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伴骨》 作者:渐却呀   文案:   折阳有两个小秘密:   一是死不了,二是招邪祟。   死不了不仅没法死,愈合超快还没痛感。   招邪祟不仅只是招,越邪越坏的越爱他。   爱他爱到想吃他,功效堪比唐僧肉。   折阳守着小秘密兢兢业业的开着“普通”小伞铺,专司活人办不了的事,只求客人的供奉功德,供得就是他死了数百年的好兄弟荆悬,为了复活他。   荆悬在地下埋了近千年,复活时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只活了一副白骨不说,周身厄气缭绕,只余两种本能。   一是杀戮,二是折阳。   只要折阳在身边,白骨就安安静静,只要折阳离开半步,白骨就想去为祸四方。   折阳只好带着白骨回伞铺继续积攒供奉,在日渐积累的供奉下白骨慢慢长肉、恢复神智,一张脸帅得天怒人怨,却还是改不了他的恶劣本能。   只是两种本能出现了差错。   一是折阳,二还是折阳。   伴你世间动荡,伴你白骨逢生。        荆悬x折阳   架空背景 HE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现代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折阳、荆悬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日好兄弟,日日好基友。   立意:纷乱之下,为爱坚守。 ========= 第一章 替死不老不死的怪物   古滇市,文化之都,历史悠久,经济繁荣,是年轻人最为向往的城市之一。   在古滇市三环外的遗荫巷巷尾,开着一家无名的小伞铺,伞铺售卖纯手工制作的油纸伞,老板是个看着二十来岁十分脸嫩的青年,长相俊美脾气古怪,卖伞看人看缘分不说,误入伞铺还可能被赶出去。   伞铺养着一只漂亮的布偶猫,毛发蓬松厚实,体形看着比普通的布偶猫还要大上一圈,也不怕跑丢,日日在街头巷尾游荡,很喜欢去巷头的陈记卤肉店讨要吃食。   这日,伞铺大门敞开,里面却空无一人,几个附近大学城的年轻人路过,被内里挂满的油纸伞吸引,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除了挂了满墙满棚顶的成伞,中间架子上还有一把制作一半的伞骨,地上散落着翠绿的楠竹,上面扎着一把柳叶小刀。   “有人吗?”一名年轻人高声喊道。   伞铺内安安静静,通往内室紧闭的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隙,里面黑漆漆的,半晌不见有人出来。   站在前头的年轻人突然觉得一股凉风拂过手臂,明明是盛夏,他却起了一层白毛汗,只觉莫名毛骨悚然,立刻推搡着小伙伴离开了这里。   几个年轻人离开,位置偏僻的遗荫巷又安静下来。   “折阳去哪里了,这么久还不回来。”   敞开的门缝又被打开了一些,一只布偶猫走了出来,看着已经没有人的店门口,胡子抖了抖,开口竟是说了人话,音调还是网络上流行的那种男神音。   布偶猫慢吞吞地走到伞铺门口,明明是一只猫,走路姿势却有些豪迈,四只爪子迈步间隙很大,像只狗熊。   它蹲在门口看了看日头,干脆趴卧下来,静静地等着。   遗荫巷本就人少偏僻,直到日落西山也再没见人路过这里。   眼看着天就黑了,一直闭眼假寐的布偶猫耸了耸鼻子,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它立刻站起来,远远看到一个身影飞快靠近。   那人带着满身的血腥气掠过布偶猫,转手将店门关上,立刻倒在了地上不再动弹。   布偶猫吓了一跳,赶紧来到倒地之人旁边。   来人正是伞铺的老板折阳,只见他此时仰躺在地板上,双眼紧闭,七窍流血,呼吸越来越缓慢,喉咙发出嘶哑的赫赫声,显然即将断气。   布偶猫眼看着自己的老板快死了,偏偏一点都不惊慌,它绕着折阳转了两圈,甚至还凑近去看折阳的脸,猫脸上人性化的出现稀奇的表情。   折阳活了九百多年,相貌停留在十八九岁的模样,眼尾微挑、鼻尖挺翘、瞳色漆黑,是有些勾人阴柔的长相,偏偏他脾气火爆差劲,看人时双眼总像燃着烈火,倒叫人忽略了他的长相。   此时折阳闭着双眼,不仅七窍流血呼吸困难,全身都开始抽搐起来,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疼痛。   这种状况持续了不过一分钟左右,身体的抽搐停止,呼吸也跟着消失,折阳就这么安静地躺在地板上,死了。   折阳的鲜血扑开大片,明明相貌年轻,内里却早就腐朽,像朵开到糜烂的花。   布偶猫见自己的老板死了,不慌不忙的往后退了退,怕折阳流出来的鲜血玷污它的毛发。   它开口,用那副与它的猫样十分不符合的男神音开始倒数:   “十、九、八……”   十个数刚刚倒数到“三”,躺在地上无声无息地折阳突然咳嗽一声,深吸一口气,睁眼坐了起来,死而复生。   他一坐起来就掏出纸巾擦脸上的鲜血,看到衣襟上也沾了不少血,有些烦躁的直接将外套脱下抹了抹地上的血迹后扔进了垃圾桶。   布偶猫灵巧地绕过血迹,跟上了折阳,猫眼一片湛蓝,哪怕它早就知道折阳并不算单纯的人类,亲眼看到折阳死而复生还是觉得惊奇。   折阳推开内室的门,露出里面的一片烛光。   比起亮堂的前厅伞铺,内室并无灯光,四面墙全是分开的小格子,每一个格子里都摆着一支蜡烛。   大部分的蜡烛都在燃烧着,发出幽幽的烛光,小部分蜡烛已经熄灭了,只在原处留下一滩烛泪,还有一部分蜡烛并未点燃。   一面墙中央挂着一幅画,画上是位长发软甲的古代人,像是个将军,却只有一个颀长挺阔的背影,看不到正脸长相如何。   折阳走进去,站在画像前沉默许久。   位于右侧墙壁角落,一只崭新的蜡烛突然自燃起一簇火苗,火苗茁壮,看似能燃烧很久。   这只烛火亮起后,屋内自起一阵微风,微风拂过折阳耳边的碎发,掀起画像一角,又慢慢落下,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人偷偷亲了他的脸颊。   “终于攒够了。”折阳喃喃道。   他看着画像里的背影,神情复杂,久久不再言语。   布偶猫走过折阳身后,来到内室一角的古朴桌案旁,猫爪踩了踩落在地上的一本摊开的古籍,勾着爪子翻过一页,继续看了起来。   一年多前,它因意外来到伞铺留了下来,对这里的了解大部分靠这堆明明价值连城却被随意乱扔的古籍。   它从折阳的只言片语里了解到画像上只有背影的男人名为荆悬,曾是古国烈战的储君。   烈战国,渺小到只在历史书上存在几行的国家,因史料缺失,如今关于烈战国的资料并不详细。   但在折阳这里却有着很多关于烈战国的古籍,甚至是烈战国当时朝代的书。   因为折阳就是一名烈战国人,一个活了九百多年不老不死的怪物。   布偶猫看了眼站在画像前罚站似的折阳,低头继续看面前的古籍。   它从这些古籍上了解到了很多关于画像上荆悬的事情,却从未在这些书里看到关于折阳的一字半句,也是奇怪。   烈战国是一个迂腐又弱小的国家,在荆悬的父亲荆冲在位时灭国于敌国侵略,因敌国并非仁义之国,侵略时屠了烈战不少城池,死伤无数。   因古籍并未记载,布偶猫只知道折阳似乎是储君荆悬的伴读,两个人情谊颇深,曾约好放下一切一起逃亡,但最终荆悬失约。   荆悬留下了折阳,带着不过百人的渺小军队与敌国死战,争取到了半日时间帮助烈战国都城数十万百姓逃亡,最终惨死在国门前,尸体被悬挂在城门任由飞鸟啄食,后尸体莫名失踪。   布偶猫看到这里,又抬头瞄了眼折阳。   古籍里没提到折阳的名字,但有一句提到储君荆悬有一伴读,情谊深厚日日带在身边,灭国后失踪,布偶猫猜这个伴读就是说的折阳。   只是情谊深厚……   什么样的情谊能让一个人为了复活另一个人执着成魔,挣扎九百年不死不灭,只为帮另一个人积攒供奉功德助他复活?哪怕自己成了不知疼痛、无法死亡的怪物?   它很怀疑折阳和这个荆悬有一些那种感情在里面!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它一个新时代的猫猫也不是理解不了他们。   可是……   布偶猫又翻过一页古籍,上面记载了关于烈战国的一些国情。   烈战国非常迂腐,认为同性之情是疫病、是巫蛊、是有违伦理该灭杀的存在,所以一旦发现同性之情,下场都非常惨烈,双双处死都算轻罚,千百种刑罚数之不尽。   普通百姓尚且如此,皇孙贵胄刑罚加倍,荆悬和折阳一个是储君一个是伴读,在那样的国情下,怎么想都不会萌发出其他感情,除非他们不想活了。   布偶猫晃了晃猫头,把自己的小心思藏起来,看向折阳,谁能想到这个人刚刚还一脸血地躺在地上连呼吸都没有,这会儿已经正常人一样地站在那里了。   它走过去,还是没忍住问道:   “折阳,你刚才……是怎么回事?”   折阳不再罚站,盘腿坐在了地上:   “我送了一把伞,替他死一次。”   “替死?”布偶猫惊呼,这回是真的惊讶了。   前厅摆满的油纸伞都是用种在荆悬墓地旁的竹子制作的伞骨,这九百年,折阳谨慎小心的遵守着因果,帮一些人做一些他们无法做的事,报酬就是要他们供奉一把伞。   每一把伞,代表的都是荆悬,折阳就是打算用这些积攒起来的供奉功德复活荆悬。   内室里燃烧的蜡烛就是功德的具现化,每当有一个人供奉油纸伞,就会有一支蜡烛燃烧起来。   但不是所有人的供奉都能持久,感激的心情耗尽了、失约了、忘记了或是人死了,供奉都会停止,蜡烛就会熄灭燃尽。   可无论什么样的因果,都不足以让折阳替一个人死,天地规则不会允许因果被破坏。   折阳见布偶猫惊到浑身炸毛的模样,罕见的轻笑出声。   他很少笑,一笑起来让布偶猫什么都忘记了,只顾着盯着折阳的脸看。   可惜那笑太过短暂,很快就消失在折阳的唇畔。   他侧眸看向布偶猫,漆黑的眼底有金光流淌,他能看到一些人的因果过往。   “猫啊,功德攒够了。”   “我能看到,这个人命不该绝,他一生都在做慈善,救了无数人,我这回替死,不算坏了因果。”   “也托了他的福,得到了一大笔功德,终于是攒够了。”   “明天……明天我就去掘坟,复活荆悬。”   作者有话要说:开文啦!日更!喜欢的小天使点点收藏呀! 第二章 复活功德殆尽,一身罪孽   古滇市外围有一楠竹村,开车去两三个小时的车程,村里有片山头种满了楠竹,荆悬的墓就在那里。   第二日一早,折阳整理好东西,开着伞铺的小面包车准备出发。   差点睡过头的布偶猫慌张窜进了车子里,蹲坐在副驾驶上偷瞄折阳。   它知道折阳没打算带它过去,可它实在太好奇了。   纵观古今,这人死了就是死了,哪里有能够复活的?   虽然折阳攒供奉功德就攒了九百年,可这事能不能成,还要打一个问号。   折阳脸上驾着一副圆形墨镜,看着有点搞笑。布偶猫知道这是折阳用来遮挡眼底金光的工具,折阳有一双可以看到他人因果的眼睛,但时灵时不灵,以防万一,出门在外他时常戴着一副墨镜遮挡。   不仅如此,在折阳的左耳上,还戴着一枚铜制铃铛耳坠,精致小巧的一枚挂在耳垂上,明明是个铃铛,偏偏发不出半点声响。   这铃铛只在特定的时候才会响,比如有恶鬼或魂灵靠近的时候。   布偶猫收回偷瞄的视线,心里想着古籍上关于荆悬的记载。   书上说荆悬作为烈战国的储君,是个雅正深粹、克己复礼的君子,他待人温文尔雅,与遭人诟病、好色懦弱的父亲荆冲不同,荆悬深得民心。   布偶猫想,荆悬为了救烈战国都城百姓,带着百人军队与敌国死战,最后惨死,这想不深得民心也难啊,可再得民心又能怎么样呢?人还不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不知道这荆悬复活后看到现在的繁华都市做何感想,怕是压根跟不上时代,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土老帽吧?   布偶猫抿了抿猫嘴,克制着没有偷笑。   折阳一路上不发一言,径直将车开进了楠竹村。   楠竹村的山头归折阳私人所有,雇用了一个老头在外面守着。   一人一猫赶到,折阳跟守在外头的老李头打了个招呼,让他今日早点回家,就推开外面的铁门走了进去。   他手里拎着铁锹和塑料袋,把铁锹往地上一扔,带上手套拎着塑料袋就去弯腰捡竹林里的垃圾。   布偶猫蹲坐在原地懒散的打了个哈欠不愿意动弹,折阳回头,架在鼻梁上的圆形墨镜微微下滑,露出一双凌厉的黑眸,只看了布偶猫一眼,就吓得布偶猫寒毛直竖,立刻帮着去用爪子勾垃圾。   它边勾垃圾边抱怨:   “这村里的小孩儿也太皮了,天天溜进来玩,玩就算了,还乱扔垃圾!”   折阳不置可否,布偶猫继续火上浇油:   “折阳,这你都能忍?你不打算教训教训那群小皮孩儿?”   折阳将垃圾袋系紧,扔给布偶猫让它带出去扔掉,言语讥诮:   “你说这么多,不如去帮我教训教训那群小孩儿?死伤我不管,因果别落我头上就行。”   布偶猫立刻识趣的闭嘴,叼着垃圾袋拖去扔掉。   它待在伞铺这一年多的时间,还了解到一件事情,那就是折阳十分厌恶人类。   折阳活了九百多年,不死不灭不知疼痛,怎么看也不算是个普通人类了,可他毕竟曾经是个人,布偶猫也不懂他为何对人类有这么大的怨念。   就他所知,那些求他办事的人,没一个能在折阳这里得到好脸色。   盛夏的竹林是个避暑的好地方,竹叶在微风下簌簌作响,让人的心莫名平静。   折阳穿过层叠的楠竹,来到竹林中央,在这里立着一座墓,简单古朴,只有一座石碑,上面刻着“荆悬”二字。   石碑看着还新,应该是刚换上不久。   这九百年来,折阳已经不记得他究竟给荆悬换过多少次碑,刻过多少次名。   眼看着功德将满,折阳其实不用非去帮人替死,九百年都等了,偏偏这最后一段日子,他倒着急起来,急得多一分一秒都等不了。   布偶猫扔完垃圾回来,也跟着一起看眼前的石碑。   折阳看了一会儿,拎起一旁的铁锹,冲着坟头就铲了下去,那凶狠的模样,像是跟这坟墓的主人有仇。   布偶猫看得抖了抖,往后一连退了好几步。   折阳这挖坟的方法太朴素,朴素到一点复活死人的玄幻意味都没了。   他力气大挖得快,不一会儿就把棺椁周围挖出一圈坑,末了跳进坑里,用铁锹敲了敲棺材盖,顺着缝隙将铁锹塞进去就开始撬。   布偶猫蹲在坑边往里看,眼看着棺材盖被撬开,折阳扔了铁锹推开一点,棺材里刚刚露出漆黑一角,这头顶的晴天突然就黑了。   折阳左耳一直安安静静的铜铃耳坠“叮铃铃”地响了起来,铃声越来越急促刺耳,预示着有什么可怖的恶鬼就在附近。   头顶的晴天被突兀出现的乌云覆盖,几条碗口粗的惊雷乍现,震得人耳根发聩。   坑底更有黑气从棺材的缝隙弥漫出来,黑气浓郁,瞬间密布整个坑底,将折阳的身体笼罩进去,叫人一丝半点都窥见不得。   布偶猫绕着大坑急切转圈,不停大喊:   “折阳?折阳?这是怎么回事?”   除了头顶的惊雷和铜铃耳坠急促刺耳的声音,坑底安安静静,一丝半点其他声音都没有。   布偶猫站在坑边犹豫着是不是要跳进去看看,猫嘴开合不停询问:   “你不是说荆悬救了烈战国都城数十万人的性命,身负巨大功德,就算复活也算是半个神明?这眼下黑气弥漫、惊雷不断,明明是极厄厉鬼出世的征兆,你到底复活了个什么东西?折阳?折阳!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坑底沉寂的时间越长,布偶猫就越惊慌,又是几个惊雷接连炸响,一道雷竟是直接劈进了坑底,吓得布偶猫一连翻滚后退,差点被雷劈到。   那雷沉入坑底,瞬间被浓黑淹没,连雷声都没了,与雷声一起消失的还有铜铃耳坠的叮铃声响。   头顶依旧乌云密布,没了道道惊雷,反而开始下起雨来。   布偶猫一身蓬松毛发湿透,狼狈的黏在身上,它咬牙往坑里探进一只爪子,刚刚碰到黑气就觉得浑身冰凉刺骨、毛骨悚然,立刻把爪子收了回来。   这就算是大罗神仙站它面前跟它说坑里复活的是个半神它都不信,这明明是个能翻搅天地的恶鬼啊!   “折阳!”布偶猫又大喊起来,这次一直安静诡异的坑底隐约传来了折阳的声音。   “我没事。”   折阳话落,弥漫的黑气终于开始消散稀薄,大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布偶猫凑到坑边探头往里看,只一眼,就让它浑身僵硬,恨不得拔腿狂逃。   古籍里称荆悬的长相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折阳的长相已经是顶尖,布偶猫真的很好奇被称为世无其二的荆悬长什么样。   如今它见到了,快吓死了。   只见坑底的棺材已经破碎成片,折阳挖出来的坑被惊雷炸得更深了一些,周边一片焦土,好在折阳完好无缺地躺在坑底,除了衣服有些破烂外看不出其他问题,如果忽略紧紧缠绕着折阳的白骨的话。   那是一具十分高大的白骨,双手双脚以极为占有的姿势紧紧缠在折阳身上,头骨抵在折阳的肩膀上,骨身上遍布一些复杂的诡异黑纹,黑洞洞的眼眶处有两点红光,红光正紧紧盯着布偶猫看。   已经消散的黑雾又缓慢聚拢,瞬间靠近布偶猫将它全身缠住收紧,似乎打算将布偶猫就地搅碎。   布偶猫浑身剧痛,只觉得自己死定了。   “荆悬!停下!”   折阳一声大喝,不断收紧力度的黑雾停了下来,但似乎还不肯松开布偶猫。   布偶猫费力地转过猫头看向坑底,它用小命发誓它看到那白骨的手指骨探到了折阳的腰间,顺着被雷劈得破烂的衣服破洞钻了进去,贴着折阳的皮肤蹭了蹭。   这白骨明显在占折阳的便宜!   古籍里说荆悬是一个雅正深粹、克己复礼的君子,布偶猫盯着那几节占便宜的指骨,心想你管这叫雅正?这叫克己?写古籍的人怕是都眼瞎了吧!   折阳见黑雾未散,又呵斥了一声:   “荆悬!”   话音刚落,黑雾立刻散了个干净,布偶猫摔在地上,一点没有猫咪的灵巧,直接摔了个结结实实。   折阳见此皱了皱眉,想要坐起来,腰间用力,一下子没坐起来。   白骨紧紧缠着他,散发着冰凉寒气,寒气却小心翼翼地只悬浮在他皮肤表面,并未伤他内里。   折阳心中的疑惑与震惊不比布偶猫少,他甚至来不及为荆悬的复活而喜悦。   他推了推白骨,这次终于坐了起来,看着又以坐姿紧紧缠绕搂抱住他的白骨,问道:   “荆悬,你为什么是这幅样子?”   白骨模样的荆悬只知道紧紧抱着折阳,眼眶处两点红光也紧盯着折阳,半晌没有任何回答。   折阳定睛去看荆悬白骨的模样,伸出手指描摹他骨身上的黑色纹路。   “这是……地狱召纹?!”   白骨见折阳要看他身上的纹路,特意摊开指骨递到折阳面前,方便他看。   折阳盯着白骨细看,半晌声音颤抖,哑声问道:   “你身上的无数功德呢?为什么功德消失殆尽还背了一身罪孽?还有,荆悬,你的魂灵为什么少了一半?”   作者有话要说:布偶猫:当时我怕急了,但不耽误我眼尖。 第三章 蠢样只知杀戮和你   头顶阴云绵绵,小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   布偶猫浑身疼得厉害,趴伏在坑边往下看。   那白骨任由折阳接二连三的追问,只知道瞪着空洞眼眶里的两点红光看着折阳,半点声音都没有。   折阳抿了嘴唇不再问,看荆悬这个样子,怕是也不会说话。   他推了推荆悬紧紧缠着他的手臂,入手的骨骼刺骨寒凉布满阴气,就是再自欺欺人,折阳也知道荆悬不仅没复活成一个半神,还变成了背负罪孽的恶鬼怪物,魂灵都丢了一半,现在怕是只存有一些本能。   也不知道现在的荆悬能不能听懂人话,折阳见荆悬不松手,又推了推他的肩膀。   “荆悬,放手,我要起来。”   察觉到折阳的推拒,白骨非但不松手,反而越抱越紧,不仅如此,已经散了的黑雾又在慢慢凝实。   这些黑雾极具伤害性,被黑雾笼罩的地方,无论花草还是土地都会迅速焦黑腐烂,偏偏处在黑雾中心的折阳半点事都没有。   布偶猫可是怕了这黑雾,一看到黑雾立刻往后退了两三米,远远的招呼着:   “折阳!我在这里等你啊!”   折阳见荆悬不听话,干脆用力挣扎起来,他力气大,身为白骨的荆悬力气更大,一个想起身,一个越抱越紧,只听“咔嚓”一声,折阳的手臂就折断了,扭曲的被荆悬搂在怀里。   手臂一断,折阳明显感觉到身后的白骨浑身一僵,然后立刻放开了怀抱,细长的指骨小心翼翼地探到折阳的手臂上方,一副想碰又不敢碰的样子,与刚才固执地抱着人不肯撒手的模样大相径庭。   折阳眉头微皱,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甩了下断掉的手臂,终于从坑底站了起来。   白骨似乎明白自己做错了事,黑雾不仅收敛得一干二净,还任由折阳离开自己的怀抱翻身跳出了坑底。   折阳站在坑边上,骨折的手臂已经飞快愈合长好,他转身向还站在坑里的白骨伸出手。   “还不上来?傻站着干什么?”   白骨身上的布料早在开棺后就消散干净,此时一副高挺的骨架站在那里,空洞眼眶里两点红光,模样还是有些渗人的。   模样看着渗人,动作却小心翼翼。   他缓缓将指骨搭在折阳掌心,小心收拢握住,力道极轻,像是怕再伤到折阳分毫。   折阳看着只剩白骨的荆悬从坑底出来,站在他旁边,一身阴森鬼气,模样可怖,半点功德都没有,反而背了一身滔天罪孽,他心里情绪翻涌,说不出什么滋味。   这就是荆悬失约于他为了烈战国身死的后果,这就是他救了数十万人的结局,还不是同他一样,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   若是当年他们一起逃了……   折阳收起思绪,转身去找布偶猫的身影。   “猫!”   布偶猫远远的探出一颗猫头,不肯靠近半步。   不是它不想,主要是折阳身后的那具白骨,两点红光看向折阳时安安静静,一看向它的时候就阴森可怖,一副恨不得当场粉碎了它的模样,它哪敢靠近折阳啊!   也不知道折阳到底复活了个什么玩应儿,别到最后变成什么无法控制的事才好。   “你去山下车里把我的旧衣服拿过来。”   布偶猫远远答应着,一溜烟跑下了山。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把荆悬带回车里,这半山腰经常有楠竹村的人来采野菜,荆悬这个样子,要是被人撞见可就麻烦了。   见布偶猫跑远,折阳转头盯着只剩白骨的荆悬看。   他看着荆悬,荆悬也在看他,两点红光幽幽的,半晌都不动一动。   “荆悬?你还记得自己叫荆悬吗?”折阳试探着询问。   荆悬少了一半魂灵,又满身滔天罪孽,折阳真的不清楚他的神志是否清醒。   白骨对“荆悬”二字没什么反应,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旁,只知道盯着折阳看。   折阳又问: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白骨还是不动。   折阳道:   “我是折阳。”   这回白骨终于有了反应,他靠近一步抬起手,似乎又想像之前在坑底一样缠紧折阳,只是动作一顿,两点红光看向折阳刚才断过的手臂,最终只是用指骨轻轻握住了折阳的一只手。   折阳心脏微颤:   “你还认识我,对吗?”   白骨垂头看着折阳,握着折阳的指骨一动不动,再次没有了任何反应。   见到这样的荆悬,折阳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他有些烦躁的把手抽了回来。   白骨握着折阳的力道很轻,被折阳轻易甩开手,便低头愣愣地看着空荡荡的掌心。   折阳皱着眉往一旁走了几步,与白骨拉开距离。   随着距离的拉大,有淡淡黑雾从白骨周身逸散出来,那些黑雾里像是藏着无数嚎哭尖叫的厉鬼,不断向四周蔓延,所到之处立刻腐朽一片、草木枯萎。   眼看着附近的楠竹瞬间衰败枯萎成一地烂泥,黑气还有不断扩散的征兆,折阳只得又重新走到白骨身边,呵斥道:   “荆悬,你在干什么?”   白骨低着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一动不动,任由黑气从周身弥漫。   折阳深吸一口气,也看向白骨的掌心,犹豫片刻,把自己的手重新塞了回去。   手掌一挨到冰凉的指骨立刻被紧紧握住,力道刚好,不会太松让他轻易挣脱,也不会太紧伤害到他,与此同时,从白骨周身散出去的黑雾立刻收敛回来,消失无形。   “你到底……”折阳有无数的话想说,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白骨却像是不了解折阳复杂的心情,只是握着折阳的一只手,又突然轻微地晃了一晃,像是在讨好。   折阳终于确定,荆悬如今神志不清,只知杀戮,好在似乎还对他有些印象。   他看着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心中五味杂陈:   “也不知道在如今的你眼里,我是怎样的存在,以前你不是最怕我缠着你么?”   布偶猫叼着装衣服的袋子匆忙赶回来,扔下袋子又立刻远远退开不肯靠近。   折阳昨日杂念太多,准备不周,好在小面包车上有些旧衣服,此时刚好救急。   就是荆悬比折阳高了不少,哪怕如今没有皮囊只剩骨架,折阳的衣服套在荆悬的骨头架子上也是露胳膊露腿的。   不说露出来的手骨和腿骨,就是那光秃秃的骷髅头,任谁看到都得吓晕过去。   荆悬一直安安静静的,似乎只要折阳在身边,他就不会逸散出黑雾去制造杀戮,就是让荆悬松手给他穿衣服的时候麻烦了些,折阳哄小孩一样废话了好久,荆悬才不甘不愿的松手,套上一边袖子后又立刻牵住了折阳的手。   折阳盯着荆悬的骷髅头看,眼睛一亮看向了扔在一边的那卷黑色垃圾袋。   他抽出一个新的垃圾袋,在上面戳了两个小洞,向一直盯着他看的荆悬勾了勾手指。   “来,弯腰。”   白骨十分听话,折阳一勾手指立刻弯腰凑近到折阳面前,两点红光更近的看着折阳的脸,仿佛十分痴迷。   折阳没注意到这些,他好不容易再次甩开荆悬握着他的手,抬手将黑色塑料袋直接套在了荆悬的骷髅头上,调整位置,让荆悬能透过两个小洞看见外面。   看着那两点红光,折阳抬手把自己脸上的墨镜摘下来挂在了荆悬的脸上。   只是如今荆悬只余白骨没有皮囊,他连耳朵鼻子都没有,折阳一松手,墨镜就直挺挺的掉了下去,露出了荆悬藏在塑料袋破洞里的两点红光。   折阳愣了一瞬,看着一直直勾勾盯着他看的两点红光,不知怎么从里面看出些许无辜来,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轻笑出声。   “要是曾经烈战国那些痴迷你的追随者……看到你现在的蠢样子,不知道还会不会喜欢你?”   白骨穿着小了一圈的旧衣服,头顶黑色塑料袋,一身滑稽模样也不气恼,只知道紧紧盯着折阳看,像是永远也看不够,又像是很久没看太过思念。   此时折阳轻笑,他便更靠近了些,两只手偷偷揽在了折阳的后腰,头歪了一点,凑在折阳耳边,像是想要说话,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折阳猛然意识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过近,敛了笑容,弯腰帮荆悬露在外面的手骨和腿骨都用黑塑料袋缠上,确保没有一丝露在外面。   穿了衣服的荆悬因为浑身没肉,也干扁的仿佛纸片,回遗荫巷需要路过一个收费站,等上了车,还是要让荆悬藏在后座。   下山的路很顺利,只要牵着折阳的手,荆悬就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存在感。   当然,只有折阳会觉得他没存在感,布偶猫这一路走得十分痛苦。   它发现了,只要和折阳距离近一点,荆悬那两点红光就会立刻凶狠的看向它,似乎它再不识趣的拉开距离,荆悬就会瞬间将它绞杀。   就算它不断拉开和折阳的距离,荆悬还是会时不时地打量它几眼,像是在思考用什么方式能悄无声息的解决了它。   回到车上,折阳好说歹说让荆悬自己躲在后座躺下,布偶猫依旧蹲坐在副驾驶,只是浑身抖得像筛糠。   折阳发动汽车,刚开出去没多远,就觉得脚踝一凉。   他低头,看到荆悬利用自己一身骨头架子不占地方的优点,躺在车底下从车座中间钻了出来,探出个套着塑料袋的骷髅头躺在折阳脚边,细长的指骨正轻轻握着折阳的脚踝。   折阳:“……”   他现在把荆悬塞回棺材里重新埋上,还来得及吗?   作者有话要说:折阳:再帅现在也是个骨头架子,还是很蠢的那种。微笑.jpg   荆悬:【想牵手手……】 第四章 锁魂你还会喜欢我吗?   此时正值盛夏,小面包车内的空调不太好用,他们来的时候车内还有点闷热。   回去的时候完全没有这个烦恼,躺在折阳脚下的白骨荆悬就像个人型制冷机,别说闷热了,布偶猫顶着一身毛都觉得有点冷。   它努力把自己往车边上挤一挤,只敢偷偷看一眼正沉着脸开车的折阳,布偶猫严重怀疑这白骨身上的冷气只冻到了它,面对折阳就是温度适宜的天然冷气,差别对待的不要太明显。   回到伞铺时天已经彻底黑了,车库就在伞铺后面,停好车,折阳刚下来,白骨就跟着从车底钻了出来,动作灵巧的不像刚从土里被挖出来的。   折阳被握了一路的脚踝解放了,手腕又立刻被白骨握住,他皱着眉瞪向白骨,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开门的时候,折阳注意到隔壁一直空着的商铺里有一丝光亮透出来,似乎是店铺租出去了。   遗荫巷位置偏僻,除了巷头的陈记卤肉店和巷尾的伞铺,中间的店铺基本是闲置状态,没人愿意来这种偏僻的地方开店。   隔壁的空店铺能租出去,也是稀奇。   折阳只看了一眼就不感兴趣的收回视线,他正要进门,左耳上的铜铃耳坠突然响了一声。   “叮铃”短促的一声,若不是周遭寂静,很容易被忽略。   布偶猫也听到了,整只猫人立起来四处张望。   “有魂灵?还是恶鬼?”   折阳环视四周,黑漆漆的巷子里什么都没有。   “也许只是有魂灵路过。”折阳说道,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径直领着白骨走进伞铺。   布偶猫又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地看了一会儿,这才跟上去,还不忘用脑袋把门拱上,碎碎念道:   “放别人家我这么漂亮的一只猫不得好好宠着啊,在你这当牛作马的……”   伞铺里挂满了油纸伞,折阳刻意走慢了一些,侧眸去观察白骨的反应。   这里的每一把伞都是折阳亲手制作,制作方法还是曾经荆悬教他的。   可此时面对满屋子的油纸伞,荆悬依旧没有半点反应,只是指骨轻轻握着折阳的手,折阳走一步他就走一步,折阳不动他就不动。   折阳轻吸一口气,抬手把荆悬身上的垃圾袋扯下来扔了,又推开了内室的门。   “本以为你复活了就再用不上这些伞和蜡烛,没想到你变成这副模样,看来这些功德还得继续攒下去。”折阳说道,语气辨不出情绪。   布偶猫小心翼翼地蹲坐在门口保持着一定距离,听到折阳这话,忍不住问道:   “折阳,你不会是想继续换取功德供奉眼前这个恶鬼……荆悬吧?”   折阳拽过一旁的木梯,翻出小铲子,踩上去清理那些燃尽的烛泪。   “不然呢?难道让他用这种模样活着?我既然复活了他,就一定会让他恢复正常。”   话说到此,折阳才显露出些许执着来。   此时折阳站在木梯上,白骨身量高,站在一旁握着折阳的小腿,也不知是为了表现占有,还是怕折阳摔下来护着他。   布偶猫见白骨那副极度占有的姿态,猫脸上突然有些悚然,它想到了在门口听到的铜铃响,说起了某种可能。   “折阳,你不会忘了你的处境吧?”   折阳铲烛泪的动作一顿,又加快清理的速度。   “我能有什么处境?不过是继续攒功德罢了,九百年都这么过来了,这伞铺难道会因为荆悬复活就有什么改变?”   布偶猫一双猫眼瞪得圆溜溜的,它刚要说话,就看到白骨握着折阳小腿的手缓缓下滑,那节细长的小手指骨轻轻搭在了折阳露在外面的脚踝皮肤上。   它严肃起来,深吸一口气,湛蓝的猫眼变得有些诡谲,它能闻到这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味,那香味若有似无,时刻勾引着它想要咬上一口。   这股香味,来自折阳。   “折阳,我自认为不算什么罪大恶极的……猫,但也时常受到你肉身的蛊惑,脑袋里偶尔就会冒出‘要是能咬上一口肉就好了’的念头,我都这样,站在你身边的那个……又在受着多大的诱惑?”   “越邪祟、恶毒的东西越无法抵御来自你的吸引,从这具白骨出土,他就对你表现出了十分强烈的占有欲,连我都没法靠近你。”   “折阳,你们曾经的关系也是这么亲近吗?亲近到他寸步不肯离开你的程度?”   在布偶猫的连声询问下,折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低头去看站在身边的白骨。   白骨黑洞洞的眼眶里两点红光本来在盯着折阳的脚踝看,此时见折阳低头,便抬头与他对视。   布偶猫有一句话问到点子上了,他和荆悬曾经的关系……的确没有这么亲近,或者说,他们曾经这么亲近过,在折阳还小的时候。   荆悬比折阳大五岁,折阳很小就当了荆悬的伴读,日日与他同吃同住、亲密无间,只是随着他的年龄增长,荆悬就对他越来越疏远、守礼。   他看着眼前只剩白骨的荆悬,忍不住开口:   “你……”   他想问荆悬,难道真的像布偶猫说的那样,自复活后对他的亲近都是因为受他血肉的吸引?   他也想吞吃他的血肉来增强自身吗?   这些话折阳怎么也问不出口,就算问了又能怎么样呢?荆悬现在这幅样子,没有神志、魂灵缺半,只有杀戮的本能,问也问不出什么。   白骨见折阳一直盯着他看,似乎很是享受,他十分满意折阳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时候。   突然,白骨松开了折阳的脚踝,缓缓抬高手臂,碰到了折阳耳边的碎发。   曾经的荆悬有一双很好看的手,无论是舞刀弄枪还是提笔弄墨都赏心悦目。   如今这双手只剩指骨,上面缠绕着黑色的地狱召纹,正轻轻撩拨折阳的发尾。   修长的指骨顺着折阳的发尾滑落,在空中轻轻下滑,像是在摸着什么东西。   折阳低头看去,神情先是茫然,随后愣了一瞬。   荆悬在重复给他梳头的动作,曾经的折阳有一头乌黑细软的长发,因为太过细软而不好打理,束起的发髻总歪,荆悬时常帮他重新梳发。   可如今折阳早就是一头短发,荆悬只能凌空摸索着,仿佛那头黑发还在。   那些顾虑与疑问折阳再也问不出口,他抬手握住荆悬的手腕,翻身从木梯上下来,领着他来到画像前。   “猫,以后这些话不要再说了。”   “我会继续攒功德帮荆悬恢复正常,也会帮他找回丢失的一半魂灵。”   折阳看了眼身边惨白的骨架,弯腰从画像下的柜子里翻出一叠竹片。   “我还要查清楚是谁盗走了他的功德,又让他背负上滔天罪孽。”   布偶猫见折阳说得轻松平淡,眼神却像燃起一团火,胡子抖了抖,到底不再说什么。   它只不过是这伞铺的过客,又怎么能让折阳放弃他挣扎了九百年的执着?   折阳摊开那一叠竹片,指尖在一旁的柳叶小刀上滑了一下,指腹立刻有鲜血流出。   鲜血流出的瞬间,折阳左耳的铜铃耳坠就叮铃作响起来,响声稍急,说明周围有恶鬼被折阳的鲜血吸引,正在不断靠近,但他们进不来这伞铺,只能在外面哀嚎。   一时间伞铺外全是鬼哭狼嚎,布偶猫耸了耸鼻尖,闻着空气里来自血液的芬芳,再次感叹它幸亏不是什么厉鬼邪祟,不会因为折阳的血肉迷失心智。   折阳这身血肉虽然对厉鬼邪祟来说是大补,但同时也是深渊。   他的血肉会勾起心底最纯粹的恶与欲望,这无论对人还是对邪祟来说都不是好事。   “今日来的恶鬼也太多了些……”布偶猫听着周遭的鬼哭狼嚎,有些奇怪。   昨日折阳替死流了那么多血,也没见有这么多邪祟靠近。   折阳对周遭的鬼哭狼嚎充耳不闻,倒是白骨盯着他指尖的伤口看了看,周身有黑气悄悄逸散出来。   布偶猫看到那些黑气浑身下意识觉得疼痛,它可是差点被那些黑气绞杀!   此时再见,它立刻大喊道:   “折阳,小心!那白骨要伤……你?”   话到最后憋了回去,布偶猫惊讶地看到白骨周身逸散出来的黑气顺着伞铺蔓延出去,似乎打算吞噬那些厉鬼,只是没等黑气靠近,那些恶鬼先尖叫着逃窜离开,像是被吓跑的,只是有些奇怪。   折阳没理布偶猫,他本想制止荆悬吞噬恶鬼,此时见恶鬼离开,便继续埋头在那一叠竹片上用鲜血写字,每一张竹片都写满了荆悬的名字。   这竹片取自荆悬墓地旁的楠竹,日日夜夜生长在墓地旁,算是荆悬的化身,他要用这叠竹片制作锁魂符,寻找荆悬失踪的一半魂灵。   锁魂符制作完毕,折阳抬手将一叠竹片甩出,竹片围绕着内室旋转漂浮,没有一片打算离开这里。   半晌,一共十八片锁魂符,一片接着一片地掉落在折阳面前。   十八张竹片,十八张锁魂符,全部失灵。   荆悬丢失的一半魂灵到底在哪里?   到底是什么人能带走荆悬的一半魂灵,还让锁魂符连一个方向都查不到?   折阳看着掉落在地的竹片,沉默许久。   他转头看身边的白骨,心中的焦虑稍缓。   至少荆悬已经复活,哪怕只是白骨,也比躺在棺材里当死人好,只要他活着,折阳相信他早晚能让荆悬恢复如初。   夜深,折阳疲惫一日,倒床就睡。   白骨安安静静地躺在床边角落,两点红光盯着折阳看,手慢慢探过去,小心轻柔的碰了碰折阳的指尖,又碰了碰折阳的手臂。   明明神志不清,却好像能清楚记得折阳哪里受过伤。   折阳其实为荆悬另外准备了房间,可荆悬怎么也不肯离开折阳半步,折阳没法,又累坏了,只能放任白骨躺在一旁。   这夜,折阳做起了梦。   他已经很久不做梦,没想到如今荆悬复活回来,他反而梦到了他。   梦里,他们还在竹林,面前是刚复活的荆悬,不是森森白骨,而是曾经他记忆中的模样。   他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垂眸看着折阳。   折阳听到自己打趣他说:   “要是曾经烈战国那些痴迷你的追随者……看到你现在的蠢样子,不知道还会不会喜欢你?”   荆悬听了这话也不生气,眉眼里尽是宠溺。   他微微弯腰靠近折阳,微凉的呼吸洒在折阳耳边,轻声问着:   “那你呢?折阳,你还会喜欢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折阳:看你表现吧。   荆悬:【瞪着红豆眼,盯——】 第五章 碰触吃小孩的鬼   我什么时候喜欢你了?   折阳下意识地想狡辩,可话没等说出口,梦已经醒了。   他以为此时距离天亮还早,没想到转头看到窗外已经日上三竿。   折阳有些诧异,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沉的觉了。   窗外阳光晃眼,一看就很热,屋内温度却刚刚好,折阳疑惑他昨晚好像太累忘记开空调了,难道是布偶猫开的?   这时手臂一凉,一截雪白指骨握住了他的手臂。   白骨似乎一直趴在床边看着折阳,周身散发着凉凉寒意,将室内控制在一个十分宜人的温度。   对上白骨眼眶里的两点红光,睡梦里荆悬的询问再次萦绕在折阳耳边。   折阳心下一慌,甩开白骨的手,呵斥他:   “别总用你那两个红豆眼盯着我看!”   话一出口,他又有点后悔,悄悄打量白骨的反应。   白骨的两点红光扁了扁,像是委屈,被甩开的手慢慢探了回来,又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折阳的一根手指。   折阳一口气憋闷在胸口,再狠不下心甩开白骨的手。   “你以前不是总说……我长大了,和你之间要恪守君臣礼仪,不能随随便便牵手吗?”   白骨充耳不闻,握着折阳一根手指的指骨悄悄挪了挪,得寸进尺的握住了两根。   明明是个一身阴森鬼气的极厄邪物,偏偏在折阳面前乖的像只小动物,比布偶猫听话万倍。   折阳也没指望如今的荆悬能够给他什么答案,干脆无视了他,下床往浴室走。   白骨不肯松手,又怕扯疼折阳,跟在他身后磕磕绊绊地走,时不时骨架子互相碰撞,发出很清脆的响声。   一路走进浴室,折阳一手掀起上衣一角,另一只手还被白骨握着没法动弹,他再次看向白骨。   “松手,出去。”   白骨两个红豆眼又扁了扁,非但没动,还将折阳的第三根手指纳入了掌心。   “……”   折阳放弃跟一个神志不清的白骨讲道理,直接把他的手指骨掰开,一路将他推出浴室,关门上锁一气呵成。   白骨被关在门外,两点红光透过磨砂玻璃往里看,抬手握住了门把手,有黑气一缕缕散出来缠上去,似乎打算将门锁腐蚀。   只是黑气刚刚缠上去,又慢慢散开,白骨松开手,直挺挺地站在门口等着,并未再搞破坏,像是害怕折阳生气。   折阳也时不时看向门外的身影,跨过了九百年的时间,他们两个人好像倒了过来。   从很小的时候起,折阳就一直跟在荆悬身边,日日形影不离。   他自小娇生惯养,去了皇宫里以为日子会不好过,没想到荆悬很宠他,宠的他越发无法无天,也越来越粘着荆悬。   这份宠溺在折阳长大后戛然而止,荆悬开始不许他同吃同住,不许他日日跟随,无论行为举止还是言谈话语都冷淡了下来。   浴室内满是氤氲水汽,折阳心里却越发烦躁,从荆悬重新站在他身边开始,这份烦躁就一直挥之不去。   他随手扯过浴袍裹上,打开浴室门,探手就把白骨拽了进来推到淋浴底下。   “洗洗,你就算没有了皮囊也总要洗澡的吧?”   白骨被热水兜头浇下,动也不动,任由那些热水穿过他的骨头架子流了出去。   折阳见了,难免觉得荆悬这模样搞笑。   “洗澡能洗得像你这么彻底的,也没有别人了。”   白骨见折阳笑,本想从热水下走出来,此时又退了回去,像是故意要逗折阳开心一般。   折阳在浴球上挤了沐浴露,把荆悬扯出来,抬手往他的骨头架子上抹,浴室里满是水汽,折阳身上的浴袍是轻薄的夏天材质,不一会儿就粘在了身上,将腰线裹了出来。   白骨眼眶里的两点红光慢慢下移,落到了折阳的腰线上。   折阳丝毫不觉,弯腰给荆悬涂沐沐浴露,嘴里念念有词。   他学着荆悬曾经跟他说过的话,又一模一样地说给了荆悬。   “从今以后,你我之间要恪守君臣礼仪……如今烈战国早就不在了,那我和你之间也要拉开距离,知道吗?以后你住在自己的房间,没事别往我房间跑。”   “还有,别老抓着我的手,你自己跟我说的,那么大的人了,总牵着手成何体统,那会儿我十几岁,现在我都九百多岁了,更不可能牵手了……”   任凭折阳絮絮叨叨地说着,白骨像是一句都没听懂,或者听懂了也不在意,他只知道盯着折阳看。   看折阳浴袍湿透黏在身上后尽显出来的腰线,看折阳的小腿,或是看折阳挂着水珠的锁骨。   若是布偶猫在场,一定又要咒骂那些写古籍的人眼瞎了。   就荆悬现在这副模样,哪点像古籍里说的克制、守礼?   折阳转身冲洗浴球,还在念叨着拉开距离,后腰突然被白骨的指尖轻轻点了一下。   瞬间像是有细小的电流击在后腰,顺着后腰一路攀爬过脊背,窜上脑神经。   他立刻转身把浴球砸向了白骨,脸上泛起一片薄红,不知是被热水熏陶的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你干什么!”   浴球上面的带子挂在了白骨的肋骨上,白骨一动,浴球就晃晃悠悠的,像是他身体里长出来的一大簇花。   被折阳吼了白骨也不知悔改,探出去戳了折阳后腰的指尖还举在半空中,半晌才落了下去。   折阳手指动了动,差点忍不住把荆悬那节手指骨掰下来,洗个澡好像打仗。   中午,布偶猫叼着一袋子吃食晃进来,看到折阳正一脸凶狠的削伞骨,身后站着安安静静的白骨。   它把吃食放在桌子上,先感受了一下店内的温度,确保温度正常才舒坦地躺进窝里。   “给你带的无骨鸡爪,陈记老板娘卤的。我说折阳,你也管管你身后那个骨头架子啊,成天到晚的散冷气,大夏天的我都快冻死了,不得不大清早跑出去躲躲……”   折阳扔了手里的柳叶小刀,起身去拿布偶猫带回来的鸡爪。   “不冷啊,这温度控制得挺好,不是比空调好用么。”他一边不停往鸡爪里加盐加辣椒,一边淡淡地说道。   布偶猫看折阳整整倒了一瓶辣椒、几大勺盐进去,觉得舌根都跟着发苦。   “那是对你,我都快冻死了好么?你可是要开店做生意的,冻到我就算了,冻到客人怎么办?”   折阳搅拌好鸡爪,夹了一块放进嘴里,满意的眯了眯眼睛。   他体质特殊,不仅不知疼痛,味觉也几乎消失,放了这么多盐和辣椒进去,他才终于吃到了一点味道。   白骨本来一直盯着折阳看,此时又去看那盆鲜红的鸡爪。   折阳以为他想吃,夹起来一块递过去。   白骨立刻张嘴,他没有舌头,筷子一松,鸡爪就顺着他空荡荡的骨头中央掉落下去,砸在了脚边。   看着地板上红通通的鸡爪,折阳沉默片刻,弯腰拿纸巾捡起来扔了。   布偶猫眼睛滴溜溜地转,像是在打什么小主意,它一直等折阳吃完才说道:   “折阳,你知道陈记卤肉店的老板娘有个儿子对吧?叫小草,今年上小学二年级。”   “知道,快胖成球的那个。”   折阳重新坐回架子后削伞骨,纤薄的柳叶小刀在他指尖几乎挽出一个花。   “嘿嘿……”布偶猫尬笑一声,走到了折阳面前。   “猫,你在打什么鬼主意?”折阳目不斜视,从布偶猫一进来,他就知道布偶猫有事想说。   他手起刀落将一根竹子劈开,再削薄打磨,动作利落熟练,这件事他做了九百年。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小草跟我说他们那群小伙伴,最近总被抢糖。”   “小孩子打架也要我管?”折阳问道。   布偶猫眯起猫眼,做出神秘的表情:   “小草说啊,那个专抢他们糖果的不是人,是鬼!只在阴天或傍晚的小巷里出没,一张嘴满口都是血……还跟小草说要吃掉他们!”   折阳的确在做着换取功德的营生,但也挑人挑事的好么,这种小孩子打架他没兴趣。   “吃就吃了,关我什么事,世上少几个人,不刚好净化空气?”   见折阳嘴毒不愿意管,布偶猫胡子抖了抖,又说道:   “你看你鸡爪子都吃了,那可是老板娘特意给的……不说鸡爪子,老板娘时不时就给点卤味,每回也没见你剩下啊……”   “你不是最怕招惹因果的么?这卤肉虽小,但也是因果啊,我看你这因果怕是背定了……”   “啪!”   折阳将柳叶小刀甩手扎进了竹子里,抬头阴恻恻的看着布偶猫。   “你算计我?”   布偶猫瞬间炸毛,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假装是一只普普通通的柔弱小猫咪。   “我哪敢!我就是实话实说嘛……”   折阳起身想把布偶猫扔出去,脚尖碰到了白骨的脚,顿了一下,转头看向一旁安安静静的荆悬。   荆悬虽然是复活了,可这复活也就算成功了一半,他的确该多攒功德帮他长长肉。   “那小胖子在哪儿?带我去看看。”折阳说道。   “啊?”布偶猫还以为这事没戏了,没想到折阳突然改口。   “啊什么,快点。”折阳不耐烦道。   布偶猫立刻窜到门口:   “走啊,我领你去。”   折阳转头叮嘱白骨:   “你在店里等我,藏好自己,别让别人看见你,听到了吗?”   白骨没有反应,折阳只当他听到了,走向店门口。   只是他走一步,白骨就跟一步,全当折阳之前说的是屁话。   折阳:“……”   他总不可能带着一副骨头架子出去,这要真带出去了,明天必定上头版头条。   只是让白骨安心待在店里好像又不太可能,折阳只能去翻了身衣服给荆悬套上。   他家里有适合荆悬的尺寸,都是折阳以前幻想成功复活荆悬后买的,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衣服和鞋穿上,再戴一副手套,除了看着太干扁之外,已经有个人样了,就是这骷髅头怎么藏是个问题。   折阳盯着荆悬的脑袋犯难,布偶猫从自己的猫窝底下拽出来一个绿色的东西叼过来递给折阳。   “你看看用这个行不行?”   折阳接过一看,越发沉默。   布偶猫递过来的是一个十分丑陋的绿色鱼头头套,鱼头顶着两个黑灯泡眼,鼻孔很大,嘴唇也是又厚又黄。   虽然丑陋,但戴上了的确能把脑袋挡得严严实实。   折阳转头看着荆悬,犹豫片刻,还是把头套给他戴上了。   头套一戴上,布偶猫浑身直抖,几乎憋笑到内伤。   若是不看头,荆悬穿上衣服后高大挺阔,除了身材过分干扁消瘦外,浑身自带光看背影就能让人联想到帅气的气质。   但只要一抬头看到那颗丑陋的鱼头,任谁都要笑出声。   折阳也忍不住笑弯了嘴角,就连荆悬又牵住了他的手都心情好的没再制止。   “走吧,去见见那个小胖子,看看他们口中吃小孩的鬼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荆悬:戳。   折阳:掰断。   布偶猫:【高声朗读】古籍记载,荆悬是一个雅正深粹、克己复礼的君子!!!! 第六章 乐安供奉一把伞   布偶猫和小草有个秘密基地,就在伞铺后面的小角落里。   小草已经等在了那里,一看到布偶猫就兴奋的蹦跳招手大喊:   “猫猫!猫猫!我在这里!”   折阳微眯双眼,看向布偶猫:   “你跟他说过人话?”   布偶猫不太在意:   “有什么关系嘛,小草嘴很严的,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   可能布偶猫之前跟小草说过什么,小草看到折阳和荆悬跟在后面,有些拘谨又恭敬的鞠躬问好。   “猫猫,这就是你说得很厉害的大人物吗?”   布偶猫走过去主动蹭了蹭小草胖乎乎的手心,小草的小胖脸上乐出了两个小酒窝。   “是呀,别看他这个样子,可厉害了,厉鬼都怕他呢。”   小草使劲点头,在看向荆悬脑袋上的绿鱼头时有些茫然:   “这个也是很厉害的大人物吗?”   布偶猫用自己漂亮的蓝眼睛翻了个白眼:   “你知道厉害的大人物身边总有小弟跟着对吧?那是我们的小弟。”   话刚说完,就被折阳拎着后颈扔到了一边。   “你也是小弟。”   折阳蹲在小草面前,表情并没有因为面对的是小孩而和缓。   “你说你见到鬼了?”   小草认识折阳,知道这个大哥哥脾气不好,小脸紧绷使劲点头:   “嗯!我们几个都见到了!都被她抢走了糖!”   布偶猫凑过来小声问:   “小草,你没把我的事告诉你的好朋友吧?”   小草立刻摇头,小胖脸上的肉摇得直颤。   “没有哒,没有哒,我说是我认识的大人物!能帮我们打败坏鬼那!他们就在前面等着那!”   “行了,赶紧走吧,别废话了。”折阳看了眼头顶的太阳,催促着。   小草说得几个好朋友就在不远处等着,几个小豆丁一看到折阳就开始七嘴八舌的控诉起来,不知怎么有一个越说越委屈,张嘴就开始哭,一个哭起来就有第二个跟着哭,转眼间折阳面前一共四个小豆丁,各个咧着嘴嚎哭,各个嘴里都是满口的小蛀牙,又黑又豁牙,找不到一颗完整的牙齿。   “呜哇哇哇,那个鬼可吓人了,头发那么长!那么黑!满嘴血!说再吃糖就要吃了我!”   “嘤嘤嘤……她抢走了我妈妈给我买的小兔棉花糖……”   “哥哥,你帮我把糖糖要回来呀,我想吃糖……”   折阳被哭声吵得头疼,眉头微皱,说道:   “我看这鬼是在替天行道呢,就你们这一个个的满口蛀牙,还天天吃糖呢。”   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白骨,见折阳皱眉,立刻散出几缕黑气,直奔几个小豆丁。   布偶猫要吓死了,使劲抓了把折阳的裤脚。   折阳反手握住荆悬的手,稍稍用力捏了捏。   “荆悬。”   几缕黑气立刻停顿在空中,突然转弯直奔折阳,轻轻擦过折阳领口露出来的脖颈锁骨,又顺着领口钻了进去,一路撩过脊背才慢慢消散。   折阳只觉得脖颈、脊背像被一只冰凉的手慢慢抚过,抬眼狠狠瞪了荆悬一眼。   瞪完荆悬,折阳又去看那几个小豆丁,冷声说:   “行了,都别哭了。”   几个小豆丁抽噎着停下来,一个个泪眼汪汪地看着折阳。   折阳勾唇轻笑,笑得满是恶意:   “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想帮你们去打鬼了,我也想吃小孩,特别想吃你们这种吃了很多糖的小孩,这种小孩最好吃了,肉又甜又香……”   不等折阳把话说完,几个小孩纷纷尖叫着跑开,转眼就没影了。   布偶猫惊讶的张着嘴,半晌才说道:   “你……就算讨厌人类,你吓唬几个小孩干什么啊!再说了,你不给他们伞吗?不帮他们解决那个鬼吗?不要他们的供奉功德吗?你不想帮那个骨头架子恢复正常了?”   折阳停下脚步,看向一直絮絮叨叨的布偶猫。   布偶猫立刻闭嘴,夹紧尾巴跟在折阳身边。   它就这么跟着折阳回到伞铺,看着他在店里立了个屏风挡住门口,免得荆悬的模样让别人看见,然后坐在那里慢悠悠的削伞骨,仿佛没有这回事一般。   折阳贪凉厌夏,如今荆悬在身边,就是一个移动的天然制冷机,温度宜人还听话,他整个人都舒坦了不少,将急得原地转圈的布偶猫忽视彻底。   他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那几个小孩子,而是抢了小孩糖果的鬼。   刚刚荆悬被折阳凶了,这会儿正老实,坐在折阳身边紧紧靠着一动不动。   折阳心里满意,正想开口表扬一下荆悬,就见两根细长惨白的手指骨悄悄探了过来,揪住了折阳的衣角,小心翼翼地模样,甚至不敢太用力。   见此情景,折阳移开视线,全当没看见。   复活后的荆悬变化很大,不仅变得过分粘他,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对小孩子动手,完全是极厄邪祟的做派。   这事想来讽刺,荆悬为救黎民百姓身死,复活后却成了只知杀戮无视生命的邪祟。   一直到傍晚天快黑的时候,折阳才放下手里快扎好的伞骨站了起来。   他走到一排排油纸伞前,挑了一把伞面绘满了向阳花,风格偏现代的油纸伞拿好,走出伞铺。   布偶猫见折阳要出门,立刻跟上,天知道它这一下午都快急死了,也不知道折阳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它想问又不敢,只能干着急。   此时见折阳拿着油纸伞出门,布偶猫就知道这事还有转机。   折阳领着一白骨一猫径直去往几个小孩说过见到鬼的小巷,去的路上天慢慢黑了,路灯一盏盏的亮了起来,因这里偏僻,一路上也没遇到几个人。   等到了地方,折阳左耳的铜铃耳坠几声脆响,他远远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身影蹲在地上写写画画。   那身影蹲在路灯下,脚边没有影子,伸出来在地上写画的手指青紫,一看就不是正常人。   听到脚步声,那身影慢慢抬头,脸几乎被头发挡住,隐约能看到漆黑的眼珠。   布偶猫等不了了,上去厉喝一声:   “就是你要吃小孩?还抢小孩的糖?你一个当鬼的好不要脸!”   布偶猫喊完就站到了折阳身后,怂得不能再怂了。   披头散发的鬼见一只猫开口说了人话,折阳几人更是来势汹汹,立刻嘶吼一声扑了过来。   折阳察觉到身后的荆悬要动,立刻主动牵起了荆悬的手,不让荆悬出手,他知道荆悬要是出手,这鬼怕是要魂飞魄散。   他抬起另一只手,“嘭”的一声按住了扑过来的鬼头。   这鬼个子很小,比身高178的折阳还要矮上不少,估摸着还不到一米六,此时被折阳一手顶着头,双手往前乱抓,什么都够不着,嘴里嘶吼呐喊着,喊着喊着有点卡壳,弯腰咳嗽起来。   这鬼一边咳嗽一边转身,闷头就想跑,被折阳扯住了后脖领,一用力又给甩到了他们身后。   小个子鬼见前面路被堵住,转身想往后跑,又被布偶猫拦住。   布偶猫发现这鬼没什么本事,又支棱起来了,浑身炸毛冲着小个子鬼呲牙。   小个子鬼见前后都没路跑,站在原地瑟瑟发抖,居然开口说话了,声音清脆,是个女孩子。   “大大大大哥,我跟你们没仇吧?你们干嘛来抓我啊?我虽然是个鬼,但我真的没做过什么坏事!刚才也不是故意要吓唬你们的,谁让你们一副来找茬的样子啊!不仅猫会说人话,还有个带着鱼头套的怪人!”   折阳挑了下眉,往前走了一步。   小个子鬼见折阳走近,尖叫起来:   “别别别!大哥有话好说!真的别收了我!你看你长那么好看一定心地善良,就放了我这么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鬼吧!我真没做坏事!我我我坦白!我是抢过几个小屁孩的糖!吓唬他们再吃糖就吃了他们!可就算我不抢他们也不能吃了啊!那牙都快烂掉了还吃什么糖啊!”   折阳又往前走了一步,小个子鬼叫得越发凄厉:   “啊啊啊!求求你饶了我吧!不然……不然我跪下来求你!”   说着“扑通”一声,小个子鬼当场跪地痛哭起来。   折阳弯腰,把手里的油纸伞递了过去。   “行了,要跪就跪这把伞吧。”   “啥?”小个子鬼抽噎到一半,惊讶抬头。   此时距离近了,折阳看到这小个子鬼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后面,是一张本该青春洋溢的脸,只是此时满脸乌青,嘴里也全是血渍。   “我可以放了你,前提是从今往后,我要你日日诚心供奉这把伞,你能做到吗?”折阳缓声说道。   小个子鬼愣愣地看向面前绘满了向阳花的漂亮油纸伞,不知怎么觉得十分喜欢,抬手接了过来抱在怀里。   “供奉……一把伞?”   折阳点头,又问:   “你叫什么名字?”   小个子鬼沉默许久,轻声说道:   “我叫……乐安。”   “乐安是吗,这把伞属于你了。”   折阳话落起身打算离开,他刚松开荆悬的手又被荆悬紧紧握住,隔着手套入手的温度依然微凉,在夏夜让人十分舒服。   折阳嘴角翘了翘,装作不知。   布偶猫跟在两人身后,它没想到折阳的目标原来是这个鬼,也没想到这个鬼不仅弱还不坏。   它甩着尾巴,心里嘟囔,折阳表面上看起来厌恶人类,有时候却意外的温柔。   几人走出一段距离,眼看着要离开小巷,折阳不得不停了下来,回头看去。   在他们身后,小个子鬼紧紧抱着那把油纸伞,保持着一段距离,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布偶猫忍不住问道:   “你一个鬼老跟着我们干什么?”   小个子鬼慌忙把挡在脸前乱七八糟的头发别在耳朵后面,摸了摸乌青的脸颊,小声说道:   “我、我没地方去……”   “所以呢?跟我有关系吗?”折阳反问,有点不耐烦了。   小个子鬼被折阳一凶,声音更小了,可还是不肯离开:   “我、我能干活!什么都能干!也不占地方!给床被子就行!不不不……被子也不用给……”   折阳轻嗤一声:   “你找死的时候就没想过吗?人一死什么都没了,居无定所、整日游荡,活人看不见,死人不待见。”   小个子鬼低着头,抱紧怀里的油纸伞,一声不吭。   折阳领着荆悬转身走出小巷,这次小个子鬼没再跟上。   突然,一直没走的布偶猫“哼”了一声。   “跟上啊,磨磨叽叽干嘛呢,你说的啊,能干活,以后我的活儿都给你干。”   小个子鬼猛地抬头,小跑跟了上去。   “嗯!我很能干活的,做饭也好吃!”   布偶猫领着小个子鬼快步追上折阳和荆悬,折阳对重新跟上来的小个子鬼并无任何驱赶之意,显然是默许了。   “你说你叫啥来着?”布偶猫问道。   “乐安,我叫乐安。”小个子鬼赶紧回答,怀里紧紧抱着油纸伞。   那油纸伞上开满了一簇又一簇的向阳花,黄澄澄的特别好看,被乐安乌青的手指紧紧抱着,是这彷徨无助的鬼最后的稻草。   小巷里,路灯下,地上写满一大片的高中物理公式,在乐安离开后慢慢消失了。   今日起,遗荫巷伞铺,又多了一名成员。   作者有话要说:荆悬:黑气摸了等于我摸了。   折阳:呵呵:)   遗荫巷F4齐啦!   感谢在2021-05-06 19:48:50~2021-05-07 21:15: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漾嗷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鹅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章 本能阖伞见人   回到伞铺的第一件事,折阳就把荆悬脑袋上的头套给揪了下来。   绿鱼头套刚摘掉,身后就响起一声中气十足的尖叫。   “啊——骷髅啊——”乐安抱紧油纸伞一连往后蹦,踩到了布偶猫的爪子,布偶猫也跟着尖叫起来。   “啊啊啊!我的脚啊!”   折阳揉了揉耳朵,顺手拿起扎在楠竹上的柳叶小刀扔了出去,小刀擦着布偶猫过去,削断了一缕猫毛。   布偶猫立刻闭嘴,不忘抬爪子狠狠给了乐安一巴掌。   “别叫了!”   乐安捂住嘴,伸手指着荆悬直抖。   “抖抖抖,抖什么抖,你自己是个鬼,还怕一副骨头架子吗?”布偶猫怒吼,看着自己缺了一块的脖领毛,心疼坏了。   “丑死了丑死了,我好看的毛啊!凭什么只削我不削她啊!”   折阳瞪过来一眼:   “你带回来的你看着。”   话落就领着荆悬去了内室,关门前不忘转头冷声提醒乐安:   “去洗个澡,去去晦气,脏死了。”   乐安使劲点头,等折阳关上门,小声跟布偶猫说:   “他脾气好差啊,身边那个白骨是什么?”   布偶猫甩了甩尾巴:   “他叫折阳,以后就是咱的老板了知道吗?你说的啊,你能干活,明天开始收拾房间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乐安认真听着,摸了摸怀里的伞,想着折阳之前说的话,把伞放到面前,先拜了拜。   内室,一只崭新的蜡烛慢悠悠燃起一簇火苗,只是那火苗小得不能再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折阳看着那渺小的火苗,转身去扒荆悬身上的衣服。   荆悬老老实实的任他扒衣服,他一个骨头架子,就是脱光了也没什么。   折阳把荆悬扒光也没在他身上找到一块长出来的肉,乐安给的供奉实在太过稀薄,这说明她心不诚或者压根不信。   也是,折阳只是威胁乐安日日供奉伞就放过她,并没帮乐安达成什么心愿、做成什么事,供奉稀薄也是正常。   他叹了口气,本以为这小鬼好骗,看来是白折腾,明日只能好好问问乐安有什么遗愿未了。   临睡前,他照例做了一片锁魂符扔了出去。   锁魂符绕着室内乱飞,片刻又飞回到折阳面前,掉落在地。   荆悬的尸体是折阳亲手埋的,墓是折阳亲手建的,这九百年除了他,几乎没人去过荆悬的墓,可以说荆悬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丢了一半魂灵,如今连半点痕迹都找不到。   淡淡的烦躁又袭上心头,折阳转身回自己房间。   他一动,荆悬立刻紧紧跟上。   折阳只当看不见,走到门口回身推了荆悬一把后立刻关门,将荆悬挡在了外面。   荆悬站在紧闭的房门口,漆黑眼眶中的两点红光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房门。   房间内静悄悄的,折阳没再说话,似乎是睡觉了。   没有折阳在身边,白骨好像死物,静静地站着,任由黑夜将他包裹。   直到半夜,伞铺里静悄悄的,乐安和布偶猫都睡在了外室。   伞铺外,惨白的月光下,几道黑影爬过墙壁、路面慢慢靠近伞铺。   黑影张牙舞爪,在靠近伞铺一米左右时,折阳左耳上的铜铃耳坠急促响了起来。   他猛地起身,还未从床上下来,卧室的门就被“嘭”的撞开,荆悬冲了进来,一身白骨在黑夜里更显惨白诡谲,身上的地狱召纹仿佛活物一般在他的骨架上微微爬动。   折阳只觉浑身一凉,就被白骨抱入怀中,周遭都被白骨身上的黑气缠上,快把他缠成一个茧。   左耳的铜铃耳坠还在叮铃作响,折阳好不容易从荆悬怀里探出手碰了碰左耳的耳坠。   铃声消失,周遭的阴气还在。   卧室的灯突然被打开,布偶猫和抱着伞的乐安站在门口。   布偶猫神情严峻,人立起来看向窗外。   “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恶鬼?看样子是奔着你来的。”   乐安瑟瑟发抖:   “恶鬼?吃人的那种吗?   布偶猫一愣,它没想到乐安一个鬼,对自己的同类这么惧怕,下意识地问她:   “你能闻到这房间里的香味吗?”   乐安茫然摇头:   “香味?什么香味?”   布偶猫的猫眼眯了眯:   “从折阳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   乐安迟疑问道:   “老板喷香水了吗?”   这回轮到布偶猫惊讶了,它虽然没折阳那么愤世嫉俗、厌恶人类,但也从不认为这世上有什么绝对善良的存在,没想到乐安一个鬼,却单纯干净的丝毫不受折阳血肉的诱惑。   折阳被白骨紧紧抱着,只能轻拍白骨的后背,小声说:   “荆悬,放手,我没事。”   荆悬微微动了动,像是在确认一般,许久才缓缓松开怀抱,但也紧紧挨着折阳。   伞铺外的恶鬼还在试图进来,一个个张牙舞爪的贴在门窗上,时不时探出一个鬼脸,鬼哭狼嚎阴风阵阵,这些恶鬼个个满身罪孽,身上都背了人命。   乐安抱紧伞贴在墙边,看向折阳:   “老板……你一定能打败这些恶鬼的吧?”   折阳听到乐安的称呼诧异了一瞬,很快收回注意力。   “我不能。”   乐安一噎,惊讶道:   “可是你制我的时候很厉害啊!”   “因为你很弱。”折阳答的毫不留情。   折阳的确拿这些恶鬼没什么太好的办法,他除了会点小东西,偶尔能够看到别人的因果外,也就是死不了、不怕疼了。   加上他的血肉对恶鬼邪祟来说很特殊,这九百年,他过得并不安生,也就是近百年来学会了些阵法保护自己,日子才平淡了些。   他不能把恶鬼怎么样,刚出土的荆悬却可以。   荆悬如今是极厄邪祟,这世上怕是没有邪祟恶鬼比他更罪孽深重了。   折阳察觉到荆悬有要出手的打算,立刻拽住了荆悬的手。   “我不能,你更不能。”   布偶猫不解:   “他既然可以,为什么不让他帮忙?这些恶鬼能找到这里,就绝对不会罢休。”   折阳看向白骨身上的地狱召纹,冷声说道:   “因果是很不讲道理的,让他灭除恶鬼只会加重他身上的罪孽,到时候真被地狱召了下去,大罗神仙也复活不了他。”   “我花了九百年复活他,可不是为了亲眼看着他下地狱的。”   “那能怎么办?万一那些恶鬼冲进来,你难道打算等着被恶鬼分食吗?”布偶猫急促追问。   “伞铺的阵法是经百年前高人指点的,这些恶鬼暂时进不来,等就是了,等天光亮了,它们自然就走了。”比起布偶猫的急切,折阳这个当事人反而十分冷静。   他冷静,荆悬却冷静不了。   此时周遭的阴森鬼气似乎勾起了白骨内心的恶意,有黑气源源不断地从白骨周身逸散出去,将室内的摆设都损毁大半。   布偶猫见此,慌忙领着乐安后退。   “乐安你离远点,别一会儿叫他吞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乐安听话地跟着布偶猫退出了折阳的卧室,一猫一鬼只能顺着打开的门往里看。   折阳被围绕在黑雾中心,连声呵斥荆悬。   “你要做什么?荆悬,别乱来!”   他上前握住荆悬的手,入手的指骨刺骨寒凉。   荆悬不为所动,任由黑雾逸散出去,瞬间就绞住了外面的几只恶鬼,眨眼间恶鬼就被荆悬吞噬了一部分。   折阳见荆悬打算吞噬那些恶鬼,更是想要阻止他。   可无论他说什么,白骨也只是用两点红光静静地盯着折阳看,并未停手。   折阳心下急切慌乱,看着面前只余白骨本能杀戮的荆悬,轻声问道:   “你就这么急着下地狱,这么急着离开我吗?”   “以前在烈战你一次又一次地推开我,最后独自死在了城门前,现在你也打算这么做吗?”   “荆悬,我就让你这么厌恶吗?厌恶到你恨不得下地狱也要离开我?”   折阳话落,松开了荆悬的手,寒凉的手指骨慢慢脱离掌心,折阳低头不再去看,只觉得疲惫万分。   当两个人的手彻底分开时,荆悬突然抬手再次握住了折阳。   嚣张的黑雾松开了正在吞噬的恶鬼,几只恶鬼尖叫着四散逃窜离开。   那些黑雾一点点收敛回来,缠绕着折阳,像是带着意识一般,一会儿轻轻碰碰折阳的脸颊,一会儿缓缓撩过折阳的发尾。   折阳见黑雾收回来,心下放松,但仍旧冷着脸。   白骨见折阳不理他,控制着黑雾从外室拿了一把油纸伞过来。   他笨拙地接过油纸伞,当着折阳的面撑开伞,想将伞塞进折阳手里。   折阳甩开手不接,白骨就固执的去塞,几次都塞不进去,干脆自己举着伞撑在头顶挡住自己,又把伞阖上。   他来回重复着这个动作,撑伞藏起来,阖伞看向折阳。   折阳缓缓眨眼,想到了什么,终于抬手接过了那把油纸伞。   他缓缓打开伞撑在头顶,挡在两个人之间,又将伞阖上,看到了面前的白骨。   “阖伞见人。”折阳轻声说。   折阳小时候十分怕黑,日日都跟荆悬睡在一起。   后来年龄大了,再一起睡就不合规矩了,折阳被迫搬出了荆悬的房间。   从那一年开始,荆悬也越来越忙,折阳时常几日都见不到荆悬。   后来他生气了,故意躲着荆悬不肯见他。   荆悬外出归来,在一个雨夜举着伞站在他门外。   折阳生气,一夜都没有给荆悬开门,荆悬就在外面站了一夜。   直到清早,折阳气消了,打开门,看到带着一夜寒露的荆悬收起伞递了过来。   “阖伞见人,折阳,这把伞是我为你做的,以后只要你阖上伞,我一定会出现在你面前。”   荆悬在地下躺了九百多年,折阳本以为他现在只余杀戮的本能。   可此时他拿着伞,看着面前的森森白骨,心中有暖意一点一滴地滋生出来。   他是不是可以认为,在荆悬的那些杀戮本能里面,还有他的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荆悬:【撑伞、阖伞、撑伞、阖伞……】   折阳:你是傻子吗!   感谢在2021-05-07 21:15:54~2021-05-08 20:52: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lways 1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章 遗愿他还认识他   折阳看着怀里只简单点缀了几棵楠竹的油纸伞,这是荆悬送他的第二把伞,不同的是这把伞并非荆悬亲手所做。   他将油纸伞小心放在床头,已经决定将这把伞作为私人收藏,曾经荆悬送他的那把伞他没能力保护好,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如今这一把他一定会好好保存。   “为什么突然来这么多的恶鬼?之前你割破手指做锁魂符时也是,这几日伞铺就不太正常。”布偶猫走到门口严肃道。   “我今天也做了一片锁魂符,但……这事的确有些蹊跷。”   折阳皱着眉思索,他左耳戴着的铜铃耳坠可以一定程度的掩盖他体质对邪祟的吸引,近百年来折阳日子过得还算安生,没想到这几日频频有恶鬼攻击。   布偶猫人立起来,一只爪子扶着门框,过于严肃的神情让乐安看得目瞪口呆。   “你就没发现,这一切的不正常都是从那副骨头架子来了之后才有的吗?”   “上次来恶鬼他就想吞噬了,只是那群恶鬼可能察觉到什么先跑了,这次来的这群恶鬼就没那么聪明了,要不是你阻止,怕不是已经被他吞噬殆尽了。”   “折阳,这次他想吞噬的是恶鬼,下次呢?下下次呢?万一他想吃了你呢?我活得虽然没你久,可见过的恶鬼邪祟也不少,就没有一个恶鬼能比那副骨头架子更邪祟、更罪孽深重,他现在虽然活着却不算是人,说是恶鬼又与恶鬼不同,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理他?”   “这次你阻止他就很费力气了,下次你打算怎么阻止他?你拿什么阻止他?”   “活着却不算是人……猫啊,我不也是活着却不算是人吗?你看这伞铺里,我们哪一个算是一个普通的活人?”折阳因布偶猫一连串的质问神情有些冷又带着自嘲。   他看向一身杀戮褪去又悄悄伸手握住他一根手指的白骨,闭了闭眼睛。   布偶猫发现的问题他怎么可能没发现,但他并不认为这一切的起因是荆悬。   “有人在盯着我们,他的目标也许是我,也许是荆悬,总之来者不善。”折阳说道。   “再多的我不清楚,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荆悬这一身罪孽和缺失的一半魂灵,肯定与这个人有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早晚要揪出他,要回荆悬的一半魂灵。”   “猫,你要是害怕,就早早离开这里,我知道你留在这里为的也不是我这破小的伞铺。”   难得见折阳说这么多话,布偶猫为了耍帅一直保持着人立撑着门框的姿势,胳膊都酸了,等折阳讲完,它立刻收回爪子,没想到收回来的时候一个抽筋,直接趴在了地上。   它尴尬的咳嗽一声,干脆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表现出一只布偶猫该有的漂亮猫样来。   “谁、谁说我怕了,我只是想提醒你,再说了,招邪祟的是你又不是我,我怕什么。”   “乐安,抱我回窝。”   乐安本来一脸茫然的听着他们对话,此时突然被布偶猫点名,傻愣愣的弯腰抱起布偶猫转身回了外室,心里莫名浮现出一丝怪异,她怎么觉得布偶猫这句“抱我回窝”跟古装电视剧里娘娘说的“扶本宫回宫”似的呢。   伞铺里本来的严肃氛围被布偶猫破坏的一干二净,折阳长长叹了口气,转身把自己摔在床上,白骨就跟着坐在床边,握着折阳的一根手指,安安静静的仿佛不存在。   折阳转身,看着面前的骨头架子,轻声道:   “荆悬,你知道我是谁吗?”   “叫我的名字。”   白骨安安静静的,许久都没有反应。   后半夜还算安静,但折腾了半宿谁都没睡好,早早就起了床。   折阳昨夜没注意,早上才发现乐安收拾干净后就是一副文静小女生的模样。   她穿着折阳的旧衣服,戴着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破围裙,一大早就把伞铺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还做好了早餐,清粥小菜虽然清淡,但味道都不错。   折阳一边慢悠悠地喝粥,一边打量着忙忙碌碌停不下来的乐安。   “行了,别折腾了,坐过来把早饭吃了。”折阳命令道。   乐安点点头,老老实实地坐在折阳对面,吃饭的动作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一点动静。   直到折阳吃完了,她才开口问道:   “老板,我有个问题……”   折阳撑着下颌有些懒散,眯着眼睛看向伞铺外的阳光,说道:   “装什么小心翼翼,昨晚跪地求饶的时候不是挺中气十足的吗?有话就说,别磨叽。”   乐安眨了眨眼睛,咧嘴笑了,身上的小心翼翼一扫而空,显露出小女生的开朗来。   “老板,我发现我在伞铺里跟活人一样能够碰到东西了,也能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这是为什么啊?”   折阳打了个小哈欠,含糊道:   “昨晚不是让你洗澡了么,晦气去了,自然可以。”   乐安眼睛一亮:   “那我出去是不是就能像普通人一样……”   “当然不能,你是死人,是鬼魂,出了伞铺,除了阴天暗角阴气浓郁的地方,活人依旧看不到你,你也碰不到尘世的东西。”折阳声调冷了下来。   他看着乐安小脸上满是颓丧,身体前倾对乐安勾了勾手指,唇角笑意带着点邪气。   折阳本就长得脸嫩,此时这副模样动作,让乐安恍惚觉得她静止的心脏都跳了两下,要不是她现在是个鬼,肯定已经满脸通红。   “不过嘛……我倒是可以帮帮你。”   “怎、怎么帮?”乐安问道。   “我不是给你那把伞了吗?你撑着伞出去,只要在伞下,你就能像正常人一样。”折阳说道。   乐安惊讶不已,立刻将那把绘满了向阳花的油纸伞撑开,动作间满是珍惜。   “真的吗?我撑着伞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了?”   折阳点头,眉眼微眯,微挑的眼尾像是带着某种引诱。   “算是吧,乐安,说说你的情况?告诉我你有什么心愿?或者说你有什么遗愿未了?”   遗愿两个字似乎对这个刚死不久的小女生有些残忍,可她脸上的失落也就持续了一瞬,很快笑嘻嘻的大声说:   “我、我想叛逆!”   “我还想谈恋爱!我今年17!我还没有过喜欢的人呢!”   折阳微微皱眉,身体向后靠。   “叛逆?比如呢?抢小孩的糖?”   乐安吐了下舌头,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不算啦!”   折阳陷入沉思,一直站在他身后的白骨很不满他和乐安说了这么久的话,突然挤到了折阳身边,一个骨头架子像个镂空的屏风,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乐安不敢离白骨太近,虽然白骨从不说话,不像折阳凶巴巴的,可乐安就是下意识的觉得白骨更可怕,会让人不自觉的毛骨悚然。   折阳没管挤在他身边的白骨,兀自说着:   “叛逆是指……抽烟、喝酒、烫头?蹦迪、纹身、谈恋爱?”   “前面我都可以帮你,谈恋爱我没办法。”   说着折阳就起身,不停地翻东西出来堆到乐安面前。   “从今天开始,你负责伞铺的清扫和三餐,我每个月给你两千块工资,多得没有,我也是穷鬼,工资会提前预支给你,烫头的事你自己去解决。”   他把一瓶泡了药材的白酒放到乐安面前,又翻出老旧的旱烟也递了过去。   “喝酒、抽烟、烫头都有了,纹身……说吧,你想纹什么?”   乐安瞪大眼睛,眼看着折阳拿了笔墨过来,她拒绝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就……随便、随便什么都行。”   “是吗。”折阳沾了墨水,扯过乐安的手,直接在她手背上画了一朵线条简单的向阳花,虽然是黑白的,但惟妙惟肖很逼真。   “特殊材质,应该一个月不会掉。”折阳说着。   他话音刚落,面前立刻伸过来一只白骨手。   折阳面无表情地推开,白骨不依不饶的再次伸了过来。   见他固执,折阳干脆用笔上未干的墨迹直接在白骨的手背画了个黑乎乎的大叉子。   画完推开白骨去洗笔,回来的时候看到白骨捧着自己的手,眼眶中的两点红光一错不错地盯着手背上的大叉子看,时不时还用另一只手摸摸,万分珍惜的模样。   折阳胸口立刻像堵了一口气,他走过去拍开荆悬的手,冷声道:   “不过是个大叉子有什么可珍惜的。”   一身厄气的白骨在折阳面前乖巧的像个玩具,被拍开手也不生气,反而轻轻拉过折阳的手,在折阳的掌心用指尖缓缓摩挲起来。   折阳起先没在意,渐渐敛了眉眼。   白骨的指尖划的歪歪扭扭,像是有些生疏,他正慢吞吞的在折阳的掌心写字。   从弯弯扭扭到横平竖直,他在重复写着两个字。   折阳。   折阳折阳折阳。   他还认识他。   哪怕丢了一半神魂,哪怕只剩下一副白骨,哪怕被杀戮本能占据。   在荆悬满是杀戮的本能里面,真的有他折阳的一席之地。   折阳收紧掌心,将这两个字包裹起来。   他突然站起来,重新取了笔墨,擦去荆悬手背上的大叉子,捧着他的手骨,在沟壑的手背骨骼上,小心翼翼地画上了一棵楠竹,枝干遒劲、宁折不弯,一如曾经的荆悬。   “荆悬,我等你慢慢长肉,慢慢恢复,等你恢复了,我一定要问问你,为什么当年一次又一次地推开我。”   “胆小鬼。”   作者有话要说:折阳:你什么时候长头啊?顶着骷髅头也太丑了点。   荆悬:【红豆眼宽面条泪】QAQ。   呜呜感谢支持的小天使们!我会努力哒!   感谢在2021-05-08 20:52:33~2021-05-09 19:48: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梦魇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默阿默60瓶;箐20瓶;山三10瓶;江水流春去欲尽6瓶;淮上今天怀上了吗、楼台倒影入池塘、一堆乱码npc 5瓶;阎阎阎阎玖、耶律洪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章 生气你要怎么平息我的怒火   白骨手背画上了一棵楠竹,他珍惜的不行,整日捧着自己的手背看,时不时要用另一只手摸一摸。   其实那楠竹并不好看,白骨身上遍布花纹繁复漆黑的地狱召纹,同样是黑色线条的楠竹画在上面,甚至不仔细看都分辨不出来,可白骨却万分珍惜。   折阳每次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都五味杂陈。   魂灵缺半的荆悬总是表现出一副他们曾经有过什么的模样,可是天知道他们曾经的关系……真是再纯洁不过了,至少折阳这么认为,每次当他想上前一步的时候,荆悬总是在后退,不是后退就是把他推回去。   推推拉拉那么多年,直到烈战国没了、荆悬死了他们之间也就只能担个兄弟的名头。   折阳给乐安提前预支了工资,乐安一大早留好早饭就不见踪影,直到中午才回来。   大夏天她撑着一把伞也不突兀,脖子夹着伞,拎着大包小包进门,身后还背着一个巨大的塑料袋。   折阳正躺在躺椅上晃悠,白骨站在一旁,每当躺椅不摇了,他就伸手推一下。   乐安进门扔下大包小包的东西,把身后的巨大塑料袋扔下来,特兴奋地说道:   “老板,我碰到一家餐厅不干了,之前宣传用的玩偶熊衣服不要了,我便宜买了回来,洗洗可以给白骨穿啊,总比那个鱼头套好看!”   折阳盯着乐安手里拎着的大熊头,转头又去与白骨戴着的绿鱼头套对视,默认了乐安的决定,心想反正白骨也不怕热,穿厚一点就厚一点吧。   乐安把熊玩偶服塞进洗衣机,哗啦啦倒出买回来的东西,新衣服、化妆品、卷发棒应有尽有,末了拿着剪刀想给自己剪刘海,趴在镜子前犹犹豫豫下不去手。   折阳默默看着乐安折腾,乐安也不过才17岁,正是爱美的时候。   他拿起一旁的柳叶小刀走过去,点了下乐安的头顶,用小刀轻快的给她削了个空气刘海出来。   乐安照着镜子惊喜万分,不停对折阳说谢谢,末了自己摆弄化妆品,在脸上画了个很惨不忍睹的妆又跑了出去。   折阳托着下巴看乐安跑出去,无聊的打了个哈欠。   乐安的遗愿太空泛,谈恋爱这种事他可帮不了忙,指着乐安的供奉有点不太可能,折阳只能再去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的有缘人。   只是缘分、因果这种事谁也说不准,折阳除了待在店里等,一时也没其他办法。   这九百年他都是这么等过来,等缘分、等因果、等供奉,等荆悬复活。   跟乐安一样,布偶猫也跑了出去,不用猜就知道一定又去了巷头的陈记卤肉店,比起伞铺,布偶猫更多的时候都喜欢待在那里。   傍晚,乐安又拎着大包小包回来,只是这次她不仅拎着东西,身后还跟着一个老头。   那老头脸色泛青,应该是刚死不久的魂灵,一双老眼却目光炯炯,手里提着根细木棍,走过屏风一看到白骨就发疯,一边高举木棍一边大喊:   “汰!妖怪!哪里跑!俺老孙来也!”   说着老头就举着细木棍噔噔噔冲了上来,抬手就要打白骨。   白骨身上黑雾暴涨,瞬间就要将这老头吞噬殆尽。   折阳倒吸一口气,赶紧起身站在了黑雾和老头中间,黑雾差点没收住,堪堪停在折阳面前。   老头被折阳挡住,伸手去推折阳的肩膀,还在大喊着:   “汰!妖怪!休要伤害俺老孙的猴子猴孙!待俺老孙跟你大战三百回合!”   折阳额角差点蹦出青筋,大喊道:   “乐安,把这老头弄出去!”   乐安也吓坏了,赶紧费力扯着老头往外走。   奈何这老头力气大,半天拽不动,还在那里不停叫唤着“妖怪”、“妖怪”的。   白骨似乎生了气,周身的黑雾将身上的衣服和脑袋上的头套全部腐蚀干净,两点红光盯着老头,透着寒意。   刚刚倾覆而出的黑雾差点就伤到了折阳,这会儿黑雾依旧围绕在折阳四周,蓄势待发地想扑向老头。   布偶猫应该是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息,已经跑了回来,跟乐安一起费劲把老头拖出了伞铺。   白骨看着折阳,缓缓踏出一步,似乎打算追出去将那老头绞杀。   折阳挡住他的去路:   “荆悬,冷静点。”   荆悬很细微的侧了下头,在折阳劝说后照旧往前走了一步。   此时两人的距离极近,面前的白骨阴森寒凉,当白骨不再刻意收敛寒气的时候,折阳也会觉得这寒气刺骨。   “不许去,我不让你去,你这一身杀戮罪孽还不够吗?”折阳再次说道,站在荆悬面前不肯退让。   明明此时的荆悬是一身白骨,可折阳却觉得此时白骨的行为让他熟悉,他清楚地知道荆悬生气了。   荆悬比折阳大五岁,一直都很宠溺折阳,在偌大的烈战皇宫,一直把折阳保护得很好,他轻易不生气,一生起气来就很难消气。   折阳每次惹荆悬生气后,都是要吃点苦头的。   感受到寒气的刺骨,折阳肩膀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白骨突然抬手,轻轻捏住了折阳的后颈,冰凉的指骨缓慢按捏,每一下都让折阳脊背发麻,忍不住向后挺肩膀,腰肢向前,企图摆脱捏在后颈的指骨。   “荆悬,你、你做什么?”   变成白骨的荆悬自然不会回答折阳,他只是用行动告诉折阳他要做什么。   冰凉的指骨离开后颈,顺着脊背的线条缓慢下滑,像是抚摸一只蝶,轻柔又不容忽视。   折阳浑身的注意力都被后背吸引,他想跑又不敢,曾经惹怒荆悬后的回忆涌了上来。   白骨像曾经的荆悬那般,指尖顺着折阳的衣摆探了进去,轻轻描摹过纤细的腰线,随后指骨卡进了折阳的裤腰里,似乎要奔着折阳身上肉最多的地方去了。   折阳眼眸微微睁大,卷翘睫毛颤如蝶翼,立刻向后伸手握住了荆悬的手腕。   “不行!荆悬!不行!”他的声音带着不自知的微颤,眉眼都柔顺下来,脸颊上带着薄红,这幅样子让人更想要欺负他。   “我十几岁的时候你这么惩罚我,我现在都九百多岁了,你别想再这么干!”   话落折阳猛地扯开荆悬的手,一连后退好几步,狼狈的回头看去,心里万分庆幸他之前立了个屏风在这里,布偶猫和乐安压着那个莫名其妙的老头看不到他们。   折阳甩开白骨的手又推了白骨一把,直把白骨推离他身边,刚要松口气,一直漂浮在四周的黑雾猛地袭了过来,将他浑身都卷了进去。   折阳回头,看到白骨静静站在那里,两点红光盯着他看,看他被黑雾缠上动弹不得的模样。   “你想做什么?”怕外面的乐安等人听见,折阳也不敢太大声的说话,刚张了嘴,黑雾就顺着唇缝挤了进去,将折阳后面的话堵了回去。   刚刚折阳不让白骨用手做的,白骨用这弥漫的黑雾尽数加倍还了回来,还更过分的不让折阳出声,不让折阳反抗,黑雾也不客气,用力将折阳身上肉最多的地方揉了个遍,这才撤了回去。   黑雾散尽,折阳从半空中往下掉,被白骨接住,抱在怀里。   折阳喘着气,眼尾泛起一片红,带着星点水光,半晌说不出话。   白骨伸出食指,指骨轻轻抹干净折阳嘴角因为合不上嘴而洇出来的点滴水渍。   明明白骨全程没说话,折阳却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他在将荆悬彻底惹怒后,荆悬就是这么抱着他,在他耳边轻声说:   “下次还敢吗?下次你要怎么平息我的怒火?”   折阳呢喃道:   “下次……没有下次了……”   话落他才反应过来,神情立刻变得凶狠,猛地从白骨怀里跳出来,推开白骨,怒吼:   “你他妈——”   门外乐安和布偶猫一直听不到伞铺里的动静,这时担忧地喊道:   “老板?老板你怎么样了?”   “折阳?你和那骨头架子在里面干什么呢?”   折阳闭嘴,恶狠狠地瞪了白骨一眼,转身一脚踢翻了屏风,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伞铺外面,乐安和布偶猫一个扯着老头的胳膊一个扯着老头的腿,那老头本来有点安静了,看到折阳出来,又开始挥舞木棍叫嚣:   “汰!猴孙快到俺老孙身后躲着!等俺老孙收了那妖怪!”   白骨用黑雾占尽了便宜,早就消了气,此时跟在折阳身后,也不急着去吞噬老头的鬼魂了,黑洞洞眼眶里的两点红光就知道直愣愣地盯着折阳看。   折阳被看得后背发麻,不着痕迹的抖了抖肩膀,看向乐安:   “你从哪儿带回来的疯老头?赶紧送回去。”   乐安有些为难:   “马路上捡的……我看他好像跟我一样没地方待,而且可能是得了阿尔茨海默症,也不记得回家的路了。”   “老年痴呆?关我屁事。”折阳话落转身,看到身后的白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他刚走进伞铺,像是想到了什么,拿了把油纸伞又退了出来。   生气归生气,该办的事还是要办,这老头虽然疯,但乐安既然能碰到他带回来,也算是因果缘分。   他走向疯老头,把手里绘着繁星夜幕的油纸伞递了过去。   “老头,你有什么遗愿未了?我可以帮你,前提是要你供奉这把伞。”   老头接过伞跳起来就用伞打了折阳的头,大喊道:   “汰!我滴乖猴孙,你是被这妖精勾了魂了!还不快到我身后来!待我收了那白骨精!”   折阳垂着眼帘,唇角勾起略微扭曲的笑,缓缓抬眼看着眼前还举着伞的老头,突然跳起来大喊道:   “臭老头,我杀了你!”   布偶猫和乐安纷纷一惊,冲上去拦着折阳。   “老板!冷静!”   “折阳!别冲动啊!”   白骨一直愣愣地站在几人身后,此时见他们闹了起来,突然微微侧头,看向了巷子尽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又好像只是无意义的动作。   一时间,总是寂静的巷子深处满是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折阳:一不小心着了道:)   荆悬:写作生气,读作宠爱。 第十章 地狱不能让他疼   折阳被这臭老头惹了一肚子气,布偶猫带着乐安好不容易把老头带走,就怕折阳一个激动不顾因果把这臭老头怎么样。   臭老头被拖走的时候手里还拿着折阳送出去的伞,不停挥舞着,一脸的怒气。   折阳也气够呛,转身回伞铺,看到浑身上下写满无辜的荆悬更生气了。   到手的供奉飞了,还白搭一把伞。   折阳不知道,布偶猫和乐安推着老头离开,那老头却无论如何不肯走太远,就一直在巷子口徘徊。   从荆悬复活后,除了伞铺遭到两次比较危险的恶鬼突袭外,荆悬身上的地狱召纹一直算安静,没想到夜里就出了事。   午夜十二点刚过,折阳感受到房间内浓郁的阴森鬼气猛地惊醒,起身发现总是待在身边的白骨不见了。   他立刻跑出卧室,在内室蜡烛屋内看到站在原地的荆悬,以及他周遭无数从地底探出来的鬼手。   那些鬼手各个青紫可怖、指甲锋利,纷纷抓向荆悬,不断试图将他也拉下地狱。   荆悬身上的地狱召纹仿佛活了过来,在他惨白的骨架上慢慢移动,速度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扭曲。   室内的地面裂开了一道缝隙,殷红光芒照了出来,将室内映成了一片血红。   似乎察觉到了折阳的到来,荆悬微微侧头,骷髅头上两点红光静静地盯着他看。   他站在那里,不动也不挣扎,像是在跟折阳说着再见。   内室这么大的动静,外室的布偶猫和乐安却莫名睡得很沉,一直没有醒来。   “不行……不行……”折阳心肝俱颤,一股揪心之痛袭了上来。   他猛地上前,想要挥开那些手臂将荆悬拉出来,可那些手臂各个凶狠,不断阻挠着折阳,抓伤他的双腿,不让他前进半步。   折阳眼看着荆悬的双腿已经被手臂拉入地下,他慌忙转身,将四周点燃的蜡烛通通丢了过去。   这些蜡烛代表的都是功德,或大或小,数量聚集起来非常可观,蜡烛一落地就将那些鬼手燃烧,一时间室内火光映着地底红光,也不知哪一种光芒更胜一筹。   那些火焰十分奇特,只燃烧鬼手,周遭的家具并未被点燃。   折阳扔完蜡烛,踩在火焰里飞扑向荆悬,终于一头扎进荆悬怀里,狠狠抱紧他。   荆悬抬手缓缓搂住折阳的后背,微垂着头,仍旧是一副安静的模样。   折阳抬头狠盯荆悬,大喊道:   “你打算就这么认命了?就这样被地狱拉下去?再一次扔下我吗?九百年前你选择为烈战百姓战死,九百年后你依旧不选择我吗?”   “你要是敢下地狱,我就去作恶,也背上满身罪孽,到时候去地狱找你!”   听到折阳要去杀戮背负罪孽,一直没有反应的白骨终于动了,他弯腰用力将折阳抱起来,艰难地在火光和鬼手中往外走。   每走一步都有凄厉尖啸从地底传来,像是在指责荆悬,又像在控诉折阳。   折阳紧紧搂着荆悬,也不管他一身骨头架子将他的皮肤硌出印子,只知道抓紧。   当荆悬终于走出内室,火光带着鬼手一并消失,荆悬身上的地狱召纹也安静下来不再发疯,可仔细看去,那些地狱召纹明显更多了些。   内室燃烧的蜡烛几乎消耗一空,只有乐安点燃的那一盏还亮着幽幽烛火,虽然烛火渺小,却并未熄灭。   折阳的腿被鬼手所伤,无数细小的伤口几乎将裤子染红,从他的血肉里不断逸散出浓郁的香味,这香味对于邪祟来说就是最大的瘾。   不消片刻,伞铺外就聚集了不少恶鬼。   折阳太过疲惫,在荆悬抱着他走出内室时晕了过去。   荆悬将折阳轻轻放在躺椅上,缓慢摇晃着。   作为极厄邪祟,比起被挡在伞铺外的恶鬼,荆悬能从折阳身上闻到更加馥郁的香气,这香气无时无刻不在勾引着他、诱惑着他,让他几乎要忍不住咬上一口……   可比起咬上一口,似乎有更重要的事吸引着他。   白骨歪了下头,似乎有些迷茫。   他只剩下一半的魂灵让他难以做出太复杂的思考,他的一切行为全都源于本能。   伞铺外叫嚣的恶鬼让他想散出黑雾一次性吞噬个痛快,折阳身上的香味让他更想将折阳也吞吃入腹。   但他一直没这么做,他隐约知道吞噬恶鬼会让折阳不高兴,至于吃掉折阳……   他缓缓低头,诡谲可怖的骷髅头靠近,苍白细长的手指骨缓缓触碰折阳轻颤的睫毛,从睫毛划过折阳挺翘的鼻尖落到软糯微粉的唇畔上。   入手的触感柔软的叫人惊叹,骷髅头一点点靠近,最终停在距离折阳几厘米的位置。   他不想吃掉折阳,这会让他消失。   白骨的脑海里莫名浮现出这样的念头,比起吃掉折阳,他更想亲吻他、碰触他,还有更多、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   可是……   白骨抬手碰了碰自己裸露在外的森森白牙,他没有嘴唇无法亲吻折阳,没有皮囊无法更轻柔的碰触折阳。   他不该是这副模样。   白骨视线向下,看向折阳两条血迹斑斑的腿,腿上伤口已经飞快愈合,只剩破烂裤子上的血迹。   他厌恶折阳身上留下这种鲜红的颜色,他指尖探过去,轻轻碰了碰原本伤口存在的位置。   折阳很早就感觉不到疼痛了,与疼痛一起消失的还有味觉。   此时白骨轻轻碰着折阳的皮肤,混沌的脑海里清晰地印着一句话。   折阳怕疼,不能让他疼,谁都不能让他疼,他自己也不行。   天蒙蒙亮的时候,折阳缓缓睁开了眼睛,一睁眼就看到了距离极近的一张人脸和一颗猫头。   “……有事吗?”折阳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乐安立刻递过来一杯水,满脸担忧:   “老板,你怎么样?”   折阳起身,看到荆悬安安静静站在他身后,松了口气。   布偶猫问道: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和乐安早上醒来看到内室的蜡烛掉在地上全灭了,你裤子上的血又是怎么回事?受伤了?那么大的动静为什么我一点没听到?”   折阳摇了摇头,喝了几口水不想多说。   乐安见折阳醒了,转身将伞铺外的卷帘门打开,刚推开玻璃门,就是一声尖叫。   折阳、布偶猫纷纷冲出去,看到门外的情景也是一惊。   只见伞铺门口掉落了数十只小鸟的尸体,应该都是附近的麻雀,小身体都被撕碎了,身上遍布着阴森鬼气,显然不是人为的,而在伞铺对面的墙边,靠坐着昨天被赶走的老头。   那老头还拿着折阳给的伞,浑身也被鬼气伤得破破烂烂,眼看着就要魂飞魄散了。   布偶猫走到那堆小鸟尸体边挨个嗅闻,说道:   “气味很杂,昨夜应该来了不少恶鬼,但是里面……没有荆悬的气息。”   布偶猫说着看了折阳一眼,又看了看一直紧跟在折阳身后的白骨。   今早它就觉得这白骨似乎更听话了一点,甚至没阻止它和乐安靠近折阳。   折阳听到布偶猫的话并不意外,他从一开始就没怀疑过荆悬。   倒是那个老头让他有些意外,那老头明显是半夜跟那群恶鬼厮打过的,他一个刚死不久的鬼魂,没什么能力,这下被撕咬的破破烂烂,要是不管他,怕是撑不了多久。   “这位……爷爷,您没事吧?”乐安走过去扶起老头。   老头本来就有老年痴呆症,这会儿脑袋更不清楚了,拿那把油纸伞当拐棍用,哪怕快消失了,双眼依旧炯炯有神,看到折阳和身后的荆悬踉跄着还要冲上来。   “白骨精!放开、放开我猴孙!”   “猴孙莫怕!妖怪都被俺老孙打跑了,待我降服那白骨精,你就安全了!”   折阳闭了闭眼睛,这臭老头到现在还没忘记这茬。   布偶猫抖了抖胡子:   “他这是……在保护折阳?为什么?”   正在这时,隔壁一直空着的商铺卷帘门突然被打开,折阳听到动静猛地将荆悬推进伞铺。   老头手里的伞和乐安手里的不同,被他拿在手里,普通人看不到。   有个青年从隔壁走了出来,看到这一地小鸟的尸体惊呼出声。   “这是怎么回事!”   青年皮肤很白,十分瘦弱,似乎身体不好,走几步都要喘一下。   他先是看到小鸟尸体,又看向折阳,对折阳点了点头,自我介绍道:   “你好,我是隔壁新搬来的,我叫蒋暮,阿阿阿阿嚏……”   自称蒋暮的青年话说到一半突然打了一个喷嚏,不好意思的后退半步说道:   “啊,抱歉,我前几天夜里在这里睡了一晚,不知为什么晚上特别冷,就感冒了,一直没好……”   布偶猫竖起耳朵,心想前几天晚上不就是白骨不停散冷气那晚吗?这人也是倒霉。   有外人在场,布偶猫不能说话,乐安扶着老头两个鬼魂普通人也看不见,蒋暮见折阳没打算理他,有些尴尬的又去看地上的小鸟尸体。   折阳向来不是什么热络的人,他转身回伞铺,临走时给了布偶猫和乐安一个眼神。   乐安眼睛一亮,立刻扶着老头走进伞铺,老头虽然虚弱还不忘一口一个“妖怪”、“白骨精”的叫骂,好在他一个鬼魂,叫骂声蒋暮听不见。   蒋暮也只是觉得身边突然吹过一阵冷风,抖了抖手臂,看向地上散落的小鸟尸体,眼神悲悯,弯腰去捡那些尸体。   “这是谁干的呀?这么残忍。”   门外蒋暮怎么样没人管,乐安重新将店门锁上,跟着折阳去了内室。   折阳翻出之前制作锁魂符的竹片,滴了血上去做了一片固魂符拍在了老头的脑袋上。   “魂魄虽然稳住了,但坚持不了多久,他这样子应该是有什么遗愿未了,所以一直不愿意转世离开,要是等固魂符失效了,他还不愿意走,就只能魂飞魄散了。”折阳说道,神情冷淡。   可乐安站在一旁,却莫名觉得在折阳那双漆黑的眼眸深处,藏着隐藏很好的悲凉。   像是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老头,又像是因为其他什么。   兜兜转转,事情回到了原点。   折阳看着重新精神起来拿着油纸伞挥舞的老头,问道:   “你的遗愿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荆悬:想亲亲……   折阳:你先长个嘴再说吧。   感谢在2021-05-10 21:44:43~2021-05-11 21:00: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初耻骨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初耻骨9瓶;某鱼原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一章 想见你先长个耳朵再说吧   魂魄稳固住的老头更不听话,哪管折阳问了什么,就知道把一把油纸伞当金箍棒耍。   荆悬起初还安安静静的待在折阳身后,在这老头第不知多少次想挥着油纸伞冲过来后,他全身黑雾暴涨,倒是没把老头怎么样,而是直接把折阳全身裹住,挪到了他身后,一副保护的姿态。   布偶猫和乐安纷纷张大嘴,因为太过惊讶差点让老头挣脱出去。   折阳也吓了一跳,缠在周身的黑雾柔软的像棉花,冰冰凉凉的,在这夏日里还挺舒服。   他眉眼舒展,心情平静了不好,伸手拍了拍荆悬的肩膀,荆悬这才不甘不愿地把他放下来。   折阳走到老头面前,耐下心问:   “为什么一直叫我猴孙?”   老头嗓门挺大,一声大喝:   “乖猴孙,到俺老孙身后来,莫要让那白骨精伤到了你!”   折阳深吸一口气,布偶猫以为他要发火,谁知折阳居然问道:   “大王,你有没有什么最想做的事?或者最想见的人?”   被叫了“大王”,老头慢慢安静下来,手里高举的油纸伞也放了下来,皱着眉仔细思索,像是在想什么世纪难题。   半晌,他才含糊地说:   “俺老孙……想见见我那六个猴子猴孙。”   折阳微眯双眸,追问:   “哪六个?”   “从不来见我的那六个……”老头的眼神渐渐迷茫,又逐渐浑浊起来,不一会儿再次举起油纸伞一声接一声地喊打妖怪。   折阳思索片刻,说道:   “一般刚死不久的魂灵不会离开生前长待的地方太远,可以去附近人多的地方打听打听,附近有没有哪家老人过世了。”   乐安用力点头,主动揽下了这个任务。   “我去吧,我撑着伞,不会被发现异常的。”   折阳点点头,把那套玩具熊的衣服拿出来帮荆悬套上。   干扁的骨架穿上玩具熊的衣服终于圆润了许多,虽然是另一种圆润,但也比平时一副骨头架子的模样顺眼很多。   折阳看着荆悬茫然的两个红豆眼,把大熊头给他套了上去。   “戴着,不能随便摘下来,知道吗?”   白骨没有反应,也不知道听懂了没。   出发前,折阳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内室,平时没有灯光也一片明亮的内室,如今因为功德消耗殆尽烛火消失,只有乐安点燃的那一支蜡烛亮着微弱的光,照亮内室的一角。   他深吸一口气,抓住了荆悬的熊手。   “走吧。”   一人一鬼一骨头架子一只猫出发,向着遗荫巷外围分散行走,沿路找人多的地方打听关于老头的事,至于老头则被折阳关在了伞铺里面,免得他再乱跑。   就像折阳所说,老头的事很容易打听。   他们兵分两路,乐安一个小姑娘带着一只漂漂亮亮的布偶猫,很容易跟人搭话。   折阳这边也不算困难,虽然他带着一副圆墨镜有些奇怪,身边又跟着一个高大的玩偶熊,但本身长相俊美出挑,带着一只大熊意外的吸引眼球,不用主动去找,只要在街边一站,身边自动吸引了一群看热闹的人,借此打听消息也很方便。   大熊紧紧站在折阳身后,一只熊手牵着折阳的手,任折阳怎么动也不松开。   折阳甩了两下也就任命了,他对站在面前的女生微笑,伪装得斯文有礼,笑容好看清爽:   “小姐姐,你知道附近谁家有老人去世吗?”   女生应该是附近大学城的学生,虽然有点奇怪折阳打听这个做什么,但也没多想,思索片刻说道:   “谁家有老人去世我不太清楚,但是我们学校的一位教授前段时间去世了,很多学生都去看了,教授人很好的,哎。”   女生说着语气十分惋惜,折阳立刻问道:   “那位教授叫什么名字?”   “杨守诚。”女生回道。   折阳笑着道谢,女生临走时想给折阳拍一张照片,折阳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拍照的时候,女生喊着一二三,在喊道三的时候,一直站在折阳身后的大熊突然走了上来,凭借着自己的身高和一身厚实的玩偶熊服装,将折阳挡得严严实实。   照片上只有一只面无表情的熊和被熊挡着只露出一点衣角的折阳,女生拿着手机愣住了:   “啊这……”   折阳依旧面带微笑,扯过荆悬就往外走。   “不好意思,我们先走了,谢谢。”   说着就带荆悬快步离开,他怕再待下去,荆悬当众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来,他能感觉到荆悬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冷。   两个人飞快回到伞铺,不一会儿乐安和布偶猫也回来了。   双方信息交换,很快就知道了关于老头的一些信息。   老头名叫杨守诚,是附近一所大学的教授,深得学生喜爱,已经退休几年了,前几年时常回学校去看看,近几年就少了,折阳猜测应该是因为患了老年痴呆症的原因。   杨守诚一生未婚,无儿无女,倒是资助过六个学生,听说这六个学生一个都没回来参加杨守诚的葬礼。   “这老头说的想见见那六个猴子猴孙,应该就是想见这六个人。”布偶猫说道。   乐安皱紧眉头,问道:   “为什么连葬礼都不来参加?这也太没良心了。”   折阳面无表情,觉得一切都稀松平常,在他看来,人类无论做出多么丧尽天良的事都不足为奇,更遑论只是抛弃一个曾经资助过自己的老头。   布偶猫偷瞄了眼折阳的表情,它大概能猜到折阳的想法,折阳向来对人类深恶痛绝,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经历过什么才会这样。   “既然他的遗愿是见这六个人,那就让他见好了,见完了了心愿,也该离开了。”折阳说得很冷静。   “怎么见呢?都不知道这六个人是谁。”乐安疑惑。   折阳转头看向布偶猫,布偶猫被看的浑身毛都炸开了,一连后退好几步,喊道:   “不是吧!又是我!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为什么总叫我做?”   乐安茫然:   “什么偷鸡摸狗的事?”   等到了晚上,乐安就知道布偶猫说的“偷鸡摸狗”是什么事情了。   想要打听到杨守诚家的住址并不困难,杨守诚这几年得了老年痴呆,一直疯疯傻傻的也没留下任何遗书,他的财产被亲戚瓜分的差不多了,就剩房子还扔在这里,亲戚们到现在也没争夺出个结果来。   此时折阳等人就站在杨守诚家门口,不一会儿,紧闭的房门就被打开,布偶猫人立站在里面,看到几人翻了个白眼。   屋子里的窗户打开着,显然布偶猫是从外面翻进来的。   乐安一脸惊讶地跟着折阳走进去,看折阳那副自然的模样,显然这种事没少干。   屋子里已经落了一层灰,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倒是书房里的东西都还在,毕竟一些书本笔记,杨守诚的那堆亲戚也没什么兴趣。   书房墙上最显眼的位置,挂着几张照片,都是杨守诚和几个学生的合照,折阳看了下,一共六张不同的面孔,应该就是杨守诚资助的六个学生。   “听说这个杨教授最开始资助学生的时候也很穷,自己吃馒头咸菜也要供他们读书。”乐安说道。   比起到处翻找的折阳,乐安就拘谨多了,她找东西都小心翼翼地,就怕碰坏什么东西。   折阳扔下一本书,说道:   “人死了一把灰一捧土,什么都没了,尘世的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必要过于谨慎。”   说着折阳从书架上抽出一个十分厚重的记事本,皮质的封面,上面满是划痕,边缘破损处被小心的修整过,能看出主人对这记事本的珍惜。   布偶猫凑过来,瞄了几眼,说道:   “这是杨守诚的日记啊。”   它看着上面的几段话,读道:   “二月初,晓阳和一鸣说等过年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   “大年初一,晓阳说家里有事来不了了,晓阳爸妈的身体也不知道如何了,明天打电话问问看,需不需再汇点钱过去。一鸣昨儿也没打个电话,打过去也不通,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大过年的还这么忙,辛苦这孩子了。”   “听说立业那孩子结婚了,也不叫我这个老头子。”   “不知道娟娟怎么样了,换了电话号码后一直联系不上。”   “志杰今天打来电话,说新工作没了,房租都交不上,我给他打了两万块钱,希望他能渡过难关,现在的社会,孩子们都不好混啊。”   布偶猫一句一句读着,这本日记很厚,也不是每天都写,最早的日期是十几年前,记录了杨守诚从资助这六个学生后的一些零零碎碎。   这六个学生年龄不一,从他们毕业后,和杨守诚的联系越来越少,后面多数都是一些杨守诚各人的牢骚以及对这六个人的担忧。   这六个人几年来唯一和杨守诚的联系,大概也都是一些关于借钱方面的问题,还都是只借不还。   布偶猫越读越生气,乐安听得眼眶都红了,折阳合上日记本,没再看下去。   他们从书房找到了这六个人的联系方式,打算离开这里,临走前,折阳又回到书房,拿走了那本日记。   乐安注意到,折阳虽然口口声声说着尘世间的东西没必要过于谨慎,可他后面放下日记本和拿走日记本的动作都很轻柔。   她恍惚意识到,她的老板可能与表现出来的凶巴巴有点不太一样。   布偶猫私下里跟她说折阳十分厌恶人类,要她没事不要招惹折阳,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能让折阳如此厌恶人类?   回到伞铺,折阳把日记本放在了老头面前,一直拿着油纸伞发疯的老头看到日记本似乎有些动容,可很快又去发疯了。   乐安没忍住,走过去将日记本翻到最前面,看到上面写着:   “孩子们说我是他们的孙大王,能够帮助他们打跑妖怪守护着他们,虽然孙猴子长得很丑,一脸猴毛,可既然孩子们希望,我就是孙大王吧。”   折阳拿着六个人的联系方式,最终还是扔给了布偶猫。   “联系他们,让他们过来。”   布偶猫爪子按着写着联系方式的纸,猫脸满是人样,皱眉道:   “要是他们不来呢?”   折阳回头看着身后的荆悬,抬手把荆悬戴着的熊头揪了下来抱在怀里,揉了揉熊的耳朵。   “不来?那就打断了腿带过来。”   荆悬眼眶中的两点红光落到被折阳放在手心使劲揉搓的熊耳朵上,看着看着突然在折阳面前蹲下,把自己的骷髅头侧着凑了过来。   折阳看着骷髅头空荡的侧脸,轻笑道:   “想让我揉你耳朵?”   白骨又往折阳身边凑了凑,黑雾悄悄飘过去,挤走了折阳怀里的大熊头。   折阳伸手,指尖在荆悬的脑壳边一划,一把推开了他的骷髅头。   “你先长个耳朵再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荆悬:我还不如一只熊头好摸吗?   折阳:不如:)   小天使们,我改了一下更新时间,以后都是晚上六点更新,要是有事六点没写完,就是晚上九点更新,么么哒~   感谢在2021-05-11 21:00:46~2021-05-13 17:13: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嘎嘎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二章 繁星俺老孙去也   布偶猫很会偷懒,折阳让他去联系,他就把这个任务推给了乐安。   乐安也不好意思拒绝,接过联系方式,从折阳那里拿过手机就开始挨个拨打。   她脾气好,每通电话都很有礼貌,先询问了是不是本人,再提起杨守诚的名字,可是每当她说起“杨教授想见见你”的时候,对面都会拒绝,好一点的跟乐安推脱几句,差劲的直接就把电话给挂了。   还有一个男人直接问乐安是什么人,乐安看了折阳一眼,解释道:   “我……是杨教授的学生。”   结果对面直接说:   “哦,多管闲事。”   下一刻乐安又被挂了电话。   一共六个人,六通电话,每个人都不愿意来见杨守诚。   杨守诚还疯疯癫癫地在一旁把油纸伞当金箍棒耍,也不知道能不能明白乐安在做什么。   六通电话打完,就是脾气好的乐安也皱紧了眉。   “怎么说也是从小就资助他们的恩人,怎么能这样呢?连见一面都不肯吗?”   折阳怀里的熊头被荆悬挤走了,指尖无聊地划着椅子扶手,垂着眉眼没说话。   布偶猫也气,她让乐安再次拨通电话。   “你拨,我来说。”   乐安点点头,又重新去拨这六个人的电话。   这次只有两个人接听,另外四个人都挂了。   乐安以为布偶猫有什么办法,谁知布偶猫张嘴就是一连串的咒骂,对面一听直接挂了,还有个跟布偶猫对骂了几句,等乐安再去拨,发现已经被对方拉黑了。   她一脸木然的看向布偶猫,有点难以接受布偶猫用那一口男神音去骂脏话。   布偶猫还挺满意对面拉黑的行为,甩了甩尾巴自得道:   “乐安,看见没?态度要狠,对面这不是怕了吗?”   “……可是,我们的目的不是要他们来见杨教授吗?”乐安迟疑道。   布偶猫猫嘴微张,像是才想起来,它瞬间炸毛就要跑,还是晚了一步,被折阳扔过来的竹片砸到了头。   “啊!折阳!你又来这招!”布偶猫大喊大叫,明明没多疼,叫得像杀猪。   它把折阳的手机推过去说道:   “大不了换个号码再打过去嘛。”   折阳一手撑着下颌,问道:   “为什么不直接说杨守诚死了?活人不愿意见,死人总能见了吧?”   乐安一愣,因为杨守诚的遗愿是见一见这六个学生,她下意识地以为折阳会像对待她这样,让那六个学生也能看到杨守诚。   紧接着她又想起来,听说这六个人没有一个去参加杨守诚的葬礼,应该是知道了但不愿意去。   她这么想着就问了出来。   折阳看了眼在前面模仿孙悟空手挡在眼睛上探路的杨守诚,淡淡说道:   “万一他们不知道呢?杨守诚想见他们,又不是要他们见杨守诚,直接让他们去给杨守诚扫墓,到时候再把杨守诚的魂灵带过去。”   折阳话落,一直在扮演孙悟空的杨守诚突然呆住了,转头愣愣地看着折阳,缓慢说着:   “见……想见……”   乐安见杨守诚这幅样子,再想到电话里那六个人的态度,只觉得心脏酸涩,明明她也死了,心脏都不会跳了,可还是能感受到难过。   原来那些说死了就可以解脱、就一了百了的话,都是骗人的。   “既然他们不愿意接电话,那就直接去找他们,总归都在这古滇市里。”折阳说道。   因为只有这六个人的姓名和照片,不像杨守诚能够确定在某个区域,他们又花了些时间来找这六个人的住址,期间还借助了一些四处飘荡的魂灵帮助。   准备出发去见这六个人的当天,从清早就开始下雨。   古滇市不常下雨,更何况此时正是盛夏,梅雨季早就过了。   好在这雨不算大,淅淅沥沥的小雨,就是下久了浑身泛着潮气有些烦人。   六个人一共五男一女,住在古滇市各处,折阳开着他的小面包车带着一群人出发,旧把杨守诚关在了伞铺里。   荆悬这次没穿玩偶熊的衣服,下雨天穿那身太容易潮湿,折阳特意给他穿了正常的衣服带上手套,脑袋上套了个挺可爱的粉红色兔子头套,把两个兔耳朵往下一折,比熊头小了好几圈,也不妨碍坐车撑伞。   戴上兔子头套的荆悬让乐安几乎都忘记了那下面藏着的是一个可怖的骷髅头,倒是看得布偶猫直翻白眼,它以前怎么没发现折阳好这口呢。   第一个见的是杨守诚最开始资助的学生,名叫李建业,今年都四十来岁了,当年因为没钱一直没上学,有了杨守诚资助后十来岁才开始上小学。   李建业家在一处破旧的筒子楼小间,早几十年古滇市有很多这种筒子楼,折阳并不陌生。   三人一猫站在斑驳的旧铁门前,折阳盯着铁门上的污渍看了看,选择用脚尖踢了踢门。   门很快打开,小间里的一切几乎从门口就能收入眼底,四十来岁满脸沧桑的男人茫然地看着折阳几人,腿边紧靠着一个小孩子,身后同样不算年轻的女人正探头探脑地往外看。   “你们是?”李建业迟疑片刻问道。   折阳也不自我介绍,直截了当地说:   “杨守诚认识吗?”   提到杨守诚,李建业的神情就不太好,像是羞窘又像是别的什么,他直接要关门,被折阳抬脚抵住,任李建业用力到脸发红都关不上。   荆悬见此,也一脚踢上了门,差点把杨守诚震趴下。   折阳不废话,继续说道:   “杨守诚死了,知道吗?”   不停推门的力道消失,李建业脸上出现一片空茫的神情,片刻后才嗫嚅道:   “你说……老师死了?”   折阳收回腿,看了眼还踢着腿的荆悬,抬手拍了他一下,荆悬这才跟着收腿。   “明天下午六点,郊外公墓,去给杨守诚扫墓。”   说完折阳就走,看也不看身后许久都无法消化这个消息的中年男人。   几人下楼,荆悬撑开伞,走到折阳身边,替他挡住了头顶的小雨,任由自己半边肩膀露在外面。   折阳自己手里拿着的伞一直没有撑开过,他侧眸扫了一眼荆悬的肩膀,沉默着往荆悬身边靠了靠。   荆悬立刻抬手要揽住折阳的肩膀,被折阳挥手拍开,荆悬这才安静。   来之前乐安还一直担心折阳会不会真的打断他们的腿,把他们绑过去,后来她发现她其实一点都不了解折阳。   第二个要见的人叫秦晓阳,住在另一片筒子楼,看样子生活过得同样不好。   秦晓阳过了很久才来开门,听到折阳说杨守诚死了并不惊讶,他只是打开自己家里小屋的门,给折阳看里面并排挤在小床上的父母。   父母二人全部瘫痪重病在床,目前已经负担不起医药费只能从医院接了回来。   折阳注意到房间一角摆着一大盆煤炭,房间内的窗户全都关得很严。   “我不敢去见老师,我欠了老师很多钱……我知道他过世了,可我依旧不敢去见他……我没勇气也没出息……”   “我们六个,只有我知道老师去世了,我没告诉另外几个。”   折阳听着秦晓阳的话,依旧面无表情,声音冷漠:   “这不正好,杨守诚死了,你也不用还钱了。”   秦晓阳被折阳的话刺激到满脸通红,又有些窘迫,像是被戳中了心思,又像是觉得折阳羞辱了他。   折阳再次留下墓地地址和时间,带着一行人离开。   下楼的时候,乐安一路沉默,从来到伞铺跟在折阳身边后,所见所闻都是她曾经想象不到的。   终于在走出筒子楼的时候,乐安轻声询问:   “秦晓阳刚刚……是不是打算烧炭自杀?带着他重病的父母一起?”   无论是折阳还是布偶猫,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第三个人叫王一鸣,是个混混,不知道为什么瘸了一条腿,之前和布偶猫在电话里对骂的应该也是他。   他听到了杨守诚的死讯只是不停地抽烟,一根接着一根,什么都没有说。   第四个人叫杨娟娟,应该算是这六个人里最有钱的一个,住在别墅区,不知为何一脸的鼻青脸肿,虽然涂着粉底还是能窥见一二。   听到杨守诚的死讯,她立刻崩溃大哭起来,算是目前反映最正常的一个。   剩下两个人,一个叫李志杰一个叫曾广,两个人是六个里面年纪最小的,李志杰经常换工作,到现在也没有一个稳定的工作,曾广与他相反,年纪轻轻已经做到了部门经理的位置,工作繁忙,没日没夜的加班应酬。   折阳与他们没什么好说的,同样留下杨守诚的死讯和墓地位置就离开。   回伞铺的路上,乐安问出了心中的问题:   “老板,你说他们会去吗?”   折阳开着车目不斜视,状态与早上出门时没什么区别,像是这六个人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去或者不去对我来说只代表这次有没有白忙活,能不能得到一笔功德而已。”他说着,从后视镜看了眼乐安愁苦的小脸,很快收回视线。   乐安是个很感性的人,总是能对其他人的疾苦感同身受,悲他人之悲,幸他人之幸,就像曾经的折阳。   第二天下午六点,折阳准时带着杨守诚的魂灵去到他自己的墓地。   在他的碑前已经站了四个人,还有两个没来。   乐安数了数,念叨着:   “还差杨娟娟和曾广。”   不只她在数,杨守诚也在数。   一看到那四个人,杨守诚就拎着油纸伞撒欢一样跑了过去,一点都不像个老人,他绕着这四个人转圈,一边数着一边嘟囔:   “我的乖猴孙,我的乖猴孙……一二三四……还有两个呢?”   布偶猫蹲坐在乐安身后,小声说道:   “可能不来了吧。”   乐安看着不停数着“一二三四”的杨守诚,觉得眼眶有些热,抹了把脸,发现她居然流泪了,她一个鬼居然流了眼泪。   已经来的四个人互相之间也不交谈,只是站在杨守诚的碑前久久的沉默。   时间一直到六点半,杨娟娟终于来了,手臂上缠着绷带,脸上的青肿比昨天更厉害了一些,但是没有涂任何粉底。   她红着眼眶走到杨守诚的碑前,哽咽说道:   “老师,我听您的,我终于鼓起勇气离婚了,我想好好生活,重新开始。对不起……我把日子过成这个样子,辜负了您对我的期望,我一直不敢见您……”   杨娟娟的话就像打开了一扇门,一直沉默的四个人都哽咽起来,不断对杨守诚的碑说着各自的生活。   他们的生活充斥着各种酸甜苦辣,已经成人的他们或许早就习惯将这些独自背负,此时面对杨守诚才敢一桩桩一件件的吐露出来。   杨守诚早就不乱跑了,此时坐在一旁抱着油纸伞,不断呢喃着:   “还差一个呢,还差一个呢……”   又过了十分钟,曾广终于到了,怀里抱着一堆东西,他气喘吁吁地走到碑前,放下怀里的东西,说道:   “来,我猜老师会想看咱们再给他演一次的。”   曾广带来的是一堆塑料金箍棒和孙悟空的面具,六个成年男女不约而同地拿起面具戴上,手里攥着金箍棒,哽咽着围着杨守诚的碑开始唱歌,一边唱歌一边学起孙悟空来。   这一刻起,他们仿佛一起回到了小时候。   “刚擒住了几个妖,又降住了几个魔,魑魅魍魉怎么就这么多……”   这时杨守诚拎着油纸伞也扎进了人堆里,嘴里大声念叨着:   “先吃俺老孙一棒!”   乐安看着眼前的一幕,不停地抹着脸,她怀里还抱着杨守诚的日记,本来是打算一起交给这六个人的,此时她忍不住又翻了开来。   她这次翻到了后面,从后往前翻,发现了之前他们没有看到的一些日记。   “门铃响了,我去开门,只看到门口摆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白菜猪肉馅的,我一吃就知道是晓阳包的,这孩子,我知道他觉得欠了我的钱不好意思来看我,可我是他的老师啊……”   “娟娟又偷偷从门缝给我塞钱了,说了她多少次了,一说她就不承认,她丈夫不是个能过日子的,说了她几次,她也听不进去,就算离婚了又怕什么呢,大不了老头子养着她。”   “在夜市看到建业带着老婆孩子卖煎饼,我知道他怕我见到他一直低着头,我就没上前去,这孩子从小心气高,觉得自己现在没出息不敢见我,可我的愿望从来就不是他们能有多大的出息,人这一辈子,健康幸福就好啊。”   乐安读着读着哽咽了一声合上日记本,她不敢再看下去了。   那六个人还在杨守诚的碑前唱着,等一首歌结束,杨守诚最后围着六个人挨个转了一圈,高喊道:   “俺老孙去也!”   紧接着,杨守诚撑开油纸伞,直奔一个方向跑去,魂魄渐渐消失不见。   他的心愿了了,魂魄也该走了。   “杨守诚走了。”折阳轻声道。   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乐安隐约还能看到那把伞上绘满的繁星在空中留下的残影,残影后面是雨后一抹淡淡的彩虹,她突然明白了折阳为什么要给杨守诚那样一把油纸伞。   满天的繁星就像杨守诚一样,带来的光芒虽然不耀眼,但永恒存在。   她看着自己撑着的这把油纸伞,上面开满了一簇又一簇硕大的向阳花,她这把油纸伞是不是也代表着什么含义?   折阳能感觉到,在杨守诚离开后,有一大把功德通过和杨守诚一起消失的油纸伞传递回来,瞬间燃尽了内室的一支蜡烛,反馈到了荆悬身上。   这些功德,应该够荆悬长一部分肉了。   他看向身后的荆悬,恨不得立刻扒了荆悬全身的衣服,看看他到底哪里长了肉。   乐安正感慨,想问问折阳她这把伞的含义,一转头就发现折阳和荆悬都不见了。   “哎?老板呢?”   她低头看布偶猫,布偶猫给了她一个白眼,起身熊一样左右左右的往回走了。   “走啊,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折阳:快让我看看肉长哪儿了?   荆悬:【害羞羞】O_O 第十三章 冠礼那晚是你   折阳让布偶猫带着乐安打车回去,他先开车和荆悬离开了。   如今折阳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刻飞回伞铺关上门扒了荆悬的衣服,从头到尾看个彻底。   他心中急切,没想到回去的路上遭遇了堵车。   古滇市公墓地处城市边缘,按理说这里不该堵车,没想到刚经过一个红绿灯,车子就半天难再往前开一点。   折阳皱眉,打开车窗,听到两边几辆车的司机也打开车窗在交谈。   “前面怎么回事?”   “好像是着火了,旧时图书馆知道吧?就是那儿!”   “旧时图书馆?那么大个图书馆都着了?”   “是啊,好多人被困在里面,光消防车就去了好几辆呢。”   折阳听了微微仰头往外看,的确能看到远处一些冲天的烟尘。   这一堵车不知道要多久,他心中的急切慢慢泄了气,趴在方向盘上,转头看身边戴着粉兔子头套的荆悬。   他开始有所期待,荆悬到底哪里长肉恢复了?   会是头吗?   他忍不住抬手捏了捏荆悬垂下来的兔耳朵,荆悬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主动凑过来让折阳揉耳朵。   这虽然不是他的耳朵,但怎么也是戴在他头上的。   兔耳朵毛茸茸的,捏在手里触感很好,折阳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唇角勾起一丝笑。   这笑意在荆悬再次伏低身体露出他身侧车窗时,瞬间消失。   在荆悬那侧车窗外,并排停着一辆汽车。   那辆车的车窗开着,长着一脸横肉的司机用十分复杂的表情看向折阳这里。   折阳面无表情的松开手里的兔耳朵,推开荆悬,转头目不斜视的看向前方。   荆悬像是有所察觉,顶着兔子头转身,看向了打扰他好事的司机。   一脸横肉满是凶相的司机愣是被这么个粉红兔子头盯到莫名毛骨悚然,灰溜溜地关上车窗,不敢再往折阳这里看一眼。   可尽管如此,折阳也不肯再摸荆悬的兔耳朵一下,让荆悬周身的黑雾几乎溢满了整个车内。   一直堵车到大半夜,前面才开始动了,折阳发动汽车,跟着车流慢慢往前开。   路过旧时图书馆时,偌大的一个图书馆几乎都烧成了废墟,里面抬出几个担架,上面的尸体盖着白布,露在外面的脚已经烧成了黑炭。   尸体的亲属在旁边痛哭失声,有几个消防员一身狼狈,围绕着一个担架也在抹泪,那上面应该是他们的一个同事。   折阳眼底有金光缓缓流淌,他开车慢慢路过这一幕人间惨剧,开到车流通畅的地方,迅速踩油门赶回伞铺。   布偶猫和乐安是从另一条路线回来的,并没有遇到堵车,看到折阳和荆悬这么晚才回来还有些惊讶。   折阳没有解释,领着荆悬一路直奔内室的蜡烛屋。   他将房门关上,转身看着安静站在他身后的荆悬。   蜡烛屋的墙上角落处,的确有一支新蜡烛燃尽,只留下一片烛泪,那是杨守诚临走时送回来的功德。   折阳背靠着门,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向荆悬。   他抬高双手去够荆悬头上的头套,荆悬下意识地微微弯腰,方便折阳动作。   折阳揪住了两只兔耳朵,深吸一口,猛地拽下了头套。   头套摘下,他就与两点红光对上,心中有些失望。   “不是头啊。”   他把兔子头套随手一扔,抬手去脱荆悬的衣服,轻叹一声:   “不是头就不是头吧,早晚会长头的。”   荆悬穿着简单,也很好脱,脱光上衣,光秃秃的一片骨头,没有一块肉。   折阳这才皱眉,疑惑地看向了荆悬的下面。   荆悬也低下了头,跟着折阳一起看自己的下面。   折阳有些迟疑,双手抓着荆悬的裤子,在脱与不脱之间犹豫。   “你不会是……把肉长在了……那种地方吧?”   这句话折阳说得困难,他无论如何没法把荆悬和那种地方联系到一块去,实在是以前的荆悬太过端方清雅。   虽然从荆悬复活后变成白骨,就与曾经的荆悬不太一样,可折阳一直认为这是因为他缺少了一半魂灵,如今行事全靠本能的原因。   一人一白骨纷纷低头,盯着那条运动裤看了许久。   折阳咬咬牙,闭上眼睛,猛地往下一拽,人也跟着蹲了下去。   他犹豫着,心脏也跟着乱跳,缓缓睁开眼睛,入目依旧是光秃秃的骨头棒子,什么都没有。   “没长?”折阳这下不知是心里放松还是失望。   他又把荆悬的鞋给脱了,还是没看到一块肉。   杨守诚是一瞬间燃尽了一支蜡烛,给的供奉功德十分充足,不应该长不了肉。   折阳还蹲在地上没起身,抬头看向荆悬。   荆悬个子很高,哪怕此时浑身没有肉净身高也超过了一米九,折阳这么仰着头看他的模样实在乖巧,乖巧得让人想摸摸他的脸颊。   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荆悬脱下了浑身上下唯一存在的布料,那双戴在手上的手套,露出一双修长好看的手。   折阳看到荆悬的双手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荆悬原来是长了一双手。   荆悬伸手,指尖缓缓碰到了折阳的脸颊。   他如今是死物,浑身冰凉,就算长了手也是凉的,可折阳的脸颊温暖,触感柔软,摸在掌心爱不释手。   荆悬低头,两点红光似乎有些痴迷,指尖一点一点描摹着折阳的脸颊轮廓。   折阳能感受到荆悬手上薄薄的茧子,复活荆悬、用供奉让荆悬长肉都是恢复,并不是重生,所以荆悬原本身体上有的,长肉了之后也会存在,包括他手上的细茧。   他抬手去够荆悬的另一只手,探头看去,发现双手的断面看不见血管构造,只能看到一层黑雾笼罩在那里。   荆悬反手紧握折阳的手,另一只手还在轻轻碰触着他的脸颊。   折阳睫毛轻颤,闭上了眼睛。   这双手他已经九百多年没有碰触过了,漫长的九百年,居然眨眼间也过来了。   荆悬指尖轻柔落在折阳不断颤抖的睫毛上点了点,虽然他如今不会说话,可那意思似乎是在告诉折阳不要难过。   冰凉的指尖渐渐不满足于只是碰触折阳的脸颊,荆悬也慢慢蹲下来,拉着折阳坐在地上,指尖向下,探到了折阳的脖颈。   他顺着折阳纤细的脖颈线条,一点点下滑,落到了清晰的锁骨上。   这种轻描淡写的碰触让折阳侧开了头,他余光看到荆悬抬手,紧接着耳垂被捏了捏,唇角也被指尖蹭过。   折阳在这时突然转头,咬住了荆悬的指尖,他用力不小,在荆悬指尖留下了一圈牙印。   刚长出来的手就被折阳咬了,荆悬非但不气,似乎还想把手指更往折阳口中送一送。   折阳吐出荆悬的手指,伸手推开了他,眼神幽幽,突然说道:   “那晚……是你,对吗?”   “你一直不肯承认,但我知道是你。”   折阳问完,双眼紧盯荆悬,可惜荆悬如今无法给折阳答案。   他只是摸了摸自己手指上新鲜出炉的牙印,似乎格外喜欢。   折阳见他这副模样,初见荆悬长肉的欣喜已经淡了下去。   他的心情逐渐复杂,起身推开荆悬,又去做了一片锁魂符,看着锁魂符再次失效掉落在他的脚边,有些丧气的垂下肩膀。   人总是不知足的,以前折阳只想着能复活荆悬就好,荆悬能陪在他身边就好,可如今荆悬的确复活了,的确陪在他身边了,他又希望荆悬能恢复正常,能回答他的问题。   他抬头,身后是只剩一副骨架的荆悬,身前是荆悬穿着软甲的画像。   那一夜的记忆哪怕时隔了九百多年,他依旧难以忘怀,哪怕是今日回想起来,那双手留在肌肤上的触感依旧细腻真实。   那天,是折阳的十八岁生辰。   烈战国十八岁就要行冠礼,因折阳是荆悬的伴读,却也是皇室用来牵制他家的棋子,所以折阳的冠礼是在皇宫内举行的,为他亲手束冠的不是他的父亲也不是他的长辈,而是荆悬。   折阳不在意这些,荆悬为他束冠反而更让他开心。   那时他已经从荆悬的房间搬出来很久了,他跟荆悬的关系也开始疏远,他甚至已经有快月余没有见到荆悬。   只是冠礼的前几天,当时的皇帝,荆悬的父亲荆冲不知怎么的,突然要为折阳指婚,还立刻召见了折阳,要折阳见见为他选定的女子。   折阳不过一个小小的伴读,自然不能违背旨意,要他见他只能去见了。   那女子似乎体弱,走到折阳面前行礼时差点跌倒,折阳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她,带着她坐到了椅子上。   荆悬就是在这时出现的,他三言两语反驳了指给折阳的婚事,来得匆匆,走得也匆匆,从头到尾没有看折阳一眼。   折阳见到他本来高兴,没想到荆悬理都不理他,他也开始生起闷气。   他想着荆悬肯定会来找他,到时候一定要跟荆悬发发脾气,结果直到冠礼前夜,荆悬也没来见他一面。   折阳再次见到荆悬,是在冠礼当天。   荆悬面无表情,一身储君华服,眉眼低垂冷淡疏离,只在礼仪需要的时候为折阳戴上了冠,全程任凭折阳对他如何怒目瞪视、挤眉弄眼也不看折阳一眼。   一场冠礼折阳从满心欢喜到心思茫然,最后结束的时候一个人静静走回了住处。   这住处还是荆悬为他选的,他是荆悬的伴读,虽然搬出来了也依旧住在荆悬的宫殿,可位置偏僻,是离荆悬的寝殿最远的地方。   就是这夜,折阳本来趴在窗前发呆,突然眼睛被一只手捂住,有人从背后用绸带蒙住了他的眼睛。   那人怀抱冰凉,带着一身酒气,酒气里藏着折阳十分熟悉的味道。   不只是味道熟悉,怀抱他也熟悉,就连碰触他的手也万分熟悉。   是荆悬。   荆悬喝醉了酒来找他,却不想他认出他来。   折阳假装惊慌抗拒,被荆悬抱到了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折阳:居然不是长……   荆悬:原来可以长……失策了。 第十四章 夜袭你欺负我   折阳家背景深厚,祖父是在朝宰相,权倾朝野,伯父是当朝尚书,同样势力不小,唯独折阳的父亲不喜欢权势,接管了家族产业,如今也算是烈战国的第一富商,这样的背景,很难不遭到荆冲的忌惮,因此折阳很小就被带到了宫中成为荆悬的伴读。   本来应该被送进宫里当伴读的是折阳的堂哥,但他堂哥自小体弱多病,走几步都要喘一下咳一声,他伯父舍不得,百般求助折阳的父亲,最终折阳被送了进来。   折阳自幼娇生惯养,进了宫里又被荆悬宠着,吃穿用度从来都是最好的,哪怕他搬出了荆悬的寝殿自己单独住,荆悬也从未在他的吃穿用度上打折扣。   所以折阳被荆悬放到床上时,除了嘴上故意装给荆悬看的拒绝和手上可以忽略不计的推搡外,他真的没什么不舒服的。   后背贴着床上的锦缎,凉凉滑滑的,被褥厚实,也不会觉得疼。   荆悬虽然蒙住了他的眼睛,还带着一身酒气,可他抱起折阳的动作依旧轻柔。   折阳是带着气的,期间故意偷偷用手肘怼了荆悬的腹部一下,荆悬不出声忍了,半点没有要生气的意思。   因此折阳越发不害怕,他想要看看荆悬到底要做什么。   荆悬将折阳放在床上后,自己坐在床边许久,只是看着折阳一言不发。   折阳抿了抿唇,心想他这是什么意思?这要他该怎么应对?继续反抗吗?不反抗是不是看起来很假?   这么想着折阳就摸着床褥坐起来,谁知刚半撑着起身就被荆悬又给推了回去,倒在了床上。   荆悬压了上来,撑在折阳上方,距离近到折阳能清楚感受到荆悬呼出来的气息。   折阳这才紧张起来,双手撑着荆悬的胸膛,指尖微微蜷缩,大脑混沌一片,只记得不能让荆悬知道他认出他来了,立刻说道:   “你……你想对我做什么?我可是太子伴读,太子不会饶了你的!”   他声音不自觉地发软,到最后尾音轻到软绵绵的一点气势没有。   荆悬的手指隔着绸缎点了点折阳的眼睛,用微微变换过的声调哑声道:   “他能拿我怎么样?”   说着荆悬指尖移动,突然捏了捏折阳的脸颊。   折阳被荆悬养得很好,脸颊上皮肉饱满,像捏着上好的凝脂。   “他能杀了我吗?”荆悬又道。   折阳心里慌乱急了,因为被掐着脸颊,声音也含糊:   “当然会!他会帮我杀了你的!他会抽你的皮、剥你的筋!”   荆悬来的时候心情很差,此时心情在慢慢变好,他大发慈悲的松开折阳的脸颊,带着夜晚凉气的指尖点在了折阳的唇角。   折阳的唇是温热的,荆悬的指尖一碰到就舍不得离开,顺着他唇角一路碾压到唇中央,点着他的嘴唇轻碾。   “你就这么相信他?”就是如此,荆悬还不忘继续问着折阳。   折阳的一颗心早就像烧起了一把火,那把火从小火苗开始,一路撩拨了整颗心脏,此时顺着泛红的唇畔似乎打算席卷全身。   荆悬的指尖就在他的唇边,他一张嘴那指尖就顺着唇畔探了进去。   折阳紧张坏了,说话间不自觉用舌尖推拒着荆悬的手指。   “当、当然了!荆悬要是知道你欺负我一定会杀了你!”   荆悬突然冷哼一声,像是对折阳的话感到不满,他收回手指,撤离时还不忘重重碾一下折阳的下唇,紧接着折阳被荆悬翻了个身,趴在床上,腰腹被荆悬揽住悬空,腰间的绸带被解了下来。   失去了腰带,折阳身上的衣服层层叠叠的散了开来。   折阳自幼养得好,皮肤细嫩,穿的衣服也都是细滑的料子,没了腰带束缚,散开时像一朵盛开的花,不知羞的露出内里的花蕊。   这回折阳是真的慌了,他万万没想到荆悬会解开他的衣服,差一点他就喊出了荆悬的名字。   “你!你大胆!你放开我!”   被压着的折阳开始扑腾,荆悬利落擒住折阳的双手用绸带绑住举过头顶。   折阳蜷缩回手臂,半撑着趴在床上,衣服散开,露出来的后背能感受到夜晚的凉风。   当肩胛骨被荆悬的指尖碰触时,折阳下意识地往前挣扎爬动,很快被荆悬揽着腰拖了回来。   白日里雅正深粹的君子荆悬,深夜里带着酒气蒙住了自家小伴读的眼睛,伪装成其他人的声音,一点一点地探索着小伴读的后背。   折阳很白,皮肤在烛光下越显莹润,比上好的瓷器细腻不知多少倍。   此时他趴伏在床上,身后是一身储君华服的荆悬,后背被一只手或重或轻的撩拨,慢慢浮起一片绯红。   折阳早就不知理智为何物了,他慌乱又紧张,害怕又安心,各种心情混杂在一起,口中含含糊糊不断叫骂着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我会让荆悬杀了你的!你个登徒子!王八蛋!”   总是对折阳宠爱的荆悬此时却残忍起来,任凭折阳怎么叫嚷,依旧不放过折阳已经红了一片的后背。   到后来折阳的声音有些哑了,猫叫一样,荆悬就探了指尖过去堵住了折阳的嘴。   “别喊了,你说的荆悬不会管你的,他没你想得那么好。”   折阳呜呜咽咽的,突然用力咬了荆悬手指一口,留下一个很深的牙印。   荆悬半夜时来,天将亮才走,走时桌上的蜡烛已经燃尽,一滩软烂的烛泪像是在控诉荆悬。   折阳早就哭睡着了,摘下眼前的绸缎,睫毛被泪水沾湿,洇成一缕一缕的,看起来格外可怜。   等折阳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他怒气冲冲地起床,在房间里踱步,最后决定去找荆悬对峙。   就算不拆穿荆悬,他也要跟荆悬告状,他倒要看看荆悬是什么反应。   折阳找人打听了荆悬的位置,便一路风风火火地赶了过去。   以前他总是和荆悬形影不离,荆悬的行踪他是最清楚的那个人,如今要找荆悬却要靠下人打听,折阳一路走过去越想越气,一张脸因为怒气更显明艳,一看到荆悬就冲了上去。   “荆悬!”   他气得在外连殿下都忘记喊了,被荆悬身边的侍卫拦住。   折阳紧盯荆悬,在荆悬转身时立刻去看荆悬的手,他昨晚咬得很深,荆悬手指上一定有他的牙印。   结果他看到荆悬戴着黑色的手套,眼神淡漠的看过来。   “你来做什么?”   折阳本来一肚子气,此时见荆悬如此淡漠,那些想要告状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他一身气焰灭了下去,耷下肩膀,眉头微皱,又叫了一声荆悬的名字:   “荆悬……”   荆悬身边的侍卫上前训斥折阳不敬,折阳固执地看向荆悬,看进他那双淡漠的眼睛里,企图找出曾经荆悬对他的纵容或是宠溺。   可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他也没有阻止侍卫对他的呵斥。   明明他的后背还残留着荆悬指尖的触感,可荆悬戴着手套挡住了牙印,面对折阳疏离万分。   折阳心口的怒气转了几转,愤然离开。   那之后荆悬再也没有白天来看过他,可他夜里总来。   有时候带着酒气,有时候万分清醒,每次来都要蒙住折阳的眼睛。   折阳几次想要戳穿荆悬的身份,又都憋回了心里。   他想等荆悬自己坦白,想问问荆悬为什么,可这一等就等到烈战灭国,荆悬失约战死,这问题再无人能给他答案。   此时他终于能问了,可缺失了一半魂灵的荆悬也回答不了。   白骨见折阳一直盯着前面的画像看,十分不满,走过来挤到折阳面前,凭借着自己的身高挡住了折阳。   可他一身骨头架子,挡在折阳面前就像个镂空的屏风。   折阳轻轻推开他,又翻出一叠竹片。   他割破手指,写了一张又一张的锁魂符扔出去,每一张最后都会重新掉落在他的脚边。   荆悬的另一半魂灵在哪,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这回折阳出了血,他戴着的铜铃耳坠终于没出差错,未再招来那么多恶鬼,偶尔有几只距离近的,也被伞铺的阵法挡住了。   布偶猫和乐安正在外室吃深夜麻辣烫,折阳突然开门走出来吓了他们一跳。   乐安推了推另一碗麻辣烫招呼折阳:   “老板,给你也要了一碗,就是不知道你在里面忙啥,不敢打扰你,就没叫你。”   折阳走过来,扔了一个东西在桌子上。   是一个铜制圆盘,大概手掌那么大,上面满是划痕,刻满繁琐的文字,很是破旧。   布偶猫探过猫头看了看,惊讶道:   “这不是寻灵盘吗?”   折阳坐下,打开盖子,也懒得再加调料,就这么没滋没味的吃了起来。   “内室的蜡烛消耗一空,荆悬身上的地狱召纹蠢蠢欲动,再这么被动下去就来不及了,明天开始出去主动寻找因果缘分。”   白骨从内室出来,默默站在了折阳身后。   乐安仔细一看,惊喜道:   “老板,他长手了!”   布偶猫就没乐安那么惊喜了,它不断往后退缩,小声道:   “去就去,你带着乐安去呗,我就不去了,我一只无助的小猫咪能帮上什么忙呢?”   折阳轻描淡写的看过去一眼:   “你确定?”   布偶猫委屈的胡子乱抖,说道:   “……不确定。”   乐安看着布偶猫,惊疑道:   “猫!你怎么哭了?”   布偶猫抬爪子抹脸:   “哭什么哭,那是麻辣烫的热气熏得,我一只猫怎么会哭呢!”   乐安闭嘴,看着面前早就没了热气的麻辣烫,最终选择闭嘴。   行吧,没哭就没哭呗。   作者有话要说:折阳:有些人表面上一本正经的,实际上……   荆悬:【瞪着红豆眼】O_O   感谢在2021-05-15 18:55:08~2021-05-16 17:48: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寻颜17瓶;猫壶瓶山漂流记5瓶;江水流春去欲尽4瓶;吱吱在天上飞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五章 不疼骨头怎么炖汤好喝   折阳说到做到,隔日一大早就带着寻灵盘开着小面包车出发。   荆悬如今长了手,省了手套,头上还得戴头套。   这次折阳给荆悬戴了一个绿色仙人掌的头套,仙人掌上面还开着一朵小粉花,一眼看过去要多蠢有多蠢。   折阳对荆悬这幅蠢样挺满意,显然是他昨天想起了曾经,心里有气,故意用这个撒气呢。   荆悬还是那副样子,折阳不叫他,他就一动不动像个真正的骨头架子,死透的那种。   如今荆悬的血肉要靠供奉功德来涨,满身的罪孽要靠功德来抵,折阳这九百多年还是第一次这么勤劳,开着小面包车主动出来找因果缘分。   寻灵盘被乐安拿在手里,她看着上面的指示标给折阳指方向。   折阳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坐在后面的一人一猫,乐安如今穿着漂亮的裙子,卷了头发,还化了妆,可周身的鬼气是骗不了人的,她就算再像个活人,也还是只鬼魂。   “你之前是怎么坐出租车回伞铺的?”折阳突然问道。   一提到这个,布偶猫和乐安都沉默了。   乐安想到了那天的事有点委屈,拿起油纸伞,用手推着只打开了一半,斜着伞把脑袋和半个身子钻进去。   “就这样,为了让司机能看到我,举了整整一路。”   折阳勾了勾唇角,话说得一点不走心:   “委屈你了。”   乐安有点明白布偶猫为什么总抱怨折阳了,就在此刻,她突然有点感同身受。   寻灵盘上的指针不断转动,周边有一圈细细的血线在缓慢流淌,那是折阳的血。   小面包车顺着寻灵盘的指示,一路开到了古滇市边缘,停在了已经烧成废墟的旧时图书馆外。   在寻灵盘指向这个方向时,折阳心里就隐约有些猜测,此时看到旧时图书馆的废墟并不惊讶。   旧时图书馆外拦着警戒线,街边很多人围观,想在白天进去并不容易。   折阳看了眼时间,决定原地解散,晚上天黑之后在旧时图书馆门口集合。   布偶猫立刻走到了乐安身边,此时在外面它不能说话,但脸上的神情十分明确,死也不要跟折阳一组。   折阳也没想带着布偶猫,他转头看了眼身后顶着仙人掌头套的荆悬,说道:   “跟上。”   两人顺着旧时图书馆外围的警戒线往后绕去,乐安注意到周围挺多人对着荆悬指指点点,他那个头套还是太显眼了,忍不住问身边的布偶猫:   “他们这样……没问题吗?”   布偶猫用爪子拽了拽乐安的裙子,在乐安低头的时候冲她翻了一个好大的白眼,意思很明显,折阳和荆悬肯定是不需要她担心的。   旧时图书馆这把火烧得很大,火源不止一处,似乎是同时在各个楼层都燃起了火,里面又都是书籍这种可燃物,导致消防车赶到的时候火势已经无法控制。   听说死了不少人,连消防员都死了一个。   图书馆后面没什么人围观,但依旧不好进去,折阳看了看里面,还是放弃了大白天进去的想法。   他转身打算找个地方待会,却发现荆悬还站在那往里看。   荆悬很少出现这种情况,折阳没叫他,只是站在远处仔细观察。   可惜荆悬只是多站了一会儿,更像是因为缺少了一半魂灵比较呆愣,忘记跟了上来。   折阳叹口气,领着荆悬压马路。   旧时图书馆建馆很早,随着古滇市的发展,旧时图书馆的位置反而变得越来越偏僻。   图书馆后面是一片人工园林,没什么人来,走在里面倒也清静,有树荫遮挡也不会太热。   折阳和荆悬走在里面,哪怕荆悬此时不会说话,折阳也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荆悬还在太傅那儿上课的时光。   以前荆悬上完课,会让下人远远退开,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边看着宫里的花海绿景,一边慢慢散步回去。   折阳小时候贪玩,走几步就要跑一跑,看到蝴蝶还要去追,跑步的时候不看路,经常摔倒。   每次他一摔倒,荆悬就要训斥他几句。   有一次折阳摔倒时掌心按到了地上的碎石,蹭出一些细小的伤口,他立刻疼得皱了眉,眼泪挂在眼眶里,也不自己起来,坐在地上泪眼汪汪地看着荆悬,娇气得要命。   荆悬就会走过来训斥他,嘴上严厉,动作上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进怀里,轻轻对着伤口吹气,帮他缓解疼痛。   折阳从小就怕疼,一丁点疼痛都要掉一掉眼泪,小哭包一样,任谁见了都要说他一个男孩子养得这么娇气,以后成不了大事。   可是他爹不在乎,自家的儿子宠着怎么了,后来荆悬宠着他,荆悬也不在乎。   折阳想得有点出神,脚下一个磕绊,跌倒在地,手掌直接按到一块尖利的碎石,在他掌心扎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瞬间流了满手。   旁边就是刚死了不少人的旧时图书馆,这里偏僻魂灵不少,难免会有恶鬼,折阳皱眉,左耳的铜铃耳坠瞬间急促响了起来。   荆悬突然将折阳抱了起来,自己坐在地上,将折阳放在了他的腿上。   无数黑雾从荆悬身上飘散出去,在两人身边围成一个密实的圆,一切靠近的恶鬼都会被黑雾吞噬。   那些恶鬼不甘的围绕着黑雾转圈,他们知道黑雾里有他们极度渴望的东西,也有他们极度害怕的东西。   有一只恶鬼太过贪婪,忍不住尝试穿过黑雾,被黑雾吞噬了一部分,立刻尖叫着逃开,黑雾依旧安安静静地围绕成一个圆,并未打算追击。   折阳动了动身体,说实话荆悬的腿就是两根骨头棒子,坐起来特别不舒服。   他看到那些黑雾没有主动去吞噬恶鬼,心里稍微有些欣慰。   “你终于明白,再做杀戮你就会被地狱拉下去了?”   荆悬一手轻轻揽在折阳的后腰,不动也不说话,压根不明白折阳说得是什么,他这么做只是不想折阳不开心。   哪怕他渴望杀戮到浑身战栗,他也会因为折阳的一句话忍耐,就像他忍耐折阳的血肉对他的吸引一样。   折阳摊开手看掌心的伤口,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就不是曾经十分怕疼的那个折阳,他手上的伤口这会儿都快愈合了,就是满手的血看着有点渗人。   荆悬轻轻拉过折阳的手,低头靠近他的伤口,缓缓吹气   他现在除了一双手连头都没有,说是吹气其实就是带起一片清凉的阴气,缓缓拂过折阳的掌心。   折阳蜷了蜷指尖,明明伤口不疼,他依然觉得拂过掌心的凉风舒适。   他一把收回手,躲开荆悬的指尖碰触。   “不疼,别吹了。”   荆悬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许久没动。   折阳见他这样,立刻说:   “你可别发疯,再耽误了晚上的行动。”   绿油油的仙人掌委屈地看向折阳,摊开掌心往前伸了伸,似乎执意要帮折阳的伤口吹气。   折阳又摊开掌心给他看:   “你看,伤口都长好了。”   “这么多年了,你变了,我也变了,我早就不怕疼了。”   荆悬听不懂,只是固执地拉过折阳的手,对着掌心吹气。   折阳心里涌起一阵烦躁,他恶劣地把手心的血都蹭到了荆悬的手上。   “别吹了!”   那些血红艳艳的,一沾到荆悬的手就被吸收干净。   折阳一愣,看向荆悬。   荆悬如今已经不能算是人类,折阳的血肉又是大补,吸收折阳的血肉对如今的荆悬来说是一种本能。   但折阳的血肉可不是说吸收就能吸收的,能力大涨是一方面,还会勾起内心最大的邪恶与欲望。   折阳皱眉紧紧盯着荆悬看,就怕荆悬突然发疯引起杀戮。   谁知道荆悬只是愣愣地看了自己的手一会儿,突然一把将折阳推倒在地。   眼看着折阳的后脑勺要撞到地面,荆悬用手挡了一下,确保折阳安安稳稳地躺在地上。   下一刻,折阳的衣服下摆就被掀起了一个角。   荆悬修长好看的手指探了进去,将折阳的上衣撑起一个小鼓包。   折阳微微皱眉,心想荆悬内心的邪恶和欲望就是吃他的血肉吗?这是打算动手杀了他吗?   他敛了眉眼,心中翻搅起莫名的情绪,说不上是心痛还是什么。   荆悬微凉的指尖还在慢慢往上,折阳想着荆悬是想取了他的心脏吗?   他看着眼前戴着丑陋仙人掌头套的荆悬,心里空茫起来,九百多年的记忆像蒙了一层纱,最清楚的还是曾经和荆悬相处的那些年。   折阳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荆悬的手一路向上来到了他的心脏位置。   荆悬指尖探了上去,轻轻一捏。   折阳哼了一声,猛地睁开双眼,不敢置信的看过去。   “你……你在干什么?”   荆悬的指尖又捏了捏,像是上瘾了一般,爱不释手。   折阳心中萦绕的空茫、悲伤瞬间消失殆尽,他咬紧牙关、怒气上头,抬脚就冲荆悬踢了过去,就踢在两腿最中间的位置。   荆悬面对折阳毫无防备,直接被折阳踢出去好远,还懵懂地坐在地上,手也被迫从折阳的衣服里拿了出来。   他一点都不在意自己被折阳踢了,反正他现在全身除了手都是骨头架子,折阳踢也踢不到什么。   折阳脸颊蔓延起一片晚霞般的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因为刚才荆悬的动作。   他起身,眼睁睁地看到荆悬慢慢抬手,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搓了搓,一副回味留恋的模样。   那一刻,折阳连骨头怎么炖汤好喝都想好了。   夜幕降临,布偶猫和乐安早早等在图书馆门口,远远看到折阳带着荆悬走了过来。   两个人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荆悬又恢复成了跟在折阳身后,只敢用两根手指捏着折阳衣角的模样。   乐安张嘴想问,被布偶猫踢了一下,立刻闭嘴。   折阳转头看向焦黑的图书馆废墟,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走了进去。   “走吧,进去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名堂。”   作者有话要说:荆悬:我变秃了也变强了。   折阳:那儿也秃了。   感谢在2021-05-16 17:48:52~2021-05-17 19:3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巡10瓶;清灰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六章 恶鬼谁都不能碰一下   旧时图书馆建馆时间很长,从一开始只有一间平房的破烂小书屋到后来整整七层的偌大图书馆,里面的藏书数量算是古滇市数一数二的,如今都被一把火烧干净了。   晚上没什么人守在这里,毕竟一座烧成废墟的图书馆也没什么可看守的。   一行人避开监控,走了进去。   折阳让乐安带了几只小型手电筒,此时刚好派上用场。   七层的图书馆坍塌了大部分,还剩已经岌岌可危的架子支撑着,人根本不能走进去。   折阳从乐安那里接过寻灵盘,指尖在上面的血线轻轻一抹,寻灵盘上的指针转了几圈,停在了一个方位。   只是指针停在这个方位片刻,又开始移动,慢慢指向了另一个方位。   折阳分别看了看这两个方位,思索后还是向最开始指的方向走去。   寻灵盘一次指出两个方位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因果缘分这种事可遇不可求,有一个寻灵盘在手已经很投机取巧了,没想到还能一次遇到两个因果缘分,折阳也觉得惊讶。   旧时图书馆周围全是废墟焦土、灰烬残骸,走起来磕磕绊绊,刚走几步,手臂就被荆悬握住了。   折阳微抿嘴唇,甩了两下,见甩不开也就由着荆悬握着。   他心里慌乱找着借口,荆悬如今缺少魂灵只有本能,强硬甩开他的手只会添乱,就让他拉着吧,反正……也不碍事。   乐安和布偶猫跟在折阳和荆悬身后,虽然她已经是一只鬼了,可还是害怕周遭的黑暗,偶尔手电筒的光晃过折阳,就看到折阳一脸严肃,顿觉她老板还是十分可靠的。   折阳顶着一脸严肃的神情,嗅了嗅空气里弥漫的烧焦味道,突然被荆悬拽着停在了原地。   荆悬侧头看向一个方向许久不动,折阳扯了扯他,他才肯跟着继续走。   几个人踩在烧焦的残骸上,声音窸窸窣窣地交杂在一起,仔细听还是能分辨出其中的不同,走着走着身后似乎多了一个人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折阳左耳铜铃耳坠响起的瞬间,荆悬已经站在了折阳身前。   他反过来抓住了荆悬的手,手电筒的光照了过去。   “出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下,一个女人走了出来,戴着眼镜,除了脸色泛青外几乎看不出是个鬼魂。   她推了推眼镜,直接问道:   “你们是来找我的吗?”   折阳看了眼寻灵盘,确定其中一个因果缘分就是这个女人后,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这次火灾刚死的?”   他问得毫不遮掩,女人也不在意,又上前两步,彻底暴露在手电筒的光线下。   “我叫温书清,你们是来抓我的吗?”   乐安跟布偶猫对视一眼,等着折阳回答。   “为什么抓你?你做了什么?”折阳问道。   温书清从露面后一直很平静,此时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钝涩,让人听着难受。   “因为我放了火呀,我烧了这里,还烧死了很多人,我虽然不知道鬼差长什么样,但你们是我死后第一个来找我的。”   折阳不动声色地打量温书清,眼底金光缓缓流淌,他并没有在温书清身上看到任何罪孽,如果真像温书清所说,旧时图书馆是她放火烧得,那她身上不可能没有罪孽。   温书清在说谎,但折阳没有拆穿。   “是吗?我的确是来抓你的,你不如跟我走?”折阳说道。   温书清一点要反抗的意思都没有,笑容也变得正常很多,她笑意盈盈的走到折阳身后,主动站在了乐安身边。   乐安刚刚被温书清的狂笑吓到了,此时忍不住往旁边躲开一步。   温书清也不介意,温温柔柔的问乐安:   “你也是被这个人抓来的?你犯了什么错?也杀了人吗?”   乐安猛地摇头,又想着她不能坏了老板的事,又开始点头。   温书清有点激动,连忙追问道:   “是吗?你杀了谁?怎么杀的?”   乐安咬了咬唇,说道:   “我杀了……我自己。”   温书清愣了一下,仔细看了看乐安,说道:   “你似乎还没成年。”   乐安语塞,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求助地看向一旁的布偶猫,却发现布偶猫不知道在干什么,一直耸着鼻子在四处嗅闻,像个狗一样。   折阳冷淡地瞥了温书清一眼,说道:   “废话少说。”   温书清主动拉开和乐安的距离,笑呵呵地应着:   “鬼差都这么凶的吗?”   折阳没再理她,领着几只鬼走向寻灵盘指示的另一个方向。   那里是一片烧毁的横梁,一个穿着破烂消防服的男人正一下又一下地重复着弯腰举起的动作,仿佛他正不断的搬开横梁,试图救出什么人。   折阳看了眼寻灵盘,确定今晚的第二个因果就是眼前这个男人,一名在此次大火中意外去世的消防员。   温书清看到这个消防员,一脸的恍然大悟:   “原来你们在找他啊,奇怪,他不是消防员吗?应该没杀过人啊,鬼差也要抓他吗?”   没人回答温书清,折阳走上前,问道:   “你叫什么?”   消防员毫无反应,继续重复着弯腰搬起的动作。   温书清说:   “没用的,他死了之后就一直这幅样子,怎么叫都没反应。”   折阳皱眉,冷声道:   “别搬了,你已经死了。”   消防员的动作停了下来,缓缓转头看向折阳,脸上沾满灰尘,也是一片青紫鬼气,神情愣愣的,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没再继续搬运的动作,只是缓缓眨了眨眼睛,突然开始掉眼泪。   他这一哭,折阳都惊讶了一瞬。   人死后一般不会徘徊在尘世,能够徘徊在尘世的,不是恶鬼就是还有遗愿未了不肯走,眼前这个消防员会哭,一定是因为他未了的遗愿。   就是带他回伞铺有些麻烦,折阳回头看了看布偶猫,最终把视线落在了乐安身上。   “找根绳子,把他绑起来带回伞铺。”   乐安在折阳的视线下左右看了看,伸手指了指自己:   “老板,你是在说……我吗?”   折阳挑眉,意思明确:   “不然呢?”   温书清捂着嘴轻笑:   “原来你骗我的呀,你不是被抓来的,你也是个小鬼差。”   乐安尴尬地笑了笑,从出发时折阳给她的背包里翻了翻,还真有一捆绳子。   温书清拍了拍乐安的肩膀,安慰道:   “别怕,我可以帮你。”   乐安立刻感激万分,完全忘了温书清刚才自称放火杀人的事。   找到了寻灵盘指示的两个因果缘分,折阳准备回伞铺。   临走时,荆悬却突然站在原地不肯再走一步。   许久没说话的布偶猫也没走,他第一次和荆悬站在了一起,神情严肃地看向折阳。   “折阳,你难道没发现吗?从刚才开始,这周围就一直弥漫着一股味道,这味道似乎来自图书馆的各处,虽然不算浓郁,但我应该不会闻错。”布偶猫说道。   折阳看向荆悬一直看着的方向,也仔细闻了闻空气。   他只闻到了弥漫在四周的烧焦味道,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疑惑地看向布偶猫。   布偶猫像人一样用两条后腿站了起来,用爪子分别指出了几个方位,最后着重指着荆悬一直盯着的地方,用很怪异的神情看向折阳:   “这几个方向都有,那个方向的味道是最浓郁的,这些地方都散发着你血肉的香味。”   布偶猫话落,折阳怔愣起来。   他的血肉?   此时折阳又仔细闻了闻四周的味道,因为这香味来自于他自己,很容易被他忽略,此时仔细辨别起来,当真发现了异常。   在他发现的瞬间,不知用什么方法一直偷偷潜藏在四周的东西终于露了面,折阳左耳的铜铃耳坠也急促响了起来。   从旧时图书馆的角落各处,纷纷钻出来数只恶鬼。   这些恶鬼个个罪孽深重,身上还都散发着淡淡的特殊香味,这股香味来自于折阳的血肉。   布偶猫湛蓝的猫眼在夜色下更显透亮,明明是猫眼,里面的情绪却十分复杂。   “折阳,为什么这些恶鬼身上都有你的味道?”   “你独自生活的那些年里,到底有没有被恶鬼吞食过血肉?”   乐安已经被布偶猫和折阳的谈话搞懵了,此时听到布偶猫的询问,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什么叫被恶鬼吞食过血肉?   是恶鬼吃过他们老板的肉的意思吗?   她不敢置信的看向折阳,折阳从恶鬼身上收回视线,平静地看向布偶猫,回答得轻描淡写,像在说别人的事。   “恶鬼没吃过,人倒是不少。”   布偶猫后退一步,恢复了四只爪子着地的姿势,猫脸上的震惊再也收不住。   被……人吃过?很多人?   它看向折阳,心中惊疑,折阳这九百年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因为布偶猫的问题,折阳被分散了注意力,等他发现的时候,荆悬周身的黑雾已经瞬间窜了出去。   恶鬼身上属于折阳的味道触怒了荆悬,他再无法克制住内心的杀戮欲望,只想绞杀吞噬了这几只带有折阳气息的恶鬼。   这些刚现身的恶鬼只与众人打了个照面,就被黑雾缠上,在不断吞噬折磨下凄厉惨叫。   有一只动作快跑了出去,没跑多远就被黑雾绞着拽了回来。   这恶鬼还残留有人的意识,见到荆悬不断的下跪磕头:   “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求求你放了我!这次就放了我吧!我……”   “荆悬!不行!住手!”折阳的话丝毫没有动摇荆悬,黑雾还在持续吞噬恶鬼。   恶鬼求饶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黑雾堵住了嘴。   折阳一把推开乐安,大喊道:   “猫!带着他们离开这里!快点!”   乐安慌忙转身,和温书清一起扯着消防员的鬼魂磕磕绊绊地往图书馆外面跑,布偶猫殿后。   在即将跑出图书馆时,布偶猫回头,看到折阳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黑雾中心,直奔荆悬而去。   黑雾中心,折阳紧紧抱着荆悬,双手一下又一下顺着荆悬的后背安抚道:   “荆悬,住手,快住手,我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站在你面前吗?你不能再杀戮了,你不能再背罪孽了,快住手啊!”   话到最后,折阳的音调已经有些哽咽,浑身不自觉地颤抖。   他花了九百多年才复活荆悬,好不容易让荆悬重新站在了他的旁边,他绝对不允许荆悬下地狱!   折阳睫毛轻颤,一滴泪顺着脸颊砸了下去,落在了荆悬的手上。   周围发狂的黑雾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一双手捧起了折阳的脸,抹掉了他脸上的泪水。   “折阳。”   折阳有些恍惚,似乎听到了许久未听过的熟悉嗓音,他猛地抬头,看到荆悬头顶绿油油的仙人掌头套后瞬间破泣为笑。   那些带着折阳气息的恶鬼在黑雾放松下来的瞬间逃窜离开,折阳已经顾不上了,他握住荆悬的手,低头在荆悬虎口重重咬了一口,不断警告他。   “荆悬,我不允许你下地狱,绝对不允许!”   荆悬低头看着面前的折阳,心中奔涌的杀戮慢慢平息,大脑混沌一片,最终只剩下一个念头。   折阳、折阳、折阳……   他的折阳,谁都不能碰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折阳:吓我有意思吗?   荆悬:【递上双手】多咬咬就不气了QAQ   小天使们,明天申请请个假嗷~鞠躬了!OTZ   感谢在2021-05-17 19:37:40~2021-05-18 20:1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于笙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七章 折阳我叫荆悬   回去的路上很沉默也很痛苦,荆悬身上的黑雾溢满了车内,布偶猫被扔在后面和几只鬼挤着,冻得直发抖,心中有怒不敢言。   一到伞铺,几人就钻进了内室,把温书清和消防员关在了外室。   荆悬又恢复成了刚出土时的模样,甚至比当时更严重,他现在完全不许任何人靠近折阳,别说靠近折阳一米了,此时同处内室,布偶猫和乐安都紧紧贴在门边不敢往前一步。   折阳身边一直围绕着黑雾,薄纱一样笼罩着他,布偶猫刚试探着往前迈出一只爪子,黑雾立刻在他面前变浓郁,大有随时要攻击过来的架势。   布偶猫赶紧收回爪子,可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折阳正坐在画像前沉思,不知想了些什么,也不说话。   乐安从当鬼之后就不太能感觉到寒冷,这次可是被冻了个彻底。   她抱紧自己的膝盖,小声问布偶猫:   “猫啊,要不……我先出去?你留在这里?”   布偶猫用爪子紧紧勾住乐安的裤子,转头故意用可怜巴巴的表情看着她:   “你忍心吗?你忍心丢下我这么一只弱小的小猫咪吗?”   乐安嘴角直抽,布偶猫的外表的确很有欺骗性,可一说话的男神音实在太让人出戏了,她默默转头,选择不再看布偶猫。   折阳看着面前的画像,他知道身边的白骨在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可他现在暂时不想理他,毕竟荆悬这次差点又背上杀戮下地狱,说不气是假的。   画像里的荆悬背对着折阳,一身软甲,是离开的姿态。   那是折阳见到荆悬的最后一面,荆悬绑了他,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孤身回到烈战,战死在城门前。   他深吸一口气,低下了头,无论是画像里的荆悬还是身边的白骨,他现在谁都不想看。   这次的事件很奇怪,像是故意要逼着荆悬发疯,引诱他吞噬了那些恶鬼一样,躲在暗处的那个人似乎想要荆悬下地狱,他的目标是荆悬。   可荆悬埋在地下九百多年,能与荆悬有仇的,只会是九百多年前的人。   折阳起身,再次扔出去几片锁魂符,看着锁魂符毫无例外的掉在了脚边。   “猫啊,你说这世上还会有活了九百多年的人吗?”折阳问道。   布偶猫突然被折阳点名吓了一跳,听到折阳的问题,胡子抖了抖,反问回去:   “你觉得呢?”   折阳找不到答案,他连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都不清楚。   一直小心翼翼靠近折阳的白骨终于坐在了折阳旁边,把自己的骷髅头悄悄靠在了折阳的肩膀上,一手揽在了折阳的腰间,见折阳没动,立刻得寸进尺的收紧了怀抱。   折阳缓缓睁开眼睛,抬手毫不留情地推开白骨,起身往外走。   “睡觉!”   布偶猫和乐安得到解脱,立刻开门冲了出去。   折阳也回到卧室,转身把荆悬关在了外面,他现在心情混乱,不想看到他。   白骨不受刺激的时候在折阳面前总是很安静听话,被折阳关在门外就傻乎乎地站着,像一尊雕像。   一直等到室内折阳的呼吸平稳了,睡熟了,一缕黑雾轻飘飘地钻进门锁,“咔嗒”一声打开了门。   白骨走进去,还不忘把门关上重新上锁,只是这次他把自己和折阳一起锁在了卧室里。   折阳睡觉喜欢整个人藏进被子里,月光下只鼓起一个包的被子慢慢又鼓起了一个包,白骨钻进去,手脚并用缠上了折阳。   还带着牙印的手探到折阳睡衣下摆,顺着掀开的一个角探了进去。   折阳在睡梦中微微皱眉,嘟囔了一句:   “好凉。”   白骨瞬间不敢动了,周身弥漫的黑雾散了个干净,等自己在被窝里不算太凉了,才又把手探进了折阳的衣服里,指尖顺着细滑的皮肤一路上游。   折阳微微皱眉,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说是梦,不如说是回忆。   折阳第一次见荆悬的时候不过才五岁,他替他体弱的堂兄被送进宫里当储君伴读,他当时还不太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只以为他爹要带他出去玩,直到他爹把他放下独自离开,他才开始害怕。   当时也是像现在一样的盛夏,小折阳被独自留在了开满花的园子里,小小一个,茫然又害怕地看着周围忙忙碌碌的下人,把自己缩在了花丛里躲在花荫下,以为他爹会来接他,无聊又害怕的等待着。   因为太过无聊,忍不住就把小手探了出去,接住透过花丛细碎的阳光,慢慢握拳收回手往自己怀里塞,然后不停重复这个动作。   他的手被阳光照得暖洋洋的,慢慢忘记了害怕,只专注着“抓取”阳光往自己怀里塞。   直到头顶响起一个声音,吓得小折阳蜷缩成一团。   “你在做什么?”   那声音清朗,不似大人的低沉,小折阳猜测来的不是大人,这才小心翼翼地抬头,透过花冠的缝隙看了过去。   “我、我想抓一些阳光。”   花冠挡住了那人的脸,小折阳只看到那人的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问他:   “抓阳光做什么?”   说着那人抬手拨开了花冠,终于和小折阳面对面。   小折阳眼睛被阳光晃得眯了眯,小声说:   “送给我爹爹……”   那人向小折阳伸出手,问道:   “你就是新来的伴读吗?来,手给我,先出来。”   小折阳看着面前的手,他年纪小,对好看的定义还很模糊,可当时他就觉得眼前的手很好看,不只是手,他面前的这个人都是好看的。   被美色迷惑的小折阳递过去一只手,另一只手捂着藏在怀里的阳光,就那么别别扭扭小青蛙一样蹦了出去。   牵着他手的人轻笑了起来,说道:   “你抓了很多阳光吗?可以分我一点吗?”   小折阳严肃着一张小脸,思考了好长时间,才点了点头,拍了拍自己的怀抱。   “可以分你一点点,你自己来拿吧,我怕阳光跑掉啦!”   说着小折阳拍了拍自己捂紧的肚子,把衣服掀开一个小小的缝隙,说道:   “你自己来拿吧,我都藏在衣服里啦!只能拿一点点哦!我要送给我爹爹的!”   那人当真伸手过来,小折阳觉得很好看的手慢慢探进他的衣服里,轻轻抓了两下就离开了,抓得小折阳觉得很痒,想笑又忍着,肉嘟嘟的唇抿着,嘴角却还是翘了起来。   “我叫荆悬。”那人将从折阳怀里抓走的阳光塞进了自己的衣襟里。   小折阳歪了下头,还蹲在地上蜷缩着,仰头费力地往上看。   荆悬干脆蹲在小折阳面前,问道:   “你有小名吗?有表字吗?”   小折阳茫然地摇了摇头,似懂非懂。   烈战国并不实行小名和表字,以前也有,只是很早就被废除了。   荆悬笑了,抬手捏了捏折阳的脸蛋,说道:   “我给你取个小名好不好?折阳怎么样?以后我就叫你折阳。”   小折阳还是懵懂的,只是隐约明白他多了一个新名字,叫折阳。   “折阳。”   眼前的一切突然变成一片漆黑,折阳只觉得后背紧贴一片炙热,胸口肆虐着一只手,那只手触感粗糙,似乎戴了手套。   “折阳。”   耳边一直有人叫着他的名字,分外熟悉的嗓音,裹挟着呼出的热气,烫的他耳根发热,浑身发软无力。   “折阳。”   “别叫了!”折阳忍不住大喊。   “折阳。”那声音不依不饶,依旧不断重复着他的名字。   “我说别叫了!”折阳一声大喊,睁开了眼睛。   室内是蒙蒙的亮光,几缕阳光透过厚实的窗帘悄悄挤了进来。   折阳睡出了一身汗,背后贴着的床单已经湿了,胸口却一片冰凉,冰凉又带着奇异的痒和灼烧感,冰火两重天似的,分外难耐。   他带着睡颜转头,看到了一个光秃秃的骷髅头,漆黑眼眶里的两点红光都消失了,白骨似乎在熟睡。   折阳微微皱眉,掀开被子,一手探进了自己的上衣里,从胸口灼热泛痒的地方摸到了一只手,手指修长、温度冰凉,是荆悬的手。   他沉着脸把荆悬的手拎出来,动作间扯到胸前,轻声嘶气。   荆悬还在装死,一动不动的,假装自己是一具白骨标本。   折阳刚想把白骨用被子卷起来扔出去,夜里的梦突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他动作一顿,松开手扔下白骨走进浴室。   脱睡衣的时候布料划过胸前带起一阵细微的痒,难以描述,也许本该是又痒又痛的,可他感觉不到疼,只剩痒意反而更钻心难忍。   他扔了衣服一抬头,看到镜子里上身顶天立地的两个地方,微微张大了嘴,像是不敢置信。   一是不敢相信能变成这样,二是不敢相信白骨这么大的胆子。   他的体质让他就算红肿也能很快消退,可红肿消退了,感觉还在,痒意还在。   他阴着脸洗完澡,套上短袖后一照镜子,脸色快黑成了锅底。   夏季的衣服都薄,有点什么不平的地方都会显露出来。   折阳默默的重新裹上睡袍,在房间里给外室的座机打电话。   乐安接起电话,没想到是折阳,听起来阴森森的,让她一个鬼都小心起来。   “老、老板,你怎么打店里的座机?”   “去买一盒创可贴。”折阳道。   “老板,你受伤了吗?”乐安立刻追问,又想起他们老板伤口愈合超快,没准她回来的时候老板的伤口已经没了。   乐安还想再问什么,突然闭嘴了,她的直觉告诉她,多问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一大早,乐安就跑去药店给折阳带了盒创可贴回来,折阳只开了门缝接过创可贴又躲进去。   他沉默走进浴室,全程忽略还躺在床上装死的白骨。   不一会儿,乐安就看到他们老板穿着有点厚的卫衣出来,她张了张嘴,赶紧转开了头。   她总觉得她再看两眼,就会挨骂。   折阳面无表情地坐在凳子上开始削伞骨,手里的柳叶小刀用的又快又狠,就像在削着其他什么东西。   他的确是让乐安买了创可贴回来,可他发现就算贴了创可贴依旧很突出,干脆打叉贴了两个,更突出了。   没办法他只能翻出厚一点的卫衣穿上,此时削着竹子,只当自己在削荆悬。   在地下躺了九百年的荆悬,复活后那些雅正深粹、克己复礼都跟着消失的另一半魂灵丢了,剩下的这一半……   折阳咬了咬唇,脸颊上飞起一片薄红。   乐安只是没忍住偷看了一眼,就看到他们老板突然脸红了,她一转头,又看到卧室那边的门开了一条缝隙,一点红光偷偷从门缝看向折阳,是白骨。   “……”   她怎么总觉得伞铺一大早就奇奇怪怪的。   一直被忽略的温书清看了眼还被绑着的消防员,又看了眼负责看守他们的布偶猫,挡着嘴偷偷问了一句:   “你们鬼差谈恋爱都这么重口的吗?人和骨头架子?”   布偶猫背毛全炸开了,赶紧跳上去捂住了温书清的嘴。   可惜晚了,折阳已经听到了。   他捏着那把柳叶小刀走了过来,唇边弯起阴森森的笑容,轻声询问:   “你说谁和谁谈恋爱?”   作者有话要说:荆悬:顶天立地的很漂亮。   折阳:【疯狂磨刀】。   感谢在2021-05-18 20:19:23~2021-05-20 20:41: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莫问愁10瓶;时雨、666、qweasd月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八章 问答他喜欢你吗?   面对生气中的折阳,布偶猫已经先一步跑远了,站在门口,一副看情况不对随时准备跑路的模样。   温书清跑不了,她和消防员都被折阳用阵法关在了伞铺里,她也没想跑。   她看了眼折阳手里的柳叶小刀,夸赞道:   “这把刀真漂亮。”   折阳愣了一下,也低头看自己手里握着的刀。   温书清又问:   “是那个骨头架子送你的吗?”   被点名的骨头架子终于打开门走了出来,悄无声息地站在折阳身后,周身的黑雾还是没有要消停的意思,铺开一大片,大有把整个伞铺都笼罩上的意思。   折阳没回答,抬手头也不回地把小刀往后甩,小刀“咻”地穿过白骨空荡荡的肋骨间,扎进了未打磨的楠竹里。   白骨没有皮囊,一把小刀穿过去他也不会受伤,可他还是抬手捂着自己的肋骨,低头看了看,似乎很委屈。   他在意的不是受不受伤,而是折阳用刀穿过了他。   即将笼罩伞铺的黑雾终于收敛了许多,一点点地回到白骨身边慢慢消失。   “我看你很闲,不如忙一忙?”折阳说道,一点没有要回头看白骨的意思,显然是知道白骨站在他身后。   白骨见折阳半天不回头,放下了捂着肋骨的手,一点点黑雾又飘了出去,细细一缕小心翼翼地缠上折阳的小指。   折阳感觉到了,小指微微蜷缩,假装不知,随他去了,一大早生得气被温书清一搅和,已经散得七七八八。   温书清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模样,耸了耸肩膀:   “好啊,反正也死了,没什么事情做。”   布偶猫听了立刻转身,前爪刚迈出去,折阳的声音已经到了。   “猫。”   布偶猫浑身僵硬,不愿意回头。   “带着她去蜡烛屋做打扫,务必把每一个格子都清理干净。”   布偶猫哀嚎:   “为什么要带上我!为什么又是我!”   蜡烛屋里满墙都是放蜡烛的格子,如今蜡烛空了,大部分是一些烛泪,打扫起来又困难又繁琐,十分累人。   布偶猫浑身丧气的领着温书清进蜡烛屋,温书清手里拎着水桶和抹布,看到满墙的格子更好奇了。   她像是一点都不怕折阳,甚至对伞铺的一切都万分好奇,想到什么都会问出来,也不管折阳回不回答,就是一连串的问。   起初折阳脸色很黑,在温书清一个接一个问题的骚扰下,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去外室拿了把伞过来。   乐安抱着自己的油纸伞,立刻去探头看折阳给温书情的是什么模样的伞。   她一直想问折阳给她的这把伞有什么含义,可她不敢,一直没问出口。   温书情也没问这是干什么的,接过伞直接撑开,看到一片漆黑的伞面笑了笑:   “这伞做得这么粗糙吗?连图案都没有。”   折阳没说话,转身坐在了荆悬的画像面前,说道:   “你都想问什么?问吧。”   白骨见折阳坐下,也走过来坐在折阳身边。   折阳看着画像,他就看着折阳。   温书清笑眯眯地看着折阳和白骨的相处模式,问道:   “这画像里的人是那副骨头架子吧?”   折阳这次回答了温书清的问题:   “是。”   当他的回答说出口后,蜡烛屋又一只崭新的蜡烛“扑哧”一声燃起了小小的火苗。   乐安好奇地趴在门口看,她如今已经知道了那些蜡烛代表什么,只是她无法理解为什么温书清的遗愿是得到折阳的答案?   温书清死前和他们老板应该不认识,为什么回答温书清的问题就能得到供奉呢?   不只是这些,还有折阳递给温书清的那把黑漆漆的油纸伞,如今十分信任折阳的乐安坚信那把黑漆麻乌的油纸伞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温书清得到了答案,转身看向折阳,继续问了下去,折阳也都回答得很干脆。   “你们是恋人吗?”   “不是。”   “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你们认识很久了?”   “是。”   温书清也看向墙上的画像,画像里的荆悬背影决绝。   “他先离开你的?”   折阳这次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画像许久,才说道:   “……是。”   温书清点了点头,神情有着隐隐的兴奋,又问:   “你喜欢他?”   折阳这次没有回答。   温书清不在意,又问:   “那么……你爱他?”   折阳还是未答,温书清看向了在折阳旁边安静得好像死物的白骨。   “那副骨头架子呢?他喜欢你吗?爱你吗?”   折阳突然起身,推开了坐在身边的白骨,转身往外走。   “问题问完了?把这里打扫干净,扫不干净不许出来。”   温书清看着折阳离开,又看着白骨紧巴巴的跟上去,笑了笑,转身继续擦这些蜡烛格子。   她擦到那盏新点燃的蜡烛,看着幽幽的烛光,轻声说:   “虽然不太清楚,可直觉告诉我这里的每一个格子都有着非常有趣的故事,包括这家伞铺,都很有意思。”   布偶猫爪子按着一块小抹布,擦一下休息十分钟,听到温书清的自言自语咧了咧猫嘴,做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有时候它也觉得人类很有意思,明明都死了,对别人的事还那么感兴趣。   折阳去看了仍旧傻傻呆呆地消防员,他走到消防员面前坐下,也没说话。   白骨老老实实地站在折阳身后,缠在折阳小指上的黑雾像条灵活的小蛇,爬啊爬的,缠上了折阳整只手。   折阳看着发呆似的消防员,也跟着发起呆。   荆悬喜欢他吗?爱他吗?   折阳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若是十八岁之前的折阳,还没有从荆悬的寝殿里搬出来的折阳,听到这种问题肯定会觉得搞笑,荆悬怎么会不喜欢他、不爱他呢?   荆悬从他五岁起就把他带在身边,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这样的荆悬怎么会不喜欢他、不爱他呢?   那时候的折阳很自信,他从小就觉得他和荆悬是肯定要在一起的,他以为荆悬也是这么想的。   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烈战国的国情与刑法,也从未将那些对同性之情的严苛律令当做是他们之间的阻碍,他的眼中、心中只有欢喜和爱,又怎么会想那么多?   就算想了又如何,他不怕,从来不怕。   可是后来荆悬开始疏远他,他以为荆悬怕了。   再后来,他觉得荆悬不是怕什么劳什子的刑法律令,荆悬是不喜欢他。   因为不喜欢他才会让他搬出寝殿,因为不喜欢他才会疏远他,因为不喜欢他才会许久都不愿意与他见面,因为不喜欢他才会……将他扔下独自赴战。   哪怕现在复活后的白骨对他百般依恋、万般保护,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或者说他不敢深究。   白骨的这幅占有姿态到底是因为他这个人,还是因为他身上的血肉?   他现在连心脏都没有,折阳要怎么相信他会喜欢一个人?   与其说是喜欢,更像是护食,护得不是他,是他的血肉。   折阳想着想着,慢慢趴在了桌子上,侧过头看站在身边的白骨。   他冲白骨勾了勾手指,白骨立刻弯腰凑过来,将自己光秃秃的骷髅头怼到了折阳面前,恨不得跟折阳紧紧贴着。   折阳指尖顶着白骨的脑门将他推远了一点,小声问:   “骨头架子,你喜欢我吗?”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稍远一点就听不见。   白骨眼眶里的两点红光直勾勾地盯着折阳,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没有任何反应。   折阳心里说不上是什么心情,他早就料到了白骨不会有任何反应。   一直被忽略的乐安学着布偶猫平时的样子,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直到傻呆呆地消防员突然站起来走到她的面前,伸手在自己身上的所有口袋里不断翻找着。   消防员的动作太大,折阳已经坐直身体看了过去。   乐安求助地看向折阳,折阳将指尖比在唇中央,示意乐安稍安毋躁。   谁知白骨也学着折阳的动作,把自己的指尖点在了折阳的唇上。   温热的唇畔蓦地感受到一片冰凉,折阳下意识地舔了下唇角,碰到了白骨的指尖。   一直愣愣木木的白骨这回反应很快,指尖飞速勾了下折阳的舌尖,然后收回手,照旧一副骨架标本的德行站在折阳旁边。   折阳侧头狠狠瞪了白骨一眼,紧闭嘴用牙齿轻咬了下自己的舌尖才压下了心中莫名的燥。   消防员还在乱翻口袋,翻了一会儿双手捧着递到乐安面前,从来到伞铺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萱萱,给……给……”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双手往前递,乐安看了眼消防员捧起来的双手,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折阳也看到了他空空如也的双手,对乐安点了点头。   乐安做出拿东西的动作,假装从消防员的手里拿走了什么。   消防员低头看着乐安,突然一连后退,神情慌张起来。   “不是,不是这样,不对,没有……怎么没有呢……”   说着消防员就转身往外跑,伞铺有阵法挡着,他跑不出去就一次次地撞到阵法弹回来,再撞上去。   折阳皱了皱眉,转身拿了一把油纸伞,挥手撤了阵法,看到消防员跑出去打算跟上。   他刚迈出伞铺,看到身后紧跟的白骨步伐一顿,只能停下,对乐安说道:   “乐安,你追上去,别追丢了,我很快赶上。”   乐安点点头,撑起油纸伞快步跟了上去。   折阳着急,上前主动拉住了荆悬的手,领着他进屋套衣服和头套。   他若是出去,荆悬肯定会跟着他往外跑,这要是让他这个样子出去不得吓死几个。   荆悬被折阳主动牵了手,要多乖有多乖,围绕在周身的黑雾欢快地荡漾,顺着折阳的手腕爬上去,把折阳全身都缠住了。   这次他学乖了,没有整个笼罩住折阳,而是将黑雾变成几缕,把折阳缠了个五花大绑。   折阳着急去追消防员,没工夫搭理他,也就没管。   黑雾更加得寸进尺,从折阳后背绕到前面,把自己搓成三指宽的一缕,冲着折阳的唇就吧唧亲了上去。   折阳感到嘴唇一凉,给荆悬系扣子的手一顿,张嘴就把贴着他嘴唇的黑雾给咬断了,吞进嘴里一部分。   荆悬浑身一僵,似乎没想到折阳会这么做。   折阳含着一口黑雾,口中冰冰凉凉的。   他给荆悬系好扣子戴上头套,闭着嘴冲荆悬森然一笑,将口中的黑雾冲着荆悬吹了出来。   被吹出来的黑雾不知是吓傻了还是太兴奋,立刻炸成一个刺猬球,猛地冲刺回荆悬身上消失了。   折阳吹完黑雾扯过荆悬的手往外走,荆悬下意识地跑动跟上,只是跑动间觉得两条腿中间空空荡荡的那个地方有点疼。   明明那里什么都没有。   折阳边跑边皱眉,抿了抿唇,觉得口中还留下一丝冰凉。   他怎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作者有话要说:问:你是吓傻了还是太兴奋?   黑雾刺猬球:就……挺刺激的……   感谢在2021-05-20 20:41:58~2021-05-21 20:34: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巡5瓶;时雨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九章 墙咚怎样才能填满空虚   乐安紧跟消防员在街上狂奔,时不时往后看,看到已经慢慢追赶上来的折阳和荆悬才松了口气。   折阳出来的急,随手找了个头套就给荆悬套上了,还是那个绿油油的仙人掌,头顶的小粉花在跑动间迎风招展,别提多搞笑了。   两个人牵着手在马路上狂奔,实在有点引人注意,折阳微微皱眉,推了下鼻梁上架着的圆片墨镜,松开了荆悬的手。   “跟紧我。”松了手又怕荆悬不听话,折阳还叮嘱了一句。   他看了眼一直跟在他身后半个身位的荆悬,确定他没有要乱跑的意思,这才专注去追消防员。   跟在折阳身后的荆悬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心,两点红光透过仙人掌头套落到了折阳的手上,又从手上移开,看向折阳的腰间,不知在想些什么。   消防员一路狂奔,他生前是一名消防员,体力自然不错,死后脱离了肉身,奔跑速度更快了,就是折阳渐渐也跟不上了,不得不停了下来。   乐安也是鬼魂,身体轻巧,见折阳停下来跟她摆手,她只能自己继续跟着。   折阳停下来撑着膝盖喘气,消防员一路乱跑,领着他们不知钻进哪里的小巷子,七拐八拐的,一停下来就看不到乐安和消防员的身影。   荆悬学着折阳的样子撑着膝盖弯腰,侧着脑袋看他。   折阳喘匀了气,转头一见荆悬这幅蠢样子就有点想笑。   他起身拉了荆悬一把,问他:   “你的黑雾应该能找到那个消防员?你去前面带路,带我去找他。”   荆悬看着折阳,一动不动。   折阳以为他没听懂,往前面的方向指了指,又重复了一遍。   “之前那个男鬼,还记得吗?带我去找他。”   荆悬还是不动。   折阳微微皱眉,轻轻推着荆悬的肩膀,催促道:   “走啊,一会儿来不及了。”   荆悬突然转身,牵住了折阳的手。   折阳一愣:   “干什么?我让你带我去找他,不是让你找到我。”   荆悬松手,上前一步,一把抱起了折阳。   不是打横抱起,而是一手拖着折阳,抱小孩一样把折阳抱了起来,让折阳坐在他的臂弯里。   折阳突然腾空,下意识揽住荆悬的脖颈,惊呼:   “你干什么?”   荆悬不会说话,只是抱着折阳跑了起来,前面一缕黑雾探路,跑得很快。   折阳以为荆悬终于听明白带他去找消防员,可也没必要把他抱起来啊!   他拍了拍荆悬的肩膀,想要下来: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荆悬不为所动,折阳拍得狠了,他终于停下放下折阳,可他也不走了。   折阳再次催促:   “走啊,干什么呢!”   荆悬看了眼前方,又转头直勾勾地盯着折阳,突然张开了双手,做出一个等待拥抱的姿势。   折阳抿紧唇,盯着荆悬半晌,冷声道:   “你威胁我?没有你我一样能找到他们。”   说着折阳转身,兀自往前走。   荆悬张开的双臂还僵硬在半空中,他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转身跟上即将走过转角的折阳。   折阳知道荆悬跟上来了,他不理他,直到荆悬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了折阳的衣角,一缕黑雾老老实实的窜到前面去带路。   “荆悬。”   折阳突然停了下来,看着一旁小心翼翼地白骨,叹了口气。   荆悬如今行事全凭本能,跟他生气又有什么意义呢?   折阳上前一步,主动抬手搂住了荆悬的脖颈。   荆悬还捏着折阳的衣角,愣愣的半晌没动。   折阳不耐烦地说道:   “愣着干什么?抱我啊,我也懒得自己走,你带我走小路去找他们。”   话音刚落折阳已经腾空了,他坐在荆悬的臂弯里,干脆摘了墨镜勾在指尖,把脸颊埋进了荆悬的颈窝。   如今的荆悬全是骨头,怀抱都是冷硬硌人的,可折阳依旧觉得熟悉。   折阳比荆悬小五岁,他小时候发育晚,长得矮,荆悬从小就高高大大的,总喜欢这么抱着他。   读书时抱着、吃饭时抱着、走路时抱着,就连睡觉都要紧紧黏在一起,甚至可以说折阳就是在荆悬的怀抱里长大的。   比起皇宫里的花香、熏香,他更熟悉的是属于荆悬的气息。   哪怕时隔九百年,哪怕此时的荆悬只剩骨架,折阳还是很熟悉他身上的气息,只是曾经的温暖变成了现在的冷硬。   折阳不自觉地收紧手臂,虽然如今的怀抱冷硬,至少比荆悬埋在地里强。   荆悬抱着折阳走得很快,他本来是跑着的,但是跑动的姿势会颠到折阳,所以荆悬选择快走。   他缺了一半魂灵,一天的时间里大脑基本是混沌的,可在他少有的意识里,闪过的念头全都是折阳。   不让折阳疼、不让折阳不舒服、跟紧折阳、粘着折阳,还有……占有折阳。   可到底怎么占有他又觉得茫然,仅仅只是悄悄地捏着衣角、牵手或是半夜里偷偷地拥抱都不够,他的内心依旧空虚。   荆悬抱着折阳在小巷里乱走,黑雾看似在前头带路,其实根本窜得毫无章法。   他搂着怀里的折阳,忍不住收紧了力度,只有此时,他心中的空虚才能稍稍填满。   明明他现在连心脏都没有。   盛夏里被荆悬抱着还挺舒服,折阳甚至困顿地打了个哈欠,他微微抬头看着前头即将转弯的小巷岔路,总觉得有点眼熟。   他怎么觉得荆悬又带他走了回来?   “荆悬!”   折阳挺直腰想从荆悬身上下来,他算是发现了,荆悬压根没带他去找人,只是带着他在小巷里面兜圈子!   “放我下去!我让你带我去找男鬼,你带我兜什么圈子!”   折阳推着荆悬的肩膀,心中的旖旎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就不该指望如今的荆悬能听懂人话,他连大脑都没有怎么听懂人话!   荆悬在折阳的推拒挣扎下不甘不愿地停了下来,但还是不愿意放下折阳。   折阳挣扎得太厉害,荆悬有点抱不住他了,不是不能用更强硬的力道,只是那样会伤到折阳。   他没办法,空空如也的骷髅头看向一边的墙,一把举着折阳按在了墙上,让折阳挣扎的双腿挂在他的臂弯缠在腰间,双手托着折阳的腰,让折阳连挣扎的空间都没有了。   突然被荆悬夹在了他和墙中间,折阳愣了一下。   “荆悬,你发什么疯?”   荆悬当然说不了话,他只是看着面前因为挣扎而面颊绯红的折阳,忍不住一点一点地靠近。   他能感受到折阳呼出的温暖气息,手下柔韧的腰肢和同样温暖的体温,荆悬隐约觉得他好像要明白了,明白到底怎样才能填满心中的空虚……   折阳看着逐渐靠近的仙人掌,嘴角微抽,抬手揪着仙人掌上面的小粉花喊道:   “你起来!”   荆悬任由折阳揪着头套,依旧固执地不断靠近。   折阳一用力,把荆悬脑袋上的头套给揪掉了,他随手扔了头套,开始踢腿。   他两条腿被荆悬卡在臂弯里,看着越凑越近的骷髅头,折阳干脆用中指和食指岔开戳进了荆悬头骨上空荡荡的鼻孔里,顶着他的脑袋往后推。   “让你起来!你呲着两排大板牙离我这么近干什么!”   被戳了鼻孔又被吼了的白骨终于停下,他像是受到了打击,缓缓松手,任由折阳跳出了怀抱。   折阳捡起地上的仙人掌头套,抬手抓过荆悬给他重新套上,警告道:   “别耍花样,赶紧带我去找他们,不然你这辈子别想进我房间,也别想靠近我半步!”   白骨还有些失魂落魄,这回倒是没再捣乱,一缕黑雾老老实实的带路,领着两人快速穿过小巷,停在了一所私立中学的后门。   乐安正撑着伞焦急地站在后门原地转圈,看到折阳和荆悬激动得跳起来挥手。   “老板!老板!在这里!”   折阳赶过去问道:   “那个消防员呢?”   乐安指了指栅栏里面,说道:   “他冲进学校里了,我没敢再跟着。”   折阳看向里面,又看了看表。   “快到中午放学时间了,我们去前门等着,他要是进去找人,总会跟着他找的人出来。”   乐安点了点头,跟着折阳和荆悬绕到了私立中学的前门。   等到中午铃声响起,学校大门打开,一群充满青春朝气的学生走了出来,乐安撑着伞看着面前路过的学生,神情黯了黯。   等学生都快走光了,才见消防员的魂灵紧紧跟在一个女生身边往外走。   这是一所集合了初中和高中的私立中学,消防员紧跟着的女生应该是初中生,个子小小的,大夏天穿着长衣长裤,戴着帽子、口罩甚至还有墨镜。   消防员跟在女生身边,嘴巴开开合合,看口型应该是在喊着:   “萱萱、萱萱……”   “是他女儿吗?”乐安问道。   折阳未答,直接上前拦住了这个女生。   女生吓了一跳,小心谨慎地后退两步,抬手捂住了脸上的口罩,问道:   “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折阳问道:   “你爸爸是消防员?或者你家里有人是消防员?”   乐安再次震惊于他们老板的直白,正想上前去安抚一下这个女生的情绪,就被撞了一下,差点没拿住油纸伞。   有几个因为打球出来晚了的男生,风风火火地跑出来,边走边打闹,也不看路,其中一个男生撞到了乐安,踉跄一下没站稳,又撞到了旁边的女生。   女生个头比乐安还矮,头上的帽子被撞掉了,乐安隐约看到女生眼睛旁边似乎都是起伏狰狞的疤痕,没等她看清,就见折阳突然伸手把女生拽过去,将女生的头按进了怀里。   折阳看向撞人的男生,冷声说:   “道歉。”   即使折阳的双眼被墨镜挡着,被他看着的男生依旧有点害怕。   男生看了眼折阳身后顶着仙人掌头套的高大男人,又看了看折阳,弯腰捡起女生的帽子递过去,低下了头:   “不好意思啊,真对不起,我没看路,不是故意的。”   折阳接过帽子扣在女生头顶,这才放男生离开。   几个男生不敢打闹了,纷纷低着头快步离开。   女生也立刻从折阳怀里出来,慌张整理自己的帽子,磕磕巴巴地说道:   “我、我不会谢谢你的。”   折阳无所谓,他又问了之前的问题:   “你家里有人是消防员?”   女生一手按着帽子,一手按着口罩,头也不回的跑了,根本不回答折阳的问题。   她一跑,消防员就要跟着,被折阳拦住。   这次他没有绑着消防员,只是看着他焦急的脸,说道:   “死人的魂灵总跟在活人身边,对活人百害而无一利。”   消防员缓缓低头,终于不再乱跑。   折阳看了眼头顶的烈日,说道:   “你要想再见她,就跟我回伞铺。”   作者有话要说:荆悬:你等我恢复……   折阳:能狂一天是一天!   感谢在2021-05-21 20:34:16~2021-05-22 21:08: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染染呀9 10瓶;顾安生6瓶;清灰5瓶;楼台倒影入池塘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章 我疼扒衣服得心应手   消防员只有跟在叫“萱萱”的女生身边时才会露出一些表情,离开了萱萱,他又变成那副傻呆茫然的模样,虽然傻但还记得跟着折阳,回去的路上没再绑着他。   回去时路过手机店,折阳突然停下,看了看店里排列整齐的柜台,领着几人进去。   “挑吧,太贵的买不起。”折阳看着乐安说道。   乐安一愣,伸手指了指自己:   “是……给我买吗?”   折阳微微低头,将墨镜勾下来一点,挑眉看她:   “不想要?那就不买了,刚好省钱。”   乐安立刻改口:   “不不不!要的!我想要的!”   她话都没来得及说完,人已经趴到柜台上去看了。   买了手机出来,折阳又给乐安办了一张手机卡交给她。   “方便联系,如果再出现今天这种情况,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乐安用力点头,捧着新手机爱不释手。   快到伞铺时已是傍晚,乐安和消防员走在后面,折阳和荆悬走在前面,荆悬一路上揪着折阳的衣角,低着头,像是在跟折阳认错。   折阳侧眸看了荆悬好几眼,唇角微勾,什么都没说。   走进遗荫巷,远远看到伞铺旁边的铺子打开了门,门口摆着一大堆东西,两个男人正坐在箱子上吃西瓜,布偶猫也蹲在一边啃西瓜。   看到折阳几人,见过一次面的隔壁店主蒋暮起身,冲折阳他们招了招手。   “回来了?”他先是看了折阳一眼,又去看荆悬和乐安,笑了笑。   “你们伞铺总是这么热闹。”   折阳没说话,视线落到一旁专注啃西瓜的布偶猫身上。   布偶猫啃西瓜的动作一僵,抬起头,嘴边红通通的,连胸前的毛毛上都是西瓜汁。   它抖了抖胡子,没说话,也没再继续啃西瓜,爪子把还剩一点的西瓜往前推了推,自动转身走进了伞铺。   蒋暮拿起西瓜要递给折阳,折阳看了一眼,没接,面对热情好客的蒋暮,他表现得十分冷漠。   蒋暮又把西瓜递向了乐安,乐安赶忙摆手拒绝了。   老板都不吃,她怎么敢吃。   蒋暮又看向荆悬,看着他头顶的仙人掌头套,思量片刻,自己把西瓜又放下了。   之前坐在一旁和蒋暮一起啃西瓜的男人站了起来,走到蒋暮身边,一把揽过蒋暮的肩膀,看着折阳有点生气,白了折阳一眼,说道:   “我说小暮暮,你这新邻居看样子有点不好相处啊。”   这男人身量挺高,只比荆悬矮一点,揽着蒋暮一副保护的姿态,染着一头浅浅的小黄毛,痞里痞气的。   折阳不理,路过几人要进伞铺,荆悬紧紧跟在折阳身边,他周身的黑雾一般人看不见,但乐安能看到,从那小黄毛态度差劲开始,荆悬周身的黑雾就有点暴躁。   乐安也不敢多待,领着消防员要一起进去。   折阳一只脚刚迈进伞铺大门,小黄毛突然叫住了折阳。   “哎,你等等,说你呢,打扮得跟瞎子似的那个。”   折阳脚步一顿,随手拿起门边的一把伞,转身走向两人一步,突然将伞抡了过去,伞尖直指小黄毛的眼珠子。   “叫我吗?”折阳冷声说。   小黄毛吓了一跳,立刻暴躁起来,蒋暮赶紧把小黄毛往后推,连声道歉:   “不好意思,他没有侮辱你的意思,他这个人就这样,大大咧咧的,今天是我们打扰你了,我们之前见过的你还记得吗?我在你隔壁开了一家古玩店,本来想去打个招呼,看你们家只有一只猫咪在,也没敢进去,以后大家都是邻居,还要和平相处啊,和平相处。”   蒋暮说着往后怼了怼小黄毛,折阳收回伞,头也不回的进了伞铺,隐约听到后面两个人在小声谈话。   “卫迭意你怎么回事,跟人家说话那么不客气!”   “我哪儿不客气了啊,我就是看他眼熟,想问问我跟他是不是见过!”   乐安跟在最后,听了两句,赶紧把伞铺的门给关上了。   门一关上,布偶猫才敢说话:   “折阳,我可不是为了吃西瓜才过去的,我这是去帮你打探消息的,这以后隔壁住了人,咱们干什么事就不方便了!”   折阳听了,视线落在了布偶猫沾满西瓜汁的嘴巴和胸毛上,显然不相信。   布偶猫赶紧抬爪子擦嘴,把爪子也擦红了。   “真的!我你还不相信吗?我都打听好了,那两个人一个叫蒋暮,咱们之前见过,另一个叫卫迭意,好像是那个蒋暮的朋友,蒋暮在咱们隔壁开了家古玩店,卫迭意来给他帮忙。”   折阳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还是温热的,他看了眼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温书清,这茶显然是她沏的。   温书清笑得温柔,说道:   “看你这里堆积了挺多茶叶,我就沏了一壶,不介意吧?”   折阳收回视线,一饮而尽。   一旁的荆悬自己摘了头套,两点红光看向折阳喝过的茶杯。   “什么古玩店开到遗荫巷来?这里除了靠着熟客的陈记卤肉店,什么铺子能开得起来?”折阳说道。   “就是啊。”布偶猫跟着点头,跳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摆出一副正经的姿态。   “我也觉得可疑,这不在他们旁边偷听了一下午帮你打听消息么,你还不信。”   “哎!折阳你可别那么冷冰冰地看着我,我有毛我不怕冷的啊!我都打听完了,他们那个古玩店主打的是电商,网上卖的小玩意儿,在这里租铺子就为了便宜。”   折阳摘下墨镜扔到桌子上,说道:   “遗荫巷一排铺子都空着,价格都便宜,偏偏租在我们隔壁?”   布偶猫不当回事:   “你就是疑心重,这一排铺子肯定越往里越便宜啊,咱们是最后一家,他们是倒数第二家,肯定比前面那一排便宜不少,铺子都开到这种地方来了,还怕他是巷子头还是巷子尾吗?”   折阳听了没说话,想拿茶杯再倒一杯茶,伸手却落空了。   他低头一看,面前的杯子没了,旁边的荆悬拿着他的杯子,还倒满了茶水。   荆悬轻轻转动茶杯,将折阳喝过的地方面对自己,杯壁碰到牙齿,温热的茶水顺着张开的嘴灌了进去。   紧接着荆悬的衣服裤子就湿了,他没有内脏,这一杯茶就是给他冲洗了一下骨头。   折阳沉默片刻,忍不住说道:   “……你蠢吗?”   荆悬还愣愣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杯子,半晌才低头,看自己湿淋淋的裤子,他是坐着的,裤子中央湿了一片,像是小孩子尿裤子。   布偶猫想笑,立刻转过身体,一只猫直抖。   乐安也抽了抽嘴角,领着消防员坐到温书清身边去了。   折阳起身,抓起荆悬的手往卧室走。   “乐安,你去问他们的遗愿。”   乐安立刻点头,看着折阳领着荆悬进卧室,还把门关上了。   一进卧室,折阳就开始扒荆悬的衣服。   如今他扒荆悬的衣服扒得得心应手,荆悬一点都不会反抗,可不像以前,他不过抽了荆悬的腰带,荆悬就好久不愿意见他。   脱到袖子,荆悬还会主动抬手。   扒光衣服,折阳把荆悬推进浴室,他又怕荆悬不会弄,进去给他调好水温,把浴球塞到他手里,指了指哪瓶是沐浴液。   “自己洗,洗干净再出来。”   转头折阳就把荆悬的衣服扔进了洗衣机,出门趴在床上网购。   如今给荆悬买衣服、买头套也是折阳的爱好之一。   逛着逛着,看到一身古装,窄袖长袍,玄黑的颜色,做得十分精美。   折阳把这套古装加进购物车,犹豫许久扔了手机还是没买。   荆悬这次在里面洗了好久没有出来,折阳等烦了,不知不觉睡着了。   折阳让荆悬好好洗干净,荆悬真的在认真洗澡,拿着浴球试图把自己的每一根骨头都擦一遍,等他带着一身水汽出来时,折阳还趴在床上,枕着手臂熟睡。   荆悬本就动作轻,这下更是小心翼翼,悄悄坐在床边看着折阳的睡脸。   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伸手想要摸一摸,指尖刚碰到折阳的脸颊,就被折阳握住了。   折阳并没有醒,他还在睡梦中,抓住荆悬只是下意识的动作。   荆悬想要把手拿回来再摸一摸折阳的脸,折阳却突然抓着荆悬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颊旁边,轻声呢喃着:   “荆悬,别走。”   “别走……”   荆悬不再动,保持着微微起身的僵硬姿势,默默陪着折阳熟睡。   乐安被折阳予以重任,面对温书清和消防员,学着折阳的样子询问:   “你有什么遗愿吗?”   温书清看了眼消防员,说道:   “小乐安,你先问问他吧。”   乐安脸一红,又去看消防员:   “那……你有什么遗愿吗?”   消防员坐在那里,傻呆呆地低着头,半晌只知道不停说着:   “萱萱……萱萱……”   乐安又问了几遍,消防员压根不理她。   她求助地看向布偶猫,布偶猫正对着镜子打理自己被西瓜汁染红的毛,没工夫搭理她。   乐安又看向折阳卧室紧闭的房门,心中祈祷她的老板赶紧出来吧,她真的做不来啊。   折阳这一觉睡得很安心,从荆悬复活后,他总是回想起曾经,不只是回想,梦里也是。   荆悬安安静静地陪着折阳,突然看到折阳哭了。   一颗又一颗的泪珠顺着脸颊不断滑下,折阳更紧的握着荆悬的手,哽咽了一声,小声呢喃着:   “荆悬,我疼,我疼……荆悬……”   作者有话要说:荆悬:等我肉都长好了,你还会帮我洗澡吗?   折阳:……看你表现?   感谢在2021-05-22 21:08:12~2021-05-24 19:2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里不知身是客29瓶;默阿默、白白不举铁20瓶;懵、醒10瓶;清灰9瓶;Danika.5瓶;吱吱在天上飞、qweasd月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一章 香味想吃折阳   折阳醒来时已经快八点了,屋内光线很暗,一睁眼就看到床前有个黑影。   他心里一惊,猛地坐起来脑门撞到了黑影,又弹了回去,黑影也被他带着倒下来趴在他身上。   一碰到黑影,折阳就知道这是荆悬。   他起身去开灯,发现还握着荆悬的手,怪不得刚才荆悬在黑暗中保持着“欢迎光临”的弯腰姿势。   灯光亮起,折阳微微眯眼,看着面前光秃秃硬邦邦的骨头架子,松开了他的手。   他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一些不太好的梦,细节又忘记了,梦里似乎拉住了荆悬的手,不同于曾经的温暖,冰凉一片,想来是他主动扯过了荆悬的手垫着睡了许久。   “你是傻子吗?你不会坐在床边?弯着腰不累吗?”折阳忍不住说他,语气很不好。   荆悬眼眶中的两点红光只知道直勾勾地盯着折阳看,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折阳看他这身光秃秃的模样,转身翻出一套黑西装给他仔细穿上。   平时总是随便给荆悬穿休闲服,给他穿西装还是第一次。   古籍里记载荆悬的长相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其实何止是长相,身量、姿态都是顶尖。   如今哪怕只剩一副骨头架子,穿上西装不去看他的骷髅头,也是气度非凡,就是身材消瘦干扁了些。   折阳给荆悬仔细整理衣领,轻声说着:   “骨头架子,你什么时候长个脑袋让我看看?我记忆里你都是穿着储君华服,或是一身战甲,现代的西服穿在你身上,不知道合不合适?”   荆悬微抬着下巴让折阳整理领口,听了折阳的话指尖动了动,没有其他反应。   折阳领着一身西装的荆悬出去,伞铺的内室、外室都没人。   乐安从厨房出来,手里捧着一叠盘子,看到一身西装的荆悬愣了好久。   “人呢?”折阳问道。   折阳出声,乐安才反应过来。   “老板,温姐姐说要给我们做烤肉吃,刚准备好材料正要点火呢,猫说等会儿烤熟了再叫你来着。”   “温姐姐?”折阳反问。   乐安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跑了。   烤肉的地方在伞铺后面的车库门前,那里有一个很小的院子,烤肉倒也够用了。   温书清正和布偶猫一起张罗着放碳点火,布偶猫一转头,看到一身西装的荆悬,张大了猫嘴。   “折阳,这什么日子你给这骨头架子穿成这样?这么隆重?”   折阳看了眼身边的荆悬,并没觉得隆重。   曾经作为储君的荆悬,日日玉冠华服,哪一件不比这简陋的西装隆重?   他自动忽略了布偶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不用他招呼,荆悬已经坐在了他旁边,还使劲往他这里挤了挤。   折阳往后一靠,淡淡的说:   “靠边去。”   荆悬又委屈巴巴地往旁边挪动了一点,就一点点,要不是看到他动弹,真发现不了他挪了。   乐安给折阳解释:   “老板,东西和肉都是从陈记卤肉店买的,不是白要人家的,我花的钱,请你们吃!”   说着还挺骄傲,挺了挺胸膛。   温书清笑呵呵的,看着乐安的神情挺宠溺,看妹妹似的。   消防员呆站在一旁,手里不知被谁给塞了一把生烤串,成了个人形架子。   这一幕很奇异,明明是一群死人魂灵,此时聚在一起,像是活人般生活笑闹着。   折阳侧头看身边的荆悬,在这伞铺里,除了死人的魂灵,活着的没有一个正常人,无论是他、荆悬,还是布偶猫。   乐安自告奋勇拿着小树枝去点燃烤肉架里面的碳,试了好几次才成功,笑得像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   炭火不大,烟尘也没多少,堆积在架子里只能看到零零星星的火光,乐安从消防员手里拿走烤串,一一摆在架子上,刚拿起扇子要扇一扇火,一直安静的消防员突然来回乱窜起来。   他慌张地四处找寻,将温书清洗菜的水盆端起来,冲着燃烧的木炭泼了过去。   “噗呲——”   刚点燃的炭火被一盆水浇熄,就连上面的烤串都没能幸免,全被水浇湿了。   “啊——我的串!”乐安和布偶猫共同惊叫,一个去抢救烤串,一个去看炭火。   消防员拎着空了的水盆,目光还看着已经熄灭的炭火,不断喃喃着:   “火、火烧起来了,好大的火……萱萱,爸爸错了,爸爸不是故意的,原谅爸爸……”   温书清已经重新拿了木炭出来,看着消防员的模样犯了难:   “他这个样子……这炭火怕是点不起来了。”   布偶猫怒瞪消防员,人立起来要把消防员带回外室关着。   折阳抬手拦了一下,说道:   “去给我拿个竹片。”   乐安应了声,立刻给折阳拿了一张竹片过来。   折阳划破手指做了一张清心符,递给乐安。   “贴他脑门上。”   乐安接过符,刚要踮脚贴上去,消防员突然一把推开了乐安。   “好香……好香……”他鼻子耸动,目光看向了折阳,呆滞的眼眸渐渐变得贪婪。   折阳指尖的伤口已经愈合,还沾着一滴血,色泽鲜红,散发着对邪祟最诱人的香味。   “啧。”   他转手就把那滴血抹到了荆悬的手背上,血液瞬间被荆悬吸收,香味消失,消防员又茫然起来,乐安赶紧把清心符给他贴了上去。   吸收了折阳一滴血液的荆悬微微抬头,看向了消防员,一只手向后,搭在了折阳身后的椅背上。   折阳似有所感,头也不回的说道:   “安静点,别伤他,听到了吗?”   他这话是说给荆悬听的,几缕已经悄悄潜伏过去的黑雾又退了回来,慢慢缠上了折阳的脚踝,顺着裤腿钻进去,裹着小腿一路向上,最后在大腿处停了下来。   黑雾倒是想继续往上,只是它的主人被折阳掐了一把,就掐在手上,谁让荆悬全身上下就一双手有肉。   “你再敢让那些黑雾往上一点试试?”折阳咬牙低声说。   黑雾倒是没再往上,可也没离开,荆悬搭在折阳身后椅背的手下滑,直接揽在了折阳的腰间。   他刚吸收了折阳的一滴血,此时正是邪念暴涨的时候,还能听话不去杀了刚刚觊觎折阳血肉的消防员,已经是十分听话了。   折阳也知荆悬如今是极厄邪祟,难以自控,看他听话没动消防员,被搂着腰这点小事他也就忍了。   贴上清心符后,消防员重新安静下来。   乐安和温书清忙着拯救烤串,布偶猫蹲坐在一边,甩着尾巴观察温书清,胡子抖了抖,说道:   “这人死了还固执地停留在尘世就是魂灵,是鬼,是天地无归的存在,鬼待在尘世久了,执念太深,自己解不了,最后就会变成厄,成了厄就会做下杀戮背负罪孽,早晚是要下地狱的,所以啊,在变成厄之前,一定要及时止损。”   布偶猫话落,乐安手里的夹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慌张捡起来,转头看了眼布偶猫,又去看消防员,显然被布偶猫的话吓到了。   布偶猫本想试探温书清,没想到吓到了乐安,无聊地“嘁”了一声。   “乐安,你怕什么?你连香味都闻不到。”   说着它又看向了温书清,压低嗓音问道:   “你呢?你闻到了吗?”   温书清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她不紧不慢地翻动着烤串,嗅了嗅烤串散发出来的香味,说道:   “闻到了,不仅是烤串的香味,还有……血液的香味。”   说着她看向了折阳,一脸的求知欲:   “我很好奇,为什么你的血液那么香?或许不只是血液,应该是你这个人,让我在那一瞬间很想扑上去,变成最原始的动物,只知道撕咬猎物,吞吃血肉。”   “折阳,你是我见过最可怕的人。”   突然被冠上“最可怕的人”这种名头,折阳打了个哈欠,催促道:   “烤快点,多刷酱、多加辣。”   被彻底忽视,温书清一点都不气,她把熟了的烤串放进盘子里,主动走过来递给折阳。   “你不解决一下我的好奇心吗?我以为我对你还有用。”   在伞铺呆了两天,温书清早就知道折阳不是什么鬼差了。   折阳接过盘子,面无表情的往里面撒辣椒粉。   “最可怕的人现在需要你快点烤,别墨迹。”   温书清转身任劳任怨的烤串,乐安被赶去吃东西,她自己坐在烤架前忙碌。   看着弥漫的烟尘,温书清又问:   “你们这个伞铺很奇怪,卖伞却不收钱,我很想知道你给我那把伞,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你不是已经给了点吗?”折阳咬了一口肉串,眯了眯眼睛,觉得还是不够味,又开始使劲往里面撒辣椒,还撒了一把盐。   温书清听到折阳这么说,终于怔愣起来,她仔细思索,实在不知道她给过折阳什么。   折阳不再理她,专注撸串,装烤串的盘子被荆悬接了过去,他拿起一根肉串仔细吹了吹,不凉了才递给折阳。   看着递过来的肉串,折阳愣了一下,舌尖在口腔里找了找,发现当真被烫坏了一块。   他不知道疼痛,有时候受伤了都发现不了。   可他也不在乎,反正伤口很快就会好。   折阳推开荆悬递过来的烤串,嫌麻烦,想去拿盘子,被荆悬躲开了。   荆悬固执地再次递过来烤串,这次直接递到了折阳嘴边。   折阳皱着眉,犹豫许久,还是低下头轻轻咬了一口。   本该大口撸串的,被荆悬这么一喂,折阳反而吃得斯文起来。   吃饱肚子,折阳推开荆悬要给他擦嘴的手,自己拿纸巾抹了抹,嘴唇被辣椒辣得泛红,又用纸巾使劲擦过,唇角都破了皮。   他不在意的舔了舔嘴角,忽略身边直勾勾盯着他的荆悬,说道:   “明天去学校堵萱萱,从她那里找突破口。”   消防员听到萱萱的名字动了动,看了过来。   折阳先起身,离开了车库。   荆悬紧跟在他身后,折阳没当回事。   他走进卧室,突然被荆悬扯过去一把按在了门上。   卧室的灯还没有开,黑乎乎的,只有荆悬眼眶里的两点红光,在极近的位置盯着他看。   折阳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今晚荆悬吸收过他的血,嘲讽道:   “那么一点血就能让你失控?失控到想吃了我?”   折阳说得吃,当然是真正意义上的吃,吞吃他的血肉。   荆悬混沌的大脑只听进去了这个“吃”字,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折阳,迷迷糊糊的有了一个意识。   吃……想吃折阳……很想吃……   折阳刚嘲讽完就有点后悔,黑暗中突然觉得脖颈一凉,衣领被扯开,荆悬低头靠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折阳:你想怎么吃?清蒸还是红烧?是不是还要我主动扒光了送上去?   荆悬:【缓缓点头】   折阳:…… 第二十二章 温暖过来抱我   荆悬指尖勾着折阳的衣领,将他的领子拉扯歪斜,露出线条清晰好看的锁骨。   盛夏的夜晚虽然不冷,但还是有点小凉风的,更何况荆悬的指尖冰凉,指尖似有若无的碰触折阳的皮肤,感官强烈难以忽视。   折阳没动,有些好奇地瞄了眼荆悬的骷髅头,荆悬没有皮囊血肉,骷髅头上光秃秃地露着两排大白牙,离他这么近,难道真想咬他?   荆悬的确想咬折阳,他把自己的牙抵在了折阳的颈窝,一直没动。   折阳内心矛盾,他一边唾弃荆悬因为一滴血就邪念大涨想要吞吃他的血肉,一边又舍不得推开荆悬。   明明他面前的这个人,现在只是一个缺失魂灵、没有理智的极厄邪祟,他却不害怕。   不害怕荆悬会真的咬伤他,不害怕荆悬会真的吃掉他,不害怕荆悬会真的让他疼。   一边怀疑荆悬对他的占有欲来自于对他血肉的渴望,一边无比信任着荆悬不会伤害他。   这种矛盾让折阳的心几乎割裂成两半,互相拉扯着,每天都不好受。   除非有一天荆悬恢复正常,亲口给他确切的答案,不然折阳怕是会一直这么矛盾下去。   就在折阳放空思绪乱想的时候,一直用牙齿抵着折阳颈窝的荆悬突然张开了嘴,口中森森寒气直扑折阳颈窝,折阳心脏一颤,抓紧了荆悬胸前的衣襟,还是没有推开他。   冰凉的牙齿轻轻磨着折阳的锁骨,一点一点拉扯着皮肤,很快就在锁骨附近留下了一片红。   牙齿又冷又坚硬,牵扯着皮肤的触感并不会太好受。   折阳双手抓着荆悬的衣襟,把他今晚刚穿上的新西装抓出一片褶皱。   这种皮肤被牵扯的不好受像是不只源于皮肤,还来自于心底。   他感知不到疼痛,在这种情况下,除了疼痛外的其他触感被一律放大。   齿面的冰凉、皮肤细微的痒,还有拂过的些许凉气。   荆悬没有呼吸,他有的只是游走全身的阴森鬼气,这种本该被惧怕的东西,此时轻轻拂过折阳的皮肤,星星点点的,似乎比呼吸还要让人难忍。   “你……”   折阳后背贴着门板,前后都无出路,他张嘴想问荆悬到底要做什么,只说了一个字喉咙间就犯痒,立刻闭嘴咽下了某些可能会出现的声音。   他很想说荆悬要是想撕咬他的血肉就痛快点,这种叼着一块肉磨牙的坏习惯实在太折磨人了。   一直潜伏在折阳裤腿里的黑雾突然动了起来,这团已经被折阳遗忘的黑雾,这会儿顺着裤腿继续往上,在皮肤和衣服间撑起一层距离。   这下折阳忍不了了,一连串斥责已经到了嘴边,突然被荆悬用手捂住了嘴巴。   他被荆悬揽着后腰带离了门前,在屋子里转了个圈又被压在了床上。   说实话荆悬一身骨头架子,压在他身上并不好受。   折阳指尖用力,将荆悬的衬衫扣子都扯掉了几颗,露出空荡荡的胸膛,里面没有内脏也没有心脏。   荆悬压着折阳,缓缓松开了折阳的嘴巴,折阳张嘴就要骂他,荆悬一低头,咬在了折阳的喉咙上。   来势汹汹,力道却很轻。   最脆弱、致命的部位被另一个人咬在齿尖,折阳一瞬间有些恍惚,仿佛自己是被荆悬确认占有的领土。   这动作他也做过,为了确认领地,他在荆悬的喉咙狠狠咬了一口,自以为得意的留下一圈牙印,换来的是荆悬许久都不愿意理他。   当时荆悬已经开始处理国务,虽然他父亲荆冲不喜欢他,可荆冲只有荆悬一个儿子,再无其他子嗣,就算不想将烈战国交予荆悬也毫无办法。   荆冲在位时烈战国百姓对他埋怨多多,烈战也在荆冲的治理下一步步被敌国欺辱、侵略,逐渐走向衰败、灭亡,完全不见“烈战”二字的威名。   他生性滥情,沉迷酒色,身体早就垮了,大脑浑浊,内忧外患全都不顾,就知道提防着荆悬,给荆悬找麻烦是他的乐趣,后来还过继了一个皇子恶心荆悬。   如果可以,荆冲肯定不止荆悬一个子嗣,不是他不想生,是他生不了。   荆冲一直看不上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荆悬不只因为荆悬太过优秀,还因为荆悬的母亲荣央。   荣央是烈性的江湖儿女,年纪轻轻就被荆冲给骗了,相信了荆冲的山盟海誓和鬼话连篇。   直到她怀着身孕跟荆冲回皇宫才得知荆冲的身份,即便如此,天真的荣央依旧相信荆冲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鬼话。   可惜好景不长,荆冲很快失去了对荣央的新鲜感,毫不顾忌的当着荣央的面鬼混,荣央亲眼见证了荆冲将后宫塞得满满当当,一日又一日领着新人进宫,她才明白自己究竟有多傻。   她是江湖儿女,自小性子刚烈,对荆冲的爱早在看透了他的本性后转为了恨与厌恶。   为了荆悬,她忍耐了五年,终于在荆冲又一次烂醉如泥的夜里,冲进去一刀砍断了荆冲的孽处,随后服毒自尽,留下了刚刚五岁的荆悬。   可以说荣央蓄谋已久,她能忍五年,只是为了荆悬。   可她也心狠,在荆悬五岁的时候就为了爱恨情仇扔下了他。   荆冲自大妄为,一直不愿意要子嗣,荆悬的出现是意外。   所以直到荆悬五岁,他也没有其他子嗣出现,他一直以为还有时间,子嗣以后多得是,没想到一朝被断了孽处,再想有子嗣也不可能了。   说到底他是天子,断了孽处这种事绝对不能透漏出去,所以他给自己立了个深情的牌坊,称荣央因病去世,因太过挚爱,此生除荆悬外再无子嗣。   他也是恨荆悬的,可他又没办法,烈战不可能交到一个外来血脉手里,就连他后来过继来一个皇子,也不过是为了恶心荆悬给他自己找乐子。   少了孽处的荆冲非但没有从此清心寡欲,反而更加变态恶心。   荣央从未隐瞒过荆悬这些事,小小的荆悬从小就知道他没有父爱,甚至连母爱都是扭曲的。   哪怕爱着荆悬,荣央还是不可避免的对荆悬过于严苛,不仅因为她早晚要离开,还因为荆悬说到底身体里留着一半属于荆冲的血脉。   荆悬开始接手国务时,烈战国已经只剩一个空架子了,内里腐朽败坏,外部四处受敌,荆冲又不肯退位撒手将权力全部交给荆悬,还要处处给荆悬使绊子堤防荆悬夺位,折阳是知道荆悬的难处的。   他尽量克制着自己不去总缠着荆悬,不给荆悬添麻烦,可长久的不见面让折阳难免想念。   明明他们曾经是最亲近的人,如今连见一面都难。   折阳也是从小被娇生惯养长大的,脾气不是没有。   直到他听说荆悬领着一众官家子弟去游湖,他才忍不住脾气,不顾阻拦冲了过去。   冲过去的路上折阳越想越气,一会儿想着要怎么跟荆悬闹,一会儿想着许久不见要先好好说说话,他想得又多又乱,步伐却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着过去。   皇宫很大,那片湖也很大,湖上停着几艘船,个个精美奢华。   小时候荆悬经常带折阳来,上了船划到湖中心,谁也看不到他们,谁也管不着他们,似乎连世间的烦恼都一并消失了。   对于折阳来说,这里是属于他和荆悬的。   可荆悬忙起来后,已经许久没和他一起游湖了。   他以为荆悬忙于国务、忙着解决内忧外患,所以没时间见他、没时间理他,可这么忙碌的荆悬却有时间陪别人来游湖划船。   那艘他们共同待过无数次的船停在湖中央,湖边守着无数侍卫,折阳站在亭子里远远地看着,发现他如今连上船的资格都没有。   他站在亭子里等了很久,等到黄昏、等到天黑,等到灯笼一盏盏的亮了起来,也没等到那艘船从湖中心回来。   倒是黄昏时几个人乘着小船上岸,折阳蹲在草丛里偷听,听着他们谈笑着离开。   “殿下和孟状元一见如故,交谈一天也不够,临到夜里殿下赶走我们,居然还打算和孟状元秉烛夜谈。”   “孟状元的确文采卓绝,不仅是文采,就连相貌也是顶尖,和殿下比,也是不遑多让啊。”   折阳脑袋里一片糨糊,只知道荆悬居然要和别人在船里过夜。   他趁着越来越黑的天色潜进冰凉的湖水里,游到了船边,看着亮着烛火的船室,本想爬上去质问荆悬,听到里面的谈话却顿住了,悄悄握着船边垂下的绳索泡在湖水里偷听。   里面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   “殿下如此在意他,为了他宁肯跟我在这里浪费时间,就不知道他知不知情?理不理解?我这次投奔殿下,可是下了血本,过后殿下登基可要好好补偿我才好。”   折阳被湖水冻得发抖,侧着耳朵偷听,只听到些只言片语,并不清晰。   他心中疑惑,荆悬在意?在意谁?什么浪费时间?   “我的事不用你管。”荆悬说道。   “殿下的私事我自然不管,不过齐家这次打算借用他来压制殿下,殿下确定只跟我秉烛夜谈这一夜就能将他拉扯出去吗?”陌生男人又问。   两个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折阳不断前倾身子去听,手下一滑,没忍住惊呼一声,掉进了水里。   “谁?”荆悬出声喝道。   折阳刚从水里爬出来,重新抓着绳索,就看到荆悬已经站在了船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个孟状元也走了出来,看到折阳湿漉漉泡在水里的狼狈模样,展开扇子挡住了半张脸。   “看来殿下要处理点私事,我去船头的房间等候殿下。”   折阳紧紧抓着的绳子,指尖用力到泛白,自觉他狼狈的模样被别人看去了。   可他又许久没看到荆悬,之前想着跟荆悬发脾气、吵架的念头早就扔到脑后去了,只记得冲荆悬笑,笑得翘起嘴角,眼眸弯弯,满心满眼都是欢喜,藏都藏不住。   “荆悬。”他叫着荆悬的名字。   荆悬没出声,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折阳探出一只手,伸向荆悬,湿透的衣袖滑下去,露出一截皓白手腕,在灯笼昏黄的光线下像是闪着金色的光泽。   “荆悬。”他见荆悬不动,又叫了一声,疑惑地看着荆悬,像是奇怪荆悬怎么还不来牵他的手把他带上去。   他从湖边游过来,又在水里泡了这么久,早就冻坏了,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手突然被另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荆悬一用力就将折阳从水里拽了上去,也不管衣服被折阳沾湿,紧紧抱着他走进房中。   折阳坐在荆悬的臂弯里,将自己脸上的水使劲往荆悬的脖颈、肩膀蹭,还不忘抱怨道:   “荆悬,你带别人来游湖。”   荆悬扯过室内的被子给折阳裹上,从见到折阳起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我叫人来送你回去。”   折阳脸上的笑容慢慢僵硬,他垂下眼帘看着身上的被子,把下巴也埋了进去,还是觉得冷,一点都没有荆悬的怀抱温暖。   “我不回去。”折阳说道。   荆悬当做听不见,叫人去划小船过来。   折阳揪紧被子,固执地说道:   “我不回去,我也要待在这里,我也要跟你秉烛夜谈。”   荆悬远远站在一旁,背对着他,沉默半晌突然说道:   “折阳,我送你出宫吧。”   折阳彻底愣住:   “什么?”   荆悬终于肯转过身看向他,眸光冷清,神情陌生。   “我不需要伴读了。”   折阳冻得发白的唇微张,说不出话来。   他从没想过他会离开皇宫、离开荆悬,他从五岁起就跟荆悬在一起,他的人生里父亲、家人的存在感十分稀薄,只有荆悬是特殊唯一的。   现在荆悬说不需要他了。   折阳觉得这湖水太冷,冷到他的嘴唇都僵硬了,僵硬到许久说不出话。   过了许久折阳才动了动唇,扯出很牵强的笑容,看着荆悬,说:   “荆悬,你别吓唬我,我不经吓,你说的这个一点都不好玩。”   荆悬依旧冷着脸,陌生又冷漠地看着他。   折阳受不了荆悬这么看着他,他站了起来,也不管掉在地上的被子,像是无助的小兽在原地转圈,最后冲着荆悬扑了过去。   他紧紧揪着荆悬肩膀的布料,将那片布料扯到褶皱不堪,张开嘴咬上了荆悬的喉咙。   像是撒气又像是确认领地,小狗一样又撕又咬,留下几圈交叠的牙印,泛着青紫、印着血痕。   荆悬没躲,全程任由折阳撕咬,等折阳退开,他将折阳推出了房间,转身背对着他。   “发够疯了吗?发够就走吧。”   下人已经划着船过来,卑躬屈膝的姿势,头却微微侧着,一双眼睛乱转,不怀好意地偷瞄,像在监视。   折阳不肯走,他眼里只有荆悬。   “我不走,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   “送他回去。”荆悬甩袖挥上了门,将折阳挡在了门外。   折阳甩开下人,扑上去敲门。   “荆悬!你开门!我不走!”   荆悬冰冷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传到折阳的耳朵里,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总之很陌生,陌生到折阳怀疑里面的荆悬是什么人假扮的。   他说:   “折阳,你只是一个伴读,从此以后,希望你能遵守君臣礼仪,如果下一次你再如此放肆……”   “我将严惩你。”   折阳卸了力气,茫然地看着紧闭的门,被下人送了回去,送回了距离荆悬寝殿最远的宫殿,送回了再也没有荆悬的房间。   被白骨一闹腾,折阳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从前,曾经的画面碎片一样闪过,那些碎片都带着锋利的棱角,一下又一下割得他心脏生疼。   他又有些恍惚,明明他已经许久感觉不到疼痛了。   白骨模样的荆悬还在轻咬折阳的脖颈,片刻功夫,折阳脖颈上已经是一片齿痕和红印,一圈叠着一圈,又一点点消失不见。   如今荆悬想在折阳身上留下些圈占领地的痕迹都不行,就像他们两个人之间已经跨过了九百多年的鸿沟,什么都不一样了。   折阳松开了荆悬的衣襟,一把推开了他。   荆悬面对折阳时总是力道轻柔、小心翼翼,此时被折阳突然推开,黑雾还缠在折阳身上,在两个人中间拉扯出几缕,像是藕断丝连的因果。   看着面前衣领凌乱的折阳,荆悬张开双臂还想要抱上去,被折阳抵住了肩膀。   折阳脑海里乱七八糟地闪过过去的回忆,那些画面最终定格在荆悬冷冰冰的神情上。   他不自觉地露出与曾经的荆悬如出一辙的冰冷神情,一手抵在荆悬的肩膀,保持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发够疯了吗?发够就走吧。”他说着曾经荆悬对他说过的话。   白骨执着地站在他面前,抬手轻轻握住了折阳的手腕。   折阳甩开荆悬的手,转身打开了房间门,指着外面说:   “出去。”   荆悬站在原地不肯走,折阳干脆伸手将他推了出去。   “荆悬,我不需要你了。”   白骨转身,两点红光静静地看着折阳。   折阳心中翻涌起恶劣的情绪,勾唇冷笑,一字一顿地说道:   “荆悬,你如今只是一副白骨,从此以后希望你能和我保持距离。”   “我以前贪恋你怀抱温暖,如今你只是冷硬的骨架。”   话落折阳用力关上门,深吸一口气,仍觉得心中沉郁。   对荆悬说出这些话,他心中并不好受,像是压了千斤在心脏上,呼吸都难受起来。   他好想知道当年荆悬说出这些话时,又是怎样一种心情。   “叩叩——”   门板突然被轻轻敲响,折阳一愣,看向紧闭的房门。   之前他把荆悬关在门外,荆悬只知道傻站着等在那里,今晚却学会敲门了。   “叩叩——”   一声接着一声的敲门声传了过来,就像折阳曾经的呼喊。   连续不断的敲门声仿佛在代替荆悬说着:   “折阳,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   “折阳,你开门,我不走。”   折阳深吸一口气,捂着耳朵把自己蜷缩进被子里,强迫自己不要听。   渐渐的敲门声停了下来,丝丝缕缕的黑雾顺着门缝潜伏进来,爬满了房间的墙壁,却只是安安静静地待着什么都没做。   折阳裹在被子里,临近天亮才睡着,睡得并不踏实,没过多久就醒了。   他一醒,窗户外就传开轻轻的“叩叩”声。   折阳皱眉,猛地拉开窗帘,看到站在外面的荆悬。   荆悬还穿着那身被他扯到皱巴巴的西装,手里捏着一片翠绿的叶子,叶子上没有露珠,显然是半夜就去摘了的。   透过玻璃看到折阳,荆悬又抬手敲了敲窗户。   折阳抿紧嘴唇,可没忘他们昨晚的不愉快。   他冷冷地盯着荆悬看,看到荆悬放弃了敲窗户,把手里的绿叶凑到嘴边,似乎想要吹奏。   荆悬的确会吹叶子,以前没少用这个逗折阳开心,可那是曾经的荆悬。   现在的白骨连嘴唇都没有,他怎么吹叶子?   折阳明知道这一点,心中却莫名有些奇怪的期待。   他悄悄伸手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隙,不让荆悬进来,但保证他能听清外面的声音。   白骨将叶子凑到嘴边,吹出一缕黑雾,叶子被黑雾拂过,半点声响都没有。   折阳抿了抿唇角,心想果然。   白骨没有放弃,吹出更多的黑雾,黑雾打击着叶面,好半晌才发出难听的一声:   “赫——”   这声音一出来,白骨似乎都愣住了,举着叶子没再动。   折阳终于打开了窗户,拿走白骨手里的叶子,递到自己唇边,轻轻吹了几下。   叶子发出清脆的哨响,间断并不连续。   折阳轻声说:   “我不会吹曲子,你教过我很多次,我一直学不会。”   “其实是不想学,以前觉得反正你永远都会吹给我听。”   话落折阳放下手,揉碎叶子扔了出去。   “赶紧进来,别让别人看见你。”折阳说着神情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外室乐安和布偶猫已经在吃早餐了,折阳的那份被乐安放在锅里保温,看到折阳出来,乐安立刻给他端了出来。   温书清也跟着喝了点粥,虽然她一直沉稳,此时也忍不住感慨:   “没想到死了还能吃到东西,这伞铺的确神奇,在这里我竟然会产生自己还活着的错觉。”   乐安跟着笑,她也的确经常忘记自己是个鬼魂。   布偶猫“嘁”了一声,不以为然。   折阳看了眼温书清和一边傻站着的消防员,眼底金光缓缓流淌而过,再看去时又仿佛是错觉。   他坐在一起吃早餐,说道:   “中午去学校堵人,准备一下,我们早点出发。”   布偶猫举起爪子:   “我也去!反正伞铺有阵法,他们也出不去,我可不想在这里憋着了,太无聊了。”   折阳想起之前布偶猫跟隔壁古玩店的人一起吃西瓜的事,说道:   “我可没见你无聊。”   布偶猫显然也想到了,甩了甩尾巴,嘟囔着:   “不管,我这次一定要去!”   “要去可以,发挥点作用。”折阳没再拒绝。   乐安吃着饭,眼睛瞄向折阳身后,有点奇怪。   平常白骨总是跟着折阳,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黏在折阳身上,这回折阳都出来这么久了,白骨怎么还没出来?   折阳侧眸看向乐安,黑眸里清澈一片,像是洞悉了乐安的想法。   “在看什么?”   乐安赶紧摇头,低头把脸埋进了碗里。   直到吃完早饭,白骨也没出来。   折阳看着没什么异常,像是白骨在不在都没区别。   他吃过早饭就开始编制伞骨,指尖在伞骨间穿梭,动作又快又好看。   刚编了没几下,白骨终于出来了,依旧穿着那套皱巴巴的西服,只是如今那身西服不仅褶皱还湿透了,走过来滴了一路的水。   折阳眉头微皱,刚想说话,就被白骨快步走过来抱住了。   白骨身上温热一片,仔细看能发现他身上还蒸腾着一片热气,怀抱着折阳的双手泛红,像是被烫的。   折阳身上的衣服因为白骨的怀抱也慢慢湿了一片,他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白骨身上的温度散得很快,等他又恢复成平时的冰凉,立刻松开双手,起身快步走回了卧室。   折阳看向卧室,心中疑惑。   乐安和布偶猫也被白骨奇怪的行为吓了一跳,纷纷盯着卧室门看。   “这骨头架子干什么呢?”布偶猫说道。   乐安摇了摇头,也是一脸茫然。   温书清含笑看着这一切,目光又落到了一旁的油纸伞上,漆黑的伞面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不一会儿荆悬又走了出来,依旧是滴滴答答的一身水,泛着热气,走到折阳面前重新抱住了折阳。   折阳感受着荆悬温热的怀抱,在荆悬再一次松开手往回走的时候拉住了他。   荆悬的手一片通红,上面都是烫伤。   他虽然复活后变成了极厄邪祟,但不代表他不会受伤。   折阳心中翻涌,想到了他昨晚对荆悬说过的话。   他说:   “荆悬,你如今只是一副白骨,从此以后希望你能和我保持距离。”   “我以前贪恋你怀抱温暖,如今你只是冷硬的骨架。”   白骨被折阳拉着,缓缓挣脱了折阳的手,固执地走向卧室。   折阳默默起身,跟了上去。   他跟着荆悬走进卧室,又走进浴室,看着荆悬走到淋浴喷头下,打开热水冲刷自己。   热水器上显示的水温高到可怕,折阳不知道荆悬是怎么笨拙地学会使用这些,又是怎么决定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变得温暖。   他站在浴室门口,看着被热水不断冲刷的白骨,被浴室里蒸腾的热气熏了眼睛,只觉得眼眶也热了起来。   白骨站在热水里默默地看着折阳,在折阳走进来要将他扯出去时,用黑雾拦住了折阳不让他靠近。   热水很烫,折阳会受伤。   他如今只是少了一半魂灵的白骨,可他混沌的大脑在昨晚听进去了折阳的话。   折阳不需要他了,折阳推开他了,折阳让他离开。   笨拙的白骨想不到什么解决办法,他甚至想不明白折阳为什么要他离开。   他仅有的思绪只能让他用如此蠢笨的方式将自己变得温暖,再用温暖的怀抱去拥抱折阳。   我变温暖了,可以不离开你吗?   折阳深吸一口气,向荆悬伸出手。   “荆悬,过来,不要再淋热水了。”   荆悬固执地站在热水下,等待着自己的温度足够高。   折阳想上前,黑雾纷纷缠上来,禁止他靠近一步。   他闭了闭眼睛,张开了双手。   “荆悬,我冷,过来抱我。”   荆悬顿了下,猛地转身冲了过来。   他将折阳紧紧抱在怀里,折阳也抬手抓紧荆悬后背的衣服。   热水还在淅淅沥沥地流着,浴室里弥漫着一片雾气。   荆悬身上的黑雾不自觉地缠上折阳,一圈一圈将他裹住,薄纱一般轻柔。   折阳将额头抵在荆悬硬邦邦的胸骨上,轻声说:   “荆悬,你很温暖。”   “不需要淋热水,对我来说,你一直都很温暖。”   荆悬只知道抱紧折阳,更用力地抱紧折阳,不松手,永远都不松手。   折阳和荆悬一上午都没离开卧室,也没做什么,折阳帮荆悬重新换了身衣服,然后就被荆悬缠着抱着。   他昨夜也没睡好,干脆被荆悬搂着躺在床上小睡了起来。   就是醒来的时候浑身僵硬,被荆悬一身硬骨头硌得不轻。   中午的时候,乐安终于看到他们老板领着白骨出来了。   早上还看他们老板脸色阴沉,中午神情就轻快了很多。   荆悬穿着一套崭新的西装,皮鞋锃亮一片,头上戴着特别可爱的一个南瓜头套,显然都出自折阳的手笔。   布偶猫曾经翻出来的绿鱼头套似乎打开了折阳的什么爱好开关,他如今已经给荆悬买了一大箱子的头套,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乐安甚至觉得荆悬长不长头都无所谓了,光那些头套都带不完。   他们出发去往萱萱所在的私立中学,这次没有带着消防员,怕他再次发疯闹事。   消防员的心志不够坚定,停留在尘世越久对他越不利,特别是见到他的女儿萱萱,发疯的几率很大。   中午放学,等学生们走得差不多时,萱萱终于出来了,依旧是全副武装,帽子、口罩、墨镜一样不落。   身量笔挺、一身西装还带着南瓜头套的荆悬,相貌出众却戴着圆黑墨镜的折阳,撑着漂亮油纸伞怀里抱着布偶猫的乐安,他们这一群人站在校门口实在是显眼,萱萱离很远就看到了,本来想躲,不知为何还是走了过来。   “找我的?”她开口语气不太好。   脾气总是很大的折阳居然没跟她发火,只是说道:   “请你吃个午饭。”   萱萱沉默片刻,没有拒绝。   折阳询问了萱萱的爱好,领她去了家私房菜馆,要了包间。   一群人在老板奇奇怪怪的眼神里关上了门,杜绝外面的视线。   萱萱在包间里依旧不摘口罩、帽子和墨镜,只是闷闷地说:   “是我爸爸让你们来的吧。”   “每次我过生日他都会让人来给我送礼物,因为我不愿意见他。”   “只是这次我生日都过去好多天了,他怎么才让你们来?”   萱萱说着语气有些埋怨,手指拨弄着餐桌上的纸巾。   听萱萱话里的意思,她似乎压根不知道她的爸爸已经死了,布偶猫和乐安对视一眼,没有说话,齐齐看向折阳。   折阳表情冷清,言语却不算冷。   “你爸爸很早就找我帮忙了,是我太忙忘记了。”折阳说道。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们也太不专业了。”萱萱明显语气轻松了不少。   她突然向折阳摊开手,长袖边露出的一截手腕上满是凹凸不平的疤痕,像是烧伤。   “给我吧,我看看他这次送了我什么。”   折阳悄无声息的移开视线,勾唇微笑:   “出来得急,忘带了,下次给你,这次先替你爸爸请你吃顿饭。”   萱萱缩回手,闷声说:   “他自己不会来请我吃饭么。”   折阳反问:   “你不是不想见到他吗?”   萱萱又不说话了。   等菜上齐,萱萱把口罩推上去一点,只露出嘴巴闷着头吃饭。   折阳沉默片刻,突然说:   “你爸爸给我看过你的照片,你可以把口罩摘下来。”   萱萱顿了顿,拿着筷子的手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   布偶猫突然跳到了萱萱的怀里,毛绒绒软绵绵的一只,很好缓解了萱萱的紧张,她犹豫片刻,还是把口罩摘了下来。   摘下口罩想了想又把墨镜和帽子都摘了下来,露出一张布满疤痕、凹凸不平的脸,就连一只眼睛的眼皮都粘连在了一起,仅剩一半的缝隙,头发也光秃了一部分,头皮上覆盖着疤痕,已经不会再长头发了。   她似乎很久没有让外人见到自己的模样,摘了帽子又后悔,想重新戴上。   折阳垂眸把菜往她面前推了推,说:   “快吃吧,你下午不是还要上课吗?”   萱萱拿着帽子顿住,最终还是把帽子放下了,说道:   “下次你让我爸爸自己来见我吧,我要他亲自把礼物给我。”   折阳一直垂着眼帘,几乎不往萱萱那里多看一眼。   萱萱见没人盯着她看,慢慢放松了些,吃得自在起来。   “虽然我讨厌他,可是礼物也要亲自送才有诚意啊。”   折阳帮萱萱续满饮料,问道:   “你原谅他了?”   萱萱的声音陡然升高,渐渐又变得失落:   “当然没有!我恨死他了!特别特别的恨他!要不是他……要不是他不来救我……我……我也……”   “他是别人的英雄,不是我的。”   折阳终于看了萱萱一眼,萱萱一句又一句说着对父亲的恨和厌恶,眼眸里闪烁着的却都是对父亲的渴望和喜欢。   他只看了一眼,又垂下了眼帘。   他蓦然想到当年荆悬将他关在门外后,是否会露出其他神情?   会不会像萱萱这样,心里想的和口中说的并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荆悬:扔了热水袋,抱我。   折阳:……你是傻子吗!   ————————   明天也是零点更新啦!   感谢在2021-05-25 08:02:38~2021-05-26 08:09: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aith 48瓶;寻忘心20瓶;木延2瓶;qweasd月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三章 告别折阳的内裤,好小   学校的午休时间并不长,萱萱吃过饭很快就走了,临走时一再叮嘱折阳,要他爸爸亲自来给她送礼物。   萱萱一走,乐安长叹了口气,她比萱萱大不了几岁,因为萱萱的事情有些感同身受,说道:   “老板,你打算怎么做?需要把我的伞先借给消防员先生用用吗?”   折阳看了眼乐安伞上面一簇挨着一簇的向阳花,拒绝了:   “你的伞对他没用。”   “那该怎么让萱萱见到她爸爸呢?还是……告诉她事实?”乐安问道。   “让她爸爸自己来决定。”折阳说。   见或者不见,说不说实话,都不是他们该决定的事情。   一行人准备回伞铺,一上车,布偶猫终于能说话了,长长哈出一口气,显然憋坏了。   “我这可算发挥作用了啊。”布偶猫甩着尾巴挺得意。   “我这美貌,别说是小姑娘,就是大男人看了都把持不住。”说着它又开始洋洋自得起来。   乐安看着布偶猫蓬松的毛发,的确没忍住轻轻摸了两把,感叹道:   “布偶猫的颜值的确能打,可惜就是会说话。”   布偶猫听了立刻炸毛,反驳道:   “乐安,你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对我的男神音有意见!”   乐安赶紧摆手:   “没有没有,好听,很好听的!”   布偶猫很快被顺了毛,重新趴了回去。   乐安看着布偶猫的样子,想了想问道:   “猫,你没有名字吗?”   说着她看向正在开车的折阳,说道:   “老板也是一直叫你猫。”   布偶猫懒散的甩着尾巴尖,说道:   “有啊。”   乐安立刻追问:   “叫什么?”   布偶猫用严肃正经的语气说道:   “我叫……男神。”   乐安:   “……”   布偶猫用尾巴甩了下乐安,不太满意:   “是你问我名字的啊,怎么了?告诉你你还不满意了!”   乐安道:   “我还是叫你猫吧……”   伞铺只留下了温书清和消防员两个魂灵,他们倒也安静,折阳只是将他们关在了伞铺里,并没有限制他们在伞铺里的活动范围。   折阳一行人进屋的时候,温书清正坐在桌边看蜡烛屋里拿出来的古籍,消防员依旧呆站在一边,魂灵的边缘已经开始泛黑了。   他的执念太深,正在逐渐向厄转化。   折阳进去直接把消防员拎过来,递上了几次想送没送出去的油纸伞。   “拿着。”   消防员缓缓低头盯着油纸伞看,也不伸手接。   折阳干脆撑开油纸伞,架在了消防员的肩膀上。   “你要想再见你女儿,就必须信任我,供奉这把伞。”   架在消防员肩膀上的油纸伞绘着一幅淡雅的绿林溪水图,潺潺小溪让人觉得格外宁静。   图里的世界宁静祥和,绿荫盎然,有水有树有蓝天,唯独没有火。   “女儿”这两个字永远都是消防员的死穴,他终于缓缓抬手,握住了油纸伞的伞柄。   在握住伞柄之后,他浑浊的双眼慢慢清明,眨了眨眼睛,蹲在地上撑着伞痛哭起来。   一个大男人,在面对大火的时候都不会哭,被烧成黑炭都不会哭,只有想到女儿的时候才会崩溃。   乐安看着消防员,心里也跟着难受,转头坐到温书清旁边,选择低头不看。   折阳兀自领着荆悬去卧室换衣服,留消防员自己蹲在那里哭。   乐安以为折阳只给荆悬买了一大箱子的头套,其实不只是头套,还有各种各样的衣服。   比起荆悬刚复活时随便乱裹的衣服,现在荆悬的生活水平简直有了质的飞越。   折阳把荆悬身上的西装扒下来扔进水盆里,他那身西装只能手洗。   荆悬默默看着折阳忙前忙后,直到折阳拿着家居服过来,他主动抬起了双手。   折阳一愣,把衣服扔到了荆悬身上。   “自己穿!”   荆悬脑袋上挂着衣服,委屈巴巴的站了很久,透过衣服缝隙见折阳去浴室洗衣服不管他了,只能自己笨拙的套衣服,套上袖子后,系了两颗扣子还系错位置,裤子拉链也不拉,拖着松垮的裤子就去找折阳。   挺吓人的一个白骨,无措地站在折阳身后,见折阳要给他搓洗西装,也忘了系扣子的事情,黑雾弥漫过去裹住折阳的双手不让他碰凉水,紧接着干脆把折阳整个人都裹了起来,自己蹲到折阳刚刚蹲的地方,伸手抓住泡进水里的西装想要搓洗。   折阳直觉不好,刚要出声,荆悬双手一搓,好好的西装直接被撕成了两半。   荆悬只有在面对折阳的时候才会小心翼翼,面对其他东西,他本就是极厄邪祟,复活时间不长,似乎还不太能控制好自己。   一人一白骨都愣愣地看着撕成两半的西装上衣,折阳甚至感觉到裹着他的黑雾都变得僵硬了一瞬。   荆悬像是为了弥补错误,把撕裂的西装上衣小心泡进水里藏了起来,又拿起裤子,看了许久,像是在斟酌力道,又搓了下去。   折阳闭上眼睛转头,就听一声布料撕碎的声音,裤子也裂开了。   别说,这西装贵有贵的道理,撕裂的声音都十分清脆。   一套西装毁了,白骨缓缓站起来,没有拉拉链的裤子顺着两条腿骨掉了下去堆积在脚边,上衣也是松松垮垮的,明明是一个能吓坏恶鬼的邪祟,此时做错事站在折阳面前,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折阳深吸一口气,说道:   “放我下去。”   荆悬做错事不敢不听,黑雾慢慢放下折阳,折阳去倒了水,把撕坏的西装扔了,转头一看荆悬还站在那里,裤子掉在脚边,全身上下就眼眶里的两点红光在跟着折阳转悠。   折阳无奈地帮荆悬把上衣扣子系上,弯腰给他提上裤子,慢慢拉上拉链。   拉拉链的时候,荆悬突然伸手轻轻摸了摸折阳的脸。   折阳侧头躲了一下,若是平时荆悬一定要跟过去继续碰一碰,这次却不敢了,老老实实的收回了手。   拉拉链的时候荆悬一直低头看折阳,被折阳推着下巴被迫抬头。   “别老盯着我看。”   荆悬不看了,侧过头视线落到浴室里被折阳立在一边的水盆上,不知想到了什么,两点红光慢慢转了回来,又开始看折阳。   折阳和荆悬出去的时候,消防员已经不哭了,抱着伞坐在桌子边,看到折阳出来立刻站了起来。   “清醒了?”折阳问道,也走过去坐下。   一张方桌坐了一圈,看着都正常,活人却只有折阳一个。   消防员点了点头,说道:   “萱萱……是我的女儿,我对不起她。”   折阳没接消防员的话,而是问他:   “你信我吗?”   消防员抱紧怀里的伞,用力点头:   “我信你。”   折阳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问他:   “说吧,你有什么遗愿?”   消防员面前也摆了一杯茶,是温书清倒的。   他低头看着茶杯里还散发着热气的茶水,里面晕着圈,照不出他现在的模样。   在这伞铺里能碰到东西、能吃东西还能喝茶,可他终究已经死了。   “我想……请你帮忙,把我的存折和给萱萱的礼物带给她,存折里的钱是我攒着想给她成年后做修容手术用的,礼物是她今年的生日礼物,只是已经迟了好多天。”   “中午我见了她,她要你亲自把礼物给她。”折阳加重说了“亲自”两个字。   消防员愣了愣,神情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   “萱萱终于愿意见我了……看来她妈妈并没有把我死了的事情告诉她,不告诉她也对,她那么小,没必要知道。”   温书清似乎对消防员的事情很感兴趣,听得很认真。   折阳撑着下颚,一侧头就注意到荆悬一直低着头,视线依旧在他身上,只不过看着的似乎是他的……腰部以下大腿往上的地方。   “……荆悬。”   折阳叫他,荆悬没动,只是两点红光缓缓落到了折阳的脸上,似乎是告诉折阳他听到了,然后视线又慢慢下移,重新落回折阳腰部以下大腿往上的地方。   他不自在地交叠双腿,抬手托住了荆悬的下巴往上抬了抬。   “你在看什么?”   荆悬被迫与折阳对视,这回不往下看了,终于像平时那样,重新看向折阳的脸。   消防员撑开了伞,看着上面的小溪,用指尖一点点描摹着。   “我和萱萱的妈妈很早就离婚了,我这个工作……忙起来不分日夜,还有生命危险,萱萱妈妈一直劝我辞职换个事情做,我不愿意,时间长了我们的矛盾就越来越大。”   “萱萱却很支持我,她总说我是大英雄,救了那么多人,所有人都羡慕她有一个大英雄当爸爸。”   “后来我和她妈妈离婚,按理来说萱萱是会判给她妈妈的,可是萱萱执意要跟着我,我高兴坏了,发誓一定要照顾好萱萱。”   “可是一忙起来,不分昼夜都要出去,萱萱还那么小,自己在家里从来都不抱怨一句。”   消防员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带着泪,表情却很幸福。   乐安怔怔地看着消防员,有些出神。   “她还那么小,那么小就知道心疼我,自己学着给我做饭,她连灶台都够不到,还要踩着小凳子。”   “是我被幸福冲昏了头,我该制止她的……我到处跟别人吹嘘我家萱萱独立懂事,还知道心疼爸爸,所有人都羡慕我。”   “直到那天晚上,半夜突然起了一场大火,消防人员都不够了,那场火距离我家很远,萱萱自己在家,明明困得不行还想给我准备宵夜,煮粥的时候睡着了……”   “为了防止萱萱被坏人骗,给坏人开门,我走的时候都会在外面将门再锁一层,萱萱自己是打不开的,我们家住的还是高层。”   折阳想到了萱萱身上的烧伤,后面的事情不用消防员细说,他已经能猜到了。   消防员的神情一改之前的幸福,逐渐变得扭曲,他充满了自责和痛苦,魂灵周围的黑色从边缘慢慢延伸,逐渐开始向中间靠拢。   “萱萱很聪明,她先报的火警,可当晚几乎所有人都在城市的另一边,需要临时抽调消防车回去,赶过去需要不少时间。”   “萱萱第二个电话就是打给我的,当时我正准备冲进火场,我看到了萱萱的来电,可我没接……”   “我没接……”   “等我从火场出来的时候,同事告诉我萱萱进医院了,家里着火了。”   “我当时怀里抱着从大火里救出来的别人家的孩子,可我的孩子被火烧成那副样子,躺在医院里,差点命都没了!”   乐安听着低下了头,一颗又一颗的泪水砸在了桌子上。   “那之后,萱萱就被她妈妈接走了,萱萱年纪小,只能等成年之后再做修复手术,可就算能手术,也不会恢复如初了。”   “萱萱自小就漂亮,要不是因为我……”   “后来,她就不肯见我,也不愿意叫我爸爸,每次生日我只敢托人帮忙给她送礼物,我自己藏在远处偷偷见她一面。”   “讲完了?”折阳问道。   消防员的事情似乎并不能让折阳动容,他转动着茶杯,神情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变化。   折阳的眉眼微垂,睫毛在灯光下像是笼罩着一层纱,整个人精致好看到令人无法忽视,可也冷漠。   乐安眼眶带泪,看着折阳,越来越觉得她看不懂他们老板。   明明有时候意外的温柔,有时候却冷漠到让人害怕。   消防员点了点头,情绪还处在崩溃之中。   “废话那么多,你还没说你打算怎么办?萱萱想要你亲自把礼物给她,我可以让她见你一次。”折阳说。   “不要!”消防员突然喊道,他甚至急切地站了起来。   在折阳的视线下,消防员突然把油纸伞放在桌子上,弯腰作揖拜了一拜,他将腰弯到九十度,十分虔诚,起来后又一连拜了下去,像是不知疲惫,一下接着一下毫不停歇。   与此同时,蜡烛屋内一盏蜡烛燃烧起来,昏黄地烛火晃晃悠悠,逐渐壮大。   消防员一边弯腰拜油纸伞,一边祈求道:   “求求你不要告诉萱萱我已经死了,就说我调去了外省,就让她把我当做一个狠心的父亲吧,萱萱心很软的,她要是知道我死了,一定会受不了。”   折阳点点头,直接起身,问道:   “你家在哪儿?我们现在就去取东西。”   布偶猫本来在懒散地趴着,听到折阳的话,吓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这么急?现在?为什么不能等到明晚!”   像偷偷潜伏进别人家这种事,就算家主的鬼魂知道也同意,他们也只能晚上去,毕竟还要防着邻居把他们当成小偷报警之类的。   “来不及了。”   折阳眼底的金光缓缓流淌而过,他看着脸色越来越黑沉的消防员,说道:   “他很快就要变成厄了。”   消防员抬头,眼白已经褪去了一半,整个人看起来可怖又诡谲,他还在呢喃着:   “萱萱……我的萱萱……”   布偶猫见消防员这模样,也闭了嘴,他平时虽然总是咋咋呼呼的,性格也不算讨喜,可大事上也不会墨迹拖后腿。   一行人半夜出发,前往消防员家里。   消防员家的钥匙在他的尸体上,他的尸体这会儿早就不知道被家里长辈怎么处理弄到哪儿去了,所以还是需要布偶猫去开窗户。   到了消防员家的楼栋,布偶猫窜了上去,从安全通道的窗户出去,爪子紧紧勾着空调外机,一下一下地往上跳。   乐安低头往下看了看,立刻把头缩了回来。   “这也太高了,猫不会出事吧?”   “放心,摔不死它。”折阳说道,紧接着又问乐安。   “你怕高?”   乐安使劲点头:   “我恐高,特别恐高。”   “是么。”折阳应着,不知为何突然问乐安这个问题。   布偶猫的爪子很锋利,破坏窗户不是什么难事,他很快从消防员家的窗户进去,给折阳他们开了门。   消防员的家里很乱,他原来的房子烧了,因为愧疚和悔恨,他也不愿意再住在那里,后来搬了家独自住这。   客厅和他自己的卧室都是一片乱糟糟,冰箱里全是微波食品,水池里还堆积着没洗的碗筷。   布偶猫捂了捂鼻子,抱怨道:   “臭死了臭死了!”   消防员说东西都在另一间卧室,折阳转身推开另一边的门,看到里面的布置,顿了顿。   与外面的脏乱不同,这间卧室布置得温馨又漂亮,堆满床的毛绒玩具,塞满墙的漫画书,甚至床头还摆着花瓶,只是里面的花已经枯萎了。   消防员一直希望萱萱能够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可他自知对不起萱萱,萱萱的妈妈也不会再把萱萱让给他,所以他即使搬家,也准备了萱萱的房间,就怕万一呢,万一哪天萱萱愿意来看他,他这里还有给萱萱准备的房间可以住。   折阳从床头抽屉里找到给萱萱准备的礼物,一条简单大方的项链,从书架上找到了消防员的存折。   离开消防员家的时候,乐安把消防员家里的垃圾给带了出去。   折阳见了没有阻止她,布偶猫抖了抖胡子,到底也没说什么。   荆悬一路安安静静跟在折阳身后,今天的存在感特别低。   折阳总觉得奇怪,特意回头看了眼荆悬,就见荆悬刚刚把视线从他的屁股上收了回去。   “……你在看什么?”折阳问道。   荆悬说不了话,只会无辜地看着折阳。   折阳甚至产生了把他的小南瓜头套转过去,让他看不见外面的冲动。   他已经被荆悬盯着屁股看了一整个晚上了,不只是屁股,就是这个位置,正面后面荆悬都看。   介于荆悬之前的表现,折阳不得不怀疑荆悬心里有什么歪主意,别看他一个骨头架子,花花肠子可不少。   回伞铺后消防员看到折阳手里的东西不断道谢,又冲着那把油纸伞拜了又拜。   折阳没理他,径直走进蜡烛屋,看着那盏新燃烧起来的蜡烛,烛光尽收眼底,摇摇曳曳得特别好看。   “太少了。”他说。   光是消防员现在给的功德不足以让荆悬长肉,看来还是要彻底解决消防员这件事后才行。   折阳没回头,直接伸手一拽就把身边的白骨给揪了过来。   “你下次打算长哪里?”   白骨看了眼摇曳的烛火,很快不感兴趣的又看向折阳,突然敞开双臂要抱折阳。   折阳抵着他的胸骨推开了他,先一步走了出去。   “行了,我要睡了,明早要去拦人的。”   消防员的情况实在是等不及了,折阳他们甚至都不敢等到中午萱萱放学,明天一大早就得去拦萱萱。   折阳是起床困难户,怕自己起不来,闹铃从四点半就开始,每半小时一个。   平时他都要磨磨蹭蹭等最后一个闹铃响了才起床,谁知这次第一个闹铃响起,他关掉闹铃后就有点清醒了。   夜里睡觉时,在半梦半醒间,折阳总觉得房间里有些细碎的小动静,像是错觉。   他这一醒,就察觉出不对劲来了。   被子里的两条腿轻轻蹭了蹭,总觉得……下面滑溜溜的,像是没穿内裤。   可他记得很清楚,他昨晚是穿着衣服睡觉的,他也没有不穿衣服睡觉的习惯。   折阳缓缓探手进被子里摸了摸,皱着眉坐了起来,他下面真的没穿。   别说内裤了,裤子也不翼而飞。   他打开床头灯,看到平时睡觉总是紧紧挨着他的白骨此时背对着他躺在床的另一边,看背影就能感觉到他的心虚。   折阳想到他不翼而飞的裤子和内裤,脸黑了下来。   他隔着被子踢了白骨一脚,怒斥道:   “给我起来。”   白骨一动不动,还在装睡。   折阳又踢了他一脚,这次用力大了些,差点把白骨踢下床。   “不起来以后永远别想进来了!”   白骨终于磨磨蹭蹭的起来,黑漆漆的眼眶里两点红光向下看,不敢和折阳对视。   他一起来,身前藏着的东西就露了出来,是折阳的睡裤。   折阳一把拽回自己的睡裤,翻了翻没找到内裤。   他把睡裤扯进被子里套上,在房间里四处翻找也没找到他的内裤。   在他即将发火的临界点上,白骨终于指了指浴室的方向。   折阳怒气冲冲地走进浴室,看到自己的小内裤被洗得湿答答的挂了起来。   他愕然地看着那条挂的高高的内裤,上面的黄色笑脸像是在嘲笑他。   白骨磨磨蹭蹭地走到折阳身后,低着头,轻轻扯了扯折阳的衣角,两点红光扁了扁,像是在邀功。   折阳深吸一口气,压着火气问他:   “荆悬,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半夜偷偷洗我的内裤做什么?”   折阳终于明白这骨头架子为什么盯着他那里盯了一天,敢情就是为了洗他的内裤?   荆悬指了指垃圾桶里被他撕坏的西装,又指了指内裤。   意思似乎是折阳要给他洗衣服,他就给折阳洗内裤。   折阳心情复杂,怒火倒是慢慢消了,他一遍遍叮嘱荆悬:   “以后不要给我洗内裤知道吗?也别碰我的内裤!”   荆悬没反应,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折阳重新翻了条内裤躲进浴室里穿上,出来后躺进被窝里居然还有睡意。   只是临睡前,折阳迷迷糊糊地把手伸进被子里,抓住了自己的裤腰。   等折阳睡着后,白骨冰凉的手悄悄探进被子,在碰到折阳抓着裤腰的手后顿了顿,只好可惜的退了出去。   他躺在折阳旁边,认真盯着折阳看,心里懵懵懂懂地想着:   折阳的内裤,好小。   他以后的内裤,一定不能这么小。   早上折阳打着哈欠走出卧室,正忐忑在原地转圈的消防员一看到他,立刻迎了上来。   他怀里抱着一个饭盒,是他起早给萱萱做的午饭。   “请问……请问我可以去吗?我保证不惹麻烦,我现在很清醒了,我想……见萱萱最后一面。”   折阳打了个小哈欠,微微歪头看向消防员,眼睛里还弥漫着水雾,显然没睡醒,平时的冷硬消散了,整个人看起来有点呆还有点萌。   他这幅样子看得温书清笑眯眯地捂住了嘴,乐安也惊讶得瞪圆了眼睛。   折阳歪歪斜斜的站着,白骨主动站到了他身边,折阳干脆靠了过去,把自己全身的重量都交给了白骨。   听到消防员的请求,折阳慢慢看过去,上上下下地扫了他几眼,说道:   “去可以,别惹事。”   说着他又让乐安带好绳子,要是消防员发疯就立刻把他绑起来。   消防员惊喜的点头,不断弯腰道谢,神情复杂,黯然交杂着欢喜。   他轻声说着:   “我对不起萱萱,一辈子都对不起她,我毁了她的一生,可……可我也爱她,这世上哪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啊……”   听到消防员这席话,乐安愣了愣,突然觉得怀里的绳子有些沉重。   温书清放下捂着嘴的手,总是挂在唇边的笑容已经消失了。   比起乐安的感慨,她似乎对这种话感到不屑一顾。   折阳将乐安和温书清不同的反应和神情收入眼底,又打了个小哈欠,站直了身体。   “走吧。”   大清早学校门口依旧热闹,学生们赶着上学,老师们赶着上班。   折阳一群人往校门口附近一站,十分引人注意,甚至有老师特意去叮嘱门卫,多看着他们这群人,别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坏人。   消防员紧张地站在那里,虽然他知道萱萱根本看不见他,可他还是忍不住心乱成麻。   折阳脸嫩,即使戴着圆墨镜也阻止不了一群小女生来管他要微信。   小女生来得多了,甚至来了几个小男生。   荆悬一开始还老老实实的待着,后来干脆站在了折阳身后,双手往前搂住了折阳的腰。   其实他还想把自己的下巴放在折阳的肩膀上,可惜他戴着小南瓜头套,实在是条件不允许。   折阳捏了把荆悬的手,见他不松手也就算了,至于周围越来越诡异的视线,他压根不在乎。   萱萱来得很晚,等校门口没什么人了,她才踩着点来学校。   她一下子就看到了折阳几人,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搜寻,似乎在找她爸爸。   这次不用折阳招呼,她自己就主动走了过来。   折阳晃了晃手里的小包,说道:   “你爸爸有点东西给你,还有点事情要跟你说,可能需要你逃一节课。”   萱萱很痛快地答应了,从怀里掏出偷偷藏着的手机给老师发短信,说肚子痛晚一点到。   收起手机她就看向折阳,还有点期待,她可能以为她爸爸在哪里藏着。   其实她的爸爸就在她的旁边看着她,一声一声叫着她的名字,可惜她看不见也听不见。   折阳领着萱萱去了附近的小公园,现在是工作日上班时间,小公园里没什么人,钻进小路更是连人影都看不到。   乐安把怀里的饭盒递给了萱萱,说:   “给,这是你爸爸给你做的。”   萱萱接过,搂进怀里,四处张望着:   “我爸爸呢?”   张望了两下又怕自己表现得太过期待,不再乱看,更小声问了一句:   “他在哪儿呢?”   折阳直言道:   “他没来。”   他把存折和礼物递给了萱萱,说道:   “存折是你爸爸给你攒的手术费,另一个盒子里是你的生日礼物。”   萱萱接过两样东西,一把扔在了地上,还踩了两脚。   “不是说了让他自己把东西给我吗?谁要他的臭钱!谁要他的礼物!”   折阳平静地看着礼物包装上的脚印,说道:   “你爸爸让我跟你说,他被调去外省工作了,以后可能很久都不会来看你,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   萱萱气愤地踢着脚边的石子,忍不住问道:   “调走了?调去了哪里?”   消防员就站在萱萱对面,看都不看被萱萱扔了的存折和礼物,只是专注地看着萱萱,流着泪说:   “麻烦你,帮我跟她说几句话。”   折阳没说不耐烦,只是垂下了眼帘。   消防员哽咽着说:   “萱萱,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听妈妈的话,晚上睡觉别踢被子,天亮了就记得把暖宝宝放在脚底下……”   他说了很多,折阳都一一复述给了萱萱听。   萱萱一下又一下的踢着脚边的石子,小石子咕噜噜的滚到了消防员的脚边,然后穿过了他。   突然有一颗小石子砸在了消防员的脚上,只是一瞬间,又继续穿过了他。   消防员的魂灵越来越黑,眼睛里的眼白几近消失。   萱萱突然抬头,看了眼折阳这边,又低下了头,存折和生日礼物还扔在地上。   折阳说完,已经决定带着消防员离开,他的状态非常不好,乐安已经将手伸进包里抓住了绳子。   “东西送到,话也带到了,我们先走了。”   折阳匆匆跟萱萱道别,领着不舍的消防员打算离开。   消防员站在原地,半晌才肯动弹,他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折阳走远,直到看不见萱萱他才停止回头。   从消防员不对劲开始,荆悬的黑雾一直弥漫在折阳身边,两点红光阴森森地盯着消防员。   折阳微微皱眉,该办的事情已经办完了,按理来说消防员应该像杨守诚一样离开才是。   可他的执念太深,思念太重,此时非但不想离开,还在急速转变成厄。   如果真的变成了厄,他转世的机会就渺茫了。   “萱萱……萱萱……”   消防员一边走着一边叫着女儿的名字,留下的泪水最后也变成了漆黑的污水。   乐安已经把绳子拿了出来,她心里跟着难受,可她知道必须要把消防员绑起来了。   突然,身后传来了萱萱的呼喊。   “等一下!”   折阳停下来,看到萱萱抱着消防员给她的那些东西跑了过来。   “麻烦请等一下!”   她跑得气喘吁吁,甚至顾不上喘匀呼吸就开始说话,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的。   “我、我也有话麻烦你帮忙转告给我爸爸。”   消防员周身已经开始散着黑气,他正愣愣地看着萱萱。   “麻烦你告诉我爸爸,在那边……工作也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总吃外卖,也不要总抽烟,这些对身体都不好,工作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   萱萱像刚才的消防员一样,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最后她顿了一下,摘下墨镜,紧接着把帽子和口罩也都摘了下来。   她看向折阳的方向,说话的声音很大也很坚定:   “你告诉他……虽然他不是我的英雄,但他永远都是我的爸爸。”   “……爸爸,我原谅你了。”   萱萱话落的瞬间,消防员身上的黑气散尽,眼睛恢复正常,他踉跄着冲了过去,凌空抱了抱自己的女儿。   “萱萱,好好长大,再见,再见……”   在一声声再见中,消防员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折阳给他的那把油纸伞。   那一瞬间,乐安仿佛听到了潺潺的溪水声,让人内心平静。   折阳闭上眼睛,感受到消防员给的功德已经到了,那支蜡烛也燃尽了。   他看向身边的白骨,期待着这一次白骨又是哪里长肉。   一直低着头的萱萱突然抬头,满脸泪痕,她哽咽着问道:   “我、我爸爸已经走了吗?”   这回不只是乐安,折阳也有些惊讶。   “你知道……你看到他了?”   萱萱不停点头,刚刚似乎一直在忍着泪,这会儿已经哭到不能自已。   “看到了,就看到了一瞬间,他死了对吗?妈妈最近很奇怪,像是瞒着我什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死了对吗?他刚刚是不是走了?他去天堂了吗?”   萱萱不懂什么是因果,也不知道什么是厄,消防员的执念太深,太想陪着他的女儿,在那一瞬间影响到了萱萱,导致萱萱见到了他。   虽然只有那一眼,可萱萱立刻就明白了。   就像消防员说得那样,萱萱很聪明,她知道她爸爸死了,也知道她爸爸的情况可能不太对。   她怕她爸爸担心,怕她爸爸离开的路上太难过,强忍着泪,说出了那一席话。   折阳看着满身烧伤疤痕、痛哭失声的萱萱,说了谎话:   “是,你爸爸去了天堂。”   萱萱又哭又笑,抱紧怀里的东西,重复着:   “那就好,那就好……”   “爸爸,爸爸……”   一时间,小公园树荫茂盛的小路里,回荡着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久久不能停歇。   回伞铺的路上,乐安一直很低落。   她忍不住问折阳:   “老板,萱萱最后还是知道了她爸爸的死,你说这算是好事吗?她爸爸怎么也不会想到,最终居然是因为他自己的执念影响,让萱萱看到了他。”   折阳牵着荆悬的手,明明荆悬的手是冷的,他却有种掌心温热的错觉。   他看着身边顶着小南瓜头套的荆悬,不自觉地紧了紧手上的力度,轻声说:   “至少……他们能跟彼此告别。”   作者有话要说:荆悬:我的内裤一定很大。   折阳:……你是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哦,你没脑子。   明天更新也是零点!么么哒!   感谢在2021-05-26 08:09:38~2021-05-28 00:11: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SS!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时雨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四章 魔鬼真面目   每次荆悬可以长肉了,折阳神情上看不出来,心里都是挺雀跃的。   乐安一路上闷闷不乐,显然消防员和萱萱的事情对她影响很大。   “老板,你是不是遇到过很多类似的事?”乐安问道。   布偶猫跟她说过,折阳活了九百多年,一直在开伞铺收功德,经历过的事情一定数都数不清了。   或许有很多事,比消防员和萱萱的事还要令人刻骨铭心也说不定。   “我忘记了。”折阳淡淡地说,也不知是真忘了还是不想说。   回到伞铺的时候,温书清并不在外面看古籍,她站在蜡烛屋里,盯着消防员燃尽的那支蜡烛看。   看到折阳他们回来,她转头轻笑:   “我大概知道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了。”   “是吗。”   折阳没看她,领着荆悬直奔卧室。   现在什么事都没有看看荆悬哪里长肉了更重要,谁也不能阻止他扒荆悬的衣服,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荆悬身上的肉长在了哪里。   折阳将荆悬一把推了进去,随后“咣当”关上卧室的门,抬手就去解荆悬的衣扣。   平时荆悬总是十分配合,主动抬高手臂让折阳解扣子,这回荆悬却阻止了折阳。   他将折阳凑到他身前的双手握在胸口,低头看着折阳。   折阳的手碰到了荆悬的胸膛,微微睁大眼睛。   平时给荆悬脱衣服,指尖只能碰到荆悬坚硬的胸骨,可是这次……   折阳忍不住将双手按上去,在荆悬的胸膛不断摸索,掌心触碰到了柔韧的肌理,这绝对不是冷硬的胸骨能有的触感。   荆悬放任折阳在他的胸口不断摸索,周身黑雾逸散出来,偷偷缠上了折阳的手腕,像是为了表达开心,黑雾顺着手腕一点点往上,分出来细细地一缕,亲昵地蹭着折阳的皮肤。   随后荆悬再次张开双臂,像上次折阳问他想长哪里时一样,打算拥抱折阳。   他一直记得折阳的话,他不想当一个冷硬的骨头,他想给折阳温暖的怀抱。   这一次折阳没有推开他,他微低着头,任由荆悬将他拥入怀中。   荆悬的拥抱不再只有冷硬的胸骨,他环抱着他,手臂结实,胸膛柔韧,折阳侧耳贴上荆悬的胸膛,听到了一下又一下沉稳有力的心跳。   这一次不仅长了上半身和手臂,荆悬还拥有了心脏。   时隔九百多年,折阳终于再次听到了属于荆悬的心跳。   虽然他的怀抱依旧冰冷,可折阳终于对他的复活有了一种真实的感觉。   单单只是这样的心跳声,就让折阳觉得安心,仿佛遇到任何事情他都不怕了。   荆悬突然推开了折阳,转身往浴室走。   折阳想到了什么,赶紧跟了上去。   他看到荆悬再次要用热水冲刷自己,赶紧走过去制止。   “我不是说过不需要你再这么做了吗?”   荆悬偏偏固执起来,黑雾一点点裹上折阳,调高水温,想站进去。   “荆悬!”   折阳被黑雾裹着,他动不了,只能喊他。   “我不想看到你受伤,再也不想了。”折阳说道。   从小到大,荆悬总是站在折阳前面,折阳课业做不好被惩罚,荆悬顶着,折阳惹祸了,荆悬替他背锅,折阳从树上摔下去,荆悬给他垫背,一桩桩一件件,一次又一次。   “荆悬。”折阳又叫了一次荆悬,然后闭嘴不再说话。   荆悬抬起的手终于慢慢落下,黑雾消散放开了折阳。   折阳走过去,把水温调到并不烫人的舒适温度,随后打开了淋浴。   温水冲刷而下,将两个人一起淋透。   他主动把自己的脸颊贴上了荆悬的胸膛,侧耳仔细听着荆悬的心跳。   荆悬如今是一个只凭借本能行动的邪祟,折阳说他不温暖,他就只能想到把自己变得温暖,从未想到还可以和折阳一起淋水。   他像是开了窍,眼眶里的两点红光在浴室里四处观察,看向了空荡荡的浴缸。   浴缸不算大,躺两个人肯定挤,可荆悬还是一把抱起折阳躺了进去。   他打开水龙头,任由温热的水慢慢流淌进来,没过他们的膝盖和胸膛,直到一点点从浴缸边缘溢了出去。   折阳没动,和荆悬一起挤在浴缸里。   他后背靠着荆悬的胸膛,身前环抱着荆悬的双手,脑袋里一片空茫,什么都没想。   安静的氛围没有持续多久,伞铺外突然传来了轻轻地敲击声。   先是窗户被轻轻拍打,然后是伞铺的大门,后来连伞铺外围的墙壁都像被人捶打起来。   拍打的噪音越来越大,从一开始的轻缓到后来的急促刺耳。   伴随着拍打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了恶鬼的嚎哭和尖啸。   折阳碰了碰响铃不断的铜铃耳坠,微微皱眉看向外面,外面再次聚集了很多恶鬼,目标似乎是他。   浴室的门被敲响,乐安站在门外急切地说:   “老板,伞铺被恶鬼包围起来了!”   恶鬼出现,荆悬的黑雾成地毯式扑撒开来,弥漫整个伞铺,又顺着墙壁攀爬,将整个伞铺裹在了黑雾里。   折阳赶紧转身,双手抵在了荆悬的肩膀上,一遍又一遍地警告他:   “荆悬,不行,把黑雾收起来。”   浴缸里全是水,折阳半侧着身体的姿势很难受,他没有支撑点,干脆整个人转身坐在荆悬身上面对着他。   “荆悬,你不能每一次来恶鬼都想去杀了他们,你总要有点理智。”   荆悬双手悄悄扶在折阳的后腰,指尖从湿透的衬衫下摆探了进去。   他像是在斟酌折阳的话,又像是在计较着筹码,黑雾没有收回,依旧扑撒在伞铺里。   折阳着急,双手紧抓荆悬肩膀的衣服,一遍又一遍地跟他重复。   荆悬不动,也不收回黑雾,只是看着折阳。   折阳看着面前的白骨,恍惚觉得他面对的好像不是复活后懵懂的白骨,而是曾经总是心思莫测的荆悬。   他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道:   “荆悬,你到底怎么样才肯收回黑雾?”   荆悬收回一只手,抬手抚上了折阳的脸颊,指尖从眼角慢慢划过,最后停在了折阳的嘴角。   他说不了话,只是不断描摹着折阳的下唇,也不知想了些什么,黑雾一点一点收了回来。   折阳见黑雾消失,立刻拍开了荆悬的手,也不跟他在浴缸里泡着了,跨出浴缸往外走。   乐安还站在浴室门口转圈,看到折阳立刻迎了上来。   “老板!”   折阳环顾四周,这次来的恶鬼看似阵仗很大,但并没有上次的多,上次那么多恶鬼都没有冲开伞铺的阵法,这次更不会。   “不用担心,只要不出伞铺就没问题,天亮自然就走了。”折阳说得十分冷静。   乐安还是不放心,去外室把折阳的原话跟布偶猫和温书清说了,两人一猫坐在桌边一边大眼瞪小眼,一边听着伞铺外的鬼哭狼嚎。   折阳离开浴室,荆悬自然也不会独自在浴缸里泡着。   荆悬复活后成了白骨,有时候看着傻,总是做傻事,有时候又精明得很。   他边走边脱衣服,不一会儿就光溜溜地站在了折阳面前。   折阳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转头在衣柜里翻找,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荆悬的身材是顶尖,虽然此时只长了上半身,可紧实又不夸张的肌肉十分惹眼,六块腹肌、人鱼线,应有尽有。   见折阳总是偷看他,荆悬干脆走到了折阳身后,几乎贴上了折阳的后背。   折阳呼吸一顿,拿出衣服推开荆悬又把自己关进了浴室。   等他换好衣服出来,荆悬还光秃秃地站着。   折阳微不可查的瞄了眼他下半边的身体一眼,心想说不定荆悬下次就长那里了,以防万一还是要让荆悬学会自己穿衣服才好。   他给荆悬套上衣服,领着他出了卧室。   温书清、乐安和布偶猫正围着方桌坐着,外面的鬼哭狼嚎和敲击声还没有停下,只是小了很多。   乐安已经缓过来了,神情没有一开始那么害怕,温书清倒是从头到尾都平平淡淡的。   布偶猫压根不怕,反正它跑得快,出事大不了直接跑。   折阳领着荆悬坐过去,他也有点少见的小心思,为了显摆荆悬长了上半身,折阳特意给他找了一件短袖穿上。   乐安看到荆悬是第一个惊叹的:   “老板,白骨又长肉了!”   折阳用十分平淡的表情点了点头,似乎不是很在意。   布偶猫抖了抖胡子,小声说:   “嘁,肯定心里乐坏了,表面还装这么平静。”   折阳轻飘飘地看向布偶猫,布偶猫立刻跳到温书清旁边去了,尽量和折阳拉开距离。   温书清笑了笑,仔细看了看荆悬,又看向了折阳。   她主动起身给折阳倒了一杯茶,说道:   “现在有时间吗?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折阳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   “你问。”   温书清把折阳给她的伞放在桌子上,指尖轻轻摸着伞面上的一片漆黑,问道:   “你的伞铺……卖伞收取的不是钱,是能帮助白骨长肉的东西?”   折阳回答:   “是。”   “你帮消防员完成了他的遗愿,所以荆悬长出了上半身?”温书清又问。   折阳点了点头。   “我猜……伞是媒介,蜡烛是那种东西的具现化……那么,那种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供奉,你不是猜到了吗?”折阳这回看向了温书清,神情认真。   “供奉……我以为是信任。”温书清笑了笑。   “差不多,都是来自信仰的力量。”折阳喝光了茶杯里的茶,将杯子推向温书清,示意她再倒一杯。   “你很奇怪,第一次见到我居然就那么信任我。”折阳说道。   “你也很奇怪,明明总是冷着脸,却好像有一种……让人不自觉想要亲近的力量,如果不是因此,我也不会跟你们来伞铺的。”温书清说。   折阳自嘲地笑了笑:   “亲近?不是可怕吗?”   他活了那么多年,见过那么多的人,他认同温书清说他可怕,却并不认同温书清说他让人亲近,他这么一个……不死不灭的怪物,怎么会让人觉得亲近。   不等温书清再说话,折阳已经开口问道:   “温书清,你的遗愿是什么?”   “我的遗愿是什么很重要吗?我的蜡烛……不是已经点燃了吗?我的好奇心很重,对别人的故事也很感兴趣。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就算是解决了我的遗愿吧,我想在尘世再待一段时间,在我离开之前,还请……多多满足我的好奇心。”温书清说道。   她说得很轻快,折阳却又重新问了一遍。   “温书清,告诉我你的遗愿。”   温书清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她说:   “抱歉,我这个人没什么遗愿,无论活着还是死了,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区别,况且……你忘了吗?我可是个恶人,放火烧了图书馆,烧死了那么多人,我这样的人,不配有什么遗愿。”   乐安是这些天跟温书清相处最久的人,在她的印象里,温书清总是笑着的,整个人都很淡然,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放火杀人的那种坏人。   “是吗。”折阳没再追问,似乎是默认了温书清的话。   伞铺外的拍打和鬼叫还在继续,伞铺内却已经不受什么影响了,只是以防万一,折阳没有领荆悬回卧室。   他们围着方桌静坐,渐渐乐安和布偶猫打起了瞌睡,就连温书清都趴在了桌子上。   折阳翻出手机,搜索旧时图书馆的消息,上面显示旧时图书馆因为损毁太过严重,藏书基本被烧没了,市里并没有重建的打算。   这么一座几乎横跨了一个世纪的图书馆,最终付之一炬。   新闻上也明确表示,至今没有找到纵火犯,仅有的一些能够查询到的监控也看不出异常。   折阳心里明白,旧时图书馆的火一定不是人为,也不会是温书清所为。   他查看了网络上公布的死亡名单,看到了温书清的名字,又去查了她的资料,得知温书清是一名非常不受关注的小说作家。   写了快十年的书,没有名气、没有销量,也没什么人关注。   他还不清楚温书清为什么要说谎,但那一定与她的遗愿有关。   折阳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时恶鬼早就离开了。   他枕着荆悬的肩膀,被荆悬呈保护姿态搂在怀里,虽然是坐着睡得,但不算太难受。   乐安和温书清早就醒了,布偶猫不见猫影,想来又跑去了陈记卤肉店。   以前都是乐安自己准备三餐,温书清来了后变成两个人一起忙碌,在厨房里说说笑笑的,还挺开心。   温书清似乎像她说得那样,当真没什么遗愿,留在伞铺里,看看书、看看电视,和伞铺里的人聊聊天,日记过得十分清闲。   折阳没有催她,但也等不及想要继续积攒功德,他又拿出了寻灵盘,想要再找一个因果缘分,可寻灵盘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都会指向温书清。   不解决了温书清的遗愿,寻灵盘似乎不会再指向下一个了。   折阳叹了口气,并没有跟温书清说过这些。   温书清在伞铺清闲的待了几天,突然开始给乐安讲故事听。   什么故事都有,爱情的、亲情的或是一些神话传说,乐安总是听得很认真,后来还会准备一些小零食专门去听温书清讲故事。   再后来,折阳领着荆悬也坐到了桌边,一起听温书清讲故事。   温书清的故事总是很平淡,直白点说就是很无聊,可她讲故事的时候总是笑着的,眼神里像藏着光,她是爱这件事的,她也爱每一个故事。   她又讲了几天故事,突然有一天,她找折阳要了颜料和画笔,在每晚的讲故事时间坐在了桌边,撑开了油纸伞,一边看着上面漆黑的伞面,一边挑着颜色。   “我今天要讲的故事,还是很无聊。”   乐安捧着脸看着温书清,挺期待的催促她:   “不无聊啊,温姐姐你快讲,我还准备了瓜子。”   布偶猫今晚也在,趴在一旁不停甩着尾巴,等温书清讲故事。   折阳抓了一把瓜子,被荆悬抢了去,他笨拙地剥开瓜子壳,递到了折阳唇边,折阳躲开,荆悬就把瓜子仁放进小盘子里,然后继续往里面剥瓜子仁。   温书清照旧沏了一壶茶,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   “今天的故事要开始喽!以前啊,有一个女孩,她从小的梦想就是写故事。”   今天的温书清和平时不太一样,平时温书清讲故事总是开心的,今天的她看起来却有种淡淡的伤感。   “她想写出很多、很多,很好看的故事,她想让很多、很多的人都能看到她的故事,喜欢她的故事。”   温书清用了好几个“很多”,不同于平时的淡泊,言语里终于有了点执着,特别是说到“很多”的时候。   她一边讲着故事,一边拿起画笔,在漆黑的油纸伞面上画了起来。   “她从小为了这个梦想努力着,不管家里人是否反对、不管别人的看法,她一直坚定着自己的梦想。”   “为了这个梦想,她看了很多书,很多资料,很多电影,国内的、国外的,甚至是一些听别人说来的故事。几乎所有的时间她都用来学习,学习故事的节奏、起伏、对话、构造……”   “她自以为她一定能写出非常好看、非常精彩的故事,直到她信心满满地写完了第一本书,没有任何一个出版社愿意付钱买下这本书,这是一本十分无聊的书,不好看也没意思。”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女孩总是这么跟自己说。”   “人总是会进步的嘛,第一本不好,不代表第二本也不好啊。”   “于是她写了第二本、第三本、第四本……本本都不好看。”   “所有人都说她不是这块料,让她放弃,她不肯,她不相信,她依旧在为了这个梦想努力着。”   “谁说……一定要适合才能做一件事呢,她想啊,她开心呀,有什么不可以的。”   “然后她生病了,得了一种会变成透明的病,一日又一日,她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所有人都看不到她了。”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其实她也出了几本书,也赚了点钱,可她还是透明的,没人能看见她,也没人祝福她。”   “她第一次脑海里出现了不想写的念头,这个念头一出现就难以消失,后来……她连笔都不愿意拿了。”   温书清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她放下了画笔,伞面面对着她,其他人看不到,也不知道她在上面画了什么。   “没了。”   乐安愣住了:   “啊?”   “我的故事讲完了。”温书清说。   “可……这也不算结局呀?结局呢?”乐安追问。   温书清起身把变凉的茶水倒掉,重新沏了一壶回来。   “哪有什么结局,不过是个又笨又落魄的女人的故事罢了,结局就是她这辈子出的最后一本书,依旧没人喜欢。”   乐安扁了扁嘴,显然是不喜欢这样的结局。   温书清轻笑,又说:   “骗你的,真正的结局是……这个女人来到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里的人都很善良,他们非常喜欢她的故事,每日、每日都要来听她讲故事,她觉得自己很幸福,也很开心。”   “她也很想跟那里的人道歉,她为了得到关注,撒了个谎。”   折阳喝茶的动作一顿,终于明白了温书清为什么会谎称是她放火杀人了。   不过是怕死了也没人在意她罢了,如此卑微又渺小的愿望。   乐安听了愣了一下,终于意识到温书清在讲她自己的事情,她立刻看向了折阳。   折阳看着面前已经高高一摞像小山一样的瓜子仁,捻起一颗放进口中。   新炒的瓜子很香,配今晚的故事刚刚好。   荆悬看了立刻又拿了一把瓜子开始剥,动作已经十分熟练了,很快又堆了一摞放在折阳面前。   “这故事很有意思。”折阳说。   温书清笑了:   “谢谢。”   末了她神情认真了些,突然说道:   “折阳,你不是想知道我的遗愿是什么吗?”   “我突然有点事想要请你们帮忙。”   “我外婆的祖辈是一个很有名的画家,世世代代传下来一幅画,我想再看看那幅画,能麻烦你们帮我把画取过来吗?”   “什么样的画?”折阳问。   “是一幅人像画,画里是……一个魔鬼。”温书清回想着外婆讲给她的故事,微微皱眉。   “小时候外婆经常会跟我讲关于那幅画的事情,那幅画是祖辈传下来的,听说画像上的人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当年作画的祖辈游历山水,其间路过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便想在那里住上几日。”   “谁知他不过住了一晚就出事了,当时天光刚亮,他被外面杂乱的声音惊醒,裹着衣服出去,看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是什么此生难忘?”乐安忍不住追问。   “他看到整个村庄的人都死了,尸横遍野,到处都是鲜血和人体的残肢,那个恶魔拿着一把剑,见人就杀,老弱妇孺,就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祖辈当时就吓软在地,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直到那个人发现了他,提着剑一步步地走了过来。”   “祖辈看到了此生都不会忘记的一张脸,那张脸上溅满了鲜血,浑身的衣服都被鲜血染透了,一路走过来,身后滴落的血都形成了一条血路。”   乐安瞪大眼睛,好奇得不得了。   折阳撑着下颚,一颗一颗捻着瓜子仁吃,似乎没什么兴趣,白骨也在闷着头认真剥瓜子。   “然后呢?温姐姐你的祖辈怎么样了?是被他杀了吗?”乐安追问。   温书清笑了笑,缓和了一下气氛:   “要是被杀了,怎么还会有那幅画呢。祖辈当时瘫软在地,以为他也会被杀死,但那个人却看也没看他,路过他径直走了。”   “祖辈过了许久才缓过来,踉跄着离开了除了他再无活人的村庄,然后他发现……不只是那一个村庄,附近所有的村庄全都被杀了个干净,血流成河,一个活人都没有了。”   “那可都不是什么小村庄,加起来也有数万人了。”   “都、都死了?”乐安惊呼。   温书清缓缓点头:   “是啊,都死了。”   “祖辈离开了那里之后,日复一日地做噩梦,后来他将那个人画了下来,祖祖辈辈的传了下来,告诫我们,如果遇到了这个人或是这个人的后代,一定要逃,一定要远远躲开。”   温书清说完,看向折阳:   “这幅画被我放在家里的保险柜里,明天能请你们帮我把它拿回来吗?”   折阳答应了下来:   “当然可以。”   温书清似乎很开心,她把油纸伞撑在肩膀上,走到伞铺门口坐着,看着外面的天空,不再说话了。   此时温书清背对着折阳,折阳也终于看清了温书清在伞面上画的画。   他以为温书清会画她自己的故事,没想到温书清画的是……他和荆悬。   伞面上的折阳面向前方,神情虽然淡漠,可眼神却是温柔的。   在折阳的身边,背对着站立一个人,那个人与折阳一身的现代服饰不同,长发、软甲,倒是与挂在蜡烛屋里荆悬的背影画像相同。   温书清居然在折阳身边画上了荆悬,折阳视线向下,看到了画像里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   虽然他们一个人面向前方,一个人背对前方,可他们的手是牵在一起的,在一片黑暗的背景下,两个人哪怕走的方向不同,可他们牵起来的手,就是他们永远割裂不开的羁绊。   折阳站在温书清身后许久,并没有与她说话。   他领着荆悬回卧室,离开的时候还不忘把荆悬辛苦剥得瓜子仁全部带走了。   布偶猫一直在盯着那堆瓜子仁看,见折阳还记得带走,失望地甩了下尾巴。   乐安已经意识到温书清之前讲得女作家的故事就是她自己,见温书清坐到门口,犹豫半晌,还是决定不去打扰她。   第二天,众人集体出发前往温书清的家,这次伞铺里只留下了温书清自己。   温书清的家不大,里面几乎都是书,保险柜就在书架的最上面。   折阳拉过来一个凳子,刚想踩上去,就被荆悬托着腰给举了起来。   他动了动凌空的双腿,荆悬以为他不舒服,干脆让折阳坐在了他的肩膀上。   乐安悄悄转身,背对着折阳和荆悬,她怕再看下去他们老板会恼羞成怒。   布偶猫被乐安抱着,它倒是挺想看的,被乐安一把捂住了眼睛。   折阳心想拿完画赶紧下来,也没跟荆悬废话,输入温书清告诉的密码,取了画就从荆悬的肩膀上跳了下来。   布偶猫好奇,想要先看看画里的内容,被折阳拍了下脑瓜。   乐安也说道:   “怎么说也是温姐姐的东西,等回去了和温姐姐一起看呗。”   布偶猫甩着尾巴不得不答应,一路上都嘟嘟囔囔的,抱怨折阳拍了它帅气地脑瓜。   回到伞铺,乐安抱着画一步三跳地跑进去。   “温姐姐?温姐姐?画我们已经取回来啦!”   “温姐姐?你在哪儿呢?”   乐安在外室没看到温书清,又跑去蜡烛屋找,来来回回转了几圈也没发现温书清的踪影。   布偶猫心想不好,说道:   “坏了,这是跑了?”   折阳看了眼伞铺的阵法,说道:   “阵法没坏。”   他似乎早就料到一般,走进了蜡烛屋。   那支代表着温书清的蜡烛已经燃尽了,一滩烛泪躺在格子里,还带着余温。   乐安愣愣地看着那滩烛泪,终于明白温书清是离开了,不是离开了伞铺,而是离开了尘世。   “可是……可是我们还没有完成她的遗愿啊。”   她没想到分别来得这么突然,抱着画哽咽起来。   折阳想到昨晚那把伞上的画,说道:   “温书清的遗愿,不是已经做到了吗?”   “这些日子,我们不是一直在听她讲故事吗?”   乐安恍然,讷讷地说道:   “怪不得温姐姐总是对很多事情都充满好奇,怪不得她突然开始给我们讲故事……原来她的梦想从来都没有变,她喜欢各种各样的故事,也喜欢写故事,只是曾经没有人愿意听……”   折阳脑海里回想起温书清的脸,又慢慢消失。   “温书清应该是故意支开我们,她大概是不喜欢……告别吧。”折阳轻声说着。   话落,他看向了荆悬,上上下下的打量。   温书清给的供奉到了,这次荆悬又是哪里长了肉?   他领着荆悬回卧室,打量着他身上的衣服和头套,突然犹豫起来,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扒比较好。   一直对折阳表现得十分坦荡的荆悬这回不知怎么了,突然不想让折阳看了,他轻轻推着折阳的肩膀,把折阳推了出去,然后关上了卧室的门。   折阳一愣,站在门口敲了两下,又停了下来。   他想着荆悬该不会是长了那里才不想给他看吧?   反正已经长了肉,大不了他晚点再确认一下具体长在了哪里。   于是折阳也不再敲门,心里突然有点紧张,站在门口等了等,说道:   “荆悬,我在外室等你。”   说着折阳重新回到外室,看到乐安和布偶猫已经打开了画卷,正凑在一起看。   布偶猫的惊叹一连声传了过来:   “虽然知道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可这长得也……太帅了吧。”   乐安也十分惊讶,能让布偶猫这么自恋的一只猫承认帅气的长相,绝对不会差。   画像只有黑白二色,血液都是用黑色勾勒的,可画师的技术很高超,哪怕只有黑白,乐安也能从这幅画上感受到森森的寒意和恐惧。   里面一片尸山血海,那个人提着剑站在那里,眼帘微垂着,脸上溅满了鲜血,眼神里是一片冰冷与默然,好似他杀了那么多人,跟宰猪杀羊没什么区别。   折阳没什么好奇心,站在一旁,视线一直落到卧室门上。   荆悬并没有让折阳等多久,很快卧室门被轻轻打开,一只手探了出来,随后推开了门。   伞铺一分为二,前面挂满伞的是外室,内室是平时活动的地方,蜡烛屋和卧室都连接着内室。   折阳站在内室的门口,看着荆悬慢慢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他下意识地看向了荆悬的下半边身体。   荆悬还穿着之前的裤子,外表看不出什么变化,折阳慢慢往上移动视线,从荆悬的双腿看向荆悬的胸膛,最后落到了荆悬的脸上。   折阳的呼吸几乎都暂停了,他看到了荆悬的脸,那张他已经九百多年没有见过的脸。   荆悬微微垂着眉眼,五官深邃、神情冰冷,黑眸里一片淡漠,似乎对世间万物都没有兴趣。   直到他微微抬头,看向了折阳,黑眸里像是突然掀起了风浪,那些藏在深处的肆虐和占有统统翻涌了出来,一瞬不瞬地咬住了折阳。   荆悬向折阳走了过来,一步又一步,缓慢而坚定。   “荆悬……”   折阳微微张唇,他从没有想过荆悬会这么快长出头来,他一直以为要等身体长好才会再长脑袋。   荆悬在距离折阳一半距离的时候,突然加快速度,快步来到折阳面前,黑眸紧紧盯着折阳,微微张唇,生涩喑哑的吐出两个字:   “折阳……”   “啪嗒。”   折阳身后突然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到了乐安十分惊恐的神情。   不只是乐安,布偶猫都炸了毛,他们一起看了过来。   乐安拿在手里的画卷掉在了地上,画卷铺展开来,上面屠杀了数万村民的魔鬼在折阳面前露出了真面目。   哪怕满脸鲜血依旧俊美非常,让人只需一眼就能过目不忘的长相。   可以担得上郎艳才绝,世无其二的脸。   那张脸,和站在折阳身后的荆悬,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荆悬:我长头了!   折阳:所以?   荆悬:【迷之微笑】   明天更新推迟一下!从0点改到23点!鞠躬!   感谢在2021-05-28 00:11:25~2021-05-29 00:21: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祖国繁荣富强4瓶;时雨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五章 奖励折阳,我要奖励   布偶猫炸着毛冲荆悬哈气,乐安也抱紧自己的油纸伞,一连后退好几步。   折阳看着布偶猫和乐安的神情,转身一把抓住了荆悬的手。   荆悬已经走到了折阳面前,一头漆黑长发在身后披散着,黑眸紧紧盯着折阳看,将布偶猫和乐安忽略彻底。   乐安鼓起勇气往前走了一步,抖着声音问道:   “老、老板……这是白骨吗?他长头了?他、他为什么和画像里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折阳将地上的画像捡了起来,看着上面踩着尸山血海的荆悬,夸赞了一句:   “画工不错,温书清离开了还记得送我一个好礼物,我收下了。”   说着他重新卷起画轴,将里面的人藏了起来。   乐安还彷徨地站在那里,布偶猫就站在乐安脚边,湛蓝的猫眼死死盯着荆悬看。   它一直对荆悬是极厄邪祟这件事有些介意,只是以前它和折阳一样,以为荆悬身上背负的滔天罪孽是别人栽赃,可如今看来,万一那些罪孽是荆悬自己亲手作下呢?这可完全是两回事了。   “折阳,你真的能确保你身后的荆悬不再发疯、不再制造杀戮?”   “你和他九百多年未见,你们相识的时候他还是个人,可他现在已经是邪祟了,折阳——”   “猫。”折阳打断了布偶猫的话。   总是吊儿郎当没什么正经的布偶猫,此时格外严肃,猫眼深处藏着一丝担忧,不知它是在担忧自己,还是在担忧折阳。   “我不敢保证。”折阳说。   他抬起手,轻轻勾起荆悬脸颊上的一缕发丝别在了耳后。   荆悬从长了头到现在,和曾经没长头时没什么两样,只是看着他、跟着他。   “但我相信他。”折阳再次牵起荆悬的手,领着他走向了蜡烛屋。   临进门时,折阳微微侧头,说道:   “况且,你又怎么确定,画像上的人一定是他?作下杀戮的一定是他?几百年前的事情了,谁又敢说确定?”   布偶猫闭嘴,看着两个人走进去关上了门。   乐安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呵斥自己没出息。   “猫,我觉得我们应该相信老板,就算不信任白骨也要信任老板,况且白骨一直跟在老板身边,也没见出什么事啊……”乐安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她实在忘不了温书清讲起属于那幅画的故事时,可怕的语气。   布偶猫总说白骨是极厄邪祟,她对极厄邪祟一直没什么概念,直到刚刚,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怖。   折阳关上了门,不让乐安和布偶猫看过来。   荆悬除了刚才叫了他的名字,之后就一直盯着他看,他走到哪里荆悬就跟到哪里,也不说话,似乎是习惯了当白骨时不会说话的情况。   折阳把那幅画收进柜子里,虽然他刚刚说画上的不一定是荆悬,可是他知道,那幅画上人穿的衣服,与他最后一次与荆悬见面时,荆悬身上的穿着一模一样,就连那把剑,都是一样的。   可他不信荆悬会无缘无故去杀人,还是杀了那么多人。   荆悬可以为了救烈战国都城百姓的命扔下他,又怎么会去杀人?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原因。   折阳拉着荆悬坐下,给他打理身后的长发。   他拿起剪刀想要剪短,指尖滑过荆悬顺滑的发丝,最终还是放下了剪刀,帮他把头发高高竖成一个马尾,甚至翻出了一个玉冠给荆悬戴上了。   若是忽略荆悬身上过于现代的衣服,只看头的话,折阳恍惚觉得他们回到了过去。   荆悬听话地坐着,折阳让怎么动就怎么动,折阳放下梳子,沉默地坐到荆悬旁边,缓缓地将头靠在了荆悬的肩膀上。   “你为什么杀人?”他轻声问着。   荆悬垂眸看着折阳,深黑的眼眸映着折阳的身影,没有回答。   折阳伸手,慢慢摸索荆悬空荡荡的裤腿,如今荆悬只差腿脚就长全了,长全了就可以开始抵消罪孽了,明明是该高兴的事情,却突然出现了那幅画卷。   就像是冥冥之中有只手,指引着他们将过去掩藏的秘密一一翻找出来,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因果永远不会消失。   当夜,伞铺还算安静,偶有几只恶鬼路过,拍打了几下门窗就离开了。   折阳第二天一大早就起床,翻出了寻灵盘,打算开始寻找下一个因果缘分。   一夜过去,乐安冷静了许多,虽然还是下意识站得离荆悬远了一点,可至少神情上已经恢复了正常。   布偶猫虽然总是将极厄邪祟挂在嘴边,可今天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也没有故意躲着荆悬的意思,不知是胆子大还是心大。   折阳割破指尖,将指尖血抹在寻灵盘上,看着寻灵盘转动起来,慢慢停在了一个方向。   “收拾一下,我们一会儿就出发。”折阳说道。   话落,他下意识地向一旁伸手,想要将指尖的血抹在荆悬的手背上。   他的血对于邪祟来说是大补也是瘾,会勾出心底最邪恶的渴望和欲念,折阳几次往荆悬身上抹血,与其说是怕浪费,不如说是试探。   荆悬每次吸收了折阳的血后,除了更加凝实的黑雾和几次在折阳身上不轻不重的咬了几口,并没有真正伤害过折阳,所以折阳越来越有恃无恐。   他像是在一步一步地往前试探着荆悬的底线,又像在引诱着荆悬做些什么,哪怕他总是一副平平淡淡的神情。   就像这次一样,折阳指尖刚刚要碰到荆悬的手背,荆悬突然避开了折阳。   折阳一愣,皱眉看他,就见荆悬握住了折阳的指尖,缓缓低头,将他的指尖和那滴血液吞入口中。   与曾经冷硬的牙齿不同,这一次包裹住折阳指尖的是一片微凉的软。   指尖的血液被荆悬吞了下去,末了还不忘安抚一下上面即将消失的伤口。   折阳第一次感到无措,他侧开头不去看,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你……”他想开口问,又不知能问些什么,是他每次主动往荆悬身上抹血的,荆悬这次主动张口去吃,好像又没什么错。   荆悬的唇还微微张着,似乎对折阳的指尖有些不舍,半晌他闭上嘴,又变成了平时那副安安静静的样子。   折阳转头去看荆悬,以前只能看到荆悬漆黑眼眶里的两点红光,这回直接对上了荆悬的一双黑眸,他又愣住了。   荆悬的瞳孔颜色比折阳要深一些,一片纯粹的黑,专注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像是能把人吸进去。   以前折阳就受不了荆悬一直盯着他看,现在也是。   他忍不住伸手捏着荆悬的下巴,把他的头转了过去。   “别看我了。”   折阳明明知道现在的荆悬十分懵懂,看着他的时候更大的可能是在发呆,什么都没想,可他还是受不住。   荆悬被迫转头,乖巧了不过两三秒,立刻伸手握住折阳的手腕,低头先盯着之前被他吞入口中的那根手指看了看,随后又转头去看折阳的脸。   他缓缓张唇,像是在斟酌着发音,说道:   “要看。”   折阳一愣,听到荆悬继续说道:   “我想看,折阳……好看。”   折阳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上薄红,他猛地站起来,走出去开车。   “猫!乐安!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出发了。”   荆悬也立刻站了起来,紧紧跟在了折阳后面,像之前一样,只不过如今长头了,不用顶着头套了,一脸的面无表情,看起来有些莫测。   折阳出门发现隔壁古玩店的两个人正往店里搬东西,蒋暮见到折阳笑得很有礼貌。   “你好,起得这么早。”   折阳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直接往后面的车库走。   荆悬跟着出来,长相俊美、黑发高束,着实让蒋暮和卫迭意愣了好半天。   眼里只有折阳的荆悬完全忽视他们两个,紧紧跟了上去。   被忽视的两个人悄声说着话:   “这个男人……就是之前总戴头套的那个吧?”   “长成这样之前为什么要戴头套?简直奇奇怪怪的,小暮暮,你可离隔壁这群怪人远点,知道吗?”   “卫迭意,不要这么叫我。”蒋暮有点无奈。   “况且他们能有什么奇怪的?以后都是邻居,总要和平相处。”   卫迭意不以为然,继续往店里搬东西:   “蒋暮,你就是太善良了,我真怕你哪天被人骗了。不过……我真的觉得旁边伞铺的那个老板好眼熟……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蒋暮和卫迭意对于折阳来说不过是过客,他活了那么久,遇到过很多人很多事,慢慢地对什么人事都淡了,唯独让他执着的只有荆悬。   伞铺一行人开着小面包车出发,顺着寻灵盘指示的方向开去。   寻灵盘的查找有一定的范围,最大不会超过古滇市,折阳本以为这次的因果缘分也不会太远,没想到这车一开就是一天,中途他们找地方休息了一段时间,即将天黑才赶到寻龙盘指着的方位。   是一片坐落在城市边缘的老别墅区,这里是古滇市最早开发的别墅区,经过漫长的岁月已经成了一片荒废之地,房价高、地方偏,想卖也卖不出去,只能这么荒废着。   到了这里,寻灵盘的指针晃动幅度就小了,最终停在了最里面的一排别墅前。   此时天已经黑了,这一片别墅区居然连一个路灯都没有,折阳停好车,领着荆悬下去。   乐安已经和布偶猫下去了,乐安拿着一个小手电筒,正四处乱照着。   折阳把手电筒交给荆悬,拿着寻灵盘观察,最后看向了这排别墅最末尾的一栋。   “应该在那里,走吧。”   布偶猫紧跟在乐安脚边,抖了抖身上的毛。   “这也太黑了……这里能有人在吗?”   乐安也害怕,她越走越慢,最后跟折阳并排,也不怕折阳旁边的荆悬了,比起荆悬,显然这周围的一片黑暗更让人害怕。   “猫,你忘了,老板要找的本来也不是活人。”乐安说道。   走到别墅门前,折阳抬头看着铁门里黑漆漆的别墅,说道:   “也不一定,不只是魂灵,寻灵盘会指出的也有活人,或者……连人都不是。”   乐安打了个冷战:   “连人都不是……那能是什么……”   这么说着,她忍不住偷偷看了眼一旁安安静静的荆悬,心想这不就有一个连人都不是的吗?   从下了车开始,荆悬周身的黑雾就散了出来,似有若无的缠在折阳身上,只要有一点不对,那些黑雾会瞬间将折阳带到荆悬身边保护起来。   折阳知道荆悬的用意,也没管他,只是在那些黑雾试图钻进他的衣领时瞪一眼荆悬。   瞪一眼能老实一会儿,但也就老实一会儿,黑雾那么多,可以分成无数的细缕,只要荆悬想,早晚能趁着折阳不注意钻进他的衣服里。   别墅区似乎比别的地方阴凉,乐安抖了抖肩膀,布偶猫就跳进了她的怀里。   毛绒绒的一只大猫猫,抱在怀里特别暖和,乐安低头看了看布偶猫,布偶猫漂亮的猫脸也在抬头看乐安。   乐安正内心感激想要道谢时,布偶猫胡须一抖,突然说道:   “激动吧?感谢吧?愚蠢的人类,不,愚蠢的鬼魂。”   乐安一腔感激化为流水,她抽着嘴角说道:   “谢谢了……”   寻灵盘已经停止不动,折阳抬手拍了拍铁门,他用力不小,铁门发出的声音很大,但别墅区里面并无人应答。   折阳干脆伸手去推铁门,没想到一下子就推开了。   他心想这次的因果缘分可能真的不是什么活人,这别墅怎么看也不像是还能住人的样子。   别墅早就衰败破落,但看院子里的一些陈设,可以想象曾经这栋别墅有多豪华。   别墅大门是漆红的木门,红漆已经斑驳了,在手电筒微弱的光芒下有些吓人。   照旧是折阳敲门,门上的门铃早就坏了,敲门声在夜里格外清晰。   “猫。”   半晌没人来开门,折阳打算让布偶猫从窗户跳进去开门。   布偶猫嘟嘟囔囔的刚要从乐安的怀里跳下来,门就被推开了。   年代久远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折阳后退一步,身前黑雾形成厚实的墙,将他挡在了后面。   布偶猫抓了把乐安的袖子,想让她站在折阳身后。   乐安不肯,举着伞站在了折阳旁边,瘦瘦小小的一个小姑娘,害怕得肩膀直抖,还不愿意躲在折阳身后。   布偶猫无声叹气,悄悄跳下来站在了乐安脚边。   铁门一点点被推开,里面探出一点光亮,一个老人弯着腰,拿着老旧的大手电筒,照到了折阳几人的脸上。   “你们是谁啊?”   老人声音嘶哑,说着还咳嗽了两声。   折阳微微眯眼,盯着老人看了看,确定这是个活人。   他刚要说话,老人像是想起了什么,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哦哦,是先生请来的天师吧?不是说后天才到吗?怎么提前了?快进来吧。”   天师?折阳与布偶对视一眼,一行人不动声色地走了进去。   能请天师,目的无外乎捉鬼驱邪或是祈愿,就是不知这栋别墅的“先生”请天师的目的是什么了。   折阳一行人跟着进去,发现老别墅里面也是一片漆黑,唯一的光亮还是拿着的几只手电筒。   老人佝偻着腰,领着一行人往楼上走。   “这边走,小心点,这楼梯的年头太久喽,有几个地方的木板都裂开了,走的时候小心脚下,别陷进去。这一片的电都停了,晚上没有什么亮光,有些不方便,不过水还通着,浴室还能正常使用,现在天也晚了,你们先在这里住一晚,明早天亮我们再谈。”   折阳看着坑坑洼洼的楼梯和一旁泛黄的墙面,答应了下来。   “好,那就明早再谈。”   从进了这栋别墅,无论他怎么拨弄,寻灵盘都不再动弹一下,他这次需要找的因果缘分一定在这栋别墅里。   就是不知这缘分是眼前这位老人……还是别的什么藏在暗处的东西。   这栋别墅一共有四层,老人一直领着他们上到第三层。   “二层是主人房,三层是客房,四层都是些下人房,还麻烦几位天师暂时住在三层,房间你们自己选,选好了我来打扫。”老人说道。   “不麻烦了,我们自己打扫就行。”折阳回道。   老人也不推脱,点了点头,要继续上楼,刚踩上一级台阶,突然回头看了过来。   他手里的老式手电筒发出昏黄的光,直接晃到了折阳的眼睛,折阳下意识地眯眼,就被荆悬用手挡在了眼睛上。   “这别墅的夜里不太平静,我想先生应该都跟几位天师说过,之前请得天师都说驱不了,天不亮就跑了,还希望你们几位……能够做到。”说着老人转身,一步一停,缓慢地上楼去了。   老人走得很慢,每踩一下楼梯都发出“嘎吱”一声响,这“嘎吱”声似乎持续了很久,像是四楼很高,许久都走不上去一般。   等“嘎吱”声停了,折阳才问乐安:   “你想怎么住?”   乐安在一片黑漆漆中抱紧了布偶猫,试探着说道:   “老板……不如我们……晚上住一个房间怎么样?我可以睡地板的!”   乐安话落,一道冰冷的视线突然落到了她的身上。   布偶猫赶紧接话道:   “我和乐安住隔壁!不打扰你们了!”   说着抓了把乐安的衣服,一人一猫进了旁边的房间。   折阳没急着进房间,而是转着手电筒看了看四周,在二楼和三楼的楼梯转角处挂着一幅画,画上面是个小男孩,年纪不大,还没旁边的座钟高,笑得眯起了眼睛。   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折阳领着荆悬也进到了房间里。   整栋别墅都没有电,唯一的光亮只有手里的手电筒,折阳扯开床上防尘的白布,发现灰尘并不算多,应该是之前来得天师住过。   老人提起之前的天师,说他们“驱不了”,能用“驱”这个字的,想来只有驱鬼了。   看来这栋别墅闹鬼?折阳思索着。   这附近的别墅区的确泛着诡异地阴凉,特别是进到这栋别墅里,只觉得阴凉之气更甚。   甚至有一股凉气顺着他的脊背缓缓攀爬上去,折阳顿了一下,沉默着往后伸手,在后背衣服里抓住了一缕黑雾。   “荆悬。”他沉声叫荆悬。   荆悬垂着眼帘看他,面容平静,仿佛那一缕被折阳抓在手中的黑雾与他无关一般。   此时被折阳发现了,黑雾慢吞吞地从折阳的衣服里钻出来,又讨好的去蹭了蹭折阳的脸颊。   冰冰凉凉的一片,将别墅里的诡异感都消散了很多。   毕竟比起别墅的诡谲,更诡谲的就待在他身边。   折阳扔了白布往床上一躺,打算不理荆悬。   老人说这栋别墅夜里不安静,与其傻站着等,还不如躺下休息,如果真像老人说得那样,等到深夜自然就知道了。   折阳一躺下,荆悬立刻坐在床边,俯下身躺在了折阳身后。   他躺下时黑发拂过了折阳的手臂,折阳指尖动了动,克制住了想要摸一摸荆悬头发的冲动。   荆悬安安静静地躺在折阳身后,一点一点地往折阳身边蹭,突然将下巴靠在了折阳的肩膀。   折阳缓缓睁开眼睛,到底是没有制止。   他以为自己睡不着,毕竟是身处在如此诡异的别墅里,如果真有恶鬼,他又不知道疼痛,万一醒来发现自己被吃掉了一半可怎么办。   可此时荆悬在他身边,折阳的警惕好像失效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时间慢慢过去,月亮升高,院子里的树影也越显高大,张牙舞爪的,像是隐藏在黑暗里的怪兽。   午夜十二点,别墅里突然闯来一声响亮的钟声。   “当——”   “当——”   钟声一响,折阳立刻睁开了眼睛,他腰间搭着荆悬的手臂,周身都被黑雾裹着,他一坐起来,荆悬也跟着起身。   钟声还在继续,折阳立刻拿起手电筒开门,敲响隔壁的房间门。   乐安抱着布偶猫,特意确定了门外的人是折阳才肯开门。   折阳领着荆悬进到乐安的房间,几只手电筒的光芒凑到一起,房间内亮了很多。   “十二点了。”折阳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按理来说十二点钟声应该敲响十二下才对,可这钟声一响就停不下来,一声接着一声,渐渐让人觉得刺耳,连头都跟着疼了起来。   手电筒的光芒闪烁了几下,齐齐灭了,房间里只剩下一片黑暗,连窗外的月光都照不进来。   突然,一双微凉的手捂住了他的耳朵,荆悬将他揽进怀里,尽量帮他隔绝钟声。   等钟声停了,周围只剩一片寂静,不只是钟声,连乐安和布偶猫的声音都不见了。   折阳推开荆悬,发现房门大开,不知何时乐安和布偶猫已经不见踪影。   “猫?乐安?”折阳心里有些着急,翻出手机的光亮,看到地上扔着乐安的手电筒,和他的手电筒一样,都已经打不开了。   这别墅一共四层,房间很多,布偶猫和乐安现在很可能有危险,平时总是一副淡然模样的折阳,此时脸上才露出对布偶猫和乐安的担忧和关心。   他走出房间,在三楼找了一圈,心里着急,看向一旁紧跟着他的荆悬。   “荆悬,你的黑雾能快速找到他们,对吗?”折阳问道。   荆悬微微抬眼,看着折阳,黑眸一片深沉,让折阳恍惚觉得荆悬并没有失去一半魂灵。   “你帮我找到他们,快点。”折阳说道。   荆悬依旧站在原地,黑雾围绕着折阳,突然,他缓缓抬手,抚上了折阳的脸颊。   折阳再次听到了荆悬的声音,依旧有些喑哑和不熟练,却分外肯定。   他说:   “奖励。”   “折阳,我要奖励。”   作者有话要说:荆悬:长了头可就不好糊弄了。   折阳:???   感谢在2021-05-29 00:21:17~2021-05-30 22:17: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昭皙2个;猪猪包、清灰、野生鹰院教授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 30瓶;噜啦噜啦嘞、鲸鱼10瓶;我嗑的cp今天结婚了吗6瓶;梦里不知身是客、清灰5瓶;30391277 2瓶;邱璃墨、莫歇杂念、云雾仙居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六章 老房你被我吃掉了   折阳心里着急,荆悬又是一副不得到奖励不罢休的模样,像是布偶猫和乐安的死活与他无关一般。   黑雾分成细细的几缕,缓缓缠上折阳的手腕和脚踝,顺着肌理向上,移动间带起一片微凉的阴气,像是灵活有生命的小蛇。   折阳借着手机屏幕的光亮看荆悬的眉眼,他低垂着头,没什么表情,黑眸一直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他不是好像对布偶猫和乐安不在乎,他就是不在乎他们的死活。   复活后的荆悬满心满眼只有折阳,像是曾经活着的时候压抑过头了,如今才会迎来如此强大的爆发,又像是他本性就是如此,曾经对折阳的疏离才是伪装。   为了折阳,那些肆虐在他骨髓深处的杀戮欲念都可以压制。   折阳深吸一口气,压着嗓音和怒气问他:   “你要什么奖励?”   荆悬垂眸看着折阳,像是早就料到折阳会妥协,又因为这样的早就料到而生气,这代表折阳在乎布偶猫和乐安,因为在乎他们所以答应他的要求。   长了头的荆悬慢慢开始有了思考的能力,却处处往偏执尖锐的方向去。   他话还说不利落,低着头用冰凉的唇抵在折阳的耳垂,又保持着微小的距离,说话的时候似有若无的碰触,反而更加撩人。   “我……还没想好。”   折阳捂住自己的耳朵,不让荆悬贴着他的耳朵说话。   他推开荆悬,举着手机往外走。   “我答应你一个奖励!我答应你了!但是等找到乐安和猫再说,知道吗?以后再说!”   折阳走动时,缠在他手腕和脚踝的黑雾丝丝缕缕地拉开一段距离,另一端一直连接在荆悬身上。   荆悬微微歪了下头,说:   “三个。”   折阳已经要走出房门了,黑雾突然收紧,一把将他带回到荆悬怀里。   荆悬仗着自己上半身长好了,稳稳接住折阳,给了他一个冷冰冰但舒服的怀抱。   “我要三个,奖励。”   折阳沉默了一瞬,咬牙切齿地说:   “三个就三个,现在!立刻!马上!去给我找人!”   荆悬从身后抱着折阳,薄唇微勾出一个弧度,黑雾猛然暴涨,分出无数的细缕,铺天盖地地冲了出去,速度极快,和平时缠在折阳身上慢吞吞的样子完全不同。   折阳处在黑雾的中心,第一次切实感受到了荆悬如今作为极厄邪祟的强大。   同时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有荆悬在身边,那些恶鬼根本无法伤他,为什么还要不知疲惫的去攻击伞铺?   恶鬼总是一波又一波的出现,频率比过去那么多年都高,感觉像是一种……试探。   如果恶鬼是有人操纵,那背后的人又想试探出什么?   黑雾散出去不过眨眼的功夫已经遍布整栋四层别墅,布偶猫和乐安也已经被找到,他们暂时被困在鬼打墙里面,并没有生命危险。   荆悬找到了布偶猫和乐安却没跟折阳说,他依旧抱着折阳,鼻尖悄悄藏进折阳的颈窝,轻轻吸了一口气。   入鼻是属于折阳特有的气息,还有来自血肉致命引人的香气。   荆悬垂着眼帘,慢慢收紧怀抱,似乎十分喜欢抱着折阳的感觉。   折阳可没心思想这些,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四处去看那些黑雾,一会儿伸手扯一把这边的一缕,一会儿又去拽拽那边的一缕,拽得荆悬不得不抬了头,说道:   “别动。”   折阳挣扎了一下,想要离开荆悬的怀抱,偏偏荆悬不仅抱得牢,黑雾缠着他手脚也不肯松开,折阳只能呆在荆悬的怀里扑腾。   这感觉让他恍惚回到了以前,每次他想出去玩荆悬不让的时候,就是仗着比他高大的身形,把他抱在怀里任他挣扎也不放手。   “找到了吗?这都好一会儿了!”折阳问。   眼看着折阳真的要生气了,荆悬才慢吞吞地说道:   “在一楼。”   折阳松了口气,拍了拍荆悬环在他腰间的手臂:   “用你的黑雾把他们带上来。”   荆悬沉默了片刻,控制一缕黑雾抬起来蹭了蹭折阳的脸颊,像是在撒娇。   “不想。”   折阳充满疑惑,抓住了蹭他脸颊的那缕黑雾。   黑雾本来十分活泼,一被他抓在手里就老实了,软绵绵的摊在折阳的手里。   “为什么?带不动吗?”折阳问。   荆悬盯着被折阳握在手里的黑雾看了看,侧开了头:   “不想碰。”   “不想碰,别人。”   折阳懵了片刻,晃了晃手里瘫软的一缕黑雾,吃惊问道:   “这玩应儿还有感觉?”   荆悬仍旧侧着头,像是不好意思看折阳,缓缓点了点头。   折阳松开手里握着的那缕黑雾,没有细想,他现在着急见到乐安和布偶猫,确定他们的安全,只得又去拍荆悬的手臂。   “行吧,不想就不想,带我过去。”   荆悬像是知道折阳生气的临界点在哪里,这回没有磨蹭,直接松开了怀抱,领着折阳往外走。   两个人虽然没有牵手,可折阳的手腕、脚腕上的黑雾并没有离开,在折阳周身也围绕着一些没有凝实的黑雾,时时刻刻的保护着他。   折阳之前没在三层找到乐安和布偶猫,他们两个也没在二层和四层,居然正在一层的大厅转圈圈。   一人一猫一会儿走一会儿跑,手里就靠着手机的光亮照明,几次路过折阳面前,居然看也不看他,继续转个弯跑走。   “鬼打墙么。”折阳说道。   他从口袋里翻出一张竹片,手里没有特殊的笔,只能咬破指尖来画符,他刚用牙齿咬住了指尖,黑雾已经拧成了碗口粗的大小,凌空拍了一下,只听一阵“哗啦”声响,像是玻璃碎了一地一般,布偶猫和乐安终于看到了折阳。   两个人满脸惊喜,立刻冲折阳跑了过来。   “老板!”   “折阳!”   这两个都气喘吁吁的,看到折阳齐齐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你们两个为什么从房间里跑了出来?”折阳问道。   乐安有些茫然:   “不是老板你叫我们跟你走的吗?当时手电筒突然灭了,四周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你跟我们说跟上你出去,我们才出去的。”   布偶猫也点了点猫头:   “是啊,我们一直跟着你走,也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一直领着我们跑,可累死我了!”   “领着你们跑?”折阳反问,他用手机光亮照了照两个人的身后。   “你们自己看看,你们刚才在什么地方兜圈子。”   话落,乐安和布偶猫纷纷回头,然后瞪圆了眼睛。   “怎么可能?”布偶猫比乐安震惊多了。   乐安只是一只没什么特殊能力的新鬼,可它不一样,它虽说没什么太大的能力,可鬼打墙这种小儿科怎么能骗得了它!   可事实证明它就是被骗了,还被骗了很久,被骗得不停原地兜圈子。   一行人重新回到三层的房间,这回并没有分开住,而是待在了一个房间里等天亮。   路过二楼和三楼的楼梯转角时,折阳用手机的光亮仔细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那幅画。   墙上的小孩子似乎只有七八岁,个子矮、嘴唇发紫,明显是心脏不太好的模样。   乐安不敢多看,又不敢自己走,站在楼梯的一半把布偶猫紧紧抱在怀里。   布偶猫被勒得直伸脖子,恍惚觉得自己差点就交代在乐安一个小姑娘的怀里了。   重新回到房间的时候不过才半夜两点多,窗外的月光影影绰绰地照了进来,在卧室的地上撒下一片树影。   折阳看着地上的树影,捡起地上的手电筒打开,手电筒照射出一片光亮。   果然,之前的一切不是巧合。   乐安终于松开了布偶猫,抱着伞靠坐在墙边,她死前胆子就不大,很怕一些神神鬼鬼的事情,没想到死后自己变成了鬼,还要被别的鬼吓唬。   布偶猫抱怨着乐安之前把它抱太紧差点勒死它,嘟嘟囔囔地说不停,却也没离开乐安,一直蹲坐在她旁边。   在布偶猫的絮叨下,乐安的恐怖情绪减轻了不少,歪头靠着肩膀,又有点犯困。   折阳没躺到床上,他把手电筒放在了桌子上,借着一缕光线坐在了桌边。   “乐安,去床上睡。”他说道,依旧是很平淡的语气。   乐安有些犹豫,她和布偶猫因为害怕一起躲在老板的房间本来就挺不好意思了。   见乐安不动,折阳转头冷冷地看她一眼。   乐安立刻爬上了床,蜷缩成一团,还不忘把布偶猫抓过来抱住。   她睡得很快,毕竟在楼下跑了那么多圈,就是一只鬼也累了。   折阳撑着下巴无聊地看着桌子上手电筒照出来的一道光线,一只手放在手电筒前面比划着在墙上投下影子,脑袋里却在想着关于这栋别墅的事情。   到现在他还不确定这次的因果缘分到底是谁,如果是活人有诉求,这栋别墅的活人只有住在四层的老人一个,暂时看不出他有什么特殊。   况且这老人很奇怪,他知道这别墅有问题,还敢一个人住在这里,夜里动静这么大,他却安安静静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折阳想着,突然看到荆悬把手伸了过来。   他也学着折阳的模样在手电筒前比划着,将影子投映在墙上。   折阳勾起唇角,双手一起比了一只起飞的小鸟,荆悬就学着也比了一只比他大一点的小鸟,两只小鸟的影子在墙上飞来飞去,稍大的那只总想往小一点的身边靠。   看着墙上的小鸟,折阳双手一变,又比了个绵羊,荆悬学着他变换,学得很快,基本不用停顿。   折阳看了眼,又换了另外一只小动物,心里还想着长了脑袋和没长脑袋就是不一样,聪明了不是一星半点。   他又比了一只小兔子,在墙上蹦蹦跳跳,谁知荆悬这次并没有学着折阳也比一只小兔子,他两手合并,比出了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蛇来,冲着小兔子张大嘴咬了上来。   折阳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刚要往后缩手就被荆悬扑过来的双手包裹住紧紧握着。   墙上的影子最终变成交握的双手,荆悬动了动,手指强硬地挤进折阳的指缝,和他双手紧扣。   荆悬没看墙上的影子,他看着折阳,手电筒的光芒很狭窄,只照亮了荆悬的半张脸。   他好看的下巴和薄唇暴露在光亮里,一双黑眸却沉浸在黑暗中。   荆悬紧紧盯着折阳,薄唇轻轻开合,说道:   “吃掉了。”   折阳心脏莫名颤了一下,他不自觉地看着荆悬的薄唇,看到荆悬说道:   “你被我吃掉了。”   “吃”这个字眼再平常不过,可此时从荆悬口中说出的这个字,却像是带着其他莫名的含义,让折阳脸颊发烫,就连被荆悬握着的双手都开始热了起来。   他一把抽回自己的手藏在桌子底下,不肯再跟荆悬玩什么幼稚的手影游戏。   荆悬好似不理解折阳莫名变换的情绪,他身体往前,拖着板凳离得折阳更近了一些,藏在黑暗中的上半张脸也露了出来。   一双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折阳看,和曾经总是盯着折阳的两点红光好像没什么区别。   折阳忍不住看向荆悬的眼睛,心想还是不同的,两点红光又看不出什么情绪。   曾经在列战国时,长大后的荆悬总是让他看不懂,黑眸里一片深沉,像是藏进了整片黑夜,将星辰都淹没了,让人窥不见情绪。   如今的荆悬很纯粹,他的黑眸里映着折阳的身影,包裹在一片柔软的黑暗里,细腻真实,带着单纯直白的占有,将他所有的心思都展现给折阳看。   可他的心思太过简单,看穿到底也只有两个字,折阳。   折阳,折阳,折阳。   满心满眼的折阳,只有折阳。   只要折阳在,杀戮都要被压在最底下翻腾不起来。   折阳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忍不住侧开头躲避。   从荆悬疏远他开始,荆悬很少会将视线落在他身上,他曾为了让荆悬重新注视他做了很多事,当时的他无比渴望荆悬能只看着他,只专注于他,可他一直没能再做到。   如今的荆悬倒是只看着他了,可折阳却发现在被荆悬眼中一片坦然的欲念和占有注视着,他居然浑身颤栗到不敢与荆悬对视。   因为折阳不看他,荆悬有些不满意。   他轻轻扯了扯折阳的衣角,说道:   “折阳,看我。”   折阳没回头,伸手拨开了他的手。   “别闹,安静待会,等天亮再说。”   荆悬被拨开一只手就伸出另一只手,这回不去抓折阳的衣角,改去抓折阳的手指。   “折阳。”   他固执地叫着折阳,固执地想要折阳看他。   “看我。”   折阳的指尖被荆悬握着,不自觉地动了动,轻挠过荆悬的掌心。   荆悬像是得到了某种许可,抬手学着折阳之前掐着他下巴让他转头时的模样,将折阳的脸转了过来。   “看着我。”   荆悬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单纯的霸道和占有,他甚至不会思考为什么想要折阳看着他,反正在他的心底,折阳就是该看着他的,永远看着他,只看他一个。   折阳被迫看向荆悬,看着荆悬认真的眉眼,突然没忍住,笑了一下。   他眉眼放松,眼眸中的笑意在手电筒的灯光下无处可藏。   荆悬刚长出来没多久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他的直觉告诉他,他喜欢折阳笑。   他松开折阳的下巴,直勾勾地盯着折阳看。   折阳这回没躲,他伸了个懒腰,懒散地趴在了桌子上,侧脸看着荆悬。   “骨头架子,你这脑袋可没白长,占便宜的事学会不少。”   荆悬也学着折阳趴在桌子上,末了往前伸手,指尖悄悄勾住了折阳的手指。   折阳垂了眼眸,觉得如今的一切都与曾经颠倒了过来。   以前是他追着荆悬跑,如今变成荆悬追着他跑。   他把脸颊埋进臂弯里,唇角的笑意还在,本想就这么等到天亮,没想到居然睡着了。   早晨六点钟,紧闭的房门被敲响。   老人站在门外询问道:   “几位天师,昨晚睡得怎么样?我做了早饭,要来吃一点吗?”   听到动静折阳立刻醒来,发现他再次靠在了荆悬的肩膀上。   乐安也立刻惊醒,下意识地看向折阳。   手电筒开了一夜已经没电了,折阳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走过去开门。   门外的老人依旧是昨天那副样子,佝偻着身体,看到折阳几人全都在一个房间也不惊讶。   “看来几位昨晚遇到了点事情。”老人说着,语气肯定。   折阳打量着老人,问道:   “夜里你什么都没听到?”   老人拨开耳边的头发,露出了里面的助听器,说道:   “我年纪大了,眼睛不好,耳朵也不好,夜里这东西一摘,眼睛一闭,能不能再见到第二天的太阳,全凭天意。”   折阳没再说话,跟着老人去了一楼。   饭菜很简陋,一点粥和咸菜。   老人一边盛粥一边说道:   “这一片的电都停了,只能在院子里搭个临时的灶台煮一点东西吃,等过段时间水也停了,就不能住喽。”   折阳接过老人递过来的热粥,放在了桌子上。   “你在这里住了很多年?”   老人坐在折阳对面,一口一口慢吞吞地喝粥。   “从年轻时就住在这里了,我伺候过这家三代主人,后来先生全家都移民去了国外,我独自留守在这里看房子。”   “时代一点点过去,谁能想到曾经最好的地段,如今荒凉成这幅样子。”   “如今这片地方位置不好,房子价高也没人愿意买,价低了都不愿意卖,一直扔着,直到今年有开发商看中了这片地,似乎要建游乐场,整片区域的房子都谈好价钱卖了出去,唯独这一栋,每回要动工的时候开发商都会出点事,轻点感冒发烧,重点直接摔断了腿。”   “先生没办法,开发商与先生认识,这事儿先生不能不管,最后只得找天师来驱鬼。”   “就是这天师来了一波又一拨,通通都是住一晚就吓跑了。”   说到这里,老人咧嘴笑了笑,像是觉得有趣。   折阳问道:   “你在这里住了一辈子,之前都没有发现过什么异常吗?”   老人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看了一眼折阳,摇了摇头。   “没有。”   他也不怕烫,喝完了粥走到窗前,指着后面临时搭着的简陋灶台说道:   “看到那些烧火的柴了吗?以前啊,都是这院子里长得最好的树。”   “如今这房子主人家不要了,树也就死了。”   折阳看了眼老人喝空的粥碗,探手摸了摸自己面前这碗,还滚烫滚烫的。   他又看向一旁的乐安,乐安拿着勺子,一勺粥吹半天才敢吃进嘴里。   他把粥推到乐安旁边,说道:   “你吃吧,我不饿。”   乐安一愣,看到折阳走到老人旁边,一起看外面燃烧的柴火,在简陋的灶台旁还堆着一些新折断的树枝。   他已经知道这次的因果缘分是谁了。   从昨天他踏进这栋别墅后就觉得有哪里很违和,直到半夜别墅里一片漆黑,乐安和布偶猫被鬼打墙困住,他冷静下来后,那种违和的奇怪感越来越严重。   此时看着眼前被火烧得噼啪作响的柴火,折阳问道:   “这里曾经种了很多树?”   老人缓缓摇头:   “树不多,花花草草倒是很多,每到春夏,开满一个院子,花香会顺着窗户飘进来,那副光景……特别漂亮。”   “是么。”折阳说道。   他伸手推开窗户,只闻到一股腐败的泥土味道。   此时正是夏天,这院子里连一朵鲜花、一棵绿草都没有。   “我觉得这别墅很古怪,里面的鬼很难驱除,想多住几天,老人家你觉得怎么样?”折阳突然说道。   老人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转身慢吞吞地往楼上走,冷冰冰地扔下一句话。   “你们是天师,是先生请来的,待多久都可以,但是……这性命安全,我一个老头子可保证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荆悬:要怎么收取这三个奖励呢?   折阳:【视线向下】你有吗?   感谢在2021-05-30 22:17:27~2021-05-31 21:26: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7960020 20瓶;生灵喧闹10瓶;流动的水6瓶;一只小小兔5瓶;桉、日常等那个男人、黑子テツヤ3瓶;要碎觉2瓶;qweasd月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七章 违和我要,我的   “肯定不会麻烦老人家的。”折阳说道,并不在意老人的冷脸。   老人无声冷笑,上楼去了,楼梯依旧吱呀作响,老人的腿脚却快了很多。   喝了两碗粥的乐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解地看向折阳。   折阳和老人的对话她一句不落都听了,听完却觉得两个人像在打哑谜,听了等于没听。   “老板,我们真的要在这里多住几天吗?明天那些真的天师来了,我们不就露馅了?”乐安问。   “真天师?”折阳轻嗤。   “这世上有几个真天师,大概率是些骗子,明天来了再看,总归不能把我们赶出去,他一个老头子,能打得过我们这么多人?”折阳说道。   乐安很少见折阳说这么赖皮的话,她心里嘀咕那是老人家不是老头子,作为一名资深三好学生,乐安很不习惯老头子的称呼,但她转念一想,论年龄,折阳都九百多岁了,还真不必对那位老人尊称。   于是伞铺一行人就在这栋没有电的老别墅住了下来,虽然没电,水还是有的,洗澡洗漱自己烧热水,就是麻烦了点。   折阳叫了跑腿,加价很高,让跑腿买了一背包的充电宝和应急灯送来,充电宝和应急灯各个都是满电,用几天足够了。   乐安赶紧拿一个充电宝给自己没电的手机充电,一边感叹道:   “这种又远又偏僻的地方也愿意来送,真是敬业啊。”   折阳看了眼满满当当的背包,淡淡的说:   “钱给得足够多就行了。”   乐安立刻闭上嘴,觉得折阳如果是个普通人,一定不会去当老师。   老人离开后,折阳一行人开始在别墅里转悠了起来。   这别墅不小,四层楼晃悠下来一上午的时间就过去了,折阳像在找什么东西,他也不明说,乐安和布偶猫只能跟着乱晃。   四楼大多数房间都是空着的,里面满是灰尘,老人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愿意出来,敲门也不开,他们只能略过了老人的房间。   三楼都是客房,除了尽头的房间灰尘太多不能住人外,大多数都还算干净,应该是最近这栋楼的天师来得多,所以将客房都收拾出来了。   二楼的主人房都很干净,甚至干净得有点过分,一点不像荒废了许久的样子。   “这老头子还挺敬业的,这么大岁数还把主人房打扫得这么干净。”布偶猫感叹道。   折阳摸了摸桌面,的确纤尘不染,就是太空荡了,东西都搬走了,连床褥都没有,露着光秃秃的床板,搬得这么干净,说明这栋别墅的主人不打算再住回这里了。   “人都不打算回来了,留一个老头在这里守着做什么。”折阳说道。   这附近的别墅也没见有哪家留人守着了,都空着、扔着,这么些年早就荒废了。   二楼逛完,又去一楼空荡的大厅逛了逛。   折阳走了一圈又一圈,找遍大厅的角落,微微皱眉。   “为什么到处都没有?”   布偶猫问:   “没有什么?”   “钟,不然半夜的钟声从哪里来的?”折阳说道。   “可能是假的吧,就像我和乐安听到你的声音一样。”布偶猫说道。   折阳摇了摇头,觉得不对劲。   二楼三楼拐角那里的小孩子照片上的确有个座钟,说明这栋别墅里也应该有,昨晚的钟声很真实,不似作假,况且荆悬也听到了。   一上午一无所获,临近中午,午饭只能他们自己解决,不只是午饭,之后的每顿饭都要自己动手。   那老人从早上进房间后,似乎生气了,一直没再出来过。   别墅里面没有电,想来厨房里的冰箱就是摆设,没有食物怎么做饭?难道再让跑腿送?   折阳想着拿出手机,打算再次加价找跑腿,就是送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布偶猫到处乱嗅,爪子在院子里刨了刨,高声道:   “折阳!这里有个地窖!”   乐安第一个跑过去,帮着布偶猫把地窖门掀开。   这门应该经常打开,并不难开。   里面架着向下的木梯,不算深,一眼就能看到摆在里面的一些易于储存的蔬菜和米。   “有吃的了!”乐安惊喜道。   老人住在别墅里,应该定期会出去买一些食物补给,或者有人给他送。   折阳没让乐安下去,自己顺着木梯下去递上来点东西让乐安去准备。   乐安和布偶猫快快乐乐地跑远,折阳正要上去,荆悬却下来了,下来就算了,黑雾一把将地窖的门给关上了。   门一关上,地窖里暗无天日,什么都看不到。   折阳一愣,伸手往前摸索,碰到了荆悬的手臂。   “荆悬,你要做什么?”   荆悬反手握住折阳的手,指尖似是而非的撩过折阳的手腕内侧,突然低头靠近折阳耳边,缓声说道:   “奖励。”   折阳都快忘了这回事了,没想到荆悬一直惦记到现在,还趁机把他关进了地窖里。   地窖里弥漫着灰尘和一些陈旧蔬菜的味道,折阳没忍住捂着鼻子轻咳了一下。   瞬间黑雾成圆形笼罩,将灰尘隔绝在外。   折阳在黑暗中好奇地戳了戳周围的黑雾,黑雾软绵绵的,一戳就是一个洞,却不会破,反而将折阳的手指包裹进去,冰冰凉凉的,像是陷进了冰凉的棉花里。   折阳虽然猜到了这次的因果缘分是什么,可对方不想露面,折阳着急也没用,此时被荆悬关在地窖倒是不急着出去了,待在黑雾笼罩的范围内,东戳一下,西戳一下,有点上瘾。   戳着戳着,转身戳到了荆悬的胸膛。   一直沉默的荆悬终于握住了折阳的手指,按在自己的胸口不让折阳再乱动。   “折阳,奖励。”   他固执的要着奖励,似乎打定主意不给奖励就不放折阳出去。   折阳轻笑,问他:   “你还能一直关着我吗?”   荆悬不出声,耍赖一样微微弯腰抱住折阳,用自己的下巴去蹭折阳的颈窝,又轻又缓慢,鬓边的碎发蹭得折阳痒痒的,忍不住往一旁侧头。   “关着,一直关着。”荆悬回答。   他如今说话还不利索,应该与喉咙无关,大概率是只有一半魂灵的原因。   虽然说得字少、简短,可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也很重点。   折阳伸手去推荆悬的脑袋,想要把奖励这事赖过去。   “等解决完这次的事情,回到伞铺再说,怎么样?”   荆悬不语,开始用脸颊蹭折阳的颈窝,把折阳的颈窝蹭得热乎乎的,蹭着蹭着唇就贴了上去。   折阳肩膀忍不住一颤,立刻去推荆悬的头。   “荆悬!听话!回去我们再商量给你什么奖励……”   折阳飞快思索着怎么把荆悬糊弄过去,反正无论给荆悬什么奖励都绝对不会是这种事——   开玩笑,以前折阳想要的时候被荆悬一次次推开,现在轮到折阳推开荆悬了,他怎么可能轻易让荆悬得逞。   再说他们现在不清不楚的,他连荆悬对他的占有到底来源于什么都没搞清楚!   无论折阳说什么,荆悬都保持着不听不听的态度,泛着凉意的薄唇一点点地磨过折阳颈窝的皮肤,直到他微凉的唇沾染上了折阳温热的体温也不肯离开。   折阳探手去揪荆悬的头发,他的指尖探进荆悬的发丝里,想揪开他又不舍得用力,指尖无力地抓着一捧发丝,像握着沙,缥缈无依。   他被困在荆悬的怀抱里,背后靠着柔软的黑雾,黑雾学着荆悬的行为,慢慢攀上折阳的另一侧颈窝,看准那里的皮肤蹭了上去。   前后夹击,折阳甚至产生了有两个荆悬的错觉。   他意识渐渐迷茫,思绪离他远去,只记得身前身后都是荆悬的气息,安心也让人不自觉的放松。   折阳缓缓闭上眼睛,睫毛在黑暗中轻轻颤抖,那些飘散的黑雾甚至轻轻拂过折阳的睫羽,像在逗弄一只蝶。   “折阳。”   荆悬缓缓叫着折阳的名字,他似是不懂章法,只知道蹭着折阳的脖颈,蹭得脸颊边的头发都起静电了也不知道该继续做些什么。   折阳轻轻叹了口气,指尖顺着荆悬脑后柔顺的发丝滑落,手臂搭在了荆悬的肩膀上,终于回给他一个拥抱。   “骨头架子,你好蠢。”   “活该你蠢,谁让你以前总推开我。”   折阳微微垂眸,想起了过去的事,那些事如今看来都不算什么好的记忆,每每回想起来痛彻心扉,却又因为记忆的主角是荆悬,他又不愿意忘记。   “折阳,我什么时候教过你如此不知自重!”   耳边蓦地响起荆悬曾经冰冷的话语,折阳被撩拨炽热的心瞬间冷了下来,理智回笼,让他松开了抱着荆悬的双手。   “骨头架子,起开!”就连他的语气都冷了不少。   荆悬察觉到折阳的态度转变,立刻放开了折阳。   他虽然懵懂混沌,可他似乎明白折阳的底线在哪里,就算肆意妄为也绝对不会不顾折阳的意愿。   折阳扔下荆悬,兀自爬上木梯,推开地窖的门出去了,黑雾并没有拦着他。   荆悬被独自扔在地窖里,像是很委屈,也不上去,就仰着头看地窖的出口。   他周身丝丝缕缕的黑雾顺着地窖出口飘了上去,紧紧跟在折阳身后,刚悄悄缠上折阳的手腕,就被折阳给扯了下去。   折阳皱着眉回头看了眼地窖的出口,转身径直回到别墅里。   直到乐安准备好了午饭,折阳坐在餐桌边准备吃饭,荆悬也没回来。   乐安捧着自己的碗,偷偷观察折阳的神情,不敢多问。   她总觉得他们老板现在就是个炮仗,谁点谁遭殃。   折阳吃饭时很沉默,余光扫到桌角放着一个盘子,上面扣着一个大碗。   乐安发现折阳在看那个盘子,有些紧张的拨了拨自己的刘海。   “送上去吧。”折阳说道。   乐安傻乎乎的应道:   “啊?”   “不是给那个老头子准备的吗?”折阳反问。   乐安立刻低下了头,小声说:   “是……”   “送上去吧,你想做什么就做,不用经过我的同意。”折阳说道。   乐安一愣,使劲点了点头。   她快速吃完饭,捧着盘子上了四楼,敲了敲门把食物放在了老人的房门口。   等乐安下楼,一直没有动静的房门缓缓打开,老人阴沉着脸看着地上的盘子,上面还冒着热气,他盯着那盘子看了许久,还是拿起来进了屋。   乐安回去的时候,折阳还坐在桌边,他早就吃完饭了,吃得也不多,就这么一直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折阳身后,几缕黑雾绕来绕去,每当即将靠近折阳的时候,又缓慢退开了,像是不敢,又像是犹豫。   布偶猫吃完饭,一边抱怨着住在这里连肉都吃不到,一边跟乐安使眼色。   一人一猫悄悄离开,饭厅里就剩折阳一人。   其实不止他一人,折阳又坐了一会儿,猛地起身打开了身后的窗户。   几缕黑雾没想到折阳突然起身,虽然撤得很快,还是被折阳看到了。   别墅的饭厅在一楼,打开窗户就能看到外面的院子。   折阳探出身子,看到了靠墙坐在窗户旁边的荆悬。   飞快撤离的几缕黑雾刚消失在荆悬身上,荆悬侧头看向折阳,一张脸面无表情,黑眸里的情绪却半点没有掩藏。   折阳不理我了。   折阳是不是不要我了。   委屈。   害怕。   折阳盯着荆悬看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探手揪住了荆悬的衣领,用力把他扯向自己。   荆悬顺势站起来,被折阳揪着衣领探身进窗户里。   “你是傻子吗?不叫你就不会跟上来吗?”折阳语气凶巴巴的,声音却越来越低。   “你以前总赶我走,我哪次没有跟上去?”   “现在轮到你,你就不愿意跟了吗?”   “你……”   折阳有一肚子凶巴巴的话要说,刚吐出一个“你”字就见荆悬突然弯腰凑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捂住嘴巴,荆悬冰凉的唇便落在了折阳的手背上。   距离无限拉近,荆悬并未离开,他看着折阳,黑眸里只映出了折阳一人。   折阳猛地侧开头,避开了荆悬的视线。   荆悬垂下眼帘,握住了折阳刚才挡住嘴巴的手,用十分虔诚的姿势弯腰低头,亲在了折阳的手心。   他贴着折阳的手心缓缓说着:   “没有。”   “没有赶走折阳。”   “永远都不要赶走。”   “我要折阳,我要,我的。”   折阳低头看着弯腰躬身的荆悬,一颗心像沉进了深海,找不到出口,又像是放任自己沉沦,明明抬头就能离开,却假装看不见。   他指尖微微蜷缩,收回手握紧拳头,将手背在了身后。   “话还没说顺呢,就会了油腔滑调。”   荆悬茫然抬头,还不起身,似乎不懂折阳说的油腔滑调是什么意思。   但他却精准地掌控了折阳的心情变化,他知道折阳不生气了,身体没动,黑雾可是瞬间缠上了折阳,缠手腕的,缠脚踝的,钻衣领的,分工明确,一个不落。   折阳从衣领里揪出一缕黑雾,当着荆悬的面把黑雾给打成了一个蝴蝶结,戴到了荆悬的脑袋上。   “你再钻一次试试?”   黑雾本就属于荆悬,他大可将被打成蝴蝶结的黑雾消散,可他明白这是折阳给的,折阳给的就舍不得散去。   所以等乐安和布偶猫再看到荆悬时,他已经恢复了平时跟在折阳身后的模样,只是头顶上居然还戴着一个黑雾做成的蝴蝶结。   布偶猫抽了抽猫嘴,忍不住小声说道:   “这作古九百多年的人了,复活后乱七八糟的癖好可真多,噫——”   很快到了晚上,这回折阳直接让乐安和布偶猫跟他们待在了一起。   荆悬还顶着那个幼稚的蝴蝶结,配上他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实在太过违和。   乐安抱着一盏应急灯,有点紧张,她怕自己再被莫名其妙的声音给骗出去。   布偶猫跟她打包票:   “放心,这次我绝对能分辨出来,上次是意外!”   乐安看了看直拍胸脯的布偶猫,感觉更不放心了。   深夜十二点,钟声再次响起。   钟声一响,荆悬就伸手捂住了折阳的耳朵,他胸膛紧贴在折阳的后背,微微弯腰,呼吸撒在折阳的后颈,吹得折阳贴在后颈的几缕头发都飞了起来。   折阳后颈发痒,脊背下意识地挺直,尽可能地离荆悬远一点。   这回他们手里的应急灯并没有关闭,直到钟声停止也没什么异常,乐安和布偶猫也好好呆在房间里。   正当乐安要松口气的时候,房间门被敲响了。   门板被敲击的地方不高,声音来源也很矮,门外有个稚嫩的声音问道:   “请问我的好朋友在房间里吗?我找不到他了,能开门让我看看吗?”   乐安捂紧嘴,怕自己叫出声。   布偶猫这回倒是不怕,轻巧走到门口的位置,看向下面的门缝。   外面黑漆漆的一片,门缝往外并不能看到什么。   没有得到答案,那声音又重复了一次。   折阳冷声回答:   “没有,你朋友不在这里。”   折阳说完,门外安静了下来。   乐安刚刚放下捂着嘴的手,门板又被急促的敲响。   门外的东西似乎是生气了,一边敲打房门一边尖声大叫:   “你骗人!你骗人!我的好朋友就在里面!”   面对尖锐的喊叫,布偶猫和折阳都很冷静。   乐安见此,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折阳继续说道:   “是我骗人,还是你自欺欺人?”   敲门声停下了,门外稚嫩的声音突然笑了起来,嘻嘻哈哈地唱起了歌,走廊里传来细碎凌乱的脚步声,似乎有个小孩子在跑步。   “一个小孩,一双手,十个小孩手拉手……”   这是一首耳熟能详的儿歌,在寂静的夜里听着空灵又可怕。   “一二三四大步走,风里走,雨里走……”   折阳缓缓走到门前,握住了门把手,打算开门。   乐安赶紧拿着应急灯,一手灯,一手伞,一边发抖一边站在了折阳旁边,她总是尽可能不给折阳添麻烦,不知是不是从小养成的习惯。   折阳看了眼瑟瑟发抖的乐安,微不可查地收回视线。   他在稚嫩的歌声中,猛地打开了门。   门外唱歌的东西似乎是没想到折阳会开门,应急灯的白光只照到一片模糊的小身影。   那小身影尖叫着唱完最后一句,冲着折阳扑了过来,和折阳来了个贴脸杀,瞬间消失了。   “好朋友,不分手——”   布偶猫甩了甩尾巴,“嘁”了一声,说道:   “他来干什么的?给我们唱歌听吗?”   折阳点了点头,肯定地回答:   “对,来给我们唱歌听的。”   乐安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她举着应急灯到处乱照,问道:   “是……是挂在墙上那幅画里的小孩子吗?”   折阳摇了摇头:   “我刚刚看清了他的脸,并不是画像里的小男孩。”   说着折阳看向身后的荆悬,荆悬安安静静的,一只手揽在折阳的腰间,黑雾也缠着他,但都没动。   荆悬不会让任何恶鬼、邪祟靠近他,但刚刚那抹小身影扑过来的时候,荆悬动都没动。   以及……折阳碰了碰自己左耳的铜铃耳坠,从来到这里以后,铜铃耳坠一声都没有响过。   他一直觉得这里有一种违和感,他早晨的猜测只对了一半。   “这次的因果缘分,不是鬼也不是人。”   “啊?那是什么?”乐安问。   “是某种生灵。”折阳说道。   只是他没想到这生灵,居然还活着。   他走出房间,环视整个三楼,最后决定下去。   “跟我走。”   一行人顺着楼梯下去,每走一步楼梯都发出即将坍塌的声音,比白天里还要渗人。   不仅是楼梯,整栋别墅都响起了呼啸的声音,像是鬼怪的嚎哭,又似乎只是风声。   又到了一楼大厅,折阳用指尖弹开了趴在他肩膀上的黑雾,命令道:   “去找找有没有什么地下室之类的地方。”   他命令黑雾的动作十分自然,就好像这黑雾是他自己的东西一样。   黑雾也十分听话地离开,临走还不忘偷偷蹭了下折阳的脸颊。   折阳刚被黑雾蹭了左脸颊,右脸颊又是一凉。   荆悬竟然弯腰,用自己的脸颊蹭了下折阳。   明明是他自己身上的黑雾,到头来还要争风吃醋。   折阳用手指顶着荆悬的额头将他推开,等待黑雾回来。   黑雾很快回来,扭了扭指着一个方向。   果然,这栋别墅还有一个地下室。   地下室的门很隐蔽,与墙面的装饰浑然一体,所以折阳一直没有发现。   他看着面前的暗门,使劲推了上去。   门刚刚被推开一条缝隙,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传来。   “别去!”   一到夜里就安安静静仿佛不存在一般的老人站在他们身后,脸上一片阴沉狰狞,仔细看又觉得他脸上的狰狞很假,像是强硬装出来的。   老人走向折阳,一边走一边急促说道:   “那里不能进,里面有非常可怕的东西,进去了会没命……”   不等他说完,折阳已经一把推开了门。   门一开,老人突然软倒在地,一个小身影从老人身体里窜出来,挡在了折阳面前,脑袋上顶着几片绿油油的叶子,张开双手挡在那里,满脸焦急地喊道:   “不能进!不许进!里面是小槐的宝物!谁都不能抢走小槐的宝物!”   折阳看到面前的小身影,微勾唇角,笑得特别恶劣。   “你终于肯出来了。”   小身影急得快哭了,可他什么办法都用过了,也赶不走折阳几人。   折阳看着眼前小孩头顶上晃悠悠的绿叶子,终于明白从来到这栋别墅以来的违和感是什么了。   无论这栋别墅夜里出现多可怕的动静,都没有实际伤害过他们。   这也是布偶猫被鬼打墙困住却没发现的原因,因为对方没有恶意。   从头到尾,没有一丝恶意。   作者有话要说:折阳:他应该不会再提奖励这回事了。   荆悬:永远不可能忘记。   我来晚了!先跪下了!OTZ   感谢在2021-05-31 21:26:53~2021-06-01 22:44: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淮沄怜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木15瓶;子非鱼5瓶;桉4瓶;小文氓.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八章 树灵童话里走出来的人   “宝物?既然是宝物,哪有不抢一抢的道理。”   折阳看到小孩子头顶上的绿叶都吓蔫了,一边吓唬他,一边往里走。   “你不能再进来了,再进来……再进来我可就跟你拼命了!”小孩嘴上说着狠话,身体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显然是吓坏了。   乐安看这小孩身口不一的行为,莫名想到了布偶猫,恍惚觉得他们两个有点像。   看着绿叶小孩可怜巴巴的模样,乐安忍不住伸手把他扶了起来。   小孩子浑身软绵绵的,乐安扶他,他站起来又坐下了,靠着乐安的腿,继续抽抽搭搭的哭泣。   折阳不管他,领着荆悬走进了地下室。   地下室的灰尘很大,入目的东西都被厚重的灰尘覆盖,折阳捂着口鼻,还是没忍住呛咳了几声。   黑雾早在折阳进来时就包裹住了他,奈何这灰尘实在是太多了。   乐安从口袋里翻出两个口罩递给折阳和荆悬,她就怕到什么有味道的地方去,所以特意备着几个口罩。   接过口罩的不是折阳是荆悬,荆悬自己不戴,把两个口罩都给折阳戴上了。   折阳本来想自己戴,又不想当着大家的面和荆悬抢,最后还是由着荆悬给他将口罩戴上,荆悬的指尖离开时轻轻划过了折阳的耳垂,他神情一本正经,似是无意的行为。   小孩子见挡不住他们,干脆放弃了,就坐在一旁哭,哭着哭着又趴在地上哭。   “呜呜呜,那是小槐的宝物,不许碰!不许碰!”   折阳只当听不见,走进去第一个查看的就是他找了整栋别墅都没找到的座钟。   座钟不算太大,到他腰间的位置,指针滴滴答答地走着,居然还没坏,上面也没什么灰尘,干干净净的。   折阳一开始猜测的因果缘分就是这个座钟,他以为是什么附身在座钟上的死灵,或者是已死的某些生灵,没想到却是个活生生的树灵。   那这座钟又是用什么做的?   折阳思索着,又去看地下室里的其他东西。   地下室堆满了杂物,能在这里堆着的,都是主人家不要的东西。   一些相框、一些小孩子的破旧玩具,还有一些被虫蛀了的童话书。   折阳用纸巾抹开相框上的灰尘,看到了一个小孩子,靠在座钟旁边,笑嘻嘻的模样,只是嘴唇青紫。   这小孩与挂在二三楼转角的那张照片一样,折阳猜测这应该就是这栋别墅的主人家。   他放下相框,又一一去看其他的照片,如他猜想一般,除了小孩子时期的照片,还有长大一些的,里面大多数是和座钟的合照,最后的照片是主人家十八岁生日的照片。   昔日的小孩子已经长成了英俊的青年,以前比他高很多的座钟被他抱在怀里,和他一同庆祝生日。   “他好像很珍惜这个座钟啊。”乐安说道。   “珍惜就不会扔在这里了。”折阳放下照片,翻了翻那堆童话书。   地下室的东西不多,有用的、能搬走的大概都搬走了,留下来的一堆主人认为是垃圾的东西,反而成了一棵树灵的宝藏。   折阳拿着别墅主人家十八岁的照片走到小孩子面前,问道:   “这就是你的宝物?”   小孩子立刻抢走相框,紧紧抱在怀里,也不在乎上面的灰尘把衣服都弄脏了。   “不许你拿走小槐的宝物!”抱着相框的小孩子又有了生气,头顶的绿叶子晃晃悠悠的,让人很想揪两把。   折阳当真揪住了小孩子头顶的绿叶,逼问他:   “你的根呢?你是树吧?总得有根啊。”   小孩子茫然起来,跟着重复道:   “根……我的根……”   “咳咳咳——”一旁被忽略的老人突然呛咳着坐了起来。   小孩子立刻挣脱折阳,跑向了老人。   “张叔!”   折阳也没使劲抓他,他转身把地下室里的座钟抱了出来,高声对小孩子说:   “你这座钟我拿走了,你要是想要回它,明天上午来找我。”   说着折阳就要上楼,乐安茫然地跟了上去,不太懂全程发生了什么。   “老板,不给伞吗?”乐安问道。   “给啊,怎么不给。”折阳说道,虽然这么说,但全程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他们就这么回到了三楼,布偶猫和乐安被荆悬赶出了房间,不让他们再进来。   折阳站在卧室里说道:   “去睡吧,今夜是安全的,放心。”   他话还没说完,荆悬已经把房门给关上了。   折阳把座钟放在桌子上,摸了摸座钟顺滑的纹理,又仔细研究了一下座钟的色泽,最后确定这座钟的确是用槐树做的。   槐树,木鬼者,在民间传说中是聚阴、养鬼的邪树,那小孩子应该就是这颗槐树的树灵。   这个座钟,就是用他的躯干做的。   折阳又看向窗外光秃秃的院子,就是不知道这颗槐树的根在哪里?   第二日,折阳早早醒来,第一件事先推开了压着他的荆悬。   荆悬装睡,被推开又自己滚了回来,手脚重新搭在折阳身上,打算装睡到底。   折阳侧头看荆悬的睡颜,荆悬这张脸实在太有欺骗性,就连总跟荆悬在一起的折阳都时常会被美色迷惑。   他沉默了一瞬,再次推开荆悬,说道:   “要不你继续睡,我先出去?”   荆悬猛地坐起来,黑眸里一片清明,也不知道醒了多久,或者压根没睡。   他立刻牵住了折阳的手,讨好地轻轻晃了晃,薄唇也微微抿着,用严肃的神情做着幼稚的行为。   折阳没甩开荆悬,他抬起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叮嘱道:   “老实点,知道吗?”   荆悬缓缓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院子里,乐安早就烧了很多热水,方便大家洗漱,不只是热水,早餐都准备好了。   折阳看着一大早就开始忙碌的乐安,到底是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乐安倒是觉得挺快乐,看到折阳就使劲招手。   折阳出来的时候把座钟带上了,此时放在地上,让布偶猫看着。   “要是看不住,你就不用回伞铺了。”   布偶猫用尾巴使劲拍打地面,扬起一阵灰尘,侧过头偷偷翻了个白眼。   折阳回到了小面包车上,翻出放在车里的油纸伞,还拿了些速干颜料一起带了回去。   直到快中午,头顶绿叶子的小孩才牵着老人的手出现,一脸的不情愿。   一见到折阳,小孩子就伸出手,喊道:   “把东西还给我!那是我的!”   折阳把玩着手里的油纸伞,问道:   “你的根在哪里?带我找到你的根,我就把座钟给你。”   小孩子又茫然起来:   “根,我的根……”   一旁的老人长长叹了口气,拍了拍小孩子的头,说道:   “你们别难为他了,他也是逼不得已。”   折阳又看向老人:   “所以……你们是共犯。”   老人不语,弯腰抱起小孩子,走向了院子。   在院子角落,他拨开上面的一层薄土,露出了藏在下面矮矮的树根,光秃秃的,树干已经被锯掉了。   “这么大的树根!”乐安惊呼,趴上去数上面的年轮。   那树根一人都合抱不上,年轮密密麻麻,估计早就活过了百年,只是树根中心空空荡荡,像是被挖空了一部分,裸露在土壤外面的一截根也腐烂了大半。   这是一棵只剩根依旧在苟延残喘的槐树,只不过看样子快死了。   老人放下小孩子,小孩子看到自己的根神情更加茫然,绕着树根开始转圈圈。   “我的根……这是我的根吗?我的根为什么是这样子?”   老人从怀里掏出一个项链,很老旧的金属项链,他打开项链的盖子,递给了折阳。   照片上有三个人,还是小孩子模样的别墅主人、稍微年轻些的老人和一个青年。   青年头顶垂下几片绿叶,和小孩子头顶的叶子一模一样。   “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老人说道。   他看向那已经空心的树根,一连声的叹气。   “这栋别墅里,知道他存在的,只有我和先生。”   “先生自幼心脏不好,他父母生意越做越大,也没太多时间管他,他的病需要静养,于是这栋别墅里只有我陪着先生,先生因为心脏病不能上学、不能出去玩,日日待在别墅里,好好一个小孩子越来越沉默,直到他的出现。”   “他是槐树里走出来的人,像童话故事里的精灵一样,不仅照亮了先生的生活,就连先生的心脏病都慢慢好了起来。”   “可以说先生的青少年时期,都是和他在一起度过的,他甚至用自己的一部分躯干制成了座钟送给先生。”   “直到先生全家要移民,先生不得不走,他心脏已经好了很多,虽然在小别墅里的日子很快乐,可先生也想见见外面的世界。”   “先生跟他约定好了,每年都回来看他。”   “他怕先生的心脏再出问题,在先生走时,交给先生一颗珠子让先生吞下,他说这能彻底治好先生的病。”   “先生很信任他,吃下珠子后去体检,自小带来的心脏病真的痊愈了。”   “可先生走后,他的身体却一天天变小,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他把自己的树心给了先生,为了治好先生的病。”   “树心就是树灵的命,没有了树心,他一天一天地走向死亡,如今已经时日无多了,对他来说,这里就是他和先生的家,他不想连最后的家都没有了。”   “是么。”   折阳就地而坐,撑开了什么都没画的油纸伞,快速在上面画上了一幅简笔画。   一眼看去绿油油的一片草地,开满了鲜花,草地中央矗立着一棵参天大树。   折阳画完,吹了吹伞面,看向小孩子。   “你有什么心愿吗?告诉我你的心愿,我不仅把座钟还给你,也会离开这里,不再打扰你。”   “心愿?”小孩子懵懂地看向折阳,又看向了折阳手里的伞。   折阳捏着伞柄转了一圈,伞面的一片绿在转动下像是一朵染了绿色的云。   他将伞递给了小孩子,说道:   “信不信,看你自己。”   小孩子犹豫许久,缓缓伸手接过了油纸伞。   “你、你真的这么好?”   折阳笑了笑:   “座钟本来就是你的东西,但我的确很好,我不仅把座钟还给你,还能帮你完成心愿。”   小孩子握紧伞柄,那伞对于他小小的身板来说,有点大。   他低着头思考了许久,视线落到自己空荡荡的树根上,小声说:   “我……我想再见见他。”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折阳看向老人,老人无声叹气,摇了摇头。   这别墅的主人自然是不会回来的,不仅不会回来,还找人来驱鬼,他清楚这里没有鬼,有的只是这么一个树灵,他想杀了这树灵,这树灵却还对他心心念念。   折阳也看向了那空荡荡的树根,说道:   “好,我答应你。”   “他今晚就会来见你。”   小孩子欣喜的抬头,眼睛中的期待藏都藏不住。   “真哒?不骗我?”   折阳点头:   “当然不骗你,骗你是小狗。”   小孩子满怀期待,蹦蹦跳跳地和老人上楼去了,决定晚上再来找折阳。   他们一走,布偶猫立刻说道:   “你上哪儿找个大活人给他?那劳什子的先生要是肯回来,早就回来了,至于等到现在?再说了……他要是真的对这树灵有感情,也不会找那么多天师来……”   折阳平静地走向别墅,回到了他们之前的房间,并没有搭理布偶猫。   不一会儿,门被敲响,来得居然是老人。   折阳似乎料到了他会来,直接问道:   “你们先生的生辰八字是多少?”   老人一脸复杂却没犹豫,直接将别墅主人的生辰八字告诉了折阳。   折阳拿出竹片,用小刀削出个小人的形状,将生辰八字写了上去,依旧是用他的血。   写完生辰八字,折阳刚想转手把血珠抹到荆悬手上,又顿住了。   他低头自己含住了指尖,任由荆悬在一旁幽怨地看着他。   等伤口愈合了,折阳才伸出手,谁知手指刚拿出来,荆悬就咬了上来,他在折阳含过的地方又抿了一下。   折阳心脏一跳,赶紧收回手,低声说道:   “没有血了!”   荆悬垂着眼帘,还盯着折阳的指尖。   布偶猫转过头,被两个人的互动肉麻到全身毛发都难受起来,但他还记得正事。   “你不是说不骗他吗?结果就打算用这小竹片糊弄他?”   折阳面无表情地看向布偶猫,突然张嘴:   “汪。”   布偶猫:   “……行,你赢了。”   老人也看了全程,他最近接待了很多天师,大概也明白了折阳要做什么,又是长长的叹气。   “走得快乐点也好,总比带着遗憾离开强。”   折阳没说话,老人也没多待,转身就走了。   很快天就黑了,小孩子如约找到了折阳。   这回他没再搞怪,老老实实的敲门,手里拿着对他来说大了很多的油纸伞,进来后忐忑地看向折阳。   “他、他呢?”   折阳看了眼时间,说道:   “再等等。”   大概等了十几分钟,又传来了敲门声,小孩子似有所感,噔噔噔地跑过去开门,门外高大的青年冲他笑得温柔。   “小槐,我来晚了,对不起。”   小槐立刻扑进青年的怀抱,呜呜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身体周围飘起淡淡的绿色荧光,他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最后消失了。   院子里的树根也在小孩子消失后彻底腐烂,成了滋养土地的养分。   “啪——”   小孩子消失后,他拿着的油纸伞失去了支撑,掉在了地上。   折阳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伞铺里的蜡烛又有一支被点燃了。   小孩子消失后,高大的青年也跟着消失了,掉在地上变成了普通的竹片。   “结束了吗?”乐安有些恍惚地问道。   折阳没有回答,只是说:   “去休息吧,明天早点起来收拾一下,我们回伞铺。”   乐安点了点头,和布偶猫离开了。   临走时,布偶猫回头深深地看了折阳一眼。   第二天一大早,老人并没有出现,似乎沉浸在树灵死亡的悲伤中。   一行人坐上面包车,离开了别墅。   在小面包车发动后,别墅四层老人房间的窗户前,出现了两个身影,一个老一个年轻,他们静静地看着小面包车离开。   车子里很安静,乐安回想着树灵死亡时的情景,心情很低落。   她频频往后看,突然发现别墅区里升起了冲天的火光与浓烟,与此同时,折阳的铜铃耳坠疯狂响了起来。   “老板,着火了,那栋别墅好像着火了!”   “停车!快停车!我们得回去!”   “那个老人还在那里!”   乐安急得不行,不断去掰动车门,发现车门被折阳锁上了。   布偶猫沉默的蹲坐在一旁,并没有要帮乐安的意思。   折阳冷漠地看了一眼后面的烟尘,突然说道:   “乐安,我给你讲个故事。”   乐安现在满心都想着别墅里的老人,哪有心情听故事,她求助地看向布偶猫,又看向折阳,没人打算回去。   她只能坐在后车座,被迫听折阳讲故事。   “童话故事的开头都是怎样的?很久很久以前……在深山里住着一个树灵。”   那是一棵槐树的树灵,他一直长在深山里,无忧无虑也无人打扰。   后来他住的地方来了很多人类,他们挖土、砍树,在这里建了非常多的房子,槐树因为活得太久,又高又大,侥幸被留了下来。   他被圈进了一栋别墅的院子里,莫名其妙地成了别人的私有物。   树灵是树,他的根在这里,他走不了,只能无聊地看着这家人来来往往,后来生下了一个有着先天心脏病的小孩子。   小孩子又小又软,从只会嚎啕大哭到慢慢四处乱爬,树灵对小孩子越来越好奇也越来越喜欢。   直到他看到小孩子越来越不开心,他终于从树里走了出来。   那是他漫长生命里,无比快乐的一段时光。   他用自己一部分的身体制成座钟送给小孩子,用自己的生命滋养着小孩子的心脏,让他只要待在他身边,就能健康得像个正常人。   可这个世界太复杂了,复杂到一直待在深山里的树灵无法理解。   小孩子一天一天地长大,他也慢慢明白了树灵的特殊。   他渐渐不满足于自己只能待在这栋别墅里,他更渴望外面的世界,渴望出去,健康的出去,成为一个真正的正常人,而不是看起来像。   在这些年里,他父母的生意越做越大,只要有钱,找一些专精歪门邪道的人并不难。   他得知只要得到树灵的树心,吃了它,他就能得到真正健康的身体。   那些人要他砍倒槐树,杀了树灵。   他犹豫了,可他也动心了。   最终……   乐安追问:   “最终怎么样了?”   折阳笑了笑,没再说了。   小面包车慢慢驶出别墅区,离开了这里。   折阳早就发现了不对劲,从他打开地下室的那一刻开始。   树灵口口声声说着地下室里面都是他的宝物,既然是他珍惜的宝物为什么布满灰尘?   有谁会舍得让自己珍贵的东西落满脏兮兮的灰尘,被杂乱地堆积在地下室里?   地下室里,除了那个座钟是干净的,其他的东西全都脏乱不堪。   当时折阳以为树灵在撒谎,可直到后来树灵看着自己的根神情茫然,又说出那样的愿望时,折阳确定他没有说谎。   他只是忘记了,忘记了他是怎么被挖走了树心,怎么被一手陪伴、保护长大的人背叛,甚至忘记了他计划好的复仇。   那么一个即将腐烂的树根,能够苟延残喘得活了那么久已经是奇迹了。   树灵临死前,只记得生前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所以才会说出那样的心愿。   折阳满足了他的心愿,也确实得到了一点功德。   可他真正的心愿并不是这个,所以油纸伞掉在了地上,并没有像曾经一样和主人一起消失。   槐,木鬼者,福树也。   人们对槐树的偏见不知从何而起,可槐树本身是生财保家的福树。   只有枯死的槐树才会成为聚阴树,掩盖阴气,混淆视听。   那栋别墅里,根本没有活人。   树灵附身在老人身上,不是为了控制老人骗他们,而是为了掩藏老人身上的阴气,让他看起来像活人一样。   他们守着别墅,不让别墅被开发商占去,的确是为了逼别墅主人回来,不是为了什么约定,而是为了他的树心,为了复仇,因为他到底是棵树,没办法离开那里。   二楼的主人房的确是老人打扫的,他陪伴了这栋别墅的三代主人,感情不是没有。   可他也亲眼见证了他家先生的忘恩负义,所以他选择袖手旁观,可又在最后树灵意志迷茫即将死亡时,忍不住帮助树灵,对折阳他们说了谎。   其实也不算什么谎话,树灵一开始真的想过牺牲自己让别墅的主人得到真正健康的身体。   只是在他彻底下定决心之前,别墅的主人先沉不住气动了手。   折阳一行人走后,在正燃烧着大火的别墅区前,站着一个青年和一位老人。   青年撑着油纸伞,上面绘着参天的槐树,对于如今的他来说油纸伞的大小刚刚合适。   他微笑着看向被大火侵蚀的别墅,头顶的绿叶已经变成了黑色。   “张叔,谢谢你陪我的这段时间。”   老人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一直走到别墅的另一边,穿过树林,那里立着一座坟,石碑上的照片,正是老人。   只见他一步步走过去,最后消失在了坟墓前。   恢复了曾经模样的树灵也转身,撑着油纸伞,慢慢走出了别墅区。   以前他活着,离不开这里,他是树,死了就死了,什么都留不下。   如今他死了,可他有了这把伞,能留一片残魂在世间,可以做他生前做不了的事情了。   他边走边唱着:   “好朋友,不分手,风里雨里,大步走……”   折阳他们回到伞铺,蜡烛屋里的确有一支蜡烛燃烧了起来。   绒绒火光照亮小小的格子,温暖的光芒背后是一片阴影。   第二天晚上,折阳无聊地换着电视台,换到财经频道的时候停了下来。   女主持人用毫无情绪的音调播报着:   “就在刚刚,已经移民海外的强驰商贸有限公司继承人赵子华突发心脏病去世……”   新闻一出,蜡烛屋里摇曳的烛火猛地暴起一片火光,将一支蜡烛瞬间燃尽。   因果缘由,欠的总是要还。   折阳听完新闻,转头看向了身边的荆悬。   荆悬也缓缓低头,看向了自己的……   折阳抿了抿嘴唇,轻声问他:   “长哪儿了?”   荆悬还低着头,面无表情,也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开心。   折阳指尖动了动,忍不住伸出手,想要亲自确认一下。   他一点一点地靠近,指尖终于碰到了荆悬裤子的拉链。   “我……确认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折阳:让我看看?   荆悬:你是在期待吗?   今天也是跪下的一天!差点没写完!OTZ   感谢在2021-06-01 22:44:05~2021-06-02 23:3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TVC-2742-161#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松菜奈60瓶;满杯奶盖、湁潗10瓶;饭团、中華小厨娘5瓶;~旒烟4瓶;哈喽甜筒、路过人间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九章 醉酒自己脱给我看   折阳在荆悬的注视下,慢慢解开了裤子上的纽扣,捏住了小小的金属拉链。   拉链往下拉的时候发出细小的响动,微小的声音在此时被无限放大,布偶猫和乐安早就避开了,这里只有他们两个。   折阳其实没见过荆悬的那种地方,以前的荆悬是万不可能脱下衣服让他看的,所以他才万分好奇。   拉链一点点地向下拉动,刚拉开一个小小的口子,荆悬突然伸手握住了折阳的手腕。   折阳手一抖,吓了一跳,抬头去看荆悬。   “怎么了?”他没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带着微微地颤抖,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荆悬不说话,只是握着折阳的手腕,不让他继续往下拉拉链。   折阳抿了抿嘴唇,脑袋里快速找着措辞。   “就……给我看看?”他眼帘上抬,眼眸里的情绪又单纯又渴望。   可荆悬还是不放手,明明平时任由折阳扒衣服,此时却害羞起来。   折阳又急切又不好意思,他还不敢让自己看起来太过着急,只能冷下脸,故意与荆悬呛声:   “你怎么复活之后还跟以前一样固执!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下!看看你肉长好了没有!”   荆悬还是沉默,他在折阳的注视下缓缓松开了手,折阳趁机往下拉拉链,刚拉下来一半,还什么都没看见呢,荆悬突然站了起来。   他深深看了折阳一眼,转身闷头往卧室走,进去还不忘把门关上将折阳挡在了门外。   紧跟的折阳差点碰到鼻子,他转动了一下门把手,发现这骨头架子居然还会锁门了!   “不就是看看嘛!你怎么这么小气做什么!骨头架子!你再不开门我可就生气了!”折阳高声说道。   布偶猫和乐安偷偷从一旁探出头来看,刚偷看了一眼,就被折阳狠狠瞪了出去。   荆悬待在房间里安安静静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任折阳怎么敲门就是不开。   折阳渐渐也有点生气了,他拿出钥匙,想要直接把门打开,没想到锁是拧开了,门还是打不开,荆悬用黑雾把门关得死死的。   “不看就不看,我也没有很想看!”折阳一把扔了钥匙,转身重新坐回沙发上看电视。   荆悬这种将他拒之门外的行为,让折阳想起了很多不好的回忆,他从没想过复活后的骨头架子还会把他拒之门外。   被拒之门外这种事,以前的荆悬没少干过。   当时的烈战国内忧外患,荆悬掌控了一部分权利,他也开始变得让折阳觉得陌生。   陌生到会因为折阳忘记喊殿下而呵斥他的程度,可折阳不喜欢“殿下”这两个字,这两个字冷冰冰的,像是将他们曾经的亲密一杆子打碎,更像是在否认他们曾经相处过的回忆。   可他又没办法,在偌大的皇宫里,说到底他折阳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伴读,虽然以臣子自居,可他没有一丝半点的权利,除了几个伺候他的下人,没人愿意听他的话。   他虽然住在皇宫里,又像是游离在皇宫之外,就连他的亲人都很少来看他,有时候连着一年半载不露面,折阳几乎忘记了他还有亲人这回事。   无论他生病、难过,陪在他身边的都是荆悬,他甚至觉得就算没有亲人也无所谓。   他在宫里别的事情没有,闲言碎语倒是听了不少。   他们说齐家出大事了,有人去陛下那里揭发齐家公子私下里搞同性之情,陛下大怒,半夜就派人去齐家搜家,在齐家公子的房间发现了两个男人为主角的春宫图,还有齐家公子给另外一个男子写的书信。   这种事在其他国家并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可在烈战就是,在烈战,同性之情不仅伤天害理,还要被处以极刑。   可折阳觉得齐家公子没错,他又没伤害任何人,为什么说他错了。   他突然很想去找荆悬,他想知道荆悬是怎么想的,是不是连荆悬都觉得齐家公子错了。   在去找荆悬的路上,折阳又听到了很多消息。   他们说陛下要齐家公子供出与他私情的另一个人,只要供出来,就能减轻他的刑罚,若是不供出来,将会加重刑罚。   齐家公子不肯,他只说是他自己写着玩、画着玩的,要罚就罚他一个,没有第二个人。   可齐家公子和魏家公子关系好,这事谁不知道?   他们都猜测这人就是魏家公子,就连荆冲那被酒色财气影响的混沌大脑也想到了魏家公子。   就在荆冲想招魏家公子来问一问的时候,魏家突然爆出了魏家公子要成亲的消息。   说是早就订下了婚约,也早就订下了成亲的日子,只是一直没公布。   荆冲让人去查,发现事实的确如此,那与齐家公子私情的人就成了一个秘密,除了齐家公子谁都不知道。   折阳越走越快,后来干脆跑了起来,他在荆悬的书房找到了他,他看到玉冠华服的荆悬在批改文书,身边只有一名下人随侍,但门口挡着许多侍卫。   荆悬见到他,微微抬手将他放了出去。   折阳看了眼那名下人,荆悬便让下人也出去了。   下人一路上低着头弓着腰,临走时还不忘关上门。   等书房里没人了,折阳才开口。   “荆悬,齐家公子会被怎么样?”   荆悬除了一开始抬头看了折阳一眼外,一直拿着朱笔批改文书,似乎很繁忙,没时间管折阳。   折阳一开口,荆悬动作不停,只是冷淡地说:   “折阳,我提醒过你,你我之间必须要遵守君臣礼仪,我乃储君,你是伴读,哪有伴读直呼储君名号的?”   折阳胸膛起伏,压下心中的不快和委屈,咬了咬唇再次开口:   “……殿下,齐家公子会被如何处置?”   “按照律令,当处以极刑。”荆悬说道,依旧冷淡。   折阳站在距离荆悬两米之外的地方,恪守着所谓的君臣礼仪,再次问道:   “什么样的极刑?什么时候?”   荆悬头也不抬,说道:   “明日午时,斩首台火烧。”   折阳眼睛泛起一片红,他看着坐在桌案后的荆悬,好似从来不认识他:   “我听别人说,魏家公子要成亲了,你怎么看?”   “与我何干。”荆悬道。   “那齐家公子呢?他要被活活烧死了!”折阳道。   “他违背律法,自当受罚。”荆悬道。   “我觉得齐家公子没有错,他只是喜欢一个人他有什么错!你呢,荆悬,你也觉得他有错吗?”折阳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荆悬依旧不看他,像是面前的文书有多么重要,比折阳还重要。   “我是储君,自然认为他有错。”荆悬手腕微动,批改文书的动作慢了下来。   “如果是我呢?”折阳又上前几步,直到站在荆悬前方一米的位置。   “如果今天被处刑的人是我,不是齐家公子,荆……殿下,你也觉得我有错吗?”   折阳眼眶中莹起了一片湿润的泪水,挂在眼眶里,强撑着不落泪。   荆悬这回沉默了许久,他手中的朱笔在文书上落下了一滴红,像是血一般,瞬间晕染成一片。   “有错。”荆悬合上文书,放下了朱笔。   从折阳进来这么久以来,他终于肯抬头看向折阳。   “无论是谁,只要触犯了律法,都是过错,无论是你……还是我。”   折阳看着荆悬,玉冠高束,发丝规整,眉眼里全是天子该有的冷漠无情。   荆悬看着站在面前肩膀微颤、眼睛泛红的折阳,跟看一个普通下人没什么区别。   “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也要烧死我吗?”折阳深吸一口气,还是说了出来。   一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怕从荆悬的眼中看到哪怕一丝厌恶的情绪。   书房里沉默了下来,荆悬看着眼前紧闭双眼流泪的折阳,黑眸里闪过深刻的痛苦。   仅仅一瞬,他又恢复了储君该有的模样。   折阳感觉到一张手帕砸在了他的脸上,手帕本是轻柔的材质,可折阳却觉得这手帕像石头、像刀片一样,刮得他脸颊生疼。   “把脸擦干净,离开这里,看在你是我多年伴读的份上,这次我可以不追究你的过错。”   折阳抬手用袖子狠狠擦过脸颊,看也不看掉在地上的手帕,转身用力推开书房门走了出去,他脊背挺得笔直,告诉自己再也不要见荆悬,永远都不要再见荆悬!   书房的门大敞着,本该离开很远的下人立刻从外面走了进来,捡起地上的手帕,试探着询问荆悬:   “殿下,是否需要小人将这手帕给他送过去?”   荆悬垂眸继续批改文书,眸光里冷凝一片。   “不必,扔了吧。”   “是,殿下。”   离开书房后,折阳第二日去斩首台看了齐家公子被处刑。   那熊熊的大火和齐家公子撕心裂肺的痛叫和呐喊,折阳这辈子都不会忘。   齐家公子不停嘶喊着:   “我没错!我没错!我只是爱上了一个人!凭什么认为我错了!”   直到他化为一片焦炭,被人抬走扔了,折阳也还站在那里,脑海里不断回荡着齐家公子的呐喊。   喜欢一个人,爱上一个人,为什么就是错的呢?   折阳从回忆里挣脱出来,看着电视里嘻嘻哈哈的综艺节目,侧着身子蜷缩在了沙发上。   当时下定决心说不去找荆悬的他,没出息的当天晚上又去找了荆悬。   因为他听说荆悬喝多了,待在寝殿里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谁去都会被呵斥出去。   折阳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忍不住去了,去的路上一直在唾弃自己。   他甚至没想过万一被侍卫拦住怎么办,直到他来到荆悬寝殿门口,当真被侍卫挡在了外面。   寝殿里灯火通明,折阳深吸一口气,干脆站在外面大喊起来。   “荆悬!荆悬!让我进去!我是折阳!让我进去!”   他以为荆悬会赶他走,没想到不一会儿门开了,荆悬站在门口,冲折阳伸出手,说:   “过来。”   折阳立刻推开拦着他的侍卫,三两步地跑过去,将手搭在了荆悬的掌心。   荆悬的掌心很热,一碰到他的手就紧紧握住,将他扯进了寝殿,还使劲关上了门。   折阳一进去就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入目全是画,扔得到处都是,挂在墙上的、扔在地上的,甚至桌案上还压着刚画了一半的画像。   如果仅仅只是画像还不足以让折阳如此惊讶,他惊讶的是这些画像都画着同样的一个人,那个人是他。   寝殿里飘满了酒香,一闻就知道,是珍藏了十几年的好酒,酒壶倒了一片,也不知道荆悬到底喝了多少。   “你来了。”   荆悬突然凑近折阳,鼻尖似有若无的蹭过折阳的脸颊,凑到折阳的颈窝轻轻嗅闻,像是在确定他的真实性。   “不,你不会来的。”   荆悬嗅了一会儿,兀自笑了,一边笑着一边说道,热气全都喷洒在折阳的颈窝,让折阳忍不住缩了下脖颈。   “躲着我?”荆悬抬手掐住了折阳的下巴。   他似乎很不满意折阳侧头缩脖子的动作,干脆把脸埋进了折阳的颈窝,鼻尖一下又一下轻磨着折阳的皮肤。   “也是,折阳一定会躲着我的,我对他那么凶。”   折阳微微皱眉,颈侧的皮肤被撩拨得发热,他推了推荆悬的肩膀,轻声问他:   “我为什么要躲着你?不是你躲着我吗?”   “我躲着你?”   荆悬突然抬头,凑近折阳,仔细看他的脸,眸光从折阳的眉眼落到了折阳的唇上。   他就这么看着折阳的唇,不断靠近,距离近到折阳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对,是我躲着你。”荆悬突然说道。   他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却牵起了折阳的手,领着他来到桌案后,扯着折阳坐下。   折阳一路被拉扯得踉跄,这一坐直接坐在了荆悬怀里。   荆悬顺势搂着他,拿起笔,继续刚才的画。   那画里的还是折阳,是折阳昨日离开时的背影,脊背挺直,一看就知道他在生气。   折阳本想从荆悬的怀里起来,可后背靠着的胸膛又热又舒服,他到底还是放任了自己,抬手轻轻搭在荆悬的手臂上,问他:   “为什么怕我,我很可怕吗?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荆悬在画纸上小心翼翼地勾勒着折阳的发丝,不过是几根头发,他那认真的态度却像在画着什么旷世奇画。   他一直没回答折阳的问题,直到画完这幅画才低头看折阳。   “对我来说,你很可怕。”   折阳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怒火噌噌上涨。   “我哪里可怕?是我长相奇怪吗?还是我有什么疫病?能传染给你害了你的性命不成?”   荆悬看着怀里因为愤怒而满脸薄红的折阳,突然用笔尖在折阳的鼻尖点了一个小黑点。   折阳立刻抬手擦掉了那点墨迹,反手就把墨汁抹到荆悬身上去了。   好好的储君华服,此时皱巴巴的,上面还染上了一块墨迹,就像触犯了某种禁忌,让折阳忍不住盯着那块脏污的墨迹看。   荆悬却突然掐着折阳的下巴,被迫他抬头与他对视。   “看什么,看着我。”   折阳微微张唇,没想到荆悬会这么做。   他已经快忘记他和荆悬有多久没这么亲近过了,此时的亲近让他恍惚以为是在做梦。   荆悬看着他,不断凑近,直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折阳,你真的很可怕,太可怕了。”   “可怕到我每一次见到你,都忍不住想将你吞吃入腹。”   折阳皱眉,不太理解荆悬这话的意思。   “荆悬,你不会吃人吧?”   他是从一些话本里看到过的,有一些皇孙贵胄,因为生活太过奢华无趣,便想着寻找刺激,比如吃人。   荆悬轻笑了一声,慢慢往前倾,逐渐将折阳压倒在软塌上。   “是啊,我吃人。”   “环肥燕瘦、仙姿玉色我全不喜欢,偏偏爱吃你这一口……”   他上下扫了扫折阳,突然扯开了折阳的衣带。   折阳的衣服都是最上好的料子,衣带一解开,细滑的衣料便纷纷绽放开来,只需要轻轻一拨,就能将他解放。   荆悬也的确这么做了,他将掌心按在折阳的心脏上,感受着折阳快速的心跳。   “心跳这么快?”他挑眉看着折阳,居高临下的模样,让折阳有种自己是猎物的错误。   “我这一口什么?你说啊!”偏偏折阳还好奇荆悬未说完的话,忍不住揪着荆悬的袖袍催促了一下。   荆悬探手拿过桌案上的朱笔,手腕悬在折阳胸口之上,神情像平日里批改奏折那般认真。   “爱吃你这一口……白斩鸡。”   荆悬话落的瞬间,笔尖也落下了。   折阳只觉得胸口冰冰凉凉的,细小的狼毫笔落在胸口的触感很痒,等荆悬抬笔,折阳立刻挣扎着坐了起来,抓过一旁的铜镜照了照。   荆悬在他胸口笔走龙蛇地写下了两个字,像他平日里批改文书那般,殷红的朱砂字与胸口白皙的皮肤交相呼应,就连那一处都成为了“悬”字“心”中间的一个点。   他写的是“荆悬”。   折阳还没震惊完,荆悬手中的笔突然掉了,整个人向他压了过来。   吓得折阳也扔了铜镜,立刻接住了荆悬。   可喝酒的人格外沉重,他又被荆悬压倒在了软榻上。   荆悬彻底醉了过去,衣襟将他胸前朱砂写的“荆悬”两个字都给蹭花了。   不仅两个字花了,就连被当成点缀的那一处都被磨得泛起了痒。   折阳推了推荆悬,又蹭了自己满手的红。   他把指尖上的红抹到了荆悬的唇边,叹了口气抬手抱住了荆悬。   等第二天荆悬醒来的时候,折阳已经离开了。   他发现自己衣襟敞开,胸口被折阳用朱笔画了一只奇丑无比的大王八。   荆悬照着铜镜看了看,又碰了下自己唇边已经干了的朱砂。   酒能醉人,也会让人放肆。   下人在外面敲了敲门,没等得到荆悬的同意就推门进来了。   这一地的画像藏都藏不了。   下人低着头,眼睛四处打量周围的画。   “殿下,陛下找您。”   荆悬放下铜镜,面上已经是平时的冰冷。   他起身,踩过一地的画像,像是踩过废纸一般,径直走了出去。   当夜,储君荆悬的寝殿突然走水起了大火,那火烧了一天一夜,将好好一个寝殿烧成了一片废墟,包括那些画满了折阳的画像。   那场火折阳去看了,他站在寝殿外面,仿佛又听到了齐家公子的嘶吼和惨叫。   渐渐地,那些惨叫都变成了他自己的声音。   在那寝殿里有那么多他的画像,就像有那么多的他都被烧死了,他们在呐喊着,控诉着。   “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   荆悬身边站着一群侍卫,折阳过不去也不想过去。   他远远地看向荆悬,看着他冷凝的侧脸,觉得昨夜的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   那梦跟朱砂一样,随着水流一起冲刷干净,就像不曾存在过一样。   折阳看着电视,思绪再次飘远,直到脚踝被黑雾悄悄缠住。   他低头,冷冷地盯着那缕缠着他的黑雾,探手将黑雾扯散了。   被扯散的黑雾委屈巴巴地把自己拧成了一个蝴蝶结,摊平在地上,似乎想要逗折阳开心。   折阳面无表情的抬脚,一脚踩碎了黑雾组成的蝴蝶结。   被踩扁的黑雾可怜巴巴的躺在地上,像一张委屈的大饼。   折阳不去看那张大饼,继续毫无目的的换台。   “咔嗒。”   被荆悬关紧的房门打开了一条缝隙,荆悬从缝隙里偷偷往外看。   又有许多黑雾从门缝里跑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缠上了折阳的手腕,轻轻扯了一下。   折阳这回终于回头,看向了藏在门后的荆悬。   荆悬将门又打开一点,轻声说道:   “折阳……”   折阳挑了下眉,坐在沙发上没动。   荆悬将门敞开一半,探出一只手。   “折阳,过来。”   折阳往沙发上一靠,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门又被推了一些,荆悬两只手都伸出来了,薄唇微张,像是在犹豫,最后还是说道:   “折阳,看我,来看我。”   折阳不再看他,冷声说:   “不是不让我看?”   荆悬薄唇微抿,这回没说话,黑雾却慢吞吞地飘了过来,试探着蹭了蹭折阳的脸颊。   折阳还是不动,荆悬后退一步走回房间,刚要关门,门板就被折阳伸手撑住了。   “想反悔?起来,让我进去。”   荆悬后退一步,折阳进屋,反手关上门,还不忘上锁。   随后他靠在门板上,双手抱臂,上上下下的打量荆悬,抬了抬下巴,一副挺傲娇的模样,说道:   “把裤子脱了。”   “自己脱给我看。”   作者有话要说:折阳:脱还是不脱?   荆悬:脱你的行不行?   感谢在2021-06-02 23:31:33~2021-06-03 22:07: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路过人间、哈喽甜筒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章 一对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荆悬双手把着自己的裤腰,明明一个挺高大的男人,此时局促得像个小孩子。   他动作慢吞吞的,眼看着折阳不耐烦了,只能闭上眼睛,一把拽下了自己的裤子。   因为他的肉没长全,平时折阳也就给他套一条裤子,连内裤都没有,此时裤子脱下去掉在脚边,从上到下一览无余。   荆悬侧着头,垂下眼帘,面上罕见的有了一丝难堪。   折阳可算是知道荆悬为什么磨磨蹭蹭不让他看了,不是不好意思,是他压根没长。   这回的功德按理来说不算小,可也只让荆悬从小腿一路长到了脚,小腿往上到腰际的地方都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折阳没忍住弯了弯嘴角,笑意含在了唇边。   荆悬见折阳笑他,只觉得更难堪了,弯腰提起自己的裤子,好好一个极厄邪祟,走出去能把恶鬼吓得浑身发抖、四处逃窜的存在,在折阳面前紧张得连裤子都穿不好。   折阳也不难为他,他也是男人,没有这种东西这回事怎么想都挺丢人的。   他走过去,弯腰帮荆悬把裤子穿好,拉拉链的时候抬头看了眼荆悬,笑眯了眼睛: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不想让我看的?”   荆悬侧开头,半晌点了点头。   折阳慢吞吞地给他系扣子,系好扣子指尖勾着裤腰还帮他往上提了提。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这不是省了内裤么,毕竟我们伞铺还是挺穷的,入不敷出,就靠你那点遗产过日子。”   折阳说的靠荆悬的遗产过日子可不是假话,他自己的家当时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也就荆悬那里的一些东西可以拿出来卖一卖,怎么说也是老古董了,卖一件够他们伞铺维持好久了。   至于以后的事情……他一个大活人总不会饿死,再说现在不是还有荆悬么。   对于这方面的事,折阳还真没怎么担心过,况且他物质欲望不高,这九百年心心念念的都是怎么复活这个骨头架子。   布偶猫和乐安眼看着折阳生气进去,又看着他领着白骨轻松惬意地出来,一人一猫纷纷感慨,这男人的脸不也是四月的天,说变就变。   正在折阳领着荆悬一起看电视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几声巨响,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是一连串的争吵声。   折阳一行人纷纷走到伞铺门口观望,就见隔壁叫卫迭意的黄毛青年正对着一个西装革履的高个男人大打出手,只是他拳拳落空,反倒让那高个男人踢了好几下肚子。   古玩店的店主蒋暮一脸着急慌张,拦这个也不是,拦那个也不是,看到折阳一行人出来,立刻求助地看了过来。   面对脸色苍白的青年求助,折阳当他是空气,平平移开视线,倒是对正在打架的两兄弟挺感兴趣。   卫迭意又被高个男人一脚踹开,拎起一块石砖就要往那男人的脑袋上拍。   “卫舒隽我跟你拼了!小爷的肚子你也敢踹!”   被叫做卫舒隽的高个男人仗着人高腿长,不仅一脚踢飞了卫迭意手里的石砖,还揪着卫迭意的衣领,照着他的肚子又给了好几拳。   “怎么跟你哥说话呢?我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的?”   卫迭意被揍得龇牙咧嘴,捂着肚子躲在了蒋暮身后。   “你是我哥!又不是我爸!你管得也太多了!”   “长兄如父,我就是你爸!”卫舒隽说着还要上手。   蒋暮赶紧出声阻止:   “卫大哥!你先别动手!迭意已经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知道错了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去做,天天往你这古玩店跑?”卫舒隽似乎对蒋暮很有意见,奈何蒋暮到底是个外人,他能教训卫迭意,却不能教训蒋暮。   折阳一行人站在伞铺门口看热闹,卫迭意自觉丢脸了,忍不住冲折阳喊道:   “看什么看啊!没见过兄弟打架啊!回你们店里去,别在这里凑热闹!”   看到卫迭意出声,卫舒隽才意识到身后多出来几个人,他一回头,看到折阳就愣住了。   他甚至连卫迭意都顾不上,直勾勾地盯着折阳看,那样的神情甚至对于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来说十分不礼貌。   卫舒隽是卫迭意的大哥,卫迭意最了解他大哥了,平日里不苟言笑,为人严肃刻板,什么时候见他大哥对一个陌生人这么无礼过,盯着人家看个不行,就差贴上去了。   结果,卫舒隽下一刻当真走向了折阳。   他一个活人,还是个普通人,靠近折阳本没什么事,可荆悬还是立刻站在了折阳面前。   折阳扯了扯荆悬的手,荆悬才不甘不愿的退回到折阳旁边。   “您好,我叫卫舒隽,这是我的名片。”   卫舒隽说着,居然递给折阳一张名片。   折阳接过,看了一眼,上面写着卫舒隽是某电子科技有限公司的总经理,来头还不小。   “我能问问您的名字吗?”卫舒隽又说,言语十分礼貌。   折阳打量了下卫舒隽的神情,觉得有点奇怪,他莫名觉得这个人让他有种亲近感,所以他直接说了自己的名字。   “折阳。”   “折阳是吗?我记住了,名片上有我的电话,如有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可以联系我。”   卫舒隽的这一系列操作,不只惊呆了布偶猫和乐安,就连他的亲弟弟卫迭意都张大了嘴巴,觉得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不对啊,他记得他哥一直是个直的不能再直的直男了,怎么突然对第一次见面的折阳如此亲近?还让他有需要就找他。   折阳收下名片,轻轻点头,说道:   “我知道了。”   更奇怪的是,这个卫迭意一直以为脾气古怪的折阳居然答应了。   “很感谢您没有推辞,我还有一事相求,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可以来府上见一见我的祖父。”   卫舒隽的语气很奇怪,像是对折阳十分尊敬,并且从一开始,卫舒隽跟折阳说话用的就是“您”。   折阳的面貌看着也就二十岁左右,卫舒隽应该年过三十了,怎么看都不该称呼折阳一声“您”。   听到卫舒隽的请求,折阳有些恍然。   他猜测卫舒隽可能是某一个受过他帮助之人的后辈,所以他欣然答应了。   “自然可以。”   主要他也是有点好奇,一般他每结束一次因果,基本不会与相关人士见第二次面。   一方面是因为他主要的客户群体是魂灵,还有一方面是因为他活得实在是太久了,久到沧海桑田不过眨眼间的事,这种遇到故人的感觉还挺稀奇。   折阳答应了,荆悬却不乐意了。   他不乐意还不敢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只能站在折阳身后,一双黑眸阴沉沉地盯着卫舒隽看,恨不得立刻散出无数黑雾将卫舒隽搅碎成一滩烂泥。   被折阳的事一耽误,等卫舒隽回头的时候,身后只有笑得一脸尴尬的蒋暮,卫迭意早就跑了。   他这个不争气的弟弟,天天不好好去工作,就跟着一个古玩店的小老板鬼混,可是把祖父愁坏了。   卫舒隽离开后,一直被忽略的荆悬突然拽着折阳的衣袖晃了晃,小孩子撒娇似的。   折阳不明所以的回头,就对上了荆悬一脸哀怨的神情。   现在的荆悬比起刚长头那会儿,表情已经丰富多了,再也不是只会板着一张脸的时候了。   不过除了在折阳面前,他在其他人面前其实还是一张死人脸,没什么表情,偶尔看向谁,都能把人吓得半死,真是白瞎了他的一副好长相。   折阳答应卫舒隽去看看他的祖父,没想到卫舒隽下午就派车来接折阳。   他本来没打算带着荆悬一起去的,荆悬长了脑袋后清醒了许多,和乐安他们一起待在伞铺本应该没什么事,可是临走时,折阳看着站在门口的荆悬,还有那些丝丝缕缕想要探过来缠住他又不敢的黑雾,到底是叹了口气,将车门打开。   折阳向荆悬伸出手,看荆悬还站着不动,就催了一句:   “还不快点过来?”   荆悬立刻三步并两步地走过去,就从折阳这边往里挤,紧紧挨着折阳坐着,不仅人进去了,黑雾也瞬间将折阳的手脚、腰间都给缠上了,软绵绵冰凉凉的,像被棉花裹住了一般。   车门重新关上,折阳迎上卫舒隽打量的视线,说道:   “走吧。”   卫舒隽住的老宅很远,一路上无聊,折阳与卫舒隽也没什么话说,干脆闭眼打起瞌睡来,他还没等睡熟,就感到一只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颊,将他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折阳唇角微勾,装着熟睡,并没有阻止。   荆悬害怕折阳不舒服,一手向后揽在折阳身后,帮他垫着腰,缓解车子行驶得不平稳。   卫家算是古滇市的商业大鳄,不只是古滇市,就是在全国都影响颇深,家族人丁兴旺,除了本支外,分支的人多到自己家人都不一定全部认识。   卫舒隽的爷爷很早就退了位,现在就住在老宅里种种花、养养鸟,除了担心一下自己的两个孙子,也不管其他的事。   至于卫舒隽和卫迭意的父母,常年在外旅游,将生意交给卫舒隽,基本不管家里的事。   到了地方,卫舒隽先下车,特意绕过来给折阳开门。   “折阳先生,到了,您请。”   说着他又看向了荆悬,不知道怎么称呼。   荆悬看都不看他,正泛着醋劲呢,心里杀念暴涨,没有当场撕了他都是好的,更不可能自我介绍了。   折阳看了眼荆悬,还真怕他惹事,便主动牵住了荆悬的手,说道:   “他叫荆悬,你可以不用管他。”   卫舒隽也不多问,点了点头,甚至还弯了弯腰,一个知名企业的总经理,在折阳面前总是莫名的卑躬屈膝。   他领着折阳和荆悬走进老宅,一路七拐八拐进到茶室,看到一名头发花白但是精神头不错的老人。   老人双目炯炯,看到折阳的一瞬间,手里也算是古董的茶杯就掉在了地上摔碎了。   “您……您来了。”他又怕折阳看出来什么一样,赶紧低了头,让人去收拾地上的茶杯碎片。   折阳扫了眼破碎的茶杯,没什么感觉,他们伞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古董,再说在折阳这个活了九百多年的人眼里,这些东西也就是个普通用具罢了。   老人拿了一套新的茶具,给折阳和荆悬纷纷沏了一杯茶,折阳接过了,荆悬却不肯接。   他甚至抢走了折阳的那杯茶,又给放回到了桌子上。   老人细细地观察荆悬和折阳,唇边带着笑,折阳推了下鼻梁上架着的圆黑墨镜,在墨镜的遮挡下眼底的金光缓缓流淌,只是这次金光失效了,他无法看出这个老人的一丝半点因果前缘,不只是这个老人,就连卫舒隽的他也看不出来。   荆悬将茶水重新放回桌子上,想了想又伸手推了一把,一直推得远远的才罢休。   老人依旧笑呵呵的,看着慈眉善目,可仔细看去,能发现他隐藏很好的一点惧意,这惧意是面对荆悬的,看向折阳时,他又满是尊敬。   折阳微微眯眼,总觉得这个卫家似乎隐瞒了什么事情。   老人冲卫舒隽招了招手,卫舒隽便转身离开了。   “我这次请您来,其实是想把一件东西还给您。”   折阳注意到这个老人说的是还,不是给。   “卫家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它,这么多年来,祖祖辈辈的传下来,一直在帮您小心保管,只等着若是有机会见到本人,就把它还回去,我一直以为我这辈子是没希望了,没想到舒隽福气大,能见到您本人。”老人说道。   “祖祖辈辈?”折阳反问。   老人点了点头:   “没错,先祖与您有些机缘,曾经……受过您的很多恩惠。”   这时卫舒隽拿着一个托盘回来了,托盘上盖着一块丝绒的黑布,掀开黑布,里面躺着一个古朴的铜制盒子。   那盒子上的花纹折阳很熟悉,与他左耳的铜铃耳坠如出一辙。   一瞬间他就猜到了那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东西,瞬间坐直了身体。   他左耳上戴着的铜铃耳坠本是一对,是他母亲传给他的,只是他母亲只给了他一只,说是另一只另有用处,暂时还不能给他。   直到他母亲在他入宫几年后就突然病逝,他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也再没见过这另一只铜铃耳坠。   来这里之前,折阳以为是他本人与这家的先辈有过什么因果缘分,此时看来并非如此,这个卫家可能与他的母亲有什么关联。   折阳的母亲并非什么官家小姐,也不是什么富商之女,她来自一个神秘的族群,名为窥天。   他对窥天族的了解不多,一个是因为他离开母亲的时候尚且年幼,二是因为他母亲并不愿意跟他多说关于窥天族的事情。   但有一点折阳可以肯定,他能看到其他人的因果,与他是窥天族的后代有一定的关系,虽然这能力时灵时不灵。   老人亲自接过托盘,颤巍巍地起身,走向了折阳。   折阳微微皱眉,看着老人走到他面前,在卫舒隽的搀扶下,缓缓跪了下去。   他一个孱弱老者,跪在了折阳这个面貌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左右的人面前。   荆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只是在他们靠近的时候悄悄放出了黑雾,围绕在折阳身边警戒着。   被一个老人跪下叩首,折阳稳稳当当地坐在原位,垂眸看着这老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老人跪下后,还不忘把卫舒隽也拽着一起跪在了折阳面前。   “感谢先生这么多年的庇护,还望先生未来能够继续庇护卫家,我老头子时日无多,就是这两个小的实在让人担忧……”   老人说完,高举手里的托盘。   折阳接过,打开盖子,看着里面与他左耳上如出一辙的铜铃耳坠,问道:   “你说我庇护你们?可我并不认识什么卫家。”   折阳话落,老人却沉默了。   半晌,他才说:   “很抱歉,先生,这事我暂时还不能告知您详情。”   “你们家求我庇护,却还有事瞒着我?”折阳把玩着手里小小的铜铃耳坠,神情不悦。   老人还是不语,却低头响亮地给折阳磕了几个头。   “还忘先生见谅,这一切……也是为了先生好。”   折阳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了,只好带着荆悬离开。   回去依旧是卫舒隽负责护送,他的态度更加谨慎恭敬。   折阳见他这样,想到了卫迭意第一次见到他就说他眼熟的事,这个卫家,一定藏着很多秘密,这些秘密还都与他有关。   乐安和布偶猫见折阳和荆悬回来,又围观了卫舒隽恭敬小心的态度,一人一猫好奇得不行,却是谁都不敢上前问一问。   若是平时,布偶猫还是敢问一问的,主要是今天荆悬一副谁靠近就杀谁的模样,它也只敢躲得远远地,不去触这个霉头。   下了车折阳就领着荆悬回到卧室,把另一只铜铃耳坠拿出来,凑到阳光下看,很是稀奇的模样。   荆悬站在折阳身后,突然抬手把折阳的手连带着他手中的铜铃耳坠一起握在了手心。   “不许看。”   折阳凑近去看荆悬的眼睛,唇角微勾,笑得挺恶劣,问道:   “为什么不许看?人家给我的东西。”   荆悬牢牢握着折阳的手,固执地重复着:   “不能看,不许看。”   “折阳,看我,看着我。”   折阳突然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冲着荆悬吹了口气,看着荆悬微眯了眼睛,轻声说:   “骨头架子,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荆悬似乎没有理解吃醋的意思,他缓缓眨了眨眼睛,睫毛几乎擦过折阳的鼻尖,薄唇微启,很认真地说道:   “我不吃醋,不好吃。”   折阳终于没忍住笑出声,干脆压着荆悬趴在了沙发上,咬了一口荆悬的虎口,迫使他松开手,拎着铜铃耳坠到眼前晃了晃。   他手里拎着的这只与他耳朵上的一样,虽然是铃铛,但并不会发出声响。   折阳耳朵上的这只名为“卫”,带有恶意的魂灵靠近就会发出声响,而他手里捏着的这一只,名为“守”。   只有戴着“卫”的人遇到了危险,“守”才会响起。   折阳看着身边懵懂的荆悬,看他漆黑眼眸里藏不住的占有欲,抬手把自己耳朵上的铜铃耳坠给摘了下来。   他盯着荆悬的耳垂看了看,用指尖轻轻碾了一下他的耳垂。   “可能会有点疼,你忍一下?”   荆悬不明白折阳要做什么,只知道折阳捏住了他的耳垂,他就主动侧头,把自己的侧脸和脖颈都露了出来。   折阳将荆悬耳边的发丝勾到耳后,几次抬手都舍不得刺下去。   他犹豫许久,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缓缓亲了下荆悬的耳垂,很轻、很轻的一吻,末了又用牙齿咬了一口。   荆悬瞬间揽紧折阳的腰,就在这一刻,折阳看准时机将铜铃耳坠给荆悬刺了上去,就戴在荆悬的右耳垂上。   其实折阳刺下去的动作很快,并不会很疼,可荆悬是邪祟,防护是他的本能,就在那一瞬间,无数黑雾暴涨冲向折阳。   路过的乐安差点惊叫出声,就见那些黑雾将折阳和荆悬一起裹了进去,隔绝了外面的一切视线。   折阳从头到尾就没怕过,此时被荆悬紧紧抱着,还不忘推了下他的脑袋,把铜铃耳坠后面的耳堵给拧上。   他把自己之前一直戴着的“卫”给了荆悬,而他自己手心里躺着的,是这次老人给他的“守”。   如今的荆悬并不懂这两只铜铃耳坠之间的区别,但是他明白一点,这两只铜铃耳坠是一对的,折阳和他戴着一模一样的东西。   这一点让荆悬开心无比,开心到因为卫舒隽而生的气都跟着消散了。   折阳趴在荆悬身上,此时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荆悬刚扎的耳洞上,也没注意自己现在的动作。   他反复拨弄荆悬的耳垂,确认没有流什么血,这才松了口气,但还是问道:   “怎么样?疼不疼?”   荆悬把脸颊埋进折阳的颈窝,也不知道是在摇头还是在故意蹭折阳。   折阳推了把荆悬的脑袋,说道:   “还没结束呢,你帮我戴上。”   折阳的体质特殊,铜铃耳坠一摘下去,他左耳上的耳洞就愈合了,此时要重新戴上,只能重新再扎个耳洞。   他自己不好操作,便想让荆悬帮他戴上。   可荆悬拿着小小的铜铃耳坠,盯着折阳的耳垂看了好久,就是下不去手。   折阳有点不耐烦,推了推荆悬的手,说道:   “只是戴个耳坠而已,你磨蹭什么?”   荆悬一手揽在折阳后腰,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缓缓靠近。   折阳闭上眼睛,等着荆悬把铜铃耳坠给他戴上。   结果没等到铜铃耳坠扎上来的冰凉,反而等到了一片湿润。   荆悬搂紧折阳,齿尖一点点地磨着折阳的耳垂,含糊地说着:   “热了,就不痛了。”   作者有话要说:荆悬:我疼无所谓,折阳不能疼。   折阳:……那以后你在下?   昨天请假了!今天早点更!   感谢在2021-06-03 22:07:52~2021-06-05 09:31: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我学数学了没、骆骆30瓶;墨柒10瓶;寻忘心7瓶;邱璃墨、路过人间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一章 不及折阳入怀   荆悬自己是冰凉的,他虽然长了心脏,有了呼吸,可他到底是邪祟,体温比正常人低很多。   但荆悬知道一点,摩擦生热。   他用牙齿一点一点地碾磨着折阳的耳垂,感受着折阳耳垂的温度慢慢升高。   折阳有些慌乱,比起什么鬼的摩擦生热,荆悬过近的距离和过于亲密的行为才是导致他身体发热的根由。   可他绝对不会跟荆悬说实话,因为荆悬的亲近就浑身发热这种事怎么想也太丢人了一点,再说要是骨头架子知道了,心里指不定多得意呢。   所以当铜铃耳坠被刺入耳垂的时候,折阳甚至都没有注意到。   耳垂落下了一滴血,荆悬张唇就将那滴血抿了进去,等他后退的时候,折阳的耳垂早就长好了,与荆悬右耳上一模一样的铜铃耳坠,显得古朴又神秘。   除了折阳,没人能分辨出这两只铜铃耳坠的区别,当然,以前的荆悬可以,现在这个少了一半魂灵的荆悬可办不到。   折阳没说他偷偷调换了两个铜铃耳坠,只是一把推开还赖在他身上的荆悬,说道:   “起开!还要在我身上趴多久,沉死了!”   现在的荆悬可不是一开始白骨的重量,随着他慢慢长好血肉,体重也开始趋于正常人的范畴。   布偶猫显然一直在偷看,见折阳和荆悬两个人分开了,立刻跑了出来,蹲坐在高处,一双湛蓝的猫眼一会儿看看折阳的耳朵,一会儿又看看荆悬的,不怕死地调侃道:   “这情侣耳坠都戴上了,还自诩好兄弟呢,你们这是骗鬼呢吧,鬼都不信,当然猫也不信。”   乐安见布偶猫出来她才敢出来,比起布偶猫的大胆,她可不敢调侃他们老板。   折阳狠狠瞪了布偶猫一眼,不过是戴上了一模一样的铜铃耳坠,有什么可惊讶的。   在某些方面折阳和荆悬很像,比如固执。   只要他们两个人一天没有捅破窗户纸,折阳就坚持认为他和荆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十分“纯洁”。   谁让荆悬曾经推开他那么、那么多次,他也是会记仇得好吗!   再说了……现在的荆悬缺少了一半魂灵,谁知道等以后荆悬恢复了,还会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也许恨不得立刻与他拉开距离也说不定。   布偶猫小声“嘁”着,从高处跳了下来,三两步又跑了出去。   它刚跑出去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从自己的窝底下翻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沓钱。   “乐安,陪我出去一下,巷头陈记卤肉店的老板娘发烧了,我得去帮她买点退烧药,你是人形,总比我方便。”   说着布偶猫低头往前拱,把小布包挂在了身上,毛茸茸的一只布偶猫,胸前挂着一个小布包,要是不知道布偶猫的性格,任谁看了心都要被萌化了。   乐安应了一声,撑开伞要跟布偶猫出去。   折阳看了眼荆悬耳垂上的铜铃耳坠,想了想,也拿出了寻灵盘要跟他们一起出去。   他抹了一滴指尖血在寻灵盘上,看着寻灵盘的指针乱晃,说道:   “似乎这次的因果缘分距离不算远。”   布偶猫主要是去药店买退烧药,几个人去它也无所谓,没等折阳,先跟乐安出去了。   折阳帮荆悬整理好衣服,荆悬如今血肉基本都长好了,就是屁股那里没有肉,看着实在是过分干扁了,折阳想了想,拆了个头套,把里面的棉花塞进荆悬的裤子里。   荆悬全程侧开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折阳整理好荆悬的裤子,抬头见他侧头垂眸的模样,心想以前的荆悬可从不会在他面前如此不自在,便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   他伸出手,两根手指分别顶在了荆悬的唇角往上推,说道:   “笑一笑好不好?我想看你笑。”   如今的荆悬可以说对折阳的话百依百顺,折阳让他笑他就笑给折阳看,只是十分不熟练,两边嘴角僵硬地往上翘,笑得一点都不阳光温柔,倒像个阴沉沉的恶人。   “……你还是别笑了,出去再吓到别人。”折阳轻笑,转而牵住荆悬的手,拿着寻灵盘走了出去。   门外布偶猫和乐安早就跑没影了,别看布偶猫平时对什么事情都不太在意的模样,遇到危险还一副贪生怕死的样子,但只要是关于陈记卤肉店的事,它比任何人都积极。   折阳恍惚想起一开始捡到布偶猫时,它破破烂烂的模样,心下微微叹气,这世间因果情谊,哪有能彻底算得清楚的。   这一次寻灵盘的指针晃动幅度很大,这说明指示的因果缘分离他们不算远,并且一直在移动。   他们离开了遗荫巷,跟着寻灵盘一直走到了附近的大学城,两个大男人手牵手走在路上还是十分引人注意的,不少三两结伴的学生看向他们,还不敢看得太明目张胆,看两眼就低头交谈几句。   折阳活得年头太久了,不过是一些不相干之人的视线而已,他压根不在意。   荆悬就更不会在意了,他只有一半魂灵,见别人总看他们,还以为他们想跟他抢折阳呢,本来只是和折阳牵着手,如今干脆一只手揽在了折阳的腰间,甚至微微侧头,用自己的下巴蹭了蹭折阳的头顶,把折阳的头发都给蹭乱了。   折阳抬手推了下荆悬的下巴,手指梳了梳被蹭到起静电的头发,目光一直看着寻灵盘上面的指针。   这指针晃晃悠悠的,最后居然指向了其中一所大学。   他站在大学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折阳长得脸嫩,冒充大学生进去不难,荆悬死的时候也才二十四岁,要进去应该也可以。   正当折阳和荆悬打算进去的时候,乐安在折阳身后喊了一嗓子。   “老板!”   折阳回头,只看到了乐安一个人,布偶猫并没有跟在她身边。   乐安走过来,说道:   “猫先拿着药回去了,我刚才就在对面那个药店,看到你们就跟上来了。”   折阳点点头,又去看大学的校门,校门口的门卫正翘着脚翻报纸,对来往的学生看都不看一眼,他在想他和荆悬顺利混进去的可能大不大。   乐安凑过来看了看寻灵盘上的指针,问道:   “老板,是要进学校里面吗?直接进去呗,像这些大学平日里也是让参观的,不是本校的学生也可以进。”   折阳从来没上过学,这些知道得还真没有乐安多。   他牵着荆悬的手,正准备进去,就见寻灵盘上的指针再次疯狂转动起来,这回直接打了个对角,指向了街道的另一边。   乐安看了忍不住笑起来:   “这次的因果缘分也太活泼了一点,这么一会儿工夫就跑了这么远。”   折阳其实是有点不耐烦的,对于除了荆悬外的任何事情,他都很少有耐心。   正当他压着脾气打算继续跟上去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带着试探,小心翼翼地。   “安安?是你吗?”   乐安一愣,转头看去。   自从她死了以后,很少会有人这么叫她了,能这么叫她的基本都是她以前的同学或者朋友。   叫乐安的的确是她以前的朋友,一个与她同龄的小女生,跟她同校同级但是不同班,两个人之前是在补习班认识的。   那小女生见乐安回头看她,高兴得不得了,立刻三两步地跑了过来,扯住了乐安的手,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话:   “安安居然真的是你!你变化好大!变得好漂亮啊!你最近怎么不来学校上课了呢?我们都以为你已经转学了,我给你家打电话也总是没人接,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了!”   今天是周末,大学城附近能玩的地方很多,她们以前几个小姐妹经常过来玩,顺便幻想一下自己以后的大学生活。   此时在这里见到她的好朋友本不应该惊讶,可乐安却沉默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她的好朋友一脸黑青,周身围绕着淡淡的黑气,她跟在折阳身边已经有段时间了,不至于还分不出活人和死人。   此时站在她面前的好朋友已经死了,可她自己还不知道。   乐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来。   “我最近有点事,所以一直请长假来着,你呢,最近……过得怎么样?”   在这名女生出现后,折阳就立刻去看手里的寻灵盘,寻灵盘一直指着另外的方向,说明眼前的女生并不是他这次的因果缘分。   因果缘分还是要找,可眼前的女生也不能不管。   折阳这个人看着冷漠又无情,脾气还火爆,可说到底乐安也在伞铺呆了很久,这个女生既然是乐安的朋友,他总不能当没看见。   比如这个女生为什么死了,以及她为什么连自己死了都不知道。   折阳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说道:   “先回伞铺吧。”   乐安感激地看向折阳,她还以为他们老板不会管这件事,她一直知道他们老板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冷漠,可此时她发现,他们老板比她想象的还要温柔。   一行人回到伞铺的时候,布偶猫还没回来。   隔壁的古玩店今天只有蒋暮一个人在,他似乎正忙着清理一些陈旧的摆件,见到折阳想要打招呼,手刚抬起来就被折阳忽视个彻底,只好默默放下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总是跟在蒋暮身边的卫迭意不在,可能是被他哥卫舒隽抓回去工作了。   折阳进伞铺的时候,余光注意到蒋暮在自家古玩店门口的长方形小花盆里立了一排小小的墓碑,也不知道里面埋着什么东西。   乐安的朋友一路上对什么都很好奇,走进伞铺看到挂满的油纸伞惊奇地到处看,一边看一边夸赞。   “这些油纸伞属于非遗的一种了吧?做了这么多油纸伞,这也太厉害了吧!安安,这都是谁做的呀?”   乐安看了眼折阳,见他没有生气的意思,才将自己的好朋友拉到一旁,小声说道:   “都是我老板做的,诗诗你不要乱动,我老板会生气的。”   乐安说着又看向折阳,介绍道:   “老板,这是我的好朋友,跟我在同一个高中上学,叫陶雨诗。”   陶雨诗要比乐安更活泼一些,看了看折阳又看了看荆悬,凑到乐安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说得乐安脸颊都红了。   “诗诗你别乱说,老板和荆悬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告诉我,你怎么自己在外面呢?”   这么问着,乐安微微垂头,看向了陶雨诗的双脚。   陶雨诗不仅脸色发青一身鬼气,她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露在衣服外面的手臂、双腿都是伤口,双脚没有穿鞋,脚上沾满了泥土,偏偏她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发现。   “这不是周末嘛,我在家里待着没意思,就自己出来逛一逛,我爸妈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我怎么说话都不理我,不就是我之前考试名次下降了嘛!他们当爸妈的,居然还跟我玩起冷暴力来了!”   陶雨诗越说越气愤,吸了吸鼻子,居然委屈地哭了起来,两行血泪顺着脸颊滑落,看着格外恐怖。   乐安却觉得心疼,她和陶雨诗是好朋友,她以为自己死了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没想到再见却是这种情况。   “去带她洗个澡。”折阳突然说道。   乐安用力点头,领着陶雨诗往浴室走,路过镜子的时候,她发现镜子根本照不出陶雨诗的样子,可陶雨诗却像是某个地方坏掉了,压根注意不到这些。   布偶猫回来的时候,两个小姑娘正凑在一起聊天,嘻嘻哈哈的,别提多开心了。   见到陶雨诗的第一眼,布偶猫就知道那是个死人。   可它这次居然没多嘴,默默地走进去,陶雨诗一见到布偶猫就喜欢得不得了,立刻走过来把它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布偶猫顺滑的背毛。   布偶猫在陶雨诗见不到的地方,狠狠瞪了眼乐安。   乐安冲布偶猫吐了吐舌头,双手搓了搓,一副讨好的模样。   当夜,两个小姑娘一起睡在了外室乐安的小床上。   临睡前,陶雨诗还不忘跟乐安借了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照旧是没人接,她只能留言,说自己跟乐安在一起,要爸妈不要担心。   挂了电话,陶雨诗皱紧眉头,不停抱怨着:   “我爸妈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也不管我出去玩了,饭都不管我,害我吃了好几天的剩菜。”   “而且啊,我总觉得我被孤立了,上学的时候,他们都不跟我说话了,就连我举手回答问题,老师都不叫我了。”   陶雨诗愁苦着一张脸,说着说着又想要哭。   乐安嘴角的笑容逐渐僵硬,她看着浑身泛着黑气的陶雨诗,话到嘴边几次都说不出口。   她要怎么跟她的好朋友说你已经死了,你不再是一个活人了,所以你爸妈才不理你,因为他们根本看不见你。   当夜,伞铺的人并没有睡好觉。   半夜陶雨诗突然尖叫起来,她到底是个鬼,尖叫起来又凄厉又可怕。   折阳睡眼惺忪地从卧室出来,身后跟着一脸低气压的荆悬,乐安正抱着陶雨诗,不停拍着她的后背安抚。   “诗诗,没事了,诗诗,只是个噩梦,没事了。”   折阳抱臂向后,本想靠在墙上,没想到荆悬一步走到他身后,就那么抱住了他,折阳顿了顿,双手落在了荆悬环在他身前的手臂上,几次想要扯开他,最终还是卸下了力道。   荆悬的胸膛很厚实,肌理柔韧,不是夸张的那种厚实,覆盖的一层肌肉恰到好处,垫在身后还挺舒服。   折阳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到底是放任了自己,顺便不忘给自己找借口,他实在是太困了,没睡醒,偶尔靠一下……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陶雨诗在乐安的安抚下好半晌才停下了哭泣,抽抽噎噎地说道:   “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安安,我梦到……梦到我死了……被埋进了土里,手脚都被打断了……”   乐安浑身一僵,紧接着更紧地抱住了陶雨诗,轻声问她:   “诗诗,别怕,只是噩梦而已,你……还记得在梦里,你被埋在了哪里吗?”   陶雨诗回想着,身体瑟瑟发抖,周身的黑气越来越浓郁,她已经开始向厄转变。   “我不知道……太黑了,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很冷……太冷了……还很疼,好像、好像有水的声音……”   乐安轻轻拍抚着陶雨诗的后背,哄着她:   “不疼了,不疼了,只是个梦而已,我们继续睡,我在你身边呢,保证不会再做噩梦了。”   乐安说着,小心翼翼地看向了折阳。   她知道她的好朋友正在向厄转变,可她还是说不出口,她要怎么才能狠心跟她说你死了,这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陶雨诗跟她同岁,她们也才十七岁而已。   十七岁,本该有无限的可能。   折阳看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个小女孩,到底没说什么,只是转身重新回到了卧室。   他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荆悬悄悄探进来一只手臂,慢吞吞地一点一点往里面挤,刚挤进来一半,折阳突然转身,将额头抵在了荆悬的胸口。   “怀着恨意死去的人,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死时的痛苦,要么解决了她的遗愿送她离开,要么……任由她转变成厄,沾染杀戮,最终走向地狱。”   “荆悬,你说我该插手吗?”   荆悬没有回答,他只是拉过被子,双手双脚一起缠上折阳,虽然他的怀抱是冰凉的,可被窝里是温暖的。   其实折阳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是一个非常讨厌沾染因果的人,如果他太过多管闲事,可能根本撑不到复活荆悬的这一天就疯了,可说到底……他不是一个真正狠心的人。   有些人看起来越冷漠、越淡薄,心却是热的。   折阳动了动,揪住了荆悬的衣袖,似是而非地抱怨道:   “你个骨头架子,我好不容易捂热的被窝,都被你弄凉了。”   他话落,荆悬就想重新从被子里出去,刚探出一半身体又被折阳给揪了回去。   “你这肉快长好了,脾气也起来了?不过说你一句,你还不乐意了。大不了……大不了再重新暖一暖被窝就是了。”   “等你身上的地狱召纹没了,你就能给我暖被窝了。”   “以前都是你来暖被窝的,后来……后来……”   后来怎么了,折阳没有再说。   他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   后来啊,他被荆悬赶出寝殿,搬到距离荆悬寝殿最远的地方住着。   冬日里,哪怕被窝里放了暖炉,屋子里烧着地龙,可他依旧觉得冷。   不是身体冷,是心冷。   能暖他心的那个人,日升朝辉,月沉星灿,也很难再见一面。   折阳正心情低落,荆悬却不停往折阳这里挤,挤啊挤的,把折阳挤到墙角去了。   荆悬手长、腿长,探过来手脚就能把折阳抱得又紧又牢固。   他用被子将两个人裹成了一个茧,凑到折阳耳边,一声又一声轻声念着折阳的名字。   “折阳,折阳,折阳……”   折阳被他搅散了心中的悲伤,听着荆悬低沉的嗓音,慢慢有了睡意,他想着无论过去怎样,至少他们现在是在往前走的,一步一步,虽然缓慢,但并没有停下前行。   无论未来怎么样,总不会比过去苦涩。   正在这时,荆悬突然顿了一下,呼吸绵长轻缓,慢慢撒在折阳耳边。   他微垂的黑眸里,闪过片刻地清明,只那一瞬又恢复了往日的混沌。   他说:   “折阳,我的折阳。”   “日月星辰,暖阳烈火,都不及你,不及你温暖,温暖到我忍不住想……折阳入怀。”   小时候的折阳总想抓住阳光,那阳光澄黄、温暖。   荆悬给他取名为折阳,他一直以为是因为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想抓取阳光的呆傻行为才让荆悬给他起这个名字。   可是此时此刻,荆悬抱着他、搂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第一次给他解释了这个名字的由来。   他用他冰冷的怀抱企图给他温暖,又似乎是把温暖的折阳困在怀里,以怀抱当做囚牢。   折阳忍不住去看荆悬的眉眼,错过了荆悬眸中闪过的片刻清明。   他忍不住笑了,笑了又落泪,把眼泪都蹭在了荆悬的胸口。   “骨头架子,你倒学得挺快,别的不会,肉麻的话一套又一套的。”   “我等你长肉,等你恢复。”   “九百年都等了,还急这一朝一夕么。”   “荆悬,你记住,你欠我的你可要还。”   作者有话要说:荆悬:抓在手心,锁在怀里的才是折阳。   折阳:是我把你想得太单纯了……   感谢在2021-06-05 09:31:08~2021-06-06 06:46: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路过人间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二章 双魂我和你,一定会用到   荆悬的清醒只维持了短短一瞬,眨眼间他又变回了平日里混沌的模样。   折阳也不指望荆悬能一下子恢复正常,他缺少了一半魂灵,能有这一瞬间的清醒都是十分意外的情况。   最近不仅荆悬出现了意外,伞铺也是,比如乐安莫名其妙出现的朋友,一个已经死了却还以为自己活着的魂灵。   陶雨诗第二天早早的起来想要去上学,被乐安好说歹说给拦了下来,用的理由五花八门、奇奇怪怪,乐安发誓她这辈子第一次一连说了这么多的谎话。   “诗诗你陪陪我呗,我帮你跟老师请病假了,你爸妈不知道,你就陪我几天呗。”   “我最近身体不好,需要在家休养,去不了学校,但是我的成绩你知道的,你不去学校的这段时间我可以给你补课呀,保证你的成绩不会落下去的。”   “而且店里还养着一只布偶猫呢,你也看到啦,多可爱呀,你不想多摸摸它嘛!”   “这个店里的老板是我表哥!我爸妈让我在这里休息的!”   说着乐安求助地看向折阳,嘴角扯着十分尴尬又讨好的笑容,小心翼翼地说道:   “是吧?表哥?”   折阳微微歪了一下头,就在乐安丧气的以为她的谎话要被戳穿时,折阳突然说道:   “好好看店,表妹。”   说着折阳就领着荆悬出门了,今天两个人都穿着青春又休闲的运动服,打算混进大学里面去。   寻灵盘依旧在乱晃着,这一次折阳学聪明了,没有跟着寻灵盘乱跑,而是直接和荆悬大大方方地走进了大学。   大学门口的门卫双脚垫在桌子上晃悠,的确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每天来来往往的师生那么多,他哪里都记得住。   现在是夏天,大学里十分热闹,操场上到处是社团活动,折阳怕荆悬惹事,全程牵着他的手,两个帅气的男人走在校园里,到哪里都是被关注的重点。   折阳不在意周围的视线,他全程盯着寻灵盘,看着寻灵盘一通乱转,最后还是指向了学校。   他猜测这次的因果缘分就是学校里的某个人或者某个鬼,是什么东西的生灵也说不定。   折阳刚放下寻灵盘,就见面前站了几个男生女生,笑嘻嘻的,手里举着拍立得相机,见折阳抬头,立刻问道:   “同学,是哪个系的?介意让我们拍张照片不?”   “做什么?”折阳微微皱眉。   荆悬浑身紧绷,只要有东西靠近折阳,不管是人是鬼他都要挡在折阳前面,这种守护方式好像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   几名学生见荆悬如此防备,也不害怕,反而有点兴奋。   其中一名女生晃了晃手里的拍立得相机,解释道:   “这不马上又是招生季了嘛,我们是宣传委的,想拍几张在校学生风采当宣传照片呢。”   折阳直言道:   “我们不是你们学校的学生。”   女生一副我知道、我了解的神情:   “你们是来玩的吧?我们学校要是有你们这两个大帅哥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没事没事,反正就是个宣传照片,就当帮我们一个忙呗。”   这几名学生实在太过热情,折阳是一个很擅长应对别人恶意的人,可面前的几个学生除了想给他们拍个照片外,一点恶意都没有,折阳反而只能摆着冷脸,不知道如何应对。   最终他还是和荆悬站在一起,让这几名学生给拍了一张照片。   拍照的时候,那名负责拍照的男学生一直在说着:   “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亲密一点嘛!”   荆悬不知道哪根筋开了窍,在男学生的吆喝声中,突然侧头轻轻亲了下折阳的脸颊。   男学生喜笑颜开,立刻按下了快门键。   他手里拿着的是拍立得相机,很快照片就打印了出来,他甩了甩手里的照片,又打印了一张出来,递给了折阳。   “谢谢你们啊,这张照片送给你们。”   折阳接过照片,看也不看就塞进了口袋里,领着荆悬快步离开。   他脸颊上似乎一直残留着荆悬嘴唇微凉的触感,说到底他虽然一直跟着时代在往前走,可他的本性还是一名烈战国人,当着这么多陌生人的面被荆悬亲了,他心里还是很紧张的,又紧张又……刺激。   荆悬跟在折阳身后,他好像完全没有害羞这种情绪。   他被折阳拉着走,黑雾悄悄探出去,把折阳口袋里的照片拿出来,凑到眼前仔细看。   照片里,折阳微微惊讶,荆悬正低头轻吻他的侧脸。   荆悬对这张照片十分满意,直接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折阳发现了,转身向荆悬伸手讨要,鬼知道荆悬会拿着这张照片做什么!   荆悬一副混沌茫然的神情,仿佛刚才偷偷用黑雾拿走照片的人不是他一样,无论折阳怎么讨要,他都装傻到底。   偏偏他的确少了一半魂灵,折阳无法分辨荆悬此时到底是在装傻还是他真的犯傻了。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警告道:   “不能让其他人看到那张照片,知道吗?记住了吗?”   荆悬不点头也不答应,一双黑眸只是静静地看着折阳。   直到把折阳看得没了脾气,不再管他,再次拿出寻灵盘查看这次因果缘分的方位。   果然,这次的因果缘分在一通乱跑之后,位置终于定了下来,就在大学里面。   折阳顺着寻灵盘指示的方位走了过去,荆悬得了便宜,口袋里揣着两个人亲亲的照片,快步跟了上去,黑雾似有若无的缠在折阳身边,反正普通人也看不见,他更加肆无忌惮。   最终折阳停在了一片教职工宿舍前,到了这里寻灵盘指针转动的范围就小了。   没想到这次的因果缘分居然是一名老师,或者说是老师的鬼魂。   折阳看着教职工宿舍前面的看门大爷,这里面住了多少个老师、住了谁,他可都记得清清楚楚,折阳和荆悬再想混进去就不容易了。   看了眼大门的位置和四周的监控数量,折阳计划着晚上让布偶猫过来探探路。   正在这时,寻灵盘上的指针突然大幅度移动,指向了折阳身后,与此同时,有人在折阳身后出声问道:   “你们找谁?”   折阳一愣,回头看去,只见一名看着不过三十来岁的男人,穿着一身运动服,正牵着一只柴犬走过来。   他应该是刚遛完狗回来,气喘吁吁的,看到折阳和荆悬有点疑惑。   “你们是谁的学生吗?应该不是老师吧。”   折阳一看到这个男人,就推了下有点往下滑的圆黑墨镜。   不用再看寻灵盘,他就可以知道这次的因果缘分就是眼前的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看着很普通,应该是这所大学的老师,平日里有遛狗的习惯,他还是个活人,可是……   在他身上不只有活人的灵魂,还有死人的魂灵存在,他们一个活的一个死的,共用一个身体。   折阳并不打算跟他墨迹,直言道:   “你身上有死人的魂灵。”   男人似乎脾气很好,听到折阳的话愣了一下,微笑说道:   “两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哪个院系的?是特意来找我的吗?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不好意思,我不相信鬼神一说。”   折阳干脆摘下了墨镜,眼底金光缓缓流淌而过,在阳光下非常耀眼,也非常漂亮。   “你们一人一鬼共用一个身体很久了吧?我想你不会没有任何察觉。”   男人唇边的微笑弧度慢慢下降了几分,紧接着又重新笑了起来。   “小同学,你戴得美瞳还挺好看的。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但对老师可不能这么没礼貌。”   折阳冷笑一声,重新戴上墨镜,说道:   “你的身体最近出问题了吧?经常失去控制?再这样下去,你也活不了。遗荫巷伞铺,我等你来找我。”   折阳说完,也不管男人的神情,直接领着荆悬走人。   伞铺里,陶雨诗紧紧抱着布偶猫,正和乐安一起看电视剧,两个小女生为了电视剧里的爱恨情仇哭得稀里哗啦,布偶猫惨遭蹂-躏,一身光滑的皮毛都被用来擦眼泪了。   一看到折阳回来,布偶猫立刻伸出爪子,一副凄惨可怜的样子,就指望着折阳能够带它脱离苦海。   折阳轻描淡写地看了布偶猫一样,直接路过几人走进了内室。   知道这次的因果缘分是大学老师后就简单了许多,折阳直接上网查询这所大学的官网,在任课教师里找到了他。   魏微,男,38岁,是该大学心理学最年轻的副教授。   乐安见折阳和荆悬回来了,猜到他们应该已经找到了这次的因果缘分,便跟着过来看了几眼。   陶雨诗就像是乐安的小跟屁虫,乐安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本来乐安怕折阳不想让陶雨诗知道太多,停在了原地,没想到折阳看都没看她们。   乐安跟在折阳身边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乐安知道折阳这个意思就是同意。   于是她和陶雨诗两个人纷纷凑过去看折阳的电脑屏幕,电脑上的人看着不过三十岁出头,没想到已经快四十岁了。   陶雨诗突然惊讶出声:   “诶?这不是魏老师吗?”   折阳抬眸看了她一眼,问道:   “你认识?”   陶雨诗点了点头:   “认识啊,魏老师来我们学校做过演讲,激励我们高三生的,那天下大雨,我没带伞,还是魏老师开车送我的……”   说到这里,陶雨诗神情迷茫了起来。   “诶……魏老师送我之后发生了什么,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陶雨诗用手敲了敲自己的头,本来已经和正常人没两样的外貌又开始慢慢变黑、腐烂。   “诗诗!诗诗!”   乐安用力抱紧陶雨诗,轻拍陶雨诗的后背。   “咱们不想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没事的,没事了,我们继续去看电视剧好不好?你不是想看后面的剧情吗?我充会员,我们立刻就去看!”   陶雨诗的外观又慢慢变了回来,她抓住乐安的手,认真地说:   “安安,这是你说的啊!充会员继续往下看!你可不能骗我!”   乐安用力点头,领着陶雨诗回外室看电视剧,临走时回头看向折阳,神情里充满抱歉。   她知道他们老板这次的因果缘分可能与陶雨诗有关,可她不想再影响到陶雨诗了。   在伞铺洗过澡之后,陶雨诗的外表看起来和普通女生没什么区别,可她周身散不去的黑气在不断提醒着乐安,她的好朋友就快变成厄了。   乐安已经知道死去的魂灵停留在尘世的时间越久,执念没办法消除就会变成厄。   上一次她直面这种情况还是消防员,没想到这一次就是她的好朋友,并且她的好朋友连自己死了都不知道,更别提是怎么死的了。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陶雨诗的死一定和魏微有关。   魏微去学校做演讲的时候,乐安已经死了,她并不知道这回事,如今她这个情况,也没办法回学校去问,她现在唯一能寄托的希望只有折阳。   这一次,她想……亲自送陶雨诗的魂灵离开。   陶雨诗在之后的心情一直不太好,电视剧也没怎么看进去,倒是靠着乐安的肩膀睡着了。   这些天来她太害怕了,她的爸爸妈妈把她当透明人一样不理她,就连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都不愿意理她,要不是遇到乐安,她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   乐安安顿好陶雨诗,悄悄来到了内室。   布偶猫也在,看到乐安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你可是领了个大麻烦回来。”   乐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认真起来,向着折阳用力鞠了一躬,脊背弯成了九十度,也不起来,就那么弯着腰说道:   “老板,这次……能请你帮忙送走诗诗吗?她是我的好朋友,我想……送她最后一程。”   乐安说完一直不敢起身抬头,就怕折阳拒绝,她知道伞铺没有义务帮助她,折阳能够收留她已经让她很感激了,如今她却还要麻烦折阳。   折阳看都没看乐安,他正在飞快浏览网络上关于魏微的资料。   魏微是一名大学教授,还是一个挺有名的心理学教授,网络上关于他的资料不少,他籍贯来自某个偏远的小山村,算是自立自强完全靠自己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成功人士典范。   在任课之余,他也会去一些高中校园做演讲,主要是鼓舞高三考生的,陶雨诗和乐安所读的高中就是他去过的学校之一。   “看资料似乎没什么问题,在他们大学论坛里,关于魏微的评价也很高,长相还端正斯文,不只是心理学专业,就是一些其他系的学生都愿意去旁听他的课,说他讲课风趣幽默,重点是老师本人也很帅气。”   布偶猫跟着一起看资料,说着自己的看法,暂时没在资料上发现什么异常,除了……   “陶雨诗。”折阳说道。   “陶雨诗死前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魏微送她回家的那一刻,所以说……无论是陶雨诗的死还是魏微身上的一体两魂状况,二者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   折阳终于看向了一直弯腰保持着鞠躬姿势的乐安,合上笔记本电脑,说道:   “你不用特意跟我求情,就算你不说,我也会一并解决了陶雨诗的事,毕竟对我来说,功德这种东西,多多益善。”   乐安松了口气,慢慢起身,看向折阳,她想说谢谢,又觉得光是谢谢两个字太过贫瘠,不足以表达她的心情。   无论是陶雨诗还是她自己,都受到了折阳太多的照顾。   荆悬并不在意折阳决定帮谁或者不帮谁,反正对他来说,保护折阳,守在折阳身边,就是他存在的意义。   当然了,能够稍稍从折阳这里得到一些甜头就再好不过了。   折阳整理了一些关于魏微的资料,又从乐安那里问到了不少关于陶雨诗的资料,两个人的资料合在一起也有小小一沓,但是整体看下来似乎没什么特殊的发现。   这些资料既无法解释陶雨诗的死亡,也无法解释魏微出现一体两魂的原因。   他们现在能做的事情只有等,折阳相信,很快魏微就会主动找上门来,在魏微找上门来之前,他交给乐安一堆竹子。   “有时间吗?我教你做伞。”   乐安看向一旁正打着手机游戏的陶雨诗,立刻明白了些什么,使劲点头道:   “有,当然有的!”   陶雨诗看他们两个人一起在削竹片,觉得挺有意思,也过来凑热闹。   做油纸伞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特别是折阳做的油纸伞,因为承载了魂灵们的遗愿,从用料到制作,更加繁琐。   折阳从最基础的挑选竹子开始,然后用柳叶小刀教两个人怎么样刨竹青,光是制作伞骨就用去了一周的时间。   这些步骤看似繁琐,可当他们真正静下心去做,反而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等他们终于做好了伞骨,魏微也找上门来了。   一看到魏微,乐安立刻领着陶雨诗躲去了内室。   她不想魏微和他们老板的谈话被陶雨诗听到,她怕谈话里涉及到陶雨诗的死,更怕陶雨诗发现她自己已经死了。   可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陶雨诗已经死了,她早晚都要知道自己的真实情况,早晚都要面对,就像……她自己一样。   逃避的最后,只有面对。   魏微来的时候一身正装,应该是刚结束一次演讲,手里还拿着公文包,里面都是一些讲义。   他很客气,先给折阳和荆悬一人递了一张名片。   荆悬肯定不会接,甚至看都不看,他还想抬手拍掉折阳接过来的那张,被折阳拍了下手背才罢休。   折阳看了眼名片就放到了一旁,他的目光在伞铺里挂满的油纸伞转了一圈,最后才落到魏微的脸上。   魏微并不在意折阳的冷脸,他伸出手,说道:   “上次也没能好好自我介绍,你好,我叫魏微,是一名大学教师,在心理学方面也有些研究。”   折阳看了眼魏微的手,并没打算和他握手。   魏微又笑了笑,兀自放下手,在折阳面前站得笔直。   “小同学,我这次来主要是想邀请你去听一听我的讲座,最近我有一场讲座,很有意思,讲座内容是我的主攻研究方向,关于……人格分裂。”   折阳微微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魏微,说道:   “你觉得自己身体上出现的问题是因为人格分裂?”   魏微不置可否,甚至还企图劝诫折阳:   “小同学,现在是科学社会,凡事都要讲究科学依据,你所说的我身上有鬼这种话,开玩笑可以,当真可不行。”   折阳笑了,笑得挺讽刺。   “如果你坚持认为你只是得了人格分裂的话,那么你不仅是一名大学教授,你还是一个……杀人犯。”   折阳向后一靠,本想靠在墙上,谁知道荆悬突然站在他身后,导致他一下子靠进了荆悬的怀里。   荆悬顺势往前伸手,环住了折阳的腰。   折阳维持着面上的高冷,指尖轻敲着自己的下唇,说道:   “让我猜猜,你杀了不止一个人吧?两个?还是三个?”   乐安给陶雨诗戴上了耳机,借口让她听最新出的歌,自己跑过去偷听,听到折阳这番话,一脸惊吓的接连后退。   正在听歌的陶雨诗见乐安神情反常,走过来扶住了乐安的手臂,担忧地问她:   “安安,你怎么了,脸色突然这么差?”   乐安赶紧把耳机重新给陶雨诗戴上,领着她回到内室,放大歌曲的音量,找了一首重金属音乐,说道:   “诗诗,你快听听这个!我最近超喜欢这首歌!”   陶雨诗被耳机里的重金属音乐震得眯起了眼睛,惊奇地看向乐安:   “安安,你这口味也变得太快了吧!”   外室里,魏微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他缓缓抬眼看向折阳,半边脸还维持着平静的神情,另外半边脸却抽搐起来,扯出了诡异的笑容。   “关你什么事?你有证据吗?你怎么证明我杀了人?就凭你开了这么一间人烟稀少的破烂伞铺?”   与此同时,荆悬耳边的铜铃耳坠突然疯狂响了起来。   荆悬抬手摸了摸耳边的铜铃耳坠,响声消失,随后他看向了折阳,好似发现了什么。   折阳没看荆悬,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魏微身上。   “你终于肯露面了。”折阳说道。   “什么叫露面?我一直在啊。这就是我的身体,我们天生就是一体的,关你一个外人什么事?”魏微此时的面部很恐怖,半边平静,半边扭曲。   折阳嗤笑出声:   “天生就是一体的?你知不知道这具身体因为常年遭受你的鬼气侵蚀,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以后别说是另一个,就连你也将失去这具身体的掌控权。”   “你们会共同成为没有身体的——孤魂野鬼。”   “那又怎么样!他欠我的!他欠我的!”魏微一连声的尖叫,转身跑出了伞铺。   布偶猫刚要去追,被折阳拦了下来。   “别追了,他还会再来的。”   “他都那样了,怎么可能再来?”布偶猫急切地说。   “死了的那个不愿意来,活着的可还不想死。”折阳说道。   布偶猫一张猫脸上满是怀疑,到底没有多问,走出去蹭到两个小女生旁边卖萌去了。   因为布偶猫的到来,乐安心里的紧张消退了许多,她忍不住紧紧抱住了布偶猫毛茸茸的身体。   布偶猫张了张嘴,无声地说道:   女人就是麻烦。   陶雨诗一见布偶猫就搂了上去,双手把布偶猫的毛发摸得乱七八糟的。   折阳赶紧站直身体,远离了身后的荆悬,视线向下,微妙地看向荆悬身体的某一处,轻叹了口气,说道:   “为了让你长个……这种东西,还真是麻烦。”   荆悬在折阳直白的视线下侧了侧身体,微微低头,高束的黑发垂下来几缕挡住了侧脸,也挡住了他脸上少见的羞赧。   他悄悄向后伸出手,握住了折阳的手指,慢吞吞地把手指往折阳的指缝里塞,与折阳手指相扣,低声说了一句:   “要长……”   折阳没听清,问他:   “什么?”   荆悬终于转头,认真地看向折阳,他本就长相俊美,黑眸里深沉一片,看着折阳,专注又执着地说道:   “要长的,一定要长。我和你,一定会用到。”   折阳茫然了一瞬,什么我和你一定会用到?用到什么?   下一瞬,他脸颊慢慢红了,缓缓低头,看向了荆悬的那个地方。   荆悬浑身上下,还没长的除了那里还能是哪里?   折阳深吸一口气,不断警告自己要冷静,没必要和一个缺少一半魂灵的骨头架子生气。   可他到底是没忍住,一声暴喝,差点掀飞了伞铺的房顶。   “荆悬——你的雅正深粹都被狗吃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狗:这锅我不背。   荆悬:折阳QAQ   折阳:(╯‵□′)╯︵┻━┻   来啦!友情提醒!生病了一定要看医生嗷!要相信心理医生嗷!小说情节纯属虚构!不能当真!千万不能当真!!!!   感谢在2021-06-06 06:46:04~2021-06-07 15:15: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于笙10瓶;寻忘心5瓶;邱璃墨、醉肖梦辞、路过人间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三章 微笑我长好了   当天晚上,荆悬又被关在了折阳的卧室门外,木头杆子一样杵着。   乐安和布偶猫对这种情况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们该吃吃该玩玩,就当荆悬是个雕像,反正折阳不在,荆悬除了会散发黑气让人冷之外,和一个雕像也没什么区别。   半夜的时候,乐安和陶雨诗还在通宵追电视剧更新,布偶猫甩着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一眼,就见折阳的卧室门慢慢打开了一条缝隙,荆悬挤开门缝,顺着缝隙就钻了进去。   卧室门关上的声音很小,可布偶猫还是听到了,他听力好,不仅听到了关门声,还听到了上锁声。   最近因为陶雨诗来了,它也不能说话,整日里憋得够呛,此时非常想跟乐安吐槽一下折阳的心软行为,看到乐安旁边的陶雨诗又泄了气。   折阳总是这样,看起来对荆悬说话又凶又狠的,可总会在最后一刻心软,这就导致那个骨头架子越来越得寸进尺。   也不能叫他骨头架子了,看着也基本长全了。   折阳没跟乐安和布偶猫详细说过荆悬长肉都长在了哪里,所以他们也不知道荆悬此时就差那个地方没长了。   主要也没法说,说了荆悬的面子还要不要了,虽然他现在不一定知道什么是面子。   魏微的讲座在下周,折阳本来不想去的,可说到底魏微是他这次需要解决的因果缘分,荆悬能不能长全身体都看他了,不想去也得去。   荆悬肯定是不愿意的,他好几次想要撕了魏微给的邀请函,在折阳直白地跟他说清楚不去就长不了那个东西后,荆悬还真就没再动过那东西。   这一周的时间,折阳都在教乐安做油纸伞,陶雨诗跟着凑热闹,半学半不学得也记住一点。   做油纸伞是个细致又繁琐的活计,老话不是说,做油纸伞的“工序七十二道半,搬进搬出不肖算”。   折阳会做油纸伞还是荆悬教的,也是折阳主动要求学的,为得不过是能亲手做一把伞送给荆悬。   没想到这油纸伞最后成为了他复活荆悬的道具,每一把油纸伞里面不仅有他的灵气,还有荆悬的魂气。   灵气和魂气这种东西说来也玄,折阳自己都是一知半解,他对这些事物的理解全部来自实践,当时为了复活荆悬,他几乎走遍了江河湖海寻找办法。   油纸伞做完,折阳将绘制伞面的工序完全交给了乐安。   他自己则带着荆悬去了魏微的讲座,他们去的时候不算早,没想到里面不仅位置都坐满了,就连过道都挤满了人。   魏微看到他们招了招手,领着他们走到最前排预留的位置,微笑着说:   “我就知道你们会来,所以特意给你们留了座位。”   折阳依旧冷着脸,拉着荆悬坐下,全程没打算和魏微多说一句。   魏微身上的鬼气很浓郁,不仅浓郁还很黑暗,说明他体内的鬼魂肯定是做过恶的,至于是杀人还是怎么的,反正一定是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荆悬如今外表和常人无异,他的长相又实在出众,加上折阳本身也惹眼,两个人走在一起,还被魏微特意留了座位,从他们进来到他们坐下,落在他们身上的视线可不少。   折阳在被很多人注视着。   荆悬微微侧头看着身边的折阳,意识到了这件事,并且觉得很不爽。   淡淡的黑雾从他的脚底向四周蔓延,所有坐在讲座厅里的人都觉得冷,一个个抱紧自己搓了搓手臂。   荆悬并不在乎他们的性命,如果没有折阳在身边,他会杀了这里的所有人也说不定。   复活后的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为了烈战国都城百姓心甘情愿赴死的储君了,他现在眼里心里记着的、念着的只有折阳。   折阳踩了踩脚下的黑雾,淡淡地说了一句:   “冷。”   瞬间,那些弥漫的黑雾消失了个干净。   荆悬往折阳身边挤,他把两个人座位之间的扶手抬上去,挤得他那边的座位都空出来一半。   折阳冷着脸被荆悬挤着,伸手搭在荆悬的大腿上,想要找到荆悬大腿内侧的肉掐一把,手指挪上去才想起来荆悬那里没长肉。   他有点可惜的点了点指尖,看了眼荆悬警告道:   “你安静点,别惹事,知道吗?”   荆悬垂着黑眸看他,似乎在他眼里,除了折阳,周遭的一切连空气都不如。   魏微的讲座很快开始,他废话不多,直入主题,演讲的内容就是关于人格分裂的。   他特别明确地说明了人格分裂和精神分裂的区别,还讲了一些自我辨别是否有人格分裂的方法,当然最后还是不断提醒在座的各位发现异常尽早看医生。   折阳微微皱眉,看着讲台上的魏微,有些疑惑。   魏微的确是心理学方面的专家,更别提他还是个主攻人格分裂的,他应该早就发现了自己的异常,可从他的言谈举止里,似乎从没把这种情况当回事,或者说他在隐藏自己的特殊。   荆悬对讲座不感兴趣,讲座的后半段他一直把头靠在折阳的肩膀上,也不知道是在装睡还是真睡着了。   等讲座结束,不少人上去找魏微询问问题,魏微都耐心地一一解答,他这么受欢迎不是没有原因的。   等所有人都走光了,魏微才走向折阳和荆悬。   “怎么样?这回确定我不是什么身上有鬼了吧?”他微笑着说道。   折阳冷嗤一声,问道:   “那么你承认你杀过人了?只要你杀过人,再谨慎小心都会留下蛛丝马迹,我不介意查查最近的失踪人口名单,顺便帮你报个警。”   折阳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陶雨诗,陶雨诗最后记忆的断层里恰好出现了魏微,这实在太过巧合。   魏微露出了苦恼的神情,他哭笑不得地说道:   “小同学,我到底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科学呢?”   折阳也笑,笑得又冷又讽刺,他知道魏微在跟他装傻,并且很可能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情况。   “你活不了多久了,你一体两魂的情况太久,不出一个月,你就会暴毙身亡。”   “是吗。”魏微还是微笑,似乎对死亡一点都不惧怕。   “虽然我不相信,但还是谢谢小同学的提醒了,最近我会好好去医院做体检的。”   “就算你只是得了人格分裂,这么多年,你又从事相关工作,就没想过治一治你的病?据我所知,这可不算是小病,对你的生活不会没有影响。”折阳换了个角度问道。   “小同学,我们也才刚认识不久,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你一会儿要我承认我身上有鬼,一会儿要我承认自己得了人格分裂,甚至还说我杀过人,我倒想问问你,到底有何居心?”魏微这话说得不好听,可他依旧是微笑着的。   折阳当然是想从魏微身上得到供奉功德,可魏微这一副说什么都不信的样子实在难以让事情进展下去。   一场谈话不欢而散,折阳和荆悬离开后又绕了回去,跟在魏微身后,看着他演讲结束后去了停车场,离开的方向就是大学的教职工宿舍。   折阳想了想,先去教职工宿舍蹲点,他们走小路比魏微开车快了不少,这会儿正是堵车的时候。   魏微回家后,很快牵着狗出去,绕着校园跑了几圈就跑出去了,折阳见此,心想怪不得之前寻灵盘一直乱转,因为魏微经常需要遛狗。   这一趟也不算是无功而返,折阳至少知道了魏微不愿意去给自己看病。   现在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魏微坚持认为自己只是得了人格分裂,可他作为一名主攻这方面心理问题的专家,却不愿意给自己看病,这点实在矛盾,他不会不清楚人格分裂有多么危险。   第二,魏微相信自己是一体两魂马上要死的情况,但是他嘴上不肯承认,也不想让别人知道,甚至不想解决这件事,他在等死,很平静地等死。   无论哪一种情况,对折阳来说都有点麻烦。   回到伞铺的时候,乐安正和陶雨诗一起吃布偶猫从陈记卤肉店带回来的卤味。   两个小姑娘加了不少辣椒,吃得直嘶气,桌子上还摆着一堆零食和奶茶,倒是布偶猫自己幽怨的蹲坐在一旁,一口都没吃。   不是它不想吃,是陶雨诗不让它吃。   只要它有伸出爪子的意图,陶雨诗都会立刻阻止它。   “不行,小猫咪不可以吃重油重盐的东西,更何况里面还加了辣椒!吃了会生病的!”   布偶猫只能含泪收回爪子,转过身用屁股对着他们。   它又不是普通的猫,当然用不着顾忌这些东西,可是乐安一直求它,求它在陶雨诗面前不要暴露自己,它嘴上不答应,其实一直在配合。   折阳一进来就看到了这一幕,他跟乐安点了点头,领着荆悬回到蜡烛屋。   属于乐安的那一支蜡烛一直安安静静地燃烧着,火苗不大不小,燃烧得很慢,可以说乐安虽然一直在给荆悬提供功德,可距离送走乐安也是遥遥无期。   小姑娘还是撒了谎,她的遗愿根本不是什么叛逆和谈恋爱,她心里压着事不愿意说,折阳也没有逼过她,就是再缺功德,折阳都没有逼迫过乐安。   虽然折阳不说,但他都看在眼里。   他知道乐安一直怕他赶她走,所以伞铺里她能帮忙、能做的事情都尽量做到了,这次带回来她的朋友,她更加小心翼翼,就怕给伞铺惹什么麻烦。   其实没必要,她就是任性点折阳也不会说什么。   折阳像乐安这个年纪正是无法无天的时候,他自小被荆悬宠着,可以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想到这里,折阳愣了一下。   他有荆悬宠着,自然是无法无天。   可乐安十七岁就死了,做事小心翼翼地,她没人宠着,自然不敢任性,也不知道乐安的遗愿到底是什么。   魏微的事情,因为他本人的不配合,只能暂时被耽搁了下来。   折阳不是不着急,他急得不是让荆悬长那个地方,他急得是荆悬身上的地狱召纹。   因果是最不讲道理的,无论他杀了什么人,是恶还是善,只要他杀了,他就会背负罪孽。   就在折阳着急却找不到突破点的时候,魏微再次来到了伞铺。   这一次他来得突然,与陶雨诗直接打了个照面,他当然是看不到陶雨诗的,可陶雨诗认识他。   “魏老师,你怎么来啦?”   陶雨诗立刻上去打了声招呼,魏微直接路过她,走向折阳,脸色阴沉,看着有点奇怪。   折阳看了眼乐安,乐安立刻领着陶雨诗去内室了。   可陶雨诗也开始不太对劲,她抱着自己蜷缩起来,喃喃自语着:   “安安,魏老师怎么不理我呀?他怎么跟我爸妈和那些同学、老师一样不理我?”   乐安急着解释,解释的乱七八糟,心里乱成一团麻。   外室,折阳看着站在面前的魏微,又看了眼他一排系错位置的西装扣子,说道:   “是你。”   魏微直接拖了把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了上去,言谈举止一点都没有了平时的斯文有礼。   “是我啊,怎么了,你不是一直想要见我么。”   折阳上下打量着面前的魏微,转身又去打量店里的伞,并没有找到一把适合魏微的。   魏微有点不耐烦,跨坐在椅子上,不停晃悠着,椅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实在刺耳。   “有屁就放,要找我不是有事吗?怎么我来了又哑巴了?”   面对魏微无礼的态度,折阳倒是没什么反应,他见过太多的人和事,这会儿还懒得和魏微生气。   他不生气不代表荆悬不生气,荆悬脚下黑雾瞬间铺开,将魏微包围住,黑雾逐渐侵蚀着魏微身体里的鬼魂。   荆悬没想吞噬他,就是想给他一点教训。   魏微一下子把双腿缩在了板凳上,挺高一个男人,缩着双腿用手臂抱着,求饶道:   “行了行了,是我不对行了吧?你们这儿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动不动就伤人呢!”   折阳撑开一把空白伞面的油纸伞,翻出速干颜料,开始在伞面上绘画。   “你是人吗?”   魏微吃瘪,不说话了,继续“嘎吱”他坐着的椅子,他似乎知道折阳正在画着的那把伞是给他的。   折阳画得是简笔画,不精美还有点粗糙,两个小孩手拉手,面前是朝阳背后是阴影。   “我以前以为不想离开的是你,没想到我猜错了。”折阳一边画一边说道。   晃动椅子的噪声停了下来,魏微双手撑着椅背,像是在回忆,脸上又带着点嫌弃的模样。   “我是他哥,我们是双胞胎。”   “他胆子小,人也长得比我小一圈,从小就总受欺负。”   “我们家穷,我爸短命鬼一个,死得早,就剩一个寡妇娘,带着两个吃不饱的小子,日子不好过。”   “后来村里来了户有钱的肥猪,看上我妈了,追求不到就想明抢,把我们两个装麻袋挂井上了,用我们威胁我妈从了他。”   说到这里,魏微身上的黑气越来越浓郁,他本就是厄,此时神情狰狞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折阳放下笔,轻轻握了下荆悬的手。   “把伞铺罩住,记住,别吞了他,能做到吗?”   荆悬低头,黑眸里映着折阳,突然弯腰凑了过来。   他也没有凑得太近,就离折阳半米的距离。   折阳缓缓眨了眨眼睛,开始装傻:   “怎么了?”   荆悬垂眸,视线落在折阳泛着粉的唇上。   “奖励,三个,一个都没给。”   折阳抿了下唇角,心想这骨头架子居然还记得,这些天荆悬都没提这事,他还以为荆悬早就忘了。   魏微也看着他们,脸上的神情越来越狰狞,显然马上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内室里,陶雨诗的哭声也越来越大,她也受到了厄气的影响。   折阳只能伸出食指,轻轻按在了荆悬的唇上。   他靠近荆悬,轻吻在了自己的手指上,说道:   “这算是第一个奖励。”   吻刚落下,荆悬就撑开了巨大的黑雾,将整个伞铺包裹在里面,黑雾里的厄气浓郁到让魏微窒息,也压制住了他即将控制不住地魂灵。   折阳后悔,想收回手指,又被荆悬握住了指尖。   荆悬低头,用自己尖尖的虎牙磨了磨折阳的指尖,他的动作太轻柔了,反而让折阳觉得很痒。   “你骗我。”   荆悬说得很缓慢,但是语气很认真。   “这不算,不算奖励。”   “这是我应得的。”   折阳立刻抽回自己的手指背在了身后,一手握拳,将被荆悬咬过的指尖捏了捏,开始转移话题,问魏微:   “然后呢,然后怎么样了。”   魏微笑了起来,笑得又难看又扭曲,两行血泪流了下来。   “然后?然后我妈从了。”   “当着我们的面,被那个肥猪玷污了。”   “吊着麻袋的绳子太细了,根本撑不住我们兄弟两个……”   “后来绳子断了,魏微抓住了上面一头,一手还扯着我。”   “我吊在井里,只听到我妈的哭喊,她两个儿子快掉进井里淹死了,可她被压着,挣扎不了,也救不了我们。”   “那绳子实在是太细了,魏微自小身体就不好,我知道他撑不住的。”   “是我自己松手的……那井水太深了……又深又冷。”   “我死了,我妈也死了,活生生被那个肥猪带着那群人给……”   “就剩下了魏微一个人,他一个人,那么小,根本活不下去……”   折阳慢慢给伞面上的太阳涂抹上澄黄的色泽,垂着眸看两个小孩身后的影子。   那影子又长又黑,像是不断将他们拖向地狱的恶鬼。   “所以你就选择了附身,对吗?”折阳问道。   “是,这么多年,一直都是。”   “我一开始以为他没发现……他一开始惊慌过,后来他开始学习心理学,主攻人格分裂,我以为他觉得自己得了人格分裂……直到你的出现。”   “我并不能一直保持清醒,他似乎抓住了一些规律,他背着我做过一些身体检查,他知道自己身体不行了,但是他隐瞒了所有人……包括我。”   “就连他主攻人格分裂都是演给我看的,为了让我安心的附身在他身上。”   “我弟弟太傻了,从小就是,又傻又弱。”   折阳还在看着伞面上画的两道黑影,最终他选择将那两道黑影掩盖了去,画上了一片花海,花海的尽头站着一个女人,慈眉善目,是两个小孩子的妈妈。   “你杀了人。”折阳说道,他全程没有抬头看魏微。   魏微沉默了许久,血泪顺着脸颊不断滴落,滴在椅背落在地上,形成了一片血洼。   “是,我杀了人。”   “当年那些欺辱过我妈的……那些人我都杀了,他们死得一个比一个惨……”说到这里,魏微露出了十分畅快的笑容。   “我不后悔,从来都不后悔。”   折阳终于画完了伞面上的画,他看着上面的花海、朝阳和一家三口,轻轻吹了吹伞面,抬头看向已经不成人样的魏微。   “那么陶雨诗呢?你杀了她吗?”   魏微的脸色不仅扭曲沾满血泪,他的皮肤表面也开始闪现地狱召纹。   听到折阳的问题,他觉得不可思议。   “我杀一个学生做什么?当时我刚好是清醒的,我只不过看她淋着雨,送了她一段路而已。”   折阳不置可否,并未继续追问这个问题。   因果是不讲道理的,恶人自有天诛,若是扰了因果,总是要受罚的。   折阳转了转手里的油纸伞,突然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魏微只是他弟弟的名字,他还从没有问过他这个做哥哥的名字。   “魏笑。”   魏笑轻轻笑了起来,他一脸血泪、满身地狱召纹,笑起来虽然看着可怖了点,可一双眼睛却挺明亮、阳光。   他本该有个普通的人生,本该是个普通的人,可能大大咧咧的,可能还有点阳光帅气。   可他死得太早了,遇到折阳的时机也太晚了。   “魏笑,你有什么遗愿吗?”折阳再次问道。   魏笑并没有说要继续逗留尘世之类的话,他自从知道他的存在对魏微的身体产生影响,甚至会导致魏微早死后,他就打算离开了。   所以他只是继续笑,又开始晃悠他坐着的椅子,“嘎吱嘎吱”的,声音特别讨厌。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魏微要是来找你,你就跟他说……我去天堂了。”   折阳合上油纸伞,递给了他。   “虽然地狱里只有磨难,但你们下辈子会重逢。”   “你就当……等一等你弟弟吧。”   魏笑接过伞,紧紧攥在手里。   他起身,突然冲着折阳弯腰鞠了一躬,也没说谢谢,转身就走了。   “我希望魏微醒来的时候,是在家里。”   折阳正轻轻叹气,荆悬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他转头,见荆悬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蜡烛屋里的一支蜡烛瞬间燃烧殆尽,折阳愣了一瞬,下意识地看向了荆悬的那个地方。   荆悬握着折阳的手,微微用力捏了捏,说道:   “我长好了。”   “奖励,三个。”   作者有话要说:荆悬:你以为我忘了,其实我没有。   折阳:好家伙,在这儿等着我呢:)   感谢在2021-06-07 15:15:36~2021-06-08 10:28: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砖头君15瓶;梦中愿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四章 惧内动物尾巴怎么用   折阳微笑,一根一根掰开了荆悬的手指,说道:   “既然你全部都长好了,不如我带你去买几身新衣服?”   折阳掰开了荆悬的左手,荆悬的右手就要握上去,两个人较劲一样,光是牵手、掰手就折腾半晌。   陶雨诗隐约听到几句,忍不住凑了一个热闹:   “奖励?是什么奖励?好吃的吗?我也要。”   陶雨诗话落,荆悬缓缓转头看向了她,深黑的眸光将她锁定,似乎只要她再敢多说一句,就瞬间让她魂飞魄散。   乐安一个鬼魂都快吓散了,立刻把陶雨诗扯走。   “她不知道什么情况,闹着玩的……闹着玩的……哈哈……哈哈……老板你快哄哄白骨呀!”   虽然荆悬已经长全了,可乐安来的时候他就是一副骨头架子的模样,她还是习惯叫他白骨。   陶雨诗本来不懂,但她机灵,黑溜溜的眼珠子在乐安和折阳、荆悬之间来回转悠,立刻拍了拍自己的嘴巴,一副我说错话的模样,紧接着扯着乐安跑去了外室看电视剧,还不忘给两个人都塞上耳机。   折阳依旧微笑着,一把扯开了荆悬的双手站了起来。   “走!买衣服去!”   荆悬长眉微皱,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走出门的时候还是大白天,荆悬看了眼头顶的日头,不知想了些什么。   折阳说给荆悬买衣服就真的是买衣服,他活了这么久,品牌之类的对他来说都是身外之物,他买衣服主要看的是质量和舒适程度。   两个人手牵手在商场里逛,不少人偷偷拿手机拍他们。   折阳甚至有点后悔,早知道给荆悬戴上头套好了,总不会这么吸引人。   他其实不知道,那些拍照的人哪里是只拍荆悬,拍他的也不少,折阳年少时一直待在深宫里,身边又只有荆悬在,导致他的审美上限很高,从未觉得自己的外观有什么过于特别的地方,也就是一般人长相而已。   况且……长相这种东西,有时候并不会让他得到什么帮助,甚至会让人觉得他软弱可欺。   荆悬毕竟是作古九百年的人了,对商场里的一切都感到新鲜,他天生聪敏,哪怕只剩一半魂灵,跟着折阳转了几圈也明白得差不多了。   正在折阳给荆悬新买的衣服付钱的时候,荆悬突然冲折阳伸出手,目光就看着折阳的手机。   “怎么了?”折阳一时间没明白荆悬的意思。   荆悬摊开手掌,更往前伸了一伸,简洁地说了一句话:   “钱,我要钱。”   现在都是手机支付,折阳也没带现金,他只能领着荆悬出去,一点点解释给他听:   “你要是有什么想买的,带我去,我去给你付钱。”   刚刚的柜台小姐见两个人走了,一脸微笑的目视他们离开,等人不见了,到底没忍住跺了两下脚,心里抓心挠肝的,就想等下班跟小姐妹分享今天看到的两个盛世美颜小哥哥。   折阳买了不少东西,都是荆悬在拎着,大包小包的,折阳力气本就不小,荆悬一个邪祟,力气更是大到没边,拎点东西不在话下,可他一直在跟折阳要钱,怎么也不肯让折阳跟他一起去买东西。   “你到底看上什么东西了?这么神神秘秘的?”   折阳被荆悬缠得没办法,心想让荆悬专注买东西总比让他不停想着要三个奖励强,所以立刻去找附近的店换了一些现金塞给荆悬。   荆悬拿了钱还数了数,揣进口袋里,此时他穿着现代,除了高束的头发,哪里看都不会想到他是一个古代人。   见荆悬拿了钱就走,折阳想跟上去,被荆悬用黑雾给定在了原地。   “等。”荆悬说道,就一个字,意思却很明确。   折阳其实是不放心的,从荆悬复活以来,他还没有让荆悬离开他独自行动过,说不担心是假的。   但是荆悬用黑雾缠着他,打定主意要自己去买东西,折阳只要等在那里。   他站的位置好,荆悬回来他能第一时间看见。   荆悬这一去就去了好久,他本来拎着的东西就多,回来的时候折阳也没察觉出荆悬到底买了什么。   他把手塞进荆悬的口袋里摸了摸,发现他给荆悬换的厚厚一沓钱全都花干净了。   “你还挺能花钱。”折阳说道,第一次盘算起家里的古董来,想着以后可不能随便卖了,荆悬看着这么败家,以后两个人连肉都吃不起了可怎么办。   说到肉,折阳又领着荆悬去买了一大堆好吃的回去,荆悬如今身体长好了,也能吃东西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让荆悬尝尝现代社会的美食。   虽然他自己吃不出什么味道,可不妨碍他想看荆悬吃。   两个人回去的时候,荆悬简直成了一个购物袋架子,浑身上下都挂着购物袋,就连脖子上都挂着几个。   乐安和陶雨诗纷纷张大嘴,就连布偶猫都一脸震惊。   “老板,你们这是……”   折阳也给两个小姑娘买了不少东西,他把给她们的东西翻出来,拎着剩下的购物袋回房间。   布偶猫从高处跳下来,挡在了折阳面前,它现在不能说话,只能挡在折阳面前疯狂用尾巴拍地板,意思很明显,凭什么乐安和陶雨诗都有礼物,就它没有。   折阳低头盯着布偶猫,从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颗糖扔给它。   布偶猫气坏了,把糖纸撕得乱七八糟,趁着陶雨诗不注意,叼着糖在嘴里,嘎嘣就嚼碎吞了。   糖一进到肚子里,布偶猫才发现了异常。   这并不是普通是糖,而是……固魂用的。   布偶猫看向折阳紧闭的卧室门,猫眼里的神情很复杂。   折阳总是什么都不说,又好像什么都知道。   它也不清楚,折阳那双眼睛里到底能看到什么。   神秘的折阳此时在整理买回来的衣服,他看着房间里的衣柜,甚至动了换衣柜的打算。   这衣柜装一个人的衣服刚好,装两个人的就不够了。   他甚至忘记了荆悬本来还有自己的房间,习惯是很可怕的事情,他从小就跟荆悬一起睡,哪怕荆悬复活后经常被他赶出去,可他还是下意识地觉得他们本就该睡在同一个房间里。   在折阳整理东西的时候,荆悬把他自己买的几个购物袋挑了出来,就放在了床头,他甚至不让折阳看,几缕黑雾把购物袋缠得死死的,对折阳严防死守。   折阳几次想看都失败了,干脆也不管他了,反正在商场里能买什么,不就是那些常用的东西。   他甚至有点窃喜,因为荆悬从商场回来后再也没提过奖励的事情。   晚上伞铺里的几个人热热闹闹地开了个烤肉派对,一众人分工明确,布偶猫总是嘴上说着不愿意干这不愿意干那,这种时候还是下意识地来帮忙。   可它刚靠近就被陶雨诗抱到了一边,不断叮嘱它:   “不行哦,小猫咪不能靠近,那是火,很危险的,烧到毛毛该怎么办?”   布偶猫抖了抖耳朵,任由陶雨诗摸摸它的脑袋,都快泪目了,它来到伞铺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真把它当成柔弱无助的小猫咪看待。   可肉串烤好之后,本来只是泪目的布偶猫真的哭了,因为陶雨诗不让它吃烤串,对于猫来说重油重盐的东西都不能吃,它只能啃干巴巴没有一点调味料的肉。   布偶猫一边泄愤似的啃肉,一边看向不停往肉串上面撒辣椒、撒盐的折阳,不过是这一顿没滋没味的饭就已经让它受不了,那折阳呢?   折阳这几百年来,味觉可一直都处于几乎没有的状态。   他们就在后面车库的小院子里烤肉吃,这一排铺子都是连着的,后面的车库也是。   隔壁栅栏上突然探出来一个脑袋,赫然是几天没露面的卫迭意。   卫迭意吸了吸鼻子,特别自来熟地说道:   “我说你们隔壁的也太不仗义了,咱们都是邻居,烤肉也不叫着我们。”   栅栏后面的蒋暮似乎一直在拽他,他挥手拨了拨蒋暮的手,又去看折阳:   “怎么样?拼个桌?我这儿有酒,红的、啤的、白的,要什么有什么。”   折阳看了眼乐安和陶雨诗,乐安立刻找借口进了屋里,撑着伞出来,对陶雨诗谎称这把伞自带驱蚊功能。   其实这伞对陶雨诗没用,但是小心一点,卫迭意和蒋暮也不至于发现什么异常。   况且……折阳对卫家有点在意。   所以他点了点头,淡淡说道:   “是么,过来吧。”   卫迭意立刻带着蒋暮一起过来,蒋暮怀里捧着两瓶红酒,卫迭意更干脆,直接拎着两提啤酒过来,往桌子上一放,问道:   “有冰块吗?先冰一会儿。”   乐安又领着陶雨诗去拿冰块,还不忘偷偷跟陶雨诗说:   “你别理他们,你别看他们那个样子,其实人很坏的,他们说什么你都别信别听,知道吗?他们就会吓唬人。”   陶雨诗很相信乐安,特别是现在,她对乐安特别依赖。   一听乐安的叮嘱,她使劲点头,小脸严肃一片。   荆悬全程对烤肉没什么兴趣,他似乎有什么心事,不停往伞铺里看。   卫迭意和他哥完全不一样,大大咧咧的,也不记仇,一瓶啤酒下肚,什么都往外说。   “我说小老板,你这个人,真的,就是太板着脸了,明明长得不错,看着也不大啊,怎么性格就这么招人讨厌呢。”   折阳冷着脸往烤串上撒辣椒,刚要送到唇边,被荆悬抢了去,帮他把烤串上的尖尖给掰断了。   卫迭意见了,一连声的“啧啧”。   “你叫折阳是吧?姓什么啊?也没有姓折的吧?多大了?我二十六,你肯定比我小,你叫我一声哥,以后我罩着你。”   说着他一把揽过了蒋暮的肩膀,说道:   “你看小暮暮就是我罩着的,他自小身体就不好,你看他现在,这不被我照顾得很好吗?”   折阳被卫迭意磨叽的心烦,打开一瓶啤酒,咕嘟咕嘟一会儿就喝光了。   “你管我姓什么,至于年纪……大你几十轮也有了。”   卫迭意只当折阳不愿意跟他说实话,用话噎他呢,便自己一个劲儿的喝酒,酒劲上来了,也不在意。   荆悬把啤酒往一边推了推,又看向了喝得满脸通红的卫迭意,又把啤酒默默推了回去。   啤酒就在手边,折阳喝完一瓶荆悬就主动给他开一瓶,反正折阳手边的啤酒就没断过。   荆悬自己倒是一口不喝,也不吃东西,就忙着给折阳折断烤串的尖尖,看着他不让他吃得烫了,甚至不让他放那么多辣椒。   卫迭意喝得有点多了,最后红的白的掺在一起,乱喝一通,歪头靠在蒋暮的肩膀上,嘟嘟囔囔地还在废话。   “不是我说啊,过段时间我就得回去上班了,不能长时间陪着小暮暮了,你们可不能欺负他,他脾气好,性格还软,天生就善良,这不,前段时间听他说这里莫名其妙死了很多小鸟,他还翻出来个花盆给小鸟做坟墓呢,你说多搞笑!”   折阳听了翘了翘嘴角,看着不像在笑,倒有点讽刺的意味。   一直存在感不高的蒋暮扯了扯卫迭意的袖子,小声劝阻着:   “迭意,你别说了,你都喝多了,我们回去吧。”   卫迭意还不想走,折阳先站了起来,他一口喝光手里的啤酒,捏扁了啤酒罐子扔到地上,说道:   “赶紧滚吧,怎么,还赖起来没完了?”   折阳平日里是不喝酒的,他以前还有味觉的时候就不喜欢酒的味道,古时候的酒烈,他也就能喝一喝荆悬特意给他准备的果酿和花酿,度数那么低他都受不住,何况是今晚一下子喝了这么多的啤酒。   因为没味觉,他喝着跟冰水也没什么区别,荆悬也没阻止,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他站起来的时候晃了晃,赶走了差点要炸毛的卫迭意,转身一步三晃,曲线往回走。   走到一半突然被荆悬腾空抱了起来,折阳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抓紧荆悬胸前的衣襟,倒也没挣扎。   荆悬的气息他实在是太熟悉了,这气息对他来说就是安全感的代名词。   两个小姑娘自觉要收拾东西,折阳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差点从荆悬的怀里翻腾出去,少见的吓了荆悬一跳,荆悬托着他从打横抱变成了正面抱。   折阳下巴抵在荆悬的肩膀上,荆悬如今全都长好了,夏日里他的体温微凉,被这么抱着十分舒服。   他两条小腿挂在荆悬的臂弯里晃了晃,少见的露出些许少年人的娇憨来。   “乐安,东西放着,明天我收拾,你们回去休息。”   乐安手里拿着一摞脏盘子,在折阳的注视下,还是放下了盘子,领着陶雨诗一起进伞铺。   陶雨诗小声跟乐安说:   “嘿,你别说,你这个表哥还是挺心疼你的。”   陶雨诗不知道实际情况,她越是这么说,乐安心里越是觉得愧疚,她清楚她给的那点供奉功德少得可怜,根本没什么用,可她还……贪恋这个人世。   她后悔了,从死的那一刻就后悔了,可人死不能复生,她不是荆悬,有一个能吃尽苦头九百年为了复活他的折阳。   折阳被荆悬抱进卧室,放到床上的时候突然用双腿紧紧箍住了荆悬的腰,一双眼睛水润又茫然,含糊着说道:   “还……还没洗澡刷牙呢。”   荆悬在原地站定,双手托着折阳浑身肉嘟嘟的那个地方,转头看向了浴室,似乎在思考洗澡的必要性。   最后在折阳不停晃动小腿挣扎的情况下,还是领着折阳去了浴室。   浴室的洗手台又高又凉,荆悬刚把折阳放上去,折阳就一挺脊背,手脚并用抱住了荆悬。   “凉……好凉!”折阳嘟囔着,把脸颊埋进荆悬的颈窝,呼出来的热气都喷洒在荆悬的颈窝里,让荆悬下意识地侧了下头,又忍不住贴回去和折阳耳鬓厮磨。   这种亲密一直是荆悬求之不得的,无论是九百多年前,还是现在。   以前他只能压抑,现在他却可以放纵,他的理智与消失的一半魂灵一起不知所踪。   只有一半魂灵的荆悬偶尔会有一个念头,他不需要那一半魂灵了,他喜欢这种随时随地可以霸占折阳的感觉。   折阳挺直脊背挂在荆悬身上,任由荆悬给他擦脸、刷牙,刷牙的时候比较麻烦,他怕凉不肯坐在洗手台上,又不肯从荆悬身上下去,在荆悬身上磨蹭着,好不容易洗漱完毕,至于洗澡是别想了,难度系数太高。   荆悬倒是想,但他怕折阳不听话折腾太久着凉。   占有欲再强烈重要,在折阳的身体健康面前都要让路。   将折阳放回床上,折阳终于松开了手,一个打滚把被子卷在自己身上。   荆悬终于撤走了一直护着那几个购物袋的黑雾,翻出了里面的东西。   他买的东西不少,可以说折阳当初给他买那些乱七八糟的头套给了他灵感,他也给折阳买了不少类似的东西,都是些动物耳朵发箍,毛茸茸的什么都有,兔耳朵、狼耳朵、熊耳朵、猫耳朵……   不只是耳朵,尾巴也不少。   荆悬从一堆耳朵里面挑了挑,修长好看的手指像是在挑选珍贵的宝物,最终他拿起了一个狼耳朵发箍,灰白间杂的毛色,看着更像是哈士奇的耳朵。   折阳裹着被子就露出一个脑袋在外面,双眼茫然地看着荆悬,还没睡着,迷迷糊糊地说着:   “荆悬……荆悬……”   荆悬坐在床边,捏着被子一角,缓缓把折阳的被子卷给打开了。   折阳还穿着衣服呢,被他在床上一通乱滚,七扭八歪的缠在身上并不舒服。   他自己坐在起来,扣子解了几颗又没耐心,直接扯坏扣子就把外套脱了,又躺回床上抬高腿去脱裤子,裤腰解开了,裤子卡在一半脱不下去,双眼湿蒙蒙的去看荆悬。   “荆悬……裤子……”   他这副模样,跟曾经在烈战国跟荆悬撒娇的模样如出一辙。   荆悬只好放下手里的狼耳朵发箍,指尖探进折阳的裤腰里,慢慢帮他往下拽裤子。   折阳的身体停留在二十岁左右的时期,他以前被荆悬养得皮肉细滑、肌肤娇嫩,特别是浑身肉最多的那里,肉嘟嘟的,他又是躺着的,裤子卡在那里就脱不下去。   荆悬顿了一下,弯腰靠近折阳,抓着他的双手往自己的脖子上带。   “折阳,抱着我。”   醉酒后的折阳格外听话,荆悬说什么他就做什么,立刻伸出手抱住了荆悬的脖颈,随着荆悬起身的动作跟着起身,可算是把卡在那里的裤子给脱了下去。   折阳微微侧头,迷茫地看着荆悬,突然特别响亮地亲了一下荆悬的侧脸。   “狗男人。”折阳说道,别看其他话说得含含糊糊的,这三个字说得特别清晰。   说着他突然推开了荆悬,自己靠在床头,抬脚就踩在了荆悬刚长好的那个地方。   “狗东西。”   踩着那里,折阳又骂了一句。   随后他有点好奇地左踩踩右踩踩,像是觉得惊讶,说道:   “你还真长好了啊。”   荆悬轻轻握住了折阳的脚踝,声音越显低沉:   “折阳,别乱踩。”   “要用的。”   “不能坏。”   折阳往回缩腿,不给荆悬抓他的脚踝,侧眸瞪着荆悬,嘴硬地回道:   “坏就坏,我不用。”   他今晚喝了很多酒,可能压根不清楚自己到底踩了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荆悬在说什么东西不能坏。   荆悬重新捡起狼耳朵发箍,靠了过来,将折阳压制在床头,说道:   “奖励,三个。”   “一个都没给。”   “小骗子。”   说着他就把狼耳朵发箍戴在了折阳的头上,折阳觉得头上多了东西,刚想探手摸,又被荆悬抓住了手腕。   荆悬侧身从购物袋里又翻出来一堆东西,不只有动物的耳朵,还有动物的尾巴,就是那些尾巴……末端都连着水滴形状的东西,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玩应儿。   看着那些尾巴,荆悬到底还是放弃了,转而拿起一套衣服,抓着折阳想给他穿上。   折阳哪里肯配合,又是踢腿又是伸拳头的,最后只套上了一件灰白相间毛茸茸的上衣,拉链也没拉,露着白到瓷质的皮肤。   摸着身上毛绒绒的上衣,折阳下面可是只穿着内裤还没套别的呢,他叉开腿跪坐在床上,脑袋里还是一片糨糊,就这样还不忘跟荆悬嘴硬。   “你干嘛?给我穿这么厚的衣服?你是想热死我吗?”   荆悬一个缺少一半魂灵的邪祟,复活了这么久,第一次产生了无奈的情绪。   他上前抱住了折阳,拍了拍折阳的后背,缓声说道:   “不会热,有我在,不会热。”   折阳折腾这么半天也累了,靠在荆悬的肩膀上,磨磨蹭蹭又把身上的仿狼上衣给脱掉了一半,就剩一只袖子挂在身上。   “困了……”   荆悬也放弃给他穿上毛绒狼外套了,抱着折阳倒在床上,轻轻拍抚着折阳的后背,哄着他睡觉。   第二天一早,折阳醒来时头依旧昏昏沉沉的,幸好他没有痛感,不然宿醉醒来头一定会很疼。   荆悬罕见地没有醒,他是邪祟,本身很少睡觉,可见昨晚折阳真的是很能折腾。   折阳坐起来,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低头一看,好家伙,浑身上下就穿了一件小内裤还有套着的一只毛袖子。   他动了动脑袋,往头上一摸,扯下来一个狼耳朵发箍扔在了床上。   不仅如此,昨天荆悬翻出来的东西可都在床边摆着呢。   他用指尖拎起一根兔尾巴毛,看着下面晃荡着的一个粉色水滴形圆润的东西,抬脚踢了一下一旁的荆悬,在荆悬缓缓睁开黑眸看过来时,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问他:   “这是什么?”   折阳的神情很认真,他是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他能看出来那是个兔子尾巴,可却不知道尾巴末端的粉色小水滴是干什么用的。   荆悬沉默着坐起来,把那些东西一起收拾起来装进袋子里,重新用黑雾封锁不让折阳再看。   折阳还记着早上他头顶上戴着的狼耳朵和只穿上一只袖子的仿狼毛外套,他鄙夷地看向荆悬,说道:   “你在搞什么鬼东西?”   荆悬不停往那几个购物袋上加强黑雾,也不回答折阳,只是装傻。   折阳狐疑地看着他,心想难道这就是荆悬的心愿?难道是为了报复他之前总给他戴一些奇奇怪怪的头套,所以也想要让他扮一次动物?   折阳带着疑惑,晃荡出了卧室,坐在伞铺的椅子上,拿出手机搜索起来。   如今是信息爆炸的时代,想要知道一些事情,都不需要问得太详细,几个关键词就能查到所有的相关信息。   折阳在看了一堆末尾带有水滴状圆球的动物尾巴后,沉默着放下了手机。   他看起来很平静,只是在荆悬终于磨磨蹭蹭走出来时,用非常冷的声音说道:   “荆悬,你的三个奖励,没有了。”   “取消了,我反悔了,不给了。”   “没得商量,就这样。”   荆悬顿在了原地,黑眸微垂看着折阳,偏偏他那副神情看着就像没缺少魂灵一样,一脸地高深莫测,反倒让折阳心虚起来。   “看什么看?没见过说话不算数的吗?”   乐安、陶雨诗和布偶猫都安安静静地缩在伞铺的角落里,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折阳掩饰性地拿起杯子喝水缓解紧张,他自小就怕荆悬什么都不说光看着他,此时喝完水,他正想用力放下杯子表达自己的愤怒,谁知荆悬突然三两步走过来,扛起折阳就往卧室走。   卧室的关门声大到乐安、陶雨诗和布偶猫两鬼一猫一起抖了抖。   乐安小声问道:   “这……不会出什么事吧?”   陶雨诗正用乐安的手机搜索着什么,随后打开一本漫画递给她。   “你看看这个就懂了,这叫情那个趣,反正咱们别管。”   “影响别人为爱鼓掌,是要遭天谴的。”   乐安接过手机只看了一眼,立刻面红耳赤地把手机倒扣了过去。   “为爱……鼓掌?”   她还不太明白,双手放在一起啪啪拍了几下。   “这个鼓掌?这跟爱有什么关系?”   陶雨诗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看着乐安摇了摇头,她抬起双手,用十分快速的动作啪啪啪拍了起来。   “为爱鼓掌就是……越爱拍得越响,越爱拍得越快。”   卧室里,折阳被荆悬扔到床上,他一脸怒气的坐起来,就看到荆悬扑通一声坐在了他的对面。   荆悬捡起被折阳扔掉的狼耳朵,戴在自己的头上,低垂着脑袋,声音又低又沉,还很缓慢。   他说:   “对不起。”   “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对不起。”   折阳心里的怒火瞬间消散,他看着荆悬头顶毛茸茸的狼耳朵,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入手触感又软又绒。   他手掌下滑,荆悬用脸颊蹭了蹭折阳的掌心,黑眸里映着折阳,专注又真挚。   折阳像是突然明白了这些动物发箍的乐趣,说道:   “还买什么了?挨个戴上给我看看。”   折阳就像曾经被布偶猫的一个绿鱼头套打开了某项兴趣开关时一样,对这些动物耳朵感兴趣起来。   本想为自己谋福利的荆悬,到底是把自己搭了进去。   当天,折阳给荆悬拍了不少照片,那些照片都被折阳洗出来贴在了墙上,成为了荆悬惧内的铁证。   折阳还不满足,托着下巴看墙上的照片,问道:   “你之前去的哪家店?还有什么耳朵?都买回来。”   说着他又冷笑了一声,看向那些被扔在角落里的动物尾巴,扫了眼一旁的荆悬,说道:   “当然了,你要是想试试那些尾巴我也不阻止。”   “前提是,用在你自己身上。”   荆悬:“……”   作者有话要说:荆悬:……早晚用在你身上。   折阳:你说什么?风太大我没听清。   荆悬:……OTZ   做不到每天固定时间更新的蠢作者来了……   感谢在2021-06-08 10:28:15~2021-06-09 05:30: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偷存稿箱的以桑5瓶;yy_yy 3瓶;义城霜降、月狐、哈喽甜筒、qweasd月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五章 断气折阳一个人的大狗   一说到用到他自己身上,黑雾瞬间逸散出去,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尾巴都搅碎了。   怎么说也是坚硬材质的塑料,被黑雾搅碎时一点声音都没有。   折阳看着满床的碎片,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自己收拾干净。”   随后他转身,又看到了贴满墙壁的荆悬戴着动物耳朵的照片,本来有点不爽的心情立刻舒畅了,他觉得自己未来一段时间可能都不会心情很差。   他甚至开始思考,如果以后他们家的古董都卖完了,山穷水尽没有钱了,还可以让荆悬用他的黑雾去冒充液压机打工赚钱。   收拾碎片和碾碎碎片对于如今可以随意控制黑雾的荆悬来说简直轻而易举,眨眼间那些东西就全都被归拢到了垃圾桶里。   折阳刚刚握住了门把手,刚将门打开了一半,又被荆悬从身后抱住了。   荆悬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抱着折阳,弓着腰把额头抵在了折阳的肩膀上。   折阳一愣,又把门关上了。   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荆悬示弱,在他过去的那些记忆里,后期的荆悬都是强硬的、冷漠的,对他爱理不理的,如今从身后抱着他好似非常脆弱的荆悬,让他心里也跟着难受、紧张起来。   “怎么了?”   荆悬用自己微凉的鼻尖轻轻蹭了下折阳的颈窝,折阳的体温温热,是成为邪祟后的荆悬不会再有的温度。   他不能有,但他可以拥有。   荆悬还是不说话,只是抱着折阳,双手没怎么用力,虚拢着,一副怕折阳生气的模样。   折阳皱眉,故意冷声说道:   “怎么了?这会儿还委屈上了?你昨晚翻腾那些东西的时候不是挺快乐的吗?”   “我错了。”荆悬终于出声,鼻尖一点一点地蹭着折阳的颈窝,声音很轻也很温柔。   折阳微抿着嘴唇,没有说话,只是神情可见的软化下来。   荆悬和折阳几乎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荆悬还比折阳大五岁,对于拿捏折阳这件事,他一直很擅长,哪怕他少了一半的魂灵,这也是融进他骨血中的习惯。   比如以退为进,在折阳生气的时候主动软下来求原谅。   折阳抬手搭在了荆悬环在他身前的手臂上,他告诫自己不能心软,这骨头架子花花肠子可多着呢,可他一回头,看到那一墙的照片,心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折阳问,语气也轻柔了下来。   荆悬机敏地发现了折阳的软化,磨蹭脖颈皮肤的地方从他的鼻尖变成了他的薄唇。   “奖励,我的,我的,我的……”   他一连声地说着奖励,每一句“我的”都比上一句要轻柔,不像是在要求,倒像是在祈求。   折阳受不了荆悬如此,他轻咬自己的下唇,犹犹豫豫地说道:   “就……只允许你亲一下……就一下啊!不许多亲!不许……”   剩下的话折阳说不出来了,因为荆悬一口咬在了他的颈窝。   痛感消失后被放大的麻痒格外明显,顺着颈窝一路钻进心口,在心脏里继续闹腾着,没完没了地撩拨着他,让他的四肢都失去了力气,瘫软在荆悬的怀抱。   折阳抬手,指尖探进荆悬的发丝,想要用力抓住又忍不得,只能按着他的额头往后推。   “说好了就亲一下,你停下,停下呀……”   折阳最后的尾音已经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软糯一片,就像曾经他缠着荆悬那般。   荆悬微微抬头,眸光里闪过一片红,像是曾经他还未长血肉时漆黑眼眶里的红光。   他此时紧搂着折阳,唇齿在折阳的脖颈间不断碾磨,模样看起来和死守自己猎物的邪祟恶鬼别无二致,哪有半点曾经雅正深粹、君子端方的储君模样。   雅正端方都是给外人看的,荆悬的本质就是占有。   占有他喜欢的,占有他想要的,占有他爱的。   占有他的折阳。   折阳四肢发软,慢慢坐在地上,好在荆悬混沌的大脑里还保留着不伤害折阳的念头,他一个用力,直接将折阳抱了起来顶在门上。   他不断在折阳颈窝碾压、侵略的薄唇也换了个地方,改为攻略折阳肉嘟嘟的双唇。   这对于折阳来说,是一场一开始就注定溃不成军的战争,折阳的城门不堪一击,微仰着头,后脑勺垫着荆悬的手,他无意义地踢了两下小腿,甚至还被荆悬捏着脚踝警告他不许乱。   “你……”   在攻城略地中,折阳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他想要斥责荆悬,想要怒骂他,想要阻止他,可他只有机会说出一个“你”字,剩下的话荆悬哪会给他说出口的机会。   折阳被荆悬正面抱小孩一样抱在怀里顶在门板上,他看着墙上挂着荆悬的照片,那里面的荆悬戴着不同种类的动物耳朵,每一张照片都看起来无害又委屈……   可那都是表象、都是骗局,他居然信了荆悬的示弱,信了他的无害和委屈。   荆悬是储君,他是差一点就当上帝王的人,他有着深不可测的心机和算计,他永远不会让自己没有退路。   但在和折阳的博弈里面,他总是让自己吃亏,总是让自己站在下风,虽然……折阳的角度看来事情并不是如此。   以为再一次将奖励这回事赖过去的折阳,到底是被荆悬挤在门板上亲了又亲,亲到他出门的时候嘴唇、脖颈还泛着红。   要知道折阳的体质非常特殊,他身上的伤口都好得极快,能让他皮肤红一会儿,说明荆悬亲得有多认真、多努力。   特别认真努力的荆悬紧紧跟在折阳身后,他刚得到甜头,此时就像个听话的大狗,折阳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当然,只是折阳一个人的大狗。   如今荆悬的血肉都长好了,虽然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可折阳知道现在的情况依旧严峻、任重道远。   先不说荆悬至今不知道跑去了哪里的另一半魂灵,就是他骨头上的那些地狱召纹,随时都会将他拉下地狱。   折阳还是需要不断的积攒供奉、获取功德,帮荆悬去抵消他身上的罪孽。   以及……   折阳看了眼挂着荆悬画像下面的柜子,那里面扔着那副温书清临走时留下的画像。   他也想搞清楚,荆悬是不是真的杀了那么多人,就算杀了,也总要有一个理由。   魏微和魏笑两兄弟的事情解决完毕之后,折阳又拿出了寻灵盘,马不停蹄地想要寻找下一个因果缘分。   只是这一次他刚把手指割破,在寻灵盘上抹上指尖血,寻灵盘就重重掉落在地上。   折阳紧闭双眼一脸惨白地往后倒,被荆悬接住抱在了怀里。   荆悬抱着折阳,抬手轻抚折阳的脸颊。   折阳的脸颊入手冰冷,胸口不再起伏,呼吸也没了,一瞬间,折阳就这么死了。   乐安愣住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布偶猫的猫脸上也一片凝重,它轻巧地跳到折阳附近,观察折阳的呼吸和胸膛起伏,但是没有靠近。   陶雨诗一脸茫然,她自从来到伞铺后,一直被乐安小心翼翼地隐瞒着,她甚至连伞铺到底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此时更不会明白折阳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乐安不停摇头,起身就要冲过去,被布偶猫挡在了身前。   它看了眼陶雨诗,冲乐安摇了摇头。   乐安不听,折阳对于她来说,跟亲人也没什么两样了,此时折阳突然出事,她怎么能不去看看?   布偶猫着急,突然伸出爪子抓破了乐安的裤腿。   乐安被布偶猫一抓,才稍微冷静一些,她看到荆悬抱着折阳,低垂着头,周围的黑雾慢慢逸散出来,逐渐变得浓郁,显了形状,浓郁到看不清处在黑雾中心的两个人。   她立刻捂住了陶雨诗的眼睛,说道:   “诗诗,我们出去玩会儿捉迷藏呗?我好久没玩了。”   那些黑雾太可怕了,所沾染的一切东西都会被腐蚀,地板、家具、墙面,这些死物都承受不住,更何况乐安和陶雨诗这种一点特殊能力都没有鬼魂。   布偶猫不断后退,看了眼还处于茫然状态中的陶雨诗,又抓了把乐安的裤腿。   “可是……”乐安看着前方浓厚的黑雾,她真的非常担心折阳。   布偶猫叹了口气,见陶雨诗被乐安捂着眼睛,用口型说道:   “你忘记我怎么跟你说得了吗?折阳死不了,谁都会死,他一定不会死,但如果你再待在这里,你一定会死,还有你的朋友!”   它说得很快,也不知道乐安能不能分辨清楚它的口型。   乐安定了定神,扯过陶雨诗的手,一边往外跑一边回头看折阳。   从折阳突然断气倒地已经过去了有三四分钟,可他还没有醒。   若是平时,折阳早该复活了。   布偶猫也着急,它看着不断往外扩散的黑雾,一连往高处跳。   折阳的突然死亡,对荆悬来说简直是灾难级别的刺激。   荆悬抱紧折阳,下巴抵在折阳的颈窝,垂着黑眸好似什么都没看,整个人似乎都成了一片虚无,可他周身的黑雾依旧在不断地往外逸散。   就像死的不是折阳是荆悬一样,折阳断气的那一刻,荆悬这个人也完蛋了。   荆悬是邪祟,他只会杀人、只会吞噬恶鬼,他救不了折阳。   只余一半魂灵的荆悬想明白这一点后,完全放任了自己,也放任了黑雾从他的身体里散了出去。   如果黑雾离开伞铺,必将对古滇市造成巨大的灾难。   极厄邪祟,天道不容,出世必诛。   布偶猫不停去看时间,心里数着,一边数一边在心里咒骂,它就说过,复活后的荆悬早晚会惹出天大的麻烦。   黑雾此时已经一点点的散出了伞铺,将隔壁古玩店养在外面的花草全部腐蚀掉。   只需要再往外扩散一点,隔壁古玩店的那个叫蒋暮的人也会有危险。   荆悬轻轻抚摸着折阳的脸颊,又去顺他的发丝,动作轻柔小心。   他黑眸底层燃起一片红光,在那红光里仿佛能看到血流成河的光景,那是被另一半魂灵带走的记忆,此时折阳突然出现意外,已经让荆悬无法再压抑心中的杀戮。   他抱起折阳,缓缓往伞铺外走,若是他的折阳不在了,那么他便要全天下都为折阳陪葬!   刚走到门口,折阳一声咳嗽,喉咙里发出渴望呼吸的嘶气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荆悬一顿,立刻去看怀里的折阳。   折阳伸手抓住了荆悬的衣襟,因为太着急呼吸反而呛咳了两下,他看向抱着他站在伞铺门口的荆悬,又看了眼已经被黑雾逼到柜子最上面扒着墙的布偶猫,问道:   “荆悬,你在搞什么破坏?”   不只是布偶猫,折阳这才注意到伞铺里的家具都被损毁了大部分,这黑雾又厚重又浓郁,几乎快到了遮天蔽日的状况。   荆悬低头紧盯折阳,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什么稀世珍宝。   折阳蹬了蹬腿,好不容易从荆悬的怀里跳出来,手还被荆悬拉着。   “你不是知道的吗?我死不了。不过是突然断气了一会儿,看把你吓的。”   话虽这么说,折阳心里还是很惊异的,他没想到他的断气对荆悬的影响居然这么大。   逸散出去的黑雾缓缓收了回来,可是已经被破坏的家具却是没办法复原了。   折阳挨个去看那些家具,就连油纸伞都损毁了几把。   他越看越生气,忍不住走过去双手一起掐住了荆悬的脸颊往两边扯。   “你说你发什么疯啊?我又死不了,我要是真的会死,早就在……几百年前就死无数次了。”后面这句话折阳说得很小声,可荆悬还是听到了。   他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抱住折阳,力道很大,大到折阳觉得呼吸困难。   可是他舍不得推开荆悬,就是再次被勒断手臂都舍不得推开他。   布偶猫终于从柜子上跳了下来,但还是绕着荆悬走的,它本打算出去找乐安和陶雨诗,没想到一出门就看到蒋暮蹲在一排腐烂的花面前哭泣。   “……”   它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说话,可还是觉得这个蒋暮未免太多愁善感了一点,不过就是烂掉了几盆花,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哭这么惨是死了什么人。   布偶猫路过他,顺着遗荫巷往外走,去找乐安和陶雨诗。   此时伞铺里只剩折阳和荆悬,折阳领着荆悬去蜡烛屋,看到了一支刚刚燃起不久的蜡烛。   只是这蜡烛与其他格子里的蜡烛不一样,这支蜡烛通体血红,就连燃烧起来的火焰都是红色的。   一滩殷红的烛泪慢慢流淌下来,看着还有些恐怖。   “怎么会这样……”折阳呢喃道。   复活死人本就是逆天而为,折阳为了复活荆悬,虽然这九百年所求的一直都是旁人的供奉功德,可他也从不帮助纯粹的恶人做事。   比如魏微和魏笑两兄弟,就算魏笑最后还是要从地狱里走一遭,可本质上他只不过是为了自己和母亲复仇罢了。   他杀的人本就是恶人,只是他破坏了因果循环,破坏了这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一系列因果,因此他要下地狱,可折阳是不需要承担什么后果的。   但是面前这支红色蜡烛,代表折阳曾帮助过恶人,或者说,他帮助过的人里面有什么人变成了恶人。   善恶只在一念间,折阳九百年来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可蜡烛红得这么彻底,还是第一次。   “到底是谁……”   折阳苦苦思索,一时理不清头绪,不知道这支蜡烛到底是谁给的供奉,是谁在事情结束后,又再次给了他供奉。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人现在一定求助无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折阳身上,所以才又会燃烧起一支蜡烛。   折阳需要做的只是等,他若是真的有求于折阳,早晚都会主动找上门来。   布偶猫出门去找乐安和陶雨诗,没想到两个小姑娘正蹲在遗荫巷巷口吃冰淇淋。   陶雨诗正指着不远处的一个男生叽叽喳喳地跟乐安说着什么,乐安勉强藏住了脸上的担忧,时不时回答陶雨诗两句。   布偶猫靠近,只听到陶雨诗扯着乐安激动地说:   “是学校里的男神诶!是李励飞!是李励飞!他怎么跑到这边来啦!”   乐安一直在想着他们老板的事情,心不在焉地看过去一眼,眯着眼睛仔细辨认,回道:   “是吗?可能过来玩吧。”   李励飞一个人游荡在附近,视线乱瞟,不知道在干什么。   布偶猫对什么男神不男神的可不在意,在它自己的观念里,它就是最帅的男神!   其实乐安也不在意,她以前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了,虽然她和陶雨诗是好朋友,可两个人的爱好南辕北辙。   布偶猫走过去,用爪子轻轻拍了拍乐安的后背。   乐安猛地回头,看到布偶猫,张嘴想问,又考虑到陶雨诗,只能闭嘴,眼神里都是担忧。   布偶猫做了一个侧头的动作,转身往回走。   陶雨诗看到布偶猫特别惊讶,连李励飞都忘记了:   “平时看到猫猫自己去卤肉店就觉得它好厉害了,没想到它还能自己走这么远!这真的是我见过最聪明的猫猫了!”   若是平时被这么夸,布偶猫肯定是走得挺胸抬头,恨不得让自己胸前的绒毛迎风招展,可今天它和乐安都有心事,实在是开心不起来。   一行人回到伞铺,看到折阳正坐在桌边喝茶,荆悬紧紧靠着他,一双黑眸也是死死盯着他看。   荆悬自复活后虽然见过折阳伤口愈合得快,可还没见过他死而复生,有些过激反应是正常的。   可布偶猫这次就太反常了,它可是见过很多次折阳的死亡,除了第一次,也没再见布偶猫如此惊讶。   布偶猫烦躁地甩着尾巴,看了眼陶雨诗。   乐安抿了抿嘴唇,其实她想知道关于他们老板的事情,可是陶雨诗在这里,她没办法,只能领着陶雨诗去外室戴耳机看电视剧。   等两个小姑娘避开了,布偶猫终于说道:   “不一样,这次不一样。”   “你每次死而复生的时间都很快,但是这次还是有区别的。”   折阳看了一眼表,估摸着自己刚才断气的时间,说道:   “刚才也没有死多久。”   布偶猫接连往上跳,蹲坐在高处,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间伞铺里,此时不只有折阳身上血肉的香味、荆悬身为邪祟的暗黑味道,还有一股……死气。   不是乐安和陶雨诗本就属于鬼魂的死气,而是来自折阳身上的,将死之人的死气。   布偶猫睁开湛蓝的猫眼,看向折阳,目光复杂:   “折阳,你到底做了什么?”   “虽然你体质特殊,一直死不了,但那是在不破坏因果的前提下。”   “折阳,你身上有了死气,因果正在惩罚你,就算你死不了,你以后也会一直受到因果的折磨。”   “或者,你也会变成邪祟。”   布偶猫与一般的猫不同,他偶尔能感受到活人身上的将死之气,也就是预感一定的危机。   这跟折阳的那双眼睛有点异曲同工之妙,可也许是因为这种能力太过逆天,所以他们两个都有点半吊子,时灵时不灵。   折阳看不见自己身上的因果过往,但是他大概能猜到。   为了复活荆悬的这九百年,他唯一做过比较出格的事情就是替死。   替一个本该死的人死了一次,为了从他那里换取大量的功德,在最后时刻攒满功德复活荆悬。   这是因为他太过急躁,本就不是非做不可的事情,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   折阳微微低头,轻声说:   “我大概知道是谁出了问题。”   “李明德。”   他说出了一个名字,布偶猫微微皱眉,思索片刻,迟疑答道:   “是……古滇市有名的那个大善人?就是你之前替死过的那一个?”   “是他。”折阳肯定道。   布偶猫在柜子上转圈圈,柜子上地方小,它体型又大,转得特别不方便,可是它也不敢下去,不是不想,是真的不敢。   荆悬自折阳死而复生后,一直处于狂暴的边缘,能允许布偶猫走进内室已经是大发慈悲了,此时折阳的腰一直被荆悬揽着,黑雾弥漫在两个人周围,已经变成了无差别攻击的状态。   折阳拿出手机,搜索李明德最近的情况。   李明德,68岁,名下产业囊括很广,不仅是有名的慈善家,也是非常知名的企业家,家产多到数都数不清。   折阳之所以会为他替死,是当时李明德找到他,说自己得了肝癌晚期,活不多久了,可他太过担心自己的孙子,还不能死,想求折阳帮忙。   折阳仔细查过李明德的资料,也看到了李明德的过往,不只是今生,上辈子、上上辈子,李明德都是大善人,因为他行善积德,才换来了这辈子的财富。   可他也并不是一生都一帆风顺,他的儿子和儿媳早早出了车祸,双双丧命,留下小孙子由他亲手养大,所以他很疼爱自己的小孙子,怕他死了之后没人照顾他。   因为他身上福泽深厚,所以折阳替死,天道因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折阳做了一些事情,将病痛转移到自己身上,李明德的确是病入膏肓了,折阳撑了一段时间,还是在一次回伞铺的时候,死在了布偶猫面前。   布偶猫一直以为折阳是当天替死当天就死了的,其实并不是。   肝癌病人晚期经历的折磨他都替李明德经历过了,只是他每次恢复得太快,所以布偶猫看不太出来,直到最后一次病情爆发,折阳直接断了气。   “蜡烛屋燃起了一支红色的蜡烛。”折阳说道。   红色的蜡烛说明这个人,由善变成了恶。   “他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居然能让他几辈子的福泽都毁于一旦。”   “很奇怪。”折阳微微歪头思考。   伞铺开了这么多年,每一次的因果缘分不是碰巧遇到就是他自己用寻灵盘找的,而李明德是自己找上来的。   折阳当时太着急,越是快要成功复活荆悬,他越是冷静不了,等待不了,所以他压根没有仔细思考,在查了李明德的福泽后就答应了下来。   “他是从哪里知道的我,又是怎么找到我的?”折阳轻声自语着。   布偶猫又开始在柜子上转圈:   “无论如何,你必须赶紧解决他,你和他才能各归各位。”   折阳闭上眼睛,神情上终于露出了疲惫和脆弱。   他靠到荆悬怀里,短暂地放纵自己软弱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与折阳的猜测一般,李明德是在一个雨夜来到伞铺的。   他举着一把漆黑的大伞,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到伞铺门口敲门。   折阳开门,李明德抬高伞面,看着折阳轻笑,笑容里满是苦涩。   他抬起另一只手,手里攥着折阳曾经给他的那把伞。   伞上面绘着的“卍”字符已经褪色了,边缘残缺金光不再,就连伞面都破破烂烂。   他一个马上快七十岁的老人,对着折阳卑躬屈膝、满脸请求。   “小老板,你给我的伞坏了,还能修吗?”   作者有话要说:荆悬:适当的示弱可以增进感情。   折阳::)   感谢在2021-06-09 05:30:16~2021-06-10 19:11: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松菜奈10瓶;qweasd月、邱璃墨、A Kap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六章 学校陪着我   “李明德,你是第一个弄坏伞的人。”   “伞铺送出去的伞,哪有说修就修的道理。”   折阳冷着脸,与李明德说话的语气很冷漠,一点都不留情面,仿佛李明德在他面前不是一位年近七十的老人,而是一个犯了错误的孩童。   其实也差不多,折阳九百来岁,别说是一个普通人了,就是布偶猫这样活了百来岁的,在他眼里也都是小孩儿一样的年纪。   李明德沉默着低头,整个人举着伞颤巍巍地站在大雨里,折阳全程都没打算让他进伞铺。   他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沓纸张,想要递给折阳,又因为手没什么力气,伞歪了纸也掉了。   一沓白纸撒在地上,瞬间湿了大半。   他又弯腰去捡,捡起来抹了抹上面的湿泥,再次递给了折阳。   “肝癌晚期,我快死了。”李明德说道。   话落,他手里的黑伞到底是拿不住了,整把伞从手中脱落,翻转掉在地上,雨水噼里啪啦地砸进去,瞬间就积了一小洼水。   “小老板,我还不能死,求求你,再救我一次。”   折阳不接他递过来的纸,那一沓白纸就是李明德的病历单,跟月余前的一样,肝癌晚期。   自折阳替死之后,他本可以安享晚年,活到百岁,可如今一切都变了。   折阳看都不看他的病历单,目光落到还在不断积攒雨水的黑伞上。   “人心要是变了,就像那把伞,雨水再怎么冲刷,也洗不干净了。”   外室和门口隔着一扇屏风,陶雨诗自来到伞铺一直和乐安睡在她在外室的小床上。   此时听到了动静,陶雨诗好奇地往外张望,乐安在疯狂打岔分散陶雨诗的注意力,就怕她听到什么奇奇怪怪的话题再询问她,她要怎么解释?   结果陶雨诗也没说什么,只是嘟囔了几句:   “外面是谁呀?大晚上下这么大雨还来买伞吗?也是,下雨当然要买伞呀,说什么我也听不清,就是莫名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呢。”   李明德听了折阳的话,老眼里满是羞愧,甚至还闪着泪光。   他直接在大雨里给折阳跪下,膝盖重重砸在青石板路上,声音不小。   折阳冷眼看着,没阻止也没打算扶。   他问:   “李明德,在我替你死了之后的这段时间里,你都做了什么?”   “还有,当初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李明德低垂着头,被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本就身体孱弱活不了多久了,此时更是瑟瑟发抖。   “是……是一个人,穿了一身黑衣服,打着伞还戴着口罩,我没看见脸,他说只有遗荫巷伞铺,能救我的命。”   “我已经是晚期了,药石无医,当时虽然不怎么信,可还是找了过来……”   他将找到折阳这件事回答了,却避开了折阳的另一个问题。   折阳刚要再说话,余光看到一缕黑雾飘过去,他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黑雾,捏在手里捏了捏,黑雾瞬间就成了软趴趴的一团。   荆悬从李明德出现就站在折阳身后,背后灵似的,双眼泛着红,死死盯着李明德,他虽然大脑混沌,可他似乎知道折阳会突然断气与眼前的人有很大的关联。   刚才若不是折阳抓住了那缕黑雾,说不准荆悬想要做什么,杀了李明德也说不定。   “李明德,你要是不肯说,这一次,谁也救不了你。”   话落,伞铺的大门已经关上了。   李明德兀自在大雨里又跪了一会儿,他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腿沉重,根本没有力气。   这时候隔壁的古玩店突然打开了门,蒋暮一脸惊讶地从里面走出来,捡起地上的伞,扶起了李明德,想领他进自己的古玩店。   “老人家!您这是做什么呢?大晚上的跪在雨里?怎么能这么不心疼自己的身体?要是你家小辈知道了,肯定要心疼的!”   “快来我这里暖和暖和再走!我给您找身干净衣服!”   李明德本不想去蒋暮的古玩店,听了蒋暮的话,不知是哪一句触动了他,他就这么沉默着在蒋暮的搀扶下走了进去。   古玩店门口,被荆悬的黑雾侵蚀腐烂的花盆里只有泥土,黑黝黝的,被雨水浇了个透彻,也不知道会因为花朵死亡而哭泣的蒋暮,还会不会再种上几朵。   折阳从李明德那里得到了一部分答案,算是确定了有人在背后推动事情发展这个猜测,并且这个人是敌非友。   只是这件事依旧毫无进展,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不知道荆悬的另一半魂灵到底在哪里。   一想到荆悬丢失的一半魂灵,折阳总要做几张锁魂符来尝试一下,看着锁魂符一次又一次地掉在原地,折阳从失望到渐渐茫然。   “骨头架子,你那另一半魂灵,到底跑哪里去了?”   “你说你埋在地里也不老实,背了一身罪孽不说,还要搞丢自己的一半魂灵,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不让人省心”这话放在以前,是荆悬经常用来说折阳的,没想到如今被折阳反过来用到了荆悬头上。   荆悬也不回答,黑眸只知道看着折阳,坐在折阳身边,折阳动一下,他眼珠子就跟着转一下。   折阳没从李明德那里问出其他事情也不好受,只要一天不解决李明德的问题,他的身体就会一直出事。   他会不断被因果惩罚,直到最后变成厄失去理智去作恶,下地狱为止。   只是折阳还不确定他到底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这个不确定第二天就得到了验证。   第二日一早,折阳刚刚起床,正打算收拾一下查查李明德的相关信息,他刚刚走到外室,身体一软就倒了下去。   从折阳出事后,荆悬总是缠在折阳周围的黑雾又多了几缕,这次也是及时抱住了折阳,没让折阳摔在地上。   可他再次亲眼目睹了折阳的突然断气,在他面前,甚至是在他的怀里,悄无声息地死去。   荆悬抱着怀里的折阳,黑眸里的黑像沉进了深海里,压抑到让人窒息,里面的疯狂已经要控制不住了。   布偶猫倒抽一口气,它就知道因果的惩罚不会很轻,没想到因果是直接想要折阳的命。   只是折阳死不了,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再一次又一次的复活。   这一次折阳突然断气,就在乐安的面前,她手里还抓着装满粥的碗,那是她特意早起给折阳熬的,专门补身体用的。   此时她还拿着那只碗,双手扣着碗边,死死抓着,指尖泛青,手指被烫红了也没意识到。   因为乐安没反应过来,这一回没有人能够带着陶雨诗离开,陶雨诗也直面了折阳的死亡。   她神情怔愣片刻,紧接着想要上前看一看折阳到底怎么了。   在她向着折阳迈出第一步时,黑雾已经无差别地攻击了过来。   乐安终于反应了过来,吓得摔了手里的粥碗,一把扯开了陶雨诗。   布偶猫也终于忍不住大喊出声:   “骨头架子!荆悬!”   “你不能伤害其他人!你清醒一点!你要是伤了陶雨诗和乐安任何一个,折阳醒了一定会跟你生气!”   布偶猫很聪明,它抓住了荆悬在意的重点,专门用这个来威胁他。   果真荆悬四散的黑雾停了下来,但也没收回去,就虎视眈眈地漂浮在四周。   上次陶雨诗被乐安捂住了眼睛,她又刚死不久,平日里荆悬淡淡的黑雾她也看不见,偶尔凝实一些,乐安也慌忙掩饰过去了。   这回陶雨诗看着差点让她再死一次的黑雾,后退一步,腿软坐在了地上。   她看着荆悬怀里的折阳,无助地看向乐安,抖着声音问道:   “安、安安,他怎么了?你表哥……他怎么了?他为什么……为什么看起来像死了一样?”   “就那么突然的,在我面前……”   “还有那些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   “安安,你一直在瞒着我什么?”   “他怎么死了?他为什么死了?”   “死了……死了……”   折阳的死亡对陶雨诗的冲击非常大,正在伞铺兵荒马乱的时候,蒋暮走到伞铺门口敲了敲门,高声问道:   “老板,你在吗?昨天来的那位自称李明德的老人留下一封信,让我帮忙转交给你。”   本就处于茫然、疯癫状态的陶雨诗,一听到“李明德”三个字突然尖叫了起来。   她这段时间一直在缓慢向厄转变,此时瞬间转变成了厄,接连的尖叫又刺耳又让人觉得恐惧。   不是对于尖叫的恐惧,是来自于陶雨诗本人刻骨铭心、永远也忘不了的恐惧。   她双眼流出血泪,尖叫着冲出了伞铺。   折阳刚刚死而复生喘匀了一口气,就见到了陶雨诗变成厄跑了出去。   他猛地从荆悬怀里起身,一手不自觉地撑着荆悬的胸膛,追问道:   “怎么回事?她怎么了!”   乐安看到折阳再次复活,本该开心的,可她的好朋友刚刚变成厄跑了,她拿起伞,也顾不上多说什么,径直追了出去。   “老板我先去找诗诗!”   折阳立刻站了起来,也想要追出去。   “乐安!不能去!”   变成了厄的魂灵与恶鬼没什么两样,看到乐安只会无差别的攻击她,乐安若是现在去追陶雨诗,会十分危险。   可折阳刚迈出去一步就发现自己走不动了,荆悬的黑雾缠着他,不让他离开自己半步。   “折阳,你去哪儿?”荆悬缓缓抬头,轻声问道。   他这一句话说得太顺畅太正常,没有平时的断断续续,让折阳心脏重重一颤。   就在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荆悬恢复正常了。   可在他抬头看到荆悬的那双黑眸时,发现并非如此。   此时荆悬的黑眸中溢满了杀戮和残暴,他在压抑着无穷无尽的恶意,不断用仅有的意志力控制自己,却也难以容忍折阳离开他半步。   折阳在他面前断气了两次,这对荆悬的刺激无疑是巨大的,巨大到比布偶猫的猜测还要可怖的程度。   伞铺的大门敞开着,蒋暮只觉得身体一凉,周身掀起一股凉风,紧接着就见乐安撑着伞冲了出来,路过他头也不回的跑了。   他手里还拿着李明德昨夜留下的信,他见伞铺里没人愿意理他,也不好意思直接进去,只得把信用石头压在了伞铺门口,又回了古玩店。   最近卫迭意被卫舒隽看得严,总也跑不出来,古玩店只有蒋暮一个人,孤单得很。   “折阳,你哪里都不能去。”   “一步都不许离开我。”   “一步,都不能。”   荆悬一连说了很多话,他死死盯着折阳,黑雾越缠越多。   折阳抓着黑雾,与荆悬深黑的双眸对视,怔愣住了。   从他们疏远以后,从荆悬复活以后,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识到了荆悬对他的在乎。   有那么一瞬间,折阳都不想再思考荆悬对他的在乎到底是不是因为他的血肉,他想……冲上去狠狠亲荆悬一下。   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在布偶猫震惊的猫脸下,折阳一把扯过荆悬的领子,抬头狠狠亲了上去,甚至还用力咬了荆悬的下唇。   “荆悬,放开我,听话。”   “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以及……”   折阳退开,拉住了荆悬的手,说道:   “陪着我。”   荆悬黑眸里映着折阳,视线又落到折阳的唇上。   他缓缓靠近,似乎意犹未尽想要再亲一亲,可他到底没再做什么,缠着折阳的黑雾慢慢松开,折阳立刻牵着荆悬的手跑了出去。   乐安追着陶雨诗,陶雨诗跑得很快,眨眼就没影了。   她正焦急,就看到折阳和荆悬赶了过来。   折阳看到孤身一人的乐安就猜到她没追上陶雨诗,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事是陶雨诗并没有伤到乐安,坏事是……陶雨诗很可能已经想起了自己死时的记忆,现在没准就在去复仇的路上。   因果自有天罚,谁都不能主动复仇,就像最终会去地狱走一遭的魏笑一样,陶雨诗如果真的做了什么,也是要下地狱的。   折阳并不了解陶雨诗,他看向了乐安,用非常认真的语气问她:   “你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她如果要为自己报仇,最可能去哪里?”   乐安肩膀颤抖,她双手抱臂,手指紧紧扣着自己的胳膊,强迫自己冷静,不断回忆她和陶雨诗相处时的细节,甚至包括生前的一切。   片刻后,乐安慌张抬头,说道:   “学校……她很可能去学校……”   陶雨诗生前有个喜欢的男生,就是学校里的大众男神李励飞。   李励飞学习成绩不错,家境听说也很好,才十几岁的年纪,世界各地几乎走遍了,又出手阔手,随手拿出来一件东西都是名牌,羡慕坏了身边的一群同学,喜欢他的女生不少,陶雨诗只是其中一个。   可是上次她们两个坐在那里吃冰淇淋的时候,陶雨诗看到李励飞时虽然依旧激动,可眼神里的迷恋和喜欢……都不见了。   她和李励飞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   乐安的学校离折阳的伞铺还挺远,正好一辆出租车路过,折阳几人就上了车。   布偶猫本想追上来,闷头跑出来,又折了回去。   它去蜡烛屋扒拉出一堆折阳平时削的竹片,装进自己的小布包里,甚至都来不及背上,叼着就跑了。   伞铺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大门敞开着,也不怕别人来偷。   等他们都走后,蒋暮从自己的店里走出来,手里还捧着几株新鲜的花苗。   他用小铲子翻了翻花盆里的土,打算把花苗种进去,没忍住抬头看了几眼伞铺。   伞铺门口隔着屏风,但他知道里面已经没有人了。   突然,一股卤肉的香味飘过身边。   这女人正是陈记卤肉店的老板娘,她身边跟着胖嘟嘟的小孩就是之前布偶猫求折阳帮忙,被乐安抢了糖的小草。   蒋暮以为他们拎着一袋子卤味是要送给折阳他们的,没想到女人走到了伞铺门口也没往里进,就在门口对面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她自己翻开拎着的袋子,开始扒鸡翅、鸡爪子给小孩子吃。   小孩子蹦蹦跳跳的,也不多问,把路边的石子当球踢,时不时被妈妈喂一口肉,然后笑嘻嘻地说道:   “妈妈我还要!”   折阳的伞铺在遗荫巷最末尾,陈记卤肉店在巷头,伞铺的人接二连三地跑出去,不只蒋暮会知道,陈记卤肉店也会知道。   女人和小孩子似乎总做这样的事情,他们也不说话,就一个默默地剥着卤味的骨头,一个一边玩一边吃,像是在守着空荡荡的伞铺。   蒋暮走过去打了声招呼,女人很有礼貌地回了几声,再就不怎么说话了,似乎不善交谈,蒋暮随意问了一些问题,女人也回答得模棱两可,不只是她不说,就连小孩子都不说。   见他们一副不打算沟通的样子,蒋暮只得继续种花,重新种好了花,他又兀自回到古玩店里去了。   此时折阳一行人终于到了乐安曾经的学校,乐安撑着伞,脸上妆容精致漂亮,头发烫着梨花卷,跟以前变化很大,一时也没人认出她来。   高中学校和大学可不一样,管得很严,折阳他们根本不能轻易进去,陶雨诗一个魂灵,普通人又看不见,当然是畅通无阻。   折阳微微皱眉,看向了乐安。   “你先进去,我们绕后想办法。”折阳道。   说着他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乐安的手背上画了个奇怪古老的符号。   “注意安全。”   折阳一画完符号,乐安就觉得浑身涌过一股暖意。   她郑重点头,走到无人的角落,收起伞,变回魂灵的透明状态,跑进了学校里。   折阳领着荆悬绕后,抬头看到了几个监控器。   平时破坏监控器这种活都是布偶猫在做,此时布偶猫还没赶上来,折阳观察了一下旁边树的高度和角度,打算自己来。   荆悬却扯了把折阳,两个人一直牵着手,折阳心里着急,都快忘了这回事。   此时荆悬突然扯他,将他一把扯进怀里,折阳背靠着荆悬的胸膛,才意识荆悬的手都被他握得温热了。   哪怕荆悬是邪祟,浑身再冰凉,可折阳是温暖的,只要抱在一起,荆悬早晚也会变得温暖。   荆悬不让折阳爬树,他抱紧折阳,黑雾悄无声息地窜上去,瞬间就割断了几个监控器的线路。   紧接着荆悬用力一跳,踩着几条腾空的黑雾,竟然直接带着折阳跳进了学校。   折阳微微瞪大眼睛,赶忙看了眼四周,心里呼出一口气,幸好这里是个死角,没什么人来,不然看到荆悬这样子跳进来怕是要吓死。   两个人虽然进了学校,也不敢乱跑,被发现肯定是要被保安赶出去的,只能贴着楼边走。   折阳翻出手机给乐安打电话,乐安一直未接。   此时乐安刚重新撑起伞,正站在教学楼一楼的楼梯口,听到手机铃声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就被一个跑下来的男生撞了一下。   男生不耐烦地骂了一声“艹”,与其说是骂人,更像是语气词。   他染着学校绝对不会让染的银灰发色,戴着耳钉,手指上戴了好几个细圈戒指,看到乐安被撞掉地上的手机,弯腰捡起来。   “啧,没撞坏吧?”   乐安茫然地看着这个男生,这男生穿着高三的校服,可她并不认识,应该是她离开之后才来的转学生。   见乐安不说话,男生眉头微皱,指尖划了下乐安的手机,见是指纹密码,直接抓住乐安的右手,五个手指都试了一下,解开锁打开微信,加了他自己。   “你自己去医院看看,有事联系我,手机要是出问题了也联系我。”   说着男生把手机扔给乐安,转身大步跑了,似乎很着急。   现在正是上课时间,能跑得那么着急的……   只能是逃课了。   正在这时,乐安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她赶紧切了震动,接听起来。   折阳和乐安通话,决定和乐安分开寻找。   乐安心里有疑虑,她的直觉告诉她陶雨诗没准已经直奔李励飞的班级去了,可她又没办法解释这种直觉,到底是没有跟折阳说。   挂了电话,她深吸一口气,直奔李励飞的班级。   与此同时,陶雨诗已经站在了李励飞的身后。   李励飞正在认真听课,他长相帅气,就连写得字都很好看,本子上的笔记工整,偶尔撑着下颌,一幅漫画里的窗边帅哥模样。   班级里总有女生偷看他,他像是习以为常,但他绝对想不到,此时在他身后,有一只鬼正在光明正大地看着他。   陶雨诗不断流着血泪,看着面前的李励飞,死前痛苦的记忆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脑海里播放。   “好疼啊……救救我……求求你了……谁能来救救我……”   她无声呢喃着,伸出已经紫黑的双手,掐向了李励飞的脖子。   作者有话要说:荆悬:没有亲亲抱抱是不能好了。   折阳:长了那东西之后就是事多。   我来了!因为昨天临时请假有事!今天早早起来写更新了!   感谢在2021-06-10 19:11:26~2021-06-12 06:1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qweasd月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七章 因果少女的哭泣   乐安也来不及细究这个男生是不是逃课、是不是转学生,她甚至看都没看自己的手机有没有摔坏的地方,径直往楼上跑,想了想还是飞奔进女厕收了伞才出来。   她有点后悔进学校又撑开伞的行为,她实在是太贪恋当一个普通人的感觉,她清楚自己早晚都是要走的,如同杨守诚、温书清、消防员、魏笑和树灵他们一样,死人怎么能在活人的世界里生存呢。   所以她恨不得每分每秒都撑着伞,就算不是……也假装自己还活着。   乐安收了伞速度快了不少,她飞快跑到李励飞的班级,看到站在李励飞身后,双手已经掐在李励飞脖子上的陶雨诗。   她不再是伞铺里普通女生的模样,不再漂漂亮亮,不再青春靓丽,她一身尘土、身体腐烂,脖子上一圈青红的掐痕,双眼通红不复清明。   “诗诗!”   乐安魂都快吓飞了,立刻高声喊道,冲了过去。   陶雨诗对她的招呼没有反应,她维持着掐住李励飞脖子的动作,神情时而痛苦时而狰狞,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死前的记忆。   她喜欢李励飞。   像所有小姑娘一样,她也有着对未来的无限向往,她爱美、喜欢唱歌,有自己的梦想,还有一个喜欢的男孩子。   李励飞很优秀,他从高一就是学校里的男神。   他哪里都好,连拒绝女孩子的告白都是温柔的、礼貌的,他会亲自归还女孩子写给他的告白信,他……   陶雨诗微微歪了下头,脸上的神情安静了不少,掐在李励飞脖颈上的双手缓缓向后退。   他还帮过她,帮他吓唬走了跟在她身后的醉汉。   可这喜欢毁了她。   那天,是她特意选的好天气,不只是天气,日期、星象什么都好,最适合告白了。   她放学偷偷跟在李励飞身后,她抱着自己的背包,里面有她通宵一夜才写出来的告白信,比起什么短信、快捷的聊天软件,她还是喜欢手写,这才最有意义和仪式感。   小女生脱掉校服放进背包里,把卷在腰间的裙子放下来,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跟在李励飞身后,一路穿过小巷,看到李励飞……走到了一群抽着烟的混混身边,自然地接过烟抽了起来。   抽个烟而已,有什么的。   陶雨诗想着,她甚至觉得这个样子的李励飞更神秘,比起学校里乖学生的模样更吸引人。   可紧接着李励飞打破了陶雨诗对他的一切幻想。   李励飞蹲在路边,和几个混混一起笑闹,说着乱七八糟的混话。   “飞哥,听说昨天又有个女的跟你告白啊。”   “是啊,我也听说了,胸那么老大!”小混混说着,双手猥琐地在胸前比划着。   在学校里对女生特别绅士、温柔的李励飞,一脸不屑的吐出一口烟,说:   “大有什么用,都下垂了,也不看她胖成什么样了,脸上抹得那么厚,跟脖子都不是一个颜色了,还好意思跟我告白。”   “飞哥,你要是不喜欢,怎么不给我们玩玩啊?”   “你不动脑子吗?我在学校辛苦维持的形象还要不要了?”李励飞抬脚踢了那个混混一脚,也没认真,继续笑骂着。   陶雨诗抱紧怀里的背包,这些日子对李励飞的迷恋慢慢消散,她觉得背包里被她小心保护的告白信简直是笑话。   此时在她眼里的李励飞,一张俊脸显得猥琐,整个人再也不是什么校园男神,反倒像个社会渣滓。   “不是,飞哥,我就不懂了,这人该什么样就什么样,为什么非得装样子呢?你本来就不是那样的啊!”又一个小混混问道。   李励飞歪嘴笑,不大的年纪非要装出高深莫测的模样,脸上猥琐的气息更浓。   “你看我爷爷,一辈子大善人,谁遇到他不都得尊称一声‘您’?谁不对他恭恭敬敬的?这人啊,就得装样子。”   “就像学校里的那堆白痴女,一个个脞成什么样了,跟我告白,我不每一个都很礼貌温柔的拒绝么?你知道我在学校里的形象吧?谁不喜欢我?”   李励飞话没说话,一个背包就被扔到了他的脑袋上。   陶雨诗到底是没忍住,一把扔了包,冲上去就扇了李励飞一巴掌。   “你混蛋!你怎么能这么说?没想到你!你居然是这种人!”   “我不会再让你装下去的!我会告诉其他人的!”   “你简直、简直……”   陶雨诗气得说不出话,捡起自己的背包转身要走,被李励飞一把揪着头发拽了回去。   李励飞一脸狰狞:   “你想跟谁说?我让你走了吗?”   紧接着……   陶雨诗掐着李励飞脖子的双手又一次收紧,正在认真听课的李励飞突然感到窒息,一下子从座位上摔下来倒在地上。   周围的同学被吓得站了起来,见李励飞开始翻白眼,立刻冲上去查看,讲台上的老师也冲了过去。   乐安穿过人群,冲过来握住了陶雨诗的手。   “诗诗!不行!不行!杀了他你会下地狱的!”   陶雨诗已经变成了厄,她的脑海里只有痛苦和仇恨,哪里听得进去乐安的话,乐安刚抓住陶雨诗的手腕就被一股阴气震了出去。   她只是普通鬼魂,跟恶鬼和厄打斗,就会像曾经的杨守诚一样,变成破破烂烂即将魂飞魄散的灵魂。   折阳在她手背画着的血符闪起一道光,挡在了乐安面前,她只是摔在了地上,没受什么伤。   李励飞已经快挺不住了,他不停抓挠着自己的脖子,偏偏脖子上什么都没有。   同学老师看不出他怎么了,只知道他似乎是上不来气。   没人看到一个女孩子的冤魂正流着血泪掐着李励飞的脖子,她干裂、紫黑的双唇还在开开合合,痛苦的呢喃着:   “救救我……放过我……求求你……我不敢了,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那天,李励飞把陶雨诗打晕带回自家别墅关了起来,就关在了地下一层。   李明德家的别墅很大,地下一层被他装修成了专属游乐场,里面什么游乐设施都有,他不喜欢李明德管他太多,李明德唯一的儿子儿媳去得早,他很宠自己的孙子,太疼爱了,从小将李励飞宠得无法无天。   李励飞经常带着他的狐朋狗友过来玩,李明德知道却管不了。   所以李励飞在地下室藏一个人李明德根本发现不了,陶雨诗就这么失踪了。   她的家人哪里都找不到她,监控只看到她开开心心地抱着背包从学校离开。   那段时间,她一直被李励飞关在地下室折磨,有时候是他一个人,有时候带着那群小混混一起。   直到有一天李励飞喝多了酒回来,兴奋中掐住了陶雨诗的脖子。   陶雨诗当场休克,但并没有死亡。   李励飞吓到醒酒,他看着陶雨诗破破烂烂的身体,最后拖着她往出走。   他出来的时候却不巧撞见了李明德,李明德半夜见孙子醉酒回来,特意起床给他炖了醒酒汤想要给他。   李明德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女孩子,哪怕她几乎不成人样了。   她是李励飞的同学,她的失踪李明德也有出资出力帮忙寻找过,他永远也想不到,他们一直找不到的女孩子,被他的孙子关在地下室折磨成这幅样子,如今还被掐死了。   “李励飞!”   李明德红着眼睛大喊,手里的醒酒汤掉落在地上,那碗汤热气腾腾的,全都是一位爷爷对自家孙子的疼爱。   他抖着手指着李励飞:   “孽种!孽种!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太贪玩,你在学校里又从来不用我担心……没想到你、你……你居然丧心病狂到做出这种事情!”   李明德拿起手机就要报警,李励飞吓得扔下了陶雨诗,用力跪在李明德面前,他抱着李明德的腿,痛哭流涕不断忏悔。   “爷爷,爷爷,你不能报警,你报警我这辈子就毁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是……是他们,是我那群朋友!是他们教唆我的!爷爷你知道的,你了解我的!我在学校里一直很优秀,所有人都喜欢我!我才十七岁!你不能报警——”   面对着唯一亲人的苦苦哀求,李明德颤抖地几乎拿不住手机。   跪在他身前的是从小疼爱到大的孙子,躺在前面的是别人家的孩子,也是从小被家人捧在手心里疼爱养大的孩子,现在却被自家孙子折磨得不成人形……   “爷爷!爷爷!你、你不记得我爸妈了吗?他们从小就走得早,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爷爷,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就这一次!我错了,我改,我会改的……”   手机最终从李明德的手里掉落在地上,和撒了一地的醒酒汤一起,浑浊地混在一起。   李明德紧紧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厉声说道:   “李励飞!上楼,回你的房间去!”   李励飞脸上闪过欣喜,他赶紧爬起来,满脸鼻涕和眼泪,他连滚带爬地往楼上跑,突然又被李明德叫住。   他以为李明德反悔了,瞪大眼睛惊恐地回头。   李明德还闭着眼睛,似乎是不忍心看面前的女孩子。   “李励飞!记住你今天的话,你说你会改——”   “我会改的!我会的!”李励飞连忙保证,爬上楼梯躲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李明德慢慢冷静下来,他做了一辈子善事,可他也是知名企业家,这辈子做过无数次杀伐果断的商业决定。   每一步都险象环生,每一次他都赢了,没想到临到老……   他戴上黑胶手套,托着陶雨诗的手臂,将她拉到了别墅的院子里。   李励飞的父母很喜欢郁郁葱葱的院子,生前总是把这别墅的院子打理得很好,两人去世后,李明德怀念他们,这院子也一直修整得很好。   正中央一棵高大的樱花树,郁郁葱葱的,虽然已经过了开花的季节,可还是很好看。   他连夜挖了一个大坑,费尽了力气,将陶雨诗扔了进去,又一点点地往里盖土。   土慢慢盖满了陶雨诗的全身,只剩一张青紫的脸。   陶雨诗就是在这时睁开了眼睛,她眼前朦胧撒了一捧土,可她还是看到了李明德。   她认识李明德,李励飞的爷爷,古滇市谁不知道李明德,做了一辈子善事的企业家。   在被李励飞关着折磨得这段时间,她总是在观察着李明德回来的时间,她从没放弃过逃出去的想法,她才十七岁,她想活下去,她想要活下去!   李明德就是她唯一的希望,李明德要是发现了她一定会救她!   好几次她差点就被李明德发现了,都被李励飞抓了回去,只要被抓回去就要面临更可怕的折磨。   这一次,她终于见到了李明德,可是她太疼了,疼得浑身都动弹不得,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祈求,流着泪祈求他:   “李爷爷……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李明德手里的铁锹掉在了地上,他面上看着镇定,可他也害怕也慌乱,他跪在了土坑旁边,不敢置信地看着陶雨诗。   他万万没想到,陶雨诗居然没有死!   陶雨诗哀求着她,声音越来越小,泪水混着泥土几乎糊住了脸。   李明德赶忙用双手去扒开泥土,扒着扒着动作就变慢了。   他的孙子长得很像他儿子,自小就成绩优秀,性格也好,谁都喜欢他。   他的孙子才十七岁。   如果陶雨诗获救……一切真相都将公之于众。   他老了,名声什么都无所谓,可李励飞的一辈子还长,他不想李励飞像他爸爸一样,那么早就结束生命。   如果陶雨诗活着……   李励飞这辈子就毁了……这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他的孙子那么骄傲……   李明德抖着手,把扒开的土又慢慢往陶雨诗身上填。   “女娃啊,你要怪就怪我,我李明德行善积德一辈子,只错这一次,求你原谅我……”   陶雨诗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泥土慢慢落进了她的五官,堵住了呼吸的通道,她才十七岁的生命,结束在了盛夏绿茵茵的樱花树下。   她最后只听到李明德抖着嗓音跟她说:   “对不起……”   “不够、不够、不够……”   如今已经变成厄的陶雨诗呢喃着,她掐着李励飞,双眼越瞪越大,先杀李励飞,再杀李明德,光是对不起怎么能够,她死了,她已经没有这辈子了!   她不要什么下辈子,她只要这辈子!   乐安还要再冲上去,被赶到的折阳按住了肩膀。   教室里乱成一团,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抓挠自己脖子即将窒息死亡的李励飞身上,没人注意到门口多了两个人。   折阳看着眼前的一切,垂下了眼帘。   “乐安,你管不了她了。”   “陶雨诗已经送不走了,这是他们的因果,谁都不能再插手。”   乐安回头,第一次厌恶起折阳总是平静、淡漠的神情来。   “诗诗是我朋友!我怎么能不管她!”   说着她甩开折阳,冲向陶雨诗。   她紧紧抱住陶雨诗,不管陶雨诗身上的鬼气怎么伤害她也不肯松手。   “诗诗,你不能杀人,你不能下地狱,他们做了什么,你告诉我,我帮你报仇,我帮你,你不能下地狱,你还有下辈子呢……下辈子我们还当好朋友!”   折阳给乐安画的血符已经消失了,她不断被陶雨诗的厄气伤害,身上出现了很多细小的伤口。   再这样下去,乐安会像杨守诚一样面临魂飞魄散的风险。   这本不该是折阳继续管下去的事情,他自己的事情还一团乱麻,连荆悬的事情他都没搞清楚——   可是……   他看向了荆悬,荆悬也是厄,甚至是世间极厄。   布偶猫突然从拐角冲了出来,嘴里叼着小布包,跑到折阳面前,小布包掉落下来,里面的竹片露出来,它跑了一路,都快跑断气了,立刻瘫软在地。   折阳看到竹片,来不及再细想任何的因果循环,他拿起竹片咬破指尖,一连数张符咒扔出去,将陶雨诗困在了里面。   但陶雨诗的怨念太强,折阳的符咒支撑不了多久。   折阳看向气喘吁吁的布偶猫,嘴唇动了动,布偶猫深吸一口气,不再休息,飞快跑了出去。   不过片刻,李励飞班级内和附近走廊一切的监控设施全部被毁坏。   折阳看向荆悬,握住荆悬的手,说道:   “用黑雾抓住她,只抓住,不伤害、不吞噬,能做到吗?”   吞噬是极厄邪祟的本能,荆悬平时不主动去作恶已经是极大的忍耐,折阳让他用黑雾困住厄却不吞噬,这跟让一个饥饿到疯狂的人不吃东西一样残忍。   荆悬深深地看了折阳一眼,黑雾猛地窜了过去,掠起的风让不少学生感到寒冷,在盛夏里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手臂。   教室里的人终于注意到门口多了两个奇怪的人,不等他们探究,已经开始翻白眼的李励飞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活了下来。   陶雨诗被黑雾缠着,嘶吼着、挣扎着被带到了折阳面前。   乐安从地上爬起来,紧紧跟了上来。   折阳看着几乎贴到他面前狰狞可怖的脸,叹了口气。   他弯腰捡起乐安掉在地上的伞,重新递给她。   “走吧,回伞铺。”   布偶猫也赶了过来,几步跳进乐安怀里,瘫软成猫饼,这回他可是累坏了。   教室里的师生再次被李励飞吸引走注意力,没人注意折阳一行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们躲开监控,离开时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   李励飞被抬走,送去了医院,没死成。   陶雨诗流着血泪,一直没停止挣扎,她如今的脑海里只有仇恨。   他们回到伞铺,陈记卤肉店的老板娘刚好喂完小草最后一口吃食。   她抖了抖裙子,站起来,也不跟折阳他们打招呼,领着小草,与他们擦肩而过,回到了巷头的卤肉店。   布偶猫看到门口一封被石头压着的信,叼进了伞铺。   折阳一连画了数张符咒,依旧困不住陶雨诗。   荆悬虽然一直不说话,可折阳知道他忍得并不好受。   折阳正要再次咬破已经长好的指尖尝试时,荆悬突然握住了折阳的手。   他低着头,缓慢又细心地舔了舔折阳地指尖,像是上面还有伤口存在一样。   折阳看着这副模样的荆悬,有些恍惚。   荆悬怕他疼,从小到大都是。   哪怕他现在魂灵不全,也怕他疼。   荆悬低头看着折阳面前画好的符咒,自己拿起一张竹片,学着折阳画的样子,指尖直接在竹片上画了起来。   他指尖所经过的地方都会留下漆黑的线条,一开始画得钝涩,到符尾已经非常流畅,就像曾经就会一般。   折阳惊讶地看着荆悬画的符咒,只这一张,就比他画的那一堆要强了。   他立刻用符咒困住陶雨诗,让荆悬撤掉了黑雾。   陶雨诗被困在蜡烛屋角落的方寸之地,不停地撞击着看不见的屏障。   乐安一直在跟她说话,可陶雨诗什么都听不进去。   布偶猫走进来,把信放到折阳面前。   折阳拆开信,快速扫过,随后扔在了地上。   乐安扑过来,拿起信看,看得满脸愤怒,她气得浑身发抖,身上被陶雨诗伤到的地方逐渐裂开。   折阳赶紧拍了张固魂符过去,看着乐安的模样,心渐渐沉了下去。   乐安撕了信,怒吼道:   “他怎么有脸!怎么敢来求情!他们一定!一定对诗诗做了很可怕的事情!诗诗……诗诗是那么好的女孩子……”   说着乐安不断流泪,她深吸一口气,突然怔愣住了,只是这怔愣很快被她自己掩饰过去,折阳没注意到,布偶猫却看到了。   李明德的信里依旧是哀求,只字未提他和他孙子李励飞到底对陶雨诗做过什么。   折阳看着面前的陶雨诗,轻声说道:   “乐安。”   “彻底变成厄的魂灵是送不走的。”   “他们有自己的因果要走,谁都插不了手。”   “但是,如果你执意想要尝试,我也不会阻止。”   他转身,领着荆悬和布偶猫走出了蜡烛屋,将里面的空间交给了乐安。   乐安看着狰狞可怖的陶雨诗,哭得不能自已。   她把折阳教他们做好的油纸伞拿过来,认真仔细地开始在上面画画,一边画一边抖着嗓子唱歌,唱得调子很青涩,却意外好听,这是陶雨诗曾经没写完的歌。   “诗诗,我知道你很疼,很委屈,很无助,没有人救你……没有人能帮助你……”   “可是你不能杀人,杀了人你就没有下辈子了,你不是跟我说好毕业后想去当练习生吗?你说你想当大明星,你唱歌那么好听,你还会写歌,你可以的,我一直相信你可以的……”   “就算、就算这辈子不行……下辈子……你一定要有下辈子……你不能因为两个人渣毁了自己,我会帮你教训他们的,我跟你保证,我一定会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报应!”   乐安一边说着,一边在伞面上画着,她画得不好看,但能看出是一处舞台,上面站着一个拿着麦克风唱歌的女孩子。   她画完,等颜料干了,小心翼翼地将伞递给陶雨诗。   陶雨诗一把打开了乐安递过来的伞,向乐安嘶吼着扑了过来,又被符咒挡住,只能站在原地吼叫,一张嘴流出无数漆黑的血液。   乐安终于忍不住,抱头蹲在恶鬼模样的陶雨诗面前失声痛哭。   伞铺内室,折阳正在查找李明德家的住址。   他也算是个公众人物,住址并不难找。   布偶猫的猫头凑过来,看着上面的照片,惊叹道:   “这房子可真大。”   折阳放大照片,看到照片里别墅门口的几个监控摄像头。   “从陶雨诗那里肯定问不出任何事情,目前猜测陶雨诗的尸体大概率在李励飞熟悉的几个地方。”   至于是不是李励飞杀害的陶雨诗,折阳并没有细想,陶雨诗对李励飞仇恨那么大,除了他还能有谁?   目前折阳的猜测是李励飞是凶手,李明德是帮凶。   “听说李励飞在学校人缘很好,可真虚伪。”布偶猫又说道。   折阳不置可否,排除了学校这个地点,他猜测李励飞一定会把陶雨诗的尸体藏在他熟悉的地方,抛尸反而不太可能,他应该不是有计划的杀人,不过若是李明德插手,那就不一定了。   “如果李励飞有带陶雨诗回自己家,监控一定有记录,李明德既然帮忙了,监控他不会想不到,或许已经删了。”折阳说道。   “不过……现在技术发达,想要恢复数据也不难。”   话落,折阳看向布偶猫。   它体型小,这些事情它去做最适合。   布偶猫甩了甩尾巴,脸上不耐烦,嘴上答应得却很快。   “知道啦知道啦,偷硬盘,对不对?”   折阳和布偶猫计划的时候,荆悬一直看着,一会儿看看折阳,一会儿看看电脑,也不知道他这个作古那么久的人,复活之后的这段时间,有没有跟上时代的进步。   等折阳再次走进蜡烛屋的时候,乐安正抱着她为陶雨诗画的那把伞发呆。   “老板……我失败了。”   折阳并不惊讶,她看着不知疲惫一直在嘶吼挣扎的陶雨诗,说道:   “她的遗愿无论都有什么,但可以肯定一点,她想报仇。”   “既然不能让她亲自动手……”   乐安瞪大眼睛,猛地看向折阳。   她知道他们老板从不多管闲事,他们老板做这一切的根本原因是为了荆悬。   她甚至从没想过折阳会愿意帮助陶雨诗,从来没有。   折阳看着陶雨诗,看着她的嘶吼和挣扎,她那个模样映在了折阳的眼眸里,渐渐变成了他自己。   他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求助着,挣扎着。   “救救我,谁能救救我……”   “好疼啊,我好疼……”   乐安不懂,陶雨诗的痛苦和无助,折阳比任何人都懂。   “我们可以做一些事情,让李励飞和李明德……得到该有的报应。”   当夜,布偶猫就去偷走了李明德的电脑硬盘。   他们找了专业人士恢复了硬盘里被删除的内容,果然找到了李励飞抱着昏迷的陶雨诗回别墅的那段。   第二日清早,就在他们准备公布视频的时候,传来了消息,李明德自首了。   在李励飞差点被陶雨诗掐死进医院的当夜,李明德不知做过怎样的心理挣扎,第二天就自首了。   那一整天,古滇市的新闻媒体都在疯狂报道这件事。   折阳带着一行人去了李明德的别墅,他让荆悬用黑雾卷着陶雨诗,又让折阳拿好那把伞。   “再试试吧。”折阳没有多说什么,就连这句话的语气都很平淡。   乐安却明白折阳冷淡的外表下,有一颗意外温暖的心,她甚至为自己之前对折阳的误会感到羞愧。   李明德家的别墅,无数媒体被警戒线拦在外面,折阳亲眼看到警察从树下挖出了已经腐烂的陶雨诗。   那么爱漂亮的小姑娘,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最后还被活埋在了土里。   李明德将一切都说了,包括最后发现陶雨诗还活着的事。   陶雨诗的父母哭得撕心裂肺,扑上去看着自己的女儿,又去捶打踢骂李明德和李励飞。   李励飞跌坐在地上,不断后退,不停摇头,还在辩解。   “我没有!不是我!我没杀人!爷爷,是我爷爷!对,是他,是他杀人!”   李明德不敢置信的回头,一脸悲怆地看着自己的孙子。   他自小捧在手心宠爱长大的孙子,此时在他眼里是如此的陌生。   警察将几个小混混压在了一边,几个小混混被吓坏了,早就将什么都说了。   李励飞想跑,也被压在了地上,他挣扎着,那张俊俏的脸蹭着泥土,沾满污垢,只让人觉得厌恶。   “我没有!不是我!是他们!是我爷爷!不关我的事!”   李明德看着那样的李励飞,闭上双眼,噙在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他怎么就信了李励飞知道悔改的话,他怎么就一时鬼迷心窍。   “励飞啊,是爷爷没教好你,爷爷做了一辈子善事,结果连自己的孙子都教不好……”   李励飞见事情毫无转机,一脸狰狞和仇恨的看向李明德。   “呸!李明德!你毁了我!是你毁了我!你说好帮我的!你说好要帮我的!什么大善人!你就是虚伪!你就是为了让别人夸赞你!尊敬你!我都是跟你学的!跟你学的——”   李明德一口气卡在喉咙里,膛大眼睛看着李励飞,他转身双膝重重跪在地上,冲着陶雨诗的尸体磕了三个头,第三个头磕下去,人再也没起来。   他已经是肝癌晚期,没想到最后却没死于肝癌,而是被李励飞活生生得气死了。   被荆悬用黑雾裹着的陶雨诗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自己痛苦的父母,慢慢不再挣扎。   她看到李明德气死了,看到李励飞被警察带走,看到那几个小混混也被押上了警车,他们都会得到应得的惩罚。   乐安踉跄着走到陶雨诗面前,递上了那把伞。   “诗诗,你走吧,你走吧……下辈子,下辈子我们还做好朋友好不好?下辈子你当大明星,我就是你的头号粉丝……”   折阳牵住了荆悬的手,荆悬撤掉了缠着陶雨诗的黑雾。   陶雨诗没再攻击任何人,她低头看着那把伞,缓缓抬起青紫的手,犹豫着,握住了伞柄。   画着丑丑画像的油纸伞被撑开,时光似乎回到了折阳亲手教她们做伞的时候。   她看着不断痛哭的乐安,抬手轻轻碰了碰乐安脸颊上的泪水。   在油纸伞下,陶雨诗终于恢复了生前漂亮的模样。   “安安,有时间……帮我去看看我爸妈。”   “我先走了。”   说着她转身,缓缓走向那颗樱花树,弯腰虚虚抱了抱自己的父母,抬头看向头顶还绿茵茵的樱花树。   “要是能再看一次樱花就好了。”   明明生前看多少次都觉得平常的东西,此时却显得那么弥足珍贵。   折阳垂下了眼帘,他没看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金光,慢慢飘向了樱花树。   下一刻,所有媒体都举着相机对准了那颗樱花树,周围人喧哗起来。   那棵高大的樱花树,在所有人面前,缓缓结出花苞,开出一树灿烂又美丽的樱花。   樱花瓣随风飘下,陶雨诗抬手想接,樱花瓣却穿过了她的手。   梦幻只存在于伞铺,离开伞铺,他们都是已死之人。   她转身,看向折阳几人,嘴唇动了动。   “谢谢。”   下一刻,陶雨诗就消失了。   乐安蹲在地上,用伞挡着自己,脸颊埋在膝盖里无声痛哭。   突然一对衣着凌乱、面容憔悴的夫妇穿过警戒线踉跄着跑了过来,看到陶雨诗的尸体,抱在一起痛哭。   “不是、不是曦曦……不是她,幸亏不是她……”   乐安躲在伞下面,听到这个声音,浑身僵硬。   樱花开得又茂盛又美丽,可也只有短短一瞬,很快就落败了。   樱花瓣落了一地,盖满了陶雨诗的尸体,小姑娘至少走的时候还算体面。   后来,媒体称今天的樱花奇迹为少女的哭泣。   李明德生前风光、人敬人爱,死后却落了永远也洗不掉的骂名。   不久后,折阳听说李励飞已经被执行了死刑。   可一命当真能抵得过一命吗?   自从陶雨诗走后,乐安消沉了很多,话也少了,整日看不见笑容。   布偶猫最近不知怎么的,陪在乐安身边的时间多了起来,它甚至愿意把赖在陈记卤肉店的时间挤出来一部分陪着乐安。   陶雨诗走后,折阳又得到了许多功德。   他让荆悬显露出骨头上的地狱召纹,发现那些漆黑诡谲的纹路当真消退了很小一部分。   只要能消退,就还有希望。   他开始教荆悬画符,他发现荆悬比他厉害了无数倍,但像是固魂符这类,凡是荆悬画的一律无效。   他到底是邪祟,只能伤人,不能救人。   陶雨诗走后的月余,秋天来临之际,卫舒隽突然登门拜访。   他带了一大堆东西,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其中贵重物品也不少,说是要送给折阳的。   折阳随手翻了翻,不等他问卫舒隽这是什么意思,荆悬的黑雾已经冲了过去。   折阳一惊,反应不及没抓住黑雾,赶紧牵住了荆悬的手想要安抚他,却没想到卫舒隽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金光,挡住了荆悬飞掠过去的黑雾。   荆悬本也没打算真正伤人,就是吃醋发酸想要给卫舒隽一点小教训。   没想到这教训还被挡了下来,他这回真生气了,凝聚起几缕黑雾又要攻击。   折阳赶紧站在荆悬面前,后背用力往荆悬胸膛一靠,主动拉着荆悬的双手环在自己腰间。   卫舒隽微微皱眉,他看不见黑雾也看不见金光,他皱眉只是针对荆悬和折阳之间的互动。   折阳打发走卫舒隽,东西却被卫舒隽执意留了下来。   卫舒隽离开后,那一堆东西立刻被荆悬用黑雾搅碎了,心疼的布偶猫不断哀嚎。   折阳本就欠着荆悬剩下的两个奖励,这回被生气中的荆悬用黑雾裹着带进了卧室。   他没反抗,有些出神。   虽然他活了这么多年,可对一些事情一直是一知半解,他只知道卫舒隽身上的金光……很像是神光。   荆悬发现折阳走神,长眉微皱,将折阳抵在了门上。   “折阳。”   折阳回神,这才反应过来他和荆悬之间的姿势太过特殊,他立刻挣扎想要下来,双腿在荆悬的臂弯里踢蹬。   “荆悬!放我下来!”   荆悬更加逼近折阳,沉声道:   “我要。”   “我要。”   他一连声地重复着“我要”,折阳只想赶紧糊弄走荆悬,连忙答应着:   “你要什么!给给给!全都给!”   荆悬贴着折阳的耳朵,薄唇冰凉,折阳的耳朵却是炙热的。   “你。”   作者有话要说:下辈子的陶雨诗是个大明星,人美声甜粉丝无数路人缘超棒,人人都爱她! 第三十八章 温星老父亲既视感   如今已经入秋,天气只会越来越凉,荆悬冰凉的体质也会越来越不受折阳的待见。   折阳侧了下耳朵,并没有拒绝,他看到墙上那一连串荆悬的照片,双手“啪”一下捧住了荆悬的脸。   “好啊,不就是要我吗?给你就是了。”   说着折阳伸长手臂搭在荆悬身上,指了指荆悬后背。   “那个方方正正的小东西,给我拿过来。”   荆悬回头看了一眼,自以为即将被投喂饱饱的,立刻控制着黑雾去把折阳说的东西拿了过来。   那是一个拍立得相机,折阳拿过相机对准自己,一张接一张地拍,表情都一个样,最后他把照片拍在荆悬胸口,非常爽快地说道:   “给!不是要我吗?这么多个我呢,都给你了!”   荆悬哪里是那么容易糊弄的,折阳自小被荆悬宠得天真,后来荆悬死了,他才慢慢变成现在的性格。   如今荆悬复活,折阳在逐渐展现出过去的影子。   荆悬本想继续缠着折阳,却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松开手放过折阳,拿起那叠照片挨个看,然后又拿起了拍立得相机。   他摸索着,对着折阳拍了一张。   照片“咔啦咔啦”的打印出来,小小的方片世界里,折阳抬头看着他,眸光是水润的,唇边泛着粉。   折阳趁着荆悬研究相机时跑了,任由荆悬在那里捧着相机摆弄。   他出来的时候发现乐安不在伞铺,布偶猫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剧,看到折阳一个人出来还有点惊讶。   折阳问道:   “乐安呢?”   布偶猫甩了甩尾巴,说道:   “不知道,拿着手机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陶雨诗走后,乐安一直窝在伞铺里不愿意出门,不再像以前那样喜欢出去玩,这次急着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折阳微微皱眉,看向了布偶猫。   布偶猫立刻蹲坐起来,说道:   “你有点想太多了,她也是个小女生行不行!你没见她这几天天天捧着手机跟人聊天吗?肯定有情况了呗。”   “哦,对了,你天天跟那个长了肉的骨头架子腻歪在一起,没注意到也正常。”布偶猫反过来怪罪折阳。   折阳没明白布偶猫的话,问道:   “什么情况?”   布偶猫惊讶地张大了猫嘴,半晌才说:   “还能什么情况,肯定是跟小男生谈恋爱了呗!”   “可她是……”折阳刚想说乐安只是魂灵,她能跟什么人谈恋爱,又闭上了嘴。   乐安撑着那把伞,只要不说,小心一点,其实也看不出来什么。   布偶猫又趴了回去,努力岔开爪子,用自己的小爪子去点平板,换电视剧。   “她的遗愿不就差谈恋爱了吗?她想谈就让她谈呗,总不能白来人间一趟。”布偶猫没怎么在意,它觉得谈恋爱哪能算什么大事。   也就荆悬和折阳,不清不楚还能搞得这么惊天动地。   乐安的遗愿。   若不是布偶猫提起,折阳都快忘记了乐安并不属于伞铺。   他又看向懒散看着电视剧的布偶猫,不只是乐安,布偶猫也是,这个伞铺九百多年来只有他自己,守着一间伞铺,也守着无尽的孤独和希望。   荆悬这时从卧室走了出来,手里举着拍立得,在折阳回头的时候按下了快门。   轻巧的快门声瞬间将折阳心中的虚无击碎,他看着站在眼前的荆悬,呼出一口气。   荆悬似乎得到了心仪的新玩具,拿着相机围着折阳拍照,不一会儿就用空了相纸,然后摊开手找折阳要。   折阳本想拒绝,想了想还是给他了。   荆悬有事情做去分散注意力,总比不停要什么“奖励”要好。   乐安出去了很久,一直没回来。   倒是小草拎着一个大兜子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一进门就坐在地上不肯走了。   布偶猫看到小草来了,电视剧也不看了,立刻跳下桌子跑到小草身边,抬头蹭了蹭小草的手心。   “你怎么来了?”   小草抱紧布偶猫,把汗水都擦在了布偶猫身上,布偶猫也不在意,这要是换做别人,布偶猫早就炸毛了。   “妈妈让我来送点吃的。”   折阳看到那一大兜子吃的,有些惊讶。   他和陈记卤肉铺本没什么渊源,一切的联系都因为布偶猫。   布偶猫之所以会留在伞铺,他猜测应该就是为了守着那间卤肉铺。   所以平时都是布偶猫自己叼着一些吃食回来,对方主动送还真是少见。   小草蹭完自己脸上的汗,无情的放开布偶猫,左右看看,一脸的神神秘秘。   他本就胖嘟嘟的,故作神秘的模样实在可爱。   小草小步走进屋子里,走到折阳面前,扯了扯折阳的衣角。   折阳垂眸看着小草,到底是弯下腰,让小草靠近他耳边说话。   小孩子的声音细细嫩嫩的,声音也很小,生怕别人听到。   “哥哥,妈妈让我告诉你……隔壁不是好人。”   说完小草就转身跑了,他一跑荆悬就扔了相机,靠在了折阳身边。   他对折阳的占有欲强到可怕,要不是地狱召纹消退了一些,他的理智多了一点,刚刚都不可能让小草靠近折阳。   小草正为自己完成妈妈交给他的第一个重要任务而激动,早就把布偶猫给忘了,也没打招呼,路过它就跑了。   布偶猫气坏了,追上去几步,想了想又退回来,问道:   “小草跟你说什么了?”   折阳的眸光缓缓看向隔壁,微微皱眉。   他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   布偶猫看懂了折阳的唇形,也看向了隔壁。   隔壁的古玩店这几天安安静静的,倒是都开着门,只是一眼也看不见店里有人。   倒是古玩店门口的空花盆里又种了花,长得也太快了点,前几天看着还是花株呢,今天花都开起来了。   布偶猫吸了吸鼻子,打了个喷嚏。   “搞什么,我怎么觉得有股臭味。”   折阳也仔细闻了下,并没有闻到。   布偶猫也没当回事,远离了门口,又重新趴回桌子上看无聊的电视剧去了。   荆悬挂在折阳背后,像个背后灵,折阳走一步他就走一步。   他对拍立得相机的兴趣消退得太快了,照片再有趣也没有抱着折阳的真人来得实在。   折阳这段时间一直没再用寻灵盘,一是想抽时间教荆悬画符,二是见地狱召纹并没有出现异变,决定休息一段时间。   乐安天黑才回来,这段时间一直丧着的小脸终于带上了一点笑容,一进门刚收了伞,就见布偶猫和折阳都在盯着她看,除了荆悬在盯着折阳看。   “怎……么了吗?”乐安一脸茫然,脸上的笑容还没消失呢。   折阳问道:   “你出去干什么了?”   乐安并没打算瞒着折阳,直言道:   “之前去学校时被一个男生撞了,手机屏幕碎了一个角,他联系我赔钱修手机来着。”   折阳皱眉:   “修手机?这么久了,今天才修吗?”   乐安摇了摇头:   “不是呀,今天他请我吃饭,说为那天撞到我赔礼道歉。”   折阳又问:   “吃饭吃到这么晚?”   乐安没想到折阳的问题接二连三问得这么快,愣住了。   布偶猫抬爪子捂脸,一脸无语,不知道为什么,折阳给它一种警惕女儿谈恋爱的老父亲既视感。   乐安也感觉很奇妙,但还是听话地一一回答了折阳的问题。   折阳听完,不知为何对这个男生的印象很差,明明他连人家的名字、长相、性格什么都不知道。   经历过李明德的事情后,加上如今对隔壁古玩店的怀疑,还有卫舒隽身上莫名的金光,折阳开始警惕任何靠近伞铺的人。   当然包括靠近伞铺里成员的人也算在内。   不知何时,折阳竟下意识的将乐安和布偶猫都算在了伞铺成员里。   在折阳的一连串拷问下,他得知乐安明天还和那个男生有约。   他看着打扮漂亮的乐安,突然问道:   “他喜欢你?”   乐安脸颊一红,猛地摇头摆手,速度飞快,就怕慢一点折阳会误会。   “怎、怎么可能!我们才刚认识不久!”   折阳点了点头,又问:   “你喜欢他?”   乐安的脸颊已经是一片爆红,像个熟透的果子。   她摇头摇得耳环叮当响,一连声的否认。   折阳看不下去了,拍了下乐安的肩膀。   “行了,别摇了。”   “明天你们出去做什么?我们一起去。”   乐安张大嘴,不敢置信道:   “啊?”   “我总得看看他是不是什么危险人物。”折阳说道,神情很严肃,他也的确是这么想的。   经历过陶雨诗的事情,乐安已经成为了伞铺的重点监护对象之一。   “可是……”乐安很犹豫,她实在不好意思跟人家说啊,这要怎么说?   不好意思,我老板想要看看你?   可关键是他们也没什么关系啊!   折阳见乐安为难,主动退让了一步。   “不见面只是跟着也可以,你就当我们路过,不认识我们就行。”   乐安一一扫过布偶猫、折阳和荆悬的脸,还是点了点头,心想就他们老板和白骨这么出众的相貌,再抱一只貌美猫猫,明天想不引人注意都难吧?   可她也知道折阳的关心,并没有再拒绝。   第二天,折阳一行人一人戴着一副墨镜跟在乐安身后不远处,就连布偶猫的脸上都架着一副小小的墨镜。   跟乐安约好的男生见到乐安挥了挥手,银灰色头发在阳光下特别耀眼。   他看到乐安犹犹豫豫地走过来,又看了眼她身后的折阳一行人,立刻明白了什么,贴心地小声问道:   “你家人?跟着你来的?”   乐安尴尬点头,简直社死当场。   “温星,不好意思啊。”乐安说道。   少年名叫温星,他点了点头,无所谓道:   “没事,吃个饭而已,也不坐一起,无所谓的。”   说着他仔细看了眼乐安身后不远处的几人,视线落到折阳身上时,多停顿了一会儿。   他自然的转身,随意聊天一般问乐安:   “后面走在中间那个,盯我很死的人,叫什么?”   乐安说道:   “折阳,他就是我老板。”   温星小声嘟囔了一句:   “怎么是折阳呢,不一样啊。”   乐安没听清,看向他,他赶紧转移了话题,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餐厅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荆·背后灵·悬:今天也是贴贴的一天!   折阳:冬天你别想再贴过来了!   小天使们,今天状态不好,先短小一章!跪下了!OTZ   感谢在2021-06-13 19:14:15~2021-06-14 19:5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荀祷数学又崩盘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九章 心虚动物都天真   餐厅里的人三五成群,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情侣。   这间餐厅生意不错,折阳和荆悬两个男人带着一只看着十分乖巧的猫咪走进来,着实有点突兀。   反倒是在前面走进去,在屋子里还打着伞的乐安没什么人注意,店里的客人都被折阳吸引走了注意力。   布偶猫脸上戴着与折阳如出一辙却小了几个号的圆墨镜,一路上一直在嘟囔它才是三个里面最亮的仔,此时进了餐厅也不敢说话了,只能用爪子正了正身前的小布包,确保自己是最帅的。   小布包看着有点发白破旧了,但布偶猫还是挺喜欢背的,平时带什么东西,都是用它来装。   乐安和温星坐在靠窗的位置,折阳就领着荆悬去了和乐安隔开了一个座位的角落,也是靠窗,旁边还有一个半人高的花瓶挡着。   温星主动背对着折阳一行人坐下,笑着问乐安:   “你老板怎么这么排斥我?严防死守的,我能对你做什么坏事呢?”   乐安笑得尴尬,看向温星身后的折阳,不知道怎么应对。   温星主动避开了这种尴尬,开始点菜。   折阳本来只想要几杯水,被布偶猫爪子推了一下,又看了看身边的荆悬,还是点了几个招牌菜。   服务员临走时,他特意要了些一次性的餐具。   布偶猫坐在最里面,它不是普通的猫不会捣乱不会受到惊吓乱跑,一会儿藏在最里面用一次性餐具吃东西,避免了很多可能会出现的麻烦。   荆悬从进来后就在观察餐厅里的人,来这里吃饭的情侣非常多,每对都很亲密,牵手、拥抱甚至还有喂饭的,在折阳点菜的时候,荆悬将这些一一看在眼里。   等服务员走后,荆悬突然牵住了折阳的手。   折阳现在已经对荆悬时不时地亲密动作很习惯了,被荆悬抓住了手也没什么反应,或者说他现在注意力不在荆悬身上,视线一直落在温星的后脑勺上。   温星很会说话,性格也开朗,几句话就分散了乐安的注意力,逗得乐安直笑,乐安也忘记了时不时看看折阳。   哪怕进了餐厅,乐安依旧打着那把伞。   此时她把伞撑在肩膀上,她起初因为这个原因是不愿意和温星去餐厅吃饭的,后来熟悉了几次反倒习惯了这种状态。   只需要一个理由,就能打发走别人的视线。   这次也是,服务员照例会过来询问她为什么进了室内还打伞。   乐安看了眼窗外的阳光,笑着说道:   “我想坐在窗边,风景很好,可是我紫外线过敏,哪怕是窗外的阳光也不行。”   服务员看了眼自家占据了整面墙的落地窗,沉默点头离开。   旁边几桌偷偷打量乐安的客人也收回了视线,不再好奇。   温星唇边勾着笑,看着乐安打发走服务员。   这还是他教乐安的,他从没有问过乐安为什么进屋还打伞,只是在乐安第一次被别人问得手忙脚乱时,帮她解答了一次,甚至还体贴的帮她圆了话里的破绽。   乐安太单纯,什么都没发现,她从温星身上感受不到恶意,这些天也的确……受到了温星的吸引。   都是十七-八岁的男生女生,互相吸引太正常不过。   菜慢慢上齐了,折阳这会儿没再看乐安,因为荆悬已经不满足于只是和他牵手了。   荆悬的手臂已经伸过来,搭在了折阳的肩膀上,就像餐厅里的很多情侣一样,搂搂抱抱的。   折阳抓着荆悬的手腕,慢慢推开他的手臂,问他:   “荆悬,你在做什么?”   荆悬的薄唇抿了一下,手臂抬起,显然执着于搂肩膀。   折阳本想再推,余光看到温星突然抬起了手,立刻不再管荆悬看了过去。   温星正拿着纸巾帮乐安擦嘴角,乐安脸颊红了一片,那模样,说她不喜欢温星,折阳怎么会信?   他在温星身后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他的确下意识地不喜欢这个男生,但也没在他身上发现什么怪异的地方。   布偶猫从上了菜就躲在座位上吃东西,折阳点了很多菜,其实都是给布偶猫准备的。   折阳正观察温星,唇边突然递过来一筷子菜,是荆悬夹的。   他修长的手拿着筷子,伸长手臂将筷子上的菜递到了折阳唇边,漆黑的双眸里隐含期待。   折阳下意识地舔了舔唇,像是乐安一样,脸慢慢红了。   从荆悬复活后,他从一开始不适应荆悬的占有和亲密到如今慢慢习惯,还是会因为荆悬一些出其不意的行为心跳加快、脸颊泛红。   比如现在这样。   折阳感受到附近几桌看过来的视线,放在桌子上的手动了动,抓住了一张叠成蝴蝶模样的纸巾,将纸巾揉成了一团。   他缓缓张唇,低头凑近筷子。   正在这时,一个女生站在了折阳和荆悬的桌子旁边,突然说道: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折阳一愣,就看到荆悬眼底的期待迅速被冰冷和阴狠覆盖,黑雾从荆悬的手上慢慢飘散出来。   荆悬生气了,因为喂折阳吃饭被打扰。   折阳赶紧低头,一口咬走了荆悬夹过来的菜,说道:   “很好吃。”   “荆悬,别闹。”   话落,他伸手在桌子下握住了荆悬的另一只手。   荆悬手上的黑雾还在,他全程没看突然出现的人,低着头,开始往折阳的盘子里夹菜。   女生有些尴尬,她回头看了看,可能是受到了鼓舞,还是执着地站在他们的桌子旁。   进了餐厅后,折阳就把荆悬脸上的墨镜摘下来了,但他还戴着,为了挡住偶尔会在眼底闪现的金光。   此时,折阳抬头看向女生,墨镜下的眼底金光缓缓流淌,他愣了一下。   女生抬手指了指藏在最里面,趴在座位上吃东西的布偶猫,皱着眉,漂亮的脸上带着疑惑,问道:   “请问……那只猫是你们捡的吗?”   布偶猫吃得专注,听到有陌生人提起自己,疑惑抬头,一抬头就觉得心脏一窒,嘴里的饭差点卡在嗓子眼里。   它慌忙咽下嘴里的饭,爪子着急地想要翻自己身上背着的小布包。   “不是。”折阳回道。   他不再看女生,伸手过来从布偶猫的小布包里拿出一块糖,拆了包装纸喂给了布偶猫。   荆悬皱眉看着被喂了糖的布偶猫,又看了眼折阳的指尖。   折阳只好拿过纸巾擦了擦手,又夹了一筷子菜,慢悠悠地喂到荆悬面前,他像是瞬间适应了,反过来喂荆悬,神情也不再紧张和脸红。   荆悬毫不犹豫地吃掉折阳喂来的菜,黑眸盯着折阳的筷子,似乎还在等。   折阳干脆喂起了荆悬,把站在一边的女生当空气。   女生皱紧眉,身上喷着淡淡的香水,香味一下下的飘过来,闻得布偶猫脑袋疼。   它吃完折阳喂的糖就不再吃饭了,推开盘子趴在一边,突然看起来病恹恹的。   可它毛发光滑油亮,毛量厚实,体格还比普通布偶猫大一圈,一双猫眼湛蓝湛蓝的,就算是此时不搭理人,看着也着实太过漂亮。   女生似乎并不惊讶折阳的回答,她好像早就做好了折阳会这么说的准备。   她又一次回头看去,后面可能坐着她的朋友,不知道给她出了什么鬼主意,她说话的声音大了一点,抬手指着布偶猫身上的小布包,说道:   “可是……这是我丢的猫。”   “你看它身上的小布包,那还是我买的呢。”   布偶猫转了个方向趴着,把小布包藏在了身子底下,屁股对着外面,尾巴耷拉着,动也不动。   附近几桌的客人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好奇地看了过来。   女生似乎更有底气了,声音又大了几分,说道:   “为什么我的猫,会在你这里?”   折阳慢条斯理的抽出一张纸巾帮荆悬擦了擦嘴角,唇边带着轻笑,像是对女生的质问感到讽刺。   “你丢的猫?”   “是你丢的,还是你丢下的?”   女生一愣,显然没想到折阳会这么咄咄逼人,瞬间磕巴起来。   “什、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丢下?我怎么可能丢下我的猫?”   “哦,不是丢下,是遗弃。”   “我本来不想多事,你既然执意问,那我就多说几句。”   “这猫的确是我捡的,我捡它的时候,它满身皮肤溃烂几乎没有毛发,身体瘦得只剩一张皮可肚子却大得像个皮球,里面都是腹水,爪子各个被剪掉了一截,出血流脓爬满了寄生虫……”   “它被扔在狭小的背包里,出不去,屎尿都在里面,只透过前面透明塑料挖出来的几个洞呼吸,浑身散发着臭味待在垃圾桶旁边等死……”   折阳停顿了一下,起身站在了女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道:   “请问你丢的,是这样的猫吗?”   女生后退一步,声音小了下来:   “你、你说谎,你看它长那么漂亮,哪有你说的那样子!”   布偶猫依旧屁股对着女生,全程一动不动,不只是尾巴,耳朵都耷拉了下去。   折阳看了眼布偶猫,轻笑出声,这笑声似乎激怒了女生,她的声音又高了不少,几乎吸引了全餐厅人的注意力。   “你骗人!你说谎!就是你偷了我的猫!你为了不让我把猫要回去才说谎的!”   折阳突然低头靠近女生,指尖轻轻勾下墨镜,露出眼睛,上下打量了她几眼。   “声音这么大,心虚了?”   “做过的事永远不是自欺欺人就能当做没发生过,因果早晚会找上你的。”   折阳这几句话说得很轻,只有他和女生听到。   他转身,抱起布偶猫,看了眼荆悬,准备结账离开。   女生来的时候本来下定了决定要把猫要回去,跟她一起来的朋友给她出了各种主意,还在后面不断催促她,可没想到折阳几个问题,她就打了退堂鼓。   此时看到折阳要走,她却不敢拦着。   她回头,看到她那群朋友神情各异,心里更是焦急,干脆偷偷跟了上去。   乐安从折阳这边一出事就想过来,此时见折阳要走,温星也顾不上了,就想跟折阳一起离开。   折阳按着乐安的肩膀,又强迫她坐回了椅子上。   “好好吃饭。”   话落他又警告地看了眼温星,温星冲折阳翘起唇角轻笑,笑容里没有恶意,倒是眼神看着有点奇怪。   折阳没时间细想温星的事,抱着已经开始颤抖的布偶猫离开餐厅,回到了伞铺。   荆悬护在折阳身后,虽然不爽折阳抱着布偶猫,但他此时没有发难,黑眸静静地观察他们,像是懂了什么。   回到伞铺,折阳立刻带着布偶猫进蜡烛屋,又喂了它一颗糖。   布偶猫直接整个吞了下去,身上的颤抖才好了一些。   “吓死老子了,我以为我这回真要走了。”布偶猫终于张口说话,一开口就很想让人打它。   折阳叠着糖纸,看着上面的花纹,说道:   “你吃的固魂糖太多了,已经开始失效了。”   “猫,尽快解决你的事吧。”   “无论是你的,还是你附身的这只猫。”   话落,折阳和荆悬离开了蜡烛屋。   蜡烛屋里只剩布偶猫自己趴着,它蜷缩着,后来干脆四仰八叉的大字形趴着。   乐安总问它叫什么名字,还问它为什么从不喵喵叫。   它当然不会喵喵叫,因为它压根不是猫。   它也不知道这只猫叫什么名字,反正是猫,就叫猫好了。   它只是寄居在这只猫身上的客人,帮它护住小命,帮它维持身体健康。   今天一踏进那家餐厅,布偶猫就感受到了身体里一直潜伏着仿佛已经消失的魂灵在慢慢苏醒。   这只脆弱的魂灵好不容易从沉睡中醒来,就看到了那张曾经抛弃它、伤害它的脸。   “喵呜……喵呜……”   它一声一声地叫着,委屈也憎恨。   布偶猫用爪子揉了揉自己的心脏,感觉心中除了委屈和憎恨外还有其他的情绪。   它忍不住出声,语气鄙夷:   “喂,不是吧你?人家当初那么对你,你居然还想跟人家念旧情?要不要这么天真啊?”   “也是,你是动物,动物都天真。”   “……我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荆悬:其他情侣要做的,我们也要做。   折阳:……谁跟你是情侣?   我来了!悄悄短小!很快会继续长长长的!   感谢在2021-06-14 19:52:10~2021-06-16 17:44: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昙-hua、桑桑四又、砖头君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章 无声没有再见   乐安当天回来得很早,和折阳他们前后脚就回来了,脸上带着担忧,一回来就跟折阳道歉,腰深深的弯下去,几乎超过了九十度。   “对不起,要不是因为担心我……猫也不会……”   折阳抬手拍了拍乐安的头,没让她说下去,阻止了乐安接下来的道歉。   “是我执意要跟去的,跟你没什么关系。”   “猫在蜡烛屋,你去看看它吧。”折阳说道。   他另一只手一直拿着寻灵盘,乐安进来之前他本在使用寻灵盘,乐安一进来,他却把拿着寻灵盘的那只手放下了,寻灵盘的盘面扣在内侧,谁都看不到。   乐安点点头,垂头丧气地走进蜡烛屋,坐在了布偶猫旁边。   布偶猫见乐安进来,动了动,换了个姿势,给自己翘了个二郎腿,面上完全看不出之前餐厅的事情对它有影响。   “回来了?也回来的太快了,和小男生的约会怎么样啊?”   乐安皱着眉,比起她自己,她更担心布偶猫。   “猫,你之前在餐厅里……”   “哦,不是我,是这身体的主人。”布偶猫打算乐安,直白说道。   它第一次没有回避乐安的问题,翘起来的那只猫脚晃来晃去的,湛蓝的猫眼盯着自己毛绒绒的后爪子,不知道心里想这些什么。   “我寄宿在它的身体里,作为回报,我帮它把身体养好,帮它维持这具身体的鲜活状态,但本质上,它已经死了。”   晃悠悠的猫爪终于停了下来,布偶猫又恢复成了大字形摊开自己,像是浑身无力一般。   “那个女生应该就是它的因果了,等这次的事解决,它大概会离开。身体原本的主人离开了,这具身体也无法再维持鲜活状态,会开始慢慢腐烂,到时候,我也该走了。”   布偶猫抬爪看了看自己的爪子,它在这身体里待了这么久,有时候都快忘记了,它其实不是猫。   乐安明白布偶猫的话,她一直以为先走的那个是她,没想到布偶猫却先出现了离开的契机。   她垂下了头,来到伞铺的几个月来,她的心不断被改变也不断被磨砺着。   布偶猫放下自己的爪子,蹲坐起来,看着垂着头的乐安。   乐安是这伞铺里年纪最小的人,她本该有一个普通幸福的一生,可惜也是个短命鬼。   布偶猫叹了口气:   “我会尽快解决我自己和猫的事。”   “还有你。”   “乐安,你也……准备准备吧。”   乐安一愣,不解地看向布偶猫:   “准备什么?”   “上次……陶雨诗的事情对你影响很大。”布偶猫说道。   它看着乐安的神情带上了一些不忍:   “我知道,你闻到了,你已经开始能够闻到了,来自折阳身上的香味。”   乐安浑身僵硬,许久没有说话。   半晌,她看向了属于自己的那支蜡烛,笑得十分无力:   “我还以为……我掩藏得很好呢。”   “原来你知道啦。”   布偶猫也看向乐安的那支蜡烛:   “你日日长时间的出门,恐怕不只是为了和那个男生出去吧?你怕自己待在伞铺的时间越长,越受影响。”   乐安垂着头,默认了。   她问道:   “老板他……也知道了吗?”   布偶猫摇摇头:   “我知道,折阳还不知道,但我猜……荆悬应该知道了,就算折阳不在意,荆悬也不会长久地留下你。”   “荆悬?”乐安有一瞬间的茫然。   伞铺里的人都知道,荆悬从复活后只是白骨到现在好不容易血肉长全,看着像个正常人,可失去了一半的魂灵,大脑基本处于混沌状态,除了折阳,什么都不在乎。   他就算知道了会如何,他会思考利弊这回事吗?   布偶猫咧了咧猫嘴:   “折阳当局者迷,你也当局者迷吗?”   “就算缺了一半魂灵又怎么样,他又不是人类,他是邪祟,折阳还在不停地供奉他,他只会越来越强大,越来越聪明,就是不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乐安记得荆悬发疯起来有多可怕,她点了点头,心下发憷,不再说话。   门外的折阳在乐安进去后,终于抬起了手,将寻灵盘翻了过来。   寻灵盘上面的指针不断跟着乐安移动,在她进去后,直直指向蜡烛屋不再动弹。   下一个因果缘分,就是乐安。   折阳知道乐安和布偶猫早晚都是要走的,却没想过,他们要走,居然都赶在了同一个时机。   一缕稀薄的黑雾从蜡烛屋里缓缓飘了出来,这黑雾薄薄的,不细看什么都发现不了。   它慢悠悠地融进空气里伪装自己,最后回到了荆悬身上。   荆悬站在折阳身后,黑眸一直盯着他,只有折阳动弹,他的眼睛才会跟着转动一下。   布偶猫说得没错,荆悬是极厄邪祟。   这尘世间的邪祟那么多,恶鬼也那么多,为什么地狱放任那么多的恶鬼和邪祟不管,偏偏要在荆悬的身上留下那么多诡谲的地狱召纹?   荆悬是有屠杀数万村民的嫌疑在身,可数万人还不足以让地狱重视到这个地步。   折阳一直忽略了荆悬的特殊,他是极厄,从古至今,极厄出世,天下必乱,地狱必诛。   他拥有着所有邪祟都企及不上的成长速度,只要给他一段时间,他将无人能敌,更何况折阳还时不时喂点自己的血给他吃。   折阳只知道他在为荆悬抵消罪孽,帮助他摆脱地狱召纹,可他不知道,他同时也在供奉着他,供奉着一个极厄邪祟。   第二天,昨日在餐厅遇到的那名女生早早过来登门拜访。   昨日离开后,折阳就察觉到了她的跟踪,只是没有阻止。   这是属于布偶猫本身魂灵的因果,猫都没有出声阻止,折阳也就放任了。   这件事,它应该了解得比折阳多。   女生已经没有了昨天的嚣张模样,整个人都显得很颓丧。   她进来,彷徨的站在屏风旁,也不敢四处打量,目光落到趴在一旁看都不看她的布偶猫身上,像是很想念又像是很渴望,神情复杂,甚至不敢多看布偶猫几眼。   折阳坐在一边,荆悬正在为他倒茶。   他接过茶杯,指尖不免碰触到荆悬,被荆悬探手勾了一下。   折阳垂眸,悄悄瞪了荆悬一眼,低头抿了一口茶水,问道:   “有事?”   女生握紧自己的背包带子,深吸一口气,说道:   “我、我是来道歉的……”   折阳挑眉,问道:   “道什么歉?”   “昨天在餐厅,我那个……”女生有些踌躇。   她又去看布偶猫,布偶猫趴着,压根不理她。   其实布偶猫并不好受,它能感觉到体内的魂灵挣扎着想要出来,想要奔向那名女生。   女生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说道:   “我撒谎了!”   “昨天在餐厅,我第一次和那些新认识的朋友出来吃饭,见到布偶猫的时候觉得熟悉,一时虚荣心作祟,在他们的鼓动下跑过来要猫!我知道我没资格!”   “我的确抛弃过它,但我绝对没……绝对没剪过它的爪子……我怎么舍得呢……”   女生说着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低头谁也不敢看,哽咽着说出了之前的事。   折阳微微皱眉,就在女生说出这些话后,他看到这女生身上与猫之间的因果变了,并没有他一开始看到的那么严重。   女生名叫叶湘湘,布偶猫原本的名字是团子,因为它小时候像个棉花团子,可爱极了。   她当时刚刚大学毕业,路过一家宠物店一眼就看上了傻乎乎的团子,立刻把团子买回了家。   但她被宠物店骗了,团子只是看着健康而已,到家不久就爆发出了各种病症。   先是耳螨和寄生虫,再到遍及全身的皮肤病,团子身上的病治一个又发现一个,从小病慢慢发展成了一系列的大病。   叶湘湘带着团子奔波在四周的宠物医院,宠物医院的价格高得吓人,很快就耗尽了她所有的钱。   直到最后一次检查,查出团子得了腹水。   腹水,这在近几年已经不算是宣布动物死刑的病了,这个病已经有了特效药,可是特效药的价格十分昂贵。   当时的团子受皮肤病折磨,一直在泡药浴,身上的毛都剃掉了,看起来很丑,叶湘湘也曾无数次想过放弃,可她都撑下来了。   这回查出腹水,她却无论如何都撑不下来了。   腹水只能靠打特效药治疗,特效药每天都要打,连打一个多月再看情况决定需不需要治疗,一个月的花费大概就要几万块。   几万块,对当时刚毕业的叶湘湘来说却是一笔巨款。   她想跟家里求助,可她家条件不好,数次打电话回家,她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   最终,她把团子放进猫包,里面放上了她最后剩下的几百块钱。   她偷偷把团子放在了路边,自己躲在一旁看,直到看到一个帅气温柔的男生抱走了团子,走进了宠物医院,她才放心地离开。   折阳并不是当初她看到的那个男生,所以她一开始真的以为折阳是从男生那里偷走了团子。   叶湘湘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我的确抛弃了它,可我真没虐待它……它当时那么小一只,我怎么忍心呢……我不该因为虚荣心就想把团子要回去,我、我就是看它病治好了,变得那么漂亮却不记得我,有点不甘心……明明我以前也尽心尽力地照顾过它……”   折阳的眉头越皱越紧,他知道叶湘湘没有说谎。   但他当初捡到布偶猫的时候,的确是破破烂烂的一只,身上多处被虐待过的痕迹,况且昨天折阳在叶湘湘身上看到的因果也没这么轻微。   折阳第一次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他所看到的因果被人为改过了,欺骗了他。   他不知道这种情况是第一次发生,还是因为他第一次发现。   叶湘湘还在哭,布偶猫本来一直背对着她趴着,这回一下子站了起来,第一次发出了一声猫叫。   “喵呜!”   这叫声软糯又好听,还待着些急切。   紧接着布偶猫又身体一软,重新趴回桌子上去了。   叶湘湘看不到,可是伞铺里的其他人都能看到。   布偶猫原本的魂灵到底是跑了出来,快速窜到叶湘湘脚边,绕着她一圈又一圈地转着,不停蹭着女生的腿。   叶湘湘看到布偶猫喵叫一声又趴下,心里激动又难过,她抹了把眼泪,妆都哭花了。   “我知道我没脸把团子带走,我只是想再来看它一次,还有……对不起,在你生重病的时候抛弃了你,没能陪你到最后。”   叶湘湘边说边后退,她看不到她脚边一直跟着布偶猫的魂灵。   布偶猫不停喵喵叫着,蹭着她,跟着她一直往外走,走到阳光底下时,身体渐渐变得透明。   折阳突然出声:   “等一下。”   叶湘湘回头,折阳问她:   “你真的后悔了吗?”   叶湘湘点点头,诚恳地说道:   “对不起,我真的非常后悔,非常、非常的后悔。”   “我很想带团子回家,一直一直照顾着它,照顾它一辈子,我……”   她哽咽着说不出话,在她脚边转悠的布偶猫魂灵突然站了起来,似乎想要舔一舔叶湘湘的脸颊,可到底是够不着,魂灵渐渐透明,最终消失在了空气中。   折阳看着布偶猫的魂灵消失,转身不再看女生。   “是吗。”   “你走吧。”   叶湘湘眼里燃起的希望落空,她又踮脚往伞铺里张望一眼,伞铺里被屏风挡着什么都看不到。   最终她离开了遗荫巷,到最后都不知道真正的布偶猫早就死了。   布偶猫的委屈和憎恨不过只需要主人的一句道歉就可以烟消云散,它唯一的遗愿不过是希望主人能带它回家。   布偶猫的魂灵离开后,布偶猫的身体开始慢慢僵硬。   折阳皱着眉,一连拆开两颗固魂糖塞进布偶猫的嘴里,布偶猫的身体这才慢慢恢复,它蹲坐起来,咳嗽了两声,长叹一口气。   乐安一直沉默着,她知道,布偶猫本身的魂灵走了,猫也就快走了。   布偶猫用爪子揉了揉这具身体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喃喃自语道:   “谢谢你还肯把身体借给我住几天,放心……我很快就会让你入土为安的。”   折阳看着布偶猫的模样,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松开。   乐安觉得难过,她又想到叶湘湘之前哭泣悔过的模样,轻声说道:   “叶湘湘……她好像也没那么坏。”   折阳冷笑一声:   “没有足够的能力之前,不要轻易负担任何一个生命,无论是人,还是动物。”   “养之前就没有考虑过这些吗?难道生病没钱就可以一扔了之、万事大吉了?”   乐安听着,觉得折阳说得也没错。   她在伞铺的这些时间里,见多了那些遗憾离世的生命,也越来越明白生命到底有多沉重、多重要,也多么的……脆弱。   折阳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烦躁。   布偶猫从桌子上跳下来,像是没事猫一样伸了个懒腰,说道:   “哎呀,别生气嘛,淡定淡定——我去一趟陈记卤肉店,晚点回来。”   折阳看着布偶猫一摇一摆的背影,没有出声阻止。   他不知道这次布偶猫离开之后,还能不能与他再见。   死去的人和活着的人,早晚是要分离的。   如果不想分开,就要付出无比惨痛的代价。   折阳看向了身边死而复生的荆悬,过去的九百多年依旧可以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那些代价,他付出过了。   值得高兴的是,布偶猫当天很正常的回了伞铺。   只是之后的每一天它都会在白天去卤肉店,晚上才回伞铺。   直到一日清晨,折阳从布偶猫离开后就在等,一直等到黑夜散去,晨光微熹。   踏着晨光走进伞铺的不是一只胖墩墩的布偶猫,而是陈记卤肉的老板娘和她的儿子小草。   折阳起身,看到了老板娘怀里抱着一动不动的布偶猫。   他知道,这又是一次没有再见的道别。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会日六或者日九哒!   沉重.jpg   感谢在2021-06-16 17:44:11~2021-06-17 21:09: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冰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一章 黑羽小乌鸦   老板娘将布偶猫的身体小心翼翼的放进猫窝里,领着小草坐在一旁。   “它走了。”老板娘说道,语气很轻。   折阳与陈记卤肉店同在遗荫巷十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和老板娘如此正式的交谈。   “它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它在。”老板娘又说道。   “这些年,无论我的店开到了哪里,搬去了哪里,它总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出现。”   小草一脸天真的看着布偶猫,他年纪太小,还不太明白离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妈妈,猫猫怎么不动啦?”小草拽着自己妈妈的袖子问道。   老板娘摸了摸小草的脑袋,叹了口气,继续说着她和它的故事。   “我老家不在古滇市,是邻省周边的一个小村子。落后又封闭。”   “我父亲是村长,我母亲身体不好,生了我之后就走了。”   “那年头的人封建又迷信,何况是住在偏远村子里的人们,多嘴长舌,没多久就有人说……是因为我身上招了东西,才克死了我的母亲。”   “我父亲一开始是不相信的,他也不让我去听那些闲言碎语。”   “虽然我没有母亲,可父亲是村长,依旧把我养得很好,从小时候起,我就是混世魔王,长得壮实,上树爬山什么都干,比那些男孩子都厉害。”   “就是那个时候,我认识了黑羽。”   “黑羽。”折阳重复道。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布偶猫真正的名字,很好听。   “它住在山里的一处小土地庙里,那个土地庙又矮又小,破破烂烂的,压根没什么人来供奉,黑羽就是靠土地庙上的一些零星供奉活着。”   “它虽然长得又瘦又小不爱动弹,可浑身的羽毛黑亮,小眼睛也黑溜溜的,总是窝在土地庙小小的神像后面,把自己藏在阴影里。”   “要不是我当时调皮,想要拿走土地庙上的供奉的水果,黑羽也不会肯出来。”   折阳认真听老板娘讲起过去,第一次忍不住打断别人的话,问道:   “黑羽……是什么?”   “它是一只乌鸦。”老板娘唇边带笑的答道。   “当时啊,它从小神像后面蹦出来,开口竟然说了人话,还以为会吓跑我,可我胆子大着呢,什么都不怕。”   “那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后来,老板娘就总是来找黑羽玩。   黑羽说它是一只有了灵性的乌鸦,它给自己取名叫“黑羽”,是因为它觉得自己的羽毛很漂亮。   它有了灵性,便更在意因果,所以也不像以前当普通鸟的时候会去偷东西吃,也不再愿意吃些虫子等秽物,便躲在了这里。   说这些的时候黑羽总是一脸你别不信的神情,它说这座山根本没有土地神,人类的供奉瓜果放着也是浪费,还不如让它占了去,要是村里有什么事,它也会去帮忙的。   当时的老板娘年纪很小,听不太懂黑羽的话,只是知道黑羽总是一遍遍的叹气。   黑羽说:   “这些供奉浪费了多可惜啊,与其供一个不存在的土地神,还不如供奉我呢,虽然我现在没什么能力……但是等我吃了专门给我的供奉不就能变厉害了嘛!到时候你们村子里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呀!”   小小的老板娘歪着头,想到了自己身体越来越不好的父亲。   “找你?真的吗?真的可以找你吗?”   黑羽挺起了自己的胸脯,骄傲的说:   “当然啦!我要是吃了供奉变厉害了,一定会罩着你的,你以后就是我的小弟了,哈哈哈……”   老板娘深深记住了这些话,在她父亲又生了一场大病后,跟父亲说了黑羽的事。   “我永远忘不了父亲当时的神情……”   “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   老板娘颓丧的低下头,神情沮丧。   她像是寻找倚靠般握住了小草的手,指尖拨弄着小草小小的手指。   “父亲知道我从不说谎,生重病的这些日子里不知道听其他人说了些什么,居然也开始相信那些鬼话了。他说、他说……原来真的有邪祟缠上我,才会克了我母亲又开始克他。”   “父亲要我别再管这件事,也不让我再去找黑羽,我不听,他就把我关在了家里。”   “我被关在家里三天,第三天晚上,父亲才放我出去。”   “他神情激动,一直拍着我的肩膀,说我这次也不算完全做错了事。”   老板娘回想起那时候的事,神情痛苦。   当时她立刻觉得不好,推开父亲跑去了小土地庙。   小小的土地庙被砸得稀巴烂,地上到处都是羽毛和鲜血。   黑羽虽然有了灵性会说话,可它说到底只是一只乌鸦,没有任何能力,除了活得久了一点。   “黑羽死了,被我父亲带人一起捕捉后给打死了。”   老板娘垂着眼帘,神情里有些空茫,但一直没哭,又像是小时候已经哭得太多了。   “要不是因为我,它如今没准真的变成了土地神也说不定呢。”   “父亲不知道,当年……我捡走了黑羽的一根羽毛,偷偷供奉了起来。这些年,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供着它。”   “所以当黑羽重新出现之后,我立刻就察觉到了。”   “它还以为我不知道呢,一直跟在我附近守着我。”   “可惜,我一个人的供奉实在是太少了,不足以支撑它能够长时间在尘世里待着。”   说着,老板娘从背包里翻出一根羽毛,黑亮黑亮的。   “小老板,这是它留给你的。”   小草看到羽毛,立刻叫道:   “啊,是黑黑!今天还没给黑黑上香呢!”   在陈记卤肉店最里面有一间储藏室,布偶猫去的时候,老板娘从不打开那间储藏室的门。   布偶猫只知道那里供着老板娘早死的丈夫牌位,可是它不知道,那里面还供着一根羽毛,漆黑油亮,是它的羽毛。   “这些年我很自责,也一直在后悔,害死黑羽的,不是我父亲,其实是我,如果我不把黑羽的事情说出来,它也不会出事。”   老板娘说到这里,终于流了两行眼泪,泪水顺着脸颊滑过,很快又消失不见,像是错觉一般。   折阳接过羽毛,举起来凑到阳光底下看。   羽毛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一道剪影,像是黑羽临走时的恶作剧。   “真的很漂亮。”折阳说。   老板娘愣了下,轻笑起来。   “是啊,很漂亮。”   “它是乌鸦,它总说人们都嫌弃它丑,所以它想变漂亮一点……其实它明明很漂亮啊。”   老板娘和小草走了,之后大概不会再来伞铺了,遗荫巷里陈记卤肉店和伞铺的因果,也在黑羽走后,彻底结束了。   折阳看着手里的羽毛,转身走进蜡烛屋,将这根漆黑的羽毛放到荆悬画像前的供桌上。   乐安早已泣不成声,她看着那根黑色羽毛,哽咽着说:   “怪不得它非要把自己伪装成什么男神音……怪不得……”   无论是布偶猫的外表还是它硬变出来的男神音,都像是黑羽下意识想要保护自己的一层护甲。   乐安哭着哭着,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她装作手机有信息的模样,踉跄着往外跑,边跑边说:   “老、老板,温星找我,我有事先出去了!”   说着乐安就快步离开了伞铺,只留下折阳和荆悬。   荆悬一直靠在折阳身边,安静的陪着他。   折阳指尖拨弄着羽毛上细绒的边缘,轻声问:   “荆悬,你说乐安会在什么时候走?今天?明天?或者再久一点?”   被丢在角落的寻灵盘上,指针一直在随着乐安的移动而转动。   “这伞铺我开了这么久,迎来送往了那么多的魂灵,居然还会感到不舍。”   他放任自己靠在荆悬的肩膀上,嘴唇动了动,后半句话没有说。   他想着,还好。   还好荆悬复活了,荆悬不会走。   当天,乐安依旧回来的很晚,隔天又早早出门。   一大早,乐安走后,折阳带着布偶猫的尸体,和荆悬一起去了一趟竹林。   他把布偶猫的尸体葬在了竹林里,立了一个小小的墓碑,上面写着“团子”。   在回伞铺的路上,他们遇到了一点意外。   一对夫妇不知为何和城管拉扯起来,其中一人没站稳,从道边摔了下来,跌倒在临近路中央的位置,差点就碰到了折阳的车头。   折阳紧急刹车,好在没出什么事。   他下车,听到这对父母在跟城管求情。   “求求你们了,让我贴上去吧,我女儿失踪几个月了,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   在夫妇旁边的电线杆上,贴着崭新的寻人启事,上面印着女孩的照片,微低着头,戴着厚重的眼镜,神情拘谨,也不看镜头,整个人显得很沉闷。   城管神情犹豫,还是抬手把夫妇两个新贴上去的寻人启事给撕了下来。   “这……我们也做不了主啊,是真不让贴。”其中一名城管说道。   夫妇两人神情憔悴,衣着也十分凌乱,眼里噙着泪,见没办法,只能弯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突然,一名城管向夫妇伸出手。   “不然……你把寻人启事给我,我们可以帮你们发一发。”   夫妇二人的眼里重新燃起希望,立刻掏出厚厚一沓寻人启事递给几名城管,在他们的背包里,还装着无数这样的寻人启事。   那张寻人启事,最后也发到了折阳手里一张,他看着上面女孩的照片,将寻人启事放在了车里。   有时候因果怎么找都找不到,有时候想要它慢一点,它却又紧紧跟上来,想躲都躲不了。   他们被这件事耽误,回到伞铺时已经是下午。   伞铺门口一片狼藉,旁边的古玩店店门大开,蒋暮和许久不见的卫迭意似乎在争吵。   蒋暮手里拿着栽花的小铲子,将花盆里的小麻雀尸体一一刨了出来,一边刨一边神经质的说道:   “反正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留着的必要吗?”   “蒋暮!你疯了!”卫迭意走过去拽蒋暮的胳膊,想要阻止他。   “这不是你亲手给那群小麻雀建的坟墓吗?你说怕它们死了之后连自己的葬身之地都没有,特意找了个花盆将它们埋了起来!”   蒋暮一把挥开卫迭意的手,继续疯癫的挖土,将那些已经腐烂只剩骨头的小麻雀都挖了出来。   “是我说的又怎么样?我改变主意了!死了就是死了,留着尸体有什么用!留着坟墓有什么用?难道还能等它们还魂吗?”   蒋暮动作很快,花盆很快就被挖空了,他把小麻雀的尸体都扫到了一起,毫不犹豫的扔进了垃圾桶。   卫迭意站在古玩店门口,看着蒋暮扔完小麻雀的尸体,看也不看的路过他走进古玩店,眉头紧皱。   他与蒋暮自小相识,算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蒋暮从小就善良胆小,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疯癫过?   疯癫的令人害怕,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折阳这时也路过他,看了眼地上几处从花盆里挖出来的泥土,走进了伞铺。   黑羽离开前一直说伞铺附近很臭,又找不到臭味的来源,他刚刚走过来时特意观察了一下,臭味的来源似乎不是那些已经只剩骨头的麻雀尸体。   他站在伞铺门口,察觉到了卫迭意的视线,和荆悬一起回头。   卫迭意皱着眉看向他,神情很怪异,被折阳发现也没遮掩。   “你……”卫迭意开口,似乎想要问什么,又憋了回去。   折阳想到了卫舒隽身上的金光,觉得这两兄弟和卫家一定有什么秘密,问道:   “你们卫家,有什么宗教信仰吗?”   卫迭意脸上出现一瞬间的茫然,回答道:   “没有啊……”   折阳颔首,回到了伞铺。   当夜,乐安依旧很晚才回来。   她的情绪似乎不太好,整个人都显得很低落。   折阳第一次主动开口询问:   “乐安,你怎么了?”   乐安吓了一跳,这才看到站在阴影里的折阳和荆悬,她扯起嘴角笑了笑,笑得并不好看。   “没有啊,没怎么。”   “是吗。”折阳没有深问,看着乐安跑进了厕所。   隔天一早,卫舒隽又带着一大堆东西过来了。   这次他不只带着东西,还带着卫迭意。   卫迭意是被卫舒隽拎着后脖颈拎进来的,一进来差点没站稳跪在折阳面前。   折阳看了眼两兄弟,又看向两兄弟搬进来的东西。   “什么意思?”   卫舒隽很直白的说道:   “送你。”   这回他没再说您,但态度依旧恭谨。   卫迭意竟然不惊讶他哥的行为和态度,只是不停嘟囔着:   “送东西就送东西嘛,非要带着我干什么啊!”   折阳能感觉到荆悬周身的黑雾很躁动,荆悬一直不喜欢卫舒隽。   他主动牵起了荆悬的手,说道:   “拿走吧,我不要。”   “算是我们卫家的一点心意。”卫舒隽并不因为折阳的冷脸而生气,说完要说的话就打算带着卫迭意离开。   卫迭意还在嘟囔,来来去去就那么几句话,不停抱怨他哥根本不需要带他来。   折阳看到两兄弟放下东西就准备走了,摘下墨镜,仔细观察他们的背影。   卫迭意这个人什么样他接触过,可这次卫迭意完全不好奇他哥为什么往伞铺送东西,他这段时间也一直没出现,他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或者说他知道了什么。   折阳想要探究的,就是这个“什么”。   晚上,乐安回来,脸色惨白,手里紧紧抓着一张纸。   折阳只看一眼就知道那张纸上是什么。   那是那对夫妇印的寻人启事,上面的女孩打扮朴素,神情沉闷,名叫赵曦,是一个成绩优异总是很听话的学霸。   这么听话的孩子却在几个月前失踪,哪里都找不到。   乐安捏紧那张纸,站在伞铺里。   蜡烛屋的门开着,里面莹莹的烛光泄露出来,仿佛在折阳身后映了一层纱。   自从来到伞铺,她总有种感觉,无论她走多远,无论她走多久,伞铺永远会在这里等着她,里面有她的老板,有自恋的布偶猫,有奇奇怪怪的白骨,还有一把又一把漂亮的油纸伞。   就像折阳送给她的这把一样,上面开满了一簇又一簇的向阳花,黄澄澄的,灿烂又好看。   和她凄惨的人生一点都不一样。   她一直想问折阳油纸伞的含义,却一直没问出口。   后来,她待在伞铺里,跟着送走了那么多的人,也大约明白了一些。   油纸伞上的画,就如同拿着油纸伞的人或者人心中的表象。   可她……明明和向阳花一点都沾不上关系。   看着安静站在一旁的折阳,乐安鼓起勇气,展开了那张寻人启事。   “老板,其实我一直没说实话,乐安只是我的小名。”   “我的大名,叫赵曦。”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我先跪下了!   本来要日六的,但是我家涨洪水了,接到通知马上要停电,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电,我就赶紧把写完的一些先发上来了!   感谢在2021-06-17 21:09:52~2021-06-18 13:34: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鲸鱼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邱璃墨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二章 大雨快乐平安   折阳没有追问关于乐安的大名和小名问题,他只是问道:   “你觉得你的遗愿已经完成了吗?”   乐安握紧怀里的油纸伞,低下了头,许久才轻轻摇了摇。   “没有,我……我不确定。”   “你不用急着离开,这种事着急也没用。”折阳转身没再看乐安,他看向了站在他身后的荆悬。   荆悬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黑雾,在折阳看过来时,黑雾下意识地凝聚成几缕,探出来蹭了蹭折阳的脸颊,不知是安抚还是单纯性的想要触碰一下折阳。   乐安点了点头,失魂落魄地窝回了自己的小床。   在小床旁边放着空荡荡的猫窝,布偶猫走后,这间伞铺变得安静了许多。   第二天,乐安被手机铃声惊醒。   温星一大早给乐安打电话,说有重要的事情想要跟她说,邀请她去他家里玩。   乐安本想拒绝,停顿了片刻,还是答应了下来。   她好像能猜到温星想要说什么,她知道她不应该去,可又觉得不去对他们两个人都不公平。   凡事总要有个结尾,有个交代。   乐安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打算出门,被折阳叫住。   折阳拿出那把柳叶小刀,领着乐安坐在了镜子面前。   “你平日出门都打扮得很漂亮,今天怎么这么随意?来,我给你修修刘海。”   乐安愣住了,由着折阳拉着她坐在镜子前。   不撑着伞还能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这种事只有在伞铺里才会出现。   乐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脑海里回想的却是曾经自己的模样。   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沉默又寡言,一点都不活泼,甚至不敢做自己,学习不是为了未来努力,更像是远离现实的一种逃避,把混乱的思绪沉进题海里总比胡思乱想要好受得多。   随着年纪越大,乐安也越不快乐,她甚至忘记了快乐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看着镜子里折阳细心地给自己修剪刘海,乐安嘴边一扁,委屈明明白白地表现在了脸上。   她是个沉闷的人,好朋友也不过陶雨诗一个,陶雨诗活泼开朗,容忍着她的沉闷,容忍着她的无趣,可她却不敢把自己的事情过多地说给陶雨诗听。   那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代表的都是不快乐和不开心。   现代人管这些叫做负能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分享这些事情成了罪大恶极的事,没人愿意听你说那些负能量。   乐安也不敢说,她怕唯一的好朋友离开她。   “老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叫赵曦了?”   折阳指尖捻起乐安的一缕发丝,用小刀轻轻打薄修剪,眼帘微垂,神情专注,并没有过多的打量乐安的表情。   “知道,那张寻人启事,我也拿到了。”   乐安看着头发一点点地掉落,落在鼻尖上痒痒的,她皱了皱鼻子,谁知这一皱鼻子,眼泪也跟着一起流了下来。   “我家很穷,真的很穷,我从小到大都是捡别人不要的衣服穿,逢年过节没有新衣服、没有礼物,也没有压岁钱。”   “可我不在乎这些,我小时候去菜市场捡菜叶子回家,我妈妈会夸我懂事听话,捡空瓶子和纸箱子回家,我爸爸会夸我知道给家里分担压力,小时候我真的挺快乐的。”   “我不在乎有没有昂贵的玩具和漂亮衣服,一家人在一起开开心心地就很好了。”   “我一直想着,等我长大能赚钱了,我一定让家里过好日子。”   可是,她没有长大,再也不会长大了。   小时候她家里虽然很穷,但还算快乐,矛盾不是没有,还没有到不可解的地步,直到她越来越大,家里的日子也过得好一些了,可还是比普通人家穷很多。   父母之间的争吵也越来越多,她成了中间的那个出气筒,每天在家里大气都不敢喘。   每次学校需要交什么钱,对于乐安来说都是噩梦,因为她知道,她又要挨骂了。   “怎么又要钱?天天就知道要钱,养活你有什么用,除了要钱就是要钱!没钱!”   “你知道你上学花了家里多少钱吗?你知道供你上学有多不容易吗?”   “春游?春游你别去了,家里什么情况你不知道?还去春游!我看你是长大了翅膀硬了,知道骗家里的钱了!”   “老师说所有人必须去?你跟老师说你去不了,一所学校总是搞这些没用的事!”   “你们学生的任务就是学习,我起早贪黑的供你上学,不是让你去玩的!”   每次班级里交什么钱,乐安总是最后一个交的,他被老师当众催了又催,不敢抬头不敢狡辩,只是低着头听着。   乐安的父母文化程度不高,都是小学毕业,常用字都认识,题肯定看不懂,但他们知道看分数。   只要乐安考试成绩低了,不如上次好了,就要挨骂。   有段时间乐安因为家里的情况,学不进去,思绪一直没办法集中,成绩掉了很多,虽然在年级排名依旧前十,可乐安的父母却是炸了锅。   他们不会问乐安怎么了,只会哭天抢地的说自己命苦。   那阵子,乐安几乎夜夜都睡不好觉。   她妈妈每天夜里下班都抹着眼泪说自己一辈子命太苦,再逼问乐安为什么不好好学习,那一声一声的逼问和痛哭像利剑一样扎进乐安的心里。   “你知道我们养你有多不容易吗?”   “你为什么不好好学习?眼看着我们老了还指望你养活呢,你这样怎么养活我们?”   “从小我就说了,你要好好学习,爸妈砸锅卖铁也要供你读书,让你有出息,你倒好,越学越差!”   乐安在母亲的哭声里觉得上不来气,像是有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她怎么拽都拽不开。   她第一次顶嘴,跟她母亲大喊了起来:   “是我求着你们生我了吗?是我求着你们养我了吗?我也想好好学习,我成绩很好了,我只是一时没考好,你们为什么从没有站在我的角度考虑过!”   “啪——”   她人生里的第一次反抗,迎来的是母亲的一耳光,和她母亲更加撕心裂肺的嘶吼。   “你还委屈上了,你有什么可委屈的?家里用你干活了吗?用你赚钱了吗?就要你好好学习有出息,就这么点儿事你都做不好!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白眼狼!黑心肝!”   那之后,乐安的母亲似乎达到了某种临界点,每天夜里乐安放学后都要跟她发疯,不让她睡觉,一遍又一遍地质问她。   乐安哭了,就逼问她哭什么,有什么可委屈的。   乐安不哭,就问她为什么不哭,是不是翅膀硬了心里不服。   她知道自己的妈妈心理出问题了,可是她没办法。   很快,她也出问题了。   她开始对一切东西都不感兴趣,整天感到昏沉无力,直到陶雨诗看出了她的不对劲,想带她出去玩放松一下。   乐安在拒绝几次之后还是答应了下来,当时她父母都去上班了,家里的柜子上摆着五块钱,乐安路过的时候看了一眼,最终没忍住,退回来把那五块钱揣进了兜里。   她用五块钱买了两个雪糕,和陶雨诗一人一个吃掉了。   那雪糕很甜,糖分缓解了乐安这段时间紧绷的神经。   可她不知道,她回家后,面临的将是怎么样一场暴风雨。   她当天回家的时候,家里很安静,父亲在抽烟,母亲在做饭,可乐安一踏进家门就知道不对劲。   “我当时很害怕,走路都小心翼翼地,我知道他们可能是因为我拿了家里的五块钱在生气……”   乐安无声地流着眼泪,一边流泪一边说着。   当时乐安悄声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来她母亲叫她吃饭,一家人坐在饭桌上都安安静静的,直到她母亲问她。   “你今天是不是偷了家里的钱?”   乐安手一抖,立刻辩解:   “我没偷,我只是……我只是出去玩拿了五块钱当零花钱!”   乐安的母亲重重把碗放在桌子上,大吼了起来。   “那还不是偷是什么?家里什么情况你不知道?那钱我放桌子上是要去修自行车的,你跟我要了吗?没要不是偷吗?”   “行啊,我养你这么大,养出来一个白眼狼,别的没学会,还学会偷钱来了!”   “明天我跟你去学校,我把这事告诉你老师和同学,让你们老师和同学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乐安当时慌急了,她一想到她母亲会跟她的同学和老师说她偷了家里的钱,脑袋里什么都没有了,空荡荡的只剩一片嗡鸣。   她只是哭着说自己没偷钱,说自己不是小偷。   可她母亲不听,仍旧一遍遍说着第二天要跟乐安一起去学校。   后来的事情乐安已经记不清了,她甚至记不清她是怎么回到自己房间的。   “其实我父母也是关心我的……”乐安话锋一转,看着自己的手指。   她爸妈会在她晚上学习时给她煮宵夜,会在她生病的时候熬夜照顾她,会在下雨天护着她,会……   明明是爱她的,乐安能感觉到,可一提到钱,一切都变了。   “我爸妈文化程度不高,我的大名是我爸爸翻了很久的字典才找到的,他说他希望我像阳光一样,温暖快乐,我小名是我妈妈起的,她说……她只希望我能快乐平安的长大。”   “只是、只是……”   乐安哽咽起来,话都说不完整了。   折阳用纸巾轻轻擦了擦她的脸颊,带走了修剪后落下的碎头发,还有乐安的泪水。   “只是后来怎么一切都变了呢……”   “那天夜里,我半夜走出了家门。”   “我家穷,住在最偏僻的地方,挨着一片拖款很久的烂尾楼,我迷迷糊糊地爬上了最高处,之后……等我再有意识,就在街上了。”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折阳都知道。   他也记得乐安怕高,她很怕高,最后却在最高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其实我后悔了,很后悔很后悔,每一天都在后悔。”   不过是五块钱,不过是一时冲动,一个青春的生命就结束了。   五块钱,可能在一些有钱人家的小孩眼里,掉在地上都不愿意捡。   可这五块钱最终成了一个导火索,断送了一个年轻的生命。   “我看到他们在找我,我躲在角落,听到他们在哭,他们在跟我说对不起……”   “我后悔了……”   “老板,我真的后悔了,我不想死……”   折阳收起柳叶小刀,轻轻拍了拍乐安的头。   他看到乐安身上萦绕着淡淡的黑气,那是转变向厄的征兆。   理智二字说来简单,真正面对的时候却很难。   折阳轻声说:   “不是还有约吗?脸哭花了还怎么出门?”   乐安抽噎着抹了把眼睛,猛地站起来撑开油纸伞,低着头快速走了出去。   “老板我先走了!”   不等话落,乐安已经逃一般跑了出去。   折阳看着伞铺敞开的大门,这么多年来,他看着无数人从那道门离开,再也没有回来。   “她闻到了。”折阳轻叹一口气,向后退了一步。   他没靠到墙上,反而碰到了荆悬。   荆悬抬手依恋的环住折阳的腰,把下巴窝在折阳的肩膀蹭了又蹭。   折阳垂下眼帘,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在他的记忆里,父母出现的频率太少,又过了这么久,他对自己父母的脸都快要记不清了。   他是家里最小的那个,本不该轮到他被送进宫里当伴读。   可他堂哥自幼体弱多病,虽然虚长他几岁,但身体的确不如他好,根本离不开家里的照顾,所以他父母答应送他进宫,他也没什么怨言。   况且他当时年纪小,也不会想那么多,等后来长大了一些,懂得多了,有荆悬陪着,他更不在乎了。   荆悬凭借一己之力,几乎填满了他身边需要的一切空缺,无论是亲情还是友情。   只怪折阳太贪心,有了亲情和友情后,还想要更多、更至死不渝的感情,比如爱情。   他很专一,索要的对象一直都是荆悬。   只是这一次,从小将他宠上天的荆悬却不肯给了。   他给了他一切感情,唯独不给他爱情。   可折阳执拗,他就想要爱情,谁给的都不行,只要荆悬的。   只要有了荆悬的爱,对于从小跟父母见面次数屈指可数的折阳来说,亲情、友情也不那么重要了。   他当时的确是这么以为的,可等烈战国被攻破的那天,他拿着父亲的书信,跑回人去楼空的家,心里仍旧空落落的,说不上疼,更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空荡又无依。   在书信里,他父亲写道因烈战国纷乱四起时日无多,他父亲与他祖父和伯父商量,最终决定离开烈战,投奔他国。   这个投奔和离开里面,并不包括折阳。   他的亲生父亲只告诉他保重。   “保重……”折阳呢喃着这两个字,靠向了身后的荆悬。   其实他和荆悬差不多,荆悬的父亲选择与他敌对,而他的父亲,则选择了抛弃。   至于折阳的母亲……折阳对母亲的印象已经不多了,他的母亲在他入宫后不久就病逝了,他甚至没能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   他只知道他母亲来自神秘的窥天族,窥天族的相关信息都是他从古籍上了解的,可以说他对母亲最后的印象只有这一对铜铃耳坠。   如今这耳坠分别戴在他和荆悬的耳朵上,除了这对铜铃耳坠,再无其他。   其实古籍上记载窥天族世世代代都会传承一些重要的东西,似乎是一本书,或者是一些奇妙的法术,可折阳从没有听他母亲说过。   只有他这一双眼睛,遗传自他的母亲,可以窥见别人的因果,可时灵时不灵,最近他还发现他看见的因果可能出错了,又可能……被人为改过了。   能改他看过的因果,这人一定比他更了解窥天族。   折阳想着,推开荆悬,走进蜡烛屋,翻起了那堆古籍。   这些年来,他很少再看这些东西,看多了也毫无意义。   此时翻看起来,许多东西都还记在脑海,可也有许多东西折阳没什么印象了,不知是被他忽略掉了,还是他没一开始就没放在心上。   “这本书……一直被放在这里吗?”   折阳翻出一本古籍,确定这本书他没看过。   他立刻拿起来仔细翻阅,发现上面记载的不过是当时烈战国宫中的一些杂事,怪不得他没什么印象,应该是没什么大用。   折阳将这本古籍放下,想了想,不知为何又拿了起来,继续翻阅。   他心中像是有一个声音在催促他继续看下去,这一看也终于让他发现了一点可疑之处。   “我母亲……在去世前的几天,曾去过宫中……求见……储君荆悬。”   折阳一愣,看向一旁只知道盯着他看的荆悬。   “我母亲临终前去见过你,你们之前完全没有任何联系,为什么她会突然去见你?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面对折阳的问题,荆悬只是转动着眼珠看向他,什么都没回答,他也回答不出来,记载着记忆的是另一半魂灵。   折阳深呼吸一次,又拿出了锁魂符。   削薄的竹片很轻易地割开手指,鲜红的血液滴在竹片上,为竹片提供力量,成为锁魂符。   这回折阳一连做了十张锁魂符,一齐甩了出去,锁魂符在空中飞了一圈,转了个弯又掉在了折阳面前。   折阳深吸一口气,脸上依旧是平静的神情,只是突然抬脚将这些锁魂符踢开了,像是撒气一般。   荆悬踩过一地的竹片,突然伸手握着折阳腋下,将他举了起来。   折阳吓了一跳,双腿腾空找不到依附的地方,无力蹬了两下,被荆悬放在了供着他自己画像的供桌上。   “你……你做什么!”   荆悬也不说话,只是把折阳困在供桌上的方寸之间,折阳面对着荆悬,背靠着荆悬的画像,这感觉实在奇怪。   他伸手推拒着荆悬的胸膛,眉头微皱,呵斥他:   “荆悬,别闹。”   荆悬充耳不闻,突然低头用自己的额头贴上了折阳的额头。   折阳最近被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荆悬早就不满意了。   他一个极厄邪祟,若是没有折阳在,作恶杀人干什么不爽快,何苦跟在折阳身边装乖讨巧。   “看我。”荆悬突然说道,声音低低沉沉的。   他压低身体,挺直的鼻梁蹭到了折阳的鼻尖。   “折阳,看着我。”荆悬又重复了一遍。   折阳推拒的力道变小,突然呼出一口气,像是将这些天积攒在心中的郁气都吐了出来。   “荆悬,你只是缺了一半魂灵,又不是脑袋也少了一半,怎么还学小孩子耍赖?”   “我什么时候不看着你了?”   折阳轻声说着,眼睫轻颤,划过了荆悬的脸。   “我看了多久、等了多久,你当真不知道吗?”   折阳问着,又立刻抬手堵住了荆悬的嘴。   他不想听到荆悬的回答,其实荆悬现在也不会给出什么回答。   荆悬微微抬头,看向了画像里的自己。   他有些微微的酸意,明明那画上的是自己,可他却觉得那个人比现在的他更能引起折阳的在意。   折阳被荆悬缠着腻歪了许久,心情也的确好了许多。   晚上乐安是流着泪走进伞铺的,她揉着自己的眼睛,看到折阳,立刻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哭。   她说:   “老板,温星跟我表白了。”   “可是我拒绝他了,我知道我们没有可能的,我早晚都是要走的,我清楚……”   折阳看着又哭又笑的乐安,他知道乐安喜欢那个男生,不只是喜欢,应该是非常喜欢了吧,喜欢到舍不得那个男生更难过,所以干脆在最开始就快刀斩乱麻,结束这一切。   “他带我去了他家,给我讲他家的事情,跟我说了很多……”   “我今天真的很开心,要是、要是能永远这样就好了。”   “可是我死了呀,我早就死了呀,他是活人,我是死人,就算我硬撑着不离开,对他的身体也不好……”   乐安一口一个他,句句都是对温星的担忧。   她似乎在做着伤害温星的事,但其实她是在保护温星。   折阳有些恍惚,突然看向了一旁的荆悬。   荆悬一直在看着他,无论身边出现什么样的人或是什么样的事,荆悬都不在乎。   他只在乎折阳,他的视线只会停留在折阳身上。   折阳微微张唇,问题含在了唇边。   乐安拒绝温星是为了温星好,那荆悬呢?   荆悬一次又一次地推开他、远离他、拒绝他,是不是也是为了他好?   乐安蹲下抱住自己,哽咽着说:   “温星不是胆小鬼,我才是,我怕温星受伤,我才是胆小鬼。”   折阳看着荆悬,终于问了出来:   “你不是胆小鬼,你也不是不喜欢我,对吗?”   有些事越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越感受不到,越是发生在亲近的人身上越容易误会。   荆悬自然不会给折阳答案,他只是见折阳看他,僵硬地勾起了唇角,笑得有点难看。   他记得折阳喜欢看他笑,就是他还没学好笑得自然好看。   折阳伸手轻轻点了下荆悬的唇角,突然很想亲一亲。   好在他还记得一旁的乐安,到底是忍住了。   乐安哭了好一会儿,之后再也没去看温星。   折阳注意到,乐安这次回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她的油纸伞不见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乐安并没有出门,她日日待在伞铺里,陪折阳做油纸伞,还不忘把在温星家发生的事情讲给折阳听。   古滇市突然开始下雨,雨持续不断、越下越大,甚至影响了人们出行。   一场秋雨一场凉,等这场停下,天气又会凉上许多。   乐安知道自己快走了,恨不得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折阳。   她像是怕自己走了,这世界就没有她存在过的痕迹了。   “老板,温星家特别大,听说他父母本来只是小商贩,后来做生意,谁知道越做越大,越做越成功,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他总说自己家就是土豪,没什么文化底蕴,光有两个臭钱了。”   “对了,他还说他家能变成现在这样,没准就是因为他们家有恩人保佑呢。”   “恩人保佑?”折阳接过荆悬递过来的竹片,开始打磨。   “嗯,他说他们家世世代代供奉着一个古代人的画像,听说是他们家的恩人。”   “我当时一听就吓了一跳,一下子就想到了白骨呢。我还想让他带我去看看,只是没去成,他们家供奉画像的地方轻易不让进,不过我问了一下,供奉的人名字很陌生,不是白骨。”   乐安说着,只当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这对她来说也是和温星相处的美好回忆。   折阳点点头,这是别人家的信仰,与他也没什么关系,就是觉得这年头还有人专门供奉一个人,挺稀奇的。   毕竟供奉一个人这种事,听着就很古怪。   他活了这么多年,除了他也没什么人做。   乐安在一旁学着折阳用小刀给竹片打薄,她熟练了很多,动作利落,很快就能削好一根竹子。   “他说他们世世代代都供奉这幅画像,世世代代过得也不错,很可能跟画像上的人有关系,没想到供奉一个普通人也这么灵验。”   乐安停下动作,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一切,除去最后她拒绝温星离开的场景,她还是很喜欢回忆那天的,其实就算加上最后的那些事,她也喜欢回忆。   这是她短暂生命里,为数不多的珍贵回忆。   当时乐安央着温星带她去看看那副画像,温星想带她去来着,只是最终被他家的长辈制止了,只能作罢。   不过温星跟她说了很多关于画上人的事,他说画上的人容貌俊美,仙姿卓越,是保证让人看了一眼就不会忘记的长相。   当时乐安还跟他斗嘴来着,她在伞铺看多了他们老板和白骨的长相,现在审美可高着呢。   温星听了只是笑,说他们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供奉这个人,祖祖辈辈、世世代代从不敢忘,说他们家受了这个人的大恩。   乐安好奇坏了,问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供奉,到底受了什么恩情,温星也不细说,只告诉她最早从烈战国就开始供奉了,到如今也有九百多年了。   想到此,乐安就跟折阳说了。   “他说他们家供奉那幅画九百多年了呢,好像是从烈战国就开始供奉了,不知道老板听过他们家的事情没有。”   以前布偶猫会跟乐安讲折阳的事情,所以虽然折阳自己没说,可乐安知道他们老板是从烈战国一直活到现在的人。   这回折阳终于有了点好奇,一个家族供奉一个人九百多年,这种事的确奇特。   他摇了摇头,说道:   “没听说过。”   乐安笑了起来,她就是单纯好奇,折阳没听说过她也没什么可失望的。   她甚至都忘记了温星说过的那个人叫什么,好像叫什么献,她也没太在意。   雨一直下着,一直下了三天才停下,雨一停下来,古滇市就发现了一件大事。   听说在城市边缘的烂尾楼后面,发现了一具女尸。   女尸应该死了月余,腐烂严重,死因初步推测是跳楼自杀。   只是当初跳楼后很快下了一场大雨,大雨导致烂尾楼后堆积的砂石滑坡散落,将女尸掩埋。   这次的大雨,冲开了砂石,才让女尸重见天日。   新闻播报这个消息的时候,折阳正在和荆悬、乐安一起吃早饭。   乐安本来还笑着,听到这段新闻后笑容渐渐消失了。   她低头使劲扒拉碗里的饭,把嘴巴塞得鼓鼓的,直到吃完饭才说道:   “老板,陪我……出去一次好吗?”   折阳也放下了筷子,起身拿来一张竹片塞进乐安手里。   “没有油纸伞就拿着它吧。”   “这样走的时候……轻松点。”   乐安努力扯起嘴角笑了笑,紧紧握着竹片,答应着。   “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啦!!!   前面三章有点改动,改动不大,每章加了五六百字,看不看都行~   感谢在2021-06-18 13:34:17~2021-06-21 15:51: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家网络跟阿晋一样卡4瓶;昙-hu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三章 岑献陌生又熟悉   古滇市历史悠久,虽然城市繁荣,可边缘依旧存在不少“贫民区”,乐安家住的地方就是“贫民区”之一。   她家后面有一排烂尾楼,是在她很小的时候盖起来的,后来因为一直拖欠工钱,工人都跑光了,这楼就一直这么扔着。   小时候她经常和附近的几个小孩子去玩,后来烂尾楼年头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脏乱,家长就不许自家的孩子去了,一个是怕出什么危险认为不安全,一个是觉得环境太过脏乱差。   其实乐安家的小区就很脏乱差了,她小时候一直觉得家里的小区还没有那片烂尾楼好玩呢。   当时那么小的她怎么也想不到,最后她的生命也是在那一片烂尾楼结束的。   总是鲜少人烟的烂尾楼今天非常热闹,大雨后天空晴朗,这本该是一个值得人们高兴的好天气。   可在这样的晴空下,有一对夫妇在撕心裂肺地哭泣。   他们跪在被大雨冲刷出来的尸体旁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哭一边说着道歉、对不起、错了,可再怎么悔过,死去的人也不会回来。   那是一具腐烂严重的尸体,她死的时候是盛夏,又被掩埋在了潮湿的沙石里,腐烂程度可想一般,她身上还穿着校服,头发已经变成了杂乱脏污的黑草。   乐安就蹲在自己的父母身边,神情有些木然。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尸体,脏污发臭,她甚至都产生了这不是自己的怀疑。   她的父母跪在尸体旁边痛哭,她的母亲企图去牵她的手,又被一旁的警务人员给制止。   乐安看着总是严肃又沉默寡言的父亲突然开始对着她的尸体磕头,声音颤抖,模样让她觉得陌生,她从没有见过这个模样的父亲,也没见过这副样子的母亲。   “曦曦,是妈妈错了,妈妈不该说那么多难听的话,妈妈不该拿你发脾气,曦曦你回来吧,曦曦,你怎么能就这么丢下妈妈不管了呢?”   “曦曦,爸爸以后再也不说你了,一句都不说了,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爸爸每个月都给你零花钱,不不不,每天,每天都会给你零花钱……你回来吧,曦曦……”   “我回不去了……”乐安轻声说着。   她没有了油纸伞在身边,除了折阳和荆悬谁都看不见她。   看着面前不停道歉的父母,乐安有些恍惚,她甚至到现在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过。   她的死,就是为了惩罚她的父母吗?就是为了让她父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吗?   曾经她有多么渴望父母能够理解她的难处,能够站在她的角度思考问题,能够为她着想,她幻想了无数次,只有那一次次的幻想才能让她觉得好受一点。   可此时此刻,她真的看见了她的父母在对她忏悔、对她道歉,在不断祈求她的原谅,可乐安并不开心。   她的心里空落落的,甚至连悲伤都感觉不到了。   那天夜里,当她从家里跑出来,站在烂尾楼的楼顶上时,心里一片乱麻,想着是不是她死了她的父母才会意识到自己错了,是不是她死了才能听到父母的道歉。   她带着满腔的委屈和愤怒跳了下来,从跳下来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后悔了。   可是她已经掉落在了高空中,四处无依,只能绝望地摔在地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其实她从一开始就错了,永远不要想着用自己的死亡去得到别人的体谅和道歉。   因为一旦死了,再无回头路可走,生命只有一次,这世间不会有第二个折阳为了复活荆悬硬撑着活了九百多年。   乐安蹲在旁边,伸手想要摸一摸母亲的脸颊。   可是如今油纸伞不在身边,她再也碰触不到尘世间的一切。   她的手掌从母亲身上穿了过去,泪水穿过了她的身体掉落在地上。   “妈……别哭了。”   其实乐安还是不太理解,为什么本来那么幸福的家庭后来会如此伤人。   也许他们都错了,要是能在一开始就坐下来彼此好好谈谈、疏解一下彼此的压力就好了。   可她回不来头了。   “爸……妈……我该走了。”   “原来你们……还是爱我的,可为什么……总是说话那么伤人呢。”   “要是能……要是能……”   要是能什么,乐安到最后也没说。   她捏紧手里的竹片,看了眼自己可怖的尸体,起身站在原地,遥遥望向站在人群外的折阳和荆悬。   “老板——”   她大喊了起来,又蹦又跳地挥舞起双手。   “这段时间,谢谢你收留我照顾我,我先走一步!我希望……下辈子我还能再遇见你们!”   以活人的身份遇见你们。   乐安蹦跳着,身影慢慢淡了下来,最终消失在了暴雨后的晴空下。   她的遗愿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叛逆和谈恋爱,从始至终,她只是想知道她的父母是不是还爱她罢了。   虽然这个答案的代价,是那么惨痛。   折阳离开时,小面包车里只有荆悬和折阳两个人,后排的座位彻底空了出来。   以前布偶猫总嫌弃折阳的这辆小面包车太老太旧了,里面的空间太小,挤死了,如今地方大了,也没人来坐了。   回去的路上很沉默,折阳想了很多,又像什么都没想。   在荆悬不在的这九百多年,他经历了无数魂灵的来来去去,他以为他早就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如今这副他自以为的铁石心肠却卸掉了铠甲,一片软弱。   回去时伞铺的大门紧闭着,这一次折阳走时记得锁上了门。   他站在门口翻钥匙,刚打开伞铺的门,想了想,并没有进去。   隔壁的古玩店这段时间一直安安静静的,大门紧闭,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门口摆着两个长方形的大花盆,一个曾经埋着麻雀尸体的花盆已经空了,另一个还开着茂盛的花。   花香四溢,顺着遗荫巷慢慢飘散。   已经入秋了,这花自盛开起就一直没有败过。   折阳指尖碾了碾自己耳垂上的铜铃耳坠,走了过去。   在刚刚复活荆悬的那天,他耳边的铜铃耳坠曾经空响过一次,却没有见到任何魂灵。   如今想来,当时正是这古玩店刚刚搬来的时候。   折阳站在花盆边上,突然抬脚踢翻了那一盆花。   这些花生长得十分茂盛,可见营养充足,花盆里的泥土松软,随着花盆倾倒,也跟着散落了许多出来。   折阳抬脚碾过地上的泥土,微微皱眉。   他想到了什么,抬手摘下了左耳上的铜铃耳坠。   耳坠一摘下来,他立刻闻到了空气中弥散着一股臭味,正是布偶猫之前说过他却闻不到的臭味。   这臭味正来自他的脚下,那些散落的泥土里,像是死人腐烂很久才会发出的臭味,只是这臭味一直被花香掩盖,加上折阳戴着的铜铃耳坠有问题,他才一直没有闻到。   折阳再次戴上铜铃耳坠,臭味果然就消失了。   他拎着小小的铜铃耳坠看,看到铃铛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他回到伞铺,用细针将里面的东西挑出来,发现是一张折叠起来的古怪符咒,他没见过的符咒。   想来他之前看错了因果,很可能也是因为这张符。   从卫家将另一只铜铃耳坠给他后,他就和荆悬换了过来,他戴着的才是卫家给的,荆悬戴着的是他曾经那只。   那么这符咒是卫家做的手脚吗?   折阳又想到卫舒隽身上一闪而过的金光,那金光怎么看都不像是作恶之人会有的金光。   可光凭一道金光,也不能断定卫家到底是什么居心。   如今伞铺里只剩折阳和荆悬二人,他倒也不再怕伤及布偶猫和乐安,但一切线索最终汇聚到一起又是一个疑问,折阳能做的也只有等。   伞铺旁边就是古玩店,蒋暮如今是折阳认为最可疑的人,他干脆也窝在了伞铺里,选择守株待兔。   明明这九百多年是他一步步走过来的,如今回头看却充满疑问。   无论是荆悬莫名背上的滔天罪孽,还是他丢失的一半魂灵,抑或是他为什么突然不老不死活了九百多年,还失去了疼痛和味觉。   以及……   折阳拿出温书清临走前托他去拿的那张人像画,缓缓展开。   上面的荆悬垂着眼帘一副冷血无情的杀神模样,身后的尸山血海更是可怖万分。   以及……荆悬到底杀没杀人,就算他杀了,总要有个原因。   折阳至今都不相信荆悬会无缘无故地杀人,毕竟他可是荆悬,那个为了烈战国都城百姓甘愿孤身赴死、与他失约的荆悬。   第二日,被折阳踢翻了花盆的古玩店依旧安安静静,也不知道蒋暮是压根不在里面,还是躲在了里面不肯出来。   折阳把玩着寻灵盘,想着就算要抓背后之人,要找荆悬的另一半魂灵,也不能耽误了抵消他身上的罪孽,所以他又一次割破指尖,催动起寻灵盘来。   鲜红的血液刚刚滴落在寻灵盘上几滴,荆悬就主动凑了过去,低头含住了他的指尖。   折阳一挑眉,还是头一次看到荆悬这么主动,往常都是他把指尖上剩余的血液抹在荆悬的手背上。   正在这时,伞铺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折阳的指尖还在荆悬口中,他看到站在门口的少年,不慌不忙地收回手指,上面的伤口早就消失了,血迹也不见了,只留一片湿润。   荆悬吞噬了折阳的几滴血液,周身的黑雾肉眼可见地活泼愉快起来,慢慢向折阳扩散靠近,企图包裹住折阳。   折阳放下手,没管一点点凑近的黑雾,看向了站在屏风旁的少年。   “温星。”他精准地叫出了少年的名字。   折阳想着,他从一开始就对温星有着莫名的讨厌情绪,可能从那时起他就意识到了,温星的出现,就是乐安离开的契机。   温星笑了笑,笑容温柔,与他前卫的装扮十分不符。   他怀里抱着一把油纸伞,正是乐安曾经的那把,上面画满了黄澄澄的向阳花,好看又耀眼。   看到温星怀里的那把伞,折阳并不意外,他早就猜到乐安也许把伞送给了他。   温星抱着伞,轻声问:   “她呢?”   折阳看了眼伞铺角落,那里放着的小床一直没有收起来,包括旁边空荡荡的猫窝。   小床上还放着被子,显得有些凌乱,仿佛它的主人刚刚起床一般。   “走了。”折阳说道。   温星是活人,过多地知道死人的事,没什么好处。   折阳知道,乐安早就跟温星做好了告别。   “走了?是再也不回来了吗?”温星又问,脸色苍白了不少。   少年人细瘦的手指紧紧抓着油纸伞,面上却还维持着勉强的平静。   “是。”折阳答道,语气是惯有的平淡。   “果然如此,从她把伞给我的时候,我就猜到了。”温星垂下了头,看着手中的油纸伞。   “我会像答应你的那样做到的,日日供奉这把伞。”温星低声呢喃着。   折阳垂下了眼帘,想到了蜡烛屋里代表乐安的那支蜡烛。   那支蜡烛从点燃开始,火光就不是很大,但一直燃烧着,长长久久地陪伴着这间伞铺,哪怕乐安自己走了,蜡烛也一直燃烧着,不断为伞铺提供着供奉功德,并没有熄灭。   原来乐安不只是把伞送给了温星做纪念,她还帮折阳计算好了未来的供奉。   她虽然离开了,却用这种方式一直陪着伞铺,陪着折阳,哪怕微小到很容易就会被忽略忘记。   温星呢喃了两句,慢慢转身往外走。   折阳看着温星失魂落魄的背影,突然叫住了他。   “等一下。”   温星站住,许久没有转身。   折阳看着少年人挺直的削薄脊背,突然问道:   “你知道了。”   知道了乐安不是活人,知道了她只是一缕停留在人世间的魂灵。   温星终于缓缓转身,脸上早就泪流满面。   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温柔又充满怀念的笑容来。   “哪有活人没有心跳,浑身冰凉连呼吸都没有的?”   “我知道了,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她什么都怕,顾虑太多。”   “其实哪有那么多的打算,喜欢就喜欢了,能多在一起一天便又快乐了一天,何必想那么多。”   何必想那么多。   荆悬突然伸手紧紧握住了折阳的手,温星的这句话不知哪里刺激到了他,他周身本来企图缠绕折阳的黑雾猛然暴涨,即将碰到不远处的温星。   折阳微微皱眉,往前站了一步,他本想挡住那些黑雾,以免伤到温星一个普通人。   没想到下一刻,温星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金光,将他整个人罩住,避开了黑雾可能会来临的伤害。   那些金光,和折阳曾经在卫舒隽身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你……”折阳想问,又不知道问什么。   温星看不到黑雾,也不知道身上的金光,但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他低头轻轻亲吻油纸伞,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折阳,说道:   “我很感谢你对乐安的照顾,乐安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十句话里九句都在说起你,说起这间伞铺,我能感觉到她在伞铺里生活得很幸福。”   “为了答谢你,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这件事在我们家是最高机密,祖祖辈辈的传下来,严禁告诉任何非家族人员。”   “我们温家不是什么大家族,可族谱也有厚厚一本,从烈战国开始就一直没有断过传承。”   折阳微微皱眉,不知道温星这是突然要说什么。   关于温家的事情,他并不好奇。   温星神情严肃起来,他紧紧抱着油纸伞,细细打量折阳,又去看折阳身后面无表情的荆悬。   他心跳如擂鼓,显然也十分紧张和激动。   “我们温家,世世代代供奉着一幅画,画上是我们温家的恩人。”   “我家长辈总说温家能够世代平安昌盛,是受了画里人的恩泽。”   “这一代温家只有我一个孩子,那幅画我从小看到大,日日晨昏定省不忘祭拜,画上人的脸我早就熟记在心想忘也忘不了。”   “我家长辈还总提醒我,说祖上世代传训,若是真的有幸看到了画上之人,远远躲开,不要去叨扰。”   说着,温星的视线落到了折阳脸上。   折阳有一张非常好看的脸,哪怕是站在公子世无双的荆悬旁边也毫不逊色。   “我以前并不太信这些,什么叨扰不叨扰的,那幅画怎么说也有九百年的历史了,怎么可能会有人活了九百多年还不死呢,所以每日的祭拜我总找理由敷衍过去,从不当回事。直到……我见到了你。”   “乐安告诉我你叫折阳。”   折阳微微皱眉,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他总觉得温星接下来要说的话,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我家长辈说了,在这广袤土地上,供奉这幅画的家族不只我们温家一家,从烈战国起,有数不清的家族都在供奉这幅画,说是受了画上人的大恩。”   “我也有幸知道了画上人的名字。”   “他叫……岑献。”   岑献。   折阳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后背碰到了荆悬,立刻被荆悬的黑雾包裹着带进怀里。   靠在荆悬的怀抱里,折阳好受了许多。   他睫毛轻颤,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岑献。”   从他入宫遇到荆悬后,就一直在用折阳这个名字。   况且他家里人很少来看他,他与家里的关系慢慢淡薄,后来也就不曾用过这个名字了。   如今听来,竟觉得这两个字有些陌生,陌生而又熟悉。   折阳是荆悬为他起的小名,他本来的名字叫……   岑献。   作者有话要说:折阳:你不说我都忘了我还有个大名。   荆悬:怪我小名起的太好听。   折阳::)   感谢在2021-06-21 15:51:59~2021-06-22 20:23: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温室里的食人花19瓶;月令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四章 死亡噩梦的开始   折阳的大名为岑献,他幼年便代替体弱多病的堂兄岑宁入宫,成为当朝储君荆悬的伴读,往后十几年,一直待在深宫里不曾外出。   在折阳的那些古籍上,只提及了伴读二字,却并未提到他的大名和小名,这是荆悬对折阳的保护。   温星怎么走的,折阳已经记不得了,他站在荆悬的画像前,脑海里纷乱一片。   他为了复活荆悬,替魂灵因果办事,一心一意地为荆悬积攒功德,从未想过在这九百年间,他也被人供奉着。   温星提及不少家族都在供奉着他,他身上的金光又与卫舒隽身上的如出一辙,那么卫家后来奇怪的态度也有了解释,因为卫家也有着他的画像,卫迭意一开始应该不知道,所以才会前后面对折阳时的态度不一样。   折阳活了九百多年,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凭着怨气和愤恨才活了这么久,他以为自己是怪物,是类似于邪祟、恶鬼的存在,他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得知自己被一些家族当神明一样供奉了九百年。   “你早就感觉到了那些金光的不同,对吗?”折阳问身边的荆悬。   荆悬如今是邪祟,先后被卫舒隽和温星身上的金光弹开黑雾都没有再计较,折阳一直以为荆悬是一开始就没多生气,现在想来压根不是,荆悬应该是从金光上感受到了他的气息,才没有再继续出手。   那些金光……出自于他。   可是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过,也没在自己身上看到过。   折阳站在镜子前,仔细观察自己,看得再仔细也没无法在自己身上看到一星半点的金光,倒是荆悬缠上来的黑雾不少,细细密密地裹着他,半步不肯离开。   “如果真的能反馈金光护着自己的信徒,那怎么说也该是个半神了,可我为什么……感受不到呢?”折阳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依旧觉得一切非常不真实。   如果他真的是半神,他这一身具有奇怪功能的血肉似乎有了解释,可他是半神为什么身上又看不到一丝半点的功德?   还有温星口口声声说是祖辈受了画上人的大恩,可他不记得曾帮助过什么知恩图报的人,也没有把自己的画像给过别人让人供奉。   当时烈战国被攻破,烈战国皇宫里的东西都被敌国侵占,怎么会有他的画像留下来。   其实要说没帮助过别人也不准确,刨除伞铺里的一切事宜,在他没开伞铺前,也的确帮助过一些人。   可那些人……怎么可能是会供奉他的良善之辈。   当年……   烈战国遭敌国侵犯,内忧外患风雨飘摇,宫内的氛围越来越严肃,折阳虽远离权政,也知道情况不好。   他数次想在荆悬夜里潜进来时揭穿他的身份,又数次忍了下来。   直到敌国即将攻打进都城,烈战国眼看要守不住了,折阳终于没忍住,说道:   “你知道储君荆悬吗?”   “你帮我告诉他,如果都城真的守不住了,我想和他一起离开这里。”   “我们逃走吧,别管什么皇宫,也别再管什么权政,逃离这里,过普普通通的生活。”   绑住了折阳眼睛的荆悬最终没有出声,折阳兀自说了一个时间和地点,在荆悬要走时,抓住了他的袍角。   “我等……他。”   荆悬顿了下,反过来握住了折阳的手,用力捏了一下,像是和他做好了约定。   等荆悬走后,折阳解开自己眼睛上的黑纱,从床头翻出一封书信。   那是他家的来信,他父亲的笔迹,他父亲告诉他岑家已经决定放弃烈战国投奔他国了,近日就将离开,要他自己在宫中保重,若是折阳逃了出去,大可去他国找他们。   折阳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信上的字,最后将这封信举到蜡烛边,烧了个干净。   岑家权倾朝野,权势大到荆冲特意要了一个岑家的孩子进宫监视的地步。   这样一个在烈战国争权争了一辈子的家族,也要放弃烈战国了。   烈战国,真的没救了。   折阳开始收拾行李,他如今没什么留恋的,只想和荆悬一起远离这一切。   他买下一辆马车,按照之前约好的时间来到了都城郊外等候。   荆悬来得很准时,他一身软甲,提着长剑走来,看到折阳立刻将他拥入怀中紧紧抱住。   折阳高兴坏了,他其实一直很忐忑,不知道荆悬会不会选择跟他离开,会不会斥责他胆小怕事不顾百姓安危,直到此时见到荆悬,他才彻底放心下来。   之后,他跟荆悬一起快快乐乐地生活了三天。   这三天,他们好像从没有发生过矛盾,没有疏远过一样,日日腻歪在一起。   荆悬一直不肯离开,总说再等等,再看看,折阳也不催,反正他们已经离开了皇宫,如今在都城边缘,又有马车和钱财在身上,想走随时可以走。   他知道荆悬还是放不下烈战,所以他不催。   他跟荆悬说着未来的打算,说他们可以去哪里定居,可以做什么营生养活自己,说了很多,荆悬一直安静地听着。   这三天,折阳像是做了一场美好的梦。   他没想过,这场梦会醒。   第四天一早,荆悬突然掐着他的下巴亲了上来。   折阳一愣,毫无防备的吞下了荆悬喂进口中的东西。   那东西又苦又涩,被荆悬推到了舌根,顺势就咽了进去。   等荆悬退开后,折阳浑身一软,倒在了荆悬怀里,别说动弹,就是话都说不了了,只有一双眼睛还能动。   荆悬将折阳放在马车上,为他调整好舒服的姿势,盖上了小毯子。   “出来吧。”荆悬冷声道。   折阳看到一个黑衣侍卫走了出来,牵住了马车的绳子。   荆悬跟侍卫叮嘱着什么,全程没再看折阳。   折阳急坏了,他知道荆悬骗了他,他心脏剧烈跳动,想要缠住荆悬,可偏偏他浑身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荆悬跟侍卫吩咐带他离开,眼睁睁地看着荆悬收拾东西,拿上长剑准备离开。   荆悬临走时,深深看了折阳一眼,什么都没说。   这些天,折阳不断畅想他们的未来,他不停说不停说,就是为了压下心里一直萦绕着的不安感,没想到这不安感最后还是应验了。   折阳看着荆悬转身,决绝的离开,泪水不断往下流,偏偏他连手指都动不了。   这些日子,荆悬从来没有回应过他对未来的期望。   在折阳说的那些对未来的憧憬里,荆悬压根没想过参与。   他早就做好了为烈战国身死的准备,他自打一出生就是烈战国的储君,他放不下自己的臣民。   哪怕那不过是一个早就被腐蚀一空的国家,哪怕那个国家没什么人愿意相信皇家。   泪水模糊了双眼,折阳渐渐看不清荆悬的背影,他心里知道,荆悬这一走,与他就是死别。   荆悬似乎猜到了折阳会往回跑,所以下药下得很重。   黑衣侍卫驾着马车带折阳离开烈战国,一直到他国边境才停下来。   他将马车停在客栈里,为折阳要好了房间,特意叮嘱了店小二这几天好好照顾他,也离开了。   折阳只能躺在床上,听着黑衣侍卫关门的声音。   他知道,这也是一个不怕死的。   折阳在第二天晚上才能动弹,但依旧浑身发软没什么力气。   他咬着牙扶着墙往外走,驾着马车往回赶路。   黑衣侍卫带他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折阳着急,却也毫无办法,等他赶回烈战国时,时间又过了一天一夜。   折阳此时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正常,他远远停在烈战国外围,下了马车,悄悄靠近。   他发现守在烈战国外的已经不是烈战国的士兵了,那些穿着敌国服饰的人正一具具的往外抬着烈战国士兵的尸体。   折阳悄悄蹲在草丛里,透过缝隙观察,发现一直未见到烈战国都城的百姓,他心下稍稍安心,如果烈战国都城的百姓都顺利撤退了,说明荆悬应该没事。   这时吹起了一阵风,折阳的发丝拂到了脸上,他抬手拨过发丝,顺势抬头,看到了被悬挂在烈战国城门上的荆悬。   荆悬一身战袍损毁,浑身都是伤口,已经找不到完好的地方。   他睁着双眼,脖颈被绳索绞着,双手哪怕死去也仍旧握紧成拳。   荆悬生前风光霁月,死后却像破布一样被敌国挂在了城门上。   折阳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挂在城门上的荆悬,他纵使再天真,也无法欺骗自己那是活人。   荆悬死了,在他独自回到烈战后,为了帮烈战国都城的百姓争取逃离撤退的时间,最终战死。   他为了他的臣民死了。   折阳浑身僵硬,死死盯着荆悬的尸体,直到双腿麻木没有知觉,他才恍然低下了头。   他一直在那里待到了黑夜,才拖着僵硬麻木的身体悄悄离开。   荆悬死了。   没有人陪他走过山川大河,也没有人陪他看遍世间繁荣,往后的日子,将只剩下他自己。   折阳心下空茫,像是自己的心也跟着死了。   他想着,不能让荆悬一直挂在那里,总要给荆悬盖一座坟。   折阳又想到了自己的家,他想知道他家怎么样了。   他伪装成敌国士兵,偷偷潜伏进去,找到了十几年不曾回过的家宅,只看到一片被火烧光的废墟。   好在那里只有宅子的废墟,人都走没了,他祖父似乎早就带着家里人撤退,此时估计已经身在他国了。   折阳松了口气,开始策划怎么将荆悬的尸体偷回来。   他耗尽钱财,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在一次深夜偷回了荆悬的尸体。   他背着荆悬的尸体,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折阳不记得他究竟走了多久,只记得回过神的时候,他的双脚已经磨破了,血流不止。   他来到了一处深山,没有工具,便徒手帮荆悬挖坟。   一下又一下,那土地未经开拓,十分坚硬。   折阳平日里最是怕疼,哪怕是一个小伤口,荆悬也要帮他涂药吹上好久。   如今折阳双手挖着坚硬的土地,直到指甲劈裂、双手血流如注,荆悬也只是安静地躺在一旁,一句话也不会说了。   折阳神情麻木,突然不知道自己活着有什么意义。   他是荆悬的伴读,如今荆悬死了,他还是谁的?他身边还有谁?他的国亡了,他的家人跑了,连荆悬都没有了。   折阳毫不停歇地挖着土地,脑海里从一开始的空茫到后来的纷乱,他突然想起了他的母亲。   在折阳的记忆中,属于母亲的那部分少之又少。   折阳只知道他母亲身体不好,却很疼他,偏偏那么疼他的母亲,当年并未阻止他进宫当伴读。   当时她母亲是怎么跟他说的?   折阳一边挖着泥土,一边回想着,他双眼空洞,脸上一滴泪水都没有了。   他母亲当时叮嘱了他很多,可折阳那时年纪小,根本记不住,如今回忆起来,也只是些记忆碎片。   折阳脑海里出现了母亲的脸,他母亲一脸忧愁,缓缓抚着他的头发。   “献儿,窥天一族因窥伺天机,遭因果惩罚,代代命运坎坷活不长久。”   “为娘无能,哪怕知道你未来坎坷也无法阻止。”   “献儿,你只需要记住,死亡并不是终结,而是开始。”   “一定要坚持下去。”   死亡并不是终结。   折阳握紧拳头,看向了一旁的哪怕死了也仍睁着眼睛的荆悬。   荆悬死不瞑目,折阳也不想他死。   他是窥天族,他也许能够做些什么……比如复活荆悬。   从那时开始,折阳便开始游历天下,寻找复活荆悬的办法。   天下间稀奇古怪的办法很多,最终折阳不断改进尝试,变成了如今的伞铺。   但他也不是一开始就不怕疼不会死,在伞铺成立之前,折阳离开了皇宫,离开了荆悬的庇护,他生性单纯、天真,轻信人类,没少因此受骗。   他是在一次外出,意外发现自己伤口愈合的速度开始加快的。   当时他在深山里寻找一味药材,想要用这些药材换钱,无意中遇到了一个被孤狼堵住、即将丧命狼口的小孩子。   那小孩子腿已经被咬伤了,拖着受伤的腿靠在树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折阳扔了包裹,拿着匕首就冲了上去。   他没什么打斗的经验,自小就娇生惯养,也不比那小孩好到哪里去,眨眼间就被孤狼咬了好几口。   好在这头狼应该是年迈被狼群赶出来的,体力不好,折阳忍着疼,在那头狼一口咬在他肩膀上时,用匕首捅穿了孤狼的喉咙。   孤狼虽然死了,可他自己也不好受,浑身鲜血淋漓,像个血人。   折阳喘着气,想去看小孩子,没想到小孩子在他靠近后一连向后爬,膛大眼睛看着他的肚子,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   在折阳的肚子上,被孤狼撕裂的伤口已经长好了,虽然衣服破损沾满鲜血,可露出来的皮肤却完好无损。   这个小孩在刚才亲眼看到折阳肚子上的伤口缓缓愈合,不仅如此,折阳身上其他地方的伤口也在愈合,有的速度快,有的速度慢,可无论快慢,这已经超过了正常人的愈合速度。   折阳心里惊讶,但小孩腿还流着血,他没时间想太多,背起小孩下山,将浑身僵硬的小孩送回了他家。   小孩子的父母千恩万谢,要留下折阳吃饭作为报答。   折阳当时很穷,他虽然后来靠变卖古董生活,可当时那些东西可不是什么古董。   他听到吃饭,肚子立刻叫了起来,居然真的留了下来。   那是他噩梦的开始,也是人类给他上的第一课。   作者有话要说:折阳小时候:【摔倒了】疼QAQ……   荆悬:来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折阳现在:【浑身是血】   荆悬:【主动要去吹伤口】   折阳:走开。   感谢在2021-06-22 20:23:57~2021-06-24 20:15: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冰20瓶;砖头君、祖国繁荣富强5瓶;独倚高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五章 代价不再天真   当天晚上,折阳终于吃了顿饱饭,他自小娇生惯养,被荆悬宠着长大,如今荆悬不在了,他自己的日子过得乱七八糟。   吃过饭,这家人还要留宿他一夜,折阳也欣然同意了。   他为了偷回荆悬的尸体耗尽了钱财,又为了寻找复活荆悬的方法走遍了山川河流,过得日子一直清贫,这还是月余来头一次吃一顿饱饭,能够睡上床铺,当时的折阳还单纯、天真,什么都没多想便住了下来。   当天晚上,孩子的父母二人还对他充满感激之情,第二日折阳再见到他们时,他们已经神情僵硬,主动和折阳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紧紧抱着自家的小孩,像是折阳不是他们家孩子的救命恩人,更像是要吃了他们家孩子的怪物。   折阳没发现异常,他本想今天就走的,没想到孩子的父母又说留下他吃一顿丰盛的午饭。   “丰盛”二字让折阳口舌生津,忍不住又留了下来。   这一顿饭,让他为自己的天真付出了代价。   一顿饭后,折阳只觉得头脑发昏,刚想站起来就晕倒在地。   等他再次睁眼,发现自己被绑了起来,周围站满了人,明明是他们绑着折阳,他们却一副害怕的神情。   折阳茫然地看向四周,等看到角落里抱着小孩子的夫妇时,忍不住开口问道:   “为什么……把我绑起来?”   “怪物……”夫妇没开口,他们怀里的小孩子先开了口。   “你是怪物!”   夫妇二人立刻捂住了小孩子的嘴,明明折阳被绑着,他们却怕折阳挣脱绳子冲过来似的。   一名老者拄着拐杖走过来,上下打量着折阳。   “张家夫妇说你是怪物,说你的伤口能够飞速愈合……我作为这村里的村长,定要保护这村里的安危,你也别怕,只要让我试试,若不是怪物,自当放了你。”   说着村长一抬手,手里赫然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他走向折阳,甚至不给折阳反应的机会,闪着寒光的匕首已经刺入折阳的腹部。   折阳痛叫一声,腹部立刻鲜血直流。   他从小就怕疼,娇生惯养的,一点痛都忍不了,更何况如今被人用匕首捅穿了肚子。   “你、你……”他想怒斥这个村长,却因为疼痛说不出话来。   村长利落地抽出匕首,撕开了折阳腹部的衣服,仔细观察折阳的伤口。   在众目睽睽之下,折阳肚子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不过片刻便像从没受过伤一样。   村长骇然地后退一步,手里的匕首掉落在地上,双目膛大,看着折阳的神情像看着一个恶鬼。   他厉声质问:   “说!你是不是故意演了一出戏,先让张家小子身陷险境,然后出手相助,就是为了混进我们村里!”   “村子里连年闹蝗灾,是不是你这个怪物干的好事!”   “我今天就代表村子里所有人,为了村子的安危,除了你这个怪物,也免了你再去祸害其他的村子!”   村长说着,一挥手,几个壮汉瑟瑟发抖地提着短刀、斧子走过来,慢慢靠近折阳。   明明他们才是提着利器的人,却偏偏怕折阳一个被绳子绑住毫无反抗能力的人。   折阳一连摇头,泪水流满了脸颊,他看着那些刀剑斧锤,哽咽着求饶:   “我不是怪物……我不是,我没有演戏,我真的只是看他危险才救了他,蝗灾跟我没关系……放了我,求求你们放了我……”   那些利器的寒光映在折阳的眼底,距离他越来越近,最终纷纷落在了他的身上。   鲜血四溅。   折阳痛到大叫,他十分痛苦,不断求饶、挣扎,他身上的血喷了周围人一头一脸。   不过片刻,他便满身伤口,四肢断裂,骨头能碎的都碎了,偏偏他还没有死。   他的伤口在飞快的愈合着,愈合的速度越来越快,不过片刻,他又恢复了正常。   折阳满头大汗,他还在哭,眼前的一切都被泪水笼罩,他不停地求饶,却没人觉得他可怜。   那些浑身溅满折阳鲜血的人,他们看到折阳又恢复如初身上一点伤口都没有,脸上纷纷露出了惊惧的神情。   村长沉着脸,叹了口气,沉重地吐出了两个字:   “继续。”   这两个字敲打着折阳的耳膜,他眼前发黑,只听到村长又说了一句。   “直到杀死为止。”   折阳听到这两个字,不敢置信的看过去,他不停地摇头,磕磕绊绊的否认:   “我不是怪物、我不是怪物……我不是……”   “啊——”下一瞬,折阳痛叫出声,眼前一片血红。   不知道是谁用匕首捅穿了他的双眼,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那些人没有把匕首拿出去,他的双眼不断愈合又不断破裂,他不断重复着撕心裂肺的痛楚,不只是眼睛,身体上也不断被砍断、砸碎,又不断的愈合。   围绕在折阳周围的村民们,他们双手拿着利器,浑身溅满鲜血,神情从一开始的惧怕到后来的兴奋。   他们不断地重复着抬手、砍下的动作,甚至觉得溅落在脸上温热的血液都令人感到振奋。   渐渐地,折阳的惨叫已经消失了。   他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了,浑身时不时地痉挛,疼到觉得地狱也不过如此。   那一天,直到深夜那群人才离开。   折阳遭受了一天的折磨依旧没有死,他被绑在柱子上,哪怕身上的伤口都长好了他的身体也在下意识的痉挛。   深夜里,他的大脑一直昏沉,他甚至什么都想不到,那些疼痛像是刻进了他的脑海里想忘也忘不掉。   他不知道,第二天天刚微亮,那些人又再一次拿着利器走了过来。   从那以后的每一天,折阳都在经历着这种折磨。   他们高喊着诛灭怪物的正义旗号,每天都在折阳身上宣泄着邪恶的杀孽欲望。   折阳从一开始的喊疼到后来的闷不吭声,他明明还活着,可却木然得像死了一样。   他开始在剧痛中回想过去,只有过去的回忆才能让他稍微好受一些。   耳边全是利器砸到身上的声音,折阳神情恍惚,浑身下意识的疼痛到痉挛,他呢喃着,一遍遍地呢喃着:   “荆悬,我疼……我好疼……”   “荆悬,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他又恍惚地想起,荆悬死了,这世间再也没人对他那么好。   他的荆悬已经死了。   不,他还要复活荆悬,他不能再这么待下去!   折阳就这么被折磨了不知多少天,他靠着想念荆悬硬撑,终于等到了一日夜里有机会逃脱。   有一个村民夜里喝了酒,独自一人醉醺醺地拿着斧头走过来,对着他的身体疯狂乱砍,不小心砍断了折阳身上的绳子,折阳趁机扑上去,狠狠咬住了男人的脖颈,像是垂死小兽最后的反扑。   他死命抓着男人的四肢,直到他痛到昏厥才起身。   他捡起掉在一旁的斧子,看着躺在地上流血的男人,到底是没有砍下去,只是转身跑开。   不是他不想砍下去,他恨不得屠杀了这一个村落。   可他在来到这个村子前才有了一些进展,了解了因果,他怕他因此坏了因果,再也没机会复活荆悬。   他带着满腔的恨意离开,一路跌跌撞撞不知疲惫的赶路,回到了荆悬的墓前。   他像是回到了巢穴的小兽,踉跄着倒在荆悬的墓碑边,头靠着冷硬的墓碑,一点点地说着自己的委屈,说着自己的疼痛。   荆悬是他唯一支撑下去的动力,如果他放弃了,荆悬就真的永远躺在这里了。   折阳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他花费了很久的时间让自己忘记那一切,重新开始了寻找复活荆悬方法的旅程。   只是他生性单纯、天真,善良更是他的本性,他当时还不像现在这般无情,做不到冷眼旁观。   他顺着河岸,一路打听死人复活的民间传言,来到了一处闹着疫病的村子。   在村子外的河边,他看到了打算抱着怀里的婴孩一起跳河的妇女。   妇女脸色惨白,嘴唇却深紫,她看到折阳,立刻大喊着让他不要靠近。   她说这附近一带闹了疫病,她和她的孩子都被传染了,已经活不了了,与其看着她的孩子饱受折磨,还不如和她一起死了算了。   她提醒折阳快离开这里,不要传染上疫病,还帮折阳指路,告诉折阳哪里有小路能快速离开。   彼时的折阳虽已经懂得戒备人类,可他到底是心软了。   他听着妇女怀抱里不断哭嚎的小婴儿,咬紧牙关,主动走了上去。   在前些日子,折阳意外发现他除了伤口愈合快,他的血肉还有一些很特殊的作用。   比如能够治愈人类的一些病症,但他也不确定这对疫病有没有用。   他紧盯那名妇女,一遍又一遍地警告她:   “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无论成功与否,此事之后,你都要忘记我,知道吗?”   妇女一脸茫然,直到折阳说出:   “我也许能救你们。”   她眼中的绝望变为惊喜,在看到折阳割破自己的手腕喂婴儿吞食血液时,到底是将阻止的话吞了回去。   总归是会死的,不就是喝了一点血,试一试也不会怎么样。   她怀里的小婴儿在喝了折阳的血后,脸上的气色肉眼可见地变好,本来微弱的呼吸也慢慢恢复正常。   妇女惊喜地查看自己孩子的情况,发现他似乎已经痊愈了!   她震惊地看向折阳,接过了折阳递过来装进竹筒里的血液,仰头喝了个干净。   血液入口本该是腥涩、恶心的,可折阳的血液入口,妇女却觉得满口香甜。   她能感觉到全身的疼痛抽丝剥茧一样离她远去,不过是喝了一口血,她的孩子痊愈了,她也痊愈了。   对于自己的血液当真能救人的疫病这件事,折阳也很震惊。   他再次叮嘱妇女忘了今日的一切后,顺着妇女指的小路离开。   妇女抱紧怀里的孩子,看着折阳的背影,眼里的情绪从挣扎最后变为了坚定。   她不只有一个孩子,她还有父母,还有丈夫,还有兄长,她不想只和孩子独活,她希望……所有人都能活下来。   那双眼睛里的坚定,又逐渐变为了贪婪。   只是要一点血而已……不会伤了他的,她这么想着。   折阳刚在小路走了一半,就被村子里的人从四面八方赶过来拦住了。   他被拦住的那一刻就知道他完蛋了,他再一次因为轻信人类让自己陷入了险境。   村子里来的人很多,哪怕他们都染上了疫病,也靠着人多将折阳绑了回去。   这一回,折阳被关在了柴房里。   他救活的妇女走进来,一边跟他道歉,一边割破了他的手腕。   之前救人的时候他故意藏起了自己手腕上的伤口,没让妇女发现他的伤口愈合速度快。   可如今他被抓了,就连这个秘密都保不住了。   那些村民在看到折阳飞快愈合的伤口后,眼里出现了折阳熟悉的惊骇。   妇女刚接了一碗血,没想到折阳的伤口已经愈合了。   她只能一边说着道歉,一边再次割破了折阳的手腕。   当天,折阳被迫放了半天的血。   若不是他体质特殊,换一个普通人被这么放血,不用半天,一会儿就死了。   可这些村民却没人去思考这件事,他们只知道折阳似乎死不了,他的血能够治疗他们的疫病,能够救所有人的命!   从那以后,折阳每天都被不停地放血。   他挣扎过、反抗过,数次企图逃跑,都失败了。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他曾被绑在柱子上每天不断被刀砍斧劈的时候,他再一次被人类骗了,因为他自己愚蠢的天真和善良。   很快,周围村落的疫病全都好了。   折阳心里甚至希冀着这些人会在病好后放了他,可没想到,他等来了的却是被砍断了手臂。   “喝了血就能治好大夫都治不好的疫病……那吃了肉会不会……像你一样不会死?这不就是长生吗?”   第一个来砍他手臂的人,就是他救过的那名妇女。   她拿着一把砍刀,颤抖的靠近折阳,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害怕,她脸上的表情又狰狞又丑陋。   也是在这个时候,折阳发现他的血液不仅具有一些奇异的功效,还会放大心中的恶念。   可如果不贪婪,心中没有恶念,也不会被他的血肉吸引。   妇女力气小,抖着手第一刀并没有砍断折阳的手臂。   折阳痛的闷哼,他死死咬着嘴唇,这一次再痛都没有叫出声。   妇女看着折阳手臂上的伤口,又紧了紧绑在折阳身上的绳子怕他挣脱,再次拿起砍刀,一连砍了好几刀,终于砍断了折阳的手臂。   她拿着折阳的手臂如获至宝,贪婪地把嘴凑到断肢处吸食血液,沾了满脸的血,宛如恶鬼一般拿着折阳的手臂出去了。   折阳痛到蜷缩在地上,他能感觉到自己被砍断的手臂正在不断重组生长,重新生长血肉的疼痛不比被砍断时的疼痛轻。   这之后,每一个月,都会有人来砍断他的手臂。   后来,每半个月,他们会来砍断折阳的四肢。   再后来,每七天,折阳都要被砍断四肢。   吃过他血肉的人越来越多,遍及附近几个村落,他们脸色红润,眼神充满戾气,稍有不满便会互相争吵、打骂。   他们没发现自己情绪的变化,只知道吃了折阳的血肉,身体变得越来越好了。   也许……也许他们会像折阳一样永生也说不定!   他们早就忘记了最开始对人肉的排斥,这附近的村落,无论男女老少全都吃过折阳的血肉。   因为贪婪,他们吃得越来越多,到后来,折阳每天都要被砍断四肢,还要被人从身上切割血肉。   甚至有一天,来了一个蒙着脸的黑衣人,挖走了他的心。   没了心的折阳当场停止了呼吸,他以为这次他真的要死了,没想到他只是花费了久一些的时间复活。   当他睁开眼,再一次看到柴房里的一切时,折阳想的居然是他为什么没有死,还不如就这么死了。   他是疼的,可他似乎又不怕疼了。   被关在柴房里的每一天,折阳都在想着办法逃跑。   终于在他又被割走血肉的一天,来割他血肉的人神情已经有些疯癫了,甚至来不及回去烹饪就一边走一边捧着新鲜的血肉撕扯吞咽起来。   他满脸鲜血,一脸陶醉的离开,因此忘记了锁上柴房的门。   折阳刚被砍断了四肢,只有身上被绳子缠着,这并不阻碍他行动。   他靠着仍在生长的半截四肢,一点点地往门口爬行。   趁着夜色,他悄悄爬出了柴房,爬到了林子里,他身后蜿蜒出了一条血路。   他怕被人顺着血迹找过来,便一刻不停的爬着,直到四肢长全,便立刻站起来奔跑,又因四肢无力,一路跌跌撞撞。   这一次,他又回到了荆悬的墓碑旁。   他靠着荆悬冷硬的碑发呆,不说疼也不说话,只是发呆。   他呆愣地看着天空,看着天空从白到黑又从黑到白,看着偶尔的暴雨雷鸣或是阴云满天,他都一动不动。   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折阳终于慢慢站了起来。   他再次离开了荆悬的坟墓,继续寻找复活荆悬的办法。   从那以后,折阳再也感受不到疼痛,再也不相信人类。   他在荆悬的墓地种满了竹子,不断改进、调整,最终靠着油纸伞作为媒介为荆悬换取功德。   随着时间流逝,时代更迭,折阳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少,最终变成了现在这样,冷漠无情,不怕疼也不心软。   他只记得一点,复活荆悬。   他历尽苦难,挣扎了九百多年,就是为了复活荆悬。   荆悬,荆悬,荆悬,这世间唯一会把他捧在手心里疼爱的荆悬。   折阳被荆悬从背后拥抱住,打断了回忆。   他从回忆里挣脱出来,深吸一口气,又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他面无表情,神情冷漠,一开始他不愿意当自己是怪物,后来他觉得他就是一个怪物。   可如今有人告诉他,他一直被人供奉着,他不是怪物,也许是一个神明。   一个被人类欺骗、折磨、吞吃过血肉的神明。   折阳咧嘴笑了,笑容充满讽刺。   荆悬突然把额头抵在折阳的颈窝,依恋的蹭了蹭。   折阳一愣,视线落到荆悬身上。   人类企图伤害他,成为了邪祟的荆悬却仍旧一直在保护他。   折阳抬手向后,轻轻抚摸荆悬的脸颊,再一次问他:   “你保护我,到底是为了我这一身血肉,还是为了我这个人?”   荆悬微微抬头,似乎没听懂折阳的问题。   折阳垂下眼帘,没再询问。   就在这时,卫舒隽的声音从伞铺外传了过来。   “折阳!你在吗!”   折阳从蜡烛屋走出去,看到站在屏风旁的卫舒隽。   他满脸急切,一看到折阳就快速说道:   “卫迭意不见了,求求你,帮我找到他。”   卫迭意不见了。   折阳下意识地想到这事可能与旁边的古玩店有关,可他嘴上却说:   “人不见了就去报警,来我这儿有什么用。”   卫舒隽忍不住上前一步:   “求求您了!”   他又重新用上了“您”这个字,神情恭敬万分。   “看在我们卫家……奉命供奉您九百年的份上。”   “奉命?”折阳微眯双眼,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眼。   “奉谁的命?什么奉命?”他厉声追问。   卫舒隽定定地看着折阳,又去看折阳身后的荆悬,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说道:   “只要您肯帮卫家找到卫迭意,我便违背家族规定,将一切都告诉您!”   折阳心跳微微加快,他觉得他似乎很快就能找到荆悬的另一半魂灵,也能很快抓到背后之人了。   他沉声答道:   “好,我答应你。”   作者有话要说:QAQ   感谢在2021-06-24 20:15:14~2021-06-25 14:56: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于笙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六章 极厄甘愿成为恶鬼   折阳第一时间问卫舒隽要了卫迭意的生辰八字,当场用竹片做了一张锁魂符扔了出去。   其实荆悬做符咒的能力比折阳强多了,可惜荆悬的符咒只能伤人。   锁魂符立即飞了出去,飞出伞铺转了几圈,又绕着遗荫巷转了几圈,很快又飞了回来,悬浮在了半空中不再移动,过了一会儿自己掉落在地上。   卫舒隽双眉紧皱,虽然神情依旧沉稳,可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内心的焦急,毕竟失踪的是他的亲弟弟。   折阳捡起地上的锁魂符,问道:   “你有带卫迭意的一些贴身物品吗?平时用的,衣服之类的都行。”   卫舒隽摇了摇头:   “恐怕需要回家取了。”   折阳对卫家隐藏的秘密充满好奇,便借机问道:   “我们跟你一起回去,方便吗?”   卫舒隽猜到了折阳的想法,神情没什么变化。   “好,那就麻烦您了。”   一行人去了卫家,这是折阳第二次来卫家。   一进门就看到等在里面的卫舒隽的爷爷,他爷爷年事已高但精神不错,只是此时也神情严肃,显然为自己失踪的小孙子着急。   “您来了。”年迈的老人看到折阳满脸惊喜,立刻迎了上来。   荆悬一步走到折阳面前,挡住了卫舒隽爷爷的靠近。   老人也不生气,只觉得是自己逾越了,立刻后退几步道歉:   “是我太急切了,请跟我来。”   折阳和荆悬跟在老人身后,折阳侧眸看了眼身边的荆悬,悄悄伸出手,勾住了荆悬的手指。   只需要他主动勾住荆悬的一根手指,荆悬立刻反手紧紧将折阳的手握在手心。   折阳有预感,卫迭意的失踪和古玩店的蒋暮、背后之人,甚至和荆悬缺失的另一半魂灵都有联系,这次事情解决之后……他很快就能找到荆悬的另一半魂灵。   这种即将有大事发生的紧迫感,让折阳下意识地想要依靠荆悬。   曾经荆悬埋在地里,折阳碰不到也摸不着,如今荆悬复活了,就站在他的身边,他自然是要依靠一下的。   卫舒隽去卫迭意的房间床上找到了一根卫迭意的头发,交给了折阳。   折阳将头发缠在竹片上,再次制作了一片锁魂符,扔了出去。   这一次锁魂符顺着卫家的窗户飞出去,没有再飞回来,应该是找到了目标。   折阳看着那个方向,抬手拿起寻灵盘看了眼,说道:   “跟着锁魂符走就可以了。”   卫舒隽立刻说:   “好,我开车,我们现在就出发。”   折阳知道他着急,也没多说什么,离开前又一次细细打量了一下卫家别墅的大厅,跟着离开了。   卫舒隽和卫迭意的爷爷坐在大厅里,焦急地等待着。   去的路上,折阳本想做副驾驶,手腕突然被拽了一下。   他回头看了眼荆悬,想了想,跟着荆悬一起坐在了后座。   一关车门,折阳就感觉到荆悬在故意往他这边挤,挤得荆悬那半边空出了不少地方,都能再坐下一个人了。   折阳抿了抿薄唇,什么都没说。   他心里一直萦绕着一种紧张的感觉,像是不安又不全是,此时被荆悬挤着,被他这么一闹腾,分散了注意力,他反而好受了许多。   像是要奖励荆悬一般,折阳突然抬手,用手指挠了挠荆悬的下巴。   荆悬愣了一下,一双深黑的眼眸微眯,显得有些深不可测。   折阳手指一僵,立刻收回了手不再与他对视。   荆悬这么看着他,总让他有一种荆悬已经恢复正常的错觉,这要是曾经的荆悬,折阳可不敢像现在这样去挠他的下巴,除非他生气了,或者喝多了。   一路上需要变道或者转弯的地方,折阳就会给卫舒隽指路,在车开出去一半距离的时候,折阳突然问卫舒隽要了蒋暮的生辰八字。   “你们自小就认识蒋暮吗?关系很好?”他向卫舒隽打听蒋暮的信息。   卫舒隽不懂折阳为什么突然提起蒋暮,但也没有隐瞒,把知道的都告诉了折阳。   “我与蒋暮不熟,但蒋暮的确是迭意的好朋友,从很小就认识了。”   折阳颔首,又问道:   “蒋暮自小身体就不好吗?”   卫舒隽回想了一下,说道:   “似乎是,他小时候就经常住在医院里。”   折阳用蒋暮的生辰八字做了一张锁魂符,只是锁魂符刚做好,就从边角开始发黑,直到整张竹片被黑色侵蚀,就这么损坏了。   他皱了皱眉,又拿出一张竹片尝试,情况与上次一样。   卫舒隽从后视镜看到折阳的脸色不好,问道:   “发生什么了?”   折阳收起两张损坏的锁魂符,说道:   “蒋暮已经死了,大概在几个月之前就死了。”   此话一出,车子猛地刹了一下,卫舒隽一连道歉,将车子开正,追问道:   “怎么会?您这几个月也见过他了,况且他的古玩店就在您开的伞铺隔壁……”   折阳眉头紧锁,不断回想着认识蒋暮以来的一切细节。   按照锁魂符损坏的程度来看,蒋暮的确已经死了几个月了,按照这个时间往回推,折阳从一开始见到蒋暮时,他就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   可死人怎么会跑到他隔壁开古玩店,还跟他们一起热热闹闹地吃烤肉?   折阳想到了李明德来求情时说的黑衣人,是那个黑衣人告诉了他伞铺的位置,说伞铺能救他的命。   他又想到了布偶猫一直说的臭味,后来他发现那股臭味来自古玩店门口的花盆,那种臭味就像是尸体腐烂很久才会发出来的恶臭。   尸体……   折阳双眸一凛,想到了关键之处。   也许不只是他看到的蒋暮是个死人,如果李明德看到的黑衣人就是蒋暮的话,从那个时候起,蒋暮就已经死了,只是他的尸体被什么东西占据了,藏在里面充当活人一样生活在尘世里。   只是再怎么小心养护,蒋暮到底已经死了,没有了魂灵的身体早晚会腐烂发臭,那占据了蒋暮身体的东西就把身上掉下来的腐肉埋在了花盆里。   怪不得那些花开得那么好,养分充足,原来是因为那些腐肉。   不仅如此,除了花香,他应该还用了什么办法来掩盖那些臭味。   这么推断的话,卫家给折阳的那只铜铃耳坠里的符咒也有了解释。   蒋暮借着卫迭意的关系,跟着去了卫家,偷偷把符咒藏了进去。   一切关键点最终都指向了蒋暮,或者说是占据了蒋暮身体的东西。   也许是恶鬼也许是邪祟,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折阳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神情一愣。   “这个方向是……”   卫舒隽问道:   “怎么了?发现什么了吗?”   折阳摇了摇头,暂时把疑惑放下。   等到他们来到了锁魂符指示的地方,卫舒隽停好车,折阳看着前面的山头,终于确定了。   “是竹林。”   卫迭意此时居然在竹林里,那是折阳曾经埋葬荆悬的地方。   那个东西专门把地点挑在了这里,看来真的是他或者荆悬的故人了。   “走吧,直接上去。”   一行人往山上走,很快看到了竹林的入口,看门的老李头歪斜地躺在地上,折阳立刻过去查看,发现老李头只是被打晕了,松了口气。   “卫舒隽,剩下的交给我,你把老李头送下山去。”   卫舒隽背起老李头,深深看了折阳一样,毅然转身往山下走。   里面被抓的是他的弟弟,他自然心急如焚、万分担忧,可他也知道他跟着进去不仅没什么用,还有可能拉后腿。   最终卫舒隽带着老李头离开,折阳牵着荆悬的手,轻轻推开了竹林外围的铁门。   “你在这里埋了九百多年,这才离开多久,应该还很熟悉吧。”折阳轻声说道。   荆悬微微抬头,看向前方苍翠的竹林,没有说话。   他们行走在竹林里,秋日的风轻轻吹过脸颊,不热不燥十分舒服,可折阳知道,之后发生的一切,一定跟舒服没半点关系。   穿过竹林,终于来到了荆悬曾经的坟墓,此时那坟墓只剩一个大坑,石碑倒在一旁,本该埋在里面的人正站在折阳身边。   折阳看了眼空荡荡的大坑,扯着荆悬直接坐在了倒地的石碑上,屁股底下就坐着“荆悬之墓”几个字。   自己的墓碑被折阳坐着,荆悬也不生气,他甚至没什么反应,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折阳。   看似安静,其实从出了伞铺开始,荆悬身上的黑雾就一直萦绕在折阳身边,确保没有任何恶鬼、邪祟能够近折阳的身。   “此时天还亮着,等一等吧,那些藏在阴沟里的东西,不到天黑不敢出来的。”折阳说着,也不知是说给荆悬听,还是说给那躲在背后的人听。   果然,如他所料,等天光渐渐暗下去,周遭立刻响起了一阵阵的鬼哭狼嚎。   风渐渐大了,吹得竹叶飒飒作响,期间有一些怪异的响动,窸窸窣窣的,像是有很多东西在竹林之间穿梭。   折阳轻轻吸气,神情一凛。   不只是折阳,荆悬周身的黑雾暴涨,显然被什么东西触怒到了。   在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后,有十分诱人香味从四面八方飘了过来,那些香味很熟悉,那是属于折阳血肉的香味。   荆悬站了起来,周身黑雾不断暴涨,似乎下一刻就会出攻向四面八方,将那些带有折阳血肉香味的恶鬼搅个粉碎。   折阳握住荆悬的手,轻轻晃了晃。   “荆悬,别冲动。”   折阳也在打量四周,那个背后之人一直畏首畏尾没有出现,卫迭意也不知道被藏在了哪里,但可以肯定,这些恶鬼都是那人放出来的。   能够带有折阳血肉香味的恶鬼,只能是曾经吞食过折阳血肉治疗疫病,又企图靠吞食他血肉长生的那几个村落里的人。   当年折阳仓皇逃离,因为怕违背因果连复仇都不敢,只能强迫自己忘记这些事,他倒是当真不清楚为什么这些村民最后都死了,还都成了恶鬼。   折阳看着渐渐露出踪影的恶鬼,干脆起身站在了荆悬身后,抬手蒙住了荆悬的眼睛。   “保护我就好了,其他的不要看。”   “荆悬,我在你身边,我没有事。”   折阳一边安抚着荆悬,大脑一边飞速转动,不断思考背后之人的用意。   他之前猜测这人应该是与荆悬有仇,可他又一直做一些模棱两可的事情,如今想来,伞铺几次莫名其妙地遭到恶鬼袭击,都与占据了蒋暮身体的东西有关。   有折阳的不断安抚,荆悬周身的黑雾虽然没有收拢,但也克制着没有攻向那些恶鬼。   折阳站累了,干脆趴在了荆悬的后背上,捂着他双眼的手也懒散的放下来,搭在荆悬身上。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表现出了十足的耐心。   周围的恶鬼越来越多,无一不带着折阳血肉的味道,偏偏被无数恶鬼围绕的荆悬和折阳没什么反应,全当这些恶鬼不存在。   一直到月上中天,藏在暗处的人终于沉不住气了,草地发出窸窣的声响,有人慢慢走了过来,还伴有拖动的声音,应该是还拖着什么重物。   折阳微眯双眼,月光下一切事物都很朦胧,他看不太清楚。   荆悬突然靠近,轻轻亲了一下折阳的眼睛,折阳只觉得双眼一凉,下一刻他就发现自己能够在黑夜里看清东西了。   来人穿着一身黑衣,戴着帽子和口罩,脸都被遮挡了起来。   他身量不高,手里拖着一个人,那人昏迷着,被拖了一路,衣服都脏污了,正是失踪的卫迭意。   他将卫迭意扔在地上,直接踩着昏迷的卫迭意走了过来。   只走了几步,就被黑雾拦着,再也前进不了半步。   “你是什么东西?”折阳冷声问道。   那人一愣,突然狂笑起来,笑声粗粝,实在难听。   “东西?你管我叫东西?”   说着这人慢慢摘下了帽子和口罩,露出了整张脸。   正是蒋暮,折阳并不意外。   “占据着死人的身体不肯离开,不是东西还能是什么?哦,忘了,不是好东西。”折阳补充了一下,话里完全没有留情。   蒋暮脸色沉下来,手里拿着一把刀,慢慢蹲在卫迭意身边,刀刃贴着卫迭意的脸游走,说道:   “你确定要在我这里逞口舌之快?这小子的命你不要了?”   “你藏在背后观察我这么久,难道不知道我这个人最怕的就是沾染因果?你杀不杀他是你的事,对我来说本没什么区别。”折阳冷声说道,似乎完全不在意卫迭意的生死。   蒋暮怪笑一声,拎着刀站起来,居然点了点头。   “也是,你这个最怕因果的人,连被人吃了都不敢报仇,畏首畏尾得让我这个旁观之人看着都觉得憋屈。”   “你说你值得吗?就为了复活这么一个邪祟?”   “值得与否,关你屁事。”折阳说道,言语里完全不留情面。   蒋暮又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可怖怪异,笑到最后干咳起来,突然弯腰呕出一滩腐肉。   他的声音怪异似乎也是因为尸体腐烂严重,如今蒋暮这具身体还能站起来任他继续使用已经是奇迹了,就是似乎坚持不了多久了。   折阳看了眼一旁昏迷的卫迭意,很快收回视线,并没有让蒋暮注意到。   这藏在蒋暮身体里的东西,抓了卫迭意难道是为了霸占卫迭意的身体?   折阳猜测着,一直没有放开牵着荆悬的手。   在蒋暮出现后,周围叫嚣的恶鬼似乎更加兴奋了,他们虽然没法突破黑雾冲过来,可一直围绕着黑雾,一双双鬼眼紧紧盯着折阳,眼神里全是恶心的贪婪欲望。   折阳看了几眼,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是他主动救过的那名妇人,她也变成了恶鬼。   “你杀了他们?”折阳问道。   蒋暮潦草地擦了擦嘴,也不管嘴边、牙齿上发黑的血迹,继续咧嘴笑。   “我?我为什么要帮你报仇?我恨不得他们不停地囚禁你、折磨你,吞吃你的血肉,你的怨恨与我何干?”   “我不过是看他们死后成了孤魂野鬼太过可怜,将他们收回来罢了,我给了他们一个栖息之地,他们应该感谢我才是。”   果然是“故人”,折阳心想。   这个占据了蒋暮身体的东西果然来自九百年前,就是不知到底跟荆悬或者是跟他有什么仇恨,过了九百年也不肯罢休。   只是不知道这人之前的九百年究竟在何处,为什么这几个月才现出踪迹。   他又是怎么活过这九百年的?难道他也有人供奉?   折阳在片刻间想了很多,一直想不到准确答案。   这个占据着蒋暮身体里的东西从出现开始一直说些废话,且并没有做什么实质性的行动,行为实在令人费解。   周遭的恶鬼又太多,荆悬黑眸微垂,看似安静实则一直处在狂暴的边缘,若是荆悬忍不住出手搅碎了这些恶鬼,那么折阳之前做的努力将功亏一篑,荆悬会立刻被地狱借机拉走。   看着周围如铜墙铁壁一般的黑雾,折阳心下也有些惊讶。   不过是短短月余,荆悬的实力似乎就翻了几倍。   他也曾想过为什么天下恶鬼邪祟那么多,偏偏地狱一直盯着荆悬不放,他一直忽略了荆悬不只是邪祟,他是极厄邪祟。   此时看到荆悬完全释放出来的黑雾,他确定了这个猜测。   极厄邪祟成长速度太快,如果他作恶,这天下间无人能拦,地狱自然想尽一切办法想将他拉下去,可为什么荆悬复活后成了邪祟不说,还是极厄?   就算荆悬真的屠杀了数万人,可也不至于是极厄。   极厄这两个字,可不是什么邪祟恶鬼都担得起的。   蒋暮见折阳和荆悬一直待在黑雾里,除了跟他贫嘴半点行动的意思都没有,也没有要来抢卫迭意,眼中闪过一丝焦急。   这具身体的确已经是强弩之末,如果再不及时更换一具新鲜的身体……   蒋暮看向一旁的卫迭意,这只是他的第二选择,他当然有自己的最佳选择。   此时折阳干脆挽住了荆悬的手臂,紧紧贴在他的身侧,就怕他突然出手。   他心思百转,看着周围尖啸的恶鬼,又看向了随时会爆走的荆悬,脑海里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一个可能。   从最开始,他的推测就是这个背后之人是荆悬的仇人,他的目标是荆悬。   如果这个推测是错误的呢?   蒋暮身体里的东西,专门放出这些带有他血肉香味的恶鬼,明知道破不了荆悬的黑雾依旧言语嚣张,是不是故意在激怒荆悬?   自荆悬复活后,折阳有荆悬保护,便再也没有恶鬼、邪祟能够靠近折阳半步。   如果蒋暮身体里的东西的目标是他呢?   只要荆悬被激动,搅杀了这些恶鬼,被地狱强制拉下去,到时候折阳没人保护,是万万敌不过再出现这么多恶鬼的。   折阳想到这一点,瞬间觉得豁然开朗。   蒋暮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他现在应该很想换个身体,他抓了卫迭意也许只是障眼法或者是诱饵,他的真正目标是他。   这个鬼东西想要占据折阳的身体!   所以他要逼荆悬主动做下杀孽,背上因果!   折阳一歪头,干脆枕在了荆悬的肩膀上。   他的手指在荆悬的手心缓缓划动着,看似无意义的动作,实则是在写字。   温暖的指尖在微凉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着,写完再从头再来,写第二遍。   他写的是:   不要冲动,目标是我。   在折阳写到第三遍的时候,荆悬突然握紧了折阳的手,应该是懂了折阳的意思,没再让折阳继续写下去。   与此同时,一缕黑雾悄悄钻进了土地里,慢慢潜伏到了卫迭意身下。   蒋暮见折阳和荆悬一直不动,终于开始急了。   他拎着匕首摇摇晃晃的绕着卫迭意走了两圈,突然说道:   “我的好堂弟,我只是换了副样子,你就认不出我了吗?”   折阳猛地抬眼,看了过去。   蒋暮抹了把自己的脸,直勾勾地盯着折阳,说道:   “小时候你代替我入宫,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我本来十分感激你,谁知道你入宫后居然自甘堕落,去当了储君荆悬的玩物,辱没了我岑家的脸面,祖父数次大怒,不许家里任何人去看你,偏偏你父亲不听话,总是趁着祖父不注意,偷偷跑去宫里看你。”   “你父亲一个商人,什么忙都帮不上,还跟他儿子一样,只会给岑家惹麻烦!”   “你以为岑家的地位是怎么来的,还不是靠我父亲在朝争权!”   “当年烈战国出事,临走前你父亲还想给你送信,让你跟着岑家一起逃跑,结果他和祖父起了冲突,拉扯间自己撞到了桌子角,就那么咽气了,到死都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你收到的那封信是我写的,我自幼天资卓越,不过是模仿一下你父亲的笔记,自然不在话下。”   折阳深吸一口气,握着荆悬的手不断颤抖,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原来不是吗?   蒋暮见折阳神情痛苦,慢慢蹲在了卫迭意身边,咧嘴怪笑,又说道:   “还记得在村子里挖了你心脏的人吗?”   折阳死死盯着蒋暮,看到蒋暮狂笑不止,像是想起了什么天大的趣事。   “岑家当时逃离了烈战国,但局势动荡,并没有立刻投奔他国,祖父带着全家找了一处村庄隐姓埋名得住了下去……谁知道那附近的村庄突然开始闹起了疫病!”   说到这里,蒋暮的神情阴沉起来。   “我自幼身体就不好,能够苟延残喘一口气已经是万幸了,没想到居然传染了疫病……”   “我绝望又不甘!谁知道你居然被抓了回来……”   “喝了你的血能够治好疫病,吃了你的血肉身体就好像有了无穷的精力,如果吃了你的心……是不是就能永生——”   蒋暮张开双臂,像个疯子一样转了几圈,但一直没有离开卫迭意身边。   这回不只是折阳,连荆悬也看向了他,一双黑眸深沉一片,里面映着蒋暮的身影,周围本来安静的黑雾又开始狂躁起来。   蒋暮停下转圈,歪着头斜斜地看向折阳。   “你的心实在是太美味了,我至今都忘不了那个味道……”   蒋暮抹了抹嘴角的口水,神情突然一变,扭曲了起来。   “可我万万没想到,已经死了的荆悬居然会变成恶鬼来到村庄……在你跑出去不久,正在我们疯狂寻找你的时候……他来了……”   “他杀了我们所有人!!!”   “岑献!你知道你复活的是个什么东西吗?”   “比起作恶,比起坏人,都不如你身边的那个人可怕!”   “是你!是你亲手将他变成了一个邪祟!极厄邪祟!”   “你花了九百年,亲手养成了一个魔鬼!”   折阳看向荆悬,他万万没想到,荆悬居然是因为他才背负了这一身的罪孽,因为他心怀怨念成了恶鬼,为了帮他报仇,才屠了那周边几个村落数万人口。   “你……”折阳有万千话语想跟荆悬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蒋暮又笑了起来,笑声诡异,他拎着小刀转圈,双眼充满贪婪地盯着折阳。   “就是不知道你现在的血肉是什么味道,不只是我,你看看周围的那些恶鬼,哪个不是流着口水,恨不得咬上一口吞入腹中!”   荆悬突然站了起来,向着蒋暮的位置走了一步。   折阳大惊,立刻从荆悬身后抱住了他。   “不行!你不能去!你忘记我跟你说什么了吗!”   蒋暮看到荆悬要过来,大笑着张开手臂:   “来啊!来杀了我!来为你的折阳报仇啊!我就在这里!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九百年前你杀了我一次,我因为吃了他的心留下一口气,这一口气让我躺在地里九百年才再次睁开眼睛!”   “可是我的身体已经烂透了,我只能杀人,然后再霸占他的身体,没了魂灵的身体依旧会腐烂,我还要忍受着日日身体腐烂的痛苦!”   “这样的日子我早就不想过了,荆悬,你不是最疼折阳了吗?你不是最在乎他了吗?为了他你甘愿背负罪孽成为邪祟,那你就为了他杀了我啊!”   “杀了我,为你的折阳报仇!”   蒋暮看似疯癫地说着,可脚尖已经碰到了卫迭意的身体。   只要荆悬扑过来杀了他,他就可以拉起卫迭意当挡箭牌。   荆悬杀了卫迭意等于作恶,地狱会在一瞬间将他拉进深渊!   没有了荆悬保护,折阳的身体,早晚都是他的!   到时候是吃了他的血肉还是占据他的身体,还不是凭他高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荆悬!不能冲动!”   折阳死死搂着荆悬的腰,被荆悬往前走的动作拖着往前。   荆悬周身的黑雾不断暴涨,几乎到了整天蔽日的程度,所到之处恶鬼哭嚎逃窜,周围寸草不生,偏偏处在黑雾中心的折阳,半点事都没有。   折阳被荆悬拖着,慢慢来到了蒋暮不远处。   荆悬微微抬手,黑雾裹在他的手上,形成锋利的刀刃,冲着蒋暮猛地刺了过去!   在荆悬刺过来的瞬间,蒋暮拽起卫迭意的身体挡在了身前。   他脸上带着即将成功的喜悦,眼中的兴奋再也藏不住。   可谁知那些黑雾刺到卫迭意身上居然散开了,反而绕过了卫迭意将他紧紧锁住。   蒋暮瞪大眼睛,浑身被黑雾禁锢,再也抓不住卫迭意,只能眼看着卫迭意的身体又软倒在地上,他整个人暴露在了荆悬面前。   看着荆悬周身的黑雾,占据着蒋暮身体的岑宁终于怕了,他凄厉的大喊起来。   “荆悬!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会下地狱的!你要是下了地狱,这些恶鬼没有人阻止,会瞬间将岑献撕碎!”   折阳松开搂着荆悬腰间的手,站在了旁边,冷嗤一声:   “你的目标果然是激怒荆悬。”   刚刚荆悬状似被激怒,折阳紧紧搂着荆悬这一幕,实则是他们演给岑宁看的,就是为了趁机抓住岑宁。   岑宁愣了一瞬,紧接着神情再次扭曲。   “所以呢?你们抓住我又能怎么样?敢杀我吗?敢吗!”   荆悬黑眸里沉寂一片,他周围的黑雾能看出他并不如表现的那么平静,可只要折阳不许,他就不会做下杀戮,忍得再痛苦都不会。   “荆悬不能,我能。”折阳冷声说。   “虽然至今还不太清楚,可我既然已经是个半神了,稍微插手一下别人的因果应该也没问题。”   折阳说着,张开手掌,慢慢按在了蒋暮身上。   岑宁瞪大眼睛,最后却发现折阳只是用手掌按着他的胸口,并没有做什么。   他的喉咙发出嚎叫似的吸气声,嗤笑道:   “岑献,你在干什么?过家家吗?你……”   折阳垂下眼帘,轻声说道:   “蒋暮,我知道你在。我将功德借给你,你出来,完成你最后的遗愿吧。”   下一瞬,岑宁瞪大了眼睛,嘶吼起来。   荆悬带着折阳后退,临走时没忘记折阳叮嘱过的,嫌弃的用一缕黑雾揪着卫迭意的衣领,把他也一起拖走了。   岑宁抱着自己的头,身上出现了一抹黑影,似乎在身体里撕扯着什么,紧接着有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出来!出来!这是我的身体!把我的身体还给我!”   折阳看着不断撕扯岑宁的蒋暮魂灵,轻呼出一口气。   他猜得没错,蒋暮被岑宁杀害后,并没有离开自己的身体,只是他一直都被岑宁压制着,什么都做不了。   但这到底不是岑宁的身体,岑宁偶尔还是会受到蒋暮的影响。   比如操纵恶鬼杀害麻雀示威的是岑宁,怜惜小麻雀,为小麻雀建造坟墓的是蒋暮。   心狠手辣的是岑宁,天性善良的是蒋暮。   如今蒋暮本身的魂灵受到了折阳的帮助,不断撕扯驱赶着岑宁,终于是把岑宁从他的身体里赶了出来。   那是怎么样的一个东西,是鬼又不是鬼,说活着却连个人形都没有,瘦削猥琐,浑身乌黑干枯,恶心至极。   岑宁没有了蒋暮的身体遮挡,似乎直接暴露自己的身体十分痛苦,他嘶吼着抱头想要逃跑,被岑宁抓住,硬生生拧断了脖子,头身分家。   当岑宁死去后,他的身体慢慢化成了一片黑灰,风一吹就散了。   跟着一起消失的,还有蒋暮本来的魂灵。   他虽然自小身体不是太好,可也没什么大病,本来可以有一个普普通通的一生,却偏偏遭了横祸,他最后的遗愿,就是报仇。   如今他亲手手刃了敌人,也该走了。   岑宁消失了,周遭的恶鬼还在。   他们刚才被荆悬暴涨的黑雾吓退了一些,可大部分还因为贪婪不肯离开。   折阳看着那些恶鬼,心中蓦然一动。   “我曾经为了寻找复活你的方法走遍各地,听到了各种各样似真非真的传闻,我记得有一个符咒可以打开地狱之门,我私下里自己试过,根本没什么用,以前我以为那是因为这传闻是假的,传下来的符咒也是假的,如今想来,也有可能是因为我能力不够。”   “现在我在地上画一遍,你学着在竹片上画一次,看看能不能成功。”   “若是成功了,就送这些恶鬼下地狱!”   说着折阳就拿起一根小木棍,蹲在地上画了起来,这符咒十分复杂,折阳画了好久才画好,他看向荆悬,本想提醒他仔细一点,没想到他画完荆悬也跟着画完,指尖在竹片留下黑色的痕迹,一张漆黑的符咒完成的瞬间,立刻飞到了空中。   符咒散发出黑色的光芒,向四周扩散,眨眼间黑光爆炸一般裂开,地面跟着裂开了巨大的缝隙。   无数鬼哭狼嚎从缝隙里传来,荆悬抱着折阳后退,远离了那条缝隙。   缝隙逐渐裂开,无数鬼手探了出来,纷纷抓向四周的恶鬼,片刻间周遭的恶鬼便消失干净,地缝又飞速合拢,若不是周遭再无一只恶鬼,折阳都快觉得刚刚的一切只是错觉。   事情结束,天也快亮了。   折阳和荆悬一起站在山头的竹林里,九百年后第一次一起看了日出。   初升的朝阳并不刺眼,折阳看着那远远的天光,呢喃道:   “等回到卫家,也许我就能知道你的另一半魂灵在哪里了。”   此时岑宁已经消失,他到死都只字未提荆悬的另一半魂灵,如今看来,这事当真与他无关。   若是与岑宁无关,那么荆悬会成为如今这样……很有可能是他自己所为。   折阳看似平静,可脑海里一直在回想岑宁之前说过的话。   荆悬为了他,甘愿成为恶鬼,屠杀了数万人,他又供奉荆悬数百年,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他亲手……将荆悬变成了极厄邪祟。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以为马上会完结,但仔细想了想还有好些东西没写!立刻爬起来把作话改了!   应该会有番外的!   感谢在2021-06-25 14:56:00~2021-06-26 21:15: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懒散小乌龟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咚咚咚10瓶;NGC2237 6瓶;41568604 4瓶;楼台倒影入池塘2瓶;邱璃墨、牙膏、独倚高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七章 陪伴日日夜夜   折阳紧紧握住荆悬的手,一下子接收到的信息太多、太杂,又太令人震惊,折阳一时半会儿有点消化不来。   他让荆悬用黑雾裹着卫迭意,一行人往山下走。   不知不觉他们在山里待了一夜,下去的时候天都亮了。   卫舒隽一直等在竹林门口的铁门外,他眉头紧锁一脸焦急,但一直记着折阳的叮嘱,并没有乱跑进去添麻烦,虽然担忧,但是理智还在。   等看到折阳和荆悬身后被黑雾裹着漂浮在半空中的卫迭意时,卫舒隽终于松了口气。   一见到卫迭意,荆悬的黑雾就是一个甩尾,把卫迭意扔垃圾一样扔了过去。   卫舒隽赶紧接过自家的蠢弟弟,仔细查看。   卫迭意只受了一点皮外伤,是当时被岑宁在地上拖着走时蹭破的,身上也都脏兮兮的。   “一会儿就醒了,不用担心。别忘记叫人进去……给蒋暮收尸。”折阳说道。   蒋暮只是个遭受了无妄之灾的普通人,没道理死了还被扔在外面没人管。   话落,他便一直盯着卫舒隽看,眼神里满是深意。   卫舒隽自然记得他答应过折阳什么,便说道:   “如果二位现在有时间的话,可以跟我回卫家,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一一告知。”   折阳立刻答应了下来:   “走吧。”   无论是荆悬的另一半魂灵,还是那些人供奉他的原因,折阳都想知道,他已经等不及了。   这份迫切,就像当初即将复活荆悬那般,在他心底留下抓心挠肝的痒意,半刻都等不了了。   再次回到卫家,卫舒隽的爷爷还在客厅等候,几个人一进门,他就站了起来,看到被卫舒隽抱着的卫迭意,长长松了口气。   卫舒隽将卫迭意交给下人去照顾,随后眼神认真地看向了自己的爷爷。   “爷爷,我答应将卫家知道的一切都告知他们。”   卫舒隽的爷爷又开始叹气,一连叹了好几声,也不看卫舒隽,只是低着头挥了挥手。   这动作就代表他同意了,卫舒隽也跟着呼出一口气,转身跟折阳说:   “麻烦您跟我来。”   折阳细细打量了一眼卫舒隽的爷爷,牵着荆悬的手跟上了卫舒隽。   从竹林里出来,荆悬就一直很沉默,他像是也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一般,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盯着折阳看,黑眸里深沉一片,像是藏着万千思绪,可明明他没有了一半魂灵,大脑应该是混沌的才对。   卫舒隽带着折阳去了卫家的祠堂,里面供奉着历代卫家祖宗的牌位,折阳一一看过这些牌位,并没有什么眼熟的名字。   “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折阳问道。   卫舒隽先给祠堂的牌位上了香,这才走到另一边,打开了一道暗门,说道:   “二位,请跟我来。”   看到那处暗门,折阳眯了眯眼睛,走了过去。   一进入暗门就觉得眼前的一切豁然开朗,里面空间比外面的祠堂还要大上很多。   这里一面墙上挂满了画像或是照片,另一面墙则都是古籍,而在最中间的墙面上,折阳看到了自己的画像。   那画像笔触细腻,右下角落款二字是岑献,无论是画像的笔触还是“岑献”二字的字迹,折阳都十分熟悉。   这幅画出自荆悬的手笔。   一直困扰着折阳的问题似乎即将得到解释,答案就在他心口呼之欲出。   卫舒隽看向那一面墙的照片或是画像,说道:   “这是卫家历代祖宗的画像和照片。”   照片是近现代才有的东西,再往古一些时候,保存下来的都只有祖宗的画像。   卫舒隽又指向另一面墙上的古籍,说道:   “这些,都是历代祖宗留下来的,多是些日记之类的杂记。”   话落,卫舒隽转身看向了正中间的画像。   “我们卫家这一代有两个孩子,我和迭意,本来爷爷并不打算把这里的一切告诉迭意,他希望卫家这一代至少能有一个人活得毫无负担,直到他跑去古玩店,遇到了您。”   折阳看着自己的画像,并不在意卫迭意知不知道,他微微张唇,直白问道:   “你们祖宗的恩人,是不是叫荆悬?”   “你认识荆悬对吗?你们有我的画像,也应该知道荆悬的模样才对,你一开始见到我和荆悬就知道了对吗?”   卫舒隽既然答应了告诉折阳这一切,并且已经把他带到了这里,就没打算再隐瞒。   他点了点头,给了肯定的答案。   “没错,卫家的恩人,的确是荆悬。”   “不只是恩人,也是主子。”   “主子?”折阳一愣,他立刻去看另一面全是照片和画像的墙。   他看向最开始的第一幅画像,那是卫家传承的开始,也是卫家从有记载后的第一位祖宗画像。   那画像上的人本来在折阳的记忆中已经非常模糊了,如今看到了画像,他的脸慢慢鲜明起来。   毕竟那是荆悬走后,在那几天里,唯一一个陪在折阳身边的人。   是那名黑衣侍卫。   没想到这名黑衣侍卫姓卫,没想到卫舒隽和卫迭意是他的后代。   当年黑衣侍卫将折阳放在客栈后立刻离开了,直到后来折阳跑去烈战国偷荆悬的尸体,也再没见过这名黑衣侍卫。   他一直以为他跟着荆悬一起战死了,现在想来恐怕不是,荆悬交给他了另外的事情去办。   看到折阳注意到了祖先的画像,卫舒隽才缓缓说道:   “卫家从那一代开始才有了传承和族谱,卫家奉荆悬的命令,向离开烈战国都城的百姓分发您的画像,要他们世世代代地供奉您,将这当成一个传承。”   “毕竟荆悬用自己的命救了烈战国都城数十万的百姓,就算那数十万人并非人人都是知恩图报之人,可只要有一小部分懂得感恩和回报,九百年下来,积攒的供奉也很可观。”   卫舒隽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看向折阳,这个所谓的“可观”,他想折阳应该很清楚,毕竟他可是天下间唯一一个从烈战国活到了现在的真活人。   折阳没再看那些画像,而是看向了荆悬,喃喃道:   “为什么你像是早就知道未来要发生什么似的……”   这声呢喃被卫舒隽听到了,他说:   “据我所知,荆悬的确是早就知道了一切,从很早就开始准备了。”   说着他指了指另一面墙上的古籍,说道:   “或许那里能给你答案。”   折阳立刻去翻找黑衣侍卫留下的手书,因为是卫家有记载以来的第一位祖宗,在书架的最前面很容易就找到了。   捧着手里的古籍,折阳就像在捧着潘多拉的盒子。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翻开第一页。   古籍上记载了黑衣侍卫几乎一辈子的事情,这应该是他年迈的时候按照回忆写的,折阳快速翻看,心里像掀起了滔天巨浪,不断翻涌着不知停歇。   黑衣侍卫说主人很早就开始准备那些画像,他几乎拿所有的空闲时间来画折阳的画像,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符咒。   但所需画像数量实在庞大,荆悬后来不得不请别人帮忙画折阳的画像,就连当时的状元郎也帮助荆悬画了不少。   当年荆悬和那个状元郎一次又一次所谓的秉烛夜谈,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在画折阳的画像。   所以折阳当时在荆悬那里看到满地的画像,后来并没有随着荆悬的宫殿一起被烧掉,而是被他转移了?   折阳继续往下看,黑衣侍卫说荆悬给他的任务并不是妥善护送完他后赶回烈战国参战,而是要他远远地离开烈战国,去找那些已经逃离了烈战国都城,四散在各国的百姓,将画着他的画像发出去,并要求他们世代供奉。   当时从烈战国都城逃跑的百姓有数十万人,这个任务并不简单,黑衣侍卫几乎一辈子都在做这件事,不只是他,他的子子孙孙都在做这件事,具体发出去多少画像不得而知,反正数量多到数都数不清了。   时间慢慢流逝,如今九百年过去了,卫舒隽早就不知道这世间到底还有多少人在供奉着折阳的画像,但看折阳如今的模样,这数量应该不少。   折阳放下古籍,心情久久不能停歇。   这些古籍和画像只解决了他的一部分疑问,但又出现了另一些疑问。   荆悬为什么会提前知道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他从很早就开始准备他的画像了,可古籍里又说荆悬还画了很多稀奇古怪的符咒?   那是些什么符咒?他用这些符咒干了什么?   前段时间,折阳教荆悬画符咒的时候就发现荆悬学得很快,并且越画越熟练,并不像是初学,反而像早就会了一样,如今看来,他的确早就会了,可他又是从哪里学的?   今天的这一切,都在不断告诉折阳,荆悬像是知道他会活九百年,会复活他,也知道他一定会死一样。   可这怎么可能呢?   据他所知,这世间能够看到别人的因果和过往的只有窥天族,他是窥天族的最后一个族人,可他也只能偶尔看到一些别人的因果而已,并且这个能力还时灵时不灵,荆悬又是怎么做到知道那么久以后会发生的事情?   折阳眉头紧皱,猛地想起了他的母亲,在他的记忆中已经模糊到五官都记不起来的母亲。   经过岑宁一事,折阳知道他并不是被父母抛弃的那一个,当年那么宠爱他的母亲没有阻止他入宫当伴读,是不是也有什么其他原因?   折阳猛地想起之前在古籍里看到的记载,说他母亲在去世前曾进宫求见过储君荆悬。   会不会是他的母亲看见了什么,在临死之前将这一切告诉了荆悬?   无论折阳怎么猜测,这一切都只是猜测。   他已经知道他能活到现在是因为荆悬早就计划好的供奉,可荆悬的另一半魂灵呢?   折阳放下古籍,看到卫舒隽:   “你知道荆悬的魂灵一分为二,如今有一半不知所踪吗?”   卫舒隽一愣,摇了摇头。   他只知道荆悬是死而复生的人,平日里看着很奇怪,可他都能死而复生了,再奇怪也比不上他能复活这件事更奇怪,所以卫舒隽从没想过还有其他原因。   卫舒隽不知道。   折阳看着卫舒隽的表情,知道他没有撒谎。   他从刚才开始一直忐忑不安的心重重落了下去,像是失重一般,沉沉的,让他呼吸都困难起来。   折阳以为这次一定能找到荆悬的另一半魂灵,结果最后还是无功而返吗?   一旁安静的荆悬看到折阳神情痛苦,立刻走上前来,双手张开想要拥抱他。   “折阳。”   他如今说话已经利落了,可以很清晰地叫出折阳的名字。   可折阳心情复杂,抬手轻轻推开了荆悬的手臂,并不打算靠进荆悬的怀抱。   荆悬被推开,双手还高举着,黑眸紧紧盯着折阳,像是不把折阳抱进怀里就不罢休一般。   “折阳。”   “折阳,抱。”   折阳看着荆悬,双眸里一片复杂和痛苦。   “荆悬,你的另一半魂灵到底在哪里?”   “你告诉我,求求你,你告诉我吧,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   看着痛苦又拒绝他靠近的折阳,荆悬张开的双臂慢慢落了下去。   他微微歪着头,像是在思考,又缓缓抬起双臂,走向折阳。   “折阳,抱。”   他虽然走向折阳,可视线却先看了眼折阳的身后。   随后他说:   “折阳,抱。”   “我们,一起,抱。”   我们一起?   折阳一愣,立刻回头,只看到身后一脸茫然的卫舒隽。   荆悬已经慢慢走到了他的面前,张着双臂,缓缓将折阳抱入怀中。   折阳下意识地低头贴着荆悬的肩膀,双手回抱过去,可荆悬刚刚说的“我们”二字实在无法让折阳不在意。   他一只手向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锁魂符,指尖在竹片边缘一划,流出的鲜血沾染锁魂符,随后折阳指尖一抖,就将锁魂符扔了出去。   锁魂符并没有往回飞,而是在室内转了一圈,才飞回到折阳身边,掉落在地上。   折阳看着脚边的锁魂符,心脏跳动的速度逐渐加快。   “嘭嘭——嘭嘭——”   荆悬抬手轻轻拍抚折阳的后背,说道:   “折阳心跳,好快。”   折阳死死盯着掉在脚边的锁魂符,说道:   “卫舒隽,有镜子吗?越大越好,能帮我拿来一面吗?”   卫舒隽立刻出去,不一会儿推着一面全身镜进来,摆在了折阳面前。   折阳从荆悬的怀里钻出来,末了突然紧紧握住荆悬的手,看进荆悬的黑眸里,轻声说道:   “别藏了,让我看看你,好吗?”   “别再让我找你了,我等了你九百年,难道你还要跟我继续玩捉迷藏吗?”   荆悬静静地看着折阳,视线突然偏了一下,看向了折阳身后。   折阳松开了荆悬的手,深吸一口气,面向卫舒隽推过来的全身镜。   “荆悬,别藏了,好吗?”   他说着,缓缓闭上了眼睛,指尖再次扔出去一张锁魂符。   锁魂符在空中转了一圈,稳稳地停在了折阳面前,悬浮了一会儿,再次掉落在了折阳脚边。   下一刻,室内突然掀起一阵微风,那风慢慢拂过折阳的脸颊,将他有些微长的碎发拂到了耳后,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拨弄他的发丝。   卫舒隽看着这神奇的一幕,用力眨了眨眼睛,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他们家虽然世代供奉折阳的画像,可说到底,他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看不见魂灵。   折阳感受到脸颊旁的碰触,肩膀微微颤抖,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面前的镜子,双唇微张,泪水顺着眼角不断流下。   镜子里,在折阳的身后,站着一身破烂软甲的荆悬,他黑眸微垂,一直在注视着折阳。   此时站在折阳身后的荆悬微微抬手,指尖勾着折阳的发丝。   折阳的泪水不停,他看到荆悬的指尖有一个小小的伤口,与他刚才用竹片划破指尖时的伤口一模一样。   只是如今他指尖上的伤口早就好了,在他身后的荆悬指尖上的伤口却还在。   折阳浑身颤抖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柳叶小刀。   他用刀刃对着自己的手心,双眸死死盯着镜子,缓缓划破了自己的手。   鲜血涓涓而出,折阳感觉不到任何疼痛,镜子里,站在折阳身后的荆悬,他的手掌心也出现了和折阳手心一模一样的伤口,不断流淌着红色的血液。   直到折阳手心的伤口长好,荆悬手心的伤口还在,皮肤外翻,不断流血,不知要花多久才能好。   折阳很久以前就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了,他以前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以为自己是怪物,是带着怨恨不死的怪物。   后来他知道荆悬让人供奉他,亲手将他送上了人神的宝座,他以为他不知疼痛与这有关。   可直到此时,直到他终于看到了荆悬的另一半魂灵,折阳才明白,他不是不疼,是有人代替他疼了。   “你一直在我身边,对吗?”   “九百多年……日日夜夜……时时刻刻……你一直都在,对吗?”   荆悬的另一半魂灵没有说话,他只是抬起满是鲜血的手,轻轻用指尖触碰折阳的眼角,薄唇动了动,却没有声音传过来。   但折阳知道,他说的是:   “别哭。”   折阳手里的柳叶小刀掉在了地上,他想起了曾经在荆悬坟墓前的哭泣,想起了荆悬为了他屠杀数万村民,想起了那些画像和卫舒隽的话,他猛地转身,想要扑进荆悬怀里,却不想一扑过去,身体像是沉入了一片海,他当场昏了过去。   等折阳再睁开眼睛,他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和……年纪还很小的荆悬。   他知道,他此时看见的,是属于荆悬的记忆。   作者有话要说:折阳:原来九百年,你一直都在。   荆悬:是的,洗澡的时候也在。   折阳:……   感谢在2021-06-26 21:15:14~2021-06-29 16:18: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葱拌豆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柴扉28瓶;梦里不知身是客20瓶;青茶2 13瓶;砖头君10瓶;复读机9瓶;月令5瓶;住在作者存稿箱、莫尔、楼台倒影入池塘2瓶;月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八章 归位我回来了   折阳本以为自己对母亲的印象十分模糊了,可没想到在荆悬的记忆中一见到母亲,那些褪色的回忆再次鲜明起来。   到底是自己的母亲,就算因为时间的长河慢慢遗忘,也会在再次相见时立刻回想起来。   烈战国灭国之前,折阳是没受过什么苦的。   在家里他有父母宠着,在皇宫他有荆悬宠着,后来父母和荆悬都不在了,只有他自己,天真、好骗,走了不少弯路也吃了不少苦。   好在如今一切都过去了,折阳想着。   他会看到荆悬的记忆,很可能是因为他刚刚不管不顾地向荆悬冲过去的缘故,不论怎么样,先看完再说,他也的确对过去发生的一切很好奇。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折阳的母亲开口,打破了沉默。   此时的荆悬年纪尚小,但已经有了成年后的威严,小脸紧绷着,神情严肃。   折阳看得十分稀奇,在他的记忆中,小时候的荆悬总是温柔的、体贴的,在他面前总是笑着的,他还没见过小荆悬这幅板着脸的模样。   其实荆悬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他的雅正深粹只说他有礼,可没说他见人就喜欢笑。   “你有什么事。”荆悬并不打算跟折阳的母亲兜圈子,直奔主题。   折阳母亲从折阳入宫以来一直没来见过折阳,包括他的父亲也是,无论什么原因,荆悬不可能不气。   “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不仅是关于献儿的,也关于你。”   折阳一愣,知道这件事一定与荆悬提前知道了一切有重要关联。   他走到两人旁边,以第三人称的角度旁观这过去发生的一切。   “你知道我是窥天族的族人,我们窥天族,每一代都只有一个族人,只要孩子出生,大人就会慢慢衰弱,这一点献儿的父亲并不知情,献儿也不知道,我希望你永远保守这个秘密,不要说出去。”   荆悬微微皱眉,点了点头。   折阳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他只知道窥天族很神秘,却万万想不到这个族群还如此的邪异,他的母亲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生下他的。   哪怕他母亲已经去世九百多年,可此时知道了真相,折阳的心还是久久无法平静。   这感觉十分不好,就像是他汲取着母亲的生命长大一般。   折阳的母亲见荆悬点头,继续说道:   “在献儿出生时,我曾有幸见过他的未来,虽然只是寥寥几幕,可依旧让我震撼。”   “他的未来里,有你。”   “你们将生死相别。”   话落,荆悬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他眉头紧皱,抬眼死死盯着面前的大人。   “但是别担心,你们还会重逢,虽然这条路十分艰难,只要你们两个人不放弃,早晚会再相见。”   说着,折阳的母亲将一本书递给了荆悬。   “这是窥天族的传承,这对你们的未来会有用,我希望你学会它,然后毁了它。”   荆悬接过那本书,折阳的母亲突然轻轻抚了抚荆悬的头。   “你现在也还是个孩子,我却选择将这一切告诉你,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不想让献儿背负太多。”   “还请你,原谅我这个即将离世的母亲。”   折阳的母亲交代完一切就离开了,折阳知道,这之后几日,他的母亲就会病逝。   他凑近去看荆悬手里那本书,还没等看清,眼前的一切突然如谢幕一般,拉上了厚重的帘布,什么都看不见了。   折阳在黑暗中不断行走,直到看到前方有一点光亮,立刻冲了过去。   等他的眼睛适应了光亮,便看到了荆悬的书房。   他转身,荆悬正坐在案边批改文书,手中的朱笔不停,似乎十分忙碌。   在荆悬身边站着一名下人,一直弯着腰为荆悬研墨,虽然低垂着头,眼珠子却不安分,不停往荆悬面前的文书看去。   荆悬却好像不知道一般,任由他偷看,依旧在专注得批改文书。   等荆悬忙完了,便挥退了下人,起身前往寝殿。   折阳心中一动,没有跟着荆悬,而是跟着那名下人离开。   那名下人一路鬼鬼祟祟,最终居然来到了荆冲殿内,低头靠近荆冲耳边,一声声事无巨细地把荆悬身边的一切都说了出去。   这个下人居然是荆冲那边派过来的耳目!   折阳记得这个人,后来荆悬与他疏远后,每次他遇到荆悬,身边都跟着这名下人,以前他从未在意过,此时特别注意了一下,才发现不对劲。   荆悬是不是因此才疏远他的?   折阳心跳慢慢加快,觉得他在无限接近真相。   他就这么在记忆中跟着荆悬,发现只要那名下人在,荆悬就会批改文书,那名下人不在,荆悬就会练习画符咒,或者是画他的画像。   当荆悬画符咒的时候,折阳凑过去仔细观察,发现这符咒很像是聚阴符。   聚阴符是十分阴毒的符咒,会让人的魂灵在死后也不安宁,被强制困在生前的躯体里,不停重复着死时的疼痛,因此产生怨恨,还会时刻感受着自己身体腐烂的痛苦。   荆悬为什么要练习如此阴毒的符咒?这些符咒是不是来自于窥天族的传承?   没等折阳搞清楚这一切,他眼前的记忆又换了。   这一次他没有经历之前的一片黑暗,而是眨眼间就站在了另一个地方。   他看到了荆悬在和黑衣侍卫亲自将那些阴毒的聚阴符埋在了城门前,那是荆悬战死的地方。   此时这些聚阴符已经写上了生辰八字,那生辰八字折阳十分熟悉,是荆悬的生辰。   这些聚阴符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折阳后退一步,看着眼前不停埋符咒的荆悬,眼眶一片温热,泪水噙在眼中。   他以前从没有思考过为什么荆悬能够复活,为什么他的魂灵还在身体里,哪怕当初复活的时候荆悬的魂灵只剩一半,可荆悬的魂灵的确没有离开身体,没有转世。   如果荆悬的魂灵离开,折阳积攒再多的供奉都没用,魂灵都走了,只有一具骨架,还能怎么复活呢?   可荆悬的确复活成功了,成功的喜悦让折阳更加忽略了这件事,甚至到后来荆悬的魂灵只剩一半,折阳都没想到这些。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荆悬是知道自己会死,早早做了准备,哪怕痛苦,哪怕饱受折磨,他也毅然决然地为自己准备了聚阴符。   可他也并不完全信命,他也一直在抗争着,企图拯救这个腐败的烈战国。   “傻子……万一我不想复活你呢?万一我跑了呢?你难道要永永远远的被困在尸骨里吗?”折阳呢喃着,泪水终于落了下来,瞬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他赶紧伸手抹眼睛,等放下手时,面前的一切又变了。   这一次,他看到的不再是活着的荆悬,而是已经分离出了一半魂灵,站在他身后的荆悬。   他看到荆悬数次想要摸一摸他的脸颊,指尖都从他的身体穿了过去,看到荆悬薄唇微动,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他的名字。   可是他看不见他,他忙着赶路、忙着寻找复活荆悬的办法,忙着一切各种各样的杂事,完全不知道荆悬就在他的身边,一直一直的陪伴着他。   “我也是傻子……一叶障目……为什么我就看不见你呢?”折阳呢喃着,看着眼前的记忆崩塌,又变成了其他的记忆。   这一回,他看到了另一个男人。   他还记得这个男人,这是百年之前突然出现在伞铺门口,教导他伞铺阵法的高人。   此时他处在记忆之中,看到这男人自己的魂灵正处于沉睡之中,荆悬正控制着他的身体,沉默不语的教他能够守住伞铺的阵法。   “原来是你……”   他怎么一直想不到,除了荆悬,谁会莫名其妙地教他阵法,教他怎么保护自己。   这世间,只有荆悬,无论生死,永远将他的安危摆在了最前面。   折阳忍不住,在记忆中向着荆悬的魂灵冲了过去。   可他穿过了荆悬,双脚踉跄,再站稳,眼前的一切又变了。   他看到了他自己,流着泪,一声又一声地控诉着一旁面无表情的荆悬。   荆悬冷着脸看着他,身边站着那名下人,任由折阳哭泣着。   折阳听到了他自己的声音,带着埋怨和控诉:   “我以前觉得你爱我,后来觉得你是胆小鬼,现在……我明白了,荆悬,你压根不爱我也不喜欢我。”   “你爱的,只有你自己。”   折阳后退一步,不停地摇头: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可他阻止不了过去的记忆,他蹲了下来,捂住自己的耳朵,看到过去的他说完伤人的话后径直离开,没有看到身后的荆悬脸上出现的一丝慌乱和忍不住迈出去又收回来的脚步。   那名下人的眼珠子不断乱转,不错过荆悬任何的表情变化,见荆悬神情很快又冷静下来,似乎是觉得无趣一般撇了撇嘴角。   过去那么多年,荆悬独自背负了一切,让他永远都活在天真梦幻的世界中,单纯的像个傻子。   荆悬一直都在保护他这个傻子。   可荆悬也有算错的时候,他终究只是个普通人,他想不到折阳在逐渐转变为人神时,在刚刚脱离了他的保护后,会遭受那么可怕的折磨。   第一次,折阳被当成怪物每日都在被“杀死”的折磨中,荆悬跟在折阳身后的魂灵已经开始出现了转变向厄的征兆,可是那时他才刚死,没什么能力,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亲眼看着他护在手心里的折阳痛哭、挣扎。   第二次,荆悬终于忍受不了,彻底转变成了厄,折阳一直以为当时的柴房门是那个人忘记了锁,其实是已经成为了厄的荆悬破坏了锁,放折阳离开。   折阳当时一直怕那些村民追上来,可他不知道,那些村民永远都追不上来了。   折阳逃跑后,荆悬彻底放任了自己心中的怨恨,花了一些时间转变成了厄,当他成为厄之后,因为过度的怨恨甚至魂灵都凝实了,才让温书清的祖辈看到了他。   怀着滔天恨意的荆悬,毫不犹豫地屠杀了所有吞吃过折阳、伤害过折阳的村民。   温书清因为长辈的原因只知道荆悬屠杀了第二次伤害折阳的那些村民,但是他们都不知道,就连第一次伤害折阳的那些村民,荆悬也杀了。   不论老弱妇孺,凡是伤害过折阳的人,他一个都没放过。   从那以后,荆悬躺在坟墓里的尸骨便慢慢被地狱召纹侵蚀,他也最终背上了滔天罪孽,成为了极厄邪祟。   可以说折阳供奉了荆悬九百多年,不只是在复活他,也是在帮助他变强。   折阳亲手供奉出了一尊邪神。   如今这尊邪神即将魂灵归位,彻底醒来。   折阳后来似乎又看到了很多记忆碎片,可他大脑有些混沌,大部分都记不清了,等他再次睁眼,茫然了许久,才慢慢坐起来。   这里是卫家的大厅,他躺在沙发上,周围没有人。   他立刻喊道:   “荆悬?”   卫舒隽从一旁走出来,递给折阳一杯水:   “您醒了?”   折阳没接水,起身追问:   “荆悬呢?”   “还在祠堂。”   折阳立刻往暗门走,一路穿过外间走进内间,看到了正坐在牌位前沏茶的荆悬。   荆悬指尖动作熟练优雅,怎么看都像是恢复了正常的样子。   折阳下意识地转身,他身后空空荡荡的,并没有荆悬的另一半魂灵。   荆悬当真恢复了?   折阳进来后,荆悬一直没有看他,只是在专注的沏茶。   沏好茶后,荆悬倒出来三杯,一杯推向了牌位的方向,一杯推向了折阳的方向。   “喝茶吗?”荆悬突然出声说道。   折阳抿了抿唇,小心走了过去。   他坐到荆悬对面,拿起小小的茶杯凑到唇边,双眼却一直在观察荆悬。   荆悬慢慢品着茶,任由折阳看他。   折阳狐疑地张嘴,喝下一大口,没想到舌尖一疼,口中的茶滚烫,他这一口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直到荆悬突然递过来一个空茶杯。   “吐出来。”   折阳立刻把口中的热茶吐出来,随后立刻吐出了舌头,疼得直嘶气。   刚嘶了两下,眼睛一下子瞪圆了,看向荆悬,含含糊糊地说道:   “我、我能感觉到疼了!”   他能感觉到疼了,是不是说明荆悬真的恢复了!   荆悬放下杯子,突然伸手将折阳扯了过去。   折阳吓了一跳,他刚从荆悬的记忆里醒来,情绪还没调节好,突然被荆悬拉进怀里,想着记忆中的一切,心口一软,没挣扎,就被荆悬这么抱着。   荆悬掐着折阳的下巴,说道:   “张嘴。”   “啊?”折阳有点犯傻。   荆悬指尖碰了碰折阳的唇角,说道:   “张嘴,我看看。”   折阳立刻张开嘴,双唇微启,心下有点紧张。   他一想到荆悬如今已经恢复正常,魂灵全部归位,就很难不紧张,这跟面对只剩一半魂灵的荆悬时完全不一样。   荆悬见折阳红润的唇只启开一条缝隙,薄唇微勾,露出有点戏谑的笑意。   下一刻,他微凉的指尖就顺着折阳的唇角探了进去,碰到了软热的舌,试探性地勾了一下。   “这里疼吗?”荆悬低沉的声音就在耳边。   折阳心跳越来越快,他悄悄往后靠了靠,怕荆悬听到他的心跳声。   “有、有点。”他口中含着荆悬的手指,声音也是含糊的。   荆悬伸出手,两指卡在折阳唇齿间,迫使他张开唇,一缕黑雾飘过去,把自己团成小小的黑团子,探了进去。   “含着,缓解一下疼痛。”   折阳听话的含着冰凉的黑雾,其实两个人折腾这么一会儿他口中的伤口早就好了,可他就是下意识地想跟荆悬撒娇。   九百年太长,他不想再独自承担。   荆悬又怎么可能不清楚,他由着任着,突然抱住了折阳,低声说:   “折阳,我回来了。”   其实用“回来”不太确切,而是一直都在。   折阳垂下眼帘,放任自己缩在荆悬的怀抱里,轻声应着:   “嗯。” 第四十九章 伞铺没有尽头   “只有一声‘嗯’?就没有其他想说的?”荆悬掐着折阳的下巴左右晃了晃,这般亲昵的小动作,让折阳恍惚觉得他们仍旧在烈战国,时光从来没有流逝过。   见折阳恍惚,荆悬突然慢慢靠近折阳。   感受到唇畔越来越近的呼吸,折阳这才回神,一回神反而更加紧张。   “你、你做什么?”   “做什么?”荆悬似乎是觉得折阳这个问题很有趣,稍微停下了不断拉近的距离,神情带着一些思索。   “你似乎总在问我做什么。”荆悬又说道。   折阳不断向后靠,脊背倾斜,最后双手不得不撑在身后作为支撑。   他想到了荆悬只有一半魂灵时做过的那些事情,脸颊慢慢涌上些许薄红,偏偏他还要装傻。   “你做过什么我怎么知道!”   “是么。”荆悬点了点头,模样看着像是已经忘记了只有一半魂灵时发生的事。   折阳松了口气,正要坐直身体,荆悬蓦地再次靠过来。   “我倒是记得你做过什么,比如……到现在还欠着我三个奖励。”   折阳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给过你一个了吗!剩下两个……两个……”   他以为荆悬早就忘记了这回事,他是万万没想到荆悬如今魂灵归位,第一件事居然是跟他讨要劳什子的奖励。   “没有!就是没有!”折阳想着,突然一挺胸膛,开始耍赖。   小时候他总用这招,一般在荆悬管教他的时候用,成功几率很高。   只是如今两个人之间横亘了九百年的时光,荆悬见折阳开始耍赖,没说话,一手揽过折阳的腰,拉着他靠了过来。   “耍赖没用。”   折阳双手揪着荆悬的衣襟,抬眼盯着荆悬看,一双眼眸偶尔眨一眨,睫毛卷长像是休憩的蝶,特别好看。   耍赖没用,那就撒娇,反正总会有一个有用。   荆悬看着折阳,许久没有出声。   折阳眼睛快眨抽筋了,也不愿意撒娇了,猛地推开荆悬站了起来。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话落他已经往祠堂外走去,这回荆悬没有阻止,等折阳走出去好一会儿,他才慢悠悠地站起来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靠在门边低着头的折阳,折阳听到动静,立刻抬眼看向荆悬,眼眸中的惊慌一闪而过,直到确定荆悬出来了,他才又皱紧眉头摆出生气的表情来。   他出来后,荆悬一直没出来,折阳乱七八糟的想了很多,他甚至开始怀疑荆悬恢复了是不是他的幻觉。   荆悬见到折阳这副患得患失的模样,心脏一疼。   他看不得折阳难过,就像他看不得折阳受伤一样。   折阳是他的宝贝,无论是九百年前还是九百年后,一直都是,他看了他九百多年,没想到恢复后只是打算逗一逗他,却在折阳的一个表情下败下阵来。   他们两个人之间,没有谁是赢家。   “折阳,过来。”荆悬向折阳伸出手。   折阳微抿嘴唇,不肯动。   荆悬干脆几大步跨过来,一把将折阳扯进怀里。   “你不愿意过来,那我过去也是一样的。”   折阳用额头抵着荆悬的颈窝,拱起的脊背像一只寻找安抚的小兽,整个人显得都有些不安。   “荆悬……你真的恢复了吗?”   荆悬指尖顺着折阳的后颈一路向下,指尖划过的地方带起一阵颤栗,折阳忍不住咬住了唇。   “折阳,我一直在,无论是曾经,还是未来。”   折阳轻轻呼出一口气,放软身体靠在荆悬怀里。   他们从卫家离开,一起回到了伞铺。   虽然荆悬恢复了正常,可折阳心里还记挂着荆悬身上的地狱召纹。   回到伞铺的第一件事,折阳就让荆悬显露出骨相来,好让他仔细观察一下他骨头上的地狱召纹。   荆悬没有反对,折阳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明明已经恢复了,可听话的模样就像曾经的白骨时期。   折阳凑到荆悬身边仔细观察,眉头越皱越紧。   那些地狱召纹明明已经开始消退了,可是今天看来反而像是最初看到的那般……   不对,折阳指尖点着一处纹路,心下大骇。   这些地狱召纹哪里是变成了最初的模样,明明是比最初时还要诡谲、可怖了一些!盘根错节的缠绕在荆悬的骨骼上,像是与他的骨头融为了一体。   折阳没有把他看到的说出来,荆悬刚刚恢复,他不想说这些破坏荆悬的心情。   只是他还是没忍住,在荆悬收起骨相后立刻拿起了寻灵盘,指尖在柳叶小刀上一划,就是一个小小的伤口,血珠立刻溢了出来。   “嘶——”   他长年感觉不到疼痛,突然一下子能感觉到疼痛了,发现居然有些难以忍受。   这么想着,他立刻看向了荆悬。   这些年,他不是失去了疼痛,而是有荆悬代替他疼。   折阳割破指尖的动作太利落,让荆悬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看着折阳指尖的伤口,荆悬先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指。   他的魂灵已经从折阳身后离开,如今疼痛全落在了折阳自己身上。   一见荆悬看自己,折阳明明已经习惯了自己承担一切,可还是忍不住在荆悬面前撒娇。   “疼——”   他说着疼的时候,指尖的伤口已经愈合一半了,可荆悬还是轻轻握着折阳的手腕,低下头,一下又一下地吹气。   “以后需要用到血液的事情都不要做了。”荆悬说道。   “可是……”折阳想要反驳,被荆悬抬眼冰凉的视线给打了回去。   “我不会让你疼,无论是曾经还是以后,这种事情你不要再做了。”荆悬说道。   折阳看了眼一旁的寻灵盘,上面的指针已经开始转动了。   他垂着眼眸,指尖上的伤口早就长好了,荆悬还在一下又一下地吹着凉气,吹得他指尖微凉,心却痒痒的,痒得他忍不住勾了下指尖。   “别吹了,已经长好了。”   荆悬抬头,收手前又捏了捏折阳的指尖,不过是一些亲昵的小动作,却比荆悬白骨时期直白的用黑雾钻他衣服来的撩人很多。   想到黑雾,如今情况可以稍微放松下来,折阳忍不住就有点好奇。   “你的黑雾……”   荆悬正拿起寻灵盘查看,听到折阳的话,直接就把寻灵盘扔到了一边,毫不怜惜的模样。   “诶!你轻点,还要靠这个帮你找因果缘分抵消地狱召纹呢!”   荆悬深深地看了折阳一眼,他知道折阳关心他身上的地狱召纹,可他自有别的解决办法,只是还没说。   “黑雾怎么了?”荆悬回道,将寻灵盘一事打岔过去。   折阳捡起寻灵盘看了看,发现没坏,松了口气,接着问道:   “你之前……就是还没有魂灵归位的时候,曾说过你的黑雾有触觉……再问你详情你又不说,现在能告诉我了吧?”   “你这些黑雾,到底是什么?”   折阳说着十分好奇,探手抓过一团黑雾,在掌心搓圆捏扁,黑雾像是感觉痒,一直在折阳掌心扭动,扭着扭着给自己开成了一朵花,用花朵中间黑乎乎的花蕊吧唧一下亲了折阳的嘴巴。   明明荆悬是面无表情的,他周身的黑雾却格外活泼。   荆悬看着那团亲了折阳嘴巴的黑雾,忍不住抬手把那团黑雾打散了。   “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用现在这个时代的说法,算是能量的具现化。”   折阳点点头,面前已经又探过来几缕黑雾,争先恐后地亲他嘴巴。   “可我怎么觉得这些黑雾像是有思想一样呢?”折阳又问。   荆悬黑眸微眯,看着那些不争气的黑雾,冷声说:   “也是身体的任何部分。”   话落,荆悬所在之处突然被一片浓郁的黑雾包括,那些黑雾浓郁到看不见中间的荆悬,直到黑雾猛地向折阳冲过来,他才发现不是看不见荆悬,是荆悬压根不在黑雾中央。   黑雾瞬间将折阳围拢在中央,细密的雾气微凉,顺着折阳的领口、袖口甚至是腰间疯狂地挤了进去,瞬间将折阳全身蹭了个骗。   折阳微微睁大眼睛,想躲又无处可躲。   直到这些黑雾似乎是蹭满意了,才纷纷离开折阳的身边,重新汇聚成巨大的一片落到了折阳面前。   等雾气消散,荆悬再次出现。   折阳惊讶万分:   “你……”   荆悬抬手,掌心萦绕着淡淡的雾气,像是燃烧的黑色火焰。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这些黑雾,就是我本身。”荆悬说道。   黑雾是荆悬的本身……   折阳慢慢思索着这句话,浑身逐渐僵硬。   那么说……他曾经咬断过的、含在嘴里的、钻进他衣服里的……都是荆悬本身?   那他碰的那些,都是荆悬的哪里!   折阳视线乱瞟,整个人都有些凌乱了。   荆悬却不再提这件事,他突然弯腰,凑近折阳,黑眸定定地看着他。   “折阳,如今你我都与过去有些不同。”   “你是人神,我为邪祟,我的本能该是吞噬、作恶、祸乱世间。”   “我体内叫嚣的杀戮让我恨不得冲出去杀上千万个人方能冷静,可比起杀戮的欲望,我更渴望你。”   “对你的渴望,压住了我的本能。”   “或者说,你才是我的本能。”   “我可能……永远都离不开你。”   “折阳,过去的九百年已是过去,未来还有很多个九百年,永远不要离开我的怀抱。”   话落,荆悬将折阳抱进怀里。   折阳垂着眼帘,安静的靠在荆悬怀中,耳边听着荆悬的心跳。   “咚咚——咚咚——”   荆悬表面看着平静,可他的心跳却和折阳一样,又快又急。   这心跳仿若催眠,让折阳忍不住睡了过去。   荆悬似乎料到折阳会睡着,他探手将折阳小心抱起,放进卧室,随后转身离开。   折阳这一觉睡得很踏实,醒来下意识的先找荆悬。   “荆悬——”   “荆悬?你在哪里?”   折阳一连叫了好几声,伞铺里好像没有人。   “荆悬?”   折阳心下一慌,刚刚失而复得的喜悦瞬间消失,他脑袋里乱七八糟想了很多,最怕的就是荆悬的回归不过是一场美梦。   伞铺里十分安静,周遭沉浸在一片浓郁的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甚至连丁点声音都没有。   折阳走到外室,伸手摸到墙上的灯,按下去后却发现室内依旧黑暗,不仅如此,灯光开关的声音也没有传过来。   “怎么会这样……”   折阳呢喃着,慢慢感觉到了恐惧。   这种处在无声的黑暗世界中,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还找不到荆悬的感觉实在糟糕透了。   折阳背靠着墙,身体慢慢下滑,抱住了自己,一声声猫叫似的念着荆悬的名字。   直到他突然被抱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折阳还是没动。   周遭无声的黑暗如潮水般褪去,室内亮着灯光,此时仍是黑夜,荆悬拥抱着怀里的折阳,一下又一下轻抚他的后背。   “折阳,看看我,我在这里。”   折阳不肯抬头,显然是生气了,他恨透了这种醒来只剩自己的感觉,这种仿佛被抛弃的感觉。   “折阳,抬头看看我。”   荆悬去抚折阳的脸颊,见折阳不肯抬头,便主动低头用自己的额头贴着折阳的。   折阳这才微微抬眼,就在他抬眼的瞬间,看到了荆悬眼眸中的红光一闪而过。   “你的眼睛……”   荆悬见折阳终于肯搭理他,立刻解释道:   “我去解决你最后的担忧。”   “我的担忧?”折阳疑问。   他最后的担忧……当然是荆悬身上诡谲的地狱召纹,那个随时会让荆悬下地狱的鬼东西。   “嗯。”   荆悬双臂用力,就那么抱起了折阳,让折阳双腿盘在了自己腰间。   他黑眸看向一旁的地面,地面便裂开一条缝隙,缝隙几乎占据了外室的整个地面,里面闪烁着红光,无数鬼手探了出来,伴随着凄厉的鬼哭狼嚎。   红光映着折阳的脸,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条裂缝。   “那是……地狱。”   “没错,我刚从地狱回来。”荆悬说道。   折阳听了忍不住抓紧荆悬的衣襟:   “你去地狱了?你没事吧?你有没有受伤?”   见折阳十分担忧,荆悬突然低头,用实际行动堵上了折阳疑问不断的唇。   一切担忧都被堵在了唇边,折阳的唇被荆悬轻咬着,如今他已经有了疼痛,感知反而更敏感,也让人更难忍。   “你……”   他想说话,被荆悬又堵了回去。   这是一个十分温柔地亲吻,带着安抚和无限的深情,直到折阳无法再思索,荆悬才稍微退开一些距离,但他仍旧抱着折阳,让他挂在自己身上,像是汲取营养无法独自生长的藤。   “我如今魂灵归位,地狱已经无法再对抗我。”   “既然无法对抗,不如与我合作。”   折阳被一吻搅乱,昏沉的大脑努力思考着。   “合作?”   见折阳脸颊绯红的模样,荆悬忍不住用鼻尖轻蹭他的鼻子。   “没错,我帮地狱解决邪祟、恶鬼,地狱将地狱之门交给了我。”   “地狱之门?”折阳看向了地面仍旧裂开的缝隙,那就是地狱之门,荆悬得到了随时可以打开地狱之门的能力。   “那你身上的地狱召纹呢?”折阳问道。   荆悬探手抚着折阳的后颈,指尖一下又一下划过他的颈侧。   “那些不再算是地狱召纹,而是契约,我和地狱的契约,从今以后,你不用再担心我会下地狱。”   “地狱里没有你。”   “我只想待在有你的世界里。”   折阳被荆悬突然的深情打乱思绪,他又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将脸埋在了荆悬颈窝。   “你为什么……总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折阳忍不住说道。   荆悬轻笑,反问道:   “你不喜欢听?不喜欢听我以后就不说。”   折阳没吱声,只是过了一会儿,缓缓摇了摇头。   其实他是爱听的,他喜欢被荆悬宠着,就像他们之间没有横亘过那九百年,就像他们一直一直在一起一般。   “你说的……”折阳双手抓紧荆悬的衣服。   “再也不离开。”   “嗯。”荆悬也低下头,与折阳交颈相拥。   “我说的,永远不会骗你。”   这一夜,折阳半夜惊醒,又在荆悬的怀里安稳地睡着。   大事结束,折阳在伞铺里懒散的待了几天,最后还是忍不住拿出了那个寻灵盘。   寻灵盘的指针还指向上次指着的方位,折阳看着上面的指针,又抬头去看这间伞铺。   这间伞铺承载了太多回忆,无论是布偶猫还是乐安,甚至是温书清,折阳都能回忆起他们在这里生活过的轨迹。   如今这么看去,明明伞铺不大,折阳却觉得有点空荡。   “你好——”   突然,屏风旁走出一个年轻人,穿着时尚前卫,不停看着挂满墙的油纸伞。   “请问油纸伞怎么卖?”年轻人问道。   折阳打量着年轻人,他只是一名普通的人类,应该是被油纸伞吸引才走了过来。   “油纸伞不卖。”折阳说道。   年轻人十分不解,这看着明明是间伞铺,挂着的伞却不对外出售。   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点了点头,准备走人,临走人时,看到了伞铺里的猫窝,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   “老板,你也养猫啊?”   年轻人自己就养猫,所以对其他养猫的人下意识觉得亲切,便忍不住问了。   折阳一愣,看向了那个空荡荡的猫窝。   他看了许久,直到年轻人觉得这个老板是不是不想搭理他的时候,折阳突然弯唇笑了。   他笑起来十分好看,年轻人都因此愣住。   “嗯,养猫,还有个妹妹。”   年轻人点点头,被折阳的笑容迷倒,脚步凌乱地离开了。   荆悬这时从后面走出来,一把抱起了折阳。   “对别人笑那么好看?”   折阳脸上的笑容未消,他看向荆悬,抬手主动搂住了荆悬的脖颈。   “荆悬,我想好了。”   荆悬轻声应着:   “嗯,想好了什么?”   “我还想继续将伞铺开下去,我可以把功德分给布偶猫……黑羽一些,兴许他能再次出现也说不定。”折阳说着,立刻去看荆悬的眼睛。   荆悬并没有阻止折阳,他只是一用力,将折阳抱起来,自己坐在了椅子上,让折阳靠在他身上。   “好啊,你想开就开下去,我们的生命还很漫长,总要找一些喜欢的事情做。”   “折阳,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折阳笑眯了眼睛,忍不住凑上去,主动亲吻上了荆悬。   荆悬也微微勾唇,双手扶着折阳的后腰,低声说:   “只是一个吻吗?这可不够。”   “曾经在烈战国的那些黑夜,你都要补偿给我。”   折阳忍不住用力咬了下荆悬的下唇,说道:   “你终于承认了,那些夜里,日日蒙着我眼睛偷袭我的人是你。”   “除了我,谁敢动你一下?”荆悬笑着,眼眸里却闪过一片寒光。   他的折阳,除了他,谁都不能碰。   话落,折阳突然腾空,双腿忍不住环上荆悬的腰。   “你要做什么?”   荆悬托着折阳直奔卧室,轻声说:   “做一些……当年没敢做的事。”   折阳瞬间想明白了,他松开双腿想从荆悬身上跳下去。   “不行,我还没准备好呢!不行!”   谁知黑雾突然缠了上来,将他紧紧缠在了荆悬身上,一点也逃离不开。   “你不需要准备,我准备就可以。”荆悬说道,不容拒绝地将折阳抱进卧室,“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下一刻,无数黑雾出现,将伞铺整个裹住,保证一点动静都传不出去,有黑雾隔音,也助长了荆悬的肆无忌惮。   倒是折阳,一开始不敢出声,后来声音再也停不下来。   偶尔还要夹杂着一两声“王八蛋”、“登徒子”在里面。   这黑雾一弥漫上来,就是几天都没散去,期间折阳除了吃饭睡觉,半点休息时间都没有,荆悬就像他说的那样,为了弥补当年没敢做的事情,日日都不肯放过折阳。   等折阳再次走出伞铺,双腿还在打颤。   他手里拿着寻灵盘,一张脸冷着,拍开了荆悬打算扶着他的手。   “急什么?不如再休息几日。”荆悬说道。   折阳跟着寻灵盘指着的方向走出去,冷哼一声:   “是在家休息,还是在家……”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来,荆悬倒是追问了起来。   “还是在家什么?”   折阳狠狠瞪了他一眼,往前迈开一大步,谁知腰间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好在被黑雾缠住,没有出丑。   他也没站起来,任由黑雾裹着他,回头控诉地看着荆悬,便是再也不肯动一下了。   “不是不用我扶?”荆悬嘴上这么说着,还是走过来,稳稳地搂住折阳的腰。   “你非要急这一日。”   折阳轻“哼”了一声,不像生气,更像撒娇。   他就被荆悬这么半抱着,找到了寻灵盘指示的因果。   看到那抹茫然弥留的魂灵,折阳拍开荆悬的手,站直身体,走了过去。   “遗荫巷伞铺,你需要伞吗?”   茫然的魂灵抬头,以为自己看到了光。   折阳身后是秋日不热不燥的阳光,那阳光似乎将他周身渡了一层金,细看却发现,那层金光来自他本身   “伞……伞……我要。”魂灵被光芒温暖,忍不住答道。   “那么,你有什么遗愿吗?”折阳问道。   魂灵茫然地想着,终于有神明肯来解救他了。   可是他又不解,为什么神明的身后,站着满身黑气、令人恐惧又害怕的邪祟?   这个伞铺,当真奇怪。   奇怪的伞铺,还要继续开下去,开上百年千年,没有尽头。   如同人神和极厄之间的纠缠,也没有尽头。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结束啦~之后会更新一点番外~么么哒!鞠躬!   感谢在2021-06-30 16:44:09~2021-07-01 19:1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梦中愿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令、砖头君10瓶;Y小笙5瓶;独倚高楼3瓶;中華小厨娘、月狐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章 番外黑雾用处多   冬日正午的阳光并不晒人,可折阳还不想起床,便觉得窗外的阳光晃眼,耽误他睡觉。   他隐约能听到厨房锅碗瓢盆碰撞间发出的轻微声响,鼻间能闻到若有似无的香味,床另一边的位置已经凉了下来,荆悬似乎起床好一会儿了,现在正在厨房做饭。   荆悬本人虽然不在,可他留了一大团黑雾给折阳当抱枕。   折阳翻了个身,踢开了被子想要伸个懒腰,双手刚伸开就觉得腰间酸痛不已,赶紧把双手收了回来。   “好酸……”折阳嘟囔着。   他话音刚落,团成一大团的黑雾就分出来细细的几缕,缠绕上他的腰间,开始轻重适宜的帮他按摩。   “你又偷听我说话!”折阳面颊一红,惩罚性的捏住一缕黑雾晃了晃。   如今他已经清楚,荆悬周身的这些黑雾不仅有触觉,还有听觉,甚至能够像眼睛一样感知画面,所以黑雾知道的一切,荆悬本人也知道。   折阳刚抱怨腰酸,荆悬立刻让黑雾给他按摩,显然一直在观察他。   虽然折阳嘴上抱怨着,可不得不说黑雾的按摩手法的确不错,折阳心安理得的趴在床上,一边享受一边等荆悬来叫他吃饭。   魂灵归位的荆悬,与折阳想得有点不太一样。   在九百年前的记忆中,荆悬总是克制的、守礼的,甚至是不断推开他的。   他以为荆悬魂灵归位后,不会再像白骨那般,恨不得时时刻刻跟在他身旁、粘着他、抱着他,一眼看不见都不行。   可事实上,荆悬的确没再表现得那么直白露骨,可他也不像白骨时期的他那么好糊弄,比如他想要就一定要得到,并且还会要个没完。   折阳如今能够感知到疼痛了,可他到底已经是个人神了,体力自然要比普通人好上许多,加上身体恢复快,疲劳感消失得更快,荆悬就有些肆无忌惮。   他像是要把他们之间分离的九百多年都补偿回来一般,折阳甚至怀疑他现在脑袋里除了这种事就没有其他的事情了。   正在折阳胡思乱想的时候,荆悬推门走了进来。   “醒了?起床洗漱吃饭。”   折阳还趴着,闭着双眼不搭理他。   荆悬也不多说,黑雾分离成薄薄的一片,挤进折阳身子底下,一把就将折阳举了起来,荆悬顺势抱起折阳,走进浴室。   折阳被突然抱走也没惊讶,这种事他已经经历太多了,从最初的惊吓到现在的习以为常,折阳甚至还要抱怨两句:   “手往下一点,卡在那里我不舒服。”   荆悬双手顺势往下,托着折阳的那里往上颠了颠,问他:   “这样?”   这一颠折阳瞬间闭嘴了,他窝在床上可是只穿着大衬衫没穿裤子啊!本来抱起来的时候还有衣服隔着,这一颠衣服都散开了,荆悬微凉的掌心直接贴在了他的皮肤上,凉的折阳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你别动了!”   荆悬微垂眼帘看他:   “不是你要我往下一点?”   折阳自作孽,现在也没有能反驳的话,干脆将头埋在了荆悬颈窝装死。   荆悬兀自抱着折阳,黑雾去帮折阳洗毛巾、挤牙膏,简直不要太方便。   虽然是作古了九百多年的人,可荆悬魂灵归位后立刻摸清楚了这个时代的一切先进科技,甚至还用自己的黑雾举一反三,适应的比折阳这个真真正正一步一步从古时候走过来的人还要良好。   荆悬接过黑雾递过来的牙刷,凑到折阳唇边,说道:   “张嘴。”   折阳赶紧接过牙刷塞进嘴里,双腿跟着一晃,硬是从荆悬怀里跳了出来。   “我自己来!”   双脚一落地,折阳还不忘把大衬衫往下拽了拽,能遮一点是一点。   “挡什么,天天看。”荆悬用十分平静的语气说了一句,倒也不再逗弄他,转身离开了。   荆悬离开,折阳也没有放松,因为荆悬本人走了,可浴室里还留着一堆黑雾。   那些黑雾此时没有汇聚成型,飘飘荡荡的,一会儿蹭过折阳的脸颊、一会拂过折阳的手腕,像是荆悬似有若无地触碰,让折阳分外难熬。   “够了!有完没完啊!”折阳声音微微加大,看似生气,可语气更像是撒娇。   有这些黑雾在这里磨人,他洗漱的速度特别快,很快就从浴室出去,坐在了餐桌边。   荆悬已经坐在了一旁,他身上逸散出无数黑雾,端菜的端菜,拿筷子的拿筷子,分工明确,一点都不乱。   折阳虽然不是第一次看了,见此还是很羡慕,这些黑雾就像是不知疲惫的小弟,还可以一心多用,想做什么做什么,简直不要太好用。   见折阳过来,一团黑雾自动把自己瘫成一个饼,趴在了椅子上。   折阳看了那黑雾好几眼,还是忍着羞耻坐了上去。   有黑雾垫着,折阳的确舒服了很多,只是一想到那是荆悬身体的一部分,折阳就浑身难受,这与直接坐在荆悬身上有什么区别!   荆悬却没什么特殊神情,他垂着眼帘专心吃饭,看似没管折阳,可那些黑雾可是已经准备好了,拿着碗的,拿着筷子的,夹菜的,一缕缕围着折阳,保证伺候得折阳吃饭连手指头都不用动弹一下。   折阳抿了抿唇,张嘴接过一口菜,咀嚼几下咽进肚子里,轻声说:   “你再这么养我,会把我养废的。”   如今他能感知疼痛,失去味觉的副作用也消失了,近段时间他的确很喜欢吃一些好吃的,主要是憋了九百年,实在是太嘴馋了。   荆悬抬眸看了折阳一眼,不置可否道:   “以前我也是这么养你,没见你被养废。”   折阳脸一红,狡辩道:   “那、那是因为我有控制自己……只是现在……”   现在的日子太安逸了,折阳忍不住浑身犯懒,况且现在有荆悬在身边,他甚至不用思考什么麻烦事,真有麻烦,只要喊荆悬就好了,他像是真活成了一朵菟丝花,攀附在荆悬身上,连伸展一下枝叶汲取阳光都懒得自己动弹。   可荆悬很喜欢现在的状态,他再次说明:   “折阳,你不需要想太多,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想。”   折阳垂眸,没再说话,安安静静地吃饭。   这样的日子,他想了九百年,如今一招达成心愿,却有点患得患失。   不等折阳再多忧愁一会呢,荆悬突然拍了一团黑雾过来。   那黑雾落在桌子上,自己拧成了长条状,安安稳稳地躺着。   “这是做什么?”折阳疑惑地拿起那团黑雾上下看了看。   荆悬已经吃好了饭,他放下碗筷,举止优雅地擦了擦嘴,与他优雅的举止不同,说出的话却十分奔放。   “这么久了,你还是不能很好地适应我的尺寸。”   “虽然你如今是人神,身体恢复很快,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必要的保养不能落下。”   “保养?”折阳一脸茫然。   保养什么?和他手里这一团黑雾又有什么关系。   荆悬扔掉纸巾,修长好看的手指一点,隔空指了指折阳手里的黑雾。   “以后每晚用它来调理你的身体,它自会化成细雾,等进去后再变换成现在的模样。”   “近日我查阅古籍,翻找到了一些双修的法门,使用得当,我的黑雾也可以对你产生保养、滋补的功效,你好好用着,这东西取之不竭,不怕你用完。”   折阳听着荆悬的话,神情从一开始听天书似的茫然到后来涌上片片薄红,等荆悬说完,折阳已经恨不得钻进地洞里去了。   他立刻扔开黑雾,指尖不自在地扣着桌面,小声说:   “可不可以……不用啊?”   荆悬不给折阳商量的余地:   “自然不行。”   折阳垂着头,好半晌又说:   “那可不可以……换个东西?不用黑雾行不行?”   他一想到有着荆悬触感的黑雾要……他简直难以想象!   荆悬还是那个不容商量的态度:   “不行,功效不一样。”   折阳见商量不了,只能丧气着脸,闷闷地往嘴里塞饭。   虽然丧气,可也不能耽误了吃饭,荆悬的手艺简直不要太好吃。   折阳低着头,没看到荆悬微微翘起来的嘴角。   当天夜里,在一阵夜间激烈运动之后,折阳趴在荆悬怀里,红着耳朵任由黑雾像荆悬先前说的那般行动,等黑雾慢慢安稳下来,折阳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心道这感觉也不是那么难忍,只要他忘记这是荆悬身体的一部分,就还能……还能忍受。   荆悬一下又一下轻拍着折阳的后背,安抚道:   “折阳,你不用思虑太多。”   “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只不过是这点事而已,你大可不必想那么多。”   荆悬这话说得正经,可折阳怎么听都觉得怪怪的。   这是折阳第一天容忍了这些黑雾,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无穷尽,当折阳慢慢熟悉了这些黑雾,已经能够做到不影响他的睡眠时,他发现荆悬反而夜夜都睡不着觉。   他总是皱着眉,用幽深的眼神盯着折阳看,一盯就是一晚上,还不许折阳乱动。   折阳在茫然了几个晚上之后,突然灵光一闪,明白了过来。   那些黑雾可是有着荆悬感知能力的……他非要用黑雾给他保养,不就等于夜夜……   荆悬这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给自己找的甜蜜负担,只能忍耐下去。   伞铺的日子就这么慢悠悠的过着,折阳也不再主动用寻灵盘寻找因果缘分,要是恰好碰到了,就帮一帮,得到的功德都给了黑羽。   直到有一日,他早晨起床,发现黑羽的那根黑色羽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颗圆溜溜的蛋,他仔细感知了一下,发现这颗蛋里孕育着生命。   皇天不负有心人,黑羽终于得到了复生的机会。   折阳因此心情特别好,硬拉着荆悬出去散步,散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年轻的母亲推着婴儿车路过,旁边帅气的父亲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两个宝贝,神情格外小心谨慎。   在与这对夫妻和小婴儿擦肩而过时,折阳微不可查的看了眼婴儿车里的小婴儿。   婴儿车布置得十分厚实保暖,小婴儿也穿得厚厚的盖着小被子,只露出一张圆嘟嘟的小脸,小脸粉嘟嘟的,看到折阳还吐了个泡泡。   折阳唇角微勾,在夫妇走远后,轻声说道:   “乐安,你这一世定会幸福圆满。”   荆悬听到折阳的话,探手揽过折阳的腰,有些吃味。   “这么在意别人的事?”   折阳摇了摇头,把手揣进荆悬的大衣口袋里。   荆悬又把折阳的手拿出来,敞开大衣直接把折阳扯进来裹着。   “我虽然体温寒凉,但抱着你总会温暖。”荆悬说道。   折阳点脚,用脸颊轻轻蹭了蹭荆悬的脸颊,轻笑道:   “你也知道你体温凉,冬天很不受待见呀?”   荆悬将折阳搂得更紧,黑眸沉沉,突然说道:   “夜里我总会让你热起来。”   折阳神情一呆,一口咬了下荆悬的下巴。   “你怎么越来越像个登徒子了!”   “只对你,不好吗?”荆悬反问,唇边笑意渐深。   折阳没说话,老老实实的窝在荆悬怀里,两个人裹在一件大衣里走路有点费劲,也被不少路人投来好奇的视线,可他们谁都不在乎,就这么腻歪着,慢吞吞地往伞铺走。   九百年风风雨雨都走过来了,未来再也不会有任何事情能分开他们。   人神和邪神的生命漫长,他们的幸福永不会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有缘下本再见!   感谢在2021-07-01 19:12:47~2021-07-03 14:01: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义城霜降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夕凪·堇22瓶;砖头君10瓶;Star柌6瓶;昙-hua 5瓶;我嗑的cp今天结婚了吗3瓶;月狐、独倚高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