难得一见的石头建筑,像一座小城堡似的。   赵高赞叹道:“顾哥,你看那栋房子有点意思,看着又气派又结实。”   顾立春小声说道:“这房子以前是我外公的,被我家的仇人占了,我今天过来探探敌情。”   赵高本来还在赞叹房子,一得知真相,气得破口大骂:“这个王八蛋,顾哥,咱弄他不?”   顾立春镇定地说:“不急,慢慢来。接下来两天,你有空就过来溜达溜达,打探一下消息,观察房子里的人的作息规律,以及里面的常住人口。记得别暴露自己。”   赵高郑重地点头:“顾哥放心,我一定办好。”   他们正在说话,不远处有个青年男子走过来,两人赶紧打住。   那男子经过他俩身边,突然又折返回来,盯着他俩看。顾立春心里一咯噔,心说难道这人也是孟家的熟人?   不料那男子却惊喜地喊道:“哎,你俩不是车上的小兄弟吗?”   顾立春一怔,仔细看了一眼青年男子,才猛然记起他是谁,他一脸激动地上前说道:“大哥,竟然真的是你?”   这个男子就是他们在来省城的客车上遇到的,那个跟老婆一起带孩子看病的男子。   赵高也认了出来,忙上前打招呼。   男子憨厚地笑笑:“小兄弟,上次忘了给你说了,我叫王大柱。我媳妇下了车还念叨你们呢,说你俩心善,都是好人。——你俩来这干啥?”   顾立春叹了一口气,面带忧色:“唉,我们是农场农牧科的,是过来跟奶牛场签订牧草合同的,结果东风奶牛场不知怎么回事,推三阻四的,我们就来西郊牛奶场碰碰运气,结果没见到负责人。我俩可是第一次出差,你说这事要是办砸了,以后领导会怎么看我们?这做人是真难呐。”   王大柱对顾立春的话颇有共鸣,他好声安慰道:“小兄弟,你别急,咱慢慢来。哎,对了,我住的地方离这儿不远,你们到我家来喝口水吧。”   顾立春看着面前的王大柱,姓王,他说他们来投奔远亲,又住在这附近,于是他指着高岗上的石头房子,不露声色地试探道:“王大哥,你们不会是住在那栋房子里吧?”   王大柱嘿嘿一笑:“那房子是我亲戚家的,我媳妇就在他家当保姆。其实按理我们也能住进去的。不过我家孩子夜里老哭,亲戚听着嫌烦,我们一家三口就搬出来另外找了间屋子,还好这附近的房子不贵,房子破,可是住着更自在。”   赵高一听王大柱跟王年木的关系,眼睛不由得一亮,顾立春以目示意,提醒他要冷静。赵高赶紧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王大柱热情地招呼道:“小兄弟,你们赶紧跟我回去,喝口热汤,暖和暖和。”   顾立春自然不会拒绝,他笑着说道:“谢谢王大哥,正好我们也渴了。” 第157章 你赶紧离开   王大柱领着两人往家里走去, 他家离石头房子有一段距离,是附近的民房,房子很破, 四周也没有别的人家。   他们进来的时候, 孩子还在睡觉。王大柱用碎茶叶给两人泡了茶, 又客气地问他俩吃饭没。   顾立春忙说:“我们吃过了。”   顾立春先是关切地问王大柱夫妻俩进城后的生活和孩子的病情。   王大柱说道:“我们刚来没几天,才安顿下来, 孩子还没去医院看呢。”   顾立春问道:“那王嫂子怎么样?既然主家是你亲戚,应该对她不错吧?”   王大柱听罢, 苦笑着摇头:“那也只是名义上是亲戚, 我们只是同宗同姓,人家跟咱不一样啰。”   赵高还想打听更多, 但顾立春怕引起王大柱的警惕和怀疑, 就给赵高使了个眼色, 转而闲聊些别的。   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孩子突然醒了, 一醒就放声大哭要妈妈, 王大柱赶紧手忙脚乱地去哄孩子。   顾立春把书包里的蛋糕拿出两块给孩子吃, 小家伙一拿到吃的,哭声立即小了许多, 甚至还冲顾立春笑了一下。   王大柱笑骂道:“真是个馋家伙。”   顾立春笑着说:“小孩子都这样。”   两人喝了一碗茶, 闲扯一会儿,顾立春就跟王大柱告辞。   王大柱给孩子披上披风, 抱着孩子, 送他们两人出门,嘴里还挽留道:“要不你们留下吃晚饭吧,你嫂子给亲戚家做完晚饭就回来, 等她回来给咱炒俩菜,咱哥仨一块儿喝几杯。”   顾立春道:“说真的,我因为工作的事心情不畅快,在这里又人生地不熟的,真想跟你喝两杯解解闷。不过,今天不行,我还得赶回去给领导打电话汇报这两天的工作进度。改天吧,改天我带着酒来,咱们一醉方休。”他先埋下一个引子,过两天肯定再来。   王大柱爽快地说道:“行,你们俩有空尽管来,咱们先是同车又在这儿遇上,那是缘分呐。”   赵高说:“对对,我也觉得是缘分。”   两人离开王大柱家后,赵高难掩兴奋:“顾哥,我觉得这可是个突破口,谁能想到王嫂子竟然是王年木家的保姆?”   顾立春叹了口气道:“慢慢来,我也没指望一下子就扳倒这个家伙。毕竟咱们时间短,人手少,这儿又不是咱们的地盘。你别私自行动,只负责侦查敌情就行,等我慢慢制定计划。”   赵高自然明白这个道理,“顾哥,我知道轻重。这次不成,咱下次还来。早晚会扳倒他。”   想到这儿是敌人的地盘,顾立春出来时重新用围巾遮住脸,他打算抽空去配一副平光眼镜,好歹能遮挡一下。   他和赵高走着回去,经过百货商店时,两人想着清单上那一堆东西还没买,趁着今天有空,开始采购。   香皂、雪花膏、胶鞋、花布,排队买了一大堆东西,不光给农场的人买,顾立春自己也买了不少,光是塑料封皮的笔记本就买了一撂,弟弟妹妹加上陆明非就得买七本,对了,还有孟青扬和孟东临,还有自己一本,一共10本。   两人把东西拎回旅社,对对单子,还有好多东西没买。他们当即决定,接下来的几天,有空就去采购,要不然等到临走再买,真的来不及。   两人这一通折腾,就到了下午四点半,一看时间,得去赵家汇合了,吃完晚饭,7点电影就开始了。   两人来到赵志荣家时,赵志新也在。赵志新长得跟两个哥哥不太像,不过相貌也挺出挑,鹅蛋脸,大眼睛,身材高挑,说话爽快,一看到顾立春就热情地问长问短。   “你哪天有空去我家吃个饭,认认门。”   顾立春假装为难道:“志新姑,按理我是该登门拜访的,可是我出差只有七天,现在只剩下四天了,后边都排满了。反正咱们也见过面了,要不我下回再去?”   赵志新听他这么说,也不好勉强,只得说道:“那就下回吧,你一定得去。”   他们正在说话,赵大宝突然窜了进来,扬着手中的作文本高声嚷道:“妈,姑,立春哥,老师表扬我了,当着全班念我的作文,还说我写得生动有趣。”   众人都面露惊讶,赵志新笑道:“行啊大宝,你终于出息了。”   钱爱英接过话道:“你不知道吧?他这作文是立春给辅导的。就他,憋一个寒假都没憋出来。”   赵大宝大方承认道:“对啊,是立春哥给我辅导的,立春哥说这肚子里其实很有料,就是没找到出口,一时倒不出来。”   赵志荣正好进来,一把抓起赵大宝,让他头朝下:“来来,我给你倒倒。”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因为晚上要去看电影,赵志新和钱爱英便赶紧去做晚饭,大宝二宝在屋里呆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拉着赵高去院子里摔用纸叠的四角板。   赵志荣趁着屋里没别人,就试探着问道:“你来之前,我大哥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让我保护你的安全。你有什么事记得跟我说。”   顾立春笑道:“暂时没事,我若需要帮忙不会客气的。”   赵志荣又说:“我在这里呆的时间长一些,你要是想打听什么事情,我也能帮点忙。”   顾立春想了一下,便问道:“荣叔,你对省里的革委会了解吗?”   赵志荣道:“了解得不多,不过,东州城这几年还是挺平稳的,小乱子有,但大乱很少,不像前几年那样净乱来。”   顾立春接着又问:“那你知道王年木这个人吗?”   赵志荣回忆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这人听着有些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来。等我有空帮你打听打听。”   顾立春还想再继续问,正好赵志军端着菜进来了。顾立春只好打住,赶紧起身帮着收拾桌子。   大家吃完饭,赵志新家里还有事就先回去。赵志荣一家四口,收拾停当就准备带着顾立春和赵高去看电影,他们正要离开,结果有人来找赵志荣,赵志荣只得对钱爱英说道:“今天我就不去看电影了,电影票你给别人吧。”   钱爱英捏着电影票领着四人一起去电影院,不料,他们刚到,钱爱英的同事就匆匆跑过来说,今晚的放映员生病了,得让钱爱英临时顶上。   钱爱英把电影票给顾立春,苦笑道:“我亲自放电影给你们看,这两张电影票给你认识的人吧,要是没有,就偷偷卖掉,卖的钱买零食吃。”   顾立春捏着电影票,对赵高说道:“现在电影还没开始,你赶紧去人民路找青扬和东临,带他们两个来看电影。”   赵高答应道:“好的。”   谁知道赵大宝也非要跟着去,赵高只好带着他一起去。   也幸亏有赵大宝,知道抄近路,两人在电影开始前带着青扬和东临来了。   东临一路跑过来,小脸通红,满脸的兴奋,孟青扬虽然表面上假装很淡定,可是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电影门口有卖瓜生花生和汽水的,顾立春给每人买了一包五香瓜子和一瓶汽水。   赵大宝和跟孟青扬以前不熟,不过这会儿已经熟了。   赵大宝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孟青扬:“原来你就是道上的青姐?”   孟青扬喝了一口汽水,高深莫测地点头:“没错,我就是。你是?”   赵大宝把胳膊挺得老高,“我嘛,也是道上的,大家都叫我宝哥。”   孟青扬:“没听说过。”   赵大宝:“……”   他并不气馁,接着问:“我有个好哥们,叫叶卫星,大家叫他星哥,你总听说过吧?”   孟青扬仍是摇头。   赵大宝不太想说话了。   顾立春看见前面的人开始动起来,就说道:“大家凑一起,别走散了,开始进场。”   人是真多,秩序也乱,大家拥挤成一团一起往里挤,顾立春怕挤着孩子,他和赵高护着孟东临和赵二宝两个小的,至于孟青扬和赵大宝,这两个比别人还生猛,他也不去管。   大冬天地硬是挤出了一身汗,然后他们在乱糟糟的人群中找到各自的位置,坐好后,电影就开始了。   虽然顾立春对于这类主旋律电影,对套路和结局了然于心,但还是秉着学习的态度认真看完,不过相比其他人,他还是不够全情投入,中间还走了几次神。   一个半小时后,电影散场,观众如潮水一般散开。赵大宝站在人群中东张西望一会儿,终于找到了人,他大喊一声:“星哥,我在这儿。”   不多一会儿,就看到一个长得白白胖胖的、十三四岁的男孩领着一帮孩子跑过来。   赵大宝郑重其事地向星哥介绍顾立春:“这是我表哥顾立春。”   叶卫星一脸严肃地喊道:“春哥好。”   赵高纠正道:“你叫顾哥就行。”   “顾哥。”   这时,孟青扬跑到顾立春身边,悄声说:“哥,我看到马志他们了,他们正躲在一边观察我们。”   顾立春突然想起自己似乎还没有小弟呢,要不就借这帮孩子充充门面?   想到这里,顾立春就对赵大宝和叶卫星说道:“周围有卖吃的地方吗?我请你们吃夜宵。对了,你们还有兄弟在附近吗?叫过来,咱们一起去。”   孩子们一听说有人请客,顿时兴奋起来。   赵大宝既兴奋又心疼钱,就说道:“立春哥,这次主要是让他们认认你,请客下回再说吧。”   顾立春怕自己的粮票不够,就问道:“你们知道这附近有不要粮票的饭馆吗?”   叶卫星说:“我还真知道,就在前面那条胡同里,牛嫂子家,她常帮大家做饭,她家的馄饨两毛钱一碗,可好吃了。”   顾立春豪气地说:“叫上附近的兄弟们,去吃馄饨,我请客。”   大家激动地嗷嗷直叫,赵大宝虽然还是肉疼,可是一看顾立春坚决要请客,也不再说什么,再说就显得他不大气。   叶卫星又叫来了几个孩子,连同顾立春他们在内,加一起一共二十个人,浩浩荡荡地朝牛大嫂子家走去。   他们这一大帮人自然引起了暗中观察者的注意。   马志对旁边的人悄声说道:“你去告诉龙哥,我们发现了赵哥的人,至少有二十多人。”   一个小跟班说道:“我听说,他们还有很多人,今天来的只是一部分。”   ……   顾立春带着人进了牛大嫂家的院子,牛大嫂三十来岁,身材健壮,动作麻利,嗓门洪亮。   她很喜欢顾立春这样客气爽快的食客,大方地送了他们几盘凉菜,这帮孩子们,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一边吃馄饨一边叽叽喳喳地聊天。   “哎,这个顾哥是哪来的?好大方?”   “你看见那个赵哥没?一看就是个狠人。”   “那顾哥呢,他看上去不狠,可是说话很有分量哎。”   “他嘛,是军师。”   “哦哦,懂了。”   ……   他们吃完馄饨出来,正好碰上闻讯赶来的另一帮人,领头的也是赵大宝的另一个好朋友,何猛。   叶卫星打着饱嗝,对何猛说道:“猛子,你来晚了,我们刚吃完馄饨。”   何猛有些羡慕妒忌,但又很好面子,便说道:“哦,我们也打算进去吃。”   正好顾立春从里面出来,听到又来人,就对牛大嫂说:“再下十三碗馄饨。”   何猛不好意思地说:“顾哥好,这多不好意思,一见面就让你破费。”   顾立春指指他身后一言不发地赵高:“这是赵哥让请的。”   大家齐声说道:“谢谢赵哥。”   赵高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装作高深莫测地点点头。   后来的一帮人涌进去吃馄饨,外面的人就在院外等着他们。   等到何猛他们吃完馄饨,大家再一起浩浩荡荡地杀回去,顾立春先让人把青扬和东临送回家,再让人把赵大宝兄弟俩送回去,这么两趟下来,附近的小混混们都知道了赵哥的兄弟很多,有传说是三十多人,有的说是五十多人,还有的更夸张,是有一百多人。   赵高不知道自己一个晚上过去,实力排名又提升不少,坊间传闻,赵哥实力恐怖手下众多,等闲人等不宜招惹。   赵大宝一觉醒来,发觉自己的地位无形中提高了,大家叫他宝哥那是真心诚意的,他的胸脯挺得更高,走起路来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   一回到家,他就对赵志荣说道:“爸,我有立春哥这样的好大哥全是因为你大哥。”   ……   看完电影后的第二天,顾立春给西郊牛奶场打电话,说他已经请示完领导,第一批苜蓿可以匀给他们20万斤,价格是每千斤20块钱,宋卫国好说歹说把价格降到18块,双方在向阳花旅社签订合同,西郊牛奶场预付了1600元的预付金。   合同一签完,顾立春就让人把消息放出去,东风奶牛场的人一听要坏了,赶紧打电话给顾立春,约他见面。   顾立春在电话懒洋洋地说道:“对了,我跟你们说一声,人家西郊牛奶场的同志说我们苜蓿的质量好,为了支援我们农场建设,他们主动给我们涨了价,现在是每千斤18块。嗯,我这两天就得回去了,没办法,太忙了,还得去别地出差,京城那边我可能也得去一趟。那就这样。”   顾立春这一通电话打过去,东风奶牛场的办事效率都提高了,当天郑科长领着小于和小张一起来旅社找顾立春。   小张一见到顾立春就不客气地说道:“顾科长,你背着我们与西郊牛奶场签订合同,这么做不地道吧?”   顾立春微微一笑:“我一直在旅社等你们签合同,结果你们黑不提白不提,我就以为你们不需要我们的苜蓿了,刚好西郊的人找上来,还主动提价,你说人家也是兄弟单位,办事又如此地道,我怎么能忍心拒绝?张科员,容我提醒一句,我们双方是平等合作的关系,不是独家买断关系,我们任何一方都可以随时中止合作,不存在背着不背着这个说法。”   郑科长怕双方闹翻,赶紧出来打圆场:“误会误会,大家是话赶话,顾同志不要放在心上。——咱们就谈谈合同的事。”   顾立春懒得跟对方啰嗦:“你们跟西郊牛奶场一样,每千斤18块,预付一半定金。”   张科员道:“顾科长,上次是每千斤15块,价格是国家统一定好的,你随意调价可不是社会主义革命干部的行为?你这样跟资本主义有什么区别?”   顾立春好笑地看着张科员:“小张啊,上次我还以为改好了呢,怎么还是这副德性?张口无产阶级,闭口资本主义的。我看你对马列主义是十窍通九窍,一窍不通啊。   社会主义也是讲究内部良性竞争的,也是讲究随行就市的,是反对僵硬不变的教条主义的。   你对马列主义研究不透也罢,就连政治思想学习也不过关。   你再看看法规,有哪一条规定苜蓿的价格了?我们上次那叫推行试行价格。这次调价也不是我们主动发起的,是应买方的强烈要求,他们觉得牧草是我们省的新生事物,他们为了后续的良性发展,就想保护这个新生事务,让我们农场无后顾之忧地去扩大苜蓿的种植面积。你好我好大家好,这就叫做全国一盘棋,全省是一体。你们东风的政治觉悟和大局观都需要提高啊。”   郑科长三人面面相觑,想反驳,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语言,一时都无言以对。   顾立春看着三人,语气一变,又和气地说道:“我刚才那番话都是为了你们好,完全出于一片公心,希望我的当头棒喝,能让你们醍醐灌顶,头脑清醒。你们不要有私人情绪,更不要带进工作里。——那合同你们还签吗?”   郑科长犹豫片刻,咬牙说道:“签。”他们本来就打算签,只是想压压价格,才晾着顾立春,没想到却让西郊的人捷足先登,还竟然提了价格,那帮人真是脑子进奶。   郑科长咬牙切齿地跟顾立春签了合同,预付金说回去再打,顾立春也不在乎,反正跑不了。   两张合同签订完毕,顾立春提前完成任务,长长地松了口气。   只是他还没放松多久,前台招待员就来喊他接电话。   顾立春接起电话,传来的却是于天蓝焦急的声音:“立春,你的事办完没有,你赶紧回去,越快越好。” 第158章 敌人的敌人   顾立春一听到于天蓝那急切的声音,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周围,这会儿已经很晚了,大厅里只有两个招待员。   他捂着话筒, 用略带羞涩和难为情的语气对两个招待员说道:“两位姐姐, 我妈跟我说相亲对象的事, 我实在不好意思,你们能不能回避一下?”   两位招待员相视一笑, 表示我们懂了,然后自觉自动地跟顾立春拉开安全距离。   顾立春见她们离开了, 才压低声音询问道:“他们发现我了?”   于天蓝飞快地说道:“有个姓毕的领着王年木的人来找我, 我装作受到刺激犯病,什么也没说。可是那个姓毕的认识你, 你在这儿太危险了, 赶紧回去, 不用担心我。”   顾立春镇定自若地说道:“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对付他。”   他想了一下, 又问:“那你知道姓王的对头是谁吗?”   于天蓝思索了一会儿, 才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道:“我听说他跟里面的很多人都不对付, 具体是谁我也不清楚,好像有一个秦委员跟他是死对头。”   于天蓝说完这句, 语调突然变了:“小赵, 我工作的事就麻烦你了,谢谢, 你真是个好人。今天就说到这儿吧, 你赶紧早点回家,别让你妈担心。”   顾立春猜测是旁边有别人她才这么说,便顺着她的话说道:“我知道了, 我在外面办完事再回家。”   那边挂了电话,顾立春转过头对两位招待员感激地笑了笑:“我接完电话了,谢谢你们。”   顾立春一回到房间,就关上门跟赵高商量:“那个姓毕的去找我妈了,我怀疑他是从农场得到消息,知道我来省城了。”毕主任在农场呆了那么多年,肯定会有一些亲朋故友,想打听些消息很容易。   赵高面带惊惶:“那、那咱们怎么办?这个姓毕的可认识咱俩,再化妆也没用。”   顾立春让自己冷静下来,一步步跟赵高进行推理分析:“姓毕的初来省城,又刚受过审,省革委会里能人众多,所以他的手上不可能有太大权力,他不可能像以前在农场那样为所欲为;他去问我妈,说明他手上还没有掌握切实的证据。一他没有太大权力二没有切实证据,就不可能说抓我就抓我。而且现在的革委会不像几年前那样秩序混乱,他们要做什么事也要遵循一定的程序和步骤。这么分析下来,我们现在虽然危险,但还是有转圜的余地。”   赵高听顾立春这么一分析,也逐渐冷静下来。   顾立春说道:“这样,咱们的合同已经签订,工作任务已经完成。要不你带着合同和预付金先回农场,我留下来跟他们周旋。”   赵高摇头,坚决地说道:“不行,顾哥,这种时候我怎么能丢下一个人自己走。”   顾立春安抚他:“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处理好。”   赵高斩钉截铁地说:“不行,这事没得商量。顾哥,你也要相信我,我是不如你聪明,可我也能帮到你,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顾立春见他态度坚决,只好拍拍他的肩膀,感动地说道:“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你也留下来吧,咱们联手对付他们。”   赵高皱着眉头,在屋里走来走去,转了三大圈后,说道:“顾哥,我觉得这里咱们不能住了,万一那姓王的人来提审你呢?咱们要不去荣叔家挤一挤?”   顾立春摇头:“不能去,他们要是能查到这里,也能查到赵家。”   赵高问:“那咱们还能去哪儿?换个旅社?”   顾立春笑道:“不换,咱们去王家。”   赵高吓了一跳:“顾哥,你、不会是吓坏了吧?都糊涂了,咱们躲都来不及,还去自投罗网?”   顾立春笑着说:“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那姓王的绝对想不到,我会在他家附近吧?”   “可是……”   突然,赵高明白了什么,“顾哥,你的意思是咱们去王大柱家?”   顾立春点头:“对,就去他家。”   今天太晚了,只能明天去。两人开始收拾行李,顾立春这间房子定的是七天的,他们也不打算退,明天他们只携带随身重要物品和给王家的礼物离开,让那些盯梢的人扑个空。   东西收拾好后,顾立春又开始安排接下来的行动。   “赵高,明天一大早,你就去找我妈,注意别让人发现你,找到她后,你问她要我爷爷或是外公的照片和旧衣裳,就说我要留老人家的照片做纪念。有就拿,没有就让她画一张肖像给我;还有就是,你问她要我外公房子的内部结构图,如果没有就画一幅简图给我,我有用。最后,让她不要担心,一定要稳住,要相信她儿子,没了。”   赵高认真地记住顾立春的每一句话。   顾立春嘱咐完赵高,又开始坐在桌前梳理自己的思路。   王年木毕主任,他觉得解决这两个人反而不是最难的事,难的是解决完这两个人以后怎么收场?省革委会可是现行的省一级行政行关,可不像农场革委会,他的名字要是在里面挂上号,这两年之内会有无穷无穷的麻烦,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他慢慢地回忆着脑海中关于省革委会的组织架构和权力范围,省革委会里应该有一部分没有被打倒的干部和一部分革命群众以及造反派。他们要维持一个大省的正常运转,工作量肯定大,不太重要的事应该引不起领导的注意。他家的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顾立春听说省革委会一般有一个正主任和三四个副主任,还有常务委员十几个,下面设各种办事机构,什么组织部、宣传部、政治办公室、水利、财贸办公室之类的。当然,各省的实际情况会有区别,但大体上应该差不了太多。   像姓毕主任这种应该就是里面打杂的基层人员,王年木比他好些,但绝对到不了副主任、主任这种级别。   顾立春决定明天得去打探一下关于秦委员的消息。   至于该向谁打听,顾立春突然想到牛大嫂,牛大嫂名义上是帮大家做饭,实际上就是私营小饭馆。这个年代敢开私营饭馆,她上面肯定有人罩着,看她那副底气十足的模样,顾立春凭直觉觉得她上头应该有人。而且开饭馆的,认识的人也多,就算不能结识她上头的人,也能通过她认识一些相关人员。   顾立春打定主意,准备明天一大早就去找牛大嫂。   思路理清,计划安排好,他开始上床休息,赵高在床上翻腾一会儿才睡着。   次日天一亮,赵高不用闹钟自动苏醒。他飞快地洗漱完毕,出门去办事。   顾立春给自己换了个妆,可惜这个时代的化妆品太少,他空间农场里储备的也少,只能将就着用,他把眉毛画粗,肤色化深些,他没到合适的眼镜,便从空间里拿出一副黑框的平光镜戴上。再戴上帽子,围上围巾,拎着一包东西就出了门。   他径直来到牛大嫂家,牛大嫂正坐在院子里剥白菜叶子,看到顾立春,一时没认出来,顾立春提醒她,她才想起来:“哟,你瞧我这眼神,昨晚上灯光太暗,都没看清楚,你这一大早地又要请客?”   顾立春笑道:“今天不请客,我自己吃,给我下一碗青菜鸡蛋面。”   牛大嫂爽快地应道:“好咧,你等一会儿。”   顾立春说着话,把网兜里掏出几瓶辣椒酱和豆豉放在桌上说道:“这是我从老家带来的,吃面和馄饨时放上一勺,又辣又香,你也尝尝。”   牛大嫂客气一下就收下了,她进了厨房,不多一会儿就端了一大碗青菜鸡蛋面出来,顾立春在院子里吃面,牛大嫂坐在一边继续剥白菜。   顾立春一边吃面一边说道:“牛大嫂,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革委会的秦委员你认不认得?”   牛大嫂微微有点诧异,“你找老秦干什么?”   顾立春道:“其实我这事,也不一定非得找秦委员,我只是听说他为人很仗义,是个豪爽的人,觉得找他更适合些。当然,如果牛大嫂认识别的人也行,反正我这事只要是革委会的应该都能解决。”   牛大嫂不动声色地试探道:“小顾同志,你方便跟我说说什么事吗?”   顾立春低头沉思半晌,最后下定决心说道:“也行,反正我自认为没做错什么,我就跟大嫂唠唠。”   “事情是这样的,我是东云县红河农场的,我们农场革委会有一个毕主任,他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还与特务有牵扯。我做为革命干部,为了正义,为了维护农场的利益,就跟他进行了坚决的斗争,本来他已经落网,结果不知道怎地竟然混进了省革委会。   因为这点恩怨,他丧心病狂地报复我,他甚至还编出了一个故事,说我是附近孟家流落在外的儿子,孟家你知道吧?就是住在人民路那家,那个女同志姓于,据说祖上是资本家,她丈夫原来是东大教授。”   牛大嫂点头:“我听说过一些。”   顾立春气愤地说:“她家有个儿子刚出生没几天被一个疯子抱走扔江里了,毕主任就因为我长得跟姓于的有一点像,就说我是她儿子。   大嫂我可是出生在东云县,离清江县一百多里,就因为我长得跟姓于的像,就说我是人家死去的儿子,我还听说了,那个姓于的当年因为儿子的事,受到重大打击,变得疯疯癫癫的。现在人家丈夫不在,领着两个小孩子艰难度日,那个毕主任再三再四地上门去打听这事,拿她最伤心的事刺激她,你说这干的是人事吗?大嫂,你帮我评评理。”   牛大嫂盯着顾立春看了一会儿,说道:“顾同志,我觉着你长得还真有点像于天蓝。”   顾立春满不在乎地道:“可能是我这张脸容易跟人撞脸吧,还经常有人说我长得像电影明星,昨晚上我去看电影,就有人盯着我看。那个姓毕的那么有本事怎么不说电影明星是我爸,他要是弄成了,我给他送锦旗。”   牛大嫂听着这这番话,忍不住噗嗤一笑。   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顾同志,你确实长得挺俊的。对了,你有对象没?”   顾立春:“……”   他赶紧把话题拉回来:“牛大嫂,你看我这都样了,哪还有心思想对象的事?你帮帮我,帮我引荐一下革委会的人,我要去跟他们说清楚。他们要觉得我是谁的儿子,就去调查清楚,要是不调查就别这样空口无凭地乱吓唬人。”   牛大嫂笑道:“你呀,别急,赶紧把面吃完,都快凉了,我帮你去问问。”   说完,她解开围裙出门去了。   顾立春继续吃面。   过了十多分钟,牛大嫂回来了。   她笑着说道:“顾同志,你可真走运,正好我在街上碰到老秦,你去跟他说吧。”   顾立春一抬头就看到一个长着大国字脸、膀大腰圆的中年男子,他披着件军大衣,敞着怀,腰间系着一根棕色的宽皮带,挺胸凸肚,背着双手,显得十分神气。   顾立春赶紧站起来,礼貌地说道:“秦委员,你好,我叫顾立春,是红河农场农牧科的科长,这是我的工作证。”说着,他恭敬地递上工作证。   秦委员扫了一眼工作证,又用炯炯有神的目光打量着顾立春:“你年纪轻轻就当上科长了?不错。”   顾立春谦虚地答道:“我们农场是基层中的基层,我们分场又是新建的,人才匮乏,矮子里面拔将军,就选上我了。”   秦委员念了两遍顾立春的名字,说道:“红河农场,顾立春,我看着有点眼熟啊。”   顾立春心里一咯噔,他所谓的眼熟,说不定是毕主任已经把他的事报上去了,他看过略有印象也不一定。   不过,他仍不慌不忙地说道:“我以前在报纸上发表过几块豆腐块,秦委员经常看报可能看到过,你的记性真好,这都能记得。”   秦委员一拍脑门:“对对,就是在报纸上看到的,哈哈,你这个小同志,很不错。”   秦委员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转变,他招呼顾立春进屋坐。   顾立春趁机跟牛大嫂说道:“秦委员肯定还没吃早饭,大嫂,你帮我准备些早饭。”说着他掏出了五块钱塞给牛大嫂,牛大嫂笑着去准备。   两人坐着聊天,秦委员问顾立春的事情,顾立春抑制着愤怒把事情又复述了一遍,不过,这次,他又补充了王年木的事。   “秦委员,我是第一次来省城,从来没得罪过王年木同志,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联合姓毕的来害我?”   秦委员看着顾立春,意味深长地说道:“你是没得罪过他,他针对的不是你。他们两个是各取所需。”   顾立春怔了一下,好奇地问道:“秦委员,你的意思是姓王的针对的是孟家?”   秦委员不置可否。   顾立春愤然说道:“孟家的事我也听说了,他们家的人劳改的劳改,进监狱的进监狱,如今就剩下一个半疯的女人和两个孩子,都这样了还不肯放过他们,王年木他还是个人吗?”   顾立春骂完,又觉得不妥,赶紧说道:“秦委员,我一时嘴滑,你别介意。”   秦委员淡淡一笑,骂王年木他有什么可介意的?   不过,这小子年纪气盛,又写得一手文章,口才也不错,倒是个可以利用的帮手。   想到这里,秦委员的神色就更和蔼了。   正好,这时候,牛大嫂用托盘端着两碗馄饨进来了。   她把大碗的放到秦委员面前,小碗的给顾立春,并笑着对顾立春说:“小顾同志,我可不是偏心眼,是因为你刚才吃过面了,这一碗,你就陪着老秦吃。”   顾立春笑道:“明白明白,大嫂真是个周全人。”   牛大嫂又端进来两碟咸菜,并把顾立春带的辣椒酱也顺手放到桌上,这才关上门出去。   秦委员挖了一勺辣椒酱浇在馄饨汤里,边吸溜嘴边赞叹道:“这辣椒够味道。”   顾立春:“秦委员喜欢吃辣?”   秦委员点头:“喜欢,我是无辣不欢。”   顾立春说:“那巧了,我也喜欢吃辣,我们家不光喜欢吃,还喜欢做辣椒酱,这辣椒酱就是我送给牛大嫂的。”   秦委员朗声笑了起来:“嗬,那我还真有口福,正好赶上了。”   顾立春忙说:“秦委员要是喜欢,我那里还有几瓶,一会儿送你。”   秦委员点头:“行,那我就不客气了。——接着说你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顾立春忍不住叹息一声:“我也不知道怎么办?秦委员——”   秦委员打断他:“别委员委员的,我叫秦奋,你叫我老秦就行。”   顾立春道:“那我叫你秦大哥吧,我们那儿都这么叫。”   “随你。”   顾立春继续说道:“秦大哥,我实话跟你说,我是第一次出差,也是第一次出远门,我的搭档也是。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姓毕的和姓王的这么一弄,我的搭档吓坏了,他害怕革委会的派人连他也一并抓走审问,正闹着要回去呢,可是我们的工作任务还没完成呢。”   秦奋喝了一大口馄饨汤,辣得额头直冒汗。他吸了一口气,说道:“小顾啊,你们年轻人还是经的事儿少,革委会抓人也不能随便抓的。”   顾立春微微松了一口气,苦笑道:“可不是咋地,我们一直在乡下长大,哪经过这种事?秦大哥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底了。要不你给我们拿个主意,这事怎么办好?”   秦奋吃着馄饨,满不在意地说道:“这事就是个小事,这样,我回去跟政治办公室里的人说一声,让他们不要受理这类事情。这过完年,生产、教育、水利工程的事一大堆等着处理,谁有空处理他们的私人恩怨?办公室不受理,我看姓王的敢自作主张去抓你?”   顾立春试探道:“秦大哥,我怎么听说姓王的是办公室主任啥的,他的权力有多大?”   秦奋不屑地说道:“他是办公室主任?拉倒吧,他也配?我跟你说,他就是个预备委员,也就是说,他连个常委委员都不是。”   顾立春这下就更放心了。   他故作气愤道:“我被姓毕的骗了,那家伙说王年木是什么主任,还说他一手遮天,在革委会里剁一下脚,办公楼就能抖三抖。”   秦奋嗤笑一声,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顾立春:“你啊,就是被耽误了,见的世面太少,别人一吹牛皮,你就信了。”   顾立春一副受教的样子:“幸亏遇到秦大哥,要不我还得一直被蒙在鼓里。我见的世面少,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是农村出身,能当上农场职工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像东州这样的大城市,我活了十几年才第一次来,看到光鲜自信的城里人,我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秦奋深以为然,小地方来的年轻人就是这样子。   他鼓励顾立春道:“好好干,你是个有前途的同志。”   秦奋吃完馄饨,一抹嘴,站起身说道:“小顾,你就放心回旅社,不用担心,没人去抓你。要抓你也得是公安局的人去抓,他敢硬来,你就大吵大闹,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再有事,你就让牛大嫂叫我,我能帮则帮。不为别的,就看你一个年轻人出外在外不容易。”   顾立春感激地说道:“谢谢秦大哥,我真是遇到贵人了。你这一句话就拨开了我心中的乌云。”秦奋挺着肚子离开了。   顾立春把他送到院外,回来再三跟牛大嫂道谢,牛大嫂抿嘴一笑,豪气地说道:“举手之劳,算得了什么。”说着,她把找好的零钱递过来。   顾立春没收:“就留你这儿吧,这两天我们还过来吃饭。”   “那行。”牛大嫂又把钱收回去了。   顾立春告辞离开。   他走到半路,正好碰到赵高,原来赵高没敢回旅社,就在这里等他。   顾立春把见到秦奋的事告诉了赵高:“秦委员说,咱们现在没事,革委会也不能随便抓人。”   赵高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了。   他看看四周无人,赶紧把东西塞给顾立春:“这是于姨给你的东西,她还是想让你先回农场。”   顾立春望着东方冉冉升起的朝阳说道:“回什么农场,这都立春了,某些臭虫也该消灭了。” 第159章 灭虫记   两人回到旅社房间, 顾立春把剩下的辣椒酱、豆豉和肉酱找出来,塞到一个网兜里,递给赵高:“还得麻烦你跑一趟, 送到金水胡同, 昨晚咱们吃馄饨的那牛大嫂家, 就说是我送给秦大哥的,早上说好的。”   赵高接过东西下楼去了。   顾立春趁着这功夫, 开始看于天蓝给的照片和房子结构简图。   爷爷的照片又旧又模糊,但也能看出大致的轮廓, 孟安京跟他有五分像, 自己跟他有三分相像;至于外公,没有照片, 只有一张画像, 是一个儒雅随和的老头。衣服, 只有一件半旧的灰色中山装。顾立春穿上试试,又宽又长。   他把衣服放到一边开始钻研石头房子的结构图, 图里面前厅后院, 书房客房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后面林子里还有一口地窖,也做了标记。   顾立春正在认真研究地图, 突然有人在敲门, 顾立春算着赵高不应该这么快回来,就隔着门问是谁。   “是我, 青扬。哥, 你快开门。”   顾立春打开门,孟青扬闪身进来。   “你怎么来了?不是应该在上学吗?”   孟青扬急声道:“都这时候了,还上什么学?哥, 我知道你遇到危险了,我帮你来了。”   顾立春笑着问道:“哦,那你打算怎么帮我?”   孟青扬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哥,我小时候在外公家住过,那房子我清楚得很,我知道后面树林里有一个很深很宽的地窖,有一次我跟人捉迷藏钻进去,他们一整天都没找到我。我觉得咱们可以利用一下地窖。”   顾立春脑中灵光一闪,心中已经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不过,他还需要详细规划和实地勘测。   孟青扬盯着顾立春的神色,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话触动了他,就说道:“这个办法是我告诉你的,我也知道怎么下去,你行动时一定得带上我。”   顾立春并不想带上孟青扬,他心平气和地跟她讲道理:“青扬,多亏你提醒了我,让我有了解题思路。可是我觉得不带上你更好,因为附近的人都认识你,咱们在一起,我就暴露了,你说是不是?”   孟青扬连忙说:“可是我也能乔装改扮。”   “再乔装打扮,大家也熟悉你。再说了,你不跟着去,又不代表你不能帮忙,我这里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帮忙。”   “那你说什么大事?”   “这是重要机密,最后一刻才能告诉你,你先回去上学,我有需要会让人联系你。”   顾立春好说歹说,才把人给劝走。   孟青扬刚走不久,赵高就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年轻男子回来,确切地是抓着人家回来。   顾立春打量着面前这个面容黝黑的年轻男子,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赵高。   赵高气愤道:“顾哥,这家伙在附近盯梢,我把他弄进来,你好好审审。”   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顾立春看了一会儿,语气略显激动:“你就是……卓群,你长得真像老爷子。”   顾立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自我介绍道:“我叫葛珲,这名字还是你爷爷取的。”   顾立春确认道:“你是司机老葛的儿子?”   葛珲点头:“对对。”   顾立春给葛珲倒了一杯热水放到他面前,对赵高说:“他不是盯梢的,是咱们自己人。”   赵高也是一脸懵,不过,顾哥说是自己人那就是自己人。   葛珲灌了一大口水,喘了口气,才像竹筒倒豆子似地说道:“昨天,有几个人去于姨家,于姨犯病,有人告诉我们,我去了以后才得知你的消息,本来我爸要亲自来的,可是他腿脚不方便,我就替他来了。卓群,你要是想快速离开东州,我就帮你;你要是想对付姓王的,我也能帮你。”   顾立春看着葛珲,说道:“帮我一起对付姓王的,你不怕事情不成反遭报复?”   葛珲觉得时间紧迫,便长话短说:“你爷爷是他举报的,你们家落到这种地步,跟姓王的有极大的关系,我爸的腿也是他让人打残的。这些年我想过好多种办法想报复他,我知道他这人爱喝酒,还有高血压,想过让他喝酒犯病,可惜,他这几年戒酒了;他以前还盗过墓,我也想过利用这一点,只是没找到适合的机会。青扬说你很厉害很聪明,我就想着咱们一起,总比我一个人强些。”   顾立春在脑中飞快地思索着,喝酒、高血压、盗墓,他把关键词连成一线,很快,原先那个模糊不清的计划开始清晰完善起来。   他握着葛珲的手,说道:“葛同志,谢谢你为我提供这么重要的消息,我考虑成熟后会联系你的,对了,你家住在哪儿,我怎么联络你?”孟念群说老葛可以信赖,但顾立春也不能这么快信任小葛,他得去打听打听小葛的情况。   葛珲一听顾立春这么说,便高兴地回答道:“我家住在西城边上,垃圾场旁边,你一打听葛家,就有人告诉你。”   顾立春心中一喜,也住在西城,真的太好了,真是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顾立春也不敢多留葛珲,谁知道外面还有没有盯梢?   他从书包拿出三十块钱,塞到葛珲手里,说道:“你一会儿出去时,注意一下四周,我怀疑,姓王的很快就派人来找我。你回去以后,帮我多买些酒,要度数高的白酒,买完就放在你家里,我有空去找你。”   葛珲想说王年木已经戒酒了,顾立春笑道:“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做,之后,我再跟你解释。”   葛珲离开后,顾立春和赵高收拾好东西,也离开了招待所,离开之时,顾立春还特地去跟前台招待打个招呼,说他要去北城看望领导的战友,因为离得远,晚上有可能不回来了,若有人来找他,就麻烦他们登记一下,他回来再联系。   离开向阳花招待所,顾立春和赵高在附近侦查一番,暂时还没有发现可疑的人,估计是还没找到这里来。   顾立春想让赵高再去家里一趟,谁知,孟青扬突然不知从哪窜了出来。   “不是让你上学去了吗?”   孟青扬说道:“缺一天课有什么要紧?不提这事,我刚才一直在这附近转悠,我看到葛大哥被赵哥拎走了。我怕附近有人盯着你们,就没跟着上去。哥,我跟你说,葛大哥是可以信任的,葛伯伯是个很正直的好同志,葛大哥平常没少帮我们。”   顾立春本来就打算找他妈问问小葛的情况,听孟青扬这么一说,心里已经信了几分。何况他人生地不熟的,能用的人手也少,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顾立春和赵高要去城西,孟青扬非要跟着去,顾立春实在不想让她跟着,一是担心暴露,二是她年纪太小,怕带坏了她。   “那这样,我还有一件大事交给你办。开动一下你的脑筋,去想想怎么把王年木的爱人和孩子弄走,最好这两天别回来。你能做到吗?”   孟青扬认真地思考起来,很快,她就想到了办法:“我想到了,王年木的丈母娘总是生病,他爱人经常回娘家,她娘家离东州城一百多里,当天肯定回不来。这事交给我办,哥,你小心些,我走了。”   孟青扬行动力很强,说完话,转身跑了。   顾立春和赵高继续往西走去,路过副食店,顾立春过去买了些熏肉腊肠和猪头肉,好的是熟肉不要肉票,但价格也比较贵就是。   两人拎着东西搭了一辆公交车,坐了五站,下车步行十多分钟就到了。   王大柱看到两人真的来了,是又惊又喜,赶紧热情地上前迎接,又关切地问工作的事怎么样了?   顾立春说道:“我们今天还得去堵西郊牛奶场的负责人,只要能跟他说上话,应该没问题。”   王大柱又感慨了一句不容易。   顾立春把手中的东西递过去,笑道:“王大哥,今天我们两个叨扰你了,这些熟食正好当咱们的下酒菜,咱哥仨好好喝一杯。”   王大柱一看这么多东西,赶紧拒绝:“家里有菜,这些多贵呀,你们留着送给牛奶场的人,送礼好办事。”   顾立春直接往桌上一放,说道:“王大哥,不能送礼啊,被人发现了,说是腐蚀革命干部,我的罪名就大了。买都买了,我总不能再拿回去,咱们就把它消灭了吧。”   王大柱十分不好意思,正在这时,王嫂子抱着孩子回来了。她一看到两人,也是十分热情。孩子也朝两人笑着挥手。   顾立春逗了一会儿孩子,才知道这孩子名叫根娃。今年四岁了,他心里默默叹息一声,孩子明显地营养不良,四岁像两岁多的。   根娃一看到桌上的吃食,两眼放光,嚷着要吃。   王嫂子尴尬地笑笑:“这小家伙是真馋。”   顾立春笑道:“正常,我弟弟都十来岁了,比根娃还馋。”   王嫂子顺便问顾立春的家庭情况,顾立春说他家里有七个弟弟妹妹,这个数字把王嫂子都给惊住了。   再一问,又知道他爸已经去世了,他妈又改嫁了。王嫂子又是心疼又是同情顾立春,这孩子真不容易。   顾立春一边说话一起拿起一块酱肉递给王嫂子:“嫂子,你看根娃都馋哭了,你把肉切碎了先给他吃一口,不过,他身体弱,不能多吃,最好做点鸡蛋羹或是肉汤给他吃。”   王嫂子点头:“行。”   王嫂子去切肉,顾立春装作漫不经心地打探王年木的事:“嫂子,你亲戚今天在家吗?你中午还得去做饭吧?你别因为我们被亲戚责怪。”   王嫂子道:“我一会儿就过去,他最近晚上总睡不好,早上起得晚,我也不用早去。”   顾立春关切地说道:“哎呀,嫂子,睡不好的人脾气不好,你可小心些,别惹到他。”   王嫂子叹了口气:“还真被你说中了,他的脾气确实不好,总是拉着脸,我在他家都提着心,生怕做错了什么,忒不自在。”   王大柱在一旁听着,想说些什么,一时想不起适合的话安慰媳妇,只能跟着叹气。   顾立春突然想到什么,说道:“嫂子,熟食我买得很多,你一会儿送点过去,俗话说得吃人的嘴短,吃了你送的东西,他对你态度也好些是不?”   王嫂子连忙摆手拒绝:“我哪能拿你的心意去送人情?不行不行。”   顾立春道:“嫂子这样就显得见外了。你看我们说来就来,就没跟你们见外。”   赵高也跟着一起劝:“是啊,嫂子,你拿着熟食过去也能省了做饭的功夫。”   王嫂子迟疑了一会儿,到底答应了。   她看了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可以过去了,就拿了些酱肉、腊肠和猪头肉去王家,顾立春还熟手塞了两瓶咸菜给她。   王嫂子过去呆了半小时就回来了,一进门,她就笑吟吟地说道:“小顾,你还真说对了。我拿着这些东西过去,王哥果然很喜欢,他喜欢吃酱肉和咸菜,直接就着馒头吃,都没让我炒菜,我只给他熬了一锅稀饭就回来了。”   她说着话,开始撸袖子准备做午饭,王大柱也去帮她,顾立春和赵高则是哄着根娃玩,这孩子有好吃的,有人陪着玩,倒也没哭闹。   顾立春跟王嫂子打声招呼,就和赵高抱着根娃到外面去玩。他拉上围巾,和赵高在石头房子附近侦查地形,估算着地窖的大致位置。他一边观察地形,一边在脑中继续完善他的计划。   其实,他定的这个计划有点仓促,准备得也不够充分,但是没办法,他的时间太紧了,今天是正月十四,十七他们就得回农场,因为介绍信只开了七天。   在外面玩了半个多小时,两人抱着孩子回去。   王嫂子正往桌上端菜,今天的菜也算丰盛,醋溜白菜、熏肉炒萝卜、腊肉炖粉条、炒鸡蛋再加上凉拌猪头肉,凑成了七菜一汤。   顾立春赞道:“嫂子的手艺真好,这菜看着就好吃。”   王嫂子谦虚地说道:“家里也没啥好吃的,你们就凑和吃,把根娃给我,你们赶紧坐下来吃饭。”   顾立春带了两瓶二锅头,三人先开一瓶,就着满桌的菜开喝,顾立春给王嫂子也倒了半杯,赵高惊讶地发现王嫂子的酒量竟然不错。这人一喝酒,话匣子也打开了,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顾立春也从中得到了不少想要的细节,比如说,王年木在城里还有房子,他爱人常住城里的房子,王年木睡眠不好,怕吵,就常住在这里。他因近不知道遇到烦心事,脾气尤其暴躁。   吃过午饭,顾立春推说还要去西郊牛奶场,先起身告辞,但行李没拿,说先放在这里,晚上路过再拿。   两人离开王家,赵高找人问垃圾场在哪儿,那人指了大致方向,又说:“很好找的,你们再往前走,顺着臭味找过去就行了。”   指路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两人问道:“你们去垃圾场干嘛?”   顾立春笑着回答道:“我们家要卖废品,想问老葛收不收?”   指路人一脸了然:“哦,你们找老葛,那找对人了,他是个实在人。他家就在垃圾场旁边,院子旁边有棵大香椿树。”   顾立春冲指路人道了谢,便大步流星地朝垃圾场走过去。   垃圾场果然很好找,味道很重。   赵高捂着鼻子说道:“这种天气,味道都这么冲,到了夏天还不得熏死人?”   顾立春心里有些发堵,没有接话。   两人绕着垃圾场走了一会儿,就看到旁边果然有一座破败的院子,院子前面有一棵碗口粗的香椿树。   赵高上前去敲门,还没走近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狗叫声。   很快就有人出来了,开门的人正是葛珲。   葛珲惊喜地叫道:“你们这么快就来了?快进来。”   说完,他朝屋里喊道:“爸,你快出来,你看谁来了?” 第160章 正义在行动   葛珲话音一落, 顾立春就听见一阵急促的拐仗点地的笃笃声。   顾立春看着拄着拐仗的老葛,他今年大概五十多岁,头发全白, 脸上皱纹纵横, 脸颊上还有几道伤疤。   老葛定定地盯着顾立春看了好一会儿, 嘴唇动了几下,才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你是……真是天大的惊喜, 看来老天爷也没全瞎。”   顾立春上前招呼道:“葛伯伯,我是顾立春, 这是我的好哥们赵东大, 我的事情葛珲应该跟你说了吧?”   老葛尽力平复一下激动的情绪,点头道:“说了一点, 快进来坐。小珲, 你赶紧到院门口挂上“有事外出”的牌子, 把狗牵出去拴在门口,别让人打扰咱们说话。”   葛珲“哎”了一声赶紧去挂牌子, 顺便把院中的大黑狗牵出去栓在香椿树上, 省得有人靠近偷听。   顾立春环顾院子, 见里面净是些纸箱和缺胳膊少腿的家具,屋里收拾得倒还挺整齐, 也不显脏乱。   老葛问他们俩吃饭没有, 顾立春忙说吃过了。   葛珲赶紧去倒茶,老葛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我听小珲说, 你跟你妈已经见过面了?那王年木是怎么发现你的?你真的不打算回农场?”   顾立春逐一回答老葛的问题:“我跟我妈见过面了, 王年木身边有个毕的,他以前是我们农场革委会主任,跟我有过节, 这次勾结到了王年木,他们去问我妈我的情况,我妈装作发病,什么也没说。但是姓毕的了解我的情况,也知道二伯和念群,这事被暴露出来是迟早的事。不过好在,我找到秦委员说明了一下情况,他说他会跟政治办公室的人打招呼不让受理,还说这事不是什么大事。”   老葛听到顾立春已经跟秦委员联系上了,不由得一愣,“你不是第一次来东州吗?怎么会认识秦委员?”   顾立春笑道:“我是通过金水胡同的牛嫂子认识的,我在家她家吃过饭。”   老葛佩服地说道:“你真厉害,才来几天就能认识秦委员。秦委员确实是王年木的克星之一,两人一直不对付。我们当初也想过找他,可他压根不搭理我们。”   老葛心中感慨万千,有太多的话想对顾立春说,可是葛珲却觉得事出紧急,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就提醒父亲道:“爸,咱们得先把眼前的危机过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叙旧。”   老葛如梦初醒似的,急忙说道:“对,先解决问题,以后再聊。”   顾立春想着自己再过几天就离开了,哪怕计划仓促,他也得尽快实施。   他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把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我的计划是这样的,王年木不是有高血压不能喝酒吗?我们要想办法让他大量喝酒。”   葛珲说道:“可是他戒酒了。”   顾立春笑道:“所以才想办法让他不得不喝。”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房子的结构简图和红蓝两色铅笔,在房后树林里的地窖处画个红叉:“这里有一个很深的地窖,我们可以事先在里面放着一箱白酒和咸菜、肉干、干饼,再想办法把王年木引到地窖口,最好让他自己下去,他一下去,我们就迅速拿掉□□,然后把地窖口封上。之后再想办法,在几天内不要让人靠近房子,他呼救也没用,他饿了就不得不吃里面的干粮,吃了干粮就会更口渴,但里面没有水,只有酒,他只能喝酒。”   葛珲兴奋地说道:“这个办法好。”   老葛却在一旁提出疑问:“那怎么才能把王年木引到地窖里去?”   顾立春道:“这个我已经想好了。今天晚上,我们假装是盗贼,在地窖里挖宝,然后恰好被王年木发现,好奇之下,他应该会下去查看一番,他下去事情就成了。”   葛珲补充道:“还得想办法不让王年木的老婆孩子回来,另外,最好不要让革委会的人来找王年木。”   顾立春说:“他老婆孩子今天应该会回他丈母娘家,至于革委会的人,我明天早上会让他家保姆的丈夫给他请假。”   老葛父子俩一脸疑惑地望着顾立春,赵高在旁边解释道:“我们在来的车上认识了王家的保姆。”   老葛激动地拍了一下大腿说道:“真是天助咱们,竟然有这么巧的事。那就好办了。”   四个人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开始讨论这个计划,并补充一些细节。   他们讨论了一个多小时,仔细推敲了两遍细节,确定没有漏洞破绽了才打住。   接下来的时间是准备道具,首先是两个旧箱子,里面再装些不值钱的旧碗旧物件,蒙面的黑布,破旧的脏兮兮的旧衣服,最后就是一箱白酒,葛珲上午想办法弄来了。   腌肉咸肉葛家也有一些,顾立春放在王大柱家的行李袋还有一些,一会儿过去拿就行。当然,还有榔头铁锹之类的,一会儿找地窖的入口要用。   一切准备妥当,只需静等天黑。   因为晚上有体力活动,大家早早地去准备晚饭,提前吃得饱饱的。   冬天黑得早,他们吃完晚饭不久,天色就暗了下来。   三人开始换衣服背装备,准备出发。顾立春和赵高因为还要去王大柱家,就在旧衣服套上自己原来的外套。   老葛也想一起去,可是三人考虑到他腿脚不方便,一起劝他别去。   老葛没办法,只能在家等消息。不过,他还是不放心,再三叮嘱三人一定要小心。   “你们一定要随机应变,如果事情进展不顺利,你们就取消计划,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别报仇不成,把自己搭进去了。”   三人郑重地点头答应。   三个人借着夜色的掩护到了石头房子后面的树林里,这个季节的树木光秃秃的,隐蔽性不太好,好在房子偏僻,周围就算有人家,也相隔很远。最妙的是王年木因为睡眠不好怕吵,连狗都没养,这也方便了他们行事。   顾立春白天已经侦查好了大致位置,一进树林,就锁定位置,指挥两人挖地找地窖入口,入口很隐蔽,若不是有地图再加上孟青扬的指点,还真不好找。   两人用了半小时的功夫把地窖挖好了,葛珲摸着□□爬下去,赵高在入口处把白酒和咸肉干粮递下去。另外一只旧箱子也递下去,剩下一只箱子留在外面当作道具。   顾立春怕地窖长时间不开放,里面空气对人不好,赶紧让葛珲上来呼吸新鲜空气。   他小声说道:“你在这儿等着,我跟赵高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   顾立春和赵高走了十来分钟到了王大柱家,里面的灯还亮着,夫妻两人还没睡,还能听见根娃在哼唧。   顾立春上前敲了一下门,王大柱很快来开门,热情地让他们进来歇会儿。   顾立春道:“我们刚从牛奶场回来,终于见到他们的负责人了,你们早点睡吧,我们就不进去了。”   王大柱把两人的行李递过来,非要送送他们,顾立春连忙摆手拒绝,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压低声音提醒道:“王大哥,我们刚才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三个不三不四的人,他们穿得破破烂烂的,用黑布蒙着脸,手里拿着铁锹和铲子,看着好吓人。我俩也不敢多问,赶紧跑了。你们这地方偏,你可得小心些。”   王大柱吓得脸色一变,连忙说:“行行,我一定会注意,你们路上小心些。”   顾立春想了想又说道:“我刚才好像看到他们往你亲戚家那边走过去了,你亲戚可是附近的有钱人,你最好提醒一下他。”   王嫂子也从里屋出来,说道:“是啊大柱,要不你赶紧去跟大哥说说。”   王大柱面带犹豫:“把你和根娃留家里,我不放心啊。”   赵高笑着说:“王大哥,你赶紧去,我们等你回来再走。”   王大柱感激地冲他们一笑,他赶紧披上外套去王年木家。   王嫂子请他们屋里坐。   顾立春摆摆手:“我们不进去了。”   20分钟后,王大柱喘着粗气跑回来了。   他对三人说道:“我告诉大哥了,他说他家院墙高,一般人翻不进去,而且他还说,谁要不长眼敢进他家偷东西就是找死。”   顾立春笑道:“那就好,王大哥,嫂子,我们得走了,咱们下回有空再聊。”   王年木十分过意不去:““天都黑了,要不你们在我们这儿凑和一晚上?”   顾立春摇头:“我们没带换洗的衣裳,明天得换身干净的衣裳好谈合同。”   王大柱一听也就不再挽留。   顾立春和赵高离开王大柱家后,背着行李轻手轻脚地回到了石头房子后面的树林里。   葛珲正焦急不安地等着他们,一见到他们回来,才放下心。   顾立春把行李袋中的咸肉腊肠之类的吃食扔下地窖,他和赵高把外套脱了,放进行李袋中。   一切准备完毕,他对赵高说道:“你去前院,弄出点动静,把房子里的人吵醒,吸引他过来。”   赵高去了前院,先是往院子里扔石头,扔了两块石头后,开始翻院墙。里面的王年木本来睡眠就轻,他听到外面有动静,立即翻身下床,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拎着铁棍气势汹汹地追出来。   赵高吓得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哇哇大叫:“老七老八,背着东西,快撤。”   顾立春和葛珲听到喊声,不由得“手忙脚乱”起来。   当王年木打着手电筒追到后面树林里的时候,葛珲正背着一只旧箱子从入口往外爬,他一见人来,慌乱之下,背上的箱子噗通一声又掉回了地窖。   跑在前面的顾立春骂骂咧咧道:“你个饭桶,连个箱子都背不好。”   葛珲顾不上掉落的箱子,使出吃奶的气力一通乱跑。   王年木在后面紧追不舍。   三个人脚程很快,王年木到底上了年纪,很快就体力不支,只好停下来喘气。   他一边喘气一边破口大骂:“找死的玩意儿,也不看看是谁家,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   骂完,他想起地窖,想起那只掉落下去的箱子,心里就跟猫抓了似的。   他打着手电筒走到地窖入口处往下一照,下面是黑黝黝的地窖,王年木心里一惊,他在这里住了几年,竟然不知道这儿还有个地窖,他想起于家老头以前的身份,这里头得有多少宝贝?王年木越想越激动。   其实他心里明白,最安全的是等到天亮再行动,最不济也得叫上别人帮忙。可是眼下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叫上王大柱,也不行,他毕竟是外人,万一里面有宝藏,他泄露出去怎么办?王年木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贪婪和好奇占了上风,他决定现在就下去看看。   王年木打着手电筒,找到□□,小心翼翼地踩着□□下去。他下去以后,用手电筒一照,里面还有两只旧箱子和两个包袱,他顿时喜出望外,里面果然有宝藏。   然而他是乐极生悲,高兴劲还没过去,他就察觉到洞口有动静,急忙打着手电筒往上面照,就见上面有人把□□抽走了。   王年木心里一沉,暗叫不好,可惜为时已晚。   □□被人迅速抽走不说,地窖的出口还被人用大石头堵上了。   王年木急忙大声呼救。   可惜他这地方太偏僻,白天人都少,夜晚更是无人经过。   树林里的三人,迅速把□□破坏掉,挖坑埋进地里,他们又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确定无人经过后,才处理好痕迹,悄悄离开事发现场。临走前,顾立春又套上鞋套进屋子里查探一番,出来时用还不忘把院门锁上。   他们三个回到葛家时,已经是半夜3点钟。   老葛看到三人,心中的一块巨石终于落下。   葛珲怀着激动的心情,飞快地叙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然后用钦佩的语气说道:“一切都按照立春的推测进行,几乎是丝毫不差。我本来还担心那个王八蛋不上当怎么办。”   老葛看着着顾立春感慨道:“你这孩子不愧是孟家的种,脑子就是好使。”   顾立春笑道:“好啦,葛伯,你别再夸我了,不然我会骄傲的,今晚上大家都够累的,咱们先去补个觉。”   老葛忙说:“立春,你睡那个小房间,那是你玲姐的,干净一些,我们仨睡大屋。”   顾立春这才得知,葛家一共三子一女,大儿子葛理已经成家,住在城中的棚户区里,二儿子葛瑾下乡插队去了,小女儿葛玲住在服装厂宿舍里。至于老葛的妻子,她在几年前就生病去世了。   四个人都累得不行,顾不得叙旧闲聊,简单洗漱完倒头就睡。   次日清晨,顾立春跟葛珲商量该怎么向革委会报信,他昨晚想的是让王大柱去给王年木请假,今天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妥。他猜测,今天是元宵节,就算是王年木不去上班,里面的同事和手下应该也不会太诧异,就算是谁来他家看看,看到门上挂着锁也肯定认为他是出门办事了,也不一定想到会去后院的树林里看看。所以,他们什么都不做反而更好。要是表现太反常,反而会引起别人的警惕。   老葛煮了一大锅青菜鸡蛋挂面当早饭,吃饭时,老葛问顾立春要不要把于天蓝和两个孩子叫过来,大家一起过元宵节。   顾立春道:“我怕王年木的人还在盯着我驽,这会儿最好别跟她联系,我们俩一会儿就回旅社去。”   顾立春让葛珲继续监视王年木那边的动静,没有消息就不用告诉他,有消息再想办法联络他。   “你们俩一定要沉住气,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大门的牌子取下来,就跟往常一样过日子。”   老葛道:“你放心,我们没事,主要是你们俩,一定要注意。”   从葛家出来后,顾立春和赵高没有回旅社,而是去了赵志荣家,钱爱英正好今天调休,大宝二宝今天放假,五个人高高兴兴地去逛街采购。   采购的主要负责人是钱爱英,赵高和顾立春和赵大宝就是拎包的工具人,二宝年纪小,手上也没空着,拎的是小包。钱爱英拿着钱和票,精神抖擞地一路买买买。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钱爱英买的东西果然比他们俩买的强多了。   逛了一上午街,顾立春请大家去国营饭店吃了顿饭。   下午继续逛街购物,逛完街,顾立春婉拒了钱爱英邀请他们去家里过元宵的邀请,跟赵高拎着大包小包,满脸疲倦地返回旅社。   一回到旅社,赵高扔下东西趴在床上摊成大饼状,顾立春也累得不行,昨晚灭虫活动,今天又逛街,两个都是高强度劳动。   晚上6点钟,前台招待大姐如约送来两碗元宵,顾立春感动地说道:“谢谢大姐,你们向阳花旅社果然名不虚传,就像阳光一样温暖着旅社的心,让我们宾至如归的感觉。”   大姐笑道:“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你们吃完元宵把碗送到前台就行。”   两人吃完元宵,顾立春下楼送碗,顺便打听一下消息,他一到大厅,就看见前台大姐冲他招手:“小顾同志,你来得正好,有你的电话。” 第161章 送佛送到西   顾立春把碗放到桌上, 赶紧过去接电话。他没想到电话竟然是陈禹打来的。   “你怎么样?没什么事吧?”   “挺好,一切顺利,再过两天就回去了。”   陈禹说:“想祝你生日快乐, 可已经迟了两天, 只能祝你元宵快乐。”   顾立春说:“也不迟, 谢谢。”   两人闲叙几句,陈禹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压抑:“我不知道我是第几次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了, 反正就是,我很愤怒很痛苦。就像这次, 我想帮你, 想跟着你一起去。可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干等着。”   顾立春故作轻松地安抚他:“没关系, 这点小事我能搞定。以后要找你帮忙, 也会找个大的。”   陈禹明白顾立春是在安慰他,他勉强笑了两声, 涩声道:“希望我以后再也不要有这种感觉。”   他还准备再说点什么, 孟念群却在一旁催促他, 陈禹只好把电话让给孟念群,孟念群一开口就问:“立春, 你旁边有别人吗?说话方便吗?”   顾立春说没有别人, 孟念群这才放心地问:“你们现在怎么样了?我三婶情况如何?”   顾立春说:“一切顺利。我跟老葛一家联系上了,他们很可靠, 放心, 我没事的,过几天就回去了。需要我捎点什么东西吗?”   孟念群松了一口气,说:“我什么也不要, 你人平安回来就好。这几天,大家都揪着心,我爸都问好几遍了,小陈这几天也是吃不好睡不香,你妈那边肯定更担心。你办完事,就赶紧回来吧。”   顾立春笑道:“放心,我会准时回去,嗯,咱们见面再聊。”   顾立春挂完电话,去跟招待大姐打声招呼,结果电话铃又响了,还是他的。   招待大姐冲他一笑,调侃道:“小顾,你可真够忙的。”   顾立春也回之一笑,继续接电话。   这次却是葛珲打来的,他小声说道:“一切如常,没有消息。对了,你昨晚是去了哪里?在朋友家住是吗?”   他一提示,顾立春就明白了,他们昨晚不在旅社住,一查就能查出来,这确实是个漏洞。   他飞快地想了一下,这事只能让赵志荣帮忙。   他回答道:“好的,我明白了。你好好工作,祝元宵节快乐。”两人简单说了几句就挂了。   顾立春回到房间不久,又有人敲门,招待大姐送来一篮子吃食,说是有个小姑娘送来的。顾立春猜测是孟青扬。   瘫成大饼状的赵高一听说有好吃的,立即满血复活。   这篮子里有元宵,还有煎饺和薄饼,元宵做得小巧玲珑,跟刚才吃的那种乒乓球似的元宵不同,味道也更好吃。   顾立春吃腻了元宵,只尝了两个就推给赵高,他又尝了几个煎饺就继续瘫床上歇着。   赵高一边吃饭一边说道:“顾哥,我心里像长了草似的,总是不安。”   顾立春打了个呵欠,说:“正常,毕竟咱们又不是经常做这种事。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明天一大早,他就去赵家,跟赵志荣对好口供,把那个漏洞补齐,应该没什么了。   可顾立春总觉得还缺点什么,这个计划到底还是定得太仓促,里面有很多盲点。想到这里,他又把房子的简图拿出来看。对,房子还有个地下室。王年木还是个司机时就手脚不干净,有点小权后,不大肆地捞钱才怪。   还有就是,他为什么不占人民路的那栋房子,非要占城西这栋偏僻的房子?这里头的原因值得深究。   还有这栋房子,他要想办法收回来。   如果说昨天他们的行动是从□□上击垮王年木,今天接下来的计划就是从精神上消灭他。   第二个计划可以启动了。   顾立春的精神又重新振作起来,对赵高说道:“老兄,起来干活,咱还有一个计划没实施。”   赵高嘴里塞得满满的,看着顾立春:“顾哥,你说,我听着。”   “这样,一会儿我给你写个剧本,你明天一早拿过去给我妈,让她背熟了,到合适的时机配合我演出。”   赵高一听说又有剧本,就问:“有我的戏份吗?”   顾立春摇头:“这次没有,下回再给你写。”演戏还演上瘾了。   顾立春接着跟赵高商量:“后面的计划,咱们根据实际情况随时调整。对了,我还得去见见秦委员。”   两人商量完事情,疲倦地进入梦乡。   次日清晨,两人分头行动。   赵高去找于天蓝,顾立春去赵家。   他把要求一提,赵志荣也没问具体原因,只是说道:“你这个说法也不是不行,可是有一点,你别忘了,我们院里还有其他人家,别人不仔细问没事,一仔细询问就容易有破绽。咱俩可以统一口径,但不能跟其他人统一。”   顾立春一想也是,他便说道:“那天早上,我跟前台招待说的是我要去北城,拜访领导的战友,这要怎么圆更合理?”   赵志荣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突然说道:“行了,有办法了。你婶子有个亲戚就在北城,是对退休的老夫妻,独门独院,他们年前去闺女家探亲,到现在还没回,你婶子手里有房子的钥匙。你十四那晚就住在他们家。”   赵志荣说着把房子的具体位置告诉顾立春,顾立春默默记下。   这时,赵志荣冷不丁地问道:“你领导的战友?是老邓的战友吧?他把联系方式给你了?”   顾立春点头:“是的,给了三个,但我没去打扰。”人情不是不能用,只是要在最关键的时候用。   赵志荣感慨道:“老邓对你可真好,他这人,最不喜欢欠人人情,这次倒好,为了你这个下属,一出手就是三个战友。”   顾立春笑道:“是的,邓场是个少见的好领导,还是我的伯乐。”   两人聊了几句,顾立春告辞离开,临走时,赵志荣问道:“你今晚有空吗?来家里吃饭,给你践行。”   顾立春想了一下,今天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怕是不能来,只好拒绝道:“今天是最后一天,还有一些杂事需要处理,饭就不吃了。”   赵志荣知道他要忙的事多,就道:“也行,下回再来,时间上留宽松些,开介绍信时最好多开几天。”   顾立春点头:“记住了,下回我一定多留出几天来。”   “那我后天早上旅社接你,送你们去车站。”   “好的,谢谢荣叔。”   从赵家出来后,顾立春去买了一斤熟肉和一瓶酒,拎着东西去了牛大嫂家。   牛大嫂一看到顾立春就热情招呼,顾立春把肉和酒放在桌上,说道:“多亏了嫂子帮我引荐秦大哥,这几天姓王的没有来找我麻烦。”   牛大嫂笑道:“老秦这人讲义气又靠谱,他说帮你就一定会帮你。”   顾立春点头:“大嫂说得对。对了,秦大哥今天有空吗?我明天就得回去了,临走前想再见见他,当面向他道谢。”   牛大嫂摇头:“他今天挺忙的,你怕是见不到他了。”   顾立春一脸地惋惜和遗憾。   他们正说着话,一个痞里痞气的小伙子晃进院子,顺便接过话道:“小伙子,你想见我哥啊?”   牛大嫂指着那人说道:“这家伙是秦良,是秦大哥的堂弟。”   顾立春面带敬意:“秦哥好,我是顾立春,前两天在这儿秦大哥有过一面之缘,他出手帮了我。”   秦良上下打量了顾立春一通,看他长相俊秀斯文,说话客气有礼貌,对他观感很好,便说道:“我哥这人最讲义气,帮人那都是家常便饭。”   两人很快就聊了起来,顾立春让牛大嫂帮忙炒了四个菜,他把买来的熟肉摆上来,要了两个杯子,邀请秦良一起吃饭,秦良也不客气,大刺刺地在顾立春对面一坐,又吃又喝。   两人开始热烈地聊起天来,说是热烈地聊,其实主要是秦良在吹,顾立春在听,他听的同时,在适当的时候吹捧一下,对方吹牛吹得卡顿时,他帮忙理顺一下思路,再顺便引导一下。这么一聊,秦良感觉就像三伏天喝了一瓶冰汽水一样畅快舒坦。   他们正聊得畅快时,院外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来人正是于天蓝,她一进院子,一双眼睛直勾勾地地盯着顾立春看。   秦良诧异地看着她,皱着眉头道:“这个女人不是那谁吗?”   他话音刚落,就见于天蓝突然跑上前来,一把抱住顾立春,放声大哭起来:“我的孩子,你竟然真的活着,原来他们没骗我。”   秦良和牛大嫂都吓了一跳,附近的街坊邻居听到哭声也凑过来看热闹。   顾立春吓得不知所措,他用力地挣脱于天蓝,一挣脱一边解释:“于阿姨是吧,我知道你。你听我说,我不是你儿子,那是有人故意刺激你的。我姓顾,不姓孟,我有爹妈的。”   于天蓝死死地抓住顾立春不放,执拗地说道:“不,你就是我儿子,他们都说你长得跟我像。”   顾立春无可奈何地说道:“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多去了,还有人说我长得像电影明星呢?我能说电影明星是我爸吗?你赶紧放开我。”   大家哄然大笑起来,围着两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个女人又犯疯病了,逮着个小伙子就叫儿子。”   “唉,还不是姓王的做得孽,这几天去找了两回,非问她当年丢孩子的事,你说他怎么能这么刺激一个病人?”   “谁不知道那个人心肠最狠毒。”   “嘘,说话小心些,小心隔墙有耳。”   ……   顾立春向大家求救:“大嫂大娘们,你们快来帮帮我,把这个女同志拉走。”   牛大嫂和两个女同志上前帮忙,三人费了很大的气力才终于拉开了于天蓝。   于天蓝披头散发,双眼发直,口中念念有词,看样子,这病一时半会还好不了。   大家唏嘘感慨,有人感慨,有人同情,大多数人都是看个笑话,毕竟这几年,像她这种人太多了,大家早已麻木。   有人大声说道:“老于,人家根本不是你儿子,你儿子早被扔到江里淹死了。”   还有人说:“别说你儿子已经死了,就算是命大真活着,也不会认你的。”   “是啊,别说认你了,说不定还要跟你划清界限呢。”   于天蓝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她的身子微微一晃,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惨白的。   顾立春的心跟着一揪,他明知道这是在演戏,可心里还是难受。   于天蓝沉默一会儿,低头看着地面,喃喃自语道:“我儿子活着也不认我。”   她突然抬起头,盯着顾立春,小心翼翼地问道:“儿子,你是因为我的身份才不肯认我的对吗?”   顾立春无奈地争辩道:“于阿姨,我根本不是你儿子。我问清楚了,你儿子是被扔在清江,清江是在清江县,我出生在东云县,两个地方隔着一百多里地。”   于天蓝根本不听顾立春的解释,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哆哆嗦嗦地摸出一个破布包,往顾立春手里一塞,用讨好的语气说道:“孩子,妈的身份是不好,可是咱家有房子,这是你外公留下的房子,你外公的房子可大了,上下两层,不,是三层,还有个地下室,将来你结婚,那房子就给你住。”   有人忍不住揭穿于天蓝:“老于,那房子早就不是你家的了,现在王家人住着呢。”   于天蓝对一切杂音听耳不闻,仍不断地重复房子的事。   重复着重复着,突然,她的身子一歪,晕倒了。顾立春吓得赶紧上前扶住她,在街坊们的帮助下把她送回家。   院子里的人见到顾立春,一个个都面带惊讶,还有人猜测他是于天蓝的哪个侄子跑回来了。   还好跟着看热闹的人帮着解释了,这些邻居也跟着一起小声议论。   顾立春也没有久呆,自掏腰包给于天蓝买了药,然后把她托付给邻居照看,他自己则溜之大吉。   他带着劫后余生的神色回到牛嫂子的院子,秦良还在那儿。   他苦笑着说道:“你们说这叫什么事?我就出个差而已,先是姓王的要抓我,好容易有贵人帮助逃过一劫,结果被一个疯女人抱着叫儿子。”   秦良给他满了一杯酒,安慰道:“你下次出门记得看黄历,这次是诸事不顺哪。”   顾立春自我安慰道:“也不是全不顺,这不认识了秦大哥和你吗?来,咱俩走一个。”两人说着又碰了一下杯。   吃完饭,顾立春去结帐,跟秦良道别。   顾立春离开牛大嫂的院子时,就看见一群街坊邻居正对着他指指点点。   他神色坦然地走过去。   离开人们的视线后,顾立春长长地松了口气。   昨晚,他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这样比较好。他以后还会来省城,冬天靠围巾挡着脸,其他季节呢?总不好一直挡着脸,而且他越是遮遮掩掩,反而越容易引起大家的猜测。更何况,王年木和姓毕的已经把这事捅出来了,还不如他主动地有计划地暴露自己好。   这样一弄,大家也可能只是觉得他们就是凑巧长得像而已。而且王年木倒下了,姓毕的也快了,他们俩一倒下,其他人根本没心思去费心求证他的身份。   毕竟,调查取证,是需要时间和精力的,尤其是两地相隔那么远,不是案子的相关人员,不是仇人,一般人谁肯主动去干这种麻烦事?   今天演这出戏的目的,一是方便他以后的行动;二是点出房子的事,等到王年木的事情一曝光出来,顾立春就打算让于天蓝去要房子,然后推波助澜去抄了王年木的家,给他的罪行来个板上钉钉。   顾立春一回到旅社,就见赵高正在来回踱步。赵高就一见到他,就赶紧关上门,小声说道:“顾哥,刚才小葛派人来传话说,王年木的媳妇、儿子和小舅子已经回来了,他们正在到处找人。”   顾立春倒也不意外,王年木的媳妇回到娘家发现她娘根本没病,多少会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于是就赶紧回来,回来不见丈夫,急着找人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从十四晚上到现在,已经一天两夜,虽然说拖得越长对他们越有利,但是顾立春也明白,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完全按照事先设想的那样发展,到眼前这一步已经很顺利了。   不过,他现在也不能就这么干等着,所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顾立春决定再送王年木一程。 第162章 轻轻地我走了,留下一片乌云   顾立春沉思一会儿, 再一次来到牛大嫂家,他面带焦急地说道:“牛嫂子,我还是想见一见秦大哥, 我这次不是为私事, 是有情况要汇报。”   牛大嫂盯着顾立春看了一会儿, 终于吐口:“行,你等一会儿吧。”   顾立春“焦灼”地等了20分钟, 终于见到了姗姗来迟的秦奋。   顾立春一看到他,就急切地说道:“秦大哥, 我有情况要向你禀报。”   秦奋见他这副样子, 不由得觉得好笑:“行,你说说看。”   顾立春看看左右, 见确实没人, 才低声说道:“就在一个多小时前, 我在这里遇到了于天蓝,就是人民路那个女疯子, 她非说我是她儿子, 拉着我不放。”   秦奋说:“哦, 这事啊,我也知道了。你一个大小伙子还怕她一个女人不成?”   顾立春连忙澄清:“秦大哥, 我不怕她。她对我没什么伤害, 就是她无意中透露出一些情报,我思来想去, 觉得还是汇报给你比较好。”   秦奋的神色终于严肃起来, 问道:“哦,什么情报?”   顾立春平复一下情绪,娓娓道来:“那个于天蓝一口认定我就是她儿子, 她觉得我不认她,是因为我嫌弃她的身份,她说她父亲留给她一栋房子,里面还有很多宝贝。我当时也就当个笑话听听,毕竟谁能拿一个疯子的话当真?”   说到这里,顾立春的神色突然郑重起来,声音也跟着变得低沉神秘:“后来她又说这些东西都被姓王的占了,姓王的不但占了于家的东西,还从别处搜刮了不少好东西,甚至还从革委会的仓库里拿东西,现在都藏在城西那栋房子的地下室里。房子刚被占时,她还有钥匙,偷偷地去看过。她还说以后,国家会把房子还给她,里面的那些宝贝都归我。”   秦奋一脸地若有所思,顾立春继续分析道:“秦大哥,你想,姓王的为什么不占人民路的那栋院子?那房子破是破了点,可是地理位置好啊,在市中心,上下班多方便?城西的房子那么偏,附近都没几个人。我越想越觉得于天蓝说的有可能是真的。这要是真的,那事情就大了,王年木侵占的可是国家和集体的财产啊。秦大哥,我们要时刻崩紧阶级斗争这根弦,对于人民内部的蛀虫更应该提高警惕。”   秦奋沉思片刻,突然站起来,重重地拍拍顾立春的肩膀:“小顾啊,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们对于王年木这种蛀虫应该提高警惕。这样,我先去忙,等忙完我请你喝酒。”   顾立春忙说:“秦大哥,你先忙正事要紧。喝酒咱们以后有的是机会。”   秦奋冲他点点头,急匆匆地离开了。   顾立春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鱼儿上钩了。第一步计划奏效,开始下一步。   他跟牛大嫂打声招呼,告辞出来,顺便去了新华书店,买了几本书和一撂大纸。   他回到旅社房间就开始奋笔疾书写大字报,名字取得十分引人注目,什么通缉王年木,活捉姓毕的,历数两人的罪行,一顶顶大帽子往两人头上扣。   武器先准备好,只要一有信号,他就开始发动攻击。   顾立春写了一叠大字报,买了几瓶胶水,和赵高一起出门,表面上是闲逛,实则是打探消息。   他们也没走远,就在旅社附近转悠。他们在转悠的时候,正好碰到可疑的人,顾立春猜测这些人就是王年木派来的人。毕竟汽车站周围就那么旅社和招待所,只要稍一费心打听就能打听出来。   顾立春把舞台留给这些人,他和赵高往城西去,去找葛珲,顺便打听打听消息,他们走到半路,刚好遇到葛珲。三个人赶紧找个僻静地方说话。   葛珲先向两人说明最新情况:“我来的时候,王年木的老婆和小舅子已经找到地窖了。王年木果然喝了很多酒,中风了,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昏迷,现在被送到医院去了。”   赵高兴奋地直拍大腿:“太好了。”   顾立春又问:“还有别的人去他家吗?”   葛珲想了一下说道:“嗯,好像还有一帮人开着吉普车去他家,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顾立春猜测那些人有可能是秦奋带去的,这速度真够快的。   顾立春把书包里的一叠大字报拿出来说道:“等天黑后,咱们把这些大字报贴到省政府、王年木家附近,还有大街上,能贴多少算多少。”   葛珲随便看了一眼,发现上面写的是王年木侵占集体财产、贪污公款、私藏武器、包庇敌特等等,措辞严厉,语气激烈,读下来让人酣畅淋漓。   里头还有一个姓毕的,说此人以前是个特务,因为贿赂王年木才得以释放,此人仍是个隐藏在人民群众中的叛徒和敌特,请广大人民群众务必提高警惕,甚至还在大字报上画了他的画像。   葛珲暗自称赞顾立春是个人才,瞧这大字报写得多有蛊惑力,竟然还会画画。   三个人找个安全的地方,等到天黑,各自分头行动,去贴大字报。   贴完大字报,三人再次碰头,葛珲说道:“立春,刚才我路过向阳旅社,看到有人在监视你们,就想了个计策,把王年木住院的消息放出去,他们很快就撤了。还有,我在附近碰见于姨了,她假装发疯也去找你,她跟我说,想见你,我就让她来我家等,你要觉得行,就去我家,要是没空就去忙别的事。”   顾立春稍一思索便决定去葛家,他明天早上就要离开,下次回来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今晚正好见一面,把事情都交待好。   三个人摸黑朝城西走去。   路上,顾立春说道:“其实,我还有一个计划没完成。”   葛珲忙问是什么计划,顾立春小声说了。   葛珲说道:“你这个点子是好,可是今天没办法实施啊。那姓王的住院,他老婆孩子小舅子肯定得去医院陪护,那房子里现在没人。”   顾立春一想也是,时间太紧了,干点什么事都得争分夺秒。   葛珲又说:“其实这事我做最合适,我离他们不远,住得又偏,半夜出门也没人发现,就是有一点,我长得不像老爷子。”   顾立春道:“没事,我教你怎么画妆,你沾上胡子,戴上帽子,再穿上他的衣裳,远远地看着像就行了。”   顾立春的下一个计划是扮成他死去爷爷的样子吓唬王家人,目的一是给王家人留下点心理阴影,二是让那栋房子变成无人敢住的鬼屋,然后再找机会让他妈搬回去。其实装成他外公的样子更合理,可是顾立春长得不像外公,而且他外公跟王年木没有直接仇恨,震撼力不如爷爷。当然,也可以让两人轮流出现,毕竟他爷爷去亲家的房子里看看亲家,是走亲戚,合情合理。   三人开始商量计划的细节和步骤,赵高听说顾哥又出新剧本了,还是个更刺激的鬼故事,就有点激动,要不是时间不允许,他也想参加演出。   顾立春从随身行李袋中取出爷爷的旧衣服,郑重交给葛珲,到葛家后,又手把手教他一些简单的化妆手法,再准备一些道具,像拐仗,老花镜之类的。   他们三个在屋里捣腾,老葛赶紧去厨房做饭。不久,于天蓝带着东西赶来,她先是进来看了一眼顾立春,说几句话,见三人正忙着,便进厨房跟老葛一起做饭去了。   半小时后,三个人终于把需要的道具准备齐全,也幸亏葛家是捡废品的,家里各种小工具都很齐全,捣腾东西也方便。   他们出来时,桌上已摆上了六菜一汤。   五个人围着桌子坐下,老葛开了一瓶景阳冈陈酿以示庆祝。   葛珲打趣道:“这酒可是我爸的宝贝,放了好几年了。”   老葛笑道:“今天高兴,开了。我跟你们说,这酒特应景,以前有武松打虎,今天咱们也打了老虎。我还有一瓶好酒,等咱们大团圆时再开。”   顾立春道:“我们那儿产的酒也很有味道,可惜我这次带来的送完了。等我回去,给你寄一箱,随便喝。”   老葛笑着把每个人面前的酒杯斟满,大家一起举杯庆祝。   大家一边吃菜一边随意闲聊,以前的现在的,想到哪儿说哪儿。于天蓝和老葛他们三个,都特别想听顾立春以前的经历。   顾立春就拣着有趣好玩的事情说了,特别是讲了他进农场以后的经历,中间还有赵高的戏份。   大家听得哈哈大笑,赵高有些无地自容地说道:“顾哥,咱俩以前那点事你就别提了。”   葛珲拍着赵高的肩膀安慰道:“你们是不打不相识嘛,很有意思。”   顾立春继续讲他的故事,讲他一路从临时工转正,再到农牧科科员,再到科长,中间也有孟念群和二伯的事。   “我跟你们说,我真得感谢我的那个对手王有成,若不是他,我还真不知道我的身世。当时二伯和念群在四分场的劳改院里,我在五分场,我根本没机会看到他们。结果王有成那家伙,一看他们两人长得跟我很像,就想拿我的身世做文章,偏偏我二伯就是不肯承认。王有成为了膈应我,还帮忙把我二伯和念群调到我身边,你们说他省了我多少功夫?等过两年,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跟我爸妈相认时,我得给王有成送一面锦旗。”   赵高拍手叫好:“顾哥这主意好,这锦旗咱们一起送,我迫不及待地想看他收到锦旗时的脸色。”   大家又跟着哈哈笑起来,于天蓝笑着笑着,忍不住落下泪来:“孩子,你受苦了。乡下我也呆过,你养父母家那么多孩子,你的日子哪有你说得那么轻松?你不提那些苦日子,不过是不想让我担心罢了。”   顾立春忙说:“妈,你别哭。我真的过得还行。就是小时候苦过一阵,后来就好了。我养母是个好人,她结婚几年没有生育,捡了我以后连生了几个孩子,她一直觉得后面那几个弟弟妹妹是我带来的,对我跟亲生的没差别。就是养父不怎么好,不过,他人不在了,现在换了个后爸,人挺好的。”   老葛感慨道:“真是老天开眼,谁能想到,你竟然还能活着?你说老爷子要是还在,得有多高兴?要是你爸知道,又该有多高兴?”说着说着,他忍不住潸然泪下。   葛珲连忙劝道:“爸,于姨刚劝好,你又招她。都别哭,今天是咱们大家团圆的好日子,今天咱们只是小聚,我相信过不了多久,我们能来个合家欢。来来,吃菜吃菜。”   老葛赶紧擦擦眼泪:“你说得对,不哭不哭,今天应该高兴才对。今天不止是咱们大团圆的好日子,还是那个王八蛋进医院的日子,真是双喜临门。”   大家一提到王年木,心情都十分爽快。   老葛心情颇好地说道:“据说那个王八蛋被抬走时,都人事不省了,我感觉应该是抢救不过来了,就算他命大被救回来,也肯定是一个残废,偏瘫、嘴歪眼斜跑不了,他呼风唤雨的好日子结束了。”   于天蓝只听葛珲提到一嘴,也不清楚他们的计划,就想问怎么回事,老葛顿了一下,说道:“没什么,就是那姓王的没忍住,喝多了酒,老毛病犯了。”   于天蓝见他们不想说,索性也就不再多问。   赵高遗憾地说道:“可惜我们明早上就走了,不能亲眼看到。”   葛珲说:“没关系,我给你们写信或是打电话告诉你俩后续。”   顾立春想起自己明天早上就要离开了,便开始交代一些事情:“我跟西郊牛奶场的人有业务往来,场里的供销科科长宋卫国答应我,给我两个临时工的名额,我给我妈弄了一个,她跟人换了个清洁工的名额,剩下一个给葛伯,你明天就约上花大娘的儿子一起去报道,直接找宋卫国。”   老葛感激地说道:“立春,太谢谢你了,你真是雪中送炭,我正发愁小珲的工作呢,这个名额就给他。”   葛珲听罢也是满脸兴奋,对顾立春更加钦佩和喜欢。   顾立春说完,又把地址和电话写下来给他们,同时也记下了葛家的地址。   葛珲拿着地址和电话,不舍地说道:“你明天就要走了?”   顾立春道:“是啊,都出来六天了,明天是最后的期限。”   顾立春对于天蓝说:“妈,如果房子能顺利收回来,你们三个就搬过去住。那院子里人多眼杂,居住条件也差。”   于天蓝点头:“好,过几天,我去找革委会问问。”说着,她又问老葛父子俩房子要是能回来,要不要也过去一起住?   老葛思考一会儿,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你嫂子不在了,卓群他爸也不在家,我们两个光棍住过去不太适合,万一有人说闲话就不好了。你要是害怕,就让小玲跟你一起作伴。”   于天蓝叹息一声,也只能这样了。   交代完房子的事,顾立春又跟葛珲说:“小珲,我还有最后一件小事交给你。”   顾立春说着拿出一包零食给葛珲:“这里面有个信封,装着30块钱,你把这些交给王年木家的保姆王嫂子,就说是我借给她孩子治病的。你不必亲自出面,随便找个人就行。”   顾立春为了对付王年木,利用了这对朴实的夫妻,他多少心存愧疚,也只能想出这种办法来帮他们。   葛珲接过东西,答应道:“行,我会办妥当的。”   吃完饭,已是晚上九点,葛珲打着手电筒,送三人回去。   他们走了四十多分钟才到市中心,于天蓝让三人等一会儿,她一路小跑回家,抱着两个包袱出来塞给顾立春,“这是我给你做的衣服,也没量尺寸,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顾立春收下包袱,说道:“肯定适合,妈,你赶紧回家吧。”   于天蓝拉着顾立春的手不放,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说哪句。   最后她只问道:“我明早来送你可以吗?”   顾立春摇头:“妈,明天车站人来人往的,不安全,你还是别来了。”   于天蓝说:“我可以继续装病,像白天那样。”   顾立春苦笑道:“这一招,咱得在关键时刻用。”何况,他也不忍心总让她装疯卖傻。   于天蓝幽幽叹息一声:“我这几天就跟做梦似的,恍恍惚惚的,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顾立春笑着说道:“我以后一有时间就过来,次数多了,你就踏实了。你要好好保重身体。”于天蓝不住地点头。   顾立春又嘱咐道:“妈,明天别来车站,送行的还有别人。你就是去了,我也没法跟你说话。”   于天蓝再不舍,也只得放开顾立春,毕竟这都10点了,他们回去还得收拾行李。   双方在此分别,葛珲把于天蓝送回家再回去。   ……   次日,清晨六点半,顾立春和赵高就拎着行李,下楼办退房手续。   前台招待不是昨晚的那位大姐,但也跟两人挺熟的,顾立春跟对方道谢道别。   他们一出旅社就看到了推着自行车的赵志荣,车把上和后座挂着绑着好几个袋子和网兜,一看就是给他的。   顾立春无奈地说道:“荣叔,你可怜可怜我俩吧,你看看我们都带了多少东西。”   赵志荣不为所动:“两个大小伙子,累点没事。这些东西是给你叔你妈的,还有我舅和老邓的。对了,还有大宝二宝给你买的礼物,你小子够有面子,大宝那家伙不知道随谁,抠得很,自己的零花钱从来不舍得花,这次是大出血,主动送礼,连你婶子都吃你的醋。”   顾立春笑着说道:“我真是感动,这个弟弟没白疼。”   赵志荣让他们把大件行李放自行车上驮着,三人有说有笑地朝车站走去。   车站人声鼎沸,扛着大包行李的人挤来挤去。   顾立春和赵志荣看着行李,赵高挤过去买票。   等到车票买好,赵志荣锁好自行车,帮着两人把行李抬上车。   等他们找好位置坐下,赵志荣说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们一路珍重,我得下车了。”   顾立春点头:“荣叔,你回吧,有空回农场看看,大家伙都很想念你。”   赵志荣笑笑,“今天暑假说不定就回。”   两人挥手告别。   十分钟后,发车时间到,汽车缓缓驶出车站。   等汽车转过一个弯,赵高突然说道:“你快看,于姨在车后面跟着。”   顾立春扭过头,看到于天蓝在快步跟着汽车跑,他隔着车窗朝她挥手,汽车越开越快,车后的那个身影也越来越模糊,直至消失不见。   赵高慢慢转回脸,语气失落伤感:“也不知道于姨什么时候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顾立春说:“快了。”   气氛有些沉闷,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赵高望着窗外的天空发呆,今天是个阴天,天空阴沉沉的,让人倍感压抑。   他咬着牙说道:“顾哥,下次我还跟你来,咱再干一票。”   顾立春:“下回再说吧。”   他望着天上的乌云,突然有感而发:“轻轻地我走了,留下一片乌云。”这乌云当然是留给敌人的。 第163章 后续消息   当天下午四点半左右, 顾立春和赵高终于下了汽车,顾立春留下来照看一大堆行李,赵高到处去找车, 看看有没有他们农场的便车可以蹭。   结果还真找到了, 开车的还是吴胖和孙厚玉, 一问才知道,人家是专门来接他俩的。   赵高感动地拍拍吴胖的肩膀:“真是好兄弟, 回去请你吃好吃的。”   吴胖一扑棱脑袋:“我又不是来接你的,我是冲着顾哥来的。”   赵高:“……”   吴胖和孙厚玉一看到顾立春, 问东问西, 嘘寒问暖。   四个人一边说话一边把行李搬上拖拉机。   顾立春问道:“我不在的这几天,农场情况怎么样?”   孙厚玉抢着说:“一切正常, 就是没有顾哥在, 日子过得枯燥单调没意思。”   吴胖也说:“是啊, 你不在贼没意思。我这几天伙食也不好,小陈小孟他们这几天没心思做饭, 净糊弄我们。”   赵高忍无可忍:“你就不能想点别的?整天就知道吃。”   吴胖翻了一个白眼, 不理会赵高。   搬完行李, 大家坐稳,吴胖开车, 拖拉机突突半个多小时回到农场, 到南门时,陆大爷看到是他们, 面带笑容:“终于回来了。”   顾立春道:“陆大爷, 晚上到我家,有你的礼物。”   陆大爷笑道:“好咧,我晚上过去。”   这一路上, 不断地有人打招呼。   他们到了家门口,赵志军和田三红还没下班,孩子们已经放学了。七个子孩子一看到顾立春,立即欢呼着围拢上来,连家里的小黑狗也跟着凑热闹,又是摇头又是摆尾的。   七个孩子,大点的小满立夏他们帮忙往屋里搬行李,小雨和明华跑过来抱着顾立春的腿诉说他们的思念之情。   二奶奶听到声音也笑着迎出来,拉着顾立春瞧了一会儿,说:“这省城也不咋好,好容易养出点肉又掉了。”   顾立春笑道:“省城的饭菜一般,还没你和我妈做的好吃。”   二奶奶慈祥地笑道:“我知道你爱吃面,我擀了面条,你还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顾立春坐了一天的车,胃口欠佳,就说道:“奶奶,我吃面就行了。”   大家说着话把车上的行李已经卸下来了,又过了一会儿,田三红和赵志军下班回来。   田三红激动地快步进来,吓得赵志军直在后面直喊:“你慢点儿走。”   “立春,你可回来了。你不知道,我昨晚梦见你了,说你不回来了,把我吓醒了。”   “妈,我怎么能不回来?我这几天天天想着回家,旅社住着不习惯,饭也一般般,省城的人又精又坏,还是咱这儿好。”   田三红心疼地说:“你看你又瘦了,你想吃什么?妈去给你做。”   顾立春忙拦住:“二奶奶做了面条,我吃点面条就行。”   卸完行李,吴胖和小孙要去还拖拉机,赵高也要回家,田三红热情地挽留三人吃饭。   吴胖想留下来,可是一看赵志军又犹豫了,孙厚玉觉得顾哥太累了,今天不适合,就婉拒了。至于赵高,他离家七天,这会儿就想回家。三人最终都没留下来吃饭。   顾立春对赵高说:“等晚饭后,你叫你妈还有别的人来领东西,我太累了,你帮着赵叔他们分东西,我歇歇。”他的体力不如赵高,同样的行程,这家伙回来跟没事人似的,他已经蔫了。   三人走后,顾立春一家开始吃晚饭。   顾立春挑拣着说了一些省城的见闻,都是有意思的,大家感兴趣的,像逛街啊,看电影啊之类的,好讲,大家也爱听。至于那些惊心动魄的情节,他一句也没提。   说了一会儿话,顾立春又把礼物拿出来给大家分了,给二奶奶买的是一副老花镜和一顶帽子;给田三红买的是一双女式雨鞋和塑胶手套;赵志军的是两瓶酒和一双胶鞋,几个孩子的都是笔和笔记本加一些零食。然后是赵志荣送给大家的一些礼物,里面也包括赵志新送的。分到礼物,大人孩子都是满心欢喜。   分完礼物,顾立春就觉得浑身刺痒不舒服,就想去洗个澡,他们家有洗澡的地方,但仅限于夏秋使用,这个季节还是得去澡堂洗。顾立春实在懒得动,坚持要在家洗。田三红扭不过他,只好把炉子搬到洗澡间的角落里,让几个大孩子给他烧了两大桶热水。   顾立春关上门,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   他在洗澡时,那些让他们捎东西的人结伴来,赵高和他妈也来了,大家一起帮着把东西给大伙分了。   等顾立春洗完澡出来时,大家伙也散得差不多了。   他痛快是痛快了,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第二天早上,他就感觉鼻子堵塞,不停地打喷嚏,嗓子嘶哑,他感冒了。   顾立春忍不住叹了口气,想他前世洗冷水澡都没事,这具身体还是差,哪怕后天补了练了,效果也不大。   田三红和二奶奶一看顾立春生病了,心疼得不行,也不忍责怪他,又是买药又是熬梨汤的,忙个不停。赵志军帮他请了一天请。   顾立春打算一整天就在床上度过,他不让弟弟妹妹进房间,怕传染;他妈也不让进,孕妇感冒了,更麻烦。   吃过早饭后,顾立春吃了药,就开始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一睁眼,正对上陈禹那担忧的双眸。   顾立春惊讶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陈禹说:“刚来不久,你怎么样?好些没有?”   “好多了。”   两人闲聊一会儿,陈禹还想陪着顾立春多说会话,可看到他面带困意,就说:“你再睡会,我走了。”他轻轻叹息一声下楼去了。   睡到中午,顾立春被二奶奶叫醒吃饭。   二奶奶担忧地问道:“要不,请个大夫看看?”   顾立春摇头:“不用不用,感觉就是很困。”   他怀疑不光是感冒的问题,正好是因为太累了。去省城这几天,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既费脑力又费体力,而且旅社的床他睡得还不太习惯,再加上赵高那震天响的呼噜声。他今天睡一天,明天差不多就该好了。   顾立春又问:“陈禹走了?”   二奶奶笑道:“这孩子挺有意思,帮我干了一上午的活,又是打水又是扫院子的,中午还帮忙做了饭,我留他吃饭,他不肯,跑了。”   “你能起来不?要不我把饭端过来?”   顾立春忙说:“不至于,我马上起来。”   他下床穿好衣裳,出去吃午饭。   他们正吃着饭,田三红却回来了。   顾立春无奈地说:“妈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让你躲远点吗?别把感冒传染给你。”   田三红不在意地说道:“没事,我身体好,你传染不了。”   说着话,她把手掌放在顾立春的额头上,试试体温,还好不烫。   吃完饭,歇了一会儿,顾立春吃了药,被大家赶回房间继续休息。   他昏天暗地地睡了一下午,4点多钟的时候,他才醒来,这一醒来,就觉得清爽许多,人也不困了。他坐起来拥着被子看会书,浮生偷得一日闲,也挺好的。   他正看得入神,门被敲了几下,是孙厚玉和赵高来了。   顾立春看着赵高,说道:“今天我请假,你又提前下班,小心大家对咱们科室有意见。”   赵高笑嘻嘻地说:“没事,下午领导都不在。”   赵高看了一眼孙厚玉说:“小孙,顾哥胃口不好,你去小卖部给买点山楂片啥的。”   孙厚玉知道两人是有事商量,便笑着答应道:“哎,好咧。”   孙厚玉一离开,赵高就情不自禁地压低声音说:“顾哥,下班前我刚好接了个电话,本来是打给你的,你不在,我就替你接了。——放心,我把老梁支出去了。”   顾立春点头:“嗯,你快说。”   赵高高兴得手舞足蹈,语气激动:“电话是葛珲打来的,真是大快人心。他说大家一听说王年木不行了,再加上咱们贴的大字报被大伙看到了 ,于是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   革委会的人带头批判他,给他列了一大堆罪状。他的对头,就是那个姓秦的,带人还抄了王年木的家。我的乖乖,这家伙真的没少捞钱捞东西,就在你家房子里的地下室里,藏得满满的。姓王的头上顶着“贪污犯,窝藏敌特、现行□□”等等一大堆罪名。   本来那家伙还有可能留半条命,结果一听说家被抄了,罪名一大堆,苏醒过来又气死了。他这一死,葛伯立即去买了一挂鞭炮庆祝,听说这两天,城里总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葛珲说肯定是为姓王的放的,他这人真是死得其所。”   顾立春笑着点头,赵高高兴一阵,平复平复激动的心情,又接着说正事:“葛珲还说,开始革委会的人找不到地下室的入口,后来就把于姨叫过去帮忙,于姨不但帮着打开了地下室的门,还找到了几处暗格,听说光是东西就拉了半卡车。于姨立了大功,姓秦的又觉着她挺可怜,于是大手一挥,就把房子还给她了。哈哈,爽快吧?”   顾立春听完心中甚为舒爽,基本上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包括秦委员去找于天蓝帮忙找地下室的事,这也是他当初让于天蓝说出房子的原因,她立了功,收回房子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   计划进展顺利,效果很好,顾立春感觉自己的感冒都好了一半。   他想起姓毕的,就问道:“葛珲有没有说姓毕的怎样了?”临走时,顾立春怕暴露葛珲,就没让他去跟踪姓毕的,只让他打听一下对方、的消息就行。   赵高说:“哦,他提了一嘴,说这家伙好像失踪了。因为他的画像在大字报上,附近的人都认识他,他大概是承受不住,躲起来了。葛珲还说,他已经把详细的事情经过都写在信里,信已经寄出来,过几天就能收到。”   顾立春思索一阵说道:“嗯,到时看信吧。我有预感,我们跟姓毕的还没有完,不过,那是下一回的事。我得赶紧好起来,该工作了。”   赵高忙说:“顾哥,不急不急,你不舒服就多休息几天。办公室里有我和老梁顶着,没事的。”   赵高想起昨晚的事,又笑着说:“昨晚上,我把咱们捎的东西分给大家后,他们非常满意,说下回还让咱俩捎。”   顾立春一脸苦笑,捎东西真不是轻省活,又要采购又要扛回来,可是拒绝又不太好,捎就捎吧。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孙厚玉抱着一堆零食跟吴胖一起来了。   吴胖一进来就大声问道:“顾哥,你好点没有?”   顾立春觉得比上午强多了,索性穿好衣服,从房间里出来。   孙厚玉把零食推到顾立春面前,“顾哥,每样我都买了,你想吃哪样吃哪样。”   他们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自行车铃声,陈洁也来了。   赵高等人笑着跟她打招呼。   陈洁看到几个人也在,面带惊讶道:“你们都提前下班了?”   赵高说道:“反正领导都不在,就提前回来看看顾哥。”   他的话音刚落,就看见孙厚玉拼命地朝他使眼色,赵高本能地察觉到不对劲,往外一望,不觉有些傻眼,就见邓场正在院子外时停放自行车。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安静了一小会儿,陈洁尬笑道:“邓场。”   邓场扫了众人一眼,大家不自觉地低下头,有的低头看着鞋子,有的人正用脚趾抠地面。   顾立春连忙帮大家打圆场,“邓场,你和大家如此关心我的病情,着实让我感动。你们这一来,我感觉好多了。”   邓场的目光在顾立春脸上停留一会儿,对大家说道:“这次就算了,下次别再集体早退了。”   大家像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好的好的,我们下次一定注意。”   大家以目示意,最后纷纷告退。   屋里只剩下了邓场和顾立春。   邓场问道:“病得很严重?”   顾立春答道:“没事,就是感冒了。”   邓场斜睨着他:“洗个热水澡就能感冒,你这身体是不太行。”   顾立春:“……”他连这都知道?这是谁说的?   顾立春向邓场简单汇报了一下此次出差的经过,着重讲工作方面的事。   两份合同昨天赵高已经拿给他看了,预付金也已入了财务的帐。   顾立春汇报的是两家牛奶场的情况。   “这次东风奶牛场的表现一般,他们还想压价,我就联系上了西郊牛奶场,他们新换了领导班子,正准备扩大生产,我觉得这次合作只是个开头,后续还有可能加大。”   邓场点头:“不错,你做得挺好。”   谈完工作,邓场突然问道:“你见到我战友了?”   顾立春忙摇头,随即又解释道:“这次出差时间太紧,光签订合同就费了四五天。我下次再去拜访。”   邓场淡淡说道:“下次记得去,他们以前欠我的人情,你就当去要债。”   顾立春无言以对,只好点头答应:“好的。”   邓场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只逗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临走时大方地说道:“你明天再休息一天,养足精神再上班。”   顾立春忙说:“不用了,我精神好多了,明天就能上班。场里一切都还好吧?”   邓场意味深长地说道:“也好也不好,谢秘书的调令下来了,暂时挂在党委办公室,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你明白的。”   顾立春当然明白,这家伙是冲着副场长的位置来的,他的竞争对手。   他当即表态:“邓场,我会好好表现的,决不会让你和朱书记失望。”   邓场离开不久,家里又来了客人,还是个稀客。 第164章 副场长之争   来的人是孟念群, 他平常极少到顾家来。   顾立春一看到就笑着招呼道:“真是稀客,快进来。”   孟念群关切地问道:“你好点没有?”   “好了。”   顾立春把人领到自己房间,关上门说话。   对于孟念群, 他不用隐瞒什么, 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叙述了一遍。   孟念群的心情就跟过山车一样, 时高时低。   等听到故事结局时,他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由衷地说道:“立春,你说个事就跟说书似的, 悬念迭生, 扣人心弦。你的点子就是多。换了我,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顾立春道:“人急生智, 换了你也一样能想出办法。”   孟念群笑道:“你张嘴不但会怼人, 还挺会安慰人。”   顾立春接着说了于天蓝一家三口的情况, 还有老葛父子俩的事情,听得孟念群是唏嘘感慨。   “三婶这些年实在是太苦了, 真不敢想她是怎么支撑下来的。青扬和东临也没少受苦。老葛一家也是, 好在他们都因为你苦尽甘来了。”   顾立春语带遗憾:“可惜我的时间太紧了, 很多事情都没来得及处理。还留下姓毕的没解决,另外我爸的消息也没来得及打探。”   孟念群安慰他:“饭要一口一口地吃, 事要一样样地办。你一出手就解决了王年木, 已经够厉害了。”   顾立春想了一下又说道:“我感觉如果我向秦的打听,应该能打听点什么, 但是向他打听也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孟念群说道:“你没向他打听就对了, 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是保存自身,三叔的事咱们一起想办法。”   顾立春点头,他又问孟念群和二伯最近如何。   孟念群笑着说:“我们都挺好的, 大家这个新年过得轻松又充实,人均长了二斤肉,老袁提议说,他们大家每长一斤肉,以后就还你十斤猪肉。我大概统计了一下,他们从来五场到现在,平均每人长胖10斤,这几十人一加起来可是个大数目,大家欠你八千斤肉,你以后就不用买肉了。”   顾立春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老袁还真是个妙人。八千斤肉,是够吃好久了。   两人笑了一会儿,孟念群又正色道:“就是我爸一直担心你,他昨天一直在等着你过去,后来听小孙说,你生病了,就急得不行,他不方便来,就赶紧让我来看看。”   顾立春道:“正常的感冒,休息一天就好了,你回去告诉二伯,别让他担心。”   孟念群点头:“我回去就跟他说。他听到你带回来的这些消息,肯定特别高兴。”   孟念群在顾家呆了一个多小时才离开。   他刚离开,弟弟妹妹们放学回来,赵志军也接了田三红回家。家里又开始热闹起来。   大家一看到顾立春的精神头不错,终于放下了心。   赵志军听说邓场来看顾立春了,不由得一愣:“哟,老邓来了,稀罕啊。”   田三红也是一脸惊讶,就问道:“立春,你咋没留老邓吃饭?”   顾立春说:“他还有事。再说了,这种时候,他不方便在咱们家吃饭。”   两人都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事。   赵志军正色道:“你加把劲,争取当上副场长,以后我就真的是你的下属了。”   顾立春安慰赵志军:“在家里,你还是长辈嘛。我对你还是很尊敬的。”   赵志军能说什么?他只能点头:“你说得对,我在家里是一家之主。”   晚饭后,赵志军这个一家之主,眼看着六个孩子都簇拥在顾立春身边,大的在问问题,小雨和明华又开始例行捶肩捶腿。   明华仍旧体贴地问:“大哥,你这次是要大锤还是要小锤?”   顾立春半闭着眼睛,舒服地说道:“先来会儿大锤,再换成小锤。”   明华咚咚地给顾立春捶背,赵志军轻轻地叹口气,看了一眼田三红微微隆起的肚子,说道:“这个最小的,我要亲自带。”他就不信了,他带的孩子还能不跟他最亲?   他正说着话,就见立冬也过来跟明华抢活干,他也想给大哥捶背,顾立春知道立冬的气力大,可不敢让他捶,但也不好打击他的积极性,就说道:“立冬,你换个方式,你给我按摩按摩头,再捏捏肩膀。”   “对,这个力度刚刚好。捏肩膀时可以再用力些。”   赵志军:“……”他也觉得肩膀酸疼。   次日清晨,顾立春吃完早饭,精神抖擞地骑着自行车去上班。   一到场办,大家纷纷前来问候。   “小顾,这么早就来了?好点没?”   “好啦,谢谢关心。”   “小顾,你以后还是去澡堂洗澡吧,家里冷。”   顾立春:“……”大家的八卦劲头真足,怎么都知道他是因为洗澡生病了?   大家正说着话,白大姐也来了,她先是关切地问候了顾立春几句,接着便夸道:“小顾,你这次出差收获不小哇,竟然还拿下了西郊牛奶场的合同,竟然还提了价格,厉害厉害。”   其他人也一起附和:“那是,就没有咱们小顾搞不定的事。”   大家正说得热闹,就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同志们早。”   是谢秘书来谢宣来了。   大家也客气地跟谢宣打个招呼。   谢宣打量了一眼顾立春,先是关切地问了他的情况,接着便道:“顾同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要好好锻炼身体,有句俗话叫,嫩竹子扁担挑不起重担。”   这话听着多少有些怪怪的,顾立春从中嗅出一丝淡淡的□□味。   他面带微笑,接过话道:“谢秘书说得对,领袖教导我们,要野蛮其身体,文明其精神。我以后要野蛮我的身体,谢秘书已经够野蛮了,可以文明文明精神。”阳阳怪气谁不会呀。   谢秘书皮笑肉不笑地道:“顾同志说得好。”   在场的人有几个人精,一看这架式,不由得有些诧异,这才来就掐上了?   吕进步更是盼着双方的战斗来得再激烈些。   他忙不迭地添了一把火,对顾立春是大夸特夸:“顾同志,你可回来了。昨天我听财务科的大姐说,你还带回来一大笔预付金,你可真厉害,一上工就来个开门红。这才短短一年多时间,你们农牧科就从冷门科变得炙手可热,这可全是顾同志的功劳啊。”   吕进步这是故意捧杀顾立春,也想借此引起其他人的不满。   顾立春都瞧不上他那点小伎俩,淡淡一笑,说道:“吕同志,你说你好歹姓吕,上下两张嘴,可都吐不出一句有原则有觉悟的话。我们农牧科取得这丁点成绩那能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吗?团结才是力量,集体的力量才最大,你看看你心里头还是存在着资产阶级的个人主义。你过新年不光要打扫家里的卫生,还要打扫打扫思想上的卫生啊,我强烈建议,你以后好好去朱书记办公室里上上思想教育课。”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好朱书记和邓场也来上班了,两人听个正着。   朱书记笑眯眯地说道:“小顾啊,我大老远地就听见你在给吕同志上思想政治课,怎么样?身体好点没?”   顾立春道:“朱书记,我好多了。我刚才发现吕同志思想上的弦有点松了,就情不自禁地帮他紧紧。”   朱书记赞道:“紧得好。思想问题可是个大问题,要时时警惕,要刻刻注意。”   顾立春点头附和:“朱书记说得对。”   两人一问一答,配合得十分默契,就说相声似的。   众人见怪不怪。   邓场无言以对。   谢秘书和吕进步面面相觑,一时插不进话。   顾立春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就先给吕进步安排工作:“吕同志,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趁朱书记还没忙起来,进去汇报汇报你的思想问题。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吕进步暗地里咬牙切齿,敢怒不敢言。   顾立春安排完吕进步,也顺便给谢宣找点事做:“谢同志,你不是说要文明文明精神吗?我跟你讲,你要文明精神那真是来对地方了,我们五场是有名的又红又专,你来到这里不出一个月,我包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我建议你找陈助理要一批过往的资料,好好学习一下朱书记的精神,要反复学习,反复领会。”   谢宣咬着后槽牙说道:“顾同志,你这么忙就不用替我操心了。”要你多管闲事。   顾立春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笑眯眯地说道:“谢同志,你这话就见外了。我们既是阶级兄弟,又同是五场的年轻后辈,大家理应共同学习共同进步嘛。”   说着他叫过陈洁:“陈同志,你好好协助一下谢同志,该给的资料都给他。”   陈洁心领神会:“好的,顾同志。”   谢宣一上班,办公桌上就堆了厚厚一摞学习资料。   他心里暴躁无比,面上还得笑眯眯。   而他的难兄难弟吕进步,此时正在听朱书记给他上思想课。   吕进步心里憋着火,嘴里还得不住地称赞“说得好,说得好”。   陈洁用力忍住才没发出笑声。   给两位对手都找了合适的事儿干,顾立春这边也开始了忙碌的工作。   老梁把这几日的事都归纳总结在一起,整整齐齐地记录在记事本,拿给他。   顾立春一项项看下去,其中有一个是红日农场叶北林打来的电话。农牧科的电话只能打市内电话,长途电话只能去邓场那里打。   他先忙别的事,准备等一会儿再去邓场办公室。   整理一下接下来要做的工作,这还真是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开春,事情千头万绪的。猪崽要买,雏鸡雏鸭也要买,还有鱼苗,水渠还没挖完,对了,还有果树苗。   顾立春先跟老梁讨论猪崽的事,老梁说道:“顾同志,你不在的这几天,我去猪场看了,猪场的同志们很有激情,说咱们今年可以再多养一千头猪。”   顾立春道:“可是猪舍还是不太够,要扩建一是需要钱,二是需要人手。咱们基建科实在太忙了,农田水利工程还没干完,职工房子才盖完一期。”   老梁忍不住挠挠头皮,“是啊,这确实是个问题。”   两人正说着话,电话铃响了,顾立春顺手接过电话,就听见了邓场的声音:“你挺忙啊,还得我请你来。”   顾立春忙说:“我正在准备要汇报的工作,马上到。”   挂上电话,他对老梁和赵高说道:“我去邓场办公室一趟。”   顾立春抱着文件和笔记本进了邓场办公室,邓场指指对面的凳子,示意他坐。   顾立春刚坐下,邓场就头也不抬地说道:“前两天,谈场长和史书记都表态说,建议咱们五场今年要扩大养猪场,说农场职工对咱们五场出栏的猪评价很高,市里也希望咱们能够供应给他们一部分。”   顾立春先是一怔,随即又了然,这就叫做“人怕成名,猪怕壮”。他们五场的猪又壮又好吃,不被人惦记才怪。   可是问题来了,他们不能光提要求不给支援吧?   顾立春清清嗓子说道:“邓场,我刚才正跟老梁讨论这个问题,我们也想扩大养猪场的规模,可是我们面临的困难也很多,首先是猪舍不够,要扩建猪舍,一既没有资金,也没有足够的基建人手;其次是猪场员工也不够,光是应付现在的规模已经很吃力了。”   邓场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着顾立春:“你说的困难我都想到了,也跟其他人商量过,这不叫你来想办法了吗?”   顾立春试探道:“我还能再向总场要钱吗?”   邓场一挑眉毛:“要钱也不是不可以,但我不建议你不要去要钱。这是个挑战也是个机遇。”   顾立春一想就明白,他和谢宣的副场长争夺战已经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净网它又来了。这个年代的历史不让写,各种文献和政策的引用也受到限制。我这两天把后面的大纲重新调整修改了一下,主角身世这条线中,有些敏感部分会一笔带过和用大纲式写法,我只能写一些在安全线之内的部分,希望大家能够理解。文进行一半改大纲就像火车开到一半想掉头似的,真的让人抓狂,我会尽快调整过来。希望我能顺利完结。 第165章 各显神通   商量完事情, 顾立春跟邓场打声招呼,他要用办公室的电话给叶北林回个电话。   邓场点头:“行,你打吧。”   说罢, 他继续埋头忙自己的工作。   顾立春先接通红日农场的总机, 再转机, 等了两分钟才联系到叶北林。   叶北林的声音爽朗亲切:“顾同志,想找你可真不容易呀。怎么样?这次出差挺顺利吧?”   顾立春笑着答道:“一切都很顺利, 我一出差回来就迫不及待地给你回电话。老叶,你那边情况如何?鸭苗的孵化进行到哪儿了?”   叶北林说道:“我们分场死乞白赖地向总场要了五台孵化器, 我们畜牧科的同志夜以继日的研究试验, 终于孵化出一批鸭雏。”   顾立春笑着鼓励道:“不错不错,你们都是好样的。咱们国家就需要你们这种勤学苦干、有觉悟境界高的好同志。”   叶北林苦笑一声:“小顾同志, 谢谢你的夸奖。要是这世上多几个你这种识货的人就好啰。”   两人闲叙几句, 开始进入正题。   顾立春真心实意地为叶北林着想:“老叶,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 你们这工作可不好开展啊。这康贝鸭是第一次从国外引进, 你们又是第一次研究孵化, 像这种新生事物,大家伙开始都是抱着观望的态度, 毕竟, 谁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叶北林当然听得出顾立春的言外之意,安慰他是真, 但趁机提要求也是真的。   他也不拐弯抹角, 直接了当地说道:“小顾同志,你是了解我的,我这人性子直, 有啥说啥。我知道你引进我们场的鸭苗肯定是要冒风险的,这样,我在我的职权范围内,尽力给你争取到最大实惠。正常的鸭苗是四分钱一只,我给你算三分钱一只,你们要的数目要是超过四千只,我们场负责送过去。用大卡车送,路上死的伤的,算我们的。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够有诚意吧?”   顾立春一听这价格,还负责押送,确实够有诚意。   他笑道:“老叶,你这人确实是个实在人,这价格没得说,我很满意。不过,还有一点,你们能不能派两个技术人员,帮我们做一下技术培训?咱们两场的合作,意义非同一般。你想啊,现在大伙对你们的鸭苗正持观望态度,如果我们红河农场买的鸭苗成活率高,养得又好,就等于给你们做宣传了。一旦大家打消顾虑,以后你们场的鸭苗大家还不抢破头去买?”   叶北林沉吟一会儿,最后才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我向场申请一下。”   顾立春满意地点头,叶北林又问他要订多少,顾立春看了一眼邓场,正准备说他要请示一下领导再打回去,谁知邓场飞快地在废文件上写下一句话,推到他面前:“随你便”。   既然领导让随便,那他就真的随便了。他稍一思索,就说道:“老叶,为了表示对你的大力支持,我决定订购一万只。”   叶北林被顾立春这大手笔惊了一下,旋即,他激动地说道:“小顾,你也是个实在人。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和支持。”   顾立春笑道:“咱俩都是实在人,这样的合作才最省心。先说好老叶,我可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养康贝鸭的,在鸭苗的质量上,你一定要帮我把好关。鸭苗要挑精气神好的,活泼的,嘴唇要有光泽的。”顾立春对养鸭这事是一知半解,但装也要装出很懂行的样子。   叶北林郑重表示:“你尽管放心,鸭苗我亲自给你挑选。”   “那就这样,等货到了,检查后没问题,我这边就付款。”   “好的。”   两人愉快地结束了工作会谈。   放下电话,顾立春笑容和煦地说道:“邓场,你让我随便,我就真的随便订了一万只。”   邓场不甚在意地说道:“一万只就一万只,反正也不贵。——看你这忽悠人的劲儿,病是真的好了。”   顾立春:“……”这么对一个感冒初愈的人好吗?   邓场随手把通知拿给顾立春看:“总场已经下了通知了,让咱们抓紧时间交一份今年的生产计划书,谈场长和史书记着重提醒你和小谢要单独上交一份。”   顾立春点头:“好的,我没问题。”   “你这几天就忙这件事吧,农牧科的事情交给老梁。”   顾立春拿着通知,抱着一堆资料回到农牧办公室。   关于买鸭苗的事,顾立春让老梁事后补上申请,交给邓场批准,再把批条拿到财务科,到时结帐用。   老梁这么一通流程走下来,大家自然都知道了。   大家虽然知道顾立春的办事能力强,但心还是有些担忧,有人就问道:“一下子订一万只鸭苗,若是发生瘟疫怎么办?”   顾立春说:“他们会派专业的技术员手把手教我们,像鸭瘟这类事,我们只能尽力避免。如果怕瘟疫就不养殖,那我们农牧科就寸步难行。”   白大姐赞同道:“小顾说得对,我们不能因为怕困难就束手束脚。等技术员来了,我们的人要好好地学习,科学养殖能最大限度地降低损失。”   各科室的同志,对于买鸭苗的事是众说纷纭,有反对的,也有赞成的,更多的人保持中立。   谢宣自然是持反对意见,可惜事情已定,他反对也没用。   但谢宣也对顾立春的独断专行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他加快了行动的步伐,每天早出晚归,在五场四处走动,拿着笔记本写写画画。   赵高小孙小康他们见此情形,心直犯嘀咕,就一起来找顾立春:“顾哥,那个姓谢的天天来问东问西的,光猪场就来了好几趟,面的员工被他问了个遍,就差没向猪提问题了。你说咱们要不要给他使个绊子?”   顾立春摆手:“不用,我跟他是光明正大的竞争,随他去吧。他们问什么,你们尽力配合,不要有抵触情绪。”   小孙的小道消息比较多,他又说道:“顾哥,那个姓谢的在总场可是有关系的,你得小心。”   顾立春笑着点头:“没关系,我有人民群众的支持。”   大家苦笑,提拔干部这事,光是人民群众支持起不到关键作用啊。罢了,看顾哥这么胸有成竹的模样,应该是没问题。   接下来的几天,顾立春也是早出晚归,他没事就到下面的生产队转悠,生产队的队员跟他熟,一见了他就热情地让他进屋坐坐,喝口水,他也不客气,逮到谁家就进去歇会儿,跟人家拉家常,无论七八十的老头老太太,还是五六岁的小孩,他都能跟人聊得来。   谢宣一直在关注着顾立春的行为,被他这一通操作弄得莫名其妙,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他这是想干什么。   顾立春除了在各大生产队转悠外,剩下的时间就是带领农业研究小组的成员开荒种花种草,整天忙得不亦乐乎。   这天,他正忙着,陆大爷让人送过来一封信和一个包裹。   顾立春一看是省城寄来的,赶紧拿着东西回猪场办公室。   信是葛珲寄来的,信中详细写了他回来之后发生的事情。   王年木不在之后,王家人仍旧霸占着房子不肯还,于是他按照原先定好的计划,半夜装鬼去吓王家人,效果很显著,王家人心惶惶,惊恐不已。硬撑几天后,终于灰溜溜地搬走了。   于天蓝一家三口正准备搬过去,葛珲他姐葛玲也过去陪着于天蓝。如此一来,人民路的房子就空了出来,大家商量之后,准备让葛珲和葛伯搬进去看房子,以后等到合适的机会再把房子要回来。   说完房子的事,葛珲又说了他们工作的事,他和花大娘的儿子都应聘上了,两人暂时是临时工,工资20块钱,他们都十分珍惜这份工作,干得很开心。   于天蓝顶替花大娘儿子的名额,当上了清洁工,主要负责人民公园的卫生,不算太累,由花大娘帮着,也没人欺负她,她也很满意。   最后一件事,是关于王嫂子的。葛珲说夫妻俩收到他送的钱后,再三表示感谢,他们带着孩子去省城医院看病,大夫说孩子没有什么问题,很容易治好,他们等孩子看完病就准备回老家。两人临走前还向葛珲的人打听顾立春的地址,葛珲没让那人说。   顾立春看罢松了一口气,这件事算是划上了一个句号。   下一步对就是对付毕主任以及打听父亲的下落,不过眼前要做的是先挤掉谢宣,当上五场的副场长。他越往上升职,掌控力就越强。   顾立春把信收好,然后开始拆包裹,面是省城的一些特产,还有一部分工具。   这些东西自然也是葛珲寄的,他在信中提了一句,两人离开的那天早上,他拿着东西来送行,结果没赶上,干脆就寄了过来。   他刚把东西收后,就有人敲门。   进来的是孙厚玉和小康,两人是来送统计表的。这几天,不只是顾立春一个人在行动,他们农业科研小组的核心成员都在行动。   顾立春接过统计表看了一眼,五场各生产队愿意养猪的人家有八百多户,符合养猪条件的人家有七百多户。这还只是五分场的职工,要是放到全农场,那就更多了。   小康兴奋地说道:“顾哥,咱们要是扩大猪场,那兽医队伍是不是也得扩大了?”小康自从上次受到叶北林的刺激后,一直在苦学兽医知识。他有预感,自己的机会很快就要来了。   顾立春鼓励道:“肯定得扩大,所以你好好地学,以后有机会,你去进修进修,再考个认证。”   小康激动地说道:“好的,顾哥,我一定要好好学习。”   两人离开后,顾立春摊开稿纸,开始写计划书。   今年的生产计划主要分成五大块:春种春播、苜蓿种植、猪场、水产养殖、农田水利工程。   春种春播跟往年一样,没什么可写的;苜蓿种植,跟去年相比,只是扩大种植面积而已;水产养殖,顾立春多写了一些;   重点是猪场的扩大计划,他这次没有向总场要拨款要人,只是提个建议:集养猪与职工家庭养猪并举,这个计划还有个名字叫做“藏猪于民”。如此一来,既减轻了分场和总场的负担和任务,又促进了职工家庭副业的发展。随计划书一起附上的还有两张调查统计表。   顾立春写完计划书,就交了上去。接下来的就是等消息。   不过,顾立春没有等来好消息,却等来了吕进步的冷讽热嘲。   他一看顾立春就幸灾乐祸道:“顾同志,恭喜你呀,这次竟然引起了总场场办的注意,你赶紧准备吧,史书记肯定会找你谈话的。”   顾立春波澜不惊地说道:“吕同志,多谢你的提醒,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吕进步见他的话竟然未能引起顾立春的慌乱,实在不甘心,忍不住再次提醒一句:“顾同志,这次是史书记为代表的场级领导找你谈话。你该不会以为他们是想跟你闲叙吧?”   顾立春一脸见怪不怪,同时又用怜悯的目光打量着吕进步,叹息一声:“吕同志,你以后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没事多看报,瞧你这少见多怪、咋咋呼呼的样子,让我忍不住想起了十年前的自己。”   吕进步一脸问号:“十年前的你才多大?”   顾立春拍拍他的肩膀,拖长声调说道:“吕同志,你的名字跟你的智商是相得益彰啊,吕进步,倒过来念就是步进吕,你不仅驴,你还蠢,蠢驴。”   吕进步气得满脸通红:“你、你——”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不仅驴”和“蠢驴”的绰号就传开了。   吕进步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想找顾立春算帐,人家已经去总场场办了。   半路上,顾立春遇到了谢宣,谢宣皮笑肉不笑地跟他打招呼:“顾同志,史书记他们只是让咱们谈谈今年的生产计划,很平常的例行谈话,你不要紧张。”这话说得居心叵测,要是心理素质不好的人听了,一定会更紧张。   顾立春听罢只是微微一笑:“谢同志,我倒无所谓,我只是个陪跑的,今天的主角是你呀,一会儿,你一定要好好表现,千万别辜负了领导和家人的期望。”   两人各怀心思,话中有话,却又偏偏言笑晏晏。   他们到了总场场办会议室,就发现邓场和朱书记他们也在。   邓场经过顾立春身边时,轻声说道:“别紧张,你只需要用五成的功力就能忽悠住他们。”   顾立春谦虚地答道:“谢邓场鼓励,我是个实在人,不爱忽悠。” 第166章 我不忽悠人   不爱忽悠人的顾立春走进了会场。   总场会议室里, 谈场长、史书记、方副场长他们正在小声讨论着问题,看样子他们刚开完会,估计是顺便叫他们来问问。   邓场和朱书记一前一后进去, 有人跟他们打招呼, 领着他们找位置坐下。   至于顾立春和谢宣, 两人年纪最小,职位最低, 那自然是坐在末位。   谈场长和气地对两人笑道:“小顾,小谢, 我们刚开完会, 看到你们送上来的计划书,觉得有些意思, 你们年轻人就是敢想啊, 这不, 就顺便叫你们过来谈一谈,都不要紧张, 放松些。”   史书记也尽力显得和蔼可亲:“老谈说得对, 今天咱们随便聊聊。”   话是这么说, 但谢宣还是不可避免地紧张起来,脊背挺得直直的, 全身僵硬。   而顾立春实际上一点都不紧张, 可是他想让谢宣更紧张,于是表面上就假装很紧张, 坐得比谢宣还直, 手足无措,谢宣果然被他感染得更紧张了。   各位领导各说了几句场面话,开始步入正题。   谈场长先就谢宣的计划书提出了几个疑问:“小谢, 你的计划书写得不错,看得出来下了真功夫,有些问题很有见地。”   史书记看谈场长对谢宣大为夸赞,不由得眉毛一耸,略有些意外。   谢宣更是意外加惊喜,他稳稳心神,故作平静地回答道:“多谢谈场长的鼓励。这份计划,还有很多不足之处。”   谈场长和蔼地一笑:“你果然是个谦虚的好同志,你这份计划书,优点很多,不足之处也有不少。比如说,你上面写的要扩建500间猪舍,要进行机械化养猪,你显然没考虑到咱们红河农场的实际情况啊。扩大500间猪舍,需要多少物力、财力和人力?你具体算过吗?机械化养猪不是不行,那又得需要多少财力?咱们的农业生产,机械化程度都不高,养猪却来个机械化,不合常理啊。当然啦,年轻人敢想敢提建议,是好事。”   史书记:“……”他说谈场长怎么夸起他的人了,原来还有个坑在这等着呢。   他心生不悦,清清嗓子说道:“老谈,我倒觉得小谢的计划书没有错,咱们要扩大养猪场,就必须要扩建猪舍,猪舍扩大了,人手就得增加。增加饲养员人数或是实行机械化养殖,必须得选一个。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谈场长笑吟吟地问道:“老史,难道你没看到小顾的计划书?那里面有一个办法,不用扩建猪舍。”   史书记眼风一扫顾立春,淡淡地说道:“小顾这个办法恐怕有路线方面的问题,我持保留意见。”   谈场长将目光转向顾立春:“小顾啊,你的觉悟一向很高,对路线问题和政策问题吃得很透,我觉得你不至于会犯这种错误吧?你来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顾立春站了起来,语气诚恳地说道:“各位领导,我写这份计划书,翻阅了不少报纸资料,甚至连以前的很多旧报纸也翻阅了。其中,我找到一份朱领导在1958年3月的讲话,他说,农场除主业外,要进行多种经营,养猪要大力发展,猪身上的猪鬃、肠衣、皮等都可以加工,那时全国各大国营农场刚开始兴建,都贯彻了朱领导的指示,大力发展养猪业。   1959年,上级对国营农场提出了成为出口产品基地的要求。各农场充分领会领导精神,进一步发展畜牧业,此后十来年,畜牧业出口产品大幅增加,而且是以蓄产品和水产品为主。当我接到总场的通知时,我就忍不住一阵激动,原来咱们红河农场的各位领导一直记得上面的指示,也一直没忘记社会主义国营农场的初心和使命。”   谈场长和史书记等人面面相觑。他们能说,他们已经不记得这两个讲话了吗?也不是不记得,仔细想想还是有点印象的。   尤其是史书记,做为农场的党委书记,他怎么能说自己不记得组织的政策,便重重咳了一声,说道:“小顾,你还能找出这么久远的资料认真学习,精神可嘉啊。”   顾立春顺杆往上爬:“我这看书看报的习惯都是进农场后养成的,尤其是朱书记到五场后,我跟着他学习了很多。我们年轻人,没经过战争和革命的洗礼和锤炼,没有前辈们的境界和觉悟,唯有趁着年轻记性好多进行理论学习。”   史书记微微点了下头。   谢宣看着顾立春这滔滔不绝的样子,心里开始急了。可是再急,他也不好抢着发言。   史书记突然话题一转,“小顾,你记得这么多资料,可是怎么还是犯了路线的错误呢?你看看你提出的办法。”   这时候,邓场忍不住插话道:“史书记,我们讨论问题时可以提出疑问,可以争论,最好不要直接说路线这么严重的问题,小顾年纪小,经得事情少,万一吓坏了,以后场里的年轻人谁还提出大胆的想法和建议?”   谈场长也和气地道:“是啊,老史,你不要这么严肃嘛。”   史书记面色更加严肃,不过,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倒是黄副书记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小邓,你还是这么护短。”   谢宣刚想开口,顾立春却笑着说道:“谢谢谈场长、邓场这么维护我脆弱的心灵。紧抓思想问题是史书记的本职工作,我能理解。   下面,我就史书记的这个问题,谈一谈我的想法。我先继续说我看旧资料受到的启发,其中有一份资料建议说,农场养的猪可以直接交到外贸部门。我再查了近期的资料,发现去年农业部和外贸部就制定了《建立出□□猪基地试行办法》。江省目前的规定是,出口一头优质猪,奖售原粮200公斤,还给试验费15块。我不知道咱们省的规定是什么,但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   我一看到这个就更激动了。怪不场里要扩大养猪场,原来是这个考量。场里领导有如此眼界和大格局。做为农场的一份子的我也受到了激励,我们每个人是农场的主人翁,都要以场为家,我也要为场里尽点绵薄之力。   我苦思冥想、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个不怎么花钱还能扩大养猪规模的办法。这个办法是从我的生活经验中得来的,我来农场前生活在农村,我们生产队也搞养殖,我们那儿是以公养为主,同时发动社员养猪,生产队提供猪仔,每家根据各自情况养猪,有的养一头,有的养两头,养到年底,社员再统一交到生产队,生产队补给社员肉票或是现金。我想,生产队都可以这么做,为什么农场不可以?我们是符合政策和规定的,不存在路线问题。”   说到这里,顾立春看着史书记问道:“史书记,我们可是社会主义国营农场,是领头和示范单位,我觉得我们农场在级别上应该比生产队要高吧?”   谈场长接过话道:“我觉得理论上是这样,生产队社员有的权利,我们农场职工自然也有。”   说罢他转头看向史书记:“老史,你是不是太谨慎了?”   史书记皱着眉头,沉吟好久。   顾立春正准备再加一把火,继续忽悠大法。   谢宣再也按捺不住,抢着说道:“顾同志,生产队社员可以这么做,不代表我们农场职工就可以这么做,我们的居住条件和工作性质跟他们不一样,我们虽然是农业工人,可也是工人,请问你见过城市里的工人家有养猪的吗?”   说完这句,他自认为抓住了关键问题,不□□露出一丝得意的神情。   顾立春一脸无奈:“谢同志,你一句话就暴露出两个思想问题。你的前半句意思是工人阶级高于农民阶级,你这个错误太严重了,我们工农兄弟一家亲,我们本质上没有区别,只是社会分工不同而已。”   谢宣被抢白得满脸通红,正要出口反驳,顾立春一摆手,接着说道:“不要急不要急,等我把话说完,你再进行自我批评。你的后半句更让人一言难尽,我们分工不同,人家工人同志有自己的职责,在兢兢业业的为社会主义工业做贡献,你却来一句人家不养猪。人家工人同志有时间养吗?有空间养吗?谢同志,你可不能放松思想政治学习呀,你要在广阔天地炼红心,充分领会领袖的思想和精神;说话要有原则,不能张口就来;要不然,你不但辜负了领导的信任,还伤了同志们的心。”   谢宣心中有一万头猪踩过,他只想骂人、怼人。   顾立春看着谢宣,心平气和地说道:“行啦,我的话说完了,谢同志,你可以进行自我批评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谢宣是如坐针毡,万分为难,他该说些什么?直接反驳,一时又想不起该反驳哪句;自我批评?他被人批了还要进行自我批评?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只好说道:“顾同志对我提出的批评,我会反省,但不能全部接受。我觉得你误解了我的本意,我绝对没有歧视贫下中农的意思,更没有指责工人兄弟的意图。我只是想说,各地情况不同,生产队可以,我们这儿不一定适用。”   谈场长笑着打圆场道:“有争论是很正常的,大家理智平和地讨论问题,都不要激动。”   史书记也替谢宣说了句话。   顾立春接着说道:“谢同志,既然你没有这个意思那就更好。我之所以对你的思想问题这么敏锐,是因为我也是这个年纪的,咱们年轻人,不像各位领导那样,看得远,想得深,思考得全面。我们想问题很容易偏激幼稚,想当然,我是怕你误入歧途啊。”   谢宣暗自咬牙,表面谦虚:“……谢谢顾同志的提醒。”   顾立春面带微笑:“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不用客气。话说回来,谢同志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我当初也考虑过,因此就用了两天时间去各生产队做了一个调查。大家都知道的,光是我们五场就有很多家属没有安排工作,平时只是做些零活补贴家用,有的人家家里孩子多,生活得有些艰难。我问过他们愿不愿意养猪,很多人都表示愿意。我觉得我这个办法,有三个显而易见的好处:“一为国家创出口,二为农场节约资金,三提高职工家庭收入,可谓是同时兼顾了国家集体和个人。请各位领导考虑一下我的想法,也欢迎你们批评指正。”   他话音一落,邓场带头鼓掌。   众人先是一愣,也只好跟着鼓了几下掌。   谢宣觉得那些掌声就像拍在自己的脸上,一下一下地,生疼生疼的。   顾立春的话说完后,大家开始低声讨论起来。   还是那样,有人赞成,有人反对,但很明显地,反对的人中有人开始动摇了。   毕竟,这个办法,不用场里出资金还能扩大养猪量,以后还能出口,出口可不仅仅是关系到经济效益的问题,还牵扯到红河农场荣誉的问题。这些年来,他们农场能出口的产量屈指可数,比如那个草编制品就出口过,那也是人家五场搞出来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地讨论了好一会儿,也没给出明确结论,谈场长只说先散会,他们再研究研究。   一散会,谢宣就迫不及待地冲到顾立春面前,他强压着心中的怒火,说道:“顾同志,我谢谢你对我的关心和批评。”   顾立春微微一笑:“谢同志,不要客气。以后我还会继续关心你的。”   说罢,他扬长而去。   还没走几步,就被朱书记给喊住了。   朱书记今天几乎没怎么发言,而且还面带隐忧。   顾立春猜测他的忧虑跟史书记有关,史书记对他的工作有点不满。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小顾,要是史书记找你谈话,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顾立春低头想了一会儿,委婉地说道:“朱书记,我实话实说,我刚才都是强撑着的,我其实心里很紧张,要是史书记找我单独谈话,我肯定更紧张。我只能厚着脸皮求你帮忙了。”   朱书记心情略有好转,他大方地说道:“帮忙谈不上,我倒是可以帮你开阔一下思路。”   顾立春感动地说道:“这样就够了。我这心里就有底了。”   他们正说着话,邓场骑着自行车经过,漫不经心地说道:“小顾,你跟我来。” 第167章 与别人斗,自己先稳住   顾立春夹在两位领导之间, 颇有些为难,他将目光投向朱书记。   朱书记“唉”了一声,只好让位:“小顾, 你先去老邓那儿, 回头你再来办公室找我。”   说罢, 他怏怏不乐地离开了。   顾立春推着自行车,跟上邓场:“邓场, 看朱书记似乎很烦恼。”   邓场不以为意:“烦恼会让老朱思想充实。”   顾立春:“……”他为朱书记默哀三分钟。   两人边骑车边说话,一路骑到场办。   顾立春又跟着邓场进了办公室, 邓场关上门, 开始给他补课。   “……谈场长很欣赏你,但是总场的情况你是知道的, 你现在最大的障碍是史书记, 他性格强势, 过于果断。同时老朱身上的特点他也有,还是加强版的, 你明白吧?”   顾立春点头:“我明白。”通俗点说, 就是史书记这人既独断专行, 又喜欢听奉承还好名声。   邓场想了一会儿,又缓缓说出自己的意见:“你上午的表现可圈可点, 算是正常发挥。但有一点, 你说得还不够具体。你回去总结改进一下,争取再详细一些, 最好用真实详实的数据表格, 再辅以理论知识,把对方震住。”   顾立春迟疑地问道:“可是邓场,我跟史书记还牵扯到站队的问题, 我的数据能跨越这个障碍吗?”他很明显地属于谈场长和邓场这一拨,史书记同意提拔他,等于在壮大对方阵营的力量。   邓场说:“所以,我才让你全力以赴,加强改进。如果你跟谢宣水平相当,或者只比他优秀一点点,他们那方当然可以坚决不同意提拔你;那如果你能甩谢宣一百里呢?如此明显的差距,如果史书记还是视而不见,他的威信必然会受到质疑,他挺可惜自己的名声的,所以你还是胜算挺大的。”   顾立春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多谢邓场提点,让我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豁然开朗,茅塞顿开。”   邓场一脸无奈:“早跟你说过,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这些话要用在关键场合。”   顾立春笑道:“提前练习练习,磨刀不误砍材工。”   邓场面带疑问:“你刚才在磨刀?”   顾立春立即察觉到这话容易引起误会,毕竟,邓场的外号是邓大刀。   他赶紧转移话题:“那邓场还有别的建议吗?史书记随时有可能找我谈话,我得尽快做好准备。”   邓场想了想,似乎还有很多建议,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只好说:“就到这儿吧,你先下去准备,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顾立春起身告辞,他一出来就进了党委办公室,陈洁热情地招待了他,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朱书记看了一眼陈洁,说道:“小陈啊,你去后勤科问问他们的工作进度,我跟小顾谈谈工作的事。”   陈洁会意,起身离开,临走时还轻轻带上了门。   朱书记一边跟顾立春说话,一边忍不住用右手捂着腮帮子“嘶”了一声,顾立春关切地问道:“朱书记,你也上火了?”   朱书记“嗯”了一声:“上火了,牙疼。”   顾立春道:“回头我给你弄点清热败火的茶喝,你的心情也要放松些,春天容易上火。”   朱书记一点点打开话匣子:“小顾啊,不瞒你说,我最近愁啊。场党委对我的工作不太满意,还有你和小谢的事。唉,反正我挺为难。”   顾立春恳切地说道:“朱书记,其实从我个人出发,我倒不一定非要跟谢同志一较高下。咱们相处这么久,你是明白我的,你说过,我是一个单纯的人。   我最初只是想转正,多挣点工资养活弟弟妹妹。后来承蒙你和邓场看重,当上干事和科长,这对我来说,已是意外之喜。我对现在的工作挺满意的。你瞧瞧咱们五场,在你和邓场的领导下,大家同心协力,通力合作。各科室同事之间,互相帮助,和谐相处,不像别的地方处处勾心斗角,搞得办公室乌烟瘴气的。我前两天甚至还想,要不我干脆主动退出得了,毕竟我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可是今天会上的事,让我的思想有了转变。”   朱书记很满意他的前半句话,对他的后半句中的关键词“思想转变”也很感兴趣,便问道:“哦,你是怎么转变的?说来听听。”   顾立春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才慢悠悠地说道:“我原本以为谢同志在总场呆过,虽然年纪不算大,但见的世面不少,又长期跟在史书记等人身边学习,思想政治素质肯定过硬,专业水平也肯定不差。可是,你看他今天的表现,当然也许是他太过于紧张,我能理解,毕竟我也挺紧张的。”   顾立春说到这里有点忐忑地问道:“朱书记,我这么说谢同志是不是不太好,毕竟我们俩是竞争关系,哪怕我是实话实说也容易引起误会。”   朱书记不甚不在意地说:“咱们的原则就是要实事求是,你继续说,不要有任何顾虑。”   顾立春松了一口气,继续说:“朱书记,我跟谢同志认识不久,了解得也不够深。我只说我这段时间自己观察到的,以及人民群众所反映的一些情况。”   朱书记反问道:“人民群众反映的情况?还有人反映小谢的问题?”   顾立春漫不经心地道:“都是些小事,不太重要,咱们五场群众对于任何事的积极性都挺高,有农场主人翁的责任感。”   朱书记点头,示意顾立春继续说。   顾立春娓娓道来:“我觉得史书记他们可能太忙了,没空对谢同志进行思想教育,又或者是他高估了谢同志的自觉性。总之,谢同志的思想政治素质和觉悟跟他的身份不相符。比如他今天的发言,一开口就得罪了贫下中农和工人兄弟。我们天天讲团结,讲工农联合,他倒好,一开口把人得罪完了。他现在只是小干部,影响力不大还没什么大问题,可是以后呢?职务越高,责任越大。朱书记,你应该深有体会的。”   朱书记深有同感,“你说得对,职务越高,责任越大。”   顾立春继续说道:“等到谢同志到了你和邓场的位置,他影响的就是一个分场的人。咱们五场从穷到富,从衰到兴,用事实证明了,带头人的影响力有多大。我不敢想像,若是谢同志这样的人成了咱们五场的领导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顾立春这个马屁拍得很含蓄内敛,但朱书记领会得很充分,他微微一点头,继续认真聆听。   顾立春顿了顿,又接着说:“关于思想政治方面的问题,我就不多说了,毕竟我是班门弄斧。我接着说说我比较了解的那些情况,比如生产计划的问题。谢同志的计划根本就没有联系实际,感觉像是闭门造车造出来的,当然,他也做过调查研究,但这研究也太浅了点。一下子扩建500间猪舍,这怎么可能?咱们五场的职工房还在建设,春播已经开始,还要扩大苜蓿种植面积,毕竟预付金都收了,咱们总不能不种吧?”   朱书记再次点头,但并没有发表意见。   顾立春觉得差不多了,该收了,说得太多也不好。   他最后来了段总结陈词:“总之,我觉得谢同志总体上是个不错的同志,他有上进心,有冲劲有干劲。但是,他的思想觉悟有待提高,他需要走出办公室,多接触群众,要理论联系实际。他如果不能改正这些错误就当副场长,我怕咱们五场好不容易才有的大好局面会造到破坏。朱书记,五场是咱们大家的,他的兴衰成败关系到我们每一个人的荣辱和名誉。”   朱书记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顾立春假装低头喝茶,小口小口地喝,直到他把一杯茶喝完了,朱书记才出声道:“小顾,你说得很好。”   旋即他又问顾立春准备好与史书记的谈话没有,顾立春虚心地向他请教,朱书记真心实意地对他进行辅导。   “我看得出来,史书记心里很矛盾,你不用有思想负担,我相信你的口才和水平。嗯,适当的时候,我也会帮你说话的。你是一个单纯有理想又很有能力的好同志。”   顾立春猜测朱书记这几天心里肯定有所顾虑,现在,他帮他打消了这个顾虑。什么站队不站队的,个人的利益才是根本。五分场发展得越好,朱书记的资本就越多,底气就越足。他与五场是绑定在一起的,谢宣是他们共同的对手。   他对此很满意,便动容地说道:“我真是幸运,初出茅庐就连遇伯乐、贵人。你对我的帮助,我会一直铭记在心。”   朱书记笑呵呵地道:“哎呀,小顾你这人说话倒挺抒情。”   顾立春一脸真诚:“完全是真情实感,不抒不快。”   “好好,你抒发完赶紧去准备。”   顾立春回到农牧科办公室,就向老梁要数据:“老梁,你把猪场的数据整理一份给我。”   老梁爽快答应,顾立春又对赵高说:“小赵,你跟我一起出个外勤。”   “好的,顾科。”   两人骑上自行车来到猪场,赵高把核心组的成员都叫过来开会。   孙厚玉、赵高、小康、孟念群和陈禹,陈洁还在办公室,郭红梅也在上班。   顾立春开门见山地说道:“现在情况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我需要制定一份更详实更具体的计划书去说服史书记等人。大家集思广益,都帮我想想办法。”   孙厚玉先发言:“顾哥,我这两天也没闲着,我不但走访了咱们五场的生产队,还去问了四场的职工,他们对于家庭养殖也挺感兴趣的。不过,也有人有顾虑,那就是如果他们养猪,饲料和粮食不够怎么办?毕竟家里的粮食是定量的,有的人家孩子多,粮食只够人吃的,春夏可以喂猪草,冬天怎么办?”   顾立春刷刷记录下这个问题:“小孙,你这个问题提到点子上了,饲料问题确实需要解决。”   陈禹接着孙厚玉的话说道:“小孙说的这个问题不难解决,咱们农场有很多闲地隙地,总场至今不同意分给职工种,那就正好拿来种猪饲料,既可以种青饲料也可以种红薯等高产作物。另外,我和小孟会抓紧时间研究猪饲料的问题,最好能把它规模化,万一搞得好,我们的饲料厂不但可以供应五场的养猪场,还可以供应给别的分场。”   顾立春也记下这个问题,陈禹又接着说下去:“猪场规模扩大后,猪粪也随之增多,用猪粪肥田固然可以,但它还有更大的用处,我们可以用它来制造沼气。这样,大家做饭就不用再烧木柴和煤炭,既省下一大笔开销,还能保护林场。”对于环境保护,其他人没什么想法,但陈禹知道顾立春很在意这个,每次看到林木被砍伐,他都会不自觉地心疼。陈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没事就查阅了一些资料,原来建造沼气池并不难,便提出这个建议。   顾立春十分满意地对陈禹笑了笑:“本来,我还觉得沼气的问题以后再说,既然你对此有研究,那咱们可以提前着手。”   陈禹发言完毕,小康也跟着说道:“顾哥,猪场一扩大,咱们兽医队伍也该扩大了。我建议,咱们五场建立一个兽医小组,到时谁家的猪生病了,找咱们就可以。”   顾立春笑道:“这个建议好,记下,这件事由小康牵头,我过段时间再给你们弄点学习资料。”   小康兴奋地说道:“好的,顾哥,我一定会把兽医小组弄好。”   接着,孟念群也提出一个建议:“顾哥,咱们能不能添几台粉碎机,我们要大量生产猪饲料,就那两台破粉碎机根本不行,它们干一阵就罢工。”   顾立春点头:“这个我会想办法。”   赵高见大家热烈发言,每个人都提了有用的建议,就自己一言不发,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他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实质性建议,只好无奈地说道:“顾哥,我实在想不出好的建议。”   顾立春笑着安慰他:“没事,我一看到你就想到一个好主意。对了,今天,我们大家到你家吃饭行不行?”   赵高激动地反问道:“顾哥,你肯到我家吃饭了?太好了。我现在就回去告诉我妈。”   顾立春指指小孙和小康:“他俩再加上吴胖,我们一起去行吗?”   赵高连连点头:“行行。”   赵高骑上自行车,提前回去告诉他妈今天要请客。   陈禹语带失落:“本来晚饭想请他的,结果有人捷足先登。”   孟念群笑着说:“改天再请,以后还怕没机会?”   他们正说着话,陈洁骑着自行车来了。孟念群一看到陈洁,不由得两眼一亮。   陈禹眨眨眼睛,揶揄道:“得了,今晚咱俩请陈姐吃饭,这就叫东方不亮西方亮。”   孟念群只是笑,也没接话。   陈洁停好自行车,快步进来,先跟大家笑着打了个招呼,接着对顾立春说道:“顾哥,刚接到通知,史书记让你明天上午10点去他办公室。”   顾立春点头:“行,我知道了,明天准时去。”   陈洁看了一下身边也没外人,便又说道:“顾哥,刚才我回来时正好碰到谢宣,看他那喜形于色的模样,我心里有些不安,你说他会不会掌握了什么不利于咱们的证据?”   顾立春说:“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对付他。”   孙厚玉立即表示:“顾哥,我们这几天会注意一下谢宣的行踪。”   陈禹也说:“我也会注意的。”   顾立春用平静笃定的语气说道:“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别上火,别焦虑。有句话叫做:与别人斗,自己先稳住。”   大家笑了起来:“对对,与别人斗,自己先稳住。” 第168章 情况有变   顾立春安抚后小伙伴们, 赵高刚好蹬着自行车回来,邀请他们一起过去。   他们四个再加个吴胖,一共五个人一起去赵家。大家也没有空着手, 各种买了点东西提着上门。   赵高一家热情地招待他们, 赵高妈笑着说道:“小顾, 你可来了。想请你吃饭都不容易。”   赵高爸也兴奋地说道:“小顾,今天咱好好喝一杯。”   不等顾立春回答, 赵高便替他回绝了:“爸,顾哥明天还得去总场场办跟史书记汇报工作, 今天不能喝酒。”   赵高爸妈一听要跟史书记汇报工作, 不由得一惊。   两人先是惊讶,接着又替顾立春担忧:“小顾, 你紧不紧张?”   顾立春笑着道:“还行, 有一点紧张。”   吴胖却在一旁接过话道:“放心吧, 顾哥又不像你们,他不会紧张的。”   大家看着吴胖不知道说什么好, 反正大家都知道吴胖这家伙不会说话, 赵高爸妈也不跟他计较。   两人就这个问题热烈地讨论起来, 顾立春趁机说道:“赵伯,我正好有事要问问你。”顾立春以前叫他赵叔, 现在为了跟赵志军区分开了, 就改成叫赵伯。   赵高爸忙说:“你随便问。”   顾立春开始询问一些屠宰场的情况,比如全场每年大约有多少头猪屠宰, 又有多少头猪要上交给国家。   赵高爸在屠宰场干了很多年, 对这些自然是门儿清。顾立春询问了一番,已经大致了解了总场的情况。   总的来说,他们红河农场的养猪情况属于一般般, 养的猪除了给农场职工提供肉食以外,上交的生猪不多,每年也就几千头。而且生猪的质量也一般。   赵高爸说,每百斤出肉80斤以上的才能评为一级,红河农场的生猪每年能评为一级也就有三分之一,其余的多是二级,三级之类的,优质猪更少,今年五场上交的猪有二百多头被评为优质,绝大部分被评为一级。这是总场重视五场养猪场的原因之一。   赵高爸很意外顾立春竟然喜欢听他说杀猪的事,不由得谈兴大增,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赵商在一旁哭笑不得,他爸可找到知音了。顾哥也真有意思,连杀猪的事都听得兴致勃勃的。   他们聊得正热烈,赵建立赵建设两兄弟也回来了。   两人变得更黑更壮,跟两座铁塔似的。   看到顾立春,露出两口白牙打招呼:“顾哥来了。”   他们都比顾立春大,但都习惯了叫他顾哥。   顾立春笑着回应了两人一句,仍继续听赵高爸说猪的事。   两兄弟很自觉地去厨房帮他们的妈做饭,孙厚玉和小康也过去帮忙。   半小时后,赵高喊开饭了。   晚饭十分丰盛,大骨头汤、白菜粉条炖肉、猪头肉、凉拌菜,还有炸丸子。   赵家一家人热情地招呼他们四个:“都是自家人,可千万别客气。”   吴胖边吃边说道:“放心,我不会客气的。”   大家相视一笑。   顾立春先尝了一勺骨头汤,再尝了一口菜,由衷地夸赞道:“姨,你的厨艺提高了,这汤炖得挺好喝。”   赵高妈面带得意:“是吧?你也尝出来了。我跟你说,我这段时间没少跟你妈学习。”   吴胖连吃了几口菜,给出评价:“顾哥说得对,你的厨艺真的提高了一点。”   其他人也赶紧跟风夸奖,赵高妈满脸笑容,对他们更加热情。   晚饭在欢乐的气氛中结束了,临走时,赵高爸爸不舍地拉着顾立春的手说:“你以后要常来吃饭,有你在,这气氛就是不一样。”   顾立春笑着说:“好的,谢谢你们的招待,我们吃得又饱又高兴。”   一家人把他们四个送出去。   顾立春对小孙他们三人说道:“你们都回吧,我从这条路回去。”   四个人在路口分开,顾立春回到家里,大家也刚吃完饭,他妈还给他留了一碗鸡蛋羹。   顾立春尝了两口让给小雨和明华,他跟大家打了声招呼,便回屋去写报告。   这次的报告比上次更加详实具体。跟赵高爸的聊天也让他对农场养猪的情况更加清楚。   顾立春洋洋洒洒地写了五千字的报告,手腕都写酸了。   写完还得修改,等到一切搞定,已经是晚上10点半了,二奶奶忍不住上来敲门催他早点睡。   顾立春忙应道:“二奶奶,我这就睡,你也赶紧睡吧。”   顾立春飞快地洗漱完毕,拉灯睡觉。   第二天又是忙碌的一天,他先到办公室把工作安排好,然后分别进了朱书记和邓场办公室聆听指示。   朱书记倒是有很多话要说,可是时间不允许,他只得长话短说:“小顾,你不要紧张。史书记这人就是看着严肃。”   顾立春点头:“好的,我尽量放松。”   轮到邓场时,他只是飞快地浏览了一下顾立春写的报告,点点头:“写得不错,你可真厉害,一个晚上的功夫就能写几千字,还能言之有物,少见。”   顾立春不知道是该表示谦虚还是坦然接受。   邓场也没给他时间纠结,挥挥手说道:“你早点去吧,只要正常发挥应该没问题,有问题,咱们再想办法。”   顾立春答道:“谢谢邓场给我打气。”   说到打气,邓场突然来了灵感,提醒顾立春道:“你除了说服史书记外,还有黄副书记也要注意。他们两人就像两只轮胎,史书记像漏气的轮胎,打气不好打,但漏气挺快的;黄副书记这只轮胎是打气打得快,泄气也快,嗯,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顾立春:“……”   “好的,邓场我记住了,我就专门负责打气。”   顾立春从邓场办公室出来,整理好材料准备出门,正好看见赵高正在用打气筒给他的自行车打气,一看他出来就头也不抬地说道:“顾哥,你这自行车胎都瘪了,我给你打打气。”   顾立春觉得这冥冥之中似有天意,笑着对赵高说道:“谢了,小赵。我今天肯定能成。”   顾立春骑上自行车往总场场办骑去,这气打得太饱满似乎也不太好,怎么感觉更颠簸了?   等到了总场场办,才9点半,顾立春本打算在外面等一会儿再去,史书记知道他到了,让人通知他现在就可以进去了。   顾立春抱着一叠报告,脸上流露出恰如其分的紧张走进了史书记的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布置得十分朴实,一张半旧的办公桌,两张椅子,墙上挂着领袖画像和几幅又红又专的画。   顾立春坐到史书记的对面,把报告呈上去:“史书记,这是昨晚上赶出来的,请你批评指正。”   史书记伸手接过报告,尽量让脸上的表情变得和蔼些,他翻看了几页报告,点头道:“你这份报告写得不错,小顾啊,你是个很有潜力的笔杆子,有没有兴趣到总场办公室来?”   顾立春心里一沉,稍稍思索一下,便面带微笑地回道:“史书记,现在的我,无论是思想觉悟还是笔力,跟总场办公室的前辈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我拜读过他们的文章,每每都是自愧不如。我觉得我还需要在生产第一线多多锻炼。我要‘脚跟站田头,心向红太阳’,还要在广阔天地锻炼我的红心,手中这支笔只写劳动和人民。”   顾立春语调慷慨,略带激昂,十分具有感染力。史书记只得微微点头道:“不愧是咱们农场年轻一辈的代表,你的思想觉悟很高啊。”   顾立春谦逊地说道:“我们这些年轻人跟前辈们相比,各方面还差得远。只不过,咱们红河农场的前辈们筚路蓝缕、披荆斩棘,为我们开辟一条光明大路,我们这些后辈们无论如何也得踩着他们的脚印前进。能不能那是能力问题,但是愿不愿意做是态度问题。这份报告就是我向组织和总场的表态。我愿意长期扎根基层,为咱们农场的发展做一些实事。”   史书记对顾立春的这番话还算认同:“你的态度很好很积极。这份报告我已大致浏览一遍,有几个问题还不是很清楚,问问你。”   顾立春说道:“史书记请问。”   “关于猪场这个问题,如果真按你说的办,咱们全场今年年底真的能上交一万五千头生猪?”   顾立春说道:“根据我的预估,这个数据是可信的。我们五场最小,人最少,但我们今年年底也能上交四千头,其他分场上交五千头应该没问题。”   史书记接着问:“可咱们农场的粮食都是定量供应,猪饲料也是场里统一供应,让职工在家养猪,这饲料问题怎么解决?”   顾立春不慌不忙地答道:“史书记,我在最后一页附上了解决办法,我的建议是,咱们农场可以自已办一个小型饲料厂,像我们五场已经研究出各种各样的适合猪吃的饲料,我们只需要再添加十台粉碎机和五台搅拌机,原材料咱们农场就有,麦秸、稻草、玉米杆、豆杆、苜蓿各种干草野菜等等,甚至还有芦苇和水草都可以用上,再加上用酒糟发酵,我们可以用免费的原材料做出猪爱吃的美味猪饲料。如果我再扩大一下规模,到时,我们不但能满足五场猪场和养猪户的需要,还能供应给别的分场,费用也相当便宜,他们只需要提供原材料,再给一些工人补贴和机器损耗费就可以。”   史书记翻到最后一页,再结合顾立春说的,仔细一想,这个解决办法确实不错,花费不多。   顾立春抓紧一切机会给史书记打气:“史书记,咱们红河农场摘掉了亏损的帽子,去年又被评为先进单位,农垦局的年局也对咱们进行了肯定,咱们今年应该乘胜追击,再接再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假如今年,咱们可以上交给外贸部一万五千头生猪,如果这些生猪中有一半是优质猪,到时候,咱们红河农场就不仅仅是先进模范单位的问题,那是要在全垦区甚至全省进行通报表扬的。”   史书记看着侃侃而谈的顾立春,突然意味深长地一笑:“小顾,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可真跟小邓很像,怪不得他如此欣赏你。”   顾立春心里叹息一声,要不是站队问题,这会儿史书记说不定已经被他说动了。这个问题必须解决。   顾立春的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拘谨,说道:“史书记,我一看你对我这么亲切和蔼,就不由自主地放开了。”   史书记嘴角挂上一丝淡淡的笑容:“年轻人嘛,就是要大胆有朝气才好。”   顾立春道:“书记说得对,年轻人的特点就是敢想敢干,有试错的时间和机会。我估摸着,也是因为这点,朱书记和邓场才会让我摸着石头过河,去探索适合我们五场的发展模式。反正错了就错了,大不了我们恢复到原样。要是摸索对了,收获就大了。以后的同志们就可以摸着我们过河。”   史书记被这个说法逗笑了。   顾立春继续一本正经地说道:“比如说,我们五场的养猪模式和自办饲料厂要是能成功,那么以后一二三四分场,就可以直接照搬我们这个模式,反正雷我们已经趟了,他们只需汲取有用的部分就是。失败了是我们五场的事,成功了却是大家的。这是百利而无一害啊。”   他想提醒史书记的是,五场是谈场长这一派的不假,但其他分场不是啊。你可以把手伸到其他分场嘛。   他们这场谈话一共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史书记提出各种疑问,顾立春一一解答,给出的解决方案都很实用,还花不了多少钱。   随着谈话的深入,史书记动摇的次数就越多。   可是他一时还是拿不定主意,谈到最后,他自己都累了,但还没有下定决心,于是便说道:“小顾,这样,我看你一直说话,累得口干舌燥的,你喝口水缓一缓,我去找他们商量商量。”   顾立春笑着答道:“书记真会体恤人,我正好渴了。”   史书记推门出去找别人商量,顾立春一个人在办公室喝茶,这茶早凉了,他自己去加了半杯热水。   他一边喝水一边琢磨,这事应该能成吧。   他等了半个多小时,史书记和黄副书记以及谈场长等人一起进来,几个人的神色都很严肃,顾立春一看这情形就暗觉不好。   果然,史书记开口就说:“小顾,场办场办公室接到了关于你的举报信。我们今天不说猪场的事了,先来处理一下举报信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临时改了大纲,再加上文到后期,昨天卡得厉害,断更了,实在抱歉,群么。   我准备把前文通读一遍,重新捋一捋,再顺便修改一下错别字。我争取日更到完结,更新时间会尽快稳定下来。每天只有一更,如果发现后台有更新,那是我在修文。 第169章 精彩不容错过   顾立春听到“举报信”三个字时, 脸上表示出震惊,脑中却在飞快地思考,这封信肯定是谢宣写的, 至于里面写的是什么, 他就不知道了, 只能先听听他们怎么说。   这时候,又进来一个人, 是办公室主任刘汉如。刘汉如四十多岁,白白胖胖的, 一双眯眯眼, 让人感觉他好像一直在笑着,大家私底下都叫他笑面虎, 顾立春平常跟他没有什么交集, 两人只是点头之交。   刘汉如一进来, 谈场长语调平静地说道:“小刘,你把情况给小顾说明一下, 免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史书记也冲刘当如点头, 示意他说。   刘汉如先是好声安慰了一通顾立春:“小顾, 我们办公室经常收到举报信,有些确有其事, 也有很多是子虚乌有, 是举报人胡说八道,你呢, 先听听, 不要有太重的思想负担。”   顾立春做出一副强装镇定的模样,扯扯嘴角,说道:“刘主任, 你说吧,我听着。”   刘汉如清清嗓子,慢条斯理地说:“顾同志,这是一封匿名举报信,信里说你在省城伙同他人,用毒计迫使一个患高血压的老干部大量喝酒,导致对方中风去世,你对此有什么解释?”   刘汉如的话音一落,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顾立春听到这句问话,不由得“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道:“刘主任,你确定这封举报信举报的是我?场里会不会有人跟我同名同姓?”   刘主任笑了一下,随即又觉得笑得不妥,赶紧敛起笑容,正色道:“顾同志,咱们场里只有你一个人叫顾立春,这封信举报的就是你,五分场农牧科科长顾立春,哦,这封信不光我看了,刚才谈场长、史书记他们也看了。”   顾立春这才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他接着又问道:“刘主任,这个老干部叫什么名字?信里说我为什么要害了他吗?说了时间地点吗?他有证据吗?”   刘汉如没有看信,直接回答顾立春:“顾同志,这些信中都说了。信里说这位老干部叫王年木,此人根正苗红,生前在省革委会任职。他害他的动机是因为你怀疑他害了你的亲生爷爷。哦对了,信里还说,你已经认了亲妈,她的名字叫于天蓝,是五场劳改犯孟安京的弟媳妇。”   顾立春再一次“瞠目结舌”,他面带苦笑道:“我谢谢这位举报的同志,他帮我找到了亲妈。我们顾家村的全体乡亲帮我找了十几年,都没找到我亲妈,他帮我找到了。”   黄副书记突然问道:“小顾,那位王年木是怎么回事?你交待一下吧。”   谈场长轻咳一声,严肃地说道:“小顾,你实话实说,组织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顾立春慢慢平静下来,他稍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没听说过王年木这个名字,也没有见过他的面。我不知道从何说起。那这样,我先从出差的这几天说起。我是在农历正月初十离开农场,十七晚上回来的,这个大家没有异议吧?介绍信上有日期。”   众人点头,这一点当然没有任何疑问。   顾立春接着说:“一共7天时间,我来回路上要两天,中间要跟东风奶牛场签订合同,光是谈判参观就用了3天时间。之后,我又跟西郊牛奶场接洽谈判,又用了2天,这一点,他们的工作人员可以证明,你们可以打电话去询问。对了,我还跟赵叔的弟弟赵志荣一家吃了两顿饭,看了场电影。你们也可以打电话去问。   我在省城只呆了5天,工作用了5天,我还人生地不熟,下了车两眼一抹黑,请问我如何在人家的地盘上,用毒计迫使王同志大量喝酒?我又是如何得知他有高血压的?难道我是孙猴子,能拔几根毫毛化成人替我办事?请各位领导用逻辑推理一下。”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确实,顾立春根本没有作案时间,越想越觉得这个举报信漏洞太多。   刘汉如目光闪烁,刚要开口说话。   顾立春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补充道:“说起省城之行,我倒想起一件事,我在省城碰到毕主任了。我当时愣了一下,还以为只是凑巧有人跟他长得像,可是他看到我后,立即躲开了,我才确定是他。我跟毕主任的恩怨,想必大家都知道,他这是想报复我啊,你们想,我在省城没有熟人,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是如何传回农场的?”   说到这里,顾立春又是摇头又是感慨:“毕主任这个人太可怕了,他在农场作威作福好几年,迫害群众和干部,好容易把他抓起来,结果不知为何又被放了,还去了省城,现在倒好,他竟然和农场里的人有勾连,他是要反、攻倒算、死灰复燃吗?”   大家面面相觑,气氛变得更加严肃。   史书记问道:“小顾,你真的看到毕刚了?”毕刚就是毕主任的名字。   顾立春笃定地说道:“是的,我确定就是他。”   顾立春一脸恳切地对史书记说道:“史书记,我建议你查一查写举报信的人吧。别误会,查出来我也不会问是谁。我个人的事小,农场的事大。如果这人真的跟毕刚有牵扯,万一毕刚卷土重来,咱们农场好容易形成的安定团结、欣欣向荣的大好局面肯定会被破坏。我虽然来得晚,可也听说过当年的事情,咱们可不能重蹈覆辙啊。”   史书记面沉似水,他默默地点了点头,说道:“小顾啊,今天的事就到这儿,你先回去。我会向东奶牛场和西郊牛奶场核实你的工作情况的。”   顾立春神色坦荡:“史书记,我相信组织,相信你们,我经得起任何考验。”   谈场长对顾立春的镇定自若十分欣赏,也说:“你回去等消息,不要有思想包袱,如果你真是冤枉的,我们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   顾立春郑重地点头,向众人告辞离开。   出了会议室,顾立春骑上自行车回到农牧科办公室。   他一进来,赵高就说:“顾哥,刚才老叶给你打电话了,说找你有急事,你不在,他说一会儿再打过来。”   顾立春点头:“行,我知道了。”   他一边收拾桌上的东西,一边等待叶向林的电话。   5分钟后,电话响起,顾立春接起电话,叶向林的声音沙哑低沉,顾立春关切地问候了一句:“老叶,怎么回事,你也上火了?”   叶北林唉声叹气,吞吞吐吐,顾立春实在受不了,直接问:“老叶,咱俩是老熟人了,你有话直说。”   叶北林知道这事早晚也得说,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小顾,我对不起你。本来说好的,三分钱一只鸭苗,结果我被人举报了,说我假公济私,还说这么卖鸭苗是赔钱。   本来第一批鸭苗我们也没打算挣钱,主要是让你们宣传宣传。可他们不听我的解释。   我这人,一向吐口唾沫是个钉儿,从来不说空话。可你看这事弄的,我急得嘴上起了两个大燎泡,不停地找人说明情况,结果找谁都不行。他们非要把每只鸭苗的价格涨到一毛钱,说这样才勉强有点赚头。我竭力争取,才把你的这一批鸭苗降到六分钱一只。我知道价格涨了一倍,你肯定也很为难。你看这样行不行?你问问你们领导,若是他们不同意,这合同咱就算了。我也实在是没招了。”   顾立春算了一下价格,这个年代,鸡蛋是三分钱一个,鸭蛋应该跟鸡蛋差不多。当然这是零售价,批量的鸭蛋价格应该会低一些,可是还有孵化器的钱呢,还有人工费呢,三分钱一只鸭苗再加上送货上门的费用,叶北林他们确实没什么赚头,说不定还得倒贴钱。估计是看在五场是第一个买家才这么便宜。   他是知道康贝鸭的好处的,好饲养、耐寒、肉质好、个头大,按照正常轨迹,这种鸭子要在76年以后才引进国内,真正普及得是79年以后,现在提前引进,明显的时机不太对。   他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新生事物夭折,顾立春思索一会儿,说道:“老叶,你别着急。我实话实说,按照原来的价格,你们确实赚头不大。那这样,涨价的事,我向领导申请一下,他们若是同意,咱们的合同就继续;若不同意,我也没办法。你也不用不好意思,我们以后再合作。”   叶北林听到顾立春这么通情达理,这么替自己着想,心里愈发惭愧。   他再三道谢:“小顾,谢谢你这么理解我,我昨天晚上都没睡好,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向你开口。”   顾立春笑道:“咱们是老朋友,自然得相互理解嘛。那先这样,我去找邓场申请一下。”   挂断电话,顾立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就叫屋漏偏逢连阴雨,举报的事还没解决呢,鸭苗的事又出了岔子。   两人的通话内容,老梁和赵高也听到了,两人也是一脸担忧。   老梁说:“顾科,这事要不就算了,是他们涨价在先,咱们不签合同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赵高说道:“是啊,老梁说得对。”   顾立春冲他们笑笑,安抚两句,出了办公室,走找邓场,邓场这会儿不在。   顾立春没有回办公室,而是沿着小路慢慢溜达,一边散步一边思考。   他回来时刚好在门口碰到邓场,顾立春把鸭苗涨价的事告诉他,邓场蹙了一下眉头,也没纠结多久,就说:“你若是觉得这个品种的鸭苗好,就订吧,价格倒也不贵,就是没占到便宜而已。”   顾立春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便说道:“行,我这次会跟他们说明,如果价格再有变动,我们就不买了,不能惯着他们。”   说完鸭苗的事,邓场用那双锐利的目光看着顾立春,“刚才我听说有人举报你了。”   顾立春云淡风轻地答道:“嗐,我被举报不是家常便饭吗?没事。”   邓场面无表情:“不敢苟同,这次可不是家场便饭,是山珍海味。顾小刀,你的考验升级了。”   顾立春一脸委屈:“是啊,邓场,我命苦,一路净遇到妖魔鬼怪。”   “别贫嘴,想好怎么办没有?”   “还没有,恳求明灯指给我一条明路。”   邓场轻哼一声:“明路,我没有。方法论倒有一个,如果你的路不明朗,那就想办法让对方的路更暗。”   顾立春频频点头:“邓场高明,我心头豁然开朗。”   顾立春回到办公室先给叶北林回了一个电话,说合同照旧履行,同意他说的价格,叶北林感动得不行,再四道谢。   顾立春正色道:“老叶,这次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厚着脸皮求领导履行合同的。咱先说好,事不过二,如果你们农场价格再有变化,我也没办法了。”   叶北林连忙说道:“如果价格再变,我也没脸面对你了,这个副场长我也不干了,不够受窝囊气的。”   两人聊了几句,叶北林突然压低声音说道:“小顾同志,我刚才光顾着说鸭苗的事了,还有个事忘了说了,你朋友托我打听的那个人我打听到了。——就是七河子农场那事。”   顾立春心中一动,七河子农场,就是孟念群的姐姐所在的劳改农场。   他赶紧问道:“那个女同志的情况如何?”   叶北林沉默片刻,说道:“情况嘛,你知道的,好不到哪里去,但也还行。我已经先托人送了一些衣物和吃的进去,托朋友的朋友帮忙照顾一下。”   “谢谢你,老叶。”   “这点小事,不用客气。”   ……   顾立春被人举报的事很快就传开了,一时间人们议论纷纷。   大多数人都不信举报信的事,也有人抱着看戏的态度找赵高打探情况。   赵高早把顾立春教给他的剧本早背熟了,别人一问,他瞪大眼睛看着对方问道:“你说的这个人是谁?我咋不知道呢。我们一直忙着签合同的事,志新姑新请我们吃饭,我们都没时间,这些人造谣时咋不知道算算时间呢?张口就来。”   吴胖附和赵高:“对啊,这些人的脑子做豆腐脑吃了吗?一个个傻不愣登的。”   这个谣言由于缺乏传播的土壤和必要的细节,又不符合大家的逻辑,并没有激起多大水花。   紧接着,关于这则谣言的相关谣言却传播开来了。   流言说,毕主任要卷土重来,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报复大家。这一下子就引起了大家的恐慌。   接着又有流言说,毕主任为啥能在千里之外知道农场的事情,这说明农场里头有内奸。至于内奸是谁,稍稍一动脑就能猜得到。   为何这封举报信早不出晚不出,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来?   搞臭顾立春的名声对谁最有好处?那还用说嘛,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那个名字呼之欲出。   谢宣一下子成名了,无论他走到哪里,都能听到人们窃窃私语。   大家也不正面怼谢宣,毕竟他的身份在那儿摆着,但工作上一点也不配合。   谢宣去猪场调查访问,猪场的工人,年轻的说自己经验少,一问三不知;年纪大的指着耳朵装耳聋;去生产队,他一去,大家就扛着铁锹要下地,要么说去上厕所,反正一见到他就有事。   谢宣是焦头烂额,内心暴躁无比,更让他暴躁的还在后面。   紧接着,又有一个重磅级流言传播开来:有人亲眼看见谢宣为了升职,给刘汉如和黄副书记送礼。流言越传越烈,有鼻子有眼的。   黄副书记赶紧向史书记说明情况,刘汉如更是吓得不轻。两人为了避嫌,都不敢和谢宣见面。   顾立春因为举报信被搁置,谢宣被流言所困,两人都深陷旋涡当中,副场长人选的事,只能以后再议。   谢宣忙着辟谣,忙着联络群众,整日马不停蹄地走动。   顾立春不急不慌,他和各科室的干部一起商量春耕春播的事,白天指挥大伙干活,有时也跟着众人一起干活。   下工后,他不是带着农业研究小组的人种花种菜,就是领着一帮青壮年挖沟疏通水渠,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春播很重要,五场的人手少,顾立春只能利用一丁点业余时间干活,总是压榨大家他也于心不忍,便想尽办法多给他们补充点营养。凡是加班的人都有夜宵吃,烤鱼、烤鸡、烤包子、鸡汤面、排骨面、卤煮、羊杂汤,每天都换花样。   水渠周围总是洋溢着诱、人的香味。如此一来,参与义务劳动的人越来越多。大人还是那些人,毕竟他们白天也要干活,就算想来也觉得体力不够,后面加入的多是一些半大小子,像立冬立夏的同学朋友之类的。   这帮半大小子,虽然个个胃口奇大,可是气力也不小,而且精力无比旺盛。顾立春可不敢把祖国的小树苗给累坏了,只安排他们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   顾立春在五场的人气本来就高,举报信的事并没有损害他的人气,反而   让他收获了一大波同情。   俗话说,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这谢宣跟顾立春一比,可以扔了。   大家都希望顾立春能教训教训谢宣,可惜的是这一幕一直没上演。   顾立春和谢宣两人都是忙人,再加上彼此不对付,基本上两个很少碰面。但毕竟在一个分场,总会有碰上的时候。   这天,顾立春刚带着人修理完一辆拖拉机,便在田埂上和谢宣狭路相逢。   谢宣皮笑肉不笑地说:“顾同志,你传话的本领挺高的,不愧是从村里来的,经验丰富啊。”   顾立春面带微笑:“过奖过奖,你写信的水平也挺高,真是家学渊源。”   谢宣今天成心给顾立春添堵,哪壶不开提哪壶:“顾同志,我听说,红日农场的鸭苗价格上涨了,害得大家白欢喜一场。”   顾立春道:“涨价后的价格也在合理范围内,都是兄弟单位,要互相体谅嘛。当然啦,谢同志要是有更便宜的渠道,这事我们就转交给你办。”你行你上,不行别逼逼。   谢宣急忙回绝:“这是你们农牧科的事,关我什么事?”   顾立春淡淡地道:“哦,你还知道不关你的事啊。”   谢宣没讨到便宜,只得悻悻离开。他刚走几步,就被顾立春叫住,他停住脚步,慢慢回过头,居高临下地问道:“顾同志,你还有事?”   顾立春笑吟吟地说道:“谢同志,这几天我一直想找聊聊,也可以叫做谈判。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就在大田南边的那个树林里,一个小时后见。”   谢宣傲然答应:“谈判?可以。”他倒想看看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顾立春离开田梗路,火速叫过孙厚玉和赵高等人:“我知道大家精神生活匮乏,都等着看戏,我成全他们。你们现在就去叫人来看戏,五场的四场的三场的,人可以不多,但一定要精,明白吗?”   孙厚玉头点得如小鸡啄米似的,“明白,明白。”   顾立春想了一下,又叫住小孙:“你再想个办法,把吕进步,刘汉如也吸引过来,精彩不容错过。” 第170章 一出好戏   半小时后, 赵高骑着自行车回来,一见顾立春就压低声音说道:“顾哥,我已经把消息散播出去了, 大家都准备过来看热闹, 人肯定少不了, 主要是五场的,四场的也有, 三场太远,估计过不来。”   顾立春点头:“这样就行了, 时间太仓促, 辛苦你了。小孙呢?”   “小孙去找吕进步和刘汉如了,万一他俩来不了怎么办?”   顾立春神秘一笑:“来不了也没关系, 消息很快就会传到他俩耳朵里的。”   两人正在商量对策, 孙厚玉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   “顾哥, 吕进步已经上钩了,可是他眼下被工作拌住, 估计要晚来一会儿。至于刘汉如, 我不确定他会不会来。”   赵高一脸遗憾, 总觉得这么精彩的演出,两人不在场太可惜了。   他就说道:“那这样, 咱俩找一个高地, 弄两杆红旗,吕进步来了, 我们就举一面红旗, 刘汉如来了就举两面旗子,顾哥你到时随机应变,临场发挥。”   孙厚玉十分赞这个办法, 拍手叫好。   赵高跟着顾立春演了几回戏就上瘾了,这次也是心痒难耐,就问有没有他的台词和戏份。   顾立春笑着说:“这次没有你的,下回再说。这次是我自导自演,谢宣是个大反派。”   三个人说着便去寻找适合的演出场地,找来找去,最后选定树林中间的一块草地,草地周围是高低错落的灌木和一丛丛开得灿烂的迎春花,便于观众藏身,他多替人着想。   场地找好,孙厚玉还体贴地给顾立春的水壶里续满水上,好给他润喉咙。   两人退场后,顾立春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喝水并等待着谢宣的到来。   孙厚玉和赵高出去后开始分头行动,此时,陈禹和孟念群也知道了这件事,他们虽然有工作任务在身,但是都想尽办法溜过来看戏。   又过了半个小时,约定的时间到了。谢宣姗姗来迟。   灌木丛中的各路观众也已经陆续到齐,对于偷听这种事,他们向来经验丰富,走路悄无声息,能做到不惊动不打扰当事人,很有专业素养。   谢宣一看顾立春先到,不由得暗自得意,这家伙主动找他谈判,还来得这么早,看样子是支撑不住了,这是示弱的表现。   谢宣感觉自己在心理上占据了优势,态度就更加盛气凌人:“顾志,我觉得你这种行为有些幼稚,什么谈判不谈判的,你好像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不过,我既然答应要来,就说话算话,我来的目的主要是开导开导你,提高一下你的觉悟,免得你以后走邪路。”   谢宣一句话就轻易地激起了观众的怒气,这人什么玩意啊,人家小顾怎么就没资格跟他谈判了?他以为他是谁啊。大伙暗暗握着拳头,继续听下去。   谢宣说完这番话,顾立春那清朗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谢志,我根正苗红,心红眼亮,对任何阶级斗争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你不用担我误入歧途。   真正该担心的应该是你自己啊。谢志,咱俩的事那是人民内部的良性竞争,我甚至让给你都可以。可是你真不该跟毕主任勾连在一起,你是土生土长的农场人,对于毕主任的危害比我更清楚,他当初制造出了多少冤案,迫害了多少人?咱们农场好容易才在广大干部群众的齐心努力下,形成了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眼看着就要被你破坏。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不会痛吗?”   谢宣失口否认:“顾立春,你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跟姓毕的有联系?”   顾立春道:“谢志,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跟毕主任联系不是一次两次了,我出差的事也是你透漏出去的,我一到省城,他就开始监视我。后来,他又把姓王的事告诉你,让你冤枉我诬陷我,我连姓王的是谁不知道,你们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众人听得倒吸一口冷气,原来流言竟都是真的。这姓毕的果然是阴魂不散,更可恶的是谢宣,这人竟然吃里扒外。   大家对于谢宣的不满和愤怒又添加了一层,还带了一丝鄙夷。   谢宣见顾立春不停地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心里起急,嗓门也随之提高。   “顾立春,你休想诬赖我。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透漏你出差消息的人是我?毕主任在农场那么多年,认识的人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吧?”   顾立春微微一笑:“谢志,我这人从来不说瞎话,从来不说没把握的话。我说是你,就证明我充分掌握了证据。我提醒你一句,你那晚打电话时,难道没注意旁边有人吗?”   谢宣愣了一下,内心稍稍有些慌乱,随即又强作镇定道:“你又想诈我,那几天我根本没打过电话。”   顾立春镇定地说道:“随你怎么狡辩吧,你自己做过的事你心里明白。”   谢宣激动地嚷道:“我说没有就没有,你不能诬陷我。”   顾立春往下压压手,语气温和平静:“谢志,不要激动。这件事,咱们先放一放。我今天的本意不是找你吵架对质,我是想和平解决这件事。   我跟你交个底,我思前想后,觉得咱们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你是总场下来的,当过史书记的秘书,学习的机会比我多,再加上你又是农场人,从小耳濡目染,懂得比我多,群众基础也比我深厚。我呢,进农场只有一年多,承蒙领导和群众不弃,才当上农牧科科长。再往上,我怕自己会力不从心,我个人前途先放到一边,我怕自己经验不足,耽误了农场的发展。所以,这次我打算退出竞争。”   谢宣一脸震惊和问号:“……”   他心里更加警惕,事必反常必有妖。经验告诉他,顾立春肯定还有后招。   顾立春看着谢宣的脸色,长长地叹息一声,无可奈何地说:“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反正这是我的真实想法。我现在很焦虑,举报信的事让我焦头烂额,我最近几天都不敢回家,怕家里人问起来,怕刺激到我妈,我妈正怀着身孕呢。你却在信里一会儿说我找到了亲妈,一会儿又说我害了人。我妈这个时候最容易胡思乱想,她担心我要真找到了亲妈不让她怎么办?要是我真害了人,我进去了怎么办?你看看,你一封举报信,搅得我们全家不得安宁。”   灌木丛里的听众们一听这话,拳头都忍不住硬了。他们对田三红是满心的情。是啊,人家正怀着身孕呢,这姓谢的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一会等偷听完了,一定得想办法整整姓谢的。大家心照不宣,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宣急忙大声辩解道:“你怎么肯定那封信就是我写的?你在农场得罪多少人你心里没数吗?”   顾立春苦笑一声:“谢志,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里只有你和我,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你就算承认了,我又能拿你怎样?罢了,我今天来找你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想说的是另外一件事,这件事非常重要:如果我退出竞争,你当上了副场长,我希望你能采用我的那些建议。比如说让生产队员养猪,办猪饲料厂,组建咱们自己的兽医队伍等等。还有利用闲地隙地种植青饲料,这是利民利场利国的好事。   至于你提出的那个扩建500间猪舍的事,目前五场真的不适合,我们人少钱少,年前规划好的职工宿舍楼才建了第一批,还有好多年轻职工等着分房结婚呢。一旦扩建猪舍,职工楼就不得不停下。”   顾立春这个说法一提出,众人心头开始翻滚起来,若不是偷听限制,他们早就忍不住凑在一起热烈讨论。   前面几件事只是关于顾立春自己的,他们是情是愤怒,但并没有太深的切身体会,可是后面的事却是与他们的自身利益密切相关。   生产队养猪的事要是批了,他们的生活水平将大幅提高;还有分房的事,那更是一辈子的大事,毕竟在场的不少人孩子都大了,以后成家结婚自然要分房,他们有的已经交了钱,正眼巴巴地等着分房呢。这下好了,谢宣要是不执行顾立春所说的建议,一切全泡汤。   谢宣听到顾立春的请求,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机智地反问道:“你干嘛对我说这些?就算我当上副场长,场里还有朱书记和邓场呢?我一个人又做不了主。”   顾立春笑着说道:“我们五场的领导班子,在你来之前,团结友爱、齐心协力。只要是对农场和职工有利的事情,哪怕偶有不意见,也最终会通过。比如种植苜蓿和建设职工,这两件事就是如此。   可是你一来,那就未必了,至于原因,我就不多说了。懂的人自然都懂。”   是的,在场的听众都懂。谢宣可是代表史书记那一拨人的。两派的斗争由来已经久,要不然,五场的干部干得好好的,也不会突然空降一个姓谢的。   大家虽然不能用言语交流,可都在用眼神交流,一个个目露焦灼、担忧。也有人早就按捺不住,准备亲自下场。旁边的人拦住了他,让他稍安勿躁,听到最后再下场。   顾立春进一步追问道:“谢志,你能不能给我吃个定心丸?如果我主动退出,你能不能采用我的建议?答应我暂时不要扩大猪场,继续给职工建房?”   谢宣冷笑一声:“顾立春,你的设想根本走不通,又麻烦又琐碎不说,还有路线方面的问题,我是不可能意的,你死心吧。”   顾立春气愤道:“如果你不答应这些,那我的退出还有什么意义?”   谢宣语带嘲讽:“我说、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就算你不退出又怎样?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吗?”   顾立春抬头看了一下不远处的土坡上,只见一面红旗竖了起来。这是吕进步来了。   他立即临时加戏,像是受到巨大打击似的,喃喃自语道:“你如此地有恃无恐,果然是还有后招,难道真的如别人所说,你联合了吕进步和刘汉如一起对付我?”   谢宣怒斥道:“顾立春,你胡说八道。”   顾立春大声反问道:“什么?你说就是我想的那样?”   谢宣忍无可忍,又重复一句:“我说你在胡说八道!”   两人的声音时高时低,再加上他们又不停地走动,大家听得并不全面,尤其是后来的吕进步,好位置都被人占完了。处于后排的他只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竖着耳朵急切地想知道更多,可是两人又走远了。   越是听不全,吕进步的联想能力就越丰富。   “谢宣为什么要提我的名字?他是不是顾立春透漏了什么?顾立春又将如何对付我?”   顾立春不是什么好人,谢宣更不是。吕进步对两人恨得牙痒痒。   此时的顾立春像是被谢宣给彻底激怒了,他一扫往日的冷静平和,说话都是用吼的:“谢宣,算你狠。我听说你为了对付我,还打算给刘汉如当女婿?”   大家一副吃到大瓜的表情,用眼神互相询问着,知情的人实在忍不住了,咬着耳朵极小声地说道:“姓刘的真有女儿。”   听的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大家目光炯炯,继续竖起耳朵偷听。   前半场的谈话谢宣能跟上顾立春的思路,也能理顺逻辑,到了后面,他越听越莫名其妙,顾立春像是在自说自话。这不对劲,完全不对劲。他一定是漏掉了什么?   谢宣飞快地思考着、盘算着,还没等他想明白。   就听顾立春惊讶地问道:“咦,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他的脑袋嗡的一声响,脸色变得煞白,什么?这里还有别人?那么刚才的话……   谢宣像发了疯似的,跑到灌木丛边,拨开树丛,就跟两个偷听的人来了个面对面,双方大眼瞪小眼。   谢宣怒吼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被发现的群众起先一脸尴尬,可是他们一想起谢宣的所作所为,以及他现在的态度,顿时也不尴尬了,腰板挺得直直的,理直气壮地回道:“咋地?这里是你家啊?这里是我们五场的树林,我们五场职工还没有权利来这儿了?”   有人领头,其他人立即跟上。   他们早就憋坏了,这下终于得到了释放,你一言我一句地开始讨伐起谢宣来。   “谢志,你这事做得太不地道了。”   “这哪是不地道,这是不人道。”   “对对。”   “谢志,你怎么能勾结外人来害咱们自己人呢?”   “谢志,你真的要扩建猪舍,不建房子了?那我们交了钱的怎么办?”   “你为啥不让生产队的队员养猪?养猪怎么就有路线问题了?”   ……   当面的质问虽然不客气,但听上去还不算太过分。   私下里的小声议论,简直让谢宣火冒三丈。   “这个小谢的爸妈我也认识,他爸妈人不坏啊,两棵好竹怎么生出个歹笋?”   “这谁知道?难道不是亲生的?”   “也有可能。”   谢宣气得大声吼道:“你们这是人身攻击,你们在侮辱我的父母。”   顾立春在旁边接道:“谢志,大家没有侮辱你的父母,他们只是在侮辱你。”   谢宣:“……”   谢宣在人民群众的围攻下狼狈离开,他气得七窍生烟,便去史书记那里狠狠地告了顾立春一状。   史书记对顾立春也更加不满,他正准备叫顾立春过来谈话。   没成想,他电话还没来及打,黄副书记就急匆匆地进来说:“史书记,情况有点乱啊。”   史书记一问,才知道现在总场场办、食堂、电影院的墙上被讨伐谢宣的大字报给占领了。   这些大字报批判谢宣勾结阶级敌人,心术不正;为了打击竞争对手,不择手段,不讲人道。   在大字报中间,还有几幅夺人眼球的漫画。   第一幅画的名字叫《摘桃子》,画里的主角自己不种桃树,眼馋邻居家的桃子,去摘人家的桃子,摘完桃子,还顺便把桃树砍了。   第二幅名字是《猪和人》,猪们因为有了领导的庇护,住上了宽敞明亮的房子;而人们因为房子不够,一大堆人挤在猪圈里用羡慕的眼神看着猪们。   第三幅画叫《三人行》,影射的是吕进步、刘汉如和谢宣。   这三幅画笔法简洁流畅,人物造型夸张,讽刺力度强。   大家没想到大字报还能这么贴,一波又一波的人过来观摩、讨论。   讨论完毕,大家都发出了灵魂般的疑问:“这是谁画的?”   有人猜测是顾立春自己画的,也有知情人辟谣:“我看过他的画,风格不。”   “那会是谁?”   大家都在猜测议论,一时间没个结论。   顾立春也想知道这是谁画的,就问孟念群,孟念群神秘地笑道:“反正不是我,至于是谁,你自己找吧。”   顾立春笑道:“目光又缩小了。”   谢宣的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顾立春又接到消息,说红日农场送鸭苗的大卡车到了,叶北林亲自押送来的。   顾立春叫上孟念群:“老叶肯定会带来姐姐的消息,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赵高小康等人听到叶北林来了,也赶过来跟顾立春一起去迎接。   他们一行人刚到了场办门口的广场,就看见谢宣黑着脸过来,老远就冲顾立春喊道:“顾立春,你过来,咱俩好好聊聊。” 第171章 苹果好吃够不着   顾立春打量着谢宣, 他眼窝深陷,脸色青中带白,神色萎靡, 看得出来最近过得很不好。   顾立春语气冷淡:“不好意思谢同志, 我很忙, 不能陪你聊。”   谢宣不依不挠:“我也很忙,但是我必须要跟你聊一聊。”   顾立春不理会他, 其他人也是直翻白眼,这人怎么这么没有眼色?顾哥不想聊非要聊。   顾立春越过谢宣, 径直往前走。   谢宣是铁了心地要拦住他:“我知道你是要去接红日农场的叶同志, 我已经叫白大姐过去了,你尽管放心。现在, 我们要正式地谈一谈。”   顾立春只好停住脚步, 无奈地反问道:“谢同志, 你想跟我谈什么?”   谢宣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说我们谈什么?谈你诬陷我的事,谈你故意引导我说错话的事。顾立春, 你这人不讲规矩, 你明明说好的让我去谈判, 结果却干出这种事。”   顾立春淡淡地说道:“哦,我不讲规矩, 你就讲规矩了?咱们俩明明是人民内部良性竞争, 大家各凭本事,可是你却在关键时刻写举报信, 不仅如此, 你还跟毕主任通风报信,让我险些在省城遇害。明明你做了初一,为什么我不可以做十五?”   孙厚玉在一旁笑嘻嘻地接过话道:“谢同志, 你不会以为我们只会挨打不会反抗吧?你对我们大家是有什么误解吗?”   赵高阴阳怪气地说道:“哎呀,他这种人欺负人欺负惯了,别人一反抗他就受不了。”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把谢宣一阵奚落挖苦。   谢宣被赵高小孙这些一向看不上的家伙挖苦,气得脸色铁青,他想破口大骂,可随即又想起今天的目的,只好强压着怒火说道:“顾立春,你敢不敢当着各位领导的面把话说清楚?”   顾立春看着谢宣,问道:“不会吧?你又找领导告状了?”   谢宣不答反问:“你敢不敢去说清楚,一会儿他们在小会议室有个会要开,咱们现在就去那边等着,等他们来了,咱们六个眼对帐,把事情说清楚。”   顾立春一看谢宣这架式这风格,怎么觉得那么似曾相识呢?   他想了一会儿,下定决心道:“行,我跟你去。”   其他人一听顾立春要跟谢宣走,都不赞同,他们也想跟着去。   谢宣当然不同意。   顾立春便说道:“你们先去迎接老叶,我一会儿就过去,不用担心我。”   孙厚玉凑过去小声说:“顾哥,你可得小心些。我感觉这家伙不对劲。”   孟念群也说:“你随机应变,警醒些。”   顾立春挥手告别他们几个,转身跟上谢宣向总场场办走去。   谢宣约的地方是在大会议室旁边的小会议室里,顾立春是第一次来这里,他眼睛一扫,就发现了这会议间里面还有一个房间,看样子是领导休息的地方。   他稍稍一想也就明白了,谢宣这是在用他的招数对付他啊。说不定领导就在这小房间里,他们在外面说的话,里面的人应该能听见。   顾立春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你就不能换个方法吗?   行吧行吧,我今天就配合配合你。   谢宣克制住紧张的心情,极力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慢慢进入情境:“顾同志,我以为你那天真的约我过去谈判,没想到你却暗藏大招,你太让我失望了,我印象中的你不是这样子的。”   顾立春立即进入状态,一看自己被误会了,急忙辩解道:“谢同志,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那天我是真的找你去聊聊,大家私下里说,你这人受领导重视,刘汉如刘主任想让你当他的女婿,史书记器重你,黄副书记是你父亲的朋友,谢同志本身又是青年才俊,我这么一比,顿时自惭形秽。”   谢宣敏锐地抓住顾立春话中的漏洞:“顾同志,你这话的意思是说史书记和黄副书记对我开后开门了?”   顾立春义正词严地说道:“谢同志,你这话就不对了。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史书记难道不重视你?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史书记这人虽然表面上看着严肃,但其实挺热心的。我跟他接触不多,但也能感觉到他是好干部好领导,他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大力提携年轻后辈。当然啦,他对我们也很严格,但这正是爱护咱们的表现;再说黄书记,他确实是你父亲的朋友,你总不能连这个事实都否认吧?我只说了两个事实,你怎么就想到走后门去了呢?你这思想不对啊,再说了要是他们真的开后门了,还能有我的事吗?我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吗?做为一个学过领袖思想,马列主义思想的人,我有基本的逻辑和懂得辩证法。谢同志,你是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领袖和马克思列宁?”   谢宣本来想把顾立春把错误危险的方向引,谁知道,却被他倒打一耙。   他赶紧替自己辩解了几句:“顾同志,这是误会,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我只是提出合理的疑问。既然你没有这么想,那就太好了。我生怕引起你的误会。毕竟最近流言传得挺厉害的,大家都猜测是你放出来的。”   顾立春大吃一惊道:“谢同志,没有证据的话可不要乱说。我光明磊落,胸怀坦荡,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谢同志,你自己想想,你还没有得罪过其他人吗?比如说你相亲时嫌弃人家姑娘长得丑条件差;你上学时,仗着自己是干部子女看不起职工子弟;你工作后给人穿小鞋,你在办公室里对同行采取不正当手段竞争……”   谢宣急忙大声喝止:“顾立春,请你闭嘴。”   顾立春有些生气地嚷道:“我有工作忙,不想谈,你非要谈一谈,我来了,你又不让我说话。你这是什么作风?霸道强势自以为是,以已为尊,高人一等,谢同志,我从你身上嗅到了一丝剥削阶级和资产阶级干部的气息。”   谢宣有些抓狂,顾立春简直像淤泥里的泥鳅,滑不溜秋的,怎么抓都抓不住。   不过,事到如今,抓不住也得抓。   他不敢耽误太多时间,单刀直入地问道:“顾同志,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也别掖着藏着了,那天咱们在树林里谈话时,是你提前透漏给五场的职工的吧?你想用群众的力量对付我是不是?”   顾立春摇头叹息:“谢同志啊,看来你还是我们对五场的群众抱有极大的偏见啊。他们是一般的群众吗?他们是全场的劳动标兵,是模范职工。干活最积极,思想觉悟最高,如今正值春播,无论是大人孩子都冲在第一线,他们每天大干苦干拼命干,他们哪有心思去听这些闲话?   他们那天正在附近的大田劳动,看你神色不对劲,据有人说,你那天就像一只即将参加比赛的斗鸡似的,斗志昂扬、趾高气扬,大家心情忐忑,生怕咱俩谈不拢,你对我直接动武。毕竟咱俩都是年轻人,年轻气盛的。况且你有前科,又有动机……”   谢宣气极败坏地打断顾立春的话:“我有前科?我哪来的前科?”   顾立春惊讶道:“怎么?你以前没打过架?你难道没跟赵高吴胖小孙小刘小魏他们打过架?谢同志,不要急,我们做人要向前看,生而为人,谁还没有点过去?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   谢宣咬着牙说道:“那是小时候的事了,这一点都不重要。顾同志,你难道敢做不敢当吗?你刚才在广场上也承认了,你是在报复我,你就是利用自己在群众中的影响力来报复我,那些大字报是你让人贴的吧?那几幅画也是你让人画的吧?又或者是你自己画的。”   顾立春心平气和地说道:“谢同志,你难道没看过我的画吗?我的风格跟那幅画不一样啊。至于大字报,只能说那是群众不平则鸣,这个大鸣大放的时代,你总不能不让人家鸣放吧?”   谢宣费尽心思地想从顾立春嘴里套话,或者是试图引导说他错话,可顾立春一直在慢悠悠地兜圈子,兜了一圈又一圈,回答问题滴水不漏,冷不丁地反咬他一口,谢宣是狗咬刺猬,简直无从下嘴。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焦躁。   顾立春一看开始急躁起来,心里暗暗一笑,急躁好啊,人一急就容易让人钻空子。   他看看会议室门口,假装焦急地问道:“你不是说史书记他们一会儿就来开会吗?怎么还没来?他们是不是去大会议室了,我也过去看看吧。”   谢宣生怕他离开,赶紧拦住:“顾同志,你先别走。他们一会儿就来。你别急。”   顾立春见谢宣已经开始着急,就让他急上加急,便一边往外走一边大声说道:“谢同志,我还有事要办,等不急了。我必须现在就去。”   谢宣见顾立春铁了心要走,他硬拦也不行,可是不拦住他,下次再想聚齐这么多领导就难了。   因此,他便急中生智地说道:“顾同志,我实话跟你说吧,你只要别让五场的群众对付我,我退出。我承认我比不过你,你比我更有群众基础,比我更会操纵人心。”   顾立春正色道:“谢同志,你说我有群众基础,我厚着脸皮认了;但你说我会操作人心,我可担当不起。人心是争取的,是能操作的吗?你把人民群众当成什么了?历史就是由人民群众创造的,他们的眼光是雪亮的,岂是随便一个人可以操纵的?我在此真诚地建议谢同志,要好好学习领袖思想,马列主义,提高认识和认知。以后千万别犯这种原则性的错误,我可不希望你玷污了史书记的半世清名。”   说到这里,他根本不给谢宣反驳的机会,接着飞快地说道:“谢同志,你可长点心吧。有史书记黄书记这样革命经验丰富、境界高、觉悟高的老领导带头,你竟然还能在思想的大海上迷失方向。唉,算了,怪不得你会被毕主任带歪,怪不得……”说到这里,顾立春戛然而止,给人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   谢宣本来想做个套让顾立春入局,没成想,对方不但没入局,还三番几次地讥讽他教训他。   他越想越气,一时间怒火攻心。他正要开口怒斥顾立春,只听见套间的门嘎吱一声响了。   里面五个人鱼贯而出,前面是谈场长史书记黄副书记三人,朱书记和邓场走在最后。   顾立春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怔了一下赶紧跟几位领导打招呼。   谈场长亲切地笑着解释道:“开会时间还没到,我们先在小房间里休息一会儿。”   顾立春假装信了,同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嘿嘿,谈场书,史书记,我刚才那些都是胡说八道,你们就当没听到。”   谢宣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了,他看着史书记和黄副书记,干巴巴地说道“史书记,黄副书记,我们来早了。”   史书记瞥了他一眼,点点头,态度十分冷淡。   他的眉头紧皱着,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对两人无奈地挥挥手:“我们一会儿开个会,你们先去忙吧。”   黄副书记意味深长地说道:“小顾,小谢,你们是咱们农场年代一代中的佼佼者,以后要把心思多放在工作上,别的自有组织给你们安排。”   顾立春神色坦然:“谢谢黄书记的教导,我一直都是这么想这么做的。”   邓场也开口道:“小顾,红日农场的老叶押着一大卡车鸭苗来了,你过去看看,检查检查质量。”   顾立春忙说:“我本来就是要去迎接的,谢同志再三邀请我来,我不好不来。”   他说完,又冲在场的几个人微笑致意,然后转身离开。   谢宣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只得讪讪地跟在顾立春身后,灰溜溜地离开。   顾立春实在不想看见他,加快脚步,快速离开。   等他回到广场的时候,人家老叶已经去五场了,只有赵高在原地等着他。两人又火速赶往五场沼泽地。   路上,赵高关切地问道:“顾哥,那家伙没给你下套吧?情况怎么样?”   顾立春笑道:“他想下套,也得我配合啊。”说着,他简明扼要地说明了一下事情经过。   赵高听罢直摇头:“这家伙是黔驴技穷,抄咱们的办法。我看他也就比吕进步略聪明一些,本质上还是个蠢货。”   顾立春竖起大拇指:“有进步,这评价一针见血,成语也没用错。”   赵高略显得意地道:“那当然,我可一直在学习。”   他们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半小时以后了。   沼泽地旁边的草地上,用苇席围起来一个个大圆圈,黄澄澄、毛茸茸的小鸭子们正用嫩黄的小扁嘴巴找食吃。   大家的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满怀欣喜地看着这些小鸭们。   叶北林正在跟小孙和小康他们讲授养鸭的知识。   顾立春热情地上前跟叶北林握手:“老叶,我没想到你会亲自押车,有你这个高级兽医师在,我们就更有底气了。”   叶北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原本我是抽不出空闲的,这不出了涨价那档子事吗?我一是跟上头闹得不太愉快,心烦,想躲几天清净;二是正好来看看你,当面跟你道个歉,得亏是你,要是换了旁人,这合同肯定得黄了。”   顾立春安慰他道:“你是第一次做,没经验,犯点小错正常。以后就好了。”   两人聊得十分热烈。   叶北林一边跟顾立春说话一边引着他去看鸭子:“我们一共装了一万零五百只鸭子,就是防着路上死伤损耗,这帮小家伙们还挺争气,只死了一百多只,剩下这些都归你们。这些鸭苗是我和我徒弟们亲手挑的,精神得很。”   顾立春看了几眼,鸭苗的精神头确实不错。   白大姐他们正在点数,确认完毕,再在合同上签字盖章 ,他们盖完章 再拿给邓场审核,最后交到财务那儿,叶北林的人就可以去领钱了。   白大姐他们点完数,过来跟顾立春打个招呼就离开了。   顾立春让留下养殖场的工作人员值班,嘱咐他们看好鸭苗,尤其是要注意野狗野猫们的偷袭。   吩咐完工作的事,顾立春让人安排司机的吃住,他自己领着叶北林回猪场的食堂,招待他吃午饭。   叶北林走了几步,突然想起自己带的礼物还没分呢,赶紧拿着钥匙打开卡车,让大家上去帮忙搬东西。   他带来的礼物让大家叹为观止,都是用麻袋装的。   大豆、玉米面、木耳蘑菇黄花菜,还有一些肉干,大家往下面搬了六麻袋。   顾立春笑道:“老叶,你不过日子了,带这么多东西?”   叶北林满不在乎地道:“都是我们那儿的特产,多的是。”   大家把麻袋放在自行车上,推着回猪场。   今天陪同的都是叶北林熟悉的人,赵高吴胖小康小孙他们,大家分别几月又相聚,心情极好,饭桌上,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大家喝得差不多时,顾立春找借口支开赵高吴胖他们,只留下陈禹和孟念群。   孟念群端着一杯酒,感激地说:“叶哥,我敬你一杯,谢谢你对我姐的帮助。”   叶北林举起酒杯跟孟念群碰了一下杯,豪气地说道:“小孟,不用这么客气,举手之劳。你放心,以后我会让我朋友多照看你姐的,一个女同志,不容易啊。”   孟念群想多打听一些姐姐的情况,无奈,叶北林知道的也不多,能说的早说了。他倒也不算失望,知道她过得还行,就够了。   吃过午饭,顾立春让赵高和吴胖把醉醺醺地叶北林扶到他办公室去睡午觉。   他跟孟念群沿着苜蓿地散步,他突然问道:“对了,念群,怎么一直没听你提起姐夫的消息,他跟姐姐在一起劳改吗?”   孟念群沉默片刻,低声答道:“他早死了。”   顾立春叹了口气,没再多问。   孟念群有意冲淡这压抑的气氛,便又说:“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亲耳听到姐姐的消息,一会儿告诉我爸,他肯定特别高兴。再过几天就又要发工资了。”   顾立春顺着他的话说:“你说得对,今天是个好日子。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顾立春把叶北林送的礼物,给大家分了,吴胖赵高小孙小康陈洁等都有份,众人欢天喜地拿回去。   他把自己那份东西放在自行车后座上,准备先回趟家,再去趟场办。临走时他说道:“等老叶醒来告诉他,我晚上请他吃饭。”   陈禹凑过来说:“今天午饭吃得晚,老叶醉得不轻,要不你明晚再请?”   顾立春一想也是,便改口道:“那明晚请吧。”说完,他腿一伸,挎上自行车,准备骑车回家。   陈禹忸怩了一下,追上来,把一卷画塞到顾立春的自行车车筐里,“这是送你的,我随便画的,多指教。”   “哦,谢谢。”   顾立春一边骑自行车,一边展开画卷看了眼,一共两幅,一幅画的是棵高大的苹果树,树枝头有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只有一个苹果;第二幅是小猫钓鱼,那只猫画得形神兼备,颇有点意思。   顾立春看完把画卷好,放在车筐里,继续骑车。   今天收到鸭苗,见到老朋友,又收了两份礼物,顾立春心情不错,一边骑车一边哼起了歌儿。   他正哼得入神,忽然听见旁边的岔路口传来一阵自行车铃声,他赶紧往左一拐,骑车的人是邓场。   邓场看了一眼他后座的麻袋,看看他骑行的方向,眉毛一挑,问道:“你这是要下班?”   顾立春赶紧说:“不是,要回办公室。”说完,他把自行车车头再往左拐了拐。   “那就好,正好有个会要开。”邓场骑在前面,突然,他停了下来,两条长腿支着地,随手拿过那卷画,一边展开一边问道:“我能看看吗?”   顾立春:“……”你都打开了,我还能说不让吗?   邓场打开画鉴赏了一会儿,给出了自己的评价:“这是哪位女同志画的?”   顾立春问道:“从哪看出来是女同志画的?”   “从寓意上看啊,高高的苹果树上只有一棵红苹果,苹果好吃可就是够不着;小猫钓鱼,小猫发呆打瞌睡,任鱼咬着钩,就是不甩钓竿。这两幅画寓意深刻,主题鲜明。”   顾立春愣了一会儿,原来这画还能这么解读?   过了一会儿,顾立春回过神来,一记彩虹屁送上:“邓场,看不出来,你还有如此高超的鉴赏力。”   邓场轻笑:“这叫什么鉴赏力,这叫逻辑推理。”   说罢,他到底还是没忍住问道:“这画是谁送你的?”   顾立春迟疑片刻,撒了个慌:“我也不知道。”   邓场也没再追问,快速蹬着自行车,说声:“跟上来,回去开会。” 第172章 众望所归   第一百七十一章 众望所归   顾立春用自行车驼着两麻袋东西到了场办, 白大姐看到了,诧异地问道:“小顾,你这弄的是什么种子?是要准备试种新作物?”   顾立春顿了一下, 答道:“哦, 是红日农场的老叶给的大豆种子, 正准备种在农业小组开垦的试验田中。”   白大姐由衷地赞道:“小顾你这觉悟是真高,时刻都想着集体和工作。”   顾立春笑而不语。得了, 这一袋豆子就当种子吧,本来他是打算拿回家让二奶奶做豆豉的。   他把自行车停靠在办公室门口, 老梁正在埋头整理资料, 一见他进来就说道:“顾科,资料我准备好了, 你先看看, 一会儿开会没准要用。”   顾立春接过资料一页页地认真翻看, 一边看一边用笔记录下要点。   他看完资料,拿着笔记本和钢笔, 准备去会议室里开会, 老梁也去, 他还体贴地把顾立春的搪瓷缸子给带上,留着喝茶用。   今天与会的人员倒挺齐, 各科室的干部、生产队队长都来了。   大家笑着互相打着招呼, 其中胡大华的声音最响亮:“顾同志,你放心我们大家都支持你, 那些为难你的人都是苍蝇, 只会嗡嗡叫而已。”   胡大华正说得起劲,他旁边的叶爱农不停地扯他的衣裳,原来是谢宣也来了, 这倒也正常,他明义上还是五场的干部。   谢宣一扫前些日子的意气风发,显得十分消沉颓废。   他一进来,会议室突然安静一瞬,随即又热闹起来。   大家只是瞥了谢宣一眼,便各忙各的。有的人敷衍地打声招呼,有的低头假装在看资料,还有的假装喝茶,就连原先最热情的吕进步也装作没看见他。   谢宣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他人还没走,茶就凉了。   他再看看顾立春,简直是如鱼得水,左右逢源。   “顾科长,生产队养猪的事,你今天会在会上提吧?”   “顾同志,那猪饲料厂是真的要建吧?那是不是得需要一批临时工?”   “小顾,你们农牧科还要人不?”   ……   大家争着发问,抢着跟顾立春聊天。   吕进步看着倍受欢迎的顾立春心里难免酸溜溜的,可是他看着谢宣的脸色,不知怎的,心情竟莫名好了许多。   大家正聊得热闹,突然一下子又安静下来。   顾立春知道是两位领导来了,他赶紧收好东西,顺便端起茶缸喝了口茶。   会议的开场,照例是朱书记先讲话,他总结过去一年的成绩、经验、教训,再展望一下美好的未来,最后才提到现在。内容多,但不用过脑,听听就好。   轮到邓场时,他的话仍跟以前一样简洁利落:“春耕春播进展十分顺利,生产科和后勤科配合得很好,不用多说。下面我说一说畜牧方面的安排。红日农场的一万只鸭苗已经送来,并交给相关人员安排;接下来是猪场,总场很看好咱们的养猪场,建议我们扩大规模,但受资金和人员所限,能扩大的规模有限。对此,小顾提了一个建议,是把集体养猪和职工养猪相结合,这叫什么来着?”   顾立春只好接道:“邓场,这叫藏猪于民。”   邓场点头:“对,藏猪于民。大家对此有什么看法和建议,都说一说。”   邓场的话音一落,大家就争着发言。   最先发言的是胡大华,他的声音哄亮有力:“邓场,我代表我们队同意小顾同志的提议。外面的生产队也让社员养猪,按理我们农场职工也可以。当然,有的人住房紧张不方便,可有的人家可以啊。何况,咱们农场有不少家属还没解决工作问题,如果能让我们养猪,这既能为集体做贡献,也能改善职工的生活,双方都有利的事,我们自然要同意。”   胡大华开了头后,后面几个生产队长也一起附和他。   谢宣蹙着眉头看着这一幕,清清嗓子,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也来说两句。”   胡大华听谢宣要发言,不由得一撇嘴。   谢宣假装没看见,继续说道:“我今天先把路线问题放到一边,先说几个生活方面的问题。咱们的职工是农业工人,农业工人也是工人,生产队聚居的庄子虽然叫庄子,可是跟真正的农村不一样,请注意,我只是实事求是,没有歧视农民兄弟的意思。   我们的庄子人口密度很高,如果让生产队员养猪,那卫生问题怎么办?猪圈猪粪的味道可不好闻,一个庄子里有养猪的,有不养猪的,那些不养猪的人家会不会对养猪的人家有意见?一旦有意见,双方就会发生矛盾,是不是不利于人民群众的团结?还有就是兽医的问题,众所周知,咱们农场的兽医站工作人员很少,负责五个分场的养殖场都忙不过来,再加上生产队的,更忙不过来,而且各队住得又分散,他们每天净在路上跑了,还怎么工作?”   他的问题一提出来,在座的人不由得直皱眉头。   胡大华率先反驳道:“谢同志,你没看小顾同志的计划书吗?兽医的问题,我们五场自己解决。”   谢宣冷笑道:“这猪马上就要养,兽医的人选还没影,再说了兽医是说学就能学成的吗?”   胡大华瞪着眼,正要继续反驳,就听顾立春笑着接过话说:“谢同志考虑得很周到,看来没少用心。谢谢你替我们查漏补缺。兽医的问题,我们不是临时抱佛脚,而是早有准备,目前猪场的小康小孙他们正在深入学习兽医知识,我们又特地请来了红日农场的高级兽医师叶北林同志来辅导。   打算等过段时间,就让小康他们去考个证,再由他们带头,组建一个青年突击小组。至于卫生的问题,我也早有论述,我们会让每个庄子的养猪队员组成卫生巡逻小队,轮流清理运送猪粪,集中处理,并在庄子中央建造沼气池,用猪粪等物制造沼气,供给庄子里的职工使用,既解决了卫生问题,又节省了煤炭和木柴,一举两得。”   顾立春的话刚说完,胡大华就带头啪啪鼓掌,大家们也跟着一起鼓掌。   谢宣:“……”   顾立春等掌声停下,又补充一句:“我再说一句,我们会逐家逐户地考察各家的条件,符合条件的才让养,那不符合条件的也想养怎么办?也有办法。你们可以和符合条件的职工互助合作,比如说有的人家有地方,有的人家有劳动力,然后你们就可以合作养猪。再比如说,有的庄子里还有空地,你们可以自己筹建几间猪舍,这叫小集体养猪。   总之,我们要不拘形势,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你们不是在为自己养猪,是在为集体为人民养猪。猪全身是宝,猪肉、猪皮、猪油、猪鬃、猪骨,每一样都大有用处。如果我们能养出优质猪,就能直接供给外贸部,那可是要出口的,你们这是在为国家创外汇。”   顾立春这番话说得大家心潮澎湃,情绪兴奋。胡大华等人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胡大华大声叫好,又带头鼓起掌来,掌声比刚才还热烈响亮。   顾立春看了一眼朱书记和邓场,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胡大华是鼓掌上瘾啊。   掌声越响亮,谢宣的心情就越不好。   他重重地咳了一声,又接着问道:“顾同志,你想必听说过一句话: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万一有猪瘟呢?万一猪死了呢?这些损失怎么办?是算场里还是算职工的?”   顾立春道:“我们会尽力避免这种事情发生,只要我们用科学的饲养手法,发生猪瘟的概率会大大降低。至于责任算谁的,我们会制定一个合理的规定。”   谢宣步步紧逼:“就算大大降低猪瘟发生的概率,那就是还有可能会发生?”   顾立春看着谢宣,淡淡一笑,反问道:“谢同志,先不说猪,就说我们人类,咱们小时候,不论咱们的父母怎么小心,咱们都会生病也有可能夭折对不对?”   谢宣想了一下,他没法否认这个问题,只好点头说:“是的,可是我们在讨论猪的问题,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顾立春两手一摊:“这是同一类型的问题。我们人类无论多么小心都有可能会发生意外,可是你父母会因为这个可能的意外就不生你不养你了?不,他们会用科学的方法把你养大养壮,所以你才现在才能坐在宽敞明亮的会议里跟我说猪的问题。谢同志,革命前辈教导我们,要不怕犯错,要敢于尝试一切新生事物。你这种思考方式,正常点还能叫做思虑周详,但过度担心,你就成了因噎废食。”   众人:“……”这个说法听上去没有一点问题,但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胡大华终于找到机会说话了,大声道:“小顾说得对,你爸妈能科学养你,我们也能科学养猪,你担心这担心那的,我咋没见你怕噎着不吃饭啊?”   大家没忍住,爆发出一阵笑声。   谢宣脸色通红,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白大姐赶紧打圆场:“这个老胡是个粗人,说话比较直接,谢同志不要介意。大家别笑了,都严肃些,这是在开会。”   其他人收住笑容,继续发言讨论。   现场气氛终于渐渐恢复正常。   吕进步本来也有反对意见,可因为有谢宣挡在前面,他就没有说,只是在一旁静观其变。如今一看连战斗力比自己强的谢宣都这样了,他不禁有些犹豫。   因为没有人反对,会议议题很快就推进到下一个。这次还是关于农牧科的。   顾立春提出利用五场的林地种植果树。   他先给大家算了一笔帐:“……一棵果树能结300多斤果子,按照市价,能卖30块钱。你们算算咱们五场的林地能种多少棵果树?假如咱们再能引进些新品种,比如矮个的、挂果率高的果树,好打理,单位密度高,说不定一亩地能接几千斤水果,你们再算算收益?这果树可不像庄稼那样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只需要在开始时投入一些成本和人力,后面几年就能坐等收成,这就叫因地制宜,全面发展。”   这次吕进步终于忍不住,下场反对:“顾同志,你张口经济效益,闭口口收益的,你又搞起经济挂帅了?咱们农场的果树前几年为什么被砍?还不是因为不符合无产阶级路线?”   顾立春道:“上面发文件说不符合了吗?那只是极个别人没有吃透上级精神,做了错误的举动而已。再说了,这事我可是亲自问过农垦局年局长的,他说可以发展林业。吕同志,你年纪轻轻地,记忆力有待提高啊。这才多久,你就记不得了?”   白大姐说:“我也记得这事,去年年局长提过这事。”   张科长和赵志军也跟进发言。   吕进步被怼得哑口无言,他忍不住看看邓场,邓场正端着茶缸子喝茶,一副“你们随便吵,反正我不管”的姿态。   第二个回合,顾立春又轻松获胜。   谢宣和吕进步都有些气馁,他们是人单势孤啊。一个顾立春他们都难以招架,更何况他还有这么多帮手。   顾立春接着又提出第三条建议,还是农田水利建设方面的问题。   挖水渠和沟渠,他可以带着人在业余时间干,也可以剥削压榨一帮青少年。可是有一个问题,他个人无法解决,那就是要在田里打机井的事,毕竟这需要专业的工具和专业人员。   他这个建议一提出,却没像前两回那样提到大家的拥护和赞成。   白大姐心存疑虑:“小顾,水利建设是必须的,可是咱们年前已经挖了环形水渠,又连通了蓝河,就算真有干旱,我们五场的灌溉绝对没有问题。”   赵志军也赞同白大姐的意见。   谢宣看着这么多人反对,他心里就放心了。   顾立春心平气和地说道:“确实,以现有的条件,五场的灌溉没有问题,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以往发生的旱灾,单单是某个地方的事吗?常常是一旱一大片。   蓝河两岸可不止有咱们农场,还有无数的村庄和农田,到时他们也要灌溉,我们不可能随心所欲地想放多少水就放多少,还得顾虑一下别的村庄。而且我们是在中游,可不是在上游。再者,万一四场三场要从我们这儿引水灌溉呢?我们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所以,为了做好万全的准备,我建议还是多打一些机井,最好打上几十口,上百口井,当然我更建议,其他分场也跟我们一起做准备。”   大家各抒己见,议论纷纷。一部分明确反对,觉得目前机井完全够用;一小部分赞成,大部分都是中立。讨论了半小时,问题还是没有定论,朱书记和邓场也没有给出明确结论,只能暂时搁置。   顾立春也不管了,在心里默默说道:“行吧,你们都旱着吧。”反正他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   散会后,他们在会议上讨论的内容便传了出去。   其中“科学养猪,科学养谢”的说法广为流传,谢宣所到之处,无不引起人们的窃笑和议论。这下,谢宣把顾立春和胡大华一起恨上了。   “藏猪于民”的说法广受欢迎,五场的各生产队员积极行动,大家开始整理屋舍,默默筹划养猪的事。   不过,顾立春也因为水利建设和打机井的提议被四场的干部疯狂嘲讽,他们没胆量当面说,只在背后悄悄议论。   赵高和孙厚玉听说后,气得要带人去找他们算帐。   顾立春拦住了:“别急,以后等他们来求咱们的时候,再狠狠地羞辱回去。”   对于这些小人和苍蝇,顾立春真没放在心上,他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之中,一年之计在于春,可不是说说而已。春耕春播,种苜蓿种菜,抓猪仔买鱼苗,全场的干部像陀螺似的,转个不停。   正月很快过去,时序进入二月,雨水节气已过,可是春雨仍不见影踪,生产队和后勤科已经开始组织人们浇麦地。   直到这时,大家才意识到顾立春先前的提议是多么明智。 第173章 顾副场长(上)   提机井的事顾立春没有再提, 倒是生产科的张科长和白大姐先急了,赶紧张罗人手,去申请设备。可是总场负责打井的工作人员和设备都是有限的, 再加上其他分场也在申请, 轮到他们不知什么时候了, 县里也有打井的,可是一打电话, 人家正忙着呢。   张科长急得嘴上起泡,不好意思地对顾立春说道:“小顾, 当初要是听你的就好了, 咱要是提前下手,不至于排不上队。”   顾立春不但没有趁机数落张科长, 反而安慰道:“老张, 你也别急, 就算没有机井,咱们水渠里的水也够灌溉了, 你和白大姐赶紧组织人手, 先把麦地给浇一遍。”   张科长忙说:“你说得对, 我这就去找老白。”   两人工作效率很高,很快就组织了几百人, 轮流给麦田浇水。   刚播种的田地不能大量灌溉, 只能少量浇水,这需要的人力更多。整个五场是忙得人仰马翻, 其他分场也差不多。   果然不出顾立春所料, 没过多久,四分场就有干部打电话商量要借水的事。电话是顾立春接的,他做为场长秘书, 要处理这些杂七杂八的的事。一听说是四场的干部,顾立春自然不会放过他们,笑嘻嘻地一顿讽刺贬损,对方是敢怒不敢言,只得一个劲地陪笑讨好。   顾立春发泄完毕,又开始打官腔:“这事啊,不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我们总得开会讨论讨论啊,你们等着吧。”   那边一听这话顿时急了,说道:“顾秘书,救灾如救火,多耽搁一天就多一天的损失。这损失的可是咱们红河农场的利益。你可不能感情用事啊。”   顾立春一听,对方竟然还来道德绑架,便不客气地说道:“你现在知道多耽搁一天有一天的损失,我们去年就提醒过你们要注意水利建设,过完春节又提了一次,你们不但不在意,还在后面疯狂地嘲笑,听人说你们那嘴都笑成瓢了。现在一看灾情严重了,自己不反省不反思,倒是把责任把我这不相干的人身上推。我就不说你觉悟低,马列主义没学好了,我就问问,你最基本的做人道德有吗?你们可长点脑子和良心吧。”顾立春骂完就挂断了电话。   四场那边没得到明确答复,还被骂了一通。后来对方的副场长打电话跟邓场商量借水的事。邓场说他们要开会讨论后再给答复。   挂上电话,邓场就叫过顾立春商量借水的事:“灌溉关系到全农场的收成,就算心里不乐意,咱们也得借。而且我估计总场也会就这个问题开会讨论。”   顾立春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借是肯定要借的,他不过就是看着四场那帮人不顺眼故意贬损他们罢了。   邓场的朱书记被通知去总场开会,讨论的结果就是四场要从五场引水,因为两个分场离得最近,只需要挖一条几公里的水渠就可以把水引过去。   四场立即组织人手开始挖沟渠,打井队的工作人员也是加班加点打机井。   经过一个星期的忙碌,第一轮的灌溉终于告一段落。眼看着就到了二月中旬,天公仍没天下雨的迹象,大家是忧心忡忡。   这时候,关于顾立春神预言的事也传给了,人们私下里议论纷纷。   “这小顾是神了,去年麦收时,他说会下雨,结果真下了。今年说有旱灾,就真有旱灾。这比天气预报准多了。”   “是啊,我看以后,咱们大伙还是多听听他的意见吧。”   ……   顾立春在五分场的威望又高了一个等级。他去主持工作,不论是干部还是职工,都是积极配合。   抗旱工作告一段落后,大家的工作和生活又回到正常轨道。   经过多次讨论后,职工养猪这个提议终于通过了。   五场符合规定的家庭一共有四百多家,各生产队共建了十个小型养猪场。   这四百多家职工,各家根据自家情况,有的申请养两头,有的申请三头,小型养猪场则从八头到五十头猪不等,毕竟一切都是试验阶段,大家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   一批批猪仔陆续运来,猪场的工作人员忙得脚不沾地,他们不但要饲养小猪仔,还要充当各生产队的技术顾问,谁家有事就来找。   顾立春见他们实在太忙,就把农业科研小组的队员抽调过去帮忙,大家每天蹬着辆破自行车,穿梭于各个生产队之间。小康小孙等几个技术人员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小康自学养猪知识,再加上叶北从对他进行突击辅导,他现在技术水平大涨,猪常得一些小毛病,他基本都能治。   叶北林在五场多留了几天,对小康等人是尽心尽力,知无不答。   临走时,猪场和水产养殖的同志们是依依不舍,小康小孙他们每人都送上礼物,顾立春也送了不少本地的特产,光是酒就送了五瓶。   叶北林收了十麻袋的礼物回去,也幸亏他们是开着大卡车来,要不然这些东西还真没法拿。   叶北林想着大卡车空着也空着,再加上来的时候,同事们都托他捎东西,于是他一路疯狂采购。   五场的草编织品、豆豉辣酱,还有农场出产的其他特产,成袋成袋地往车上搬。他们是满载而来,又满载而归。   白大姐对叶北林十分热情,临走时还专门来送他,笑眯眯地说道:“老叶,你以后有空常来。明年送鸭苗还得是你,再开个大点的卡车。”   叶北林爽朗地笑道:“好好,还来还来。”   等到送行的人离开后,现场只有剩下孟念群和顾立春,孟念群给他姐姐准备了一大堆东西,有买来的棉衣毛裤,还有吃的用的,他塞到叶北林,说道:“老叶,我姐姐的事就麻烦你了。”   叶北林豪爽地说道:“小孟,你放心,我会告诉我朋友好好照看你姐,别的不敢说,至少能让人吃饱穿暖,少受人欺负。”   孟念群感激地说道:“谢谢你,老叶。以后我们家挺过这一遭,我们一定会好好报答你。”   叶北林不在意地说:“啥报答不报答的,不用说这些,我就是顺手帮个而已。凭我和小顾的交情,这算个啥。”   顾立春又跟叶北林聊了几句,说道:“老叶,那我们就送你到这儿,你到家记得给我打个电话报平安。鸭苗的事,我会让工人人员做好详细记录,及时反馈给你们。有什么问题,咱俩就电话沟通。”   叶北林道:“好,你们别送了,我上车了。”   大家挥手告别。   两人一回到猪场,小孙就笑嘻嘻地说道:“顾哥,小孟,刚才传达室通知说有你的包裹,我替你取了。从省城寄来的,你快去看看。”   顾立春和孟念群对视一眼,都猜到是谁寄来的。两人赶紧去看。   顾立春有一个包裹,是葛珲寄的。   葛珲寄了五本旧书和一大包零食,里面还有一封信,说旧书是收废品收的,说他西郊牛奶场工作很顺利,场里刚发了半个月工资,说家里一切都好,让他不要挂念,信中又提及毕刚现在已经不在省城,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孟念群收到的两个包裹,其中一个是给顾立春的。   于天蓝寄的多是衣服和吃食,春装夏装,衬衣裤子都有,她写的信很短:只说家中一切都好,让他们不要挂念,千万要保重自己。   顾立春把葛珲的信给孟念群看完,说道:“这个姓毕的留着是个隐患,我得想办法再去一趟省城。”   孟念群想了一会儿,说道:“我怎么感觉他会回来找你。”   顾立春沉思片刻,点头道:“还真有这个可能,毕竟,他现在在省城是过街的老鼠,行事处处受限。”   孟念群又说:“所以,咱们得盯紧谢宣等人,如果毕刚回农场,肯定要跟他们联系。”   顾立春也赞同孟念群的说法。   转头,顾立春就召集他的智囊团开小会,嘱咐小孙赵高陈禹等人要密切关注谢宣的行动。同时还通知了金发和王铁两人,让他们注意革委会成员的动向。   散会后,陈禹缀在顾立春身后。顾立春停住脚步问道:“你还有事?”   陈禹不好意思地说道:“那天我送错画了,你能把那两幅画还给我吗?我再补给你两幅。”   顾立春不动声色地道:“那两幅画挺好的,我挺喜欢的,为什么送错了?”   陈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真的喜欢?”   “喜欢,那个苹果画得又红又大,小猫画得慵懒又可爱。”   陈禹微微松了一口气,“你喜欢就好,要是真喜欢就留下吧。”   说完,他溜得像兔子一样快。   顾立春本来还觉得邓场的鉴赏意见纯属是想多了,现在一看陈禹这副模样,又觉得也许真像邓场所说的那样。   这个陈禹敢内涵他,找抽。   顾立春正想着怎么敲打陈禹一顿,就见陈洁骑着自行车回来了,老远就喊道:“顾哥,谈场长来了,邓场叫你过去。”   顾立春忙回过神来:“哦,好的,我马上就回去。”   陈洁又笑呵呵地说:“顾哥,提前恭喜你。刚才朱书记接了史书记的电话,我感觉史书记应该是放下了顾虑,估计他也发现了某人是扶不起的阿斗。”   顾立春心中稍松一口气,笑着说:“借你吉言,希望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卡文了,怕你们久等,今天就这么些吧,等我通顺了再多写,群么。 第174章 顾副场长(下)   顾立春骑上自行车去场办, 谈场长正在邓场办公室里等他。   “谈场长,邓场。”顾立春礼貌地打声招呼。   邓场冲他点头致意,谈场长亲切地让他坐下, 态度和蔼地询问一些工作上的事, 顾立春是有问必答。   “鸭苗的养殖情况如何?有没有大面积死亡?”   “目前雏鸭们适应情况良好, 养殖场的工作人员尽心尽责轮流值夜班,目前还没有死伤现象。”   谈场长满意地点头:“不错。生产队队员养猪的情况如何?”   顾立春答道:“进展也很顺利, 职工们积极性极高,几个小型养猪场正在建造中, 等第二批猪仔送来后正好能建成。”   谈场长一件件询问下去, 顾立春思路清晰,条理分明, 各项数据细节常常是脱口而出, 谈场长愈发满意。   末了, 谈场长突然问道:“小顾,你是如何预测到今年有春旱的?”   对于这个问题, 顾立春早有准备, 他稍加思索, 缓声说道:“谈场长,我是来自于贫下中农家庭, 我们家是村里有名的穷户, 丰年吃粗粮能吃个七分饱,一到荒年能活着都算是命大。   因此我从小就对年景气候之类的特别敏感, 生怕年景不好挨饿。老人家讲农谚之类的, 我都喜欢默默记在心里,多少了解一些常识。这种危机感一直伴存着我,俗话说,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做事喜欢提前准备,宁愿事情没发生做无用功,也不想等事情发生了捶胸后悔。   去年麦收时,我听到我们村老人说可能会有连阴雨,我就上了心,当时想的是,赶紧把麦子收了,如果不下雨正好,下了雨不就替集体和农场挽回损失了吗?结果麦收时真的有雨。   去年年底时,我又想,今年雨水多,明年万一要有干旱可怎么办?于是我就趁着农闲带着大家挖水渠,把蓝河水引过来,蓝河离我们五场最近,引进来并不算太难,幸亏邓场和赵科长支持我,五场的群众也积极配合,我们才得以完成这个大工程。”   谈场长听罢,对邓场说道:“怪不得人家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咱们的小顾同志既敢想敢干,又稳重踏实,肯钻营,领悟能力强。”   邓场道:“他确实还行。”   谈场长笑容和煦:“小顾,总场对你最近的工作表示很满意,尤其是你的引河入渠这一举动,为场里挽回不少损失。”   顾立春谦虚地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谈场长意味深长地说道:“小顾,若是总场再给你加副担子,你有没有信心担起来?”   顾立春斟酌着用词和语气,用略带激动的语气回答道:“谈场长,我听从组织的安排,革命重担肩上挑,天塌下来压不垮。”   邓场:“……”   谈场长笑着说道:“好好,有志气有勇气,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年轻人。”   说罢,他又忍不住叹息一声:“你们这些年轻一代都成长起来了,我们这一辈人都老喽,快不中用了。”   顾立春忙说道:“谈场长,你们这些前辈是大海上的舵手,有你们把握着航向,我们这些后辈才敢在风浪里放心扑腾,你们一定要保重身体,养足精神,争取再焕发几次革命的青春。”   谈场长听罢朗声笑了起来,他对邓场说道:“小邓,你听听小顾多会说话。”   邓场脸上带着笑意,嘴上却仍淡淡地说道:“他说话还行。”   谈场长在办公室呆了半小时才离开。   他一离开,邓场就说道:“看样子,你升职的事基本稳了,不过也不能大意,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更要注意,工作上尤其不能出差错。”   “好的邓场,我会格外注意。”   顾立春还是有些疑惑,想了一下还是问道:“邓场,史书记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邓场冷笑:“他不改变能行吗?除非他连脸面和名誉都不要了。最近各分场里风言风语的,说他任人唯亲,只顾派系斗争,不顾职工利益,他只能妥协。”   顾立春被提拔为副场长的事情大体定了下来,之后,总场场办还要上报给市农垦局,上面批准了,正式任命才下来。   虽然顾立春还没收到正式的任命,但消息早在全场传开了,这事既出乎大家的意料,但仔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   人家顾同志有能力有水平有觉悟,各方面的条件能甩姓谢的十条街,提拔是他应该的,不提拔才不正常。   大家因为此事对史书记的看法有了改变,还个人其实也还行。   其他分场的人只是议论议论,当个谈资而已。五群的职工却跟过节一样欢天喜地,奔走相告。   这些日子他们一直提着心,生怕谢宣当选副场长后,乱出主意,不怕他没主意,就怕他能力不行还主意多。毕竟以前的经验教训告诉他们,不怕干部不指挥,就怕瞎指挥。现在他们可算是吃下了定心丸。   大家伙路上碰到顾立春,都是笑眯眯地说道:“顾同志,恭喜恭喜。”   顾立春谦虚地跟大家说几句话,问问情况,态度仍跟以前一样。   五场职工喜气洋洋,顾家人更不用说。田三红这几天没少听食堂员工和邻居们夸奖自家儿子,在外面,她需要保持谦虚和低调,回到家里就不用了。   到了家里,赵志军在拖地干家务,田三红在旁边眉飞色舞地说话。   田三红说着说着,又看看赵志军的脸色,试探道:“志军,立春成了你的领导,你会不会不自在?”   赵志军满不在乎地说道:“我有什么不自在的?我早习惯了。”   他见田三红似乎没明白,就补充一句:“你忘了老邓了?那小子是志荣的同学,比我小那么多,结果当上我的领导,我能怎么办?还不是得习惯?”   田三红笑了笑,这还真是。   赵志军一边拖地一边感叹道:“估计我这辈子也是当科长的命,你跟着我也就这样了。”   田三红忙说:“你当上科长已经很厉害了,我挺满足的。咱家的日子过得多好啊,我以前做梦都没想到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赵志军揶揄道:“你的想像力不发达,要多想想更好的。你看看你儿子才多大都当上副场长了,以后肯定得飞得更高。”   他们正说着话,小满立夏几人刚好进来,小满接过话:“妈,赵叔,我一直以大哥为榜样,以后我也能飞得很高。”   立冬却接道:“小满,你别飞得太高,掉下来摔着咋办?”   小满白了立冬一眼:“你不会说话你别说,掉下来我就砸你。”   两人的对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笑声。   晚上吃饭时,大家又就这件事讨论一番,二奶奶建议道:“立春,这事得告诉你姑,让她也高兴高兴。”   顾立春笑道:“二奶奶,我估计姑父有可能比咱们先知道正式任命,毕竟他的名字是要报到农垦局的。”   “那倒也是。”   顾立春还是说道:“他知道归知道,我还是得说一声,我过两天给他们写封信,再寄点东西过去。”正好叶北林捎了很多山货来,寄给姑姑一些。   二奶奶一听到顾立春要写信,就说她也要写一封,当然,她自个儿不会写,她口述,要别人帮忙写。小满自告奋勇地接了这个活,她的作文在几个孩子中是最好的,在班里时不时被老师当范文念。   晚饭后,二奶奶和田三红在一旁口述,小满动笔写,其他人也凑上去,你一句我一句的。   小雨大声说道:“姐,给我加一句,让珠珠暑假回来。”   明华也要加一句,小满叹了口气说道:“你俩也是小学生了,也可以自己写嘛。”   明华和小雨对视一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啊,他们自己也能写啊。   小雨和明华再加上来串门的陆明非,三只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写写改改,无比辛苦地写信,当然错别字是少不了的,遇到不会写的字就用拼音替代,甚至还用上了绘画的本领,一封信写得跟手抄报似的。   第二天,顾立春中午下班后去了一趟邮局,把四只大包裹和一几封厚厚的信寄出去。这些东西不止是给姑姑的,还给赵志荣赵志新葛珲他们各寄了一些。   刚好陈洁也来寄东西,两人笑着打了个招呼,顾立春先来的,他办完事在外面等了陈洁一会儿,两人一起骑着自行车一起去食堂吃饭。   路上,顾立春问道:“又给你爸寄东西啊?”   “是的,老叶不是也送了一些特产吗?我留了一些,剩下的就给我爸他们寄过去了。”   顾立春笑道:“我也是,给我姑寄了些,让他们也尝尝。”   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回骑,半路却遇到谢宣,这真是冤家路窄。   谢宣黑着脸,瞅着他们两个。   陈洁客气地打了声招呼,顾立春没理会他。   两人骑出老远,顾立春察觉到有一道目光在盯着自己,他扭过头一看,就见谢宣还停留在原地盯着他们的背影看。   顾立春有些担忧地问陈洁:“这家伙没为难你吧?”谢宣名义上是属于党委办公室的,还算是陈洁的上级。   陈洁叹了口气道:“还行,没有为难。就是觉得他这人怪怪的。”   顾立春心中警惕,便提醒陈洁:“嗯,你小心提防他,发现他有不轨行为就立即说出来,别忍着。”   陈洁见他这么紧张,忙说道:“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算了,也可能是我的错觉。”   顾立春松了一口气,猜测是谢宣向陈洁献殷勤,有追求她的意思。   他想起可怜的还在默默暗恋着陈洁的孟念群,就替他问了一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喜欢怎么类型的男同志?”   陈洁突然被这么直白的询问,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她笑着扭过头,说:“你这个问题有点让人为难。”   顾立春笑着说:“不要太拘束啊,要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不过这个问题太宽泛,我给你几个框架:小孙这种的是机灵混得开的社会型男人;吴胖这种的是憨厚单纯但说话直来直去气死人,我们叫他电线杆型男人;孟念群这种的——”   顾立春一说到电线杆型男人,陈洁忍不住大笑起来。   顾立春只好等她笑够了才继续说:“还有孟念群这种的居家旅行必备的多功能型男同志,他这种的,既能陪你看星星看月亮,又能下厨做饭,还会动手做家具,长得还英俊帅气,当然也有缺点,就是现在比较穷和落魄,但以后潜力很大。”   陈洁扭过头来,笑吟吟地看着顾立春,意味深长地说道:“顾哥,你是不是收了小孟的好处,才这么大力推销他?”   顾立春面不改色道:“你这话倒提醒了我,我回去就找他要好处,可不能白推销。”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骑回食堂,拿上饭盒去九号窗口打饭,在食堂吃完饭再回办公室。   顾立春在办公室跟赵高和老梁说道:“春播的事咱们不用管了,灌溉浇水的事有老张和老赵管,现在到了咱们农牧科最忙的时间了。我们要种苜蓿,还要要向场里申请五台粉碎机,筹备饲料厂,鱼苗和果树苗的事也可以联系了。”   他把工作内容分了一下,每人负责一块。老梁负责种苜蓿,协调机器,组织人手,都由他管;赵高负责鱼苗和树苗的事;顾立春除了统筹规划外,再主抓猪场和饲料厂这块。   ……   十天后,提拔顾立春为五场副场长的通知正式下达。   事情终于尘埃落定,不止是顾立春,五场的其他干部也是松了一口气,当然也有人泄了气,这人就是谢宣。谢宣像一只皮球似的,初来五场时,打足了气,鼓胀鼓胀的;如今像是漏了气,迅速地瘪下去,精神萎靡,士气低落。   朱书记在旁边看着,不由得暗自摇头:不说别的,就说这革命意志和精气神就不行,一受打击就一蹶不振,根本不符合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的要求。   谢宣在事业上受挫,就想转移一下注意力,他注意到了陈洁,这个女同志长得不错,文化水平也可以,而且还是京城来的,谢宣觉得陈洁配得上自己,于是就向陆续向她释放一些信号。   陈洁是避之不及,谢宣起初以为这是女同志的羞涩和矜持,可越想越不对,最后,他终于找到了根源,没错,还是那个顾立春。   职位被抢,他忍了;现在连他看好的对象也被抢,他真的是忍无可忍。   这天下班后,谢宣半路拦下顾立春,说要跟他谈谈。 第175章 新官上任   赵高一脸警惕地问:“谢同志, 你该不会还不死心吧?”   谢宣不耐烦地说道:“这次不是工作上的事,是私人的事。你到前面等着去。”   顾立春对赵高说:“你到前面等我一会儿。”   赵高到底还是不放心,他到前面跟别人一说, 大家伙既担心又好奇, 于是, 他们发挥各自的本领,悄悄隐藏在路边的花丛里。   顾立春懒得跟谢宣纠缠, 等赵高一离开,就开门见山地问道:“谢同志, 我还要急着回家, 你有话直说。”   谢宣胸脯起伏着,酝酿了一会儿才说道:“顾同志, 你觉得陈洁同志如何?”   顾立春不动声色地回答道:“陈洁同志思想觉悟高, 工作能力过硬, 谦虚、低调、勤恳、敬业,是个难得的好同志。”   谢宣继续追问:“我听说陈同志在你们村插过队?”   “是的。”   谢宣又说道:“你今年十七是吧?陈同志已经二十三岁了吧?”   顾立春皱着眉头道:“我们俩的年纪跟你有关系吗?你所说的私事就是问别人的私事?”   谢宣冷笑道:“顾同志, 据我的观察和推理, 你看上去对陈洁很好, 可是又不和她正式处对象,你也不大可能娶一个比你好几岁的女人, 我觉得你应该把话说清楚, 让她认清现实。”   顾立春都被谢宣气笑了:“谢同志,你是喝河水长大的吗?管得可真宽。”   谢宣义正词严:“我是党委的人, 我有责任和义务关心职工的思想情况。”   顾立春道:“我觉得还是由朱书记来关心比较合适, 你还是好好提升一下自己的思想觉悟吧?没有金刚钻怎么揽瓷器活?”   顾立春突然想起陈洁的话,说谢宣让她感觉怪怪的,现在对方的举动更让他坚定了以前的猜测。   他试探道:“谢同志, 你该不会是对陈洁同志有意吧?”   谢宣面带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对她有意?她连这都告诉你了?”   顾立春用同情怜悯的目光看着谢宣,感慨道:“谢同志,你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你心里都没有点数吗?你都不照镜子吗?你这样一个破碎阴暗、盲目自恋的你怎么能配得上陈同志呢?”   谢宣气得双眼冒火:“顾立春,你是不是眼瞎?我这样的还配不上陈洁?我可是党委副书记,我也是场级干部,以后前途远大。你看清楚我们两个到底谁才是天鹅?”   顾立春盯着谢宣看了一会儿:“我活了十几年,确实没见过像你这种模样的天鹅。”   谢宣:“……”   谢宣气得已经出离了愤怒,大声道:“顾立春,你是在故意耽误陈洁同志,她是京城知青又怎样?以后又回不了城,她已经二十三岁了,在我家乡都是老姑娘了。”   顾立春实在忍无可忍,直接反击道:“那你今年都快三十了,你这样的年纪在原始社会已经上西天了,你怎么不上西天?咱们是新时代新国家,别再扯那些腐朽发臭的封建思想。”   谢宣固执地说道:“你少给我扣帽子,这不是什么腐朽封建思想,这是事实。我三十又如何,男人跟女人不一样,男人越老越值钱。”   顾立春忍俊不禁,出言讽刺道:“越老越值钱,你确定?那你回去试试看你爷爷能卖多少钱?”   “你——你在攻击我的家人?”   顾立春一脸无辜:“没有啊,我是按照你的逻辑进行的推理。任何理论都要经得起实践的检验嘛。”   谢宣气得脸色跟猪肝似的,顾立春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说道:“哎,谢同志,你这副样子这副作派,我忽然想起来,有一个人跟你很配。”   谢宣知道顾立春嘴里肯定没好话,便冷冷地说道:“不劳你费心。”   顾立春决定好人做到底,对方不要他也得介绍:“谢同志,你明明那么愚蠢却又那么自信,这副样子跟吕进步同志如出一辙,你们这是灵魂伴侣啊,要不这样你问问他,你俩凑合凑和算了,彼此成全,为民除害,老了还一起升值挣钱。”   谢宣气得一时接不上话来,花丛中偷听的路人再也忍不住,爆发出一阵猪叫般的笑声:“哈哈哈,为民除害,顾哥厉害。”   “这模样的天鹅我也没见过,肥鹅倒是见过。”   ……   谢宣吓了一跳,他气极败坏地斥责道:“哪儿都有你们,你们怎么那么爱偷听?”   顾立春双手一摊:“谢同志,你可别又误会我,我真不知道有人在这儿。”这帮家伙是偷听成瘾了,以后得好好说说他们。   谢宣气得去驱赶花丛中的偷听者,这帮人笑着闹着一哄而散。   顾立春趁机离开这片是非之地,跟一个蠢货费什么口舌?   仅过了一个晚上,两人的谈话内容就被传了出去。   大家压根就不用添油加醋,因为原话已经够有意思了。   至此,谢宣除了“科学养谢”的名头外,又多了一句与他有关的词:谢天鹅。   因这这其中关系到陈洁,认识的人都纷纷过来安慰她,对于她拒绝谢宣的追求之事,都表示赞同:人家陈同志的眼睛是雪亮的。   吕进步也受到了波及,大家最近看他和跟谢宣的眼神都怪怪的。   还有人调侃:“吕同志,我觉得顾同志的眼神真犀利,你要是女同志,真的跟谢同志很配,怪不得你俩那么要好。”   吕进步这两天气得牙龈上火,嘴上起了一圈燎泡。   他憋着一股邪火去找顾立春,顾立春当头就给他浇一桶凉水:“吕同志,你这么火冒三丈地来找我算帐,大家还以为你是为谢同志出头呢。你这样做更容易引起误会。我觉得吧,对于流言,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置之不理。当然,你非要再添一把火,那我也没办法。”   这番话让吕进步冷静许多,顾立春甚至还给他倒了一杯凉茶消火:“吕同志,你现在要做的是要远离谣言的源头,你知道为啥这一句玩笑话就能引起这么大的轰动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俩以前就狼狈为奸,大家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不,一遇到合适的时机,八卦之火就燃烧起来了。”   吕进步怒道:“顾立春,请注意你的用词,谁跟他狼狈为奸?”   顾立春一脸无奈:“吕同志,大家都这么说,你冲我发火有什么用?”   “你为什么要造我的谣言?你不觉得这样做不对吗?”   顾立春:“我错了,我一开始就不应该觉得你俩配。我只是随口开个玩笑,谁知道竟有人当真。吕同志,会记住这个教训,以后坚持看透不说透,你看我都认错了,你再揪着不放,是不是显得太小气了?”   吕进步:“……”   吕进步没想到会这么说,他还以为对方会跟他硬顶到底呢。   他反而被对方这不软不硬的态度顶得没法子,他怀着怒火而来,又带着燃烧后的灰烬悻悻离开。   顾立春打完巴掌还给个枣吃,没过两天,他主动提议让吕进步跟老梁一起去采购粉碎机。   吕进步既惊讶又忐忑,不知道顾立春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他最后还是去了。他可是供销科科长,这是他的职责。   吕进步出差回来,顾立春又给他安排了别的工作,反正让他忙碌充实。吕进步这人干活还行,就是不能让他动脑子。   至于谢宣,职场情场失意的他,受到了双重打击,便请了个假。他一请假,五场的干部反而对他更热情更关心。   就连朱书记关切地说:“小谢,你不要累着了,好好休息。”   谢宣离开,吕进步忙碌,场里暂时没有了碍手碍脚的人,顾立春心情址分愉快。   粉碎机买回来后,他又厚着脸皮弄来两台二手搅拌机,两台大秤,五场的小型饲料作坊便开工了。之所以叫作坊,因为规模实在太小,工具实在太简陋,称为厂实在不好意思。   饲料作坊的原材料是多种多样,各种豆粕、豆腐渣、酒糟、酱渣,还有各种干草、青饲料,配方没有现成的,也没有适合的渠道学习,孟念群和孙厚玉他们只能自己摸索实践。   为了更好地证明试验的结果,他们还把猪舍标上号,比如说1号猪舍里的猪喂一种猪饲料,2号猪舍的猪喂另一种,不停地观察比对,看看哪种饲料对猪的生长最有利。   孟念群沉迷于做猪饲料试验,顾立春则带着农业科研小组的成员到处四花种草种红薯。   整个五场所有的闲田闲闲地都被种上东西,就连顾家西边的那一大片荒地上也种上了玫瑰和向日葵。   每一块地都上竖起一个醒目的牌子:山河一片红试验田。旁边还写着一行字:田中所出,用来养猪;爱护集体财产,公民人人有责。   春旱持续了一个多月后,老天终于磨磨蹭蹭地下了一场春雨,而且还没下透。好在麦子已经浇过两遍,基本没影响到麦子的成长。各大农田里的机井也打得差不多了,可以保证农田的用水。而外面的各大生产队因为浇地的事打了几次群架,还有的人对农场引河入渠表示过抗议,说他们截住水源,仗势欺人。这些事情自然由农场领导出面解决。但事情的发展,几乎都被顾立春说中了,大家想起他之前在会上说的话,对他也愈发佩服。   现在的顾立春与分场各科室的干部相处融洽,与广大人民群众打成一片,手下有兄弟有团队,日子过得是顺风顺水。当然偶尔也会有两个不和谐的音符,但都被顾立春无视掉了。   做为不和谐的音符之一吕进步,最近老实许多,不作不妖,默默干活。他不蹦跶,顾立春也就不镇压,对他该怎样就怎样。对于顾立春成为副场长竟然没趁机打压自己,吕进步起先不能理解也不敢相信,他总以为对方在憋大招,可是左等右等,却是什么也没有。   至于不和谐音符之二的谢宣同志,休息几天后又重振旗鼓。后来他到底是不甘心又来找陈洁,陈洁嘴上也没留情:“谢同志,你竟然认为你配得上我,你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谢宣冷笑道:“你一个知青还看不起农场干部?”   陈洁面带微笑:“谢同志,你代表不了农场干部。”   谢宣撩下一句狠话:“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有可能回不了城,在这里,我是你能遇到的条件最好的,你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陈洁笃定地说道:“你想好了,以后的我一定会庆幸现在的明智。”   谢宣气咻咻地离开了。   顾立春知道后,不由得对陈洁竖起了大拇指:“你越来越厉害了,骂得好。对了,你的工作会不会受到影响?”   陈洁不以为意:“没事,我挺喜欢这份工作的,才不想因为他换工作。反正尴尬的是他,我现在心态稳,脸皮厚,什么也不怕。”   顾立春又称赞了一句,陈洁笑着说:“这些都是跟你们学的。”   顾立春:“哦,心态稳是跟我学的,脸皮厚是跟小孙他们学的吧。”   陈洁笑笑就没说话。   ……   转眼间,二月过去,三月到来,浩荡的春风吹绿了山河大地,细雨湿润了田间地头,绿草如茵,百花竞艳。   如今的五分场成了全农场风景最美的地方。一望无际的绿毯似的苜蓿地,一片片一丛丛的月季、鸡冠花、玫瑰、牡丹竞相开放,蜂飞蝶舞。时不时地有成群的孩子前来玩耍,也有很多年轻姑娘小伙子前来赏花照相。   自从春天到来,顾立春那台相机就没闲过,时不时地被人借走。   他有空也爱照相,照花照人照苜蓿。   这天,顾立春正在给苜蓿拍照,陈洁笑吟吟地喊:“顾哥,给我照张相行不行?”   顾立春爽快答应:“当然行。”   他找好角度给陈洁拍了张单人照,其他人闻声也凑上来想照,顾立春给他们每人照一张。   孟念群想跟陈洁合影,又不好意思,只好拉着小孙和吴胖一起去。   顾立春笑着他们照了一张,合完影,孟念群跑过来说道:“顾哥,我也给你照一张。”   顾立春也拍了两张,还跟大家伙合了个影。   大家正在嬉笑打闹时,突然,郭红梅快步跑过来喊道:“顾哥顾哥,我有事说。”   顾立春见她神色急切,赶紧过去问什么事。郭红梅小声说:“顾哥,毕主任带着两个人回来了,正在革委会。” 第176章 我们又见面了   顾立春听到毕刚回来了, 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回来了,挺好。省得自己到处找他。   郭红梅见顾立春丝毫不慌,不解地问道:“顾哥, 你都不急吗?他这次回来绝对没好事。”   顾立春笑着安抚郭红梅:“红梅, 红河农场再也不是姓毕的地盘了, 是咱们大家的。你不用慌,先缓缓心情, 我去把大家都叫过来,咱们开个会。”   顾立春转身去通知赵高、孙厚玉、孟念群、陈禹、陈洁等核心成员到办公室开会。   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孟念群和陈禹默默对视一眼, 两人面色凝重。   几个人齐聚在顾立春在猪场的办公室,郭红梅给大家介绍情况:“一个小时前, 毕主任带着市里的两个人回来了, 金发和王铁正跟他们周旋, 金发让人给我传话,让我赶紧告诉顾哥。”   顾立春问:“红梅, 跟着毕刚的那两个是什么情况。”   郭红梅说:“那两个是市革委会的, 有一个说话特别横, 另一个万事不上心,不言也不语, 动不动就打瞌睡。”   陈禹接着问:“那革委会的其他人是什么反应?是害怕还是无所谓?”   郭红梅低头想了一会儿, 答道:“他刚回来,我也不清楚, 但我猜, 肯定是有害怕的,也有无所谓的,还有选择观望的。”   顾立春对郭红梅说道:“红梅, 你要稳住,不要慌。一会儿就回家去,让金发和王铁多多招待另外两人吃饭喝酒,尽量多打探点消息。”   郭红梅一看顾立春这么冷静,她也跟着平静下来,点头:“好的,顾哥,那我回去了,有什么事我会告诉你的。”   郭红梅回去了,剩下的几个人继续商量对策。   陈洁建议赶紧去找朱书记和邓场,把这事上报给场里,同时还要盯着谢宣和吕进步别搞小动作。   之后,陈洁和赵高回场办,他们也有任务和工作在身。孙厚玉也出去打探消息。办公室只剩下顾立春还有陈禹孟念群。   陈禹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截了当地说道:“顾哥,咱们过年时发现的兔子洞可以用上派场了。”   顾立春说道:“那确实是个办法,不过,这个难点在于怎么把人引进来。姓毕的已经跟我交过几次手,对我的防备心很重。”   陈禹低头默想一会儿,说:“这事得从革委会成员里面下手,你不用管,我一会儿就去找金发商量。”   孟念群也说:“咱们动作一定要快,姓毕的也知道农场是你的主场,他肯定不会在这里逗留太久。还有,我怕他找借口突然审问你,对你刑讯副供。”   陈禹咬牙说道:“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咱们也别管什么计谋了,直接上去拼命拦下,绝对不能让他把人带出农场。”   顾立春看他俩比自己还紧张,笑着说道:“不至于,你们不要太紧张。”   三人商量了一会儿对策,修正一些细节和漏洞。   顾立春一看天色晚了,就说道:“行啦,今天就到这儿吧,我得回家了,都把心放宽些。”   两人没说话,皱着眉头,默默地送他出去,之后便立即分头行动。   顾立春骑着自行车,春天的黄昏是别有一番韵味,春风柔和拂着面颊,一阵阵清甜的花香萦绕在鼻端,让人忍不住猛吸一口这好闻的空气。   顾立春一边慢慢地蹬着自行车一边沉思着,解决掉毕刚之后,应该没有敌人了,他之后的任务是打探父亲和大伯的消息,能做多少做多少,实在不行,就再苟一年多,熬到76年平反。   顾立春正想得入神,突然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小顾同志,咱们又见面了。”   顾立春一怔,抬头一看,就看前面的路上窜出三个人,中间那个正是毕刚,其余两个是生面孔,两个人都是又黑又壮,左边那个脸上带道刀疤,显得十分凶恶,右边那个一脸淡漠,只是握着胸脯看热闹。这两人应该就是他带来的帮手。   顾立春停下车子,用脚蹬着地,静静地看着毕刚,微微一笑:“老毕同志,欢迎回来。”   毕刚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顾同志,请你跟我们走一趟,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顾立春看看四周,附近没什么人经过,他漫不经心地说道:“太晚了,我要回家吃饭,改天再聊吧。”   毕刚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不,我想顾同志想得很,就想现在跟你聊。——把你带走。”   顾立春惊讶道:“嗬,你还真来硬的?”   他话音刚落,毕刚等三人便如狼似虎地朝他扑来。顾立春跳下自行车,只听得咣当一声,自行车摔在地上。   三个人把顾立春围住,顾立春不慌不忙地说道:“想问问题是吧,就在这儿问吧。”   毕刚冷笑:“这儿不是问问题的地方,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顾立春看看三个人,硬来,他肯定不好脱身,英雄不吃眼前亏。   他只好说道:“行,你说去哪儿问,走吧。”   毕刚三人领着顾立春绕了半个小时,到了一个陌生而偏僻的地方。   毕刚指着一处爬满青藤的破败房子,感慨道:“这里以前是革委会的审讯室,好久没用了。”   顾立春没接话,他在想他的自行车扔在路边,多久会被人发现?毕主任除了审讯,还会不会动手?如果对方动手,他该怎么还手?   毕刚上前去开门,门锁已经生锈了,钥匙都插不进去。无奈,三人便咣咣踹门,门早已朽坏,踹了几脚就开了。   毕刚拉了一下电灯,竟然还有电。他得意地笑了一下,惨白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笑容都是阴森森的。   毕刚让另外两人在门外守着,他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让顾立春进去。   顾立春大步走进去,打量了一下房间,桌子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灰,凳子也脏,他拿起凳子磕了一下灰尘,再吹了吹才坐下。   毕刚盯着顾立春的动作,阴阴地笑了:“顾立春同志,你是我见过最难对付的人,我做为对手也不得不佩服你脑子转得够快,嘴皮子够利落。”   顾立春谦逊地说道:“过奖,也就一般,都是对手衬托。”   毕刚突然大笑起来:“哈哈。”笑到一半,他突然停下来,指指窗户外面:“顾同志,我不得不告诉你,屋后这片树林在67年68年那两年,吊死了不少人。这个地方大家都绕着走,到了晚上更是没人敢来。”   顾立春盯着窗口看了一会儿,装作打了一个寒颤:“怪不得总觉得阴森森的,背后直发凉,原来是这个原因。”   说罢,顾立春又好奇地问道:“不过,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毕同志,我倒无所谓,心怀正义,胸怀坦荡。可你就不一样了?你不心虚不害怕吗?你不怕曾经的老相识来找你叙旧吗?”   毕刚嘴角漾起一丝满不在乎的笑意:“我还真不怕。”   说完,他看了一下手表,突然神色一冷,凑近顾立春说道:“顾立春,你上次的手法真高超,我都没想到你能这么巧妙地破了局,不过,你也给了一点灵感。”   顾立春眨眨眼睛,用不解地目光看着他,可惜毕刚没再继续往下说。   他突然话锋一转道:“顾同志,你知道你亲生父亲的情况吗?”   顾立春心头一跳,听毕刚这意思,他知道父亲的消息?   不过,对方肯定没安好心,他耐着性子,继续跟毕刚闲扯:“毕同志,你对我亲生父亲好奇,我对你也很好奇,你爹也姓毕吗?”   毕刚冷笑一声,用怨毒的目光盯着顾立春,没有理会他的故意打岔,慢声细语地说道:“顾立春,事到如今,你也不必再装了。你亲生父亲叫孟安城,是东大中文系教授。他先是被自己的学生揪斗,各种酷刑尝了个遍,‘喷气飞机’式刑罚你知道吗?‘紧箍咒’你听说过吗?”毕刚用平静的语言叙述着残酷的事实。   顾立春表面上一派平静,可实际上拳头都硬了。   “……别看你爸是个文弱书生,骨头还挺硬,打得再狠从来不求饶。听人说,他浑身上下都没一块好肉……”   毕刚叙述得越来越详细,越来越生动。   顾立春突然意识到,对方是在故意刺激他。也对,他的心脏不好,在场里并不是个秘密。对于他这种类型的人,如果受到强烈的情绪刺激,发生点意外是再正常不过。怪不得毕刚说他从自己的做法中得到了灵感。原来如此。   既然对方费尽心思想到了这个办法,如果他不配合一下,显得很不礼貌。   他也知道这个毕刚很不好对付,这场表演有点难度。不过适当挑战一下自己也挺好。   随着毕刚抖露出越来越多的细节,顾立春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但面上仍强作镇定道:“这个姓孟的虽然我不认识,但听上去挺厉害啊,威武不能屈,有骨气。”   毕刚冷笑:“你接着装,我看你能挺到几时。”   他继续用言语刺激顾立春,顾立春左手紧紧抓着脏兮兮地桌角,右手捂着胸口,挣扎着要起来。   一看到他想走,门外的两个看门神便死死地堵住门口。   毕刚一看顾立春这神色,突然想到,这个人是该死,但最好不要死在自己手上。   他便对那个脸上带刀疤的男子喊道:“老吴,你过来给小顾同志讲讲犯人孟安城的情况,那家伙是小顾的亲生父亲。”   叫老吴的男子响亮地应了一声,大步走了进来,他伸手就习惯性地去扯腰间的皮带。   毕刚制止了他:“今天先不动手,小顾心脏不好,受不了刺激,你悠着点儿。”   老吴立即明白了,这是要活活气死对方了,这手法倒挺新鲜。   一是屋里空间太小,空气也不好,再加上毕刚也不想污了自己的手,他便在门外站岗,放手让老吴去审。   老吴果然没让人失望,他把孟安城坐牢的细节讲得绘声绘色。   顾立春“浑身颤抖”,一扫刚才的平静,对着老吴怒吼:“你给我闭嘴,别说了行吗?老子不想听。”   他越是这样,老吴就越说得起劲,他的神情兴奋激动,滔滔不绝,仿佛在讲着一个有趣好玩的故事似的。   顾立春观察着对方的神色,突然冷不丁地插一句嘴道:“这是你瞎编的吧?你是市革委会的,你怎么知道孟安城的事情?他要关押也应该关在省城的监狱里,你们说慌前都不打个草稿吗?真是可笑。”   老吴正讲得起劲,突然被人打断和质疑,满脸地不爽,凶神恶煞地嚷道:“老子说见过就见过他,我撒这种谎言有什么好处?老子实话告诉你,老子不但见过他,还亲自用皮带抽过那个老东西。他还说我可怜哩,真是念书念傻了,可怜的是他自己好嘛。”   顾立春的嘴角挂着讥讽的笑容:“你确定那个人是孟安城?你确定他在东云市的监狱。”   老吴已经全无耐心,大声骂道:“你小子哪那么多问题,是我审你,还是你审我?他就在东云市第——”   老吴的话没说完,就被毕刚打断了。   “老吴,你告诉他这些干什么?别被他带偏了,这小子狡猾得很。”   老吴会意,继续用语言刺激顾立春:“你不用好奇他关在哪里,你要是人不在了也不必知道,你要是还在的话,我们会让你们父子团聚。我接着说,你那个爸现在快去见马克思了,他得了重病,浑身发肿,腿肿得连裤子都穿不上,哈哈哈。”   老吴面容狰狞,狂笑不止。   顾立春突然一皱眉头,右手死死地按住胸口,盯着毕刚和老吴,恨恨地说道:“你们等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说完,他扶着桌子,慢慢地倒了下去,瘫倒在墙角再也不动弹了。   老吴愣了一会儿,才说道:“老毕,他这就完事了?咱们还没怎么审呢?”   毕刚也不信顾立春就这么倒下了,他走过去查看一下,就见顾立春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牙关紧咬着,呼吸极其微弱。   这种情况,如果不吃药,不送医院抢救,再冻上一夜,明天就可以彻底完事了。   他挥挥手:“咱们走吧,把灯关了,人留在这里。”   三人把灯关上,门关上,他们想把门锁上,可惜门已经被踹怀了,无奈只好作罢。   三人快步离开,他们走了一会儿,顾立春忽然睁开双眼,他轻手轻脚地出来,远远地跟在三人身后。   他从老吴嘴里听到了父亲的消息,这是一个突破,他有预感,他们回去以后还会继续谈论这件事,他需要获取更多的消息,同时,也要趁机报复一下这三个人。   第一百七十六团结一致   顾立春不远不近地跟三人身后, 毕刚走在最前面,老吴和另外一个人走在后面。顾立春这会已经知道另外一个人叫刘剑。   两人边走边说话,就听老吴说道:“那家伙真不经审, 我还没怎么着呢, 人倒下了。”   刘剑瓮声瓮气地说道:“倒下就倒下呗, 正好省事。赶紧回去睡觉,累死我了。”   老吴不满地嗤了一声。   三人回到农场革委会办公室的一间值班室里, 他们没住招待所,想必是为了行动方便。这地方晚上没人。   顾立春轻手轻脚地跟上去, 藏在窗户下面, 想偷听点关键信息。   刘剑先开口:“老毕,这事啥时候办完, 咱赶紧去办正经事。”   毕刚道:“这就是正经事。”   刘剑嘟囔道:“你们也不怕弄出事来, 别忘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   老吴不耐烦地嚷道:“你这人就是怂,你别忘了老毕曾是这里的地头蛇, 那些兄弟们正盼着他回来呢。再说了, 以我的经验, 那些人都怂,大多数人都是事不关己, 高高挂起。想当初我跟我同学, 到村里斗那些地主,全村人就那么看着我们抽老地主。”   毕刚嗯了两声算是回应老吴。   他突然说道:“不对, 顾立春这家伙非同一般的狡猾, 我刚才在路上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这会儿想起来了。他太容易被气着了,你们说他会不会是装的?”   老吴说道:“那怎么办?要不咱回去看看?这小子要是敢戏弄咱哥们, 我抽死他。”   毕刚果断说道:“走,回去看看人还在不在屋里。”   窗户外面的顾立春:“……”   他准备先调头回去,之后再想对策。   然而,没等顾立春离开,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有人朝这边来了。   屋里有人,外面也是人,他避无可避,唯一的躲避处只有农场空间。   他刚闪身进去,脚步声和喧哗声就越来越近了。   顾立春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这是猪场的人和他的家人找来了。   他已经听到了赵高和吴胖的大嗓门:“这三个坏蛋就在这儿。”   接着是毕刚和老吴的声音:“你们想干什么?想造反?”   吴胖第一个回怼道:“造你个头的反,你快说,你把我们顾哥弄哪儿去了?”   赵高大声质问道:“快说,不然我们对你不客气。”   老吴那嚣张跋扈的声音响了起来:“哟,你还对我们不客气,小伙子,你知道我们是干嘛的吗?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赵高压抑着怒火跟老吴讲道理:“我们顾哥是五分场的副场长,你们不问青红皂白,也不走程序,大晚上的就把人抓走,这合乎道理和法律吗?”   老吴冷笑道:“分场的副场长在我这算个屁,前几年,比你们场长大得多的官   儿老子都不放在眼里。”   老吴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颇具威严的声音:“如果我们的副场长不算什么,那你更不算什么。”   邓场也来了。   老吴嚣张地质问邓场:“你是哪位?想违抗命令?”   邓场:“你们是哪门子的命令?拘捕令有吗?单位证明有吗?空口无凭的,谁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毕刚说道:“老邓,这是我们的工作,请理解一下。”   邓场说:“老毕,顾立春同志是我们五场的干部,我有责任知道他的下落,也请你理解一下。这样吧,不如咱们换个地方聊,咱们去河里春泳,你一边游泳一边想他的下落,什么时候想明白,再告诉我。”   毕刚干笑两声:“老邓,你真是别出心裁啊。”   邓场冷笑:“对付你这种人就得有奇思妙想,去不去,我请你游个泳,走。”   毕刚招架不住,终于咬着牙说了出来:“我们跟顾同志聊了一会儿,他在东北角林子里的那间白房子里。”   毕刚话音一落,大家便义愤填膺地嚷了起来。   “那个地方白天都没人敢去,你们竟敢把顾哥弄到那里去,还是不是人?”   “他们是成心的。”   ……   还有人说:“先别嚷了,赶紧去找人。”   顾立春在农场空间里干着急,今天是走错了一步棋,他这会儿没法出去,因为他只能在原地出现,但是凭空这么出现,还不把人给吓死?   但是他若不出现,大家伙找不到他的人,也不好办。   顾立春正一筹莫展时,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哭喊声,他妈来了。   田三红的声音里带着怒火,一上来就质问毕刚:“我们的日子过得好好的,你们为什么非要来破坏?你们还要作多少孽?你们有本事把我也弄死算了。”   说着,只听见啪地一声脆响。   毕刚恼羞成怒道:“你竟敢打我?你别仗着自己是孕妇,我就不敢打你。”   赵志军一声怒喝:“我看你敢打我媳妇!”   接下来,现场便开始失控了。巴掌声、拳击声、惨叫声,声声入耳。   中间还有吴胖和立冬的叫好声:“赵叔打得好。大家还愣着干啥,打啊,一人一脚也能踩死他们。”   混乱的场面持续了半个多小时,直到去找顾立春的人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说,他们没看到人。   大家伙才押着毕刚三人一起去找人。   顾立春仔细听着外面的声音,等到外面彻底安静下来,他才放心地出来。出来后,他赶紧抄近路回到白房子附近,不然逻辑上说不通。   顾立春抄近路走到一半不禁有些后悔,他没有带手电筒,树林里黑黝黝的一片,晚风凉森森的吹在身上,风一吹,树叶簌簌作响。   他不由得想起关于这片树林的传说,背上一凉,但随即又镇定下来,自我安慰:如果世上真有鬼魂,他们也应该去找毕刚,找他干什么?他是他们的盟友,不怕不怕。   顾立春走着走着,发现前面闪过一道光。   他停住脚步,那束光芒停留在他的脸上。   “立春。”   “陈禹?”   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陈禹一个箭步窜过来,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样?真的犯病了?”   顾立春笑着摇头:“没有,演戏。”   他又问:“外面情况怎样?”   陈禹道:“大家找不到你,急得不行,又要打人,要不是邓场拦着,这三人早被打死了。”   顾立春忙说道:“咱们快出去吧。我担心情况会失控。”   两人借着手电筒的光快步往外走去。   走了一会儿,陈禹突然停下来,走到顾立春面前半蹲着身子:“你快趴我背上,我背着你出去,咱们做戏要做全套。”   顾立春想了一下,这样确实更逼真。   他配合地趴在陈禹背上,轻声问了一句:“你能背得动我吗?”   陈禹喘着气答道:“你现在继续装晕,不准说话,尤其是不要对着我的耳朵说话。”   “行,我先晕了,你随意发挥就好。”   顾立春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晕了过去。   陈禹吭哧吭哧地把他背出了树林。   他们一出来,大家便围了上来。   有的伸手探他的呼吸,有的掐人中,有的掐他的大鱼际。   田三红带着哭腔不停地唤着顾立春的名字,顾立春不禁感到一阵愧疚,他妈还怀着身孕,可别吓出个好歹来。   于是,他在妈妈的呼唤下,终于“悠悠醒转”。   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妈,我没事,你放心。”   田三红激动地抱着他大哭起来,赵志军等人赶紧来劝。   还有人建议把顾立春送到医院去。   顾立春轻轻摇头拒绝:“我没事的,不用去医院,我想回家。”   立夏和小满跑过来扶着他往家走去。   不一会儿,又有人推来自行车,让顾立春坐上。   顾立春问赵志军:“赵叔,邓场和赵高他们去哪儿了?”   赵志军答道:“他们分头去找人了,你甭管了,赶紧回去休息。一会儿我让人去找他们。”   他想了想又问:“毕刚他们三个呢?”   赵志军说:“我舅送他们去医院了,被揍得头破血流的,别死了。”   顾立春说:“谢谢你们替我出头,对了,大家伙会不会有事?”   赵志军摇头:“应该没事,老邓看了他们的介绍信,那姓吴的和姓刘的是到咱们县里办事,可也没写来农场办事,所以我们不认。”   顾立春评价道:“毕刚这是狗急跳墙。”   赵志军笑道:“还真是。”   陈禹在旁边轻声说:“你放心,后面的事交给我,你现在要做的是回家好好休息。”   他们回到家时,二奶奶和小雨还没睡,正一脸焦急地等着他们。   两人一看到顾立春,忍不住啪嗒啪嗒掉眼泪。   顾立春忙安慰两人:“没事没事,没受伤。这不好好的吗?”   他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休息。   过了一会儿,二奶奶给他端来热腾腾的汤:“你还没吃晚饭呢,赶紧喝一碗汤暖暖身子。”   顾立春接过碗,一勺一勺地喝汤。二奶奶坐在床边,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他,看着看着,又忍不住想掉眼泪:“你这孩子咋就这么命苦,小时候受苦就罢了,这两年好容易才过上好日子,又出了这档子事。”   顾立春好声安慰:“不用担心,我没事。自古英雄多磨难,过了难关成好汉。我保证这次以后,咱家就太平了。”   二奶奶擦擦眼角:“行,你说太平那就是太平了。”   老人家又絮叨了一会儿,等顾立春把一碗汤喝完,她才端着碗下去。   喝完热汤,顾立春的困意上来了,今天晚上又是表演又是钻树林的,折腾这一番,他真的累了,在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   中间,他隐约感觉家里有客人来了,但对方没进来打扰他。之后,家里便安静下来,他彻底地陷入梦乡之中。   次日上午,顾立春一觉醒来,发现已是上午十点。他暗叫一声糟糕,呆愣片刻,才记起今天是星期天,休息。他又放心地躺回去,只躺了一会儿,又弹跳起来,还有三个敌人没解决呢,还是得起来开工。   顾立春刚起来,孟念群却来了。   他先是关切地询问顾立春的病情,见他确实没有大碍,才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道:“顾哥,鱼儿上钩了。”   顾立春问道:“老泥鳅上钩了?”老泥鳅是毕刚的代名词,形容此人像泥鳅一样滑。   孟念群遗憾地叹了口气:“老泥鳅果然是老泥鳅,他还在迟疑,但是那个姓吴的家伙已经迫不及待了,那家伙好奇心重,一放出消息他就上钩了。”   顾立春说:“我再去添把火,保准老泥鳅会上钩。”   孟念群忙说:“陈禹让我告诉你,姓毕的对你很警惕,你出发现反而会引起对方的警惕,他认为你最好还是躺在家里休息,这样既能赚取大伙的同情,以后出了什么事,你正好有不在场证明。他说一切都交给他最好。”   顾立春说:“我还是有点不放心他们。”   孟念群想了一会儿,说:“你已经是副场长了,是场级干部,不能像以前那样,什么事都亲力亲为,要学会给手下放权。”   顾立春笑吟吟地看着孟念群不说话,孟念群也看着他笑。   顾立春到底还是没能去成,因为孟念群还没离开,五场的干部就前来探望他,他只好继续躺回床上,“有气无力”地跟大家说了一会儿话,并“强撑着病体”把大家送走。   这一波人刚走,邓场也来探望,顾立春继续营业。   邓场用那双锐利的目光打量了顾立春一会儿,突然问道:“毕刚说的是真的?你找到你亲生父母了?”   顾立春倒不奇怪邓场知道这些,他也没有隐瞒,实话实说:“邓场,很抱歉,我没有主动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一是事情太过复杂,牵扯太多,不知从何说起;二是怕你知道了,以后发生什么事情让你为难。”   邓场的语气异常认真:“我没什么可为难的,我这人护短,我管你是什么出身,反正你是我的下属。”   顾立春动容道:“谢谢邓场对我的支持和信任,在我的心里,你不仅是我的伯乐,还是我的重要朋友。”   邓场面带惊讶:“我还以为我早就是你的朋友。”   顾立春:“……”   他赶紧解释道:“我们的确早就是朋友了,今天比较感性,抒情一下。”   邓场微微颔首:“行,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这次事了,咱们场也暂时忙完了,麦收前,我给你批个病假,你去省城医院看看病。”   顾立春心中欢喜,这是正想瞌睡刚好有人送枕头过来。   顾立春把邓场送到客厅门口,邓场刚离开不一会儿,小满就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报信:“大哥,林场那边出事了,那里有个山洞塌了,有人被埋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出门,错别字我回来再改,群么。 第177章 我们讲和吧   顾立春听到这个消息, 不由得一怔,这速度是不是太快了?   他推出自行车,挎上车, 载着小满往林场骑去。   路上到处都是人, 有骑着自行车的, 有步行的,还有开着拖拉机去救人的。   大家看到顾立春, 都不忘关切地问候一句:“顾同志,你身体怎么样了?好些没?”   顾立春一一笑着回应。   顾立春到了兔子洞所在的山坡前, 就看见山坡上拉了绳子, 保卫科的同志在那儿站岗,无关人员不让进去。   顾立春上前问道:“同志, 里面是怎么回事?”   站岗的同志神色严肃:“顾同志, 里面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只是刚才老陆进来看了一眼,说里面不是普通的山洞, 不能让人随便进来。”   顾立春道:“我能理解, 我不进去。我刚才听人说, 有人被埋进去了,这是怎么回事?”   站岗的同志还没来得及回答, 就听见前面有人高喊:“拖拉机快过来, 人挖出来了。”   大家呼啦一下全向那边围拢过去。   顾立春走得太慢,没能抢过别人。   他只能远远地看见有人用担架抬出来两个血肉模糊的人。   众人一片哗然, 胆子大的上前凑近了围观, 胆小的吓得惊叫出声,连连后退。   又过了一会儿,又抬出两个人。   顾立春眉头一皱, 怎么会有四个人?难道说……   他拼命地挤上前去,急声问道:“这两个人是谁?”   抬的人大声回道:“顾同志,这最后一个我也不认得,好像是劳改队的。”   顾立春的脑袋嗡地一声,他快步上前,一边跟着担架小跑,一边轻声唤道:“陈禹,陈禹你怎么样了?”担架上的人毫无反应。   顾立春再问一句,隔壁担架发出一声呻、吟:“顾同志,你是在叫我吗?”   顾立春小跑过去,看着满脸是血的陈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陈禹咧开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砸得不狠,不会残废的。”   说完,他调皮地眨眨眼睛,闭目睡了过去。   大家把人抬到拖拉机上,拖拉机把他们拉到医院。   顾立春骑上自行车,跟着一群看热闹的人一起去医院。可是他们毕竟追不上拖拉机,当他们赶到场医院的时候,里面的值班护士说,场医院条件有限,没法收治伤势严重的病人,让他们转到县医院了。幸运的是陈禹的伤势最轻,所以留在了场医院。   顾立春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他问清楚陈禹的病房,赶紧过去看一眼。   病房门口,赵高、小孙、陈洁他们都到了。   大家一看到顾立春,纷纷招呼道:“顾哥,你也来了?你的病情好点没?”   顾立春:“我没事了。陈禹的情况怎么样?护士什么时候让咱们进去?”   陈洁说:“我刚才问了一下护士同志,她说陈禹正在里面清理包扎伤口,应该不太严重,没伤到骨头。”   陈禹确实没伤到骨头,只伤到了皮肉,伤口看着可怕,但实际不太严重。   等到大家进了病房,就看到缠着满头纱布的陈禹,正乐呵呵地看着大家笑。   “陈哥,你怎么回事?吓死人了。”   “嗐,也没什么,姓吴的非让我带着他们进山洞探险,一不小心山洞塌了,把我给埋进去了。”   大家正说得兴起,同病房又进来两个病人,护士说其他病人需要休息,探视时间到。大家不得不离开。   临走时,顾立春温声说道:“好好休息,晚上我给你送病号饭,想吃什么?”   陈禹眉眼一弯:“你带什么我吃什么。”   顾立春笑道:“我给你带炸小鱼。”   这时,旁边病床上的老太太,一边疼得吸气,一边不问给顾立春科普:“他流了这么多血,要晚鸡汤吃猪肉猪血,不能吃油炸辛辣的,哎哟歪,我的老腰哎。”   顾立春忍着笑,态度恭敬地说道:“谢谢大娘,我记住了。”   顾立春离开病房,又骑着车去林场,发现兔子洞所在那片山坡都被戒严了。   农场里保卫科的人在进进出出。   顾立春看到人群中有陆大爷,赶紧上前去打招呼,陆大爷正忙着,也没空跟他细聊,只是告诉他,这山洞里有以前日军留下留下的武器和财物,因为东西太多,他们没有权力处置,已经上报给县公安局,他们很快就下来接收。   顾立春面露惊讶:“原来是这样,那咱们农场是不是要出名了?”   陆大爷一脸淡然:“应该会出名吧。别招来不该来的人就好。”比如那些小偷和盗墓贼之类的。   红河农场确实出了名,还上了县报纸和市报,当然这是几天之后的事情。   毕刚等三人先是在县医院抢救,可惜县医院的医疗条件也就比场办医院略好些,手术是做了,可惜没成功。毕刚一命呜呼,姓吴的受尽苦楚,最后因伤口感染不幸去世,另外那个刘剑因为被山洞里的石头砸伤了脑袋,人命是保住了,可惜人傻了,如今已经被家人接走。   对于毕刚之死,大家是欢呼雀跃,有好多人家还放鞭炮庆祝。当年那些受迫害的家属们,也偷偷地去树林里烧纸凭吊自己的亲人,并告诉他们仇人已死,他们可以安息了。   五场林场的那个山洞里有大量的日式武器和十几箱金银珠宝,据说那些金银珠宝上面是血迹斑斑,应该都是抢来的,没来得及运走。现在,这些东西都上交给了国家。   陈禹和吴胖做为第一个发现山洞的人,受到了上级的嘉奖。陈禹因为身份的问题,受到的奖励极为有限,倒是吴胖是名利双收,风光了好一阵子。不少人慕名来拜访,不少人被吴胖说服,请他吃饭喝酒。仅仅半个月,吴胖就胖了八斤,看得大家是目瞪口呆。   小康叹道:“这长肉的速度快赶上咱们的猪了。”   毕主任的事情一解决,顾立春浑身轻松,他交接完场里的工作,准备去市里,以看病探亲为名,去访查父亲孟安城的消息。   他默默地拿起了邓场留给他的那三个战友的联系地址,这一次,他可能要厚着脸皮上门求助了。不过,该如何求助也是个技术活,他慢慢琢磨。   孟安京听说顾立春要进城去打听三弟的消息,十分激动,忍不住偷偷来见他。   “立春,你、你见到你父亲,就说我们大家都好好地活着,让他也好好地活着,只要我们还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一切以后再说。”   顾立春点头:“二伯父,我会告诉父亲的。我就怕,我不一定能见到他的人。”   孟安京渐渐平静下来,苦笑道:“没事,见不到也没关系,我们只要知道他的消息就好。”   顾立春说道:“我会尽力的。我这次的目标是让他以看病的名义出来,以后的事再徐徐图之。”   孟安京频频点头:“你这个办法好。”   邓场给顾立春批了10天的病假和探亲假。   顾立春给邓场交接完工作,又回到办公室给老梁和赵高开了个小会,交代一下接下来的工作。   “老梁,我离开后,咱们科就全靠你撑着了。苜蓿已经种完,不用管它;你主要管的是猪场和饲料作坊,还有水产养殖的事。林场的事就由赵高管吧。其余的事情你们就商量来,实在忙不过来就向白大姐求助,她会帮你们的。”   老梁道:“顾场,你尽管放心,我和小赵一定会把家看好。你也要好好保重,争取早点回来。”   散会后,顾立春离开办公室,骑上自行车准备回家。   谢宣却追了上来。   顾立春奇怪地看着他,“谢同志,你找我有事?”   谢宣神色忸怩,说话吞吞吐吐。   顾立春灵机一动,反问道:“谢同志,你这次又看上了谁?该不会又跟我有关吧?”   谢宣恼怒道:“顾同志,你怎么老往这方面想?”   顾立春点头:“哦,那好吧,你有话直说。”   谢宣并没有直说,他推着自行车,跟在顾立春身后,一路沉默着。   走到半路,感觉再不说话实在说不过去,他才清清嗓子,不好意思地说道:“顾同志,这段时间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仇恨,就算曾有过竞争,用你的话说,也是人民内部的良性竞争,对吧?”   顾立春面带微笑,附和道:“谢同志说得对,我们之间是良性竞争,也没有仇恨。”   谢宣受到鼓励,勇气大增:“顾同志,我承认我曾经利令智昏,被猪油蒙了心,阴过你,不过,你也很快就报复回来了。咱俩算是扯平了对吧?”   顾立春笑着回答:“对。”   谢宣再次鼓足了勇气,说道:“顾同志,我们罢手讲和吧。从此以后,我们和平共处,不再互相为难。可以吗?”   顾立春适时地展现出一个胜利者的大度:“既然谢同志都这么说了,我自然得答应 。只要你老老实实工作,不作妖不故意使坏,我保证我不首先使用杀伤性武器。这个承诺可以吧?”   谢宣满意地点头:“可以。我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各司其职。”   顾立春起初有些惊讶于谢宣的转变,仔细一想,对方的转变倒也在情理之中。他在五分场的人气越来越高,谢宣根本没有反击的余地,如果没有他的配合,谢宣想展开工作,难如登天。   再者,他也听说,毕刚的事给了谢宣很大的刺激。   顾立春只知其一,却不知道,谢宣看着曾经不可一世的毕主任,就那么血肉模糊地躺在担架上,他受到了震撼。   同时他也顿悟了,有些人就算不能为友,也绝对不能为敌。他思索良久,考虑再三,最终决定主动向顾立春求和。   对于已经不是敌人的同志,顾立春的态度如四月的天气一样和煦。   “谢同志,既然咱俩的误会已经解开了,做为朋友,我给你提一个工作上的小建议。”   谢宣受宠若惊:“顾同志,你请讲。”   顾立春笑着说道:“谢同志,我建议你以后继续留在五场工作。毕竟,这是你第一次下分场工作,如果你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开了,我以后还怎么开展工作?”   谢宣惊讶道:“顾同志,你真的这么想?”   顾立春一脸真诚:“那当然,其实,我觉得你的工作能力挺不错的。你那个扩建养猪场的事,不是不行,是得换个方式方法。不过呢,我最近要去市里看病,等我回来,咱们再细聊。总之,我就说一句话:人犯错不可怕,人非圣贤,谁能无过,知错就改,善莫大焉。谢同志,你要用实际行动挽回你的荣誉和名声。我们五场的干部和群众一定会看到你的努力和诚意。”   谢宣愣在原地,心中又惊又喜同时也不是滋味。   顾立春冲他温和地一笑:“谢同志,再见,等我回来咱们再详聊,对了,你需要捎什么东西吗?我帮你记下。”   谢宣纠结了一会儿,说:“你捎几本你爱看的书吧。”   顾立春:“行。”   顾立春心情愉悦地离开,既然对方已经变乖了,那就留下来当劳动力吧。反正,史书记那边一定会派人下来的,还不如留下谢宣。知彼知己,百战百胜。派新人来,还得费事费心。 第178章 心眼多   顾立春要去市里, 自然要顺便去姑姑家一趟。二奶奶和田三红准备了很多东西。   两人一脸矛盾:既想多带点东西,又担心顾立春拿不动。这次可没有赵高这个搬运工陪着。   顾立春笑道:“你们尽管准备,我拿得动。去的时候有车送, 到汽车站, 我姑父应该会来接我。”   两人一想这倒也是, 上次没办法提前通知,这次可以提前打电话。   一确定有人来接顾立春, 她们收拾东西时再也没有了顾忌,什么吃的喝的用的都往行李袋里塞, 几个孩子也凑上去帮忙, 他们不但帮忙拿东西打包,还各自准备了小礼物。   顾立春想到自己还要去省城, 便说道:“二奶奶, 你再多准备两份, 我还要去一趟省城。”   顾立春本来也要去收拾行李,赵志军却说道:“立春, 东西就让他们去收拾吧, 我请你喝酒, 为你践行。”   顾立春有些意外,他猜测赵志军应该是有话对他说, 便点头答应道:“行, 咱们去哪儿喝?”   赵志军说:“去东院。”东院就是赵志军的家,因为他们大家主要在西院吃饭活动, 东院差不多就是个睡觉的地方, 白天比较安静。   两人拾掇了几道下酒菜,像是腌香椿、凉拌豆腐丝、炸花生米之类的端着去了东院。   立冬看到他们两人竟然偷偷溜走去喝酒,不禁有些羡慕道:“大人就是好, 想喝酒就喝酒。以后等我长大了,我也这样。”   小满在旁边打击立冬:“大哥和赵叔喝酒也是为了正事,你喝酒是为了啥?为了耍酒疯吗?”   立冬嘿嘿一笑,没有接话。   两人进了东院,赵家的院子也挺大,院子中央种了两棵葡萄树,嫩绿的叶子爬满了整个葡萄藤,沿着院墙,二奶奶和田三红开垦了四畦菜田,种满了小葱和青蒜,院门两边种了几丛月季,此时花开得正艳。   两人把酒菜放在葡萄藤下面的桌上,顾立春给赵志军满上一杯酒,他自己得倒了一杯米酒。   他捏了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问道:“赵叔,你有话要说?”   赵志军喝了一大口酒,缓缓点头:“立春,老毕的事情虽然过去了,可我想想还是后怕,我本人倒不怕,可我怕你妈有事。那天晚上,晚饭做好了,一直不见你回来。你妈心里着急,先是让立冬立夏骑着车子去场办找你,不见人,又去猪场找,他们说你早已经回来了。后来在路上看到你的自行车倒在路中间,我就知道出事了。我怕你妈担心,骗她说没事,我去找找。你妈不信,非要跟着。当时你不在现场,你妈那么一个好性子,那天却跟发了疯一样,见着毕主任上手就挠……”   顾立春低声说:“我后来听人说了,想想也是后怕。”   赵志军说:“我说这些话的意思是,你在你妈心中的位置,在这家里的位置比你想得还要重要。”   顾立春点头,“我明白的赵叔。”   赵志军又喝了一口酒,默然半晌,又说了一句:“立春,我知道你很聪明,做事有成算,再大的事你都不慌,连我都做不到这样。可我想说的是,你不慌不代表别人不慌,比如你妈,你奶奶,家里的弟弟妹妹,还有我。我希望,我只是希望,不是要求,你以后做什么事,能不能提前让我们知道一些?”   顾立春心中一动,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前世,他的性格很独立,也不得不独立,遇到大小事情都是自己拿主意做决定,他早已经习惯了自己掌控一切。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的确,如赵志军所说,他心里有底,可家里人并没有底,他们会慌乱会不知所措。   顾立春诚恳地说道:“这是我的错,我只想着不让你们担心,却忽略了这一点,让你们替我担心了。”   赵志军说道:“我没什么事,关键是你妈。我实话告诉你,我没成家前,做事特别莽,只顾自己爽快,不管别的。就老毕那帮人,我跟老邓还有你荣叔他们,我们都不逼逼,直接上手。还有一次,对方用激将法来文斗,老邓提议说,我们来一个有意思的文斗,于是一帮人大冷天的,站在河里辩论。大家冻得浑身颤抖,一说话就忍不住打磕巴。”   顾立春:“……”想想那场景就很有画面感,怪不得那天邓场一提议毕刚去河里春泳,对方就妥协了。   赵志军感慨道:“后来,有了老婆孩子,做事就稳重多了,也变怂了,从不主动惹事,遇到什么看不惯的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稳重不行啊,我出了事不要紧,家里的老婆孩子怎么办?”   顾立春由衷地说道:“赵叔,你是一个负责任的丈夫和父亲。”比顾大江和前世的父亲强太多了。   赵志军不以为意:“这是应该的,大家不都这样吗?”   顾立春摇头:“还真不都这样,很多人至死都不知道‘责任’二字是什么。”   赵志军猜测顾立春是想到了他的养父,赶紧转移话题:“自从毕刚的事情之后,我跟你妈商量了一下,我的看法是这样的:现在你的身世问题,咱们这些亲近的人知道了,既然如此,你再做什么事也不必再避开我们了。以后遇到什么事,咱们尽量商量着来,人多力量大嘛。”   顾立春倒没想到这一思路,他想了一会儿,便说道:“赵叔,你说得有道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想得比我全面周到。”   赵志军轻笑一声,算是接收了这记马屁。   他正色道:“立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这次是不是从毕刚那帮人嘴里套得了什么消息,所以才急着去市里?”   顾立春也不再隐瞒,实话实说:“是的,毕刚带来的那个姓吴的,审我时,被我用计套出话来,我从他嘴里得知,我的亲生父亲孟安城竟然关在东云市的监狱,听说他病得很严重,全身浮肿。我这次去市里,一是查清楚他到底在哪个监狱;二是看看能不能用点手段,让他出来治病。”   赵志军沉思半晌,最后说道:“老邓和志荣有一个同学好像以前管过监狱这一块,那这样,我让志荣去联系联系。”   顾立春心中一喜,忙又问道:“那会不会给志荣叔惹来麻烦?”   赵志军道:“没事,不算什么麻烦。再说了,你叫他叔,是白叫的吗?”   顾立春道:“那就太好了,本来我这几天我还一直在琢磨,该如何找到突破口。”   赵志军:“早跟你说了吧?遇事要多跟我们这些老家伙商量商量,我们有的人脉和办法,你们年轻人还真不一定有。”   顾立春点头:“受教了赵叔。”   赵志军满意地点头,又接着跟顾立春商量细节:“我不建议你直接出面,我虽然没见过你亲生父亲,但是从孟念群和他爸来看,你长得肯定跟你父亲很像,你出面肯定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这事,就直接交给志荣出面办理。对了,你亲妈那边有主事的人吗?最好让他们双方碰个头见个面。我会在电话里给志荣说明白。”   顾立春第一个想的是葛珲,于天蓝现在精神还算稳定,倒也能出面,可是不如葛珲方便。   他说道:“主事的人倒有一个,他叫葛珲,他父亲是我爷爷以前的司机,为人忠诚可靠。上次去省城,我们打过交道。”   赵志军满意地说道:“那就最好不过。我这两天就联系志荣。”   顾立春又把自己套来的那点信息全部告诉了赵志军。   “当时我本想套问更多,结果被毕刚打断了,姓吴的没说清楚是在第几监狱,我们只能挨个排查了。”   赵志军行动迅速,第二天就跟赵志荣联系上了。   赵志荣的性子也比较急,放下电话,转头就去找他的老同学。   第三天中午,赵志军就告诉顾立春说:“志荣说,他同学答应帮忙,已经开始着手排查你父亲所在的监狱和了解相关情况,如果真如你所说,他病得很严重,出来治病应该不成问题。”   顾立春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得到解决,他本来以为还要大费周折。   他心情一好,就打算去告诉陈禹和孟念群,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陈禹这会儿已经“出院”了,但因为身体不好,出血过多,还需要养病,又因为他刚立了功,现在就在顾立春的那间办室里养病。   陈禹这几天过得十分滋润,每天好吃好喝,顾立春一有空还来看他。   他本来因为躺得太久,导致静极思动,就在屋里活动手脚,一听到屋外有自行车铃声响起,再仔细一听脚步声,猜测是顾立春来了,他立即躺回床上,继续当病人。   顾立春倒也没注意到这个细节,进来就问:“今天好点没有?想吃什么?”   陈禹眨着眼睛望着顾立春说:“好多了,不用担心我。我什么也不想吃。”   孟念群听说顾立春来了,赶紧过来。   顾立春把门关上,跟两人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孟念群神情激动:“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那真是太好了。你们一家三口很快就能见面了。”   陈禹也说:“只要你爸一出来,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你们这一盘子棋就活了。”   顾立春说:“我打算再过两天就出发去市里,停留两天后再去省城。”   三个人心情极好,你一句我一句地补充一些细节。   孟念群说:“立春,你去省城后把事情交给三婶和葛珲出面办理就好,又或者是葛伯也行,我觉得葛伯最方便,毕竟葛珲和三婶现在都有工作在身,不太自由。”   顾立春说道:“也行。”   孟念群又说他最近积攒了很多东西,正好让顾立春捎一些过去。   顾立春苦笑道:“目前为止,我已经有四个大行李包要带了。”   孟念群笑道:“你这是能者多劳,你能出门多好,像我俩每天只能在农场里转悠。”   顾立春看了一眼陈禹,对孟念群说:“小鱼最近胃口不好,你多费点心,多给他弄点好吃的,好好补一补。”   孟念群惊讶地打量着陈禹,问道:“你最近胃口不好?”你哪回也没少吃呀。   陈禹面对知道内情的孟念群,面不改色心不跳,一脸坦然道:“我还在长身体,我的食量跟我的年纪不相符。”   孟念群不动声色道:“行,我会好好给你补身体的。”   顾立春突然想起谢宣,又把他的事情告诉了两人。   陈禹呆了一下,才说道:“没想到,这人这么快就投降了?”   随即他又意味深长地语气说道:“立春,你看你的魅力多大,连死对头都能被你征服。”   孟念群担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这个家伙不走了?那他以后会不会继续骚扰陈洁?”   顾立春说:“没事,陈洁能处理好这件事。再说,还有我看着呢。”   陈禹怂恿孟念群:“小孟,你这人就是太磨叽,我看你找机会给陈洁说清楚算了。你不捅破这层窗户纸,难道等着让人家女同志主动?”   孟念群一脸黯然:“不是我不主动,是我现在这种身份……不是让人为难吗?”   陈禹听到这话,不由得沉默下来。   顾立春安慰孟念群:“念群,光明就在眼前。要不了多久,你的身份就不是问题了。”   孟念群不敢抱太高的期望,就怕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孟念群不想让自己的心事,成为大家的烦心事,就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我现在先不多想,对了,立春,你今天也留下来出饭吧。今天早上,我跟吴胖他们摘了好多槐花和榆钱,我一会儿做给你吃。”   顾立春很爽快地答应了,他起身说道:“我去猪场看看猪,一会儿再回来。”   他一离开,孟念群也不客气了,直接对陈禹说道:“小陈,我今天为你准备了两道菜,一道是空心菜,一道是炒莲藕。”   陈禹笑着说:“谢谢孟哥。”   “你知道这两道菜的寓意是什么吗?”   陈禹一脸无辜:“我这人单纯,什么也不懂。”   孟念群笑眯眯地说道:“对,你这人可单纯了。这两道菜都是心眼比较多,最适合你了。”   陈禹:“……” 第179章 再次出发   顾立春去猪场转了一圈, 检查一下情况,跟工人聊了一阵才回到办公室。   他回来的时候,孟念群和陈禹正在收拾桌子, 准备开饭。   一盘盘时令蔬菜端上来, 蔬菜的颜色仍保持碧绿, 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榆钱被孟念群做成了三种菜式:蒸榆钱、榆钱煎饼、鸡蛋炒榆钱,槐花也是蒸的, 用辣椒油蒜泥香油一拌,味道极佳。   最后两三道菜是素炒空心菜、凉拌藕片和炖鱼汤。   菜上齐后, 孟念群笑吟吟地招呼陈禹:“小陈, 这最后三道菜最补,你好好补补。”   陈禹乖巧地点头:“好的, 谢谢孟哥。”   顾立春坐在两人中间, 他总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怪怪的, 他刚才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不过,两人仍旧谈笑风生, 他也懒得细想。   三人一边吃饭一边闲叙。   陈禹说:“我这几天又打听了一些消息, 那个毕刚是在省城呆不下去了, 回到市革委会,市里也不想接收, 他就像一条丧家之犬, 本来是要返回原籍的,正好遇到姓吴的和姓刘的两人来咱们县办事, 他就鼓动两人来咱们农场。听说他是准备先用孟三叔的事气立春, 若是能气死,他们第二天就离开;如果没气死,他们再想办法把人弄走。”   顾立春一条条给两人分析道:“我说这家伙怎么突然回来了?还就带着这三个人, 原来是混不下去了,回老家又不甘心,就想临走报复一波。偏偏那个姓吴的又蠢又狠,两人正好一拍即合。也挺好的,不是他们,我还得费劲查我父亲的消息。”   孟念群咬牙切齿道:“这种人渣没炸成碎肉算是便宜他了。”   陈禹也说:“的确,便宜他们了。”   顾立春说:“你们要知足,这样就行了。”   陈禹又想起一个问题:“顾哥,现在还有一件事情,就是毕刚来之前,是串联了一批以前的手下和熟人的,他们打算在三人弄走你时帮忙捣乱,但是那天我们人多势众,大家的战斗力很强,他们这帮人就退缩了,没有行动。现在我们要不要报复回去?”   顾立春想了一会儿,说道:“这帮人就是乌合之众,暂时不用理会他们,继续关注他们,如果再有异动再说,如果一直老老实实的就算了。”   陈禹和孟念群收拾桌子,顾立春在收拾东西,他把这些日子照的照片拿出来整理好,准备带走一部分。   陈禹也凑上来一张张翻看照片,他看中了两张顾立春的单人照,就出口索要:“立春,这两张照片给我好不好?”   孟念群看了一眼,说道:“我也没有你的单人照,也给我一张。”   陈禹不满地说道:“你们不是有合影吗?陈洁和你们一起照的那张,合合影就够了。”   顾立春说:“行啦,别争了,一人一张。”   孟念群从陈禹手中抢过一张照片,看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什么,说道:“立春,你多带几张照片,拿回去给三婶。”   顾立春应了一声:“行。”   顾立春本来没想到这层的,他拿的照片多是以农场背景的风景照,苜蓿地、玫瑰花海、试验田、猪场、饲料厂。这些照片都有用。他这次先去市里,自然要去姑姑家,顺便再去拜访一下年副局长,这些照片就是带给他看的。   陈禹见顾立春拿的多是一些风景照,就问道:“你这是要送给领导看的?”   顾立春点头:“送给去年来的年副局长看。”   陈禹建议道:“你这些照片,只拍了局部风景,没有全景。”   顾立春苦笑道:“我倒是想拍全景,可是相机拍不出来。”   陈禹粲然笑道:“这算什么,你给我弄齐了颜料,我能给你画出来。”   顾立春惊讶道:“真的能画出来?”   陈禹怕他不信,又补充一句:“我爷爷我姑姑都会画画,我的水平最次,要是不行,我就请他们帮忙。”   顾立春采纳了陈禹的提议,他找来赵高孙厚玉等人,掏钱让他们帮忙去买画画用的东西。   由于时间紧,任务重,陈禹这两天是争分夺秒。陈爷爷和陈平也跟着加班加点,三人合作,终于在顾立春离开前把画画好。   顾立春收到画展开一看,不禁满意地点头。这画画得很有这个时代特色:蓝天丽日下,人们在辛勤地耕作,一望无际的苜蓿的,成群的鸭子,肥得走不动的猪仔,红色的玫瑰花海中,一群群子在奔跑着追赶蝴蝶。   陈禹不好意思地说道:“画得太仓促了,我的水平也有限,意境不够。”   顾立春夸赞道:“谦虚了,你这水平不错,出乎我的意料。”   陈禹被夸得心情愉悦,双眸闪烁着光芒。   顾立春好奇地问:“以前在顾家村时没听说你会画画啊?”   陈禹笑道:“那种情况,我敢说我会画吗?人们不更得批、斗我们?”   “那倒也是。”   农场的情况比村里宽松许多,尤其是在五场,对于劳改犯,大家现在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尤其是陈禹、孟念群、陆静静这种的“二劳改”,更是宽容,大家基本上没有什么歧视。   顾立春收起来,准备离开,陈禹叫住他,拿出来几本相册:“这个给你,可以把照片分门别类的装起来。”   顾立春爽快地接过来:“谢谢。等我回来请你吃饭。”   “好,我等你回来。”   顾立春拿着画和相册回家,小满和立夏好奇,非要看看。他把话递给两人。   其他几个孩子也能凑上来围观,时不时地发出一阵赞叹声。   小雨的大嗓门嚷得最响:“你们看,这上面的人画的是我。”   “哇,还真的像哎。”   立冬不满地喊道:“为啥没有我?”   ……   顾立春一边听着他们说话,一边检查要带的行李。   这次带的东西真种类丰富,数量多。   豆豉、辣椒酱、咸菜、咸鸭蛋、咸鹅蛋、风干鸭,这些传统特产自是少不少了。   这次又新增了玫瑰卤、玫瑰玻璃肉、玫瑰点心。他们农场以前种植过大片玫瑰花,后来被砍,但农场里的边边角角也长了不少玫瑰,有一些手巧的女同志就采来做成吃的。这玫瑰卤就是顾立春去讨要的。因为眼下这个季节还不是玫瑰花的花期,做玫瑰卤也需要时间,今年的还没做,他只能去找人要去年做的。这可是为了宣传用的。   云阳县的水土适合种植水果蔬菜和玫瑰花,适合发展特色农业和农产品加工,等到改革开放以后,可以大力发展旅游业。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要利用一切机会给云阳县和红河农场打广告。以后人们一提起这个地方就想起那几个关键词:美食美景好风光,苹果大又甜,玫瑰花开得艳。   顾立春把东西检查一遍,确定没有遗漏的,把行李袋归拢到一块,他又想起什么,对立冬说道:“立冬,你去你胖哥,让他明天早上帮我摘两筐青菜,我带上。”   立冬应了一声,骑上自行车去了。   二奶奶在旁边担忧地问:“带这么多东西,能行吗?”   顾立春说:“没问题,明天早上赵叔开着拖拉机送我。”   次日清晨,顾立春4点半就起来了。二奶奶也跟着一起起来,给他们两人做了早餐。   赵志军把拖拉机开到家门口,把行李拎到车上,载着顾立春去猪场,吴胖把菜摘好装好,顾立春把从家里带的早饭递给他:“辛苦了,哥们,这是给你的。”   吴胖笑呵呵地接过早饭,低头闻了一闻:“水煎包、葱花饼,好香。”   赵志军把两大筐青菜放到车上,说道:“赶紧上车,我们早点去。”   顾立春应了一声,跟吴胖挥挥手,跳上拖拉机。   拖拉机一路颤抖着车身,发出一阵轰鸣声,震得全身的肉跟着一起颤。   要想说话就得扯着嗓子大声嚷,两人懒得费那个劲,索性一路不说话。等到了县城汽车站,顾立春看行李,赵志军去买票,两人找到要坐的那辆车,占位置搬行李,一路忙活下来,累得够呛。   车上人多眼杂,赵志军也不好说别的,只是低声嘱咐道:“你到了之后,就往我办公室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我顺便告诉你省城的事情进展。咱们随时保持联系。”   “好。”   两人话不多说,挥手告别。   10分钟后,汽车缓缓启动。车依旧是破车,开起来摇摇晃晃的,像喝醉了酒的老人似的,车厢里的气味依旧难闻。   顾立春把东西归拢好,书包藏好,开始补觉。这次没人打搅,他几乎是一路睡到终点,庆幸的是汽车竟然没有晚点,下午2点就到了。   顾立春刚下了汽车,就听见有人大声喊他:“立春,立春。”   他定睛一看,发现姑姑和姑父都来了。   两人走过来接他的行李,顾红玉高兴地说道:“你今天到得倒挺早,我就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来瞧瞧,你要是再不来,我就得回去了。”   顾立春笑着问:“一个人来就行了,怎么你们俩都来了?”   杨爱国笑道:“本来商量好是让我来接的,谁知道你姑自己跑来了。”   三人一边说笑一边去拿行李,顾红玉道:“你这孩子,拿的东西竟然比上回还多,是不把农场给搬来了?”   “没有没有,我们农场大得很,用大卡车也搬不完。”   杨爱国看着两筐依旧新鲜水灵的蔬菜,说道:“这菜都一天了,还是这么新鲜了,比菜市场好多了。”   因为新鲜蔬菜不经放,杨爱国和顾红玉就商量着留下一部分蔬菜自己吃,剩下的拿到各自的单位分一分。   顾立春说道:“姑,姑父,要不你们找个地方,把东西分一分,现在就拿回单位分一分,剩下的我拿回家去,你们把钥匙给我,我自己回家去。”   杨爱国说:“没事,我跟同事说好了,把你送回家后再回单位。”   顾红玉挑了半筐蔬菜一些特产回单位,临走时对顾立春说:“你回家好好睡一觉,我今天尽量早点下班,咱们回去再聊,我得回去上班了。”   顾红玉拎着东西离开了,杨爱国和顾立春把东西绑在自行车,推着车往家走去。   两人边走边聊,杨爱国问:“家里都挺好的?”   顾立春答道:“都挺好,二奶奶身体挺健康的,我妈他们也都好,你们怎么样?”   杨爱国笑着说:“我们也都挺好,我这工作挺顺的,你姑说这都最是沾了你的光。”   顾立春谦虚地说道:“可不能这么说,你这么多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以前不顺,那是因为领导没看到你,现在看到了。机遇很重要,但归根结底,还是个人实力最重要。”   杨爱国暗暗称赞这个侄子会说话,有功也不自傲,话说得那么让人舒坦,怪不得年局那么欣赏他。   说起年局,杨爱国顺嘴一提:“对了,立春,上次年局又说起你了。你这次来,一定得拜访拜访他。”   顾立春笑道:“那是肯定的,礼物我都准备好了。”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前面停下一辆吉普车。   车窗里探出一个脑袋,招呼道:“老杨。”   杨爱国一怔,扭头看去,顿时一脸尴尬,顾立春一看,真是巧了,那车里坐的正是年副局长。 第180章 父子相见(一)   顾立春酝酿了一下, 一脸惊喜地迎上去:“年局。”   年副局长让摇下车窗,面带笑容:“小顾真是你呀,你们农场的情况如何?今年春旱有没有影响到春播和小麦的生长?”   “我们五场年前趁着农闲大修水利工程, 还挖了一条长达五公里左左的水渠, 从蓝河引水入场, 春旱时,田地得到及时灌溉, 小麦生长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年副局长笑道:“那就好。”   他邀请顾立春坐车跟他一起回农垦局,顾立春面带迟疑, 年副局长道:“上来吧, 我这刚好去开会,回来捎上你, 有什么不可以的。”   顾立春看看杨爱国, 杨爱国连忙说:“立春, 年局让你上车你就上去吧,顺便路上跟他汇报汇报工作, 我也骑着自行车跟你们一起回去。”   杨爱国本来打算回家的, 现在领导在跟前, 哪里还敢回?只得推着一自行车的行李回局里。   顾立春上了吉普车,坐在年副局长旁边。   他一上车, 就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相册递上去:“年局, 这是我们农场的一些照片,有反应生产状况, 有反应人民群众精神状态的, 你看看。”   年副局长没想到他还带着照片来,便欣然接过相册,一张张地认真翻看。   他越看越有兴致, 一边看一边赞叹:“这条水渠挖得好,正好与农田里的环形水渠相连。”   “这就是你们养的康贝鸭,养的不错。”   ……   年副局很快就把一本相册翻看完了,意犹未尽地说道:“小顾,你这脑子就是好使,这种汇报工作的方法新颖直观。”   顾立春谦逊地答道:“这种方法还是群众主动提起的,他们知道我来市里,就来找我,一是让我捎东西,二就是让我代表大家伙来看看年局。他们说,他们的生活因为年局的视察得到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所谓吃水不挖挖井人,他们就让我做为代表来看看你这个挖井人。”   年副局长闻言也是有点惊讶,他只不过是带队视察了几天而已,就能让群众的生活有所改变?   顾立春在年副局长询问的目光中,娓娓道来:“……去年你们视察结束后,我们五场就进入了一个高速发展的时期。以前我们一直在摸索中前进,打句不太恰当的比喻就是,我们这些干部就像一群关在玻璃罐里的青蛙,感觉前方前途光明,可就是找不到方向和出口。”   前面的司机:“……”   年副局长面带笑容,认真听着,顾立春继续说道:“可是年局一来视察,对我们的一番教导,让我们这些人是茅塞顿开、豁然开朗。我们深刻了领会了上级的精神和指示,找到了方向和出口。今年我们扩大了水产养殖,扩大了生猪养殖,为了节约投入成本,我们发动全体群众,集思广益,找到了职工养殖与集体养殖相结合的办法,今年的生猪养殖有望增加一万头以上。我们还利用农场的闲地隙地,建立了十几块试验田,既能促进农业科研研究,又能为场里增收,一举两得。”   年副局长点头:“我看了照片,那个什么‘山河一片红’试验田办得不错。”   顾立春点头道:“对,我们目前开辟了玫瑰试验田、高产红薯试验田,以后还有向日葵、高产玉米、猪饲料种植研究试验田。”   顾立春说着把书包里的画递上去:“年局,这幅画是我们五场职工中集体创作的,比较全面地反应了我们农场的一些情况。”   年副局长接过画展开一看,欣然说道:“这画画得好,小顾,你们农场的人才可真不少。”   顾立春谦逊地笑笑。   年副局长的目光在画上巡视,想想,这其中诸多的变化都是因自己而起,他不由得生出一丝很克制的自豪感。   接下来的谈话更加顺畅丝滑,年副局长兴致勃勃地发问,顾立春认真地回答。   他们的对话被司机老贺全部听了去,做为老司机的老贺,也不由得暗暗称奇。   这个小顾同志不可小觑啊,别人的马屁千篇一律,他的清新脱俗。   这么一路聊下去,等到下车时,年副局长对红河农场,特别是五分场的印象又加深了三分,心中的喜悦和自豪又增加了五分。   年副局长意犹未尽,对顾立春说道:“小顾,你到我办公室坐坐。”   顾立春一脸欣喜地接受了邀请。   顾立春跟着年副局长一起进了农垦局的大门,他这个陌生面孔的出现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等到他跟着年副局长进了办公室后,大家窃窃私语,互相打听。   “刚才那个年轻人是谁啊?来干嘛的?竟然跟年局一起下车的?”   “来汇报工作的吧。”   有人去找司机老贺打听,做为领导的司机,有些话该说,有些不该说。但老贺觉得关于顾立春的身份问题是可以说的,便爽快地告诉了大家。   “这个年轻人叫顾立春,是老杨爱人的侄子,红河农场,这小伙子不得了,年纪轻轻的,都当上分场副场长了。”   大家对顾立春这个名字都不陌生,一是经常在报纸上看到,二是时常从杨爱国嘴里听到,三嘛年副局长也提到过。   大家惊呼:“原来他就是顾立春。”   等到杨爱国骑着自行车,带着大包小包回了农垦局。   就有人上前打听顾立春的事:“老杨,你要接的人就是他呀?”   “老杨你侄子够有面的,年局竟然用车去接他。”   杨爱国连忙解释:“不是年局去接的,是我们在路上碰到了。”   还有人看着杨爱国自行车上的大包小包,问道:“老杨,这是你侄子送给局里的特产?”   杨爱国:“……”是送给我的好吗?   杨爱国想了想,只得忍痛割爱:“哦,这是我侄子送给我和大伙的一些特产,你们等会儿,我收拾一下,拿出来给你们尝尝。”   杨爱国抽空收拾了一下东西,哪一样都不舍得给。蔬菜多新鲜水灵,辣椒酱豆豉咸菜每样都好吃,玫瑰卤、玫瑰肉还没吃过,但看着就好吃。   最后杨爱国只好每样拿出来一点放在办公室里,有人就提议尝尝。   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大家伙白嘴吃辣椒酱和豆豉,三玻璃瓶,一转眼的功夫就被尝了个干干净净,然后是玫瑰卤和玫瑰点心,男同志每人只尝了一口,就被几个女同志拿走了。   办公室里气氛融洽,大家有说有笑。但是当王有才进来的时候,大家突然安静下来。   王有才拉着一张脸进来,他也听说顾立春来了,还知道他是坐着年副的吉普车进来的,现在还在办公室里大放厥词呢。   王有才心情十分恶劣,自从去年考察回来后,年副局长很明显地对他冷淡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差错,想问又不敢问,不问又憋得难受。后来看着杨爱国越来越受重视,他就越难受。   他隐隐地察觉到是杨爱国和顾立春联手坑了他,他时不时地拿话去试探杨爱国,杨爱国不是装傻就是不软不硬地顶回来。   王有才本来就反感杨爱国,今天又看到了顾立春,见他如此受欢迎,心中那股邪火怎么压也压不住。   他忍不住阴阳怪气地说道:“老杨,这些特产都是你侄子送的?想得可真周到,小伙子以后前途大得很哪。”   杨爱国装作没听懂他的讥讽,笑着回应道:“老王,这是小顾从红河农场带来的特产,我让同志们尝尝这新出的几款副食,提提意见。你要不要也尝尝?”   王有才不冷不热地回应道:“不了,我怕犯错误。”   王有才这话犯了众怒。   有人当下就怼道:“哟,老王,你这张嘴可真是廉洁呢,你吃过大家带来的特产呀?我就不信了,大家每人尝一口辣椒酱就成了犯错误了?这犯错的成本保准是不是也太低了?”   还有人讽刺道:“我看呐最适合老王的特产是醋,你们听听这话酸溜溜的。”   “是呢是呢。”   “我还听说,老王的侄子跟人家小顾不对付,看不惯人家比自己能干,就偷猪肉塞到小顾行李里陷害他。”   “我的天哪,这真是家学渊源。”   ……   王有才被众人围攻,气得脸色红胀,他想反驳,可是他只有一张嘴哪里敌得过这么多人?   他只得狼狈逃离办公室。   王有才一走,办公室的气氛更加热闹,还有人对杨爱国说:“老杨,你看我都犯错误了,要不你让我犯得再多点。”   杨爱国一咬牙又拿出一罐辣椒酱,结果他看错了,拿出的竟是一瓶肉酱,大家伙可乐坏了,你一口我一筷地,把肉酱给瓜分个干干净净。   杨爱国:“……”   顾立春自然不知道办公室里的这一幕。   此时,他和年副局长的谈话也进行到了尾声。   年副局长对他进行勉励和表扬:“你们年轻人朝气蓬勃,斗志昂扬,国家的未来还要靠你们了啊。你好好干,以后多为集体做贡献。”   顾立春的声音慷慨激昂:“我会谨记年局的教诲,努力学习马列主义,领袖思想,我还要向雷□□学习,会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中去。”   年副局长很满意地顾立春的表现。   顾立春觉得这场谈话可以圆满结束了,正要提出告辞。   突然,年副局长漫不经心地问道:“小顾,我接到一封举报信,你能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顾立春心中一咯噔,但表面仍是一副若无事的模样,他声音平静地说道:“年局,举报信你也收到了?”   年副局长看着他问:“这么说还有别人收到了?”   顾立春苦笑道:“农场的领导都收到了。你刚才说我朝气蓬勃,斗志昂扬。我年纪小,平时说话难免有不周全的时候,可能会引起了某些同志的误会吧。”   年副局长随口安慰道:“这种事经常遇到,你也不要太放到心上。”   顾立春一脸认真道:“年局,我愿意接受来自组织的考验和调查。”   年副局长摆摆手:“这事已经过了,我打电话去红河农场了解情况,小邓给你做了担保,说你的出身没有任何问题。还说了你和毕刚的恩怨往来,毕刚的事我也了解了,一个挑梁小丑,为了寻找藏宝洞献身,也算死得其所。”   顾立春感激地说道:“多谢年局。”   顾立春从年副局长的办公室出来时,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以后了。   一路上时不时地有人好奇地打量着他,顾立春一律微笑致意。   杨爱国得到特许,今天可以提前下班。   大家有些不舍地看着杨爱国:“老杨,你这就下班了?”   杨爱国道:“哎,我先走了,辛苦大家了。”   路上,杨爱国一脸心疼地说道:“我送出了一瓶肉酱和玫瑰肉,那帮人真馋,就跟蝗虫过境似的,片肉不留。”   顾立春笑道:“没事的,姑父,你喜欢吃,我回去再给你寄。”   等离农垦局远了,杨爱国便试探着问:“年局跟你说什么了?”   顾立春拣着主要内容说了,他还顺口提了举报信的事,杨爱国也是大吃一惊,后面听到年局说已经处理完毕时,他才松了一口气。   随即,杨爱国又安慰顾立春道:“不遭人妒是庸才,你升职这么快,肯定会遭人妒忌和诋毁。”   顾立春淡然道:“没事,我经受住了考验,以后应该没什么事了。”   回来的时候,刚好路过邮局,顾立春拐过去给赵志军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已经平安到达。   赵志军说道:“志荣那边已经有了消息,你父亲在东云市第五监狱,他的确病得很严重,费了一番周折后,监狱已经同意他出去治病,可是他的行动和自由仍受到限制。”   顾立春舒了一口气,说道:“赵叔,这样就够了。我得好好谢谢志荣叔。”   赵志军说:“这是他应该做的,叔是白当的吗?行了,说正事,你立即联系你家那边的人,让人去接你父亲出来。你们见面时,要注意安全。”   顾立春握着电话筒说:“好的,我一定会注意的。” 第181章 父子相见(二)   跟赵志军挂上电话后, 顾立春拨打了葛珲留下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女同志,听说他要找葛珲, 让他二十分钟再打来。   顾立春先付了这次的电话费, 准备出去溜达一圈, 回来再打。他沿着马路一边散步一边沉思。   二十分钟以后,顾立春进邮局再次拨打电话。   电话是葛伯接的, 他一接起电话就说道:“立春,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都挺好吧?”   顾立春说一切都好, 他又问葛伯身边有其他人吗?葛伯压低声音说道:“这会儿下班的人还很少, 一会儿人该多了,没事, 你说。”   顾立春看看四周, 他这边人来人往的, 说话不太方便,他换了一种说话方式:“葛伯, 我找到了我爸了, 他人就在东云市, 在第五监狱旁边,他病得很重, 里面的人已经同意他出来看病。我工作忙, 不方便出面,只能麻烦你和葛珲, 你们要是不方便, 就让我妈来接人。”   葛伯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你说什么?你找到你爸了?还能把他接出来?立春,你没骗我吧?”   顾立春苦笑道:“葛伯,我能拿这事开玩笑吗?”   葛伯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他低声说道:“太好了,太好了。终于找到人了。”   待情绪平复下来,葛伯连忙问道:“小珲一会儿就该回来了,我们俩看看能不能买到今晚的火车票,越快越好,赶紧把人接出来,免得夜长梦多。”   打完电话,天也黑了。顾立春从邮局出来时,正好看到姑姑和珠珠在外面等他。   “立春哥哥。”珠珠欢呼着向他扑过来。   杨珠珠拽着顾立春的胳膊,小嘴叭叭问个不停。   “哥,你怎么才来看我啊?你是来接我的吗?可是我还没放暑假怎么办?小雨还好吗?明华呢?他们是不是都很想我?”   这问题多的让人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好。   顾红玉走过来无奈地说道:“这孩子也不知道随谁,话多,一天到晚,嘴就没歇过。”   顾立春笑道:“小孩子活泼一点才好,小满和立夏他们也是这样。”   杨珠珠一手牵着顾立春,一手牵着顾红玉,在两人中间蹦蹦跳跳地走着。   顾立春跟姑姑说着一些家里的情况:“大家都挺好的,二奶奶的身体越来越健康了,还长胖了。她在我们那儿可受欢迎了,那些家属们都喜欢找她,做个酱菜下个酱豆都来找她把关,还交了几个朋友。”   顾红玉十分满意,感慨道:“幸亏有你们帮忙看着她,要不然,她一个人在村里,出点什么事,我倒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顾立春说:“现在不是我们帮二奶奶,是她帮我们。我妈和赵叔都有工作要忙,家里由她看着,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顾红玉又问田三红的情况,顾立春说:“我妈的身体也挺好,吃得饱睡得香。”   顾红玉大致一算,说道:“今年七月就该生了吧?赶的时候不太好,天热。”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农场里植被多,附近水域宽广,夏天倒也不算太热。   他们回到家里,杨爱国正围着围裙做饭,桌上已经摆上了三道菜,顾立春一看,这菜全是用豆豉和辣椒酱炒的,他到底有多爱这两样东西?   吃饭时,杨爱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顾立春:“立春,你觉得这菜味道咋样?”   顾立春昧着良心夸道:“味道真好,香辣入味,口齿留香。”   顾红玉显然不信,她又尝了一口,说道:“这香辣也是因为辣酱的关系,怪不得他喜欢用豆豉和辣酱,能掩饰他的厨艺水平不足。”   杨爱国:“……”   顾立春连忙说:“姑姑,姑父的饭菜确实做得不错,你做为家里的领导,要多鼓励员工,这样他们才能充分调动他们的积极性。”   要想让人多干活,就要多鼓励,不能一味打击。   顾红玉也很聪明,立即心领神会,当下就改了口风:“爱国,你这菜做得其实还行,我就是怕你骄傲才故意这么说的,你要再接再厉。”   杨爱国半信半疑:“真的?”   顾红玉一脸真诚:“真的,我这人说话直,一旦夸人那就是真心的。”   这次杨爱国信了。   吃饭时,杨爱国又说起自己拿错肉酱的事,说起来还是一脸肉疼。   顾红玉说道:“不过是一瓶肉酱,你要大方点。我送出去的东西比你还多呢,连青菜都送出一小半。”   她不安慰还好,一说杨爱国就更肉疼了。   顾红玉一说起送出去的东西,话匣子打开了就关不上:“立春,你不知道,我们单位的同事一听说你来市里,比我还激动。这些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还有人问我买苹果,这人都不动脑子吗?现在是苹果的季节吗?买不到苹果就问我买鸭蛋鹅蛋,这可是你辛苦送我的,我怎么可能卖掉?”   顾立春说道:“我们农场跟你们供销社有供货啊?鸭蛋有卖的吧?”   顾红玉面露无奈:“那可是供销社,职工买东西也是有限额的,哪能随便买?”   顾立春说道:“我们今年养殖了一万多只鸭子,鸭蛋可以敞开了供应,姑,你抽时间再给你们主任说说。”   顾红玉一脸惊喜:“真的?那太好了。”   顾立春说着,想起自己书包里还有很多照片呢,便拿出来给他们一家三口看。   照片既有五场的养殖场和猪场,还有他们的全家福,顾红玉要了一张全家福,珠珠要了张小满立夏他们的合影,杨爱国则要了一张试验田的照片。   饭吃完,照片刮分完,杨爱国又把顾立春叫到书房聊工作的事。   次日清晨,顾立春醒来发现家里只剩下自己,大人上班,孩子上学。桌上有油条和豆浆还有一串钥匙。   顾立春吃完早饭,收拾停当,拿着钥匙出门。   他先去了火车站,在东州到东云市的火车站台等了一会儿,不见葛伯父子。   他想了想,决定去第五监狱附近探探情况。第五监狱在东云市的郊区,那儿想必十分荒凉,顾立春便提前准备了一些熟食,两件自己的衣服。   市里没有直达第一五监狱的公交车。顾立春倒了两趟公交车,再步行一个多小时才到目的地。   这么一折腾下来,等到他到达目的时已经是中午了。   顾立春正在东张西望时,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顾立春扭头一看,不禁吓了一跳。这人满脸灰尘,面目全非,只有一口白牙最显眼。   “怎么?没认出来?我是葛珲啊。”   顾立春惊讶道:“你怎么成了这模样了?扒煤车来的?”   葛珲“嘁”了一声:“什么扒煤车?我是坐煤车来的。”   顾立春笑道:“对对,是坐煤车。葛伯也来了?”   葛珲说:“来了,不让来就跟我急。”   顾立春想了一下说道:“走,叫上葛伯,我先带你们去找间旅社,你洗个澡,换身衣裳,咱们吃完午饭,下午再去接人。”   葛珲慢悠悠地说道:“还下午再接人?我告诉你,我们早上就去把人接出来了。”   “你们的动作可真快,他们俩人呢?”   葛珲想想早上的情景,心中的喜悦都不由得打了个折扣。不过,他想起   孟安城的嘱咐,忙收敛起不该有的情绪,语气轻松地说道:“我跟你说,你爸跟我爸可不一样,他这人很讲究,他说他第一次见你,得把自己收拾干净。这不,一出来就让我爸给他间招待所,说等收拾妥当再见你。”   顾立春笑道:“这也正常,那咱们去招待所找他们。”   葛珲不客气地问道:“你没有带吃的?饿死我了。”   顾立春赶紧打开包袱,拿出两个包子一个咸鸡蛋递给葛珲,葛珲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顾立春问:“我爸的身体状况如何?”   葛珲语气一顿,随即又说道:“三叔说他就是表面看着吓人,其实里面都是好的。”   顾立春心中叹息一声,那就是很不好。   他们步行了半个多小时,到达红阳招待所。招待所很破,里面的服务员态度也极冷淡。两人也懒得计较,葛珲报上房间号,两人径直进去。   葛珲敲了两下门,等了一会儿,葛伯才来开门。葛伯已经收拾干净了,一看到顾立春便激动地说道:“立春你可来了,快进来,人在屋里。”   顾立春冲葛伯笑着点头,慢慢走进来。   房间很小,光线昏暗,里面摆着两张单人床。孟安城就躺在靠窗的那张床上。   他这会儿睡着了。   顾立春打量着他,他的身体状况比刚来五场的孟安京还差,头发半白,面色黄中带青,面庞浮肿得看不出本来的长相,额角、脖子上有几道伤痕。   顾立春难以用言语形容此时的心情,沉重、心疼、愤怒……都有。   可能是察觉到了顾立春的注视,孟安城缓缓睁了双眼。四目相对,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孟安城扯扯嘴角,尽量露出一个不那么吓人的笑容,他的声音沙哑暗沉:“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爸孟安城。十六年前,你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我也向你这么介绍过,那时你只想着吃奶,懒得理我。”   他这话一出,葛伯和葛珲不由得笑了,笑着笑着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顾立春呆了一会儿,也说道:“我现在的名字叫顾立春,十六年前没理你,确实是我不礼貌。”   孟安城由衷地笑了,顾立春也跟着他笑。两人的陌生感就这么奇怪地消失了。   父子相见跟母子相见的情景不同,孟安城的情绪比较克制,内敛,顾立春更是如此。   两人破冰以后,顾立春便开始忙碌起来,他先是下去叫了饭菜上来,招待所的饭菜味道跟服务员的态度一样差。但附近只有他们一家,顾立春也只能捏着鼻子买了三盘素饺子两碗面条。   葛伯父子俩吃饺子,顾立春照顾着孟安城吃面。   孟安城一脸满足地吃着面条:“这面味道真好。”   顾立春说道:“跟我做得差远了,我做面条是一绝,从小就会,因为它简单又有营养,花样还多。有机会我做给你吃。”   孟安城一边吃面一边说道:“你也会做饭?我也会。我们三兄弟中,我的手艺最好,你大伯最差。”   顾立春笑道:“念群的厨艺不错,在我们五场是数得着的。”   两人谈笑风生,对美食如数家珍。   葛伯父子俩一时有些懵,他们面面相觑,这种情况按照书里和电影里演的,不应该是心情激动、抱头痛哭吗?为什么会是这种情景?   孟安城很快就吃完自己的那一碗面,顾立春只吃了半碗,就把面碗往旁边一推,孟安城坦然地说道:“不要浪费粮食,把面给我。”   顾立春把面碗端到他面前,问道:“不够我再要一碗?”   孟安城摇头:“够了,就是看不得你浪费。”   大家吃完饭,葛伯和葛珲过来收拾碗筷送下楼去,两人说要出门消会食,溜个弯,知趣地把空间留给父子二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从7月开始,每天更新时间改成晚上7点。这个月应该能完结,群么。 第182章 父子相见(三)   葛伯父子俩离开后, 房间里安静下来。   孟安城专注地凝视着顾立春的面庞,许久之后,他才用嘶哑干涩的声音缓缓说道:“两天前, 我接到通知说, 我可以出去治病, 我一直在想,究竟是谁在帮我。今天早上, 当老葛揭晓谜底的时候,我恍惚了很久。你看, 只有小说才讲逻辑, 现实根本没有逻辑。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竟然还能遇到你二伯和念群, 还能把我拯救出来。”   顾立春静静地聆听着, 把自己随身带着的水壶递过去,让他喝口水润润喉咙。   孟安城接过水壶, 抿了一口, 说道:“这水挺好喝, 有甜味。”   两人开始慢慢地打开话匣子,孟安城虽然从老葛父子俩那里听到了顾立春的很多事迹, 可仍觉得远远不够。他想知道更多关于儿子的成长故事。   顾立春对自己前十四年的经历做了一个很简单的陈述, 没有诉苦没有抱怨,只有平静的陈述。   当孟安城听着听着, 突然双手掩面, 许久许久没有说话。   顾立春用轻松平和的声音安抚着他:“我算是幸运的,被扔掉时,正好遇到我养母, 正好她结婚几年没有生育,她把我抱回了家,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抚养我。家里虽然很穷,但她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我读书到初中毕业,在乡下这个学历算是可以了。过继我养父的那家人也很好,我有一个挺好的奶奶,一个好姑姑。我在农场的工作就是姑父介绍的。去农场后,情况就开始好转,我还遇到了一个好领导,一群好同事,好朋友。”   孟安城不着痕迹地擦拭了一下眼角,面带笑容地听着。   顾立春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接下来,就到了二伯和念群出场了。他们的出场也很有戏剧性,还是黑色幽默型的。”   顾立春把自己跟王有成的斗争经历,以及他费尽心机地找来二伯和孟念群的事,绘声绘色地讲了出来,孟安城忍俊不禁。   顾立春不由得感慨,这个王有成给大家带来了多少欢乐啊,以后全家聚会少不了还得提起他。   “你说事情多有意思,他若是不找来念群,我不一定能和二伯顺利认亲。所以,你看,人生中的很多困难和考验其实也是一种机遇和馈赠。”   孟安城听到这里,突然问道:“你喜欢哲学?”   顾立春摇头道:“没怎么接触过,我这是算是生活哲学吧。”   孟安城点头:“你的身上有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智慧,类似于哲学家的那种气质:通透明澈,智慧豁达。”   顾立春暗暗惊讶,没想到父亲对自己的评价这么高,他欣然接受:“你真是慧眼如炬,我自己都没发现这个优点。”   孟安然微微一笑,突然问道:“在你成长过程中,你的养父和家庭应该很少给予给你肯定吧?”   顾立春心中一悸,飞快地反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孟安城用那双明亮的双眸温和地注视着顾立春,轻轻叹了一口气:“大概是凭直觉吧,你对别人的肯定和夸奖看似照单全收,实则没有走心。我猜测你可能是从小很少受过大人的肯定,所以就不再期待?”   顾立春想起前世的父母和幼时的经历,恍惚片刻,随即又恢复正常:“这也是正常的,在咱们这里,父母的教育多是以打压批评为主,他们的父母也是这么对待他们的。而且他们光是为了生存就已经拼尽全力,哪里还顾得上子女的精神世界?”   孟安城喟然叹息:“你说得也有道理。我和你妈估计要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不能给予你物质上的帮助,我们能做的就是给你精神上的支持和补偿。”   顾立春笑道:“精神上的支持就够了。我现在是场级干部,工资120块,算是富裕。”   孟安城欣慰地说道:“真不错,比我以前的工资还高些。”   两人聊了一会儿,顾立春算着时间,再过几个小时,他就得回市里,所以赶紧把能交待的事情交待完毕。   “爸,接下来我是安排的,你看行不行。”他这声很自然的称呼,让孟安城愣怔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他才恢复正常:“嗯,我在听,你接着说。”   顾立春继续说道:“我想先给你找个好点的招待所,你先休养几天再回省城。不然,以你的身体状况在路上颠簸要受大罪。回省城之后,让妈和葛伯他们带你去医院看病。家里的其他事,等你身体养好后,咱们再从长计议。”   孟安城说道:“家里的其他事,特别是你大伯的事,你不要管了。你不知道其中的深浅和把握不好尺度,我以前也不知道,现在明白了。以后我来处理,你跟你二伯和念群要做的就是蛰伏。回去告诉你二伯,让他一定一定要保重好身体,他们好好活着就是对亲人最大的支持。”   顾立春补充一句:“爸,我察觉到这两年局势开始稳定下来,我预感到以后会越来越平稳,闹到现在,大家都渐渐明白了一些道理,有些人开始冷静清醒过来。所以,大伯的事,你也不要急,咱们先等待一些时日,慢慢打探他的情况,尽可能地让他的生活过得好些。”再过一年多就可以平反了,只要大伯在这段时间里身体和精神不垮掉就行。   父子两人在房间里畅谈了一个多小时,孟安城很健谈,精神很振奋,但   顾立春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强行中断了谈话,让他好好休息。   孟安城也确实累了,勉强支撑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顾立春站在床前看了一会儿,发现他的衣裳破旧,便决定回市里给他买身衣裳。   他出了招待所,葛伯父子俩正在门外晒太阳。   他走过去问道:“葛珲,你请了几天假?”   葛珲遗憾地叹了口气:“只请了一天,今天晚上就得回去。”   老葛忙说:“我一个人留下就够了。”   顾立春说:“一会儿,我给小珲买一张火车票。葛伯你留下来照顾我爸,咱们换家招待所,先让我爸休养几天,你们再回去。”   老葛一脸纠结,他既觉得这样做很合理,又心疼住招待所的钱,就他们住的这破招待所一天就要2块5,要是换到市里,那不得3块钱一晚?住一个星期,一个月的工资就没了,还有吃饭和其他花销呢。他的老伴生病时欠了不少债,他又一直没有工作,葛珲是托了顾立春的福才进牛奶场当临时工,家里一直紧巴巴的,临走时,于天蓝凑出了三十块钱给他,可他也不敢乱花。毕竟孟安城回去还得去医院看病呢。两人为了省车票钱,便坐了煤车来。   顾立春看出葛伯的为难,便笑着说道:“葛伯不用担心,我带的有钱。你和我爸住一个房间,花不了多少钱。”   老葛不自然地说道:“我是长辈,咱们两家又是这种交情,按理说,我应该出钱又出力才对,而不是只让你一个半大孩子负担。”   顾立春认真地说道:“葛伯,你这样说反倒让我不好意思了。你和葛珲跑前跑后的,没少出力。反观我这个当儿子的,却只出了一点钱。”   葛珲忙说:“立春,你这是没办法。你已经做得够好了。要是没有你谋划,我们大家伙现在还在苦熬呢。”   他转头对父亲说道:“爸,你也别纠结这个了。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大家各尽所能,共度难关。”   顾立春赞道:“小珲说得对,就是这个理儿。”   老葛听进去了,也不再纠结。   接下来,三人便决定分头行动。   “我和小珲进城,去买车票和找招待所,另外还得给我爸准备几身衣裳。”   老葛忙说:“衣裳不用准备了,我们带的有,就是吧,他的身体浮肿得厉害,带的衣裳穿不上。”   大家提到孟安城的身体状况,气氛不由得变得沉闷起来。   顾立春带着葛珲进城,两人照例步行一个小时,再倒两趟公交车才回到市里。   他们先去买票,买到了晚上8点的火车票。   接着是找招待所,顾立春综合考虑一番,最后在人民旅社给两人开了一个房间,房间不大,向阳、通风,挺干净,一晚上3块钱。主要是交通方便,离火车站汽车站和姑姑家都不远。   开好房间,两人又赶紧回去接人。顾立春考虑到路上太过折腾,便在附近找了一辆驴车,车夫是附近郊区生产队的,顾立春跟他商量好价钱,车夫答应把人给拉进城。   当两人回到招待所时,葛伯听说这两个败家子把旅社房间都开好了,心疼得捶胸顿足:“你们两个不是说去找招待所吗?怎么都给开好了?这房间还没住呢,人家要是不退钱,那不亏大了?”   顾立春意识到他刚才还真没考虑到这个问题,他苦笑道:“可是那边的房间已经定好了,不去住也得交钱。”   车夫听到他们的对话,也跟着心疼,最后,他灵机一动说:“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进城这么多回,从来没舍得住过一次招待所。你们让我去住一宿,车钱我少要点。”   葛伯一听这办法可以啊。最后,车夫答应只收他们两毛钱的车费,晚上他来住招待所,不用花钱就能住上城里的招待所,他回家能吹好久。   葛伯觉得自己节省了车费,车夫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双方是皆大欢喜。   孟安城下床时,顾立春看到那两条浮肿的大象腿,心情不由得变得沉重起来。   孟安城自己倒看得开,还打趣道:“你们看我的脚,像不像刚出炉的面包?蓬松又宣软,一摁一个坑,我有时饿得狠了,低头看着自己的面包脚,还能解解馋。我把这个发现告诉别人,他们看着我的脚,说以后不想吃面包了。”   除了车夫,顾立春葛珲他们谁笑不出来。   折腾了两个小时左右,他们一行终于顺利回到了人民旅社,此时天已经快黑了。   顾立春去买了些熟食和馒头,又给孟安城要了一碗粥。葛珲吃完饭就要去火车站,葛伯留下来照顾孟安城。   孟安城虽然还有很多话想跟顾立春说,但想想他还有别的事情,就主动说道:“你先回你姑姑家吧,免得回去晚了,让人担心。”   顾立春点头:“那我回了,明天再来。”   孟安城笑着挥手:“赶紧回吧,我就不送你了。”   顾立春回到杨家时,顾红玉已做好晚饭,正在等他。   他说自己在外面吃过了,不过,还是陪着他们吃了一点。   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要不要告诉姑姑一家真相,本来不告诉也可以。可是他想起赵志军的话,决定还是告诉他们。   吃完晚饭,顾立春等珠珠回屋睡觉,才正色道:“姑姑,姑父,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们。”   两人见他神色这么郑重,也跟着严肃起来。   顾立春组织了一下语言,简明扼要地讲述了他的认亲经过。   杨爱国和顾红玉听得是目瞪口呆,他们都不知道,这段时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顾红玉又是心疼又是埋怨:“你这孩子真是的,遇到什么事都是自己扛着,你怎么不告诉我和你姑父?”   顾立春道:“我可不是信不过你们,当时就是怕你们担心。后来经过农场那件事,赵叔也给我上了一课,我决定都告诉你们。”   杨爱国的反应比顾红玉更慢些,他消化了一会儿,才用试探的语气问道:“立春,那你以后要回你亲生父母家?”   顾立春说道:“我觉得生恩不如养恩重,就算我认回亲生父母,也不会丢下我妈和弟弟妹妹不管。”   顾红玉接过话:“你妈待你是真好,跟亲生的没区别。可你亲生父母也不容易,当年的事是阴差阳错,不是他们扔了你。我的建议是你两家都认,你想去哪家去哪家。”   顾立春说:“就是这个意思。”   顾红玉又问:“那你爸是在人民旅社?我和你姑父能去看看他吗?”   顾立春思索一会儿,婉拒了:“以后你们会有机会见面的,这个时候不太方便。”   顾红玉遗憾地叹息一声,接着又说:“不见也行,那我给他准备点吃的喝的。”   顾红玉是个行动派,说着就站起身来翻箱倒柜地去找东西,什么麦乳精、罐头、饼干都往行李袋里塞,她还找了两身杨爱国的衣裳装塞进去。   次日清晨,顾红玉一大早就拿着家里的肉票去买了排骨,又回供销社买了红豆绿豆和薏仁和海带,因为她听说这些都是消肿的。   买完东西,她匆匆回了趟家:“立春,你自己在家做好了给你爸送过去,我得回去上班了。”   “好的,姑姑,你快去吧。”   顾立春在家煮了一锅八宝粥,炖了海带排骨,外加几个炒青菜,用饭盒装好,提着饭盒和一大包吃的去旅社。好在人民旅社离姑姑家不太远,走路十来分钟就到。   顾立春拎着东西进了房间,孟安城的精气神比昨天更好,他一看到顾立春就笑吟吟地说道:“你先别打开,先让我猜猜饭盒里装的是什么。”   顾立春笑着说:“行,你猜。”   孟安城吸吸鼻子,仔细闻了一会儿,说道:“我闻到了红枣和冰糖的味道,那一锅应该是粥;那个饭盒里有一股淡淡的海腥味和肉香味,应该是排骨炖海带。”   孟安城猜了八、九不离十,顾立春由衷地称赞道:“你这鼻子真厉害,基本都对了。”说着他逐个打开饭盒。   孟安城的双眸闪烁着光芒,他像一个美食家似的,一一品尝点评。   老葛就简单多了,他只是埋头痛吃。   顾立春把带来的东西放在床头柜里,一边归置东西一边说道:“我把咱们家的事告诉了姑姑,她想来看你,我觉得时机没到,就没让她来。”   孟安城也赞同这个决定:“以后再见吧。”   说到这里,他又担忧地问道:“你这进进出出的,会不会有危险?”   顾立春满不在乎地笑道:“你看看现在的你,和我哪一点像?”   孟安城轻轻叹息一声:“你别看我现在这样,你爸我当初可是东大一枝花。”   顾立春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老葛正在喝水,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在顾立春和老葛的精心照料下,孟安城的身体逐步好转。到了第四天,他身上的水肿已经消了不少,他的浮肿一部分是生病引起的,也跟长期的营养不良有很大关系。他这几天伙食好,心情好,再加上顾立春又用了一点空间灵泉,所以他恢复得很快。   老葛看着孟安城一天天好转起来,心中十分欢喜。   这天晚上,孟安城提出要回省城,他现在坐车行动都没有问题,只是走得慢一些而已。   顾立春的假期还有几天,倒是可以送他们回省城。但孟安城坚决不让:“有你葛伯陪着就够了,你办完事赶紧回农场。”   顾立春塞给孟安城300块钱,孟安城不要:“钱的事不用担心,等我的病一治好,我就想办法找个工作,实在不行,我就回东大当清洁工,我的很多老朋友们也在干这个,我不能掉队。”   顾立春苦涩地一笑:“你先别急着扫地,赶紧养好身体是正紧,抽空多看看书,把自己的老本行捡起来。别到时候秩序恢复了,你的专业能力生疏了。”   孟安城自信满满地说道:“专业能力生疏不了,我没事就回忆我读过的书。你有时间也要多看书,记得偷着看。英国作家毛姆曾说过,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我被单独关押的那几年,全靠以前的存货支撑过来的。”   顾立春深以为然:“你说得对,我也是这么认为。”   说着,他把钱塞到孟安城的口袋里:“这钱你拿好,我妈的工资不多,还要养活两个孩子。大伯那边的事也要花钱打点。我现在是全家工资最高的,先帮着你们,等你们以后有钱了,我就啃你们。”   孟安城这次爽快地收下了,他朗声说道:“好,我收下。”   一切事情交代得差不多了,两人也到了告别的时刻。   孟安城突然轻轻地抱了一下顾立春,温声说道:“我们以后虽然天各一方,但会逐渐向好,你放心吧。” 第183章 天各一方,逐渐向好   处理完父亲的事, 顾立春抽空去医院做了一番检查,毕竟名义上是来看病的,不去医院显得不合适。   检查的结果也如他所料:他的心肺功能不好, 因为年轻, 所以目前问题不大。   拿到检查结果后, 顾红玉拿过来看了一遍,心情十分复杂, 既心疼又庆幸。心疼的是这个侄子年纪轻轻就有这个毛病,还是难以治愈的那种;庆幸的是目前这种病还不算致命, 只要好好保养还是没有问题的。   顾红玉嘱咐道:“你以后不要太累了, 别那么忙。家里的事有你妈和赵叔顶着,以后立冬立夏大了, 也让他们承担起责任来。”   顾立春道:“好的, 我会注意的。”   杨爱国也劝道:“你当场长事情太多, 以后不想干了,就争取调到农垦局来, 办公室的工作怎么着也比农场清闲些。”   顾立春笑道:“农场步入正轨后, 我就等闲下来了。”农垦局的勾心斗角也不少,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还不如他在农场自在呢。   这几天, 顾红玉和她的同事们早把顾立春要捎的东西给准备齐全了, 东西又便宜又好,还有一些别人求之不得的降价瑕疵货。   要捎的东西, 加上顾红玉准备的礼物, 四个行李袋装得满满的。   一听说顾立春要走,杨珠珠忍不住泪眼汪汪,拉着他的手不放:“立春哥, 你真的不能等到我放暑假再回去吗?”   顾立春耐心地跟她解释:“你要上学,我也要上班啊,我不回去上班会被领导批评的,领导比老师还可怕。等到你放暑假我再给接你好不好?”   杨珠珠一听到领导比老师还可怕,就懂了,但还是拽着顾立春不放。   顾红玉在旁边说道:“今年要不别让珠珠回去了,你妈生孩子,家里又忙又乱的,她过去添乱。”   顾立春说:“没事的,反正家里那么多孩子,多她一个也没事。况且,珠珠也不用人照顾,做饭多添一瓢水就是。”   杨珠珠生怕妈妈不让自己过去,赶紧做出表示:“是啊,我不用人照顾的,我还能干活,还能照顾小妹妹。”   顾立春对顾红玉说:“姑,到时候再看,你们若是没空送他,我看我们农场有谁来市里出差,让他把珠珠带上就行。”   顾红玉答应道:“行。”   顾立春满载而归,他一回来,大家伙便齐聚到家里来分东西。   每一人都对他捎的东西都万分满意,连声夸奖。   顾立春把带回来的礼物给大家分了。   二奶奶的是一件深色花衬衣,一双凉鞋;田三红的是两条碎花长裙子,一条修身,一条宽松。   田三红极少穿裙子,心里挺喜欢但又不好意思穿出去。   赵志军鼓励道:“你去试试,肯定好看。夏天穿裙子凉快,场里的很多女同志都爱穿。”   田三红终于肯试穿,引得全家一阵赞叹。   小雨和明非一脸羡慕地摸了又摸。   很快,她们两个就不羡慕田三红了,因为她俩也有花裙子,两个小姑娘试穿后就不肯脱下来,哪怕这个季节还没到穿裙子的时候,两人还是穿上新衣服,去外面转悠了一大圈,收获了一波羡慕妒忌的眼神后才心满意足地回来。   立冬立夏的礼物也是衣服和凉鞋,立夏也到了爱臭美的年龄,把新衣裳仔细地收起来,至于立冬,他最感兴趣的还是吃。   小满的礼物除了衣服,就是书、钢笔和笔记本,她欢喜得不行,赶紧把东西拿回自己房间。   最后才是赵志军的,两条烟两瓶酒。   赵志军收下礼物,说道:“多亏了你,我才提前十年享受到被人孝敬的滋味。”   顾立春听着这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分完东西,他找了机会说了父亲的事,并询问赵志荣那边的情况。   赵志军说:“志荣那边一切都好,我告诉了你爸妈的名字和住址,他说他有时间会去看看,他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他也会尽力而为,让你不要挂念。”   顾立春说:“这次幸亏有志荣叔帮忙,事情办得很顺。”   顾立春觉得父亲这种情况像是保外就医,但这个时代的法律系统十分混乱,他也不清楚有没有这方面的规定,便问赵志军他父亲这种情况能在家呆多久。   赵志军说道:“我当时问过志荣,他说,只要你爸别再犯错误,应该不用再回去。就算要回去那也得是病好了以后,这个时间可以是一年,也可以是五年。到时大不了咱们把流程重走一遍,再把人弄出来治病,反正你爸的身体是真的有病。”   顾立春听到这里,基本已经放心了。只要撑过一年半就好了,既然人已经出来了,回去是不可能再回去的。   礼物分完了,话也谈完了。顾立春打算去猪场一趟。   他收拾了一包吃的,跟家里人打声招呼,说晚饭不回来吃了。   他骑上自行车去猪场,结果没找着孟念群,只好先去劳改院。   孟安京一看到他,神色十分激动,连忙快步走过来。   顾立春看了看院里的其他人,笑着跟他们打个招呼,随手散了一圈烟,老袁和林教授等人是如获至宝,接到烟便开始吞云吐雾起来。   孟安京领着顾立春来到一个无人的角落,两人嘀嘀咕咕地说起来话来。   顾立春告诉孟安京父亲的情况,孟安京听罢是喜极而泣:“太好了,能顺利出来就好。”   他接着又问孟安城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顾立春净挑好的讲:“身体有点毛病,多是过度劳累和营养不良造成的,治疗休养一阵应该能好。精神状态很好,一见到我就跟我开玩笑。二伯,我发现了,我爸比你幽默风趣多了。”   孟安京笑道:“你爸小时候就是个活宝,我这算是好的,你大伯比我更严肃,小孩见了他都躲着走。”   调侃完毕,顾立春又正色道:“我爸还说了,大伯的事他自有分寸,让我们不用担心。还说让你好好地保重身体,大家都健康乐观地活着就是对亲人最大的支持。”   孟安京重重地点头:“我懂的。”   顾立春也没有逗留太久,说了一会儿话,把行李包塞给孟安京就离开了。   他一走,孟安京见大伙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盯着行李袋看,就大方地拿出一些吃食分给大家。   其中老袁和林教授和陈爷爷分得最多。   老袁观察着孟安京的神色,待身边无人时,悄声问道:“你三弟的事办妥了?”   孟安京轻轻点头。   老袁吸了一口烟,半眯着眼睛,说道:“你家这盘棋盘活了,等着吧,一切都会好的。”   ……   顾立春出来时仍没找到孟念群,他便去了猪场的办公室,谁知陈禹也不在,这一个个地都去哪里了?他正在迟疑着要不干脆回去算了。   就在这时,陈禹大汗淋漓地跑回来了,他一见到顾立春就说道:“我听说你回来了,就去门口接你,到了大门口,陆大爷说回家去了,我追到你家,你奶奶说你来猪场了。”   顾立春见他跑得这么急,就问:“你找我有事?”   陈禹喘着粗气道:“没事我就不能找你了?”   “当然能,不过既然没事,何必这么急,跑来跑去的?”   陈禹掀起衣服,胡噜一把脸上的汗水,“我也不算太急,就是跑得快些。”   说完,他又问这次东云之行情况如何。   顾立春没有细说,只说一切顺利。   陈禹看他的神色就猜测到事情很顺,突然,他神秘兮兮地说道:“你不在的这些天后,发生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顾立春好奇地问:“谁的?”   陈禹故意卖了个关子:“这事跟我们姓陈的有关。”   “陈洁?她怎么了?”   陈禹笑着揭开谜底:“陈洁被人表白了,那人是三场知青中的风云人物贺新华。你有印象没?”   顾立春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好像有些印象,只记得那个小伙子长得挺英俊,性格开朗阳光。   “陈洁答应他了吗?”   陈禹嘴角带笑:“你猜。”   “猜你个头,赶紧说。”   陈禹不再卖关子:“陈洁没有当场答应 ,她在考虑,可某人却急坏了,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半夜起来数星星。”   这个“某人”除了孟念群没别人了。   顾立春示意陈禹继续讲下去。   陈禹说道:“我实在看不过去,只好过去帮忙出主意,我对他说,反正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也去捅破这层窗户纸。如果陈洁不同意,你也死心了,省得整天在床上翻烙饼。”   “嗯,然后呢?”   陈禹两手一摊:“然后陈洁拒绝了贺新华,他们两人去春游挖野菜了,只留下孤零零地我呆在屋里。”   顾立春看着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莫名觉得好笑,就真诚地建议道:“你感到孤单是因为太闲,以后没事就看看书喂喂猪,别老盯着人家看。”   陈禹:“……”   顾立春在猪场巡查了一圈后,发现没什么问题就回家去了。   第二天,孟念群容光焕发地来给送早餐,顾立春被这奢华的早餐震惊到了:荠菜盒子、油条、野菜锅盔、玫瑰花卷、八宝粥、豆腐脑,还有餐后水果樱桃和野草莓。   顾立春接过早餐说道:“实在太丰盛了,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   孟念群用脚趾头抠着地,低头说道:“里面还有陈洁的。”   顾立春:“……”原来这次他是被捎带着的。以前,陈洁是捎带着送的。   孟念群想起正事,便低声说道:“昨晚上,我爸告诉我三叔的事了,我激动得晚上都没睡好,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顾立春道:“以后咱们家的好事会越来越多的,你和陈洁之间的障碍很快就能消除,不要有太多心里负担。”   孟念群笃定地回:“我信你的话。”   孟念群离开后,顾立春提着早餐篮子去找陈洁,办公室里陈洁和谢宣都在。   陈洁看到这豪华的早餐也是一脸惊讶。   谢宣则用复杂的目光看着顾立春,嘴唇翕动了几下,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顾立春笑着跟谢宣打招呼:“谢同志,我给你捎了两本书,一会儿拿给你。”   谢宣连忙客气道:“谢谢顾同志。”   顾立春随手递过去一个荠菜盒子:“这是猪场食堂做的,你也尝尝。”   谢宣受宠若惊地接下了。   顾立春让陈洁先挑,剩下的他再拿回去,陈洁挑选了几样。顾立春拎着篮子准备回办公室吃。   结果刚出办公室就碰到赵志军和邓场,三人大眼瞪小眼。   顾立春指指手中的篮子,说:“猪场的食堂正在进行早餐改革创新,我先尝尝味道研究研究,也好给他们提提意见。”   赵志军一本正经地说道:“是该这样,我也帮着提提意见。”说着,他顺走了两个野菜锅盔。   邓场迟疑片刻,也顺手拿走了两个荠菜盒子:“你们都要研究,我也不好搞特殊。”   顾立春:“……”   他还能说什么,只能提着剩下的早餐回办公室。当然,他也不能吃独食,给了老梁一个玫瑰花卷,赵高这家伙根本不用他让,直接过来蹭吃,因为中途被截胡,赵高只吃了个半饱。   从这以后,顾立春和陈洁就过上了人人羡慕的生活。   每天的早餐几乎不重样,赵志军隔三差五地过来截胡,邓场碰上也不客气。顾立春后来见着两人都想绕着走。   很快就到了月底,孟念群领了工资,卖了一大包农场特产跟顾立春商量要寄回去。   顾立春直接打了五个大包袱寄到省城,其中三包是给孟家和葛家,两包给赵志荣兄妹。   东西寄过去后不久,顾立春和孟念群就收到了回信。   两人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开始看信。   信是葛珲帮忙寄的,葛珲一封,孟安城一封。   葛珲说了回省城后的后续,说孟安城已经顺利入院,医生说他肝肾都有问题,需要住院治疗。   孟安城的那封信则是另一种风格,说他的身体像海绵一样在拼命地吸收着营养,要不了多久应该就能恢复健康。他还抽空回了一趟东大,去申请扫地的工作,校方批准了,说等他出院后就可以上班,念及他是病人,每天只打扫半天就行。   他在信中写道:“我考虑再三,还是觉得扫地这个工作好。首先是工作地点甚佳,东大为国内名校,风景优美,林木葱茏,空气清新,徜徉其中,心情十分愉悦;其次是工作氛围良好,一起扫地的多半是老朋友,谈笑有鸿儒,大家其乐融融;三是工作内容好,扫地既能清洁校园,又能锻炼身体,对社会有意义,对个人有益处。”   孟念群看得又心酸又想笑,顾立春则回了他一封信,大致说了关于保外就医的事,让他平常注意些。一旦有人来检查,就装作病得严重些,隔段时间去医院看看。甚至还教他几个装病、吐血的小妙招。   在写的末尾,他还写道:“这些小妙招,一般人我不告诉他,属内部资料,不要外传。我给你寄了几瓶番茄酱,你可以先练习练习。蔬菜种子和花种也寄了,你没事种种花种种菜,再练习练习厨艺。我打算以后自己开个农场,这些都用得着。”   顾立春想起赵志荣的事,又写道:“你的事情志荣叔没少帮忙,他是我继父的亲弟弟,人很可靠,你们可以接触一下。有什么事可以找他。”   整个五月,他们双方信件来往频繁。   孟念群现在最期盼的事有三件:跟陈洁见面,发工资,收信。   孟安城的每封信都有好消息:他的身体恢复了一大半,他暂时出院了,当然,医生给出的建议是需要长期休养,还要定期回医院检查。他开始联系青海的劳改农场,他正在着手准备把二伯母也以看病的名义接回来。   孟安京听到妻子有可能回省城,激动得老泪纵横,孟念群也是喜出望外。   六月初孟安城又来了一封信,说他准备把大伯家的二堂哥从救济院接回家来。   顾立春寄回去一百块钱,回了一封信:“加油,爸爸。我这个月要收麦子,下月再给你回信,给你寄新面粉吃。”   今年是个丰收年,虽然春天有过旱灾,但由于应对得当,麦子并没有减产太多。   麦收,累是必须的。好在今年的收割机比去年多了十几台,再加上天公没有出来捣乱,麦收十分顺利。   麦收之后是收割、晾晒苜蓿,之后是夏种,整个六月,大家几乎没有得闲的时刻。   田三红临产在即,顾立春和赵志军让她在家休息,她硬是不肯,说现在是农忙,大家伙都在忙,她怎么好意思歇着?她挺着个大肚子继续上班,顾立春看着既心疼又佩服。   七月,农场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学生们开始放暑假,杨珠珠被出差的干部带回了农场,天天跟小满他们满场疯跑。   7月10号早晨,顾立春的小妹妹赵明宝呱呱落地。   全家对这个最小的孩子稀罕得不行,几个孩子没事就凑在一起围观小妹妹。   立冬看着丑丑的小妹妹,忍不住发出疑问:“小妹妹这什么这么丑?脸上又红又皱,像小猴子似的。”   立冬的话问题一出来,就遭到大家的围攻。   小满毫不留情地说道:“刚出生的小孩子都这样,你小时候更丑。”   立冬反问道:“你比我小,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丑?”   小满理直气壮地说道:“因为你现在也不好看,小时候肯定更丑。”   大家齐声赞同。   立冬这次是犯了众怒,被大家群起而攻之。他吃一堑长一智,再也不敢说小妹妹丑。   时间一天天过去,小明宝几乎是一天一个样,越长越可爱。皮肤由红变白,之前眯着一条缝的眼睛也睁开了,又黑又亮,小家伙挑了田三红和赵志军的优点长。脸型像田三红,是那种秀气的瓜子脸,眼睛鼻子随赵志军,双眸清亮有神。   赵志军一下班就抱着不撒手,不光是他稀罕,其他人也喜欢。赵高他妈每隔两天都要来过来看看,看完就回家催三个儿子结婚。赵高被逼得没法,最后只好说:“妈,要不你也给我生一个妹妹?”   赵高妈甩出一只拖鞋砸过去:“滚。”   可能是赵志军晒娃晒得太过频繁,竟引起了邓场的注意。这天,他也来看娃。   邓场看着粉雕玉琢的小明宝,冷不丁地问赵志军:“这孩子真可爱,看着有灵气。小顾小时候也是这样子?”   赵志军愣了一会儿,回答道:“这个我真不知道,我认识小顾时,他已经是个大人了。”   邓场:“哦,我忘了,你认识小顾的时间比我还晚。”   旁听两人对话的顾立春:“……” 第184章 旧话重提   8月10号, 明宝满月。他们这儿的规矩是满月小办,百天大办。田三红和赵志军商量着,干脆百天再请客。   杨珠珠待到8月中旬, 被出差的干部捎回市里, 临走时, 自然是又眼泪汪汪地不愿意走。二奶奶、小满和小雨也跟着掉眼泪。   田三红也不舍地说:“不是还没有开学嘛,要不再让她多呆几天?”   顾立春无奈道:“马上就秋收了, 这是秋收前干部最后一次出差,错过了这次, 只能咱们送过去或是我姑来接。”   田三红也不再说什么。   顾立春过去安抚珠珠, 又承诺寒假还让她来,她才慢慢收住眼泪。   送走了杨珠珠, 小明月也满月了, 家中的杂事告一段落, 秋收还没开始。   顾立春终于清闲下来,处理自己的事情。这一个多月来积攒了不少信没回, 海城的何文勇, 龙江省的叶北林, 姑姑家,省城的。   回信前, 他重看了一遍来信, 其中叶北林的信引起了他的警觉,叶北林在信中说他们那儿去了一个外国考察团, 对方对他们的大豆很感兴趣, 他的字里行间带着一股骄傲和自豪感。   顾立春一看外国考察团和大豆,却突然想起穿越前的事情。他搜寻着记忆,好像就是在这一年的秋天, 美国派专家团来中国寻找优良大豆,采集了大量优良野生大豆植株进行研究,后来在海城郊区采到一株重要品种,培育出新的大豆品种。后来,他们向包括中国在内的很多国家申请专利权,我们中国人种中国大豆还向要美国人交钱,让做为农场主的顾立春气愤不已。   现在一看到这个消息,顾立春更坐不住了,他赶紧给叶北林回了一封信,他在信中揭露了考察团的阴谋和目的,并在末尾写道:“……西方资本主义和美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们务必要警惕他们。”   顾立春写完这封信仍觉得不够,想了想,他又给何文通回一封信,请他要注意外国人在海城郊区机场的异常行为,必要时候可以报告给当地有关部门。   给叶北林和何文通回完信后,顾立春打算明天再给叶北林打个电话强调一下。   他想起来,有一段时间没给爸妈写信了。当即便铺开信纸回了一封长信,信中写了收麦子的过程,小妹妹出生后的趣事,家里的一些锁事以及孟念群天天送早餐的事。   写好回信,顾立春又收拾了不少东西,给何文勇寄了一些农场特产,给爸妈寄了十斤面粉,五斤挂面。   没多久,顾立春就收到了回信和包裹,包裹里都是旧书,是孟安城寄来的。其中有几本写作方面的教材和几本苏联小说。他和孟念群私下里偷偷地看。   孟安城的回信中说,二伯母的事要经过一番周折才能办好,但二堂哥的事就容易多了。鉴于他行动不自由,不能随便出省,只好委托葛伯去找二堂哥,不出意外的话,他今年秋天应该能回来。   说完二堂哥的事,孟安城又大夸特夸顾立春寄过去的东西好吃,风靡东大。同事和老朋友最近老爱去他们家蹭饭。辣椒酱和豆豉,特别能下饭,不过他觉得还能再改进一下,他在信中附了改进方法,添加了几样调料。   接着他又夸顾立春寄的番茄酱很好吃,他没舍得拿来做吐血试验,不过他说动了清洁队里的一个同事喝鸡血鸭血做试验,对方反馈说鸡血鸭血很难喝,又咸又腥。   在信的末尾,他得意洋洋地说,自己已恢复本来的面貌,发量意外增多,是今年的四大喜事之一。   顾立春看完信,一抬头就看见孟念群正坐着不动,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顾立春问道:“怎么了?”   孟念群踌躇良久,才慢慢开口:“最近我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对陈洁和盘托出咱们家的事。”   顾立春问道:“你们俩到什么程度了?”   孟念群红着脸,急声说道:“什么到什么程度了,你这家伙,小小年纪,心思怎么那么复杂?”   顾立春笑道:“我只是问你们俩谈到什么程度了?你急什么?咱俩到底谁复杂?”   孟念群又是窘迫又是尴尬,干笑两声,十分不自然地说道:“其实我也没怎么谈,反正她大概已经明白我的心意。我感觉她也喜欢我,我们很有默契。可是我……”   孟念群还是心存顾虑。   顾立春思索片刻,说道:“我建议你和盘托出,坦诚以待。但有一条,哪怕你们心意互通,暂时也不要公开恋情,以免给陈洁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等咱们家的事彻底平息以后再说,放心,按照现在的进度,时间不会太长,少则一年半,多则两年。”   孟念群急忙点头:“我明白。”   顾立春不知道孟念群是怎么跟陈洁说的,反正陈洁再见到他时,神情就很复杂。   下班时,她特意等在顾立春下班的路上。   两人推着自行车,沿着林荫小道慢慢走着。   “顾哥。”陈洁开口唤道。   顾立春也不忍心让女同志为难,就主动挑起话头:“念群把什么都告诉你了?”   陈洁点头:“嗯。”   顾立春又确认一遍:“我的事,他也说了?”   陈洁又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她才感慨道:“我就感觉世界很奇妙,生活也跟戏剧似的。”   顾立春笑道:“人生如戏,冥冥中自有天意,你一直把我当弟弟,结果,我真成了你弟弟。兜兜转转地,你竟变成了我嫂子。”   陈洁不自在地扭过头去:“胡说八道,我还不是你嫂子。”   顾立春怕自己把握不好玩笑的尺度,赶紧敛起神色,正色道:“我收回刚才的话,你是我陈姐。”   陈洁嘁了一声。   接着她仔细地问起了孟家的事,特别是孟大伯的事。   顾立春敏锐地问道:“你想帮我大伯?”   陈洁点头道:“我想借助我爸的力量试试看。念群说你爸已经出来了,你们一家暂时没有问题;念群的爸爸有咱们照顾着,也没什么大问题;你们家最关键的是你大伯,只要他的事情解决了,一切都好办了。”   顾立春问:“你想让你爸帮忙,又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是吗?”   陈洁笑道:“你都猜对了。我爸应该能帮上忙,可是我必须得找到能站得住脚的理由。就是我为什么要帮孟家?我跟他们是什么交情?都得说清楚,我爸那边又不好糊弄,但我又不想实话实说,因为现在时机还没到。唉,所以我就很愁,想来想去,只好找你商量。”   顾立春也有点发愁,他想了一会儿,说道:“那你看这样行不行?你不是跟你爸提过我吗?他也给我打过电话,他是知道咱俩的交情对吧?”   陈洁点头:“是的。”   “那你跟他说我的真实身份,说我其实姓孟,孟安国是我亲大伯,我想帮他,可苦于没有门路。你念在咱们往日的交情上,想伸出援手。我建议你先试探一下,如果你爸很为难,就算了。他帮咱们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我们可以再等等。”   陈洁面带犹豫:“对我爸暴露你的秘密真的没问题吗?”   顾立春笑道:“没问题,我相信你爸的为人。”   陈洁微微一笑:“挺好,这个理由站得住脚。我准备秋收前请几天假回去一趟。”   八月底,陈洁请了五天假回京城探亲。   临走时,顾立春送了一大行李包本地特产,还塞给她150块钱。   “这钱你先拿着,如果有机会能见到我大伯,就给他送点衣服和吃的进去。要是见不着人就用来打点人情。”   陈洁想了一会儿,也没有推辞,只说道:“行,我会尽力把事情办妥。”   5天后,陈洁准时回来。她给顾立春和孟念群等人都带了礼物,还给小明宝买了两罐奶粉和一身小衣裳当百天礼物。   田三红收到这么重的礼物,十分过意不去。   顾立春笑道:“妈,你就收下吧,没准以后咱们还是亲戚呢,你到时补送一份大礼就行了。”   田三红心中大喜,忙问道:“立春,你终于开窍了?”   顾立春忙澄清道:“不关我的事,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是念群那家伙开窍了。”   田三红闻言多少有些失望,不过一想到肥水没流到外人田里,很快又释然了。   陈洁回来之后,便来找顾立春,说道:“我跟我爸提了这事,他慎重考虑后,表示愿意帮忙。不过,他说你大伯的事情有些复杂,他可能使不上多大的力气。具体的事情他没详说,只告诉我,你大伯的大领导现在也没有人身自由。”   顾立春自然明白,他语气平静地说道:“我理解,你爸愿意帮忙已经很好了。”   陈洁说道:“总之,咱们耐心等待就是。”   小明宝的百天正赶上好秋收,大家先送上礼物,饭没空来吃。   赵志军和田三红商量着等秋收后再补上。   因为要部署秋收工作,顾立春需要经常跟各科干部开会沟通,有时还要单独谈话布置工作,农牧科的办公室本来就不大,这下就显得更拥挤了。   白大姐答应顾立春,等秋收后给他收拾一间单独的办公室出来。   邓场顺口说道:“小顾,你先到我办公室办公,我那里地方很大。”   顾立春想着反正只是暂时的,也就答应了。   他收拾东西去邓场办公室时,老梁是一脸地不舍,赵高则是满脸担忧:“顾哥,你要是不适应就还回来。”他们办公室多自在多和谐呀,跟邓场一个办公室,光是想想就令人窒息。   顾立春抱着一叠文件和资料去了邓场办公室,赵高和老梁也帮着搬东西。   陈洁趁着邓场不在,也过来转悠一圈,还帮着打扫一下卫生。   邓场去总场开完会回来,一进办公室就发现里面已经大变样。   屋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桌上的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各类文件整整齐齐地摆放在藤编文件架里,还有文件筐,铅笔和圆珠笔摆放在竹子笔筒里,墙角还有个挂外套和帽子的衣帽架,两人桌上各摆着一盆绿意盎然的小盆栽。反正整间办公室就是焕然一新,就连椅子也变舒服了。   邓场打量了一圈,十分满意:“挺好,早该让你搬过来。”   顾立春还是喜欢独立的空间,便赶紧说道:“邓场,先打扰你一阵子,等秋收后,白大姐说会给我腾出一间小办公室。”   邓场:“到时再说。”   两人一起工作,效率倒是挺高。   先是开会,大会小会开了几场,把各项工作布置下去。   因为有往年的成例在,倒也不用怎么费力,在原有计划的基础上稍作变动即可。   地号的划分,机器的安排,人员的调动,遇到阴雨天气及意外情况的应急方案,样样都要考虑在内。   顾立春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再加上有白大姐、张科长和赵志军等人全力协助配合,工作的分派十分顺利。   值得一提的是谢宣真的变老实了,这次是规规矩矩地配合各科干部,就算有不同意见也是理智交流,不像以前,为反对而反对。   对于他的巨大转变,其他人除了震惊,更多的是对顾立春的佩服,这家伙被小顾修理老实了。而吕进步只能是无言以对。   顾立春有意无意地当着吕进步的面释放对谢宣的善意。   “谢同志,你这个宣传稿写得真不错,你的文笔功底不错,上学时作文肯定得不错。”   “谢同志,我们大家感谢你为我们争取了经费,你是五场和总场的纽带,凡是你经手的,事情没有不成的。”   谢宣对于顾立春的花式夸奖,先是受宠若惊,接着慢慢习惯,然后心里产生一种隐隐的骄傲,不由自主地就想表现得更好。   顾立春把一些需要跟总场和其他分场沟通的事情交给谢宣来办,比如要批条要经费协调机器等等,这些事大家都不爱干。   谢宣每干成一件,顾立春就大肆宣传,私下表扬,会上表扬,反正就是见缝插针地表扬和夸奖。   邓场和白大姐等人是看透不说透,他们暗自感慨,小顾那张嘴是既能让人下地狱,也能让人上天堂。他怼人时,那是满天飞刀,被怼的人体无完肤;夸人时,被夸的人是浑身舒坦,飘飘然,充满了力量和干劲。   吕进步心里有一百辆拖拉机轰鸣而过,为什么事情的进展他越来越看不明白了?两人从敌人关系变成亲密战友了?   他一忍再忍,忍到下班,再也按捺不住,追上去对谢宣说道:“谢同志,以我的经验,顾同志这是在憋大招,你可得小心。”   谢宣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吕进步:“吕同志,你不要心存偏见,顾同志这人挺好的。我们以前有点误会,现在话说开了,满天的乌云都散了。我们做为革命干部,要团结一致。你没事多想想怎么干好工作,别总琢磨些有的没的。”   吕进步心中悲愤,他真想仰天长啸:这究竟是什么世道?   吕进步在五场愈发孤立无援,每天像一只离群的孤雁。   顾立春对他也改变了策略,有时精准打击,有时安抚夸奖,反正就是忽冷忽热,时好时坏,让人摸不着头脑。   弄得吕进步经常在琢磨:他刚才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这个眼神代表什么?   顾立春的这些操作瞒不了邓场,有一次,邓场意味深长地说道:“小顾,你真的让我开了眼界。我以前都不知道还能用这种方法操纵对手。”   顾立春谦虚地答道:“一般一般,都是对手衬托。这种办法只能对付心智和经验比我低的对手。像是邓场这种意志坚定、聪明睿智的高手,我是束手无策。”   邓场:“……”   秋收顺利进行,今年天气没作妖,机器又多,人员配合得好,比去年早收完。   秋收过后,五场群众对谢宣有了很大的改观,顾立春更是亲自操刀,写了好几篇表扬文章,还特意抄送一份到总场场办,黄书记看后十分满意,还特意把谢宣叫过去勉励一番,让他再接再厉。   谢宣从黄书记办公室出来时,脚步都是飘的。一路飘回五场场办,他感觉到天是那么蓝,空气是那么清甜。   回到办公室,他还心无芥蒂地跟陈洁笑着打了声招呼。   陈洁短暂的惊讶过后,也客气地回应了他。   秋收过后,小明宝的百日宴便要举办了,时间定在星期天,方便大家去赴宴。   还是在家门口的马路上举办。请的大厨是食堂和孟念群陈洁他们。   五场的干部,食堂的员工,左右邻居,知青代表,生产队的队员,一下子摆了二十桌。从东摆到西,把整条马路都占了。   顾红玉和赵志荣赵志新没空赶回来,礼物都寄来了。   赵志军抱着穿着穿戴一新的明宝在马路上巡回展示、炫娃,大家争抢着抱。   宴席开始,顾家和赵家人各有分工,田三红负责去招待知青们和邻居们,二奶奶在陪那些老头老太们聊天,小满和赵明光招待孩子们。   赵志军负责抱娃,顾立春则要招待五场的干部们。   朱书记和邓场也很给面子,两人都准时赴宴。   朱书记看着红光满面的赵志军,老话重提:“老邓,你看看人家老赵,去年梅开二度,今年又开了一朵小花。你这棵铁树到底啥时候开花?你还能不能开了?”   邓场今天异常的沉默,话说得很少,酒一杯接一杯地喝。   不过,赵志军今天要抱娃,没人陪他喝酒,在场的干部就倒了霉。先是朱书记被灌醉,接着是张科长,很快,邓场就把目光停在了顾立春身上。   顾立春勉强招架了几个回合,主动认输:“我醉了,真不能喝了。”   这顿饭从中午一直吃到太阳落山,中间又添了两回菜,三回酒。   喝到最后,顾立春怕邓场再祸害其他人,就硬要把他送回去。   邓场比上次婚宴时醉得更厉害,顾立春让他往北,他非往南,论力气,顾立春真不是他的对手,最后,他被架着往南边去了,邓场说要散个步再回家。   两人就这么摇摇晃晃地散着步,夕阳正好,秋风清爽,两人边走边说胡话。   邓场走到大田地头,望着空空如也的田野,突然说道:“老朱今天又旧话重提,我也想旧话重提。”   顾立春的脑子跟浆糊似的,一时想不起邓场的旧话是什么,只好安静地等待着。   邓场酝酿了一会儿,终于说道:“我上次说你要是个女同志就好了。”   顾立春的头脑清醒了一半,他赶紧说道:“邓场你喝醉了,咱们回去吧。”   邓场转过脸,目光灼灼地盯着顾立春,一字一句地说道:“就在刚才,我突然悟了:就算你不是女同志又怎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02 18:53:51~2021-07-03 18:2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别亦难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mandaxing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黎 170瓶; 洛泆 62瓶;污大维·奥斯卡夫司机 60瓶;语涵 20瓶;红色贝鱼、小拂在减肥 10瓶;君不知 6瓶;羽、黑裤卡米叔、hey~y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5章 婉拒   顾立春听到这话, 脚步一趔趄,险些摔下田梗,邓场伸手扶住他。   顾立春与邓场对视片刻, 很快又移过目光。他的头脑像被冰水浇过, 瞬间清醒。他没有说话, 只是一个劲地快步朝前走。   邓场停留在原地,两道灼热的目光盯着他的后背。   顾立春走出很远之后, 邓场才迈开大步追上他。   夕阳已经落山了,淡紫色的暮霭笼罩着大地, 一群飞鸟扑棱着翅膀向远处的树林飞去, 四下里一片安静。   顾立春沉默了很久以后,终于开口说话:“邓场, 你一直单身到现在的原因是什么?”   “没有遇到合适的。”   顾立春循循善诱:“那你清楚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你又肯舍弃什么?”   邓场没有说话, 他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他一直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   顾立春的声音平静而温和, 缓声说道:“实不相瞒, 我曾经深入考虑过这些问题。   我本质上是一个自私自我的人, 如果世上有一样东西肯让我舍命追求,那便是自由。各种意义上的自由, 经济上思想上和生活上的。我讨厌一切带有控制、占有因素的关系。我在成长过程中也曾经有几次过顿悟, 比如说‘人的每一种身份都是自我绑架,唯有失去是通往自由之途’, ‘他人即地狱’。前一个顿悟后, 让我觉得,就算我失去不健康的亲情也无所谓,那会让我更自由。”   邓场疑惑地问道:“你和你的家人相处得挺好, 你说的不健康的亲情是指你的养父?”   顾立春猛然反应过来,他把前世和今生搞混了,酒精影响了他的表达。   顾立春只得顺水推舟:“说的就是他。”   还没说到重点,顾立春继续往下延伸:“解决完亲情方面的问题后,就轮到了爱情。   我觉得爱情会激发人的占有欲和控制欲,我们不由自主地想让对方完全属于自己,我们因为对方的优点和光芒而靠近,却不得不和他的缺点和阴暗面共处。   我们总试图改变对方使之适应自己,两人朝夕相处,难免会有博弈、伤害、冲突和怨愤。可能刚开始会很新鲜,可是一切都将难以避免地陷入俗套和平庸,最初的激情和惊艳最终会被琐碎的现实消磨殆尽。真的没什么意思。”   相比爱情,友情更加动人珍贵更有分寸感。它不会狂妄地想占有对方的整个空间,两个朋友可以互相理解共同进退,既能互相交融又彼此独立。”   邓场认真地解读顾立春说的每一个字,有些话他没听说过,但字面意思能够理解,字面背后的意思也隐约能明白,他什么也没说,心底仍残存着一丝希望,继续听下去。   顾立春深深吸了一口气,停顿片刻,见对方没有反应,只好继续说下去:“邓场,我希望我们继续保持朋友的关系,我们曾经并肩战斗过,以后也将在各自的领域为国家和社会继续奋斗。……我的话说完了。”   顾立春接下来不知道再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邓场,只能先行离开,好在这次邓场没有追上来。   顾立春回到家时,天已黑了,宴席早已散了。赵志军正领着孩子们打扫路面,收拾桌椅板凳。   顾立春平静一下心绪,走过去帮忙。   赵志军问道:“你送个人送这么久?你可别把老邓给送到别人家去。”   顾立春笑道:“没送到别人家,送到田野里去了,他说他要散步。”   赵志军嘀咕道:“这个老邓,耍酒疯的方式都跟别人不一样。”   顾立春笑笑没接话,过去和立冬立夏把桌子抬回院里。   立夏说:“哥,刚才陈禹到处找你,我说你送人去了,他就去接你。”   顾立春嗯了一声,陈禹今天一直在厨房给孟念群打下手。   打扫完卫生,顾立春觉得身心俱疲,二奶奶看着他,心疼地说道:“立春,你赶紧回房歇着去。”   顾立春又去看了一眼小妹妹,小家伙这会儿已经睡熟了。   他回到房间,躺在床上,身体疲倦,脑子里的思绪却停不下来,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才进入梦乡。   次日清晨,他和赵志军一起骑车去上班,路上,赵志军说道:“我怎么感觉那个陈禹有点奇怪。”   顾立春忙问他怎么了?   赵志军说:“明宝半夜哭,我起来照顾,结果发现有人在咱们家门前徘徊游荡,我还以为是小偷,用手电筒一照,发现是陈禹。我一照,他就跑了。我记得这孩子昨天没喝酒啊。”   顾立春说:“他肯定喝了,他们在厨房偷着喝的。”   赵志军“哦”了一声,摇头叹道:“这些人发酒疯的样子真是千奇百怪。”   两人到了办公室,孟念群照例又送早餐过来,顾立春给陈洁送去一份,赵志军和赵高各拿了一份,篮子里还剩下两人份,顾立春吃了自己那一份,剩下的就搁在桌上,最近邓场也跟着他蹭饭,这份本来是他的。   一直到九点钟,邓场依旧没来上班,这可是破天荒的。顾立春心中略有些不安,他昨天醉得那么厉害,该不会是睡在田野里没回家吧?他记得邓场家里的电话,正在犹豫要不要拨打过去,办公室里电话却响了。   顾立春拿起电话,“喂”了一声,只听电话里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喂,听出我的声音了吗?我是邓威。”   顾立春的声音平静如常:“听出来了。邓场,你还好吧?”   邓场顿了一下,答道:“酒醒了,没事。”   顾立春尽量用轻松的语调说道:“以后还是少喝点酒比较好,酒精会伤害脑子,我这么聪明就是因为我戒烟戒酒。”   邓场轻声笑道:“又想骗人戒烟戒酒,你聪明是因为你本来就聪明。”   顾立春笑道:“谢谢老领导夸奖。”   邓场的声音中带有一丝失落:“相比你,我真的有点老了。”   顾立春连忙说道:“没有没有,你风华正茂,年富力强,正是大展宏图之时。”   电话那端突然沉寂下来,顾立春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声音,以为对方挂了,又确认了一下:“邓场,你还在听?”   邓场终于再次开口:“我现在很清醒,你听上去也是清醒的。我昨晚问的那个问题,你的答案还跟昨天一样吗?”   顾立春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回答道:“我的答案还跟昨天一样。邓场,我不想让我们的关系陷入俗套。你是我的老领导,对我有知遇之恩,这个答案其实是我对你的报答。”   “这是对我的报答?”   顾立春笃定地说道:“对,就是报答。我心慈手软,放你一马。邓场,你是个有能力有魄力的,你的未来不止于此,你要继续奋勇前进,不要把这个世界让给那些恶心讨厌的人,他们不配。”   邓场沉默了三分钟左右,涩声说道:“这个问题我只问一次,你既已给出确切答案,我只能接受。放心,我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以后决不纠缠。我们还跟以前一样,是朋友和战友。以后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尽管来找我,任何时候都可以。”   顾立春动容道:“好的,我记住了。”   末了,邓场又说:“场里的工作全权交给你,我要外出学习和探亲,可能要很久。”   挂上电话,顾立春看着对面空荡荡的位置,觉得心中空落落的,隐隐有一丝怅然和遗憾,但同时又觉得本该如此。   邓场没有再回办公室,他直接办好手续,把工作计划发到各科办公室,火速离开了红河农场,去南方某国营农场学习去了。   白大姐说,邓场工作这些年很少休假,一共积攒了四十多天的假期,这回是一次性用光,他大概可能要过明年春节后才回来。   邓场离开后,一切仍跟以前一样,顾立春每天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制定计划,安排工作。邓场不在,有些拿不准的问题,他就找朱书记商量,再拿不定主意,就去找谈场长商量汇报,五场的一切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这天早晨,孟念群没来送早饭,代替他来的是陈禹。   陈禹顶着两只熊猫眼,神色萎靡不振。   顾立春随口问道:“你怎么是这副模样?又陪孟念群数星星了?”   陈禹低头掩饰道:“不是,蚊子太多了,咬得睡不着。”   陈禹说着话,仔细地观察着顾立春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领导没事吧?百日宴那天,我去找你,在半路上遇到他,发现他神色不对劲。”   顾立春若无其事地说道:“他那天就是喝多了,没事。”   陈禹追问道:“他今年为什么这么早就外出学习?听说还请了长假?”   顾立春定定地看着陈禹,正色道:“不该你问的事不要过问,没事好好养猪,多看看书。”   陈禹苦笑着答道:“你说得对,我没有立场问这些。我以后好好养猪,多看书。”   过了两天,顾立春分别收到何文勇和叶北林的回信,两人的反馈让他很是满意。叶北林及时向各大农场和相关单位举报了那个外国考察团,此事引起了有关部门的注意和警惕。   何文勇更是表示,他不但把这事上报上去,还发动他的同学盯着那帮人,如果找到顾立春说的那株野生大豆,他会挖下来交给农业部门。   同一时间,顾立春也收到父亲的来信,信中说二堂哥已经接回家去了。二伯母的事还得再等,令人惊喜和意外的是大伯的事,竟然有了进展,有人暗中帮助他们,孟安城问顾立春知不知道这人是谁?   顾立春跟孟念群商量一下,决定告诉父亲事情的真相,好让他心里有个底。这事由孟念群自己写信去说。   两个星期后,孟念群收到了两封回信,孟安城的那封信仍跟平常一样。二堂哥孟述群的信又短又有意思:“……三弟,惊闻你在农场找到了对象,二哥我深表佩服。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孟念群扬着手中的信,说道:“我怎么觉得二哥妒忌我。”   顾立春调皮地说道:“肯定的,他妒忌你有对象;没事,等他见到我,会更妒忌我,因为我比他帅还比他聪明。”   孟念群忍不住笑了起来。   接过信不久,顾立春又收到了两只包袱,一包是书籍,一包是衣服,书是他爸寄的,衣服是妈妈做的。   这些衣服的布料算不上多好,但样式新颖好看,顾立春一穿出来就引领了农场的时尚潮流。   孟念群也收到了几件衣服,可他总觉得顾立春身上的更好看,他现在脸皮变厚了,时不时地蹭衣服穿,每次是跟陈洁约会见面时,都会借顾立春的衣服穿,后来不但孟念群来借,别的小伙子相亲时也跑来找他借衣服。   光阴荏苒,转眼间就到了年底。   今年五场是个大丰收年,康贝鸭的养殖十分顺利,这种鸭子很少生病,长得快,个头大,产蛋多,进了一万只鸭苗,最终成活九千八百多只。到了入冬时节,公鸭卖了一大笔钱,鸭蛋也卖了好几批。五场得到一大笔进帐。   五场的养殖情况反馈给红日农场,叶北林等人是十分激动,当下便以此为契机大力宣传,明年的鸭苗已经不愁卖了。因为念着红河农场和顾立春的这份情,叶北林据理力争,给五场的鸭苗明年仍按原价。   好消息还不止一个,猪场的生猪也到了出栏的时候。   优质猪占比达到了85%,生产队的低些,也达到了百分之60%。这些优质猪直接被外贸部收购,用于出口,为国家创外汇。剩下的生猪,农场留下一部分,其余的供给周边县市,也广受好评。   饲料厂经过多次试验,也制造出了物美价廉的猪饲料,受到生产队养猪户的欢迎。   过年前,第二批职工楼竣工,第二批分房的职工是喜气洋洋。其他分场的职工除了羡慕妒忌外,就是不停地提意见,让他们场也跟上五场的步伐。   与此同时,顾立春接到通知,邓场要回来了。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但两人见面大概率仍避免不了尴尬。   顾立春也曾经设想过,如果邓场不明确表示心意,他们是不是就可以一直以朋友和上下级的身份和谐相处?可是再一想,以邓场的性格,如果他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真实想法便罢,一旦察觉,他肯定会明确表达出来,因为这就是他的性格。   对于即将出现的尴尬局面,顾立春想了很久,也没想出解决方案。   事情既已发生,一切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思来想去,他只能发挥厚脸皮精神,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想想陈洁和谢宣,两人还在同一个办公室,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顾立春提前做好心理建设,等着邓场回归。   不过,事情的发展出人意料,总场那位一直休病假的汪副场长突然宣布退休。鉴于五场近一年多的迅猛发展,以及邓场近几年的优异表现,总场决定,让他顶上了汪副场长的位置,成为总场的三位副场长之一。而顾立春也顺势顶了邓场的位置,成为五分场的场长,白大姐顶上他的位置,成为副场长,老梁成为农牧科的科长。这一系列的人事变动,让大家觉得眼花缭乱的同时,又觉得事情就应该这样,每一个人升的职都是他们应该升的。   顾立春又升了一级,大家纷纷前来祝贺。   陈洁笑着说:“顾哥,恭喜恭喜,以后该叫你顾场长了。”   顾立春笑道:“还是叫顾哥吧,习惯了,听着还顺耳。”   陈洁旋即正色道:“顾哥,我爸来信了,他说他已经尽力了,但你大伯目前不适合出来。他还说,你大伯呆在里面反而是对他的保护。但你大伯母可以获得自由。”   顾立春面露欣喜:“我大伯母能出来就太好了,大伯的事不急,咱们再等等。”   陈洁又说:“我爸说,他已经帮忙打点好,尽量让你大伯在里面的日子过得好些。”顾立春再次表示感谢。   两人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孟念群和孟安京,两人也是喜不自胜。顾立春猜测省城那边应该也得到消息了。果不其然,没多久,那边就来了两封信,信中也提及了此事,信中还说不但大伯母获得了自由,二伯母也将从青海劳改农场回省城看病。   孟念群看到这个消息后,激动地一把抱住顾立春,喊道:“我妈从青海回来了,她也出来看病了!立春,我太高兴了。”   顾立春笑着说:“要不了多久,你们一家就能团聚了。”   孟念群用力地点头:“我信你的话,你说能就一定能。”   他们一家人带着欢喜和希望迎来了1975年的春节。   作者有话要说:  “人的每一种身份都是自我绑架,唯有失去通向自由之途。”原话出自《送你一颗子弹》,作者刘瑜。   “他人即地狱。”出自《禁闭》,作者萨特。 第186章 等待智慧和勇气   今年的春节比去年更热闹, 因为家里不但添了一个孩子,赵志荣一家四口也回来了。   他们一家住在陆大爷家,吃饭自然是三家一起, 加起来十七口人, 开饭开两桌。   陆大爷不太爱麻烦别人, 有些不好意思,可是陆明非心里却非常高兴, 天天有好吃的,还有人陪着玩。   大宝和二宝很快就跟小满立夏他们熟悉起来, 他们俩加立冬立夏和赵明光组成了五人团, 小满带着小雨明非还有明华组成四人组。   顾立春看着满屋的孩子,感觉像进了养殖场一样, 这帮孩子能顶上三千只鸭子。好在农场很大, 孩子们自有他们的广阔天地, 不总是在家,要不然, 真吵得受不了。   赵志军怕他们总在家会吵着小女儿睡觉, 就主动带他们去玩, 去滑个冰,捉个野兔, 或者烤个红薯, 陆大爷也会带他们出去玩。   赵志荣夫妻俩则当起了甩手掌柜,钱爱英抱着小明宝不撒手, 或者是兴致勃勃地围观二奶奶和田三红做各种吃食。   赵志荣除了走亲串友, 就是坐在客厅里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跟顾立春聊天。   赵志荣趁着客厅里没人,就跟顾立春说了他父母那边的事:“我回来前去看了你爸妈一眼,你爸恢复得不错, 精神挺好,你妈也挺好,还有你那个二哥,我也见到了,真是个意志坚强的小伙子,具有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你们一家都挺不错。”   顾立春笑道:“听到他们都好,我就放心了。多谢你的帮忙,要不是你和你同学,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赵志荣说道:“咱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再说了又不止我一个人帮忙。”   顾立春心中一动,就问还有谁。   “老邓啊,他跟那个老同学打了电话。”   顾立春心绪复杂,说道:“是的,邓场对我挺好的。”   赵志荣突然想起一事,顺问问道:“年前老邓路过省城,我们大家聚了一回,我总感觉他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对劲,他知道他是怎么了吗?”   顾立春摇头:“我也不清楚。”   赵志荣愈发奇怪:“真是怪了,我问我哥,他也不知道。可我了解老邓的为人,他这人心大,性格刚强,寻常的事情不至于让他发生这样的变化,这次他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咱们不知道的大事。”   顾立春抓了一把瓜子,轻轻磕着,借此掩饰自己脸上的表情,生怕赵志荣发现了什么,还好赵志荣根本没往他身上想。   赵志荣几年没回农场,请客的亲朋好友挺多。过完年后,隔三差五地就有人请吃饭。   他临走前的一天,邓场请他们去吃饭,赵志军也陪着一起去,他在客厅穿外套时,看到顾立春还抱着小明宝坐着不动,就催促道:“立春,你还愣着干吗?赶紧穿衣服出门啊。”   顾立春忙说:“你们去就行了,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就不去了。”   赵志军又问:“身体不舒服?感冒了?那你赶紧上楼去,别抱孩子了。”   顾立春赶紧解释说自己是胃不舒服,不会传染给明宝的。   赵志军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赵明光在凑到顾立春耳边小声说道:“立春哥,你是不是也觉得自从有了妹妹以后,爸爸就不疼咱们了?”   顾立春安抚明光:“没有没有,你想多了。你爸疼妹妹,是因为妹妹还小,需要人特别照顾。你以前也被他这么照顾过。”   明光懂事地说道:“立春哥,我其实是怕你多想,我爸对我们都像后爸,对你更别提了。”   顾立春:“……”   赵志军耳朵尖,一听到大儿子竟然说自己的坏话,作势就要揍人。   赵明光急中生智:“爸,你打我不要紧,吓着妹妹就不好了。”   赵志军果然停下了手,指着赵明光威胁道:“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他们说着话,赵志荣换好衣裳也出来了,冲他们说道:“咱们走吧。”   当赵志荣得知顾立春不跟他们一起去的时候,目光不由得多在顾立春脸上停留一瞬,本想说些什么,迟疑片刻,又咽了回去。   他说道:“立春不舒服就算了,咱俩去就行。”   两人推门离开,顾立春想着,他和邓场以后到底还是要见面的,总这样互相躲着,大家迟早会看出端倪。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必须得说服自己和对方过了心里这道坎。   次日上午,赵志荣一家要回省城,他们带了五大包的行李,里面装的是亲戚朋友送的礼物和二奶奶和田三红精心准备的特产和吃食。其中有一包是给孟安城夫妻的。   赵志军借了辆破吉普车送他们去县里。   立夏立冬他们颇舍不得大宝,他们约好暑假再聚。   大宝把胸脯拍得砰砰响:“暑假你们也可以来我家,我带你们去见见世面。我带你们去看电影,吃好吃的。不是我吹,我在我们那一块是顶有名的,道上的人都知道我,大家都叫我‘宝哥’。”   立夏不知真假,将信将疑,立冬立即信以为真,一脸佩服地说道:“大宝,你真厉害。”   小满仿佛看穿了这一切,走过来,语重心长地嘱咐大宝二宝:“你们回去要好好念书,多读点书有好处,最起码吹牛都吹得有水平。”   大宝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急忙辩解道:“怎么?你不信我的话?”   小满只好无奈地说:“我信我信,我就是觉得当道上的大哥有文化会更好。”   大宝故作高深地点头:“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我会认真考虑的。那就这样吧,你以后来省城我罩着你。”   等到他们进了吉普车,小满才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这些男生真幼稚。”   眼看着年快完了,初八就得上班。顾立春决定去跟邓场拜个年,打破这个僵局。毕竟往年都去,今年突然不去也说不过去。   顾立春也考虑过拉着别人一起去,这样到少能减少一些尴尬。他转念一想,这样的话是治标不治本。   他思索再三,决定硬着头皮克服这个难关。   顾立春跟家人说要去跟邓场拜年,并让奶奶准备两个下酒菜。   二奶奶一口气准备了四个下酒菜,二热二凉,赵志军赞助他一瓶壶酒,陆大爷赞助一罐米酒,他还好心嘱咐:“别逞强跟小邓拼酒,你拼不过他。他喝白的,你喝米酒,意思意思就得了。”   顾立春拎着四饭盒菜,两壶酒,在晚饭前来到邓家。   邓场开门看到顾立春,愣了一会儿,才说:“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进来吧。”   顾立春尽量装得跟平常一样轻松自然,说道:“年年都来,今年怎么可能不来?就是家里来客人了,比往年更忙。”   邓场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顾立春说着话顺手给大黑扔了两根骨头。   两人来到堂屋,屋里仍旧冷飕飕的,邓场赶紧去生火盆。   顾立春趁着他生火的空挡,把带来的酒菜摆上来,并找来杯子,斟满酒。   邓场生完火回来,两人相对而坐,默默喝酒吃菜。   顾立春酝酿了一会儿,便开始跟他谈年后的工作安排:“去年咱们五场的生猪养殖广受好评,今年还能再扩大一倍规模,猪场也的确该扩建了,我准备让谢宣主持这事。”   邓场嗯了一声:“年终总结时,谈场长提过这个问题,黄书记也没有异议。”   顾立春又接着说:“目前来看,康贝鸭很适合咱们这儿的气候,今年也可以扩大养殖规模。”   邓场再次点头:“可以。”   顾立春一件件地说下去,他发现两人的交谈并没有像他想像中的那样困难。   两人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顾立春是出奇的健谈,不健谈没办法,邓场的话太少,沉默又太尴尬。   他说完工作上的事,开始说生活上的事,比如说赵明光因为吃小妹妹的醋,私下里跟他说赵志军待他们像后爸。   邓场不由得跟着笑起来。   顾立春接着又说赵志荣夫妻俩的趣事,以及他的两个活宝儿子。   “也不知道这个赵大宝随谁,爱吹牛爱面子,小气,但是挺可爱。”   邓场一针见血:“志荣的儿子自然随他,难道还能随别人?”   顾立春:“……”这句话很难反驳。   邓场见顾立春面露不解,便进一步解释道:“志荣读书时就是这样,爱吹牛爱面子,自己的钱不舍得花,还蹭我的零花钱。长大后,他自己改造好了。”   顾立春面露惊讶之色,原来赵志荣竟是这样的。只是他怎么还感慨不知道赵大宝随谁呢?   两人聊完赵志荣的事,顾立春感觉到他和邓场以前的那种氛围似乎又回来了。   两人都很有默契地只字不提上次的事,继续跟以前样聊工作聊生活,一起吐槽别人。   中间,邓场还跟顾立春讲了这次外出学习的心得和体会,仍跟以前一样,把自己做的笔记拿给他看。   酒喝完了,菜也吃完了,话也谈得差不多了。顾立春觉得自己应该告辞了。   他收拾好饭盒,拿上笔记本,向邓场告辞。   邓场醉意微熏,倚在门框上,看着顾立春说道:“以后别再躲着我了。我这人拿得起放得下,说不纠缠就不纠缠。”   顾立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沉默片刻才答道:“我明白了,邓场。以后我们还跟以前一样,我很珍惜你这个朋友。”   邓场说道:“我也是,我喜欢跟你说话,喜欢跟你谈工作。——行啦,你该回去了,我就不送你了。”   顾立春说道:“再见。”   他推开院门离开了邓家。   外面,一轮弯月挂在天空,月色朦胧,顾立春懒得打手电筒,借着月光走路回去。   走到半路,一个人影挡在中间。   顾立春不确定地问道:“陈禹?”   果然是陈禹,他默默地走上前,顺手接过顾立春手中装着饭盒的布包。   顾立春没有拒绝,漫不经心地问道:“大晚上的,你来这里干什么?又是跑步?”   陈禹这次没找借口,而是直截了当地说道:“这回不是跑步,我是来接你。”   “就这十分钟的路,不用接。以后别这样了。”   陈禹低着头默默走路,顾立春刚才说了太多话,这会儿也不想开口。   过了一会儿,陈禹突然说道:“其实我挺羡慕你领导这种人的,他光明磊落,一身正气;不像我,整日活在阴暗中,有时像阴沟里的老鼠,有时像墙缝里的蝎子。”   顾立春琢磨了一下,赞道:“你这两个比喻还挺恰当的,生动形象,上学时语文应该觉得不错。”   陈禹:“……原来你也这么认为。”   顾立春笑道:“是你先这么认为的,别人当然可以这么认为。我告诉你一个生活小妙招:如果你不想让别人认为你怎样,首先要做到自己不这么想,更不能这么说。你一说,别人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既然你自己都承认了,那就一定是真的。你夸自己好,人们不一定信;你说自己不好,他们绝对会信。”   陈禹语气诚恳:“受教了,我以后不说自己不好了。我这是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   顾立春见他家快到了,就从陈禹手中拿过饭盒,说道:“我到家了,你也该回去。以后晚上要早睡,早睡才能长个。”   陈禹见时间不多了,抓紧时间说话:“受你的启发,我也觉得应该多看看自己的优点。其实我这人优点也有不少:我脑子还挺好使,长得也不错,现在学会了养猪、做饭、做猪饲料,还会画画。”   顾立春语气平静:“后面几条是事实,前面两条,见仁见智吧。”   陈禹:“……”   陈禹眼看着顾家的大门就在前面,争分夺秒地说道:“看到你们家的情况在逐步变好,我跟爷爷也起了心思,就试着写信给亲戚朋友打探情况,也许我们家应该也会变好。”   顾立春笃定地说道:“你们要耐心等待,光明一定会到来。《基督山伯爵》看了没?结尾那句话记得吗?”这本书是他爸寄来的,在五场的知青中转了一大圈,回到他手里时,都快被翻烂了。   陈禹朗声回道:“记得。‘人类的全部智慧都包含在两个词中:等待和希望。’”   顾立春笑道:“对,就是这句。”   说完,他抬腿往家走去。   陈禹快步追上来,问道:“立春,所以说,我还是有希望的,对吗?”   顾立春以为他说的是平反的希望,便用肯定的语气答道:“我不是说过了吗?肯定有希望。”   陈禹的声音带着满满的兴奋,“我觉得大仲马那句话应该再加上一个词,人类的全部智慧包含在三个词中:等待、智慧和勇气。” 第187章 恩将仇报   春节过后, 大家开始上班。   顾立春忙得飞起,以前有邓场在,他只是在旁边协助, 现在他要亲自统筹规划五场一年的工作, 审批各种报表报告、开会, 大会小会连开了五六场。还好白大姐的工作能力很强,帮他分担了很多具体而琐碎的工作, 他只负把握大方向即可。   顾立春是新手上任,而且连副场长都没当上多久, 谈场长是顶着一些人的质疑坚决主张提拔两人的。因此, 他十分关注五场年后的工作进展,生怕出了岔子。他便让邓场下来指导协助顾立春。   时隔三个多月, 两人再次同处一间办公室, 说一点也不别扭也不可能, 但好在两人都是内心强大的人,各自克服了心里的不自在, 只专注于工作。   年后, 孟念群又恢复了送早餐的习惯, 现在是他和陈禹轮流送饭,有时两人还一起过来。场办的人早已习惯了这两个养眼的小伙子, 有时碰见了还打声招呼。   孟念群和陈洁一直在悄悄地进行地下恋爱, 谁也没告诉,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还是有人发现了端倪。   当大家得知根正苗红的陈洁竟然喜欢上一个“二劳改”时, 一个个都是一脸震惊。   有的人信,有的人不信,甚至还有人直接来找陈洁求证。陈洁冠冕堂皇地说道:“什么恋爱不恋爱的, 你们要把脑子里的这种低级趣味拿出去。我就是怕小孟思想滑坡,心还不够红,趁工作之余给他上上思想教育课。”   问的人也是半信半疑,但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事情越传越广,最后传到了朱书记的耳朵里。   朱书记一听,觉得这是个问题,就委婉而严肃地问陈洁到底怎么回事。   陈洁仍是那套说辞:“朱书记,进行思想教育工作是我们党委办公室义不容辞的责任,我们无产阶级要不但要同资产阶级争夺思想舆论的高地,还要和他们争取青年一代。孟念群是属于可以被教育好的那一部分青年,我在利用业余时间争取他教育他。”   朱书记反问道:“我怎么听说他总给你送早餐?”   陈洁跟着顾立春混了这么久,又在党委办公室工作一年多,早已锻炼出来了,她面不改色心不跳:“朱书记,俗话说,一日之计在于晨,咱们的思想工作也遵循这条自然规律。他在食堂工作,时不时地给我送点饭菜,让我提提建议,我也不好拒绝。何况我也不白吃,都有给饭票。   我的想法是,我对小孟的工作已经初见成效,他送饭菜来,我要是拒绝,容易让他多想,以为我在跟他划清界限。你知道的,他们这种人不像咱们,他们内心敏感、心思细腻,容易想得多,一件小事能在心里转个九曲十八弯。”   朱书记深有同感:“你说得对,他们这种出身的人确实容易想得多。小陈啊,你目前来说做得大体还可以,只是以后要注意一下影响。”   陈洁一脸认真:“好的,朱书记,我明白了。”   朱书记敲打了一下陈洁,倒没有去敲打顾立春,人家小顾不是以前的小顾了,人家的职务现在跟他是平级,他说话也得注意一下。   顾立春得知这事闹得有点大时,不得不遗憾了中止了这项早餐活动,以后想吃就去食堂吧。   陈禹和孟念群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两人一脸落寞,今天早上是最后一次送早餐了。   两人到达场办门口时,大部分干部都还没来上班,也就陈洁和顾立春来得早些,并不是两人多勤奋,而是为了提前吃早饭。   但今天提前来的人并不止他们两人,邓场和赵志军也在。   陈禹望着邓场,像喝了一碗陈醋似的,心头涌上一股酸涩。他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打听,早已在心里得出结论。   邓场也在看着陈禹,以前他只觉得这个人怪怪的,看着顾立春像是耗子看着肉似的,两眼亮晶晶的,充满着向往和渴望。他当时没想明白,如今自己顿悟后,哪里还能不明白陈禹的心思。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陈禹,用严肃生硬的语气说道:“你叫陈禹是吧?以后别再来送早餐了,对小顾的影响不太好。”   陈禹迎着邓场的目光,答道:“我在食堂工作,顾场长工作忙,为了节省时间,他给了我们一年的粮票,让我们来送早餐。”   邓场反问道:“你们食堂还提供早餐外送?我怎么不知道?”   陈禹反应极快地说道:“我们食堂工作人员少,也不是每个人都送,一般给那些任务重,工作忙的同志送。”   邓场意味深长地一笑,点头道:“那我也算任务重、工作忙吗?”   陈禹咬牙答道:“应该算是。”   邓场面无表情地说道:“行,一会儿我给你粮票,你也给我送饭。”   陈禹:“……”   赵志军疑惑地看着邓场,他有些奇怪对方为什么要跟一个小毛孩子针锋相对,他以往都是懒得理会这种小事。   等顾立春出来时,两人已经交谈完毕,只是现场气氛异常微妙。   他走过去,很自然地从陈禹手中接过装早饭的篮子,说道:“谢谢,你回去吧。”   陈禹飞快地瞄了一眼顾立春,转身就走。   顾立春转身笑着招呼邓场和赵志军:“老规矩,见面分一半,我请你们吃早饭。”   早饭是请了,可是邓场很明显地有些心不在焉,食不甘味,只有赵志军仍跟往常一样,吃得飞快。   吃完早饭,收拾好办公桌,两人开始交接工作。   邓场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怅然:“交接完今天的工作,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顾立春客气地道:“多谢邓场的指导,这些日子我获益良多。”   这段时间,邓场可谓是倾囊相授。   邓场自嘲地笑了一下,“以你的能力很快就不用我指导了。”   顾立春谦逊地说道:“不,你永远是我的领导。”   邓场离开前,其他干部纷纷前来打招呼。大家伙对于邓场的升职既高兴又不舍。   朱书记神色复杂地跟邓场握握手:“老邓,虽然你在的时候老跟我斗嘴,可是你这一走,我还怪舍不得的。”   邓场说:“我又没离开红河农场,以后开会有的是机会见面。”   朱书记道:“话是这么说,可是不能像以前那样天天见面了。”   其他人也纷纷上前跟邓场握手道别。   邓场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一一掠过,他勉强笑了笑:“你们回去好好工作吧,要继续保持咱们五场敢想敢干、团结一致的优良传统。回见。”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顾立春站在人群中,默默地望着邓场的背影。   从此以后,他将从五分场这个舞台上谢幕。哪怕他人仍在红河农场,但一切都不一样了。   怪不得人们喜聚不喜散,散场的时候,真的让人很伤感、寂寥。   可是,人生这场旅行中,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走一段,离别是注定要发生的。   短暂的感伤完毕,顾立春立即投入到紧张而充实的工作中去。   一天的忙碌过后,顾立春沿着林荫小道,迎着早春的冷风,慢慢地骑着自行车。两旁树木初发新芽,小草冒出了嫩绿的草尖。一群鸟鸣叫着飞过头顶,往树林里而去,它们也要回巢了。   骑到半路,顾立春看到路中间立着一个人,看身影是陈禹。   他双腿撑着地,看着前面的人,无奈地问道:“你又怎么了?”   陈禹双手插兜,慢慢朝他走过来,顾立春注意到他今天换了新衣裳,外面是一件黑色夹克衫,里面穿一件白衬衣,脚上穿着白色球鞋,头发也新理过,给人一种干净清爽的感觉。   他揶揄道:“这才是早春,穿成这样不冷吗?”他身上还穿着大衣呢。   陈禹低着头,用脚踢了一块石子,低声说道:“我有个难题在心中和脑子里盘旋了很久,今天想向你请教一下。”   顾立春嗯了一声,示意他讲。   陈禹鼓足勇气说道:“就是,我有一个朋友,他喜欢一个人,喜欢了很久了,他本来想等到合适的时机再表白心意,可是今天发生的一件事,让他临时改变了主意,他怕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顾立春听到这话,心中忍不住动荡一下,他下了自行车,推着车子往前走。   陈禹看向顾立春,声音微微发颤:“立春,你是个聪明人,你告诉我,他应该表白自己的心意吗?”   顾立春基本上已经明白了陈禹要说什么,他沉思半晌,才说道:“我建议你朋友不要表白,对方要是喜欢你朋友,他自己会有所表示的;没表示就是不喜欢。你朋友强行捅破这层窗户纸,只能让双方都尴尬。”   顾立春说完,面带笑容地对陈禹说道:“我该回家了,你也回去吧。”   陈禹眼中的光芒一点点地黯淡下去,他的胸脯剧烈起伏着,心中的千言万语一齐往嘴边涌来,却不知该说哪句好。   顾立春狠狠心,骑上自行车离开了。   陈禹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突然拔足狂奔起来,一直跑到了顾立春的自行车前面。   顾立春只好又停住了车子,一脸无奈地看着陈禹。   陈禹原本满腔的勇气,此时早已泄了一大半。   他趁着勇气尚在,问道:“你、你喜欢女孩子?”   顾立春摇头。   “那就是喜欢男孩子?”   顾立春还是摇头。   陈禹锲而不舍地问道:“那你到底喜欢谁?”   顾立春认真地回答道:“我从小就不太喜欢人类这种生物,比较喜欢植物,也喜欢猫和狗。现在喜欢什么,我不知道。”   陈禹挤出一丝笑容:“咱俩真有缘分,我也不喜欢人类。”   他稍稍停顿一下,又飞快地补充道:“可我喜欢你。”   顾立春客气地道:“谢谢抬爱。”   陈禹趁热打铁,一鼓作气:“我、我知道我是恩将仇报,我也知道时机不太合适,可我就是喜欢你,各种意义上的喜欢。”   顾立春:“……”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天地间只剩下风吹树林的簌簌声。   顾立春沉默了半分钟左右,用温和而坚定的语气说道:“对不起,我没有恋爱的打算。”   陈禹急切地说道:“我们可以像当初交朋友那样,先当临时的,处着适合再转正。”   顾立春没有丝毫迟疑地拒绝:“这跟交朋友不一样。我不喜欢玩暧昧,行就行,不行就是不行。”   天已暗下来,顾立春看不清陈禹脸上的表情,他正准备安慰对方一句“你还小,以后会遇到更合适的”时,突然听到陈禹开口道:“不愧是我喜欢的人,拒绝得这么果断干脆。”   顾立春:“……”   他感慨了一下陈禹清奇独特的脑回路,在确定对方没事之后,说道:“天黑了,回去吧,以后不要送我,也不要接我,这样对你是个麻烦,对我也是一种负担。”   陈禹这次没有妥协,倔强地回答道:“你拒绝你是你的事,可是我怎么做,那是我的事。”   顾立春无奈地说:“行,随你。这是你的自由。”   顾立春骑着自行车飞奔回家。   回到家里,他若无其事地跟家人一起吃晚饭,辅导弟弟妹妹写作业,抱着小明宝逗她玩,一切仍跟往常一样。   家里热闹一番后,开始归于安静。   他今晚没有看书,早早地上床睡觉。可是脑子里却像走马灯一样无法停歇,差一点失眠,还好在12点左右时睡着了。   次日清晨,顾立春起床,就看到饭桌上摆着小笼包、烧饼和点心。   就对二奶奶说道:“二奶奶,我们去食堂吃就好,你不用这么麻烦。”   二奶奶笑道:“不是我做的,是小孟送来的,他正在外面干活呢。”   顾立春来到院外,就见孟念群正举着钉耙刨地,他们家新开了一处荒地准备种菜。   顾立春说:“不是不让你送了吗?怎么都送到家里来了?”   孟念群一边刨地一边说道:“习惯了,我今天早上仍跟以前一样,一大早起来准备早饭,做完想起来不能给你们送了,就觉得辛苦不能白费,我给你送到家里,别人总不好再说什么。”   顾立春道:“以后还是别送了。我想吃了就去食堂。”   孟念群点头答应。   他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一句:“这件事对我倒没什么,不送就不送,可是陈禹那家伙有点反应过度,他的情绪极为低落,昨晚数了半夜星星,穿得还少,今天感冒了。”   顾立春:“你回去告诉他,让他别穿那夹克衫了,不挡风。”   孟念群惊讶道:“他那件夹克衫前天刚从海城知青那里买来的,昨晚才穿上身,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昨晚上看见他了?”   顾立春不动声色地道:“昨晚他出来跑步,路上碰到了。”   孟念群没有说话,也不知道信了没有。   顾立春让孟念群给陈禹带了药过去,他并没有去看陈禹。   从这以后,他有意减少跟陈禹见面的次数,当上场长后,工作量大幅增加,他又有意改变了上下班的路线,大多数时候都是跟赵志军或是场办的同事结伴回家,陈禹想单独见他很难。   可是两人毕竟在一个农场里,还是免不了会碰上。   有一天,顾立春在试验田里劳动时,陈禹找了上来。   顾立春看着瘦了一圈的陈禹,忍不住叹了口气,想说些什么,突然之间,竟有些词穷。   陈禹用忧郁的目光盯着顾立春,说:“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顾立春低头拔着草,说道:“我最近很忙。有些事你要学会放下,越是执念就越要放下。把眼光放远些,人生不止眼前的爱恨情仇,还有广阔的天地。”   陈禹说道:“顾小猫,你知道吗?其实你的问题比我的问题还大。我发现你在逃避感情问题,你在逃避什么?你在害怕什么?”   顾立春听到这话,陡然有些烦躁,他的语气变得有些严厉:“陈禹,不是你表达了心意,我就一定得接受,明白吗?你这样纠缠不休让我很为难。”   陈禹动了动嘴唇,刚要说话,突然听到吴胖大喊一声:“喂,陈哥,你找我?”   吴胖挑着一担水过来,拿起水瓢开始浇地。   不多时,郭红梅张盼等人也陆续来了。大家说说笑笑,或是拔草或是观察作物的生长情况。陈禹一直默不作声。   顾立春跟大家聊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回场办。   他在前面骑着自行车,陈禹在后面跑步跟着,顾立春想加快速度把他远远甩开,又怕他追到场办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只能放慢速度,等着陈禹追上来,过了一会儿,陈禹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他喘着粗气说道:“我那天说了三个词:希望、等待、勇气,我的希望暂时破灭了,勇气用完了,现在只剩下等待。顾小猫,我不会再给你造成困扰,我会安静地等待,默默地积蓄力量,终有一天,我会与你并肩站立。” 第188章 1976(修改)   顾立春看了陈禹一会儿, 尽量用平静自然的语气说道:“我相信你可以做到,你以后会飞得很高。”一个能成为大反派的人身上隐藏的力量是巨大的。   顾立春还想再说些什么,又发觉此时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陈禹跑到自行车前面, 注视着顾立春的眼睛, 说道:“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躲着我?我不会纠缠你, 我知道分寸。我只是想跟以前一样。”   顾立春考虑一会儿,与他立下三条规矩:“跟以前一样可以, 但我得给你立下规矩:一,以后不要半夜在我家附近游逛;二不要在我上下班的路上埋伏我;三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别把自己整得像难民似的, 像上次感冒的事也再别发生了。”   顾立春又怕对方会对第三条要求产生误会,只好附加一条解释:“如果你因为我生病或是受伤, 会让我背负无形的道德压力。”   陈禹连忙道歉:“上次是个意外, 我也没料到, 我以后会注意,你不要有任何压力。你说得对, 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 你有拒绝的权利。你说的这三条我都能做到, 你对我还有别的要求吗?提多少都行。”   顾立春:“……”他第一次见人上赶着让别人提要求的。   陈禹见顾立春没再提别的要求,便说道:“立春, 我知道我有很多缺点, 我阴郁、偏执,很不成熟, 我现在跟邓威没法比。可是我在努力和成长, 请给我一点时间。”   顾立春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说:“你加油吧,告辞。”   路上, 他算计了一下时间,再有一年,陈禹就该离开农场了。之后,大家各奔东西,天各一方,基本没机会再见面。少年的情感来得猛烈,消逝得也快。到那时,那些情感的火苗会渐渐熄灭,一切都会恢复到原样。   陈禹说话算话,之后,真的没有再纠缠过顾立春。听孟念群说,他现在拼命地工作和学习各种手艺。   孟念群评价道:“这家伙的脑子很聪明,学东西比我还快,而且学一样会一样,现在厨艺快赶上我了。配猪饲料的水平也很高,他还跟小康学习兽医知识,学得比小康还快。”   顾立春闻言松了一口气,知道陈禹恢复正常后便彻底放下了心。   顾立春又问孟念群,他和陈洁最近怎样。   孟念群面带苦笑:“还能怎样?现在我们见个面都是偷偷摸摸的,或者是集体见面,让大家说不出来什么来。”   顾立春安慰道:“再忍忍,说不定明年就好了。”   顾立春比谁都热切盼望着明年的到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存盼头的缘故,他今年的工作劲头比往年大多了。   五场的猪舍扩建顺利,虽说没有像谢宣说的那样扩建500间猪舍,但也扩建了200间,顾立春利用邓场从南方国营农场带回来的养猪经验,为猪场添了一部分机械,又和科研小组的成员一起动手改装了一些小机器,这些机械使得猪场工作人员的劳动量大大下降,每一个饲养员能负责二百多头猪。   猪场产生的猪粪一部分肥田,一部分用于制造沼气。五场的几个庄子率先使用上了沼气,节省了木材和煤炭,厨房还显得更干净。   这个举措被总场通报表扬,主持这项工作的陈禹也得到了奖励,若不是他的身份问题,今年的先进代表和劳动模范肯定非他莫属。   水产养殖进展得也一样顺利,康贝鸭与生猪一起成为五场的拳头产品,在附近县市打出了名气。每隔一段时间,就有大卡车进来,运走一批鸭蛋和公鸭。   与此同时,五场的第三批职工房也开始打地基。   顾立春这个新任场长做的比大家想像中的还好,这让谈场长大大松了一口气,终于对他彻底放了心。   ……   时光飞逝,一年时间匆匆而过。   转眼间已经到了1976年10月。这一年注定是一个不平常的一年。   这一年,全国上下刮起了平反的风暴。   受影响最大的自然是劳改队,时不时地有人平反,有人被接走。   最先走的是老袁,这个全劳改队情绪最稳定的汉子,走的时候也忍不住真情流露,抱着孟安京哭了起来。   “我终于熬出来了!熬出来了!”   孟安京也为老朋友高兴,泪中带笑:“老袁,你的好日子要来了。”   老袁紧紧地握着孟安京的手,说道:“老孟,这几年多亏了你们一家的照顾,感谢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我回去以后,尽量帮你们争取,希望你们父子也能早点平反。”   孟安京道:“谢谢你,老袁,我感觉我们也快了。”   “以后,咱们常联系,我把地址写下来。”   老袁本来想当面跟顾立春辞行,可惜当天顾立春太忙没顾上见他。   老袁只得托孟念群留个口信给顾立春:“你告诉小顾,我老袁欠他200斤肉。以后他有什么事记得来找我,就算我还不上,还有我儿子孙子帮着还。”   孟念群笑着答道:“好的,袁叔,我会转达给他的。”   自老袁之后,劳改队里隔三差五就会出现一幕幕生活的大戏:   人们听到平反的消息是又哭又笑、喜极而泣、与亲人抱头痛哭,然后迫不及待地离开这个院子。   大多数人都会来跟顾立春告个别,留下家中的地址,说以后再联系。   离开的人带着强烈的喜悦与兴奋奔向了新生活,留下来的人在望眼欲穿,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好消息。   劳改院里的人越来越少,老袁离开了,老罗头也被亲人接走,林教授和关教授夫妻俩也走了。   但陈禹一家和孟安京父子俩还在。   顾立春心中不解,就写了封挂号信问父亲情况如何。   孟安城没有回信,而是直接把电话打到了顾立春的办公室里。   顾立春这才得知,父亲刚刚平了反,过段时间能回到工作岗位,他正在为大伯平反的事四处奔走,因为二伯跟大伯相关连,只有大伯先平了反,二伯这边才好着手,所以二伯的事还得再等等。   顾立春把话转述给孟安京听,孟安京道:“你爸说得有道理,先得把你大伯的事办妥了再说。我们俩有你照应着,再多呆些日子也没事。”   顾立春离开时,看到陈奶奶正孤零零地坐在院子里发呆,走到她身边时便安慰道:“陈奶奶,你们别着急,大家肯定都能平反,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像你们这种情况全国太多了,工作人员一时半会忙不过来。”   陈奶奶朗声笑道:“小顾,我心里明白的。”   两人闲聊两句,陈奶奶突然感慨道:“小顾,你说你要是女孩子该多好。可惜了,我们家小鱼没那个福分。”   顾立春:“……”   两人正说着话,刚好陈禹回来了。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顾立春泛泛安慰道:“你别着急,肯定快了。”   陈禹一双明眸熠熠生辉:“我不急,事实上,我都有点舍不得离开农场。”   顾立春笑道:“别,‘天空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你这条大鱼,应该到海里去扑腾,别停留在农场这个小池塘里。”   陈禹望着顾立春问道:“那你呢?你以后飞到哪里去?”   “我也不知道,大概要去东州吧。”   顾立春跟陈禹随口聊了几句就离开了劳改院。   这一年的11月份,顾立春接到电话,说他大伯孟安国终于平反,大堂哥也即将从青海回来。   随后,孟安京父子俩也接到了平反通知。孟安京虽说早有预料,但仍是十分激动,其他滞留在劳改院的人替他庆祝践行。   孟安京还没来得及离开红河农场,孟安城又打来电话说过几天他和母亲要农场看他,顺便接二伯回去。   顾立春被这个消息砸得一愣一愣的。   孟安城察觉到这个消息吓住了儿子,得意地笑道:“是不是很惊喜?我告诉你,我现在变帅气了,头发多了,我去你们农场,肯定得引起轰动。”   顾立春:“……”   开完玩笑,孟安城言归正传:“你大伯的身体还好,目前正在医院疗养,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工作。他跟我通电话时,还特意提起了你。让咱们两家有时间去京城看他们。另外,你大哥已经出来了,你姐也要回来了。今年春节,咱们全家应该能来个大团圆。”   顾立春心情大好,笑道:“太好了,终于盼到这一天了。对了爸,你大概几号到云阳?我开拖拉机去接你们。”   孟安城道:“不告诉你具体时间,反正就是要给你个惊喜,你也不用来接,我们自己过去。”   亲生父母要来农场,顾立春自然得跟家里人说。   田三红和赵志军听罢,不由得呆住了。   赵志军先开口:“来也行,你大伯二伯都平反了,你们也该相认了。”   田三红道:“可我这还没做好思想准备呢。”   顾立春说:“妈,这次咱们大家就是见个面而已,不用做什么思想准备。他们说要好好感谢你。以后,这两个家都是我的家,我就在东州和云阳两地跑,咱们除了多一门亲戚,其他的都没什么改变。”   田三红听罢,心里安稳许多。二奶奶知道后也是为顾立春高兴,跟田三红商量着怎么招待远道而来的贵客。   至于几个弟弟妹妹,顾立春也抽个时间告诉了他们。   几个孩子中,只有小满早有所察觉,其他人都是一脸震惊。   他们纷纷发出疑问,小雨最先问道:“哥,你有了新爸新妈,还要咱妈咱叔吗?”   顾立春揪了一下她的小辫子,笑道:“当然要,我还是你们的大哥,还是妈妈的儿子,就是咱们家又多了一家亲戚而已。我新爸妈家里也有一个妹妹,叫青扬,比小满大点,又聪明又厉害,以后介绍给你们认识。”   立夏试探道:“哥,那你以后还住在家里吗?是不是要跟他们一起去城里?”   顾立春摇头:“暂时不去,我的工作还在农场呢,以后说不定会去,以后你们也有可能去城里,咱们到时候再说。”   其他孩子纷纷发出自己的疑问,顾立春像召开小记者会似的,一一耐心地回答。   11月中旬,孟安城和于天蓝夫妻俩来到了红河农场。他们夫妻俩一出现,真的引起了轰动,自然不是因为孟安城的长相,而是大家伙看到这夫妻俩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不是顾立春的爸妈吗?顾立春哪部分随爸,哪部分随妈,他们都能划分得明明白白。   这个消息是不胫而走,众人是议论纷纷,窃窃私语。   孟安城带着于天蓝先去了劳改院看望孟安京,顾立春闻讯随后赶到。   之后,红河农场最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   孟安城猛然看到这个小伙子长得跟自己很像,就激动地他问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顾立春一一回答,这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他们越问越激动,最后找来二奶奶求证当年的细节,另外还有顾立春身上的某处胎记为证,事情终于水落石出。   原来顾立春就是他们十八年前在清江县被人抱走的孩子,他被邻村的疯女人抱回娘家后又丢掉,刚好被回娘家的田三红捡到。   众人先是目瞪口呆,随即又津津乐道。   这跌宕起伏、悬念丛生的亲情大戏,竟比电影还好看。   顾立春认亲这事,是红河农场本年度最好大戏,紧接着很多细节也披露出来。   再紧接着,更多的花絮被人深挖出来。人们想起了那个可怜的王有成,原来这家伙没说错,是他先帮人家小顾找到了亲人,只不过是替人家找错爹了,错把二伯当成小顾的父亲了。   当然有些细心人觉得细节上有些出入,就问孟安京:“你弟弟弟媳妇十几年前丢了孩子,你难道不知道?当时怎么没听你提起来?”   孟安京答道:“我是在劳改,跟弟弟弟媳又没法联络。再说了他们丢孩子的地点在清江县,地点对不上啊,我又不知道这中间的曲折。我总不能看着小顾长得跟我有点像,就乱认亲戚吧?万一认错了不是害了人家吗?”   还有人追问:“那你为什么你当初不提你有弟弟呢?”   孟安京温和地笑道:“又没有人问,我回答这个干什么?再说了,我档案上写得有,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除了极个别的考据派细节派,其他人都是深深沉浸在这个感人的亲情剧中。   有人还说顾立春有福气,看他亲生父母的派头就不小,听说还有个更厉害的大伯。   有人替田三红担忧,好容易养了个有出息的儿子,人家亲生父母一认走,她只能干瞪眼。   ……   最生气的人是王有成,他听说完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后,两眼发直,神情呆滞,喃喃自语道:“真的,我真傻,我单知道顾立春跟孟安京长得像,怎么就没想到他还有弟弟呢,怎么就没有狠下心去省城查查呢。”   看着王有成这副傻样,顾立春本来想送锦旗的心思也歇了,他已经是一条废狗了,不必理会。   顾立春愿意放过他,不代表别人会放过他。   时不时地就有人问:“王有成,你当时可真能啊,竟然一下子猜到半个真相。”   还有人说:“要不是你,小顾也不会那么顺利就找到亲人,你还把人家的二伯和堂哥送到他身边,你真是个活雷锋。”   王有成翻着白眼,不理会这些人。   孟安城和于天蓝看完孟安京,便跟着顾立春去了顾家。   孟安城见到田三红,便朝她深鞠一躬,语气恳切地说道:“我是孟安城,这是我爱人于天蓝,我们夫妻二人感谢你收养了卓群,还把他养得很好。”   田三有些红手足无措,连忙说道:“你们不用这样,立春是我的福星,后面这几个孩子都是他带来的。我们家现在能过上好日子也都是他的功劳。”   两人又赶紧跟二奶奶和赵志军打招呼,二奶奶笑着招呼:“你们快进来坐。”   小满和立夏两人很有眼色地端来一壶凉茶,给他们砌上,立冬也过去抱西瓜。   两家人坐在一起喝茶闲叙,本来田三红想着孟安城夫妻俩是有文化人,而自己则是刚扫了盲,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谁知道,等到说起话来,对方是一点架子也没有,双方交流得特别顺畅。   孟安城跟他们聊庄稼、聊养猪还聊做饭,还真心地向二奶奶请教辣椒酱和番茄酱的做法,跟赵志军讨论基建上的事情。于天蓝也是,她特别喜欢小明宝,明宝不怕生,也让她抱,她跟田三红聊怎么养孩子做衣服,说得头头是道。   赵志军悄悄跟田三红建议道:“现在也平反了,立春也认亲了,咱们也不用藏着掖着了,要不咱把立春二伯也叫过来一起吃饭?”   田三红道:“你不说,我都没想起这茬,那让立夏去叫他。”   半小时后,孟安京和孟念群一起过来了。孟念群来过顾家,孟安京却是第一次登门。   他已经脱掉破衣裳,换上半旧的蓝裤子和白衬衣,头发是孟念群自己动手帮他理的,显得精神许多,神态舒展温和,跟往日里大不一样。   赵志军和田三红过来跟他握手寒暄。   大人们打完招呼,轮到几个孩子时,立冬看了一眼孟安京,高声说道:“哎哎,我几年前去麦田里送水,看到你就说你跟我哥长得像,小满还不让我说。你看我说对了吧?”   孟安京冲立冬温和地笑笑:“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一眼就看出来了。”   立冬骄傲地昂着脑袋,他挺喜欢这个伯伯的,认识的人就他说自己聪明。   小满无奈地笑笑,当着客人的面也没打击立冬。   大家各自落座,准备开饭。   饭桌上,孟安城每品尝一道菜,必夸奖一番,语气真诚,每次用的词还不一样。   二奶奶和田三红被夸得身心舒畅,一个劲儿地劝菜。   赵志军:“……”原来立春的口才是遗传的。   吃完饭后,大家坐了一会儿,孟安城让顾立春陪他一起散步,顺便送送孟安京父子。   小明宝一看哥哥要出门,就噔噔地追出来,一路喊着:“嘎嘎,嘎嘎。”这个嘎嘎是指哥哥的意思,顾立春怀疑她有段时间被带去鸭场,跟鸭子学会了这个词,到现在还改不过来。   田三红连忙跑出来,抱着明宝,哄道:“嘎嘎要去上班,不能带你去,妈妈带你去看花好不好?”   明宝一脸委屈地望着顾立春,顾立春也回来哄她,又允诺晚上回来陪她玩,她才放手。   他们一行五个人出了顾家,又引起了众人的注目。   孟安京孟安城兄弟俩儒雅斯文,于天蓝端庄秀气,气质不俗,再加上顾立春和孟念群这两个英俊小伙,一家子都是那么养眼,谁路过,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于天蓝挽着顾立春的胳膊,说道:“立春,你说得没错,你们农场的景色是不错,空气也好。”   顾立春笑道:“现在还不是最好的季节,春天和秋天最美,春天百花盛开,梨花、桃花、玫瑰、月季,挨个盛放,苜蓿地像铺了一层绿毯子,田野里的青纱帐,一眼望不到边;到了秋天则是另一番景致,各种庄稼都成熟了,田野里色彩斑斓,枝头上果实累累。”   于天蓝笑着说:“你爸说了,以后我们每年暑假回来陪你,寒假去看你大伯。”   顾立春羡慕道:“有寒暑假真好,我自从上班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孟念群在旁边接道:“你也知足吧,你的工作时间多自由,想去哪儿去哪儿。”   孟念群向于天蓝告状:“三婶,我这当哥哥的在他面前一点威风都没有,天天给他做饭送饭,像保姆似的。”   顾立春反驳道:“当哥哥的照顾弟弟不是应该的吗?”   于天蓝笑吟吟地看着两人说笑互怼,她等两人闹完了,才温声细语地说道:“你们兄弟俩要互相照顾,立春,你也要偶尔让你哥威风威风,他以前在家被你大哥二哥压着,没威风过。”   顾立春一脸同情地看着孟念群:“原来如此,明白了。”明白归明白,让对方威风是不可能的。   于天蓝又说:“我给你们两个收拾了房间出来,你爸搜罗了不少书籍,把书柜都摆满了,就等你们回去住了。”   顾立春道:“我很快就能回去。”   孟安城夫妻俩在农场呆了五天才离开,孟念群父子俩办好手续跟着一起离开。   在这期间,陈禹一家终于等来了好消息,他们家也平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线写错了,修改一下。 第189章 告别   接到消息后, 陈平抱着父母和女儿放声大哭起来。   哭够了以后,陈平擦着眼泪说道:“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陈爷爷陈奶奶也是老泪纵横,激动不已。   唯有陈禹, 神色十分复杂, 激动、高兴自是有, 惘、不舍也有。   陈平看陈禹在一旁发呆,兴奋地催促道:“小鱼, 你跟静静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去跟关系近的人告个别, 我去办手续, 咱们尽快离开这里,我一天也不想在这里多呆。”   陈禹说道:“别急, 都呆了这么久了, 还在乎这一天两天吗?”   陈禹换上了刚从知青手里买来的白衬衫黑裤子和黑皮鞋, 他还专门去理发店理了个发,结果发现, 那理发师还没有孟念群的手艺好, 剪得跟狗啃得差不多。陈禹无奈, 只好让姑姑帮他修剪一下。   他借了吴胖的自行车骑着去场办,这次, 他大摇大摆地去敲场长办公室的门, 因为他从此以后就是个自由人了,做什么事也不用像以前那样偷偷摸摸的了。   顾立春看着打扮得人模狗样的陈禹, 笑了一下。   陈禹坐在顾立春对面, 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家也平反了。”   顾立春一边批阅文件,一边说道:“好事,你们终于熬出来了。”   陈禹诚恳地说道:“谢谢你对我们一家的照顾, 我爷爷说,若不是因为你,他和奶奶早上西天去了。”   顾立春说:“不用这么客气,你也帮了我很多。你去收拾一下,跟大家告个别。”   陈禹“嗯”了一声,抬起头,望着顾立春:“就这些?我要离开了,你就只跟我说这些吗?”   顾立春放下手中的笔,不自觉地揉揉发胀的太阳穴,场长的工作还真有些繁琐,怪不得邓场当初要招个秘书,他现在也想招一个合适的人分担一下工作。   陈禹体贴地问道:“你很累吧?要不要我帮你按摩一下,我最近新学了推拿按摩,我爷爷奶奶试过都说好。”   顾立春摇头:“不用,谢谢。”   陈禹眼中的光芒和期待一点点黯淡下去,他苦笑道:“对不起,我忘了,你不喜欢别人接近你。”   顾立春看着他,想起这几年的相处,想起他对自己的帮助,再一想,从此以后,他们将天各一方,基本没有见面的机会,心中不由得一软,说道:“大家相聚一场,是应该好好告别。那这样,明天正好是星期天,明天晚上举办个烧烤晚会,给你践行。”   陈禹心中一喜,忙问道:“你会到场的对吧?”   “那当。”   “好。”   陈禹离开了场长办公室,他刚走,孟念群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他的声音里满是兴奋:“立春,我们已经安顿好了,我妈的身体也恢复恢复得很好,过几天我姐就要回来,我们全家凑齐了。”   顾立春笑着说:“那太好了。”   孟念群又告诉顾立春说,大伯以前的领导也复出了,他即将恢复工作。二伯以前也在京城工作,是爷爷见风头不对才临时将他调回东州,他有可能还要回京,至于妈妈也要回原来的报社工作。   孟念群遗憾地说道:“本来,我还以为爸妈会留在省城,到时咱们两家离得也近,谁知道会这样。”   顾立春说:“你回京城也好,反正以后来往也方便,别忘了还有陈洁呢,你一会儿给她也打个电话。”   提到陈洁,孟念群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那什么,我跟你聊完,你叫她过来接电话呗。”   顾立春提醒道:“你可以直接打到她办公室。”   孟念群厚着脸皮说道:“她办公室里还有别人,说话不方便,打到你这里,你回避一下就行。 ”   顾立春:“……”当着他的面撒狗粮。   孟念群怕顾立春生气,连忙哄道:“别生气,我还是很疼你的。还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过几天就寄过去。”   顾立春正色道:“你回京城后,先别急着参加工作,没事多看看书,你看看,全社会都在拨乱反正,说不定过两年高考也会恢复,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你要早做准备。”   孟念群激动地反问道:“立春,你说有可能会恢复高考?”   顾立春谨慎地答道:“我只是胡乱猜测的,不一定当真。你想啊,我爸都恢复工作了,高校的秩序在慢慢恢复,老师都回去了,学生也该回归了吧?”   提到学校,孟念群说道:“你说得有道理,我会认真考虑的。对了立春,我在学校里遇到了胡超,那个小人看到我,跟个没事人似的,我不会放过他的。”   顾立春忙说:“你悠着点儿,实在不行,等我过年回去,咱俩一起整他。”   孟念群说:“我等不及了,就想立刻动手,你歇一歇,让我上。”   两人聊了一会儿,顾立春把电话放到一边,去隔壁叫陈洁来接电话。   他自己则知趣地关上门退了出去。   外面也没地方坐,他索性去了农牧科办公室。   农牧科又招了孙厚玉和郭红梅,连同梁科和赵高,配齐了四个人。   赵高出去跑外勤了,老梁在后勤科,办公室里只有孙厚玉和郭红梅。   两人十分热情,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   顾立春问两人工作适应吗?   孙厚玉先答道:“还挺适应,有赵哥带着,梁科对我也很和气,再加上有红梅帮着,一切都挺顺利。”   郭红梅也说:“顾哥,我挺喜欢这里的,咱们科最和谐。”   顾立春说道:“你们两个好好干。”   两人一齐点头。   顾立春顺便把要为陈禹办欢送宴的事说了。   孙厚玉赞同这个提议:“顾哥说得对,陈哥没少为咱们五场做贡献,是该给他办个欢送宴。这事交给我了。”   郭红梅在旁边说道:“不能只交给小孙,我也得出一份力。再说了,我们知青跟小陈也有交情,自是咱们大家一起办。”   孙厚玉笑道:“那更好了,人多更热闹。”   两人兴致勃勃地开始筹划晚会怎么办?烧烤不能少,酒也不能少,还得有文艺节目助兴。   顾立春在农牧科呆了20分钟,算着孟念群怎么着也该打完电话了,就回办公室去。   结果他一回来,看到陈洁还在接电话。   陈洁看到顾立春回来了,有些不自在地对着话筒说道:“行啦,今天就到这儿吧,顾哥该工作了。”   孟念群这才磨磨唧唧地挂上了电话。   陈洁冲顾立春笑笑,喊道:“顾哥,你继续忙吧,我回办公室了。”   顾立春故作严肃地说道:“陈同志,以后你还是改改称呼吧,你再叫我哥就乱套了。”   陈洁抿着嘴笑,没理会他,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走到门口,她又折了回来,小声对顾立春说道:“还有一件事,我感觉我爸已经察觉到我有对象了,可他怀疑的对象是你,上次给我打电话又问起你,还说你这人很狡猾。”   顾立春:“……”他做错了什么,要蒙受这种不白之冤?   陈洁见顾立春一脸委屈,不禁觉得好笑:“你放心,我会跟他说明的。”   晚上,顾立春告诉赵志军今天晚饭不回家吃,说五场有宴会要举行。   赵志军说道:“你去吧,好好玩,年纪轻轻地,别整得跟我们中老年人似的。有适合的姑娘也谈一个,你看看,你哥小孟在那种条件下都能找到对象,你呢,手里握着大好资源,不知道利用,倒让别人领先了。”   顾立春:“……”赵志军怎么也加入催婚的大军了?   晚会就在猪场食堂外面举办,现场热气腾腾,人来人往。十几个铁架子摆开,有人负责烤肉,有人负责切菜串肉,到场的都是年轻人,以猪场职工和知青为主,还有别的分场的人。陈禹的交际倒是挺广。   大家一看到顾立春,纷纷起身打招呼:“顾哥来了。”   顾立春一一回应,他走过去帮忙,发现吴胖一个人占着一个铁架子在烤馒头片,他凑过去,吴胖大方地给了他一块烤焦的馒头片,顾立春接过来慢慢地咬着馒头片。   不多时,陈禹带着陆静静来了。   大家笑着跟两人打招呼。   陈禹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一圈,最终选择坐在吴胖身边。   陆静静望着吴胖,说道:“胖哥,我过两天就要离开这里了。”   吴胖的心情十分不好,闷闷地说道:“你也该走了,这里又不是你家。”   陆静静撅着嘴,望着吴胖不说话。   陈禹这两年好容易才把陆静静掰过来,让她不再跟在吴胖屁股后面转,生怕自己功亏一篑,就说道:“静静,咱们快要走了,你不去跟陈洁红梅她们说会话吗?”   陆静静一想也是,起身去找陈洁和郭红海。   顾立春就是个焦点,他一出现,大家就不由自主地围了上来。   有人跟顾立春谈论未来,有人问他借书,还有人要他表演节目。   更特别的是有个知青说道:“顾哥,我觉得你认亲的故事太有戏剧性了,我以后能用它当素材写小说不?”   顾立春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行,我要自己写,我怕你们把好素材糟蹋了。”   大家笑作一团。   等人到齐,晚会正式开始,大家围何一圈,吃着烤肉就着酒,谈天说地,身边还有人拉手风琴喝歌助兴,气氛十分热烈。   起初大家喝的都是些□□,渐渐地,有人开始唱自己家乡的山歌小调。   有个知青,弹着吉他唱起了《南京之歌》,这是首唱给知青听的歌,歌词优美,曲调却十分忧伤,里面有对家乡的思念,有对未来的茫无措。那个知青嗓子很好,唱得也很走心。   在场的知青们是感同身受,听到动情处,不少人是潸泪下。   现场气氛陡转直下,刚才还是一片欢声笑语,现在却是一片啜泣声。   大家抢着喝酒,试图借酒消愁。陈禹灌了一瓶米酒后,竟也跟着一起落泪。   顾立春想说些什么安慰安慰他们,又觉得在这种情况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索性什么也不说,让他们好好发泄一场。他只嘱咐少数没有喝酒的同志,让他们把喝醉的女同志安全送回宿舍。   至于他,则是悄悄地离开了。   陈禹像条尾巴似的,跟着他,如影随行。   陈禹借着酒劲问道:“立春,你以后会经常想起我吗?”   顾立春如实回答:“我很忙,不会经常想起,偶尔会想起吧。”   陈禹失望地说道:“只会偶尔吗?可是我会经常想你的。”   顾立春说:“为了公平起见,你也偶尔想起我就行了。”   陈禹突认真地说道:“我发现,你喜欢用玩笑消解严肃的话题,你在一本正经地玩世不恭,你假装对一切不在乎,假装对感情不感兴趣,其实是怕受伤,对吗?”   顾立春感觉到心底的某个地方像是被针戳了一下,他愣神了一会儿才说道:“这不重要,你要走了,我送你一句话当临时赠言:妄心不起,恒处寂灭之乐。你回去休息吧。”   顾立春迟疑了片刻,转身大步离开。   陈禹跌跌撞撞地跟了上来:“我送你回家。”   顾立春看着那副样子,当不肯。   陈禹今晚特别执拗:“我就要送,过了今晚,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   顾立春听罢也没再制止,索性随他去。过了今晚,他就该离开了,以后,他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两人借着月光慢慢往家属区走去,陈禹今晚没少喝,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的,顾立春悄悄调转了头,往劳改院的方向走去,陈禹竟没察觉。   等走到劳改院大门口时,陈禹晃晃脑袋,猛清醒过来,拉着顾立春就往外走:“错了,我是要送你回家,怎么回到这里来了?”   顾立春站着不动:“是我想送你回来,都到了,你进去吧。我自己会回家,我没喝醉。”   陈禹也站着不动:“我说送你回去,就一定要送,我说话算话。”   顾立春懒得跟一个醉鬼计较,他摇头叹息一声,两人只好原路返回。   走在林荫小道上,陈禹摇晃着身体,迈着舞蹈的步伐,说道:“顾小猫,你有没有幻想过咱俩在一起的场景?”   顾立春冷静地答道:“没有,我已经脱离了这种低级趣味。”   陈禹笑道:“我就喜欢这种低级的趣味,实不相瞒,我在脑子里跟你谈了很久,咱俩在一起的日子特别有意思。”   顾立春真想给他泼一瓢冷水,让他清醒清醒,他揶揄道:“你的想像力很优秀,可以考虑写小说。”   陈禹突停住脚步,把脸凑上来,低语道:“相信我,跟我在一起比你一个人有意思得多,我会好好地疼你,照顾你,绝对不会让你受伤。”   顾立春顿了一下,用温和而坚定的语气说道:“你再这样,我就把你扔在这里自己回家。”   陈禹不敢再放肆,乖乖地跟在顾立春身后。   远远地望见了顾家房子的灯火,陈禹停下脚步:“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顾立春说:“就到这儿,你等一会儿,我让立冬送你回去。”   陈禹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顾立春说:“你跟立冬也是朋友,顺便也跟他道个别。”   陈禹一想也是,便没有再反对。   两天后,是陈禹离开的日子,顾立春刚好去总场开会,等他回来后,陈禹一家已经离开了。   他一进家门,立冬就跑出来说道:“大哥,陈禹走了,他把他的东西都留给我了,有很多好玩的玩意,你要不要看看?”   顾立春冲立冬笑笑:“我改天再看。”   立冬刚说完,立夏也跑过来说道:“哥,陈禹把他的白衬衫和皮夹克送我做纪念,我觉得太贵重了,也让他挑了两身我的衣服留念,他把你送我的那两件挑走了。”   顾立春心不在焉地夸道:“衣服送你就归你处置,你做得对。”   除了立夏立冬,陈禹给他们家每个人都送了礼物。   吃饭时,大家还在饭桌上谈论着陈禹,顾立春一直没怎么说话。   吃完饭,他要回房间时,小满才想起来说道:“大哥,陈禹送给你一箱子书和两本笔记本,我让二哥搬到你房间里了。”   顾立春回到房间,果看到一只藤编箱子,打开一看,里面除了养猪的专业书,还有几本流传甚广的手抄本。两本笔记本,其中一本里画着一幅简笔画,画中一只猫冷淡地看着一条蹦跶的鱼,下面还写着一行字:吃鱼是猫的天性,我一直等你释放天性。做为强迫症轻度患者的顾立春很想纠正他,吃鱼真不是猫的天性。 第190章 1977   陈禹一家离开后, 劳改院里彻底空了下来。   这里很快就被五场的职工利用起来,他们把里面的上下铺搬走,打制了一批简易书柜, 把图书室里的书搬进来, 再在房间里摆上十几张旧桌椅。劳改院摇身一变, 成了小型图书馆,比原来的图书室大了许多。   如今运动已经结束, 社会风气虽没有彻底扭转,但比以往宽松许多。人们不必再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文化方面也相对自由, 但书籍还是很欠缺。   顾立春把自己看过的、确定用不上的书都放在图书馆里,其他人也有样学样, 你一本我一本地, 慢慢地又凑了一批书籍。   那些劳改院里的人回去后, 纷纷给顾立春邮寄东西,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有。当地的特产、布料、衣服、点心, 最多的还是书。光是林教授和关教授就寄了一大箱子。   顾立春挑拣出一部分留下, 剩下的就放在图书馆里供大家阅览。为了方便管理, 图书馆还设了两名管理员,都是由退休职工担任, 寒暑假可以由学生兼职, 目前是没有工钱的,大家心里过意不去, 会拿些吃的喝的给管理员。   图书馆很快成为五场有名的地标, 不仅是五场的青年和知青喜欢来看书,其他分场的年轻人也来凑热闹。一到星期天,图书馆就人满为患。   顾立春星期天就没去图书馆凑热闹, 窝在家里给大家回信。有父母亲的,孟念群的,二堂哥的,孟青扬的,还有全国各地的老熟人的,像林教授、老袁等人的。   信件太多,他写得手腕酸疼,小满在旁边看了心疼地说道:“大哥,要不我替你回信吧,我能模仿你的笔迹。”   顾立春爽快答应道:“行,你替我回几封。”   小满信心满满地坐下来,拿起笔就写,有了小满的帮忙,顾立春的工作量减轻一半。   回完信,他又给准备了一些特产给他们回寄过去。立夏和立冬主动包揽这项任务,负责打包,跑邮局,顾立春还给了他们每人五毛钱的跑腿费,两人是乐不可支。   邮寄完东西后,顾立春接到了总场的通知,他需要去外出去学习一个月,往年这个差事都是邓场的,现在轮到他了。   顾立春临行前发了封电报给父亲,说他今年去不了省城过年了。父亲很快就回电报说,没关系,大家明年再聚,因为大伯已经恢复工作,非常忙,也没空回来团聚。   顾立春外出学习一个月,最终在过年前一天返回农场。   一回来到家,顾立春就发现桌上积攒了厚厚一摞信件,全国各地的都有,他挨个看下去。   陈禹写了三封信给他,说他已经回京,已经要回自己家的房子,姑姑已经恢复工作,他自己已经复学,进了高中读书。顾立春看罢便把信放到一边,接着看别人的。   孟念群的信中说,他已经跟着父母回京城,陈洁也请了年假提前回去,陈洁的父亲要见他,他很紧张。   顾立春倒是想知道他们见面的情形如何,可惜这封信里没写,估计得等到年后才能知道后续。   顾立春正认真看信时,忽听到门口传来一阵扑哒扑哒的脚步声,不用说,这自然是小妹妹来了。   明宝站在门口,伸着脑袋朝门缝里张望。   顾立春假装没发现她,继续低头看信。   明宝终于忍不住,自己发出声音:“嘎嘎,喵——”   顾立春这才笑着回了一声:“喵——”   小明宝笑着跑进来扑进到他的怀里,两条胖胳膊搂着他的脖子,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奶声奶气地说道:“嘎嘎,你跑了。”   对明宝的话,顾立春自带翻译器,这句话的意思是在指责他之前跑出去玩没带她。   顾立春用明宝能听得懂的话解释道:“上班,钱,糖。”   明宝眨巴着眼睛,慢慢点头,“嗯”了一声,表示明白了。原来哥哥不是偷着跑出去玩,是要上班挣钱给她买糖吃,她大方地不再计较。   顾立春十分艰难地跟明宝交流了一会儿,偏偏这小家伙还是个话痨,很多话都说不明白,可还是很愿意聊天。小满听到动静,跑上来把她抱了下去。顾立春继续看信,并随手回了几封。   第二天就是除夕。今年家里比往年更热闹,年货也比以往更丰盛。不只有他们自己准备的鸡鸭鱼肉,还有全国各地寄来的特产,从海城寄来的午餐肉、凤尾鱼罐头,从京城寄来的大白兔奶糖、肉脯、糕点,从省城寄来的果脯、鱼干等等,家里的储物柜塞得满满当当的。   几个孩子的眼睛里都闪烁着光芒,他们经常在田三红和顾立春身边转悠,因为这两人时不时地会给他们一些零食吃。   明宝已经2岁多了,长了乳牙,也能吃东西了。这小家伙也是个吃货,而且还特别机灵。   谁的口袋里鼓一些,嘴唇一动,她就凑上来要吃的。偏偏很多零食她又不能多吃。大家吃东西时会背着她,越是这样,她就越盯得紧。自从家里有了这个小稽查队员,大家的生活里倒是多了很多笑料,但也不像以前那样自在了。赵志军只能应大家要求,多带明宝出去串门。   春节八天假期一晃而过,开工后,顾立春就有意把以前搜集的各科高中课本放到图书馆里。   他知道,今年的10月份就会恢复高考,这些课本和资料是有备无患。因为消息还没下来,他也不好说得太多。   有时他也在图书馆里翻看高中课本,有些人看了就很奇怪地问道:“顾哥,你的夜校文凭不是到手了吗?怎么还看课本?”   顾立春笑道:“我没有读过高中,夜校教得很浅,我想系统地把高中课程自学一遍。”   有人佩服他的勤奋好学,有人不以为然,觉得没这个必要,也有人跟着他一起学。   农场里还有不少人好奇顾立春认亲后为什么不认祖归宗,毕竟他亲生父母是城市户口,说不定还能因此进城,不用缩在农场这个小地方。   顾立春对外统一解释说自己喜欢呆在农场,用这个名字用习惯了,懒得改。   实际上,他差不多也是这么想的,顾立春这个名字跟着他两辈子,虽然名字很大众化,但真的用习惯了,猛然改个名字,别说别人,就连他自己都得适应好长时间,索性不改了,反正名字只是个代号而已。   孟安城和于天蓝充分尊重他的决定,也没提出让他改回来。于他们而言,能找回儿子已是天大的幸运,哪里还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开工后不久,陈洁便从京城返回农场。她一回来就拎着两大包东西去顾立春家。如今她和孟念群的恋情也算是公开了,大家知道真相后,都说陈洁这姑娘眼光好,孟念群人长得俊,手艺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出身不好,如今人家已经平反,这个缺点也没了,何况还有顾立春这么个聪明能干的堂弟,实在是上佳的人选。   陈洁一来就受到顾家上下的热烈欢迎,明宝人最小,却跑在最前头。   陈洁笑着把包袱递给顾立春,弯腰抱起明宝连着亲了好几下。   “立春,这些礼物有一包是你大伯母送的,一包是你二伯母送的,那个网兜里的东西是我送的。”   顾立春笑道:“辛苦了。你这个年过得怎样?”   陈洁一边逗明宝,一边答道:“挺好的。”   顾立春猛地想起孟念群信中说的见家长的事,就好奇地问道:“念群去见你爸了?情况如何?”   陈洁一想起这事,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快别提了,他那个呆瓜。你说我爸又不是洪水猛兽,他至于那么紧张吗?见了人话都说不利落。还跟我说,要是你在就好了,他肯定把你带上,然后让你把我爸侃晕,他就在后面跟着说。你听听,这叫什么话?”   顾立春:“……”这想法真够独特的。   他不死心地问道:“女婿第一次见岳父紧张是正常的,那最后的结果应该还不错吧?”   陈洁无奈地笑笑:“也就那样吧,我爸也说初次上门紧张是再所难免的。不过他也说了,建议你哥多跟你学学,说你在千里之外都能忽悠人。”   顾立春听到这个评价,只能无言以对。   他记得自己当初好像并没有忽悠陈洁他爸呀。   他赶紧替自己哥哥说话:“其实,男人不会花言巧语也挺好的。毕竟人有了某种本领就忍不住想多使用。像念群这样的刚刚好,带得出门,还能带回来;有的人,你能带出门,但未必能带回来。”   陈洁抿着嘴笑:“哎哟,你又开始忽悠我了,我又没说你哥不好。”   陈洁只呆了一会儿,田三红和二奶奶留她吃饭,她说知青点有人请她吃饭,下回再来。   田三红只好给她装了一兜子吃食带上,陈洁倒也没推辞,大大方方地收下。   等陈洁一走,立夏立冬几个就开始用期待的目光盯着那两个包袱。   顾立春挨个打开查看,二伯母送的都是些实用的东西,有衣服、围巾、书籍,更多的是吃的。   大伯母送的东西偏贵重,有一块海城牌手表,一台牡丹牌收音机,一件白色的的确良衬衫,剩下的就是一些书籍和零食。   他每打开一件礼物,周围就发出“哇”地一声惊叹。   孩子们用好奇的眼神看着这些稀罕物,顾立春大方地让他们挨个传看,并说道:“以后,你们好好读书,以后谁考上大学,我就送谁一整套礼物:自行车、手表、收音机三件套。”   立夏问道:“可是哥,现在都不兴考大学了。”   顾立春说:“你们尽管好好学习,没准到你们时就能考了。就算不能考,还能靠推荐上大学,奖励是一样的。”   大家立即兴奋起来,当然立冬除外,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是不可能得到奖励的,他想要点实际的,就第一个问道:“大哥,我不要奖励,你能把你的旧手表给我不?”   众孩子面面相觑,他们觉得立冬这脑子也不是一直都笨。   顾立春最终让几个弟弟妹妹抓阄决定,谁抓到,旧手表就归谁。毕竟,他这个当大哥的,得一碗水端平,不能厚此薄彼。   明宝不明白他们要干什么,可她也要插一杠子,别人抓,她也要抓。出人意料的是,明宝竟真的抓到了手表,大家顿时傻眼了。趁着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小满先下手为强,用一包大白兔糖把手表换了过来。   其他人不由得捶胸顿足,后悔不迭。   小满得到了手表,自然是兴奋不已,走路都带着风,毕竟她可是小伙伴中最先有手表的,她没事就喜欢看看自己手腕。立冬立夏等人也想让别人羡慕羡慕,他们就向小满借手表,最后双方私下里达成协议:小满出租手表,一天一毛钱,租赁方还要交押金,手表弄丢弄坏了,押金不但不退还,还得每月给她一块钱,分期付钱,三年结清。   这事传到大人耳朵里,赵志军说道:“家里这么多孩子就数小满脑子转得快。”   田三红微微蹙眉:“小满这样做不好吧?哪能向自己家里人收钱?”   赵志军笑道:“没事,随他们去吧。”   ……   过了些日子,陈洁过来询问顾立春关于工农兵大学名额的事,她以前没怎么竞争过这个名额,但现在孟念群已经回城,两人一直异地也不是个事儿,陈洁就动了这个心思。   顾立春沉思片刻,说道:“按理说,你也符合申请条件,但我个人的建议是你再等等,说不定以后有更好的机会回城。”   陈洁敏锐地问道:“你是说恢复高考的事?我跟念群讨论过这个问题,但我感觉希望不大,毕竟高考都中断11年了。”   顾立春道:“动乱都结束了,全国上下开始拨乱反正,一切都在走向正轨,我感觉也不是没有可能。”   顾立春想了想又嘱咐道:“这事,我们私下里聊聊就罢了,不要外传。”   陈洁连忙点头:“我明白。”   陈洁对顾立春的话是将信将疑,她跟孟念□□流意见,孟念群却坚信不疑:“立春的话基本都对,反正我信他。我现在正在复习功课,我建议你也开始复习,就算最后不考又怎样?知识又不会白学,印在你的脑子里谁也拿不走。”   陈洁道:“你说得也有道理。”   陈洁也开始跟着顾立春认真复习起来,她没有往外传,但大家看到两人都开始复习高中课本,很快就有人联想到两人的身世,有的人就想:也许这两人有什么内幕消息。于是就有人跟风借课本复习功课。   顾立春也有心让孙厚玉赵高等人一起学习,孙厚玉还行,脑子挺聪明,虽然基础薄弱些,但补补还有救,赵高吴胖是真不行,两人一看到书就头痛,特别是吴胖,宁愿去扛麻袋也不愿意看书。顾立春也就不再勉强。其他人中,像郭红梅和张盼都是高中毕业,基础相对较好,再认真复习一下,到时候考大学应该问题。至于金发,他本来不想学习,可是看着媳妇学,他也咬牙跟上。   顾立春每天下了班就认真看书写稿、复习功课,有时也写写工作计划,把五分场明年甚至未来三到五年的计划都写好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到了8月,今年暑假,孟安城没能来农场,他要跟他的同事们一起去京城参加一个座谈会。   他到京城不久,顾立春就收到了一大包书,三套全套的高中课本和两套复习资料。   孟安城还写了一封十分简短的信:“一切还在讨论,尚未有结论。但我感觉这是大势所趋,你们先准备好,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顾立春把复习资料送给陈洁一套,两人继续认真复习。   这一年的10月21日,农场广播站广播了中央关于恢复高考的新闻。 第191章 高考   广播播出后, 整个农场顿时沸腾起来。最激动的是那些知青,他们有的不敢置信,一遍又一遍地互相确认;有人抱头痛哭, 有人激动得又蹦又跳, 把帽子抛向空中。   高兴过后, 他们立即反应过来,纷纷涌向农场的邮局和商店去发电报和打电话给家人报喜, 并让他们寄书来。   人多,电话就那么几部, 邮局和商店门口排起了长龙。   有人急着打电话, 有人着急忙慌地借书。顾立春陈洁他们这些有全套课本的人被团团围住。顾立春留下一套课本,把另外两套以前淘的旧书, 交给知青代表让他们自己去油印。这些人如获至宝, 再三道谢后, 抱着课本去油印。   相比这些急急忙忙的知青们,五场的一部分年轻人则是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   高中课本他们早就有了, 这多亏了他们的顾场长, 大家暗自赞叹顾立春有先见之明, 还有些人更加确信了顾立春有内部消息,他们上次尝到了甜头, 就想得到更多的甜头。   于是这帮人私下里一商量就一起来找顾立春打探消息。   “顾场长, 上面的文件说得太简单太笼统了,你能不能再给我们说些别的?”   顾立春一听, 就知道这些人是觉得他有内部消息, 他仔细一想,就觉得不能任其发展。俗话说三人成虎,消息传来传去, 谁知道会传成什么样?虽然现在运动已经结束,但仍不能掉以轻心。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不谨慎给父亲和大伯带来麻烦。   他斟酌了一会儿,说道:“广播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次高考是统一考试、择优录取。   不论是工人、农民还是知识青年都可以参加,复员军人和干部也可以参加,基本上大家都符合报名条件。大家这几天多看看报纸,注意听广播,随时关注最新消息。”   说完广播的事,顾立春又用诚恳的语气跟大家拉家常:“至于我,我其实是跟你们一起知道这个消息的。大家可能觉得我前些日子提前复习功课一定是知道些什么,我实话告诉你们,还真不是。你们还记得吧?我几年前一进农场就到高中去打听能不能参加学校的考试,我想拿个高中文凭。为什么?因为我是初中毕业啊,我当时是可以上高中的,可是因为我是长子,下面一串弟弟妹妹,家里又穷,不得已才辍学,因此我心里一直有遗憾。就算是我拿到了夜校文凭也不能弥补这个遗憾,特别是我去年找到了我的亲生父母,我亲生父亲是东大教授,你们想想,做为教授的儿子,我连高中都没读过,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大家一听确实有道理,他们也听说过,顾立春进农场没多久就去找农场的高中校长问过,能不能参加学校的考试,他不要学籍,只要高中毕业证就行。校长说他们高中都不考试了,建议他去夜校。   至于顾立春说的后面那番话,也是入情入理。   顾立春深知只说这些,并不能完全取信于人,他只好再透漏一些:“当然了,说一点消息也不知道也不对。大家记得今年8月的事吧?”   众人皱眉思索,今年8月发生了什么大事吗?他们怎么没印象?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试探道:“顾场长,你说的是那什么科学与教育大会吗?”   顾立春笑着说道:“这位同志的记忆不错嘛,就是这个大会,报纸刊登了。我父亲也去参加了,他还给我写过信,说恢复高考这事也在会上讨论过,但没有最终确定下来。我当时想的是:万一讨论通过了呢?我再进一步想,如果高考恢复了,那些读过高中的人肯定没问题,那我呢?我基础比别人弱,肯定得先学习。你们大家都知道,我做事喜欢提前规划,我不但自己学习,还拉了陈洁郭红梅等有基础的人跟我一起学,正好让他们帮我辅导辅导,我是不是很机智?”   大家哈哈笑起来,气氛比刚才轻松了许多。大家心里的疑惑也随之解开了。   顾立春趁机说道:“你们放心好了,要是有什么消息,我不会瞒着不告诉你们的。既然你们大家来了,我也趁机提出一点要求,咱们相处几年,你们想必也了解我的为人和性格。在不耽误农场工作的前提下,我愿意在我的职权范围内,给予你们方便。像轮流请探亲假之类,咱们五场一直在实行。而今年的高考时间太紧,你们需要时间复习,我能理解,因为我也在复习。但是,你们得保证不能耽误农场的正常工作。   好在,秋收已经结束,农场的工作量大大减少,所以,我希望你们能轮流上工,上工的时候专心干活,下工后再认真复习。咱们的图书馆和食堂将全天开放,宿舍里不方便复习的,就去那里复习。高中课本,你们之间要互通有无,轮换着看。听说其他分场还有没有平反的老同志,他们有些人文化水平很高,你们可以去请教一下。   我能想到的办法都告诉你们了,我尽量给你们方便,希望大家也不要让我为难。如果,农场的正常工作被耽误,我挨批评是小事,要是总场下达什么新规定,吃亏的是你们。”   大家听完这番话,先是面面相觑,接着便小声议论。   本来还有不少人打算不上工或是请病假,就算上工也打算怠工,偷着复习,现在也慢慢歇了心思。全农场的知青加起来大几百人,如果他们集体旷工,肯定会引起本地职工的不满,领导也不能坐视不管,真闹起来,吃亏的还是他们,比如强制上工,或者是卡着不准报名都是有可能的。   顾立春的这番谈话很快就在知青中传开了,大家规矩了许多。   他们自动自发地分成若干小组,每天轮流出工,出工时也是拼了命地干活,那些不参加高考的职工们,看着他们那么辛苦,觉得这些人也挺不容易,不但没有表示不满,甚至还主动帮助知青们干活。   五场的图书室和食堂一到晚上是灯光通明。大家聚在一起,埋头苦读。大伙还凑钱托赵高孙厚玉买来棒骨,在食堂炖上一大锅汤,学累了饿了就吃一碗,养好精神,继续奋战。只是这样一来,大家都争着去食堂。   年轻人本来就容易饿,更何况是这么费脑的苦读?大家一到晚上就饥肠辘辘,肚子争先恐后地唱歌,没有其他办法,都是靠意志力在撑着。如今有了这等好条件,谁不愿意错过。食堂一到晚上就人满为患,挤挤挨挨,甚至还有别的分场的知青也厚着脸皮凑上来,结果被五场的人发现,礼貌而坚决地给请出去了。   顾立春见他们这么挤着也不是办事,说把食堂的场地重新规划一番,从职工家里借来一批桌椅摆放整齐,就像教室一样,前面还弄来一块黑板,大家不会的问题集中起来写在黑板上,让会的同学上去讲解。   很快,大家就发现顾立春虽然没读过高中,可是人家脑子好使啊,学得又快又好,他们反过来都向他请教。   顾立春最近非常累,工作上的事,复习的事,还有知青们的事,都得他管。   田三红见他脸色不好,就心疼地劝道:“立春,咱考不上就不考,可别把身体弄垮了。”   二奶奶和赵志军也跟着劝。   顾立春说道:“我没事,以后会注意的。”   高考恢复的消息传出后,陈禹就发了电报来,还给顾立春寄来了一些不常见的复习资料,并且建议他报考北大中文系。   顾立春写了一封信表示感谢,说报告志愿的事后面再考虑。   孟念群打过几次电话,给他打也给陈洁打。   他和陈洁要报考京城的学校,两人争取考入同一所大学,他们建议顾立春跟他们一起。   孟安城也打来电话,询问顾立春的复习进度,还顺便考了他一下,满意地说道:“你的基础绝对没问题,知识面比很多高中生都扎实全面,他们都最被运动耽误了,学工学农就是不学文化。这些学生中,也就老三届的学生基础最扎实。”   感慨完这些,孟安城又提到报考志愿的问题。因为今年的高考政策很特殊,报名时就要填报志愿,自然得提前想好。   顾立春道:“爸,我还在考虑中,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孟安城说:“那好,我提一提我的建议,你做为参考就行,这是你的人生,要由你自己做决定。高考中断10年了,这10年中,积累了数量相当可观的考生,我猜测今年的竞争肯定相当激烈。虽然你的基础不错,但我还是建议你报东大这类的学校,把握应该大些。”   顾立春笑道:“爸,东大非常不错了,咱们省内第一高校,还是国内名校。”   孟安城也笑着说道:“当然,这中间也有我和你妈的一点私心,我们想离你更近些。我的意见仅供参考,你要自己拿主意。无论你报考哪个学校都可以,就算是今年考不上也没关系,明年再考,或者你不想考也可以,不要有思想压力。”   顾立春由衷地称赞道:“爸,我发现你还挺民主的。”   孟安城笑道:“那当然,我跟你讲,我可比你大伯二伯民主,咱们家绝对是三家中最自由的,以后你见了你大伯就知道了。”   顾立春:“……”这样拉踩自己的亲兄弟真的好吗?   挂上电话后,顾立春开始认真考虑报考志愿的事,考虑了半小时后,他最后下定了决心:就报考东大。   理由有三个:他以后的事业重心应该就在省内,在东大读书,有距离优势,以后积攒的大部分人脉也用得上;二是东大做为全国排名前十几的名校,这个文凭以后够用了;三是他父母在这个学校。   对于顾立春填报志愿关心的并不只有孟安城,陈禹也非常关心,他发了电报还觉得不够,又打电话来问。   顾立春先是如实说了自己的想法,陈禹考虑一会儿,下定决心道:“你说得对,东大确实不错。那我也报这个学校。”   顾立春一听这话,就不由得无奈道:“陈禹,这件事不是小事,决定了你未来四年在哪里生活,以及你毕业后的去向。我希望,你要为自己负责,不要因为任何人而随意更改自己的人生规划和方向。不然,当最后的结果不遂你愿时,你会非常后悔。”   陈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失落:“顾立春,你是不是不想跟我一个学校?”   顾立春罕见地沉默着,陈禹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他的回答,他低声说道:“我明白了,我尊重你的决定。”   他随即又追问道:“那你能告诉我,你到底需要我和你保持怎样的距离才最舒服?”   顾立春缓声说道:“君子之交淡如水。”   陈禹苦笑道:“可是我不是君子,从来都不是。”   顾立春说:“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君子也不是生来就是,你可以慢慢修炼成君子。”   这次轮到陈禹沉默了。   顾立春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声音,正要挂断电话。   就听陈禹说道:“你先别挂电话,我可以不跟你一个学校,我就留在京城,我也会努力修炼成君子。可是你以后能不能拨冗给我回信?我寒暑假去看你,你也不要躲着我。”   顾立春疑惑地反问道:“我没给你回信吗?”   陈禹无可奈何地说道:“自我离开农场,我给你写了十几封信,你只回了我三封,有一封还是别人代笔的。”   顾立春只好解释道:“小满看我太忙,帮我回了几封,不过,我没让她回复你的。”   陈禹听到他的解释,又稍稍好受些:“没事,反正我也没敢写别的,就是以后,能不能别让小满那丫头看咱俩的信了。”   顾立春答应了这个要求。   之后,顾立春继续和大家一起认真复习,大家过得异常忙碌充实。   那些要参加高考的年轻人真的是拿命在拼,有的人白天上工,晚上通宵学习,熬得双眼通红,脸色蜡黄。顾立春忍不住提醒他们要注意身体,大家嘴上说好,但没有人真正去听。毕竟,谁也不想错过这个改命命运的机会。   顾立春在工作上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给予他们方便,不能再开口子了。他毕竟是场长,不能因为私人感情耽误工作。   他只能在生活上再多照顾一下这些人,自己掏腰包买了骨头、鸭子和猪下水之类的,过几天就集体改善改善生活,给他们补补营养。   大家私下里都打趣说,他们祖上肯定是烧了高香,才遇到这么一位好领导。   在这些知青中,郭红梅和陈洁算是过得最滋润的。金发全力支持老婆复习功课,不但替郭红梅上工,包揽了全部的家务,每天汤汤水水地给她补营养。   而陈洁则受到了顾家的细心照顾。田三红直接把立冬赶到立夏房间,给陈洁腾出一间屋子,让她住在家里复习功课,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   陈洁感激地说道:“田姨,我要是考上大学,有你的一半功劳。”   田三红笑道:“啥功劳不功劳的,我就盼着你能顺利考上上学,好跟念群团聚。你们俩年纪也不小了,大学毕业后赶紧结婚。”   陈洁低头微笑不语。   五场大体上很和谐平静,但其他分场此时闹得是鸡飞狗跳的。   农场里也有不少像郭红梅这样嫁了本地职工的女知青,她们也想参加高考,但丈夫和公婆坚决不许,百般阻挠,生怕她们考上大学远走高飞。   女知青们只能去找领导调解,领导们也很为难,劝也劝过了,思想工作也做了,但人家家属死活不同意,他们也不能硬来。   事情愈演愈烈,到最后甚至有一部分家属们结成了同盟,盯着不让这些女知青们,不让她们随意外出,不让复习功课,非打即骂,看到书甚至上去撕了。   这些女知青没法,最后只好躲到五场,百般恳求五场的知青们替她们打掩护。   这些家属直接气势汹汹地来闹。   五场的知青们自然站在女知青这边,开始是好言相劝,劝着劝着就开始呛了起来,最后险些动手,双方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顾立春做为五场场长不得不赶过来调解矛盾。   家属代表是两个老太太,一个姓周一个姓刘。   周老太长着一张刻薄脸,她仗着自己年纪大,说话咄咄逼人:“顾场长,你来给我们评评理。你可是咱们农场的干部,你可不能向着她们这些外人。”   刘老太太也开口道:“顾场长,你别说我说话直,你这人就是心地太好,对这些知青太宽松。你就没想过,人家考上大学拍屁股走了,以后农场的活谁干?你也别指望这些人念你的旧情,我跟你说,我对他们看得透透的,人家打心眼里就看不起咱们,觉得自个儿是城里人,处处高人一等,你他们都是白眼狼。”   刘老太的话引起了知青的愤怒,大家情绪激动地跟她对喷对骂起来。别的家属也加入战局,场面越来越难以控制。   顾立春用嘴吼已经没用,只好拿起大喇叭喊话:“都给我住嘴住手,谁要是敢动手,我就向总场场办提议,年终奖励取消,报名资格取消,也别来找我借书。”   这一句话戳到了点子上,大家果然老实许多。   顾立春知道世上最难缠的人就是不讲道理的老人,顽固不化,油盐不进,还倚老卖老,一言不和就倒地不起。他惹得起极品和奇葩,惹不起这些老人家。   顾立春拿着大喇叭继续吼:“大爷大娘们,你们要注意身体,消消气。把你们的儿子叫出来跟我谈。”   可惜这些家属们根本不理这套,他们的儿子也躲到在一旁。   顾立春怒吼道:“你们还是爷们吗?一个个缩着脑袋让老爹老娘替你们出头,他们气病气坏了,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不怕人戳脊梁骨吗?是男人的都站出来,不是的就别来了,尽管缩着。”   被人用高音喇叭痛骂,这帮男人们自然不能再躲,只好硬着头皮过来跟顾立春谈判。   顾立春让赵高孙厚玉陈洁等人帮着维持现场秩序,他把这些男人叫到一边谈话。   “咱们做人不能太自私太没原则,你们的老婆嫁给你们,为你们生儿育女,换来的就是这些吗?换了你们要参加高考,女方和她娘家人这么做,你们是什么感觉?”   有人不忿地说道:“顾场长,你得站在我们的立场想想,我老婆要是考上了大学,她还会要我吗?她还不得远走高飞?到时她丢下我和孩子该怎么办啊?你可不能拆散我们家啊。”   顾立春冷笑道:“你们没听过‘强扭的瓜不甜’这句话吗?如果对方真有二心,你们能阻拦得了吗?今年拦着了,明年呢?后年呢?你还能把人拴起来?拦是拦不住的,你们这样做只能让你们的老婆更寒心,到时候,她们有一机会更得远走高飞,谁傻了才会跟一个自私自利又无情无义的男人过一辈子?”   也有人追着问道:“顾场长,那谁能保证我老婆考上大学后不变心?”   顾立春自然不敢保证,事实上,这些人中有一部分人是会变心的,男女都有,但男人占大部分。高考是一关,接下来的知青返城大潮也是一大关。没办法,这是时代造成的错误和悲剧。   顾立春想了一会儿,语重心长地说道:“我实话跟你们说吧,这事谁也不能保证。但我还是那句话,拦是拦不住的,你们这样做只会让你们的老婆跟你们更加离心。不过有一条,是咱们人都是讲感情的,女人比男人更重感情。你对她十分,她对回报你一百分。你们之间的感情基础深厚,再有孩子做牵绊,就算你老婆考上大学,她也未必舍得抛夫弃子。到最后,你们一家,还有孩子,还不得跟着你老婆一起飞黄腾达?还有最后一点,你们难道没想到跟着一起高考吗?夫妻双双考上大学,这个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大家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才有人试探道:“就我们这文化底子能考上吗?”   顾立春道:“大部分人都差不多,高考中断了10年,早把先前的那些知识忘得差不多了。你们可以试试。”   这是顾立春经历得最艰难的一次谈判和说服,苦口婆心地劝了一个小时,嗓子都哑了,才终于说服一部分人,这些人有的答应不再拦着老婆复习功课,有的说要一起参加高考。   还有一小部分顽固派,怎么劝也劝不动,顾立春对此也只能放弃了。   他又想到一条,最后放下大喇叭,哑着嗓子说道:“对了,还有一点,这点比较鸡贼,你们自己知道就行了,不要外传。我的亲爸在省城大学当老师,他跟我说,今年的高考是非常难的,竞争非常激烈,是百里挑一的那种难度。我这么跟你说,咱们农场这么多人,最后能考上的没几个,包括我自己也内。很多人都是抱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态度试试看,考上就上,考不上继续呆着呗。所以你们不要觉得你们的老婆一复习就能考上,没那回事儿。你们就算是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让她们好好复习,最后也不一定考得上。可是你们这样做了,她们会一辈子记得你们的好。”   大家一听好像是这么回事啊,就算敞开了让她们复习,也不一定考得啊。于是最后一部分家属也放心了。   大家满意地散了,回去把自己老爹老娘也叫走了。   混乱的现场终于得到了有效控制。   那些女知青们一脸感激地过来向顾立春道谢。   顾立春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们好好复习去吧,回到家里,态度好些,多哄哄。”   这场风波终于平息下来。在此之后,那帮嫁人的女知青受到的阻力果然小了许多,有些人还受到了自家男人的特殊照顾。这让她们愈发感激顾立春。   相比这些女知青们,已婚的男知青们可幸福多了。绝大部分家属是全力支持,出工有人替代,还被人好吃好喝地照顾着。   继家属风波之后,农场又出现了干部与知青们的矛盾纠纷,好在事情闹得不算大,又有场领导协调,事情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11月份开始报名,红河农场共有一千多人报名。   顾立春报了三个志愿,第一个填了河东大学哲学系,另外两个学校也是本省的,学校略次于东大,但也不错。   报名的时候,很多人拿不定主意就来咨询顾立春,这种大事,顾立春也不敢随意,了解的就多说几句,不了解的也实话实说。   报名之后是更加紧张地复习,经过了四十多天的紧张学习后,12月10号,大家迎着寒风走进了考场。 第192章 结局(上)   顾立春分到了第一考场, 地址在云阳第一中学,同一考场的还有陈洁、郭红梅和贺新华等人。   郭红梅和陈洁在隔壁教室,顾立春和贺新华分在同一个教室。   两人是虽然来往不多, 但好歹是熟人。贺新华性格开朗阳光, 有些自来熟, 他可能是为了缓解紧张,不停地跟顾立春说话。   顾立春也不好不搭理,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   贺新华笑着说道:“顾场长,当我得知我的竞争对手是你和你哥时, 我输得是心服口服。”   顾立春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他都快忘了,这家伙以前追过陈洁。   他纠正道:“确切地说, 你的竞争对手是我哥, 他和陈同志早就认识。不过, 你这人很有眼光也很大气,以后肯定大有前途, 考上了大学再找对象吧。”   贺新华道:“我觉得你哥要是没你帮忙, 还真不一定胜过我。”   顾立春:“……”   贺新华见这个话题不宜深聊, 只得转移话题:“对了,顾同志, 你报考了哪些学校。”   顾立春道:“有一所是东大。”   贺新华两眼一亮:“缘分呐, 我也报了东大。”   顾立春淡淡地说道:“等考上了才是真正的缘分。”   贺新华答道:“那倒也是。”   两人说着话,监考老师已经到了, 大家排好队陆续入场。   这间教室挺破的, 窗玻璃上破了个大洞,用纸糊上了,可是风还是呼呼地往里灌。教室里也没有生火, 大家冻得不停地哈气搓手取暖。桌椅还瘸腿,只得用砖头和纸板垫平了。   最讨厌的是桌子还不够用,有一部分考生只能两人共用一张桌子,顾立春跟一个长得贼眉鼠眼的男生分到了一桌。   那男生压低声音对顾立春说道:“同学,你是哪一届的毕业生?你擅长哪几科?我擅长语文历史,咱俩互相帮助呗?”   这是想合伙作弊?对于作弊顾立春根本不用考虑。   他本想一口拒绝,但他又怕这人考试时搞小动作干扰到他,他稍稍一想,便用略带激动地说道:“你擅长语文历史那太好了。”   对方眨巴着小眼睛追问道:“同学,你擅长哪科?”   顾立春目光躲闪,十分难为情地说道:“我初中毕业,没读过高中,擅长美术和音乐。”   对方:“……”   男生再也没有理会顾立春,还用粉笔在桌子中间划了一道线,示意他别越过线。顾立春笑而不语,他的目的达到了。   等到考试开始,同桌男生十分警惕顾立春,做完一张试卷就用稿纸盖上,或者整齐地折叠起来,生怕顾立春偷看自己的试卷。   顾立春也有样学样,男生嘴角一撇,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   不过,对方也很快就发现顾立春做题非常快,上午的语文是这样,下午的数学还是如此。别人都在紧皱眉头,苦苦思索,而他则拿起笔刷刷地开始做题,到考试结束,别人的试卷上很多都是空白,他却写得满满当当的,大家正在哀嚎时,顾立春则是气定神闲地离开了,没有抱怨题难,也不跟人对答案。   终于同桌男生忍不住了,他快走几步,追上顾立春问道:“哎同学,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方景,你叫顾立春是吧?我看你做题做得飞快,那些题你真的都会做?”   顾立春不甚在意地说道:“不会做也得写上。出门前,我奶奶嘱咐我,不管会不会都要把试卷写满,老师看我这么辛苦,说不定给点分。”   方景再次无言以对。这一次,他彻底打消了念头,决定再也不理会这个同桌。唉,看着人样子挺不错,怎么脑子那么不好使呢。这也难怪,长得英俊的男生一般脑子都不好。   方景双手插兜,昂首挺胸地走了。   顾立春看着就觉得好笑。   他出了学校,陈洁郭红梅他们聚集在门口,大家都是面带愁容,有的还带着哭腔说道:“完了完了,我的数学绝对考砸了,最后几道大题都没做出来。”   郭红梅说:“大题中有两道咱们在黑板上解析过,还是顾哥给我们讲的,你们都忘了?”   陈洁想了想说道:“我有点印象。”   其他人经郭红梅一提醒,也想起来似乎有这么回事,此时真是悔不当初。   顾立春安慰大家道:“考过了就算了,别想了。大家回去好好休息,准备明天的考试。”明天文科考政治和史地,理科考政治和理化。外语今年不考,只有外语专业才加考。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往车站走去,等到各考场的人聚齐后,大家再一起坐车拖拉机回去。   郭红梅的话很快就在考生中传开了,还有的同学也想了起来。大家激动地簇拥着顾立春,让他再出几道政治和史地题。   顾立春苦笑道:“数学那个只是凑巧,毕竟题型就那么几类,万变不离其宗。政治史地方面还真不好猜,不过,我建议大家今晚睡前把再咱们总结过的知识点背一遍,并联系当前的社会现实,比如说当前的国际关系,中苏中美关系,美苏争霸之类的,万一碰上了呢。”   要说顾立春记得77年的高考题那是不可能的,别说77年,就是问他自己当年的高考试题,他也记不住。但是做为一个经过题海战术磨炼的现代人,对于考点和知识点的归纳总结,肯定远远强过一般人。   大家认真地听着,暗暗记下这些知识点,准备回去好好背诵。   不多一会儿,农场的拖拉机来了,大家赶紧上车。   天色已晚,寒风呼啸,哪怕拖拉机开得不快,可是那风还是嗖嗖地往领子里钻,冻得大家直打哆嗦。   那些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们主动让女同志坐里头,他们留在外面挡风,顾立春做为农场的场宝,也被众人保护着。   金发考虑得最全面,带了一床大厚棉被,把郭红梅紧紧裹上,郭红梅喊过陈洁张盼等人,几个女同志一起挤在被子里取暖。   有人打趣金发:“老金,你对媳妇可太好了,把我们这些人都给比下去了。”   还有人对郭红梅喊话:“红梅同志,老金对你这么好,你考上大学可不准甩了人家。”   郭红梅嗔骂道:“你瞎说什么呢?别动摇军心。”   那人只是开玩笑,可是金发本来就有一种不安全感,这会儿更是被戳中了心事。   一路上他都是闷闷不乐。   顾立春察觉到了,下车后特意跟他走一起,好心劝道:“你复习得也不错,怎么着也能考上师专,放心吧,你和红梅都能考上的。”   金发这会儿变成了林黛玉:“可是我要是考不上怎么办?就算是考上了,要是红梅考上好大学,我考上不好的又该怎么办?要是我们都考得好,可没在同一个地方又怎么办?”   顾立春只好说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们的感情好,就算一时分开也没什么,你要相信红梅同志,她经得起考验。”   金发的愁绪稍稍缓解了些。   顾立春一到家,全家人都围上来问长问短。   顾立春语气轻松:“考得还不错,应该没问题。”   一听到他这么说,大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二奶奶便张罗着开饭。   “饭在锅里热着,就等你了。”   大家各自坐好,开始吃晚饭。顾立春喝了两碗鸡汤面片下去,浑身暖洋洋的,异常舒服。   吃完饭,田三红便催促他回屋休息,明天还得考一天呢。   顾立春睡前把知识点温习一遍,定好闹钟,安心睡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顾立春就爬起来,今天穿得更厚,大衣都不穿了,借了赵志军的军大衣穿,戴上陆大爷的狗皮帽子,暖和就行,要啥形象。   他匆匆吃过早饭,便去大门口集合,赵志军骑自行车送他去的。   到了集合点,先到的人一边搓着手跺着脚取暖一边念念有词地背书。   等到大家到齐,拖拉机也轰鸣着开过来了,今天开车的人中还有吴胖。   吴胖大声说道:“顾哥,你好好考,你考过了,请我吃饭;考不过,我请你吃饭。”   大家伙骂道:“胖子你也不傻呀,你明知道顾哥肯定考上才说这种话,你咋不说他考上了你请客。”   吴胖翻了个白眼说:“顾哥考上了肯定得请大家吃饭庆祝,考不上,我请他吃饭安慰他,你们一看就不懂请客吃饭的学问。”   “哎哟歪,就你能。”   “赶紧坐好了,扶稳了,我要开车了。”   大家嘻嘻哈哈地说笑着,找好位置坐好。   拖拉机一路突突到县城,大家下车各自奔向自己的考点。   上午的政治考题,对顾立春来说不难;下午的史地也容易,基本上都在射程范围内,如果没有别的意外情况,东大应该稳了。   考完最后一科出来,方景看到顾立春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他记得贺新华跟顾立春很熟,就凑上去跟贺新华套近乎,贺新华也是个自来熟,两人随口就聊上了。   寒暄几句后,方景斜楞着顾立春,悄声向贺新华打听:“我同桌,就是那位顾同学,他这人挺有意思的,一个只会美术和音乐的初中毕业生,每回都把卷子写得满满的,还说阅卷老师没准会看在他辛苦的份上,给个几分。唉,你说他看着挺好看,没想到是个绣花枕头。”   贺新华瞪大眼睛望着方景,过了一会儿才忍不住说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方景反问道:“他是谁?不会是文工团的吧?”   贺新华微微一笑道:“他是我们分场的场长,不止擅长美术和音乐,所有科目都擅长,我们大家不会的题都找他解答。”   说到这里,贺新华摇摇头,感叹一句:“唉,眼睛小就是不聚光啊。”   方景站在原地发呆。   他不甘心,到处找别的人打听顾立春的情况,一问才知道,什么只擅长美术和音乐,人家顾立春是真的全部科目都擅长,其中文章写得特别好,上过省报和京报。唉,他要是数学时偷偷瞄上几眼,考史地时再瞄上几眼该多好,不至于留下那么多空白了。方景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   1977年的高考就这么结束了,有人欢喜有人愁。有的满怀期待,盼着通知书快点下来,有的已经暗暗下定心心,准备今年不成,明年再战。   一个月后,教育局开始通知考生去体检,对于体检,顾立春还有点担心过不了,最后发现没事。   到了1月中旬以后,录取通知书开始陆续发放。   顾立春在二月初收到了东大的录取通知书,陈洁也收到了京城师范大学的通知书,郭红梅考上了云阳师院,金发也考上了市里的一所师专,孙厚玉不幸落榜。   全场一千二百多名考生中,共考上了二百多名,光五场就占一百五十个名额。这下不光是红河农场,是整个县城都轰动了。还有记者打算年后下来采访。   整个春节期间,顾立春家每天都有人登门,有的来表示感谢顺别告个别,也有人慕名而来向顾立春请教。   顾立春把自己的参考资料和笔记留给那些没考上的同学,这笔记一传出去就遭到争抢,大家争相传抄。   顾立春也收到了其他人的消息,孟念群考上了北航,陈禹是理工大学。   孟安城也打电话过来,顾立春说道:“今年过年又没能回去,咱们开学见。”   孟安城说:“我托人查了你的分数,应该是全省前十之内,你的志愿报低了。”   顾立春道:“我觉得正好,一点也不遗憾。”   顾立春年后就要去读大学,自然得把手上的工作交接好,按照规定,他可以带薪上学,就是在读书期间,工资照发。他现在的行政级别是14级,工资140块,在这个年代算是高薪,而大学的助学金每月也就十几块钱。这也算是意外之喜。   顾立春很感谢这个政策,对于只拿工资不干活这种事,也有些过意不去。   他把场里的工作交给白大姐,并提前制定了今后三年的发展计划。还说自己每年寒暑假都会尽量赶回来。   得知顾立春要离开,五场的干部都十分不舍,他们各自送来了贺礼。   顾立春临走前分别去拜访了谈场长和黄书记,谈书记送了他一支钢笔,并说了一些鼓励的话,黄书记也差不多如此。   这两人都拜访了,对于曾经的老领导邓场自然不能不去拜访。   顾立春去他办公室,人不在;去家里,院门锁着,最后在大田里找到了邓场。   两人沐浴着早春的阳光,并肩走在田梗上,顾立春说道:“邓场,过几天,我就要去学校报到了,今天特意向你辞行。”   邓场望着前方,嘴里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说:“我早就感觉你不会在农场停留太久,你注定要展翅高飞,这一天果然到来了。”   顾立春的心头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感伤和寂寥,他平复了一下心绪,仍用以前那种惯用的口吻说道:“邓场真是慧眼如炬,我自己都没感觉到。”   邓场轻笑一声,没有接话。   两人继续往前走,顾立春望着这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青青麦田,想着这几年来的种种,不由得心潮起伏,他正色道:“这几年我过得挺开心挺充实的,感谢五场给我提供了一个可以尽情发挥的舞台。”   邓场认真地说道:“农场只是给你一个舞台,你留给他们的更多。”   顾立春笑道:“邓场,谢谢你对我的肯定。”   话说到这里,顾立春可以告辞了,可是他总觉得还有一些话没有说,那句话在心里酝酿着,徘徊着。不说,觉得憋得难受;说了又担心不合时宜。   邓场也察觉到了,主动说道:“你有话就说吧。这样吞吞吐吐可不是你的风格。”   顾立春终于下定决心道:“邓场,你是一个好领导,将来也会是一个负责任的好丈夫好父亲,如果遇到合适的就成个家吧。你可别真听了我那句‘无爱一身轻,光棍是精英’,那只是一句玩笑话。”   邓场沉默良久,才干巴巴地说道:“到了合适的时机,我会考虑的。”   顾立春终于提出告辞,邓场说道:“你回去吧,我再去巡查一下别的地号。”   两人背向而行,一个往南,一个向北。顾立春没有立即回家,他一直朝南走,无思无想,只是专注地走路,经过麦田到达林场,再到沼泽地,最后到达苜蓿地,他躺在苜蓿地里,望着蓝天和白云长久地发呆。   这是一场无声的告别,对红河农场和他的五年时光。从今以后,他将踏上新的征程,他的人生也将会开启新的篇章 。 第193章 结局(中)   1978年, 2月15日,顾立春出发前去东州。   二奶奶和田三红早早起床准备早饭,就连赵志军也亲自下厨给他烙了一张饼。   行李提前几天就收拾好了, 两只大皮箱, 三只行李袋, 衣服没装多少,主要是吃的, 他自己带的,给父母的, 给赵志荣兄妹的。   对于顾立春的离开, 一家人是既高兴又难过,田三红和二奶奶还偷偷抹眼泪, 弟弟妹妹们这几天兴致也不高。只有明宝毫无察觉, 甚至还特别高兴, 因为她发现哥哥这几天待她特别好,总喜欢带她玩。   吃早饭时, 顾立春见大家情绪低落, 忙安抚道:“你们都别这样,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7月就放暑假了,我肯定会回来。”   田三红强颜笑道:“我们都高兴着呢, 没事。你别挂念家里, 好好读书,缺什么了写信告诉家里, 我给你寄。”   顾立春点头答应。   赵志军在旁边说道:“家里一切有我, 不用担心。每月的工资,我代你领了,给你寄过去。学习也要适可而止, 别累着了。”   接着是二奶奶的嘱咐。顾立春除了点头说好,没有别的话。   刚吃过早饭,赵高、吴胖、孙厚玉等人便来了。   孙厚玉说道:“顾哥,我们本来还说给你办个欢送会,你咋这么早就走?”   赵高也说:“不是说3月份才开学吗?”   顾立春解释道:“是三月开学,可我得提前过去安顿一下。欢送会就算了,又不是不回来了。暑假咱们再聚,到时咱们去搞野营和烧烤。”   要搁了平常,大家肯定会欢呼雀跃,此时离别在即,谁也高兴不起来。就连吴胖也是兴致缺缺。   大家帮着顾立春把行李放上车,步行送他到农场大门口,赵志军只好开着空车去南门口等着。   路上,赵高愁眉苦脸地说道:“顾哥,你这一走,我这心里都没着落。你说我以后遇到事跟谁商量啊?”   顾立春说:“你以后遇到事首先要自己多动脑子,想办法,拿不定主意就问问梁科和白大姐,对了,还有小孙呢,你们互相帮助。”   孙厚玉道:“顾哥,以后你要经常打电话回来,安顿好以后把家里或是宿舍的电话告诉我们。”   顾立春点头答应:“行,我安顿好以后就给你们写信。”   他们边走边说话,结果人越攒越多,猪场的职工,还有没离开的知青们也都加入送行的大军,浩浩荡荡一大群人簇拥着顾立春朝南门走去。   农场里考上大学的知青,接到录取通知书的已走了一大批,像陈洁张盼他们已经回家去了。   剩下的是没考上的,或者是考到本市和本县,打算过几天直接去报到的。那些落榜的知青们神色寥落,郁郁寡欢。   顾立春安慰他们道:“你们不要失去信心,今年是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学校少,考生多。听说全国考生有570万,才录取了27万,录取率不到5%,可以说是史上最难。你们继续努力,今年再战。而且我还还有一个猜想,说不定有些学校和专业会补录一批考生,你们没事多跑跑教育局,注意关注一下最新消息。”   大家听说还有补录,有些人重新燃起了希望,激动地问道:“顾哥,你说的是真的吗?”   顾立春道:“目前还没有确切消息,这只是我的猜测。”   经过这几年的相处,他们都明白,顾立春每次说的话真不是随便说说,他们这次也是毫不怀疑。   大家边说边走,很快就到了农场南门,赵志军正开着车门跟陆大爷闲聊。两人一看到这浩浩荡荡的人群,不由得咂舌。   陆大爷面带骄傲:“咱家立春,就是受欢迎,你瞧瞧这场面。”   赵志军道:“是挺有排场的。”   顾立春笑着跟大家挥手告别:“回去吧,咱们暑假再聚。”   大家依依不舍地挥手致意。   等到顾立春坐进车里离开,他们才慢慢走回去。   ……   下午4点钟,汽车到达东州汽车站。   他一下车,就看到父亲和葛珲。   “爸,葛珲,你们来得够准时啊。”   葛珲笑道:“我们早来了,这破车今天挺好,没晚点。”   葛珲骑了辆三轮车来,他把行李装进车厢,让两人坐在三轮车两边。   顾立春说:“你带着行李就行了,我坐车坐得难受,走路舒展舒展身体。”   “行,你们慢慢走。”   葛珲好长时间没见着顾立春,心里攒了很多话要说,无奈,孟安城跟顾立春聊个没完,他压根没机会插话。   葛珲终于忍不住说道:“孟叔,一会儿立春跟你回家,你们有的是时间说话,我跟他好久没见了,有话要说。”   孟安城只好说:“行行,你们先聊。”   葛珲抢到了说话的机会,得意地一笑,他先跟顾立春报喜:“立春,我去年转正了,现在是牛奶场的正式员工,还当了个小头头。”   顾立春夸赞道:“你挺厉害啊。”   葛珲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在你面前说什么厉害不厉害的,我真佩服你,你随便一考就能考上东大,我还听说你的志愿都报低了。”   顾立春道:“我哪里是随便一考,我复习功课都累瘦了,过年才补回来。”   孟安城接过话道:“你确实太瘦了,咱家这种长相,要稍胖些才好看,那叫丰神俊朗。没事,回家后,我好好给你补补,补上半年,你就能有我年轻时的风采了。”   顾立春:“……”   他们家现在已经搬回学校居住,葛珲骑着三轮车把行李直接拉进东大。   到了河东大学校门口,顾立春看着面前有些破败的大门,不禁有些恍惚,东大跟后世大不一样啊。等进了校门一看,好吧,古色古香,挺有韵味,就是太破了。   楼房破,平房很多,学校的路也不平整。   孟安城注意到顾立春惊讶失望的神色,不由得叹息一声,解释道:“运动中,东大被肢解了。到现在为止,学校教室和学生宿舍还被很多教职工和某些机关单位占着,学校正在协商让他们归还房子。你们新生的住宿条件很紧张,8到10个人一间。不过,你就不用住宿了,住家里,房间都给你收拾出来了。”   顾立春道:“行,正好给其他同学腾个床位。”   他们一进学校,路上遇到其他教职工,大家无不停下来围观父子两人。   “老孟,这就是你……儿子?”   孟安城笑着招呼:“对,就是我儿子,怎么样,是不是有我年轻时的风采?”   “实事求是地讲,你儿子比你还帅。”   顾立春一看这人如此实诚,赶紧多看了一眼,孟安城也上前给两人介绍:“这位是老何,何老师。”   顾立春赶紧叫何老师。   路上遇到熟人,孟安城都一一跟顾立春介绍:“这位是王老师,这位是马老师……”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介绍。顾立春还没到家,学校里已经传遍了,孟安城的儿子回来了,人家亲自考上了东大。   大家对他的事迹早有耳闻,如今亲眼一看,发现那是闻名不如见面。这孩子年纪不大,但性格沉稳,应对从容。   到了家里,于天蓝和孟青扬正在准备晚饭。一听到门响,孟青扬赶紧跑出来迎接。   几年没见,孟青扬已经变成了一个高挑矫健的少女,她脆声叫道:“哥,你终于回来了。”   顾立春笑道:“青扬长高了。”   于天蓝激动地拉着顾立春的手,说道:“可把你给盼来了,过来洗洗脸,咱们先吃饭。”   说着话她也招呼葛珲吃饭,葛珲也没客气。   顾立春打量了一眼新家,这就是一座挺普通的院落,四间正房,两间厢房,院子不算大,但挺方正敞亮,中间还有个葡萄架,门前有几丛翠竹。   客厅里摆设挺简单,两张方桌,几把椅子,四壁都是书架,上面摆满各种书籍。   大家入座吃饭,孟安城打开一瓶酒,给四个大人满上,孟青扬是个未成年,只能以汤代酒。   五只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每个人都很高兴,脸上洋溢着笑容。   孟安城今天是妙语连珠,顾立春又特别会接话,父子两人你来我往的,跟说相声似的,逗得大家笑个不停。于天蓝适应性挺好,只是抿嘴微笑。但葛珲和孟青扬见的世面少,哪里经得住这么逗,两人笑得忍不住捂着肚子。   最后孟安城说道:“算了,别把这俩孩子逗坏了,咱说点正经的。”   顾立春道:“我其实是个正经人。”   大家又忍不住笑。   顾立春就说了他们考试时发生的事,讲他跟农场那些家属们如何斗智斗勇。   孟青扬挺关心这些女知青,问道:“哥,那最后她们都考上了吗?”   顾立春道:“只考上了三个。”   孟安城却说:“考上三个也非常不错了。”   顾立春说:“是啊,她们挺厉害的。”   等他说到进考场时的情况,特别是讲到那个要想与他互相帮助的方景时,大家再次破功。   葛珲因为笑得太多,一下子岔了气,一直不停地打嗝。   顾立春正色道:“我说小珲,你老打鸣干什么?你的工作时间应该是早上。”   葛珲:“哈哈,圪喽——”   他越打嗝大家笑得越厉害,于天蓝实在看不下去,赶紧给葛珲倒水,让他不停地喝水止嗝。   葛珲灌了两大杯水,嗝也没止住,临走时还在不停打。   “三叔,三婶,我回去了,圪喽——”   于天蓝忍着笑说:“你回去吧,路上再试试深呼吸,把嗝止住。”   顾立春道:“不好意思啊,今天把你变成名副其实的嗝珲了。”   葛珲对他翻了个白眼,用手指指顾立春,意思是你给我等着,他骑上三轮车离开了。   葛珲走后,于天葛嗔怪道:“你们爷俩悠着点吧,你瞧瞧把人给弄得一路打着嗝出门。”   孟安城说:“没事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打饱嗝呢,让客人打着饱嗝出门,别人都说咱家招待得好。”   于天蓝无奈地摇头,不理会这个老头子。   吃完饭,四个人一齐动手收拾桌椅碗筷,收拾停当,于天蓝给顾立春端来一盆热水让他泡泡脚回房睡觉。   顾立春的房间是四间房子最宽敞的,四个实木书架靠墙摆放,架子上的书摆放得整整齐齐,有新有旧,四个书架四个类别:历史史、文学类、农学类、哲学类。   哲学类书架上只摆了几十本,显然是没凑齐。靠窗摆着一张原木色的又宽又长的写字台。床也挺宽敞,大约一米五宽。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垫子。   于天蓝说道:“房间摆设你要是不满意,咱就重新归置归置。”   顾立春说道:“我很满意,谢谢妈。”   于天蓝笑着说道:“你还跟我客气,行啦,你坐了一天车,早点休息,别跟你爸聊天了,他话痨。可赶紧开学吧,让他跟学生聊去。”   顾立春哎了一声。   于天蓝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顾立春脱掉衣裳,扑到新床上,床单被子都是新的,闻上去还有阳光的味道,应该是刚晒过。   他确实有些累了,躺在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   次日清晨,顾立春起床时,已经是日上三竿。家里没人,桌上用纱笼扣着饭菜,桌上还用碗压着一张纸条:记得吃早饭,我和你爸去上班了。   顾立春坐下来慢慢地吃着饭,屋里院里都很安静,没有一点声音。吃完饭,收拾完碗筷,他背上挎包出门溜达。   他四处闲逛,文史楼,图书馆,宿舍楼都看了一遍,总体印象就是绿化极好,处处可见参天的古树。房子也真破,但破旧中又带着一丝古韵,仔细看又有点意思。   在农场干了几年,让他养成了新的职业病,看到不满意的地方就想着搞建设和改进。   “这条路该修了,这片法国梧桐林挺不错,以后可以来看书,那片白杨林也不行,还差点休息的地方,图书馆太破了,该重建了,宿舍楼也得盖几栋新的,食堂也不行,太小。”   现在还没正式开学,但学校里有一部分工农兵大学生。老师和工作人员都在忙着,老师忙着备课,工作人员忙着打扫宿舍以及新生接待工作做准备。   顾立春转悠累了,回家自己做饭,等到父母下班回来,正好一起吃饭。   饭桌上,三人一边吃饭,一边拉家常。   孟安城问道:“你上午出去逛了?”   顾立春道:“我没看见你啊。”   孟安城说:“我也没看见你,别人看见你了。”因为他长得跟孟安城和于天蓝太像了,哪怕是不认识的人,一眼也能认出他。   顾立春故作惊恐地说道:“爸妈,我这样引人注目可不是好事,以后我干点什么,你们就立刻知道了,那我还怎么干坏事?”   孟安城安慰道:“现在新生还没到呢,人少,等到大家一来,满校园都是人,大家就不会单单注意你了。”顾立春一想也是。   从20号开始,新生陆续前来报到,顾立春还帮着做了几天招待工作。   他们这一届学生年龄差距极大,最大的34岁,已婚,家有5个孩子。最小的十七岁,今年的应届生。看档案,各行各业都有。还有夫妻同学、叔侄同学、师生同学,各种稀奇古怪的现象都有。   这届新生中,中文系人多,一共80多人,分两个班。至于顾立春所在的哲学系,人数很可怜,只有28个人。因为学校宿舍不够,新生分为住校生和走读生。   3月6号,东大正式开学。顾立春的大学生活也随之开始。   相比较其他同学,顾立春的大学生活过得十分舒服,毕竟他有自己的房间,他还是带薪上学,每月拿着140块的高新。   其他同学苦兮兮地拿着十几块的助学金,住着条件简陋又拥挤的宿舍,吃着粗茶淡饭。不过对于这些同学来说,能够来上大学他们已经非常幸福了,他们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根本没人在乎条件是否艰苦,顾立春也很少听人抱怨过。   大家每天都争分夺秒地学习,一个个贪婪地吸收着知识。因为大家都忙着学习,很少有人生幺蛾子,即便有极个别人想兴风作浪,也很快就偃旗息鼓,因为大家太忙,根本没时间理会。   顾立春十分喜欢这种氛围,渐渐地,他变得十分安静和低调。每天按时上课,大量阅读,回到家里,跟父亲讨论的也是书和学问。星期天跟着同学们去逛逛附近的景点,爬个山,或者逛逛书店,遇到新书买几本。   顾立春很快又成为同学中的焦点,这次不是因为他会怼人,而是因为他有钱,书多。别人买书是一本一本地买,他是一捆一捆地买。看到好书还多买两本,送给父亲一本,放在班里一本,供同学们传阅。有幸去过他家的人,无不羡慕他那满屋的书。   真正让顾立春名声大噪的还是他的文章,他现在清闲下来,哲学系的课相对轻松,他又拾起了写作这个爱好。以前他只能写些政治框架内的文章,没有一丁点文学价值。现在时代风气在慢慢开放,禁锢虽然还有,但到少不会有生命危险。   顾立春便开始放飞一小部自我,写了几篇小说投到刚复刊不久的《河东文学》、《东湖》、《碧野》等文学杂志上,他投稿时用的笔名是孟卓群,父母尊重他的意见没让他改名,但他觉得这个名字挺好听的,不用可惜,于是就拿来当笔名。   顾立春没料到自己竟然一投即中,三篇小说同时出现在杂志上。最先发现的还不是他自己,而是孟安城中文系的同事。   那天,何老师拿着三本杂志笑容满面地走进办公室,大声道:“老孟,你又换笔名了?同时刊登了三篇文章,是不是得请客?”   大家一听这个消息,立即围拢上来。   孟安城一脸困惑地接过杂志,迅速浏览一遍,出声赞道:“《河东文学》上这篇最好,文风犀利幽默,寓意深刻,这个作者很有想法。咦,这名字怎么看着那么眼熟?”   何老师反问道:“老孟,你真的不是你的笔名?”   孟安城摇头:“真不是,这名字是我儿子的。”   “你儿子?”   众人是一脸惊讶。   课间休息时,孟安城叫过顾立春问个究竟。   顾立春波澜不惊地说道:“哦,我是用这个笔名投过稿,编辑还没给我回复呢。”   孟安城道:“你小子还挺稳。”   没过两天,样刊和稿费就寄来了。这个时期的稿费一般是千字2块到7块,顾立春是新人,所以按最低价,三篇小说共计3万字,一共60块钱。这消息一出,整个中文系都沸腾了。他们可是中文系的,东大的王牌专业,结果让一个哲学系的抢先发表文章,实在是不太体面。于是,中文系的同学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哲学系的同学则是用力鼓励顾立春:“顾同学,你再接再厉,多中几篇,气气隔壁中文系的。”   顾立春笑道:“气他们干嘛?大家各努力各的。”   顾立春的三篇小说激发出了同学们的创作热情,掀起了投稿的热潮,之后,同学们还办起了诗社和文学社团,也有了社团期刊,像中文系自办的社团杂志《原野》、诗刊《月光》。   这天,下课后,顾立春被一个拦住,这人大约三十岁左右,生得相貌堂堂,笑容可掬。   “顾同学,我叫顾庆山,咱俩是本家。我是《原野》杂志的编辑,想跟你约个稿。”   顾立春愣愣地盯着顾庆山看了一会儿,事情不会那么巧吧?他的爷爷就叫顾庆山,好像也毕业于东大,眼前这个人,名字跟他爷爷一样,年纪大体符合,长相依稀有些熟悉。所以,他跟穿越前的爷爷成了同学?   他不动声色地试探道:“你叫顾庆山,来自河西省西阳县南湖村?”   顾庆山目光闪烁一下,笑道:“顾同学,原来你也知道我?我家不在西阳县,在东乡市,我在西阳县插过队。”   顾立春面无表情地问道:“你在插队时娶妻生子了吧?你是不是有一个儿子叫顾兴华?”   顾庆山的表情立即变了,他警惕地问道:“顾同学,你是从哪里得知这些的?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根本没有娶妻生子,也没有儿子。”   顾庆山说完,拂袖离去。   顾立春盯着顾庆山的背影,他基本上已经确定了此人就是他前世的爷爷。他没有激动,也没有一点想认亲的意思。这个爷爷是个渣爷,他考上大学后就抛弃了奶奶和父亲。听人说,奶奶当时还怀着身孕,后来奶奶大着肚子,领着他父亲顾兴华来找爷爷,爷爷出口羞辱奶奶,奶奶受到打击回去后小产,之后便精神失常。顾立春只见过奶奶两面,一次是在精神病院的病房里,一次在她的丧礼上。   顾立春走进杨树林里,慢慢走着,一边走一边沉思。爷爷奶奶的事发生哪一年?很多事情他只是东听一句,西听一句,具体的细节并不清楚,经过推理再加上回忆辅助,他猜测奶奶应该会在今年来找顾庆山。现在是5月份,马上就麦收,麦收期间奶奶应该不会出门,她应该会在麦收之后来。他默默记下这个时间点。   之后,顾庆山再也没找到顾立春,顾立春也没有理会对方。   同学中有不少人来自乡下,不少男同学拖家带口,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他们一来上学,家里的重担就全放在了妻子身上。这些人到麦收前就试着向学校请假,说要回去收麦子。请假的不是一个两个,学校在考量权衡之后,采取了人性化措施,给了那些要收麦子的同学十天假,回来后再由老师补课。   中文系有三分之一的同学请了假,哲学系的也有几个人请了假。   顾立春特地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找到顾庆山,随口问道:“顾庆山,你老婆怀着孕,你儿子才10岁,你不回家收麦子?”   顾立春这话一出,大家是一脸震惊,有个女同学急声问道:“顾庆山,你不是说你没有结婚吗?怎么儿子都出来了?”   顾庆山瞪了顾立春一眼,连忙解释:“我真的没有结婚,你们若是不信,可以去看看我的户口本和身份证,我上面还是单身啊。   顾立春慢悠悠地说道:“在乡下很多地方,有人都不扯结婚证,办一桌酒,通知一下乡亲就算是结婚了。”   在场的同学有乡下来的,也有插过队的,自然知道顾立春说的是实情。   他们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顾庆山,顾庆山坚决否认,他将矛头指向顾立春:“顾同学,你不要仗势欺人。我不知道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这样污蔑我。”   顾立春冷笑道:“顾庆山同学,你从来没得罪过我,我也没有仗势欺人,我跟大家相处这么久,他们都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一向是个好脾气的,但是你的做法踩到我的底线,你抛妻弃子,还隐瞒已婚已育的事实,妄图欺骗女同学的感情。”   顾立春说完这番话转身离开了。   他抛出了这个消息,顾庆山基本不可能骗婚成功了。前世的顾庆山真的成功了,娶了一个来自东州的女同学,那个女同学一直不知道顾庆山在乡下已婚有子,直到很多年后,顾兴会的生意做大了,有能力报复他们一家时,才真相大白。   顾立春跟看门的保安打了个招呼,说如果最近有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来找顾庆山就通知他。   他原本以为奶奶和父亲会在麦收以后才来找人,他没料到,两人竟然提前来了。来的原因很简单,奶奶怀着孕,顾兴华又小,家里没有劳动力,奶奶托人写信问该怎么办?顾庆山没回信,她只能带着儿子来找人。   顾立春接到通知,来到大门口,没有见到奶奶,却看到一脸惶恐的小男孩顾兴华,顾立春看着小小的顾兴华,有一种荒诞感。   他问道:“你妈呢?”   顾兴华看着顾立春,怯怯地说道:“我妈病了,在、在招待所。我来找我爸。”   顾立春拉着顾兴华就往学校走去:“走,我带你去找你爸。”   顾立春就那么拉着顾兴华进了中文系的班级,当着大伙的面大声喊道:“顾庆山,你儿子来找你了。”   闹哄哄的班里,瞬间静了下来。   顾立春并没有留下来围观,而是施施然回了自己班级教室。   两个小时后,顾庆山所在的二班班长袁建生做为班里同学代表来找顾立春谈话。   他们已经确定顾庆山已婚已育的事实,他再抵赖也没用。可是两人没领结婚证,顾庆山甚至都不用离婚,直接一走了之。大家只能用道德谴责他,但光谴责没用,他们打算逼着顾庆山拿出点钱,补偿补偿这对母子,可是顾庆山说他没钱。   他也不知道怎么办,就来向顾立春讨个主意。   顾立春见袁建生挺有正义感,也愿意揽事儿,就对他说道:“这事,我有一个主意:我拿出300块给顾兴华母子,这300块算是顾庆山借我的,他得打借条,等他毕业参加工作后再还。另外,再让顾庆山从每月的助学金里拿出10块寄回去。这事由你们来监督。”   袁建生想了想,说道:“那这样,手里也有些钱,我也出100,凑400给顾兴华他妈,这女人也够可怜的,还怀着孕呢,顾庆山不是个人。”   顾兴华母子最终拿到了400块钱的补偿款,以及每月10块钱的抚养费,因为大家顾立春的干预和大家的监督,顾庆山也没敢去羞辱病中的老婆。   顾兴华母子临行前前来向袁建生和顾立春道谢,顾立春只对这个憔悴而年轻的奶奶,说了句:“好好保重,别为了一个狗男人糟蹋自己。”   他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进去,但他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接下来是一件最重要的事,对他来说。   顾立春和气地对顾兴华说道:“兴华,你要回去了,我给你说几句话。”   顾兴华对顾立春有一种既崇拜又敬畏的感情,他像小鸡啄米似地点头:“顾大哥,你说,我听着。”   顾立春制止道:“不要叫我大哥。好了,接下来的话很重要,你要认真听。”   顾立春蹲下来,看着顾兴华的眼睛说道:“我曾经学过算命和相面,觉得挺好的。我给你算了一卦,卦相显示,你以后的事业会非常成功,你一定会成为有钱人。但有一点,你长大后千万不要娶姓叶的女人,更不要和她生孩子。否则你会破产,会比现在还穷困潦倒。”   “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顾兴华听得似懂非懂,但听到比现在还穷时,他的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顾立春面色凝重地说道:“你一定要记住我今天的话,以后你就懂了。”   顾立春说完脚步匆匆地离开,没有回头看顾兴华一眼。   他为什么要说这些?因为顾兴华后来很迷信,他相信这些,只有这样说才能让他记住。   而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不要让顾兴华和他的母亲叶英结婚,如果他们不结婚,那么14年后的1992年,他就不会降临在这个世上。   他曾经在网上看到一个贴子,有人问如果你回到你出生前,你会做什么?   顾立春当时的回答是:“一定要制止父母结婚,绝对不能让我们生下我。”   现在,他做到了。   顾兴华有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后来,他自己也成为了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这是一个可怕的轮回。现在他亲手结束了这个轮回。   顾立春本该兴奋,甚至欢呼,可是他没有,他只是在白杨林里一直静静地坐着,坐到天黑才默默走回家。   解决完顾兴华的事,顾立春再也没有理会过顾庆山。   他安静地过自己的日子,大量阅读,投稿,收稿费,给熟人和朋友回信,按时吃饭睡觉。一切仍跟从前没什么两样。   可是孟安城还是发现了他的异常,他试图询问,每次都被顾立春用话岔开,他不是不想说,而是实在没法说。   这天晚上,顾立春看完书,正要睡觉时,孟安城推门而入。   他轻轻关上门,看着顾立春的眼睛问道:“爸爸陪你聊会天行吗?”   顾立春笑道:“你都进来了,我能说不行吗?” 第194章 结局(下)   孟安城拖过椅子, 坐下来,慢条斯理地说道:“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开学后, 我曾收过一封信, 信中说她是你们农场的一名知青, 你在农场对她的帮助很大,她一直在关注你, 她发现你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建议我这个做父亲的好好关心你。我一直觉得每个人都有点心理问题, 只要自己能调节好就行了。可是我最近发现, 你的问题真的有点严重。你能跟爸爸谈谈吗?像朋友那样谈,想说什么都可以。”   顾立春好奇地问道:“那个知青叫什么名字?怎么会给你写信?”   孟安城狡猾地笑道:“这个问题不应该是我问吗?我猜测应该是暗恋你的人。”   顾立春正色道:“爸, 你可以保密, 可你也要允许我有秘密, 我是个成年人。”   孟安城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顾立春以为他要回房休息, 不禁松了一口气。   谁知孟安城啪地一下, 拉了灯绳, 房间内一片黑暗。   他折回来,坐在椅子上, 轻声说道:“我觉得在黑暗中更适合我们聊天。”   顾立春见他这样坚持, 只好承认道:“爸,我确实遇到一点精神上的困惑, 但我自己能解决, 请你相信我。”   孟安城慢慢说道:“这几天,我听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你出手帮了顾庆山的妻子和儿子,帮他们讨回了一些公道, 你做得对。”   顾立春道:“我是跟袁建生一起做的,基于一点正义感吧。”   孟安城试探道:“可是你自从这件事后,就有一些不对劲。你和顾庆山以前从来没有过交集,我猜测是不是他的一些做法勾起了你过去不愉快的记忆,比如你的养父。”   孟安城在农场那几天也没闲着,他通过跟二奶奶田三红等人闲聊,基本把顾立春成长经历了解得差不多。对顾大江的为人和性格也很清楚,他思前想后,觉得如果立春有心结,那应该跟顾大江有关。   孟安城的语调缓慢柔和:“立春,这几天,我向其他人请教了心理学上的一些问题,国内研究这个的很少,我找了外文系的老师咨询,他看过不少相关资料。虽然我只学了一点皮毛,但想特别想帮助你,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毕竟你这个儿子太优秀太独立了,我这个当爸的能做的很少。”   孟安城的语气真诚恳切,完全不像是父亲对儿子说话,而是像朋友一样。他真的是在用平等的心态跟自己交流。   顾立春心中一软,说道:“爸,你先让我想想该怎么跟你说。”   他沉默下来,屋里变得异常安静。孟安城也不催他,耐心地等待着。   顾立春思索许久之后,决定用顾大江为幌子来说自己的问题。这些问题也不是他瞎编的,原主身上真的存在过。   他字斟句酌地说道:“爸,你猜对了,我的问题确实跟我养父有关。他是一个很不负责的父亲,酗酒、家暴、懒惰,我和我的养父以及弟妹都生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我从小就知道我是养子,身体还不好,别人都说我是被亲生父母扔掉的。我还有一个很优秀的堂哥,别人总拿我跟他比。   我从小就过着贫穷、窘迫、压抑的生活,我自卑、胆怯、敏感、焦虑、没有安全感。   后来为了保护自己和家人,为了逃脱我养父。我强迫自己变得外向开朗,我从自卑胆怯变得能说会道,变得会使用手段和心机。我以为我变强大了,就能与过去彻底切割,结果并没有,我还会时不时地受过去的影响。那天看到顾庆山的儿子顾兴华,大概是物伤其类,突然想到小时候的自己,心情很抑郁。我在想,我是不是用尽一生也无法治愈童年?”   顾立春的声音平静而克制,孟安城却明白他表现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巨大的冰山还在水下。不过,他能说出来,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他想到儿子所受的伤害是无法弥补的,这一切都是他们夫妻俩的缺席造成的,他忍不住落泪,自责道:“卓群,如果我和你妈当初小心些,也许你就不会被抱走。如果我再成熟再周全些,也许我就有办法不让你妈跟着我们一起下放。尽管当时有种种的客观因素和环境限制,但我错了就是错了。我缺席了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段时间,给你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对不起。”   顾立春没料到父亲会突然向他道歉,他十分不适应,怔了一会儿,才呐呐说道:“爸,你不必这样。当时是阴差阳错,你不要自责,也不用说对不起。”   孟安城擦擦眼泪,认真地说道:“不,这个歉我应该道,我们亏欠你太多了。”   顾立春心头一震,前世,他也曾幻想过父母有一天醒悟过来会向他道歉,忏悔他们当初的冷漠和忽视。然而,并没有,他们还在等他感恩,觉得自己生下他,又不缺吃穿,就是巨大的恩惠。   该道歉的从来都不认为自己错了,不该道歉的道歉了。世事就是这么荒诞而讽刺。   孟安城想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卓群,我小的时候战争尚未彻底结束,那时我们最大的问题是如何活命和填饱肚子,我们这一代从活得都比较糙。我无法对你的经历完全感同身受,但我尽量试着去理解。   你刚才说的那个问题,是不是用尽一生也无法治愈童年。我的建议是,你能不能试着与过去和解,与你养父和解?彻底原谅他。”   顾立春道:“我试过,我以为已经与过去和解了,可是……遇到类似的情境,我还是会恨,会意难平。”   孟安城温和地说:“如果试过了,那就不要勉强。和解和原谅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也许时候到了,你会自动放下。”   孟安城沉吟良久,接着说道:“你愿意听一听我是怎么放下仇怨的吗?”   顾立春迟疑了一下才说:“如果回忆很痛苦,就忘掉它吧。”   孟安城的声音平淡如常,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具体细节我就不提了,年纪大了,记忆变差了。我只说我的感悟,我在狱中那几年,经历了很多以前没经历过的事情。起初我也愤怒不甘,觉得士可杀不可辱,我反抗得很激烈。可是在一个扭曲的环境中,过刚反而易折,我为自己的性格付出过巨大的代价,甚至差一点就见不着你们了。”   顾立春心疼地喊道:“爸。”   孟安城轻轻拍他的手,以示安慰:“没事,剧情很快发生转折。我慢慢地想开了,我还有妻子女儿,还有亲人,我有必要因为一群无知小人丧命吗?我的死除了让亲者痛,没有任何意义。我想到海明威那句话,‘一个人可以被消灭,但不能被打败’。只要他们不消灭我的□□,我就不会被打败。我一点点挺了过来,有一天,我从牢房的耗子洞里掏出来几页纸,上面竟是《基督山伯爵》。主人公也曾经坐过牢,在狱中还遇到高人指点,获得一批宝藏。   我当时就想,这是命运对我的启示啊。小说中伯爵坐牢是为了后面的剧情铺垫,那我现在所受的这些苦难是不是也是剧情的需要?这么一想,我就豁然开朗。我把自己的人生想像成一部长篇小说,所有的苦难都只是剧情需要,如果大难不死,我必有后福和奇遇。我一定得支撑下来,看看我人生的结局是什么?看看这个时代的结局如何?我这人有个不好的习惯,看小说必须看到结局,要不然我寝食难安。”   顾立春听到前面有些想哭,听到后面又想笑,他说道:“这个习惯我也有,我还有一个习惯,我看到不满意的剧情和结局就想自己动笔写,按我的意思来。”   孟安城赞道:“你这个更好,以后我也试试。”   孟安城继续说道:“后面的事情你也猜到了,我果然有了奇遇,我以为早已葬身江中的儿子救了我,突然出现在我的床前。然后我与你妈团聚,运动结束,咱们一家都还好好的。这之后,我又面临一个问题,就是我该如何对待那些曾经伤害过我的人?有的仇人被你解决了,有的被念群解决了,还有一些人,我也用自己的方式教他们重新做人。   但是还有很多人,我没法报复,也不可能全部报复回去,还有你大伯,他更不能。那我们怎么办?我们只能放下、遗忘。原谅他们,不是我这人有多大度,我只是为了自己心灵的安宁和以后的幸福。因为,如果我一直带着仇恨生活,就等于在自己的心上种荆棘,只会把自己和身边的人扎得遍体鳞伤。”   顾立春没有说话,他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会尽量去试着理解。   孟安城白天讲了一天课,晚上又说这么多话,嗓音开始渐渐变得沙哑,他丝毫不在意,继续用嘶哑低沉的声音说道:“《了凡四训》中说,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如果能忘掉过去,重新开始最好;如果不能忘却,那就让过去指引你的未来,不要让他决定你的未来。”   顾立春轻轻“嗯”了一声,孟安城的这番话在他的心中掀起了波澜,他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他想起自己中学时期抑郁情绪很严重,甚至有过轻生的念头。父母仍旧各忙各的,无人理会他。   他的老师了解到他的情况后,对他十分关心,时不时地进行心灵疏导。那时,他就幻想这位老师要是他的父亲该有多好。   现在他真的有了这样的父亲,他也得到了小时候渴望而不得的父母之爱。   难道这就是对他的补偿?他失去的东西,上天以另外一种形势还给他?   顾立春想着想着,意识不由自主地模糊起来,他这几天情绪消耗严重,突然一放松下来,就觉得异常疲倦。   孟安城有些不放心丢下他,便和衣睡在床边上,凑和了一宿。顾立春察觉到身边还有别人,起初他有些抗拒和不适应,朦胧中,想起身边躺的人是父亲,与不再抗拒,他渐渐放松下来,彻底进入梦乡。   顾立春这一觉睡得很沉,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来。   他醒来不久,青扬就放学回来了。她蹦蹦跳跳着跑回来,递给他一只冰棒,笑嘻嘻地说道:“哥,咱俩快点吃,妈不让吃冰的。”   顾立春点点头,十分配合她:“行,咱们趁妈下班前吃掉它。”   两人坐在葡萄架下,愉快地偷吃冰棍。   青扬一边吃冰棍,一边拿眼睛觑着他,顾立春敏锐地问道:“你怎么了?”   青扬踌躇了一下,才说道:“哥,我有话对你说,先说好,你可别骂我。”   顾立春点头:“你说,我不骂你。”   青扬这才放心地说:“昨晚上,我起来喝水,听见爸在你房里说话,我、就没忍住,偷听了一小段,就一小段,最后我承受不住良心的谴责就回去了。   我听到了你说你的养父,我没有爸那么有学问,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   我想说的就是,那种人渣你别把放在心上,能报复就报复,报复不了,就先放到一边去。你看我,我一出生就被丢弃了,可是那又怎样?我不照样活得好好的。我的亲生父母,将来他们要是来找我,我都不带看一眼的,我也不恨他们,我根本不稀罕搭理他们。”   顾立春心中五味杂陈,说道:“青扬,你真的是一个坚强又通透的孩子。”   青扬展颜一笑:“哥,你更厉害,大家都夸你,连大伯那种不轻易夸人的人都夸你了。”   两人正说着话,青扬忽然耳朵一支棱,说道:“坏了,妈回来了,赶紧把冰棒棍扔掉。”   两人迅速扔掉东西,抹干净嘴,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门开了,回来的却是父亲。   孟安城一回来,就从兜里往外掏钱,他递给顾立春30块钱,说道:“我今天发薪水了,给你。”   顾立春摆手:“爸,我的工资比你还高呢,我有钱。”   孟安城硬塞到他手里:“这是给你的零花钱。”   说到这里,他狡黠地一笑:“你先拿着,以后咱俩一块去买书。你妈前几天给我开会,说我买书买得太凶,已经到了影响家庭财政的地步。我以后每月上交80%的薪水。趁上交前,我还有支配权,赶紧给你发零花钱。”   孟青扬一听还有这等好事,就趁机说道:“爸,趁你现在有支配权,给我也发点零花钱呗。”   孟安城道:“你的零花钱每月最多给5块,我没零钱,找你妈要吧。”   孟青扬忙说:“没关系的爸,我能找零。”   顾立春:“……”   最后,孟安城也给青扬发了五块钱,青扬找了一把零钱给他。   孟安城一看到零钱就起了别的心思,对青扬说道:“你赶紧去小卖部买几根冰棍去,咱俩一人一根。”   孟青扬说:“我妈快回来了。”   “图书馆今天有活动,她一时半会回不来。”   孟青扬一听这话,高兴得拔腿就往外跑,不多一会儿,手里拿着三根冰棍又跑回来。   孟安城把顾立春那根给没收了:“你身体不好,别吃冰,我替你吃。”   顾立春刚才已经吃过一根,也并不太想吃,可是他也担心父亲连吃两根不好,就硬抢过来一根。   三人偷吃完冰棍,赶紧收拾干净,孟安城下厨去做饭,青扬去写作业,顾立春进厨房去帮忙。   顾立春想想昨晚的谈话,还是忍不住问道:“爸,给你写信的知青是男的还是女的?”   孟安城面带惊讶:“我一直默认对方是女生,你这么一问,倒拓宽了我的思路。所以,你的魅力已经到了男女通知的地步吗?”   顾立春悠然道:“何老师说,我比你年轻时帅气多了,这也是有可能的嘛。”   孟安城一边切菜一边说:“老何一直妒忌我,他的话不可信。”   顾立春突然认真地说道:“爸,我似乎想通了。我决定,原谅我生父,放下对他的恨意。反正我下辈子也不可能再与他做父子。我以后会好好地生活。”他说的是顾兴华,从此他们恩怨两清,再无交集。   孟安城微微点头:“你以后不要再把自己封闭起来,应该试着去体验丰富的人生,多交朋友,去恋爱结婚,哪怕是失恋也是一种经历。根据你们哲学系老师的经验,失恋能让人变得深刻,婚姻让人变得豁达通透。”   顾立春:“……”   孟安城接着又说:“我觉得那个给我写信的知青就还行,不说别的,就这执着劲挺配你的别扭劲的,看样子应该坚持好几年了吧?而且竟然还知道曲线救国,通过我来关注你,胆子挺大。我当初追求你妈,能想到的也就是鼓动你爷爷你大伯二伯多去于家走动。结果,你外公看上了你大伯,他觉得我不稳重不可靠。”   顾立春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其实我觉得外公的眼光挺准的。”   孟安城佯怒道:“行,你要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以后吃冰棍没的份了。”   对于这个所谓的知青是谁,顾立春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想确认一下。   这天晚上,顾立春等到家里人都睡了,便悄悄起身,揣着钥匙,摸到东厢房,这里是父亲的书房,那个知青写的信应该就在书房里,顾立春捏着钥匙借着月光开门。   突然,他又停了下来。   这么做好像不太好,虽说是自己的父亲,可是以这种方式进书房不好,哪怕白天他假装进去找书看,趁机翻找也比现在这种做贼似的入室翻找好。   想到这里,顾立春果断收手。他是一个品行端正的好青年,有所为有所不为。   他一转身,就发现父亲正站在客厅门口摇着蒲扇看着他。   顾立春淡定地说道:“我承受不住良心的谴责,决定悬崖勒马。”   孟安城认真地说道:“你能忍住也挺好的,我当年就是没忍住,翻了你大伯母写给你大伯的信,从此以后,他就有把柄在手,开始把手伸到我这里。如果你今天翻了我的抽屉,就等于打破了一个默契,下回我就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翻你的抽屉。”   顾立春庆幸地说道:“好险呐。”   两人正站在门口说话,就听见从里屋传来妈妈的声音:“你们爷俩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外面瞎嘀咕什么?”   孟安城回头说道:“别喊,我一会儿就回房。”   孟安城转过头,得意洋洋地对顾立春说道:“我人过中年,依旧魅力不减,你看你妈对我的占有欲多强。”   顾立春:“……”都不能讲究些吗?   他的话音刚落,于天蓝在屋里吼道:“老头子,你对着孩子瞎说什么呢,为老不尊。”   孟安城不敢再说什么,乖乖地回房去。   自从那次谈话后,表面上一切都跟以前一样,但顾立春知道自己真的去试着放下执念,偶尔在学校里碰见顾庆山,他的内心已经毫无波动。   现在想想,前世的他其实只获得了财务自由,并没有获得精神和心灵自由,今生就一起补上吧。他的人生应该有更广阔的未来,有更丰富的体验。顾庆山、顾兴华这些人不必在他的生命中占有一席之地。   ……   大二的时候,陈禹打来电话问他要不要一起出国留学?顾立春拒绝了。   陈禹说:“立春,五年以后,我会回来。”   顾立春笑道:“你不回来也行,去祸害外国人吧。”   陈禹也笑:“我偏不,我就回来祸害你,你等着。”   顾立春不太信他的话,他知道,再过两年国内就会掀起出国潮,很多人去了就不回来了,陈禹可能也跟他们一样。   毕竟这个时期,中国跟西方国家的差距还是挺大的,不像后世,他们那一代人的民族自信心已经变强了,对于出国不太热衷。他当初也没有去留学,也就去旅游一下而已。   顾立春在大三时修够了学分,申请提前毕业。孟念群和陈洁则申请了在大三时结婚。   顾立春一毕业就势必牵扯到分配问题,他成绩优异,大学三年在各大报纸杂志发表了不少文章,获得奖项无数,再加上以前读大学前的亮眼履历。   得知他提前毕业,各大报社、机关单位都伸来橄榄枝,东大校长觉得肥水不能流到外人田,就向孟安城透漏,想让顾立春留校任教。这个时代大学生稀缺,本科生也能留校,不像后世那么卷,得是博士才能留校,还最好是留过学的博士。顾立春稍稍有一点心动,他觉得大学教授的生活也不错,平静充实,环境相对单纯些。只是深入思考后,他还是决定遵从自己内心那野性的呼唤。   他还是想开农场,这次要多开几家,开大些。再办几家公司,当风口来临,创个业,炒个股,当个天使投资人,投资一大批潜力股。他想过有钱有闲又没人管的生活。   打定主意后,顾立春不再犹豫,连着拒绝了几家众人眼中的好单位,甚至大伯想把他分配到京城某相关部门,也被顾立春拒绝了。   大伯的威严受到了挑战,他没说什么,就打电话给孟安城,让他问问怎么回事。   孟安城受命来找顾立春谈话,他开门见山地问道:“我也想知道,这么多好单位你为什么都拒绝了?”   顾立春理直气壮地道:“爸,我这人说话算话,我想毕业后啃老。”   孟安城道:“我这身老肉随便你啃。不过,我想知道真实的原因。”   顾立春只好一项项说明白:“首先,我这人挺懒的,以前勤快那是迫不得已,除了当临时工,我没得可干。我又不耐烦人事争斗,琐细事务,所以机关单位不适合我。”   孟安城点头:“能理解,这一点随我。”   顾立春继续说:“我喜欢追逐自由,我不耐烦管人,更不喜欢别人管我,大伯那个有关部门也不太行,别说我了,大伯头上都有那么多人管着,我一个新人,头上得有多少阎王和小鬼啊,而且一言一行都得受约束。”   孟安城无奈地说:“不耐烦人管,这一点也随我。”   “还有一点,我的身体也不好,精力有限,不能太累。”   “这个随我和你妈。”   说到这里,孟安城便问:“那我觉得你留在东大合适啊。”   顾立春摇头:“不,我想开几个农场,办几个公司,没事写写文章,多挣点钱,到时候有钱了,我给东大捐几栋楼,那图书馆早该扩建了,宿舍楼也该建新的了,路也得修修。到时说不定东大给我个名誉教授的称号,我想上课就上课,不想上就不上。”   孟安城:“你这想法真美的,这不就是‘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吗?”   顾立春笑着补充道:“差不多吧,我准备的陈词是‘三千年读史,无外乎功名利碌;九万里悟道,不外乎是诗酒田园。’ 怎么样?有点意思吧。”   孟安城点头:“这话有点意思,谁写的?你写的?”   顾立春心里一咯噔,这是南怀瑾老先生的,这句话也不知道出没出来,出来也不一定传到大陆来。   他赶紧说道:“从禁书上看的,应该是宝岛传来的,爸你可别外传。”   孟安城一本正经地说:“下回再有这类书,先让我过目,我得检查检查。”   “行行,一定。”   顾立春拒绝分配的消息传出去,大家又惊讶又不解。   孟安城就对外界解释道:“我儿子在写作,写长篇小说,需要个几年时间。”   这个时代的作家还是很体面的职业,大家听到顾立春要当作家,觉得倒也挺合理,毕竟人家是真会写,还发表了那么多作品。   办完毕业手续,顾立春回了一趟红河农场,帮着白大姐对五场进行一系列既符合时代发展又能增产增收的改革措施,接着他又写了一份上万字的《国营农场改革建议书》,递交给谈场长和邓场。1979年以后,农场便开始实行场长负责任,党委书记只负责思想政治工作,农场的事务主要由谈场长负责,不过,谈场长年纪大了,过两年就要退休,接替他职位的,不出意外就是邓场。   做完该做的工作,顾立春便去办了辞职手续。   他在东云县的南边承包了一片荒山种果树,雇吴胖和他媳妇帮忙看着,吴胖去年结的婚,女方是周边村庄的,完全满足了吴胖对于女性的幻想:高大健壮、面如银盆,最主要是胃口好厨艺好。夫妻俩都是憨批,整天乐呵呵的。   赵志军对此总结道:“可见这年轻人找对象,不怕有要求,就怕没要求。”   说完,他还特意看了一眼顾立春。顾立春是笑而不语。   顾立春做生意写文章,赚够钱就去承包荒山荒地,还办了两家公司,一间就专做猪饲料,一家是种子公司。   他眼光准,又会用人,又有人脉。饲料公司很快就站住了脚,第一年就开始盈利,紧接着他又开了一家生产豆豉和辣椒酱的加工厂,厂子建在东州西郊,还把姥姥接过去当技术顾问。其实他原本是建议舅舅和表哥办厂的,还表示可以借给他们一部分启动资金,但两人性格保守,不敢承担风险。顾立春索性自己来,还给姥姥一笔技术转让费,田姥姥一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钱,死活不要。   顾立春只好开了个账户把钱存起来,打算以后给表哥表姐买房用。   顾立春混得是风生水起,农场里有些混得不如意的年轻人就起了投奔的心思,带头的是赵高和小孙。   赵高打电话来试探:“顾哥,我和小孙在农场干得挺没意思,我俩去投奔你行不行?”   顾立春道:“你们是我的好朋友,我当然愿意跟你们一起干,不过,我丑话先说在前头,我可是个体户,不是国家单位,是要自负盈亏,自担风险的。而且忙的时候很忙。”   赵高说:“我懂得。”   说完风险,顾立春也说说好处:“当然,干好了我是不会亏待你们的。工资我开得比农场略高些,工资分为底薪和提成,多劳多得。你们是公司的元老,我再给你们一点股份,到年底你们也有分红。”   赵高激动地说:“顾哥,你待我们真是太好了,我这辈子都着你干。”   赵高和小孙不顾家人朋友的劝阻,坚决地办理了辞职手续,来东州投奔顾立春。   他俩一来,立冬和立夏也坐不住了,两人一起打电话说也想投奔他。   顾立春道:“立冬不喜欢读书,不想读就算了,我不勉强你。但立夏,你可不行,你读书成绩好,要继续读下去,目光不要太短浅,要放长远些。读完大学再出来工作。”   立夏虽然有些遗憾,但又觉得大哥的话有道理,便放弃了这个念头。立冬想到自己可以不上学了,不禁喜出望外。   不过,立冬的脑子有限,能干的工作不多,但胜在勤快有力气又忠心耿耿。顾立春给他安排了一个适合的岗位,工资按照市场价开。自立冬赵高小孙之后,葛伯也来了,顾立春让负责工厂的安保工作。老葛很喜欢这份工作,每天勤勤恳恳。   三年以后,顾立春的几家公司已经初具规模,运转良好。“外婆家”辣椒酱已经在省城小有名气,“奶奶家”咸菜也打出了名头,猪饲料名气更大,深受广大猪们的欢迎。   农场计划也开始实施,经过多方比较考量,顾立春最终在东州城的东边选了一块地方,这里有山有湖有河,十几年后,这里必将是一个热门景点。   顾立春先下手为强,占了一个最好的位置,开始慢慢开发,修路,搞绿化,种果树,种玫瑰花,开鱼塘,一样一样地来。   顾立春手头有钱后,自然要改善家里的生活条件。他先后给顾家和孟家陆续买了彩电、电冰箱、摩托车,引得众人无比羡慕妒忌。据说,赵志军没事就开着摩托车在农场里风驰电掣的。   孟安城则非常喜欢家里的冰箱,弄得于天蓝向顾立春告了几回状:“你管管你爸,经常背着我吃冰棍喝冰水,他再这样,我就把冰箱送人。”   何老师听说后,直接上门说道:“老于,你要是管不住老孟,就把冰箱把我家,我替你看着。”   孟安城揶揄道:“老何,你长得不美,想得倒挺美。这是我儿子孝顺我的,你让你儿子给你买去。”   ……   时光飞逝,又过了一年。顾立春的孟想农场经过一年的建设,已经像模像样,农场里盖了两栋造型别致的小楼,一栋三层别墅,修了两条青石路,数条鹅卵石小径,绿草如茵,鲜花竞放,树木葱茏。   随着农场的扩大,工作量也随之增加,顾立春也不可能整天在这儿,他就想招一个助理,能替他完成大部分工作。   熟人中没有合适的,小孙和赵高又各有职务,暂时走不开。   顾立春便在报纸刊登了招聘广告,应聘的人倒有,就是没有合适的。   顾立春也不急,反正现在还忙得过来。寒暑假爸妈弟弟妹妹都能过来帮忙。   这天早晨,顾立春一开门就迎来了一个特别的应聘者。   此人身材高大挺拔,目测一米八五以上,戴着墨镜,拎着皮箱,身穿一袭黑色风衣,走路带着风。   顾立春看一眼就人默默划掉,这人挺有气场,但不像当助理的,以后当客户还差不多。   虽然已经决定不录用此人,顾立春还是非常客气礼貌地接待了对方。   “你好,我是农场的负责人顾立春,请问贵姓?”   来人嘴角一扬,说道:“贵姓陈,名禹,大禹治水的禹。”说着,他慢慢摘掉墨镜。   顾立春愣愣地看着面前的陈禹。   他们有六年没见了,这家伙模样大变,以前的他也就跟自己一般高,现在却高出他一头,以前雪白的肤色晒成了古铜色,一双眼睛熠熠生辉,看人时直视对方,很富有侵略性。   陈禹微微笑道:“顾场长,你这是不认识我了?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顾立春也笑道:“你的变化有点大,你这是回国探亲?”   陈禹把皮箱在地上,缓缓脱掉风衣,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说道:“其实去年就回来了,花了一些时间办理我爷爷奶奶的丧事。”   顾立春听到陈爷爷陈奶奶已经去世,不由得一阵唏嘘,安慰道:“真遗憾听到这个消息,你还好吧?”   陈禹面色平静:“缓了一年,已经没事了。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这是不可避免的。他们走得很安详,临走时还提到了你。”   顾立春心情略显沉重,他点点头,随手给陈禹倒了一杯茶,放到桌上。   陈禹抿了一口茶,抬起头,目光灼热地看着顾立春,问道:““我现在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我长大了,也成熟了。”   顾立春微笑道:“看着是熟了。”   他叹息一声,感慨道:“这片土地曾经很不爱我,给过我很多伤害,可我还是很爱它,我决定回来把它建设得更好。”   顾立春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你的觉悟很高,不愧是被我熏陶过的朋友。”   陈禹忍俊不禁,笑了一会儿,他的神色慢慢恢复正常,郑重地说道:“立春,我努力了七年,终于能和你并肩站在一起,现在的我算是勉强配得上你,你觉得呢?”   顾立春脸上笑容不变:“我从来都没说你配不上我。”   陈禹惊讶地确认道:“你真的这么认为?”   顾立春一本正经地道:“当然,我们都不过是宇宙中的两粒微尘,谁比谁高贵多少?”   陈禹愣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原来是我狭隘了,你是个有大格局的人,不愧是我喜欢的人。”   顾立春很快话锋一转:“不过,配得上就要在一起吗?人又不是螺丝,对口了就可以拧上。”   陈禹浅浅一笑:“没关系,我等到你想拧上的那一刻,我不急,有的是耐心。”   陈禹没有继续纠缠下去,他可是来找工作的,于是便开始询问应聘的事。   “我看到你的招聘广告了,上面的要求我全都符合。”   顾立春婉拒道:“这份工作,高中生就可以胜任,你来是大材小用。”   陈禹学着他刚才的口吻说道:“我只不过是宇宙中的一粒微尘,微尘还需要区分大和小吗?”   顾立春继续说:“从宏观上来讲是这样,但从个人角度,我不建议你来。这份工作日常又琐碎,需要消耗大量时间精力,跟你的专业不对口,你无法学以致用。”   陈禹反驳道:“不对吧,我倒觉得专业挺对口的。我会养猪,还会兽医知识,会种菜种地,还会做饭。对了,我还会按摩。相信我,你绝对找不到第二个像我这样十项全能的助理。”   陈禹想着正着说不行,就索性来个激将法:“不会吧,你该不会担心自己对我日久生情,所以不敢用我吧?”   顾立春无奈地说道:“你要真敢来,我还真敢用。我是看在咱俩很熟的份上才跟你实话实说,不然,我有的是办法忽悠你。”   陈禹满意地道:“这就对了。你顾场长是红河农场出了名的会用人,用马克思他老人家的话就是,你特别擅长压榨人的剩余价值,没道理放过我这么好的劳动力。”   陈禹说完这番话,立即进入面试模式。   “那个,顾老板,我想知道我的薪资待遇如何。”   顾立春也只好进入面试官模式,他反问道:“请问,你的期望薪资是多少?”   陈禹显然是有备而来:“我的要求是工资要稍高于市场价,毕竟我会的技能多,值得这个价钱。你有需要时,我还能提供特殊服务。”   顾立春敏锐地问道:“你连特殊服务都知道,挺会呀。你方便说说这些服务都有哪些项目吗?”   陈禹急忙解释:“不要想多了,我只是听说过,一点都不会,你若不信,可以对我进行医学检查。”   陈禹觉得这个话题很不利于自己,迅速把话题掰回来:“我的要求里还有一条:包吃包住。”   顾立春点头:“当然可以。”   陈禹进一步细化要求:“吃的得跟你一样。”   “可以。”   “住得跟你一样。”   “……也行。”   双方谈妥,陈禹当天就开始上班,做为会压榨人的顾老板,顾立春也真没放过他,把农场里的杂事都交给他,包括但不限于和干活的工人打交道,与外面联络,种菜种花,喂狗做饭。   陈禹样样都干得挺好,工人们挺服他,合作方一听说他的身份,愈发觉得这家农场有来头,人家可是连助理都用留过洋的。   虽然有了陈禹帮忙,但顾立春还是挺忙碌,毕竟,他还有好几家公司厂子要管,现在还没到可以完全放手的地步,日常工作自有人去打理,但大的决策和事情还得他亲自出面处理。   工作一忙,他这具身体又开始拖后腿,因为是先天不足,就算调理得再好,也比不了生来健康的人。他也没有大毛病,就是精力不足,一忙起来就容易疲倦。   陈禹的按摩手艺在来农场三个月后终于用上了派场。   他的脸上带着得逞的笑容,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一双手在顾立春的肩颈和头部轻柔地按摩,他动作规范,力度适中。   按摩了20分钟后,顾立春就觉得身上的疲劳果真缓解不少。   他客气地说道:“谢谢,你的手法确实很专业。”   陈禹笑道:“谢谢老板夸奖,你要不要来个全身按摩?”   顾立春出语警告:“不准得寸进尺。”   再一次被拒绝,陈禹虽然有些失望但并不气馁,都按摩肩颈了和头部了,离全身按摩还会远吗?一旦能全身按摩,离下一步还会远吗?他有的是耐心。   顾立春缓缓闭上眼睛,享受着陈禹的服务。   突然,他冷不丁地问道:“你现在还给我爸写信吗?”   陈禹反应极快,假装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你是说赵叔吗?我没给他写过信,我给你弟写过。”   顾立春冷哼一声:“不要试图蒙混过关,我读书多,聪明,不好骗。”   陈禹笑道:“我这不正想试探一下吗?我试出来了,你确实不好骗。好吧,我全招。那个给你爸写信的人就是我,落雁也是我,我本来想叫沉鱼的,可是太明显了,就改了个名字。”   顾立春:“……你要不说,我还不知道你原来叫落雁。”   陈禹懊悔地说道:“弄半天,你什么也不知道,你就是诈我。”   顾立春笑而不语。   陈禹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又感慨道:“你爸竟然真能保守住秘密,不愧是你爸,讲信用。”   按完摩,顾立春又回办公室工作一会儿,然后两人一起吃晚饭,晚饭后看会书,各自回房休息。   他们都住在三层别墅的二楼,中间隔着两间屋子和楼梯。   上楼时,陈禹第三十一次询问道:“咱们这里住得偏僻,你要是害怕,就喊我陪你,陪多久都行,我也可以陪你看月亮数星星。”   顾立春仍是拒绝:“不用,人心叵测,比鬼还可怕。”   陈禹假装没听懂里面的内涵,哼着歌儿回自己房间去了。他对自己很有信心,他就不信,一只猫能一直忍住不吃鱼。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一两章 番外,我这两天会放上。   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群么群抱。为庆祝完结,给大家发30个红包。   这文日更了半年,把我的电量耗完了,我得休息一阵补充补充电量。   新文原来计划开《七十年代怼王》,只是现在开始净网行动,年代文政策性的不让写,语录也不敢用了。 原先设定的主角是个有理论的钢铁嘴炮,这个背景一去掉就变成了……土炮,大家喜欢的话可以收藏一下,预计10月10号开文。   如果《怼王》不能写,我就开古代文《我靠嘴炮发家致富》背景架空春秋战国,主角类似苏秦张仪这种人物。   稀罕我的可以收一下我的专栏,开新文早知道,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