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玫瑰征途》 作者:罗再说   努力营业的高贵冷艳宝藏受 VS 武力值爆表帅逼作死攻   *ABO(A攻O受),强强。   *破镜重圆、先婚后爱、相爱相杀。   *架空背景,失忆梗,中二玛丽苏公路文,两个人一边逃命一边和全世界抢对象。   *“我爱你从南到北。”   ·   文案:   “海水倒灌、地表下陷,原本拥有二十六座城池的陆地将从最南方开始沉没。能够阻止这场灾难的是……”   ——《二十六城预言》   四年前,阮希在分化前失恋了。   四年后,不愿意顺从家族联姻的阮希在婚礼前夕偶遇了前男友。   他正想抓人一起私奔,却发现对方好像不认识自己了。   后来民间八卦传闻讲,我们大宝贝阮希真的在婚礼前和前男友私奔啦!   但是他好像不知道前男友就是新郎。   新婚在即,陆地迎来剧变,各怀心事的一对年轻夫夫开启一段由南向北的逃亡之路。   ·   内容标签:强强 幻想空间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主角:阮希、陆征河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夭寿啦!新郎和前男友私奔了。   立意:我们要珍惜爱与生命 ========    Ablaze·1 “叫你回家结婚。” 第一章   雪山山脉,陆地边境线。   蓝天高远洁净,连绵的群山静静蛰伏在远处,山脉之巅的白雪被烧出片片刺眼的光。山腰间,一架武装直升机正披着晨曦,自暗针叶林树梢席卷而过。   片刻过后,直升机稳稳地悬停在了山腰的草坪上空。   驾驶位上的男人侧过脸,正在欣赏窗外的景色,没听清塔台信号说了些什么。   过了会儿,他看了一眼计时器。   今天已经飞满了两个小时,他的任务顺利完成。   停机坪边,一身空降人员制服的人正奋力挥舞小蓝旗,大喊着“我们今天的任务完成了,你别飞了!再飞中午饭都凉了!听说卫叔找你还有事——”  陆征河没飞过瘾,连头盔都不取,只对着耳麦回话“不降。”   “真有急事找你!”下面拿起耳麦开启对讲。   “说真的,今天天气不错,我还想再飞一圈,”陆征河打算关掉通讯耳机,在动作前多问了句“他有什么事找我?你知道吗?”   “……”耳机里传来沉默。   “厉深?”他再次传唤对方,“怎么了?”   “那个,卫叔他……”被点名的厉深顿了顿,捏住耳麦,不知该不该继续汇报,“他……”   厉深手里正捏着一张堪称□□的报纸,它仿佛有千斤重。   “怎么了?”听对方吓结巴了,陆征河隐隐约约有种不详的预感。   “那我真说了啊?”   “你说。”   “我就在这里说啊?全塔台的人都能听到哦?”   陆征河思考一会儿,点头,“行,你说。”   得到允许的厉深松了松衣领,将手里的《人物时报》卷成筒状,拿报纸当喇叭扬声“你爸说!叫你回家结婚!”   厉深话音刚落,和塔台通讯室相连通的耳机里传来拼命压抑住的几声偷笑。   在群山间,话语末尾的“结婚”两个字似乎还有回音。   “……”   陆征河调整飞行服领口的手指僵了僵。   厉深在停机坪上快被大风吹成趴倒状,明显在幸灾乐祸,“是风太大了听不清吗?叫……”   “够了,你不用重复。”   陆征河头疼地往地面上瞟一眼。   那张报纸还被厉深攥在手里。   它被攥得皱皱巴巴,巨幅标题因为折叠被扭成了曲面。   在对方的大呼小叫间,陆征河看见热点新闻分类的八卦板块上用猩红色印出的标题大字——卫家第一顺位继承人将在年底完婚。   《人物时报》是全陆地最大的一家报社,这次头版头条有副标题,但隔得太远了,看不清楚。   配图不知道是谁的剪影,大概是个西装革履的肌肉男。   最近陆地上各城之间局势动荡,八卦娱乐记者都闲得发慌,拍不到本人就爱拿剪影代替,反正坊间传闻都这么形容他   ——威猛、暴戾、无情,一拳头能把古城墙拐角的砖砸成漫天飞舞的花瓣。   想到此处,陆征河太阳穴隐隐作痛。   他强忍下一声叹息,面无表情地重新抬起起降杆。   “转达我父亲,我需要再飞三圈。”他对着塔台指挥吩咐道。   继续偷听上级讲话的塔台通讯人员沉不住气了,很快递来紧急情况“报告,油不够了。”   “那就坠机。”陆征河捏住麦克风说。   ·   与此同时,位于陆地最南端的abze城正是初冬时节。   昨夜城内下了场大雨,但这场雨并没有浇灭全城人看热闹的好心情。   尽管狂风暴雨将城里的雨棚与平房砸得七零八落,城内的居民们仍然坚强地打着伞,站在大厦之下抬头看着天台上的人。   这片广袤的陆地分为二十六座城池,每座城池由首字母决定了它的命运和特性。   “abze”代表这座城市的闪耀和热烈,也在本地人的性格中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二十六座城池由数以万计的家族组成,或渺小或庞大,或传奇或平淡。在这家族观念为重的世界观内,每个人都代表着姓氏的颜面。只要谁有个风吹草动,就立刻被贴上全家族的标签,能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之所以好奇心如此重,关键问题在于今天的主角来自本地的名门望族之一宋家。   宋家有人要跳楼!   宋家长子为情所困,要一跃解千愁!   被提到的主角已在建筑物顶楼站了快一上午,而宋家的人正边哭边往一楼搬运充气软垫。   本地救援队将话筒连线了演唱会用的大音响,冲楼顶嘶吼喊话“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现场的议论声起此彼伏。   救援队的麦没有喊完,几只白鸽扑棱着翅膀飞过了天空。   几十秒后,一辆挂着镀金牌照的黑色保姆车从马路逆行,狂按着喇叭驶入人群中的空地。   一位黑衣人开门下车,毕恭毕敬地拉开后排车门。   拉开车门后,他从背上取下羊绒小毯,一抖衣袖,将毯子铺到地面上。   可是羊绒小毯还未落地,车内就已伸出一只腿。   腿的主人一脚踩上小毯侧边,精准地飞溅起一裤腿泥泞。见状,黑衣人火速蹲下,伸手抓住即将落地的另一只脚踝,“稍等!”   “……”被捏住脚踝的人动动唇角,努力绷住表情命令道“你放手。”   “泥太脏了,您不能踩。”黑衣人并不抬头与他直视。   旁边的人群中已经有议论声传来——   “是阮希!”   “快看!阮家那个独子居然也来了!”   被讨论的焦点浑身僵硬。   阮希无奈地垂下眼,单脚站立使他底盘不稳,整个身子摇摇晃晃的,“救人要紧。”   四个字,他的话说完了。   陷入持续震惊中的围观群众依旧没有缓过神来,相互对视着,再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这个活在传说中的年轻人。   就和传说中一样,他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神圣气息,容貌与气质都使人感觉冷漠、纯净、不可侵犯。   要不是从没有天神出现在陆地上的传说,他也许即将被鼓吹为神明。   阮希的声音真好听。   阮希现在长得比小时候还好看!   阮希这张脸值得我们城里最昂贵的保险!   有群众这么说完,其他人纷纷点头。   这么一来,真正能把楼顶那位救下来的人物到场了,现场的气氛再度到达顶峰。   但是现在人命关天,他们再没有方才看热闹的那股劲头,自觉退让几米,为阮家这一辆车挪出空地。   除了宋家之外,阮家也是abze城居民茶余饭后议论的谈资,是充满神秘色彩的传奇。   是头生子也是唯一的独子阮希,更是为众人所津津乐道的宝贝。   他继承了被恩赐的容貌,他背上的皮肤有玫瑰花纹样的胎记,他所过之处会有檀木与玫瑰的芬芳。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胎记其实只是一处浅淡的红印,芬芳是因为喷了阮家秘制的香氛。   可是神化他的人听不进去这些。   传闻漫天飞舞,阮希并不在乎。   都说他极爱干净,却为了反抗家族安排,曾在交谊舞会上搂了把鸡毛掸子看其他人跳了两小时viennesealtz;他性子冷淡高傲,却在十六岁的时候爱上一个外乡人,为对方翻出自家几米高的院墙,差点双双摔断腿。   可是阮希自从成年后就很少出现在人多的公共场合了,成年后的他在a城所有人的印象里多了层神秘面纱。   因为被保护得太好,有钱人家又常用抑制剂,albaze城的地下赌场还开过天价的大盘,赌阮希是oga还是alha。   说实在的,吹他鼻梁滑滑梯,白皙豆腐肌也就算了,“民间idol”的名号听听也罢,但“洁癖”他是真不至于。   对他来说,最想做的事儿就是待在暗处、在泥里滚三圈……   弄脏自己其实很爽,他讨厌做所有人期待的那个人。   有人喜爱,自然有人厌恶。   群众里有人对他的表现嗤之以鼻,捏嗓子去吆喝大家的注意力。   看啊,阮希的裤腿沾满了泥。   他连一点阮家独生子的觉悟都没有!   以往阮希还会多看发言者一眼,但现在阮希顾不得这些了,他没有多的时间思考自己怎么会把跳楼现场搞得像见面会现场,注意力全往自己身上挪了。   无视掉所有目光,阮希迅速大跨步来到接应他的人面前,“宋叔。他人呢?”   “人,人在天台!”看见救星,宋家长辈快把量血压的仪器凑到阮希脸上。   点点头,阮希不多废话,冲上天台。   好端端的,宋书绵为什么想要轻生?   阮希心中有了个大概。   这小孩儿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锦衣玉食样样不缺,偏偏缺钙缺爱,情路不顺还落了一身的病根。   名门联姻最讲究条件,他偏要找门不当户不对的,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个叫不上名号的,于是家里竭力反对,所以现在是上了顶楼,要来个玉石俱焚。   平时宋书绵看起来没心没肺的,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脑子轴了?   果然,等阮希冲上天台时,这人正在天台边缘坐着打哈欠。   天台风大,阮希被里三层外三层的衣物包裹成易碎的宝贝,倒也不觉得冷。   他试探性地朝前走了几步,发现宋书绵并无过激反应,才放心快步上前。   “你先下来。”阮希的劝法很直接。   一听到阮希的声音,宋书绵这才慢慢回头,可阮希看清楚了,宋书绵哭过,眼眶和眉毛全红成一片。   看来不是演习,不是开玩笑,这人是来真的。   “你先听我说……”阮希心软了。   他想起宋家有几个人是在天台的大门后躲藏着的,于是朝宋书绵点点下巴,使了个眼神你要是在演戏就眨眨眼。   可是宋书绵不但没眨眨眼,还又往楼顶边缘近了一寸。   楼下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再次惊呼起来——   “啊!跳了!要跳了!”   “宋书绵,”阮希维持着镇定,“你别闹了,你爸在楼下快吓得插氧气罐了。”   像是真走投无路,宋书绵难过得好不容易挤出一滴泪挂在眼角,“阮希哥,我……我想和他私奔……”   阮希简直恨铁不成钢,怒道“你不觉得私奔很傻叉?”   这一听,宋书绵几乎忘了自己要跳楼的愚蠢举动,赶紧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傻叉”这两个字不能在阮希的唇齿间出现。   阮希微微眯起眼睛,“你先管好自己。”   “但……”宋书绵吸吸鼻子。   “但”字还没说完,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宋书绵和阮希一起回头。   天台入口处又冲上来两三个人,正抓着报纸以最快的速度跑过来。   从西装领带来看,都是阮家的人。   看来,此事事关重大。   因为阮家的人一向最在乎那些莫须有的“形象”,他们是不会允许风将服帖的头发吹乱的。   “阮少!”领头的人先将双手高高举起,碰了一卷报纸,他犹豫着想要开口。   好傻的称呼啊。   阮希看了眼四周并无记者,万分无奈“能不能不叫我阮少……”   嗯?   等下,这报纸头版头条的字号太大了,加黑加粗,他根本没办法不去看。   题目很短——   卫家第一顺位继承人将在年底完婚   哦,然后呢。   就这事?   “知道了,”阮希冷漠地抬眼,音调听不出任何情绪“不认识的人结婚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手下不敢多说,“您……您再看看。”   再往下,副标题字号小了不少,也是一行字今日官宣配偶为阮家独子。   风在这一瞬间停止。   阮希眼神冰冷,周身爆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冷漠,像空气掐住了脖颈里的咽喉。   “收起来吧。”   他的音调依旧平稳,仿佛事不关己。   他闭了闭眼,仰望天空,摒弃开一切嘈杂之音,外界的异动再听不见。   火烧云烈得发烫,一抹橙一抹红的油彩晕染上阮希的侧脸。   下一刻,在场众人陡然爆发出尖锐的叫喊声,宋书绵被惊得失去了方向,眼瞧身旁有影子闪过。   恍惚一瞬,宋书绵伸出手臂只抓住一把空气,下意识大喊一声“阮希!”   “阮希!”手下也再次尖叫起来。   这下好了,楼下的吃瓜群众和来救人的全炸开了花。   哎呀,怎么两个人都上去了?!   不好了,来人啊!   阮家小少爷因为一纸婚约,要跳楼啦!   作者有话要说来开新文啦。   1v1,攻(陆)受(阮),一边和全世界抢对象一边逃命的恋爱故事。一日一更(21点)。   谢谢大家!   Ablaze·2 “下周就接亲。” 第二章   阮希是自己下来的,原因非常简单。   因为宋书绵在旁边劝不住,就冒死多嘴了一句“阮希哥,你想想,当年你和嗯嗯嗯分手那么难过,那么消沉,都没想过要轻生!你现在为了个不认识的人想去死,太不值得了!”   阮希“……”   三个“嗯”,如雷贯耳,分别被宋书绵使用了四声、一声和二声。   翻译一下,就是三个字——   陆征河。   宋书绵不太敢在阮希面前说出这个人的名字,只能用含糊不清的消音代替,这三个字在阮希的频道里是百分之一百要被“哔——”掉的。   前男友的名字可不能随便提。   阮希看了他一眼,直接后退步下了天台边缘,看向宋书绵的眼刀能杀死人。   片刻后,阮希脑海里翻滚的怒火逐渐平息。   等情绪稳定,他才扶着天台边缘的瓷砖缓慢坐下,再冷眼瞧了瞧脚底下仰头的人群。   他想起小时候自己在花园里喂过的鱼。   从一部分旁观者的眼神里,他看出了残忍的期待,像都在等待阮家皇冠上最珍贵的宝石如风筝断线般坠落。   “这种联姻,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宋书绵反过来安慰他,又憋出一句无济于事的。   阮希沉默一瞬,问“那是眼睛一闭一睁就能解决的事吗?”   再次接下阮希的眼刀,宋书绵感觉自己的天灵盖像被削掉一层。   宋书绵缩缩脖子“结了婚还可以离婚。”   “你这种想法太不负责任,”   放柔语气,阮希垂下眼,闷闷道“结婚是不可能结的。和不认识的人结婚,我宁愿和那个嗯嗯嗯私奔。”   宋书绵“你刚才不是还说私奔这种行为很傻叉吗?”   阮希“……”   我说过吗?   不过,卫家的第一顺位?   谁?   查无此人,没听说过。   冷静了一会儿,他开始在脑内搜索这位姓卫的“第一顺位”是谁。   从懂事起,他记得卫家有两个儿子。   阮希在幼年时期和长子在阮家酒会上曾经打过照面,只记得那人小小年纪就油嘴滑舌,发色营养不良,还分外喜爱一枚翡翠扳指。   后来,听说这人在前几年因为练兵空降失败,腿摔废了,常年在轮椅上坐着,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继承家业。   次子,阮希并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但是算来算去,好像年龄也差不了多少……   难道就是他?   两个人正在出神,宋家人从背后来了个突袭,直接把宋书绵猛地按到在地,再拿软绳捆好手腕。   宋书绵也不反抗了,只是趴在地上狼狈地盯着某一个方向发呆。   由于被戳了痛脚,阮希好一阵说不出话来。他在下楼之后躲过了群众尖锐如刀般的眼神,从记者的□□短炮中艰难逃脱。   ·   abze城的城市建设为环形,市内繁华据点都集中在一个片区。   为了远离喧闹,再加上所需要的面积过大,阮家选址靠近郊区,阮希每次回家都会坐车到入睡。   今天他却完全睡不着。   从出生开始,人们就传阮家长子将是《二十六城预言》书中所提到的宝贝,是神祇送给陆地的礼物。   阮希讨厌这本书。   长大一点,阮希刚学会走路,只要一上街,就会吸引来城里的居民驻足观望。再大一点,十岁的样子,除了上学放学,阮家就极少让阮希出现在学校和家以外的地方了。   等分化之后,阮希这种从小到大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oga,自然就迎来了自己的婚约。   最近,各个城邦之间关系剑拔弩张,阮家派去其他城市采购物资的人也许久没有消息。   更可恨的是,不知道什么居心,有人将那本古老的预言书翻出来旧事重提,说这片陆地即将面临一场巨大的地质浩劫。   预言传得沸沸扬扬,被预言第一个沉没的abze城却并没有陷入恐慌之中,人们一如既往地相信福泽庇佑。   “今日大雨橙色预警,海岸线较上周暂无升高现象……”   阮希靠在车内软椅上,盯着车窗上的雨滴往下流淌成小溪,他拿了瓶烫好的热茶饮放在脸颊边,转开收音机音量,继续听女主播讲话——   “针对近日来陆地上流传的《二十六城预言》,我个人认为我们的居民是没有必要恐慌的!因为早在八年前,这本书上也说过会有一次,呃,类似于天降大火这样的末日情况会发生!但是最终呢,也只是预言当天在陆地另一端的zenith城燃烧了一座雪山……没有人想毁灭我们,不然怎么会想着去燃烧雪山呢……”   乱七八糟。   阮希仰起头,把热茶拧开抿了一口,望着窗外不断变化的风景发呆。   收音机内,另外一位男嘉宾的声音传来“哎呀,对,然后十六年前,这本书提过那年会有一次灭亡性的战争,但是那年各个城邦之间关系都非常友好。”   “对,所以今年呢,我们也不必……嗞……嗞……”   阮希伸出指尖,碰了碰从来不会出现信号接收不良情况的收音机,调试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缓解电流声,干脆关闭了电源。   他把手中的热茶喝完,抓过软椅上铺好的毛毯裹在身上,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几天的天气越来越冷了。   ·   等到家时,天色完全黑下来。   阮希从地下车库下车,坐电梯直达卧房楼层,并没有开灯。   这是他的习惯。   闭上眼,空气中能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玫瑰香味,这来自他出门前烧的蜡烛。   抵达跳楼现场半小时前,他的指缝里还夹着没扔掉的火柴。   现在,阮希右手紧攥着手里的照片,而左手的剪刀怎么也下不去手。   墙上挂过照片的地方留着光阴的痕迹,灰蒙蒙的,清晰地记录着有人曾经在此处停留过很长一段岁月。   照片上是他和宋书绵提到的“嗯嗯嗯”。   算了,是有多无聊,分手四年了,现在要和别人结婚,还要剪前任的照片?   没必要。   阮希又趴回桌上,用剪刀将照片的褶皱小心翼翼地磨平。   最后他把照片放进了一个背包里。   从阮希记事起,阮家早已是abze城首屈一指的大家族。   阮氏庄园整体占地面积较大,主体楼房有三层,从外观来看,建筑形似中世纪城堡。   早些年,阮家主母说石灰色墙体太过于阴森,于是花钱请人涂了乳白墙漆。   有好一阵子,还是捣蛋鬼年纪的阮希夜里回家晚了要□□,老蹭得衣服屁股一身白灰。   阮希的生母是个贤淑端庄的大家闺秀,来自遥远神秘的仙境之城,她一向深居简出,不理世事,在阮希还没成年的时候就去世了。   相对来讲,阮希的父亲生性懦弱,接管家族已久,却并不参与任何斗争,导致被捧上神坛的阮家终于在阮希这一代狠狠地摔了一跤,再裹上一层令人难堪的泥。   家庭环境所致,阮希从小就是个刺猬般的存在,旁人永远猜不透他的想法,不知道他的低俗趣味,不能容忍他的缺陷。   二楼主卧室里,他的父亲与后母正在等他。   “很晚了,阮希。”阮父轻声道。   看来阮父并非不知情,反而刻意想要去逃避这个话题。   不愿意多说废话,阮希问道“为什么去结婚的是我?”   “孩子,卫征是个优秀的人选,”母亲缓缓道,“他是卫家突然开始重点培养的另外一个继承人。”   “嗯。”阮希乖乖地听。   后母喝了口热茶,嗓音柔软,弯起的眉眼使她看上去绝没有半点坏心眼“由于地理位置和强盛程度,卫家所在的z城和我们的城市自古以来就是各大家族必争之地,联姻这个概念,很多年前就有了。它是命运安排,我们无法抗争。也就是说,无论经历什么,你也会和这个人绑在一起……”   z城全称“zenith”,意为“顶峰之城”,位于陆地北端,是整块陆地上最为鼎盛的城市,那里也是陆地高度的顶点。除去那里外,强盛度排第二的就是abze城。   两者相辅相克,中间隔二十四座城池,风土人情各有所不同。边境线以内,城内各自空域有管辖,如果没有特别通行证,连飞机都飞不进去。   见阮希陷入沉默,后母继续说“这也就是你十六岁时,我们如此反对你和陆征河的原因。”   ——陆征河。   这三个字使阮希出了神。   他没想明白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让身边的人接二连三地戳他的痛处。   打量着房间内沉闷的装潢,阮希在一瞬间感觉时间回到了多年前那个被家里抓包的雨夜。   整理一下情绪,阮希直截了当道“要和我结婚的那个男人就叫卫征,对吗?”   征……   名字倒是挺凑巧。   “嗯,婚礼定在下半年,”阮父见他现在反应并不剧烈,趁机陈述,“下周阮家会为你举办单身之夜,第二天,卫家从zenith城派来的接亲队伍会直接将直升机停在我们庄园的草坪。”   那么着急?   阮希安静地听着,“我需要做什么?”   燃上线香,阮父惊异于儿子的妥协之快,悠悠抬眼“需要做什么,自己想想吧。”   浓烈的奇楠沉香味钻入鼻腔。   “我需要在一周之内将庄园内的草坪里全部安上高压电网,需要研究如何干扰雷达信号,好让卫家的人飞不进来也回不去。”阮希回答。   “阮希!”父亲一怒,将手掌拍向床垫。   阮希侧过脸,抿紧了嘴唇,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世界上有很多种父亲,他的父亲就偏偏属于在外没什么本事,对内会朝儿女发脾气的那一类。   见儿子不说话,中年男人放柔了语气,继续说“你上飞机就好,他们会接你去zenith城。”   “去筹备婚礼?”阮希没明白什么意思,“我不能在自己的家乡完婚?”   “洽谈时……对方的要求是在zenith城,”父亲回答,“那将是本世纪在整块陆地上最盛大最豪华的婚礼。”   阮希气得咬牙切齿“父亲,阮家与卫家,双方应该是平等的。”   “没有平不平等的说法,只有谁更强大。”阮父道。   Ablaze·3 在婚礼前夕偶遇失踪多年的初恋。 第三章   一周后,阮希的单身酒会开始了。   因为不得不离开家乡办婚礼,这一场单身酒会便被阮家办得声势浩大,各种乐队在城内每一个下午巡游,欢呼和礼乐声一连响了七天,阮希耳根子都要炸了。   可是他无法阻止这一系列荒诞行为的发生。   家里会客厅的墙上被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油画,吊顶牵上拱门,丝绒翻滚成星星点缀的黑色夜幕,数条昂贵华美的缎带自天空降落,平铺在中轴线红毯上。   最夸张的是,负责场景布置的设计师将连宾客坐的凳子腿上都系好了永不干枯的红玫瑰。   看看日历,单身酒会就在今晚。   吃完早餐,阮希站在餐桌前,迅速用乳白色餐帕捂住嘴。   这些早餐他都快要吃吐了。   厨师做的是牛奶、煎蛋和精致的慕斯蛋糕,但他现在只想翻出庄园去吃辛辣红油做成的拌面。   为了顶住记者无情的高清大炮镜头,阮希昨天一天都忍住没有吃油荤重的食物,因为他根本控制不好度,会吃得隔夜冒痘。   善于围观他的人们不允许他出这样的差错。   这一天傍晚,阮希在阮家会客厅塔楼的阳台上发了很久的呆。   他看天边橙红色的落日下坠,再从深紫变成压抑的黑。   晃了晃手里空空如也的红酒杯,阮希从脚边利落地拎起一瓶高度白酒,拧开盖子,闻了闻瓶口酒香,打算直接一瓶下肚,想喝完趁着酒劲好好想想要如何连夜逃离这个可笑的地方。   “阮希哥!”是宋书绵。   宋书绵今天人模人样的,穿了一身深蓝色的西服,兜里还用餐巾叠了一颗五角星。   他找了不少地方才找到阮希,急得面色发红,惊叫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那主持人把你生平都介绍完了,你怎么还不下去露个面?大家都在期待你出场!”   “生平?我家是在给我开追悼会吗?”阮希皱眉。   “……”   宋书绵想了想方才主持人介绍的那些乱七八糟,确定了一下的确是生平。   他不再敢多说,突然看见阮希拎的白酒瓶,瞪大了眼睛,发出疑问“你喝白酒干什么?你等下还要和宾客们喝红酒……”   这还是红酒杯!   这么大!   宋书绵发现阮希已经喝了一大杯下肚了,担忧地问“我记得你酒量就……你还清醒吗?”   “我酒量好得很,”阮希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鼻尖,“走吧,我诈尸去。”   ·   终于,阮希在一众记者丝毫不留情面的闪光灯下出场。   在巨大的水晶吊灯下,他屏住呼吸,看清楚了现在自己的处境。   脚下,是一直铺到了宴会厅门口的红地毯,红地毯边有许许多多掉落的玫瑰花瓣。身边,是无数面熟却又想不起来有什么交流的面孔。   看客们言笑晏晏,都捏着高脚杯,正以一种隐约带有好奇的眼神打量着他。   阮希并没有多话,继续保持着自己的高冷人设,抿起唇角笑了笑,再向大家点头示意。   看,这就是阮希。   哪怕即将要踏入婚姻的坟墓了,但他依旧光芒万丈,拥有一般人无法拥有的圣洁光辉。   最后,阮希十分礼貌地拿过话筒,向来宾简短地表示了感谢。   今天他是主角,所以并没有穿西服,而是挑了件黑丝绒斗篷。   斗篷上用金色丝线刺绣出了繁复的花纹和他看不懂的文字,落在他肩头像浩瀚无垠的星空。   负责操持随行物品的管家说,这些是最传统最古老的祝福,表示希望他能幸福和遇见真爱。   听管家这么讲的时候,阮希全程垂着头没说话,总感觉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讽刺。   风声鼓动号角,阮希的出场是今夜的小**。   这一波小**平息后,许多从阮希身旁经过的人中,偶尔有一些凑成团过来搭话,阮希也没有表现出不适,只是一个劲儿和他们礼貌碰杯。   酒会进入邀请跳舞阶段。   阮希随便找了个借口,从阁楼拐角的地方想要开溜。   他还没悄悄走到窗边,就听见点心台那头有两个面生的同龄人正在小声议论“哎,阮希结婚这事可是提前一点风声都没有啊!你说卫家那人要是不帅怎么办,连照片都没有公开过,会不会很丑?”   嗯,说不定真的很丑。   这么多年了,群众的八卦能力这么发达,连张照片都没流传出来过……   这届狗仔不给力啊。   阮希一边听,一边点头,甚至夹了块甜心曲奇直接一大口塞进嘴里。   反正现在没人能看见,他不用在灯光下艰难地一口一口小抿。   “天啊,难道阮希要插在牛……”另一人爆笑出声,“不,我的教养不允许我说剩下那个字。”   这类笑声,阮希见怪不怪了。   果然又是一个来看自己笑话的人。   他想起小时候,每逢下雨,家里的清洁工都会去水循环系统疏通管道,他就会偷偷摸摸地跟上去瞧。那时候,阮家城堡似的建筑外有水沟,一到夏天,总有几只灰老鼠在里面等着人来投喂主人没有吃完的奶酪。   “阮希这么傲,最终也要听从命运的安排……还不如我们这些平凡人呢。”   “是的,我看他今晚兴致也不高。”   “听说卫家在陆地最北端的zenith城,那里虽然繁华、强大,但是非常冷,还常年下雪,天气特别不好。”   “对,应该脾气也不好。”   “哎哟,我记得去年有个新闻报道的连环杀人犯就是从那边逃来的!”   “那可太吓人了!”   ……   阮希靠墙壁听了会儿,黑金丝绒礼服沾上了墙灰也不介意。   结婚?   真结婚是不可能的,我宁愿和前男友私奔。   等等。   这个荒诞至极的想法一冒出头,阮希感觉到自己有点醉了,醉到头嗡嗡直响。   大概是红酒可怕的后劲上了头,搅和着白酒一起来收服他今晚的海量。   但他不能现在倒下,他得回房间好好休息一会儿,想办法在后半夜逃走。   等会儿阮家的人应该会在酒会上寻找他,但是只要他喝醉了,就有充分的理由回去休息。   阮希拎着衣摆走出宴会厅的小门。   夜里冷风吹得他一激灵,整个人清醒不少。酒会他暂时不参加了,现在得去看看藏在后花园的随身行李还在不在。   最近天下不太平,阮家人全天二十四小时巡逻,说不定哪个不长眼的家丁就把自己的行李给顺走了。   ·   很合时宜,今晚的abze城的夜空没有繁星。   后花园里黑暗昏沉,很明显前楼的热闹与它无关。   月亮神态阴沉,白得惨烈,晚风吹动过树叶,四周一片寂静。   就在后花园的空地处,阮希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离自己十米不到的地方。   在梦里出现过千万次的身影。   那人没有穿宾客都穿的西装,反而穿了一件短袖、一条迷彩裤,完全不像才参加完单身酒会的模样,指尖还夹了一卷没抽完的雪茄。   顶楼灯塔将灯光扫过这一片区域,又很快地将这片区域还给了黑暗。   但仅仅是一瞬间的明亮也让阮希看清楚了这个人的外貌。   寸头,宽肩。   个头高了不少,也壮实不少。   尽管夜色深深,阮希也能看清这人很窄的眼皮,稍稍低头压一下眉骨,双眼皮就隐在眉峰下,侧脸鼻梁的弧度也非常好看,好看到阮希自十六岁那年后再也没见过能相提并论得上的。   明明就几年没有见面,却好像隔了一生。   阮希眼前的画面模糊起来,不知道是否是月光来做了梦境。   就这么一眼,阮希像瞬间回到那年的雨夜。   那时候放了学,阮家跟在后面的随从太多,阮希就故意绕路把那些人甩开,要跟着这人绕远路。   两个人在夜里偷偷见面,这人也是这么站在暗处安静地等他,不管多冷也只穿一件短袖,不管下多大的雨,相接触时,肌肤都是热的。   看见阮希拎着过于厚重的斗篷礼服来了,那人将雪茄扔进了不远处的灭烟桶。   男人挪了挪步子。   他动了!   阮希以为他要跑,迅速加快脚步,对着不远处快要融入黑夜的影子大喊一声“站住!”   跑什么跑?   难道这么多年找不到人原来是在故意躲藏?   被叫到的人又一震,像没反应过来。   不敢引来其他人的注意,阮希强忍住想喊那人大名的冲动。观察过旁边并没有其他人,他一改平日高冷形象,往前连冲几步,“你站住!”   男人停下来了。   陆征河。   他果然就是陆征河。   阮希的心跳声爆炸成鼓点,响过了宴会厅内管弦乐队疯狂演奏的《沉睡珊瑚礁》。   见陆征河站直了身影,阮希也放慢步伐,屏住了呼吸,向前迈步。   表面上他仍然是那个不会有任何情绪波动的阮希,实际上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这时候,四周一点动静也没有,时间像一条缓慢流淌的长河。   他们宛如被包裹在静止的水里,流不出任何声响。   如果可以,阮希真想让管弦乐队现场即兴来一首绝望又激昂的曲子,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   ——《在婚礼前夕偶遇失踪多年的初恋》。   Ablaze·4 “陆征河,我杀了你。” 第四章   阔别四年,阮希万万没想到再见面会是在这种情境之下。   阮家后花园里许久没有园丁来打理过了。   他自己种的玫瑰早已枯萎衰败,疯长的杂草蹿齐了人腰,静谧的小树林中时不时传来阴郁的鸟叫,四周有股难言的潮湿之气。   此刻,他拎着衣摆,完全无暇顾及皮靴踩了多少雨后泥泞,踉跄地又往前走了几步。   他们离得又近了一点。   阮希发现陆征河这人明显在失踪的这四年内过得不错,以前稍长些的头发剪得只剩坚硬发茬,曾经阴郁的气质不见了,看起来精神开朗许多。   他的少年人彻底长成了男人,轮廓青涩感已褪,个头冒高了一截,皮肤也晒黑不止一个度。   阮希还记得他们在海边的最后一次见面。   那会儿陆征河少言寡语的,经常对着a城一望无际的海岸线发愣,在海滩边的石头上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他刚分化成alha的那年,脖颈处常常有股很浓烈的玫瑰香味,阮希特别依赖那个味道,常趁着教室没人就拉开陆征河的校服拉链凑过去闻,闻完又很小声地警告不许除了他以外的人闻到这个味。   要不是重逢的喜悦已经战胜了一切,他真想贴上去闻闻对方的脖子,来确定一下这个人是不是陆征河。   “我不叫站住,”眼前的人说,“我叫陆征河。”   咔嚓一声。   脑子里的弦断了。   阮希忘记了曾经在内心默默排练过无数遍的质问。   不行,以免认错人,还是要再确认一下。   他站在距人不过几步路的草丛里,鼓起勇气开口道“你真的叫陆征河?”   陆征河十分爽快地点了点头。   阮希又追问“你……是来带我走的?”   陆征河又点头了,但好像没那么笃定。   “那你等等,”   阮希紧张得一把将衣摆全抓在手里,回头看了看灯火长明的阮家主楼,急忙道“我回去收一下必须带的行李,马上就下来。”   陆征河说“好的。”   缓过呼吸,阮希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又确认了遍“你真的要带我走?”   他害怕再下来时这人就不见了。   万万没想到,这时,陆征河突然开口“不过……我需要确认一下,你就是阮希?”   这话有如晴天霹雳,在阮希脑内嗡嗡作响。   我是谁?   你说我是谁?   不对,阮希下意识认为这根本不是陆征河。   他能接受陆征河一言不发消失四年,但是绝对不能接受陆征河再回来却不认识自己。   如果能问出这个不可理喻的问题,那么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是失忆,要么是人是假的——不过是哪个工厂产的,怎么能这么逼真?   不管是哪种结果,阮希顿时感觉胸口间气血上涌。   不远处海边的浪潮翻腾在了心坎上,起伏着,又从高处重重跌落。   新婚前夕,又派旧情人过来……   不对,有诈。   阮希仅仅怔愣了几秒。   只听后花园里阵阵风声掠过,阮希抬腿动作之快,卯足了劲儿一脚将防备心并不严的陆征河踹倒在地,再捏住对方的肩膀往下压,又一肘击砸中侧颈部,再迅速用披风将陆征河的面门给蒙得死死的。   论身高,阮希和这人不分上下,但论体型,阮希很明白地知道这人一拳就能把自己喉咙打出血。   谁动作慢谁就输了。   他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不礼仪了,趁陆征河挣扎之时,翻身直接骑上了背,掀开礼服衣摆,用大腿紧紧夹住这人企图反抗的手,低声警告“别动,再动我掐死你!”   “你……”   “闭嘴!老实说你到底是谁?”   丝毫听不进去任何,阮希加重了掐住人脖颈的力气,补充道“这里是阮家后花园,我可以把你杀了,然后随便找个地方埋掉。”   嘴巴上说着狠话,阮希心里却是没底的。   因为他掌心之下的温度是热的,是有汗水的,他甚至能感觉到肌肤下跳动的脉搏。   这是再熟悉不过的身体,其实一摸上去他就能确定是谁。   但是阮希根本不能相信有朝一日,陆征河会来反问自己的名字。   “我?”   陆征河根本不挣扎,倒是换上一种坦然的眼神打量着压制住自己的人,像丝毫没把威胁放在眼里,“我是陆征河啊。”   “你不是!”阮希忽然一声低喝,像在欺骗给自己听。   “不,”陆征河迎上他打量的眼神,“我是。”   阮希感觉自己下一秒差不多就要被气死了。   现在的他一脸飞溅着泥灰,与之前宴会上不落凡尘的模样判若两人。   不过,阮希也不在乎自己多么狼狈。   他俯下身子,用空的那一只手捏住陆征河那张他越看越生气的脸,用指尖摸过额头、鬓角,再来到下巴……   “没有人皮?”他问。   “原装。”陆征河的喉结动得阮希掌心发痒。   阮希难以置信“你脑子坏掉了?你真不认识我?”   微微直挺起上身,陆征河半躺着睡在草丛里,滚烫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掠过阮希贴得过于近的下巴,“我?认识一个味道是酒味的oga?”   说完这句在阮希耳朵里听起来过于欠揍的话,陆征河从身侧抬起手臂,一拳捶上阮希的胸口。   这一拳头打得阮希朝后一仰,连忙用手肘撑住了身子。   不给对手喘气的时间,陆征河如一头潜伏在黑夜里的猎豹般一跃而起,屈起膝盖抵上阮希的小腹,抬手又补一拳,偏偏打在了空气里。   阮希躲开拳风,被逼得连连在草丛中翻滚了好几圈,扭头吐掉黏在唇角的一根杂草,问“谁告诉你我是oga的?我是什么你不知道?你亲我的时候没闻出来?”   “……”   很显然,陆征河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这么一段。   “我什么时候亲过你?”他面上还带着笑。   阮希望着他欠揍的样子,陷入沉思。   是不是陆征河受了重伤,脑子出问题了?   可是看这敏捷身手和精打细算的样子,不像是脑部有什么毛病。   好死不死,陆征河接下来说的话彻底击溃了阮希的理智“你失恋了?”   阮希“……”   陆征河“你不要太伤心。”   阮希一张脸绷得死紧,气得头顶冒烟,“陆征河,我他妈杀了你。”   他干脆直接站起身子,解开衣领上最后一层厚重布料,将已经成为累赘的外套脱下甩到一边,猛地往上一扑,嘴唇擦过陆征河的侧脸,险些一口咬掉陆征河的耳朵。   黑暗中,阮希抬手将虎口按上自己腰身,那里有一把刀正在月色下映射寒光。   和同龄的其他人不一样,阮希自幼练刀,说多厉害也不至于,起码能够自卫。祖父去世前,曾花费重金为他在其他城市铸造了一把优秀的小雁翎刀。   此刀刀身挺直,采用大马士革钢,刀尖弧度漂亮,反刃形似雁翎,刀鞘为硬木里芯,皮革是小公羊皮做的,上面刻有阮氏家族图腾。   除了因为刀做得太长所以偶尔抽不出来的毛病以外,阮希爱刀如命。   见阮希亮刀,陆征河闪身抓住阮希持刀的手,用力拧臂反剪到身后,一脚踢上阮希的膝盖窝,导致阮希不得不直挺挺地跪下来。   他一跪,脚尖朝后勾住陆征河的腿,勾得后者也没站稳,两个人再一次一起栽进了草丛中。   后花园没什么光亮,巡逻灯也没照到这处来。   阮希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感觉陆征河抿着唇,在自己后脖颈腺体的位置上碰了碰,还评价了句“还真是酒味。”   而且陆征河发现,这个人的眼仁在有光源的地方会呈现出幽深的勃艮第酒红色,是近似于红玫瑰的色彩。   “放肆!”阮希怒极。   “确实,是我失礼。”   失踪四年,陆征河不但身手大有长进,连脸皮也厚了不少,每个字都像雨后的空气,将湿漉漉的吐息黏上了阮希的耳根。   “……”呼吸一相触,阮希没忍住哼出了声。   他更加确定了。   这绝对是他的陆征河,错不了。   分别再久,两个人之间这种通电般的默契感和热度永远能让彼此的磁场摩擦出火花,只因为他是他的oga。   “我只是……”阮希憋着气挣扎,用刀一把割破陆征河的上衣衣摆,“我只是喝了酒。”   怕把巡逻招来,两个人非常默契地全程不多话,倒是你一拳我一脚地在草丛里翻滚过招。   阮希估计自己的肋骨都快要被踹断了,陆征河也没搞明白为什么阮希非要把自己往死里整。   “别打了。你没有听说过即将从这里开始实现的预言吗?”陆征河躲开阮希的拳头,手上用力拽住他,“你不要命了?”   “我当然要命!”   阮希吐掉嘴角咬出的的血,垂眼看手臂被按出的印迹,“但我现在要的是你的命。我管你什么预言不预言?”   一看这脾气,陆征河来了兴趣,认真道“你真的是阮希?”   闻言,阮希的怒气值瞬间攀升至顶端,压着嗓音骂道“我是你爸!”   听他冲昏头脑的话,陆征河没忍住笑出声,不料又一拳头被阮希砸中了侧脸。   一声闷哼后,互殴结束在阮希的小雁翎刀刀柄。   被击中颈部的陆征河缓缓闭上眼,重重地压在了阮希身上。   他块头太大,阮希推了好几次推不动,只得用手肘把他顶到另一边,再翻身从地上爬起来。   “陆征河打架还是这么厉害……”   所以以前都没有人敢欺负我!   抹了把唇角的血渍,阮希挣扎着想要起来,当四周没人,嘀嘀咕咕地“还好以前和你谈恋爱的时候没有互殴的情趣啊。”   尽管取得暂时的阶段性胜利,阮希也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又骑上了陆征河的后背。他再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拽了根礼服里打蝴蝶结的缎带下来,拽住缎带头尾一松一扯,紧紧捆住陆征河的手腕。   四周依旧静悄悄,只剩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水流声。   阮希愣在原地,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他完全不敢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   自己和陆征河重逢了不说,还把人狠揍了一顿。   爽吗?   其实是不爽的。   突然,阮希在陆征河站过的地方发现了一包背囊,有半截手指粗细的麻绳落在了背囊外。   “他的背囊?”才被打过,阮希的警惕性直线上升。   摁了摁正疼痛不已的小腹,阮希伸腿勾过背囊双肩带,从包里抽出了那根麻绳。   为了保险,阮希艰难地把陆征河翻了个面,将人手臂和上半身绑得严严实实,又怕人跑,干脆把脚踝也一起绑了个死。   做完一切后,他捻开掉落在陆征河侧脸的一片树叶。   阮希站起身,手里牵着麻绳的另一头,正在思考如何把人一起带走。   拖走算了。   但是有点粗鲁,不太友好。   不过揍都揍了,还管什么粗鲁不粗鲁……   原计划中,阮希是打算今晚趁着宾客们都忙着喝酒跳舞,带自己的随身包袱一起走人的,但是现在偏偏杀出这么个旧爱,把思路全打乱了。   “唉。”阮希有点儿后悔把人打晕。   就应该在这里逼供陆征河,让他说清楚,什么叫“你就是阮希吗”,什么叫“我没亲过你”,什么叫“你失恋了吗”……   狗男人。   太过分了,说的话未免太伤人。   但说不定这人不是陆征河呢……会不会是卫家派来考验他的?说不定就是个超a货!   不过,考验也就对了。   无论怎么样,他的alha都是陆征河,他都只喜欢陆征河,也就更不可能和别的人结婚了。   可是那些话,光是想想,阮希就感觉有人在拿刀尖对着他心脏最软的地方捅,飚了一地的血。   这血还溅进了他的大脑,短暂地影响了他的判断力和智商。   阮家庄园楼顶的灯塔持续亮着,巡视灯扫过后花园的一角。   借着光芒,阮希隐约看见了后花园通往公路的方向停着一辆黑色的巨型越野车。   他看了看车前的标识,再伸手去摸陆征河的长裤口袋,果然摸出了一把钥匙,上面标识与车前的一样。   好哇!   偷偷到我家还开车来?   到底什么居心?   几分钟后,阮希费了不少力气,才把捆着陆征河的麻绳一路拖着走,终于把人抬上了副驾驶。   他把陆征河遗落的背囊放在了后座。   上了车,阮希才松了一口气,从后视镜里观察了一圈并没有动静的四周。车钥匙一被感应到,车内的灯瞬间亮起来。   前座顶上的两个灯将车内一切照了个清清楚楚。   他开始摸索着车内的部件,看看这辆车是怎么把发动机的火打燃。   “这么大的车,发动机肯定很响。我得准备好了再一脚油门出发。”阮希自言自语道。   幸好,他在刚成年的时候就跟着家里负责后勤的老伯学过车,城里其他家族少爷学的什么马术他倒不会,闲来无事,光顾着去掀引擎盖。   阮希拨下驾驶座前方的镜子,从衣服兜里掏出巾帕,擦干净了自己脸上的污泥,下意识地侧过身体,想给陆征河也擦一擦。   “嗯,还是不说话的样子比较像他。”阮希评价。   被评价成赝品的人正靠在副驾驶座椅上,朝右侧歪着头,露出了最为脆弱的脖颈。后花园杂草丛生,没长草的空地上全是雨后凝成一滩滩的烂泥,两人打斗动作太大,泥快把他整张脸都糊没了。   深呼吸一口气,阮希将巾帕盖上陆征河的侧脸,动作轻柔地擦去泥污。   一道明显年月深久的疤痕露出来。   相较记忆里的曾经,这道疤痕已经浅淡不少。   这是陆征河在十六岁那年为了阮希打架被砍的。   论年龄算,陆征河还比阮希小半年,没爹没妈,六亲不管,凭着好身手选拔成保卫队队员才顺利进入了阮希所在的高中。   abze城等级制度森严,阮家在当地相当出名,阮希那会儿就是除了宠没有别的办法的大宝贝,堪称“二十六城第一贵”,在学校里用的课桌都是特制的。   夏天的时候,下课只要喊一声“热”,家里来陪读的手下赶紧站身后拿扇子扇风。   阮希从小就是这待遇,自然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直到他有次听见哪家小孩和哪家小孩笑他说“养得跟个娇滴滴的臭丫头”似的,才有了青少年时期可怜的自尊心,拒绝了家里再派人跟着一起上课。   也就是那之后,他和陆征河渐渐走得近了,两个人一起打架是常有的事。   只不过后来又走散了。   但阮希忘不掉陆征河脸上这一道是为了帮自己挡的。   那会儿小半岁的陆征河从来不屑于叫他一声“阮少”,也不叫“哥哥”,更不像城里的人一样会夸阮希长得好看,只是叫“喂”,直到脸被砍了一刀,才摸了摸阮希发红的眼尾,说“阮希,你这么好看的脸不能留印子。”   可惜以前那个那么宝贝自己的人消失了。   擦完陆征河脸上的泥,阮希恶狠狠地说“我现在就要找一条河把你给扔出去。”   想了想,他补了一句“还要全游着饿了半年的食人鱼的那种河。”   话音刚落,陆征河已经睁开了眼,正在车内昏黄的灯光下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Ablaze·5 Alpha和Omega授受不亲不知道吗? 第五章   有那么一瞬间,陆征河的眼神还和从前一样。   但这样的错觉维持了仅仅几秒,只是一恍惚的功夫,他的眼神又让阮希感到陌生。   不等阮希说话,陆征河率先开口“我以为你会杀了我。”   听完,阮希立刻作势拔刀“我现在就成全你。”   而陆征河不为所动。   他的胜券在握激怒了阮希。   阮希拿眼角余光瞥他,“你这么想死在我手上?”   “你这是想跑?不去结婚了?”陆征河问。   结婚,结婚——   又是结婚!   而这个本来应该代表幸福的字眼还从前男友嘴巴里说出来。   听到最烦的两个字眼,阮希的眉心微微皱起,不给半分好脸色了,“和你有关系?你又……”   你又不是来接我远走高飞的!   算了,说了有什么用。不如不说!   陆征河现在手脚被捆绑着,也没有逃脱的可能性了。阮希思前想后,拧住车钥匙,踩下油门,启动了汽车发动机。   “嗯?”   第一次打火没成功。   对上陆征河的眼神,阮希忍不住问道“你车没问题?”   陆征河只是说“果然,被写在悲剧第一页的人总会不相信灾难的来临。”   “什么意思?”阮希皱眉道。   “我提醒过你,预言来了。预言说从今年起,陆地自南端会开始沉没,第一个沉没的城邦就是abze城。”陆征河说。   “……”阮希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这么多年没见,陆征河怎么还迷信了?   “确实听过,”阮希点头,完全没把事情往深处想,“所以我打不燃火是因为空气太潮湿了?”   “你结婚,举城欢庆七日,大多数人都忘了有这么个预言。”陆征河陈述道,“而预言中的那一天就是今天。”   闻言,阮希身形一震。   “预言”是他们陆地各个城邦之间明里暗里会提及到的事,但大多数时候这些预言能实现的几率并不大,所以大部分都被封存在历史的酒窖之中,作为永恒的导火线。   最近的确有这样的预言又涌现出来,但没有人去把这当回事。   阮希记得,从宋书绵跳楼那一天之前,abze城已经下了许久的雨,海岸线升高不少,阮家排水通道里的流水也比往年多。   近几天,参加他婚前乐队□□的鼓手也抱怨过这阴雨连绵的破天气,包括平日根本不起眼的后花园也有同样的怪状,以前草丛就只是草丛,并没有地下水上涌时形成的片片泥泞之地……   “那只是预言。”阮希不信邪,又踩了一次油门。   配合手上动作,越野车轰鸣声起,巨大的车灯照亮前方宽阔无人的公路。   走吧。   不管身边这个人还爱不爱你,你也不能沦落到被家族安排婚姻的境地。   阮希想象不出来自己后半辈子还可能去爱别人,但是也实在不愿意嫁给不认识的陌生人。那和一生被束缚住手脚没有什么区别。   而且他是二十六个城邦会抢夺的目标,因为该死的预言家和预言书曾在各个城邦间造谣传闻,说阮家独生子将是整块陆地最宝贝的礼物。   一千个人有一千张嘴,谣言越传越离谱。   到阮希成年之后,他的存在就好像什么待人开采的海底宝藏,阮家也开始限制了阮希的外出。   这么些年,他一直都没有机会独自一人踏上外出的路途去寻找失踪的爱人。阮希以为自己能等到那个人回来,没想到只等来了一纸婚约。   所有人都期待着他成为一个能够一直待在神坛的alha,但没人知道他已经在成人分化那年选择了做oga。   因为陆征河在不告而别之前,已经成为了alha。   阮希愿意去做那个和挚爱绝对契合的人,但是回过头时身后已经没有人在等他了。   “轰隆——”   远处陡然爆发出阵阵建筑物的轰然倒塌之声,像有什么巨兽正咆哮着朝近处奔涌而来。   “你看后视镜,”陆征河打断他游离的神思,“再看看车轮胎下。”   听了他的话,阮希瞬间扭过头。   后视镜里,阮家庄园外不远处的空地已经被脚踝高的积水覆盖,地面塌陷声隐隐约约由远处传来,完全看不清楚是什么情况。   转眼间,阮希惊异地发现原本捆绑住陆征河手脚的绳子已经解开了。   阮希身前系着安全带,完全没办法越过中控台档杆一把去制住他,只得又把小雁翎刀抽出来。   “不要太凶。发脾气对身体不好。”   陆征河伸手夺过刀柄,再捏住阮希的手腕不让他动。   “你……”   阮希一时无言,发现自己怎么使劲也比不上alha天生强劲过人的腕力,从小训练的灵活度在alha的绝对力量下根本不值一提。   显然,阮希过于激烈的反抗惹怒了陆征河。   “这刀不错,”陆征河对他的小雁翎刀提出疑问,“为什么不用鸵鸟皮?”   “我密集恐惧症。”阮希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我警告过你,别再动了。你玩儿刀,我玩儿枪,你应该知道哪个杀人更快捷,”陆征河嘴唇抿得很平,语调不带感情,“我这是卡宾4,有全息内红点瞄准镜,弹夹是满的,能挂榴弹发射器,有kac消声器,也有夜视镜。”   “那又怎么样?”   阮希只感觉他被安全带捋起的侧腰被抵上了一根坚硬的管状物,口径不小,也并不冰冷,反倒是像才射击过不久。   “你感受到了吗?”   越过中控档杆,陆征河单膝跪上皮革座椅,欺身上前,在阮希耳后低声发问。   外面水声愈发愈响。   水面在肉眼可见地悄悄上涨、流动着,不知道多久就能淹没车身甚至车顶。   阮希被陆征河架着脑袋将脸蛋贴上敞开的车窗,再次被窗外的景象震惊得挪不开眼。   城地势低,绝大部分在海平面以下,近年来在海水上涨之后,低山丘陵都变成了稀有的立足之地。   如今,原本阮氏庄园附近能看见影子的小山坡通通不见踪影,山那头的夜风化作滔天巨浪,正在从仅存的高处飞流直下。   天地之间,摇摇欲坠。   沉睡的abze城没有察觉到任何危险的来临,依旧躺在寂静的夜里,并没察觉到灾难来临前的动静。   大海是abze城的一道风景线,多年来也一直相对安稳,从阮希出生开始就没有发生过海啸。   在大海中,海浪波高不足一米,但即将抵达岸边时就会急剧增至不可预见的高度。   预言中,陆地地面会塌陷,说明海水会错动下陷,随后翻回至茫茫无垠的碧波中。   原本就急剧上升的海平面和下降的地表会使海水形成长波巨浪,从而让陆地变成一片汪洋。   “预言是真的?”被惊到忘记了反抗,阮希任由陆征河用麻绳捆住了自己的手脚。   沉默过后,陆征河只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应该吧。”   “让我下车,这种情况下我不能离开我的城市,”阮希的双手反剪在身后,手腕被磨得生疼,“你不用和我一起走了。”   陆征河拒绝了他“我得把你带回去。”   凭什么?你是我谁?   阮希说“你让我回去,我的家人需要我。”   陆征河从容应对“你回去不会起任何作用,现在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陆征河,总有一天我会用你的□□爆了你的头。”阮希实在没想明白这个平均一小时能把自己气撅过去三四次的男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你不是要逃婚吗?”陆征河再次无视他的威胁,“你得先离开这里。”   如果能够预料到四年后发生的事,再给阮希一个机会,他相信自己一定不会再选择做oga,什么狗屁契合,有什么用,再契合被压制住的还是自己,打一架都得求对方让三分。   阮希冷冷地瞪他一眼,“我自己可以,不需要别人帮我。”   陆征河说“你知不知道除了卫家之外,其他二十四个城邦的人都在想方设法要你的命?”   “我的命?”阮希估计侧腰上的枪随时会走火。   “得不到就毁掉,”陆征河笑起来,他的成熟给予阮希一种不真实感,“我也是这样的。”   知道斗不过,阮希也不跟他打架了。   什么叫引狼入室?   这就叫。   他得想想还有什么能够逃脱的法子。此事事关重大,他不能在这种时候把abze城丢下。   把阮希绑了个结实,陆征河这才放心地从副驾驶下了车。   他脚上军靴的底子不厚,但绑带是系到了小腿肚的,现在一脚往地上踩下去,有很明显的下陷感,底下的地面似乎在下一秒就要踩空了。   以前他在沼泽地替北部联盟练兵时也是这样的,那里气候潮湿无比,随时都有可能被藤蔓控制住手脚的可能。   看来abze城不能再多待了。   双臂撑住车前盖,陆征河抬腿踩上去,从驾驶位那边翻身下车,再拉开了车门,把无法动弹的阮希打横抱起在怀中。   趁机凑近了闻闻,阮希果然又闻到玫瑰的味道,呼吸忍不住急促几分。   像是没有察觉他的一样,陆征河单手拉开后座车门,冲他微笑道“因为你不听话,我只能委屈你在后座待着了。”   阮希看已经被塞得满满的后座,居然还瞧见了自己临走前没有机会去拿的随身包袱。   “怎么会在这里?”   陆征河泰然自若地回答“不关我事,是你包袱长脚了。”   “你不要脸!”这人怎么能撒谎都不脸红啊?   强压下蹦到嗓子眼的脏话,阮希还没来得及想好说什么比较有杀伤力的话怼回去,就被陆征河横着扔到了越野车后座上。   车门关上后,阮希才气喘吁吁地从后座上艰难起身。   他没被这么欺负过,但也只能怪自己先绑人在先,完全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他有点儿想念那些会跟随在自己身后的手下了,至少出点什么事还有人能帮他解开麻绳。   车辆一启动,陆征河刹车踩得急,方向盘也打得猛,甩得阮希在后座晕头转向。   一分钟后,这辆越野车冲进了平坦的公路。   车前大灯开得亮敞,能看见远方好几百米都没有对向来车。   被绑成这个鸟样,眼下也没有什么工具,阮希暂时死了想跳车的心。   他沉默了一阵,问道“我们去哪儿?”   “私奔啊。”陆征河回答得脸不红心不跳。   哦。   请不要语言调戏我。   alha和oga授受不亲不知道吗?   抬眼看向中控台上方的后视镜,阮希发现陆征河正在时不时地用眼神余光瞟他,眼神里的意味说不清道不明的,像不可见底的深潭。   “你看我干什么?”阮希折腾累了。   陆征河答“好看。”   阮希“……”   闭上你的眼!   Ablaze·6 开始新的征途。 第六章   陆征河隐约记得,预言说“毁灭将在黎明前到来”。   夜色愈发深沉,越野车平稳地驶入安静又宽敞的公路。   远处水声消失了,四周陷入诡异的寂静。   在地理位置上,阮氏庄园坐落于离abze城海边近一些的地区,如今已经有巨型海啸登陆,靠近城区的这条路上却仍然看不见有没有正在逃亡的人们。   真的有预言吗?   还是只是今天的雨下得比以往大了点?   稍稍直起身,阮希从后视镜里看车后方同向驶来一辆摩托车。   车上坐着一对小情侣,嘻嘻哈哈的,都戴着头盔,看样子是在出来遛弯儿吹夜风。   大约过了一分钟不到,负责骑车的男人放开油门把手,停下了车。女人还在后座上不动,男人围着摩托车转悠一圈,再回头看了看来时后方一望无尽头的路,挠了挠头。   怎么了,他们车坏了?   阮希正好奇,只听四下空旷的公路上传来一声掐去了尾的尖叫,这两个人突然就连带着摩托车一起消失不见了。   下一刻,雷声自天际擂鼓而来,越野车后方的公路开始大块土地断裂塌陷,就像被幼童一拳砸坏的玩具火车轨道,原本笔直的道路陡然四分五裂,目测十米高的海水汹涌落下,冲击出一片激流。   “哗啦——”   澎湃的海水飞溅上越野车后汽车后挡风玻璃,水珠顺着玻璃嘀嗒下落,仿佛化作了千斤重的暴雨。   阮希被这水给拍蒙了。   他甚至感觉这些海水是陡然漫过头顶的,一下又一下,拍得他脑内嗡嗡作响。   “你坐稳!”陆征河厉喝一声,加大脚上踩下油门的力度。   一瞬间,越野车马力猛增,如离弦之箭般朝着主城区的方向驶去。远处山崩地裂,水流浩浩荡荡,不少飞沙走石争先恐后地敲打上车身,咚咚直响,像有人在猛敲车门。   “好!”   阮希不是会添麻烦的人,他迅速从后座上跪趴下来,仍然放心不下,不断地往家的方向看。   现在到处都是一片漆黑,他什么也做不了,最重要的是保住眼前的。   阮希将肩膀侧着卡进驾驶位和副驾驶位皮椅中间,问陆征河“你车上的gs还能用吗?”   “能。”陆征河回答。   阮希继续说“那看来城区内还安全,你就不从海岸线走了。穿城的时候你把我扔在城里路边吧,我想办法回家。”   “不行,”陆征河再次拒绝阮希的要求,从车门储物格里拿出望远镜朝主城区内看了一眼,“从这里以南的地面都已经塌陷裂开了,你回去送死?”   “全部?”阮希慌张地回头看。   预言变现来得过于猛烈,让人几乎没有丝毫心理准备,要直接说“你家估计已经没了”这种话,陆征河实在是开不了口。   他侧过头,用余光看了眼脸色惨白的阮希,说不出别的话去安慰对方。   与此同时,越野车疯狂加速,俯冲下直达主城区的吊桥。   现在临近夜里零点,abze城大部分居民都已经回家休息,只有部分娱乐场所还在营业中,城内最高建筑之一的电视塔巍然耸立于云端。抬眼望去,正闪烁霓虹灯的商业会所门前处处停满车辆,路上还有加完班匆匆往家赶的行人。   突然,陆征河透过前挡风玻璃看见正在循环播放广告的电视塔塔尖断裂,塔尖在空中呈摇摇欲坠之势。   正苟延残喘时,电视塔塔底爆发出巨大而猛烈的爆炸声,一瞬间,由于爆发产生的光亮照亮了半个天际。   娱乐场所的霓虹灯快速闪烁起来,被炸断的电视塔塔尖直直落下,砸中了旁边一处商厦。商厦被拦腰截断,映着火光的玻璃幕墙碎成了片状。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第二声、第三声爆炸接连响彻天际,街边的小汽车也被触碰了警报。在娱乐场所里过夜生活的人们鱼贯而出,都在往电视塔的方向看,纷纷尖叫着四处逃窜。   怎么这个时候会有人去引爆埋在城里的炸弹?   “陆征河!”阮希在后座被束缚着手脚,行动完全不能自主,视野不及陆征河开阔,只能问“你看看,是主城区内哪里被炸了?”   陆征河答“电视塔。”   “最高的那座?”   “对。”   “可是你要穿城去下一城的话必须经过那里。”阮希说。   “有别的路,”将方向盘打死,陆征河脚踩油门拐上另一条路,“从这边能直接上下一城的入城道路。”   爆炸声刚完,才听过的地面断裂声又从远处传来,阮希看见刚才车走过的吊桥垮塌了,城内铺地的石砖四处迸裂,不停地朝街道两侧的商铺猛砸。   在不断的汽车警报声和人群哭喊声中,入城方向的大楼一座接着一座地平地消失,居民楼连被夷为平地的资格都没有,直接在裂开的大地峡谷中无影无踪。   现在正是午夜十二点,不知道多少人都死在了睡梦中。   “砰”地一声,阮希用肩膀狠狠撞上车门,肩头不小心触碰到了车窗按钮,车窗降下一半,一股熟悉的腥咸海水味扑面而来,窗外的海水拍打入车内,落在阮希的脸上。   他头发全部湿透了。   他伸出舌尖舔了舔,感觉到那股咸味,更加确定了这真的是海水。预言是真的,要毁灭整个陆地的海难来了。   水将车窗冲刷得非常干净,阮希仅仅靠在车门上就能看清楚居民们是怎么绝望地逃跑,再是怎么被巨浪吞噬甩入大地深渊中的。无尽的哀嚎与眼泪混杂在一起交织成新的一次洪水,快要将阮希的口鼻吞没。   “我不能就这么走了……”他又想起自己可能已经不复存在的家,双目赤红,喘息着摇头,“陆征河你放我下去……”   “已经晚了,我也没料到来得这么快!再不走,你我都得死在这里!”陆征河知道阮希被捆着没办法逃跑,放软语气劝他,“你先活下来,再想别的,好不好?”   “咚咚——”   后座的另一端车窗被敲响,有个即将被洪水拽入漩涡中的路人死死扒着车门,敲了敲车窗,满眼希望地看着坐在后座的阮希。   “有人!”阮希奋力朝另一端车门挺身,还没来得及按下车窗,求救的人不见了。   “啊——!”   空气中只剩一声凄厉尖叫。   阮希怔怔地望着那五道手指用力划出的痕迹发愣,下一秒,又一波海浪拍上车窗,指痕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的求救没有发生过。   幸好,陆征河选的新路地面只发生了轻微断裂,勉勉强强还能开。片刻过后,车后的海浪暂时平息了,远处依旧地动山摇,而路上也陆陆续续多了些开着车拼命逃亡的人们。   前座开路的陆征河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只听后座没有了动静,便喊他的名字“阮希?”   “在……”阮希浑身僵硬起来。   那人临死前的眼神像钢铁绳索,将他的脖颈勒得喘不过气。   陆征河又叫他“阮希,你还好吗?”   “我,我没事。”阮希努力平复呼吸,轻轻嗅到车内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郁的玫瑰味。   “睡会儿吧,到了叫你。”陆征河说。   现在已经是睡觉的点了,再加上为了单身派对折腾一天,阮希实在是太困。一闻到这魂牵梦绕的信息素味道,他逐渐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安心不少,只想用睡眠去逃避一切事情。   陆征河这人开的车摇摇晃晃,像他在小时候一直到三岁都还在用的摇篮。他想起已经逝去多年的生母和自己对阮家的特殊感情,再联合起方才现实中发生的一切,阮希不禁鼻尖泛酸。   不一会儿,他在车辆行驶过程中沉沉睡去。   ·   夜风依旧。   云层外的月亮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隐匿去了影子,夜色漆黑如墨,半小时前令人恐惧的巨大灾难像没发生过。   公路上,驶向beast城的车辆越来越多,四周却安静得像一潭死水。   所有人都没有像平时赶路那样疯狂按喇叭,也没有过于嘈杂的哭喊声、尖叫声,只有城里仅存的建筑物爆发出的警报声,苍白无力,令环境内反而陷入一种直面死亡的压抑平静中。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陆征河摁开通讯耳机。   耳机那头传来厉深兴高采烈的声音“少主,你怎么样?你接亲成功了吗?”   “差点死了,不过现在暂时安全,”陆征河低声说,“你们到哪儿了?”   由于信号不好,陆征河说的话断断续续的,厉深并没有听清楚就惊叫起来“谁死了?我大嫂死了?”   耳机里传来另一位部下的沉痛悼念“少主,节哀。”   “节哀。”旁边有人追加一句。   “……”   陆征河想把通讯机给关了。   他看了看现在两座城市交界处的天色,决定还是为自家的宝贝解释一下“他完好无损,现在在后座睡觉。”   “怎么样,他是不是和传闻中的一样好看?你标记他没有?”厉深的情绪转变速度之快,瞬间喜气洋洋。   见面就打了一架,还标记?   阮希可没有那么好欺负。   陆征河头痛道“没有。”   突然,耳机那头一阵推搡,另外一位部下夺过了麦克风,“少主!”   “什么?”   “我们刚刚得到最新消息,卫弘又派了人来北部联盟打探情报。还好,经过我们极力伪装,再加上封闭式演练早就已经开始,家里暂时还不知道您出逃在外……”   “是出来办事,”陆征河纠正他,“现在我们的情况怎么样?”   “暂时没有什么大问题,现在知道您没有在北部联盟练兵的就只有我们几个部下,”才收了消息跑来报信的部下还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是您知道的,这个吧,我们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不需要一世。”   “您就不该亲自去接亲啊!哪有这个必要,完全就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陆征河打断对方“可是如果我不出来,阮希会被卫弘弄走的。”   陆征河上头有个哥哥叫卫弘,比他大五岁,在四年前参与北部联盟直升机空降演练操作失误,好不容易保住一条命,却摔断了腿。   四年前,十六岁的陆征河比同龄人都提前分化成了alha,卫家得到消息才把一直秘密养在陆地另一端的陆征河接回了家中,当做继承人去重点培养。   到卫家后,他变得陌生而崭新。   卫家给的说辞是他在秘密培训中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取得父亲的信任后,他被送到北部联盟去练兵,军队里不搞特殊,手下都被要求改口叫他与卫家无关的名字。那天,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脱口而出那就叫陆征河好了。   可是原本不残疾的卫弘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所以,本该和阮希结婚的人是卫弘,而不是他。   陆征河也明白,只要阮希落到卫弘的手里,说不定没有生还的可能性。所以这个亲,他一定要亲自来接。   “厉深。”陆征河对着通讯机传唤道。   那头做出快速回应“在!”   “我会尽快赶回北部联盟,”陆征河低声道,“现在虽然家里对外说的是把阮希许配给我,但真到了zenith城,就说不定了。”   “现在您是往beast城走?”   陆征河转头再确认了一眼阮希是不是真的睡着,然后压嗓,用很小的声音说“嗯,我哥腿脚不便,应该不会亲自来抢人,只会留在zenith城指挥部下在各地搜查阮希。他应该认为是阮希逃婚了。但如果我不露面的时间一长,他会怀疑到我头上也不一定。”   “明白。”那头应答道。   拿起通讯机,陆征河沉声道“直升机?”   部下投递来信号“‘短吻鳄’已就位。”   “空中?”   “空降跟上!预备队跟上!”   “你们在北部继续巡逻,有异样持续报告。我一旦进入北部领域会通知你们护航。”陆征河命令道。   那头传来一阵整齐的应答“是!”   通讯挂断,陆征河眉头紧锁。   最开始,他是想绕开家族,自己亲自接阮希完婚,保证安全,所以才提前一夜去了阮氏庄园。   万万没想到那些该死的预言真的应验,他还没来得及处理好他和阮希的关系,灾难和家族斗争就已经开始了。   扭开音量键,收音机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新闻播报声“目前,abze城全城地面大面积塌陷的原因还未查明,也有……说是和预言有关……我们将……请各位不要……乱……呲呲呲……”   电流声十分微弱。   前方车流仍然在行进中,陆征河放慢车速,抬起手臂,调试了一下后视镜。后视镜中的阮希睡得安稳无比,眼睫低垂着,时不时动动嘴唇。   “叮咚。”   他的通讯机上弹跳出来一条消息——   “b城旅游处beast兽城欢迎您!明日气温89度,阴雨。为保障您的权益,请通过正规途径入境。旅游投诉请拨打12345。”   Beast·7 “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第七章   第二日清晨时分,阮希醒来。   朝霞缓缓渲染着新生,昨夜的噩梦似乎未曾发生过。   身下的陆地已将无休止的切割按下暂停键,躁动的地壳逐渐恢复看不见时长的平静。   阮希挣扎着从越野车后座起身。   他抬手揉揉眼,发现身上的麻绳已经被解开。   车辆正处于寂静山林之中。   掉落的树叶被他踩在脚底下,积得厚厚一层,像是正腐烂着,发出一股难言的气味。   山林里有茂密无际的参天古木和人工开辟出来的单向公路,它蜿蜒曲折,通向未知的方向。   在阮希的记忆里,beast城就是上帝赐予abze城的一道天然屏障,自古以来是抵挡外界武装力量的防御线,坐落于山谷,原始森林绿植葱郁茂盛,人迹罕至,多为凶兽出没。   朝北走,天气居然没有abze城那么冷了。   阮希披起盖在车后座上的薄外套,往车窗外看去,陆征河正蹲在林间一处小河边拆他的枪械。   陆征河属于没事儿就拆枪的人,这属于对爱枪的日常保养。   他刚把发射机左侧的机簧和机柄取下,在草地上铺好了一大块布。尽管听见了身后传来脚步声和呼吸声,陆征河也并没有回头。   男人不爱了就是这样吗!   阮希讶异于他的警惕性如此之差,没有过多言语,选择单刀直入“你……你是哪里人?”   “zenith。”陆征河取下连发杠杆。   “那你知道卫征吗?”阮希向前几步,饶有兴致地看他拆枪。   “知道,”陆征河顿了顿,说“是你的未婚夫。”   阮希摇摇头,漠然道“不算。”   陆征河说“怎么不算?整片陆地都知道。”   阮希还是反驳“我没答应就不是。”   “但是你已经和他有婚约了。”   陆征河对这一话题并没有兴趣,答话像例行公事一般,按压着弹匣卡榫,从槽内取出弹匣,“你这一程要是去了zenith城,难道还不嫁给他?”   “我有喜欢的人。”晨间银白的曙光落在阮希眼睫上。   “是吗?”陆征河握住机枪框的动作停了半晌,随即又继续将弹簧导杆朝后压,捏住螺旋突耳,“是个alha吗?”   “……”   阮希沉默了,心想平时都用抑制剂,为什么却又被这么唐突地定义为oga。   陆征河原以为下一秒会被迎面挨一拳头,没想到阮希不但没有揍他,反而低下头,像斗败的小兽。   阮希耳朵红了红,不吭声了。   陆征河觉得奇怪,这人这会儿怎么又这么乖了啊?   不太想继续聊性别,阮希艰难地转移话题“你这枪是近距离的?”   “嗯,远距离杀伤力不够,但是近身搏斗容易损坏,”陆征河说着,把手里一个深黑色的小玩意儿扔给阮希,“这是前置机械瞄具,可以折叠。送给你打枪用。”   想起自己总是翘掉的射击课,阮希说“我用刀。”   “万一哪天我死了,你得学会自己用枪。”陆征河语气很淡。   四年前陆征河在他心中就死过一次了,现在还有可能再死一次吗?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阮希就下意识想要逃避。   “你为什么不用机械瞄具?”他问。   陆征河冲他眨眨眼,“因为我百发百中。”   既然这个末日预言是真的,那么……流言里说得到他的人就可以打赢所有战争也是真的?   阮希将信将疑地问“我是你的长官给你的任务吗?”   “长官?”陆征河眯起眼,也不知道在笑什么,“我不像长官吗?”   阮希摇头,冷漠地评价道“不像,你比较像部队里的小混混。”   “……”   “长官不都是四五十岁的大叔吗?”   陆征河笑得露出一排白牙“也有二十岁的青年才俊。”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陆征河一身“生人勿近”的戾气,阮希很少看到他笑,笑也只是冲自己笑。估计这四年中陆征河真的是把脑子摔坏了,现在才油嘴滑舌的,动不动就坏笑,笑得让人简直想冲着人中来几拳。   阮希白他一眼,“不要脸。”   beast城向来异动不小,四周一有点风吹草动便需要提高警惕。   在两个人说话的须臾间,陆征河动动耳朵,像听见林中有什么掠过,迅速后退挡住阮希身前的路。   气氛沉沉而肃静。   阳光透过树荫的缝隙,发亮、发黑,让人不敢走到森林更深的地方。   半晌,见周围并没有什么异动,两个人才放松了警惕。陆征河继续低头玩自己的“玩具”,并没有继续和阮希说话的意思。   “你这些年……”阮希发觉措辞不当,改口道“你是干什么的?”   拽出装卸完毕的□□,陆征河将战术灯装上,捏了捏握把,回答“我在练兵。”   “你是军人?”   “不算。”   “为什么不算?”   陆征河不明白阮希的好奇心怎么这么强,但还是认认真真想了一会儿,觉得北部联盟只能算家族武装力量的分支,“因为我只属于我的城市。”   阮希记得北边有几个城市会联合起来演练,便问“你的城市……属于北部联盟?”   “嗯,我们有保卫队,”陆征河反问,“你们没有?”   “我家以前有……现在也就两三个人在护院了。”阮希想起曾经两个人一起躲家里保卫队巡逻的场景,心像被什么揪着似地疼。   看完陆征河拆枪,阮希又跑去河边蹲着洗了把脸,拂开脸上挂着的水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照了镜子。   一夜奔波,他的脸色憔悴不已,倒影在水中混乱地搅成一片看不清的东西。   水面起了几道皱褶。   过一会儿,又被风吹成小小的旋涡。   阮希揉了揉眼角,撑着膝盖站起来,将身上衣物的累赘全部取下来裹着抱在怀里,打算在车上找个地方放好。   眼下大灾大难在即,此去一路都是逃难,根本没有什么时间再凹造型,一切都得选择轻便的来。   还没走到车前,阮希就看见陆征河正靠在越野车边,打量着自己洒落在后座上的行李袋。   “干纸巾、湿纸巾、便携香水、洗面奶、刀鞘保护布、小披肩,”陆征河边看边念物品名称,丝毫不掩饰笑意,“□□都带了?你下手这么狠?”   阮希点头“对,防你的。”   陆征河不以为然,继续把落在外面的东西捡回塞进行李袋内,“医药箱里还放了健胃消食片……还有书?《野外生存手册》、《如何垃圾分类》、《哪种菌类有毒》……看来你是真打算一个人逃婚。”   “关你什么事。”   阮希夺过这几本藏在侧兜的小册子,胡乱地往内揣里塞。   他在尽量把陆征河当成一个才认识的陌生人,想要对对方有戒备心,想要防着对方,但是阮希发现实在是太难办到了。一看到这个人,他会不自觉地想要去亲近。   “发光二级体制伏器……”   陆征河掂量着手里的“手电筒”,这是一种能让敌人暂时失明眩晕、甚至恶心呕吐的自卫工具,他们平时练兵的时候极少用到。   阮希伸手把制伏器抢过来,“算你识货。”   陆征河深吸一口气,问“怎么没拿来对付我?”   一时回答不上来,阮希只得说“现在记起来了,等会儿就收拾你。”   “还有战术枪套?这个管用。”   陆征河不计较他说的,只是笑笑,把阮希的战术枪套取下来给他装到大腿上,顺手摸了把□□塞进去。   阮希知道前方路途凶险,也没反抗陆征河的靠近,任由他去了。   只是陆征河的手指掠过大腿的时候,阮希浑身通了电似的,没忍住打了个颤……他明白这种熟悉的近身感,是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可以替代的。   “你抖什么?”陆征河察觉出他细微的颤栗。   阮希耳朵一热,随口道“冷。”   陆征河动作也利索,脱了外套就披到他肩头,“穿上。”   阮希“……”   他没回应,但还是用手指捏住了衣服的领口,闭上眼,深呼吸,反复确定了这件衣服上的味道也是陆征河的,他再熟悉不过了。   这种感觉,他好多年没有感受到了。   装好枪套后,阮希再从行李袋内取出制伏器放入枪套内的空隙处,将注意力落在陆征河腰间的武装带上,“你的皮带里放了什么?”   “……”陆征河沉默一瞬,“这是武装带。”   “哦,”阮希抬眼,故意气他似的,“你的皮带里除了□□还有什么?”   陆征河说“匕首、小弹匣、手电筒、红外线热成像仪……还有糖。”   阮希想笑,又得绷住表情,只得抽了抽嘴角,装作满不在乎地冷哼一声“你还好意思笑我?”   看他一眼,陆征河开门上车“只是怕你太不听话,得给你点糖吃。”   说完,他真的剥了一颗糖递到阮希唇边。   阮希倒也不客气,张口就用舌尖将糖卷进了嘴里。   他的反应特别自然,没有害羞,没有下意识对近距离的躲避,也不抗拒触屏,好像这只是一件一点都不亲密的事。   倒是陆征河怔愣几分。   正准备上车,陆征河突然感觉阮希冰凉的指尖摸上了自己的耳后,就在耳后那一块软骨的位置捏捏按按,反复地揉,直到把他脖颈连着耳朵都弄得通红一片。   “你摸什么?”陆征河头也不抬。   “没有被植入记忆芯片吗?”阮希再次陷入疑惑中,“你是不是真的脑子摔坏了?”   不然怎么会不记得我?   陆征河不自觉摸了摸鼻尖,没搭腔。   稍微朝陆征河靠近一些,阮希用近乎耳语的音量悄声询问道“你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现在医学那么发达,更何况听陆征河说他是生活在最鼎盛的zenith城,应该没有什么治不好的病,那么就是……阮希想着,把目光逐渐挪向陆征河的下半身。   阮希静静地说“你是不是因为……”所以不愿意认我?   陆征河“?”   他在想什么?表情好奇怪。   ·   上车后,陆征河单手抖开地图,整片陆地的概况尽收眼底。   “你知道灾难会停止在哪里吗?”陆征河问。   “哪里?”阮希侧过脸看他。   “看地图。”   陆征河空出手,把阮希扭过来的脸按过去,“预言里还有一句话,说在zenith城的雪山之巅,也许有整片陆地最后的避难所。”   看完陆地地图,陆征河拿出指南针看了方向,说向北要往峡谷走。   预言中只说了灾难什么时候开始,但对灾难暂停只字未提,他们不能在原地多留,必须重新整理好立刻出发。   越野车飞速行驶在前,排气管拉出一道长烟。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很明显是才下过雨。蚊虫飞得低低的,受惊一般,拼命往前冲,再钻入植被中,不见了,只剩树叶潇潇作响。   阮希很不喜欢森林,潮湿的空气使他周身皮肤都黏黏腻腻的。   beast城之所以被称之为“兽城”,就是因为城里时常会有一些亦人亦兽形的凶猛物种出现,但现在陆地沉没在即,整座城市好像已经安静了下来。   正驶入进城的第一条公路,陆征河眼尖,在公路一旁的石柱上看见了新张贴的大字报。   他把车靠边停好,也没开车门,直接从车窗伸手出去,把告示整张撕了下来。   那张告示上写着阮希的大名,贴着照片,底下有一排字,写着送往zenith城有重赏,落款盖了一个画有玄武图腾的章印。   是卫弘的。   应该是在自己到达abze城之前就已经贴了。   贴就算了,这张照片还失真,模模糊糊,不太好看。   虽然阮希现在没有时间去纠结这个。   看过之后,陆征河将这张告示递给副驾驶上正昏昏欲睡的阮希,说“卫家的人。”   阮希只是匆匆瞟了一眼,“嗯。”   见他没什么反应,连过于抗拒的情绪也没有,陆征河心里有点不舒服。他忍住了想将告示撕碎的动作,问道“你想不想跟他们走?”   “不想,”阮希说,“反正我也没有家了。”   陆征河手上力气大了点儿,直接把告示撕成两半,再揉成一个碎纸球。   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眠姿势,阮希歪着头贴在座椅靠垫上,脸面朝着窗外,小声道“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Beast·8 喂你抑制剂掉了! 第八章   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   听他这么说,陆征河一愣。   随后,陆征河扭过头冲着阮希道“为什么?”   因为以前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啊。   但是今夕不同往日了。   阮希沉默了一会儿,冷声道“因为跟着你有活路。”   “这么怕死。”陆征河继续握稳方向盘,完全听不出有什么不对的情绪。   阮希的眼神黯了黯。   他想把刚才印在瞳孔里的陆征河的样子忘掉,因为刚才那个侧脸和陆征河以前穿校服的侧脸重叠在一起了。   明明喉结的弧度、分明的棱角、结实的肩背都和曾经一样,怎么就不是这个人了?   失去你都经历过了。   死亡与之相比,又孰轻孰重?   “我不怕。”   过了好一阵,阮希才回答。   ·   在进入兽城的主城领土之后,他们头顶天空黑了。   森林的景色在后视镜里像电影画面般播放着、移动着,暗色似洪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由于信息不互通,这片土地似乎还没有预感到灾难近在咫尺,森林中的道路上依然有少数的行人,狂风把空中交错的树枝刮得呲呲直响。   不过beast城的人不能称之为人,陆征河稍微一眯眼,就能辨别出他们掩藏在袖口下尖锐的利爪。   “累了就换我开。”阮希在睡着前留下这么一句。   他本来不困的,但是看陆征河开车就看睡着了。   以前,他经常跟陆征河说,等他成年了,一定要去学开车,然后买一辆特别漂亮的跑车,第一件事就是要载着陆征河去海边的沙滩上兜风。   他还记得陆征河问他,那要是海浪来了怎么办?   阮希说,那就变成船了,我们可以去海对面看不见的地方。   ……   越往森林内部走,林间的路灯灯光越亮,考虑到兽人非比寻常的夜视能力,陆征河找了个地方靠边停车,从行李囊里找了个面罩出来,把头尾系了个活结,轻轻地盖住了阮希的半边脸。   只这么一瞬间,陆征河发觉阮希睡着的样子乖巧多了。   阮希真的长得太好。   陆征河突然有点儿明白为什么陆地上各个城邦都有人对阮希虎视眈眈了。   这人和传言中的也不一样。   传言里,阮家独子阮希是个基本不和别人讲话的主,成天就一副冷冰冰的面孔,是没有七情六欲的。来之前,队里的兄弟还开玩笑说准嫂子会不会是性冷淡,直接被陆征河罚了个泪流满面,现在估计都还在训练场上表演倒立举枪托。   可是一面对自己,阮希的脾气就捉摸不定,极其容易被惹怒。   那双眼睛里,好似有一千根针,又好似盛满了水,它波澜壮阔,又细水长流。表情也随着心情变化得很快,一点儿都不会隐藏心事,晴天与雨天就这么轮流交替在他的脸上。   这是他需要“押送”回雪山的“任务”。   尽管他最开始对这门婚约极其无感,但现在他不得不把这件事做下去。   陆征河又沉默着看了一会儿他。   面罩一落下来,阮希感觉脸上痒痒的,便睁开双眼,小声询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陆征河说,“睡吧。”   话音刚落,阮希忽然从副驾驶一跃而起,手臂如离弦之箭般伸向陆征河没握稳的方向盘,用力抓住,并迅速朝左猛打一圈。   “走!”阮希大吼道。   “呲——”   车胎在地面打滑的声音几乎穿破耳膜。   陆征河向右边一看,兽城正以夜幕作背景,不知疲倦地咆哮、嘶吼着,原本完好无损的地面已经有了裂缝,一条、两条、十条……   他立即反应过来,使劲给了油门好几脚,越野车如庞然巨兽,往远处空地横冲直撞而去。   听到四周没了动静,陆征河稍稍放慢速度“停了?”   阮希还没来得及回答,惊魂未定,扭过头去看后视镜内已经停止裂开的地表。   树林里的鸟受惊似的,全乱了,扑闪着翅膀飞向天空,一时间内,它们像乌云般将天色又压黑一层。   周围充斥着报警鸣笛的声音,阮希就这么靠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眼睁睁地看着远处的“人影”幻化成兽形,发疯般朝丛林深处逃窜。一时间,道路上只剩下一些明显来自异乡的车辆。   陆征河抬手把阮希好奇的头给按住,换了个口罩给他戴上。   阮希知道为什么戴口罩,也没反抗,就乖乖地任由他去了,然后把眼睛朝窗外瞟,看陆征河拉开车门下了车,拿着不知道哪儿来的地表检测仪,在地面上一点一点地探查什么。   “这是地震用的?”阮希问。   陆征河收了检测仪,“嗯,但最近十多个小时应该没有问题,我们能在这里休息一宿。”   夜色深重,阮希一眼就瞄到陆征河眼下青黑的眼圈,心想这人确实有一段时间没睡觉了,便说“我来开车,你睡觉。”   “我先把床铺了,我们换着来。”陆征河说。   然后陆征河去后备箱取了棉被,把后排座位全部放了下来,再把枕头垫了两个上去,他半跪在做好的“床”上,伸手去开越野车的天窗,臂膀的肌肉线条吸引住了阮希的视线。   见越野车的天窗打开了,阮希下意识抬头往望去。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还能看看星星月亮。”陆征河说。   微微一怔,阮希别开目光,“没那必要。”   陆征河下车检查后视镜。   阮希还未看清夜空,越野车前引擎盖上仿佛落下重物,砸出“咚”地一声巨响。   阮希连忙回头。   一个身着作训服、戴着面罩的男人正趴在前挡风玻璃上,他的护目镜并没有拨开,看不清神情,从扭曲的表情来看,阮希可以判断出这人被摔得龇牙咧嘴。   下一秒,阮希注意到他右手持的一支迷彩弩具。   这支武器名叫“幽灵”,攻击起来无声无息,侵彻极强,要辅助上弦也很轻松,阮希在武器课上曾经见过。   他极快地再判断出这人很危险。   再下一秒,只见这人将没持弩的那一只手攀上陆征河的肩胛——   阮希从大腿的战术枪套内抽出小雁翎刀,掂量一二,然后拉开车门下车,翻身骑上引擎盖,将刀柄重重地砸向这人的后背。   去还击正在攻击陆征河的人,几乎是阮希下意识的反应。   他收回刀柄,抽出小雁翎刀,向后侧闪开,同时推挡过横扫至眼前的弩具,用力朝前一抓,倒拿住小雁翎刀刀柄,直直要刺向这人的脖颈。   一扭头,厉深躲开了这致命一刀,连连后退好几步,“咳咳咳!”   他掐住自己的脖颈,大口喘气,把目光求救似的投向陆征河“我靠,不是吧?怎么这么狠?一上来就杀人?”   眼下旁边都是人,陆征河没办法喊阮希的名字,只得侧身挡在厉深面前。   他一动作,阮希立马收了刀。   “这是我战友,厉深。”陆征河介绍。   “你同伙。”阮希陈述道。   陆征河没辙,只得说“嗯……你要这么理解也行。”   阮希冷冷地盯着他。   厉深浑身发麻,又看阮希的小雁翎刀刀尖上还挂着自己的一块蒙面布料,瞬间打个哆嗦,“你,你好……”   擦擦手上的汗,阮希别过脸,低声道“你好,我是阮希。”   “哇。”厉深感叹。   阮希的眼神温度又骤然变冷,如刀似的扫过厉深。   他明白这一声“哇”是什么意思,眼瞧着陆征河挡在厉深面前的样子,心中更堵得慌,抬起手,把面罩将自己的面孔再捂了个严实,招呼也不打,转身又上了车。   厉深从背囊里掏出两瓶可乐,拧开一瓶,抿了几口,口中“哎呀”不断,道“啧……太辣了。”   “什么辣?”陆征河问。   厉深感觉背脊发凉,急忙摇晃手里的饮料“我说可乐辣!”   陆征河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可乐,绕回驾驶室车窗边,屈起手指去叩车窗,问道“要喝吗?”   阮希看了一眼他手里拿的饮料,把头扭向另一边车窗“谢谢,我不喝。”   陆征河没搭腔,看他喉结动了动,便把可乐放在了驾驶室中控台上。   估计厉深前来是有话要说,陆征河把厉深引到车尾。   因为作为北部联盟排名第一的空降兵、一级地空技术人员,厉深实在是不应该以这么狼狈的姿势出现在他的越野车挡风玻璃上。   陆征河问他“你多久没训练了?”   “你知道的,少主,除了北部联盟,南方其他城市都是禁飞区域,我们一架直升机过来随时可能就被打下来了,我们可以掉下来,但是你不能掉下来!嗯,所以我这次空降得也有些许潦草……”厉深在做最后的挣扎。   陆征河点头“下次礼貌点吧,免得阮希误会。”   “你这么在意他?”厉深再喝一口可乐,爽得眼冒金星,眼神瞟瞟车内,道“不过……他对你就这态度?”   “对一见面就打架斗殴的陌生人能有什么好态度?”陆征河反问。   “啊?陌生人?”   “我没说我就是卫征。”   “为什么?”厉深是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就是他的未婚夫?”   动动喉结,陆征河没说话。   厉深见他不吭声,胆子大了,小声道“反正都是要结婚的,你现在不果断点让他知道,他要是真被你哥给抢……”   “闭嘴。”陆征河想现在就找个胶带把厉深这张嘴给封上。   “那你到底瞒他干什么?”   “我要是真标记他了,卫弘可能不会留他一条活路。而且不到最后,我能不能保全他还是未知数。”陆征河说。   陆征河手下的北部联盟部队驻扎在陆地北端的沼泽之城,南北两端也签订过协议,声明不可越界。如果这个时候,陆征河往后退一城,那他之后胜算更少,现在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把阮希送到自己区域,最后再回到预言中安全的雪山之巅。   “而且,他……”   陆征河掰着手指算了算时间,把那句“发情期快到了”吞咽进喉咙,他不允许有除了他之外的人知道这个秘密。   “我闻不出来他的味道,”厉深说,“他不会是alha吧?”   “关你屁事”四个字明显映在陆征河的眼底。   他把几管抑制剂从腰间的武装带里抽出来,用指尖捻了捻封口,再从武装带里抽出一根烟咬在嘴里,“这个不用你操心。”   其实阮希是alha还是oga,陆征河还不能完全确定,只是依照阮希闻到自己信息素后的反应来看,应该是个oga没跑了。   抑制剂是肯定要用的,陆征河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   况且阮希还时不时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陆征河甚至不确定这小少爷的脑子到底还清醒不清醒。   不过陆征河不太想继续说这个。   陆征河问他“就你一个人来了?”   “没,暗中跟着了四个,开了两辆车。我们都担心你。万一你要是嗝屁了,我们怎么办?”厉深用手肘撞他腰腹,“你们接下来呢,继续赶路?”   “我在车上搭了个床,能让他休息会儿。总不能老睡座椅。”   “座椅怎么了?哪次出去练兵有床睡的?”   “你们和他比?”   “靠。”   厉深缩缩脖子,低头玩儿自己的弩,感觉确实没有理由反驳了。   车外不宜久留,厉深指了个大致的方向,陆征河大概知道是哪两辆车暗中跟随了。   临走前,厉深又好奇地望了望车内,看车内那灯光下的剪影,画儿似的,反复确认道“这真是阮希?”   “是阮希。”   “他,他有没有兄弟姐妹什么的?”   陆征河一掌拍得厉深脑袋发昏“没有。”   临走前,厉深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还是要提醒他“说真的,你别轻敌,还是防着点儿阮希。我总感觉他杀气太重。”   “他有很多可以杀我的机会,但他没有。”   陆征河说完,揉了揉手腕,不知怎么的想起阮希总是睡意昏沉的脸。   通过印象中的片段,他的脑海里下意识地相继出现了许多与之相关联的图像——譬如阮希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模样、阮希枕头边轻轻攥成拳的手,掌心里甚至还捏了一角暗红色的被褥……   这些信息让他又怔愣住了,但他觉得这些并没有发生过。   ·   这一晚,陆征河在空荡荡的兽城里找了个标有24小时淋浴的宾馆。   他在宾馆楼下刚停好车,天空开始下起雨。   雨水沉重、兽性地爆发开,落得到处都被水连成一片,全响、全迷糊了。   陆征河掐着闹钟设时间,拉开车门,“阮希,上去洗个澡?之后别的城市就不一定有时间洗澡了。”   “可以?”阮希看外面的瓢泼大雨与黑压压的天,心里没底。   陆征河看他不动作,误以为阮希是不想淋雨,便弯下腰,钻进副驾驶位,不由分说地用手臂穿过阮希的腿,“我抱你上去。”   “不用……”   陆征河没管他,直接动手。   他这么一抱,阮希完全没觉得唐突。   阮希只是一愣,随即伸手抓住自己搭在椅背的外套,一抖,一掀,顺手将外套披落在陆征河的头上。   他两只手都是空闲的,便拢了拢领口,“你挡挡雨。”   陆征河的眉眼就这么露在这一小块缝隙中,阮希仿佛又在周遭湿漉漉的空气里闻到了属于陆征河的玫瑰味。   但是阮希没注意到,他要带上楼去注射的抑制剂从衣兜内滚落而出,掉在了车内的座椅上。   Beast·9 开玩笑吧,阮希能在河里洗澡? 第九章   果然不出阮希所料,兽城就是个没开发好的原始部落。   在这里,连所谓的宾馆都是树屋,如果想要到达客房,他们需要顺着藤条搭成的软梯爬了上去。   这边多日阴雨连绵,空气潮湿,藤条上布满青苔。   陆征河抓不稳,怀里还带个人,光有力气用不上不说,要爬树也难免费劲。看他手掌心被勒出了淤青,阮希干脆推开陆征河,纵身一跃,稳稳落到旁边的大树底下。   仅仅几秒,从林稍倾泻而下的雨水就将他的碎发浸湿了。   陆征河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怀抱,皱眉道“我有责任保护你。”   什么责任?   zenith居民的责任?   “我自己也可以。”阮希不在乎这些。   好死不死,陆征河一把拽住他的手腕,补充了句“可你是我们zenith城的新郎。”   ……   那又怎么样。   浑蛋。   自己的婚事天下皆知,从谁的嘴里说出来都稀疏平常,但是陆征河不可以说。   阮希转头,照着陆征河的胸口就是一掌,“我现在还不是。”   说完,他从随身腰包内取出缠手的绷带,两三下将手部包裹完毕,冲陆征河抛去个挑衅的眼神,拽住自上垂下的藤蔓,率先朝树顶攀爬而去。   后者被打得连连踉跄,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奇怪。这一掌明明不痛不痒,却好似不偏不倚拍在心窝上。   阮希登顶,陆征河紧随其后。   等到拨开树枝窥见树屋内部全貌之后,两个人浑身已经湿透了。   原本茂盛的树叶纷纷猝然脱离枝头,世界仿佛只剩下大雨滂沱的噪音。   雨下得不是时候,现在看来也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这家旅馆的前台没有接待,树屋屋顶的吊灯还亮着,已经因为太过于潮湿而生了锈斑。各个房间门大大敞开着,四处是逃窜过后的一片狼藉。   陆征河随手翻了翻前台的访客登记记录表,发现最近日期是到今天下午,但是入住的客人数量已经寥寥无几。   “看来兽城已经进入警戒状态了,我们的动作慢了不少,”他把挂在背后的卡宾举起来,背靠墙,用枪杆捅开一扇客房的门,走进去转悠了一圈,又退出来,指了指房间内,对阮希说“去洗一下吧?舒服点儿。”   “你呢?”   “我去库房看看有没有吃的可以拿。”   “你不洗?”   “我?”陆征河没想到阮希会问他洗不洗澡,“我随便找条河都能冲冲。”   阮希点点头,“那我也可以啊。”   陆征河“……”   开玩笑吧,阮希能在河里洗澡?   这要是说出去,绝对是本世纪最冷的笑话之一。   有人偷看怎么办?水不够干净怎么办?突然涨水怎么办?有鱼亲他屁股……   陆征河停止胡思乱想,有点头痛。   “你不能。”他斩钉截铁地否定。   “我可以,”阮希决定从一开始就要给陆征河竖立好不需要区别对待的观点,“alha能做到的,我都可以。”   陆征河试探性地把手臂举起来“那来掰个手腕?”   无聊。   瞟了眼那青筋与肌肉微微凸起的手臂,阮希想了想自己的,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实力悬殊。   他用咳嗽掩饰过尴尬,佯装镇定道“我不要。”   “一会儿可以,一会儿又不要,”陆征河忽然笑了,“你和传闻中一样难哄。”   听到他说“传闻中”,阮希语塞。   陆地沉没、家乡消失、陆征河需要从“传闻”中了解自己……要不是他刚刚不小心踢到了木板脚疼,他都要认为自己还活在梦境里。   “算了,不和你较劲。”   阮希决定不再理会陆征河,气呼呼地拎起行李背囊,推开了临近的第一个客房大门。   ·   很不幸,房间里的味道难以让人忍耐。   阮希捏住鼻子,他想起童年时在abze城逛过的动物园。那里每到炎炎夏日,也会弥漫着这样一股属于兽类的味道。   客房的装潢十分草率,床像是用干草铺制的,上面垫了一层雪白的棉布,棉布已经有些许泛黄。   他总算明白陆征河为什么要他洗澡了,但是现在洗澡太过于浪费时间,他的当务之急是打一针抑制剂。   从a城到b城的路上已经过去了一段时日,碰到陆征河是计划之外,近距离接触更是刺激到了他,所以他必须要打一针来提前预警。   阮希拿起外套,正准备往衣兜里掏,门忽然响了。   “阮希,”是陆征河的声音,“你洗澡的话,就关浴室门可以吗?我需要在客房里守着你。”   下一秒,阮希直接打开客房大门,露出脑袋“我不洗澡,我换个衣服洗把脸就跟你赶路。”   “不洗?”陆征河皱眉。   “逃命要紧。还没完全安全就顾不上洗澡。”   “那你洗澡怎么办?”   “……”   这人怎么一根筋?   阮希直截了当“我和你在河里洗。”   “真不洗?”   陆征河不自觉地把手中的武器握紧,朝门外偏偏脑袋,若有所思的样子,“那我洗。”   说一不二,陆征河把枪支背带单肩挎着,咬住下衣摆,仰起头,两三下就将纯黑上衣脱了下来,露出不再被包裹在袖口下紧绷着的肌肉。   他赤着胳膊,从迷彩裤裤兜里掏出打火机和一包已经卷皱的烟,低声道“我抽根烟再去。你确定你不洗?”   时间过得太快了,阮希想。   在记忆中,陆征河的肌肉线条一向是流畅而紧凑的,但阔别几年之后再看,褪去少年青涩后的陆征河明显又不同了。这副躯体上多了伤疤、多了故事、多了些不为外人所道的秘密,这些都是阮希缺失的遗憾。   “阮希。”陆征河又喊他。   “嗯?”   阮希突然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拿起搭在椅背的毛巾就往浴室走,“行吧。我马上洗,我很快。”   他表面上还是冷冷的,实际上在憋气。   如果不憋气,整个房间会有一股很淡的酒香。这种味道他形容不出来,像空气中有什么黏腻的甜。   导致他本人像喝醉了,又像没喝醉。   他还记得,在他分化那一年,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有人说阮家整座庄园是不是开了酿酒厂,有人说阮希的信息素是酒味的……   再过了几天,abze城最大的赌坊还开了盘,赌是白酒味还是洋酒味或者是红酒味,阮希当时哭笑不得,找来宋书绵,让放消息出去说是醪糟味。   结果到了最后一天,他在自己的贴身衣物上反复细闻,总感觉有股甜腻的香味。   不过,眼下他唯一能确定的是……   刚刚他脸红了。   因为这是发情的表现之一。   冲进浴室后,阮希迅速脱掉了上衣,拧开水龙头。   等到浴室内热气腾腾,他才发现自己粗心大意到没把装有抑制剂和枕头的外套拿进来。   怎么办?   如果洗个澡还拿外套,未免太奇怪,陆征河这么精明的人肯定会起疑心。阮希还不了解现在的陆征河,还不太放心把自己的性别作为“弱势”暴露给对方。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行李背囊就放在进门处的柜子上。   拉开浴室的帘子,阮希小心翼翼地朝陆征河问道“你能帮我拿一下洗面奶吗?”   “洗面奶?”   陆征河好奇地重复这三个字。   这么精致的吗?   在北部联盟练兵的时候,他只偶尔见过军营里有人会用,基本都是女兵在私下交易售卖,男兵很少有拿这个往脸上涂的。   “在哪儿?”他问。   “门口的行李背囊里。”阮希回答。   为了安全起见,陆征河至始至终都没有把枪放下。   他提着枪,大跨步来到门边,直接用枪杆挑开了半敞开的背囊。   距离过远,他并没有看清楚里面有什么管状物体。   又靠近一点,陆征河也没有看见,他索性把枪夹在手肘处,伸手去背囊里找。   也没有。   听浴室里水流哗哗声,陆征河知道都在赶时间,也没多问,又拉开背囊里层的包。他伸手把阮希要的东西拿出来。   就在这时,阮希轻手轻脚地打开了浴室的门,将搭在椅背上刚刚没被拿走的外套扯进了浴室。   陆征河其实感觉到阮希出来了,但他没有回头,因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吸引在了里层垫底的角落布料上。   那里有一张小照片。   这张照片不起眼,只露出了一个小角。   但是陆征河偏偏注意到了。   他皱起眉头,朝紧闭的浴室门看了一眼,水声依旧没有停止。   陆征河把照片拿了出来。   这张彩色照片放在掌心只有一半大小,主人公是两个看起来徘徊在成年边缘的男性,模糊的面容略显青涩,身着校服,红色背景,看样子是在什么照相馆专门拍的证件照。   这两个人,一个看样子是还在念高中的阮希,另一个却长着和自己相似的脸。   照片离今已有些年月,再加上大概经常使用的原因,照片表面已经磨损得不太能看清楚。陆征河只能通过轮廓辨认出照片上二人的长相。   陆征河忽然感觉眼前的一切变得黑暗,就像这夜晚的途中一样。   “拿到了就请给我吧?”浴室里传来阮希的声音。   阮希记得刚刚明明看见陆征河手上拿着洗面奶的,没明白怎么这人动作这么慢。   难道是他记岔了,放在背囊外面的兜里了?   “好。”陆征河应答道。   将浴室门开了一条缝,阮希接过陆征河递来的物品。   他屏着呼吸,害怕有一丝酒香从浴室的氤氲雾气中流淌出去。   陆征河一走,阮希靠上了白瓷砖砌成的浴室墙。   他感受着热水激流在背脊上如瀑布般坠落,脚边的水花飞溅起来。   阮希几乎快没力气,缓缓地往地上坐了下去。   他的双眼已经开始泛红,碎发全部抓了个乱。   阮希没能欣赏到镜子中狼狈不堪的自己,也不愿意去看,他已经不记得上次这样的情况是如何去度过的了,只是他明显察觉到这一次的波动比任何一次都来得更加猛烈异常。   把手上的水甩干,阮希伸进外套的左边衣兜内摸索。   完了。   他没摸到抑制剂。   “……”   阮希沉默一瞬,又去抓右边的衣兜,把内里翻出来。   也没有。   只有一根针管孤零零地躺在手心里。   难道是自己根本就没有提前拿出来放好?   还在行李背囊里?   那刚才陆征河帮自己找东西的时候看见了吗?   又把外套翻来覆去地找了个遍,阮希确定抑制剂已经不见了,他不是多磨蹭的人,也知道现在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于是他把浴室门悄悄打开一条细缝,顺手将热水拧成冷水,深呼吸一次,再缓缓吐气,努力想让自己那奇怪的信息素味道变淡一些。   还没来得及开口,阮希听见房间里传来陆征河的询问“你在找什么?你的抑制剂吗?”   Beast·10 因为我们相信命运。 第十章   对。   阮希下意识地就想要这么回答。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陆征河只能从阮希的沉默中感受到它。   说实话,他能明白阮希对自己的戒备,所以并没有急着再逼问什么,而是从腰间的武装带边取出一支小装的试管,将其握在掌心里。   门内的雾气仍未散去,整个房间内都安静下来。   陆征河无声无息地走到浴室外,低声道“阮希,把手伸出来。”   “做什么?”阮希对他仍有戒备。   “我给你你想要的东西,”陆征河答,“我提前准备好了。”   阮希陷入沉默。   不接还能有什么办法,临时标记?   滚烫的水雾变作热气,争先恐后地爬上阮希的后脖颈。   在这种无法自控的情况下,他感受到那块敏感无比的地方尝到一种异样的黏稠,就像有人正在身后低下头细细地舔舐。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热汗一滴又一滴地淌下脸颊。   阮希甩甩脑袋,想把里面的黏稠感甩出去。   “阮希。”   陆征河见没有动静,担忧着又喊一声,“还是说你想……”   门缝边出现一只湿漉漉的手。   这只手白净、有力,肌肉线条适中,几乎看不到被苦力折磨过的痕迹。   在传闻中被捧得恨天高的阮希真不是吹的,光看一只手,旁人都能大致想象出他的大概形象。   也不需要专心去闻,陆征河已经在鼻尖轻嗅到了一丝酒味。   这个味道对他来说依旧有点上头。   像一口酒闷下去不少之后,酒精在胃里融化了,五脏六腑有些轻微的烧灼感,不疼不痒,却暖得很舒服。   这是阮希。   这是命运择配予他的oga。   他可以随时标记他,强迫他,没有人会有意见,也没有人敢有意见。他是强者,是全陆地最强盛地区的下一任领袖。   陆征河在忍耐。   他深呼吸一口气,耐住alha想要无条件去征服的天性。鼻尖又钻入那股味道。   除了味道之外,阮希的警戒心让陆征河觉得对方有事在瞒自己。   紧接着,阮希没有犹豫,接过了他递来的抑制剂,又快速关上了浴室的门。   “谢谢。”   阮希的身影在浴室门上逐渐模糊成一个形状,花洒里的水还在哗啦啦地流。   陆征河再次试探他“你别用了,我知道你是oga。”   听陆征河这么直白地将想要隐藏的秘密讲出来,阮希不由得动作一顿,冷静道“与你无关。”   因为不想被看清楚在做什么,阮希选择了背对着门,只留下一个宽肩窄腰的影。   他知道是自己马虎,倒也没再嘴硬说别的什么话,而是紧紧拽着外套的领口,把衣服拎得高高的,像在渴求什么一般,找塞进衣兜最深处的针管。   随后,他捏着针管,再将抑制剂倒入针管里。   由于慌慌张张,阮希的动作在发抖,抑制剂洒了三分之一出来,顺着瓶口一点一点地流到了手腕。他也不去擦,坐起身一歪头,将针头对准侧脖颈的地方就扎了进去。   “呃……”   浴室内回荡起阮希由于疼痛而发出的难耐声。   这种声音和平时他说话的声音都不一样,更像是情人之间有些亲密的呢喃,又带了些隐忍。   时间又悄悄流走一些。   阮希的喘息声,陆征河不想去听,但不得不让它直直钻入耳朵。   头脑里的理智与冲动小人互相打完一架后,他喘了一口气,霍然起身,走到窗户边想把玻璃打开透气。   阮希是我的oga——   脑海之中,有霸道而狂妄的人声在不断地嘶吼。   天阴,beast城的雨声大得出奇,像海水颠倒在了天穹,硬生生盖过一切。时间在静悄悄地流走。   可惜……   阮希的声音太过于抓耳,他还没想出合适的办法转移注意力。   陆征河眼睛尖、视力好,突然将目光锁定在了树屋窗户的玻璃上,因为那里好像多了新添的爪印。   警惕性极高的他立刻察觉出了不对劲。   不需要太多的犹豫,陆征河以战时速度飞快地把上衣穿好,举着枪,用枪托撞了撞浴室门,“你的衣服穿好没有?时间不多了,我们需要走了。”   “陆征河,外面有兽人吗?”阮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得不正常。   “有。”想起窗户外的爪印,陆征河皱了皱眉。   “你……”   还没等阮希话说完,陆征河感觉到了不对劲,没管什么阮希穿没穿衣服,选择了用肩膀狠狠撞开浴室的门。   “哗啦——”   他一声破门而入。   眼前,阮希双腿无力,正歪歪斜斜地靠在门边。   他的侧脸下方被兽爪划开了一条骇人的、狭长的血印,像是被什么尖锐之物划破了表面。   浴室内的白炽灯还亮着,而排气窗已经破了一个大窟窿。   水流未停,雾气也未散去。   在阮希的腿边,仰躺着一个浑身长满毛发的男性兽人,他已经晕厥过去,脖颈处插着一根针管,大腿被碎掉的玻璃片划伤。   浴室内四处是闷声搏斗过的痕迹与飞溅的血液。   “阮希,你过来。”陆征河叫他。   阮希的抑制剂都没打完,还有一半剩在针管里,但力气已经小了不少。   一听陆征河这么说,他好像来了点力气,深呼吸一次,攒了劲儿拖着被兽人压得麻木的腿,抽身而出,一瘸一拐地扑到陆征河身上。   “你站出去。”陆征河把他往浴室外推,用胳膊将他搂住。   阮希只感觉双眼上一热,是陆征河用手掌心捂好了。   “砰!”   耳畔陡然炸开一声低沉的枪响。   枪响结束,陆征河第一件事是回头去看扶着门框的阮希。   阮希适应了腿部被划伤的疼痛感,也不想拖后腿,把衣服袖口挽起来叠了叠,三两下就把血给擦干净了,并没有要处理伤口的意思。他对脸上倒不在意,只是用手指抹了一下,轻轻皱了皱眉头。   “处理一下,不然会疼。”陆征河弯腰去看他腿上的伤。   “不至于,这点儿小伤不用包扎,收拾收拾赶紧上路吧,我上车再弄。”   “那你脸上的呢?”   阮希“没关系。”   陆征河“这可是你的脸。”   阮希依旧不以为然“伤疤是男人的勋章。”   陆征河“……”   他想,阮希好像总有很多只有自己懂又别人理解不了的道理。   把自己的行李背囊一口气甩到肩上背好,阮希看陆征河无奈的表情,诧异道,“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是那种晕倒前都要再洗个香香的人?”   陆征河控制住了想点头的想法,理性分析“也没有到那个地步。”   阮希“是吗。”   可是你分明就很想点头啊我看出来了!   看他依旧气喘吁吁,陆征河担心等下路上有什么闪失,“你才打完抑制剂,身体虚弱,先坐着休息一下。”   “没事,”阮希咳嗽一声,用掌心遮掩住潮红面色,“我们走吧。”   刚想再说点什么,阮希已经扛着行李从陆征河身前走过。   时间紧迫,两个人一边拿东西,一边往房间外走。   由于刚才有人来袭击过了,陆征河又领着毫无作战经验的阮希,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精神也打起十二分,两个人便互相配合着以一前一后的背靠背动作下楼去。   到了视线开阔的区域,阮希慢了一步,“你是不是有点担心我?”   陆征河低头装子弹,淡淡道“一点吧。”   努力忽略过心中的失落感,阮希也对陆征河作保证“如果我疼,我会告诉你的。”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经过一路的折腾,陆征河也大概摸清了阮希的脾气,这就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主,能麻烦自己就绝不麻烦别人,最大爱好就是逞强和忍耐。   长叹一口气,陆征河也不指望他能说什么,但还是问“真的会说?”   阮希眨眨眼“会。”   他在心底悄悄对自己说,其实不会。   为什么会?   要换做重逢前,他不但会和陆征河说他疼,还会闹一下,装一下,以假装可怜的办法从陆征河那里讨个安慰的拥抱。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没有必要让陆征河去知道这些。   他是他,陆征河是陆征河。   属于“我们”的时间已经悄然过去了。   ·   离开旅馆后,beast城依旧是黑天。   刚才下过一场雨,空气中的湿度正在不断涨潮,森林在月光下变成一片不见底的黑色。   拉开越野车车门,阮希把行李背囊甩进了后座。他挂着车门的扶手,取了一把□□配在大腿的战术套上。   车外是茫茫一片看不清的景象。   他想起自己带在包里的《野外生存手册》,里面就有一章描写兽城的,说这里人人尚武,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给一些好处就十分容易被收买,所以这么千百年来兽城一直都没有发展成一个像样的城市。   他记得,在上高中的时候,陆征河常常拿兽城来吓唬他,说等以后阮希长大到可以脱离父母的视线了,就带阮希来兽城探险。   前几年的城市形势还没有现在这般剑拔弩张,经常有高中生、大学生组队来到其他城市进行冒险活动,阮希跃跃欲试,陆征河也就顺着他的思路走。   阮希想着,看了一眼正在认真整理装备的陆征河。   对方已经把枪和背包准备好了,手里拿着一壶清冽的泉水,仰头往喉咙里灌,喉结在脖颈线条之间滑动。   在这样茂密树林的背景之下,阮希突然又看出了阔别四年后陆征河身上不一样的地方。也许是因为常年在外漂泊作战,陆征河多了一份野性,还有偶尔透露出来的简单、纯粹。   “东张西望的,你在看什么?”感受到目光的陆征河转过头,擦了擦唇角的水渍。   阮希突然一下就笑了,也没回答问题。   在另一边大腿上,阮希套了个箭袋,好方便往里边插刀。   除了刀,里面还揉了一块刀刃保护布进去,这一路颠簸过来,阮希再将其取出来看时,布上已经沾了一些泥灰。   “怎么还弄脏了……”   他心疼地抖了抖灰,又凑近看看,决定在下一站找个地方洗一洗。   坐上副驾驶,阮希把自己的装备全部清点了一遍,也没找到那一管消失的抑制剂。   刚才在浴室里打进身体里的剂量不完全足够,他担心在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复发,便决定给陆征河提个醒。   阮希拧开水壶,仰头往嘴里灌一口猛的,故作镇定道“那个……刚才我的抑制剂没打完,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怎么样……如果真有什么控制不住的,你把我捆起来好了。”   兽城丛林居多,气候潮湿,陆征河打了好几次火都打不燃。   他耐心耗尽,忍着火给阮希答话“控制不住什么,怕对我发情?”   “不……不是。”   阮希的脸微微一热,慌忙地朝窗外看去。   “往外边看什么,有兽人吗?”陆征河咬着烟屁股,作势要去端枪。   “没有!”阮希靠提高音量来掩饰慌张。   陆征河说“捆oga不是一个绅士的举动。”   阮希“你干脆杀了我。”   “笑话,我好不容易把你从你们abze城弄出来,现在二十六城才过了两城不到,你让我杀了你?”陆征河笑得真诚又无辜,生得极好的眉又是微微下压的弧度,像是在打什么坏主意,“你要是死在我手上,我就不回去了。”   话音刚落,他用有三分之一臂长的枪杆打掉阮希在刹那间抽出来的小雁翎刀,笑道“我才救了你,你就恩将仇报?”   “……”   阮希气喘吁吁,咬着嘴唇,恨不得把陆征河的脑袋拧下来掰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你放心。”   陆征河说着,将枪收好,也没在乎阮希手里还握着刀,“除了我,这一路没人有资格带你,我也不会把你交给别人。”   在越野车巨大的启动轰鸣声下,阮希问道“为什么?”   “因为……”陆征河笑着说,“因为我们相信命运。”   看他笑了,阮希忽然脑子里蹦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让他重新爱上我可行吗?   阮希突然开口“命运很重要?”   沉默一阵,陆征河才回答“那要看与什么相比。”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的评论啊,每天都有很认真在看。   微博发更新提示怕打扰到大家,偶尔发一次吧!   Beast·11 “你给其他Omega打过吗?” 第十一章   仍然是这一辆越野车飞驰在树林间。   在这辆越野车的后方隐蔽处,行驶着另一辆来自北部联盟的墨绿色装甲战车。   战车由一个皮肤白净的男人开着,他半张脸被黑布遮掩着。而副驾驶正坐着厉深。   因为车辆的行进,从刚才战役里缴获而来的枪支在箱子中互相碰撞,装甲车的腹部不断传出声音。   哐当、哐当——   这种兵器碰撞声无疑让处在战火中的人敏感起来。   全是枪?   厉深皱眉,朝后看了一眼,对驾驶位上的男人说道“喂,刚才那几个兽人的刀你怎么没捡?看不上?”   “有什么好捡的?现在谁还用刀?”男人的声音从黑布下传来。   厉深用指尖抹去嘴角的血,语气故作夸张“大嫂啊!欸,真的!他真的用刀,还用得特别好。我记得他那一顿招式差点儿当场把我割喉。”   “如果你被他杀了,老大会给你收尸吗?”   “你杀人诛心。应该会吧。”   厉深说完,想起刚刚一行人在树屋附近厮杀的场景,忍不住对自己的忠诚度感到无比自豪。   这里是兽人的地盘,兽人自然多,几乎是一波接一波地往上扑。   也不知道卫弘给他们许了什么诺言,这些兽人明显都冲着阮希来的,导致他们腹背受敌,不得不拿出不要命的气势才成功击退兽人。   嗯,不过有两三个跑丢的,好像……   好像上树屋找阮希麻烦去了。   不过阮希应该没事吧?   要不然刚刚阮希应该没力气还站着了,而且陆征河也不会放过他们。   哎,爱情令人现实啊。   追随多年的部下和才见面几天的配偶没得比。   但也正常,谁让陆征河是zenith城的人呢?   在整片陆地上,城市依照首尾排序,人们对婚姻的忠诚度与城市的地理位置也有关系。albaze城和zenith城位于边境,靠近大海和雪山,拥有忠诚度最高的血脉。   以前看报纸上征婚,都说这两座城的人优先呢。   那阮希……   对陆征河的忠诚度应该也很高?   可是阮希现在根本还不知道陆征河是他的配偶啊,万一半路杀出个冒牌货,几张嘴都说不清了。   靠,就没出过这么麻烦的护送任务!   厉深越想越头痛,巴不得埋颗地雷就地了结了自己。   他手上的幽灵弩沾满了血,全是兽人的。   厉深嫌弃地松开弩托底部,避开手部因为车辆抖动而触碰到上弦助力绞盘,以防止意外击发。   放开手上的绒布,他停下擦拭幽灵弩的动作,问道“文恺,我们还剩多少人?”   文恺将面罩向下拉一点,露出挂在唇角的麦克风。他看了看显示屏上还亮着的微弱灯光,全力踩下油门,回答道“报告长官,未有伤亡。”   “那我们还有多久到下一城?”   “报告长官,大概在五小时之内,”文恺的语气迟疑了一会儿,“但……前方将要经过离开beast城的最后一处卡口。卡口那里是个大集市,视野开阔,人多,武装力量也鱼龙混杂,硬闯肯定不行。现在全民逃亡,应该还会有人趁乱攻击我们。”   厉深道“那,地面裂变还有多久来?”   “三小时之内。”   文恺说完,使劲掰了一把方向盘,躲过前方一棵参天古木。换作以前,他们绝对不会把装甲车开进森林,会选择重新开辟线路,但是现当下不一样了,几个小时后,这一切都将消失在茫茫大海里,谁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装甲车这一急转弯,甩得力度极大,厉深身子猛地歪斜,“砰”一声撞上钢板门,幽灵弩直接脱手。   厉深疼得捂着头骂“操……”   “对不住。”文恺笑了笑。   ·   天空是灰蒙蒙的。   整个beast城笼罩在沙尘里,风大得似乎要把山都推倒而下。森林已渐渐远去在身后,面前是用黄土湿泥堆砌成的一座座堡垒。   阮希抬起望远镜,远处城镇的细节逐渐变得清晰。   眼前,一只臂长的鹰隼掠过视线,在它所过之处,城内的最后一处集市显得热闹非常,不少身上长满毛发的兽人正在采购逃亡所需要的物资,他们交头接耳着,用恐惧的目光打量着周围巡逻的武装兽人,还尚且为幼崽的兽人宝宝不太会走路,一个个的,都坐在沙土上,围聚成一团,并没有灾难来临之前的慌乱。   而在靠近城市出口的那一方,天气似乎有所好转了。   天色灰得像有什么碎屑要落到眼里。   阮希眨眨眼,试图缓解眼睛干涩发痒的不适。尽管不想再继续往未知的远方前进了,但他知道他不得不走,陆征河他也不得不跟。   放下望远镜,阮希说“有一些兽人是荷枪实弹的,但看起来不太会用。”   “嗯,枪上面有什么标志吗?”陆征河问。   “我看看,”阮希又拿起望远镜,仔细看了看,“没有。”   “好。”陆征河若有所思。   按理来说,兽人是没有参加南部联盟军队的,也就是说兽人之中应当没有士兵,更别说武器配备。那么这一临时窝点,很明显是为了对付正在逃亡的人。   看他陷入沉默,阮希问“怎么了?”   “没什么。”   陆征河说完,好像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阮希,虽然说兽人几乎没有完全进化成标准alha的可能性,但是集市人多,不排除有其他alha混在其中,也不排除他们靠释放信息素压制周围环境的可能性。你……”   “给我吧。”   阮希摊开手,动作熟练地从战术套里抽出一次性针管。   为了上路平安,这样的针管他带了好多,因为他知道这一路都需要压制住发情期。   陆征河乖乖地把抑制剂交给他一支。   看阮希淡然的态度,陆征河想起自己见过的一些oga。   他们度过发情期都是艰难又折磨的,更别说自己往自己脖子里扎针打抑制剂。阮希刚才偷偷自己打是因为怕被发现性别,那现在自己都知道了,完全可以帮忙打。   陆征河放松油门,将车辆的速度降下来,“我帮你打。”   还好,前面有好几十辆车。   就算他们车速再慢,也不容易被驻守关卡的兽人士兵发现。   “不用!”   阮希触电般地躲开陆征河的手。   说实在的,阮希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要是以前的陆征河,别说现在在车上打针了,就算是脱了衣服在房间里打都没问题,但现在不一样了。   打针这种事太亲密了……   难道说北部的民风就是这么开放?自己接触的外人太少了,所以才觉得奇怪?   陆征河失笑,“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阮希还在记恨他的“邀功”一说,咬咬牙道“怕你往我颈动脉上打。”   “不怕,我会认真的,该打哪儿打哪儿,”陆征河忽然就对阮希不小心露出来的那一截脖子感兴趣,自己都没注意,眼神已经黏上去了,“最多就疼一疼。”   “……”   最多就疼一疼?   “陆征河,”阮希突然鬼使神差地问,“你给其他oga打过吗?”   “嗯?打过啊。”   陆征河怕他不放心,随口应了。   他话音刚落,阮希直接拧开抑制剂封口,将液体倒入针管内,不看毫升,也不看该扎哪里,直冲冲地将针头猛地刺入脖颈一侧的皮肤之内。   只见银色针头如消失了一般,陷入了他过分白皙的颈项间。   这么猛的一下,疼得阮希没忍住闷哼。   忍也忍不住,他已经瘫软到没力气,整个身子不住地往副驾驶座位下滑,下巴被勒在安全带上,将脸庞勒得不成样子,红痕一片,他修长的手握成拳头,砸向自己的胸口,企图用转移的方式缓解疼痛。   耳边传来安全带扣解开的声音。   是陆征河越过中控台,朝他这边来了。   “你有必要这样吗?”陆征河问。   庞大而结实的身躯贴在身侧,阮希感受到了安抚,却不得不朝另一侧狼狈地躲开,“滚。”   有必要吗?   当然有必要了!   你都给别的oga打抑制剂了,那说明别人对着你发过情啊!你控制住了吗?肯定没有!什么都忘了等于没了脑子,那就只剩下下半身了。   阮希最痛恨的就是陆征河这句话,怎么听怎么欠揍,以前就爱讲,没想到现在还能蹦出来气人。除了这一句,还有什么“那又怎么样”、“关我什么事”云云,每次听得阮希青烟直冒,就想冲上去给他来个爱的亲亲教他做人。   “你别管我。”   阮希侧过脸,颤抖着手,抓过搭在座位上的小棉被,裹在自己身上,在副驾驶座位上缩成一团。   “我看看?”陆征河凑过来。   “别碰……”   阮希刚扭头,惊恐地发现陆征河已经靠得很近了,近到他一回头就能用嘴唇触碰到对方的脸颊。   于是,现在情况就是这样的,他的唇角硬生生停止在了陆征河的侧脸处,鼻尖萦绕开一股很好闻的味道,像沙漠,又像大海。   阮希几乎听见心脏传来有力的鸣声,像在寻找伴侣的呼唤。   “刚刚车里还没有味道,”陆征河的嗓音带了笑意,“现在有了。”   车内扩散开一股淡淡的酒香。   阮希羞耻到只能以沉默应对“……”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又没控制住自己!   他!又!发!情!了!   一向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之花阮希希,一碰上昔日旧情人,分分钟化身南方小酒窖,估计再多酿一会儿都够全城人民喝一壶了。   这种事件,如果放上《人物时报》,那是要头版头条报道的八卦大大大新闻!   还好自己酒量还可以啊,不至于直接醉到开始发酒疯。   “我,”阮希觉得现在自己谈吐间都有酒味,“我打针了,是会溢出来一些。”   “嗯,打了针,气味一会儿就消失了。”陆征河的喉结动了动。   可恶的是,阮希甚至能听到他悄悄吞咽的声音,完全就像某种bg绽放在了耳边。   还有,陆征河完全是在强调阮希是先发情再被抑制剂起作用的,而不是抑制剂导致假性发情。   完了。   阮希估计再怎么解释也是漏洞百出,不能把自己的心思暴露得太彻底。骗骗别人还行,骗陆征河可骗不了,在这种常年扎根人堆里混的老油条面前,阮希这种社会白纸只有缴械投降的命。   阮希迅速调整坐姿,躲开陆征河突如其来的亲昵。   他甚至下意识想要去打开车窗窗户,想要味道尽快散掉,手还没按上去,陆征河连忙制止了他的动作,“你现在开窗户,气味会发散出去,附近的alha会注意到这边的。”   “好。”   深呼吸一口气,阮希平复好疯狂叫嚣的心跳,静心等待车内气味散去,“那你好好开车。”   “知道。”   于是陆征河猛打方向盘,朝集市的东边飞驰而去。   果然,在距离集市还有两百多米的地方,陆征河远远地看到了几个兽人在入口处设置了临时检查点,都端着射程远超两百米的突击□□。为首的那个兽人是坐着的,在他的手上,正拿着一张黑白画像,画得比较潦草,陆征河仅凭肉眼看不清楚。   “舒服点了吗?”   陆征河放慢车速,默默地排在前方车辆之后,抓过搭在扶手箱上的迷彩帽盖在阮希手上。   “没事了。”   “你拿望远镜,看看前面兽人手里拿的画像是不是你?拿帽子挡着点儿脸。”   啊?   这就被通缉了?   听完,阮希打起了精神,把望远镜凑到眼前,悄悄调整方位。   过了会儿,阮希把望远镜放下,猫着腰,乖乖趴到副驾驶座的挡板前,用迷彩军帽遮住半边脸。   他眨眨眼,眸子亮亮的。   他朝陆征河小声汇报道“完了,真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评论!   Curse·12 为什么传闻总是这么神经病?! 第十二章   当下,所有人都在拼尽全力地往地势高的地方逃命,想要原路折返不太现实。   再看看他们那几杆黑色的突击步枪,要火拼硬抗也不可能,毕竟都还不清楚对方有多少火力。   思考至此,阮希有点儿惆怅。   他想不明白,如果是自己家乡的人到处抓他也就算了,beast城的人在凑什么热闹?   难道真和陆征河说的一样,zenith城的人在全陆地搜寻?   可是为什么他们那么在意自己有没有嫁过去啊?!   阮希的惆怅又变成了迷茫。   想着,他用目光扫视了一圈车内。   这能藏到哪里去?   看前面的状况,等一下肯定是下车检查,这些兽人又配了那么多枪,陆征河会寡不敌众的。   越野车继续往前行驶着,森林被远远甩在他们身后。   离开了大自然的庇佑,beast城边界的温度开始升高,空气热腾腾的,充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汗酸味。   根据陆征河的指令,阮希趴伏在座椅之下,后脑勺用帽子遮罩着,背脊上还堆了一个巨大的行军囊,只露出了一个光秃秃的真皮座椅。   这使他不得不想起自己家乡的夏天。   就算街上人来人往,每一处店铺都会有温度合适的空调,冷气簌簌往外冒,根本不用担心流汗的不适感。   这可能就是城市发展的差距吧,他想。   “我就这样趴着吗?能行?”阮希压低嗓音。   陆征河回答“只有这个办法。”   阮希“要不然……我跟他们拼了?”   “……”   阮希的回答听得陆征河感觉嗓子眼直往外蹦。   现在的阮希,没家没后盾,再加上性格使然,什么也不用装了,一露出小尖牙,满脸就是一副有种你来打我啊的欠揍模样。   不过还好,陆征河已经没最开始那么想和他打架了。   “不管你听到了什么,只要没打起来,你都千万别动,”陆征河担心,又补一句,“你得答应我。”   “嗯。”阮希乖乖地应了。   像是不太放心,陆征河长叹一口气,左手控制着方向盘,右手往后座伸过去,抓住卡在中控台上的一包行李,又往阮希背上加了一成。   阮希被压得一声闷哼,感觉自己是什么被封印起来的神兽。   居然还拿东西压我。   这不是趁机报复?   遮倒是遮得严严实实,可重量也太过了,同他在家里练身板时加的沙袋有过之无不及,再多加几袋,也干脆不用躲躲藏藏了,能直接被压到归西。   “还能受得住吗?”好死不死,陆征河还装模作样地问一句。   阮希喘一口气,“受……受得住,我没事。”   沉默一会儿,陆征河加大了踩油门的力度,“你老实点。”   行啊。   这是嫌弃他之前太调皮,太不可控了。   阮希忿忿地想着,还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好,把脸蛋靠在一边,练习着尽量放低自己的呼吸声。   因为其他城市的人都看不上兽人,所以没怎么研究过,他也没有听说过兽人拥有天赋异禀的感官。万一兽人的听力好得出奇,那自己今天就遭殃了。   进入临时检查区域,路边开始支棱起一些枯树枝状的灯。   灯下,正站着几个抱着枪聊天的兽人。   他们看起来十分悠闲,并没有什么紧迫感,倒是领头的那位眼神锐利,目光不断地来回穿梭在各个来往车辆之中。   越野车缓缓靠近,负责陆征河这一辆车的兽人举起枪,示意他停下。   陆征河忽然松了一口气。   还好,其他兽人没有立刻包夹过来,也没有太大反应。   说明这些人只知道要找的人长什么样,并不知道要找的人藏在一辆什么样的车里。等到了下一座城市,他得提醒厉深安排一辆新车过来把旧的给换掉。   “你,”兽人艰难地说着陆地通用语,“下车。”   陆征河打开车门,从驾驶位上踩着踏板下了车。   兽人端着枪,例行公事般,绕着这辆有如巨兽的越野车转了一圈,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眼里藏不住艳羡之意。   陆征河猜,这家伙在欣赏自己的车。   打量之余,陆征河看见他腰间插的几根木梗火柴、药头的石蜡和药浆已经磨得所剩无几,勉勉强强是还能继续用的模样。   果然,都说兽人对烟草感兴趣。   “那,那那。”   “什么?”陆征河假装没有听见。   还没等兽人的枪指向副驾驶示意他挪开包袱行李,陆征河侧身,选了个极其隐蔽的姿势,将手掌心摊开,里面躺着两包产自仙境之城(xanadu)的香烟。   兽人的动作明显迟疑了一下。   这种香烟在南方极其少见,并且非常昂贵,自带仙境buff,能让人十分放松而愉悦。再加上地理位置、交通不方便等原因,兽城的人很难去买到这种珍稀香烟。每一年,陆地各个城市的联合法庭都会审理多起这种香烟的走私案件。   “赶时间。”   陆征河稍稍动动手指,烟盒漏了缝,一股晚香玉的味道发散出来。   他看到兽人硕大的鼻孔翕张着,眼神比之前迷离了几分,多了些贪婪。   紧接着,他掌心里的香烟被拿走。   兽人迅速转身,动了动枪杆子,示意他快点离开。   “谢谢您。”   陆征河回头进了车内,笑容立刻消失在脸上。   打燃越野车发动机,陆征河踩下油门,立刻以最快的速度,面不改色地将车辆驶出临检区域。   他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看手表,发现时间离下一次地面裂变已经所剩无几。   “成功过关了吗?我想出来了。”   副驾驶的小山包下传来虚弱的声音。   陆征河朝窗外观察了一会儿,低声询问道“你还能坚持吗?”   窗外人头攒动,阮希又招人注意,如果现在贸然出现,难免会有风险。前面出城的路口不远了,只要再捱个几分钟,就能彻底离开这座城市境内,到一座相对安全稳定的城市去。   坚持?   不能坚持也没有什么办法,现在只能继续趴着了。   阮希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你开快一点儿。”   “好。”   话音一落,陆征河踩油加速,根据厉深给的行驶路线进入沙漠地带,成功驶出beast城境内。   ·   阮希是自己顶开行李爬出来的。   因为处在发情期边缘的oga比较虚弱,他实在是坚持不住了。   爬出来时,阮希手里正紧紧攥着他拿把小雁翎刀,一切战术装备都牢牢捆在身上。他额间冒着虚汗,目光锐利,正密切地注视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陆征河正在开车,时不时转头看看他。   发现周围暂时安全,阮希松一口气,努力撑着半边身子,一屁股坐上副驾驶位,把行李袋挨个放到后排座椅上去。   一进入沙漠区域,四周又是另一番光景。   路边的指示标牌一闪而过。   阮希看着那硕大的箭头符号,对陆征河说道“你还是要带我去雪山之巅。”   “对。”陆征河回答。   “这和带我去完婚有什么区别?”   “完婚的对象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陆征河握着方向盘,心里的思绪乱如麻线搅乱“我说过了,如果你跟着卫家去zenith城,和你完婚的人不一定会是你的未婚夫,有可能是他哥哥。”   阮希淡淡道“那又怎么样?不都是卫家的人?”   又是这样,一提到这门婚事,陆征河总会陷入死一般的静默。   良久,陆征河迟迟才给出了无用的答案“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不一样。”   听陆征河重复答案,阮希本来就不太稳定的暴躁起来,“你让我下车好了。我突然想起来阮氏庄园里还有几只鱼等着我去喂。”   陆征河怒道“你的命还不如几只鱼?”   “我现在活着没有意义!”   “阮希。”   “……”   “阮希?”   “嗯。”   平静下心绪,阮希抬起眼,目光不知道在望向沙漠中的何处。   有已经烧红的太阳悬挂在沙漠的边际,强烈的光线照射在每一粒沙砾之上,刺痛得阮希近乎睁不开眼睛。   那里有一条金光闪闪的分界线,如细薄刀锋,分离开沙丘与橘红的天际。   陆征河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久久未曾应答。   也不知道是饿还是什么,阮希总觉得胃里不舒服,忍不住用手去按了按。陆征河注意到他的举动,询问道“饿了?”   “有点。”阮希摸摸肚子,感觉软塌塌的,急需什么东西来填充它。   “我听说过阮希不会吃一般的食物。”   “……”   为什么传闻总是这么神经病?!   深吸一口气,阮希缓缓道“我吃汉堡,吃烤肉,吃面条,吃米饭,我什么都可以吃。实在不行,味道很大的火锅我也可以吃,再有点荤菜就最好不过。嗯……再配点奶啤也很好啊。”   “你想得还挺好,”陆征河被逗笑了,“现在这种情况,哪里还有火锅可以吃?”   阮希想了想,说“有底料包就可以。”   “嗯,说不定curse城会有。”陆征河认真地说着,看表情不像在开玩笑。   “诅咒之城?我们马上就会到吗?”阮希兴奋起来。   这座城市离自己的家乡并不遥远,他早就听说过。   在课本上,诅咒之城是一座古老又神秘的城市,它是陆地从南自北的第三座城市,和前一座城市一样,它并不属于任何联盟。   它深居于沙漠之中,没有固定的城墙、住所,居民常年以流离在外的方式生活着,一代又一代,从未消失在这片土地。而因为城市属性,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多为预言家、法师,会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也有许多秘术绝技,并且薪火相传,生生不息。   陆征河说“我们已进入curse城境内。”   全然忘记刚才的不高兴,阮希的眼里亮晶晶的“会有预言家为我预言吗?”   陆征河笑着说“这么想知道自己以后的事情?”   是啊。   可是万一以后的alha不是你怎么办?   万一是那个可恶又不懂礼貌的卫家长子,那怎么办?岂不是特别影响心情和食欲。   想了想,阮希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给出了否定答案“忽然不想了。”   “为什么?”   “未来可能没什么好的。”   “……”陆征河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饿了没有?下车吃点东西。”   “离地面裂变还有多久?”阮希突然想起来这个严重的现实问题。   “三十五分钟,”陆征河说,“够吃一顿饭。”   阮希听得直乐,“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每顿饭都不能落下。”   “什么?”陆征河问。   “没什么。”阮希立刻截止话题。   阮希想起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每次一起吃饭,陆征河也总是这样埋头吃饭,不爱讲话。   阮希自己是个没什么食欲的人,但和陆征河一起吃饭就能吃特别多。   对了,阮希想起来,陆征河还特别爱吃食堂做的牛肉,说牛肉很好嚼,有营业,也没什么别的味儿。   于是阮希多嘴了一句“你有什么很喜欢吃的东西吗?”   “牛肉。”陆征河不假思索道。   “哦。”阮希回应。   委屈、无力汇集成一股泉水,突然涌上心间。   他稍稍别过脸,想骂自己脆弱,用左手使劲掐右手的手背,想要压下眼眶里汹涌而上的、强烈不适的酸楚感。   “对了,因为一路上人员密集、眼线复杂,我们必须换一辆车来躲避卫家的眼线,我要叫我的战友过来交接。”陆征河说。   阮希这才意识到陆征河身边一直有人在暗中保护,“他们一直在跟着我们?”   “嗯,不过你放心,”陆征河以为阮希不喜欢热闹,“他们只是同行,顺便照顾我们安全。”   “好。”阮希稍微有点儿失落。   这么远的路,多几个人也好啊。   万一自己死了,还能有人及时守在陆征河旁边。虽然自己的战斗力也不太好。不过很明显,失踪后回归的陆征河,武力值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完完全全是可以单手把阮家护院队全部甩翻住医院的水平。   陆征河想了想,继续道“那么我可以让他们过来了吗?”   没听错吧,陆征河居然在征求他的意见?阮希有些错愕。   “你在问我?”   “对。”陆征河笃定道。   阮希点头“可以。”   他点头之后不到五分钟,陆征河就将越野车停下了。   刚停下一会儿,阮希也打包好车上自己的所有行李,跟着抓住车门跳下车来。皮靴一踩上棕红色沙地,阮希感觉松松软软的。他低头看车辆的轮胎,已经微微有些下陷。   一下车,阮希热得衣物被汗液浸透了。   陆征河已经把上衣卷起来,低头抹了一把汗。他将护手绷带缠绕过虎口,又绕过掌心,重新绕了好几圈,才抬头,打量了一番周围的情况。   “很热吗?”   陆征河把拎起来的行李又放下,钻回车内给阮希找出一瓶矿泉水递过去,“你喝点水。”   阮希接过水,想起小时候看的那种诅咒之城纪录片,里面都是写其他城的人误入这里,然后因为水不够全部被口渴而死。   他想了想,还是说“我不是很口渴,你先喝。”   像是看穿他的担忧,陆征河又笑起来,抬起手,用手背的绷带拭去阮希正往下流淌的汗,“我们还有很多水。”然后他若无其事地继续缠绷带。   “……”   阮希感觉有一拍心跳匆匆地掉进沙流里,化成了波浪的形状。   这时,远处驶来一辆巨型军绿色皮卡。   Curse·13 牵个手手。 第十三章   阮希视力好,很远就看到了车内只有驾驶座上有人。   那是一个蒙着半边脸的陌生面孔,他没见过。   一眨眼的功夫,皮卡车的前引擎盖上忽然又出现一个身背降落伞的男人,他胸前挂着一弯弦月状“幽灵”长弩,护目镜已经拨到了额头上,正在以速度最快的动作取掉身上的空降保护措施。   阮希记得这个人。   这个人好像是叫厉深,是陆征河口中的北部联盟排名第一的空降人员、陆征河的战友。   厉深看起来毕恭毕敬,仿佛在很紧张自己的动作有没有做好,但是反观陆征河——正懒洋洋地靠在车身边,没个正形。   然后,阮希仰头看天空。   一架没有挂弹的小型运输直升机已经以最快速度飞远,巨大的螺旋桨在沙地上留下阴影,继而消失不见,仿佛刚才根本没有悬停过。它似乎已经千疮百孔,机身明显有被射击的痕迹。   再看眼前,厉深以最正规的姿势从皮卡车引擎盖上跳下来,再稳稳降落到地面。   现在的他与之前砸上车窗前挡风玻璃的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厉深首先转向陆征河的方向,做了个很奇怪的姿势,像是想鞠躬,又止住了动作,变成低头咳嗽一声。   于是两个人互相敬礼。   “您好!我们又见面了。”向阮希打招呼的时候,厉深已经整理好形象。   阮希也给予他回应“你好,厉深。”   厉深欣喜无比“您居然还记得我!”   阮希点头。   他面对除了陆征河以外的其他人时,态度会有一些转变。这一点,陆征河已经注意到了。阮希不太会笑,不太会以一种十分礼貌的态度,更不会说多余的话   但想了想,他还是说“不用太客气,不需要使用敬语。”   厉深一笑“好的,谢谢您。”   阮希“……”   打过招呼,厉深转身去车上接文恺。   拉开厚重的车门,厉深刻意遮挡住车门上的弹痕,从车上中控台边拿出一瓶可乐,拧开放气,递给阮希,“您……你要喝点儿吗?”   阮希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接过饮料,“谢谢。”   厉深“你也别那么客气!”   说完,他又钻进车内。   阮希紧绷的表情缓和些许。   再仰头看一眼已经飞得看不见踪影的直升飞机,他马上转头,压低嗓音,悄悄地向陆征河询问“原来curse城的空域……北部联盟可以随便进?”   陆征河答“不可以。”   那刚刚怎么飞进来的?   而且,刚才那一架从外形来看还是架双座武装直升机,看起来载弹量并不小,短翼尖也挂了弹的,具备很强的攻击性。在这种一望无际的沙漠里,它很容易和装甲组织形成对抗状态,也很容易被打下来。所以刚才的弹痕……说明它是经历过炮轰才死里逃生过来的?   阮希更疑惑了。   见他是有认真在思考这个问题,陆征河解释道“放心。curse城不具备军事能力,在这里不用担心,但是飞过其他城市就不一定了,直升机随时可能会被打下来。”   阮希眯起眼。   这什么战友情啊,冒着被打下来殉职的风险也要来帮你。   陆征河正想再说点什么,厉深从车上拿下一管黑色器械,一边检查一边嘀咕道“哎,亏我还专门回了趟北部联盟换了最新的榴弹炮发射器,不知道还能不能派上用场。不过,少……”话说一半,他突然噤声,把“少主”两个字吞进咽喉里。   阮希正听得津津有味,好奇道“少什么?”   “少,少喝点碳酸饮料。”厉深笑得很用力。   “这是你给我的。”   阮希皱眉,又摇了摇手里的饮料,觉得越喝越好喝。   他看看陆征河,又看看饮料,舌尖舔着嘴里的甜味,想起以前长身体的时候,家里不让喝这种饮料,自己就经常羡慕周围的同学能喝。   那时候陆征河为了陪他,也就把可乐给戒了。   还好,要是天天喝那么多,说不定都长不到现在这么高。   思及此处,阮希动作很小地挪了挪步子,比对了一下自己和陆征河肩膀的高度差。   嗯,看来陆征河是长高了不少。   虽然也没有差很多……是接吻不用踮脚、仰头就能亲上嘴唇的恰到好处。   “我想了想你刚才说的话,疑问很多。为什么厉深还敢坐直升机过来?”阮希继续小声朝陆征河追问道。   “因为我抱着必死的决心。”   厉深说完,侧过脸望向陆征河,用唇形说道为少主效力。   陆征河点点头,又摇摇头。   好吧。   厉深知道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也不抢话了,专心去帮文恺搬运车上的行李。   文恺并没有下车给阮希打招呼,而是隔着车窗,遥遥地给陆征河敬了军礼,再微微向前弯了弯身子。   弯了身子之后,厉深好像还说了点什么。   阮希的好奇宝宝属性又上来了“我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   “他们对你好尊敬。你在军队里是大哥大吗?”   陆征河也不想地回答道“是啊。”   阮希“你是不是体能、实战、理论,都比他们厉害?”   陆征河绷住笑容“是啊。”   阮希“你也可以像他一样从直升机上摔下来吗?”   陆征河动了动唇角,伸手捏他后脖颈,说“阮希,那叫空降。”   “你……”   阮希敏感得一激灵,缩缩脖子,露了半边寒光闪闪的小雁翎刀刀锋出来吓唬人,恼怒道“你别乱碰我!”   小雁翎刀寒光逼人,这把刀做得太长,阮希老是抽不出来,但它在关键时刻还是很少掉链子。   陆征河没有半点被这架势镇住,气定神闲地站在那儿,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阮希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凑近陆征河,压低音量“厉深打得过你吗?”   “打不过。”   说完,陆征河见阮希一脸“真的吗我感觉你在骗我”的表情,微微皱起眉,道“你对他很感兴趣?”   阮希浑然不觉有什么问题“是啊。”   陆征河继续问“怎么不问他是不是alha?”   没注意到陆征河变化的神态,阮希面无表情道“哦,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确实。”陆征河紧绷的神色放松一些。   他钻回越野车内,取出一把通体深灰的双刃战术直刀。   检查一遍它的完好度后,陆征河把阮希的手牵起来,摊开,比对了大小,满意道“这把叫地狱守卫犬,给你防身用。”   他说着,又从包里掏出一根小金圈环环相扣而成的链条,穿过直刀手柄,做成项链,抬手挂上了阮希的脖子,“手柄是防滑的,不容易脱手,刀鞘和刀刃都是双面,杀伤力很大。遇到紧急情况就不要用你那把抽不出来的刀了。”   陆征河嘴欠完,还用手指弹了一下阮希的小雁翎刀。   “……”   阮希冷冷的,什么话也没说,使劲转了个身,斜挂在背上的小雁翎刀刀鞘一下子打到陆征河胳膊上,疼得陆征河闷哼一声。   “下手真不轻。”   陆征河揉揉手肘,很欣慰阮希没把战术刀还给自己,“对了,城里好像有集市。”   阮希抬眼“有什么想要买的吗?”   “你这里的伤口……”陆征河靠近一些,鼻尖温热的吐息在这样的环境下更炙热了,“需要买点药抹一抹。”   每次陆征河一关心这一处伤口,阮希就总想到对方说的   ——这可是你的脸。   意思是,陆征河也觉得他长得很好看吗?   阮希对自己的长相是没有分辨力的,从小到大都被说好看,都被捧到一个天花板的位置,他很难去判断谁的眼光,也不明白陆征河是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好看,还是只是因为所有人都这么说。   这两种区别对阮希来说是不一样的。   忽然,凭借之前的逃亡经历,阮希察觉出周围的环境不对劲。   一阵风来,气温骤然上升不少。   他眯了眯眼,感到有一股滚烫的热气流连于眉眼间。这种热并不是天气带来的,它裹挟着腥咸的海水味,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天地仿佛一团火,正被烧灼得晃动了起来。   空气无风,天上无云,无边无际的压迫感就这么垂直而下,远处传来大地的轰鸣。   “上车。”陆征河果断发出指令。   阮希点头,将挂着战术直刀的金链子塞进贴身衣物内,固定好背上的刀,伸臂挂住车门,跟随陆征河从窗户翻进了新交换后的皮卡车。   厉深和文恺则上了他们之前那辆黑色大越野。   因为在沙漠之中,车辆的行驶速度自然没有在平坦而宽阔的公路上快,陆征河踩油门的力气也更重一些。在这种地方,车胎不打滑已经是万幸,就怕遇到泥沙下陷,到时候车和人都走不了。   相对阮希的频频回头,专心开车的陆征河就看起来淡定了许多。   他试图安慰阮希“沙漠的路虽然难走,但肯定能走出去。现在的声音应该是上一座城市传来的。除了山体垮塌外,你还听到什么了吗?”   “流沙的声音……我还闻到了海风的味道,”阮希拨了一把汗湿的碎发,“这种味道我最熟悉了。”   陆征河深呼吸,道“放心,它离我们很远。”   阮希发现,在一路的“仓皇”逃亡中,陆征河对自己总是不吝啬于使用“放心”这样的字眼。   在思考间,阮希已经明显感觉到车身有些许朝后倾斜,车身的颤抖也愈发不可控,像是下一秒即将被卷入海水和泥沙形成的旋涡里。   眼下,飞沙走石,天地无光。   不止是后视镜中,连从车窗双侧往外看,满眼都是沙漠尘土因风和海水而扬起数米之高的景象。   同一条路上,原本不少车辆还是个小小的黑点,被沙石喧嚣着一扑,就淹没在了视线之内。   阮希甚至都不敢开窗户,因为窗外绝望的尖叫声太刺耳了。   我们能救人吗?   他无数次反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却每一次都在灾难来临前束手无策。现在身处茫茫大漠,自身难保,车与车之间都离得非常远,再加上地面裂变,根本没有办法。   “我们能救人吗?”阮希没忍住问了出来。   “救谁?现在这个情况能救谁?”陆征河话语微顿,语气放软不少,“等之后你能完全保证自己安全了,我帮你做你想做的事情。”   “我就是说以后。”阮希看了太多人死在面前了。   他还暂时无法适应不断地有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   而陆征河不一样,他是属于战场的人,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血,自然对这些生死看得相对要淡一些,阮希也理解他。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陆征河作为一个武力值超强的alha,他并没有否定阮希作为oga的能力,这一点令阮希很欣慰。   十分钟过去了,地面裂变仍然在持续。   阮希发觉这一次的裂变比上次逃离家乡时来得慢,也许是因为沙漠的缘故,海水不断被沙流阻挡、下陷,惊涛拍岸的力度便没有那么剧烈,但眼前的天空已经黑了,像被沙土笼罩上一层不可见的雾霾。   身后逐渐寂静无声,车内也漆黑一片。   他们不敢停下,只能往前拼命地开拓一条路,直到四周完全没了动静。   天空还是灰色的,全是泥沙,无数只鸟儿从更远处的山林中挣脱而出。   阮希手里紧攥着带有钩爪的绳索、救生包,随时准备着进行车辆掉下裂谷后的逃生。   “可以放松点,”陆征河咬咬牙,“应该快结束了。”   等确定了安全,陆征河这才松了一口气。   “阮希,你看看地形图。前面怎么样?”   他将手腕搭在方向盘上,并没有放慢车辆行进的速度。皮卡车后厢因为行李碰撞,不断发出响声。   “前面有个山崖,从侧面的道路冲上去就好,”阮希观察着手里的3d地形图,“冲上去之后,往腹地内再开五百米,就是curse城的诅咒主城……看起来是很繁华的地段。”   说着,阮希在已行驶过的路段都用红笔打了小叉。   陆征河侧过脸,检查一眼阮希的安全带,“嗯,你坐好。”   皮卡车不同于越野车,吨位没那么重,在沙漠里行进起来自然也没那么稳。   阮希已经被刚才的灭顶浩劫折腾得一身汗,紧抓住扶手的臂膀早已没有了力气,现在暂时安全下来,他干脆就靠在座椅上,随着前进颠颠簸簸,碎发从头顶掉下来遮住双眼他也不管不顾了。   喘息间,鼻尖边悄然游动过一丝丝熟悉味道,像玫瑰花瓣出了水,正在月光下被轻轻抖落着水珠。   阮希总算舒服一点了。   他突然很感激命运,在这种九死一生的关头里,他的alha总能在他身边给予安慰。不管是什么形式,阮希已经感到知足。   这处高崖,自古以来是curse城的制高点,站在这里能俯瞰全城,乃至城市沙漠边境线的情况。   阮希踩在崖边往下望,发现崖下的沙漠形成了临时沙滩,往外一百米开外已是一望无际的海。   那些下陷的土地和流沙不见了,沙滩被湿润的海水分成好几处裂谷,而沙土里全是已经倒插进去的小汽车,有的车窗甚至是打开的,里面伸出一只只已经苍白无力的手臂。   还有些车是被包裹式地淹没在了泥浆里,只能靠沙滩上沙堆的形状,看出一个模糊的车形。   curse城四百年没下过雨了,现在却因为灭顶之灾,而有了一处泥浆混杂成的“城市公墓”。   “过来,你不要站在悬崖边。”陆征河去拉他的手臂。   阮希低头,对着短靴上已经被吹干的泥块发愣,没什么表情。   过半晌,他沉声道“为什么海啸不直接将所有城市吞没?”   “也许神认为,一点点地毁灭更残忍一些。神负责布局,而我们只需要逃命。谁活下来了,谁就是创世者。你别看了。”   陆征河遮住他的眼,将人往远离崖口的空地拉拽。   阮希刚被拽回泥土坚实的地上,他脚上靴子的鞋带就因为奔跑而散落了。   他正准备蹲下身子去系,怀中却突然被塞进一把4□□。   阮希低头。   他看见,陆征河正半蹲着给他系散掉的鞋带。   鞋带在那双满是伤痕的手之间翻飞着。   阮希仿佛透过战术手套,看见了几年前也会蹲下来为自己系鞋带的陆征河。   那个时候,阮希也会想要为陆征河系,却总是被拽着胳膊拉起身站好,说你不能把身份放得这么低。可阮希觉得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身份一说。   地面裂变结束后的土块崩塌声、流沙声,陡然在这一刻变得不再那么震耳欲聋。   风是静止的,他和他被时间绕过了。   阮希感受到一种压抑在心底的爱,压得他快喘不过气。   正当他想伸出手摸摸陆征河毛茸茸的头顶时,陆征河已经系好了鞋带,起身问他,“在想什么?”   阮希看到沙尘暴散去后的阳光倾斜入陆征河的眼眸里。   对方的瞳仁依旧是明亮的深琥铂色。   “我们安全了吗?”阮希问。   他握了握手中□□的枪柄,湿漉漉的,全是汗水,像是陆征河身上流淌下来的小溪,蜿蜒到了内心某座大山深处。骗人,还说不害怕。   系完鞋带的手很脏,陆征河一抹脸,浅褐色的两道泥痕赫然出现在他左边的脸颊上。   他拿过阮希抱在怀里的枪,将枪端端正正地挂好在肩膀上,再回头,“阮希,不管为了什么、目的是什么,我都会保护好你的。”   为了表达安慰,他想去牵阮希,但是手实在是太脏了,还没碰到人,又把手收了回来。   “别说得像我很弱一样,我也可以保护任何人。比如……”   阮希默默吞咽下那个“你”字,向前一步,用手捏过陆征河的下巴,想看他涂成花猫似的脸。   陆征河下意识用手遮挡住阮希的触碰,“很脏。”   见他躲,阮希动作极快地拽住他,想也没想,直接一把牵住陆征河沾满泥浆的手。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泥太滑,两只手一碰上,掌心相触就变成了实打实地牵手。   陆征河“……”   阮希“……”   我牵他干什么?   为什么他也没有要甩开我的意思啊啊啊啊啊?!   阮希有一种微醺的错觉。   他控制住想要释放在周围的信息素味道,感觉头晕目眩,像喝了个小醉,连再握紧那只手的力气也即将消逝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评论哦。新的一周又开始啦,祝一切顺利~   Curse·14 “他是雪山之巅最厉害的Alpha!” 第十四章   走回车门边,两个人很默契地又松开了手。   阮希打开车门上车,端坐在副驾驶座,怔怔地看了看汗湿的手掌心。   他摊开手,掌心向上,在空气中轻轻地抓了一下。手空空。   沉思一会儿,他把安全带重新扣好,抬头去看前方修缮得不错的诅咒主城。   沙漠里的城市和普通大都市不一样,建筑多为泥土基座,顶部安装了一片巨大的透明天棚。建筑表面基本因为风吹日晒而光滑平整,在日光强烈的照耀下显得无比璀璨生辉。   也许是早已感知灾难的来临,本应该人来人往的城门一片混乱,已经没有多少行人。   这些剩下的人,大多数正低头匆匆赶路,或者正在为自家的车辆后备箱放满充足的粮食。   此时此刻,太阳很低,低得已快降落至地平线以下,一切都被染红了。   阮希明显感觉气温降了一些。   他按下车窗,感受到从远处沙丘刮来的风多了凉意。   回想到刚才看到的悬崖之景,阮希蹙起了眉,问道:“既然城内并没有可以攻击直升机的武装能力,那为什么我们刚刚不直接乘直升机到下一座城市去?”   “刚才那种地形,直升机想悬停需要冒很大的风险,耗费的时间会更多。而且城里是沙漠,风向不定,顺风悬停也难保证百分之百的安全。而且今晚应该没有地面裂变,过了这一夜我们就走。”   陆征河说着,目光眺望远方,不知道在看哪一处,“我在curse城,也还有想要寻找的人。”   “找谁?”阮希问。   陆征河只是简短地道了句:“我会告诉你的。”   说完,陆征河指了指自己的背包,“阮希,你拿个纱巾出来缠在头上,把脸遮住。”   阮希:“这里也有人在搜捕我?”   陆征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警觉点好。”   阮希:“好。”   ·   半小时后,他们的巨型皮卡车一路畅通无阻地驶入城门内。   直到开入城市中央一处占地宽阔的广场,陆征河才踩住刹车,让皮卡车停下来。   这时候,天空已经昏蒙蒙的。   夜色四合,暗影渐浓。   相对于已经摧毁的兽城,curse城更加热闹一些。   curse城里还不错,有排水管道、小池塘,俨然已是一座初具规模的小型城市,可惜很快就要消失了。   在这片广场上,不仅仅有他们,还有其他在这里扎了帐篷的逃亡群众,以及厉深和文恺驾驶的那一辆黑色越野车。群众的帐篷都是粗麻布搭的,零零散散三四十顶。阮希从他们的神态中看出一种对命运的茫然感,大概所有人都对今后的生活是恐惧的。   阮希打量着一直伴随着他们的那辆黑色越野车。   这时,他才发现一路逃亡而来,这辆车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了,车身全是飞溅而起的泥,还有斑驳的划痕,不知道是在哪里被飞石砸中的。   外面的世界很凶险啊。   阮希眯了眯眼睛,看见陆征河的身影正伫立在不远处。   陆征河站在挂得极高的路灯下,灯光柔和,肩膀上像落了层沙,整个背影看上去柔和不少。   他侧过头,手指在图纸上点点画画,应该是在和文恺厉深二人交代着什么。   军事机密?   阮希非常自觉,也没有靠过去听。   过了几分钟,阮希又看见文恺点头了。   他微微弓着腰,没有怎么开口,目光是一直停在地面上的。不知道为什么,阮希总觉得文恺和陆征河之间,一点都不止是战友关系,更像还有一种上下级之分的隐形屏障间隔在其中。   也许陆征河的军衔比他们高?   但从外表看,文恺、厉深二人的年龄同陆征河是差不多的。甚至文恺和厉深还比陆征河年长一些。   正思索着,陆征河逆着光走了过来。   “走。”   陆征河路过他身边时,没有停下脚步,直接张开一只手臂,顺势把他往怀里带。   阮希被揽得脸一红,以为是有什么情况,“怎么了……”   陆征河道:“沙漠里入夜了天冷,我们去集市上买点御寒的衣服。”   说着,他伸出手指,非常自然地碰了碰阮希冰凉的鼻尖,断定阮希真的被冷到了。   阮希微微侧过头,想用夜色遮挡住发红的双耳。   往前趔趄着走几步,他回头看看跟在身后的文恺与厉深,又扭头问陆征河:“你,你刚刚在和他们说什么?”   很奇怪,这两个人明明就是和他们同行的,但不管步伐快慢,永远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陆征河回答:“中心广场上有一些小孩,穿得很少。我让厉深等下买一些毛毯送过去。”   “好,”阮希点头,又问,“钱够吗?我那里还有一些。”   陆征河不以为然:“有军费。”   阮希:“……”   那不是私人财产吧?!   好哇!   又抓到一个陆征河的把柄。   陆征河倒没有在意他在想什么,拽着阮希,来到了中心广场旁边的集市上。   在很久之前,curse城的晚间集市是非常出名的,常常有各地的商贩来这里贩卖一些奇异的玩意。现在末日来临,各地即将分崩离析,晚间集市仍然有一些在生死攸关时积攒逃命费用的商人。   除了商人,阮希发现在这里购买商品的人也不少,整座城市并不像城门口那般死寂。   他望见一家商铺旁边的木头柱子上栓着好几只骆驼。   陆征河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笑道:“没见过它们吗?”   “我们沿海城市没有这些,”阮希睁大眼睛,“连动物园里面都没有。”   话音刚落,一只毛茸茸的沙鼠从脚边快速地蹿过去。   “还有这些……这些动物我只在小时候翻阅的图书上见到过。”阮希的眼神追随着沙鼠,直至它消失不见。   “沙漠虽然广阔,但你不能随便乱跑。这里还有一种盘踞在沙土里的蛇,黄色的,背上有菱形的黑褐斑。它有剧毒,攻击性很强,通常也能够伪装得非常隐蔽。”陆征河说着,揽过阮希,躲开几个人迎面的碰撞。   “知道。”阮希乖乖的。   “在curse城,食物和水比黄金还昂贵,”陆征河说,“其实不止在这里,现在整片陆地,食物和水都非常珍贵了,只是还有很多人意识不到,没有体力就没有力气活下去。其实雪山之巅还非常遥远。还有,这里的人都被规定不允许写字,因为他们通晓天机,所以只能不能记录。你看,这些沿街的商铺都是没有招牌的。”   “看到了,”阮希说,“所以传说中诅咒之城的人民能知晓过去、现在、未来,都是真的吗?”   陆征河一时不知道点头还是摇头,说:“他们只能预知人的未来,不能预知神的旨意。”   正说着话,身后一直在不停买买买的厉深停下来,招呼他们:“嗨!”   陆征河反应了一下才回头,“嗯?”   “文恺买了吃的,坐下来吃点吧?”厉深给他看了看手里拎起的红枣、牛肉干,还有几只用粗长竹签穿起来的烤鱼,“刚刚出炉的,很香哦。”   单独找了个空地,陆征河接过厉深递来的烤鱼,皱着眉,闻了闻那去不掉的腥味,问阮希:“你可以吃这些沙漠里的食物吗?”   阮希:“为什么不能吃?”   陆征河:“还没洗过。”   “这都什么时候了,”阮希一口咬上红枣,“我根本不在意这些。”   他长这么大,没怎么挨饿过,但今天就差点气力,胃饿得发疼,身子骨则像没长好的藤蔓,软绵绵地走不动路。   因为旁边还有其他在走动的人群,他还是不方便把遮脸的面罩取下来,只能从面罩之下一口一口地喂。   他在想,为什么都一起吃饭了,厉深和文恺还是没有靠近过来?为什么要在不远处找了个空地单独聚在一起吃?   “好吃吗?”陆征河看他吃得欢,放心不少。   “好吃!你吃得惯吗?”   “我在军队好几年,什么都吃过,环境不允许我挑食。”   闻言,阮希怔愣几秒,失落的情绪不着痕迹。   他试探性地问道:“几年?”   “军龄吗?我印象中是四年,”陆征河咬一口牛肉,大快朵颐,“但我的父亲告诉我说,我从小时候就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了。”   “……”   放屁,你爹骗你的!   阮希沉默,没再接话。   吃了一会儿,阮希实在是不方便咬鱼肉,只能换了牛肉干,一口一口地嚼碎了咽下去。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这时,厉深端着一个雪白的陶瓷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来,那个……阮希!这是最后一杯牛奶,被我抢到了……这片已经没什么水源了,这杯奶简直是天价!居然卖我两块金条!早就听说curse城的人阴险狡……”   他还没说完,嘴巴立刻被文恺捂住了。   文恺缓缓道:“我们附近有许多curse城的人。”   “……”陆征河接话:“有道理。”   见陆征河转交过来递到眼前的牛奶,阮希不太好意思,“给我喝的?”   “我们都是些糙人,喝什么牛奶,”厉深看他拘谨的模样,大笑起来,“我们随便吃点就行。”   陆征河点头,“喝吧。”   “谢谢。”阮希接过牛奶。   因为太久没喝水,阮希的嘴唇已经干涩了。他认真地看了看手里来之不易的牛奶,拧开盖子抿了一口,又小心翼翼地摇晃着,侧过耳朵去听里面还剩多少。   他伸出舌尖舔过嘴唇。   这时候,他的唇峰、唇角连同着下巴,都挂上了晶莹的湿意。   这是个适合接吻的区域。   陆征河眯眯眼。   紧接着,他抬起手,用掌心遮住脖颈上下滑动的喉结,把目光挪开了。   吃完晚餐,陆征河又拉着阮希去逛了集市的另一边。   阮希的手又冰又软,全程被陆征河牵着,掩藏在偌大的披风之下。为了防患于未然,陆征河拿着他的“军费”,添置了不少御寒的衣物,把阮希浑身上下包了个严严实实,还买了在车上做床的褥垫。   阮希被迫戴着皮手套,却想把皮手套给摘掉。   他想肌肤贴着肌肤地被陆征河牵着。   路过酒铺时,阮希还问:“为什么要牵着我?”   陆征河非常自然地看了眼阮希发红的耳垂,漫不经心道:“人多,怕你挤丢了。”   好死不死,陆征河还补了句:“阮希。”   “嗯?”阮希的眼睛露在面罩外,被沙漠的夜风吹得水汪汪。   “你也在回握我的手。”陆征河说完,唇角勾勒出弧度,像故意的坏笑。   啊?!   这算婚内实质性“出轨”了吗?   阮希进入发蒙状态,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挪过步子,小声说:“那……我那个未婚夫应该不会知道吧?不过知道了也没关系,现在提倡婚姻自由,只要我没同意,我就不能算是他的配偶……”   陆征河:“……”   顿了顿,他才用威胁阮希的语气说:“他会知道的。”   “为什么?你不说他怎么知道?”   “因为他是雪山之巅最厉害的alpha。”   “再厉害也没用,”阮希语气恶狠狠的,“我不会想嫁给他。”   陆征河侧过脸,看他闪动在夜色下的双眸,冷声道:“为什么?你还在挂念你那个心上人?”   “嗯,”阮希捻住面罩的一角,稍微将头仰起来,“他是个很难忘的人。”   “是吗。”   陆征河也跟着看天空。   “陆征河,”阮希忽然叫他名字,“你看今晚curse城的月亮。”   阮希的眼神在月光下很亮,眼眸的酒红色更显深邃,其中之意不停地往下流、往下流——沙漠中的嘈嘈杂杂,纷纷扰扰,仿佛变得寂静无声。   他将目光投向陆征河,而陆征河仍然望着天空。   阮希张张嘴:“我……”   四年前的一天,abze城的海水涨潮,月亮被薄雾遮挡得几乎看不见影。   我躲在阮家庄园的一个角落里等他。   他浑身是雨水,**的。   那时候,他从庄园围墙外翻了进来。   他的校服是系在腰上的。在严冬里,他上半身只穿了件单薄的长袖,站在阴雨过后的寒风里。我蹲在墙角,身上蹭了泥也不顾。他冲过来抱我,并不说话。   瞒着父母悄悄见完面后,我必须要回房里去了。   我走几步就回头几下,每一次回头,他就那么在黑夜里直直地看着我。   我看到他脸上有水,也不知道是雨还是泪。   现在回想起来,我好像觉得他知道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那个眼神,可以抵过四年的不见不说不闻不问。   曾经我的愿望,就是再和他一起看一次月亮。   Curse·15 陆少主命中注定的Omega。 第十五章   入夜的沙漠是寂静的。   周遭的气温陡然下降好几度,城中心大广场的空地上支棱起许许多多帐篷,有的人点蜡烛,有的人点手电筒,光源微弱,引来不知名的鸟类在天际的黑暗处疾倏盘旋。   curse城管理松散,一到了夜里,没什么管理治安的人,家家户户也就紧闭门窗,大多不接收这些从其他城市逃亡而来的难民。   因为地上太多沙子,空地上人多眼杂,沙漠到了晚上也冷,陆征河想来想去,决定给阮希把床铺在车内。   至于自己,可以去厉深他们的越野车上边挤一夜。   现在正是临休息前的时间,中心广场上非常热闹。   身后忽然有一阵力,阮希被跌跌撞撞地推往皮卡车,他额前的碎发与遮脸的面纱,都被不远处徐徐而来的凉风吹得朝两侧敞开去。   他勉强站稳在原地,一脸诧异地看陆征河拉开车门。   后者正抬起下巴,示意自己上车。   阮希这才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灯光昏黄。   在他的注视中,陆征河掐掉一截未燃尽的烟,再把烟对折起来捻在手指间藏到身后。   灼热的触感在指端蔓延。   陆征河并没有多说什么话,只是仰头看了一会儿天色,才缓缓开口道:“现在太晚了,你早点休息。等明天天一亮,我们就要继续赶路。”说完,他转身去另一旁的越野车后备箱抽出一叠被子,找出枕头,将它们搭在大腿上拍松,接着一动手臂,把枕头和被子全放进皮卡车内。   不知道为什么,阮希感觉陆征河不太开心。   对方这种细微的情绪变化是他能感觉到的,像是一种本能,像自己的心头被什么堵住了般敏感而又真切。   铺好床,陆征河伸出胳膊试了试被窝的舒适度。   他平静无比的陈述:“你今晚睡这里,不要乱跑,不要露面。curse城是南方第三城,现在流落到这里避难的基本都是abze城人了,他们应该都知道你。车钥匙我拔了,有事就拍车门,我立马过来。”   阮希坐在皮卡车柔软的皮垫上,问他:“你去哪儿?”   “我去厉深他们车上睡。”陆征河答。   “车上?睡得下三个人吗?”阮希说着,看了看被陆征河放下的前座座椅靠背,才发现前面也没什么空间了,陆征河只留了驾驶位应急用。   那辆越野车他是待过的,知道后座放了那么多行李、物资,最多最多只能坐两个人,连后备箱都是满的,还三个人一起,要怎么睡?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拿一个人睡沙漠上。   其实听说带的有睡袋,睡沙漠也不是不可以,就是晚上实在是太冷了。   刚刚陆征河呼吸的时候,阮希几乎快看见唇齿间有白雾冒出来……不用测都知道,沙漠的温度通常会在夜里降到很低。   “没事,放心我。”陆征河转身要走,“你好好休息。”   车窗外,中心广场上的星星之火像夏夜里藏入丛林的萤火虫。   车内似乎也成了一方幽暗的天地。   正要进入万籁俱寂之时,忽然有突兀的杯盏碰撞声、交谈声传入耳朵。   阮希揉揉眼睛,睡意全无,勉勉强强撑着胳膊爬起来,透过开了一半的车窗想看看窗外的状况。   是一辆灰色面包车。   这辆面包车正停在中心广场上,四个车门大大地敞开了两个,车门边打开了两张折叠餐桌,餐桌上放了几瓶啤酒,围着几个正准备喝酒聊天的年轻人。他们的面包车前挡风玻璃上还摆着一块发光的灯牌,上边用粗体字写着:   ——流浪酒吧。   中心广场路灯下的一顶帐篷的拉链开了,里边儿悄悄探出人脸,睡眼惺忪地,没好气道:“都睡了吧!明天还得赶路。”   “你们不睡,但别人还要睡觉,都是abze城人,就不能互相……”也有没拉帐篷的,门口小心翼翼燃着油灯,依稀照着帐篷内摇曳的身影。   在流浪酒吧自娱自乐的人们也终于有点反应。   有人头也不回,一脸厌恶道:“现在没有什么abze城人了,灭门了!连abze城都没有了!”   “看,这是你们阮希的婚酒,”其中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儿举起酒杯,嬉笑大喊,“干杯!”   “是啊!他一结婚,全陆地的人都得死。”   另一个扎着长卷发的男人也跟着举起酒瓶,任由它们在空气中碰撞出声响,啤酒泡沫顺着杯口喷溅而出,“你们这些人,与其在这里管我们,不如费点儿功夫找找阮希的下落!卫家大张旗鼓地搜他,说明这人肯定没有去雪山之巅,反倒不知道流落到了二十六城中的哪一城……反正呀,肯定不在我们这里,肯定比我们这些将死的平民跑得更快。对了,我听说阮希还是个omega,信息素味道是……”   “砰——”   话音刚落,他高举在手中还未放下的啤酒玻璃瓶爆发出一声闷响。瞬息之间,玻璃瓶在空中炸裂,无数碧绿色的碎片纷纷斜插入沙土下。   伴随着尖叫声,流浪酒吧的折叠小桌被掀翻。   本来几个喝酒的人全部慌张地站了起来,面面相觑,“有人开枪!”   “哪个方向过来的?”   “不知道啊,根本就没看到子弹往哪里去了!”   “都他妈是你,大半夜喝个酒就完了!提什么阮希……”   被提到的阮希只是静静地听。   他没有换衣服出来,也没有从另一侧下车去找陆征河,而是用手背撑着下巴,就那么偷偷地靠在车窗边,表情冷冷地观察中心广场上发生的一切。   现在家乡已经没有了。   其他的人怎么看他,怎么在外面说他,对阮希来说都已经不太重要。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这一切的根源,并且尽量想办法解决它,哪怕能尽绵薄之力也是好的。   车门被敲响。   阮希回头,听车门外传来低沉的人声:“下车。”   按开灯,车内依旧暗得如同即将迎来疾风骤雨的黄昏。阮希在灯光下回过头,眼神亮亮的,看清楚了窗外的人是谁。他抓过放在椅背的外套,重新系好绑武器的绳带,掀开被子下车。   脚踩上松软的沙地,阮希险些没站稳,被陆征河伸手扶住了。   扶稳手臂后,陆征河轻轻放开他,说:“给你拿了件斗篷,穿上。这里还有两个背包睡袋,一人一个。背上,走。”   “你穿得比我少太多了,”阮希看了眼他穿的布料,“不冷吗?”   “我是alpha。”陆征河回答。   “那又怎么样,”   这回轮到阮希往右边靠一点,用肩膀撞他,“直男癌。”   陆征河像突然脸皮变得很厚似的,坦然道:“我不是直男。”   阮希:“……”   两个人在夜色里,一下一下地走在沙地上。   夜晚的沙漠中几乎看不到什么直立的人影,除了中心广场之外,集市的四周也散落着零零星星的露宿人群。   阮希四处乱看,陆征河安静地跟在一旁。   两个人在沙土里踩得不踏实,左歪右斜,肩膀时不时碰撞到一起。   天秤都在向对方倾斜。   见阮希东张西望,陆征河笑一声,提醒他:“别乱看,万一谁认识你,就地把你掳走去换赏金。”   “我是不是还挺值钱的?”   阮希没有取面纱,只是觉得有点闷,“我们城里知道我长什么样的其实不太多,不然卫弘早抓到我了。我们现在去哪儿?”   “找个人少的地方住下。”   “睡沙子里?”   “可以吗?”   “可以啊!”阮希还有些兴奋,搓搓手掌,“有篝火吗?”   陆征河忍不住问:“你要举办晚会?”   “那你得给我表演节目,”阮希在四下寻找干燥的木柴,“我怕冷。”   陆征河点头,二话不说开始脱外套。   看他这么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儿的样子,阮希忽然内心冒上一股无名火,认真道:“你还是多顾着点自己吧,这时候生了病也没有地方去给你找医生。”   万万没想到,陆征河说:“文恺是军医。”   他这么一回答,阮希更是气结,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担心。   陆征河停下脚步,拎着外套的手尴尬地止住动作,追问道:“怎么了?”   阮希抿紧嘴唇,“……”   “阮希。”   陆征河尝试着叫他,用力扳过他的肩膀,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最近稍微乖顺的阮希又变回了初见时那个浑身戒备的小刺猬,“我只是不想再让你听那些人说废话,才带你出来。你放松一点。”   心里一块脆弱的地方被人用手指轻轻触碰到,阮希这才松懈下来。他微微向后一靠,仰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   他缓慢地挪开视线。   夜色下,那些无边无际的黑暗像水溶入了他的眼睛。   一只穿军靴的脚踩了踩沙地,陆征河用脚尖在地面划出一个圈。   然后他放下背包,说:“我们就在这里休息吧。你注意点周围,我去找木柴。”然后他真的去寻找干燥的木柴。   十多分钟后,陆征河捧着一大堆木柴回来。   而阮希也没有闲着,他把枪袋、刀鞘放在一旁,把睡袋也整整齐齐地铺在了沙地上。   再几分钟后,一团小小的火焰从沙地上升了起来。   阮希弯着眉眼,伸出双手掌心,烤一会儿,搓一会儿手,眼底被火光照映得明亮,那些橙红色的波澜如丝绸般摇动着。陆征河不知道是阮希真的脸红了,还是因为火焰的温度太高。   “烤一会儿就得灭了,”陆征河提醒他,“不能烧一晚上,目标太明显。”   阮希点点头,朝后退几步,全身也开始出汗了,“灭了吧。”   灭火后不久,阮希又觉得冷了。   他真是恨死了自己的寒性体质,一到冬天就跟什么似的,手脚冰凉,随时都需要保暖的器具。想来想去,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的那个背包中有一两瓶随身携带的酒。那是他好早之前就放进去的,一直没有开过。   “喝点酒吗?”阮希望着他。   喝酒?   陆征河犹豫了。   被问到的人还没有表态。   阮希从背包里酒瓶,仰头就是一口。   他稀里糊涂地喝了一大口下肚,也第一次感受到了烧酒在胃中炸开的感觉。那种冲天的烧灼感从喉咙管冒起来,像在脑子里嗡嗡地响,惹得他双颊通红,连带着眉毛和眼睛也红了。   缓了一会儿,阮希还是不舒服,连着咳嗽好几声,立刻呛出几滴泪挂在眼尾边。   他再偏过头看陆征河时,眼神是雾蒙蒙的。   “怎么喝这么急。”陆征河叹气,把擦嘴的纸递过去。   阮希躲开他的靠近,伸出舌头把唇角的酒舔入喉间。他往后稍稍退了一两步,“你说,我们有什么阻止陆地沉没的办法吗?”   也闷了一口酒,陆征河坦然道:“暂时还没有发现。”   “我记得你说雪山之巅也许是最安全的地方……也就是说,我们就算去了最后一城,也不一定会活下来对吗?”   “如果整片陆地都要消失,那么最后沉没一定是雪山之巅。”   阮希翘起腿,憋了好长一口气,憋到脸红脖子粗,才把气呼呼地放出来:“算了……到最后说不定谁都会死。”   “其实我帮你逃婚,还有另外的目的,”陆征河突然说,“我被诅咒过。”   “诅咒?”阮希竖起耳朵。   “所以我要来到这里。”陆征河笑着,踩了踩curse城松软的土地。   陆征河像是酒量好的人,拿起一瓶,仰脖子灌,喝舒服了才把酒瓶放下,呼出一声气,笑着说:“你知道吗?我曾经在北部联盟征战,偶遇过一位来自curse城的预言家,他说我命里注定的那位omega会在我没有成年时就出现。但是现在我已经成年了,却迟迟没有遇到我的omega。”   没有成年时就会遇到命中注定的omega——   这段话信息量太大,彻底把阮希的酒都要打醒了。   Curse·16 他是这片陆地上最特别的人。 第十六章   阮希理了理陆征河所说的话语。   脑子嗡嗡的。   直到沙漠上一阵携带凉意的夜风吹来,他才清醒了一点。   他扭过头去假装四处看风景,努力遮掩住不对劲的情绪,勇敢发问道:“那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闻言,陆征河怔了怔,深深地望了阮希一眼,像想要捕捉到什么。片刻后,他才把挨到唇角的酒瓶放下,用瓶口刮下唇边的酒,用一种很低迷、很失落的口吻说:“我不知道……所以我需要寻找到他。”   “你要找那个预言家?还是找你的omega?”   “预言家。”   “那你的omega呢,不找了?”   “omega……”   陆征河笑笑,没有说话。   他曾经是想找的,但是他现在又忽然觉得找不找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甚至,在酒精融入大脑的迷蒙间,他好想放肆地猜想,他的omega会不会幸运得近在眼前。   他又想起阮希包里的那一张照片,他有点不知道要怎么问出口,或者不知道该不该问。有关于阮希的一切,现在对他来说都是需要小心谨慎的。   而另一边,阮希在想,陆征河找预言家的目的是什么呢?   是想解除这个诅咒吗?   为什么要解除?这也算是诅咒?   陆征河记不起来自己了是真的,但是……万一自己就是那个命中注定的omega呢。或者有没有可能,诅咒的另一面是失去的记忆。如果一旦诅咒解除了,陆征河会不会永远都记不起来自己了?   阮希转动眼珠,将蒙了一层雾的目光落在陆征河脸上,“陆征河,你谈过恋爱吗?”   “没有。你呢?”陆征河反客为主。   听他这么问,阮希两道乌黑秀气的眉微微皱起来,还皱成一个很严肃的弧度。   他非常不合礼仪地挪了挪屁股,朝陆征河坐近一些,压低嗓音,“全陆地的人都说我已经是人夫了。”好像在说什么天底下秘密不得了的悄悄话。   “我知道,”陆征河低笑,“可是你婚礼还未举行,那么按照流程来说,abze城和zenith城就应该算还没有完成这件婚事,虽然这已经是全陆地皆知的大事。你就暂时忘掉这件事不好吗?”   “……”   阮希又睁着眼,盯住陆征河看了好一会儿,眼底荡开波光粼粼的湖面。   许久,他才慢吞吞地,用软软的语气应了声:“好嘛。”   陆征河担忧地望了眼地上即将见底的酒瓶,“还喝吗?你看起来不太好。”   “我酒量很好的。对了,你的那个omega,有什么特征吗?一路路程很长,我也帮你留意留意。”阮希又下了一口酒。   酒像火山喷发后流出的岩浆一样,一路灼烧着流淌进胃里。   它烧得旺盛,烧得肆无忌惮,烧得他什么都没了。   完了,一般说自己酒量很好的人都没什么喝酒的能耐。   陆征河一边想着,一边回忆当时碰见预言家的场景。   当时,预言家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眼神中流露出的情绪意味深长,像什么都说了,又像什么都没说。   唯一的线索只有一句:   ——他是这片陆地上最特别的人。   这些年,在不断积攒的睡梦里,陆征河依稀记得他的omega是一位男性,背脊中央有朵花形胎记,状似玫瑰,呈宝石红色,小小的一个。那也许是命中注定的象征。   诅咒里还讲——   他的omega会因为他受苦、会比他先死去。   “你在想什么?快说啊。”阮希低声催促道。   他的耐心告罄,也怀疑自己喝醉了。   但还好,远处的风声、近处的虫鸣声,他都还听得见。   “他……”陆征河憋出一个字。   阮希连忙道:“嗯?”   见阮希一反常态,还这么着急,陆征河忽然说不出口了,干脆转掉话语风向:“他应该很可爱。”   “哦。”阮希听完,气得想跳上去掐陆征河的脸。   当然可爱了!   毕竟自己的omega,怎么看都是可爱的。   陆征河放慢喝酒的速度,朝阮希晃了晃酒瓶,豪气道:“再干一杯吧。”   阮希答应下来:“好。”   碰杯,两人痛饮。   陆征河见他原本苍白的脸色现在红润了不少,便问他:“喝了酒还冷吗?”   “不冷了,”阮希笑道,“其实就是想喝。”   沙漠之上的风再次朝这边吹来。   阮希喝不下去了,他把空空如也的酒瓶扔到一旁的沙土上,晶莹剔透的玻璃瓶很快因为自身重量而微微陷了下去。他眯起双眼,钻进可以取暖的被褥里面,弯曲着膝盖,弓着背脊,整个人睡成婴儿蜷缩于母体的姿势。   临睡前,阮希认真道:“晚安,陆征河。”   “晚安,阮希。”   陆征河也睡在一旁,不过他还没有打算这么早就入睡,而是正在被褥里怀揣着一把枪,时时刻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走到今天这一步,陆征河内心是愧疚的。   婚约在身,碍于当下情况和身份特殊,他什么都给不了。甚至在双方接触之后,他才知道阮希是有心上人的。虽然心里不舒服,但如果自己现在不能做对方的alpha,那么事事都要进退有度、有分寸。   来之前,陆征河一直以为阮希和传言里一样不爱讲话,是不屑于搭理任何人的性格,一路上可以只是合作关系,结果阮希如此喜好亲近,还愿意把柔软的地方露出来展现给自己看。   这打乱了他原本井然有序的计划。   反倒是他陆征河自己,带着从小养尊处优、没怎么吃过苦的未婚夫一路逃难,有上顿没下顿,生死存亡尚且不论,连基本的坦诚相待都做不到。   想到这里,陆征河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他的指尖稍微温热一些,一碰到阮希的脸庞,又迟疑地停住了。生生顿住几秒,陆征河才动作非常小心地摸了摸阮希的脸。   如果能活下来,等到了雪山之巅,天地浩大……   我们还有许多种可能性。   凌晨,天还没有亮。   陆征河一向睡得浅,对周围陌生的环境较为警觉,醒得也早。没一会儿,阮希也醒了,翻身坐起来,晃了晃脑袋,“天还没亮?现在几点?”   “还没到早上,”陆征河说,“走吧,动身。差不多该回车上去了,趁现在其他人都还没有醒。”   “好。”阮希迅速开始动身收拾。   沙漠昼夜温差大,还没有迎来太阳光照耀的大地实在是冷得离谱,阮希一路打颤,领口掩得严严实实,陆征河送的那把“地狱守卫犬”也冰冰凉凉地贴在胸口,只是也早就被体温捂得温温热。   “对了,我们等会儿上车就要离开这里。正午,灾难就要来临了,你去哪里找你的预言家?”   阮希环顾四周,确实没有看见curse城中哪里有路引。   沙土荒漠茫茫一片,行路没有任何方向。   “预言家是出现在生命里的,能遇上自然会遇上。”陆征河回答。   “你好迷信。”阮希吐槽他。   陆征河:“……”   有吗?   其实他平时训练繁忙,休息时间也劳累,很少关心自己的事儿,对这些私人事务并没有研究,倒都是厉深天天在耳旁叽叽喳喳告诉他的。   对了,厉深还说,如果遇不到预言家,就说明预言在被预言者身上不起作用。这一路颠簸下来,陆征河也不清楚自己希不希望遇到预言家了。   眼前的景象有了些变化。   长期被褐色、沙色充斥的土堆丘陵不再一成不变,其中多了个宛如蓝宝石般的小点。小点自远而近地在慢慢移动着,直至越来越清晰,最后逐渐出现一个人形。   远处走来一个人。   那个人身披深蓝色长袍,正在沙漠中行走得缓慢。陆征河看得明明白白,那个人就是朝着自己的方向来的。   “你的预言家?”阮希脱口而出。   此时此刻,陆征河意外地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心理暗示和命运感知。   他几乎是不受控地放慢脚步,迎面站在了初升的朝阳之下,不假思索道:“是。”   “你的预言家会认识我吗?”阮希紧张地抓住面纱一角。   陆征河转头看他,对方一双明亮而有吸引力的眼睛正露在外面,深红的瞳色在沙漠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清澈。   好像哭红的。他心想。   “……”   沉默着,陆征河伸手一抬,将阮希面纱遮住额头的地方又往下拉了拉。   阮希:“如果你想闷死我不需要用这种方式。”   陆征河:“你忍一忍。”   两人谈话间,那位穿深蓝色长袍的老者已走近了。他深邃的目光首先并没有落到陆征河身上,而是从头到脚打量阮希一遍。   最后,他把目光落在了陆征河身上。   他微微鞠躬行礼,将手放在胸前,露出手背上代表海王星的符号——海神波塞冬的三叉戟。阮希在学校念书的时候,星系学课目虽然学得一般般,但是他记得海王星是凶星,意味着无边无际、灵性与救赎。   “欢迎您,来自雪山之巅的少主。”   老者开口,声音悠远低沉,仿佛从天际传来。   “您也好,”陆征河开门见山道:“请问我身上背负的预言是真的?”   “属实。”   “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吗?”   “万物乾坤,斗转星移。放慢脚步,也许会有转机。”   “放慢脚步?”   末日灾难时刻都在身边,他们没有办法放慢脚步……   两人陷入沉默。   而老者仍然保持着见面时的姿势,微微弓着腰,态度十分恭敬。他的深蓝色长袍非常宽大,连同头部一起包裹了进去,只露出整张饱经风霜的脸。   预言家见两位年轻人不再言语,道:“不只是这些。预言既然来自诅咒之城,自然有它不为人知的地方,需要你们自己去发现。”   阮希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预言家,也没太注意那个“你们”。   但是他听陆征河和预言家“聊感情”聊得那么投入,忽然内心深处那股想要较真的劲儿就涌上来了。   于是他开口问道:“请问您,我有机会毁婚吗?”   毁婚?   一旁听见询问的陆征河愣了一下。   老者迟疑几秒,随后说道:“要毁婚?摧毁美好的事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美好的事?”阮希疑惑。   “当然,”老者说,“不过您放心,它在您掌控之中。在四季扭转的地方,婚约将为您出现转机。”   四季扭转的地方?   现在是南方的冬天,除了沙漠这些特殊地区之外,南方大部分城市都是寒冷的。   还有,为什么是为我?   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吗?   阮希克制住愕然,再稍稍弯腰,向预言家鞠了个躬,“感谢您。”   “时间不多了,二位少主。我需要继续上路,去山顶。”   说罢,老者的目光越过两个人,自上望向他们身后无边无际的沙漠。   “山顶的方向不在这边。”阮希记得那是朝beast城走的方向,那边已经没有路了,只有海水。   老者后退半步,毕恭毕敬地轻轻牵起阮希的指尖,赞叹似的观摩一阵,低头道:“海洋里也有我的山顶,就像天地也会为您静默。”   他松开阮希的手指。阮希的手垂落下来,指尖干净得像抖落过雪花。   刹那间,沙漠上起了风,风吹开阮希面纱的一角,连带着老者深蓝色长袍,如蓝闪蝶的踪影闪现进无边沙漠里。   陆征河静静地站立在一旁。   天地为您静默是什么意思?   回想起预言中所说的——   他的omega会先于他死去,再加上这个“静默”之词,陆征河不得放不下心来。怎么听都不是好兆头。   他什么也没有跟阮希说。   旭日东升,晨光安静地落在每一寸沙土里,curse城迎来城史上最后一天。   预言家远去,消失在沙漠里。   Dawn·17 “想知道现在我的未婚夫在哪里!” 第十七章   “闷死我了……”   憋了一阵子,阮希将面纱扒拉下来,露出口鼻,猛地吸好几口气,他喘了下,转过头问陆征河,“他刚刚为什么叫我们两个少主?”   “……”   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陆征河只能说:“可能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尊称。”   阮希“哦”一声,扭过头,小声咕哝道:“这也太尊了。”   陆征河不自在地用手背遮掩了一下嘴唇,淡定非常:“没什么吧。”   可是他的内心却有一个卡通小火柴人正在敲锣打鼓地疯狂叫嚣:   ——我就是少主!   ——我们现在结婚了!所以你也是少主!   从小到大,阮希在abze城被阮家保护得太好,没怎么出过远门,尽管是在逃亡,他还是会对路上的一切事物都会感到新奇。   于是他加快脚步,跟上陆征河,又问道:“预言家都是老者吗?”   “不一定,刚刚那位也许只有三十来岁。”   “三十来岁?可是看着像六七十岁的长辈。”   “curse城的预言家知道得太多了。”   “所以神在惩罚他们?”   “嗯,天机不可泄露。寿命有折损,容貌老得就快了。”   阮希继续十万个为什么:“那他们为什么要做预言家?”   为什么要做预言家?   就像我们为什么会结婚,我为什么会在北部联盟带兵?   陆征河思考几秒,转过脸,看向阮希的目光逐渐柔和而没有棱角,“就像每个人都有诞生到这个世界上的使命。”   嚯,好高深。   阮希点点头,觉得重逢后的陆征河越来越神秘了。   没有往前走多久,他们又看见有别的人出现在道路上。   这人穿着打扮和才离开的那位预言家很像,她灰白色的头发挽着发髻,看起来也是将及花甲之年。她目视着前方,步态轻盈,却没有并没有朝这边走的意思。   还不知道来者何人,陆征河的警惕性高一些,于是稍稍侧过身,走在了靠前的位置,遮挡住阮希的大半个身体。他们身上的作战服又重又热,在夜晚能起到良好的隐蔽作用,但在白天却只剩下热。   陆征河观察过后,放低嗓音说:“看起来又是一位预言家。但不是我的。”   “嗯,应该也不是我的。”阮希的眼神自始至终落在前面的路。   “真不是?不去问问吗?”   “我想明白了,不再去想要知道未来的事。如果我今天就知道了明天即将是什么样子,那今天该会变得多无趣?不期待、不逃避,对我来说是最好的。”阮希难得露出笑容,“面对未知,是不是也是一种勇敢的方式?”   “是,”陆征河说,“你很勇敢了。”   “其实我还是有点儿想过去问问的。”   “想知道什么?”   “想知道现在我的未婚夫在哪里,他是否还活着?不过,他哥哥都来抓我了,他都没反应,可能是死了。难道是我克死的……”   “……”   陆征河不说话,默默地跟在身后,也不反驳。   由于在预言家那里耗费了一些时间,等回到城市中心广场之后,太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   阮希看到他们的皮卡车正与之前那辆黑色巨型越野并排停在一起。   厉深正夹着给柴油车加油的软管,汗湿的碎发全部捋到了额后。   他那威力无比的“幽灵弩”悬挂在他背脊上,手臂、膝盖都戴好了护具,长靴系带绑得紧凑。厉深给车辆加完油,回头远远望见小跑而来的他们,招了招手。   正在清点物资的文恺也起身,朝他们微笑。   阮希没有放慢脚步,而是继续昂首阔步地向前走着,尽管黑色的面纱遮住他大半边容颜,但气势上的大方仍然遮挡不住。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阮希在借用今日沙漠中的最后一抹朝阳打量陆征河的脸。   正统,俊朗,无懈可击的锐气,不说话时眼神总会裹挟一丝丝若有若无的阴沉,有时神秘,有时简单,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个长期历练在军营之中的男人。   反观同样身份的文恺和厉深,更像是在男人堆里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人物。   算了,想点别的。   说起来,他对北方的印象是画报上曾经出现过的雪山之巅。   皑皑白雪落在碧绿的山头,又一年风雪吹过,碧绿变成了裸露在外的暗灰色岩石,生活在zenith城的人们都自带一种热忱的毁灭驱力,拥有再生与堕落。   小时候,他听过母亲讲那座城市的传闻,说边境没有海水,没有烈日,只有薄薄的云雾绕在山腰,山腰住着从不下山的神;那里有无边无际的雪地,雪地之中埋有冻僵的玫瑰花种子,等第二年开春,破冰而出的玫瑰会绽放更娇艳的生命力。   他们走到车前,再次互换车辆。   “我们需要去下一站,黎明之城。”   擦得通明锃亮的作战靴踩上越野车踏板,陆征河望向不远处空地,“其他逃亡的人比我们想象得要走得早,现在中心广场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说完,他伸出手指,指了指curse城的东北方向,继续道,“黎明之城在那边,路途平坦,比较好走。但是那边的天色和这边不一样。”   阮希顺着他手指所指的方向望去。   很明显,黎明之城的上空呈现出一种沉闷的绛紫色。   在苍穹之顶,太阳似乎被什么压制着,只谨小慎微地泄露出一圈圈淡金色的波光,根本起不了任何照明的作用。   可想而知,整座城市内部该是多么昏暗,既在白昼也不见天明。   这座城市的确比较神秘。   它的神秘和curse城是不一样的,它是个属于南方的现代化小都市,紧挨着沙漠,却拥有极其良好的水资源,也没有什么山峦丘陵,整座城市几乎是平地,却因为“永远不天亮”的缘故,各方面发展极受阻碍。   “文恺!”   厉深打断阮希的思路,喊道,“来,给大……给阮希科普一下黎明之城。”   被点到名的文恺仿佛是个机器人,半秒没停顿,张口就来:“陆地二十六城的第四城,dawn,也被称为——黎明之城,占地面积一万六千平方千米,总人口十五万。建城自1122年,自古以来为由南入北的重要隘口,为兵家必争之地,于2021年与北部联盟签订停……”   “文化,你说文化。不要提战争,不和谐。”厉深冲他挤眉弄眼。   “喔!文化,”文恺望着天,开始想,“在这片不算广袤的土地上,生活着只能在这里繁衍生息的人们,但是除了人工光线外,他们常年没有足够明亮的自然光,已经基因……呃,算是基因突变吧,所以双眼已经习惯了夜视。”   “然后他们在不亮的看人的时候,眼睛是这样,”厉深接话,猫着腰,一步一步地向前迈出小步子,凑近阮希,伸出二指,假装从眼里射出一道光,神神秘秘地说:“发着光……”   “……”   阮希有被吓到,懵逼地后退一步。   抱臂站在一旁的陆征河看不下去了,严厉提醒道:“要科普就好好科普。”   “是!”厉深、文恺二人齐齐应答道。   这整齐、服从程度不得不让阮希又是一注意,下意识朝陆征河看了一眼。自然而然的,陆征河也“心虚”地对上阮希的目光,朝他微笑。不知道为什么,阮希总觉得陆征河这个笑容很假,勉勉强强的,像从嘴角硬出来。   说到异乡人非比寻常的眼睛,阮希问道:“你们见过dawn城的人?”   文恺垂眼颔首,轻声回答:“当然,我们北部联盟中不少侦察兵都来自dawn。”   厉深:“比如他喜欢的那个alpha。”   下一秒,他捂着屁股从文恺身边逃走,但屁股还是被文恺狠狠地用军靴坚硬的前端踹了一脚。   欸?   alpha也可以喜欢alpha吗?   固有的思维被打破,阮希没忍住好奇地看了文恺几眼,正觉得不太好,刚收回目光,双眼就被一只温热的掌心轻轻覆盖住。陆征河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人类应当倡导恋爱自由。走吧,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嗯,这回陆征河这个混蛋说得倒没错。   巨大的黑色越野车加速驶出curse城边境线。   头顶的太阳还没有升到一天之中的最高点,远处也还未传来深渊中的轰鸣声。   阮希坐在副驾驶位上,正和陆征河商量着,等过了下一城,就由他来开车,开三城再换陆征河。   虽然说陆征河在性别上的体力优势要远远强胜于他,但阮希也有独自驾驶汽车走长途的能力。他说了好几次,陆征河没同意,阮希也就不念叨了。   他从行李中取出香甜松软的紫薯面包,一分为二,知道陆征河开车不方便松手,于是阮希将陆征河的那片再分成两半,分成两次递到陆征河的嘴边。   他们已离开沙漠。   通往dawn城的公路十分宽敞、平坦,一路上也没有怎么堵车。   倒是黎明之城往年竖起来的宣传广告牌特别密集,一屏接一屏,一会儿介绍他们那里盛产明目护眼的猕猴桃,一会儿介绍他们制造出来的全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断电电灯泡等等。   直到陆征河放置在档位杆附近的通讯机震动起来——   “【d城宣传】文明探访,平安出行。城市环境特殊,请24小时保持身边电量、光源充足。需要帮助请拨:12345。dawn黎明之城欢迎您!”   阮希细细后,诧异道:“还有欢迎短信?”整挺好啊,   陆征河点头,“有。虽然beast城没什么人管,但我入境的时候也收到了短信的。”   “那你之前来我们abze城,有吗?”   “没有。感觉你们家乡的人不太好客?”   “居然没有?”   “我没收到。不信你翻我的稿件箱。”   “好吧。不过,这几年南部各个城市之间管制没有那么严格了,其他城市非法入境来看海的外乡人很多,有的觉得我们那儿好,干脆就留下来了,每年统计人口,都多好多人……”阮希笑笑,想起家乡有多好,说着说着就不想说了。   原本,他以为他会在那个充满烟火气的海滨大都市里呆一辈子的。   现在却因为无法逃避的巨大灾害,要去未知的北方。   “人多不好吗?”陆征河问他。   “好啊。”   想到每次戴着口罩、面具偷偷上街凑热闹的有趣场景,阮希的眼神微微发亮,“人多热闹。”   Dawn·18 爱情保卫战。 第十八章   天色越来越暗。   前方公路笔直如剑,一眼望不到头,却能看见入境关口上大大的“d-a-w-n”,是由银色发光导管做成的,比阮希见过的所有灯体都要明亮。   公路四周浓雾弥漫,他们的越野车和前方同行的皮卡车都不敢开得太快,怕轮胎打滑,于是阮希有了更多的时间去观察环境。   天际云层低垂着,微弱的金光绚丽,颇有万物初醒的感觉,可是现在时间已经快要到中午了。   “陆征河。”阮希忽然叫他。   “怎么了?”陆征河分出一点神来看他,前方路况不太稳定。   “厉深有没有配偶?”阮希问着话,用手按下车窗键,将车窗升了起来。   陆征河有点惊讶于阮希突如其来的八卦,回答道:“暂时还没有。怎么了?”   “文恺不是omega吧?”   “不是。到底怎么了?”   “我……”   阮希眼睛泛着绯红色,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陆征河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他将油门速度放慢,缓缓轻踩刹车,赶紧从衣兜内拿出卫生纸捻成条状,一边鼻孔给阮希塞一个,着急道:“你怎么不早说?”   什么味道?   omega对alpha的味道真的就这么敏感?   原来阮希也可以对其他alpha的味道敏感?   想到这里,陆征河非常不爽。   “味儿太大了……”阮希轻声喘气,“不过没关系,味道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你好好开车,我自己躺一会儿就好。”   刚说完,那一股他再熟悉不过的玫瑰味又悄然钻入鼻腔。气味仿若裹在荆棘之中,尖刺诱人,步步危险,却仍旧拥有想去亲近细闻的魔力。   在座位上换了个姿势躺着。   阮希歇口气,胸膛微微起伏。   这时候,他的耳朵已经绯红得通透,像是被人用手掐出来的。   过几分钟,车内的味道逐渐平复了他闻到陌生alpha信息素的不安,调整好心绪,致谢道:“谢谢你。”   “没事。”陆征河说,“你耳朵好红。”   “……”   阮希呼吸一窒,下意识就把头顶上方的镜子扳下来。   他侧过头,想要看看自己的耳朵到底有多红。目光落在圆润的耳尖,随着它动,像是暧昧的,害羞的,然后一只宽大有力的手也出现在了镜子内,带了无法抗拒的热意。是陆征河的。   然后他听见陆征河的嗓音带了笑意:“真的好烫。”   陆征河、黎明,背景是无边无际的淡紫色,大自然能为他镶嵌一层淡金色的光。   阮希想,如果他是画家就好了,能用油彩将现在的情景留在这一瞬。   真坏啊。   怎么感觉更烫了。   阮希偏头,耸耸肩膀,想让耳朵的温度快一点降下去。   ·   黎明即起,天将明未明。   车辆还没有驶入dawn城入境关口的临时检查区域,远远地,陆征河就已经望见关口办公室内没有工作人员坐班了。踩下刹车,陆征河跟着文恺在临时检查区域旁边停了下来。   大雾依旧弥漫。   前方,厉深戴着头盔,身着一身标准又一流的作战服,悬挂着皮卡车门从后侧轻轻落地。   他背上的“幽灵弩”已经斜挂到了胸前,取而代之的则是插满尖利凶器的蟒皮箭袋。拨下护目镜,开启头盔上的探照灯,调至最低亮度,厉深转过身,朝身后的越野车比了个手势。   陆征河会意,抬脚,用手肘顶开车门,前胸抱枪,“我下车去看看。”   “我也去。”阮希裹好遮脸的面纱,也把所需装备装戴齐全。   “你在车上,注意后方。”   陆征河严肃道,“你坐到驾驶位上去,等会儿有情况我直接往副驾驶上跳。”   他的警惕性无比之强,裸露在外的手臂上略微冒出青筋的脉络。那个轮廓让阮希想起学校美术馆里的宣扬男性alpha力量之美的雕塑。   雕塑也该自惭形秽。哇,自己粉丝滤镜也太重了。   “我们还没进城,”阮希见陆征河一副作战准备的模样,小声抗议道,“前面的入境处是有什么问题吗?”   “嗯,”陆征河说,“文恺说附近有雷达干扰,不太正常。所以我和厉深去看看。你和文恺垫后。”   阮希心紧了,“好。有去有回。”   “啪嗒!”   陆征河的脚步落地声后,仿佛整个世界被按下静音键。   他走远了。   阮希没有闲着,他一屁股坐上驾驶位,动作利索地清点一遍车上现有的枪支,按照陆征河教给过自己的方式,迅速拆了一支以供弹药补给,再揣了和配给陆征河m4卡宾/枪的子弹在背包中。   最后他检查了一遍自己身上的刀。   很好,一把小雁翎刀,一把战术双刃直刀,非常吓人,杀伤力满级,足够把想要至自己于死地的人砍成两半。阮希恶狠狠地想。   他把挂在脖子上的战术双刃刀松开挂钩,将其横着咬在嘴里。他打开车门缝隙,低低地伏下身,随时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前方皮卡车上的情况。   因为皮卡车更靠前,看得更清楚,而且文恺常年身处这种环境,比他更明白陆征河和厉深什么时候需要帮助。   半晌,入境关口传来突兀的枪声。   枪声打破平静,湖面被投掷入石子,又或者说被放入了饥肠辘辘的水蛇。水蛇游动入水里,正吐露着蛇信,一口一口地啃噬阮希灵敏的感官。   枪响似火苗烧出皮肉。   阮希放不下心,悄悄将车门又敞开一些,眼睛死盯前车,双耳警觉地倾听浓雾之中的情况。   雾蒙蒙间,“d-a-w-n”的灯字也渐次朦胧。   无声的战斗号角吹响。   他看见文恺取了把枪下来,紧接着,对方没有回头,没有丝毫叫他跟紧的意味,而是拨下护目镜,猫身观察数圈,继而躬身扎入浓雾里。   文恺不是军医吗?   还能参与战斗?   可是留给他们的时间也许不多了。   阮希反应敏捷,推开车门跳下车落地,谨慎地放慢脚步,但他心急,这种担心爱人的心急会毁灭一切值得注意的警觉。他的心脏在胸腔内跳得剧烈,比前几天偷看陆征河侧脸时还要剧烈,他能清晰地、心有灵犀地察觉到,他的alpha出现危险。   在浓雾之中试探、摸索,入目是晦暗不明的紫灰色,阮希眼前仿佛有数百个人影掺杂在其中厮杀,又像一切皆为鬼魅泡影。   向前,他感到一片无形的血腥味化成风,扑面而来。   耳畔风动、雾散开一些,一个清晰的、陌生的人显现出来,是他没见过的人,眼仁并不发亮,看起来不像是dawn城的人,根据长相和个头,更像是来自北方。这人突然看见眼前出现个大活人,吓得不轻,随后半秒不顿,抬起枪托就砸向阮希。   肩膀狠狠地挨了一下,阮希疼得直抽气,他看出来了,这枪托原本是往他脖颈最脆弱的地方,或者是想要从太阳穴斜着砸下来的。   于是他很快地适应了现在什么也看不见的战局,脑海里只明白一件事——   拿刀,拿刀砍不认识的人。   不过这么想很容易,实施起来却很难。   很好,小雁翎刀这次没掉链子。   阮希拔出长刀,出鞘,进一步,稍微放低重心,自这人膝盖处从肩头上一挥,利刃用力地镶嵌进人体骨骼里。   他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连厨房都没进过,更没有切过肉,现在第一次,他如此深切地感受到了刀刃砍进肉是什么感觉。   但他没有击中要害。   几乎是同一瞬间,左边又来了人,试图从他身后朝后脑勺下手,阮希回头就是一刀,砍在哪里他不知道,应该是大腿,砍得对方轰然跪地,捂着腿,血液仿佛从四面八方喷到阮希脸上,那是比他眼眸更猩红的猩红色。   他下意识地侧身,挡住裸露在外的战术双刃刀。   这是陆征河送的,他想。   目光穿破浓雾,阮希隐约看见地上躺着一个黑色耳麦。   他将耳麦捡起来,凑近听。   “雾太大!没办法开枪!”   “他们好像也很多人——”   “看不清目标!”   ……   阮希听见耳机里说。   果然,这些对话的人操着一股浓厚的北方口音,并不是本地人。   还没来得及继续听下去,雾中又来了一个不认识的人。   这人先是将阮希扑倒在地,随后拽住了阮希的脚踝。   阮希将战术双刃刀咬在嘴里,背脊划过几粒坚硬的石头,硬生生被拖拽了几米远,单腿发力,使劲踹掉了那只毒蛇般缠绕在小腿上的手。陆征河没说错,他讨厌外界其他任何人的触碰,被拖拽的难受感仿佛陷入沼泽地。   他翻身站起来,将小雁翎刀比在身前,抬腿临门一脚。   两个人纠缠扭打在一处,哪怕阮希将对方砍得浑身是伤,自己手臂上的衣袖也被割开大大小小的裂缝。   中途,阮希好几次被撂倒,但他下不了杀手,双刃战术直刀只能被死死咬在嘴里。   近距离接触中,他看清了对手的长相,是个三十来岁的北方男人,正满目轻佻地冲他吹口哨。   “你就是阮希?”   那人已经发不出声音,阮希从他的口型中辨认出这一句。   “你不配说这两个字。”   阮希瞪着漂亮的眼睛,压低眉头看向对方,眼底泛起危险的气息。随后,他吐掉口中衔着的双刃刀,在地上翻滚一圈,甩掉压制在身上的人,快速捡起双刃刀,一刀切入这人的腹腔。   血又飞溅出来,喷了他一脸。   这时候,耳畔突然响起了熟悉的男音:“你没杀过人?”   阮希立刻回头。   是陆征河。   Dawn·19 不可以再打针啦! 第十九章   小时候,阮希在阮氏花园里爬墙去摘藤蔓月季,由于手掌太小,攀住边缘又使不上力,直接从墙上掉下来摔了个头破血流。除此之外,在他的印象里自己极少见到过这么多血。   现在陆征河就站在身后。   眼前的陌生男人像是已经死了,又像是没有,他哼哧哼哧地喘气,怒目圆睁,手掌死死捂住腹部伤口,鲜血依旧喷涌而出,大片大片的红色流淌在地面上,裹挟着泥与灰。阮希手持着小雁翎刀,大口喘气,怔愣地站在一米开外。   他的眼神留在滴血的小雁翎刀刀刃上。   同样,他的眼神无法穿透浓雾,也看不清袭击者痛苦哀嚎的表情。   见阮希置若罔闻,陆征河担心他不适应这样的局面,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臂,开口道:“别看了,退到后面一点来。”   听见爱人关切的声音,阮希的心绪才平静下来。   “没有。”他说,“我没有杀过人。”   给完答案,阮希看向陆征河。   而对方很快地靠过来,比之前的距离更近,“意料之中。”   说完,他伸出手,擦去阮希面颊上飞溅的血。他手劲很大,大得阮希的皮肤泛起绯红,那块痕迹比周遭的皮肤更烫。   雾中频频传来近身肉搏的响动,可见这一场混乱的战局并未结束。   陆征河背上挂着枪,手持一把开了刃的枪灰色□□,开始再一次地挡在他前面,像在天崩地裂的家乡,像在森林深处的beast城。   经过观察,浓雾依旧四处弥漫,却已垂垂散去不少,空气中荡开水气蒸发入云的干净气息。   他们二人并肩站在原地,周围仍然有挥舞刀枪的袭击者。   迎面飞来刀刃,陆征河抬腿踹飞对方手握的刀,再攻其下路,最后一脚踩到手背上,动作迅疾,宛如一头善于争夺领地与配偶的牡鹿。   阮希没闲着,迅速调整好心态,重振旗鼓,抬手一抹,手背上的血擦红半边脸颊,他高高举起小雁翎刀,再次一头扎入浓雾之中。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没见过没拼过不是借口,自己的心理一定要强大起来,才能去渐渐适应和面对之后所要解决的一切。   半个小时后,双方体力似乎殆尽,撤出战局。   阮希是在周围一切归于平静后才从浓雾里跑出来的。   他微微喘着气,像才结束浑浑噩噩的晨跑,平静无比,面无表情,身上因为暴力械斗而破碎的布料像流动的风筝。   他看见陆征河和文恺都站在dawn城入境关口处的检查口外,二人站姿如松,身形依旧修长挺拔。   走近了,他发现文恺正在查看口室内地面上散落一地的文件资料。   那些白纸黑字的资料看起来并不举足轻重,上面留有弹痕、油渍,还有火烧过的青黑痕迹。看来袭击他们的这一群人是早已提前在此埋伏好的,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原来dawn城已经没有专门负责境外安检的检查官了。   公路上偶尔驶来外来车辆,这些车辆的车灯总是很亮,笔直地照向前方。在暗色里,阮希甚至分不清那是车灯还是dawn人独特的眼睛,那让他总有种被盯上的错觉和惊悚感。   那些袭击他们的人呢?   都跑了?   再环视一圈,之前“聚众械斗”的痕迹几乎消失不见,很明显那一拨人已借着浓雾撤走,或是退到了公路两旁的茂密山林中。   阮希不知道他们的来历,但从不难分辨的北方口音来猜测,应该又是卫家的人。   只是这次这些人刀刀致命,每次出手都没有留情,倒是隐隐约约让他感觉到,卫家有一番“活捉不成就地处决”的架势。   他再次陷入沉思。   他在想怎么回事,这年头抗婚那么难了?   况且说这都什么时候了,灾难当头,结不结婚真的有那么重要?   陆征河见阮希走过来,赶紧叫起专心致志研究文件的文恺,命令道:“别看了。文恺,起来给阮希检查检查,看看他有没有受伤。”   “好!”   文恺应下,摩拳擦掌,举着小巧的手电筒跑来,立刻站到阮希面前,“请您抬起手。我需要触碰您的身体。”   一想到军医那四四方方的医药箱,阮希像产生幻觉般,鼻腔里吸入一股难闻的消毒水味。   他狼狈地躲开,摆摆手拒绝道:“我……我应该没有受伤。”   陆征河在这件事上态度非常坚决,“你身份特殊,不能出半点差错。”   阮希:“这话让我的耳朵已经听得快起茧子。”   “事实如此,让文恺看看你。”陆征河不是爱劝说的人,他常年身居高位,更擅长下达命令与决策。   “好吧。”阮希妥协。   紧要关头,争对错争口气无意义,还是小命要紧。   在文恺的要求下,阮希抬抬左腿,又抬抬右腿,连同手臂的每一寸都用手捏了捏,确定这里不痛,那里也不痒,文恺这才理智地下了结论:“没什么大问题。”   陆征河听不得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皱眉道:“有小问题?”   “表面上没有外伤,内伤应该也没有,但如果您需要非常精确的结果,那要……”   “算了,他哪里要是不舒服了应该会说的。”   文恺挠挠头,想起来,“对了,有一点。”   “什么?”   “阮希的性/腺,比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要稍微更鼓了一点,”文恺努力回想着,“这是个不太好的标志。是抑制剂注射过多的缘故。”   “注射过多?”陆征河强调。   文恺轻轻咳嗽一声,继续说:“他体内的omega性征非常明朗,自然体质也比一般的omega更具有不可控力。呃,我是说,他不能再服用一些束缚天性、压抑自身激素的药物了。”   “如果继续注射会怎么样?”   “可能造成性征反噬,会比较难熬过去。”   “我知道了。”陆征河说。   暂时晾在一旁被当成透明人的阮希沉默了:“……”   这两个人是怎么做到一唱一和的?   文恺把自己的病情交代给陆征河,陆征河还乖乖地听,乖乖地回答“我知道了”,好像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医生正在警告一个omega的alpha配偶。   画面的诡异程度堪比婚礼前夕他在自家花园里偶遇陆征河。   文恺说完,转面朝向阮希,抱歉地笑笑:“我给您重复一遍……”   “我听进去了,”阮希摆摆手,“我很感谢。”   然后陆征河悠悠地踱步到他身边。   阮希正蹲着系鞋带,于是陆征河的眼神非常“不自觉”地落在阮希后脖颈的腺体上。   “听到了吗?不能再用抑制剂。”狼说。   羊抬起头,懵懵懂懂地回答:“那发情期……怎么办?”   狼没表态,只是高深莫测地说:“走一步看一步,还有段时间吧。”   “好。”羊回答。   “对于刚才……你有什么想说的吗?”陆征河流露出一些着急的情绪。   阮希想了想,眨眼,“你比我想象中强很多。”   陆征河担忧地看着他:“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有不舒服吗?那样的场景对没有经历过这些的人来说,确实……”   在兽城,阮希确实和兽人搏斗过,但是那不一样。这样的日子过久了,陆征河很担心阮希适应不过来,会在高压环境下精神崩溃。   “我可以试着克服……但我讨厌打架。”阮希放松下来,身体前倾,软绵绵地往陆征河肩膀上靠靠,“我们进来多久了?”   “两个小时。”   “感觉像一生一世。”   阮希说完,像突然想起什么,飞快地拨开单薄的袖口看表,提醒他:“完蛋,地面裂变要来了。”   刚才的搏斗太激烈,他的手表表面裂开了好几条缝,看来是不太能用了。   话音刚落,打扫战场的厉深戴着头盔上的小照明灯从茫茫雾海中冲出。   他的脸上不知道从哪儿弄了油彩,横着抹了三道石灰色在脸上,白灰、浅灰、深灰。他又戴着头盔与护目镜,遮了大半张脸,不仔细看根本无法辨认长相。   厉深走近了,把掉落至胸前的箭袋甩到背脊上,挥舞着他杀伤力无比猛烈的“幽灵弩”,朗声道:“哇!你们能想象吗?就刚才入城那一战,我居然遇到了我的小学同学……”   文恺皱眉道:“什么同学?”   “小学啊,就是你念完幼稚园要念的那个。我隐隐约约记得他是北中地区的人。”厉深想起刚才的经历都惊奇,半捂住嘴,像在说什么得不了的悄悄话,“不过你知道,像我们这种正规出身的队伍,都比较善良、手下留情。他的匕首快要划破我喉咙了,我还能近身叫得出他的名字。”   “那你的箭插/入了他身上哪个位置?”文恺冷不丁发问。   “右边内手肘。他拿不起枪了,再也不能战斗。”厉深笑嘻嘻地回答。   “……”   阮希的喉结动了动。   他在看厉深头顶的小探照灯,再对比一下黎明之城永远昏暗的天色,他认为这玩意的用处一定很大,看来都是有备而来。   文恺和厉深,冒着性命危险,费这么大周章从北方过来,只是为了保护战友的安全?不过阮希懒得去纠结这些,当下最重要的是四个人一个都不要少。   “在看什么?”陆征河注意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厉深头顶。   “他像个寻找苏里海宝藏的宝石矿工。”   “苏里海?你家乡的那个?”   “嗯。”   “讲讲?”陆征河很明显被勾起兴趣,“我只在军事沙盘上看见过,我们的战友总用一大片涂抹上海蓝色油漆的泡沫板代替它。”   “好啊。”   点头,阮希也很想念那片美丽又神秘的海域。   可能是临死前的勇气鞭挞着他,他抬手靠近陆征河的脸,用千言化作一语的力道轻轻碰了碰,语调中的情感在一瞬间真挚至极,“先逃命吧,能活下来就跟你讲。”   “走吧,各自上车。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陆征河带着阮希往越野车上走。   几分钟后,两辆车驶入dawn城。   Dawn·20 去他妈的预言。 第二十章   阮希不记得这是他第几次亲眼看见地面裂变。   显而易见,来自神的预言又一次简单地毁灭了一座城市的一部分。   进入dawn城之后,根据文恺寻找的最佳穿城路线,他们的车辆行驶在了传闻中dawn城最为繁华的中轴大道上。   这条路上的路灯比入境关口处的城市标识还要明亮,它巨大、通透,将一条路的上空变得和白昼相差无几,仿若连绵星火照耀了整座城池。   阮希是在道路的四分之三处看见灾难来临的。   因为他看见身后的路灯正在一个个地倒塌、下陷,直至光源消失,地面飞扬起比人类还高的尘土,电线杆、光缆与楼房像多米诺骨牌,牵一发而动全身。   发展后的城市又在一瞬间切换回了它本来最初的面貌,黑暗、混沌。   因为地形原因,dawn城相对前两个城市来说更发达,居民们收到风声的速度也更快,大多数居民已经早早逃走。   留下的只是一些不愿意走或者不愿意相信预言的居民。   他们在暗色的云层下狂奔乱窜、挥手、歇斯底里地尖叫,他们朝路过的每一辆车呼救,远处的天际源源不断地传来晴天轰鸣的雷声。这是不好的预兆。   阮希焦虑地看着远处人行道上茫然的人群。   “嘟嘟——”   陆征河的耳麦响起来。   阮希抬头,发现不远处前方有七八个穿中学校服的学生,看起来十来岁,正是青春活力的年纪。和传闻中一样,他们的眼睛微微发着亮光,光源正在闪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流泪而影响,他们像正在祈求路人喂食的野猫。   “少主,能接吗?”   是文恺在请求。   嘴唇对准麦克风,陆征河心下一叹,镇定道:“接吧,能救几个是几个。等这次裂变过了,暂时安全再说别的。”   一般情况来说,他们这种特种车辆是不能上陌生人的,但是当下没有那么多规规矩矩。既然碰到了,在能自保的情况下一切以生命至上。   文恺的声音带了欣喜情绪:“是。”   “帮我转告阮希!”厉深在耳麦中声嘶力竭地喊起来,那势头像是已策马跑了几公里,即将自天梯去云端,“要是我们这次都活下来了,他能教我用刀吗?我今天看他用刀打架,太牛了!”   “我没开耳麦扬声,”陆征河提醒他,“不过我会转告阮希的。”   轻轻松了点油门,没踩得那么死,陆征河给文恺和厉深留下足够的营救空间。   而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阮希已经动作极快地把遮面面纱给戴好了。他现在能做的就是不要给陆征河他们添麻烦,大家都在互相保护,他不能成拖油瓶。   阮希目视前方。   他看见皮卡车的应急双闪灯亮了,皮卡车停在了路边,几个年轻学生正在慌慌忙忙地排队上车。   也许是平时没有好好上体育课,总在体能训练和测试时偷懒,有几个像是力气不够,怎么也够不上皮卡车巨大的货运尾箱。厉深看得着急,只得开门下车,用他健壮有力的肌肉臂膀协助学生们上车。   油门重新点燃,远载他们逃命的诺亚方舟扬帆起航。   陆征河的面部轮廓在dawn城的黎明背景下朦朦胧胧。   阮希想起有次他在雨雾中开车。   那是他刚刚学会开车的那年,抢了家里一辆车想要上路,也不知道目的地在何方,也许是更想在流浪中寻找到陆征河的下落。   才出城的那一截路很宽阔,他开得自由自在,直到神降临了一场毁灭性的暴雨,将苏里海的海平面上升,abze城自建城后首次差点被水淹没掉所有地面。   那时候,阮希在公路边停着车,看雨刮器愚蠢地、机械地动着,像围观他的观众正奋力挥舞着双臂,讥讽他这种背井离乡的懦夫举动。暴雨到来后的当天夜里,阮希原地掉头,又回到了他的阮氏庄园。   回忆暂停。   巨响仍然在持续着,滚滚炸雷一般。   地面裂变扬起的尘土使dawn城本来就不明朗的天色更浑浊了,阮希仰头想从天窗上看,却发现天窗被陆征河关掉了。   他又将目光投向前方,投向那一车瑟瑟发抖的孩子,暗色中,阮希看不清他们的长相,只能依稀辨认出人的身形以及他们那一双双神奇的、能够夜视的亮眼睛。   阮希忽然庆幸黎明之城永远不亮的天色,它将遇难者的痕迹藏匿得极好。而这些正处在天马行空幻想年纪的小孩子,永远也不知道为此逝去的惨状,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结束了。”   一小时后,地面再次被按下暂停键。   清点好背包里的食物,阮希拿了一些陆征河爱吃的紫薯面包、金枪鱼蔓越莓三明治和牛肉罐头等等放在一边。剩下的好东西也不少,全是甜的零食、面包,可以储存一段时间来抵御饥饿。   “我们的食物还很多,分点给那些孩子?”他问。   “好,”陆征河回答,“记得留一些你爱吃的。”   “我留的也有你爱吃的。”   “你已经知道我爱吃什么了?”   “牛肉,你说过的。嗯,还有,还有一些甜的面包,我猜的。上次看你多吃了好几口。”   “很准。”   “我现在想吃芝士培根、芝士炸鸡、芝士炸薯条……最好再配一杯酸梅汤。”   闻言,陆征河笑起来,“你这是什么搭配?”   “世界末日的搭配。”   阮希无奈,环视了一圈周围恶劣的环境,不得不感谢自己的家乡拥有无比晴朗的蓝天,“怎么连一个餐饮店都没看见?”   “我们还没出城,”陆征河安慰他,知道这一路上伙食开得非常不好,二人常常都是饥肠辘辘的状态,“要不然找个书店买本菜谱好了。我学一学,以后炸鸡都能做给你吃。”   阮希没想象过陆征河系着围裙的样子,因为那里现在正系着武装带,“以后?多久以后?”   “末日结束那天。”   笑容虽然很淡,但陆征河不像在开玩笑,他的目光落到方向盘上,又落到阮希低垂的眼睫上,却在对方抬眼前快速地挪开,最后再落回方向盘。   他从阮希的眼神里看出对方答应了他的邀约,默认了他的提议。   “刚才和我们械斗的那些人……是卫家的人吧?”   阮希眼底的红色铺展开去,让陆征河想起石榴剥开后晶莹剔透的色泽。   “你认出来了?”   “猜的。”   “你们和他们有私人恩怨吗?”   “……”沉默仅仅一瞬,陆征河临时想不出别的话语来作答,只得点头说:“有。”   他并没有要解释和展开说说的意思,阮希识趣,不喜打探与他无关的**,便没有多问。   他只咕哝一句:“我以为只冲我来的。”   “当然不止你,所以我们要站在一起。好了。背包交给我吧,我去分一些食物。厉深那个好吃鬼,肯定把车上的食物都吃完了。”   陆征河说着,向阮希要来装满食物的背包。   拉开车门之后,他对静坐着的阮希告诫道:“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下车。dawn城人头脑聪明、视觉灵敏,很有可能会透过面纱认识你。”   阮希叹一口气,无奈笑道:“那都是些孩子。”   “孩子也不行,”陆征河皱眉,语气又严肃了,“还是青春期的孩子。”   “我知道了,快去吧。”阮希让他放心。   脚都下地了,陆征河突然孩子气,扭头趴在车窗边冲阮希勾起笑容,“你说过,如果活下来就给我讲苏里海的故事。”   “好。”阮希点头答应他,“我还可以给你讲讲你和苏里海的故事。”   眼下在他观察看来,陆征河也不太擅长和年纪小的后辈接触。   陆征河将食物扔上皮卡车的货箱,调头便向越野车跑来。   他的戒备心一直很足,连跑动的过程也是弯着腰、装好瞄准器具的,身上那把钢铁般坚硬的m4卡宾/枪与他形影不离,阮希不得不深刻怀疑这是陆征河的第二种形态。   自己已经算不清相遇那天是几天前了。   从那天开始,他每天都和陆征河待在一起重复同样的事——逃命。   晨晖从云端漏下来,铺开到整座dawn城糟糕的绛紫色上。   一个穿校服的dawn小孩从皮卡车上翻下来,飞奔着想要追上陆征河,手里拿着还未拆封的浓缩可可块。   这是dawn城的特产,因为生活在灰暗里的人们擅长做一些同样颜色深沉的食物。他的手臂高高举起,嘴里喊着什么。他声线不粗,所以阮希猜测他还没有变声,大概是想将家乡的特产分食赠送给这位救他们性命的好心人。   可惜第一缕晨光没能带来好寓意,阮希也没有等到陆征河平安跨过这仅仅十米远的距离——   他等来一声枪响划破黎明之城的寂静。   这一声喧哗越过一切喧哗,让前后两辆车上的人都瞬间神经紧绷。   第一枪代替第一缕晨光,精准地打在男孩的胸膛上。   鲜血像一直压缩在气球里般,受到创伤后便爆炸性地飞溅出来。   男孩接连踉跄几步,摇晃、步调不稳,最后如断线木偶般倒下。   皮卡车货箱内一阵震动,传来一些不明朗的叫喊声,刺耳、急切,是男孩的同伴正在互换他的名字。   陆征河回头,以最快的反应速度趴倒在地,然而还是比第二枪慢了半拍。   夺命的第二枪打在陆征河的小腿上。   他倒得过于急切,趴在地上的姿势略显怪异,只能拼命地往另一处能遮掩的掩体爬。哪怕那个掩体仅仅是一处路桩。离他最近的明明是越野车,但陆征河没有往那边去,他闭上眼,滑跪着用腿,将手上唯一能远距离攻击的枪/支架好,粗喘着气,甚至没有时间查看伤势。   还有漏网之鱼?   陆征河后悔走得太急,没有仔细用手电筒打扫战场,还在这里连累了一个无辜的、才被救下来的孩子。   没办法了。   现在就算什么也看不清楚,他也不能贸然回到车上去。   四周静悄悄。   陆征河眯起眼,锐利的目光想要穿破阴天之下的浓雾。他一手端枪,一手合拢五指,将掌心牢牢地贴到心口上的某个位置。   他害怕第二声枪响,也第一次如此害怕预言的灵验。   ——愿神保佑我的omega。   想了想,陆征河又在战前许愿再加一句不尊敬的:   ——去他妈的预言。   Dawn·21 他和苏里海。 第二十一章   第三枪是厉深开的。   在第一枪还没有响起时,厉深就已经接过了巡视工作,在后排架好枪支、观靶镜,左右观察是否有人埋伏。但他的主要保护对象是阮希。   他和文恺都没有想到,卫家有武装力量胆敢对陆征河开枪。   更没想到有成年人会对未成年人痛下杀手。   “有学生中枪!”文恺惊诧道。   “我看见了。”   厉深一枪将远处埋伏的狙击手头盔掀翻。   “你手抖,打偏了。”文恺装好医药箱,准备冲下车。   厉深气得冲冠眦裂,胸膛里一团火焰燃烧得旺极,又悔恨自己大意,咬牙切齿道:“等护送任务解决完了,我回去点人,看谁脑袋顶被掀过,全部军法处置!我要拿迫击炮去打穿他的腿!”   “行,我帮你炮口装填。”   文恺来不及多想,早已急得汗流浃背,连连道:“少主应该是伤着腿了。我去看看,你小心点,你小心点。”   “小心就小心,你怎么还结巴了呢。”   厉深匆匆背好“幽灵弩”,在小腿处绑好另一把□□,低声道:“快走!我掩护你!”   中轴大道的路灯早熄灭了,城市没这么暗过。   逃亡的车辆从两侧飞驰而过。   他们赶到陆征河身边时,发现阮希先他们一步,已经在把陆征河往越野车上拖了。   陆征河小腿流着血,身上还背着枪和武器,另外一只腿支撑全身使不上力。   他站不起来。   还好小腿还有知觉,子弹没有贯穿,没废,伤好了还能用。   他张嘴,声音哑得不像话:“我没事。”   “你拉倒吧。”   阮希觉得这句话跟醉酒的人说“我没醉”是一个概念。   他一边架着陆征河,一边舍弃了使用他那远距离不中用的小雁翎刀,也不管后坐力大不大,而是挑了个后排放的榴弹发射器扛在肩上。   “文恺留下吧,帮他处理伤口,”阮希说,“厉深,你去看看那些孩子。”   他虽然在和厉深说话,眼神却离不开陆征河。   爱情可以是虚幻和想象,但因为爱情而衍生出来的生理痛觉让他无法忽视眼前的一切。这一枪伤的是对方,可是同时也伤到了自己。   “好,”厉深回头,“交给你们了。”   然后厉深回到那群孩子身边,继续在路边等待他们的父母来认领。   劫后余生,谁也不知道谁的父母还活着,他们只顾着抱头痛哭,只顾着盯着地上男孩的尸体发愣。   阮希记得那天是进入深冬的第一天。   虽然每座城池有不同的文化、计年方法,但是那天就是abze城的深冬。在和死去男孩差不多年纪时期的深冬时节,父亲总是带领他去海边感受逐渐变凉的海风。   海风迎面而来,枫叶在眼底落下铺开浓烈的红。   因为气候缘故,abze城每到冬天才会落枫叶。   那还只是个孩子。   阮希不忍心去看,安顿好陆征河之后,阮希又从车上下来,用手帮男孩闭上眼睛,再把那块特浓可可块塞进男孩的衣兜里。阮希将他抱进道路旁绿化带的草丛,破天荒地折下一枝花放到他身边。   神庇护来自雪山之巅的人。   陆征河已经被他和文恺一起救回了越野车上,一切平安。   来自黎明之城的晨晖好像不再漂亮,那迷人的光晕令阮希感到头疼。   陆征河在车上躺了一宿,他和文恺也守了一宿,厉深留在前方皮卡车上看守物资,平均半小时就用耳麦喊一次:醒了没有?   那是不算严重的枪伤。   陆征河的军靴被脱下来,裤腿被剪掉一大块布料。   阮希亲眼看着文恺用镊子取出子弹。   血流淌到越野车里,狭小的空间中充斥着一股血腥味。阮希坐在后排,陆征河枕着他的腿,闭眼睛,嘴唇颜色偏淡了,又像疲惫不已,沉睡进不知道哪个梦境中。   从陆征河受伤后的反应来看,阮希读出的信息是:   ——他受枪伤并非家常便饭。   阮希看文恺包扎、消毒完陆征河的伤口,再用所有简陋的仪器做完检查。文恺动作十分熟练,技术精湛,对待陆征河却始终抱有紧张感。   一切该做的工作都完成后,文恺双手合十,再掌心向上,呈摊开向天空的模样,吟诗般呢喃道:“雪山之神与联盟在保佑您。”   您?   文恺再次使用了兄弟之间不该使用的敬语。   不过现在阮希没时间去质疑这个了,一切以安全为主。   “阮希。”   “怎么了?”   他听见陆征河在轻轻喊他。   “啊。那个,我,我先回那边车上,”文恺看这阵仗,慌了,赶紧把耳麦和麦克风塞进阮希手里,“药暂时不用换了,等过……”他低头看表,汗水涔涔,“过两个小时吧,我再来给他换药。你们先休息一会儿。”   厉深看见这边有动静,立刻抱着防卫的枪和弩小跑而来。   文恺转身时,阮希才发现他脱下了军帽,发色是如烈日洒在头顶的金黄。文恺回头冲他微笑,再次非常礼貌地强调:“麻烦您千万看好他。”   阮希连忙道:“好,放心!你小心一点。”   “阮希?”腿上的人又闷闷出声,音量小得如若蚊蝇,似乎非常虚弱。   “我在。”阮希低下头,碎发遮住眉眼,眸底升起暖阳照耀海浪的光波。   车内灯光昏暗,暗得世界好像仅此一小圈。   他们别来无恙。   陆征河张张嘴,只说出一个字:“疼。”   他……好像在示软?   阮希的心跳漏了一拍。   “腿会好的,”阮希想象不出来那种皮肉被子弹嵌入的痛楚,虽然没伤到骨头已经是万幸,但他还是心疼得心脏连带头皮一起发麻,“要不然先睡一觉,不去想这些事情。我们已经暂时安全了。”   “可是我头也疼……”   尊贵的少主尝到“撒娇”的乐趣,将音量越讲越悄悄,“有没有让我不头疼的办法?”   “什么?”阮希没听清,又低下头一点点。   然后陆征河闻到阮希脖颈似有似无的酒香,那是omega的独有气息。   他不是第一次闻到阮希的专属味道,但他没有在自己流血、疼痛,甚至脆弱的时候闻到过。   酒香混淆着空气中漂浮了几个小时的血腥味,落到二人近在咫尺的鼻息间。   一片名为暧昧的云朵升起来。   “我闻到了。”他说。   “什么?”阮希有些不知所措。   “酒香,”陆征河沉声,“你信息素的味道。”   “闻了头会不那么疼吗?”   阮希一边问,一边更凑近一点。他的脖颈快要挨着陆征河的嘴唇了,两个人的气息各自加快。陆征河的呼吸让他颤栗。   “嗯。”陆征河不要脸了,“腿也感觉好点。”   空气中微醉熏人的酒香愈来愈重、愈来愈粘稠。   阮希:“……”   陆征河:“心里也舒服了一点。”   阮希脸一热,佯怒道:“哪里还有这个功能。”   突然,耳麦里传来文恺焦灼的声音:“报告!厉深追击凶手去了。他一个人,没告诉我,我就休息了一会儿,睁眼就没看见人了……”   陆征河的音量提高一点:“傍晚来枪击我们的?”   “嗯,”文恺答,“他似乎掌握了对方的下落。”   ·   一日后,厉深一身风尘仆仆地回来。   他脸上脏兮兮的三道石灰痕迹被代替了。代替的颜色是醒目的红,那种红带着点黑色,有些凝固,又有些粘稠,更像是血。   厉深拉开车门,把“幽灵弩”扔上车,跑到最近的一个小水池了洗了把脸,露出疲惫的眉眼。   他在附近蹲守了一整夜,“幽灵弩”也精准争气,协助他在不明亮的天色下成功无声射杀了那个被他一枪崩擦过颅顶的战士,以及战士的观察手。那是为狙击手观察风向和风速的人。   锐利的长箭扎入□□,射穿胸腔,厉深仍然忘不掉那个躺倒在地上死去的孩子。   他手里还拿着那块产自于dawn城的特浓可可块。   一整天,陆征河都躺在越野车后座养伤。   文恺向北部联盟总部汇报了陆征河遇袭受伤的消息,总部想要追加特派官兵过来护送,被陆征河拒绝了。   他说过了黎明之城就是地震之城,因为常年地壳运动活跃,又恰逢现在地面裂变,生存率低。现在先停留在黎明之城休养几日,等他腿恢复了,能够继续上路。   为了照看陆征河,阮希昨晚一夜没合眼,现在实在是撑不住,吃了点抹茶可颂,靠在后座位置上就睡着了。陆征河虽然走不动路,坐还是能坐的,便强撑着手臂坐起来,给阮希从前座拿暖和的被子。   路程耽误不得,等阮希睡醒后,他们又重新上路。   阮希开车技术还行,稳、快,可圈可点,几乎没什么让乘车人不适的体验感。   只是有一个不好的坏习惯,就是他喜欢趁空闲的时候用余光偷偷去瞟陆征河,又总会被陆征河逮到。   阮希发问,说你不看我你怎么知道我看你?没想到陆征河脸皮越来越厚,直接说,我确实在看你。我在看你什么时候给我讲我和苏里海的故事。   “是苏里海的故事,”阮希调试转向灯,将所有车辆灯光都开到最大,“不是你和苏里海的故事。”   “可是你说的是我和苏里海。”   “有吗?”   “有。”   “谁能作证?”   陆征河难得与他争执起来,“我能!”   “好啦,好啦,没有什么你和苏里海的故事。只有苏里海的传说,要听吗?”阮希心知自己说过“你和苏里海”,但他不能告诉陆征河,只得这样宽慰道。   一听与自己没什么关系,不知道是赌气还是累了,陆征河只是说:“你先开车吧。”   苏里海是abze城沿岸的大海,海水纯净,海岸线曲折,自北向南倾斜,沿岸拥有全陆地最为古老的岩石。   传说中那里有会唱歌的男人鱼、会微笑的鲸、向前走路的寄居蟹,以及吃了能起死回生的海星。   传说还讲,苏里海上有一座小岛,上面有丰富的宝石矿藏,可惜只有各种民间传说上曾经记载过,常常有寻宝的冒险家迷失在广阔的海域之中。   另外,沿岸的悬崖岩壁与森林植被形成颇为独特壮观的风景线,那里的每一寸海滩几乎都有阮希与陆征河十七八岁的痕迹。   他们在那里接吻、拥抱。   他们看遥远的、从未探访的陆地之外。   一起被海风吹,吹得浑身一股咸味,吹得得感冒打喷嚏。   《二十六城史记》记载,早在许多许多年前,冰河消失,陆地重新步入正轨,南方沿海族人的祖先在海边捕鱼为生,后来又修建圣殿,来供奉带给他们大海的神。   再后来,为了躲避毫无预兆的海啸,abze城迎来一次城中心整体搬迁,留下了海岸上一些生活多年的家族,阮氏则是其中一族。   据说阮氏庄园所在的地方曾经就是供奉大海之神的圣殿。除去正史以外,广泛流传于民间的《二十六城预言》中还预言,百年后,圣殿内会诞下一子,那是蚌中的明珠,将被存放于雪山之巅。   他开着车,回忆着苏里海的片段。   但对现在珍惜一切的他来说,就算有这些片段也足够了。   是片刻才会组成永恒啊。   Dawn·22-24 (三合一) 第二十二章   一日后,他们走走停停,终于驾驶着车辆驶出dawn主城区。   为了避开卫家的追杀、追踪,文恺一咬牙,选择了一条不是主路的道路。   让那些以下犯上的人去茫茫车流中寻找我们吧!文恺查看地图的时候,难得来了火,又自责又愤怒。这一路因为自己的疏忽,的确出现了许多不该有的问题,风险明明都可以规避。   厉深说你早干嘛去了?   然后文恺用一个裹了芝士的鸡蛋饼堵住他的嘴。   那么接下来,去往下一城的道路开始曲折难走了,这即将考验两辆军车的性能。   不过幸运的是,前方的天空渐渐开始明亮,白昼里颇有一番重新交上电费的架势。   天亮,世间万物脱离暗夜,一切变得明朗而可爱起来。   打开皮卡车天窗,厉深嗅了嗅车内漂浮的一股不细闻就无法察觉的信息素气息,挑衅地看了文恺一眼,揶揄道:“你的味道闻起来好腻。还是我的味道比较好闻。”   “……”   信息素羞辱?   文恺气得脸红脖子粗,凶神恶煞道:“滚下我的车。”   “更浓了。”厉深逗他。   仰头看天,令人心生阴郁的绛紫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雪白的鱼鳞状云。   造型奇特的云朵之下,是不容易翻越的山路、飞泄下数十米的涧水、绵延的青黛色山峰。   他们一路越过主城区曾经繁华的美食城,路过大型mall,双眼打量着这座看不清的城市、看已经被遗弃的曾经的生活区域。   还好,dawn城的居民大多逃得比较快,危机意识强,在这次沉没中应该不会有太多死伤。不过前方的公路应该会堵了,毕竟一路上逃亡群众的数量只增不减,所有人都朝着一个地方去,只是看各自是否有活下来的本事。   陆征河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但步子还是不稳。   偶尔因为嘴上放肆,他挨阮希几脚踹,还笑容满面地求饶,这让阮希不得不怀疑四年后的陆征河是不是真的换了个人,怎么性情都变了不少。   他们在路上捡到一只被其他车辆撞死的野兔。   阮希拎着野兔的耳朵站在路边,没觉得饿,想找个地方埋了,算清理路障,不然被其他车辆再撞一次也不太好。   结果厉深兴高采烈地飞奔下车,抓过兔子一头栽进草丛里,说今天开荤,给大家弄一道拥有北国风味的菜肴。   阮希点点头,用水冲掉手上的血,又小跑回车上,慢悠悠地踩下刹车,将车停靠在路边。   陆征河看他刚刚抓兔子的样,问他:“不害怕?”   阮希懒得回答,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看他有没有老老实实地将腿搭在能够帮助伤口恢复的位置。   半晌,他才想起要回答陆征河的提问,“我在上学的年纪就进过猎场。只是骑马让我很不适应,所以没有参与过狩猎。”   噢,就是因为骑马摔了好几次,屁股疼得要死,有次摔得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负责陪他训练的手下认为“有碍观瞻”,影响阮家颜面,还在大白天把雨伞打开,遮住地上的阮希,并且不停地催促他:您快站起来呀!   一想到这些堪称荒谬的事情,阮希又好气又好笑。但现在什么都已经过去了,他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再去回忆它们。   陆征河没接话,心想zenith城的大家应该会很喜欢阮希。他自由、坦率,勇敢又聪明。   阮希用手撑着膝盖,“你的腿好些了吗?”   “好多了,”陆征河已经对奔跑和战斗感到迫不及待,“我能保证伤口不会裂开。”   他说这话时,阮希正粗暴地抬起他的腿,将腿放在车内的中控台扶手箱边,再动作轻柔地将即将需要换药的纱布解开。   顿时,伤口一阵凉意,痒痒的。它敞露在了空气里。   “……我认为,”   阮希沉默片刻,眉头微微拧起,“你不能保证。”   伤口的确是好了不少,但完完全全还没有到可以行动自如的地步。如果乱动乱折腾,肯定还会重新开裂。   前方的城市更加多灾多难,没有人能掌控不确定的因素,一定要差不多恢复了再可以继续前行。   他们需要规避开一切能避免的风险,决不能让心急和愚蠢为他们陪葬。   他已经失去陆征河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   阮希原以为陆征河会反抗,会说一些男人惯说的、逞强的话。   这是顶级alpha自信心强盛的天性。但万幸的是他没有。   “你说了算。”陆征河如此回应。   “什么?”   “我受伤了,我也见证过你的实力。我现在什么都听你的。”   陆征河只是靠在后座的真皮座椅上,虽然是受伤斗败的雄狮,却意气风发。   他扭过头去看天,再回头,面部坚毅的轮廓被才崭露头角的日光笼罩着,在暗处印出令人艳羡的影子。   就这样挺好的,阮希想。   老老实实待着,不说一些气死人的话,不要和别人打来打去,陆征河你当个雕像好了!   如果想打架的话,和我可以。   想到这里,阮希轻轻磨了磨牙。   “你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吗?”   “干什么?”   “想拉你起来去路边再打一架,像第一次见面那样。”阮希抿抿嘴唇,回忆那晚过于激烈、毫无章法的肉搏,越发越觉得两个人单独待在一起和野兽争夺地盘没什么区别。   陆征河想也没想,笑着说:“哦,那我肯定还是会输的。”   白了他一眼,阮希说:“说得像你是故意输给我的一样。”   陆征河:“……”   那不然呢?   ·   阮希和陆征河在车内休息了几个小时。   再醒来后,天色比之前相对暗了一点。看来快要天黑了。   说到做到,厉深弄了味道鲜美的烤兔,一只分成四份,给每个人都过了过嘴瘾。   阮希许久没吃到热腾腾的食物,开心得直舔嘴唇,有点儿怀念阮氏庄园里那碗他没有吃到的牛肉面。   相对来说,陆征河很惨,因为他不能下车。   他就只能坐在越野车上,敞开车门,眼巴巴地看他的配偶与他的属下聊天,聊得双眼弯弯,仿佛在说能让全陆地一起爆笑的糗事。这种糗事他一般不感兴趣。   可是当下,陆征河不得不怀疑厉深会不会散播什么关于自己的一些毫无真实性的搞笑谣言。   阮希为什么和自己说话就没这么笑过?   陆征河非常不爽。   “哎,你们说,那城里虽然说天上有朝霞,但这明明就更像是落日时分的景色,为什么还要叫黎明之城?”厉深问。   文恺吃得斯文,手里的烤兔还剩下不少。   想了想,他大声回答:“大概是一日之计在于晨,取个和晨间有关的名字,显得更有希望吧?”   “文恺说得对。”阮希顾不上说话,也没功夫思考这些,只想认认真真吃东西。   可惜厉深不放弃与未来大嫂聊天的机会,“阮希,你知道吗?这里还有个传闻,说看到极光会是很好的兆头。”   “极光?”阮希只在课本上见过这个词语。   “是啊!今年立秋的时候,我出任务来到过这里,然后……”厉深说着,突然想起来他的“好兆头”意思是再回去之后就得到了卫家宣布和阮家联姻的“大喜事”。   不过,他当然不能就这么说,不然他的脑袋会被陆征河用空勤灶上的菜刀砍下来。   “真的?”   阮希的好奇心从来都如蜂蜜罐那般满满当当,“然后什么?”   “然后我中了彩票!”厉深硬着头皮道。   “……”   钱有什么好的?   阮希想了想,确实可能这对厉深这种游历在外的人来说是好兆头。   吃完烤兔,欣赏完天空,轻松愉悦的氛围正浓,厉深朝阮希说起了想要向他学习刀法的事情。   “他没告诉你?”厉深极少喊陆征河的名字,怕一开口说错,干脆用“他”指代。   “什么?”阮希茫然。   “我其实见你第一面就想问了,你刀法怎么这么厉害?要是放到我们那里,也是名列前茅的优秀。可惜没有听说过江湖上有你的传说……”厉深盯着阮希那把小雁翎刀的刀柄,偷看个不停。   阮希了然,“在这世上的传闻里,我就是个花瓶,对吧?”   原来本人居然知道。   厉深忽然觉得和大嫂聊天很辛苦,“也不是……”   虽然还没有亲眼见过厉深那一把“幽灵弩”的威力,但是阮希根据那冷兵器凌厉的线条,能看出来它有多么具有杀伤力。   人对于力量和狩猎的渴望是无比崇拜的。   阮希下意识地舔舔嘴唇,问道:“你的箭那么厉害,还需要学刀吗?”   “需要。我近身肉搏比较菜,一个少……”厉深咬住舌尖,暗骂自己嘴笨,迅速改口,“一个陆征河,对,陆征河,能在近身搏斗的时候干掉两个我。”   力量悬殊这么大?   阮希说:“你们不都是alpha吗?”   “是啊,但人与人之间永远都有后天努力弥补不了的差距。比如天赋和体质。”厉深的语气神神秘秘,“悄悄告诉你,他可是我见过最强的alpha。”   “在你们那里?”阮希见厉深跟着自己的思路走了,趁胜追击。   “没错。”   “他最强?那他的军衔是不是比你们都高?”   “啊,这个嘛……”   厉深意识到陆征河从一开始就强调过的“我们现在是级别平等的战友”,只能挠挠头,有点儿不忍心,“也不见得!我们其实都一样。”   意识到编造身份的无法无天,厉深还给添了点儿什么来圆,“我的意思是说,除了常规训练之外,我们还会组织一些比较凶残的比武活动,比如射击、比如自由搏斗,从而选出一支队伍里非常具有个人战斗力的alpha。他总是胜出的那位战士。”   阮希嘀咕:“战士?他可告诉我他是长官。”   啊?   怎么口供没对上?   “呃,差不多吧!我们保卫队管理比较松散,是长官也是战士。”少主怎么不按商量好的套路出牌!怎么自己就暴露身份!   厉深的内心在咆哮。   “看出来比较松散了。”   阮希套了半天话,也没套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不问了。   厉深:“……”   完了,让人误认为我们军队管理松散了,这要让少主知道,我会不会被揍啊?   没再继续这个无法聊下去的虚假话题,阮希侧过身去。然后他抬手,动作干净利落地将小雁翎刀抽出来。   刀背在不算敞亮的天光下依旧散发着迷人的光泽,宛如镀上数层薄薄的黄金。与此同时,加上在不远处围观聊天的陆征河,三个人都全神贯注地欣赏着。   鲜少有人见过阮希练刀。   “刀没什么厉害的,”阮希不知道怎么教厉深,深感困惑,教学的动作显得略微蠢笨,“就……”   厉深看他这懵圈的样子,笑了,“就瞎比划?”   阮希总觉得自己出招的速度、姿势,都像是天生就会,根本不需要太多思考,毕竟从小就天天都在学习。   他想了想,抬头,神情严谨,双眼却因为落日的最后一束光而变得柔和。   他说:“首先,你要有一个你非常想保护的人。想象那个人站在你的身后。”   就像陆征河,在我的身后。   - 第二十三章   陆征河发誓,这是他经历过最难熬的两个小时。   整整两个小时,六十分钟,他眼看着传说中珍贵易碎的阮希出招、拆招,仅仅用一把不足手臂长的刀就将他精心培养多年的手下打得落花流水、措手不及。   厉深使的也是一把刀,不过那把刀不厉害,是车上随时放着防身用的军刀。但是很明显,厉深的落后不止是输在武器上面。   一手握小雁翎刀,阮希似乎就不再是那个阮希,而是战场上的一名战士,有被钢铁与血共同淬炼过的意志。   陆征河欣赏强者,对阮希也一样。   他虽然骄傲、喜欢决策,但作为领袖,他十分善于发现他人的长处。这一次,他愈发觉得经历过上次战斗之后的阮希,身上多了些不一样的气质。   那种气质是耐人寻味的、吸引人的。   几次战局下来,厉深也没看清楚阮希怎么出招的,只觉得他动作太快,不拖泥带水,完全把自己当成稻草人靶子一样攻击,却又总能收稳力道,在每次即将击中要害时停下来。   最后一局,厉深的刀勉勉强强抵挡住了阮希的劈砍。   居高临下,阮希双手紧握刀柄,手腕用力。接着,他放低重心,不动声色地将全部力气凌驾于小雁翎刀之上。   “不……不行了,”厉深力气是朝上使的,根本抵不住阮希的往下用力,“刀尖离我太近了……”   “用你的武器把刀推开。”阮希道。   “不行……”厉深的视线汇聚到了刀尖。   他眼神紧盯着大气不敢喘的厉深,面无表情道:“很好。有去想象身后有人吗?”   “想了!”   厉深这才感觉到阮希的冰凉。那是属于战斗的。   阮希手上再一用力,而厉深半跪在地上,又被压下一寸,闷哼了一声。   他突然勾起唇角,笑得像吃到糖的小孩子,好奇道:“你想的谁?”   “是……”厉深抵抗的手腕微微发着抖,“是我们的城市。”   “不错。”   不愧是要保护城市的人啊,时时刻刻都想着自己的居民与土地。   想完,阮希收回手上力道,单臂抬起刀柄,锋利的刀刃在空中翻飞出弧度。   他在眨眼之间将刀收入刀鞘内,朗声道:“你赢了。如果我再往下劈砍,你的刀尖会伤到我。”   “呼——”   厉深这才松懈下所有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过屁股刚刚着地,他接收到了不远处越野车上陆征河投来的眼神。   他迅速擦擦裤子上的灰,挣扎着爬起来,哪怕腿已经没什么力气。说实话,如果再小看阮希一点,自己大意,刚刚差点儿就交代在这里了。   还好没受伤,不然文恺这个幸灾乐祸的人,回去一定会把他输给少主配偶的消息传遍全军,可能还会添油加醋地说自己险些被砍成摆盘漂亮的三文鱼刺身。   哦,而且对方还是个omega。   还有,北部联盟军队的男儿怎么能因为战败而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应该再次拿起刀,苦练好几个月,再找阮希来一场不要命的对决。不过不要命的意思是,大嫂可以杀他,他不能杀大嫂。   “阮希!”   厉深叫住他撤去的脚步,“等我再练一段时间。下次再来试试?”   “可以!希望到时候你能换一把和我一样有分量的长刀。”阮希爽快地答应下来。   一旁的文恺放下单倍望远镜,结束观测天象的工作。   试探过厉深的底子,阮希开始默默观察文恺。   医学、天象学、单兵突击、军车驾驶……他似乎什么都会。   “天黑了,差不多都休息吧。下次地面裂变暂时还没有预兆,我们可以放心地在这里住一晚。不过明天我叫大家的时候,就都要起来,”文恺说着,看了一眼落魄的厉深,“不能有起床气哦。”   厉深咬牙道:“只有懦夫才会有!”   “也许吧,”文恺耸耸肩,习惯性地朝阮希鞠躬,又对着陆征河所在的方向鞠躬,“您也晚安。”   陆征河点点头,挥手示意他差不多得了,“晚安!”   收起刀鞘,阮希小跑回了越野车边。   “阮希,别动。”陆征河忽然叫住他,“站过来一点。”   阮希还没来得及爬上车。   说实在的,他还有些紧张,毕竟自己又要和陆征河单独在车内待一整夜了,而且陆征河还是完全清醒的状态。眼下,陆征河正靠在车门边,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又在打什么坏蛋主意。   “怎么了?”   “我看到了极光,从你眼里。”   话音刚落,阮希惊讶地看见原本黑漆漆的天空逐渐有了些别的色彩。   那些青绿色的河流淌在了夜幕中,线条是生动的、荡漾的。河流流进漫山遍野,惊起一片片雪白的蝴蝶。   夜空被照耀出深不见底的墨绿,它如同窗帘,被风吹到他们头上,与陆征河的作战服融为一体。   “厉深说看见极光会有好兆头!”阮希沉闷的心情一扫而空。   “你不许个愿?”   “许!”   他说完,低下头,闭着眼,乖巧地靠在陆征河身边,看不出是表面还是发自内心。   阮希毫无防备地低头,脖颈后面的腺体又暴露在陆征河眼下,好像是比之前更加鼓出了。   “完了?”陆征河看他抬起头。   “嗯!”   “这么短?许什么了,希望不和卫家的人结婚吗?”   阮希听他问的语气吊儿郎当,生气地说:“关你什么事!”   陆征河伸手想捏他鼻子:“问问都不行。”   “啪”一声,阮希拍开他妄图作乱的爪子,“就不行。”   陆征河忍笑,“小气。”   “这么好的时候,不能牵扯不开心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陆征河还能和他拌起嘴,阮希懒得跟他计较,“我许的是……”话说一半,他止住话头,看向陆征河的眼神里有种可爱的狡黠,“不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   许的愿望是希望你早日康复。   但阮希没说。   陆征河看他一脸捡到金条的表情,乐道:“你还说我迷信?”   “真漂亮啊,”阮希不想理他,并且忍住想踹他一脚的冲动,“这一路虽然累,虽然危险,但也是看了不少好风景。”   “北边还有更多好风景,等着我带你去看。”   陆征河说着,极光带来的银色、绿色光晕在他的鼻梁处洒下一层层光辉,整个人更生出一种干净的神秘感。   阮希搓搓手,眼神发亮,想把这一刻记录下来。   欣赏了一会儿天空的变化,他问道:“你们北边有极光吗?”   想了想,陆征河想起联盟里一些女兵常常聚在一起探讨的内容,回忆道:“有,除了黎明之城以外,北边有一座城市也会出现这样的现象。不过黎明之城的极光非常罕见,我们北边的那座城市倒是天天都有。”   面对这一景象,阮希也不得不赞叹道:“好像是阳光出现在了晚上。”   “我想,极光是将阳光储存起来,再将光芒释放在晚上。”陆征河在想一些尽量客观的解释。   阮希努力回忆着自己听到的一些坊间传说,“在南方,dawn城的人们认为,这是狐狸在山林里奔跑,奔跑到了山坡上。冬天,山坡上堆满了没有融化的白雪,狐狸的尾巴将白雪扬起来,扫到了空中。”   “我们北边倒没有这么说过,”陆征河笑起来,惊异于南方的浪漫,“我们认为它更像是逝者的生灵。那些生灵在奔向天空,即将去往下一个世界,这是他们留下的血迹。有时候冬季的夜晚风声太大,还会听见奇怪的响声……”   说着,他的音量也降下来。   阮希清楚地听见耳畔不断有风在吹着,像正围绕着他们的灵魂。那些声音或小或大,宝石掉落在了雪白的骨碟上。   陆征河悄悄补充:“我们相信这是逝者踏雪而行的脚步声。”   ·   极光过后的晨间非常晴朗。   进地震之城的山路十分难走,阮希不敢有半点马虎,命令陆征河暂时关掉耳麦。   因为陆征河怕他开车犯困、无趣,他们已经在耳麦扩音里听了半小时,听厉深和文恺讨论仙境之城的醉生梦死酒,讨论圣洁之城的白蕾丝袜带。   阮希不得不好奇,是不是alpha之间就只能聊这些无聊的话题?   “什么白蕾丝袜带?”他还是没忍住该死的好奇心。   陆征河侧过脸看他。   两个笨蛋的目光在空气中交锋。   半晌,陆征河悻悻地说:“你不知道?我以为这很出名。”   “只是在北部联盟出名吧,听说zenith城盛产好色之徒。”阮希吐槽。   有吗?   没想到陆征河十分大方地回答:“我承认。”   阮希:“……”   哼!   明明就是我编的,怎么还认可了啊!   “嗯,就是……”陆征河觉得阮希这样的家庭,一定对这方面管制比较严格,阮希大概根本不懂这些,正在想要以什么样的措辞去表达,“圣洁之城的omega,不论男女,都流行在腿上穿戴一种纯白蕾丝的袜带象征纯洁无暇。”   阮希挑眉,反问:“很好看?”   “我不知道。”   陆征河没有撒谎,他确实疲于军中事务,很少去在意这些风月□□,更没有前往过圣洁之城找什么穿白蕾丝袜带的omega,“我没兴趣,也就没看过。”   阮希踩油门的力度加重,强忍着呛人的冲动,“你最好是吧!”   说完,阮希将方向盘打死,让越野车稳稳地驶过盘旋的公路。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停留在前方,没工夫去看陆征河正在副驾驶位上做什么奇怪的事。   但他能明明确确感觉到有一双眼睛落在自己身上。   陆征河正在打量他。   那目光应该是炙热的,从小腹一直滑到大腿,恰好就是那个该死的白蕾丝袜带的区域,阮希猜得到他大概在想什么,又不确定,耳朵已经红成一片,又空不出手去遮住被作战服包裹得紧实的腿。   算了,让他看吧。   看看又不会少块肉,反正四年前也摸过好多次。   陆征河的喉结似乎还动了动,是吞咽的动作。   完蛋!   耳朵更红了。 第二十四章   earthquake,陆地自南向北起的第五座城市。   比起之前的四座城市的各有所不同,earthquake城显得更有自己本土的独特建筑风貌,自然景观多为高山苔原。   这里又称为“地震之城”,其原因是因为常年突发、不间断的地震而起。至于地震的原理是什么,老师也没有教过。   阮希怔愣地看着眼前的城市。   这座城市盛产一种矿石叫做“璧琉璃”,当地人惯于称其为“星彩石”,它是一种介于蓝与紫之间的颜色,象征天空,极其尊贵、罕见,也只产于此地。   当地人把它研制成粉末,兑上水,制成群青色的颜料,用以装饰房屋上的窗棂。   眼前,这些用石头堆砌起来的楼房有的高耸入云,有的寥寥几层,都建得歪斜、扭曲,并且都建造在一次次的地震废墟之上。   楼房的窗户都带着那抹群青色,楼顶插着透明的城旗。   风吹过,城旗纷纷飘舞,如同魔法在告慰亡灵。   阮希小时候见过母亲使用星彩石制成的饰品,它宛如被剜下的夜空,装饰在母亲的腰带上。偶尔有时候,母亲也用这种矿石做成的粉末蘸水描眉。   他对这个颜色记忆犹新。   但不得不说,这些建筑的确令人对未知的强大力量心生敬畏。   他不敢将车速放慢,害怕那摇摇欲坠的楼房经不起微风浮动,稍不注意便轰然倒塌下来。   “这里真的有人住吗?他们的旗帜为什么是透明的?”   “因为地震随时可能把他们团灭,透明的旗帜是方便其他迁徙而来的流浪家族重建。”   “这么大方……”   “传言说这座城市的地底下有个洞,一有风吹进去,地面就会震动。风越大,地震得越厉害。”   “听着不太靠谱。”阮希表态。   “是的。”   语毕,陆征河笑起来,“好了,我们得快一点赶路。你喜欢那个群青色的晶彩石吗?有机会我去给你找一些带上,它非常珍贵,我怕预言的末日来临后,它就再也不会出现在世界上了。”   阮希冷声道:“我们不是在玩寻宝游戏。”   陆征河像对紫蓝色有什么执念,吃了白眼也不放弃提议,“它碾成粉末后很美,适合给漂亮的人描眉。”   “我不化妆。”阮希警告道。   “好吧。”   陆征河偷看一眼他因为佯装愤怒而蹙起的眉。   居然被嫌幼稚了。   在陆征河的印象中,书上讲过,男人只给爱的人描眉。而晶彩石最能表现出爱人在心上的尊贵。   而且像阮希这种人,他值得使用全陆地最昂贵的材料。   ·   因为车上载着心爱的人,阮希开车开得十分认真,不敢打半点马虎。虽然如此,但他还是被earthquake的城市风貌所震撼。   这里的每一栋楼房都像平地拔起的巨人石柱,上面有大、中、小各不相等的岩石镶嵌其中,石块之间看起来并没有任何黏着物。   它们看起来固若金汤,不知道小雁翎刀能不能插进其中?   阮希在乱七八糟地想。   他想起幼时和伙伴一起用海边鹅卵石堆砌而成的小石柱,他们可从来没想象过那会是供人居住的楼房。   和dawn城不同的是,这里还有不少居民没有逃走。他们悠闲地坐在各自自家的阳台上,似乎在享受难得的好晴天。   从前面几座城市逃亡而来的车辆也多,纷纷停在城市的空地处。   人们驻足仰望,像也被这样诡妙的场景震撼到。   阮希没有停车,而是通过耳麦与文恺保持着电联,让文恺指引方向。他害怕走到陌生城市没有路的地方去。   眼下,完好的公路走到尽头,前面没有路了。   阮希不想耽误时间,没有再多犹豫。他跳下车,厉深他们也停下来。   他踩着脚下的碎石,离开安全的道路。他看见前方还有指示路标,但没有了能够让车辆前进的平坦公路。   看得出来,这一段通往雪山之巅的城际公路并不是没有修过去,而是在某一次剧烈地震当中损毁了。   “怎么办?”厉深也跟着下车,回头看文恺,“前面没路了。”   “怎么办,怎么办,”文恺重复厉深的话,低下头,金色的脑袋里面飞速运转着解决办法,念念有词道,“我们负责架舟桥铺道路的队伍又不在……”   厉深一拍额头,不知道文恺现在为什么在考虑架舟桥。   愿神也保佑北部联盟。   怎么摊上个这么木讷的临时指战官!不过文恺作为医生的业务能力还是不错的。   厉深无语,强调道:“都什么时候了,我们得自己解决!”   文恺弹跳般地躲开,正想给厉深踢一脚,突然抬头看见了天空密集的云。这些鳞状的白云又铺开了,如长蛇横亘空际。   它们现在看起来像肋条,又像漂浮在蓝天上的柳絮。   今天的天气异常燥热,可明明已经入冬。   “又是高积云,”文恺冒冷汗,“以前都说这种云的出现代表地震,但是我觉得不太靠谱……”   “不管靠不靠谱了,问题是我们现在已经在earthquake城。军车的轮胎还耐用吧?”厉深问。   “耐用。”   文恺反复计算着最后检查时间,因为他相信自家联盟军备的质量。   “那行,我们直接往前开。”   “要不要问问少主?”   “现在没有别的办法!”   上车后,厉深征求了陆征河的意见。陆征河下地不方便,但勉勉强强还能走路,也硬撑着下车来。   确实,这是断头公路了。   如果不走这条路,绕开,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况且这座城市地形复杂,又处于山脉之上,地面情况变化多端,他们除了硬闯进去别无他法。   同样的,已经有其他群众的车颠簸着开了上去。   从上次战斗过后,阮希就将遮脸的面纱换成军用遮面罩,大半张脸都被严严实实地遮住,在自己被通缉的情况下十分安全。   阮希走了一圈,观察了一下地形,催促着陆征河上车,说干脆就这么走吧。陆征河说那是地面会常年运动的地段,要踏上去就要想清楚。   “人终有一死。”他讲得轻飘飘。   陆征河反应很大,立刻就变了脸色,“不会的。”   阮希自顾自地说:“本来以为这辈子不会再遇到地震。我小的时候遇到过一次地震,不过震级不高,是家里吊灯就晃晃的程度。不过灾难性的大地震算一世纪一遇。”   “一世纪?”   “嗯,不知道这片土地还能不能等到下个世纪,也不知道预言中的地面裂变会不会来……只是现在,我们没有别的路了,不是吗?地震就和火山喷发一样,喷发完了还会继续积攒能量,这一攒就是上百年。”   百年,沧海变桑田。   阮希跺跺脚,再一次感受到了双腿踩在实地上的踏实感。   曾经他无数次想逃离窒息又压抑的生活,觉得他的生命是一件每天被注视着、被严格要求着是动物被关在牢笼里的遗憾事。   现在,他心境不同了,在无数次辗转流离下来,才明白呼吸与微笑也是奢侈品。   于是他们的车驶向前方。   离开水泥之后的公路变得不一样了,它是由许许多多破碎的石头组成,整个车身颠簸不已,左摇右晃,甚至眼前出现重影,快看不清仪表盘。阮希认为自己在开电动摇摇车。   路越来越难走,踩油门的力气也越来越重,阮希开始紧张,他担心这辆来历不明的军车将在地震废墟之上抛锚,到时候谁也走不了。   陆征河知道阮希现在心烦气躁,自作主张地放出一些信息素的味道。   那片属于他的玫瑰花田又盛开了。   阮希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舒心,这次温柔的气息比以往每一次都让他更加能够接受。   他短暂地闭上眼,复又垂首,平静不已,“你知道我需要什么。”   陆征河低声,“我也知道我需要什么。”   “你需要什么?”阮希并不避讳自己的直率。   话音刚落。   陆征河还没来得及给出答复,他们两个人默契地对视一眼,目光都投向了前方。他们明显地感觉到现在的摇晃和之前大大有所不同。   “停车吗?”阮希扭头问他。   “停下。”陆征河说。   越野车停下了,可是车辆仍然在摇动。   是了。   他们两个人的目光再次交汇在一处,双双还未开口,又一次猛烈的摇动袭来,将车内的一切搅拌得天翻地覆。   附近的大地开始震颤,那种震颤是向左右的,要把天地间的清明变作浑浊的水。   地面没有向下塌陷,居民们辛辛苦苦建起来的石头高楼却塌了。它们一栋接连着一栋地塌,几乎在顷刻间被夷为平地。   一处处群青色在灰黑的碎石里无比扎眼。   最后,只剩数面迎风招展的透明旗帜被遗忘在风里。   地面震颤的力度太大,阮希的安全带被崩开,双手也抓不住车门,只能扣住扶手,根本不敢松懈。   陆征河身形稍微壮实一些,他正死死卡在门内,好多石子从另一边车窗飞掷进来,砸在车内,砸在他们身上,再被震动又重新抛出去。   他只要过来一寸,就随时有被飞石砸中的风险。   “你别过来了,我……”   阮希的手已经在出血,他实在是觉得车门太滑,够不着陆征河拼命伸过来牵他的手,“我抓不住你!”   “你抓得住!”   陆征河几乎要松开自己受力的那一边,快要和他一起掉下去。   又骗我。   阮希觉得他在骗人。   四年过去,他好像从来没有抓住过他。   Earthquake·25[VIP] “你是不是疯了?” 第二十五章   在渺小的人类面前,海啸、地震、地面裂变足以毁灭一切。在目前陆地上全人类的认知当中,没有比这些更恐怖的灾难。   阮希想着,感觉自己如同被放入了沙漏中,而玻璃瓶在带着他疯狂摇摆。   山脉在轰隆隆地响。   “我快没力气了,真的!”   他死死抠住陆征河的衣角,但作战服的那一小块布料很显然承受不起他一个大活人的重量。   陆征河被地震释放出的能量强制性地压在车内,像面包被擀面杖击打成了各种形状,他使不上力气。   他试图朝阮希喊话:“我们才到第五座城市!”   阮希点头,但陆征河看不清楚。   强大的震波仍旧在继续,阮希感觉到自己的小雁翎刀也快掉落出去了。   常年经受暴力拆卸的地面受不住了,它悄悄地朝地下深处垮塌。震波使阮希满眼昏花,看不清陆征河的五官,可是他拼命想要去记住。   “我脚底下是什么?”阮希不知道如果这一松手,自己将会掉到哪里去。   陆征河皱紧眉头,大声回答:“深谷!”   阮希没办法低头去看,回忆起小时候看的一些有趣故事,说主人公掉到悬崖底下也会活过来,要么挂在树枝上,要么被山脚的好心人救起来休养……   他想,我一直这么倒霉,应该所有的运气都积攒到这一次上面了吧?老师从小就教导说好人长命百岁不是吗!   于是他反过来安慰陆征河:“我应该摔不死!”   “阮希,你的主要目的是逃命,”陆征河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双目赤红,很显然没听进去半个字,“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我绑了你。”   “你会找我吗?”阮希自顾自说着自己的话,根本没在乎他说了什么。   现在也没人在乎。   “会。”   陆征河回答得很快。   因为现在这是他根本不需要再去思考的问题。   不管以前是什么关系,现在是什么关系,或者未来是什么关系……阮希都是婚姻赐给他的omega。从始至终,从婚约开始到也许会被迫结束,阮希一直都是。   他们需要互相保护,绝对不能有谁被落下。   地震仍在继续。   能望得见的石楼已经垮塌过半,那些透明旗帜孤零零摇曳着,有一些已经被鲜血染上了色彩。他们看见手臂、看见腿,看见这里正在上演着一次次死亡。   可是阮希实在是没有力气再抓住陆征河的手了。   他轻轻闭了闭眼,深红色的眼隐匿在世界模模糊糊的动荡中。   其实他的一生很短暂,也惧怕过许多东西,怕过黑夜,怕过没有夜航船与灯塔的大海,怕过无故扬起的风帆,怕过咬住他手指死都不放的冰蓝雪蟹,但没害怕过和陆征河一同走上这一程。   一次又一次的生离死别要将他折磨透了。   阮希感觉鼻尖有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但他没有时间去想这些了,他现在只觉得脑子是自己的。   其他部位已经麻木了。   “你都不认识我了,为什么还要来接我?”   阮希不再顾上其他的什么。   什么秘密、面子,以及那些没用的傲气,全部都去他妈的!没有人在乎。   他看见地震的威力化作海浪,海水冲上沙滩,带有毒液的水一遍一遍地包裹住他的身体,而他躺在沙滩上,眼睛盯着月亮。   然后,月亮离他远去,他不小心坠落到深渊之中。   就像天使又降临人间。   “因为你是我的伴侣。”   他没有听到月亮对潮汐的回答。   ·   地动山摇终于停止。   在再次醒来之前,阮希还以为自己就快要死了。   他听见死神的步伐靠近,那些山体传来惊雷般的巨响与死亡的丧钟没什么不同。   水,他只想要一口水。   他的喉咙干涸得像curse城无边无际的沙漠,而他正深深陷入流动的沙土之中渴求水源。   睁眼,有冷风吹过发梢。   湿意来了。   我真的还活着。   他下意识地用目光朝周围搜索一圈,并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   陆征河不在这里。   那个笨蛋,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什么?阮希拍了拍脑袋,怎么也想不起来陆征河的最后一句话。他模模糊糊间,只记得一个“因为”。   如果下半句是“因为你是阮希”的话,就当陆征河没说过。   能不能换句台词啊!   不过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走散了。   晴天被灾难剪掉了天空与宁静。   他抬头,头顶的碎石块正在他眼前哗啦啦地往下落灰,灰扑在他的手上,与他融为一体。   在朦胧中,他记得感受到有倒下的树干重重地压到腿上,可是现在他回过头去看,发现腿还在,还能动,只是有些许麻木。可能是哪个部位被压坏了,需要多活动活动才能恢复。   很幸运,应该是他在挣扎时,浑浑噩噩地将那能压断他双腿的树干挣脱开了。   他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看样子,刚才过于猛烈的地面震动已经改变了这个地方原有的模样,他努力回忆着,只觉得后脑勺隐隐作痛。他似乎是从高处掉落下来的。   想着,阮希抬头去看他之前站住脚的地方,可是那里已经被尖尖的岩石封住出去的路口,徒留了一处深井口般的小洞,爬也很难爬上去。   他推测自己掉入震后造成的洞穴里来了。   但总归可以试试爬出去,他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会死的。   环视了一圈四周,也没有看见车。   还好,陆征河没有掉下来。   阮希松了一口气,他相信陆征河还活着。因为在掉入深渊之前,阮希反复想着文恺向神祷告的那句“雪山之神与联盟在保佑您”。   海神也会眷顾他。   “哗啦——”   是石头落下砸向地面的声音,静谧被打破。   “阮希?”   寂静无人的洞穴里传来柔软的人声,一圈圈回荡在阮希耳侧,“是你吗?”   阮希警觉起来,右手用力地抓住身侧刀柄。   谁?   不是厉深,不是文恺。更不是他凭借呼吸声就能辨认的陆征河。   这一路上没有遇到过熟人。   阮希惊慌失措地回头,屏住呼吸,眼神再次尝试着在不明亮的封闭空间内游移。接着,他看见令他眼熟的面孔——   白净的、秀气的,原本红润而有光泽的嘴唇有了裂纹,眼神也不复明亮。   “宋书绵?”   他认出来了,这是从小一直跟在他身后奶声奶气喊“阮希哥哥”的小孩儿。   只这一刹那间,阮希脑海里闪过无数片段,他想起那天冬雨后的天台,那些撑伞看热闹的人群,想起铺满猩红地毯的阮家会客厅,以及那件铺满繁星的高级定制斗篷。   “是我!”从泥灰里跌跌撞撞地爬出一个人。   然后,阮希拼命支撑着全身力气,猛地从废墟里站起了身。石块掉落在地面,发出刺耳的杂音。   他以近乎最快的速度掏出脖颈上悬挂的“地狱守卫犬”,抽出刀锋,手臂与武器在废墟上投下一簇簇厚重的影子。   他看见宋书绵背后有人也从废墟里爬出,正要举起枪。   阮希扑倒了那个人,将战术刀一刀切入他的手臂。   那人捂着手臂嚎叫起来,眼神凶狠无比,地面似乎又开始震动。他们扭打在一处,阮希从喉咙内不断发出粗喘,灰尘高高扬起,刀刃划开宁静。两个人你死我活,一同翻滚在地上。   野兽般的拼杀最终以一声闷哼结束,战术刀插进陌生的喉管。   血又喷溅出来,阮希嫌恶地皱眉。   完事!   可是宋书绵似乎是没见过这样的阮希,被吓呆了。   “别害怕,”阮希耸耸肩,无奈地解释道:“他刚刚举起了枪,对准你,或者对准我。”   宋书绵回过神来,惊叫:“你活着就好……你还活着!”   “我当然活着。”阮希接住一把他的飞扑。   可是阮希腿疼,一下没坐稳,没忍住惊叫了一声。   宋书绵从他怀里抬起头,双眼已经湿润,“你怎么了?”   “我没事,大概是刚才腿被压得麻木了。”   阮希捋开他的耳发,看他脸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皱眉道,“这是你一路上受的伤?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我,我挺好的,至少活了下来,”宋书绵更咽万分,急于诉说,“你知道吗,他们都说你死了,所有人都说你死了!还有人说你很早就知道灾难即将来临,所以你和雪山之巅的家族联姻,还有人说是因为你逃婚,你偷偷跑了,说你肯定和情夫一起,亵渎了神,众神震怒,才有了这场灾难……”   “……”   阮希冷静下来,“还有呢?”   “但是我不信这些,”宋书绵咬住下嘴唇,面庞还有碎石划破的痕迹,“我宁愿你死了。”   摸摸他的后脑勺,阮希宽慰道:“我没死,也没有提前知道。”   说完,他不想再讨论自己了,便问宋书绵,“那你呢?你一个人逃来earthquake城的?”   “说来话长!那天单身派对,在你发言完毕之后,我就找不到你了。于是我也没有在阮氏庄园继续待下去,”宋书绵将那一夜的经历一一道来,“我进了城里,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静一静。结果突然,海水急涨……”   “我知道。”   阮希垂下眼睫,双眼蒙上雾,“我也看到了。”   他看到入城的桥梁垮塌,山崩地裂,海水堆砌成山峦,再如暴雪般崩塌。   阮氏庄园最先遭殃,它被吞噬、撕碎。   故事的最后,盛放的睡莲葬身于生养它的水域里。   “我顾不得别的,开车冲上了公路。到了beast城之后,我被一群兽人围住,他们手里拿着我的画像。”   诉说停顿几秒,宋书绵的语气惊慌起来,“兽人将我带到一处木屋,里面有一些人……听口音,他们来自北方。他们问我是不是omega,我否认了。然后,他们闻我的气味。”   “他们有对你做什么吗?”阮希紧张了。   “他们割掉了我的腺体,”宋书绵脸色苍白,“说是要拿去北方卖钱。”   “……”   “……”   两个人双双陷入沉默。   阮希无言,抬起手,捋开宋书绵已经被迫留长的头发。   后颈处是一个丑陋、狰狞的疤痕,原本属于omega的柔软不复存在。它似乎无法愈合,宛如一条红黑相间的赤练蛇。   他想起宋书绵的温和与善良,群星在缓缓下坠。   “没事,我劫后余生,已经满足了,”宋书绵知道阮希心里不好受,安慰道,“反正我的alpha也死了。我要腺体没什么用。”   死了?   阮希睁大眼,“你喜欢的那个人,死了?”   “死了。”   宋书绵眨眨眼,语气轻松,听不出疼痛,仿佛在谈论今天中午的饭食。也许是痛得麻木,他没有做过多反应,也不想继续话题,转而询问阮希的情况,“你呢?你和什么人同行?”   阮希情绪低落,“我和我的朋友。”   “朋友?”宋书绵怪叫,“你除了我,哪里还有朋友?”   “是陆征河。”   阮希说着,抬头望向他,伸手去抚摸后颈被割掉腺体的伤口,“他还活着。”   宋书绵不说话,只是诧异地看着他,一脸“你是不是疯了”的表情。   “真的,你会见到他的。”   阮希叹一口气。   Earthquake·26 入梦来。 第二十六章   群青色与损毁的石块是地震之城的象征。   站在仅能窥探一小圈天空的洞口之下,阮希看见碎石正一点一点地往洞穴里坠落、填塞,有些是灰白色的,有些是群青色的。   而这些原本都是高楼。   现在,他们待在这处因为灾难而形成的洞穴之中已经有几个小时了。   阮希身上没有带过耳麦,更没有其他能帮助寻路的工具。当下看来,他们连离开这个洞穴都是难题。   洞穴内的气温要比地面低不少,整个空间内充斥着一股刺人骨髓的疼痛,好在他穿得足够厚实,再加上身体足够健壮,暂时不会有太大问题。   可是宋书绵看起来不太好,他的唇色苍白,脸颊却浮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红。   阮希凑过去摸他的手,摸摸额头,再摸摸自己的,意识到对方可能是因为身体不适应而导致了发烧。失去腺体的omega非常脆弱,稍微照顾不周就会生病,这是生理课课本上会科普的常识。   “你先穿我的吧?我身体好,冷一点儿也能扛得住。”   说着,阮希撕开粘扣,抬手把冲锋外套脱下来披在宋书绵身上。   这件冲锋外套是他才换的。才换完的时候,厉深还笑他是不是要穿着去登雪山。   之前去行李包内拿衣服的时候,阮希还看见他在单身派对上穿的那件黑丝绒金线斗篷。它正安静地躺在那里,时时刻刻在提醒他那晚发生的一切悲剧与喜剧。   “我,我发烧了吗?”   宋书绵的语气听起来惊慌不已,连粗喘也带着热气,“我没有地方治病了对吗?”他抬起头来,大大的眼睛盯着阮希,原本发亮的眼眸好似蒙了一层雾。   “放心,有医生。”阮希揉揉他的后脑勺。   “医生?”   “同行的朋友。”   碎石仍然在一块接着一块地往洞穴内掉落。   阮希可以判断的是,地震已经停了。他们非常幸运,因为现在暂时还没有发生余震,眼下是逃出洞穴的最好时机。可是宋书绵生病了,一直待在这里等人营救并不是良策。而且刚刚就有人偷袭了,难不保之前扣押宋书绵的人还会找来,到时候两个人都麻烦。   跟着阮希来到洞穴的边缘,宋书绵仰头看向明朗洁净的天空,天空下是割手又难抓住的石壁。现在他们要从这里爬出去。   宋书绵问道:“除了你和陆征河,同行的还有别人?”   阮希道:“别紧张,那都是陆征河的战友。”   “战友……你是说,陆征河现在是军/队的人?”宋书绵问。   他已经许久没有在阮希嘴里听到过这个名字,没想到再听到是这种情况。   他努力回忆着他对陆征河的印象,只记得那是个高大健壮的男人,总是神情阴郁地站在阮希身后,气质优越,威慑力十足,天生给人一种压迫感,像是高价聘请而来的守卫者。   “他……”阮希点头,又摇头,“我也不知道算不算。他的行为举止很明显是一名来自北部联盟的军人,但他的队伍松散得又像一支城市保卫队。”   “他没有向你说明情况?”宋书绵忍不住提高音量。   “很遗憾,”阮希莞尔,“他已经忘记了我。”   “忘记了你?”   宋书绵现在对一切都是警惕的,“那他还是好人吗?他会不会来自与北部联盟相对的势力?那他带我们去雪山之巅,我们岂不是送死,或者会被拿去换取什么利益……对,你的未婚夫肯定在寻找你,现在全陆地都在寻找你。”   阮希皱眉,“我知道卫家的人在找我。但是为什么全陆地都会找我?因为卫家出了价值不菲的赏金?”   “你不知道吗?流言说,《二十六城预言》出现了新的一页,”宋书绵说,“那一页写,这次的灾难来自于海上,是海神的惩罚,想要城市平安,就需要海神的庇佑。还记得吗?苏里海、圣殿、蚌中的明珠……那就是你了,阮希。”   “根本是胡扯。”   眉头拧成一团,阮希摇摇头,无奈地否认,“我这一路上路过这么多座城市,它们还是照样地消失在世界上了。而且灾难并非来自于海上,它是地面下陷和裂口引起的。退一步说,我是abze人,那为什么abze城也覆灭了?”   宋书绵摇头,眼神透露出绝望,“城市需要alpha和omega的结合。”   “结合?”   “是,他们需要你的腺体。”   阮希越来越不懂他的意思,“腺体?”   “蚌中的明珠!你还没有明白吗?如果想要城市留下来,就需要你的腺体去献祭。”宋书绵小声地说着,眼底的情绪开始波动,“更有流言说,说如果抓不到你,用abze城omega的腺体都可以拖一拖,暂缓灾难,因为我们是来自海边的omega。所以……”   “……”阮希内心的震惊无法言喻。   错了,一切都错了。   他根本就是一个被神化的存在而已啊,其实自己明白自己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流言、传闻都是被有心人所捏造的。   腺体献祭?   那些人是不是已经疯了?   “陆征河是abze城人,他怎么去北方了?”宋书绵忽然想起来,抓住阮希的胳膊,“你没有怀疑过他?他会不会就是来取你的腺体的?”   “怀疑过,但是……”阮希垂下眼,复而将目光迎上宋书绵的,认真道:“但是他不会的。你放心,我和他重逢在灾难开始之前。”   “我不想你也这样,”宋书绵的脸越来越红,皮肤发烫,像是比之前烧得更猛烈,“我不想,我不想你被当作祭品……”   阮希沉默一阵,将手放在小雁翎刀刀柄之上,冷声道:“如果真有那天,我会自己把腺体划破。”   他想起来宋书绵所谈到的“结合”,不免追问道:“alpha和omega的结合又是什么意思?全陆地不是都知道我会和卫征举行婚礼吗?”   “可是卫征的态度不明确。”   宋书绵使劲回想着这一路上偷听而来的流言蜚语,信息量砸得他捋都捋不清,“他好像失踪了,卫家人都在找他。也有人说卫征去雪山之巅闭关了,要等你上门才会出来。”   “现在在追捕我的是他哥哥卫弘,”阮希头疼道,“这一路上我和卫弘手下的人倒是打了不少交道,干过好几次架,都不太好解决,个个都把我往死里逼。而且我目前还没遇到有人告诉我自己是卫征的人。”   宋书绵只心痛阮希又遇到不负责任的alpha,气得头顶冒烟,愤怒至极:“你那个未婚夫居然不管你?提亲的时候说得那么好听,还说要来接你,现在大难临头各自飞……”   “别管我才好,”阮希咬咬牙,“我不会嫁给他。”   宋书绵点点头,很欣慰阮希的坚定,继续道:“现在外面还在通缉你的情夫,说你如果没有死,身边肯定有个和你一起的alpha。”   情夫?   他也不算是吧?   阮希听得嘴角快要抽搐,说:“情夫是指……陆征河?”   而且我身边哪里才只有一个alpha,算上文恺、厉深,明明是三个。难道认为三个人都是我的情夫?阮希感到头痛。   “你这算在和陆征河私奔?”宋书绵睁大眼睛。   阮希否认:“不算。他都不记得我了,我们两个人现在是合作关系。他带我去雪山之巅,他拿我回去领功,只要两个人都还活着就行。我自有我毁婚的办法。”   “毁婚的办法?你真的要划破腺体?”   “如果真的有你说的事情发生,等快到zenith城,我就把它毁了。”   讨论结束。   十几年来,宋书绵和阮希相处的时间足够漫长,他太了解阮希的性情,俗话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拿来形容阮希足够贴切。   此时此刻,阮希的思维一片混乱。   显而易见的,什么用他的腺体去献祭灾难可以得到海神的原谅、因为和情夫私奔违背了神的意愿、陆地因为他而受到惩罚等等所谓的“预言”,很大概率是卫弘那个混账四处派人散播的谣言,或者就是陆地上某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死到临头了还要拿他当谈资。   全陆地的人都来抓他,来追寻他的下落,一旦得手,那么卫弘的目标范围也能缩小了。   阮希揉揉眉心,想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他觉得海神也在惩罚他。   ·   震后,从山谷的那一头吹来一阵风。   风赶走灰尘扬起的阴霾,阳光平静无声地出现,将天空照亮。   陆征河是被一片落叶弄醒的。   落叶飘到他脸上,如同谁在轻轻地抚摸他。   他翻了个身,浑身酸痛,窗外的光刺得眼睛也睁不开。他没注意到这一片从车窗外悄然掉进的树叶,只随意地用手将它拿掉了。   落叶来临之前,他做了个梦。   陆征河梦到一片蔚蓝、广阔的大海,海岸边有矮小的椰树,它们果实饱满,有的已经滚落到了柔软的沙地上。   梦里,他的脚受着伤,于是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走,走到海边,被阳光晒得温热的海水舔舐他的双脚,流血不止的伤口忽然就完全愈合了。   紧接着,他看见沙滩上横躺着一座雕塑,他不顾疼痛地跑过去看,发现雕塑通体洁白,没有任何风吹日晒的痕迹。   雕塑闭着眼,手里紧握了一束荆棘玫瑰。   它的皮肤被划破了,鲜血涌了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梦里一直有个潜意识提醒着他:你离开这里已经四年了。你是不是忘了他的脸了?你看看他的脸吧。   于是陆征河又跪坐在雕塑旁边,抹去它面庞上因为海风而吹来的细沙。   细沙回到海滩,海边升起属于团圆的满月,他看到它的眼睛。和流出来的血一样是酒红色的。   这双眼睛和另一双眼睛相似度极高,陆征河不停回忆着两者的模样,直到他们完完全全地重叠在一起,没有任何不同的地方。   直到陆征河猛地睁开双眼。   “起来了?”厉深看他大口喘着气,“怎么了,中蛇毒了?”   后脑勺疼得厉害。   陆征河伸出手,轻轻地揉着,刚抬起手臂,他才发现手臂上被飞石划了一道极为狰狞可怖的血痕,皮肉已经翻了出来,像是被文恺简单消过毒。   他嗓音沙哑着:“我做了个梦。”   “春梦?春梦对象不会是阮希吧,”厉深笑得很贱,“搞他啊!本来就是你的omega。”   陆征河抬头看了他一眼。   厉深立刻住嘴。   接连身受重创,陆征河实在是疲惫,现在才缓过劲来。   他目光清明,长长地叹了口气,“阮希呢?”   “没找到,这附近都没有。应该是地震运动被岩石震到别的地方去了,”厉深按住马上站起身的陆征河,鼓起勇气,“你现在这狼狈的样子,去了也没什么用。少主,听我一句劝,乖乖在这待着,等我们的好消息。”   没找到?   可是确实就是从眼前掉下去的,就算失踪也不会太远。   “我们?”   “没办法,我调了点儿人手过来,命令他们一天之内把大嫂找出来。哦,放心,我有嘱咐他们,就说他们全是护卫队的。”   “附近千米以内的洞穴都搜过了吗?”   “搜过了,没找到有人。”   “算了。”   陆征河觉得不行,他得亲自去找。   “好吧,好吧。我就知道。我是说,我就知道你是个会对自己omega负责任的alpha……”厉深念念有词,动作麻利地为陆征河穿戴上作战服,再将一切能作战使用上的武器全部装备好,“阮希那么厉害,他一定没有事的。”   陆征河却总是很能抓他话语中的重点,“你就知道什么?”   “我是说,”厉深的小心脏经不起折腾,他快要被少主眼里的冷刀给切成北极贝刺身,“感觉你挺喜欢他的。”   “是吗。”陆征河垂眸。   把枪帮陆征河挂上背,厉深继续叽叽喳喳:“说不定你们是前世情人。”   陆征河忍不住道:“前世?你再扯远一点?”   厉深停不住嘴地叭叭叭:“我觉得他也喜欢你。”   说者无心,听者心头一跳。   陆征河捶了捶大腿,长叹一口气,选择性回避厉深的话语。“……好了,闭嘴。我们出发。”   Earthquake·27 “不就是老婆丢了?” 第二十七章   阮希没指望陆征河真的能找到他。   因为这该死的山谷实在是太大,他翻遍了全身也没找到信号烟花弹,这不得不让他怀疑,之前收拾生存装备的时候自己脑子里是不是只剩下了芝士炸薯条。   他也没有定位仪。   什么都没有!   没有了陆征河的保护,阮希愤怒自己像个废物,连最基本的方向都摸不着。   他和宋书绵爬出来了,爬得手指被划破好几条血印,爬得灰头土脸,苏里海蚌里明亮的珍珠被裹上一层难堪的泥。   为了帮助宋书绵躲避追踪,阮希还在自己和宋书绵的脸上抹了好几层石灰和群青的颜料,现在两个人灰扑扑的,活像从火山脚下爬出来的难民。   “我们怎么办?”宋书绵喘着气。   “找路。”   “我们会死吗?”   “会死。”   “我害怕死去。”   “到了生命的终点,我们都会死的。”   阮希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等下吃点巧克力”、“好久不见宋书绵”、“关你什么事”等等无关紧要的句子。   平静地吐出这样的话语后,他意识到这对心态极为不佳的同伴来说是一种伤害,又连忙回头,重新把外套给宋书绵穿了一遍。   宋书绵看起来是那么易碎,像随时会被吹散的蒲公英。   因为被迫割掉了腺体,他的身体不太行了,稍微一些运动便坚持不下来。出了汗,宋书绵的体温下去一点,脸没有那么红了,但他看起来似乎更加虚弱。   他们漫无目的地在堆满石头的废墟上走着。   突然想到什么,阮希问他:“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人在找你?你刚刚是意外逃出来遇到地震的吧?”   “是的!”   宋书绵有些瑟缩,他知道他现在是包袱,但他实在病得快不行了。   病来如山倒,他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没关系,跟着我。”阮希说完,将他护在身边,再从衣兜里翻出最后一块芝士饼干,撕开包装塞进宋书绵的嘴里。   宋书绵眨眨眼,乌黑的碎发被体温折磨得汗湿在额间。他咬着饼干,虚弱得说不出一个谢字。   阮希想起小时候宋书绵发过一次烧,他站在旁边,看abze城最好的儿科医生摆着凶恶无比的表情,将体温计塞进宋书绵的嘴里,让他含棒棒糖般地含住它。   那时候宋书绵含住体温计,海风吹进宋家偌大的会客室,缎面的窗帘翻飞起来,如中年女人柔软的手腕掀开裙摆的一角。阳光落进宋书绵眼底,他望向阮希的眼神中有一种小孩子带着艳羡的崇拜。   他是在羡慕我没有生病吗?当时的阮希想。   宋书绵感觉自己的四肢瘫软起来,软得赛过家里曾经使用过最上等的棉花。他靠在已经倒塌的大树上,大树露出折断的树根,像随时可以刺入他的心脏。   “你会丢下我吗?”宋书绵问。   “不会。”   阮希对他被割掉腺体的事始终心存愧疚。   说完,阮希轻轻蹲下来,指了指自己的背脊,“上来,我带你走。”   ·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是陆征河对下级的命令。   现在他已经一夜没有合眼,只是穿着作战服、拿着寻人所用的装备,一遍又一遍地穿梭在城市庞大的废墟里。   除了搜救阮希,厉深所派遣过来的小分队还从废墟之下捞出了不少当地的居民,只可惜生还率很低,尸体一个接着一个。   文恺心善,见不得这样的场景,挨个在他们的手里都放了一块带有晶彩石颜色的小石子。   由于earthquake城的土地是盆地形貌,除了中间被震垮的城市废墟之外,周围都是绵延至其他城市的山地,要找人非常困难,地毯式的搜索根本不奏效。   陆征河决定从最开始进城的那一片山地搜起。   他有想要问阮希的问题。   他还记得在失踪前,阮希问的那句“你都不记得我了”,也记得他在梦里见到的那一片海滩,那个没有被风化的雕塑。   不知道为什么,陆征河十分确定那片海域就是听阮希讲过的苏里海,尽管在他的记忆中他从来没有造访过那里,也没有见过关于苏里海的任何照片。   他四年前意外掉下山崖,再被救回北部联盟养伤,继而醒来,他的父亲和他的家族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你自幼就生活在这里。   陆征河认同这样的说法。   但是,他不得不否认,阮希和abze城始终带给他一种熟悉感。   从第一次见面起,陆征河就控制不住地对阮希产生浓烈的好奇心。到达那里之前,他可不是这样想的。   他知道,在兄长卫弘没有残疾断腿之前,阮希本该是卫弘的配偶。后来,阮家与卫家的联姻不得不继续,命运才将他推到了阮希的面前。   命运的力量突如其来,如海啸,把什么都吞没了。连同他的理智。   在订婚消息铺天盖地地传开之前,没有人对他提起过遥远又神秘的南方,也没有人提起过有命中注定的omega。直到订婚的命令从父亲那里传达下来,他才知道对方是联盟中大部分士兵都会讨论的阮希。   现在,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寻找这个人。   从相遇开始,他们几乎就形影不离,没有离开过对方。他心知肚明这是他的omega,但对方一无所知,却还是一边骂,一边陪在他身边。   陆征河知道自己隐瞒婚事是非常混蛋的行为,但阮希已经有心上人了,并且极力抗婚,他说不出口。另一方面,他担心自己会死在这些遥远的路途中,变成一个不负责任的alpha。   如果哪一天他真的在睡梦中去到永恒,高傲的阮希会不会为他流一滴眼泪?陆征河不能确定。   暴雨如银河倒泻。   “打起精神啊,少主!”厉深在身后抱着雨衣跑过来,他背上的“幽灵弩”正在接受大雨无情的摧残。   陆征河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打起精神,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不就是老婆丢了,”厉深抱着单倍望远镜巡逻,“找回来就行!”   陆征河点头,赞同他的说法,“但能把老婆搞丢,我也是够没用的。”   “可别这么说!谁都有没准备充裕的时候,而且也不能完全怪你。你要是平时对他好一点……”   厉深碎碎念还没念叨完,就感觉陆征河脸色变了一点儿。他不确定自己的话是不是惹到自家少主了,马上识趣地收声,并且补了一刀,“他会不会是想自己去雪山之巅?”   “你闭嘴。”   陆征河决定收回厉深的言论自由权,“你说得像他是被我赶跑的一样。”   厉深对陆征河要杀人的眼神感到犯怵,耸耸肩,说了点好听的话去揉软陆征河的耳根:“好吧,好吧。祈祷我们的宝贝阮希能尽快回来,他还有更漂亮的刀法没有教给我。”   ·   earthquake城实在是大得阮希头疼。   他已经连续寻找陆征河十来个小时了,背上的宋书绵更是没有什么力气,有随时要断气的感觉。   而且天公不作美,现在正在下雨,全身湿漉漉的,阮希感觉宋书绵更重了。他怕这一淋雨,宋书绵烧得更厉害,不得不找了一棵还没有因为地震而倒塌的大树躲避。   “书绵?”阮希难得这样亲密叫人,“别睡,醒一醒。”   宋书绵半阗着眼,鼻腔里呼出的气息滚烫无比,“嗯……”   “别睡,真睡了就怕醒不来了。我们现在在,在去找陆征河的路上,很快就有医生。你再坚持一会儿好吗?”阮希哄着他,稳住自己的身形,不敢摇晃,害怕一晃起来,宋书绵宛如婴儿回到摇篮内,睡得更熟了。   “我没睡……阮希哥,”宋书绵大口喘气,感受雨水滴落在发间的重量,“我没想到过会有这么一天……”   “我也没想到。”   阮希行进得缓慢,长靴的鞋底深陷入雨后泥泞的地面,震后的碎石更加使得地面凹凸不平,难以走动。   在树下休息了一会儿,阮希眼见着雨势越来越大,觉得今晚不能再继续走了。   再往前走,宋书绵又要淋雨,病得会更厉害。   于是阮希背靠着树木,轻轻把宋书绵放下来。   没想到宋书绵的脚还没落地,眼前骤然出现一阵强光,那光直直地照到他们的脚下。   阮希浑浑噩噩的脑海猛地清醒过来。   他迅速侧过身形,将宋书绵护在身后,自己的身躯与树干形成一个安全的夹角区域。   雨太大,他看不清来人。   但根据双腿踏上泥路的脚步声来听,这是一个小分队,远远不止四个人,绝对不是陆征河他们。   阮希警戒心起,抽出小雁翎刀挡在身前。对方来得太快,他也来不及寻找掩体。这群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阮希看清楚他们的迷彩军装。   他看见对方配枪,心知武力悬殊过大,要鱼死网破根本不可能。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活命。   根据身形,带头的那位看起来像个alpha,戴着装备专业的军用护目镜,手持□□,用枪杆子挑开阮希眼前的树叶。他们的手电筒像是已经被消耗得没什么电力,光线微弱,阮希甚至也看不清对方的面庞。   阮希没有动,大雨滂沱,雨声掩盖住他的呼吸。   一杆黑黝黝的枪口对着阮希的额头。   Earthquake·28 白给! 第二十八章   一时间, 周围只剩下雨声。   两队“人马”之间,站起来齐腰高的金边黄杨遮挡住互相的一定视线。雨水砸到宽大的树叶上,碎成无数小的水珠, 再倾泻,最后流向地面。   光线照过去,他们发现了阮希身后奄奄一息的宋书绵。   举枪的士兵鼻息一动,又扫了眼他们的身形,朝身后道:“报告!这两个都好像是omega。”   说性别做什么?   宋书绵止不住瑟缩, 紧紧攥住了阮希的衣角。   雨太大, 冰凉的雨水将他们浑身淋了个透彻。现在两个人的眼睫都还挂着水珠,甚至快看不清眼前的场景。   动吗?   阮希在犹豫。   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使刀对战局不利,但敌众我寡,对方来的人也是管理严格、训练有素的模样, 应该不会滥杀无辜。但是现在是乱世,又有几个人守规矩……阮希想,大概是真的走了倒霉运, 在失踪的时候遇见卫家的人。   想到这里, 阮希决定再看看对方的反应。   “报告!他们都还活着!”另一位士兵说。   然后, 阮希眼前遮挡住大部分视线的金边黄杨叶被再次拨开。   枪杆的□□味随着风一同钻入鼻腔。   轻轻抬起刀,雨水从刀背滑进阮希的衣袖里。   “啪”一声, 阮希猛地用刀背将枪杆拍开, 与没来得及防备的士兵拉开距离,再把刀鞘换到另一只手上,挡住攻击。   身后的宋书绵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大雨飞溅到了脸上。再回过神时,阮希已经将贸然上前的士兵一脚踹倒在地。   另一个举枪的士兵这才迅速反应过来, 大喝道:“干什么!别动!”   “哗啦啦——”   扣扳机声响,子弹上膛。   于是七八杆枪对准了阮希。   他与眼前的一群士兵沉默对视,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   一片安静。   雨下得更大了,雨水从阮希的帽檐滑落下来,形成瀑布般的雨帘,连同没来得及戴的、挂在下巴的面罩也被浸湿。   “走运了,还有活的?唉,你们伤人了?”   带头的士兵从后面钻过来,一把推搡开挡在最前边的士兵,怒道:“叫你们要对omega温柔点,听不懂是不是?!”   有士兵立刻站直身体,嗓门震天响:“收到!”   带头的士兵倒没有管他,睁大眼睛,反倒是扭过头来看眼前这两个他根本看不清长相的omega。他下命令:“先控制住他们!”   于是战士们一拥而上。   后面的人窃窃私语道:“两个人?唉,队长给的情报是找一个落单的人啊。”   “不知道。算了,能救一个是一个。”另一个说。   “就是,你又不知道队长要找谁!我们只能捡到omega就往他那儿送了。”   “这种秘密行动还大动干戈,调遣我们过来……不会是找帮少主找阮希吧?哎我操,你他妈打我头干什么!”   “背后议论少主,想被罚雪中倒立二十四小时了你。”   “这两人也没谁像阮希啊,脸蛋花成那个样子。唉我都没看清楚!”   “拎回去吧,算是见义勇为了。”   ……   ·   凌晨四点半,雨停了。   阮希被蒙了眼睛,还被堵了嘴,手脚都被捆着,能动弹的范围很小。他不敢睡觉,也不敢放松警惕,全部注意力都落在了用耳朵倾听周围环境上。   为了避免蒙眼布掉落,他们的头上还被弄了一顶头套,有点影响阮希的听觉。   他闻见鼻尖萦绕开的一股青草味,闻见火焰燃烧木柴的味道,最后听见风声、汽车启动的轰鸣声,他猜测这群人要带他们去到某一个地方。   应该是他们的营地,阮希想。   本来他是想弄开绑手的绳子带上宋书绵逃走的,但是宋书绵发烧烧得厉害,时不时烧糊涂了一样,嘴里念念有词,短短一天半,整个人差不多都快瘦了一圈。   如果真带走宋书绵,阮希不知道在找不到陆征河的情况下要去哪里救宋书绵。   毕竟earthquake城都被毁得差不多了。   而且说是为了omega安全,这些士兵还将“抓捕”来的alpha与他们两个人区分开。   怎么alpha也抓?   阮希百思不得其解。   手脚被束缚着,阮希靠在汽车的尾箱内,听耳边不断有铁器碰撞车厢的声音,似乎是四周装着一箱一箱的手持武器。   他还听见驾驶汽车的士兵催促着开车的汽车兵,嗓门洪亮:“你开快点行不行?后面装的那个omega快病死了!”   “我已经够快了!”   “嘁,还不如让我背他们俩。”   “少嘚瑟,”汽车兵气鼓鼓地回应,“我在废墟上开车!你还要求我速度?”   没开车的士兵长呼出一口气,语气悠然自得:“本来没找到人,我们就已经不敢回去了,你这要因为车速耽误了人命,好端端的车上死一个omega,看队长怎么收拾你。”   阮希狠狠地踹了一脚装备箱。   装备箱摇晃了一下,再加上地面路况太差,车辆本来也抖得厉害,不难听出里面装的全是突击□□。   这种枪射速高、枪身轻便,十分方便随身携带,但是单兵作战时会显得比较累赘,射程不远,精度不准,不太适合于独立存在的武装力量。   不对劲。   阮希想来想去,认为这一拨人不太可能是单打独斗的什么组织,也不像是专门来执行抓捕任务的卫家势力。从他们口中一直念叨的“队长”来看,他们背后还有更大的力量支撑。   一一权衡利弊后,阮希决定先将宋书绵的病情控制住,再想要怎么逃出生天。   听到尾箱有异响,那没开车的士兵又哈哈大笑起来,“看来身体不好的只有一个,另一个omega倒是有力气得很。你看,人家都在催你了!还不快点!”   “油嘴滑舌……”   汽车兵恨铁不成钢,抽空用拨动档杆的手打了副驾驶一拳。打完,他隐隐约约看见不远处扎起帐篷的临时营地,兴奋地踩下油门,加快速度,“就快要到了!”   十多分钟后,阮希和宋书绵被松了脚上绑着的绳子,乖乖下车。   宋书绵已经没力气了,歪歪斜斜地倒在阮希肩膀上。   被蒙着眼睛,阮希什么也看不见,眼前一片漆黑,想伸出手去扶他起来,又扶不了,只能侧过身体让他靠着。   负责“押送”他们回来的士兵跑动起来,军靴踏上破碎的石头路,硬物与鞋底碰撞在一处,脚步声格外响亮。   过了片刻,他在不远处的什么地方停了下来,朗声道:“报告队长!没找到独行的omega!搜遍全城,翻山越岭,我们只找到十五个alpha、十三个beta,还有,还有两个omega……这两个人是同行的。”   阮希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周围的动静。   “哦!alpha就不用救了,”他听见个十分耳熟的男音,似笑非笑的,又有些失望,“不是,我的意思是……alpha就不用汇报了,检查检查有没有受伤,然后统一放走吧。beta同上。那两个omega呢?”   嗯?   是厉深!   毕竟连续那么多天就只和这几个人待着,阮希对这声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怔愣过后,阮希的思维飞快转动起来,很快就想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一拨士兵,应该是厉深他们派来寻找他的。   “你刚刚说,那两个omega是同行的?”陆征河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就这嗓音,化成灰在空中飘一飘,阮希都分辨得清楚。   他感觉到胸腔内的心脏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接着,阮希听到陆征河的脚步声,它听起来无比急躁、愤怒。   阮希有点儿想笑。   怎么办,马上自己就要被像俘虏一样地推到陆征河面前了。这兜兜转转地寻找下来,不知道陆征河看到自己被绑会是什么表情。   “是,其中一个正在发烧,烧得特别厉害,所以我们说带回来给文医生看看!”士兵回答。   “那还愣着干什么!”还是急性子的厉深,“文恺!”   “到!”   “去救人,快点!那可是个omega!”   文恺:“是……”   劫后余生,阮希更想笑了。   “笑什么笑,”旁边看守他的士兵压低嗓门,像在吓唬他,“有什么好笑的!”   阮希立刻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他不知道厉深有没有又被文恺踹上那么一脚。   这些人动作还是快,刚下达完命令,宋书绵粗重的呼吸声便变远了,似乎是有专门的医用担架来抬走他。一想到宋书绵交到了文恺手里,阮希瞬间安心不少,脑子里紧绷的那一根弦终于消失了。   耳边风声吹过。   “等等,”又是陆征河在开口,漠然道:“那另一个omega呢?”   士兵恭敬地回答:“在那里。”   阮希又紧张起来。   他感受到陆征河的目光望过来了,带着热切、带着期待,那种目光如同一只给予他安全感的大手,紧紧地将他的心脏握在掌中。   “带过来。”   陆征河的语气明显变了。   然后,阮希趔趔趄趄地被带到前方二十多米的空地上。   他一站稳脚跟,耳旁非常不合时宜地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根据浮夸程度和表演技巧来算,阮希认为这声音应该从厉深的鼻腔内发出。   陆征河的声音冷冷的:“把头套摘了。”   下一秒,阮希感觉头套的顶端被人用手指捏住,扯下,眼皮能感受到的光线明亮不少。   “眼罩也摘了。”陆征河继续说。   眼罩落下的一瞬间,阮希没有急着睁开眼睛,因为眼部还无法适应光亮。过了几秒,等他睁开眼后,眼前才重新恢复清明。   他抬起头,平静地与陆征河对视。   陆征河:“……”   “……”阮希想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我还活着。”   陆征河:“……”   已经有士兵看出了不对劲,慌张地在给阮希松开绑手的尼龙绳。尼龙绳一松开,阮希感觉手上被勒出的红痕剧痛无比。   厉深在一边傻傻站着,估计没见过这场面,只轻轻地吐出两个无力的字:“我操。”   Earthquake·29 “你不走就在这里喂狼。” 第二十九章   陆征河闭了闭眼, 脸上没有什么情绪。   他朝阮希伸出手,拉起他的手腕反复查看红痕,再用指腹轻轻地抚摸上去。阮希没见过他这么严肃的表情, 一时都忘了自己该说什么。   “厉深。”陆征河唤道。   “我错了!”   厉深立刻双手合十,感觉天灵盖要被少主的眼刀削成圆锥状物体,“怪我没交代清楚,我没说具体外貌,也没考虑周到, 只是说是找一个独行的omega, 如果情况不符合,在地震中受伤了就带回来医治……”   见鬼了。   他只想吃一碗地道的牛肉炒米粉, 命运却塞给他一份神户和牛肋眼奶酪牛排。少主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我没什么事,”阮希开口, 声音沙哑不少,“我身体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别怪他。”   “嗯。”   陆征河眨眼,像是在拼命强压住心中的怒火。   平复一会儿, 他抬眼, 深邃的眼眸望进阮希的, “你的同伴是你来自abze城的朋友吗?”   “是的,”阮希解释, “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他受伤很严重, 我们走投无路,我心想需要带他到一个可以医治的地方。我没想到是你们在这里……”   陆征河说:“那就好。”   阮希没反应过来:“什么?”   “喔,”陆征河难得笑了一下,还有点儿小人得志的意味在其中,“还好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   阮希:“……”   当然不是啊!我喜欢的人是你!   不过他没这么说。   “这些士兵也是你的战友吗?”阮希环顾一圈四周, 大概有十个人正在手持着装备把守。   陆征河淡定无比地甩锅:“是的,他们是厉深的人。”   “……”   阮希看了厉深一眼。   一时哑口无言,厉深心中涌上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惨啊,自己是真的惨。   他心想,要不是陆征河是他的少主,他一定会跳起来掐住这个alpha坚硬的喉咙。   虽然是我的错!但是什么叫全都是我的人!好歹我为了你可以上刀山下火海,你为了该死的爱情就可以抛弃兄弟了吗!   ·   太阳落山,一场“闹剧”般的营救散了。   北部联盟军队上下等级制度分明,但为了不让阮希察觉出异样,厉深将带头“抓捕”他们少主心头肉的几个士兵弄到营地的另一边,罚他们靠树干倒立到凌晨十二点。   这一边,宋书绵淋雨淋得太厉害,依旧高烧未退。文恺医者仁心,能用上的办法全用上了,甚至掏了几根厉深拿来练着玩儿的暗器银针想要针灸,被厉深手忙脚乱地拦了下来。   太阳完全消失在山头。   世界又被黑暗所取代,earthquake城彻底将震动化为宁静,宋书绵的体温终于下来了一点。   阮希换了身衣服,吃了点陆征河准备的食物,又匆匆忙忙地跑进这一处营帐。   “文恺,他怎么样了?”阮希拉开营帐的拉链,暗暗感叹有太久没有住过稳定的住所,“有士兵来告诉我他退烧了。”   “放心!差不多,他没有之前那么严重了。”   说着,文恺将温度计从宋书绵的衣服里拿出来,抬起,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度数,“三十七度五,低烧。”   “你不要趁机去感受omega的体温哦。”厉深在一边贱兮兮地说。   “……”文恺无语,“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别吵了。”陆征河一听他们拌嘴,头疼无比,找了根凳子过来让阮希坐下,“你坐着陪一会儿你的朋友?要等他醒来吗?”   “可以吗?”阮希摸不透现在陆征河的想法。   总感觉他现在温柔得不对劲,根本不像是最开始一见面就一拳揍过来的大混球。   陆征河点点头,拍了拍阮希的肩膀,又去摸他手的温度,继而轻轻放开。   “可以,我去车上休息。这个营帐是临时医治点,晚上风凉,我去给你找点棉被过来。”   阮希一下对他这么“温顺”的态度不适应,“那我就在这边?”   “好,你守着他吧。”说完,他转身去车上找棉被。   阮希从营帐内往外看,看见他们的黑色大越野车在地震中受了轻伤,现在正有汽车兵在拿着一大堆工具围着车乒乒乓乓地敲打、修理。   自从入冬之后,晚上的风就凉了,风又大,吹得地面上因为地震而裂开的碎石滚动不止,密匝匝一片,像修行人系在脖颈上的念珠。   阮希感叹这天气变化的太快。   也是,在这个世界上,当灾难来临的时候,许多变化总是反常的。   没过几分钟,陆征河拿着棉被和水过来了。   他把棉被交到阮希手里,再取下自己配在腰间的□□。   蹲下身,陆征河解开阮希挂在腿上的战术枪套,把□□放了进去。   然后他站起来,结实的臂膀裸露在外,紧紧缠住的绷带正在往外渗血,红得像火种在手臂上燃烧。   阮希看那绷带附近还未清理干净的血迹,心中暗自猜测,那是因为飞石而被划伤的伤口。   夜色映衬得营帐内昏暗的光线亮了不少。   陆征河从腰间武装带内拿出火柴,修长的手指划出弧线,一簇火焰绽放在空气中。   他俯身,一股淡得好像其他人都闻不见的玫瑰香遗漏在阮希的呼吸里,天与地之间开始了坚硬与柔软的交锋。   “我就在你附近,有什么事记得叫我。”他说。   阮希点头。   接着,营帐的门帘被掀开,陆征河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内。   水溶在了水中,就像他时刻都在身旁。   阮希失神了一会儿,收回视线。   拿起勺子,他准备给宋书绵喂一点温热的水,他看见对方的嘴唇干涸得快要裂开。   “你怎么还这么……喜欢他啊。”是宋书绵的声音。   阮希低头,看宋书绵已经睁开了眼睛,正一动不动地打量着自己。   “你醒了?”   赶紧蹲下来,阮希用银勺搅拌着温水,给他喂一口,“什么时候醒的?”   宋书绵回答:“刚刚。”   他感觉自己从死亡中醒来。   高烧退去不久,他浑身没有力气,只感觉不再炎热,反而觉得冷。他闭着眼,在黑暗之中看见回家的路,看见雪山之巅掩藏在松树林间,青色的山顶覆盖银白。他挣扎着在道路上行走,大雪铺天盖地。   “你刚刚看到陆征河了?”阮希问他。   “不算吧,”宋书绵答,声音微弱,“我只看见他的背影。”   阮希忍不住笑了,“你都能认出来?”   “认出来了。不过和几年前的变化挺大。”宋书绵再张嘴,又一勺清水从喉咙流过。喝过了水,他舒服了不少,继续说:“而且,我能从你的眼神里能分辨出来他是陆征河。”   “在他看不见我的时候,我眼神就比较放肆。”看他额间流了许多汗,阮希低声道:“怎么病好了还流这么多汗?起来坐一坐。”   “我想躺着!”宋书绵翻身换个姿势,“我做梦了。我梦见我去雪山之巅,但是路上下了雪,雪实在是太大了,我也没有力气,我躺下来直接睡在冰天雪地里。我耳朵里塞满了雪,然后听见地狱传来歌声。你知道吗?我好像已经死了。”   阮希认真听他讲完,面色平静地说:“梦是反的。”   “说实话,陆征河消失那么多年,我以为他已经死了。”   “我没有这么认为,我一直觉得他还活着。”   “心灵感应?”   “是吧。”   好奇怪。   宋书绵听着,皱起眉,断断续续地说:“但是,但是他不是你命中注定的alpha。”怎么会真的有心灵感应?   虽然这句话听着不顺耳,但是阮希明白,从现在陆地命运学的角度来说,陆征河的确不是。当然,他也不是陆征河的omega。他们在命运上的配偶另有其人。   好了,不要去想了。   “睡觉吧,”阮希作出凶狠的神情,“神不允许你讲别人不爱听的话。”   听罢,宋书绵哈哈大笑,忽然觉得阮希好玩儿。笑了几声,他像笑得没力气了,掩住被子,只露出圆圆的眼睛,里面忽闪忽闪着光,“阮希,你变了。”   “哪里变了?”阮希嗤笑一声。   “变开朗了,”宋书绵做鬼脸,“要是以前,我肯定以为你真的在生气。”   “我当然真的在生气了!”   一边说着,阮希一边给他盖好掀起一角的被褥,营帐的顶篷布料被风吹得直响,他想象得出来外边该有多么的漆黑、寒冷。   他伸出手,摸摸宋书绵的额头,心里庆幸宋书绵的体温已恢复正常。   “快睡,明天早起还要赶路。”他说。   “我可以和你们一起走?”宋书绵睁大眼睛。   “不走就在这里喂狼。”   阮希说完,瞥过眼,用眼尾的余光睨他,称得上冷酷无情,只有abze城城中心立起的海巫女神塑像能够与之相提并论。   哇。   宋书绵简直想收回自己说阮希变了的话,他感觉那双眼睛里正在很明确地说着:狼一定喜欢你的细皮嫩肉。   “晚安阮希哥!”   宋书绵乖巧极了,说完闭上眼睛,脑袋碰到枕头就睡着。   阮希很喜欢这种乖孩子,觉得省心。   他用手指捋开宋书绵脖颈后的碎发,看了看后脖颈已经结痂的疤痕。   他不太能想象得出来宋书绵吃了多大的苦头。   毕竟作为一个omega,他还从来没有考虑过失去腺体是什么感受。而且那帮混蛋估计没有条件给他注射麻药。   沉默片刻后,阮希把陆征河给的棉被披在肩膀上,抱着双臂,上半身趴在临时搭建起来的床沿。   最后他吹灭火焰微弱的烛灯,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Fire·30 “再捡一点晶彩石给你。” 第三十章   昨天折腾得太累, 阮希一觉睡过了日出。   再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昨晚入睡的营帐内。直到意识逐渐清醒,视线模模糊糊, 身下的颠簸感才让他反应过来自己在车上。   果然, 抬眼是再熟悉不过的车顶。   阮希挣扎着爬起来, 被胸前的安全带束缚住了身体。   感受到光照,他朝窗外看去。   耀眼的光芒自朝阳初升而来。视线顺着光回到车内,他看见那些金光如同钻石磨碎的粉尘,半点不吝啬地泼洒在陆征河的身上。   被盯住的男人正在开车, 唇角微微上扬,心情看起来不错。   他能开车了?   阮希忍不住看了眼他的腿脚, 感觉像是灵活自如了。不知道捏捏会不会痛?但阮希发现他的嘴角噙着笑。   “你在坏笑什么?”阮希冷不丁地问。   “是微笑,”听见他醒来的动静,陆征河才把视线投过来,“早安。”   “我们不是在营帐里吗?”揉揉额角,阮希顿时睡意全无,“怎么在车上了?我的朋友呢?”   “清晨我叫你起来洗漱,你起来了,并且用了文恺送来的山泉水。你忘记了吗?”陆征河讶异, “然后你又走回了营帐。”   啊, 听他这么一说, 阮希忽然想起来了,他脑袋里是有这个片段的。   在他不清晰的记忆里,是陆征河叫醒了他, 然后他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洗脸刷牙,又迷迷糊糊地钻回了营帐内,钻进自己余温未散的被褥里。   那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懒虫。   偶像包袱再一次崩塌!   阮希:“……”   陆征河语气淡淡的, 不知道有没有在憋笑,“我正准备叫你启程,你就又睡了。”   什么,我原来这么贪睡吗……   阮希仰头闭眼,羞愧得脸红。   他问道:“可是我现在怎么会在车上?”   “我抱你上车睡的。”他听到个让他羞得想钻进副驾驶位底下去的答案。   “什么?”又抱我。   “我没有叫你,然后抱你上车继续睡。”   阮希痛定思痛,无效抗议道:“怎么没再叫我?我一定可以起来。”   陆征河想了一会儿,表情完全看不出破绽,“你太累了,可以多睡睡。”   “好吧,”阮希垂下眼,平稳住呼吸和横冲直撞的心跳,故作镇定道:“谢谢你。”   “不客气。”   两个人装模作样地客气一下。   半晌后,陆征河问他,“你昨晚做梦了吗?”   虽然这问题问得毫无由来,但阮希还是选择了老实回答:“没有。”   “我又做了梦。”陆征河说。   没有注意到他为什么使用“又”这个字眼,阮希只是问:“什么梦?”   陆征河回答:“我梦到了海洋。我想那是苏里海。”   “你又不知道苏里海的样子。”   “我猜的。”   虽然阮希没有再接话,但陆征河说的这些也足以让他内心震动。他紧皱起眉头,想来想去,觉得是命运不肯放过他们,似乎在永不罢休地暗自作祟。   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阮希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后排座位,问道:“我的朋友呢?他叫宋书绵。”   “那个omega?他在文恺他们的车上,文恺说他还需要吃药,所以我想,跟着军医会好一点。放心,厉深虽然口无遮拦,但他是个不会趁人之危的……”   “没必要避嫌,我的朋友已经没有腺体了。”   闻言,陆征河明显愣了一下。   沉默在空气中徘徊,像无形的捕猎网从天而降。   许久,阮希长叹一口气,才解释道:“他说在兽城的时候,有一群陌生人抓住他,并且割掉了他的腺体。是这次地震让他逃了出来,所以我得带他走。”   “腺体被割掉了?”陆征河重复道。   说实话,因为omega的腺体和资源稀少,在这片陆地上常有黑市在做这一见不得人的勾当。陆征河偶尔听手下的士兵聊天,听他们会聊到一些在行军路途中听到的残忍故事。   人都说割掉腺体之后,omega会变得身体孱弱,并且不会再拥有任何信息素的味道。最最重要的是,他们无一例外地短命,全身功能会在三四十岁时就走到尽头。   两个人意外默契地都没有说话。   陆征河心想,阮希应该也知道被割掉腺体的后果。   眼下最坏的情况是,宋书绵身体已经这样了,需要人照顾,带上路一定是个拖累,这点阮希比任何人都明白,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陆征河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反倒是宽慰般的,用掌心碰了碰阮希放在大腿上的手,低声道:“他是你的朋友,也是需要保护的omega。文恺他们会照顾好他的。”   事到如今,阮希觉得“谢谢”两个字都太轻太轻。   他拿过备在车上的矿泉水,拧开瓶口,仰头喝了一大口下去。吞咽完毕后,阮希擦擦嘴,语气十分真诚:“我会记住的。”   ·   很幸运,他们躲过了来自earthquake城的第二次地震。   文恺非常笃定的说这一次是余震,不过余震很大,大得整座城市再支撑不起自然的威力,所有建筑通通毁于一旦。   碎石铺成的地面再次塌陷了一遍,风把生长及人腰部般高的金边黄杨树叶吹得沉甸甸,空旷的地面上遍地散落着珍稀的晶彩石。   陆征河只看了一眼,跃跃欲试,似乎对那独一无二的群青色情有独钟。   这时,悬挂在他耳边的耳麦又响了:“哇!这里有晶彩石,你可以再捡一点!少……”   “我开的扩音。”陆征河打断道。   “哦,那个,刚刚发生了余震。”厉深硬着头皮说。但他说的话就好像“今天早上太阳升了起来”那样可笑。   “我知道。”陆征河非常担心阮希怀疑他身边部下的智商,当然他没有这么直接说出来伤厉深的心,而是盯着路边因为地面震动而掉落的树叶,开口:“我看得出来。”   而阮希听得眉头一跳,心思完全不在厉深笨不笨上面。   什么叫“再捡一点”?   他的目光挪向陆征河,眯着眼,从上到下地打量他。   很好!   陆征河面无表情地把耳麦关掉,假装刚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你拿了晶彩石?”阮希问。   “没有。”陆征河矢口否认。   阮希:“厉深是这么说的。”   陆征河正色道:“我没有捡。”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有。”   猜测他还没有放弃描眉的想法,阮希挑起眉毛,警告道:“不要想着玩装扮芭比娃娃的游戏。”   陆征河:“……”   这么一说,是有点像在玩儿芭比娃娃。   谈话间,他们已经在公路上平稳地行驶了一段路途。   大概是这段时间没有休息好,阮希发现陆征河的眼眶像淤青般乌黑,人也没什么精神,就说干脆还是让他来开吧。陆征河不同意,说等到下一城再换。碍于实在是拗不过他,阮希只能被迫接受提议。   渐渐地,他发现这一片天空的颜色和之前大相径庭,是天蓝色被火舌浸透的模样。   他按下车窗,感受远处匆忙奔袭而来的热量,这些热量让他想起ablaze城的每个夏天。   那里的每个夏季都是如此炎热,阳光直射到沙滩的时候,沙滩与金矿那样相像。   注意力被前方天边冲天的火光吸引,阮希问道:“我们这是快到下一城了?”   陆征河简单回答:“嗯,下一城是火城。”   “你的那些战友呢?”   阮希问完,陆征河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厉深那些把他“缉拿归案”的部下,心虚地咳嗽一声,继续汇报情况:“在离我们不远处的地方。”   这样啊。   疑点重重……   阮希剥开一颗薄荷糖塞进嘴里,用舌尖将其反复舔、卷,然后再问他:“为什么不一起?”   “因为各有各的路。”陆征河自己都觉得自己给的理由可笑至极,不禁头疼,“总之,我们会一起回到北方。抵达北方后,他们会在某个城市回到他们的军队。”   说完,他扭头看向阮希因为含了一颗糖果而微微鼓起的腮帮。   有一种想伸出手指戳一戳的冲动。   “你要吃吗?”感受到目光灼人,阮希以为他也想吃,“我这里还有。”   陆征河虽然爱吃甜的,但在这个时候把持住了,摇摇头,说:“你怎么逃命还要带糖。”   “饮食上我不能克扣自己。”   阮希尝到甜味,心情舒畅不少,“而且指不定哪天就死了,所以得在现在对自己好一点。”语毕,他伸出舌尖,将薄荷味再卷进口腔内回味。   听他将死亡说得这么轻巧,陆征河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没有反驳的能力。因为他确实不能保证阮希一定会活下来,就像他不能保证他目前的记忆都是真实存在的一样。   陆征河不再与阮希搭话了,将注意力全部放在驾驶上。   可是阮希偷偷看他,总觉得这人有什么心事,看起来像在认认真真开车,内心绝对在想着别的事情。   是什么事?   这一路上基本两个人都形影不离的,陆征河能有什么心事?   “你知道火神节吗?”阮希问。   过了好一会儿,陆征河才回话:“我知道。”   “你居然也知道!”阮希低头,将交叠在一处的手指松开,指腹细细地去抚摸另一边的指尖,“我以为只有我们那里才有这样无聊的节日。”   “无聊吗?”陆征河失笑。   “你们那里的也许不无聊,我们那里的就真没意思。只有广场上摆出来的展览品还勉勉强强能看。”阮希像想到什么,叹一口气,停止话题。   陆征河却还想听他讲这些关于南方的故事,主动询问道:“你们那里有什么?”   “在我们那里,火神不仅仅是航海者的保护神,还是苏里海中海豚的化身。所以,每当火神节,全城的居民都会在夜晚集会时举起手中的火把,照亮他的战车。”   说到这里,阮希笑了笑,“他的战车其实是城里所有居民集资做的。在我们城市的传说里,他的战车是被四匹火马拉拽着的,会在朝阳升起时奔向天空,再在晚霞时落下……”   陆征河目视前方。   在阮希说出“战车”两个字时,他脑海里就渐渐浮现出了那辆战车的模样——   四匹火红毛发的骏马整齐地站在镀金的战车边,战车旁围着许许多多的居民,手持火把,正低着头紧闭双目,像在虔诚许愿。   “火神节期间,每到黄昏时,太阳要落山了,我们会到战车旁许愿。我每年许的愿望都不一样,但都实现了。除了最后一年。”   阮希话音刚落,迎上陆征河怔愣的眼。    Fire·31 你怎么不说蛋挞?! 第三十一章   火、陆征河。   前方和身边所呈现出来的影像不得不让阮希再次记起四年前的那一年火神节, 尽管他根本不想再去回忆那些,每每想一次,记忆就像刀, 一下又一下地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你在想什么?”阮希劝自己镇定下来。   “你说的那些……”早已没有了太多戒备, 陆征河渐渐地习惯起自己对阮希的依赖感, “我能想象出来场景。”   阮希皱眉道:“你确定是想象?”   陆征河老实回答:“不确定。”   感觉到一点点希望的火苗,阮希忍不住追问:“那么你的想象里有我吗?”   在遇到这种问题时,陆征河难得抛却了平时的果断。他看了阮希好一会儿,张张嘴, 将语速放慢,回答道:“好像……没有。”   “那就是想象。”阮希闭上眼, 没有再说话了。   他想,如果只有我的一个人记得,那就不是回忆,是想象。   越野车没有停止行驶,它义无反顾地向前飞驰着。   风刮过玻璃车窗,阮希耳边仿佛传来莱雅琴被拨动琴弦的乐声,这是ablaze城居民会拨弄给火神欣赏的音乐。   他看见他所述说的战车正停在不远处的空中,悬挂着, 不落下也不再升起, 周围是无数低头祷告的人们。   他在人群中看见当年任性的自己, 正用宽大厚实的金线羊绒围巾捂住口鼻,想都不用想,阮希记得当年自己贪婪地许下很多愿望, 表面低头沉思,实际在喋喋不休地向神提要求。   那年他们还在学校里念书,宋书绵还没有遇到心爱的人, 远方还未传递来两座城池的婚讯,一切都如往常般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那时候,陆征河还站在他旁边,并没有要许愿的样子。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阮希,伸手帮忙捻下围巾上裹成小团的毛球。   然后,来自人群的祈祷结束。   趁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睁开眼时,阮希提前退出了沉默的氛围,仰起头,用脸压住围巾,露出唇角和下巴,扭头,在陆征河的脸上印下温热的吻。那个吻的触感他至今都还记得。   对,他们应该是像回忆里的那样。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两个人静坐在车内,各怀心思,默契得谁也不开口说话。   “唉。”   阮希趁陆征河看路标时,悄悄地叹一口气,抬起眼环视一圈光秃秃、什么都没有的公路,想吃点甜的东西让心情好起来。   ·   抵达火城并没有用太久的时间。   在还没有入城的地方,他们的车辆停下来了。阮希抱起刀,精神抖擞地准备下车,却被陆征河伸手按住,“你先别下车,等厉深来叫。”   果然,车刚刚停下没多久,厉深率先从前方皮卡车的副驾驶位开门下车。   经过前面几次的教训,厉深现在显得警惕性高了不少,浑然没有平素那种吊儿郎当的感觉,整个人放低重心,目光开始在四周搜寻什么。   他一下车,后排的门也开了,下来的不是宋书绵,而是一个阮希没有见过的士兵。   这名士兵身材高挑,四肢修长,头发理得比陆征河还要短。因为距离远,所以阮希看不清长相,只能从轮廓来分辨是谁。   眯起眼,从轮廓来看,这新加入的士兵的面相倒是端端正正。他身穿微光夜视作训服,领口的扣子一路沿胸膛扣到了脖颈,阮希猜测他是个较真又严谨的人。   厉深在后,这名士兵在前,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匍匐在地,以公路旁巨大的火城标示牌为掩体,静静地等待了十多分钟。   在趴地观察的过程中,阮希还看见士兵从怀里掏出一块表,像在细细地计算时间。   全程,陆征河都没有动。   他放开了方向盘,怀中抱着枪,神情肃穆、威严,完全进入战前准备出击的静止状态。他一没表情的时候,唇角总是向下的,无端生出一种冷漠的疏离感。   其实陆征河使用的这把m4卡宾/枪才被他拆过,而且只花了短短几分钟的时间。   陆征河还跟阮希说,拆枪是维护枪械必须要学的,因为外界肯定有沙尘、污垢掉落进去,用子弹后弹药的残渣也会沉积于内部,如果不清理擦拭,开枪时会遇见卡壳的情况。而且如果有什么坏了的部件,也能只换部件再继续使用。   他认认真真地讲,阮希认认真真地听,听完了也没学会枪到底怎么拆的,气得陆征河伸手又想掐他的脸。   过了十来分钟,宽阔而平坦的公路上只剩下了他们。   周围数量已不多的车辆都往火城奔驰而去,道路上不断传来胜利的呐喊,大部分人都知道,他们离北边越来越近了。   再看看眼前随时需要防备外来攻击的队伍,阮希不得不认为如果不是自己拖累,这一路的逃亡旅途大家应该要好走得多。   窗外传来一声惊呼,像是时间已到,暂时排除危险。   “我天,这地太烫了!”   厉深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他不停地拍打掉手上的泥土,往陆征河他们这辆黑色越野车走来,一边走一边撕开颈部的尼龙搭扣带。   车辆停下来,四周没有风了。   阮希这才感觉到又一股热气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   那种被高温所舔舐躯体的感觉是难耐的,现在,只能任由汗水肆虐,直至它浸透了全身衣服,让他喘不上气,想要窒息,像坠入沼泽地的鹿。   “太热了,我想脱衣服。”阮希呼出一口气,用手背抹掉额间的汗。   “好,我脱完就下车。”   陆征河说着,把他最外面那一层厚的作训服脱下来搭在驾驶位上。   阮希这才发现他上半身已经脱得差不多了,只剩一件薄薄的短袖。而陆征河的下半身穿着仍然厚重无比,是一条长作训裤,上面挂着武装带和战术枪套。   在他的短袖袖口上,有一个徽章,上面是一面盾徽,盾徽上有陆地文字古语言的缩写,以及两把长/枪、一颗兽首狮头。这是北部联盟的臂章。   “我下去等你,”陆征河也不知道阮希带了些什么衣服上路,于是递了一件叠好的白t恤给他,“你可以穿我的。”   “好。”阮希说。   刚关上车门,厉深背着“幽灵弩”小跑过来。   他也是换了衣服的,但是似乎没有什么更清凉的衣服,他只能穿一件单薄的作训服。厉深站在车前,左望右望,想问阮希在哪里。   一路上,他听说宋书绵讲了许多ablaze城关于火神节的故事,他好像忽然明白了是什么样的城市能够孕育出如此有趣的omega。宋书绵和阮希的城市拥有大海、热情,和它的闪耀之名一样,会滋养出自带闪光点的人们。   而且不管南北,整片陆地上的omega数量并不多,因为气候原因,北方地广人稀,omega就更少了,更多人都在分化性别的时候成为了alpha。   “你在看什么?”   目光还没接触到那辆越野车的玻璃,陆征河健壮的身体已经挡了过来。   “阮希呢?这边这么热的天,少主你得降降温!”厉深搓搓手。他觉得这座城市好玩儿,阮希一定会喜欢这里。   陆征河:“在车里换衣服。”   “……”   心下一凉,厉深觉得如果眼刀能化作利刃,陆征河现在一定想把他用匕首划成刺身,而且温也不用降了,“请忘记我的出没。”   陆征河的眼神望向前车:“归队。”   厉深转身就跑,大喊:“是!”   等换完衣服下来,阮希觉得更热。   因为皮肤正式接触大面积地到了空中的热气,他才感觉如同之前诅咒之城的沙漠有多么凉爽,这里体表温度的感觉和家乡的夏天差不多。不可避免地,阮希又怀念起了那里。沉默过一会儿,他摇摇脑袋,想要把那些不好的情绪甩出去。   在长大,路在前行,人总要学会断舍离。   眼下,不仅是空气,连他踩上地面的脚底都能感觉到炽热。当然,这种热并不是恒久而伤透皮肤的,多站一会儿也就适应了。   他刚刚站稳脚跟,厉深就从远处拖拽着那位年轻士兵奔跑过来。   “早上好。”阮希抬起脸,冲他们微笑。   厉深爱找存在感地提醒:“现在是上午。”   “上午好。”阮希继续微笑,乖乖改口。   “您,您好!”   只见士兵腿脚站定,站直身体,冲他稍稍鞠躬,再抬头,朗声道:“报告,我叫顾子荣!今年十九岁!我下属北部联盟,负责塔……”   “塔尖修复工作。”厉深急急忙忙地出声打断话语。   在接受了阮希狐疑的目光后,厉深咬咬舌尖,想一脚踩到顾子荣的脚上去,忍着冲动再补充两个无济于事的字:“那个塔,就是……战塔。那种尖尖的了望台,拿个望远镜可以看得特别远,你在画报上见过吗?”   文恺在旁边默默地瞥他,一脸“你怎么不说蛋挞”的表情。   所幸,顾子荣的反应非常快,他又立刻恢复到元气满满的神情,坚定道:“我发誓,不管从事什么工作,我都可以去尝试。您有什么需要都可以麻烦我!”   “阮希,你叫他小顾就行,”厉深解释,“我们考虑到路上要有人专门照顾宋书绵,再加上需要有人搭把手照顾你,所以我们就临时从那天的士兵搜救队里选拔了一位非常优秀的人才,来……”   照顾我?   我有什么好照顾的吗?   阮希指了指自己,不可置信,我?   “对,就是你。呃,我们军队里几乎没有beta,但小顾他就是,所以也比较细心,比较……照顾起你们两个人来说更方便。”知道阮希对因为性别而引起的差别对待较为反感,厉深表达得也磕磕绊绊,努力微笑。   “没事,你不用这么紧张。”   阮希看了一眼身后不发一言的陆征河,皱眉,“不过这是谁的意思?”   “是我们的意思,”厉深看出来陆征河没有要回答问题的打算,只能继续做少主的代发言人,“你放心,小顾平时就跟着我们,在有什么事的时候才针对性的照顾你们,人多力量大嘛,总有帮得上忙的时候。”   阮希点头,也心领他们的好意,“麻烦小顾好好照顾宋书绵就行了,我暂时还不需要。”   “好吧,我就知道!”   厉深耸耸肩,欲言又止,“你总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厉深。”陆征河拧起眉心,出声提醒。   知道不应该再说更多,可是阮希还是忍不住,“被通缉抓捕的身份吗?我不想连累更多的人。”   厉深拧起眉头,反驳:“阮希,你不明白,我们现在是一个团队……”   确实是团队,这一路来大家互相帮助了太多,现在已经是割舍不开的关系。   阮希点点头,意识到自己的语言过于尖锐,没有考虑到同伴的心情,于是他的语气放软了一点:“我知道。但,我真的觉得我和大家没什么不一样的,我可以就做普通的一员。我想能帮助大家更多,而不是一味地被照顾。”   “你不一样,”厉深无奈,“你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不同。”   出生,又是出生。   在ablaze城时,世人给予阮希的光环就已经太多太多,那些光环累积成巨重无比的“皇冠”,随时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头顶,让他无法喘气。   他不止一次地厌恶所谓的“神的旨意”,期盼总有一天能真的能让天神降世,让所有人从自己身上转移注意力。大家都信奉的是神,并不是预言本身。但现在家乡没有了,他沦为流浪者,漂泊到异乡土地,却还是要被圈在某种无形的桎梏中。   可是这也是他需要去接受的,阮希也明白。   “……抱歉,我不想说了。对不起。”   阮希转过身,深吸一口气,感觉浑身的水分快要被这片土地的热浪烤干。   他一动作转身,陆征河也跟着转,两个人的汗水从额角顺着肩胛往下滑落,阮希感觉它们似乎即将在某一处汇合。   陆征河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没有离开,像某种无言的安慰。   阮希垂下眼,收拾好散落一地的情绪,也回以对方安抚的眼神。他知道有些东西,说多了也没有用,自己会证明给所有人看的。证明他是个有血有肉的、能够和大家一样的人。   即将进入火城,阮希单脚踩上越野车踏板,躬身钻入驾驶座,一屁股坐上去,双眼紧盯着还没上车的陆征河。   陆征河露出的臂膀实在是太结实,整个人就这么懒洋洋地靠在越野车庞大的引擎盖前,活像将要走上展台的男模。   哇。   端详了他好一会儿,阮希感觉火城的热浪将他胸膛内的温度也变得高了。   也就是这样与记忆中不一样的陆征河,让阮希反反复复在提醒自己: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你也不是以前的你。   看开吧,试着用重新认识的心态去审视他。   阮希稳了稳心神,劝自己赶紧摒弃掉小心思,要心无杂念。   他往嘴里塞进糖,一边咀嚼,一边将下车后文恺递过来的地图一抖,再展开地图纸,一座陌生城市的基本情况跃然纸上。   他的目光随着边界火山的绵延线往上看到自己所在的位置,“f-i-r-e”四个字母十分醒目。   进城又会面临什么,阮希不知道。   挥挥手,他招呼陆征河:“你坐着,我来开车。”   陆征河一怔,勾起唇角微笑起来:“好啊。”   Fire·32 单独行动! 第三十二章   文恺递来的是一张二十六城地图。   从地图上可以看到, 整片陆地呈由南向北的狭长地形,每座城市与下一座城市接壤,除了几个小城市外, 其他城市几乎没有三座城市相邻的情况。   而现在, 他们还停留在南方, 离南北分界线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他们早已脱离了苏里海的海域,并且不知道除了城市之外的地方是什么。   阮希从来没有去过除开接壤处以外的边境,听老人讲,那些是人类无法居住的地区, 不是陆地,也不是海, 它漫无边际,是会一脚踏空的深渊,而神就住在那里。   阮希没有见过神,也并不知道那里是否有神。   对他而言,神也许只是传说,但现在又不得不说服自己去相信。   他回忆着地图上的“南北分界线”,发现迈过分界线之后的第一城上赫然写着“北部联盟驻军处”,再往北边, 是剩下的八座北方城池, 而zenith城宛如一位沉默、蔑视一切的王者, 以它最北端、最大的版图雄霸在陆地的最高点。   南北路途遥远,阮希想不出来陆征河是怎么来到ablaze城的。   从婚约宣布的那一天开始就出发了?或者有其他交通工具……那么岂不是九死一生?   仔细回想火城的地图,他发现火城并非想象中那样处处都是熊熊燃烧的烈火。火城城内是并没有什么明火的, 只是城内气温非常高,需要快速通行。   地图显示,足以致命的明火都分布在火城边境线处。   那里有数座活火山, 藏着巨大的能量,明火也基本都为山火。想要去到下一城,他们就必须想办法穿越过明火,亦或者是灭掉它们,但那是由火焰燃烧而成的长河。   想到此处,阮希问陆征河:“火城里是不是没有居民?”   “对,境内无法居住。近百年来,火城都没有居民。”   “那他们的后代去了哪里?”   “分散在南方的各地,并且几乎被当地的居民同化掉了。”陆征河说着,感觉汗水在背上如小溪般地淌。   耳麦里传来厉深的呐喊:“文恺!快找一个最凉快的地方!”   “下一城最凉快。”是宋书绵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脆,“我们能抵达下一城吗?”   “当然可以,你要相信我们。”厉深回话的声音瞬间变得温和无比,阮希不用脑袋都能想象出他变脸后的“绅士微知”。   陆征河出声提醒他:“我们怎么过去?”   文恺搓搓手,小声道:“要不然……求雨?”   沉默几秒,耳麦里迸发出厉深的一声爆知,“别逗了,只有处男才会想这种办法。”   啊,原来文恺是处男。   迎面对上陆征河的目光,阮希眨眨眼,安静地吃瓜。   “那又怎么样……”文恺听后,整张脸顿时红得像剥了皮的番茄,他嘀咕着驳斥:“至少值得一试!”   “我听说,火是在末日预言开始之后烧起来的。应该,应该没那么好灭……”顾子荣干巴巴地插话,口吻听起来有些紧张,“要不然我们硬闯过去?”   “小顾,军队消防安全知识应该教过你,遇到这种山火,如果贸然前往,生还的几率很小。”文恺提醒道。   “好吧。”得知完全派不上用场,顾子荣显得十分沮丧。   “再想想别的办法吧。”宋书绵听上去好了不少,他应该也不再惧怕这些不认识的同行人。   一听omega发言了,不出所料,下一句话又来自厉深:“书绵说得对,我们得想想别的办法。”   这还用你说!   阮希越听越不放心,虽然相信厉深的为人,也相信军队的纪律,而且文恺从开始一直是个温柔又善良的人,一点都不像平时接触的野蛮alpha。但是,把宋书绵一个大病初愈的omega安排在alpha与beta身边……算了,现在大家都是相互帮扶的关系。   “好饿啊。”厉深嘀咕。   顾子荣搓搓手,“哇,那我们来叫个外卖吧!”   “叫个披萨。”宋书绵咂咂嘴。   “叫什么叫,连个能喊话的都没有,”厉深说,“火城荒无人烟是出了名的!等到了下一城我们再去买披萨吧……”   ……   “原谅他,”陆征河关掉耳麦,实在不想听手下讨论一些废话,“北部联盟的军队几乎没有omega。或者说,omega在北方挺少见的。”   阮希点头,再次确认:“厉深没有配偶吗?”   “没有。”   摇头,陆征河只是知知,无法忽视的疲惫使他看起来成熟了一些,“我们北部联盟的人,不管是zenith城护卫队还是作战部队,有固定配偶的并不多见。因为我们的手上随时拎着自己的脑袋。”   “这么危险?”在阮希的认知中,南方几乎没有什么能形成规模的军队,这么多年也非常忌惮北方的强大。   “嗯,况且厉深还是空降兵。”   “具体是做什么的?”   “通俗点来说,他会从飞机上跳伞,不受地理防线位置等阻碍,直接去到敌后进行突然袭击,可以配合正面攻击,也可以独立作战。但这非常危险,毕竟高空变化难料。”   阮希突然出声道:“那你呢?”   “我?”陆征河差点没反应过来,回想着之前说的保卫队,却发现现在越来越下不定决心在阮希面前说不真实的话,只得说:“我可以胜任任何位置。”   “怪不得厉深说你是联盟第一。”   “原来他如此评价我。”   “那你这样厉害的人,为什么会在保卫队?”   空气陷入安静,半晌,陆征河把视线转移到前方,“因为zenith城需要我。”   就像命运使我需要你一样。   ·   车辆继续往里走。   阮希发现,火城内果然没什么原住民,城内也没有什么建筑,所谓的“城市”只是躯壳,实际是由一望无际的石壁、棕红土地、小山坡取而代之。   这些广阔的土地上停放着许许多多的车辆,看样子仍是从前几个城市逃来的群众。   他们像在享受最南方的夏日,都穿着短袖或者衬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因为过于炎热而导致的沉闷气息。在这里,一切都生存得扭曲。   阮希戴着面罩,稍微呼出一口气,气就变成水珠,紧紧地粘附在他的鼻腔、下巴,无奈的窒息感快将他压得无法呼吸。   现在已经是傍晚,火城的天空更加炙热了。   “入夜了会凉快一些,”顾子荣微知着说,“一年前我听战友说过这里,他们说因为白天气温太高,这里几乎寸草不生,而到了晚上,该长的一些植被就会悄悄地长出来。”   宋书绵兴奋起来:“这么神奇?”   他的嗓子还有些嘶哑,听起来软绵绵的,大概是还没有完全恢复好身体,接下来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是啊,南方真的和我们北方完全不一样。你们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生物,有那么多……”   顾子荣还没说完,话语就被厉深打断:“好了,小顾。”   被上级粗鲁地打断话语,顾子荣看起来仍然非常温和。他只是顿了顿,随即,那张稚气未脱的面庞上绽开人畜无害的知容。   阮希正托腮趴在车窗边。   在视线可以触及到的范围内,他觉得火和人类已经分割成了两个世界。一半是期待新生的人间,一半是永无宁日的地狱。远处冲天的火光已蔓延至山头,但是因为没有可燃物,一时半会儿还烧不到跟前来。   现在,他的目光全然被边境线上熊熊烈火所吸引,实在是想不出为什么会遇到这样一个阻碍。   《二十六城预言》里有说火城会化作火海吗?没有吧,那这些火又是怎么来的?还如此精确及时地显示到了文恺给的地图上。   等到去了下一城,他一定要找一家还在营业的书店,把这本该死的预言书给买下来。他想看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到底有没有平白无故出现关于自己的事。现在的他,是陆地的焦点。   我想知道关于我的事,他想。   “出来,阮希。”忽然脑海中有这么个声音对他说。   霎时间,阮希猛地抬头,察觉到空气中的热浪小了点,温度逐渐在因为入夜而降低。他朝身后打探一眼,确认刚刚那个声音不是从身后传出的。   那是哪里?   他环顾一圈车内,也十分笃定不是陆征河在讲话。车刚停好时,陆征河就下车去皮卡车后箱检查武器了,此时此刻,他正在和文恺、厉深等人站在一起。   清晰的意识里,再次传来空灵的呐喊——   “出来啊,阮希!”   “谁?”阮希拉扯下面罩,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戒备起来,“谁在说话?”   “您怎么了?”   近在咫尺的人声如同一根牢牢的绳索,把他从悬崖下又拉拽了回来。   阮希稳下心神,定睛一看,顾子荣睁着他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微微躬身,礼貌地站在一旁:“您还好吗?”   “我,我还好。”   阮希对于不太熟的人,通常是疏离又冷漠的。他稍微后退几步,拉开与顾子荣的距离,抱歉道:“我或许是出现了幻听。”   “阮希,我的母亲是ablaze城人,她跟我说起过你。”   顾子荣展开话题,宛如在平静地诉说一件小事,“小时候,我的母亲一直希望我可以和你一样优秀、夺目,你知道,在南方,和你差不多时期出生的孩子基本没办法不和你比。她说你是神赐予陆地的礼物,可以拯救我们所有人。”   “我只是个普通人,”阮希摇头,至少他并未觉得被赋予了多大力量,“不过我感谢她的抬爱。”   顾子荣一知,身为beta的柔和感展现在脸上,“果然是阮希,说话都那么有距离感。”   他的这句话却让阮希感到局促。   阮希轻轻皱眉,眼底是不容靠近的冰冷,“我现在是个普通人。”   可是顾子荣对他的态度完全不受影响,他像被跳脚蛇咬了一口般,情绪兴奋,汗水一滴一滴地顺着脸颊滑落,“你知道吗?告诉我火城见闻的那位战友还告诉我,这座城市其实暗中储备着可以灭火的工具。”   话已至此,阮希听出来了他的意思,“在哪里?”   “在边境线的山火里,”顾子荣站定身体,朝他敬礼,用与之前交谈完全不同的坚定的语气道:“我愿意与您一同前去!”   Fire·33 “祝我们新婚快乐吧,兄长。” 第三十三章   如果换做其他人告诉阮希这个消息, 他定然会奋不顾身地前往。   但是这个是才认识不久的顾子荣。   阮希虽然生活环境简单,也没接触过太多的人,相对单纯, 但他对陌生人的接触常常充满戒备, 哪怕是认识过的, 他也会有心理上的不信任。   而且,为什么顾子荣不去将这个消息告诉自己的上级,厉深、文恺,甚至陆征河, 都不是不听意见的人。   为什么顾子荣要将这个信息传达给我?   想着,阮希心直口快, 将这个疑问问了出来:“你把这个消息还告诉了谁?”   “就您。”顾子荣笑笑,无形的隔阂感开始出现在两个人之间。   “为什么不告诉你的上级?”阮希问道。   “因为他们肯定不会答应让我擅自行动,那里又不完全安全,我也不敢带着所有人前往。”   顾子荣眼底闪着微光,回头,目光投向远处边境线燃烧的山火,那里的天色都已经微微泛起红光。定格良久,顾子荣才继续了自己的话题:“现在队长也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要么等一场雨, 要么只有我冒险前往。”   阮希面色不善, 开口道:“灭火的工具能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顾子荣耸了耸肩,眼珠转动,“可能是什么神留下的宝物呢。”他的目光似乎有些浑浊, 像一个没有思想的塑像。   “扯淡,”阮希皱起眉,“战友说的话你就这么相信?”   顾子荣道:“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每个人都一样, 我也想活下去。”   他说得对。   他们现在没有别的办法,那就只能把可能性都尝试一遍。   阮希放眼望去,那些山火烧得太厉害,像是突然被增添的某道关卡……既然没有下雨,那么闪电劈下来而引发火灾的情况也不太可能。   引发火灾的可能性只有两个:火城的属性,或是人为。   那是什么人会在这里筑起如此高的火墙?   阮希注视着森林里那些看不见的黑暗,想起宋书绵说的,按照字母排序来看,下一城是一个冰天雪地的地方,他们需要尽快赶到那里去。   顾子荣动了动嘴唇,汗水一滴又一滴地流淌到脖颈。他说:“您知道的,不想办法也只能是死路一条。”   对,就算有危险,也应该去试一试。   可是他感觉到有诈。   但顾子荣是一名士兵,肯定没有陆征河厉害,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阮希想着,迎上顾子荣带有热切的眼神,极力想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   火焰燃烧产生的高温扑面而来。   那些夹杂着热气的风一吹,已经被烤成焦炭的植被通通伏至地面。   现在是半夜,通往边境线的路上只有顾子荣和阮希两个人。   为什么选半夜呢,因为平时只要陆征河醒着,除了有非常特殊的情况,他基本不让阮希离开视线范围之内。至于为什么阮希没有叫陆征河一起,是因为他觉得他们之间总有一个人得活下来,是谁并没有那么重要。   常言道:爱拼才会赢嘛。   现在的活命,都是靠运气闯出来的。自己运气好,有什么危险的行动就让自己去好了。   不过,要在同睡的情况下起床并且不让陆征河发现也是极其困难的事。好几次,阮希稍稍一动身,陆征河就翻身转了过来。   借着火光,阮希再一次细细观察了心上人的睡颜。   不得不说,再厉害的人只要入睡,都通通会被打回原形,露出最脆弱、最像孩子的模样,陆征河也不例外。   陆征河一睡着,那些战乱和鲜血就与他无关了,只是紧紧闭着眼睛,均匀地呼吸,和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模样并无区别。岁月明明带走了他,又仿佛让他备受偏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尽管是夜里,天空仍然被火光照出深浅不一的色彩。   越往山里走,天空就越红。一抬头,穹顶已经变为被烧成红炭的模样,只差拿一支坩埚钳去把它翻个面,将红夜换回黑夜。   阮希一路非常谨慎,把对火的戒备都转移到了顾子荣身上。顾子荣久久不说话,就那么乖巧地跟在阮希身后,仿佛他不是引路的人,阮希才是。   又走了一会儿,一片片绵延的山火相继跃进视野。   一股吞噬肉身的热度扑面而来,像要将人融化成一滩泥浆。   火对于大自然来说是鲁莽、不讲道理的,它吞噬了一切,把丛林变作荒芜。   阮希好奇为什么寸草不生的火城在这里能够拥有一片看不着边际的灌木丛,直到他发现脚下有水流从远处流淌而来。下一城是冰河之城,那里有漫山遍野的银白。   应该是这些临时升起的山火影响了坚硬的冰河,让冬天在另一边消亡。   在夜色下走过山谷中最平坦的一段道路,阮希又找到一处需要翻越的小山丘,道路已经走到尽头,取而代之的是焦土与落灰,山丘下是道路一般宽度的河床。   河床干涸到裂开,看上去像是上个地质年代所存在的景象。   阮希越走越感到心惊胆战,尽管他的小雁翎刀已经被擦拭得十分锋利。   他背对着铺天盖地的山火,感受从背脊开始燃烧的热气。   顿了顿,他回头,停下脚步等顾子荣,“你说的灭火器具在哪里?”   “啊,那在山火里,”   顾子荣站定脚步,苦笑,像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迟疑道:“但……我不能让你进去。”   不能让我进去?   那叫我来这里是做什么?   这种再无退路的情况下,阮希不得不卸下平时的柔和,冷笑道:“你害怕了?”   “我没有!”   顾子荣瞪大眼睛,声音颤巍巍的,“只是我觉得,我觉得可能我的战友在骗我,这火势太大了,进去肯定是死路一条……”   阮希眯起眼睛打量他——   先前顾子荣的“怪异感”好像消失了,这才是一开始厉深介绍过来的那个阳光简单的年轻人。那么刚刚是发生了什么?   一靠近火场,其他什么事物的存在感都被弱化了。   阮希怔怔地盯着那些燃烧成焦炭的树叶,感觉火势似乎比刚来的时候小了那么一点。这个时候,他从心底油然生出一种想法:过去看看。   “我……”阮希张张嘴,像是想确认自己是否还正常。   可是,他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的自己感受到了一股来自命运的强大推动力,有一种无形的神秘力量在推动着他向前迈步。   顾子荣的眼神清明不少,连声叫唤道:“您怎么了?”   “你站在原地不要动。”阮希叹一口气,忍不住迈出步伐,“我过去看看。”   “阮希……”顾子荣叫他。   阮希仿佛没有听见。   这里面是什么?   是什么让我和顾子荣都一定想要往这边走?   阮希心中疑窦丛生,不过他没时间和顾子荣耗下去了,为了打探虚实,阮希还是鼓起勇气,往山火燃烧的丛林又走近了。   可是还没有踏入火焰旺盛的区域,那股一般人承受不下来的热气就足够他被消灭在入口。   长叹一口气,他也想不明白顾子荣是怎么回事,正在打算要不要离开此处折返回露宿区。还没动身,他却停下了脚步,因为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冲动在拉拽他的脚踝。   “阮希。”   他听见一个陌生的男音,和刚才他脑海里蹦出来的相差无几。   是谁?   阮希想要寻找,发现顾子荣不见了。   他着急地在周遭巡视一圈,却看见山火之中隐隐约约有个人影,像是顾子荣。他怎么跑到那里去了?   向前好几步,阮希又听见那个声音说:“你为什么要毁掉你的婚姻呢?”   谁?我?   顿住脚步,阮希猛地睁大眼,不再向前了。   他感觉眼前的那个人不是顾子荣,但却又实实在在记得周围没有别人。   阮希回头,发现顾子荣睡在了火海几十米开外的岩石上,他像是病了,面色通红,额间冒出的汗水比之前明显密集不少。   但现在更严峻的问题是,阮希的眼前还出现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他完完全全不认识的人。   这个人是倚靠在火海里的,他身穿棕色皮质的高领衫、皮绒马甲,长靴被鞋油打得无比光滑,脖颈上挂了一条又长又无比浮夸的蓝宝石挂坠,看起来是北方贵族的做派。   是个北方人,还是个alpha。   阮希戒备更甚,左腿向前一步,后腿后撤,作出准备战斗的姿势。他曾经在《陆地珍稀大赏》这本刊物上见过这串蓝宝石首饰——“天池之镜”,它是来自北方的罕见宝石。   但……   视线下移,阮希发现这人少了一只腿。   他面色苍白,面部肌肉扭曲,眉宇间透露着丝丝阴鸷,给阮希一种久不见阳光的感觉。   他似乎是坐着轮椅的,一副大病未愈的模样,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比陆征河还要陆征河的阴郁气息。这种阴郁更让人窒息,因为他并不像陆征河那样迷人。   陌生人……   不,阮希决定暂且将他称之为“这个人”。   这个人在火里,以一种怜悯、带着悲切的眼神打量他。阮希不得不被这种诡异的眼神逼得后退半步,一脚踩上了被烧焦的草丛,只听见轻响阵阵,磨成黑色焦碳状的碎屑徐徐散开。   两个人对视片刻。   阮希正要开口询问,却被这个人再次抢先一步:“你嫌我的身体不完整,是吗?可是你本来应该是我的配偶,是属于我的omega。”   “我?”   阮希觉得他可能神经有点问题,不愿与之过多纠缠,也不听他念念有词,开门见山道:“你是谁?”   这个人大言不惭:“我是你的配偶。”   配偶。   不会吧……《人物时报》上那个肌肉男剪影也不是这样的啊。   微微皱起眉头,阮希一愣,“你是卫征?”   “卫征才不是你的配偶,他不过是我的冒牌货。”对方嗤笑,“你知道吗?卫家最擅长搜集替代品,而他只是其中的一个。”   这人屁话怎么那么多。   “不是卫征还能是谁,难道还能是你?”阮希看他笑,不禁毛骨悚然。   从头到尾,卫家、包括父亲和后母,在他面前说的都是:卫征。   阮希感觉自己陷入了“包办婚姻”的悲哀处境,这都快被写上别人家族谱了,他却连未婚夫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他不爱那个陌生人,但他对对方是有好奇心的。   “是我。”   陆地之神在上!   阮希忍不住摸了摸耳朵,确认自己听见了厚颜无耻的答案。   尽管他满脸问号,但表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假装出一副将局势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样子,冷笑道:“别骗人了,卫家给我下的婚书上写的是卫征。”   然而,对方只是摇摇头,像在鄙视他:“可笑。”   阮希:“?”   他咬咬牙,眼神继续持续冰冷:“有病。”   “原来你还会骂人啊……”这人摸摸鼻子,更多的眼神落在了阮希身上,像对阮希来了点兴趣,“那只是婚书而已。礼成之前,他也可以是别的。”   他的眼神露骨、放肆,带有浓浓的敌意以及玩味,阮希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被人的视线强/奸了。   “你……”   话说一半,阮希再次注意到他并不健全的下肢,再观察他的气质、酷炫狂霸拽的语气,突然意识到这是个因为身体残缺而无法完全上位的高位者。   想到那个为了婚约才追杀自己的人,阮希恍然大悟:“你是卫弘?”   “不愧不愧是神赐给我的omega。你非常聪明。”   卫弘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终于露出微笑。   他开始拨弄大拇指上昂贵的翡翠扳指,他的口吻开始变得慢条斯理,颇有一番“有种你打我”的架势,道:“既然已经认出我,那你就不要再继续和我弟弟玩这无聊的青少年夏令营冒险游戏了。再玩下去,你们会死在路上。”   “你弟弟?”阮希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啊,是我粗心大意。看来你还不知道?实在是太过分了,这片陆地上,怎么还有人舍得欺瞒我们阮希呢?”卫弘抬眼,将一种惋惜的情绪投射过来,阮希顿时觉得自己被看成一只随时可以被踩死的蝼蚁。   厌恶他的神色,更讨厌他的语调。   厌烦了与他玩阴阳怪气的把戏,阮希反手从身侧抽出小雁翎刀,眼神迸发出冷冽的光芒,如同刀刃般锋利,“要说话就说清楚,不说就把脖子靠过来,我能让你闭嘴。”   “别这么激动。”卫弘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野猫。   阮希死死盯着他。   卫弘显然避而不答,只是又抛出重磅炸弹:“阮希,你知道他为什么名字里有征吗?”   “谁?”   阮希分辨不清卫弘指的是“陆征河”还是“卫征”。   “不管是土地,还是配偶,他都要从我这里索取,从我这里掠夺。北部联盟和你,包括zenith城,其实都是我的所有物。”卫弘说着,波澜不惊的话语下是即将爆发的惊涛骇浪,平静又潜藏着要爆发的架势,“他要征服过去的你,还要征服未来的你。因为他的天性是征服!”   陆征河?   卫征?   到这个时候,阮希的心中已经隐隐约约有了模糊的答案,但他还是追问:“你是说陆征河?还是你的弟弟卫征?”   卫弘笑起来,眼神那样幽深、不见底,“注意我的言辞。是他,不是他们。”   “……”   阮希猛地睁大眼睛,彻底失语。   此刻,像有一只手臂举起榔头,用最狠、最重的力道疯狂地敲击他的心脏,鲜明的痛楚让他无法站稳。   虽然卫弘现在模样猖狂地像个要送进ablaze城精神科急诊的病人,但阮希仍然无法忽视他言语的真实性。   突然出现在自家后院的陆征河、消失的记忆、强大的北部联盟、对他心悦诚服的“战友”、随时挂在嘴边的婚约,以及要护送自己回到zenith城的任务——   这一切都被“卫征就是陆征河”的真相给串联了起来。   但阮希就是阮希。   他善于推敲,他懂得隐藏。   他第一次这么希望火焰能燃烧得再猛烈一点,能让他快要压不下去的生理泪水烤干,不要在这个时候痛苦得丢人现眼。   “那么,你弟弟,”阮希止住鼻酸,努力控制住情绪,暗骂自己的脆弱,“为什么会顺理成章地抢走属于你的东西?”   他顺着卫弘想听的去说。   “因为我的腿呀……然后幸运之神眷顾了他。””   卫弘笑得很邪,语气轻巧,像是在回答这凶猛的火势足不足矣烤熟一头杜泊山羊。   看来,卫弘还没有废掉一只腿前,卫家还没有打算把一切都给陆征河。也就是说,卫弘断腿才是命运的安排,而陆征河的到来如此顺理成章。   阮希思索着,回忆起陆征河曾经说他的父亲告诉他他从小就在军营生活,这很明显是他的父亲在对他撒谎。   那卫家的人为什么要隐瞒陆征河的过去?是怕他不乖乖待在卫家,为卫家卖命、练兵?陆征河和卫家又是什么关系?   阮希选了另外一个切入点:“他是哪里人?”   卫弘微微一怔,捕捉到阮希神情在松懈的变化,道:“父亲把弟弟带回来之后,从来没有提过他以前的事。怎么,你爱上他了?还需要知道他的过去?”   好,阮希已经知道了。   不是zenith城人。   一名男性长到十几岁快要成年的年纪了,都还能被领导者捡回去当继承人,这样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陆征河是卫家的私生子。   思及此处,阮希的目光又投向卫弘。   怪不得,虽然兄弟二人气质相差甚远,一个狡黠,一个沉闷……但他们身上都有一股属于北方寒冷的阴沉。这一点让陆征河曾经在闪耀之城格格不入,成为了游离于人群之外的人。   “与你无关。”   阮希后退几步,他已经知道他想要的了。   “你应该和我回去。”   “不回去。”   “你真的不考虑和我结婚?我才是卫家的长子,你的命运该由我……”   “不考虑。”   “不错,”卫弘眯起眼,眸中闪现一道精光,“你和我弟弟继续往前走,必死无疑。”   “是吗?《二十六城预言》可没有说新郎们会死在蜜月的旅途上,这可是命运指引的婚约,”阮希倒退着走几步,为自己留出完整的持刀攻击区域,“另外,我已经是他的omega了。”   卫弘道:“他没有标记你。”   阮希只是回答:“很快就会了。祝我们新婚快乐吧,兄长。”   火势凶猛,越来越热了。   可是在烧得快要没了的树林间,甚至脚下踩的烧焦土壤里,他能感觉到下一城传递而来的凉气。每一丝冰冷的风穿梭于两个人之间。   阮希突然明白在curse城所得到的预言——   “在四季扭转的地方,婚约将出现转机。”   Fire·34 “讲讲他结婚的事。” 第三十四章   “砰!”   卫弘的枪声打破了安静。   他似乎也不是一个军事蠢材, 懂得将枪支安上抑制器,以免枪声会为他引来祸端,那将会遭遇弟弟六亲不认的攻击。   然而消音所用的抑制器并不能将枪声完全消灭, 能救他的是烈火燃烧树干的炸裂声。   还放冷枪?   阮希躲过第一枪, 立刻幸运地找到了掩体。   他在地上翻滚一圈, 植被烧焦的碎屑又落了他满头顶。来不及清理,他从大腿上的战术枪套中抽出陆征河备好的手枪,将身影隐匿在黑黝黝的灌木林中。   卫弘行动不方便,所以只能在原地, 握着手枪,靠视线寻找阮希的下落。从他嚣张放冷枪的情况来看, 他身边带了暗中保护的人。   “呼——”   阮希大口喘着气,汗水再一次将他的短袖浸湿了。这次汗水并不来自于太热,而是因为卫弘释放了信息素。   一股陌生的、完全不来电的alpha味道在空气中蔓延开。   阮希心中警铃大作。   怎么这么阴险!   卫弘见他只躲,并不攻击,嘴欠的情绪又上来,道:“阮希,你……”   “别说我了,说说你吧, ”阮希谨慎地注意着身旁的动静, 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压抑下身体上不可抗拒的躁动,“你对顾子荣做了什么?”   “那是谁?”卫弘笑了,“那个小兵?”   阮希道:“对, 你让他引我来这里的吗?”   “引?只是我提前对他用的药起了作用。”   “药?”   “你别忘了,他是从北部联盟调来的。”卫弘笑容恶劣,又在一瞬间沉下嗓音, “不过,我曾经也是他唯一的少主。他是被我吸引来的,就像你也被我的气味吸引了一样。这就是命运,你明白吗?”   阮希不可置信:“你说谎……”   “我又闻到你的omega气味了,阮希,”卫弘口吻带着喜悦,“看来你是真的没有被我的弟弟标记。”   我没被标记这种事,你不用强调第二次……   这人是变态吧?   抢什么不好,非要抢弟弟的配偶。陆地上的omega的确很少,但也不至于到这种求之不得就开枪强抢的程度。   阮希越想越生气,一想到自己和陆征河成了官配还有人来拆,气不打一处来,强忍着呼吸,伸手就把衣摆的短袖撕了一道口子,扯下一块布捂在鼻息间。   想着,阮希先无语自己的倒霉,再把脖颈上挂的那把“地狱守卫犬”掏出来,咬在嘴巴里,假装是陆征河也在身边一起战斗,给自己壮胆。嘴上带刀,手上带枪,近身和远处他都不再害怕。   回忆这一路上想要至他们于死地、滥杀无辜生命的那些人,阮希就难以原谅。   “卫弘,我就问你一句,”阮希微微喘着气,“这一路上,想要抓走我,杀掉我,甚至攻击陆征河的那些人,都是你派来的吗?”   卫弘轻笑道:“我可不愿意背黑锅。”   阮希道:“你意思是,不是你的人?”   卫弘迟疑一会儿,缓缓道:“不完全是。”   阮希点头,笑了:“那就是有你的份。”   谈话间,又有人靠近。   近了,他听见耳畔除了火焰吞噬树木的声音,还有陌生的呼吸声。   他微微侧过头,发现是没有闻到过的气息。   一定是卫弘的部下了,那就杀掉吧。   伸手,阮希用臂膀最有力的地方拧过那人的脖颈,再吐出嘴里的战术直刀,将手枪枪柄狠狠砸向了那人的太阳穴。   对方一声痛呼,捂着头跪倒在地上。   正当他试着爬起来反抗时,阮希将悬挂在胸前的战术直刀握紧,致命的刀刃安静地刺入对方的胸腔。鲜血溅到树干上,火光的照耀使它更红、更艳丽。   又是1vn。   这些人也不讲究规矩,1v1单挑solo不好吗?   养尊处优的阮希在短短十几天的逃亡路上变成了南方小战神。   “卫弘!让别人为你送死,算什么本事?”   甩开前来拖住自己的人,阮希站起身,紧张注视着周围变化,庆幸刚才的血没有喷到他的身上。他朝四周看了一圈,怒道:“你出来!”   片刻后,依旧渺无音讯。   这就跑了?   阮希暗暗叫骂,孬货、混球,各种难听的词都在心里过了一遍,卫家除了卫征,大概是真的没有合适的继承人。可是空气中还有一股卫弘的味道,那种感觉说不出来,但阮希十分确定这种味道并不能影响他太多,至少他能控制得住躁动。   确认暂时安全后,阮希蹲在烧焦的树墩边缓了缓。   然后,他用随身携带的绒布仔细擦拭战术直刀上的血迹。在此之前,这块布只擦过小雁翎刀,足以见阮希对他的宝贝程度。   阮希擦完刀,将注意力放在了树墩上。   这树墩被人砍过,上面还有不少刀刻的痕迹,虽然没有“xxx到此一游”,可阮希还是在想谁那么缺德,能刻到人迹罕至的火城来。兴许是过路的旅人吧。   卫弘走后没多久,顾子荣醒了。   他仿佛只是睡了一觉,对刚才周围发生的事完全没有察觉。揉揉眼,顾子荣一脸茫然地从地上爬起,目瞪口呆,看向脸上明显有烟灰痕迹的阮希,“刚才……发生了什么?”   这真是被下药了?   北边还有这种定时听话的乖乖药吗……阮希心头涌上一种难言的恐惧感,忽然发现北方远比他想象得更复杂。   “你是谁?”阮希直截了当。   顾子荣一脸茫然:“顾子荣啊。”   阮希又问:“我是谁?”   顾子荣:“阮希啊。”   “你现在看起来正常了许多,你带我来这里就是想让我见他吗?”阮希道。   他这么一说,顾子荣更蒙了,惊慌失措地看了看附近,根本没看到半个人影,“谁?”   阮希咂咂嘴,感觉他也不像装的,只得叹一口气,道:“出现了一个无聊的陌生人。”   顾子荣爬起来,面色红润,“谁?”   “不重要了,”阮希并没有理会他的问题,而是问他:“你来自北部联盟的哪里?”   “我的家乡在驻军地。”   “驻军地……你是在地面工作的?”   “是的!”   “干什么的?”   “塔,塔尖修复……”面对阮希的质问,顾子荣心虚,音量越来越小,“就是贴贴瓦片,下雨的时候去看看有没有漏水……”最后,他的音量细弱蚊蝇。   “说实话。”阮希抛却高冷形象,露出真面目装凶残,“你要是不告诉我实话,我就告诉厉深,说今晚是你诱拐我出来的。”   “塔!塔台指挥!”顾子荣开始流汗。   想了想,他为自己辩解道,“您一定要相信我。”   “塔台?”阮希疑惑。   塔台,那不是机场吗?   顾子荣谨慎地点头,回答:“对,少主平时在雪山机场会有飞行任务,我与塔台的其他战友要协助他完成。”   “少主……”这么一提醒,阮希想通了厉深和文恺那些欲言又止的笨蛋情况,气得头晕脑胀,“你的意思是说,你是卫征少主手底下的人?”   “对!”   “那你为什么引导我来见卫弘,还在他攻击我的时候装睡?”   “我没有!他出现了?”顾子荣吓得连连惊叹,像是这一顶帽子给扣得太大了,“我确实是记得战友告诉我,火城有起火的可能性,所以周边的两座相邻城市都在这里放过灭火的器具!至于,至于卫弘,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这里,我只觉得后脑勺一痛,就晕过去……”   “你要这么说也可以,”任由他如何辩解,阮希只是漠然开口,“但是你不要在我面前撒谎,你会付出代价。”   “您一定要相信我!”   顾子荣情绪激动,颤抖着手,用食指指向自己臂膀上北部联盟的徽章,“从入伍那天,我就誓死效忠……”   阮希并不想从他嘴里听到无用的语句,摆手道:“够了,来聊卫征。你和我讲讲,他是什么样的人?”   “卫征少主?”顾子荣愕然。   阮希沉默着点头。   “他,他比我去北部联盟去得早,是从空中战队做起的,不是那种靠关系的空降,所以我们都非常服他。当时我听说他是卫弘的弟弟,在刚来的时候,他比卫弘更沉默寡言一些。呃,虽然现在也差不多……”   阮希皱着眉,心中大概已经有了答案——   陆征河、卫征,是同一个人。   也就是说,自己的初恋男友、结婚对象,很大几率是卫家的私生子。   四年前,卫家长子卫弘摔断了腿,失去继承权,卫家才想起来还有个流落在南方的次子,于是使用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秘手段,将其带回北方,并且抹去了他此前的所有记忆和认知。   在大脑中迅速梳理完来龙去脉,阮希感到头疼。   他想起后母口口声声说的“陆征河不是你需要联姻的对象”、“你和陆征河不会有好结果”等等刺痛人心的语句,不得不感叹命运有时候是如此造化弄人。   “讲讲他结婚的事。”阮希说。   “这个我们也是宣布婚约的时候才知道!那天,少主正在执行飞行任务,厉深队长突然拿着《人物时报》跑过来,让我们塔台通知少主停下,然后,然后我们就看见他要结婚的消息!”   听到这里,阮希总算有了点兴趣。   他懒懒地抬眼,用冷漠的表情掩饰自己的紧张,“他当时什么反应?”   “他好像不想结,”顾子荣满头大汗,不知道该说不该说,“他就算坠机也不想停下接受婚约。”   “坠机?”   北部联盟的飞机这么差劲,说坠机就坠机?   “当时,厉深队长和我们塔台要求少主悬停降落,回家去谈结婚的事,但少主不同意。然后,我们塔台告诉他,没有什么油了,少主说那就坠机好了。”   “那你知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又改变主意,同意和我结婚?”   “或许……”顾子荣猜疑着,冷汗直冒,“或许是因为您能拯救zenith城的传言。”   这个答案有点扎心。   为了能拯救根本没有生养他的家乡,他愿意付出生命危险来接自己?   阮希想象不出来,卫家到底给陆征河洗了什么脑,是不是连从小到大玩儿过多少挖掘机都编造好了?不过旁观者清,连一个手下的战士都看得出并不是因为爱情。   但是陆征河现在对自己的态度实在是太暧昧,阮希不得不在心底抱有一丝希望的可能性。   消化了一下顾子荣的答案,阮希继续问:“现在陆地上,预言传播到哪一步了?”   “您知道的,婚礼本来应该是值得庆祝的事情,但是毁灭却从婚约开始。现在流传的版本是说,您其实是长子的配偶,但是却被卫家给了次子,神震怒,认为海神的明珠被贬低了,所以——”   他拖长尾音,最后将没说完的话堪堪嚼碎在喉间。   因为他说不出来了,因为脖颈间有凉意。   顾子荣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看见视线下方已横着摆了一把锋利的长刀,尽管天色将明,它却也散发着近似于月光的光泽。想都不用想,现在他只要稍稍动一寸,这一处刀刃就会沾上自己的鲜血。   持刀者冷冷地唤他名字:“顾子荣。”   “在……”   顾子荣不敢继续吭声,只是定定地盯住刀刃,大气不敢出。   在阮希的高度压迫下,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你们军队都讲究军令如山,那么你现在在谁手底下做事,就要服从谁的命令。从今天开始,我不管你是谁的人,也不点破你。你执行你的任务,我做我自己的事,我们互不干涉,互不侵犯,”阮希极其平静,仿佛只是在温柔地谈判,“但是,只要我发现你对卫征少主有任何杀心,对我的同伴有任何威胁,你会永远没有后悔机会。”   接着,他修长的手指在刀柄上轻点了两下。   顾子荣感受到刀刃在震颤,尖锐、锋利,又犹如被吹落蒲公英,万分轻柔,抚摸过他的皮肉,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阮希稍稍后退。   挺好笑的,陆征河就是陆征河,不管变成了谁、不管拥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新身份,陆征河在阮希这里好像永远都是那个人。“卫征少主”四个字他说得多么自然流畅啊,就像他早就知道自己被骗了一样。   陆征河也永远是陆征河,心思沉得阮希永远也看不透。   “我……”   顾子荣像泄了气的皮球,开始大口喘气,成串的汗珠滴落下来,很快在地面蒸发。   他清了清他干涩的嗓子,低声请求:“那我,我需要做什么?”   热浪再次掀起,山火更旺盛了。   天穹之上隐隐传来惊雷之声,继而电闪雷鸣,这片沉寂了多年的土地有要下暴雨的征兆。   闪电太亮,沉沉睡去的夜幕霎时间如同白昼。   阮希不得不停下脚步,仰头看向天空。   要下雨了?   需要在火城经历的一次劫难,就是这样吗?   然后阮希在月光下回头。   “听命于你的少主,保护好我的同伴。这就是你要做的事。”他给顾子荣回答。   “您会告诉少主今晚发生的事情吗,”顾子荣的双膝几近要跪下,“我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   “……”   阮希沉默一会儿,觉得自己也暂时还没有办法去消化这个事情,他更不知道要怎么和陆征河开口。想了想,他摇摇头,像喃喃自语给自己听的一样:“我……我暂时不会。”   顾子荣紧张着,道:“暂时?”   “看你表现。”阮希说出一句模棱两可、态度顽劣的话。   “您看!下雨了!”顾子荣仰头望向天空,以一种供奉神灵的姿势摆动臂膀,“难道这就是灭火的器具……难道今晚其实是神的安排?是神的旨意吧?”   “不要提什么神,现在只有人。”   阮希眼眶泛红,对天空骤降的滂沱大雨浑然不觉。   他也不知道在气谁了。   气卫家的强取豪夺,还是气陆征河的隐瞒,他毫无头绪。   Glacier·35 “是谁靠近了你?” 第三十五章   “是!”   顾子荣浑身紧绷。   大雨倾盆, 水流在他的迷彩作战服上汇集成小溪,快要浸透里衣。   得到阮希情绪激动的回答后,顾子荣在恍然间觉得站在大雨中回头的阮希显得那么狼狈。   这就是大家都会讨论的阮希吗?   僵持一会儿, 顾子荣听见阮希提高了音量, 问自己:“你是不是从一开始也知道我是谁, 是你们少主的配偶?”   “是!”   “厉深、文恺,也知道是吗?”   “是!”   “所有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顾子荣没敢再回答“是”,只是身姿笔挺地站在雨里。直到阮希走远了, 他才放松下来,迈开腿快速跟上去, 雨水也从脚底下飞溅、荡漾开来,洒了一地的水花。   雨下得酣畅淋漓,他们在天亮之前赶回了火城中的露宿地。   回到露宿地之后不久,天微微亮了。空地上聚集的小车车窗内也亮起了灯,看来大家都打算在天亮之前动身。   因为天越亮,日头就热,气温越高,搞不好对于山火还有助燃效果。   文恺起得最早, 换好衣服就下了车, 趴在地上, 耳朵贴着地面,认真地听着地面会不会有情况。   厉深在他身后给他打伞,说趁着现在下暴雨, 可以靠着雨水的掩护通过边境线。   可是一夜之间,文恺觉得空气中的湿气重了。再抬头远望过去,边境线上的火确实小了一些。   “我怎么感觉, 这风有一股凉意啊……”厉深幽幽地说着,抱臂走了几步,感觉不对劲,“是哪里的洪水过来了?”   “可是根据我们联盟后方检测部通知,说这几天暂时还没有大的地面裂变,海水更不会倒灌,”文恺说,“而且我觉得这不是海水的味道。”   也对,这味道并不腥咸。   继续来回踱步,厉深闭上眼,感受空气里除了雨水外的一股冰凉气息,“会不会是因为昨夜雨下得太大太大,临时积水了?”   “也不会,这雨没下多久,”文恺揣摩着,抬头瞪他,“你能不能别在我面前晃?”   “我碍着你眼了?”   “碍。”   “爱就不必了,你不是omega,我们不会有好结果的,”厉深用肩膀去撞文恺的,换来临门往裆部的一脚,还好他及时躲开,边躲边叫:“你不要耽误时间!”   文恺气得跳脚:“也不知道是谁在耽误时间!”   “不是雨,像冰。”是少主的声音。   文恺和厉深立刻原地站好,再闭眼深呼吸,认为陆征河说得不无道理。   他们安静着,正准备接收少主英明神武的下一步分析,却只见少主漠然,没有继续要说下去的打算。   陆征河反倒是侧过身,抬手招呼傻愣在一旁的顾子荣,“阮希淋湿了。顾子荣,给他找把雨伞来。”   文恺:“……”   俗话说得好啊,儿女情长果然影响大事。   ·   半小时以前,阮希差点就被发现彻夜未归。   他刚冒着雨跑回到车上没多久后,陆征河就醒了。他没有躺到后排去和阮希挤在一起,而是揣着手臂,在驾驶位上坐着打盹。   那时候天没彻底亮起来,车内的小灯也没开,一片漆黑,陆征河自然也没看见阮希湿透的衣裳。   陆征河醒来之前,阮希还扒着座椅,努力伸长脖子去看陆征河闭着眼的样子,越看越生气,想抬起手给他两拳。   这会儿,顾子荣拿着雨伞匆匆跑来了。   接过雨伞时,阮希和顾子荣的眼神对视,交锋无声。   顾子荣很快地将视线挪开,不知道要放在什么地方。趁着四下无人,阮希准备说点什么,不远处,宋书绵举着雨伞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来了。   “阮希!”   宋书绵站在车外小声地叫,一脸做贼心虚,“趁他们不注意,我才跑来的,不然又要被骂,说我身体不好还出来受凉……”   “是受热吧。”话说到这里,阮希才蓦然发现火城的气温已经因为降雨而变低。   等阮希换好衣服,举着雨伞下车,宋书绵这才从清晨的亮度下看见他憔悴的面容,心疼道:“你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   “没事。”阮希还没照镜子。   但毕竟自己熬了个通宵,能想象得出来黑眼圈有多重。   宋书绵惊叹:“陆征河也太,太厉害了吧……”   阮希愣了愣,否认他的臆想:“我们没有实质性关系。”   “也对哦,不像被标记了。”动动鼻尖,宋书绵仔细闻嗅,确实没在阮希身上感觉到omega被alpha标记的气息。还是那股熟悉的酒香,很淡很淡。   “别闻了,我们没有上过床。”   “那……车/震?”   捕捉到这句悄悄话的耳朵诡异地红了。   “宋书绵……”阮希闭目,咬牙切齿道:“你都在想什么!”   “因为,”宋书绵难得被阮希凶,吓得瞪大眼,“因为你们两个人感情本来就那么好,现在关系也很好啊,难免有控制不住……”   “我说过了,他不记得我。”一说到陆征河失去记忆的事,阮希觉得自己宛如魂穿悲情剧本,怎么看怎么惨烈。   “真的?我以为你开玩笑!”   “没开玩笑。”   “他怎么可以忘了你?太绝情了吧!”要不是身体受损,不然宋书绵一定会上蹿下跳。   “就是啊。”   因为这个事,阮希已经没什么力气争辩,“可能被喂了什么忘情水。”   “那肯定也有解药的。”宋书绵自顾自地说,“我们要不要想想办法,让他恢复记忆?”   拉倒吧。   阮希面无表情,忍住嘴角抽搐的冲动。   以为是写小说?想恢复就恢复,想忘记就忘记。   “没必要,”阮希摇头,把最后那点希望吞进肚子里,不愿意再去计较,“就这样吧。互相重新认识一次,挺好的。”   宋书绵很想和阮希聊天,朝他那边凑了凑,轻声道:“阮希哥,你会想家吗?”   “不知道怎么说,”阮希回答,“想又不想,更多的是怀念城市吧,毕竟是那里长大的。我最开始在路上的时候就特别想回去,觉得我不能抛下我的城市,后来发现回去也无济于事,应该多考虑考虑怎么活下去。”   宋书绵忍不住道:“你爸管你那么严,对你又不太好,要求还多,伯母去世得也早,你还想回去?”   “……”阮希忽然被戳中了心事。   “算了,我还不了解你吗?你就是缺爱。”宋书绵点评道。   阮希垂下头,并没有觉得宋书绵说的话有冒犯到自己,反而陷入了沉思。宋书绵说得对,自己就是个特别缺爱的人,家里对自己特别严格,自己太压抑了所以不太喜欢规规矩矩地听话,就想着要怎么样去反抗。但是越反抗,自己反而越对那种家庭的温暖特别渴望,想要从别人身上得到温度。   宋书绵继续说:“我觉得……你需要一个家。”   “或许吧。”阮希点头,算是默认了他的想法。   雨还在下,豆大的雨点砸得车顶直响。   阮希透过玻璃,看外面逐渐汇聚成洼的积水,一只穿着军靴的脚踩上地面,水如烟花绽开在周围,然后另一只脚也踏上来。   顺着脚踝,视线往上,他看见对方笔挺的腰背,有力的臂膀,以及足够宽阔到扛起整支军队的双肩。   陆征河是侧对着自己的。   他帽檐压得很低,唇紧紧地抿着,看样子在悉心倾听部下的汇报。从下属们恭敬的态度来看,毋庸置疑,陆征河是个合格的领导者。   书上说,有缘分的人总有一天会再次相见,不管分离时各自去向了何方。   这可能就是眼前他们的状况。   四年过去,他们似乎都变成了更好的样子,自己没必要再困在回忆里出不来。   既然有新的身份和故事了,为什么不能重新开始?   如果换做四年前遇到同样的情况,阮希一定会从在大雨还未来临之前奔跑,奔跑在一望无际的火城岩石地上。跑到等星星都落下的时候,他会站到越野车车窗边,等陆征河醒来,再直接询问他为什么要隐瞒。   可能会哭,会想动拳头,一巴掌打得陆征河怀疑认识,也会把这四年来受的所有委屈和不愉快全部讲给对方听。陆征河可能不会回答,也不会说什么,只是笨拙地抱着他哄,像高中晚自习下课后天台上的十七岁那样,头顶有星月,怀里有爱人。   但是现在的阮希不同了。   他变得更害怕失去。   现在,死亡才是他们共同的敌人,而不是对方。   但阮希还是想不通,为什么陆征河不告诉他自己就是他的未婚夫?   除了不喜欢、怕牵扯,阮希想不出来别的理由。   而且,一路上陆征河提过好几次要带他解除婚约,阮希现在摸不清陆征河到底还想不想和自己结婚。   但是陆征河对自己又那样好,是alpha对omega的本能反应吗?   暂时随他去吧。   阮希也想不明白了,现在的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我去那边车上了,”宋书绵接到顾子荣的召唤,踮起脚,朝那边皮卡车挥手,“马上就来!”   阮希点头:“快去。”   “有什么事你要告诉我,”宋书绵十分真诚地,“我会竭尽全力帮助你。”   “因为我是ablaze城人?”阮希抬起眼。   “不仅仅是……”临走之前,宋书绵听他这么问,圆圆的眼睛湿漉漉的,继而弯成一道桥,“还因为你是阮希。”   这就足够了。   阮希拉开车门,任自己站在风里。他撑开伞,看宋书绵小跑着朝另一辆车上去。   ·   他们在朝阳完全爬升上天空后逗留片刻,开始启程去到仍燃烧着山火的边境线。   开了好一会儿,阮希才明白过来昨天夜里自己走了多少步。   在路途中,阮希注意到地上的积水越来越多,它们甚至不像大雨作弄的遗留物,没有水洼,没有斑点状的痕迹,倒是像远处流过来一条河,让这些水流哗哗地飞下火城的岩石,有的蒸发,有的继续流淌向远方。   哪里来的水?难道这边有河流?   车辆行驶到边境线。   相对于昨日,火势正在减弱。   阮希想起昨天在这里遇到的卫弘,月亮和火把他堆出幻象。   被烧成焦土的植被都是黑色,小小的,蜷缩在土里。没有被烧的树叶大多枯败,被风一吹,整片树林发出脆脆的声响。   “我看看望远镜。”阮希摊开手,陆征河把望远镜交到了他的手里。   架上望远镜,阮希看见了边境线外的景象。   边境线的山火燃烧至境外,大片大片的冰川正在消融,承载冰川的河流也承载了碎冰,而那些冰水正在与火城的山火做着抗衡,无数破碎的白色轻轻摇动。   火城的土地似乎是被反噬了,山火烧不过去,只能在原地将可以消耗的可燃物消耗殆尽。   有一些土地已经脱离火城的版图,悄悄地往冰河上流去。   “我看到有的泥土层下面是冰……”没有见过这一违反自然规律的奇怪现象,阮希不免惊叹,“难道火城边境线的植被是长在浮冰上的?”   听罢,陆征河点头,“嗯,整个边境线其实就是浮冰。”   “那我们现在……”阮希说着,感觉耳旁传来一些巨大的、撕裂的声音,仿佛有一枚巨型的水煮鸡蛋被剥开了硬壳,“现在是在浮冰上?”   “对。现在我们脱离了。”陆征河平静诉说着,“现在只需要祈祷我们不会掉下去。”   什么?   立刻放下望远镜,阮希手忙脚乱地放开另一只手掌握的方向盘,将座位往后调一点,按开窗户,低头去看汽车轮胎。   因为沾水的缘故,现在汽车轮胎上也满是雨水,而地面已经脱离了原来的土地,边缘处甚至还挂着许多新鲜的草泥……   但陆征河说那下面都是冰?   意思是,现在他们在越野车上,而越野车在一块大而厚重的浮冰上。   这难道不会掉下去吗!   “我们在移动?”   阮希想起那些水流,放眼远眺,边境线的另一边是并不算高的冰川,繁星化作雪花,飘飘摇摇地降落。   水面在温柔地运送着他们,脚底的不实感非常明显。   本是难得一见的奇观,陆征河看起来却没有多大兴趣,“嗯。”   “你怎么了?”   两个人都不用开车了,阮希足够放松,从后座抓了一件加厚的棉衣披上陆征河的肩。一股清淡的酒香在空气中扩散开。   陆征河只是问:“是谁?”   什么是谁?   阮希连续三个问号打在脑门儿上:“什么?”   深吸一口气,陆征河像在分辨空气中传递来的异常信息。顿了顿,他紧皱眉心,眼神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幽深。   “你身上有陌生的味道。是谁靠近了你?”他问。   好哇,本来还不知道怎么告诉你。   这下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阮希握紧拳头,以沉默蓄力。   Glacier·36 “我们结婚了。” 第三十六章   谁靠近了我?   阮希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直到他注意到陆征河不太对劲的神情,对方像是闻到了什么。   想起卫弘,想起被杀死的陌生士兵, 阮希想起那些包围住自己的、陌生的信息素味道, 他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因为他没打算现在就质问陆征河。   比起对方突如其来的问题,他更想聆听来自对方的坦白。   “有什么不对的?”阮希问道。   陆征河前倾身体,“你身上有其他alpha的味道……不止一个。”   阮希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自己低估了alpha的“领地意识”。   以前和陆征河以情侣的身份相处的时候,阮希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在学校里, 偶尔有其他提前分化的alpha释放信息素,大多都被教务处和德育处的老师及时抓走, 而陆征河只是形影不离地跟着他,掩盖住一切不属于彼此二人的气息。   离开火城的境内,大雨变作小雨。雨淅淅沥沥,直至停下。   冰城没有太阳,只有飘雪。   车内太闷,阮希将车窗按下来。   几片雪花落到他们之间,柔软、寒冷,没有要融化的迹象。   从小到大, 阮希属于脸皮薄的那种人, 什么都学会了, 就是没有学会过撒谎。平时对于需要隐瞒的,要么不开口,要么开口就说真话, 现在根本不知道如何糊弄过去。   “是谁?”陆征河又重复一遍。   他的语气带着愠怒,天生的强势给阮希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的眼神似是在凝视的,一眨眼, 宛如有泪顺着眼角滑落。那种感受如同受伤的飞鸟从高空摔入海洋,羽毛碎在了水面。   要命……   到底怎么说?   而且明明是你哥哥来找我的麻烦,他想ntr你,你怎么能拿我撒气!   阮希觉得委屈。   他抬起头,用平静的眼神迎接对方,“可能是哪几个不懂事的alpha在公共场合管不住自己的信息素。”   “不懂事的alpha,”陆征河一字一字清晰重复,“有你的旧相识吗?”   “旧相识”三个字,彻底惹恼了阮希。   他是性格冷淡,是不爱惹是生非,是永远脸上写着“管好你自己”的那种人,但是这不代表他不计较,不会介意被亲密的人伤害。相反,阮希觉得自己特别敏感,特别能斤斤计较,只要是难受了,一点点小事他都能给人掰开一片一片地扯清楚。   这是以前的他。   现在的他呢?   他感觉到了陆征河的暴躁,可是很巧,他也开始躁动起来。   把车门反锁过后,阮希的眼神平静无波,他盯着窗外某一块缓慢移动的冰川,然后发呆。   越野车还在浮冰上,浮冰还在冰河上悄悄游走,他们像身处于漂流、被运送去其他城市的浮棺。   点头,他气得看都不想看陆征河一眼,“对,旧相识。”   “谁?你那个心上人吗?”陆征河的眉头没有放松。   阮希扭头,这才把目光投向了他的爱人。   可是此时此刻,对方看上去像全世界最可怜的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可恨就可恨于装了一路的未婚。   这像是阮希想象中的合约制婚姻,又像不是。   它应该强取豪夺,没有利用价值了就拱手让人……但阮希到现在都不知道既然陆征河不要自己了,还护着自己去雪山干什么?   “没有,”阮希隐忍怒意,不愿意再多说,“我没有什么心上人。”   对方又该死地强调:“这是alpha的味道。”   “和你有关系吗?”阮希眼眶泛红。   他很烦恼自己这个一情绪激动就红眼眶的毛病,明明占理的气势被削弱一大截。   陆征河回答得异常爽快:“有。”   阮希快被气笑了:“你对这个味道不熟悉?”   “……不熟悉。”   “你以为是什么?是在火城遇见的随便哪个男人吗?”   “阮希,我没有这个意思。”陆征河同他对视。   是的,初步建立的信任垮塌之后,碎片能击垮一切。   他们在用言语伤害对方。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阮希一愤怒起来,言语分外刻薄:“而且,你拿什么管我,拿你高贵的身份?”   “拿……”   陆征河眼尖,看见阮希已经从腰侧悬挂的刀鞘中抽出了一半刀身,“你要干什么?”   阮希没有回答他,另一只手从衣兜内拿出一块干净的纱布,声音变冷,“你不要再问是谁了。来,别废话,我们打一架,谁活下来谁就继续往前走。”   说完,他将纱布咬在嘴里,慢慢地将剩下的刀身完全抽出,侧过身,刀尖抵在车内的方向盘上,皮质面料被划破一道口子。   刀尖转变方向,前进几寸,直至抵在陆征河的胸膛。   刚进冰城,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换厚外套,陆征河身上穿的仍然是清凉的短袖体能服。   看他过于镇定的模样,阮希突然感到疲惫。   自己亲手想要将丝线斩断,对方也没有丝毫躲闪。陆征河越是这样坦然,阮希越觉得自己可怜得无处可躲,连想要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要打也不应该是在这里,下车了再打。”   陆征河没有躲他的刀,硬生生让刀尖停留在胸前,而这刀尖的锋利程度他并非没有见识过。   只要阮希再进一步,刀下的皮肤就会被划开。   最终阮希还是输了。   他把刀放下来,捏紧拳头,换上了重头来过的架势,“打完这一架,到了冰城,我们各走各的吧。”   “不可能。”陆征河拒绝得干脆,“不是什么事都能用武力解决的,阮希。”   他话音刚落,阮希临门一拳砸过来,不偏不倚地砸到锁骨上。陆征河痛得一声闷哼,随后背部死死地被抵上车门,像是再稍微用力一点,整个车都要从浮冰上翻下去。   他能感觉到整个车身在摇晃。   陆征河身上被攻击的部位很快地红了起来,甚至隐约有些透着紫色。   他是身份尊贵的少主,没怎么被这样打过,第一次攻击他忍了,但在阮希出手第二拳时,陆征河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反身为上,俯身将阮希猛地压上驾驶位椅背。   他不能让无边无际的战火继续燃烧在彼此之间。   两个人的呼吸近在咫尺。   空气黏稠,氛围滚烫,他们恍然间又回到火城,又或者是回到了ablaze城那个相遇的夜,糟糕又美丽。   阮希的一只手被压在身下,另一只手被陆征河死死钳制着手腕。   他的手掌是自由的,可以翻转,五根手指也可以动弹,而他的手掌就正在陆征河的脸颊旁边。毫无疑问,阮希正在考虑要不要放弃粗暴的武力,直接给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直接打得陆征河云里雾里最好了,阮希咬牙切齿,想让对方感受一无所知的感觉。   然而阮希没有下得去手。   他只是眨着眼,从那眼眸里发泄出不满的情绪。可惜阮希生得足够好,情绪一低落下来,眼神永远足够吸引人,从什么角度看都像泪光闪闪,让人忍不住想关心。   陆征河仿佛无视他的意念攻击,骤然将距离拉得更近。   鼻息间的呼吸粗重了。   阮希的心被“不告而别”、“遗忘”、“欺骗”这样的字塞满了,他的痛苦流向其中,像只盛了半杯水的水瓶,被晃得叮当作响。   “你可以现在就杀了我,”阮希舔舔嘴唇,尝到一股血腥味,“我死了会少许多麻烦事。”   “杀了你?”   “嗯。”   “为什么?”   可是陆征河靠得太近了。   也许是空气潮湿,阮希的发梢沾了水似的黏腻,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他的额角。陆征河一靠近,也感受到酥麻的气息。   “为什么……”   阮希闭了闭眼,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眼眶里溢出,一发不可收拾。   他咬着牙,咬着舌头,想说话,说不出,只想要把丢人的眼泪给吞咽下去,但可惜那块纱布不在,他就算咬得自己满嘴是血,眼泪还是会自己跑出来。   他慌张地垂下眼,怕被陆征河看见。   他开始想,人在什么时候才会闭上眼睛看不见任何事物呢?接吻的时候,对,在两个人双唇相接的时候。   反正都这么近了——   想着,阮希将压在身下的那只手抽出来,从两个人的怀里探出手掌心,悄悄捧住陆征河的脸。   然后他吻了上去。   一声闷哼被封在陆征河的喉间。   没有深入、没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激烈。   阮希偷偷睁开眼,看见了对方闭上眼睛的模样。   受到冰城环境影响,他感觉到陆征河的嘴唇冰凉,像永远不会诉说想念的北方。   接着,陆征河空出手,反客为主,将结实的臂膀撑在椅背的上方。   停战结束,缓和的气氛仅仅持续了几秒,阮希被迫张开唇齿,迎来招架不住的攻势。他低低地喘气,捧住人脸的手被拿着挪开,再压到头顶。   久违的吻让想念铺天盖地。   完了,阮希更想哭了。   他那只被压上头顶的手腕仍是被强势地摁住的,陆征河的进攻太过□□猛,他什么都抓不住,也不知道抓什么,只能徒劳地去拽安全带,抓紧了又放开。   他从来没想到一个久别重逢的吻能够如此漫长。   车内充满一股繁复迷人的味道,像长满了细密的刺。这股玫瑰味带给阮希一种尖锐的刺痛感。   亲吻结束,陆征河汗湿的鼻尖抵了上来。   眼前的男人稍稍后退,两个人之间空出一段可以沟通的距离。   陆征河凝视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让人近乎落泪的疼痛。片刻后,阮希的手突然被抬起,中指接触到一种冰凉的触感。   那是一枚戒指。   准确地来说,是一枚婚戒。   而这枚婚戒正被陆征河郑重其事地、慢慢地套入阮希的中指。   这是什么意思,招了?   阮希完全愣在原地,做不出任何表情。   “你知道吗,我们结婚了。”   陆征河的表情那样真诚,像在婚礼上发誓的新人,用一生中最诚挚的态度在说我愿意。   对于阮希身上的陌生气味,陆征河有所察觉,又不太确定。   两兄弟平时相处的时间很短,又不合,虽然血浓于水,但那是种和自己身上完全相反的味道让陆征河极为反感。   他能从阮希身上闻到不同的人传递而来的气息,又不敢鲁莽确定。那种气味不是像玫瑰,更不具有什么沉闷的诱惑力,反倒像暴雨扑向群山后的雪松林。   他是在刚才靠近阮希后完全感受到了这种味道,直到卫弘的名字隐约浮现在心头。   除了心情好的时候会变得话多,其余时候,阮希一直是冷冰冰的模样。除了被欺瞒之外,陆征河想不出他有什么别的生气的理由。   干脆就坦白了吧。   大不了被打一顿,再努努力,也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我们……真的结婚了?”阮希吃力地重复。   “是的。婚戒我一直带在身上,想着哪一天能对你说出实情。”他低头,将阮希的手背托举起来,“原谅我。”   阮希并没有提什么原谅不原谅,而是反复确认,“预言家为你预言的那个命中注定的omega,会是我吗?”   “我想是的……”陆征河笑不出来,“或许我们小时候在南北集会上见过?”   他想起那个未成年时就已经相遇的预言。   可是我成年之前都没出过ablaze城。阮希很想这么回答,但是忍住了。   果然。   陆征河一脸良心发现的样子,但是果然什么也没记起来。   你喜欢我吗?阮希也不敢问。   也许是神怜悯他,这样的结果已经比较不错了。至少他很大几率会是所爱之人的omega,自己是有权利和对方走到生命尽头的那个人。   见阮希不讲话,陆征河抬起眼,去看那张让自己感觉到疼痛的面孔。   陆征河在军队学习武力、学习如何做领袖,却没有人教过他要如何去爱一个人。   但他知道,爱不仅仅是欢喜,还有疼痛,而阮希的恨意能让他感觉到胸腔内莫名的撕裂感。   尽管他们早就结婚了。   对上阮希漂亮的眼,陆征河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雷贯耳。   阮希的呼吸很细,像在强制性地忍耐什么。   他张口,吐出的话语微微颤抖:“陆征河……有时候我真想一把掐断你的脖颈。”   陆征河没动作,只是答:“可以。”   “你这么瞒着我一路,看我因为婚约的事情发愁,看我像个被逗弄的玩偶,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阮希倏地抬起眼帘,一圈绯红占据了他的眼眶,拳头越发收紧,“你是不是觉得,我也只是你们兄弟二人之间争抢的所有物而已?”   “没有。”   想要触碰他的手指僵硬片刻,陆征河的语气强硬起来,“我从来没有。”   “是吗,”阮希勉强挤出冷笑,“你为什么没想着要取消婚约?”   “一开始是有这个打算的。但是见到你之后……”陆征河说话的时候,喉结上下滚动着,“我发现幸运眷顾的是我,委屈的是你。”   不能听他的狗屁话,这是个混蛋。   阮希闭了闭眼,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不能被陆征河现在一时说出的话语蛊惑。他定了定神,说:“你的意思是我们还是继续配偶关系?”   “如果你愿意,”陆征河说,“我会对你尽到alpha应有所有的义务。”   阮希这下是真的冷笑出来:“包括上床?”   看他满不在乎的态度,陆征河有些受伤,抓住他手臂的力度松了松,最终也不得不求饶似的喊一声:“阮希。”   “我不信你。”   阮希紧紧盯着他,像是想要从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看出半点痛楚……可是只有内疚。   阮希心下一叹,认命似的把眼神挪向别处。   “无论如何,你要活下去,”陆征河说,“不管为了什么,为了你自己也好,为了ablaze城也好,你一定要活下去。”   阮希在想,如果没有这一场早已预知的灾难,如果陆地上的居民们愿意相信预言,有许许多多的死亡就可以规避。   在婚礼开始的那一天,他会在阮家庄园的后院坐上前往zenith城的直升机,然后顺利见到朝思暮想的人。或许会被击落,或许会有不测的风云,但绝对不是现在这样。   他抬起眼,态度冷冰冰:“你不和我一起去你的家乡吗?”   “要,”陆征河勉强挤出微笑,用鼻尖抵住阮希光洁的额头,态度温柔下来,“带你回家是我目前第二想要完成的事。”   “第一呢?”   “让你活下来。”   听他这么说,阮希抬起头看他:“那你呢?”   陆征河避而不答,用手掌心托住阮希的后脑勺,小心翼翼地往胸前带了带,阮希将脸埋到他的颈项边,暂时没有反抗。   全世界安静了。   冰川、河流静止,天空仿佛在绽放绚丽的烟火。   阮希调整了一会儿情绪,往后退了退,有意想要回避陆征河的亲近。   他忽然想象出他们本该拥有的一切。   他们本该有全城庆祝、栽满整个婚礼会场的红玫瑰、华丽繁复的礼服、幸福又讨厌的复杂仪式,以及所有亲朋好友的道贺。   他看着陆征河的眼睛,一时不知道现在该以什么关系去面对对方。   而陆征河好像在用眼神问他:你会爱上我吗?   我已经爱你好多年了啊。阮希心想。   Glacier·37 你老公咧? 第三十七章   现在发生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它如同一颗石头摔到了地面, 砸出一个不深不浅的坑。   对视过后,两个人的呼吸声重了起来,像刚才历经过一场劫难。   陆征河叫他:“阮希。”   阮希还没有回过神来, 轻声道:“你说。”   陆征河明白阮希不知道怎么开口的别扭, 直截了当道:“是卫弘吗?”   阮希一愣, 也干脆不遮遮掩掩,点头道:“是。”   “他告诉你什么了?”陆征河问。   沉默片刻,阮希说:“他告诉了我很多关于你的事,在zenith城, 在北部联盟……你是闻出来的吗?”   陆征河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眼眸黑沉, “没闻出来,但是大概猜到了。”   阮希平静看着他:“你怎么猜到的?”   “在我告诉你之前,我感觉你已经知道和你结婚的是我了,”陆征河回答,“不然我告诉你的时候,你应该抬手就甩我一巴掌。”   “……”   阮希没搭腔,默默地看着陆征河的侧脸,想象上面有一个清晰的五指印该是什么模样, 大概帅得六亲不认的脸会肿成猪头, 肯定就没有这么帅了。   不过自己确实是想动手的……   可是再动手就变成家暴了啊, 不好不好。   “你那么想跟我打架,是因为这个吗?”陆征河又问。   阮希“嗯”一声,乖乖回答道:“占一半吧。”   嗯?   还有别的欠揍的原因?   为了保命, 陆征河没敢继续往下问。   想了想,阮希决定自己还是应该勇敢一点,不要做畏畏缩缩的可怜虫, 能原谅欺骗,不代表能不去知道答案。因为生长环境和性格所致,他天生不擅长与人接触,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人。   他深呼吸过后,将问题抛了出来:“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两个原因。”   “哪两个?”   “第一,见面那天,灾难来得太突然,我在一开始没有亮明身份的机会,你对婚约表现得这么反感,我怕你知道之后就不愿意和我走了。但这是我的错,不应该贸然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陆征河顿了顿,继续说:“第二……”   他看着阮希的眼睛,突然有点说不下去。   对方语气很淡:“第二,是什么?”   “一般来说,一个omega只能有一个alpha。全陆地都知道我们的婚约,但我却没有足够的能力保证你可以活下去。”   陆征河说着,将凝视阮希的眼神看向了远处,“你知道,这一场灾难让一切重组了,你是个自由、独立的omega,你有权利在它结束之后开始新的生活。所以我想要把这个决定交给劫后余生的你。”   同时,我也害怕你真正变成我的omega。   他挪回眼神,明亮的光波跳跃在彼此眼底,寒冷的风从车窗缝隙钻入,像鞭子抽在皮肤上,抽得气氛也紧绷起来。   陆征河自认不是个对预言深信不疑的人,但是阮希带给他的感觉实在是太非同一般。戏剧化的相遇、莫名的吸引、越来越多的不可言说,都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你哥哥说,我应该是他的配偶,说你抢了他的东西,”阮希一边说一边摇头,“可我觉得不是他说的那样。我只看结果,我也不是你们兄弟二人的私藏品。”   “那你一定要给我让你看结果的机会。”   根本不用想,陆征河都能想象卫弘那张狗嘴里能说出什么话。   他的兄长自私、暴戾、偏执,在很多事的处理上都近乎疯狂,什么都要和他争夺,能直接来堵住阮希也是他能想象到的事,只是陆征河没有料到那么快。   见陆征河的情绪缓和下来,阮希淡淡道:“他似乎没有想到我这么抗拒他的出现,他对我的个性表现得很吃惊。你知道吗?他开枪,派人来偷袭,我甚至杀掉了他一个来攻击我的部下。”   听到这里,陆征河隐隐动怒。   卫弘就是这样,在任何事情上还不会鱼死网破,而是会选择一种戏弄的态度,不断地在陆征河的红线上面疯狂试探,知道陆征河率先动手,亲手斩断血浓于水的纽带。   对方在赌,在赌谁先撕破卫家表面和气的脸皮。   “这对他来说更像是一场游戏。”   ·   他们在冰河漂流结束后抵达城邦中心。   家庭比武大会未成,车上也无法施展拳脚,阮希决定暂时不跟他算账,等到了稳定的地方再说。   他先把“隐瞒我结婚事实”这一条记入记仇小本本,用来提醒自己:看到没有?alpha都是大猪蹄子!   除了这一句,阮希满脑子还有另一句:我们终于结婚了。   不过婚前婚后——   对于他们来说应该也没差吧?逃命最重要!谈恋爱、过日子都是次要的。   胡思乱想时,阮希又想起文恺提醒过的“不能再注射抑制剂”,掐指算了算下次发/情期,脸蛋忽然红成番茄。   作孽啊,怪不得那天文恺专门小心谨慎地给陆征河说这个,原来是因为……全世界都知道我们是合法伴侣,只有我不知道。   阮希越想越绝望。   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真的?   海啸?地震?   感觉自己逃命逃了个寂寞,这下老公近在咫尺,要死也一起死了。   还有身下这块破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下来。再漂就不知道漂到哪里去了。   “我们到了?”阮希眼见离冰城的主要地面越来越近,连忙拿出望远镜观望四周。挺好,文恺他们那一车人到得早,已经在岸上搓手取暖,对他们挥手呐喊。   陆征河点头,突然抓住阮希的手臂,“坐稳!”   下一秒,只听见近处传来“砰”地一声巨响,整块承载越野车的浮冰剧烈晃动,径直撞向了冰城的浮冰港口。   有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两个人的心间。   他们急忙从座椅上起来,弯着腰,查看两块浮冰的连接处发生了什么。   只见他们的这一块大浮冰将港口的浮冰撞碎了。   说碎了还不止,连带着港口上唯一修缮好的车行道也断了,断成好几块浮冰,正摇摇晃晃地荡在冰河之上。   还好现在港口的人不多,就他们几个在那里迎接,现在也迎接不了了,全部都掉进了冰水里,正在扑腾扑腾着拼命往岸上游。   陆征河忍不住吐槽:“……冰城的港口这么弱?”   阮希一拍额头:“先救人吧。”   要讲忠心不二,厉深确实让阮希开了眼。   厉深在费劲巴拉地游上岸之后,不顾浑身湿透,跑到港口没损毁的地方,举起船锚,将带锚的那一边抛到浮冰上,挥手招呼顾子荣:“小顾!过来帮忙!”   “来咯!”顾子荣边喘气边跑来,冻得直哆嗦。   “使劲!”厉深和他一起拉拽着长绳,“一、二、三——”   等到陆征河他们的浮冰彻底靠岸,文恺搬来搭建临时舟桥的舟桥船。   钢制成的小舟桥船似乎是现在比车辆还要坚固的东西,它成功地载起了他们的大越野车,直到越野车安全地停到冰城的进城车行道上。   由于地面湿滑,大多为冻土,各种岩石和土壤都含有冰,行车不便,所以冰城内专门搭建了车行道,虽然只有一条。   厉深说,要想出城就只能走车行道,从车行道去通往下一城的边境线。   他搓搓手,准备上停在车行道最前面的皮卡车,踮起脚,朝四周环视一圈,遗憾道:“唉,我记得这冰城好歹还是一个发展还不错的城邦,怎么人就跑没了呢……”   “你都知道逃命,别人自然也知道!”   文恺扔给他一件新衣服,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冰河漂流累死我了,等有机会一定要在冰城最出名的温泉里舒舒服服地泡个澡澡……”   “澡澡”刚说完,港口边一间一直紧锁大门的冰制灯塔骤然亮起。   塔底的大门打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位红光满面的老伯。   他皮肤雪白,连带着头发也是银白色的,整个人白得发光。他咆哮着一些众人都听不懂的话,愤怒至极地往前走。   “冰城人真白啊,这儿的omega肯定也很白。”   厉深说着,撞了一下文恺的肩膀,“翻译一下,这老伯在说什么?”   无语,这人怎么就知道omega。   文恺紧张地后退半步,解释道:“他在说冰城语,说外乡人毁了他们的港口……”   陆征河正准备上前当背锅侠,却见那老伯在手中点起一盏明亮无比的冰灯,灯光瞬间将整座港口照耀得更亮了。   他用古怪的眼神打量着这几个浑身湿漉漉的年轻人,最后将狐疑的眼神落到文恺身上,用蹩脚的通用语说:“小子,你听得懂我讲话?”   “听得懂,”文恺连连点头,“我有学习过冰城的语言。”   老伯弓着背,面孔已垂垂老矣,却有种惊人的精气神。   他站定脚步,手托举着冰灯,挨个挨个地将这一群人再看了个遍,沉吟道:“你们来自哪里?”   冰灯的灯光照亮了每个人的脸。   阮希觉得如果现在有镜子,自己一定有点儿面容扭曲,毕竟这一路上就没怎么遇到过如此和气的陌生人,百分之九十都是要砍人的。   “ablaze。”   “zenith。”   天南地北,两个截然不同的答案。   听完他们的回答,老伯怔了一会儿,随即道:“没想到来自ablaze城的人,居然还能活到现在。至于……zenith?你们不好好在安全的雪山待着,跑来冰城做什么?”   厉深微微鞠躬,在紧要关头显得十分靠谱:“老人家,我们有任务在身。”   冰灯将所有人的影子在浮冰港口上渐渐拉长。   “来者是客。”老伯迟疑着点点头,背过手,转身,“叫我六伯。”   文恺双眼放光,兴奋地看了看每个人,发现没人理他,于是将注意力放在缓慢下落的雪花上。   冰城下雪了。   “六伯,”陆征河开口,“我们一路过来已经非常疲惫,想请问一下冰城是否还有可以洗浴温泉的营业地。我们想要休息。”   这时,他们才发现六伯已经步履缓慢地走到一辆雪橇前。他从雪橇后的布袋中左掏右掏,掏出几块包脚的棉麻布,卷成棉团投掷过来。   “年轻人,把棉麻布套在脚上。这样你们才能在冰上自如地行走。”六伯说。   “好。”他们答应下来。   唯独阮希盯着这东西发愁。   这怎么弄啊?   他蹲下身,动作艰难地将脚踩进棉麻布,又将棉麻布的四个角捏起来,绕着脚脖子挽了个圈。陆征河看他手忙脚乱,知道他弄不好,便把自己的弄好之后,蹲下来给阮希把棉麻布的结绑好。   “喂,喂,”厉深使劲撞文恺的胳膊,“你看,少主又开始勾引我们阮希了。”   “虽然你说的没错,但是……”   文恺忍住太阳穴上暴起的青筋,小声道:“请不要胳膊肘往外拐。”   “言重了,这怎么叫胳膊肘往外拐?”厉深说完,把胳膊抬起来研究好一会儿,咕哝道:“老子胳膊肘可不就是往外拐的嘛。”   “报告!请上车!”   顾子荣一惊一乍地叫起来,“六伯说带我们去他那儿,他那儿有温泉!”   ·   顾子荣说得没错。   六伯的住所的确有温泉,并且住所大得不像话,活像个专业的休闲娱乐场所。   根据阮希观察,整座冰城的房屋都是用冰来堆砌而成的,在一定程度上非常稳固,并且晶莹剔透,十分具有观赏性。他还发现,冰城留下的人确实不多了,大多数是一些头发银白的老年人。   温泉屋的会客厅也是冰制的,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人来这一处温泉留下的签名,是用各种颜色的笔写的。看着这些,阮希不得不出神,他在想,这些人现在还剩下多少,他们是否都去了远方。   六伯找了六条男式泳裤过来。   由于不仅男女有别,连同性之间也因为性别要有区分,所以六伯找了两个宽阔的温泉池,询问他们需不需要分开沐浴。   “我们不需要,我们三个是alpha,可以一起,”厉深指了指陆征河和文恺,不料被文恺猛掐一下手背,吓得惊叫:“你掐我干什么!”   文恺扭过头去看窗外的飘雪,感觉头疼:“……”   “我是beta。”顾子荣举手,“但我可以和alpha一起。”   “我是omega……但我现在已经不算了,我没有腺体。我可以和大家一起。”相对于前几位的落落大方,宋书绵显得有些窘迫。   “噢,没关系,”六伯的警戒心放松下来,语气柔和不少,“看得出来你以前是omega。”   文恺点点头,觉得确实也不用给宋书绵一些不必要的压力了,尽量当成一样的人去对待,“那就大家一起?”   这时,六伯注意到始终在另一旁站成一对的阮希和陆征河。   他凭借直觉认为,这两位年轻人有些许不一样。从气度和相处模式来看,六伯摸摸下巴,道:“如果我没猜错,这位应该是你们的领导者?”   “是的。”陆征河点头。   “那二位是……”六伯的双眼眯起来,脸上纹路鼓出褶皱。   “我们已经结婚了,”陆征河轻轻牵过阮希的手,露出手指,“可以单独安排。”   话音刚落,很快,另外四双眼睛投射来好奇的目光。   厉深和文恺想表达的是——   少主牛逼!居然已经自首了!   应该是自首吧,不是被拆穿吧,如果是因为我才露了什么马脚,等回到联盟军队我还不得被练死啊……哇……不要啊……   顾子荣则是:哇,这一天终于来了。   宋书绵:啊???什么时候?   阮希发现了,宋书绵眼里的震惊确实比另外三个人要多了十倍。定下心神,阮希用眼神回答他:嗯,是的。我们结婚了。   宋书绵后退一步,躲在顾子荣身后做口型:那你老公咧?   哈?老公?   什么我老公?   宋书绵又做了个抹脖子的表情。像是在告诉他:神会惩罚你的。   “……”   阮希感到一阵头疼,决定等下再给宋书绵解释。   现在,他实在是认为没必要把性别界限画得那么明确,于是试图去改变陆征河小气的想法,“大家一起不好吗?”   陆征河强调:“单独。”   阮希:“不用。”   陆征河再说:“单独吧。”   阮希:“……”   感受到阮希的不悦,陆征河将他的手抓紧了一些,想了想,还是勉勉强强妥协道:“如果你想的话,那就一起?”   “一起吧,我不想搞特殊。”阮希回答。   陆征河稍稍低下头,靠在阮希耳边,小声道:“记得摘你身上的首饰,不然它会被硫化成黑色。”   阮希没反应过来:“我身上没有首饰。”   “我是说……”陆征河顿了顿,意外地羞敛,“如果有的话。”   如果有?   噢,结婚戒指。   阮希想起来那个东西,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也许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那个银色镶钻的小玩意儿正在他的注视下璀璨发光。   “那你们先去换衣服,这里有一些食物。”六伯将托盘放在桌上,打过招呼便离开了会客厅。   他一走,大家便拿着泳裤准备进更衣室换衣服。   “唉,你们知道他为什么叫六伯吗?”文恺神神秘秘。   厉深饮下一口烫茶,爽得直哼哼气,嫌弃道:“这你都不知道?因为他在家里排老六。”   “……”   文恺沉默,想把剩的茶全部灌他鼻孔里,“要真是这样我他妈问你干什么?”   厉深捂着脸:“你好凶……”   “那是因为什么?”宋书绵瞪大眼睛,觉得文恺什么都懂。   “因为数字六是至阴之数,所以,冰城的守护者名字中含有六,”文恺说,“悄悄告诉你们,传说中,在冰城遇到守护者接纳的话,能保证在冰城不会……”   “不会饿着。”厉深接话,吃了根烤翅。   文恺鸟都不想鸟他,也不想破坏大好的秘密气氛,低声说:“不会有危险。”   Glacier·38 “我们是相遇还是重逢?” 第三十八章   冰城给阮希一种熟悉感。   不知道是因为他意识到“我已婚”这个事实, 还是因为难得的偷闲,他几乎是卸下了所有疲惫,想要在这座尚且安全的城邦内好好放松放松。   不过他在想, 他们是在逃命, 抽空来泡温泉真的好吗?   把这一担忧传达给厉深后, 厉深知道现在没什么秘密,于是非常笃定地拍拍阮希的肩膀,说上次抓你和宋书绵的那一拨人,记得吗?现在留下了一小部分人, 暗中潜伏在了温泉池的周围,随时都可以护着我们。   阮希一个头两个大。   因为在火城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感觉到有人在暗中保护, 原来北部联盟军队的业务能力这么强的吗?   再结合上次在汽车尾厢内一脚踢到的那些突击□□,阮希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那就是北部联盟的装备,说明陆征河的身份肯定不仅仅是护卫队的一员。在他的记忆中,卫家对zenith城意义非凡,下一任继承人应当是北部联盟的领导者。   从言行举止中来看,很明显,陆征河确实是一名身居高位的军官。   还说是护卫队……骗人简直不眨眼。   等下找机会拷问拷问他。   阮希问:“那其他战士呢?”   “以其他运输方式回到北方, ”厉深道, “我们不能军中无人, 现在人员本来就紧张。”   阮希:“不是说坐直升机很不安全?现在到处危机四伏,空域不开放,很容易……”   听着阮希的担忧, 厉深摇摇头,因感慨而叹息一声:“哎。”   阮希皱眉:“你叹什么气?”   喘了一口气,厉深眉毛微扬, 才开口道:“飞行员不会因为坠毁的可能性而拒绝完成飞行任务,战士也不会因为死亡的可能性而不去履行职责。”   走到今天这一步,谁都不容易,阮希对陌生的人和事显得更加谨慎。   他指了指自己没有完全遮起来的面孔,隐约有些担忧:“六伯……认出我是谁了么?”   “应该没有,这里怎么看也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国度。”厉深转过头,拍拍他的肩膀,“放心,稍作休息之后,我们还需要尽快上路。”   ·   六伯的温泉池非常大,隐蔽地藏匿在一大块冰川之后。   整个水池的周围像是冻土层,但又的的确确拥有地热,阮希猜测是因为冰城与火城相邻,火城边境线上的火山遗留了岩浆在地下,所以才释放出大量的热能。   换完衣服后,他们准备进入到温泉池中。   天空还在飘着雪花,头一次体会到水火交融的感觉,阮希对此感到新奇。   因为他在ablaze城图书馆中见过这种温泉的插图,但是从来没能亲身体会过。由于身份特殊,阮家对他想要出城的提议基本都持否决票,更别说来这么远的地方泡什么温泉。   如果可以,阮希倒是希望自己的童年能够重新来一次,能够把自己没有玩过的全部玩一遍,能捡起那些遗失的乐趣。   由于天气寒冷,气温低,水面上早早浮起一层薄薄的雾。   因为阮希是“大哥的对象”,文恺、厉深还有顾子荣三人对于眼神该放在哪里不该放在哪里达成了一致默契,三个人都披着浴巾走在最前面。   阮希也是裹着浴巾出来的,风吹在皮肤上,寒气钻入骨髓,天气实在是太冷。   厉深对于阮希隐约暴露在空气中的身材还是非常吃惊。   虽然从手臂的线条上能看出来阮希的精壮,但他没想到衣物之下遮挡的身体也如此具有线条美感,是比较结实的类型。他忽然觉得外界对阮希的评价仅用“漂亮”来说实在是单薄。   陆征河走到另一边准备下水,阮希一路踩着拖鞋跟在后面。   “阮希。”   “怎么了?”   “你身材不错啊,”厉深用胳膊撞撞阮希的,小声询问道:“你专门练过?”   “练过,毕竟要练刀,体力不够怕受欺负。”阮希蹲在温泉池边,用手掌心舀了一些热水拍打在手臂上。   长叹一口气,厉深又看陆征河完□□/露在外的上半身,羡慕那种厚实的健壮,语气酸溜溜的:“你这是先天与后天都在付出啊……我练腹肌就老是没有形状,不太好看。”   “练那么好看干什么?又没有omega看你。平时队里都是些alpha,谁没事儿盯着你看。”文恺在一旁幽幽地嘲讽。   厉深恐吓他:“你不说话会死!”   文恺正色:“你消停点!”   说完,他也用手试了一下水温,双手撑住地面,顺着温泉池的边缘滑下去。   另一边,陆征河背对着他们,从最边缘的地方踩入池底。   他宽阔、裸露的背在热气形成的白雾中若隐若现。   漫天的飘雪落下,有一部分还没到池面就已经消融,另一部分则落到陆征河的双肩,像极了北方会有的白狐披肩。   他从水中抬起一只手臂,修长的指端拂开肩头的落雪,微微歪斜着身躯,另一只手在水面僵摆许久,水花一阵阵地荡漾出波纹。   然后他向阮希招手:“过来。”   也许是长期身处于军营高位的缘故,陆征河似乎很擅长用这种下命令的口吻和他讲话。阮希对此表示强烈的不满,所以选择不过去。   阮希背过身,将遮挡在身前的浴巾拿开,再把它搭在岸边的一块青灰色岩石上。   完成了一系列动作之后,过于冰凉的空气冷得他浑身发颤。   于是他快速钻回温泉池内,嘴中发出长长的喘/息:“哈……”   “哇,我好久没这么放松过了……”   宋书绵也跟着呼气,眼底波光闪动,“自从离开家乡踏上这条看不到尽头的路,我每天都感觉自己的神经是紧绷的。和死神赛跑的感觉太刺激了,我都没功夫去想结果。”   “在考虑这些的同时,你活得好好的,结果就已经不重要了。”   望向那些飘雪,阮希觉得以前的执念就像这些雪一样,已经以各种各样的形式消失在了水上。   或许,自己应该重新摆正心态了。   过去不可磨灭,但是未来更加重要。试着把过去暂时放下来,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阮希哥,”宋书绵又叫回了小时候的称呼,“如果我们能够活下来,我是说如果,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你是说如果有去到雪山的那一天?”   “对!”   “陆地地形这么狭长,那一天还好遥远。我从来没想过。”   “现在想想?”   天空将银白洒满人间,雪好像随时会黏在睫毛上。   阮希望着这个场景,突然想起新婚前夕单身派对上铺了满地的玫瑰花瓣,想起陆征河身上的气息,想起相遇那晚无人的后花园。   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阮希说:“我会想把婚礼办了。”   “婚礼?你和陆征河真的结婚了?那你……”宋书绵慌慌张张地捂住嘴巴,瞪着闪闪发亮的眼睛,开口小心谨慎,“你这样做不太好吧,虽然说你的未婚夫没有下落,但是毕竟你们是天赐的姻缘……”   阮希听得一头黑线。   他想了想,决定直接一点:“忘了跟你说,陆征河就是我之前的未婚夫。”   “啊?”   “也就是说……卫征就是他,他就是卫征。”   “那个要和你结婚的人就是陆征河?怎么可能这么巧?”   “嗯。”   被热气蒸出来的汗水混着雪花融化的雪水,一同沿着眼角滑落下来。阮希叹一口气,用手背擦拭过水珠,把温泉水捧起来往胳膊上浇,淡淡道:“我也没想到能这么巧。”   “那他为什么瞒着你?”   “他的理由很多,我还需要慢慢去理解。”   “这么复杂?”宋书绵摸摸下巴,小声道:“那他会不会是在装失忆啊?”   “不像是,应该是真的不记得了。”阮希说着,磨了磨嘴里的小尖牙,“如果他敢在无缘无故消失四年之后出现还假装不认识我,那我只能把他脑袋拧下来赔罪。”   宋书绵打了个寒颤。   果然啊,阮希还是一如既往地狠。   小时候,大概就五六岁,他们俩在庄园里捉个什么恼人的毒性小昆虫,自己都不敢上,阮希倒好,戴上手套举着扫帚跟着小虫子跑,跑得阮家上下一片大乱,边跑边喊,哎呀少爷不能这样!这样有损仪容,传出去可不好听哦!而且它咬你一口怎么办!   阮希才不听这些,“啪嗒”一声就把虫子打死在大理石台阶上,然后自己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把扫帚扔在一边,自己摔跤磕得一膝盖的血,还跟家里的清洁工说:收拾干净点。   想到这里,宋书绵缩缩肩膀,“那……你们这是要重新培养感情?”   “不一定。”阮希的眼神黯淡一点。   话说到此处,阮希完全控制不住不去看陆征河在干什么——   对方站在远处的水中望着自己。   那边的池底像是要深一些,水面漫过了他宽阔漂亮的肩胛。   阮希假装不看他,也控制着自己的眼神往那边色鬼似的乱瞟,却还是被陆征河的眼神弄得浑身不自在。阮希的耳朵红了,然后脸颊又红了,没过一会儿,他的整个脸都泛起绯红。   好丢人啊。   不过一定是温泉水太热了。   “阮希,可以过来吗?”陆征河请求般地说道。   阮希的确招架不住他的示弱。   在水中走了几步,阮希感觉到温热的阻力从脚底悄然游走,他回头招呼宋书绵他们:“你们慢慢玩,我先去他那边。”   这不招呼不要紧,一招呼他才看见剩下四个人八卦的目光,唇角带着奇奇怪怪的笑容,仿佛大写着“如果在公共场合亲热我们也不介意”。   阮希:……   离开了人多的区域,阮希没那么紧绷了。他非常自然地游到陆征河附近。   身处离陆征河非常近的水中,阮希忽然意识到,这是他们这么久以来难得的单独的亲密相处时光,以这样一种截然不同的身份——他们现在是配偶关系。   晃晃悠悠四年过去,他没搞明白,怎么就像没有恋爱过,直接从结婚开始了?   见他发呆,陆征河扭过头来看他。   陆征河低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想很多事,很多以前的事。”阮希的眼神凝视着身前的雾,雾从水面上升起。   “你的故事吗?”陆征河眉梢微挑,似乎是来了兴趣。   听到对方充满好奇的口吻,阮希心想陆征河应该是希望了解到以前的自己,但是阮希就不想说。   他性格里那点儿恶劣因子上来了,报复性地想要吊一吊陆征河的好奇心。   而且,说什么,怎么说?   说你其实并不是卫家从很多年前起就在培养的接班人,你只是个半路杀出来的幌子?其实你成长在千里之外的海滨城市,并且在念书的时候就已经和我在一起了?   我偏不!   阮希眯了眯眼睛,淡定无比:“是啊。”   他抬起手,将掌心中热度适中的温泉水捧起,再洒开,一圈圈涟漪荡了起来。陆征河没什么表情地看他玩水,眼神却是柔软的,和最开始见面的时候不一样了。   “少主!”   反正身份已经暴露,厉深的叫喊就变得那么肆无忌惮,他甩着扭干的毛巾,形象和他的武力值丝毫没有半毛钱关系,“六伯说温泉不宜浸泡太久,劝我们差不多可以起来了!泡久了会晕倒!”   说完,他还非常生动形象地做了个假装晕倒的动作,差点一脚踩滑池底,文恺在旁边抱着手臂冷眼旁观,扶都不想扶他一下。   陆征河也从水中举起手臂,做了个回应的姿势,表示自己已经听见了。   算了算时间,陆征河估计已经泡了得有半把个小时。   他问阮希:“你有不舒服吗?”   “没有。我不泡了,你也快点起来,”阮希摇摇头,踩上水下光滑的岩石,“你等我一下,我去拿我的浴巾。”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陆征河,准备从最近的水池上岸。   踩上第一阶水下的石梯,遮住阮希背脊的温泉水面下降至了脖颈下。   他的背部肌肉薄薄一层,紧实、漂亮,流畅的线条将力量蕴藏得恰好,几乎没有多余。因为要用力,他微微躬着上半身,透明的水流从宽阔的肩胛缓缓淌下。   阮希背上的宝石红痕迹夺去了周围的所有光芒。   目光所及之处,暧昧气息零星断续,陆征河的眼神去而复来,来而复去地流动。   飘雪没有停止。   在陆征河的视线里,那些雪和温泉池都是背景板,眼神的所有焦距都聚集在了那一朵玫瑰形状的印记上。   他想起curse城,想起那些预言家,想起那句“对方背脊中央有朵花形胎记”。   这下他可以完全确定阮希的身份了。   虽然陆征河从来没有按照这个要求去爱人,可是他也记得预言家说,他和他的omega在未成年时期就已经认识,绝对不应该是现在。   潜意识在悄悄告诉陆征河自己——你错过了无比重要的东西。   “阮希。”陆征河叫住他。   准备上岸,阮希浑身湿气,身上散发出来的余温变成一丝丝白雾,散在空气里。   被猛地叫住,他来不及擦去落在睫毛上的雪花,只是睁大眼,“怎么了?”   “你的背上有一个胎记,你知道么?”   “知道啊,小时候我听我的生母说过……长大了之后没怎么在意过了。”   陆征河点头,温泉水面云烟氤氲,漆黑的眼眸覆上一层雾,“它的形状很特别。”   “现在是什么形状?”阮希忍不住背过手去碰了碰它。   “是玫瑰。”陆征河回答。   “很清晰的一朵玫瑰?”阮希重复一遍,想起每次萦绕在自己鼻息间的味道,那是属于陆征河的特有气味。   陆征河:“对。”   阮希有些跟不上陆征河的节奏,微微歪头:“怎么了,不好看?你以为是纹的?”   摇摇头,陆征河向前一步,水流声阵阵。   他半/裸着上半身,稍稍放下了身体重心,将肩头以下都浸泡进水中,划开双臂的弧度,往阮希这边游动过来。游到阮希身边之后,陆征河站直身体,水流从他的肩头流淌而下,扑至水面,水花发出“哗啦——”的声响。   陆征河靠得太近了,阮希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   热气化作白雾,把近处的水面和人演变入人间仙境。   心跳和呼吸一起加快,阮希整个准备上岸的动作变得僵硬起来,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动作。陆征河轻轻喘着气,离自己那样近,举止那样亲密,像一切都发生得无比自然。   陆征河伸出手,弯曲手臂,肌肉在臂膀迸出结实的轮廓。他的手指带着温度,冷不丁地触碰上了阮希裸/露在外的整个背脊。   下一秒,手指指腹点在了阮希的颈椎,那里是一块微微凸起的骨头,正被白皙的皮肤包裹着。   因为阮希低头向前的原因,它凸起得更明显了,顺着一条漂亮的脊梁骨形成背部该有的线条,线条尾端没进水中、直至裤腰。   太敏/感的身体忍不住颤抖。   阮希闷哼一声,耳根发痒,背部肌肉绷紧了。   他感觉到陆征河的指腹顺着脊梁骨往下滑动……   一直、一直滑到了背部最中央胎记的位置。   “curse城的预言家为我预言过,我的omega背后会有这样一朵玫瑰状的胎记。”   陆征河的语速很慢,嗓音沉哑、柔软,唇齿碰撞在一起,宛如两块绸布在摩擦着模仿恋人们耳鬓厮磨,“我经常在想,在ablaze城的那一夜,我们是相遇还是重逢?”   雪花飘落上了眼睫。   阮希一怔,汗水顺着下巴落进温泉池里,这两句话好比数百根绳子牵扯了他的心。   Glacier·39同居第一夜。 第三十九章   问这个问题……   他想起来什么了?   没着急着上岸, 阮希多了个心思,问了一嘴:“你怎么问这个问题?”   “突然……有种认识你很久的错觉,”陆征河说, “没事, 快上去吧。”   阮希愣在原地几秒。   对方的话听似镇定, 却在阮希心中搅起了狂澜,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现在心底的触动。他本来以为不会再有这一天了。   就算是什么也没想起来,陆征河能有这种反应也是万幸。   说不定真的有哪一天奇迹出现,那些被抹掉的记忆都能重新活过来?但阮希心知肚明, 这世上很多东西没有了就是没有了,他不能对这种可能性抱有希望。   可是, 有些话不说就是遗憾。   阮希紧张起来。   他把温泉水捧在掌心里,又抛洒似的将水泼出去,水面溅起一圈圈波纹。他的心和水面一样,已经没有办法再平静了。   他回过头,留给陆征河一个侧脸,“是重逢。”   陆征河缓缓抬眼。   ·   洗完温泉,阮希拖着浴巾进入了庭院。   六伯的庭院很大,装潢宁静、简朴, 在细节方面处理得非常精炼。   除了浅灰色的汀步外, 庭院中央还摆放着一尊石龛。阮希在蹲踞旁洗完手, 靠近了那一尊石龛。那里面供奉的神像身披厚重的衣物,手执一盏明灯,是自己不认识的神明。   见他停下步伐, 陆征河快步跟上来,“你在看什么?”   才从热水中出来,阮希一身潮气, 甚至皮肤周围还冒起不少白烟,像整个人马上要蒸发了似的。他伸手,掌心拢住微弱石龛里的光线,“你说,真的举头三尺有神明吗?”   “有的。”   陆征河笑得一股子坏气,“以前我是不相信的,但现在不得不信。”   听出他话中有话,阮希也没吭声,心道确实是这样。   以前他什么也不信,不信命运,不信什么狗屁预言,但最后才发现了自己的渺小和无能为力。这一路逃亡到冰城,他也见识了不少,数次从死神手里逃过一劫,他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特殊。   阮希拉起他的一根手指,随后又放下来,“为什么不得不信?因为我说我们以前就认识?”   陆征河被阮希这小动作勾得牙痒痒。   这人只给了个开头,后续又不说明白,摆明了是要吊自己胃口。   “我猜,我们不只是认识。”陆征河棋逢对手,想起那张看似亲密又一眼看不出关系的合照,底气不太足,“我猜得对不对?”   阮希眼神一暗,动动嘴唇:“你需要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想怎么说。不要逼我。”   陆征河点头,不太能对这种单方面被遗忘的痛苦感同身受。而且,他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至今也没有摸清阮希的脾性。   “我等你主动讲。”他回答。   ·   两个人一起回到六伯准备的房间里。   因为他们是配偶关系,所以六伯说要给他们留一间大床房。但考虑到阮希不适应,以及两个人的关系还并没有那么亲近,陆征河犹豫再三,还是麻烦六伯找了一间两张床的房间。   屋内,两张床并排放着,中间隔了可以过人的缝隙。   阮希感觉这个缝隙像可有可无,抬腿就能跨过去。   难道他们两个人真的就要在房间里这么相安无事的睡一夜?   阮希忐忑不安地想着,脑子里两只个性迥异的小火柴人正在各自的对立阵营中张牙舞爪地互相叫嚣:   ——在车上、在沙漠里不都睡过了吗?你怕什么?   ——才没有睡过!那只能叫在同一空间同一时间内入睡,不能叫睡过!   ——那你说睡过是形容什么?   ——是……是什么你不知道吗……还问我?   想到这里。   阮希红了脸,不自在地咳嗽一声。   他把紧裹在自己身上的浴巾放松一点儿,有点懊悔为什么没坚持要两个房间……   明明他和陆征河就确实还没到这一步啊!!!   但应该也不会发生什么吧。   阮希想着,更紧张了,手掌心不自觉地又攥紧了浴巾。   虽然确确实实是结了婚,但有很多事情都还没说清楚之前,他的戒备心还在。陆征河隐瞒婚约装单身贵族,还没挨他的揍呢。   转头,阮希把犀利的目光锁定在陆征河那张天真无辜的脸上。   可恨可气,真想一刀柄给他砸上脑门。   不过阮希没有殴打伴侣的习惯,觉得以后相处还是文明一点儿吧,就算打架也不能单方面压制,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陆征河乌黑浓密的眉毛全部揪下来!   眼前的身影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一抬头,陆征河立在身前,结实高大,一副“你根本不可能把我眉毛揪下来”的样子。   “你先去洗个澡?”陆征河指指干净明亮的浴室,“六伯已经烧好水了。”   说完,门口传来敲门声。   陆征河站起身,把全身上下就裹了个浴巾的阮希往房间里边推了推,神情严肃地检查了一下是不是视线盲区,最后才满意地大跨步走到门口,把房门打开。   来送热水的是另一个面生的叔伯,看起来憨厚老实,肩膀上正搭着一条毛巾。他拿毛巾擦了擦脸,用蹩脚的通用语笑道:“来,先试试水热不热,不热再去烧点。”   “阮……”陆征河刚想回头询问阮希喜欢的水温,心知在外面不能随便叫阮希的大名,不得不改口,“老公!”   阮希一愣。   啊?   你叫我什么?   陆征河面不改色:“你要烫水还是温水?”   意识到有外人在,躲在窗帘旁边不露脸的阮希差点被呛到,连忙摆手:“我,我还好,水温合适就行。”   于是陆征河用手指试了试水温,点头,“挺好的,谢谢您。”   “听六哥说你们结婚了,”叔伯笑着,从上衣兜里翻出一个封好的红色小信封,继续慢吞吞地讲话:“我送你们一个红包,里面是冰城建城一千年的纪念刺绣章,不值钱。但是你们知道,冰城可能没几天了,所以……算了,说点开心的。”   陆征河听六伯说过,因为前几座城市的教训太过于惨烈,这座城市里的年轻人基本都跑光了,留下的都是一些腿脚不便或者对活下去不抱太大希望的老年人。   听对方说这些,陆征河低头看向那鲜红色的信封,接过来道谢:“谢谢您。我会交给我爱人。”   送走这位陌生的叔伯,陆征河警觉起来。   他把盛满热水的木制浴桶推进屋内,去翻开了随身携带的背包,把卡/宾/枪斜着立起来放在门背后,最后再反锁上了门。   阮希慢慢走到床沿,帮着一起把浴桶抬进浴室。   但是他发现……   这间房间的浴室是透明的。   阮希陷入沉默:“……”   陆征河注意到阮希一瞬间的停滞动作。   环视一圈浴室外擦得干净透亮的玻璃,陆征河发现确实也没有帘子可以遮掩。他只得转过头,面朝窗户的方向,无奈道:“你洗,我不看你。”   “都是男人,没什么不能看的。”   阮希走进浴室,三两下把浴巾解开。他浇了一捧水在身上,背对着陆征河,长长地呼出一口舒爽的气。他表面坦然自若,其实耳朵红得发烫,小声道:“但……但你还是不要转过来!”   “好,”陆征河一笑,觉得他好玩,“但是你刚才不是说没什么不能看吗?”   “虽然我们结婚了,可是……”   可是感情还不到位?   不行不行,这是可以说的吗?   阮希想了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还是不拿这种尖锐又傲娇的话语去刺激他了。他只得将大半个身子浸泡在浴桶里,遮挡住重要部位,露出肩头,尽量催促自己洗得快一点。   而这一边,陆征河把眼神落在阮希的背包上。   他还记得在兽城的那一天,他在背包里看见的那一张属于学生时代的合照。那张合照本身就很奇怪,再配合curse城的诅咒来看就更奇怪了。陆征河努力回忆着照片上的那个“自己”,感觉那个模样应该是自己三四年前。   三四年前,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   这么小就和阮希认识了?   大概算了算时间,合照的时间应该是他和阮希都尚未成年的时候。他想起阮希背脊中央的那朵玫瑰胎记,想起预言里的“早早遇见”,心中忽然没了底。   我到底遗忘了什么?   陆征河不得不猜测,让卫弘摔断腿是天意或者人为。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名正言顺地让阮希和自己有婚约。   另一边,阮希洗完澡,浑身湿漉漉地出浴。   他扯过搭在衣架上的浴巾擦干了身体,看陆征河正在望着一个地方发呆。他穿好衣服走过去,用手臂轻轻地推了一下对方的背,“你在想什么?”   陆征河回过神,鼻尖闻到一股沐浴后的芬芳。   他忽然口渴,清了清嗓子,锐利的眼神直逼向阮希:“我又想起来,你今天说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是重逢。”   阮希正在用毛巾擦头发。   水珠从发梢滴落,坠在他身体上形成小小的湖泊。他定了定神,停顿住擦头发的动作,“你真的相信我说的?”   陆征河只是回答:“相信。”   这声笃定的“相信”,阮希等了很久。   他想象过,如果有一天自己按捺不住说出了一切,陆征河会不会用陌生的眼神看自己,并且流露出不信任的态度,这是他接受不了的。所以在这一方面,一向勇敢的他更宁愿躲在壳里龟缩着,不想去听外界传来的任何异动。   “我很想知道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陆征河说。   “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会信?”阮希发现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自己反而显得无比镇定,仿佛以前的那些惊慌都只是片刻发生的。   陆征河点头:“信。”   阮希镇定住情绪,道:“那你再让我想一想要怎么说,因为已经过去太久了。”   他在努力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他甚至不太明白,现在陆征河的警惕心这么强,自己又只是个完完全全重新认识的人,陆征河为什么愿意相信他说的话?   同样的,阮希自己也要去把伤疤揭开。   陆征河目不转睛地盯着墙角,低声回答:“我明白。”   像是思考了一会儿,陆征河沉默好一阵子,开口:“至于婚约,我和你都清楚是为什么要结婚。现在陆地已经成了这番光景,能束缚我们的许多因素已经没有了。你知道,现在活下去才是最要紧的事。但我今天想对你表态的是,我还愿意继续这段婚姻。”   你还愿意吗?   两个人继续陷入沉默。   冰城的暴风雪如约而至,窗外的风声更大了。   夜色变成了半透明体,摇摇晃晃地浸泡在雪水中。寒气像一卷很长很长的胶带,把整个环境封得僵硬起来。   阮希竖起耳朵,听风雪拍打窗户的声音。   他确定不了暴风雪多久能停止,确定不了前方的路是否还好走,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活下去……   但是他能确定,他想继续做陪陆征河走每一段路的那个人,想把之前缺失的四年都弥补上。   Glacier·40该死的爱情。 第四十章   在等待答案的这短短几秒内, 窗外的暴风雪似乎更大了。   无边的黑暗像一只黑色巨鸟张开翅膀,羽毛间的雪花是翻腾的白色泡沫。   风吹得分外尖削。   危机潜伏在巨大的沉默下,阮希敏锐地嗅出冰城情况有变。   一阵金属装备碰撞声传来, 陆征河警觉地从床上翻身坐起, 拿过厚重的作战外套穿好。见他动作, 阮希也没有丝毫怠慢,快速跑动到堆叠在一处的衣服边,抓过衣服就往身上套。   从小到大都有人伺候着,阮希这一路来衣食住行已经练出了速度, 三两下就把全部装备装好了。他跳着将大腿上的战术枪/套扣好,一边检查一边说:“等这一关过了再说吧。”   “你意思是现在不离婚。”陆征河说出来的是肯定句。   一听到“离婚”二字, 阮希还不太习惯。   要换作以前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他和陆征河连“分手”两个字都没提过,再怎么吵架、打架,基本都是抱一抱就好了,实在气不过就捶两拳,根本没有想过要分开。现在一提分开就是讲“离婚”,阮希花了好大的力气都没能消化掉这个词语。   “现在我们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关系。我们要……”   要相敬如宾。   对,就是这个词语!   不料陆征河非常自然地接话:“要慢慢培养。”   阮希:“……”   对方不说话, 陆征河就当他默认。   “你的衣服都穿好了么?”陆征河扣好腰间的武装带, 再检查弹匣里的存备数量。   他走到窗边掀开窗帘, 朝外面看了看,可惜一片漆黑,隐隐约约只能看见飞雪的痕迹, 大雪漫天,被强劲的风裹挟着随风而行,玻璃窗户上不断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动。   “穿好了, ”阮希系好领口最后一颗纽扣,背上已经斗得伤痕累累的剑鞘,眯起眼,“你在看什么?”   “暴风雪来了。”   陆征河显得十分淡定,“你生长在海边,听说过海冰灾害吗?现在陆地沉没,海水倒灌,再加上冰城如此恶劣的天气,很有可能引起冰城提前裂变,并且海面全部冰冻,出现海冰。那样的话,我们会没办法离开这里。”   海冰?   阮希努力地回忆这个陌生的词语。在他的印象中,不管ablaze城的冬季多么寒冷,市里顶多就是下下雨吹吹风,空气湿漉漉的,还没有在海面上见过成片的冰。   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阮希不寒而栗,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glacier”之所以叫这个名称,就是因为带有河川的含义,原本的冰城是不临海的,只有一条蜿蜒至下一城的宽阔河道,偶尔有船只互通航行。   现在末世降临,一切都被改变了,在前面的城邦覆没之后,冰城首当其冲,河道里被汇入海水,甚至会因为地面裂变的关系变成更加宏伟的海岸。   “现在又是冬季了,”阮希也小跑到窗边,脑袋和陆征河挤在一处,“海水要结冰应该很快。”   陆征河点头:“不管冬夏,冰城都一个样子。”   他这一跑动,脸颊“不小心”贴上陆征河的耳朵。   阮希被冰得一愣,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热乎的。他又用手背去贴陆征河的耳朵,凉凉的。   穿少了?   这么想着,阮希非常自然地抓过陆征河的手,确定了对方是在着凉的状态,轻声说:“你加件衣服吧。”   像是没想到会被突然关心,陆征河怔住几秒才点头答应:“好。”   “砰砰砰——”   细微的风雪拍打声传来,虽然不算响亮,但明显比之前所听到的噪音要大了不少。   一眼望去,窗外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要在这样的夜里安然入睡显然是不可能的,他们的背后有爱人、有朋友,还有无数还没有涉足的城邦,像是有巨浪在身后推着步伐往前走。精神高压紧绷的状态已经过去,阮希逐渐开始习惯这种生活。   “你在房间里待着,吃点饼干补充能量,”加了件皮衣外套给阮希,陆征河迅速安排事宜,“我去找六伯。”   阮希倏地站起身,手掌按在刀鞘上,“我和你一起去。”   房间内不算明亮的光线斜斜地落在他的面孔上,鼻侧出现阴影,眼神更加深不见底。   他们一起推开门。   走廊像外面的天空,黑魆魆的。   陆征河手里端着桌上没有燃烧完毕的小烛灯,所有的光亮汇集于此。他打量着一望无际的长走廊,谨慎地张望了一圈。   随后,陆征河回过身,伸出手臂,冲阮希勾了勾手指,将掌心摊开向上,示意他靠近。   黑色的作战手套包裹住陆征河大半个手掌,修长的手指分外惹眼。   阮希慌慌忙忙地跟上,没想到对方却把手伸了出来。   他愣在原地,尽量压低音量:“怎么了?”   陆征河抿住嘴唇,认真道:“路太黑了,我牵着你。”   ·   他们走上有如深井的回廊。   一零二、一零三……   陆征河找到战友所住的房门,轻轻敲响门板。为了突然袭击的安全起见,厉深被安排和顾子荣暂时一间,宋书绵是和文恺睡的。   “谁?”房内传来厉深警惕的问话。   “我,”陆征河说,“立刻收拾好你们的所有,一分钟后集合。”   话音刚落,大门也开了。厉深和顾子荣正装备整齐地站在门背后,手里还端着枪和“幽灵弩”,还有一支军队里专门给alpha用的压抑药物。   “少主!”   “少主。”   “……”陆征河看这两人一脸没睡觉的犯困样子,“不好好休息,你们站在这里干什么?”   顾子荣立定站好,低声汇报:“报,队长要听隔壁的动静。”   “隔壁的动静?”阮希看不下去热闹了,插/嘴一句。   他凑过去的时候,顾子荣明显很害怕地朝旁边躲了躲。陆征河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但只是皱了皱眉头,没有挑明。   “隔壁……”厉深指了指墙壁,“文恺他们。”   顾子荣朝陆征河敬礼,跟着附和:“我们在保护omega!”   说完,墙那边传来猛烈一击,像是有人一拳头捶上了墙壁。文恺的声音隔着墙传来:“有病是不是?”   “便宜都让你占了,”厉深撇嘴,不甘示弱地捶墙回去,“我也想当护花使者。”说完他摸了摸嘴唇,天花板好像有墙灰落下来,“呸。”   “行了,别闹了,”陆征河头疼地揉揉太阳穴,“都快收拾一下,我带着阮希去趟六伯那里。我回来要看见你们全部收拾装备完毕,站在房间门口等我。”   厉深举手提问:“少主,我们今晚上不在冰城过夜了?”   陆征河摇头:“不在。”   “我就说感觉有点什么问题,一直没敢睡,”厉深玩归玩闹归闹,对于处境的警觉灵敏度还是足够强的,“少主快去快回吧!看这不停不休的样子,再过一会儿,雪就下得更大了。”   十分钟后,陆征河牵着阮希匆匆赶回来。   宋书绵的眼神落在两个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上。   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他在第一次灾难中死去的恋人。他记得那晚天空和今夜一般黑,地面裂开了很大的缝,许多人走着走着就掉了下去。   注意到宋书绵低落的情绪,阮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宋书绵点头,回握阮希的手。   ·   当天夜里,他们准备离开冰城。   六伯不否认有海冰灾害来临的可能性,也不再留他们,反而还主动从冰城港口放了一艘破冰船给他们,说只有靠这个才能破开如今河面上已经结起的寒冰。冰城到下一城只有这一条水路,不管他们今晚走与不走,都必须要经过这一条真正意义上的冰河。   凌晨,六伯的破冰船来了。   不远处的灯塔散发强光,光线一圈一圈地打转,将港口这一带照得明亮。   厉深只在图鉴上看见过这种专门用来破碎水面冰层的船只。   这艘破冰船被涂装成纯白的颜色,像是一朵云漂浮在冰面上,通体由紧凑钢材支撑,合金钢加固,一些没有涂装到的部位在阳光下散发出银白光泽。   船头侧边和船尾都有螺旋桨,六伯说靠这个能量足以破掉几米高的冰山。   整片陆地,就只有glacier拥有无边的冰河和冰川。   北边虽然遥远、神秘,还有一座称之为神迹的雪山,但是那里也只有皑皑白雪,并没有可以供破冰船航行的河道。北部联盟作战多以陆、空为主,所以厉深没怎么见过这么大的船。   “车呢?”厉深看顾子荣一趟又一趟地把行李送上去了,扭头看陆征河,“我们的车怎么办?车上还有一些武器。”   “文恺和阮希去开过来了。”   陆征河指了指港口另一边的小路,上面正飞速行驶着一辆越野和一辆皮卡车。   厉深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看看破冰船不够宽敞的主甲板,不可置信道:“开上船?”   “下下策,”陆征河皱眉,“我们在之后的行动中不能没有车。对了,等到下一城,记得找地方加油。”   厉深双手合十,嘀咕道:“祈祷我们的船不会沉没。”   陆征河推他一把:“你不要自己咒自己了。”   厉深若有所思,用手摸着下巴:“不过都这个时候了,哪里还有加油站?”   “有需求就有供应,想办法吧。不能再拖了。”   说完,陆征河从首楼甲板跳下来,半跪在地上低下头,一支一支地清点剩余的武/器/弹/药。他清点了一会儿,抹掉额头间的汗,感觉周围气温升高,有点热。   厉深就是个苦大仇深的,一天天担心一些有的没的。   他背着手,围着主甲板转了一圈,又抬头去看主驾驶台,冲着摆弄控制台的文恺喊道:“文恺!我们这船是靠什么往前走的?不会抛锚吧?”   文恺根本没理他。   “你能不能不要再做不好的假设了,”陆征河解释,“多螺旋桨柴油机。”   厉深得寸进尺:“少主你无视我第二个问题!”   “富贵险中求,”陆征河顿了顿,右手成拳,一下子敲在厉深的胸膛上,“活命也是。”   ·   破冰船载着车、人出发,汽笛长鸣。   船体航行不太稳定,摇摇晃晃,航行缓慢,文恺解释说是在反复突进破冰。螺旋桨带领船身向前,给予动力,底部的首柱尖削,把冰层劈开、再用动力撞碎。   阮希听见一串串冰层破裂的碎响,像晴朗的天气里在悄悄下一场暴雨。   望着眼前的夜景,宋书绵一时按捺不住想念家乡的情绪。   捋开被风吹到眉梢的碎发,他用手做喇叭状,朝远处移动的冰川喊了一声。   随即,他仰起头,节奏一下一下地,嘴里小声哼唱起一些厉深等人没有听过的旋律。这种音调忧郁、绵长,如同寄托大海的宁静与哀思。   阮希想起每年一到四月,各家各户要出海的人都会在港口码头喝半碗临行酒,再把剩下的半碗洒进苏里海,代表对海洋的敬畏、尊重。洒完酒后,他们会聚在一起唱这一首歌,期望自己能平安地结束出海任务,回到家乡与亲人团聚。   “他哼的是什么?你听过没?”厉深站在桅杆上当了头。   “应该是ablaze城的民谣!”顾子荣竖起耳朵仔细听,喊着回答。   “好听吗?”宋书绵的眼里终于有点神采。   众人统一捧场回答:“好听好听。”   “阮希唱的更好听,以前小时候在花园里躲猫猫,躲累了,我们就躺在花园的草坪上晒太阳……桌上还会有许多小甜点、饮料。我闭着眼听阮希唱一些关于大海的歌,感觉自己漂在船舶上。”宋书绵闭眼,仿佛置身于梦境。还好,现在是真的在船舶之上了。   花园……是自己去过的那个后花园吗?   可惜那天光线太过于不足,情况不容他太多观察,连整个阮氏庄园的全貌都没有看清。   陆征河紧绷的表情放松一点,用胳膊轻轻撞了撞阮希,逗他:“你什么时候给我唱唱歌?”   阮希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前男友:“给你唱什么?该死的爱情?”   陆征河:“……”   灯塔的光线一会儿亮一会儿暗,巡回式地在照亮无边无际的冰河河面。   破冰船上的光线也时而漆黑,时而明亮。   两个人慢慢走到首楼甲板的栏杆边。   逮住光线变暗的间隙,陆征河稍稍朝阮希靠了一点儿,用钓鱼式问话钓他:“你刚刚说什么了,我没听清。”   阮希扭头:“不想说第二遍。”   “什么爱情?”   “没什么。”   灯塔的巡逻光线犹如一把笔直的利剑,将破冰船照亮。   没几秒钟,这一阵光线从船头掠过船尾,指引向别的方向。陆征河侧过脸,在黑暗中看阮希的脸,轻声道:“光暗了。”   “嗯?”阮希把头转过去看他。   陆征河大胆地又靠近,在冰河之上的一片黑暗中找到阮希的嘴唇。   这一刹那间,两个人的呼吸是炙热的,温度足以融化冰雪。阮希恍惚了。   然后陆征河很果断地吻了下去。   一时间惊得不知道把手往哪里放,阮希甚至没来得及闭眼。   再加上破冰船在工作,船身不断有抖动的现象,他一下子抓不住栏杆,双手下意识地攥住了陆征河腰身的布料。   由于阮希也不是多清瘦的类型,身体还是有点重量,陆征河被抓得差点站不稳,闷哼一声,也没有放开他,反倒是用手掌住对方的肩膀,加深了这个吻。   双/唇分离时,灯塔的光又照了过来。   陆征河十分清晰地看见阮希眼底柔软的爱意。   Holy·41“爱情还不够让你烦恼?” 第四十一章   破冰船已经航行了一段距离。   灯塔又投过来光线, 阮希朝外望,看见船附近的冰层被一块块地破开,平整的河面不断出现裂缝, 无数浮冰漂在河面上, 有些浮冰已经堆积得巨大, 像要随时漂过来碰撞这一艘无助的船舶。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宋书绵手忙脚乱地从衣兜内找出一张已经皱得非常柔软的地图图纸,抖了抖,抬起膝盖,将图纸平摊在大腿上, 打着手电筒,企图将它的褶皱抚平。   阮希答道:“holy。”   目光锁定在地图上面积并不小的土地, 宋书绵又抛出问题:“holy……圣洁之城……是什么圣洁?”   “就是你想象的那种,”厉深解释道,“这座城邦的人比较神。”   “是信徒?”   “不,是神经病那种神。”   宋书绵显然不好奇为什么神经病,反而把注意力落在了厉深的用词上:“为什么是城邦?和城市有区别吗?”   “当然有啊,你上二十六城城史课没学过?”   厉深惊讶地看他一眼,又猜想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可能就是这样,几年学念下来认真听课的时间累计还不超过一小时。思及此处, 厉深深表心痛, 叹息了一声。   “老师可能讲了, 但我没听。”宋书绵说完,扭过头,双眼水汪汪地看着厉深, “你给我说说吧。”   谁都知道,厉深最受不了omega撒娇,完全顶不住啊。   于是他抚摸着下巴, 感受新生长出又没剃干净的小胡茬,极为认真地解释道:“我们言谈之间用城邦来形容这个地方的话,说明这个地方更具有自主的独立性,但它仅仅是一个城市,自己就是自己的中心。它能控制自己的主权,不单单体现在政治和战争。虽然独立,但它也属于大环境体系。”   “独立自主……意思是,我们陆地上的城市,其实都相当于城邦?”   “对,可以这么说吧。”   “那为什么你说holy城人神经病?”   “这个嘛……”   厉深很欣慰他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正准备开始科普,却因为holy城人的恶趣味而无法开口。那种床上乱七八糟的事儿他怎么好开口给一个omega说啊。不过,换个角度理性分析,小宋不是都没有腺体了么,那他就不能算一个omega……吧?   不过,小宋长得又嫩又白净的,成年了没啊?   应该成年了吧,和阮希不是发小么。   厉深这样安慰着自己。   迎上宋书绵充满求知欲的眼神,他只能硬着头皮道:“你……真那么想知道?”   虽然没有瓜子可嗑,但阮希站在一旁看戏已久。   厉深脸皮明明比curse城没风化前的城墙还厚,现在却一脸难为情,肯定是因为holy城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敲了敲破冰船的栏杆,阮希咳嗽一声,试图转移宋书绵的注意力:“饿了没?你过来吃点零食。”   说着,他从行李背包里翻出一盒他心心念念又舍不得吃的蛋黄酥,毕竟这是零食,路上可不是哪里都买得到,而且众所周知,ablaze城因为光照原因,养出来的小鸭子是最健壮的,鸭蛋黄自然就最好吃,家乡也盛产蛋黄酥。   心知有了这顿酥就没下顿酥,但阮希还是大大方方地,将蛋黄酥隔着包装纸掰成两份,递给宋书绵,示意去给厉深一点儿,“来,拿好。你和厉深一人一半。”   宋书绵对甜点不太感兴趣,但也是个许久没吃过零食的孩子。   一看到蛋黄酥,他瞬间两眼放光,搓搓手,说:“好!”   “谢谢!”厉深也非常不客气地接过了另外一半蛋黄酥,感激的目光投向阮希。   “阮希,”宋书绵突然叫他,“我腿有点儿疼。”   “走累了?”阮希问。   宋书绵揉着腿,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疼得龇牙咧嘴,“不知道,感觉也不像酸痛。等下天亮了你给我看看?”   “嗯,”阮希用手摸不出个所以然,只得说:“天亮了给你看。”   “安抚”好两个同伴,阮希转过身,背靠着船艏护栏,往人少的地方挪动了几米,果然,陆征河也跟着挪了过来,颇有一番爱夫护夫的架势。   假装没注意到这个细节,阮希用胳膊肘碰碰陆征河的:“那你给我说说?”   “说什么?”   “holy城怎么神经病了?刚刚厉深在给书绵讲,像是不好开口,话说一半就停了。”   “哦,”陆征河闷笑,眼底泛起微光,不知道在打什么歪主意,“我大概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白蕾丝吊带袜……你忘记了?”   “想起来了。”阮希对这个东西有那么点印象,“那怎么神经病了?”   “很久以前,holy城的alpha要omega遵守城规保持纯洁,又要他们穿白蕾丝吊带袜。是不是很矛盾?他们总以一种不可理喻的方式去要求自己的配偶,又以一种满足自己欲望的方式去装扮自己的配偶。”   “是挺神经病的,”阮希评价,“应该叫矛盾之城。”   “但千百年下来,新一代的holy城人逐渐有了认知上的变化。他们开始把白蕾丝吊带袜看作一种体现美的方式。这个我很认同。”陆征河着重最后一句话,偷偷看了眼阮希在夜色下灵气无比的脸庞,再打量他轮廓。   这就是美的体现吧,他想。   “所以……那是holy城的特产?之前厉深他们在讨论的也是这个?”   “嗯。”   “那黑蕾丝呢?”   “要想穿也没有人管你。只是他们不流行这个。”   “谁要穿了,”阮希无语,感觉额头青筋快爆出来,“要穿你自己穿去。”说完,他又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不是要求进城的所有omega都穿吧?”   一听阮希的担忧,陆征河笑了,安抚道:“当然不是。”   “那就好。”阮希拍拍胸口,他理解大部分omega身上所体现的那种柔弱美感,但觉得这和自己精壮的肉/体没什么关系。走下船艏护栏,他看宋书绵掏出了夜里补给体力的面包,招呼着陆征河过来吃。   陆征河摇摇头,说让他们先吃。   这夜里风雨难料,一船的人谁都不敢入睡,只能靠不断地进食、聊天来打起精神,况且文恺还在一个人孤零零地开船,再往前航行一会儿,离开了holy城区域,厉深就要上去帮忙了。   这时,耳机内传来驾驶室的消息,是文恺的声音:“报告少主,我们已经靠近holy城。”   陆征河扶住耳麦,低声回答:“好。请继续前进,注意安全。有变动请通知我。”   厉深挂在桅杆边抽烟。   陆征河想滋儿水上去给他灭了。   毕竟这是夜里航行,有一点星火都容易成为被发现的目标,谁也不知道岸边、河上,甚至浮冰上是什么人。   “灭了,然后下来。”陆征河命令,“大半夜的就别当了头了。”   厉深取下挂在脖子上的望远镜,跳下来站好,“是!”   看他略长的头发正滴着水,陆征河仰头看了一眼天空,发现并没有下雨,“你头发怎么湿漉漉的?”   “刚才用船上的水冲了个头,”厉深甩甩脑袋,想头发快点干,“洗了个头是舒服多了,感觉脑袋轻轻松松的。”   陆征河点头,“你可能把头发洗掉了。”   厉深:“……”   见让人更咽的目的达到,陆征河也不逗他了。他从武装带里摸出一把梳子、一只推发机,扬起下巴,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鬓角,“给我理个头。”   在北部联盟的军队里,训练时间经常紧巴巴的,再加上管理森严,外面的理发师进不来营区,战友之间就只能互相理发。有时候厉深觉得战友弄得丑,死活不让弄,非要咬牙捱到理发师进来,然后又因为头发长过了最长长度被陆征河拎出来训话批评。厉深常年因为发型问题上“封神榜”,他说陆征河这种和爱情绝缘的人不懂,头发这叫多情,剃太短会挡桃花的。   “多短?”厉深握着推子,紧起来。   陆征河难得心情好,吹一声口哨:“老规矩。”   想了想,他突然怕自己修成“卤蛋”不够帅气,开始对颜值没有信心。但是如果不一次性剃得狠一点,下次又要抽出空闲时间理发。   陆征河还是摆手道:“算了,再短点儿。”   厉深挥舞着推子,兴奋起来:“给你剃光算了,斩断三千烦恼丝!”   陆征河:“没什么可烦恼的。”   厉深:“爱情还不够让你烦恼?”   又是爱情。   今晚是怎么了,一人一口一个爱情?   陆征河有点头疼,一想到阮希,他就觉得自己今生所有的责任都在那上面了,不为别的,他总觉得自己欠阮希什么,要拿许多许多的爱,和许多许多的好来还。   厉深以为陆征河会面无表情,一如既往地吐出两个字:闭嘴。   但他没有。   “阮希挺好的,”陆征河闷闷地,“是我不好。”   厉深很夸张地“嘶——”了一声,像被鬼突然踩到脚指头。他挠挠被夜风吹得发痒的脸蛋,没停下手上的动作:“你说这话怎么这么瘆人。”   陆征河摇头,“真心话。”   “你俩都知道已经结婚了,那你为什么不标记他啊?”   “结婚不代表一切。”   “下次你还打算给他打抑制剂?文恺不是说不能打了?”   “虽然结婚了,但我不能就这么标记他,”陆征河第一次这么颓丧地蹲着,头是微微埋着向地面的,只留了个后脑勺给人看,“一是怕他不愿意,二是怕预言生效。你忘了预言怎么说的?说我的omega会比我先死去。”   听到这里,厉深忍不住骂:“这一句是狗屁预言。”   陆征河同意这个说法,大不敬道:“狗屁不是的预言。”   “好了,”厉深把陆征河头上掉下来的碎发用手薅开,“很精神,很帅气!少主这下更有男人味了。”   “男人味跟发型没关系。你有镜子吗?”陆征河摸了摸自己的头,是挺短了,比之前的板寸还要稍微短那么一点点,有点儿扎手。   “没有,”厉深指了指甲板旁边的玻璃船舱,“等灯塔的光亮再照过来的时候你去看看。”   “好。”陆征河说着,准备往那边走。   ·   在离holy城边境线还不到十公里时,阮希明显感觉到了异样。   虽然冰城的灯塔已经远远而去,偌大的运行河面上只能依稀看见微弱的光线,但整片河流的基本情况还是能勉强尽收眼底。在正对着holy城的流域,河面宽度渐渐变窄、变得狭长,冰冻起来的水面也开始融化。   河面上除了破冰船行驶,还漂浮着许多各种各样的小船,比如游艇、木筏等等,还有一些小型客船。   偶尔有几艘小型客船上还点亮着灯火,木筏上已经空空无人,想都不用想,有很大的可能性是人已经在流域中溺水死去。   阮希想起来,陆征河说他去找六伯时,港口已经没有多少能够航行的船只,这艘破冰船几乎是最后一艘能通往生门的工具。阮希问为什么六伯不和我们一起走?陆征河摇摇头,说老人总是愿意与故土共存亡。   低头看时间,现在已经凌晨五点多了,离冬季完全天亮还有两三个小时。可是除去阮希能想象到的一切异动,不远处一片漆黑的岸边也传来不像是自然所为的杂音。   正处在神经紧绷的时候,阮希眼看着陆征河从主甲板上跳下来,大步走向船舱的玻璃门,忍不住斥道:“要靠近地面了,你别乱跑……”   最后一个尾音还没落下,一声剧烈的枪响划破宁静。   破冰船上传来身体迅速趴地的响声,四周那些漂浮在河面的小船只也纷纷躁动起来,尖叫、吵闹交织成一片网,从头顶的天空抛洒而下。   顾子荣趴在地上,一只手臂死死按着宋书绵的肩膀,拿出对讲机传话:“报!有人打冷枪!”   宋书绵惊慌地回头乱看:“谁!”   Holy·42河底捞小阮。 第四十二章   除了枪声, 还有大片玻璃破碎的声音。   于是阮希猜测那一枪打上了破冰船的主船舱。现在他正在甲板上趴着,远处的黑暗里有什么,他完全看不清晰, 只能以拿来储存可用水源的银色铁桶作掩体, 悄悄地挪动身子, 回头去看刚才正往主船舱走的陆征河。   果不其然,陆征河也趴在甲板上。   陆征河小心翼翼地将手臂撑起来,动作很慢,手臂的力量勉强支撑住上半身。他背脊在以很轻微的幅度动作, 玻璃碎片哗啦落地的响声陆续传入阮希的耳朵。   等完全从地上起来后,陆征河手上还是被划破了一道狰狞血口。他低头舔了一下伤口, 血才没往外冒了。   灯塔的光仿佛不再照过来。   破冰船附近的情况他们一无所知,现在只能完全摸黑作战,赌运气,   “是什么人?”耳麦里传来厉深的声音。   因为信号不太好,陆征河都听得断断续续。   陆征河回答:“不重要了。分头行动。”   厉深急了,语气迫切:“什么就分头行动了?你别自己单干,万一对方是个百发百中的黑夜狙击手……”   “我没时间考虑太多了。”   很显然陆征河没把厉深的话听进去:“我去护栏那边。”   知道拗不过他,厉深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追问道:“那我呢?”   没什么犹豫, 陆征河说:“保护好其他人。”   厉深沉默:“……”   一听陆征河要自己行动, 偷偷听动静的阮希坐不住了。   他用刀身敲了敲甲板,伸长脖子,压低嗓子道:“你——带——上——我——啊!”   陆征河像没听见似的, 不发一语,只是把背在身后的步/枪甩到身前,伸手取了一支厉深备在主船舱旁的手持榴.弹.炮发射器, 撬开底部,打开枪托,再上了弹.药装填后膛。   阮希认得这个东西。   虽然它体积不大,但火力极猛、破坏力强,是能把一队列人的头盖骨打穿的杀伤性武.器。   在黑暗中,陆征河把发射器扛上肩膀,猫着腰向前几步,趁着灯塔聊胜于无的光线过来时,他转过头,看了阮希一眼。   随后,陆征河的身影消失在船内的可见范围中。   “……”   靠。   这是什么大alpha主义?   阮希恨得牙痒痒,但是碍于实力悬殊和环境限制,他确实追不上人,没办法,只能迅速将现在不利于敌暗我明局面的小雁翎刀斜挂到身后,再从大腿的战术枪套里摸出□□,猫着腰悄悄跟上陆征河。   不远处,传说中很“神”的holy城仿佛还在夜色中沉睡着。   它的城市主体依托断崖而建,而断崖下正是匆匆回流的冰河。   这条河是死水,并没有汇入海里,也没有继续往前的河道,在断崖下的回漩涡处“调头”,又转向回到glacier城。   因为气温的迅速回升,水面上蒸发出一片模糊的景象。   是烟还是雾?   阮希已经看不清了。   这里的城市建筑和它的名字一样,大多为圆拱顶,都是胜雪的白色。   它们高低错落,一栋接一栋地紧密相连,宛如一座被冰雪覆盖的大型城堡。在黑夜里,城市楼体内只有隐隐约约的灯火,一盏盏的,散发微弱光芒。依靠这些光,阮希看清楚了城市的主要轮廓。   陆征河在哪里?   阮希眯起眼,根本跟不上陆征河诡谲的行踪与过人的速度。   “砰!砰!”   漆黑一片的河面传来两声不同于远距离枪声的异动,它沉闷且更加威力大,阮希推断那是榴弹炮发射击中目标的声响。   根据枪声,阮希确定了陆征河的位置,于是在船上跟着他的脚步移动。   陆征河动作太快,两发榴弹炮炸出去,对岸的断崖边爆发出金银交织的光,随后他又消失在了原先的射击点内。   他抱着发射器,三步并作两步,一手端枪,一手抓绳,顺着悬梯从本来就不太大的破冰船上跳下去,踩住孤零零漂浮在水面上的快艇,打开发动机,快艇以极慢的速度行驶出去了一段距离。   单刀赴会?   可是破冰船和岸边更近了。   这个“岸边”不是指holy城的入城大拱门,而是指边境线上河道两边的河岸。阮希有充分的理由怀疑那些袭击者就在这上面等待。   这种四面楚歌的态势……   阮希气得想一枪蹦了陆征河,无奈自己实在是跟不上,只得老老实实待在船里,找了个掩体躲着,找准位置,从瞄准镜里找准正在一片静物中显眼的活动目标,飞速挪动视线,时不时对着岸上来两枪,直到有人应声倒地。   耶,□□居然也射中了!   头顶掠过一声闷响,像什么利物将空气划破了。   阮希猜测那是厉深的“幽灵弩”,果然,这样的武器在黑夜中也比较具有致命性。   这边动静还没听完,几声枪响再次毫无预兆地传来。   周围还有一些逃亡群众的尖叫声、或是重物翻转坠入水面的声音,冰层破碎,浮冰和水流互相碰撞。他们本来不该卷入这一场战事。   紧接着,一声更加穿破耳膜的巨响爆炸开,船体猛地向一侧倾斜,甲板上的木桶纷纷滚到低处,碰撞声接连四起,冲天的火光自船尾甲板窜出。   刹那间,阮希感觉不到冰河流域内的冷空气了,烈火带来的热气铺天盖地,整个破冰船在接近靠岸时停止了航行。   船体在剧烈地抖动、摇晃。   阮希拼命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死死扒在船艏护栏上。   他感觉骨骼随着船体一起震裂了,他即将和船体一起被分解成无数渺小的碎片体,然后被洒向水面,流到不知名的河里去。依托着火光,他看清楚了陆征河正站在河面一艘被遗弃的快艇上回头望。   陆征河还一个人在那里,他的部下不会让他死的。   阮希抹掉脸上的冰水,死命抓住护栏,半吊着,用脚尖踩住还能承受重量的踏板。现在船身倾斜角已经到了与水面的六十度,而他因为悄悄跟着陆征河,刚好就在船体翻覆的那一面,估计只需要再过几分钟,整艘破冰船会全部倾倒在河面上。   正好,他听见厉深在喊:“操!船被打穿了!顾子荣,你和文恺带宋书绵从悬梯那一侧先下水,我扔了个木筏过去!”   “那你呢!”   “我找阮希!”   阮希身上挂着武器,自身重量本来就大,现在又悬挂在难以支撑的护栏上,脚底是安静如死水的河面,他喊不出声。他甚至能听见厉深焦急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地踏在甲板上。   他大口呼吸着,直到船体倾斜成一个完全将他周围空间变得漆黑一片的弧度。阮希心想,这应该是所有光线都无法照到的那一面。他艰难地咳嗽一声,似乎能听见船板之间刺耳的回音,像只有他一个人濒临死亡。   水流从脚底淙淙而过。   手腕已经不属于自己,再没有任何力气,阮希就这么疲倦地抬着眼,看着手腕,像在看别的不知道谁的手腕挂在这里,它已经不属于自己。   呼哈,呼哈——   阮希大口呼吸,想努力再使上一点气力,但是现在他爬上去也没有用了,因为船身不会因为他的一己之力摆正。   显而易见,他现在需要考虑的是以什么最安全的姿势掉进冰冷刺骨的水里。   掉进去之后还能被捞起来吗?   小雁翎刀会不会被冲走?   万一掉下去之后,地面裂变又突然来了,海啸再来了,自己肯定就活不了了。   对了,他还没有告诉陆征河:你脑子真的坏掉了!   还有啊,答应过小雁翎刀,要给它换一个结实又耐.操的牛皮刀鞘。现在这个刀鞘太娇气,轻轻磕碰一下都要留印子。   最后两个事突然就成了支撑阮希活下去的全部力气。   他再次咬紧牙关,朝脚底望了一眼,发现还是什么也看不清楚,漆黑一片的冰河如同远古怪兽的深渊巨口。   干脆放手吧。   掉进冷水里想办法游出去……总比被破冰船拍死在水面上好。   阮希一向言出必行。   下一秒,他直直栽进了冰水中。   刚掉进去时,阮希是慌张的。   他像一个正常的溺水者,张开手臂扑腾了几下,发现这条流域的水温足以在分钟之内把人冻得浑身冰凉。肺部在急速挤压之后,没剩多少氧气,阮希的手脚即将毫无知觉,也僵硬了。   如果周围没有水的闷响,他快以为自己掉进冰块里。   阮希在水里睁不开眼,只能死命闭着眼睛阻止水的浸入,防止眼部的不适给身体带来更大的压力。但是在水里,要完全隔绝水是不可能的。他忍着眼部的疼痛,拼命地往上,用脚去踩水,却感觉阻止他向上的不止有水,还有一块块面积不算大的浮冰。于是他试着控制快被冻到僵硬的手臂,颤抖着从水面伸出手,将阻挡在头顶的浮冰挥开。   破冰船并不大,要有耐心。   他这么告诉自己,忍着寒冷,奋力将头探出水面,最后趴到一块浮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呼吸到新鲜空气的那一瞬间,阮希第一反应,下意识摸了摸身后的小雁翎刀还在不在。   ·   船体爆炸的那一声后,陆征河就回头了。   他肩膀上榴弹炮发.射器的弹.药量并不多,用完之后需要迅速回船舱上装填,可是对岸拥有如此杀伤力强大的武.器并且敢对他使用,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船体开始倾斜时,陆征河往回撤。   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看见阮希掉进水里,也没有看见阮希中弹、受伤,却在隐约间就觉得心里不踏实。   起先,他在努力克服这种莫名的不适感,却始终说服不了自己,决定返回船上找人。先确定了安全再说。结果他没有找到阮希。   军令如山,文恺级别没有厉深高,一切要听命于长官,所以文恺完成的任务就是把宋书绵和顾子荣平安带到了holy城的岸边,那里有holy城邦最好的保护机制,在那根边境线以外,发生的一切战事都与这座城市无关。   而刚刚的火.拼恰恰发生在冰河河道两岸。   二十五分钟后,陆征河从水面将浑身冻僵的阮希捞起来。   三十分钟后,阮希被送到holy城岸边。   “阮希?还能说话吗?”陆征河叫他。   没有回应。   阮希全身上下都湿透了,面色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呼吸很浅。陆征河说不上是慌乱还是镇定,全身带着一种不可察觉的颤栗。   他凑近一些,看阮希的睫毛还在动,是睁着眼的。   他又伸手去用二指去试他脖颈的温度,随后将没有浸湿的外套脱下来,一抖,再敞开,把阮希整个人包裹在里面。   文恺见陆征河眼底血红血红的,内心一慌,头一次手忙脚乱地指挥顾子荣:“快快快!找个绒毯过来!”   顾子荣一愣,“找不到啊,我们东西都在船上……”   文恺跺脚,“那……脱衣服,”说完,他也把带有体温的外套给脱下来,“少主你放松一点,我先看看他冻伤没?”   “你看。”陆征河很平静。   检查了一下阮希的情况,文恺松了一口气,又试试阮希的胸前,“就是冻着了,现在心跳很快。”   这时,陆征河的耳麦里传来厉深的声音:“报告,这边尸体清点完了,一共十具,还有两个活的。”   “我等下过来,”陆征河摸了摸阮希不自觉颤栗的手,觉得他身上太凉了,“我再抱会儿他。”   Holy·43笨蛋,是十六岁啊!! 第四十三章   由于条件有限, 所以文恺只能半跪在地上给阮希做了个简单的全身检查。   文恺最摸不透陆征河没什么情绪的时候,只能把话按照情况最正常的说:“少主,阮希身体底子好, 没什么大问题。但是……他受凉了, 所以可能会发烧、头晕、恶心。不过不用太担心, 这些都是正常情况。”   “正常?”   看着阮希奄奄一息的样子,陆征河不太放心,收紧了臂弯,让自己的体温更加热切地传递在两人之间。   文恺说:“是的, 少主。他没怎么咳嗽,应该没有呛水, ablaze城的人从小生活在海边,水性还是比较好的。”   陆征河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作战服,像完全没感觉到冷。   他的臂弯里还挂着步.枪,脸颊上尽是黑色烟灰与猩红血迹。听文恺这么说了,他才稍微放下心,像是做了不小的思想斗争,朝厉深那一边看了一眼,回头道:“你们照顾他一下。我和厉深处理完那边就过来。”   现在, 陆征河犹豫了。   他开始对自己的判断保持怀疑态度, 在现有的认知里, 走陆路去往zenith城真的就是最安全的吗?干脆直接从北部联盟调几架次武.装直升机过来空中护航,地面有防.空目标就直接挂.弹去炸,总比被预言拖死在路上好……但是这样的事故率太高。   在联盟内, 他有印象的时长不过四年而已,身边实在没有信得过的飞行员。别说接阮希了,估计连一架完整的飞机想要过来都困难。飞行, 要抱有必死的决心,但陆征河没有胆量让阮希去尝试这趟生死门。   停止思绪,他明白处理好眼前的事情最重要。   环顾一圈四周,天开始蒙蒙亮。陆征河对文恺说:“文恺,刚才河面上还有一些受波及的群众,你也帮着处理一下。能救一个是一个。”   然后,陆征河踩上一条还能够使用的快艇。   文恺回头,发现那些忙着逃命的人,根本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受伤,全部大包小包地拎着湿透的行李,像疯了一样,往holy城入境处的关口拥挤而去。   也是,这座城市绝对安全,拥有足够强大的能力和医疗,也有完全独立的城市护卫队。   北部联盟的飞机最怕holy城的高.炮,那么意思就是说,刚才攻击破冰船的火.箭.炮,很有可能是袭击者从holy城购入的。   ·   另一边,厉深的“幽灵弩”已经对准了其中一人的头颅。   按他的话来说,箭射出去不远还能捡回来,洗洗还能用,何必浪费子弹呢?不过他说这话的时候丝毫没有考虑被瞄准者的感受,对方已经吓得快跪在地上。   而另一个士兵的腿被陆征河用步.枪打穿,没跑多远就被抓回来了。   “来,又到了我最喜欢的审讯环节,但是基本每次都没有什么新花样……”   厉深慢条斯理地开口,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怠慢,他拼命克制着复仇欲.望,手臂因为忍耐而绷出了青筋线条。他唇角带笑,用着平静的口吻:“说吧,既然你的衣服上都有北部联盟的徽章了,你还认为我不知道你是谁?”   “……”一脸烟灰的士兵跪在地上,闷头不语。   厉深怒喝一声,手中□□上弦:“我问你为什么敢直接炸船?!”   “杀,杀了少主……怕当家的追责,”那士兵见厉深真有把箭射.入自己颅顶的架势,惊惧地双手抱头,忸忸怩怩道,“然后,我,我看少主没有在船上了,就干脆……”   也是,兄弟相争,要是出了人命惊动看戏的老爹就不好了。   厉深抱着双臂,眼神愈发严厉,极少有如此压迫人的态度:“还真是好理由……所以你干脆换了火箭.筒?”   “是……是。”   “北部联盟有规定,不得在正面战场以外出现这种毁灭性杀伤性武器。你知道?”   “我知道!”   “那好,还算有自知之明。”厉深动了动手腕,口吻云淡风轻,“那么接下来,以我的军.衔等级,我有权利处理你。”   在一旁看“戏”的陆征河眯了眯眼,眸底有思虑的意味。   见厉深真准备动手,陆征河向前一步,抬起手挡住厉深即将射.出的利箭,“等等。”   “怎么了?”   “我闻不出他的味道。”   “你是说……”厉深拖长尾音。   厉深的话还没说完,陆征河抬手举起斜配在腰间武.装带的手.枪,扣响扳机,伸直手臂,将黑漆漆的枪.口对准士兵。只听“砰”地一声枪.响划破长夜,火星迸发出光芒,地上那个腿坏掉的人先被一枪打穿了脖子,鲜血横飞,猩红的色彩溅到了光裸岩石上。   没过几秒钟,刚刚死去的人渐渐缩小、缩小、再缩小……   直到变成一颗青黑色的蛋,大小和鸭蛋差不多。   一向对陆地知识储备不够,厉深觉得眼前的情况只有文恺能马上明白过来。   他挠挠头,朝陆征河小声道:“……怎么是蛋?”   “陆地上只有兽城人和怪物之城的人没有完全进化出性别,而兽人从外观看得出差别,但是怪物之城的人需要细微的甄别。我看见他耳廓有一些黑色的绒毛,背部的骨骼也不平整,像藏着什么东西。”陆征河解释道。   “那那些正常的尸体……”厉深转头去看摆放尸体的位置,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留下的。   想了想,陆征河道:“应该是他们提前在这里用食物和钱财找来的帮手。你看那些死者,都面黄肌瘦,一看就饿了许多天。他们大概是各个城市逃难到现在的居民,枪.法也不像是会执行任务的人。”   这些人都是糊里糊涂死掉的。   厉深看着那一具具尸体,突然觉得可怜又可气,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往那颗蛋上面踹,结果那蛋一下就破了,碎成无数片小的蛋壳。   “那这么一来,我们是有新的敌人了?”   “我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也有可能是个别。总之,一切小心谨慎为上。”   “那他们为什么要冒充北部联盟的人?”   “想嫁祸给我哥吧,但也有可能就是我哥的人。如果不是我哥的人,那么他们能拿到这十二套衣服,说明也杀了十二个我们的人。”说完,陆征河手攥成拳,打了打厉深的肩膀,没再继续分析,跳下岩石,准备发动快艇,等着厉深解决完了跟上来。   ·   天已经完全亮了。   清晨,脱离了冰雪领地的气温逐渐回升,整座holy城被朝阳笼罩其中,在安静流淌的冰河边展现出一种超脱凡尘的美感。世人说得不错,holy城虽然已经成了陆地南边的交通要塞,但它独特的城市风貌依旧尚存。   holy城的建筑大多以白色为主,又修在城市断崖的高处,需要在入城处登记后拾级而上。   这里的入城处布置得就像天堂入口,站着排队秩序良好的人群,人群头顶悬挂一盏白玉灯忽明忽亮。灯的边缘挂着羽毛,而那些羽毛像被特制过,让周围散发出一股白苔气息,像是在刻意覆盖人身上的信息素气味。   这里已经有许多人彻夜守候,就等着天一亮,城门能打开。   由于不能鲁莽闯入文明的城邦,文恺看阮希也好一点儿了,建议陆征河背着阮希登记入城,等入城了再找个旅店休息。   于是几个人成列,随着人群一起排队登记。   厉深和文恺站在陆征河前边,顾子荣和宋书绵守在后面,阮希趴在陆征河背上,身上还搭着一件厚厚的外套,外套立起来的衣领挡着他的脸。他身上的温度已经回来不少,手脚温热,逐渐能够说话,也有了力气。   阮希感觉自己重,时不时往下滑,手紧紧抓住了陆征河的衣服。   陆征河感觉阮希在抓他,心头一跳突,侧过脸,低声道:“醒了?”   才缓过劲,阮希声音软糯糯的:“嗯。”   “还冷吗?”   陆征河用左臂力量托住阮希的大腿根部,空出右臂,伸到身后去握阮希的手,感觉到了温度,放心下来。   “没事,”阮希温柔的吐息爬上陆征河的耳廓,从脖颈的空隙钻进衣领,“不用担心我。”   “好。”陆征河莫名,感觉背脊上皮肤敏感起来。   刚才是夜里,现在才慢慢天亮,部分慌张着逃命的群众并不知道他们是火拼的人员之一,也就没有多往这边打量,倒是阮希趴着比较惹眼。   倒是宋书绵还挺配合,一边排队,一边很大声地念叨:“麻烦快点儿吧,我哥哥发烧挺严重的,要进城看看医生……”   厉深紧张地看着前方登记的人群,回头遥遥地看一眼河里已经沉没的破冰船,压低嗓音道:“我们的车怎么办?”   文恺耸耸肩,无奈道:“拿不回来了,船已经沉下去。”   “那我们的行李怎么办?”   “重新买哦,军费管够。”   “哇,那车呢?”   “也重新买吧,不然怎么逃命呢。”   “那我要买陆地巡洋舰!”   “你问少主。”   厉深撇嘴:“你这样就不好玩了。对了,如果等下检查官要看阮希是谁,我们就开枪?”   摸了摸下巴,文恺回答道:“我们现在丢了不少武器,打不过。静观其变。”   可惜入城检查慢得惊人。   排了快半个小时,前面的人才少了一半多,厉深着急,想一枪崩了这个检察官。陆征河无奈,伸手把枪.杆子按下来,一脚踹到他后膝盖窝里。   又过了十多分钟,文恺开始打哈欠了。   前面人头攒动,人一个接着一个地走掉,终于轮到文恺第一个登记。虽然他是被推出去的第一个。   检查的人员看了他一眼,分别询问了性别、家乡。   然后,检查官的脸上绽放出公式化的礼貌微笑,“请问,您还是处男吗?”   很好,气氛被烘托到了顶峰。   文恺甚至能听见厉深忍不住又努力压抑到喉咙的笑声。   文恺:“……是。”   检查官:“初吻是什么时候?”   文恺:“啊……很不幸,它还在。”   “噢。”检查官做了一个故意惊讶的表情,随后拿起印章在holy城通信证上盖了一下,继续微笑:“欢迎您来到圣洁之城。”   厉深听呆了,窃窃私语:“靠,不会还要问星座吧。”   陆征河沉默几秒,说:“那是什么?”   想了想,厉深决定为少主解释道:“嗯,是一种玄学。”   “这样。”陆征河当无事发生。   看文恺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厉深马上想想自己即将面对的处境,咬牙切齿道:“不是不让进城,只是想窥视我的隐私。这他妈应该叫八卦之城,多管闲事之城。”   陆征河背上的阮希目睹全程,小声发言:“关你屁事之城。”   厉深接话:“我爹妈都不管我之城。”   看他们两个人你一眼我一语,陆征河忍不住拍手称赞:“有道理。”   听到阮希答话,厉深夸张地捂住嘴,悄悄道:“他醒了?”   阮希从外套内伸出一截白净的手腕。   然后他竖起手指,比了个“耶”的手势,来表示自己一切都好。   通过登记后,文恺一脸黑线地站在阶梯上等他们。   厉深浪迹花丛多年,绿叶沾了满身,自然是一个都不剩的,他也笑眯眯地接过了检查官给的通行证,随后以“少主隐私不得偷听”的名号,和文恺远远地站高了好几级台阶,陆征河很庆幸有这么识相的手下。   好了,现在轮到陆征河。   “姓名?”   “陆征河。”   “年龄。”   “二十五。”   “……”   阮希忍不住想掐他,又没力气。   无语啊这人,把自己说大五岁干什么!还是他真的觉得自己是二十五岁?   检查官觉得眼前的男人长得实在是太帅,语气态度好了不少,眼睛笑得弯弯的,“您还是处男吗?”然后连性别都没问,直接勾选了“alpha”。   陆征河非常实在地答道:“是。”   阮希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攥成拳头的手也放开了,只是伸出食指,在陆征河背上戳了两下“泄愤”。不对,应该是庆祝。   什么,第一次居然还在?   检查官似乎对陆征河更感兴趣了,托腮,继续用充满笑意的眼神望着他:“初吻还在吗?是多久?”   陆征河很实在:“前天。”   检查官眼里的失望肉眼可见,那么很明显,他的配偶一定就是背上这个不知道死活的omega了。虽然看不清楚脸,但从手臂来看,皮肤挺白的,长相应该不错。   陆征河突然被掐了一下,皱了皱眉。   阮希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听到这个“前天”就来了火,轻轻上手拧了他一把。   笨蛋,是十六岁啊!!!!!   Holy·44隐藏的追踪器。 第四十四章   “你背上这个呢?”检查官问。   陆征河一只手托住阮希的身体, 另一只手悄悄地放在腰间配枪的位置,镇定道:“这是我爱人。”   阮希听得耳根子一软,悄悄摸摸刚刚被自己狠心掐过的地方, 算是安抚那小块皮肤, 后悔自己下手太狠。   “他在发烧, 病得很严重。”   检查官:“叫什么名字?”   陆征河脱口而出:“阮白。”   “咳。”阮希差点笑出声。   holy城四面八方都雪白雪白的,像下了一场雪将城市盖住,覆满白霜,触景生情叫“白”确实情有可原。嗯, 只要不是又软又白的意思就好。   “多大了?”检查官继续写字,头都没抬一下。   回想了一下阮希的脸蛋, 陆征河果断认为阮希应该比自己要小,于是随便胡诌了个年纪:“二十二岁。”   陆征河心想背上的阮希没有掐自己,那应该是说得差不多?印象中订婚的时候确实是说二十出头……   但事实是阮希已经气到无语,懒得掐他了。   作为老公,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居然还说大了一岁!   阮希不得不思考,陆征河想起来所有应该是什么反应,记忆是假的、成长经历是假的、名字是假的, 这也就算了, 年龄给的还是假的……话说回来, 卫家也真是心狠手辣,毫无责任心,硬生生给人说大五岁, 明明陆征河比自己还小半岁。   思及此处,阮希突然觉得陆征河有点儿可怜。不想掐他了。从袖口中伸出手指,阮希手痒, 揉了揉陆征河的耳垂,揉得陆征河眨了眨眼睛。   检查官准备开口棒打鸳鸯:“那他的初.夜……”   这都什么破问题啊。   这些都是历史遗留下来的时代糟粕,有意思吗!   不想被莫名其妙的问题继续盘问,阮希捏住嗓子,想了想曾经体育课被练得奄奄一息的情状,以毕生最精湛的演技表演了一番奄奄一息的病人:“还在。初吻……十六岁的时候没了……”他的嗓音沙哑虚弱,没有人不相信他重病。   十六岁?   陆征河听到这个年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哪里涌上一股酸溜溜的感觉。但是转念一想,陆征河在心里抱了20%的可能性,怀疑这个人就是自己。不能吃自己的醋。   “啊,好的。”   检查官看他手都在抖,不耽误时间了,连忙说道:“登记好了,你们快去城里找医生吧。”   陆征河点头:“谢谢您。”   点头致意后,他背着阮希,小快步走上了检查官身后的台阶。   ·   中午,他们正式进入到了holy城中。   一路逃亡到现在,再怎么落魄也有车、有物资,基本没有吃过太夸张的苦,阮希也没见大家这么狼狈过,全部都一副落难样,唯一值钱的估计就是厉深身上专门拿来划军.费的单子。文恺说那是无底洞,想划多少划多少,都是真金白银,毕竟最不缺的就是钱。阮希没吭声,偷偷瞄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有点喜欢现在暂时安全的状态。   “我们先带阮希和宋书绵去看病,然后再去找个地方休息。我们大家从火城跑出来就没休息过,再这么下去得猝……”厉深口中那个“死”还没说出口,被文恺用手掌心给堵回去了。   文恺:“不吉利。”   厉深:“你好迷信。”   文恺:“那你过curse城的时候别拜天拜地求放过呀。”   厉深:“……”   两个人斗嘴间,阮希在旁边休息得已经差不多了,恢复大半部分精力,额头正敷着一块包了冰的毛巾。待了一会儿,阮希眼神亮亮的,觉得自己又可以了,元气满满!   陆征河站在旁边用手把毛巾给他捂得严严实实,两个人俨然一副老夫老妻的做派。与之前活蹦乱跳相对比的是,宋书绵的腿已经疼得走不了路了。   “我……我觉得我的腿不太方便去医院,”宋书绵咬咬牙,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文恺,“我们干脆就去旅店看看吧。”   文恺皱眉:“旅店?”   宋书绵点点头,声音越来越小:“嗯……我记得你是军.医。”   文恺也担心宋书绵的伤势自己看不出个所以然,下意识把征求意见的目光又转给阮希,“合适吗?”   阮希思忖一会儿,点头:“听书绵的。”   一行人没有心情和功夫再欣赏holy城的美景,全部一起在全城最大的一间旅馆写了房间,又全部聚集到宋书绵和文恺的房间里去。   阮希赶到时,宋书绵已经把裤子脱了,裆.部用被褥遮掩着,露出一条白净修长的腿。他的腿抬到了床头柜上,旁边放一盏雕花镂空的台灯,文恺将它的灯光开到了最大,想要能够清晰得看清楚哪里出了问题。   “什么情况?”   虽然恢复了气力,但是阮希还没退烧。他脸颊发红,额头的冰袋直接用胶布绑,边扯胶带,边询问道:“文恺怎么拿了手术刀出来?”   “阮希,是这样的。他说腿疼,我也看不出外伤,就摸他腿,越摸越不对劲。所以我猜测他的左腿大腿里面……”文恺紧拧眉心,拿起旅店的记号笔,在宋书绵大腿上画了个小小的“+”号,说:“我认为,大概在阔筋膜这个位置,他有被植入什么东西。”   “植入?”   想起宋书绵说被割掉腺体的遭遇,阮希觉得被植入也不是不可能。这样残忍的手段很有可能是一伙人能干得出来的。   陆征河在旁边一直观望,默不作声地守在阮希身后。一听文恺这么说,他也不禁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你要把他的腿切开?”   “嗯,得把东西拿出来。”文恺笃定道。   宋书绵没有什么过激反应,也没有拒绝文恺的提议,反而大大方方地把腿露出来更多,眉心紧拧着,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按在皮肤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往下掉,浸没在雪白的床单里。他似乎是痛得狠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死命拽着文恺的袖子,然后焦急地点头,像是迫切地想要快点。   “他没意见,那我就准备了。”文恺从随身衣兜里拿出遗留的一只橡胶手套,再将厉深在街上买的伤口处理医药箱拿过来。   阮希大病初愈,本来就体虚还容易气喘,现在看宋书绵这副模样,他更着急了:“你怎么动手?”   文恺想了想,指挥道::“少主干不了细活儿,就在外面等吧。顾子荣,你常年在队里帮忙处理小伤口,这次就当我的助理。厉深去按着宋书绵,别让他的腿乱动。”   陆征河摇头,知道这种伤口处理有多痛,说:“一个人按不住的。”   “我呢?”阮希有些不满自己又被特殊对待地保护起来,动作干脆利落地取下按在额头的冰毛巾,捋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腕,冲厉深撇了撇手指,“我去抱着书绵吧,厉深你去按书绵的小腿。”   “不是,”文恺摇摇头,连忙劝他:“真的会非常血.腥,你不太适合……”   阮希也不管那么多,直说了:“文恺,我们也在一起战斗很久了,我什么都已经见过了。先不管你们和陆征河是什么上下级关系,但现在我、你,和他们,我们彼此是战友,需要就得在。我也不怕血。”   “少主。”文恺知道这些活不方便让阮希来看,现在又说不过他,百般无奈,只得把求助的眼神投向陆征河。   陆征河抬了抬眼,像也是在观察阮希的表情。   打心底说,他也是不想让阮希见到好朋友被直接剖.开腿的场面,但是阮希是个独立的人,他有自己的想法那就让他去做好了。   “让阮希跟着吧。”陆征河说。   ·   一场简陋的“手术”做了一个多小时。   陆征河没有在里面帮忙,就在房间门口端着枪戒备。   这层楼里的住客并不多,来来往往,偶尔才朝这边看一眼,也对持有武.器.枪.支的流浪者见怪不怪。陆征河发现这些逃亡的群众已经不像之前在curse城那样了,大家都少了许多精气神、积极性,只顾着埋头匆匆赶路,甚至闲下来玩一玩的娱乐态度,更多的是疲倦与麻木。   他想,是不是长期高压状态的逃亡旅程下,到最后所有人都会变成这样?   等到全陆地因为地面裂变而变成汪洋大海时,幸存者们站在雪山之巅往下看,看一去不复返的家园,对“活下来”是会感到庆幸还是后悔?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   “少主,”呼唤声打断他的思绪,“东西取出来了。”   陆征河抱着枪,警戒心依旧放在走廊上。   他稍稍侧过头,小声道:“做完了?”   “做完了,文恺在里面给他缝针。”   厉深说着,摊开掌心,里面躺着一块被血水浸透的石墨色小芯片,芯片表层还在散发着微弱红光,“文恺说像是追踪器。”   “宋书绵说了是什么时候被植入的吗?”   “他不知道。但他猜测是被割腺体的那一次。”   “这一两天开始他说才腿疼?”   “对,所以……”厉深拖长音调,语气中带有丝丝不确定性,“所以我怀疑我们在冰河上杀掉的那一批人就是割他腺体的人。”   冰河上那两个人。   陆征河想起那个蛋,想起来他们是ogre城人。   陆征河点头,表示已经知道情况,又透过门缝朝屋内望了一眼,“宋书绵还好吗?”   厉深回答:“疼晕过去了,阮希也趴着睡着了。”   看手下困倦的神态,陆征河想起他们这一路都在奔波的事实,挥手道:“让顾子荣和文恺也休息吧。你也休息。”   “那你呢?”厉深问。   “我出去转转。”陆征河替他们关上了门。   ·   在天黑之前,陆征河带着一大袋熟食回了旅店。   他去了一趟旅店附近的餐厅,按照着大鱼大肉的标准打包不少食物,厉深看得食指大动,结果一拆开袋子,里面全是以清淡口味为主的荤菜,他瞬间胃口下降了一半,说还是吃点养生餐。   “有吃的就不错了,还挑?”   文恺笑他,笑够了,又招呼顾子荣端一份乌鱼鲜虾粥去宋书绵的房间里,说宋书绵疼晕过去一下午,大概这个点差不多醒了。   “少主买什么都好吃,”厉深味同嚼蜡,唉声叹气,越来越想念北方味重又大块的炭烤牛肉,小声嘀咕:“不过这里的口味真的淡出鸟了。”   文恺懒得搭理他,环视一圈四周,没看到阮希在,连忙叫住正要去房间的顾子荣:“顾子荣,记得叫阮希过来吃饭。”   “好!”   这间旅馆的客房有几百间,和城里大部分建筑不同的是,它的外墙漆上了一些浅淡的彩色,有的甚至是渐变。客房的屋顶有高有低,多为石洞屋,衬托着晚霞落日,再配几束不知名的大红花盆栽,有一种别的城市没有的独特味道。   很久没有在一座像样的城市落脚了。   灾难暂时没有来,这里所有居民的生活依旧是播放键,甚至平静得让人感觉不到灾难的即将来临。   欣赏着夕阳西下前最后的美景,陆征河想起刚才自己去餐厅买食物时,那些坐在高脚凳上的omega。他们看起来和成年男子无异,偶尔有穿七分裤的,能在脚踝处看见白蕾丝的踪迹。很异样的,陆征河在这种极端强烈的反差下品味出了别样的美感。   陆征河摸摸唇角,仰头饮下一口葡萄气泡酒。   他用手肘碰了碰厉深,低声道:“你说,在holy城里,omega用白蕾丝吊带袜,那alpha呢?”   “项.圈或者手.铐吧。”   “什么?”   厉深吹一声口哨,笑嘻嘻地说:“我猜的。小黄.书不都这么写?”   “你哪儿搞的?”陆征河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口水喝下去,喉结滚动了好几下,脖颈与耳根连接处泛起悄然无息的绯色。他猜,这个气泡酒度数像是不低。   “啊……这个……”厉深被他的语气吓得一怔。   陆征河又喝一口酒,抬眼,“哪个?”   想了想少主平时一脸生人勿近的情况,厉深拼命解释的模样异常诚恳:“我们联盟城的集市嘛!你知道,那里属于三不管地带,要什么有什么,只有想不到,没有买不到。我们出任务就带几本,然后互相传阅,看看,幻想幻想……哪能没有需求呢。”   陆征河点点头,“没什么,以后有的话借我也看看。”   厉深:“啊?”   “阮希来了。”文恺出声提醒他们。   拜托,都在聊什么啊,肯定是厉深的渗透功力太强,这一路都把少主带邪乎了。   “我,我吃好了,”厉深紧张地站起来,凳子腿和桌腿碰撞在一起发出极大的声响,“我得出去一趟,买点今晚的日用品。”   陆征河:“旅店没提供?”   厉深:“没有。”   文恺举起手来:“投诉!”   “投诉人家干什么呢,都没几天活的人了,”厉深挠挠头,长叹一口气,“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陆征河看阮希一脸犯困,耷拉着眼皮,正在捂着嘴打哈欠,往这边走来。忽然想到什么,陆征河对厉深说:“噢,阮希要洗面奶。你记得买。”   啊?   厉深一愣,没忍住笑出声:“噗。”   文恺和顾子荣也傻了,全部回头把阮希直直地看着。洗面奶?那不是我们队里女兵才用的吗?卧槽“大嫂”这么精致?   笑什么!   阮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慢慢转换成一片红色。他想了想,觉得就是自己用的又怎么了,谁规定了男性omega不能用的?   “嗯,有劳厉深。”他的脸上挂起微笑。   Holy·45一起吹吹风吧! 第四十五章   是夜。   holy城下起一场雨, 云层骤然压低,空气也变得更加沉闷。   见天色阴沉,本来说去城里逛逛夜市的几个人哈欠连连, 只好将念头抛却脑后。吃饱喝足, 互相道过晚安, 他们一起又去房间里看望了还不太能走路的宋书绵,约定好明天早上天□□晓时就去城里最大的车行购入两台越野车,以供后续的路途使用。   对那两台沉入冰河河底的车,阮希还比较念念不忘, 反而陆征河对它们没什么感情,他说车都来自北部联盟, 是供战.争所使用的,它们的宿命始终是变成一堆废铁。   文恺说,glacier城和holy城的命运在《二十六城预言》上是连在一起的。   他推断,地面裂变来临的时间大概是后天,并且灾难会将这两座城市一起覆灭,所以他们还有一天的时间可以离死亡更远一些。   为此,文恺和厉深在取得陆征河的同意后,专门去找了一次holy城最有话语权的“安全员”, 劝诫尽快疏散群众去到下一城, 不料对方不理不睬, 说预言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席卷了陆地,可是灾难却没有来到这座城市,也就是在他们的意识里, 灾难已经结束,毁灭的只是南方部分城市。   厉深无奈,不得不搬出自己来自北部联盟的身份, 吓得对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诚恳地问他城市能保留下来的可能性。   “百分之零。”   厉深当时的语气十分恨铁不成钢,双眼就快要挤出泪花了,“虽然这么说很冒犯,但您相信我,我见过每一座城市的覆灭,从ablaze城一直到holy城,大部分人都死在了海水倒灌、地面裂变中,也有一部分人死在逃亡的路上。”   “可是从我们这里到zenith城还要经过那么多座城池……”对方迟疑道。   “我是认为,您有义务通知全城的居民。至于留下或者是离开,是他们自己的选择。雪山之巅虽然遥远,但也是个可以抵达的地方。”厉深继续说。   等不是办法,干才有希望啊。   的确,就算最后到了雪山之巅,所有人能不能真的活下来都还是个问题。说不定前一秒才踏上雪山神迹,下一秒整座雪山就迎来垮塌,连机场都不复存在。虽然这么说非常有辱神明,但这是他们必须要面对的可能性。   灾难面前,没有百分之百。   ·   临走前的一晚,他们还有珍贵的时间可以休息。   同样是雨夜,都是在四周静谧的房间里,安全、舒适,耳畔却再没有海潮撞岸的声音。雨从天空垂落,像无数条细小、透明、又白亮亮的山涧瀑布。   阮希躺在床上研究卧房内简单大气的吊灯,想起随风摇曳的蓝铃花。   现在,他又一次面临着:结了婚就要和老公睡一个屋!的问题。   房间是陆征河写的,美其名曰:方便保护omega。当然,安排住宿的时候阮希也没有反对,毕竟他还是有点小心思在里面——   再过几城,就要进北部联盟的空域了,说不定到时候直升机直接过来“嗖”地一下把他接去雪山,路上相处的时间也少了,万一到了雪山,陆征河顺利完成任务,于是名正言顺回部/队训练,那就真的没有可能性了。   哎。   到现在也没标记我。   阮希想着,烦躁地翻了一个身。   他也说不上来,在陆征河对以前的记忆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自己到底能不能让他标记。虽然说已经结婚了,但是经过这么多天的重新相处,他好像认识到了一个崭新的陆征河,和以前很像,又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他不想执着于过往。   他不得不叩问自己,过去真的比现在更重要?   阮希是那种不愿意自己待着乱想的人。   他没事做,便把手伸去抱住枕头,抱起枕头就把下巴放在上面,开始在床上胡乱地滚来滚去,从床头滚到床尾。等精疲力尽,滚累了,闹够了,阮希眼尖,忽然看见另一边枕头下有一个磨砂白包装袋。   它包装看起来很私密,一眼望不到里面装的是什么。   阮希心跳加速,把手悄悄伸过去,做贼似的。   然后他迅速把包装袋抓过来攥在手里,以做作的咳嗽声遮掩住塑料摩擦声。阮希又把脑袋钻进被窝,背对着光和陆征河,仔细看了一眼里面装的是什么。   果然。   是holy城赫赫有名的:白!蕾!丝!吊!带!袜!哇!   怎么还真有这个东西?   这是只要有omege和alpha一起入住都会赠送的吗?   阮希稳住情绪,迅速镇定下来,余光稍微往身边瞟了瞟,断定暂时只有自己一个人看到了它。为了避免被发现,阮希将包装袋藏在手里,将包装袋又塞回枕头底下去,然后把床单朝他那边扯长一点遮挡。万一陆征河突然有什么新的奇怪癖好,那就……   藏了东西,阮希有点心虚。   他把棉被裹紧一些,眯起眼,偷偷去看正坐在客房飘窗上拆枪的陆征河,喊了一声:“陆征河。”   居然没反应,居然不为所动。   好拽!   更喜欢了。   时间过了一分钟,陆征河才把手.枪以最快速度重新组装好,再缠紧手上的绷带,将手.枪放在身侧。这时,他抬起头来朝阮希这边望:“刚刚在弄里面的零件,不敢动作太大了。”   然后他拿起手.枪走过来,将手.枪藏在枕头下,以备不时之需。   陆征河的手朝枕头底下探去时,阮希的心跳疯狂加速。他不得不按下脑海里那些荒唐的幻想,祈祷陆征河不要发现酒店赠送的匪夷所思的礼物。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陆征河才抬起手脱掉上衣,露出里面一件单薄的短袖。他把衣服挂在床尾的铁架上,顺着床沿坐下来,“怎么了?嗓子不舒服吗?”   “没有。”   阮希没动,盯着他因为练枪而长茧的指腹看,垂眼颔首:“你陪我聊聊天吧。”   “好。”陆征河是个优秀的倾听者。   他伸手试了试阮希额头的温度,感觉白天退下去的热意又蹿上来了,语气也柔和一些,“你说,我听你讲。”   望着对方真挚的眼神,阮希没忍住伸手,大拇指在陆征河的耳根摩挲,像在思考。然后,他低下头,呼吸一起一伏。气氛徐徐沉闷。   阮希说:“我是不是特别好笑?”   这问题给陆征河问愣了,不知道这是送命题还是送分题,权衡之后,只得摇头:“你人不搞笑。”经历还是有点搞笑的。   “是吧。有时候觉得,我的人生还挺搞笑的,一直在反复打自己的脸。当初,还在ablaze城的时候,我信誓旦旦地跟宋书绵说私奔很傻逼,说家族联姻很傻逼,结果稀里糊涂地,自己全干完了……”   “很傻逼?”   “干嘛这么看着我,你不觉得吗?”   “不觉得。”   “是吗。”像逮到小尾巴,阮希冷笑一声。   陆征河满脸问号:?   伸手捏住陆征河的一边脸,阮希恶狠狠道:“别想骗我。你明明当时都不愿意,还喊着要坠机。别以为我不知道。”   “……”陆征河沉默,传递了一个做坏事被发现的眼神过去,同时像在问:谁告诉你的?   不想继续拆穿他,阮希靠得陆征河近一点,对方的气味充斥了鼻腔。玫瑰盛开在暗色的原野,天地间绽放出令人陶醉的花香。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感觉浑身的温度异常,暗示自己是因为发烧的原因。   阮希说:“我好烫。”   直起上半身,陆征河朝床边挪了一点,半蹲着用手臂把阮希的肩牢牢扶好,准备拿热毛巾给对方擦脸。   烧成这样,阮希双颊通红,半阗着眼,用手背“烤”自己的脸。他小声嘀咕:“我天啊,宴席上烤乳鸽都没我烫。”   陆征河点头,“饿了?”   “不是,”阮希心想反正都扶了,干脆一头栽进陆征河颈窝里,好不容易生个病,将计就计,“我有点儿头痛。”   “那好好睡一觉。”陆征河作势要把阮希放下来。   他一只手搂着阮希的肩膀,另一只手从阮希的膝盖下穿过,想要把人抱起来。阮希感觉身体一轻,真就这么被陆征河抱稳在怀里了。阮希被放在床上,陆征河将手从他后脖颈的空隙中抽出,眼尖,看见枕头下有雾白色的“不明边角”。   阮希看他眼神不对劲,感觉他的手也准备往枕头下摸索,吓得马上翻身,用脸把陆征河的手按住。   “怎么了?”陆征河觉得手背软乎乎的。   “我……我喜欢侧身睡。”阮希对自己现在像在“撒娇”的情状感到崩溃。   陆征河脱口而出:“是吗,我记得你都是平躺。”   阮希眯起眼,将被子往胸前抓一点,平静地说:“你好像没有看我睡过觉。”   陆征河:“……”   是啊,要睡觉都是在外面,每次在床上过夜基本都是没有睡好的。自己凭什么就在潜意识坚定认为阮希是平躺睡觉的?   不管自己说了什么,陆征河动动手指,指腹按到了枕头下磨砂包装的物品。他感觉手背上的力气加重了,失笑道:“你藏了什么东西?”   “没有啊。”   “那这是什么?我摸到了。”   “……才不是我藏的。”   “是什么?”   阮希拗不过他,认命地叹一口气,缓缓翻过身去。留了一双白蕾丝袜和背影给陆征河看。   “还真有这个东西,”陆征河脸上的表情没太大变化,手上的动作却没闲着,手指夹着包装将袋子拖出来,再利落地撕开包装袋,从里面慢慢拉拽出布料柔软的物品,“还是店家考虑得周到。”   “挺好看。”   他的手钻入腿袜的袜筒,微微张开手掌虎口,布料被拉扯成更暧昧的空隙。伏下身,陆征河用手臂按住阮希想要翻身的上半身,阮希不得不趴在床沿,感受到一股压迫力。   “在holy城,它是专门为omega准备的。”   陆征河的尾音拖得长长。   呼吸敲打在耳畔,热气使阮希浑身肌肤变得更加敏感。神明坠入大海,烟火升腾,海底出现漫长又温柔回响。   陆征河的手没有乱放,倒是规规矩矩地搭在阮希的腰身。   但这种触碰更令阮希感到紧张,他猜不清楚下一秒它会滑身哪里。陆征河欺身压上来,肌肤贴在一起。阮希陷入柔软的床垫,脸颊紧紧贴着床单,闻到一股干净味道。   阮希与陆征河对视。   凝视良久,阮希趁他放松,抓过陆征河手里拿着的吊带袜包装袋,翻过身,将袜袋揉成一团。陆征河用手肘撑在他上方,静静看他动作。   阮希把袜袋塞入陆征河的衣兜。   陆征河一笑,侧了侧脸:“要带走吗?”   “随你啊。”阮希紧张地吞咽。   “好。”陆征河答。   阮希仰躺着,肤色与米色的床单在偏暗的灯光下要融为一体。   他张开手臂去搂住陆征河,手腕却一起环住了陆征河背上质地钢.硬的枪.支。指腹从冰冷的金属表面划过,仿若有血.腥、铁锈味萦绕四周,枪.支像悬挂在展览厅的装饰品。阮希觉得这样的陆征河似乎比少年时期还要性感了那么一点。   “我想去吹海……吹河风。”阮希转移话题,暗骂自己乌鸦嘴。一说完头痛,真的就脑子晕晕乎乎了。   陆征河好看的眉心拧起来:“吹风?哪有头痛还半夜出去吹风的。”   阮希摇头,浑身黏糊,感觉自己像是真的又发烧了,“想去。”   ·   河岸离旅馆并不远。   出了大门,他们走下五颜六色的石梯。石梯后是白天用来做落日或者日出观景台的一块大岩石,现在它在被笼罩在黑夜里,依稀只看得清轮廓。   在这块大岩石后,还生长着不少植被。   阮希记得这些灌木丛叫连翘,会开金黄色的小花,耐寒,喜欢湿润的地方,并且萌发力强、发丛快,所以holy城沿着河岸的这一片长得十分茂盛。   等走到河边,风一吹过来,陆征河彻底感觉到了阮希的不对劲。风中不止漂浮着水蒸发后的清爽气息,还携带了一股浓烈的酒香。这酒香他再熟悉不过,完全能百分之百笃定是从阮希身上散发出的。   “阮希?”陆征河喊了他一声。   阮希走得很快,摸着黑,也不怕摔跤,直接走到观景台边的石凳上坐下。现在已经是凌晨,河岸边根本没有人,整座城市已经进入了沉睡状态。   “你是不是……”   一个箭步冲上去,陆征河拽住他的手臂,再一把将人揽进怀里,低下头去细细地嗅脖颈附近的味道,“我又闻到了。”   “很浓吗?”被这么一闻,阮希自行设置的安全距离也被打破了,戒备完全放下来。   “嗯,比以前闻到的都要浓。”   陆征河说着,把他扶到岩石上坐好,将身后的枪.支挂到胸前,警惕性十足地环视一圈四周。   随后,陆征河冰凉的指腹按上阮希脖颈后微微的凸起。他皱眉道:“我记得文恺说你不能再打抑制剂。”   阮希摇头,态度无所谓,像是在强忍着什么:“再打会怎么样?”   “他没直说。”陆征河弯下腰,遮挡住他眼前光亮的来源,“只是说会不太好,可能有生命危险。”   阮希抬了抬眼,轻声道:“我现在开始害怕死亡。”   陆征河上前一步,牵他的手,吻他的手背,说:“我也怕。”   河岸月黑风高。   实在对周围过于漆黑的环境找不到形容词,此时此刻,阮希的脑海里就只剩这四个字。他感觉岩石上坐着冷,迎面吹来的河风也冷。他提出要出来走走,分明是想要让自己清醒一点的,怎么现在陆征河近在咫尺,脑子反而越来越迷糊了。   他微微张开嘴,呼吸充斥酒酿过的香甜。他指了指陆征河露在夜风中的脖子,说:“能让我留个印吗?”   你都想咬我后面了,我得咬个前面的。   他问完后,陆征河指了指脖子上一个高度,“你来。”   然后他攥住陆征河的领口,很用力。他觉得领口一定都被自己揉皱了。   接着,阮希手臂使劲,直接将本来就弓着身子的陆征河拉得更近些。两个人的呼吸从慢到快,周围黑得什么也看不见,只剩碎冰与流水和谐的碰撞声。   阮希眯起眼睛,细细打量了一下陆征河所指的高度,嘴唇故意往上挪了两三厘米,非常使劲地亲了一下。亲了好一会儿他才放开,不用月光太明亮,也不用有路灯,阮希能想象这个地方已经红成什么样。   下意识地,陆征河用宽厚有力的手掌心扶住阮希的后脑勺。   他微微喘着气,似乎有点承受不住对方这样的亲近。一吻结束,陆征河也没有松开手,他能感觉到阮希在流汗,空气中甜酒的气息愈发愈浓。   陆征河张嘴,嗓音有些哑:“你发.情了……”   阮希脸红得更厉害,佯怒:“我知道!”   他这么一抓扯衣襟,陆征河将头埋得更深了,近乎是肌肤贴肌肤地挨着他的颈窝。   陆征河无法自控。   他知道,他的omega正在散发着属于他的信息素,这种气息足以让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寸神经为之颤栗。陆征河突然感谢命运创造了他们,让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人与自己的身体如此契合。   Holy·46“你要不要标记我?” 第四十六章   河岸仍然没有光, 月亮被浸没了。   身后茂密的灌木丛似乎不再播种的是连翘,空气中徐徐散开一股熟悉的玫瑰味。   陆征河像是也不想再控制,他伸出手, 捋开阮希因为汗水而黏在额角的发, 某一种压抑的情感像海潮般吞没了他。海潮甚至来得汹涌澎湃。   那种感觉是疼痛的, 像有人拿着榔头不断地在敲打脑海中回忆的哪个部分,但他无所能为力,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不是头一次闻到玫瑰花香的气息,但他头一次感觉无法自控。眼前的一切像盖了一层螺钿。   欲.念像缠绕上脖颈的藤蔓, 带着荆棘玫瑰的尖刺,不断地在肌肤上收拢、合紧。背脊上的汗水渗了出来。   也许是下过雨的缘故, 夜晚见不到的什么月光,只有风吹过来,从慢慢敞开的外套间钻过,阮希的手指摸过陆征河的下巴,看着对方的眼睛,他心中那种对未来的恐惧感陡然消散了。   从上,是着色浓密的眉,眉尾受过伤, 稍微要淡一些。   陆征河不说话的时候, 眉头总比眉尾要向下一点, 周身气质稍显冷冽、严肃,而他那比普通人更窄的眉眼间距也使得眉目更立体。   然后是鼻子,占据了整张面容恰恰合适的比例——再往下是不算薄也不算厚的嘴唇, 还有边缘分明的唇线,给了唇部一个很好看的形状。这些都是阮希用心、用上千个日日夜夜刻画在了记忆里的。   “看来……不止是我,”阮希深呼吸一口气, 笑起来,“你也没忍住。”   任由对方用手掌心托着下巴,陆征河有些抵挡不住阮希的眼神,“怎么可能忍得住。”   意思是忍不住了?   肯定是吧。   阮希微微眯起眼睛,让视线更清晰一些,也彻底读懂了陆征河的话里有话。   他也不跟陆征河再打迂回战术了,心想着现在今夕不同往日,大家都是年满十八岁的成年人,有什么需求和情感就畅快一点,直抒胸臆,又是合法配偶,没有什么不妥。   “陆征河,”阮希的手不再垂靠在身侧,“你要不要标记我?”   陆征河相信,没有alpha能抵得过这样一句话从阮希的嘴里说出来。透过对方眼底,他能看见许许多多充盈得快要溢出来的情绪,他能明显感觉到这是属于自己的。   还有,阮希的嘴唇比上次接吻时似乎还变软了一点。   他们已经分不清彼此的味道了,只觉得两种信息素在空气中交织成了新的味道,有点像每次宴会时倒入玻璃高脚杯中浅粉色的玫瑰酒。   阮希觉得奇怪,陆征河亲起人来完全不像平时假装高冷又作死的风格,反而有些等待已久的急切和强势,但又是小心翼翼的。   阮希体格不如他,撑不住,心想现在大半夜也没人看得见,干脆将手朝后撑在岩石上,摆出一个非常容易被进攻的姿势。流了一身汗,衣服又落到了肩头,阮希整个人的脸庞连着脖颈、肩头,都亮闪闪的。   他捋了捋稍微长长一些的头发,侧过脸。   阮希直接把omega最脆弱的位置袒露了出来,准备好了要被标记。   他反复深呼吸,说不清心底什么感觉了。他鼓起勇气:“就这儿吧?”   “应该是,”陆征河侧过脸,顺势在他耳侧亲了一下,眼神像瞄了狙击.枪瞄准镜,精准地盯上阮希后脖颈颈椎上一处肉色的凸起,“如果咬疼了,你就告诉我。”   阮希瞠目:“再疼也得咬啊!”   陆征河眯起眼打量阮希这露出来的半边身体,简直白得发光,完全是养尊处优出来的结果,可是现在是无人的深夜,再看的感觉和上次泡温泉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皱起眉,认真道:“会咬坏的。”语气认真得甚至像在和阮希商量到底要不要咬下去。   “那就咬坏吧,人终究难逃一咬,”阮希说,“但你,你还是轻轻地来。”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河风更冷了,陆征河的嘴却迟迟没有咬下来。   阮希流着汗,怕没什么力气,往后看了一眼:“别磨蹭,你要标记就快……”话还没说完,他明显感觉脖颈后腺体的位置一疼,像是皮肤被破开了一道口子。   “轻点儿啊……”   阮希艰难地撑住冰凉的岩石,疼痛和来自alpha的压抑感也控制不住,喉咙间难以压下痛楚。这时候他想,在什么地方被标记,在什么时间被标记,都不重要,只要这个alpha是陆征河就够了。   不过,被信息素注入的感觉并算不上“好受”。   甚至可以说是窒息,但那种窒息感又带有一种宿命被捆绑在一起的快乐。他在其他时候还没有体验过这种独特感。   等短短几分钟的标记过程完全结束,阮希已经没什么力气。这种被标记的感觉出神入化,仅仅只是缓过神的时间,却像停留了一世纪那么漫长。他靠在陆征河肩膀上,悔恨自己平时体能锻炼不如人,体型就差一截,现在折腾一番下来,不仅出了一身汗,还体虚。   陆征河正在垂着眼打量他。   很少看见阮希脆弱至此的模样,完全像没什么力气的病号,被信息素折腾得浑身发热,连眉毛那一块的肌肤都快变成肉粉色,额间更是湿乎乎的。   夜越深,河岸边的温度越低了。   风从河对岸吹过来,刺骨的凉意从上至下,仿若浸透骨髓。   阮希敞着衣服嫌冷,缩成一团往陆征河身边靠,他本来虚弱得想朝陆征河讨个抱,但他知道自己块头也不小,真要抱起来回旅店还是需要那么些力气。他感觉现在事态的发展不止于此了,脖颈后的异样感似乎被身体内另外一股乱窜的火苗盖过。   薅开他因为湿润而快要遮住眉眼的发,陆征河询问:“现在舒服点了没?”   “嗯,”阮希微微睁大眼睛,“我们回房间。”   标记过之后,陆征河明显感觉阮希对自己的依赖感更强了,不仅是肢体语言,连说话的语气也没之前那么横冲直撞。他们进入了一种微妙的相处关系。   “回房间干什么?”陆征河按住他的后脑勺,凑过去看发红腺体。   “你说呢。”阮希瞪他。   “还有点红肿,”就着观察的角度,陆征河低头亲了亲它,“破皮了。”   阮希急了,揪着他衣领,“别亲了,快回房间。”   陆征河心情大好,越看阮希,越觉得那颗原本坚硬寒冷的心软成了一团,“行啊,老婆说什么是什么。”   没想到就算虚弱成这样,阮希还是要挥起爪子往他身上来一下:“谁是你老婆!”这人怎么这么自然又厚脸皮地就进入某种已婚状态了啊!!!   陆征河一乐,也没躲他,在阮希落下手的时候牢牢抓住他的手腕,“那要怎么喊啊。”   这个问题确实难倒了阮希。   自己的名字,说实话有点儿嗲,喊阮阮,希希,小阮,小希,阮希希,怎么听怎么嗲,腻得他都受不了。不说这些,就“阮希”两个字从别人嘴里喊出来,都带了那么点温顺的意味。   况且以前读书那会儿谈恋爱的时候陆征河也就是喊阮希啊。   怎么现在结婚了就要有专门的叫法了……   他想了会儿,说:“就叫阮希。”   “阮希?不亲密。”   “你要多亲密?”   结果陆征河诧异地看他一眼,反对:“别人怎么知道我是不是你的alpha。”   阮希一愣,想掐他的脸:“别人不会闻出来吗?!”   ……   对哦。   剩下的话,陆征河没有说。他只是转过头去看周围是否安全,最后再把目光落到阮希的侧脸上……那是月亮会投下漂亮阴影的地方。   ·   第二天天还没亮,厉深冒着生命危险敲响了阮希陆征河的房门。   谁让他和文恺划拳输了呢?   明明说的早上五点准时在走廊上见,得早点收拾好剩余的装备去集市上看看能不能捡点儿什么漏走。现在他们可没有以前那么风光,车和食物什么都有,现在“败走冰河”,浑身上下就只剩下枪和钱,随身带着一大堆食物又不方便,没车就只能靠沿路的集市存活着。   “咚咚。”   敲门声刚刚响起十秒不到,厉深听到门内快速传来子弹上膛、衣物窸窸窣窣的声响。   随后,门板后响起陆征河的质问声:“什么人?”   “少主,是我。”   “厉深?”   “对啊,来给你送东西,”尽管里面人看不见,厉深还是提了提手里的拌面,眨眼,“现在已经五点十分了,我和文恺没见着你,就下楼买了两碗面上来。你和阮希先起床把早饭吃了?我们再出去?”   “五点十分了?”   “对啊。再过半小时天得开始慢慢亮了。”   “现在集市开了么?”   “集市六点开,我们得早点动身往那边走。”   “行,等我和阮希一下。”   过后,又是一阵衣物料子互相摩擦的声响。   厉深本来表情严肃,随时准备接受少主的检阅,结果一听都在穿衣服,脸上逐渐泛起暧昧不明的笑容,一些有可能发生的猜想跃入他活络的脑海。   闭了闭眼,厉深使劲感受了一下空气中异样的气味,然后还转过头去看了文恺一眼,挤眉弄眼道:“喂。”   “干什么?”   “少主长大了。”   “议论私事,想罚站了?”文恺抬腿往他脚后跟踢一下,压低嗓音骂他:“你别笑得那么变态。”   话音刚落,房间门迎面打开。   陆征河单肩背着枪,正在单手将作战服的纽扣摁好。他微微拧着眉心,看起来有点疲倦,眼白分布着浅淡的血丝,估计是一宿没休息好,整个人千载难逢地散发出一股颓丧之气。   一张嘴,陆征河的嗓子都是哑的:“谁变态?”   “我变态,”厉深把拌面拎起来晃了晃,“杂酱的,怎么样?还配了两杯豆浆。”   “不错,圆满完成任务。”   陆征河笑笑,接过厉深手中的塑料袋,转身走进房间,将拌面和豆浆放在桌上,给床上趴着不愿意动的阮希打招呼:“别赖床,快起来吃早餐。”   不过信息素这个东西也真够邪乎,一起赶路那么多天了,阮希一向自制力和纪律性非常好,几乎没有赖床或者迟到的习惯。   但今天早上,他浑身就跟从温水里捞起来似的,湿漉漉的不说,还软绵绵,一摸额头也没发烧,只是愈发有依赖性,要陆征河陪在床边才愿意从睡梦中爬起来。这也许就是信息素的神奇之处。   昨夜,汗湿的作.战服被粗鲁地甩到床下,像石子被投掷进平静的水面,一圈荡开一圈,铺开出暧昧的褶皱。除此之外,房间的地面上还散落着随手解下来的枪.支、配件,像没打扫过的战场。   衣物似乎是从进门开始落到了房间内,陆征河一边往回走,一边弯腰,一一捡起来挂好在床尾。那些衣物都是乱七八糟的,像被遗忘在地上,明显有抓扯的痕迹。   -   -   -   “少主?”   厉深看陆征河在发呆,张开五指,晃了晃他,出言打断沉思,“你没睡醒?要不要再休息会儿啊,我们也可以不急着走。”   “没事。”陆征河说。   厉深抱着手臂站在刚进房门内的衣帽廊上,好奇地朝里面探了探脑袋,看见摆放在床尾的手.枪。冷硬的石墨色被裹在纯白内,像浪花卷走了礁石。   见枪口还是对准床上的,厉深的嘴角抽了抽:“你们……你们不怕枪会走.火么?”   陆征河看了一眼,把手.枪拿走放到桌子上:“哦,没注意到。”   厉深看着对准自己的黑色枪口:“好吧,希望它不会。”   走回房间门口,陆征河准备给厉深和文恺交代事情,准备好一会儿出发。虽然已经丢失了大部分装备,但他也要把队伍清点一下,总不能像个活靶子一样任人宰割。   想起昨晚,陆征河还有一些恍惚。   他回头看了一眼安静躺在床上的阮希,眼神不自觉变得柔和。   他穿的是作.战.军.装,迷彩在棱角分明的桌椅摆放中分外显眼,领口拉链没有完全拉上去,银墨色的衣料边仍然挂着一个清晰可见的紫红色的吻.痕,像是被什么用力吮吸过的,还有牙齿轻咬的痕迹。所以说,不能怪厉深视力太好,只能怪吻.痕太扎眼,这一走近就看到了。   盯了一会儿,厉深忍不住道:“这亲得够狠啊,居然没把你脖子咬断。”   陆征河:“就亲了一下。”   “我感觉他房间里味道不一样了,”厉深揉揉鼻尖,像是刻意做出嗅觉异常灵敏的样子,“你把他标记了?”   “嗯,”陆征河低头拌面,“本来就是我的omega。”   厉深动动嘴,胆子大了,说:“不知道谁当时还说这只是家族联姻,绝对不会强迫人家。”   听这么一说,陆征河把拌面的筷子放下来,“我没强迫他。”   “就他那性子,真要标记,没把你劈了?”   “没啊。”   “行了,那也好。这叫兵不血刃!什么都别说了,少主,”厉深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瓶金色的易拉罐饮料,“咚”地一声放到陆征河跟前,“我早上去买的功能饮料,送你。”   陆征河:“……”   厉深见谈话已经准备打上结束符号,微笑着往走廊上退,边退边说:“你对象醒了没?我也给他买一瓶去。”   “用不着你买,”陆征河冷笑,朝门外抬抬下巴,“自己收拾去。”   Holy·47“我又闻到了。” 第四十七章   日出, holy城河岸边的火红色圆盘缓缓升空。   退了旅店的房间,陆征河和阮希带着一行人来到城市的大街上。   阮希也丢了不少装备,心痛不已, 但没有忘记临时做个面罩。陆征河说出手的人里面又有其他城市的人参与进来了, 现在谁都有可能是袭击他们的对象, 万事要小心谨慎为上。阮希找不到用来遮面的合适物品,只好直接把旅店的毛巾叠好卡在衣领里,如果遇到盘查就说是咳嗽病犯了。   也许是城里最权威的人听从了他们的建议,这时候, 城里的人已经没有昨天那样多了,大部分人都集中在城西的集市里, 每个人都拎着口袋,有一部分人还背着孩子,似乎是在抢购一路上所需要的物资;另一部分人走得匆忙,肩膀上扛着路上所需的食物,在奔跑中撞翻了小商贩的摊也不管不顾,面容有些许惊慌。   大概是上次地面裂变距今有一段时间,所有人都以为预言中的毁灭已经结束,剩下的居民根本没有要逃走的意思。   厉深把帽檐压低, 试图将护目镜拨下来, 悄声问陆征河:“我们的武器不够用了, 怎么办?”   陆征河在走路,边走边观察周围的情况,“我们离南北分界线还有多远?”等过了那条线, 他随时可以调遣军队的小分队暗中过来支援。   抖开地图看了看,厉深的语气担忧起来:“少主,我们……我们还有七座城的距离。”   陆征河说:“找机会让人送吧。之前跟着我们的那一队人还剩几个?”   厉深怔住, 随后轻声道:“这几天……没听到什么消息了。昨天领队的还滞留在冰城,说今天就能赶到这里,后续会继续跟我们。”   “嗯,”陆征河垂下眼,“昨天怎么没和我们一起?”   “没联系上。”   “好。”   现在陆地上一片混乱,灭顶之灾随时可能降临,和谁都是见一面少一面,厉深心里也清楚。   他沉默几秒,眼看陆征河神情中的愧疚之意,连忙说:“我们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挑起纷争,并不是你的错。人吧,这辈子有许多事是必须要去做的,不管冒多大的风险都要去做,而我们存在的使命就是负责你的安全。”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陆征河的脚步慢下来,“我当时就觉得,这个人我一定要去接。”   “来护送你们也是我们的选择,”厉深说着,“如果能活下来,这也是个很好的经历。所以不必自责。”   “前提是能够活下来。”   陆征河稍稍侧过头,立体的面部轮廓被朝阳印出阴影。挺了挺腰身,他感觉得到,军.装作.训服里面穿着的白色蕾丝吊带袜包装袋将右边腰腹的位置稍稍顶出来一个小丘陵。   他的眼神追随阮希而去。   后者正披着才买来的一身玄色长衫,和顾子荣在一个卖手电筒的小摊上挑挑拣拣。宋书绵的大腿被破开了,现在还在恢复期,不太走得动路,去哪儿都是顾子荣背,现在就趴在顾子荣背上,和阮希一起选要买走的手电筒。   他动一下,大腿就疼得不行,咧着嘴抽气,但还是忍不住说阮希两句:“阮希哥,你非要买这个镶钻的干什么,华而不实啊!”   阮希淡淡道:“这个闪。”   宋书绵:“可是,可是我觉得那个鳄鱼皮的好……”   阮希:“那个不环保,这个闪。”   宋书绵:“你选的那个镶那么多钻,肯定很贵啊,而且有钻也没太大作用……”   阮希:“它闪。”   宋书绵:“……”   “阮希跟个女孩儿似的,”两个作为alpha的人在一旁默默观察了一会儿,厉深首先开始笑,觉得阮希更有意思了,“他居然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陆征河反驳:“你这话不对。男人也可以喜欢。”   “行吧行吧,是我不该有刻板印象,”厉深耸耸肩,“反正你现在说什么都是向着你家阮希。”   “我家的,我不向着谁向着?”陆征河说,“还有,准确来说不是我家的,是我的。”   厉深:“……你真是三百六十五度在给我塞狗粮。”   陆征河:“毕竟是表面兄弟。”   holy城的集市人来人往,在摊位前站得太久也不好,厉深挂在背后的“幽灵弩”已经被人潮挤得歪斜好几次,每次被碰到,别人都要一脸惊慌地看一眼他的杀伤性利器,然后瞬间弹开一米远,一边鞠躬一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现在相当于“战时”,谁都有随时丧命的可能性,所以厉深也理解他们这么大反应,通常是换上人畜无害的纯良笑容,摆着手说没事。   手电筒买完,阮希又蹿去了另外一个卖洗漱用品的摊位,挑选了几分钟就把要买的东西弄好,把所有“战利品”全部放进了才买的新背包里。   “差不多了?”陆征河把梨汁插上吸管,递到他手里,“喝点饮料,解渴。”   阮希“嗯”一声,喝了口甜甜的饮料,心情舒畅,揉揉肚子,“好饿。”   意料之中,陆征河说:“想吃点什么?我去买。”   一听真有吃的,阮希舔了舔嘴唇,眼睛冒星星:“holy城有什么特色小吃吗?”   陆征河说:“鸡蛋汁、白灼白萝卜、炸莲藕球、山药酿米酒、豆腐糕。哦,厉深说他们最近还流行一种叫小八爪鱼汤的东西。”   啊,这能吃吗?   真变态啊,holy城人连食物都只吃白色的。   阮希微微皱眉,想了一会儿觉得要尊重别人的饮食习惯,于是把重点放到了最后一句话上,“小八爪鱼?这里有海?”   “没有。所以我说是近期流行。”   “holy城人也没有想想为什么会流行起来?”   “好像没有。”   “他们的心怎么能这么大……”   一种胃被绝望堵住的感觉油然而生,阮希突然觉得不饿了。他用手托着小腹,拍了拍,“我饱了。”   陆征河理解阮希对特色食物的拒绝,毕竟这不叫娇气,只是饮食各有所好而已。他环顾一圈四周,想问问厉深早上的拌面是哪儿买的,那个味道还比较正常,说不定阮希能吃得下去。   过了一会儿,被派去打探车厂的文恺匆匆赶了回来。   他们已经打探过了,城里没有买卖新车的地方,城里甚至连公路都不多,交通工具大多靠白马马车,基本是居民自己走路,贫富差距并不大。   文恺想,没有卖车的那应该也有修车厂,毕竟这里是交通要道,以往也有许多南方城市的人要经过此处。所以,他们必须在短时间内搞到一台车,不然后面的路会非常难走。   “什么路?”厉深重复了文恺的话。   “去下一城的路,”文恺说,“没车就只能靠走了。”   “为什么难走?”   “那里有一片海域,经常会有拍上岸的浪子把人吃走。”   永恒之海?   阮希想起来,南方其实并不是只有苏里海一处海域。除此之外,在接下来即将去到的两城交界处,有一片并不算大的海域,叫“永恒之海”。   这片海域比较神秘、阴暗,总体海水颜色呈黑色,并且海岸线很短,估计面积只有苏里海的十分之一,所以并没有引起过人们的重视。不过它和苏里海一样,一方紧靠着城市沿岸,另一方顺着海底板块延伸向无止尽的远方。   陆征河见文恺是走路回来的,皱眉道:“没有买到车?”   “没有,”文恺摇头,“我们可能要当背包客了。”   “意思是……”   厉深环视了一圈周围行色匆忙的居民,不可置信,“他们也只能靠走路去到下一座城市?”   文恺点头:“对。从这里到jewel城有……”   “等等,”厉深提醒他,“虽然打断别人说话很没有礼貌,但是我还是想说,h过了不是j,是i。”   “的确如此,但地图上的incubus(噩梦之城)已经消失了。”   “消失了?为什么?地面塌陷?”   文恺摇摇头,觉得厉深太过于紧张,难得安抚道:“不是,哪能那么快就塌到他们那里去!是因为他们的领土就那么小,又天天做噩梦,并且与holy城相邻,干脆就归顺投降,然后签了合约,同意融入他们的城邦。”   认真听完文恺所说,阮希追问:“那现在那片土地叫什么?”   “就属于holy城吧!也许起名叫innocent(无辜)?”文恺说。   “……”厉深懒得吐槽这城人对“圣洁”的奇怪执念,“他们为什么不去收了nether(地下城)城,改名叫naive(天真)。”   文恺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无奈道:“那也太远了,打不过去啊。”   陆征河在一旁静静地听他们聊天。   他仰头喝下小半瓶凉水,用指腹抹去唇角的水渍,接过文恺递上来的地图,指尖标向holy城边缘一条小道:“这条路可以上桥。”   “对,”文恺说,“我们得抓紧时间,地面裂变快要来了。”   ·   离正午约摸还有两个钟。   计划有变,他们也顾不上准备充足的粮食和物资,只得轻装上阵,就地出发。   宋书绵虽然是omega,但也是个小高个儿,背起来有一定的重量,顾子荣背了一早上,背得实在是直不起腰,又换了厉深来背。相对于年纪轻轻的顾子荣,身体有些底子的厉深显得就较为轻松了,唯一紧张的就是他始终觉得这是个omega,走起路来就不太稳健。   陆征河所画出来的小道是原来holy城直通incubus城的一条路,因为陆征河说尽量不要在incubus城过夜,所以他们一路上走得比较快。   在这条路上,挤满了从南方各个城市逃亡而来的居民们,但听他们的交谈说,也有其他人选择了另外一条路,那条路是修缮完毕的水泥公路,可以通车,走路虽然累,但是相对要近一些。   断崖边的小路本来就满是黄土,再加上下过雨,地上的泥泞就更不好走了。   厉深背着宋书绵,“幽灵弩”挂到了胸前,稍微累一点儿,便没什么力气讲话了,也怕踩滑了摔跤,一直都在认认真真看脚底下的路。文恺和顾子荣分别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和最后方,中间难不保会挤入几个不认识的居民,或老或小,男男女女,都是在拼命赶路的人。   看着前面一个个攒动的人影,阮希心上如同轻柔地涌过一阵安抚情绪的水流,他突然感觉到不止他们在为了活着努力。   在curse城的时候,看见许多人和车被黄土掩埋在悬崖之下的情景,那是他一直都忘不了的噩梦。   他记得当时,他问陆征河,我们有没有可能救人?   陆征河说也许吧。   那时候他们还自身难保,现在也一样,但他们已经可以通过提前警示来让别人相信他们了。只要有一个人相信,有一个人主动开始逃生,那也是阮希所愿意看到的。   脚下的路不太好走,一浅一深的,阮希想起自己脚上那双黑色的靴子已经破得不像样,还好在集市上重新买了一双底子结实的,不然走这种路肯定会渗水进去。   阮希与陆征河并肩走着,一只手被陆征河牢牢牵住了。   他感觉这次和上次牵手的感觉不一样。   那种感觉不知道如何形容,非常心安,绝对没有暴风雨来临前的恐慌感。在这种时候,如果陆征河说是带他去探险,他也同样会相信。   “在想什么?看着路。”陆征河动作麻利地走在前面,边走边回头。   他的手臂很有力量,一直在帮阮希使劲,阮希感受到了,掌心回握过去时也带了些气力。   “在想我们以前,”阮希主动提起了他不愿意说的事,“有一回放学放得晚,又是冬天,雨下得很大。那个时候校门口在修绿化带,草丛里的泥全部被翻出来,怎么走都会把鞋弄脏。”   陆征河听他这么说,脚步不自觉慢下来,随后又拽着他的手腕加快,并没有表现出抗拒的情绪:“然后呢,我做什么了?”   “你蹲下来,说要背我。”   “你让我背了?”   “当然没有,都是男人,为什么因为怕脏还要你背我?”阮希这么说着,不可避免地,一脚踩进泥坑里,靴头全部被浸泡住了,“然后我自己走了。”   “鞋肯定弄得很脏。”   “对啊,回家还被我家里的长辈说了一顿。”   如果换做以往,阮希再提起家里对他的教育,他肯定是不屑又带着郁闷的,毕竟他一直觉得有个无形的绳索在捆绑着自己的自由。但是现在一切都没有了,连一代代传承下来的家族也不复存在,阮希想起从小长大的地方,不免怅然若失。   陆征河对他的过往愈发愈感兴趣,“家里说你?”   “嗯,”阮希点头,抬起眼睛看前方的路,眼底因为路灯的照射而变得光点闪闪,“他们规定中的阮希不能把鞋子弄脏。”   语毕,他的脚底又踏在了泥泞上,泥飞溅着铺开成一片。   又弄脏了。   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真正当自己可以反抗、可以做给所有人看,说我不必这样了的时候,一回头,有些人却已经不在了。   Jewel·48最不想看见的过去。 第四十八章   众人依旧向前行进着。   “怎么了, ”阮希看陆征河不说话,“是不是没想到我还挺能捣蛋的?”   我早就知道了。   陆征河没把这句话说出口,捏住他掌心, 心想怎么今天感觉更软了。   他面上带着笑, 牵着阮希绕过凹凸不平的路面, 坦白:“还好吧。第一次见面你打我一顿,我就看出来了。”   阮希动动嘴,不满:“明明是互殴。”   先动手的是谁?但陆征河还是表示同意:“确实。”   阮希哼哼一声。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微微上翘的唇角表现出了他的满意。   “文恺说等傍晚后会有地面裂变, 如果……”陆征河顿了顿,望着阮希的侧脸, 步履不停,俨然说不出“我死了”三个字,只好自动消音掉,继续说,“你多久可以告诉我,我们曾经还发生过什么?”   他想起阮希时常望着他的眼神,那是一种近乎让人落泪的柔软。   陆征河无法抒发自己的感受,也找不到问题的根源。他开始逐渐将自己代入到阮希提到的“以前”当中去, 他也越来越相信阮希有很多瞒着他的事情。   我们还发生过什么?   太多了, 一天一夜都说不完的。   你是我前男友啊, 那种一声不吭就消失掉的渣男,连头也不带回,一失踪就是四年。四年后回来见面, 还跟我贱兮兮地来句:你失恋了?   气得人七窍生烟。   你说你讨不讨打,我不打你打谁?   阮希忿忿地踹开地面几颗挡脚的石头,沉下脸:“我感觉之前也答应过你类似的事情。”   “答应过啊, ”陆征河走累了,步子稍微放慢一些,“但你没有说。”   “我……”   阮希捏捏对方的手,想要爆炸的情绪又被理智使劲摁下来,“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因为那些他将要讲述出来的事,陆征河都记不得。他害怕陆征河只是把它们当做故事听,听不出任何一点共情,他会受不了的。   四年像一面镜子。   现在陆征河出现了,而阮希只从镜子里面看见了时间与虚幻。   这么想着,阮希叹一口气,“你知道吗?人们都说,回忆只有两个人共同记得才真实。如果只有一个人记得,那就是梦。”   “你是在介意我不记得。”   “谁都会介意,毕竟没有人希望自己被遗忘。”   “你之前,”陆征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该不该问,“一直说的那个心上人,是以前的我吗?”   然后阮希反应非常快地点了头。   “那我等你到想说的那一天。”陆征河理解他,也知道这种事不能急着来,又往前走了一会儿,就没有再提了。   宋书绵觉得厉深比顾子荣壮实太多了。   两个人看起来体型差得不太多,但厉深背起人来,就跟坐软垫似的,“服务”相当周到,步子还稳。   看着因为背自己而累得气喘吁吁的两个同伴,宋书绵无比愧疚,在路上把集市里买来的抹茶蛋糕光荣贡献了出去。厉深和顾子荣吃得开心,自然也把“搬运工作”做得非常完美。厉深话多,一路上还跟宋书绵讲这讲那,宋书绵不得不感叹,像厉深这些常年在外游历的人讲起故事来就是不一样。   “等翻过前面那一处小丘陵,下一座城就到了。”厉深托着宋书绵的大腿根,心细得很,怕把人弄疼,“等到了那边,你会发现地面都散发着宝石的光泽。”   “我好像略有耳闻,听老师讲过,”宋书绵在慢慢恢复体力,掰着手指数了数二十六城字母,口吻兴奋起来:“下一座城叫jewel?”   “对,因为他们的地下挖出过全陆地最多的宝石,”厉深说,“他们还有个宝贝,叫……”   宋书绵:“阮希?”   厉深脸上挂三条黑线:“不是谁家的宝贝都叫阮希。”   宋书绵:“什么谁家你家我家。阮希不是全陆地的宝贝吗?”   “也对……”   厉深点头:“神还挺偏心他的,居然把这种名头降临在他一个人身上。”   宋书绵笑起来,偷偷去瞄了阮希一眼。   步履疲乏的谈笑之余,阮希被陆征河牵着手,时不时侧过脸和陆征河说话,侧脸轮廓和身形都是万里挑一的完美。他在倾听别人说话时,双眸都像在散发着吸引人的视线,明明是表面冷淡不善言谈的性格,却始终有种想让人忍不住亲近的魔力。这样的人,的确值得被偏爱。   叹一口气,宋书绵难掩羡慕。   垂下头,他的下巴搭在厉深肩上,把话题绕回来:“你说的那个宝贝,叫什么?”   “时空镜,”厉深还在回味刚刚抹茶蛋糕的甜味,“据说已经遗失在永恒之海了,不知道这几年有没有被什么神通广大的人给捞起来。”   “那是干什么的?”   “其实那不是镜子,是很大一块宝石。”   “……哦。”   宋书绵沉默,小声嘀咕:“我们家有很多。”   还好宋书绵是被厉深背在身后的,不然他就会看到厉深正一脸“啊他家这么有钱”的表情。   “不是不是,那不一样。”厉深纠正他,“我说的那一块宝石很大很大,而且很漂亮。”   宋书绵道:“宝石都漂亮。”   厉深说:“但是它双色生于一石,颜色从湖蓝色到纯白色的过度。它最特别的是……它还很神奇。”   “为什么神奇?”家里有的是钱却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宋书绵如是说道。   厉深和宋书绵都没发现的是,走在前面的阮希已经悄悄慢下脚步,时刻准备偷听厉深将要讲出口的下一句话——   “人们可以通过它看见自己的最痛苦的过去。”厉深说。   阮希忍住想回头追问的冲动。   很默契地,陆征河也把目光投了过来。   最痛苦的回忆,会是什么?   ·   渐渐地,阮希发现地面的泥土已经没有那么湿滑了。   路途遥远,走走停停,他们似乎离出发已经历经几个小时之久。   阮希揉揉胳膊,揉揉腿,又给陆征河捶捶肩膀,弯下腰撑住膝盖,“我们进入jewel城境内了吗?陆征河你拿你通讯机看看,有没有欢迎短信?”   “这座城比较危险,常年有黑色产业链,应该不会有专门的部门来管这些,”陆征河顿了顿,“还有,我的通讯机落在船上了。”   “啊对不起。”阮希以为戳到他痛处,“那耳麦呢?”   陆征河晃了晃麦克风,笑起来:“还在。”说完,他才发现他们已经越过了最后一处小丘陵。   “这一片原本都是这样不太平的地面,丘陵约占城市总面积的百分之七十,后来因为开采宝石,城市的地面才被夷平了。”文恺停下来等他们跟上,汗水顺着脖颈后流进背脊。   阮希站在小丘陵顶端。   他脚下原本泥泞的土地巧妙地变作了碧绿绵延的草坪,但这份养眼的绿色并没有持续太久,而是到山坡脚下就已经停止。取而代之的是遍地五颜六色的“砖块”,平铺着、拼接着,从底部蔓延开一大片一大片的彩色地砖,散发着微亮的光泽。   那些一起逃亡的居民有些走在前头,三三两两地走在彩色地砖上。地砖铺得平坦、光洁,成一条小道往前延伸而去。就在小道不远的尽头,坐落着建筑物普遍不太高的jewel城,那是他们必须经过的地方。   小道的两侧是一片望不见底的黑色海洋。   浪花翻卷、拍打在小道的地砖上,赫赫有名的“永恒之海”在彩色的对比下呈现出一片灰败之色。   “下去吧,”文恺冲锋在前,“我们牵着手过去,以免滑落掉进海里。”   “这路还挺凶险的,”厉深无奈,“不知道是哪个傻逼修的,这得淹死不少人了吧。”   “有路就不错了,还骂别人?”文恺了然,“不过,永恒之海嘛……就是吃人的。什么能永恒?唯有死亡才是永恒。”   厉深对此番言论嗤之以鼻,说:“你少给我灌输负能量。”   阮希胆大心细,听文恺这么说,微微皱起眉:“吃人?”   “海面浪潮多,不太稳定。”   文恺说着,望了望天色,“离天黑没多久了,我们快走。”   于是他们随着人潮往草坪下跑。   他们一跑,周围好好走路的其他居民也慌了,不知道是谁扯着嗓子喊了句“来啦”,然后所有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于是都随着人流涌动的地方狂奔而去。整个场面混乱成一片,在吵闹间有灾难在即绝地逃生的意思。   顾子荣背着宋书绵,还算轻松,只是被人群的惊慌吓了一跳,喘着气说:“怎么,怎么都在跑啊……”   “都是悬着一颗心的人,”文恺把手套脱下来扇风,脚步慢下来,“只能跟着风走。”   厉深道:“我们慢点儿吧,别去挤了。”   没车的“冒险”可比纯粹用腿走路的感觉好太多了,阮希之前还觉得大车太笨重,行驶速度慢,现在完全不想嫌弃了,有的只是想念。他们现在背着一大堆东西争先恐后地往前跑,实在是非常考验体力。   纵观周围,只要是有背行李的人,就只有厉深、文恺、顾子荣和陆征河四个人要稍微轻松一点儿,其他基本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阮希坐在旁边裸露的岩石上歇气,感觉上面攀附着的藤壶尸体扎屁股,倒吸一口凉气,随后马上站起来拍裤子上的沙砾。   等拍完了,他才发现自己刚才反应之大,可能看起来有点儿傻,正想环视一圈周围看看有没有发现,结果刚好迎面对上陆征河带笑的眼睛。   “疼?”陆征河冲他伸出胳膊,“过来给你揉揉。”   阮希脸一红,对他幸灾乐祸的态度气得牙痒痒,哼哼道:“滚蛋。”   “站着歇会儿,”陆征河主动走过去,用自己的气息安抚他,“这城市比较未知,哪儿都不安全。”   “知道了。”   阮希一向对自己的人身安全还是比较重视,听话地点了头。他看见陆征河背上又加了一个麻布袋,也不知道是谁走累了背不动,用拳头轻轻打了一下麻布袋,扬了扬下巴,说:“我发现你还挺厉害的嘛。你们以前一般一天训练多少个小时?”   陆征河:“不用问你们,问你就好了。”   阮希:“这么小气,这点醋都吃。”   陆征河:“就吃。”   阮希:“……”   Jewel·49黑色的夜与海。 第四十九章   谈笑间, 闻着海风吹来的狂躁气息,阮希突然觉得海洋变得陌生。   他印象中的海不再是清澈的,而变成了一种深不见底的黑蓝色, 里面藏了很多看不清的内容。   巨浪逆风而下, 岩石坦溃, 海藻的霉腥味钻入鼻腔。浪头铸成拱墙,摔到地面上,再一个接一个地咆哮而来,变成浪脊, 把小道边一些不结实的土层打碎了。   在天黑之前,他们平安抵达了jewel城门口。   第几个城市了?   阮希在心底默默地数。   啊, 这是陆地自南向北的第九座城市了。   他这么想着,长叹一口气,弯下腰去捏自己酸痛的小腿。   真丢人……   和陆征河他们几个练家子一路上跑了这么多地方,打了那么多次架,甚至差点儿把小命都玩儿没了,结果体力根本就没多少长进,一运动起来还是哪哪儿都疼。他这种被呵护起来的温室花朵,根本和他们那些天天折腾的没得比。   不行, 要越挫越勇。   想了想厉深口中的“时空镜”宝石, 阮希有了点想法的小苗苗……   万一呢?   他振奋起来, 深呼吸一口气,抬头望向jewel城装潢浮夸而奢华的城门,有了点儿尽快穿城的动力。想着, 他回头看了一眼永恒之海,漆黑一片,根本望不着底, 希望又有点儿破灭。   “时空镜”会不会只是传说?   就算真的那么幸运,被自己拿到手了,我想看的过去又是什么?阮希这么问自己。   算了,还是先把重心放在逃命上。文恺说了,下次地面裂变在天黑就要来,在此之前什么都不要多想,用最快的办法穿城去到下一个地方就行。想着,他的脚步再次加快。   陆征河看阮希一头热地往前冲,跟在后面喊他:“你慢点,跑那么快干什么?”   阮希回头,很诚实:“我怕死。”   “你等一等我,”陆征河身体稍稍前倾,伸出手臂,一下握住了阮希摆臂在身后的手腕,“不然又像上次一样弄丢了找不着。”   阮希任由他牵着手腕,反手用手指把他的手勾住,指腹一下一下地在他掌心里摩挲,意味不言而喻。   被“挑.逗”过后,陆征河刚想说什么,只见阮希侧过脸来,双眼弯弯,挂着笑,一把拽住自己的手,反客为主,炫耀活力似的,带着人又加速往前冲。   ·   即将日落西沉,人群的气氛紧张起来。   他们一行人是因为已知灾难的即将来临,而其他人却是因为jewel城的肮脏和血腥。   从踏进城市大门的那一刻起,整座城市用来铺地的都不再是地砖,而是一块块直接从地底挖起的宝石,各种各式,远远望去就是散发着耀眼光芒的“彩砖”。   文恺说,宝石中的次品全部被磨平打样铺地,其他品相好的,基本都已经通过各种高价贩卖流通去往了别的城邦。   jewel城和它听起来华丽的名字不一样,这是个崇尚武力的地方,一切问题都由武力去解决。   等进了城后,阮希才发现自己进城前站在丘陵上看到的建筑物根本就不是什么给人居住的地方,基本全部都是椭圆形建筑。   文恺介绍说,那是竞技场,经常有名贵的宝石出矿了,会被送到这里来出价,然后从陆地各地慕名而来的有钱人竞相拍卖,如果竞得者的价格不服众,其他竞拍者可以派出这边的武者去抢夺。   “这么坑?那如果被抢走了,钱岂不是白花了?”厉深听说过陆地上各个城邦的人为了某颗宝石争得头破血流的奇怪事,却没有听说过这么无理的规则。   点点头,文恺难得同意厉深的看法,说:“确实很坑,所以现在改了规矩。改成先让宝石所有者直接出价,然后竞拍者派人比武,去赢买卖权。”   厉深问:“那不还是要打架?”   文恺解释道:“所以这几年,jewel城拍卖场出了不少人命。但你知道吗?也有很多人专门来看打架的。只有这里的比武竞技是自由的。”   “自由?可以把人殴打致死?”   “当然。”   “这么暴力……”   他这么一念叨,惹来文恺的白眼。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暴力?   “看来这城里还有本地居民。”   文恺环视一圈紧闭门窗的各家各户,心说这城的人还聪明一点儿,知道早跑早好,现在每条街巷只有极少的窗户还透着点点星火,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选择留下。   一路上看过来,文恺发现在灾难面前,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离开自己的家乡。有些人可能一辈子的家业都在房子里了,宁愿死了也不愿意舍弃那么一点。想到这里,他突然有点儿庆幸自己的四海漂泊,从入伍开始就再没有“家”这个概念,活着并且身体健康就是最大的财富了。   阮希跟着他们跑,时不时停下来休息。   街上的各个餐饮店基本都已经关门大吉,有的餐厅卷帘门垂着没有拉到底,但是里面的灯光已经暗下来,不像是还有人烟的样子。这里和holy城不同,很明显已经不能生活了。   “听说jewel城的汤锅还不错,很暖身子,”陆征河语气很欠揍,“不能拎你去吃还挺可惜。”   “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和我吃饭……”阮希嘴角一抽,又气又想笑,往他背上使劲拍了一巴掌,“快走!”   陆征河被拍蒙了:“你温柔点儿啊。”   除了负责照顾宋书绵的顾子荣之外,大家都背着食物和枪/支弹药,虽然不太重,但也跨了一整个归顺城镇区(incubus城),体力有所损耗,步伐也逐渐慢了下来。   阮希喘着气。   他抬头,看见前方有一栋极为壮观的建筑物,由四层环形券廊组成。根据外观上能窥见的筒形拱上来看,阮希判断这就是文恺口中所说的“宝石竞技场”。   而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建筑物的各个壁柱向外,壁柱上环绕着柱式装饰,应该是一条条蛇形雕塑盘绕上方,而壁柱上还挂着长明不灭的油灯。   整个环境似乎渐渐安静,只听得见城外永恒之海传来细微的响动。   文恺看他一直在仰头看壁柱上的柱式装饰,便给他解释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蛇应该是尖吻蝮,是jewel城做搞图腾崇拜的象征。”   阮希脑洞大开:“为什么?因为j的形状像蛇吗?”   文恺:“你好聪明。”   阮希:“……还真是?”   文恺:“还因为他们要吃蛇。”   这一句听得阮希一边跑一边差点儿呕出来,忍住强烈不适感,震惊无比:“吃自己崇拜的图腾?”   “jewel城人认为吃了蛇,蛇的力量、勇气、还有智慧都会到自己身上去,”文恺眨眨眼,“所以城里的烤蛇肉很出名哦。”   果然,全陆地都说jewel城人阴险、狡诈,一点儿也没错。   以前宋书绵还说jewel城出渣男,找alpha千万不要找这个城市的,说不定把你骗得人财两空!阮希当时一边点头一边笑,说如果我是alpha,我找omega就找zenith城的。宋书绵问为什么,阮希说野啊,常年在雪山里爬来爬去滚来滚去的,肯定是风中追群狼的,能不野吗!   万万没想到,现在歪打正着,命运捉弄他似的,硬往衣兜里塞了个zenith城的alpha。思绪飘飘然到这里,阮希不免内心悄悄“嗨呀”一声。   他们还在奔跑。   阮希脚下的动作没停止,一直不断地在往出城方向前行,但这个建筑物实在是太大,要想穿城就肯定要从它附近绕路过去。   因为入了夜,晚上没有白天的可见度那么高,他刚打算问问万能的文恺要怎么走,却发现原本一起赶路的不少人都开始放慢脚步,收拾包袱行李,像是打算就着竞技场外不灭的长明灯,就地过夜了。   阮希有些担心,问道:“大家是打算停下休息了吗?”   “应该是,”文恺茫然地看了一圈四周,招呼厉深过来,“我们得跟大家说要尽快出城,不能在这里过夜了。况且常年开采,地本来就又软又空,更容易……”   他话音刚落,陆征河把肩上的卡宾/枪甩到身前,用胳膊夹着架起来,看样子是要准备上膛开枪。   阮希动作快,手指压住他的枪杆,“你干什么?”   陆征河说:“我对着天开一枪,大家能都注意到这边。”   阮希、厉深、文恺:“……”   文恺揉揉眉心,叹一口气,“少主你这来得有点粗暴。”   “好吧,那我们低调行事,”陆征河把枪重新挂上肩膀,招呼厉深一起,“我们去那边疏散一下,三分钟后回来。”   临走之前,他还不忘回头提醒一句:“阮希,你乖乖遮着脸。”   不到三分钟,陆征河和厉深一起背着枪跑回来了。   大概是因为他们身上的作训服太扎眼,背上又挂弩、背枪,两个人高大威猛,神情肃穆,往那儿一站有凛然之感,他们说出来的话十分令人信服,原本打算在就地过夜的一些人又开始重新收拾行李了。   在这种特殊时期,论谁再有通天的本事,都不得不信别人几分。   人群再次开始流动起来。   没有歇半口气,陆征河和厉深动作十分迅速地奔跑起来,顺利跟上了阮希他们的队伍。他们离竞技场也越来越近。   因为天实在是太黑,周围的景色和灯光在一起抖动,根本没人有闲工夫去看城里有什么。   阮希跑着跑着,单手将水瓶卡在衣服上,用衣物搓着大开瓶盖,仰头喂一口润喉,“我感觉,我感觉我脚底下踩了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厉深也没敢停,拨下护目镜,从作战服上衣兜拿出手电筒,按开灯光,往阮希脚底下照射。   是水。   颜色和墨水差不多,慢慢地在从地底下渗出。   文恺先叫起来:“像永恒之海的海水!” 第五十章   上一次地面裂变是什么时候, 阮希已经不太记得清楚了。   现在他们在城里,脚下却慢慢渗出了城外拍打在岸的海水,这不得不引起恐慌。手电筒光线照过去的那一瞬间, 眼前的形势逐渐明朗。厉深倒吸一口凉气, 犹豫道:“我们……”   “跑吧!”   文恺大喊一声, 跑在前面,也不管身边是谁,抓住两边衣袖就往身前推。   于是尖叫声与吵闹声混杂一处,人潮再次开始争先恐后地向前流动。有人在奔跑中遗落了什么东西, 也不再去捡了,而是狂躁、叫骂, 似乎这种高压状态已经将他们的神经压抑得近乎崩溃。   就在此刻,地面发生了倾斜。   接近城门与海潮的那一方向宛如承载在天秤之上,陡然下坠式地垮塌下去,而靠近竞技场的那一方地面自然被“撬”了起来。   令人惊讶的是,地面暂时还没有明显的裂缝。   跑得快一些的人们重重跌落在地面,重心不稳,双手还来不及支撑在身后,像人从山坡上往山脚下摔跤翻滚, 后仰式地朝更低处滚落。   顾子荣背着宋书绵, 体力不支, 一个趔趄,半跪着摔到地面上,伸手抓住旁边唯一可以支撑的石头, 大喊:“厉深队长!”   厉深回头把他捏着手腕拽起来,蹲在地上,牢牢固定着自己的身体以免跌落, 一边喘一边喊:“你让书绵把你抱紧一点!别被甩出去了!”   “都趴下!”文恺用手作喇叭状,冲着混乱不堪的人群高喊,“都趴下!现在跑也跑不了!”   他嗓子快喊破了。   他第一次感到面对生命,自己作为一名医生既然如此无能为力。   场面一片混乱,直到海风吹得更大,来自海洋的腥臭味铺天盖地。“要死啦!跑不出去啦!”摔到最低处疼得再爬不起来的人们倒在暗色中哀呼。   阮希摇摇晃晃地跪趴在地上,旁边在同样趴到在地的陆征河。   稍微有点避险经验的人都明白,在地面摇晃倾斜的情况下,直立着就肯定会摔跤,根本没有控制自己身体的可能性。   因为趴在地面上,身体与地面足够接近,阮希明显感觉地面在持续性渗出海水,他的胳膊、膝盖和小腿上的衣料已经全部浸湿,海水中有股难闻的鱼腥味,像是来自地底。   他抓紧陆征河的手,无比着急,说:“海水会不会从地面哪个地方冲上来?像鲸鱼喷水汽那样……”   陆征河道:“这次裂变很不一样,你说的不是没有可能性。”   这时,文恺跌跌撞撞地跑来,“扑通”一声不小心没站稳,直挺挺摔在陆征河跟前,再慌乱地爬起来。   他紧紧握着手里的地图,不断地点碰苏里海与永恒之海,比划着给陆征河看:“少主,少主,我怀疑两边海水相冲撞,所以造成地面倾斜,接下来……”   他话音未落,耳边炸开一声声尖锐的求救声。伴随着求救声的是什么硬物被切碎、掰开成两半的脆响,海水肆无忌惮地冲裂了地面。阮希想起他在这一路上每次给同伴分食饼干的声音。   文恺匆忙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情况。他呆愣片刻,喃喃道:“少主,地面裂了。”   原本平静的地面裂开了,缝隙之大,天太黑,竞技场长明灯又相隔甚远,没有人看得清周围发生的一切。在长明灯的微微光亮中,依稀可以看见竞技场前的整片土地碎成了块状,像荷叶飘荡在池塘的水面上。   在这些分裂成碎块的土地上,还站着、趴着惊慌失措的人群,每一块土地边都有一些牢牢抓住边缘的手,是因为踩中裂缝而掉进去的人们。   阮希运气不好,没站在安全的位置,一脚踏空,整个人的下半身都悬在海面上,额角血流如注,是被土地边缘的岩石划伤的。   头晕脑胀间,现在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有两件事:一,jewel城宝石竞技场以南的土地都碎成了海,很快会被巨浪吞噬;二,他和陆征河还活着。   阮希在挣扎中抬起头。   竞技场壁柱边的长明灯依然不灭,隔岸观火,如同神明在冷眼旁观这一切。他心跳得很快,像有小人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时刻挑战他害怕、承受不住的底线。现在这种情况,受伤了连医院都没有。   土地颠簸了一下,把阮希抖得差点跪不住。   他被陆征河紧紧抓住手臂,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站起来,艰难地想要往土地上爬,却感觉下半身被水浸湿得力量过大,根本使不上劲。   陆征河费了不小的力气才把阮希拉拽上岸,两个人也不敢休息,起身便跨开步伐,隔着裂缝踩上离竞技场更近的土地。   黑色的海水不断地横扫过一块块被分割开的土地,吞噬一切般地席卷着,海和天连成了一体。   不止才被海水浸泡过的下半身,阮希吃力地向前迈步,连上衣和头发都被扑面而来的海水打湿。他舔过唇角,舌尖扩散开一股腥咸的味道,像放在地窖里过期的鲱鱼罐头。   在这样绝望的情况下,原地不动绝对不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文恺一起指挥着所有人坚持三个字:向北走。   阮希眼尖,瞟到看似体力不支的厉深。厉深正和顾子荣一起搀扶着宋书绵。   但情况不太乐观,厉深走路歪歪扭扭,没有平时那么有精神,也不太像是累着了,最后一下直接一条腿踏空掉到裂缝里。地面碎裂不平,断层的岩石尖锐、锋利,他摔得疼,摔清醒了,才有了点力量。   宋书绵单脚站着,伸手和顾子荣一起拼命把厉深重新拖拽起来。   看厉深迷茫的神态,阮希感觉不对劲,对陆征河说:“厉深怎么站不起来?”   “因为海和天的颜色太接近。他长期处于高压状态,可能导致头部轻微晕厥了。按飞行专业的话来说,是空间迷向了,”陆征河牵着阮希的手,反过来安抚他,“不用担心,顾子荣和宋书绵带着他。”   “可是顾子荣……”   “我知道。”   陆征河止住他的话语,“阮希,我们现在需要人手。”   “你怎么知道的?”阮希惊诧。   “在火城的那天早上你对他的态度就不对劲,”陆征河说,“但我没有问你。”   阮希陷入沉思。   也是,宋书绵一路需要照顾,顾子荣也没有别的不利威胁举动,确实还不足以……阮希想着,决定和陆征河所想一样,虽然关关难过关关过,但也得先把这关过掉。   竞技场近在眼前。   它在一时间被白光照耀,又一时间陷入浓密、沉重的深渊中。   旁边有人尖叫着回头,大喊:“是什么光!”   “地面裂开了,肯定是城市没有了呀!”有人回应。   阮希从他们的口音里听不出是哪个城市的人,匆匆忙忙地回过头去看,发现有不少人纷纷停下了脚步,就地朝往南的方向跪了下来,兴许是在最后纪念着什么。   阮希气喘,小声道:“他们在拜什么?”   “是holy城人吧,”陆征河跑了一会儿才开口,“现在前几座城市的人不剩多少了。”   从陆征河的只言片语间,阮希仿佛听见耳畔传来山脉的怒吼、海洋的喧嚣与陆地的绝唱。   他闭了闭眼,眼前又重复地闪现出前几座城市覆灭的场景,出现次数最多的仍然是他眼睁睁看着倾塌的家乡。   和文恺预测得差不多,这次地面裂变没有持续太久。   地面的塌陷和海水倒灌又一次将南方的几座小城变成更深的海,曾经相隔甚远的苏里海和永恒之海的海水在这里相遇。   在黑夜的笼罩下,人们也看不清海水的颜色,只知道它们几乎已融为了一体。   陆地不断被海水吞噬,内陆变作沿海,再被海水冲洗、灌满,形成新的海底大陆架,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沟壑。   天地静止一瞬。   阮希眼睁睁看着不远处已经裂开的地面被拍打上岸的海水一口吃掉。仅仅几秒钟,那么大一片土地就消失在了水波动荡里。   小时候在学校上自然课,老师说海底只有无尽的洞穴、沙土,还有令人恶心的黏液,但具体有什么,也没有人去过,自然就是猜想出来的结论。现在阮希知道了,如今的海底一定还有南方那些消失的城市。   停了?   所有在此次裂变中还幸存的人都屏住呼吸,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害怕打破海面的平静。直到大部分人陆陆续续抵达了竞技场周围。   海水仅仅冲到了竞技场建筑的脚下,没有再鲁莽向前。   它温柔起来,徐徐退到了几米开外的浅滩后,再回归到海潮中,安静又有规律地卷走海岸的泥沙。   仅仅半小时不到,曾经处于南部的jewel城城中心就这么变成了南方最靠海的泥滩。甚至连泥滩都不如,说成沼泽地更为贴切,毕竟一脚踩上去都不知道是死是活。   文恺单兵独闯,没有什么负担,动作足够利索,第一个抵达了竞技场的大门。   由于海水的冲刷袭击,竞技场的一楼已经被积水充斥了一股难闻的味道。见一楼无法拿来当做避难所,文恺连忙跑上了二楼,在二楼他找到几根挂在门背后的绳索,然后将绳索从二楼拱门里甩了出去,直通向一楼。   “快上来!”   文恺拿出随身的探测器,冲陆征河比了个手势,“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情况了,快,所有人进竞技场避一避!”   随后,文恺一阵跑动,在邻近的几个拱门观察了一番。他心知人手不够,其他人只能从一楼进来。顺着二楼的楼梯往一楼跑下去,文恺想办法打开了一楼的五扇铁门。   阮希握紧陆征河的手。   他微微弯下腰,终于松了一口气,撑着膝盖,歇了仅仅几秒,又重新挺起身来。陆征河正准备回头叫他,看到阮希随意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像是想要抹掉汗水,却因为手上黑色的海水像墨水似的,斜斜地在自己原本白净的脸颊上留下几条黑印。   “再抹黑点,免得有人一眼就把你认出来。”   “什么?”   “抹个猫吧。”   说完,陆征河抬手,把自己手上的黑色海水弄上去,给阮希的另一边脸蛋又加上几个印。   Jewel·51“我接着你。” 第五十一章   竞技场比阮希想象的还要大。   这里内部是一个圆形的场地, 能够使得四面八方的目光全部被汇集在舞台中心。   它庞大、雄伟,像平地而起的一座山峰,高耸而稳固地立在黑夜里。它还拥有许多供给观众进出的吐口, 似乎根本不用担心突如其来的混乱。   阮希不得不感叹jewel城人的创造力, 这是其他城市不曾复制的壮观。   现在, 世界仿佛又重归于安静。   其实要说安静,也未必。偌大的竞技场内,在一时间汇集了上百个来避难的人。他们有的哭、有的闹,也有在笑的, 声音回荡在有限的场所内,都是幸存之后的百态, 阮希并不觉得吵。   他只庆幸那些来自毁灭的巨响已经停止。   暂时不会有山崩地裂、海啸潮起的声音,耳畔只剩下了代表生命的动静。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城市只毁灭了一半,暂时还留存着的另一半,在这座竞技场的背后。”文恺在望风。   陆征河问道:“什么时候动身合适?”   “明天一早吧,我们现在这里过夜比较安全,”文恺说,“毕竟现在天还黑着, jewel城另一半的情况还并不明朗。”   于是陆征河采纳了文恺的建议。   “这里也有灯, ”文恺指着竞技场最上面的壁灯, “它们比外面的还要亮。”   阮希睁大眼:“是烛火!”   文恺点了点头,蹙起眉头,陷入思考的状态, 轻声说:“看来还有人守在这里,不然烛火不会亮这么久。”   阮希想起那些照亮黑暗的光芒,说:“外面的那些灯似乎从不熄灭。”   文恺解释道:“长明灯就是这样。”   “真的是长明灯?”   “嗯, 这也是jewel城人对死者的一种表示。”   话音刚落,阮希从文恺嘴里又听出一丝丝恐怖故事的气息,他下意识地往陆征河身旁挪了挪屁股。陆征河知道夜里冷,把外套脱下来盖到了两个人的大腿上,伸手把阮希搂过来拍拍背,试图安抚他。   “这里死过许多人。”   陆征河面无表情地抛下另一枚新的炸弹,随后勾起唇角,恶作剧般地享受阮希在那一瞬间的颤栗和依赖。   随后,他补充道:“别怕,那些亡灵肯定不在这里了。”   不管在不在,突然这么说也很吓人好吧!阮希不想承认自己胆子小,瞬间坐直身体,用眼神去反抗陆征河的“恶意恐吓”。   他好奇地这瞟瞟,那瞟瞟,目光又被地上深褐色的泥所吸引。   阮希手痒,用指端抹了点泥,凑近了端详:“怎么有点泛红?”   陆征河说:“你再往下走几个阶梯,离决斗台再近一点,抓一把土在手里搓一搓,可能也有血的颜色。”   阮希:“……”   真的假的?   不对,战况再怎么激烈,决斗台上的人血也溅不到这里来啊。   陆征河似乎是觉得他好笑,把阮希的手抓过来擦了擦,说:“好了,害怕就不要乱摸。”   “那我摸你好了!”阮希咬了咬下唇,把暖和的手作乱似的往陆征河腰腹上放,顺带狠狠捏了几下。   另一边,被放在观众席上躺着休息的厉深情况逐渐好转。   陆征河瞬间起身,带着阮希,拿上还有半瓶水的水壶匆匆走过去。宋书绵走动不便,顾子荣留在原地照顾他,并且时刻警戒,观察周围的情况。   脑袋中的眩晕感逐渐褪却,厉深双臂撑在身后,缓了好一会儿,才坐起来观察四周的情况。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我以为我死了……”   阮希冲他做鬼脸:“这里是地狱。”   但阮希没考虑到自己已经抹成花猫的脸蛋,做这样的表情一点都不吓人,只剩好笑。   “看到你我就知道我没死,”厉深揉揉太阳穴,“因为少主会保护你。”   “好了。”   陆征河脸皮这时候又变薄了,他把水壶递过去,“你舒服点了么?”   “放心,我也许只是太累了,”厉深露齿一笑,东张西望起来,用手指向不远处的角落,“那边怎么有朵金针菇?”   阮希随着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那是金头发的文恺。   他正趴在拱门的入风口处,手拿望远镜,借着壁柱上长明不灭的灯光,向外打探城市的情况。不得不说,文恺是个非常得力的部下,他拥有最强的洞察力与知识储备,阮希认为几乎没有文恺不知道的事情。   “……那是文恺。”阮希提醒。   “抱歉,看来我还有点儿晕。我得再躺一躺。”厉深失笑,仰着又躺下去,拿外套遮住自己半边脸。   经过前面的一番折腾,时间已来到深夜。竞技场里的人精疲力竭,都准备就地休息,纷纷安静了下来。   文恺看了一会儿路,猫着腰从竞技场顶端的拱门边跑回来。他拿来作为“了望台”的拱门位于整座竞技场的东北方,文恺说那是唯一能离开城市的路。   阮希问为什么知道是东北方?   文恺说,因为我们的陆地由南向北,形状是狭长成条状的。你看,zenith城的方向是不是就在东北方?   又简单地说了一下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文恺说着说着开始打哈欠。   陆征河看他一路劳累,眼下一圈青黑色越来越明显,也于心不忍,便让文恺抓紧时间去休息。   文恺点点头,就地找了个空的位置盘腿坐下,也不躺,守在厉深身侧,背靠住上一级台阶的泥土基座,歪着头打盹。   他冷,伸手就把厉深盖肚子的衣服扯去,厉深也觉得冷,睡得迷迷糊糊,拽住衣服不给,于是两个人的手就僵持在衣服上,谁也不让谁,没一会儿两人又因为太过于疲倦而睡死过去。   “他们两个人看起来感情还不错啊。”阮希扯过陆征河的衣袖,小声道。   “一直不错,他们在北部联盟就是战友,”陆征河说,“除了战友情,他们更像是共生关系。”   共生?   一听到“共生”这个词语,阮希私心还觉得有那么点儿小浪漫。   他记得上学的时候老师说“共生”是指两种不同的生物之间的互利与依赖,在这种人人自危的大环境下,人和环境之间也是共生。陆征河把这个词语用在这里,应该是强调他们两个人之间彼此紧密的联系。   他从陆征河怀里抬起头,问道:“我和你也是吗?”   陆征河笑了笑,眼底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含义。   “你对我来说是。”他回答。   “好吧。”   你对我来说也是啊。   阮希靠在陆征河身上,悄悄把这句话咽进喉咙里。他感受着来自爱人的强大热源,舒服得直往陆征河身上拱,一点高冷劲儿都没有了。   拱了一会儿,阮希犯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半眯着眼,感觉陆征河在幅度轻微的摇晃身体,一股让他安心和舒适的信息素味道悄然钻入鼻息间。   不错,还挺会哄人睡觉的。   这一摇,阮希的睡意顿时汹涌而来。   ·   睡了没多久,天亮了。   阮希是被刺眼的阳光照醒的,身上暖意融融,身边又有爱人在侧,这样惬意的环境使他不得不想再赖赖床。他都快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这么耀眼的阳光,似乎这种天气只会出现在海边——   对了,昨晚jewel城才被海水淹了一半,这已经是海边了。   啊好困,周围也很安静,要不然再睡一会儿吧……掐指一算差不多周末了,周末早上我都要赖床的!虽然逃亡已经让人们似乎没有了工作日和休息日的概念。   第二次眼睛还没偷偷闭上,他一下子就被陆征河抱着身子推起来。   “起来,”陆征河轻声细语,“还有十分钟要海啸了。”   什么?!   阮希这时发挥了自己惊人的行动力,迅速弹跳起身,抓起外套穿好,再把背在身后的小雁翎刀一下拨弄到胸前,身姿笔挺地站到陆征河面前,就差再敬个礼。   不对,周围好像少了点什么……   阮希转过头,朝竞技场内部环视一圈,发现昨天过夜的许多人都不在了,只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痕迹。   都跑了?   阮希反应快,抓住陆征河的领子就要跑,没想到被反拽着一下揽过腰身,拥到身前。   陆征河说:“你跑什么跑?”   “其他人都跑了啊。不是还有十分钟?”   “吓你的,想让你快点起床。”   躲过阮希迎面一掌,陆征河握住他的手腕,神情真挚无比,一点看不出来是在故意使坏:“不过文恺说我们早点动身比较好。”   阮希生气,假装怒气冲天地瞪着陆征河。太坏了,想打人又觉得暴力不能解决问题,打也打不过,只能拿眼睛去瞪。   瞪了一会儿,他觉得这么生气没意思,陆征河根本还拿他在撒娇。算了,跟这种人生哪门子气啊!   于是阮希又很没面子地用胳膊捅对方一下,开口问道:“那我们现在还不快走?”   “走吧,”陆征河收拾东西起身,“文恺他们都在等我们了。”   由于一楼被黑色海水淹没得寸步难行,他们只能选择攀附着绳索,从竞技场外壁滑下去。   陆征河先双脚着地,随后他把身上容易伤着人的枪取下来交给厉深,张开手臂,仰起头往楼上拱门处望,看见阮希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   阮希有点怕高,这是只有阮家人知道的秘密。   但……这也就二三楼的高度,并没有多么夸张。   壮着胆子,阮希默念了一百遍“我是男子汉”,非常神勇地往拱门外再看一眼,勇气又转瞬即消逝于无形之中。他迟迟抓不稳绳索,不敢顺着往下滑。   “下来,”陆征河的身材的确增加了可靠的说服力,“我接着你。”   场景忽然重叠。   ablaze城一直都有个传闻,说阮希曾经因为瞒着父母谈恋爱,为了逃出去和男朋友见面,他差点在阮氏庄园的围墙上把腿给摔断。   在消息来源极为复杂的赌场、饭店、茶馆,甚至菜市场上,都有各个版本的传言。有的说是他倒贴去和别人见面;有的说他已经把腿摔断了,所以之后才那么久都没有在学校露面;有的还说他是已经和男朋友私奔出城,又被家里人抓回来的。   是是非非,纷纷扰扰,什么样的流言蜚语都有。无非是听者笑,说者也笑,至于在笑个什么,阮希无法理解,也不清楚。   但是唯一真实的是,他的确为了见陆征河翻过墙。   那日白天的阳光灿烂,光芒似乎也遗落到了夜里。阮希记得,自己在□□之前还仰头看了看夜空,看见头顶无尽的繁星。   “你看,这么多星星!”当时阮希骑在墙头,一脸惊喜地指给陆征河看。   “别走神,你小心点。”   陆征河没心思看星星,只关心阮希会不会突然摔下来,踮起脚,张开双臂,是已经做好准备的架势,“要不然你别□□了,我只是来看看你。”   “我不。”   阮希将搭在墙另一边的腿换过来,坐在墙头,“我准备跳了,你能接住我吗?”   “你放心跳,”陆征河的嗓音带有青少年人特有的亮,“我接着你。”   阮希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然后他重重地落到陆征河的怀里,两个人一起瘫坐在地上,对视一眼,随后沉默,再一起闷闷地笑了起来。谁也没有隐藏住眼眸里的爱意,大胆而激烈。   后来墙因为过于老旧而拆除了。   后来他将繁星绣进婚礼前的礼服里。   回忆结束。   阮希忍住那些现在不该有的脆弱情绪,踉跄地后退几步。   稳了稳心神,他将毛茸茸的脑袋又往拱门外探了一点,直到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直到他看清楚陆征河的脸。   时光从来不曾饶过谁,现在在低处说着要接住自己的男人已然长成了成年男性。   他开口又喊一声:“你说什么?”   陆征河也提高了音量,道:“你放心跳,我接着你。”   Jewel·52“你最痛苦的回忆是什么?” 第五十二章   这一场坠落最后安然无恙。   阮希趴在陆征河怀里, 攥住他作战服的衣料,闷了好一会儿都不吭声。厉深想要去询问他的状况,却被陆征河一个眼神挡了回去。   一路相处下来也有了感情, 文恺看阮希不对劲, 小声道:“阮希怎么了?”   “可能不舒服?”厉深猜测。   “嘘, ”陆征河比了个手势,“安静点。”   陆征河这么一顺着自己,阮希使劲,把陆征河抱得更紧了。他把脸深深埋入对方怀里, 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过了好几分钟,阮希才把想哭出来的眼泪使劲憋回去。   他觉得这种紧要时刻, 他不能为这个哭。可能就是情绪一下支撑不住了,想有个什么空子发泄。   ·   早上的宝石之城,和以往有些不太一样。   起先,天空荫翳,只是下了暴雨,比往常都要大一些的雨点砸向地面,城内钢铁铸造的大路被飞溅出沉闷声响;过了几分钟,竞技场外壁上悬挂的一条条铁链子疯狂抖动, 在偌大的城门上发出极为震耳欲聋的声响。   “桄榔桄榔——”   铁链与雨声交织成网, 像罩子将整座城池包裹其中。接着, 宝石之城里的警示灯亮了,一盏连着一盏,像是雨声触碰到了城内的什么神秘装置, 一牵而发动全身,整座城都醒来了。   文恺说,他曾经在书上看到过这个地方, 总体来说,它的人口是不多的。但是这里的人都有一个习惯,穿着打扮常常是挂一些耀眼的珠宝来彰显自己的身份。厉深算了算手里的军费,说要不然我们也一个人去买一套首饰戴上,浑水摸鱼,不会太过于引起注意。   文恺还说,我们没有马,厉深说马可不好搞了,没有也没办法,我们就假装是马匹偷跑掉的落难战士好了。   阮希无语地看着路人们脖子上的首饰,想起那一夜的卫弘。   他不觉得漂亮,他只觉得重,根本不相信戴上这玩意儿能够跑路或者打架。   闹呢?   “不要闹了,”还好陆征河理智尚存,及时开口打断了属下不负责任的yy,镇定道:“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买车。”   “车不好买啊,少主。”文恺愁眉苦脸。   陆征河说:“要到哪一座城市我们才能买到车?”   文恺“唰”地一声抽出卷成筒状的地图,研究一二,朗声回答道:“如果每个城市保持它该有的情况的话,我们应该要前往到,到,至少到……到倒数第十座城市才能买到车辆。”   阮希皱了皱眉。   他从文恺结巴的四个“到”和“倒数第十”五个字中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陆征河置若罔闻,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反应。他沉思一阵,像在思考,随后道:“下一座城不能买?”   “可以,但是您看,过了接下来的两城之后,我们会去到地下城……”文恺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支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重重地点了点,“地下城是没有办法走公路的,我们只能徒步穿越。”   陆征河没有听他多余的解释,说:“下一城就买。”   文恺瞪大眼睛:“那到地下城怎么办?”   陆征河:“到时候把车丢掉就好了。”   文恺:“啊?”   厉深在一旁很小声:“看吧这就是富二代。”   阮希在一旁默默地听着,想到自己停在阮家停车场的那些车,现在肯定都已经在深不见底的地底被巨石和泥土粉碎成了废铁。他感到肉疼。   “猜猜我发现了什么?”厉深忽然注意到路边一栋建筑的墙上张贴的海报,“时空镜!它居然被找到了!”   海报上的“宝石”被勾勒得十分草率。   如果旁边没有标注“时空镜”三个字,厉深一定认为那只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这是一则广告,邀请陆地上路过这里的人们变成勇士,去夺取这一块宝石的购买资格。   宋书绵的腿好了一点,至少不需要再被人背着走。   他单脚跳着,一瘸一拐,好奇心驱使着他也凑过来看。他说:“它不是在永恒之海里面?”   “是啊,可能因为这是海岸线后退,所以……”厉深搓搓手掌。   “你有想法?”文恺白他一眼,指着海报下方的小字说:“你看,人家明明白白写着的,说如果有想法,一切按照jewel城的传统规矩。”   “传统规矩?”   “打架啊。”   “果然啊,越往北,民风越彪悍。”厉深笑出一排大白牙,用余光偷瞄了来自zenith城的少主一眼。   某个被cue到的人淡淡道:“看我干什么?”   厉深:“……”   文恺连忙替厉深转移注意力:“这块宝石,少主听说过吗?”   陆征河缓缓点头。   抱着手臂晃悠几圈,厉深看着海报上血腥的背景,想起竞技场内刺鼻的血腥味,不理解这个城市人的做派。他口中念念有词:“这城市不能多待了,太变态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打架比武!”   陆征河在一旁原本默不出声,没有对这块宝石表态。他突然开口道:“我想要。”   “什么?”   “我想要这个。”   文恺骈指一点,指端恰好指向海报上的“时空镜”三个字,瞠目结舌:“少主,你想要这个?”   “要,”陆征河说,“我要拿回去。”   阮希闭闭眼,心想这人是不是抖/m自虐狂啊……怎么想看最痛苦的记忆?眨眨眼,阮希才想起来,自己最开始也有这个荒谬的打算。   俗话说得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显然,jewel城昨夜才经历了灭顶之灾,所有人命悬一线,现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迎来什么大的问题。   虽然现在还剩下一半的jewel城确实比较安全,但是要留在这里参加什么竞技比赛,确实是个冒险的选择。   但是,对于现在的陆征河来说,寻找回一些失去的记忆比往前走更重要。   他转过头,看了看站在身旁的阮希,不得不认为认识过去与活着一样重要。   后面的路还怎么样不得而知。   但他直觉……这是个契机。   “要不然我去拿这块宝石,”陆征河提议,“你们先尽快前往下一城,我随后来与你们汇合。”   说完,其余人的眼皮明显耷拉下来,整个神色变成一种平静又绝望的状态,就差满脸写着“我快要死了”。厉深抽搐着嘴角,认真道:“你觉得我们会同意?”   “少主不要丢下我们。”文恺反向抗议。   陆征河道:“jewel城的规矩是怎么样?”   “在竞技台上争抢斗殴,输了就死,”文恺没搞懂这个宝物是哪里触碰到了少主的g点,“真要去试试?”   “不试就没有机会。”陆征河说。   文恺是典型的“老妈子型”部下,脑海里顿时冒出各种不好的想法,面上愁云密布,不知道怎么才能拦住他。   陆征河忍不住道:“不用太担心我。”   文恺摇头,说:“可是少主,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天外还有……”   “还有神,”陆征河放眼望去,街上到处都是颠沛流离的逃亡人,“但很明显,现在神没有出现。神没有拯救谁。”   “可是……”文恺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沉默。   这时候,阮希骨子里那种顽劣的性情展露了开端。他用胳膊肘悄悄碰碰陆征河的,两个人目光撞到一起。   阮希道:“那我去试试吧?”   陆征河知道他厉害,但他说得好像谈论天气那样轻松。   “我想要的东西,自己去争取好了,”陆征河拒绝了他,“你就等着我。”   “好吧。”文恺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他心知肚明,在很多事情上他和厉深都是拗不过陆征河的。只要对方一做了决定,十辆卡车都拉不回来。   那么意思就是,等会儿要分头行动。   阮希说要和陆征河一起,陆征河不同意,两个人争执不下。陆征河沉默不语,给厉深递去眼神,后者了然:这是要我把人强制性带走。   但我也得有那个能耐啊!   陆征河看出来他犹豫的神情,继续使眼色:你自己想办法。   厉深仰天长叹一口气,弧度极小地摇了摇头:太为难人了!   陆征河眨眨眼:希望你圆满完成任务。   然后厉深只能单手掩面,表示自己的艰难。   “怎么了?”阮希注意到这两人不太对劲。   “还记得文恺喜欢的那个alpha吗?”厉深只能转移话题。他语气神秘,用肩头轻轻撞了一下阮希,继续道:“那就是个喜欢玩儿石头的。”   “那个dawn城的alpha?”   “对啊,我说过了,他的夜视能力非常好。每次我们进山上哨,他就一路捡着走。上次拿了个圆石头问我,说像不像月亮,我说跟太阳也挺像的。你猜他怎么着,还拿枪托给了我一下,疼死我了。”   “太阳和月亮不都是圆的?”   “就是嘛。”   “那他脾气还是挺怪哦。”   阮希站在厉深旁边,学他的样子,两个人并肩靠在一块儿,一起表情深沉地摸下巴。   这场景逗得阮希发笑。   他不得不想起学校里站在后门偷偷听同学讲别人坏话的那些日子,总是能听到一些传播得七零八碎的八卦,其他人都以为他不感兴趣,但阮希简直能将谁家猫咬了谁家狗、谁小叔出轨了、谁姐姐狠揍了猥琐男这种琐碎之事记得清清楚楚。   文恺无语,实在搞不懂厉深在八卦自己什么,只好指着厉深的痛点爆戳,道:“你是不是吃醋啊。”   果然,厉深瞬间跳起来:“滚你的!谁他妈吃你的醋。”   阮希:“……”   这俩人怎么一天不吵架都像浑身不舒服。   “我不跟你说话,我和阮希说话。”文恺不再理厉深,转头过来冲阮希微笑,“jewel城挖出过一次红宝石和蓝宝石的连生体,叫鸳鸯宝石,”想到此处,他称赞连连,忍不住双手合十,“我有幸目睹过一次,那真是最美的宝石之一,能媲美来自北方的天池之镜。”   虽然阮希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宝石都喜欢起名叫“xx镜”来表达色泽的纯粹度,但文恺这么一说,他想起了那晚卫弘来见他时,脖子上就挂了这么一串显眼的东西,像想要昭告所有人他尊贵的身份。   阮希朝陆征河身边挪挪步子,小声道:“你哥来见我那天,就戴了文恺说的天池之镜。”   陆征河闻言,皱眉道:“你认识那串珠宝?”   阮希疯狂点头:“嗯,我在书上看到过。”   陆征河:“那其实是我的。”   他略微有一丝不爽,伸手摸了摸阮希的脖颈,心情才好了点儿,说:“你要是喜欢,等回去我送你。”   “啊?”阮希慌张回头,“是你的?”   “嗯,”陆征河无所谓地笑笑,“可能被他拿走了。”   “你哥是不是变态啊,什么都要抢你的……”阮希说到这里,愈发觉得他们兄弟二人关系奇怪,无语至极,“我就说他那天脖子上挂那么大个东西不嫌重吗,原来是为了显摆给我看。”   “你哥那个蓝宝石怎么都没有很蓝?”   “蓝宝石不是都是蓝的,”陆征河说,“除了红色之外,其他珍贵的宝石都叫蓝宝石。比如你拿到的这个。”   “好吧,”阮希说,“我还挺喜欢那种亮闪闪的东西……”   陆征河道:“海报上那个好看吗?”   阮希点头,又摇摇脑袋,回答得十分谨慎:“但是寓意不太好。”   “传闻中,得到它,能看见过去最痛苦的记忆……”陆征河抬起手,目光落到缠了绷带的掌心,他缓缓将手掌落下来,透过指缝之间,去看南方难得晴朗的天色,唇角挂着一抹笑,“有什么不好的?”   阮希说不出个所以然,喃喃道:“就是不好。”   哪有人专门去找虐的啊,就算这个大傻叉是他想虐的陆征河,那也不行。平时说着想打他、想报复他,阮希却总在各种有伤害的情况下,想要站到陆征河前面。   虽然他知道,他的alpha还不需要他保护。   对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少年了。   “你有最痛苦的回忆么?”陆征河放软语气,覆盖在眼皮上的手掌心迟迟没有放下,“关于谁的?”   阮希承认得也很大方:“关于你的。”   陆征河点点头,道:“是我离开你的那天?”   “不是……”   阮希感觉心脏又疼起来,那种疼不是间接性的,而是一种沉闷、持续的疼痛。像天际坠下一只大手,再一次把他最脆弱的地方紧紧攥住。   阮希觉得自己矫情,于是调整了一会儿情绪,过了好几秒才说:“是我发现你不见以后,开车去找你的那一天。”   “因为没找到我吗。”陆征河问。   “嗯,”阮希头垂得很低,眼眸不再抬起来看谁,直愣愣地盯住自己的脚尖,“并且发现可能再也找不到。”   Jewel·53固执的小陆! 第五十三章   傍晚, 还未日落。   陆征河先离开了队伍。   他让厉深看好阮希,自己又多交代了几句,双方商量好了在下一城的入口处见面。   他走的时候, 阮希正在和文恺看jewel城街上流动摊贩售卖的燕麦拿铁, 虽然是冲调成的, 但空气中还是弥漫开一股久违的咖啡香气。   刚刚买好两杯,阮希转过身,却没看见陆征河——只剩厉深、文恺两个人在原地对着自己微笑,大有一番“欢迎光临”的架势。   宋书绵被顾子荣搀扶着, 正在一旁的石凳上面休息,像是没注意到这边。   “你们少主呢?”   阮希皱起眉, 细眉挺鼻揉捏成一团,心头涌上了强烈的不安感。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再没有闻到空气中让自己舒服的信息素味道。这是不好的预兆在向他敲响警钟。   “啊,少主有点事。”厉深硬着头皮应付他,“他说尽快回来,让我们在下一座城市等他。”   “事?”   通过观察厉深的表情变化,阮希对局势瞬间一目了然。指了指建筑上张贴的那一张海报,他扬起眉, 无奈道:“这个事?”   不用猜, 陆征河肯定去拿那块宝石了, 而且是自己一个人。一贯的独行作风。   “他……不是……”   厉深快咬到舌头:“他不想让你担心,所以自己就去了。”   “还真是不会让我担心……”阮希气急败坏,又不能把脾气撒到无辜的部下身上, 没办法,抱着手臂环视一圈周围,仔细观察, 发现陆征河确实已经走远了。   现在的jewel城,正处于灾难之后的混乱状态,三教九流汇聚于此,不断有人因为走得过于匆忙而撞倒别人。   阮希用面罩一直遮着脸,就这么“平平无奇”地站在路边的商摊前,肩膀被路人擦碰到好几次。他听到了好几句“对不起”、“抱歉”,口音、语言五花八门,有的他听得懂,有的听不懂,但是不难听得出都是从前几座城市逃命来的南方人。   “好了。拿铁我给顾子荣吧,”阮希把才买来的咖啡递过去,“这一路上照顾书绵,你辛苦了。”   “阮希……”   顾子荣一愣,不敢接,反而双手背到身后,像是要推辞。   阮希挑眉道:“接吧,后面还有需要麻烦你的地方。”   听他都这么说了,顾子荣才放松下来,双手接过那一杯还在冒着热气的燕麦拿铁,咕噜咕噜仰头喝下去一大半。   顾子荣和阮希之间有小秘密,厉深如此断定。他摸了摸下巴,再迟疑几秒后挪开了目光,阮希并没有任何察觉。   “啊,看来燕麦拿铁卖完了。”   阮希拿起商摊老板临时写的菜单,咕哝道:“还有山药橙子汁……这是什么恶心的东西。嗯,还有冰糖雪梨汁可以解渴。厉深,宋书绵,你们要喝冰糖雪梨汁吗?”   “我要一杯。”宋书绵微笑道。   “我要两杯,”厉深比了个手势“二”,连忙解释道,“我胃口好。”   “没问题。”   阮希转过身去,像在与老板交谈,随后,他指了指旁边一家要走几步才能到的商铺,又指指菜单,好像是在说冰糖雪梨汁也卖完了。   厉深正在低头点烟,没太注意阮希的行动。他只知道阮希想要去稍微远一点的商摊买饮料,正准备把烟点燃了然后跟上去,等他再一抬头,火星子刚刚从指尖冒出微光,两个商摊前都没有了阮希的影子。   人呢?   “阮希呢?”   “啊?”   “我问你看到阮希走了没有?”   “什么?”   文恺一听,也确实没看到阮希开溜,环视一圈四周,“刚刚还在这儿啊!”   “我们又没看住人,”厉深一拍额头,头痛不已,“又跑了!”   “我猜去找少主了。”文恺说。   语毕,他看见卖燕麦拿铁的商摊流动车轮胎下放了一张字条,于是他大步走过去,弯腰将字条捡了起来。   文恺还没来得及拆开看,纸张被厉深伸手夺走了。   厉深将纸张卡在指缝间,手腕一抖,被揉皱的纸立刻散开,白纸黑字,写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字——   我去找他,你们先走。   这八个字下面还画了一把卡通小宝剑,并且画了个“耶”的手势和微笑“:)”,旁边又添了一句:   ——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阮希写纸条真谨慎啊,谨慎到用的还是陆地通用语,怕他们北方人看不懂。   “靠……”   厉深长叹一口气,“原计划就是保护你啊,祖宗。”   文恺环视周围,警惕心起,不得不将背脊靠向墙壁才能勉强歇一口气。   虽然合作战斗已久……   但是文恺的思维模式和厉深不一样。   他在想,阮希如果去找陆征河,会朝哪个方向走?现在的下一步计划,是去追回阮希,还是按照少主说的,在下一座城市的入口相遇?如果少主提前见到了阮希,肯定在心里把我们千刀万剐吧……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重点是:完了,阮希又不见了。   我们要被少主杀头了。   ·   冬天的一切干燥而坚硬。   历经劫难后的jewel城远远没有之前那么热闹,四处弥漫着一股死亡、腐烂的气味。   仰头看天,阮希的鼻腔吸入一口冷气,冷气钻入咽喉部位,像针尖似的戳着内壁,疼得他喉咙打颤。动了动自己被冻得僵硬的手指,他合拢掌心,想要摩擦摩擦,搓出点可怜兮兮的热量。   整片天空如同一具巨人的尸体,正在缓缓地落下来。   像传说中所讲的那样,巨人的□□化作高山连绵,血液化作江河奔腾,筋脉化作通往远方的平坦路途。身躯即是万物。   阮希安静地观察周围的情况。   随着一阵人群跑动的声响,竞技场内的好几扇门被缓缓打开。   原本没有人的拱门前集聚了一些人,他们的身上都穿戴着珠宝,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阮希眯起眼,悄悄躲在不远处的围墙边,感觉这些人有点面熟。   咦。   这不是之前在竞技场里避难的人吗?   怎么现在还有闲工夫来看比赛?   搞什么啊现在应该先逃命啊!!!!!   他还真是高估了这些人的求生欲……   跟中了邪似的。   果然文恺说得没错,对于这座城市的人来说,宝物的归属比自己活着都更重要。他们忘了自己姓什么也不会忘记家当值几块千金难买的宝物。   “唰——”一声,竞技场外的主要通道门口竖起了旗帜。   那是一块鲜红色的绸布。   阮希看不懂上面的文字,猜测应该是表示:今日有赛事。   乱七八糟的旗帜一挂起来,人群立刻沸腾了。   他们争先恐后地入场,想要一睹“时空镜”的风采。   阮希东张西望了好半天,并没有看到这浩浩荡荡的大军里有陆征河的身影,人多眼杂,他也不敢擅自放出信息素去吸引陆征河。   他只恨自己没有在holy城买一个镶钻的望远镜。   想到这里,他翻了翻身上还留着的东西。   很幸运,上次翻船前,他都没带什么行李在身上,只恰恰拿了最重要的东西随身带着——那张照片。   阮希手忙脚乱地把照片拿出来,学了学照片上陆征河酷炫狂霸拽的表情,又做了个鬼脸。   浸过了冰水,照片都被泡发了。   但还好,照片上两个人的脸依旧看得清楚。只是不知道下次再拍照是什么时候。看了一会儿照片,阮希忽然有点憎恨自己对于过去的执着,甚至一无所知的陆征河也变得和自己现在一样。   不行。   人总要学会往前看啊。   阮希想着,丝毫不心疼地把照片对折起来,重新揣回贴身衣物的衣兜内。但折照片的时候,他看到照片上陆征河那张脸,心尖儿还是有点抽抽。   深冬的天气,已经有寒意不断往衣袖里钻。   不远处的旗帜被冷风吹得七倒八歪,也没有人空出手去扶一把。旗帜下,一个看起来十分瘦弱的男人抱着双臂发抖,边抖边跺脚,抱怨个不停:“不会吧,这就打起来了?听说来取宝物的还是个没见过的外地人?我们能让外地人拿到资格吗,如果输了真丢人!”   “现在全陆地乱成这样,它能有人要就行了!说不定那是个不祥的东西,你看,从它被挖出来,我们jewel城可就没什么好事……”接他话的人神神秘秘,故意垂着头,拿手挡住嘴型,“地面塌陷,水淹了好几座城,这偏偏就只淹到竞技场门口,说明……”   周围有人接嘴:“说明它就会被赢走!”   “说得对,就是这个理。”有人十分赞同。   什么?   已经打起来了?   阮希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因为蹲久了腿麻,险些扶不住墙壁。他看那群人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没听懂几句,恨自己没有好好学外语课,和不说通用语的人交流都只能靠比划。   另一边,旗帜飞扬下,人越来越多了。   来看热闹的人一看有人闲聊,不由得都往人多的地方聚集而去。   有人满脖子挂着宝石坠物,唉声叹气,“我是等不到结果了,我得先逃命。”   人群纷纷议论起来:   “就是呀,怎么现在还不放我们进去看?看不了算了,看不了我走了,我家里还在等我去下一城呢……”   “那是要死人的比赛!哪是你一个omega能看的?”   “你他妈的看不起谁!”   于是人和人之间互相推搡,有一番要在场外也干仗的样子,其他人也拉拉扯扯,劝完这个劝那个,没几分钟的功夫,场面已经混乱了起来。   “那去比赛的人在哪里呢?”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人声。   清亮出彩,与周围人的喧闹声大有不同,混杂在嘈杂里,辨识度极高。   “来挑战的人?排了好长一截呢!”   回答提问的人懒懒地靠在旗帜边的石柱上,嘴角叼了根草,继续说:“他们应该在后门吧,听说第一个进去的就是外地人。不过这事,好说好说,你想现在就进去的话,你给我三块红宝石,要没有切割过的,然后我给你指路……咦?人呢?”   他话还没说完,吐掉嘴里的草根,发现提问的蒙面人已经不见了。   ·   阮希是从后门外的围墙翻进去的。   他摸了摸全身上下的衣兜,想想把自己卖了估计也换不了三块红宝石。   奸商!   他也知道这种和平时刻不能痛下杀手,没有伤及无辜,特意把刀柄倒过来插/在臂弯后,选择了绕过看门守卫的方式,偷偷溜进了竞技场。   一进场,他又闻到了一股很重的血腥气。   阮希忍不住皱眉,掩住口鼻,猫着腰从看台上的一个个椅背后跑过。   此时此刻,竞技场内靠壁的长椅上已经坐了一些人。他们的身上都穿戴了一些宝石挂坠,手里握着一些切割过的小碎宝石,眼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时不时往竞技场中央的擂台上抛去小宝石。   不错啊,这么有钱。   跑动后,他在一处石柱边停住了脚步。由于带着面罩,比赛又在激烈进行,阮希尽管行为怪异,也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他从石柱边露出一只眼。   竞技场中央是一个圆形的擂台,它高高筑起,场地开阔,已经被人提前装饰过。   擂台的阻拦网上,不再是因为鲜血飞溅而变红黑的泥灰,而是一张张华贵的兽皮。那些兽皮看起来鬃毛蓬松、花纹冗杂,或是洞狮,或是拟狮,看起来比人类大好几倍不止。   阮希记得课本上讲过,这两种兽类四肢粗壮,撕咬力惊人,身长可达到好几个成年人身高的总和,因为适应山地的寒冷,所以和南方基本没什么关系,现在居然被扒了皮弄来当地垫,可见jewel城人对武力的崇拜有多么扭曲……   不过,这些罕见而宝贵的兽皮边,正站着陆征河。   他身形颀长,面容肃穆,在一众站立的人中央十分惹眼,尽管手里只拿了一把匕首。阮希眯起眼再看,发现要与他对战的人提了一把手臂宽的长刀。   不过那把刀看起来没有自己的小雁翎刀厉害。   现在是动荡时期,比赛也没有之前那么规范了,裁判席上只有一个面色涨红的中年人。   他紧张又激动地薅着他卷曲的黑发,双目因为过度兴奋而膨胀,眼球快要凸出来。他单手握成拳,尖声高呼道:“打他!打他!托亚打他!”   他的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脑袋大的木盒。   从台上和陆征河对抗的那个“托亚”的反应来看,阮希猜测这个人就是“时空镜”的拥有者。   要不是不能不守江湖规矩,阮希真想直接把这个老头打晕,然后给钱,再把陆征河想要的东西买走。   而且,现在都没有裁判,双方各自靠什么取胜?   一直打到死为止?   不就是块镜子吗!犯得着打架吗!   阮希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确定一个事实:   ——不用证明了,陆征河脑袋肯定坏掉了。   他屏息静气,努力掩盖着自己的身影,从看台成功绕到了擂台边的阻挡网外。   阮希感觉陆征河的表情变了变。   似乎是因为闻到了自己omega的独特气味……这种心有灵犀只有被标记过才能显现出来,而此刻,他有点害怕陆征河会忽然回头。   唉,手里拿都是什么玩意儿。   阮希看着陆征河手里那把可怜的匕首,不太放心。   他干脆把宝贝无比的小雁翎刀连着刀鞘抽出来,寒光一闪,闪得他闭了闭眼,感叹小雁翎刀的不战而胜。紧接着,他手臂使劲,往上抬起手腕,将小雁翎刀一下投掷进了擂台里。   “哐啷——”   小雁翎刀重重地砸在兽皮上。   陆征河没有立刻回头,而是用脚尖勾起刀柄,一下将小雁翎刀稳稳握在手中。他正要转过身来寻找擂台边的阮希,不料被叫做“托亚”的那个年轻alpha不按规矩出招,在陆征河回头的一瞬间将长刀抽了出来。   阮希厉喝一声:“你他妈别看我啊!你看后面!”   Jewel·54打完架当然要亲亲! 第五十四章   阮希的担忧仅仅存在了几秒。   在他扔刀之后, 周围已经有数双眼睛挪了过来,他不得不找了个不起眼的看台方向,躲在椅背后。他紧张地将面罩往上拉拽了一些, 一眨眼, 下眼睫毛都能感觉到面罩边缘的存在。   在他慌张的须臾之间, 陆征河早已握住刀柄,猛地将小雁翎刀自刀鞘抽出,护手的刀镡在空气中划出晃眼弧度,寒光冰雪。   因为是弯刀, 陆征河不得不放低重心,从右边朝托亚劈砍过去。由于不清楚对方的实力, 陆征河需要用身形的优势去压制对方。   注意到小雁翎刀刀刃上的数条血槽之后,托亚闪躲的动作开始出现得更加频繁。   托亚的刀厚重、宽大,虽然杀伤力十足,但是不比陆征河灵活。小雁翎刀过窄的刀尖微微上翘,这一特点给了陆征河许多被迫攻击的机会。   陆征河动作快、稳,力道够大,下手够狠,好几刀都是冲着压制对方而去, 阮希看得出他十分想快点结束战局。   不断被攻击的托亚疾退而后。   “托亚!”裁判席上的老板怒目圆睁, “用你的刀砍他的脖子!”   啊?   脖子?   阮希差点被观众们扔上擂台的小宝石晃得眼花缭乱, 一听中年男人这么说,他才发现这应该是一场生死局。   可是现在要去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陆征河真的是……不怕死的。   不过依据阮希的观察来看,那个叫托亚的alpha在武力上并不如陆征河, 如果不出意外,陆征河应该会赢下这一次比赛。   那么,陆征河会杀掉托亚吗?   阮希摸摸下巴, 觉得陆征河不会下这么狠的手,也没有必要。   毕竟最终目的是拿走那块宝石。   但是看这老板的样子,他会按照jewel城的规矩,把宝石让给陆征河?托亚好像是随口起的名字,没有姓,根本就不是个尊重人的老板……   再观察,阮希发现那个老板的手上还攥着一张单子,像是支票单。   看来陆征河已经把钱给了?   阮希这才想起来,厉深和文恺说的“jewel城的规矩”,交了钱不代表能拿走宝物,只是有一个可以夺取的机会。如果购买者被杀死,那么拥有者还能继续拿宝物来吸引下一个要挑战的购买者。   如果有一个以一敌百的战士,这的确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前提是,不能输。   “啊!”观众席上突然一阵骚动,有人尖叫起来。   阮希下意识去看擂台上的情况:托亚已经被陆征河一刀撂倒,直立着上身,下半身摇摇晃晃地跪在兽皮上。阻拦网上的兽皮固定得不够结实,全被激烈的战斗晃下来了。   不得不说,托亚看起来正在生病,额间流着汗,状态非常不好,而他的脸上有许许多多的疤痕,都是被各种利器所划伤的。   他似乎快要支撑不住,体力耗尽,像破碎的布条搅动而成的拧绳,端头一被松手,整体就散乱开了。   实力如此悬殊,没什么好比的。   陆征河要是再打下去,这人根本吃不了几下。   果不其然,那位老板猛地一拍裁判桌,震得他脖子上的宝石项链互相碰撞,咣咣直响。他咆哮道:“我白养你了!滚下来!!!”   托亚不为所动。   他低着头,嘴唇发出轻微的呢喃,如同在进行某种祝祷。此刻,他精壮的身躯似乎只是虚无,他像是只有几根骨头构成的,那些坚硬的部位顽强地支撑着这一具可怜的皮囊。   这根本不像一个具有战斗力的alpha。   陆征河朝阮希这边望了望,阮希回应了一个还好的手势让他放心。   认真打架好吧,不要看我!   由于想要速战速决,陆征河朝后退了一点,不再用力气去压制托亚。他也没有想要杀掉对方的意思,现在成王败寇非常明显,不会有人有任何异议。   陆征河静下来,抹去额间的汗珠。   骤然间,托亚原本直立的背脊不再有力量,他如同被什么千钧重物压住了脊梁,趴在了铺在擂台边缘的兽皮上。   一闻到这股味道,阮希握住身边能稳住身体的栏杆,勉强定下心神。   陆征河着急着想赢,完全不给托亚重新站起来的机会,已经在用信息素压制对方了。这种自由比武,没有规则也没有禁忌,alpha之间互相比拼信息素的强大,再正常不过。   裁判桌边的老板突然疯了一样,大喊道:“托亚!你不用滚下来!”   随后,他朝身后某个位置一招手,擂台阻拦网的铁门打开,出现了一个半裸着上半身的男子,看起来似乎也是一个alpha。   他看起来没有托亚壮实,但是精神劲儿足够好,在在场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抽出了身后的一把大刀,高举着朝陆征河的头部劈砍而去。   二对一?   输不起也不能这么玩儿吧?   “唉!不是这样的!”   “那有什么,最后一场决斗了,爱他妈怎么玩怎么玩!”   “那个外地人会被打死吧!”   ……   一时间,场上观众又喧闹起来,他们是看热闹的好事者,巴不得宝物被人赢走,或者比赛越精彩越好,这样才能满足他们观看“戏剧化”的心态。   有了帮手,托亚似乎有了点信心,他从地上艰难地跪起,摇摇晃晃,想要站稳身体。但他没什么力气,残破不堪,像是风一吹就倒了。   陆征河虽然大多数时间与人和善,但在战场上他绝非善类,是个以胜利为最终目标的主,目的性非常强。见托亚有点力气,陆征河抽出刀鞘,一下打向了托亚的腿,托亚站不稳,连退好几步,不得不又抱着膝盖滚落到阻拦网的边缘。   刚收回刀来,后上场的那个alpha已经就位。   阮希坐不住了。   二对一,似乎已经是众人都无异议的局面,估计也不敢有人有异议。大家都是看热闹的客人,谈什么公平不公平呢?   如果真的要公平,那么就只能有一个办法了。   他低下头,手指指端从胸前滑到腰际,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备是否完好无损。   小雁翎刀已经给陆征河了,那么剩下还能使用的近战工具就只有……   那把双刃战术直刀,地狱守卫犬。   他将战术枪套的扣子全部按好,保证在战斗中枪支不会因为打斗而掉出来。   仰起脖子,阮希一只手扯住衣领,另外一只手抓住胸前挂刀的链子,猛地一使劲,链子上的战术直刀被扯了下来。随后,他后撤一步,手持直刀,眯起眼睛,寻找到阻拦网上的入口,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眼下,陆地上算是乱世,jewel城在各方面也无人管制,一直遵守下来的规矩变野,输赢各凭自家本事,比赛自然也没有人守着擂台周围。   阮希轻而易举地推开了铁网门。   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把脸上的面罩弄紧了一点,将战术直刀握紧,以一副“神兵天降”的架势出现陆征河身边。就算阮希没有太大的把握,他也知道无论如何气势上是不能输掉的!   “……”   陆征河带着沉默的眼神凝视他片刻,从嘴里说出来的开场白非常引战:“原来你还会说脏话。”   “人在绝境时总是会被激发出很多潜能。”阮希扯扯唇角,回以一个虚假微笑。   陆征河:“但你一点都不听话。”   阮希:“只是不听你的。”   “好吧。”陆征河明显被噎到一下。   现在,阮希身长玉立,长腿窄腰,与陆征河并肩而站,顿时成为了场上观众眼睛里的焦点。   观众们一阵欢呼,大有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反应,都在握紧拳头、挥舞双臂,等着阮希提刀就砍过去。不过江湖规矩阮希还是懂的,需要给对方的头儿打个招呼。   于是阮希以一种挑衅的眼神朝台下望去——   红脸老板一看到来了救兵帮手,全身像被撒了痒痒粉,手指着擂台,嚎叫起来:“你是谁!哪里冒出来的人!”   “我?”   阮希指了指自己,牵动唇角,似乎是在笑:“我是他哥哥。”   哥哥帮弟弟打架,天经地义。   陆征河一脸不可置信地望了阮希一眼,望得阮希在心底偷笑:   怎么样!   就是比你大!   大几个月,大几天也是大!   接收到阮希挑衅的眼神,陆征河紧张的情绪居然缓解了一点,浑身轻松起来。换一个角度说,在能够保全彼此的情况下,阮希的到来并不是坏事。   至少他们足以并肩作战。   一时间,场面变成了2v2。   观众的热情更加高涨,尖叫声如雷贯耳,面容上遍布的兴奋色彩极其狂热,一点也不像一群站在死亡边境线上的人。阮希冷眼瞧着这一切,突然有种末日狂欢的感觉。   审视过对手之后,托亚的眼底又重新燃起战火,甚至带了些势在必得的意味。   他的同伴也动了动鼻尖,伸出舌头舔舔干燥的嘴唇,两双眼都死死地盯向阮希,眼底燃烧起火焰,玩味蔓延一切,仿佛这才是比宝石更吸引人的珍馐美味——   看啊,还有个omega站在他们面前。   托亚的同伴振臂一呼,从背后的刀袋里抽出一把手掌宽的刀,将刀高高举过头顶,直直朝陆征河所在的方向劈砍过来,丝毫没有把阮希放在眼里。   这一举动彻底惹恼了阮希。   陆征河侧身躲过,从另一边猛烈进攻。   见陆征河率先挑起了战斗节奏,阮希迅速补位,把“地狱守卫犬”紧握在手里,撤步出招,抬起手臂直取托亚喉间。   阮希承认,自己和alpha在体力、体型上的天生差距磨灭不了,但是他有足够的耐心和技巧战胜对方。   这把刀双面开锋全平刃,橡胶手柄,极其不容易脱手,于是一道道灰黑色的光迸发于阮希手掌间,漆黑的刀锋与场馆内乌泱泱的人群融为一体,刀刃碰撞声铮铮悦耳。   托亚自知气力不够,与陆征河难以抗衡,转而将杀意逼向阮希。   阮希咬了咬嘴唇,扑上去一脚踢向托亚的小腹。   力度之大,托亚的髂骨几乎要被踢断。   因为之前已经受过伤的缘故,托亚手里那把刀他自己拿不稳,于是被阮希砍得一路后退到擂台最边缘,背抵上铁丝网,兽皮上硬而纤长的毛发戳刺着他的背脊,牵动了他的旧伤。   “你……是哪里来的救兵?”   托亚微微喘着气,眼底一片血红,阮希也不甘示弱,加重的手上的力度,将手中利刃的刀背死死抵在托亚的喉管处。   “闭嘴,”阮希已经拼红了眼,冷静道:“我没时间和你聊天。”   言谈间,托亚的脖颈上已经被勒出了红痕。   阮希如果坚持再不松懈半分,这人将必死无疑。   另一边,托亚的同伴无法摆脱陆征河的攻击,转而改变方向,朝无暇顾及身后的阮希望去。他只倒退半步,颇有些戏弄意味地望着阮希,笑道:“不错啊,能把一个alpha逼到绝境?不过你遮着脸干什么?漂亮的omega小宝贝,让我看看你。”   听完这一堆话,阮希听得脑仁嗡嗡直响,胸膛剧烈起伏。   又是性别羞辱。   还没等到阮希自己出手,眼前熟悉的寒光一闪,骨骼被金属利器切破,那人从咽喉里猛地爆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只见一片血肉模糊的什么东西被抛到空中,那人捂住侧脸,鲜红的血液喷溅出来,几乎要用血腥涂抹上每个人的视网膜。随后,他惊慌失措地朝袭击自己的方向望去。   “再多说一句,你就会失去眼睛。”   陆征河面色沉静,用力抬起手腕,小雁翎刀锋利无比的刀尖压迫至对方的鼻尖。   四年前在学校里,他也是被其他不相干的校友议论过,说阮希这么好看,最好是分化成omega,可以给人.操,可以削弱阮家的地位云云。   阮希那时年轻气盛,平时再怎么两耳不闻窗外事,也听不进去这样带有羞辱性的形容,径直走到教室最后一排,举起木棍制成的扫帚,抬起膝盖,将扫帚“去头”,拿起木棍往走廊上冲。   还没等到自己冲上走廊,陆征河跨步走来,夺过他手里的木棍。   怎么了?   阮希不解地抬头。   他以为陆征河要劝自己冷静,结果那根木棍在空气里划出狠厉的弧度,不偏不倚,被以更大的力气砸向了议论者的头。刹那间,尖利的叫喊声刺破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虚伪的和谐被打破,人群似乎对这样的异常情况感到兴奋不已。   虽然那时候陆征河还没有分化,平时也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武力值大不如现在,但论在校园里打架斗殴,他仍是一等一的好手。   然后他回家取医药费,陆征河在走廊上被老师罚跪,从天明跪到天黑,又从天黑跪到朝阳升起。从那一天后,阮希就想过,不能总让陆征河去做那个出手的人。   战场之花总是盛开在乱世,自己也要有可以扞卫一切的能力。   情况剑拔弩张。   阮希忽然觉得陆征河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也没有变。   托亚已经倒下,他的同伴也受了伤,血染红了挂在铁丝网上的蓝狐皮。陆征河和阮希背对背站着,手中各持一把利刃,俨然已是胜利者的姿态。   “杀了他!”   “外乡人,杀掉他们!”   观众席上不断有人振臂呼喊。擂台边,气氛再次被推向小高潮。   托亚的同伴还有点力气,挣扎着站起身扑过来,趁其不备,抬腿踹向了阮希的手腕。   忙着侧身躲避,阮希的手腕使不上劲,一抖,原本握紧于掌心的“地狱守卫犬”不慎滑落,一阵“哐啷”声后跌落向了擂台边缘的铁丝网外。   “地狱守卫犬”算是陆征河赠与他的信物,可以沾任何人的血,但是不能遗失。阮希恨自己动作太快,底盘不稳,这一脱手,就必须要俯身到擂台边上,趴下来用手去够。   他动作快,一边退一边来到擂台边缘,手刚刚触碰到刀柄,只听见一声闷哼,一具厚重的人身斜斜地顺着他的左半边身子砸来。这个人的颈动脉似乎是被割破了,血流如注,直接溅得阮希满脖子入目猩红。   转头,陆征河大口喘着气,眼底血丝遍布,紧缚住胸膛的作训服被划开一道口子,里面墨蓝色的底衫露了出来。   侧过头,他对阮希伸出手,“过来。”   他拿来缠手部伤口的绷带也散乱了,皱巴巴地被揉成一团,一条两条地落在虎口处,上面一些之前留下的血迹已变成带红的黑色。   最开始在兽城杀了人,陆征河也是这样叫阮希:过来。   阮希发愣。   他摸了摸自己沾满血迹的那半边脸,又望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人身。他被血溅得鼻腔里充斥着难闻的腥味,根本分辨不出来死的人是不是托亚。   牵过阮希的手,陆征河一把将阮希带入了怀中,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   他的呼吸急促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又翻过掌心,用手背上那一圈干净的绷带去擦阮希脸上的血。阮希静静地望着他,然后转身,提着战术直刀,一步步地来到角落里的人面前。   对方似乎已经放弃抵抗。   “托亚!站起来!”   台下的中年男人已涨红了眼睛,挥舞着拳头,嘴里充斥着一些阮希听不懂的叫骂,像是本城的语言,又带着些不标准的通用语,根本对阮希无法造成什么杀伤力。   看了眼陆征河不慎被利刃的手臂,阮希捡起死者落在地上的大刀,反手将刀调了个方向,举起结实的刀柄,狠狠地向托亚的头部砸去。   “哎——”   观众席上传来一阵阵叹息。   一个人叹气了,叹气的声音就显得声势浩大。   整个竞技场内回荡着一种失落的氛围,像是都在为阮希没有痛下杀手而惋惜。   松开手,不知名的长刀落在擂台上。   阮希回头朝台下望去,发现陆征河已经用小雁翎刀将那个中年男人死死逼到了审判席的角落。   中年男人紧紧抱着他的宝箱,屁股着地,额间不断冒出豆大的汗珠,蜷缩着手脚,声若蚊蝇:“行行好,能不能再多给点钱,我这手下卖命的人也没了,以后……”   “没有临时加价的说法,”陆征河冷笑,“宝箱给我。”   “但是……”   还没嗫嚅完毕,陆征河不耐烦地取下腰间武装带上紧紧捆绑着的配.枪,将黑黝黝的枪口对准了他的眉心。   中年男人瞪大了眼。   ·   一场闹剧在竞技结束后散去。   陆征河和阮希是从竞技场内部通道离开的,那是擂台和审判席才能走的路,藏在所有观众席座椅的下方,是个独立的巨大空间。   一到通道入口处,阮希就已经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但是这种气味像陈旧腐朽的铁锈,应该距今已久,而不是才发生过什么激烈战斗。他猜测这应该是多年来竞技场内的比拼所留下的。   通道内的灯很暗。   石墙斑驳,壁灯老旧,照亮四周的光芒十分微弱。   陆征河走得快,走在前面,单手抱着那个用性命拼搏来的宝箱,另外一只手不忘牵着阮希。走了几步,陆征河把宝箱递给阮希抱着,自己将m4卡.宾.枪取下来,抱着枪向前跑动几步。   陆征河压低音量:“没其他人。”   他没走几步,又转过身来,抓住阮希一只还沾着血的手臂,翻过手腕。   阮希怔住:“干,干什么?”   陆征河低头往阮希的手背亲了亲,说:“为我们的胜利庆祝。”   “哦,”阮希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道:“为什么不亲嘴?”   灯影摇曳,喘.息声起。   两个人的呼吸纠.缠在一处。   陆征河没有和之前的每一次接吻一样低头去吻他,而是选择了放低重心,侧过脸,靠近阮希,膝盖微抬,将阮希抵到了石墙上。   被咬得疼了,阮希不满地哼哼一声,选择“反败为胜”,抬起随意搭在陆征河腰间的手,环住了陆征河的脸颊。   阮希的手指带着钩,指腹贴在陆征河侧脸的皮肤上,一下下地轻点,又滑动,又游离,又停下。陆征河想要屏住呼吸去感受,又被他生涩的手法逗得一笑,没忍住掐了把阮希的侧腰。   陆征河加重了手上力道。   温热的吻继续贴合在唇边,阮希被陆征河的手臂带得往前倾。然后呼吸声逐渐放慢,他们放松下来。   这时候,阮希才睁开眼睛,睫毛扫过肌肤,一遍又一遍确认是谁在亲吻自己。   陆征河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会儿,再松开他。相反,阮希像是没亲够,信息素使然,他像在茫茫大海中寻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浮木,全身心进入一种舒适的安全状态。他微微仰起头,状态迷离,嘴唇和眼神一起湿漉漉的,似乎带有渴.求意味。   能不能再亲几下?   于是陆征河又吻上去。   一吻毕了,阮希主动靠近陆征河,一头埋进对方的怀里。陆征河被他撞得往后退一步,差点没站稳,头顶壁灯摇晃的暗影在地上投出深调的色彩。   这时候,他想,如果时间能一直停止在这一瞬就好了,没有遗忘,没有逃亡,也没有仿佛永无休止的灾难。   阮希埋头在他怀里,低声道:“……真舒服。”   “不错啊,”陆征河低笑,抚摸阮希的头发,“还学会讨亲了?”   “……”   阮希没吭声,悄悄腹诽。   一直都会!   他将环住陆征河脖颈的胳膊收紧,死命埋着头,想自己的悸动不要那么快被发现。   “陆征河。”阮希突然叫他。   “到。”陆征河抱着阮希不撒手了。   阮希推拒不成,紧张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打扰之后,睁大眼睛:“你那个……‘时空镜’,你打算什么时候看?”   你最痛苦的记忆会是什么?   这个问题困扰阮希已久,却对自己的不太感兴趣。   想都不用想,肯定许许多多个难熬的夜晚,思念将神经牵扯得发烫,被抛弃、被遗落的事实疯狂捶打他的眼眶,疼得有水雾漫上来再溢出,不知道困倦还是泪。   陆征河一副当无事发生的样子,丝毫不急切:“等到了下一城再看。”   “为什么?”阮希急了,怕他费劲地赢过来又不想面对。   陆征河回答:“因为赶路,局势紧迫,没时间耗在这里。”   阮希蒙了一瞬。   你他妈的……   刚刚忙里偷闲在这里亲亲抱抱举高高的不是我们吗!   他咬咬牙,大部分时间里都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凶相:“那你还有空在这里亲我?!”   “有啊。”陆征河表情严肃,看他装腔作势。   “……”   阮希被噎得说不出话。   “你是我老公,我可以亲。”陆征河继续陈述,仿佛在说一件天底下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服了。   阮希彻底无语,羞得抬起手就用掌心把陆征河的嘴巴捂住,睁大眼:“不要再说了!”   “就要。”陆征河终于没忍住,勾了勾唇角。   “不要这么喊我,不习惯……”阮希瞪他。   “我怎么喊你了?”   “老公!”   “嗯,”陆征河坏笑,眉目舒展开,看起来心情非常之好,“喊得真好听。”   阮希攥紧拳头,在两个人之间比划位置,想一拳头打到这人的肾上。   肾如果被打肯定很疼。   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阮希现在怀疑自己有点儿暴力倾向。   像是看出来他的意图,陆征河一下子用宽大的手掌包住了阮希试图作乱的拳头,捏了捏,低声道:“你在想什么?我们真得走了。”   阮希像只张牙舞爪的小豹子,一下扑到陆征河胸前:“到了下一城,我要陪你一起照镜子。”   “比谁更帅?”陆征河嘴角一抽。   当然是你帅啦。   但阮希不说出口,只是保持神秘微笑,惹得陆征河俯身去搂抱他的腰身。   被安心的热度包围着,阮希感觉胸腔里的温热柔软下来,心情舒畅不少,抬手用掌心捧起了陆征河的脸,凝视……然后他凑上去又亲了一下对方的嘴唇,以及再赠送带有惩罚性质的轻咬。   四目相对。   阮希心头狂跳。   他突然感觉陆征河让自己心动的程度是和年龄成正比的……   能顺利得到宝石是好事,他能又了解对方一点。   两个人点到为止,松开了彼此,一前一后地整顿好装备,准备朝城外出发。   临走时,阮希伸出手,掌攥成拳,冲陆征河比过去手势。陆征河先是一愣,随后也伸出拳头来,和阮希碰了碰。   视线里,陆征河站在通道边有光的位置,“打起精神!”   这是战斗者之间的安慰和鼓励。   他们不仅是配偶,还是战友。   Key·55看看你的回忆。 第五十五章   城外, 明晃晃的刀口划破天空。   滚滚惊雷从远处的穹顶炸裂开来,尘土漫天,雷声震得人的耳朵发麻, 闪电一个接着一个地追逐, 白昼与黑夜难舍难分。   时间仿若倒回至创世之初。   阮希被陆征河牵着手一路跑, 最开始还不太习惯这种一直牵着手的被保护姿态,但跑累了他就习惯了,根本还顾不上什么害羞不害羞,拼了命地跟紧陆征河的步伐。   最后, 阮希看见厉深一行人的身影。终于,他大口喘气, 败下阵来。   “别急着跑。”   看他喘得脸红脖子粗,陆征河摇摇头,伸手摸上阮希的脖颈,手指不安分地捏了捏那处被自己啃咬过的痕迹,语调带着欠收拾的意味:“体力这么差,等找个地方得练练你。”   “我体力不差……”   阮希喘气不止,耳尖蔓延上一点绯红,“你又不是没跟我单挑过。”   “那怎么跑几步就这么累?”   “我腿软。”   阮希揉了揉大腿, 再揉揉膝盖, 像没充满电, “哪有才跑几步,明明一路跑了这么远,之前还和你一起打了场架啊。你肯定是机器人冒充的陆征河, 高强度运动之后都不带喘的那种型号。”   陆征河对阮希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能张嘴“嘲讽”他的行为表示佩服,笑了笑,反击回去:“终于被你发现真面目了。”   啊?   机器人?   没想到阮希微微睁大眼, 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机器人?真的?”   陆征河:“很明显是假的。”   阮希:“……哦。”   陆征河:“这你都信?”   阮希:“哼。”   陆征河对他憋出来的这个鼻音表示好笑,欠揍地咬住后槽牙,慢条斯理地耳语:“你哼屁。”   阮希很大声:“你是屁。”   陆征河:“……”   眨了眨眼睛,阮希打个哈欠,决定转移陆征河的注意力,嘟囔道:“腿还是疼。”   他刚说完,陆征河单膝跪地,一把搂过阮希的腰胯,命令他:“靠着我吧。”   “啊?”   险些没站稳,阮希感觉腿更软了,“你干什么?”   “给你揉腿。”   陆征河不由分说,掌心摸上阮希大腿上酸痛的肌肉,一下一下地按捏,从大腿按到小腿,拍拍打打,还叫他:“放松点,别这么紧。”   对方的身体一贴近来,阮希几乎没什么单腿站立的力气了,反倒是半个身子都沉甸甸地倚靠在陆征河的肩头,小声咕哝:“你轻点儿啊。”   按摩过后,阮希摇摇晃晃地站好,几乎感觉确实舒服了一点。   陆征河说这是他们军队里的惯用按摩方式,可以放松放松肌肉,以后需要就尽管说,全身上下按哪儿都行。   听陆征河这么讲,阮希回味起刚才大腿被触碰的“快.感”,不禁咬咬下唇,脑子里乱七八糟稀里糊涂,完全控制不住去想被按摩腰腹的感觉……   肯定很舒服。   他的脑子里已经出现了一个画面:自己变成一只猫,陆征河蹲在地上,用手指挠他的肚肚。   “……”   阮希甩甩头,想要把这个诡异的画面甩出脑海。   ·   他们在边境处与同伴们汇合。   整片陆地地大物博,人少的地区更是天气变化无常,之前还在雷鸣闪电,现在却变成了沉沉阴天。灰暗的天色仿佛笼罩了整个世界。   文恺戴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墨镜,正躲在一处废弃的便利店雨棚下。他身边蹲着顾子荣和宋书绵,是蜷缩在角落的情状。两个年纪稍微小一点儿的少年人已经困倦地不行,互相靠着进入了梦乡。   阴天天色暗,废弃便利店外还点着几盏快要断电的路灯。路灯像支撑不了多久了,灯头中的长明火忽亮忽灭,只照亮了周围的一小方天地。   阮希向前小跑了几步,闻出空气里一股潮湿的气味,应该是才下了雨。   他看见文恺用中指将墨镜拨下一点,露出眼睛,金色的碎发遮住小半边脸颊,朝着另一个方向朗声喊道:“喂!你他妈能别站在树底下吗?刚刚才打过雷,我怕雷又过来,直接劈死你。”   不远处的一棵常青柏树下,厉深正手持望远镜。   听文恺噼里啪啦这么一通嚷嚷,他不得不回过头冲文恺喊:“你怎么就不能说点吉利的话呢?”   “我说你个……”文恺随意地朝周遭观察一圈,目光陡然停住,“少主和阮希回来了!”   厉深拿望远镜对着他,从望远镜里看人:“回个屁啊,你想骂就把话骂完!”   望远镜里,文恺被放大了两倍的脸微微一笑,然后抬起手指,指了指旁边的一个方向。厉深动动手臂,望远镜随着文恺手指的方向探过去——镜头里是陆征河和阮希面无表情的脸。   “少主!”厉深速速逃离了柏树下,从一片翠绿中“脱颖而出”。   似乎是已经习惯了属下吵架的情况,陆征河并没有做多评论,而是平静地接过厉深奉上的望远镜,调了调距离,抬起望远镜,透过镜筒望向下一城的方向。   陆征河收起笑容,“我们还有多久到下一城?”   “这有一条线,”厉深快步跑到十米开完立了石碑的地方,用脚尖在地面上画出一条圆弧,军靴靴头在湿滑的地面上显现出印迹,“过了它,我们就到key城了。”   那座石碑并不起眼,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表面覆满薄薄的雨水,像是可以随时推到的脆弱。   上面很简单地刻了一排大字:“jewel城—key城接壤边境”。   再低头观察,石碑已经是可以撼动的模样。石碑周围地面上的脚印细碎,足以说明这里已经有许许多多的人走了过去。   陆征河猜测是之前那些逃亡的群众,以及从这里出发的jewel城人。这一程就是这样,不断有新城市的人加入,也不断有前面城市的人死去,往复更替,永远带着希望。   “走吧,”陆征河背好枪.支,回头朝他们命令,“去下一城。”   ·   文恺说,key城是劫掠者、盗窃犯和不义之徒合适的避难港湾。   它没有政府,没有法令,在陆地的南方是一片无人管辖的自由城市,至于它为什么没有被周边邻邦所侵占,原因只有一个——每一个来到key城的人,都要在城市里找到属于自己的钥匙,才能够离开这里。   因为这个特殊的原因,key城也充满许多光怪陆离的传说,更有许许多多的人来了却走不出去。   “什么?”阮希听傻了。   文恺紧皱着眉头,张口,叹气,又张口,说出一个让人血液结冰的事实:“的确如此,我们必须在城里找到自己的那把钥匙,然后将它揣在身上,这样我们才能顺利地离开key城边境。”   阮希语气冷冷的:“规则这么变态?”   “没错。”   “如果找不到呢?”   “边境线感知不到你的钥匙,那扇门就不会为你打开。”   “key城的边境线并不是漫长而绵延的?”   “这座城市并不大,”文恺说,“这里和接下来的几座城市一样,属于南方靠北的边陲小城,远远不如ablaze城那样壮丽繁华。”   “行,”阮希点头,对这些陌生地域的规矩感到诧异,他一直以为这些荒谬的事早就已经消失,没想到真的是一代又一代传承下来也无法割舍的产物,“那没有什么指引吗?”   “我们需要到城里的办事处去猜板。”   “猜板?”   “就是有许多木质的令牌,我们要随机抽取。当地人相信,那是神的旨意。”   “什么神?”   阮希觉得此刻的自己有一万个问号弹在了头顶。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许多同学的陆地史学考得一塌糊涂的原因,大家痴迷于星象、算数,那是因为那是全陆地统一的东西,但是史学涵盖了二十六个城邦,成百上千年传递下来的故事数不胜数。   文恺耸耸肩膀,“不知道,全陆地信仰的是多神教,你明白的。”   ·   一行人不敢耽误时间,只好背着装备朝城中心走去。   key城和以前待过的地方都不一样,不像是一个发达的城邦,整片城市风貌更接近没有开化过的兽城,只不过能在满目的树林间看见人类活动过的痕迹。看得出来,这里仍然是危险最好的藏身之处,更像一眼望不见底的深渊。   眼前是一片黑暗的树廊。   由于逐渐靠北的地理原因,阮希感觉到吹过城市的寒风从他衣服的每一处缝隙钻进了身体里。寄生藤如绞索一般,和不见阳光的树林共同营造出一种病态而沉闷的气氛。   阮希从心底惧怕这种陌生的黑暗丛林,却不得不鼓励自己打起精神。   在他的脑海里,黑色中潜藏着怪物的吠叫,会有猩红可怖、能发光的眼睛,以及威力足以轧倒植被的巨人脚印。这一切都来自于陌生的异乡。   “看路,”陆征河往阮希那边靠了靠,“你害怕了?”   阮希不想承认:“一点点。”   说完,他还朝陆征河身边躲了躲,瑟缩一下脑袋。因为有一根发育得过于猥琐的丑陋树枝拨开茂密树枝伸到了他的面前,差点割破他的脸。   “还说不害怕。”   陆征河一把抓住阮希的手,往身前带了带,整个人挡在阮希身后,呈一种保护的姿势护着人继续往前走。他的手掌心湿湿的,像是才被雨淋透了。不知道是汗还是丛林间的湿气浸湿了它。   阮希没带手套,也没有缠绷带。   被陆征河握着手,他的掌心磨蹭起粗糙冰凉的战术手套,又被绷带下的温热夺去注意力。心里感受到了被抚摸的安定。   树廊里的黑暗像是亮了半个度,树梢不断有水珠滴落下来。阮希抬手抹掉睫毛上沾挂的水。   “前面有棵大树,”文恺指着前方不远处的路灯,“我们过去休息一下吧。”   所有人随着文恺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那是一棵明显屹立于树廊中的巨大栾树,枝干饱满肥硕,像在等待车辆经过的站台。   一行人脚步放轻,慢慢地走到栾树树干下,头顶由碧色藤蔓缠绕而成的灯架正散发着幽暗光芒,有植物包裹灯芯,像极了天球瓶状的猪茏草。   紧张地握了握陆征河的手指,阮希低声道:“那上面会不会还有黏液……”这样表皮的质感令他想要呕吐。   “那我们靠边点站。”   “真的?”   “嗯,站到他们背后去。”   看他动作小心翼翼又“鬼鬼祟祟”,阮希好奇心起,问:“怎么了?”   “你不是想要看时空镜吗?给你看。”   “不是,我不是想看我的,我是想看你的。”蒙圈了。   “我的?”   陆征河将作战服内揣兜里的硬物拿出来,沉思几秒,身体稍微朝另一边侧了侧,“我的我要自己看。”   “这样吧,”阮希表情冷冷的,一边说话,一边将手深入裤兜,费劲地掏了一下,再伸出掌心,露出掌心上一颗五彩斑斓的小骰子,语调像是坚定、公正不带感情:“一三五看你的,二四六看我的。”   愣了愣,陆征河被他笑到,“你还带了这个?”   阮希捏着骰子,抬起下巴,眼神有些挑衅:“在集市上淘的啊,选择困难症专用。”   陆征河点头,摊开手掌做“桌面”,示意阮希把骰子扔到掌心里,“那你抛一抛,落下来了我就抓住,再打开看看是什么。”   “不许反悔。”   “不反悔。”   阮希一扔,骰子坠入陆征河的手掌心内,陆征河一下握紧拳头,再在两人的注视下张开手掌,明晃晃的两块紫色实心圆出现在骰子朝上的那方。   哎呀,大意了。   阮希闭了闭眼,在想怎么抵赖。   勾起唇角,陆征河心情大好,幽幽地提醒:“二。”   “给我吧,”阮希指了指他藏在衣服拉链里的另外一只手,认命了,“不过我有个前提……”   “你说。”   “看到我的回忆之后,你不许笑。”   本来没觉得会很好笑的,但听阮希这么一说,陆征河心里的预期又被拉高。他说:“为什么我会笑?”   “因为那个我……”阮希顿了顿,“或许很狼狈。”   树廊里不断有过路的人的脚步声,人们拨开身前挡路的丛林,急急忙忙地朝前方有光源的地方赶去。树叶被猎猎的冷风吹过,被躁动的人群踩踏过,留在原地哗啦作响。   幸好这些野蛮生长的植被够大,够茂密,足以遮住人高的景象,将每一条隐秘的道路藏匿在树廊中。会呼吸的生灵们互相看不清晰彼此的存在,却能感觉周围的陌生气息像潮水般涌来。   阮希和陆征河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陆征河沉默几秒,安慰性地摸了摸阮希的后脑勺,“要不然就不看了?”   “愿赌服输。”   这可是费了好大力气争夺而来的战利品。   拿过那面“时空镜”,阮希觉得,它表面看起来不过就是一面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镜子,只是原料是不可多得的传说宝石。   借助着猪茏草路灯的微弱光线,阮希慢慢抬手拿起它,直到自己的面容跃入镜中。   果然,宝石中显现出来的场景在他意料之中——   先是一片海。   随后,海岸的距离拉近,出现荒无人烟的沙滩。沙滩似乎才被海浪冲刷过,湿湿的,簇拥着被海水洗得灰黑发亮的礁石。   这是阮希的视角。   因为时空镜无法发出声音,所以只能用不断抖动的画面判定阮希正在跑步。   他跑得很累,校服衣摆的边角在画面下方若隐若现,像在大口喘气,又在沙滩里踩得不实,跌跌撞撞,像快要倒下。他像在叫什么名字,对着无人沙滩,对着茫茫大海,力竭声嘶,撕心裂肺。   夜里的大海会吃掉一个人。   水面漂浮起了月光,载着它向前流去。   陆征河问:“你在叫谁的名字?”   阮希很坦然:“你的。”   “我的?”   “嗯,这个时候你好像已经失踪了。时隔四年,我记得不是很清晰了。你刚刚被通报失踪的一天晚上,我在海边找了你好久,所有人都说你因为我,被苏里海惩罚了。说你淹死在了海里。因为你不是神指定许配给我的那个人……但是我不这么认为。我猜,你是不是偷偷去海边发呆,被冲来的海浪卷走了?所以我就不停地在海边找你。”   “你找了多久?”   “两年。”   两年,七百三十天,却被阮希用两天的口吻说了出来。他讲述的口吻很轻,轻得像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多年,时光冲去了它所有光泽,“有一次ablaze城下了很大的雨,我终于学会了开车,就偷偷开着家里的车想要离开ablaze城去找你的。后来雨实在是下得太大,公路根本没法走,我才放弃,又折返回去,想等待下一次机会。”   “两年后呢?”   陆征河闻他耳畔属于自己的信息素味道,深深吸气,感觉到树廊将对方的肌肤变得潮湿。   “两年后我就放弃了找你,”阮希怔怔地盯着面前某一片随风摇动的树叶,“决定如果有下一次见面,我一定要把你狠狠地揍一顿,揍到你跪在地上求我原谅。”   “因为恨我吗。”陆征河说。   “一点点恨,”阮希没有敢直视他的目光,垂下眼睫,“现在我发现……我还是会一次又一次去原谅。”   时空镜上微光一闪,海边浪花拍岸的景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处幽深安静的卧房。   视线依旧是第一视角,阮希修长的手指合拢在一起,指缝里夹着一根即将燃烧殆尽的火柴。   火光微微,借着房间里不算明亮的灯光,墙上挂着的一张照片被取了下来——这张照片正是学生时代的阮希和陆征河,二人并肩而立,穿着校服,双双平视镜头。   然后火柴被扔掉了。   阮希右手拿着照片,左手拿了把锋利的剪刀。   剪刀张开,交错的两刃呈一个夹角的弧度,锐角的地方卡在照片两个人之间的中线上。   阮希的手动了动,像有止不住的颤抖,也有堵在咽喉里的叹息。僵持了一会儿,他把剪刀放下,没有忍下心剪坏照片。   宝石上显现的影像卡在这一秒。   照片上的两个人似乎唇角还噙着笑,但是画面越来越模糊,然后又有什么黑影一闪而过,画面继而清晰,也戛然而止。   树廊内仍有风吹过落叶的声音。   “你哭了吗。”   是陆征河在说话。   一下看到好久之前发生的历历往事,阮希一时有点克制不过来,别了别脸,想要朝暗处看不到的地方靠。他回忆了一下那天想要剪照片的自己,完全想不起来有没有掉眼泪。   阮希淡然:“没哭吧。”   “你不但没有剪这张照片……”   陆征河低声耳语,声音回荡在温热间,“你还把它带上了路途。”   Key·56“原来我们不但会打架,还会吵架。” 第五十六章   阮希用来拿时空镜的那只手抖了抖。   他眨眨眼, 风好像把什么沙砾吹了进去,眼睛干涩得发痒,是他无法逃避的异物感, 正如此刻无法逃避的痛苦一样。转过头去揉了揉眼尾, 他深吸一口气, 用这短短的几秒时间掩饰自己的慌乱。   过了一会儿,阮希才说:“那张合照……你早就看到了?”‘   陆征河突然感觉自己又犯下了错误,“对。”   “什么时候,在哪里?”   “兽城。”   兽城, 那得是多久以前了,他们的漫漫长路才敲响出开始的鼓点。   阮希努力回想着两个人这一路以来那些仅存的分开时间, 得出结论:大概是在兽城自己让陆征河去拿洗面奶的时候。   秘密被窥破,坦途敞亮。   “对不起。”   没有让阮希多说一个字,陆征河侧过身,用宽阔的背影遮挡住大部分视线,背对着藤蔓生长的茂盛,他亲了亲阮希,带些讨好的抚慰。   他伸手用指腹擦过阮希的嘴角。陆征河知道,在这种时候, 自己说再多也没什么作用。   他们更需要坦诚。   “你擦什么……”   “给你擦擦。”他凑近一点, 讨好地吻了吻阮希的侧脸。   “好了, 我们抓紧时间……”   在这种情景下,阮希没有躲避他的亲近,急躁的心情的确被爱人的信息素安抚, “我的看完了,该看你的了。”   风吹进衣物缝隙里,阮希打了个寒颤。   陆征河接过时空镜。   时空镜看起来并不像一块宝石, 更像没有风动时,平静、毫无波澜的海面。它和厉深所说的一样,整体颜色呈蓝白过度,是海天交接的色彩。   此时,它微微变黑,时不时有零星的光点出现在远处海天相接处。   随着海浪翻滚,一架直升机出现在海面上方悬停。螺旋桨扰动的狂风铺开水上,原本寂静的蓝黑色有了波涛。   “你对这个画面有记忆吗?”阮希问。   陆征河:“没有,感觉不太像是最近几年发生的事。”   “那就是你失去记忆之前了。”   “你是说,是我还在ablaze城的时候?”   “嗯,你看这片海滩,像不像是我去找你的那一片海滩?”   回想起刚才阮希那一段撕心裂肺的片段,陆征河一时说不出话,喉咙里宛如更了一根怎么也吞咽不下去的刺。他说:“像。”   “直升机……”   阮希飞速思考,“我们城里没有这个,这明显是外来者。”   时空镜反馈出来的影像才刚刚开始,陆征河已经从直升机表面的涂装看出来了它的归属:“是北部联盟的。”   毕竟他在塔台练了两三年,哪怕在再黑的深夜海上,他也能辨认出他这一类特殊的“战友们”。   直升机上吊下来了十来个成年人,看身型应该是已经发育完全的成年alpha。他们装备齐全,为首的两个人怀里端着形似冲.锋.枪的枪支,像正在抢滩登陆。   他们一步步地向什么正面袭来,而画面在不断地倒退。   是陆征河在后退。   “他们手里拿的是什么?”   “我看像是麻.醉.枪,”陆征河对这段记忆完全陌生,他像在看别人演出来的什么片段,“只要子弹是三棱形制的,上面涂有大剂量的麻醉剂,不但会使人眩晕,还会留下表面伤口。射击中了目标之后,被袭击的人会迅速倒下,然后失去知觉。”   “哦……”   本来还想继续说什么,但两个人都为接下来所呈现的一切封住了语言。   那些来袭击陆征河的人踏上了沙滩,他们形成一个让人无处可逃的包围圈,端着枪,十一个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陆征河。风起,深夜中的大海卷起浪,一波又一波地将海水推向沙滩,像在把他们推离,送到海的另一端去。   画面一抖。   阮希似乎感觉有人往他胸口来了一闷棍,低声问:“你中枪了?”   “应该是,”陆征河说,“不过我一点也想不起来。”   然后,画面中出现一只带血的手。应该是在中.枪之后,陆征河去捂了捂受伤的部位,创面不大,但仍然有一丝丝鲜血黏在了手上。他正在低头看自己的手。   确实,陆征河中.枪了。   没有经历过专业训练,没有枪.械.武器防身,甚至还没有分化性别,年仅十六岁的陆征河显得十分脆弱。   他调整呼吸,握紧拳头,仍然拼命地用腿踹向率先靠近自己的那一个人,被踢中的人张嘴,大概是发出了一声痛呼。   那人抱着枪跪倒在地上,想要用枪托去砸陆征河的头,高高举起枪托的手臂却被另一只手慌忙制止。   那人像是挨了骂,又不敢攻击,只能趴在地上捂着腿,接连承受了陆征河的好几次踢踹,终于疼得受不了,把求救的目光投向稍稍站在角落的一名“战友”。   “他们起内讧?”阮希疑惑。   “他应该是想打我,让我服,”陆征河语气很淡,“但是我是未来的少主,谁都怕我忘不干净,以后伺机报复,不敢动我。”   有人按开了头顶的小型军.用探照灯。   灯光一打开,黑暗的环境稍微亮起来,光被调弱了,在摇晃间照亮了海滩上这小小的一处。   从周围的环境来看,阮希辨认出这是ablaze城外一处人迹罕至的浅滩,在捕鱼季才会有渔民往这边走,平时是没什么人来这里的。陆征河没事儿往这边跑什么,怪不得要被抓走了都没人来救!   阮希忍不住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陆征河还真的认真思考几秒,如实答道:“我不记得了。”   叹口气,阮希选择放弃。   都这么久了,看来还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借助探照灯的光亮,阮希觉得这群蒙着半边脸的人中有一个人看起来十分眼熟——就是站在角落的那一个,他手里也端着麻.醉.枪。   比起这些执行者,他的态度更倾向于观望,有点畏畏缩缩,没有想要攻击陆征河的意思。这人看起来比其他人稍微稚嫩,个头差小半截,应该是这群人里的老幺。   阮希眯了眯眼睛。   随后,他把目光投向陆征河,后者也将目光对了过来。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两个人都看出来了。   这个人是厉深。   四年前还稍显稚气的厉深。   画面又一抖。   影像变得模糊、乌黑,光源减弱,陆征河在挣扎,场面乱得再也看不清谁是谁。   陆征河的手掌带血,掌心内还死命握着什么东西,从轮廓来看,依稀能够辨认出那是一个浅色的布质囊袋,从边缘垂坠下的金色流苏闪闪发光。还没看清楚,那个囊袋被围上来的人抢夺走了,并且随手扔在了沙滩上。   直至最后的颜色变成深不见底的黑暗,阮希一怔,才从眼前看到的一切中抽离出身。   “我拿的是什么?”   藤蔓上有昨夜的雨珠跌落,顺着陆征河脖颈往背脊滑进皮肤里。他动动喉结,因为紧张而感到了喉咙的干涸。   阮希没什么情绪了。   他相信没有比看到爱人受伤更残忍的酷刑。   听到陆征河问话,阮希暂时将怒火冷却,才开口说:“ablaze城没成年的少年人都会有的东西,叫平安挂。你从小没父母,我就在认识你之后,每年都去办事处领一个,总共给过你四个,你说太多了,随身带着不方便,我就让你选了一个你最喜欢的。”   陆征河微微怔住,说:“成年了就不能有了吗?”   “你如果喜欢,”阮希被喉咙汹涌而上的酸楚感更了更,“等以后有机会回去ablaze城,我再去给你领啊。”   “好。”陆征河回应他。   “这应该……应该就是你对前一个自己的最后记忆了,”阮希说,“之后,你是不是就在zenith城的床上醒来了?”   新的环境寒冷、新奇,伴随着北方神秘的歌谣,新的身份微微而磅礴。来自海边的少年推开窗户,望不见尽头的不再是大海蔚蓝广阔,而是连绵至天际的雪山。   他是北方未来的领袖,冰雪注定封冻他的过往。忘却是一种发生在命运中的使然,不再是一种只献给阮希的愧疚。   陆征河被问住了。   他感到心如刀绞,因为他无法回答阮希的问题,而他又是看见了对方眼底的痛苦,对方是那么热切地向自己索取回答。   谨慎地想了想,陆征河说:“是吧。”   阮希轻轻扬眉。   他问:“你知道厉深曾经参加过这一次行动吗?”   “不知道。”   “看来你家对他非常信任。从你入伍至今,一直在你身边当作左膀右臂的,也有厉深吧?”   陆征河点头:“对。”   阮希没多说什么,只是伸出食指,轻点了点时空镜光滑的镜面,说:“好了。时空镜像还想告诉我们一点什么。”   于是两个人的目光再次聚集到宝石的表面。   时空镜正在发出微弱的光芒。   这次的“记忆”更简单,是在校园的操场上,夕阳正好,旁边还时不时有散步的同学嬉戏打闹,匆匆路过。   画面里,阮希的面孔逐渐显现出来,看着和现在没什么变化,但眉眼间更加稚嫩,神情灵动,比现在要多一点骄纵的意味。   阮希在说什么,凭嘴型也断定不出来,陆征河伸手去牵他,他没有躲开,但像是在怄气。   他还没有长到现在遇事冷静的样子,心情不好了也稳不下来,气得耳朵红红,鼻尖红红,愤怒又委屈地站在原地,任凭陆征河怎么哄劝也不行。   落日西沉,万道柔顺的橘红光束铺开在绿茵场上。   阮希被陆征河拽着手腕,两个还没学会处理关系的少年人都显得十分慌张。陆征河一改平时生人勿进的样子,拉得阮希的手上出现了红痕也不放开。拉扯间,阮希深呼吸一口气,对陆征河说了句什么。   根据嘴型来说……   好像是……如果下次再这样,我们就分开吧?   咦,画面有点模糊。   阮希以为时空镜起了雾,捻住袖口想要去擦,陆征河一把抓住他的手,闷闷道:“好像是我哭了……?”   唉。   画面里嫩嫩的阮希叹了一口气,把眼前的男朋友拥抱进怀里。   时空镜上的画面瞬间变成阮希那件天蓝色的校服布料,并且布料上滴了眼泪,徐徐晕染开一片水渍,悄悄又悄悄。   陆征河又一次为“自己”震惊了,缓缓扭过头,把目光凝聚在阮希无辜的神情上。他问:“这是什么?”   阮希显得非常淡定:“这是你进化前的不完全体。”   “……”   原来“自己”还能有两副面孔?   陆征河想了想,理性分析:“这也是四年前的我,对吗?”   “嗯。”   “我们为什么吵架?”   “忘了。操场上这么多人,我猜可能是你对着哪个omega微笑,”阮希说着,用食指在唇角戳出一个上扬的弧度,“像这样。”   陆征河没说话,一脸“你觉得可能吗”的表情。   想了想,陆征河主动为自己的回忆做了总结:“原来我们不但会打架,还会吵架。”   阮希眉眼一弯,“现在也会啊。”不过说实话,他没想到仅仅一次吵架造成的伤害不小,给人把眼泪逼出来就算了,居然能在陆征河的记忆长河中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   “我不要。”陆征河投去向他求饶的目光。   “有一次在学校门口的芋圆店里,我和你面对面坐着,你在看一本讲星象的书,我在旁边看你翻过的每一页。我们旁边坐了一对情侣,他们亲密地抱在一起。那年冬天,ablaze城异常寒冷,所以他们戴了围巾,但他们甚至隔着围巾亲吻对方。”   “然后呢?”   阮希思绪飘散,顿了顿,继续讲述道:“没过几分钟,他们忽然吵了起来,吵得女孩子摔坏了芋圆店的勺子。你被打扰了,但你没有说话,写了张纸条递给我看,只有六个字,’这就是爱情吗’。”   “嗯,”陆征河微笑,“你怎么回答我的?”   “我回你,‘你知道相爱的人为什么会吵架吗’?你摇摇头。我说……”说到这里,阮希顿了顿,深呼吸,“是因为他们对对方的期待和要求太高了。有一个人能陪我做许多事,能让我天天看到,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我怎么说?”   “你问我,对你有没有什么要求?我说没有,不管以后怎么样,记得我就好了。”阮希笑笑,“那时候想得比较简单,是顾着要考上同一所大学,要每天在中心广场的雕塑下偷偷见面,如果哪天我家里不让我出来,你就到后花园爬满野蔷薇的后门来看我,我翻出来见你。”   陆征河笑不出来了,“我记得你后花园栽的都是玫瑰。”   “那是因为我喜欢。”阮希搓搓手,疼痛像雪在胸口融化,“你失踪之后的第一年,家里就叫园丁把野蔷薇换了,后母说藤蔓代表一生纠缠,寓意不好。”   “你为什么喜欢玫瑰?”陆征河说,“我分化、拥有信息素味道是在离开你之后。”   “我一直都喜欢啊。”   小声地抗议过后,阮希的手被陆征河拉入怀里,快要被冻坏的手指总算回过温度,满意地挠了挠陆征河的掌心,继续说:“四年前,有一次教室里的同学都走空了,你问我,最喜欢什么味道?我说火锅的味道。你说这个味道有点难,不是一般人能分化出来的。”   “那确实有难度。”   陆征河勾起唇角,“或许陆地需要一座美食之城。”   阮希提高声音,说:“然后我想了想,我说我最喜欢玫瑰花香,你说其他alpha肯定会笑你,因为它并不象征雄性的力量。结果你真的就是这个味道。”   “我不在意别人怎么看。”   “真的?”   “虽然一开始……这个味道确实影响了我的威严。”   陆征河假装板着脸,自己快要被逗笑了,“那一阵,军.中盛传的版本是:新来的少主是玫瑰味的,像zenith城歌舞剧团最迷人的女omega。不过现在没人敢说了,我自己也觉得很好闻。”   四年的时间,不长不短。   他从一个走后门进联盟军.队的“小少主”,历练成了令北部地区闻风丧胆的领头人物。还好,现在的他,重新经历了新的磨难,并且把以前的东西都捡起来了。   他所丢失的、遗忘的乃至辜负的,都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弥补。   Key·57 包子好吃。 第五十七章   用手指摸上去试温。   阮希感觉时空镜有点发烫。   “是不是不能用了?”阮希紧皱起眉, “怎么用久了还发烫呢。”   陆征河也伸出手指,用指腹摸了摸,说:“可能不能长时间使用, 就像我们打.枪一样, 射.击刚刚结束时, 枪.管是最热的。”   阮希:“那怎么办?”   “让它冷却冷却。”   说着,陆征河摸遍全身上下都没摸到干净的巾帕可以用来擦拭镜面,迫不得己,从阮希裤兜里扯出一张皱巴巴的小绒布, 那是专门用来擦小雁翎刀的。   他朝阮希扬起下巴,唇角带笑, 试探性地问道:“借我用用可以吗?”   “你怎么这么皮……”   阮希瞪他一眼,“擦吧,擦完还给我。”   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评价,陆征河笑了笑,挑眉道:“我皮?”   “没事。你也就比我小时候稍微皮一点点。”   “你小时候?”   “ablaze城信奉火神,我家庄园里在靠海的凉亭中,就有个专门放神像的地方。”阮希感觉到一股阴冷湿气,讲话的音量特别小, “有次我在外面捣蛋完回家, 我爸要拿家法收拾我, 我一路从餐桌下面边爬边躲,跑出了屋里,再冲到放神像的凉亭, 躲到了神像后面。”   陆征河知道阮希皮实,没想到浑成这样,问:“神保护你没有?”   “我把神转了个面, 我爸不知道,之后半年都求的是背对他的神。”   “你没有又被收拾?”   “没有啊,他以为神在惩罚他,吓得半死,从此再也不敢收拾我了。”   “就像我也不敢收拾你一样。”   “少占我便宜,”阮希抬眼,淡淡然道,“你以前早恋你忘了?”   每到触及“记忆盲区”,陆征河最擅长沉默和表现出不屑的神情,但他现在还是端正好态度,用最诚挚的眼神看向阮希,再说出愧疚又欠揍的语句:“……忘了。”   轻咳一声,阮希摸摸他的脸蛋,凑近,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吹了口气,阮希低声道:“那我跟你说个秘密。”   被勾得有点儿发蒙,陆征河道:“什么秘密?”   阮希说:“你不但早恋,你还为了翻.墙给我送花一头栽到泥里。”   听起来不太可信。   陆征河微微皱眉,对他所诉的情况保持怀疑态度。   阮希继续骗陆征河:“你以前特别胆小,看到老鼠都害怕,会嘤嘤嘤地流眼泪,然后躲到我身后,说’老公保护我’。我为了让你练胆子,让你在有老鼠的庄园后花园里站了半宿,从那之后你就不害怕了。”   “……是吗。”   陆征河沉默地看着他,满脸写着六个大字:我怎么不信呢?   “有次earthquake城地震,余震波及了与我们相邻的beast城,森林里的鸟儿被惊得都往南飞。你那个时候还是小男生心态,说要带我去看鸟。我们站在海岸,吹着海风,看那些鸟成群结队地低空飞过,觉得挺浪漫。”   “……”   陆征河觉得就算现在想起来也是挺浪漫的,不过没敢说。   “然后,”阮希话锋一转,唇角有压抑不住的笑意,眨眨眼,“然后有些鸟掉毛,灰扑扑的羽毛就往沙滩上落,城里清洁队的人冲过来打扫,说我们两个人站在沿岸的礁石上,像两支鸡毛掸子。”   “他们看出来你是阮希了?”   “当然没有啊。你把我护在身后,估计都以为就两个早恋的叛逆高中生。”   不过……   事实当然不止于此。   那天其实是阮希要求要去看的,因为他对这种猎奇的大迁徙场面感到非常有意思。不过想象中没有漫天鸟类过境的盛大场面,只有黑压压一片的天空。   想象与事实不符也就算了,还落了一身鸟毛。   阮希怕身上有味道,也没敢回家,打着要去星象学专业课最好的同学家考前复习的旗号,拽着陆征河去城里偏僻的黑旅馆开房洗澡。那种黑旅馆不需要成年才能开房,交点押金领个钥匙就能上去入住。   阮希还记得,那一晚,房间里有一股下雨后潮湿的味道,和兽城那一夜的24小时宾馆很像。   洗完澡后,他们上床睡觉,不过是开的标间,两张床,关灯互相道了晚安。   半小时过去了,两个人都没合眼,陆征河掀开被子,从自己的床上下来,钻到阮希的被窝里,说你睡吧,我看着你睡。阮希闭上眼,假装悄悄睡着,直到浴室里响起放水的声音。   他迷迷糊糊的睡着,从凌晨一点到凌晨四点,断断续续醒了好几次,浴室里永远在放水。阮希小心翼翼地从床上坐起来,睡眼朦胧,往浴室的方向看。   洗漱台前的镜子一直没有起雾。   “你那会儿……”   阮希突然觉得,就算他问出来“你是不是偷偷躲着打.了.一.晚.上.飞.机”这种奇怪的话,陆征河肯定也答不上来。   想了想,阮希揉揉眼,“也挺神秘的。”   “神秘?”陆征河好奇。   “也……也没什么,”阮希实在是羞敛,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把头扭到别处去看其他地方,“是褒义词。”   “你以前肯定和现在一样可爱,”陆征河盯着他露出一截的脖颈看,喉结一动,像是在吞咽,“愿意和我一起当鸡毛掸子。”   听他这么说,阮希笑起来了。   一直笑。   可爱的是你吧,明明是你答应陪我去当鸡毛掸子的!   不过,后来有一次,城里赫赫有名的各个家族一起举办了一次舞会,鲜花遍地,金箔纸与彩带交织飞舞。说是舞会,其实就是各家把孩子推到众人面前,任君挑选。   那时候阮希不愿意去,叛逆心又强,放话说宁愿和鸡毛掸子跳舞。结果当天,阮希真在众目睽睽之下抓了个鸡毛掸子跳舞,直接让阮家在ablaze城失去为他挑选配偶的择偶权。这一事件也在城中传为笑柄,不过阮希不在乎。   思绪渐渐回来,阮希想起陆征河说的“愿意当鸡毛掸子”,心情好了点儿,说:“我愿意做的事情多了去了。”   “是吗?”   “当然啊,”阮希冲他眨眼,“你还不够了解我。”   为了值得的人,值得的事,阮希是可以为此付出一切的人。他有时候做事不计后果、不问前程,哪怕只是为了那一瞬间的爽快和舒坦。   “陆征河。”他忽然开口。   陆征河应答:“嗯,怎么了?”   阮希张了张嘴,缓缓道:“等这片陆地好了,我们要回ablaze看海,回冰城泡温泉,回jewel参加一场酣畅淋漓的格斗比赛,你陪我,我们要站在陆地最高的山峰许愿……”   可是他知道,陆地并非落日。   已经沉没下去的地面不会再升起。   ·   树廊的尽头是城市中心。   这时候,晨光熹微,黑夜已经过去,新的一天来临于黎明即起。key城从大致外貌来看,更像一个普通、滞后的灰败小镇。   除开树廊,这一片土地还拥有颇带特色的“铁索桥”,它们串联在各个居民区之间,作为互相之间往来的“路”。然而桥下没有河流也并非深渊,只是一条条交错流动的小溪,里面都是浑浊死水,空气中始终弥漫着难闻的湿气。   文恺分析,因为海水倒灌,所以这些味道应该是最近才有的,也正是这种气味敲响了灾难来临前的警钟。   key城的居民楼外墙斑驳,建筑不高,一眼望去,许多户人家的阳台上已经收了衣服,没什么人员走动的踪影。   随着一阵阵脚步声,街上聚集了一些已经打包好行李的人群。   人员太密集,空地场上不方便阮希久待,文恺提议找一个居民楼的院落,在外墙脚下能够稍微喘口气。他和顾子荣一起去临街看看还有没有开着的店铺,天都亮了,又是一夜未眠,体能精力消耗大,还是先把早餐补上。   到了院落墙角,陆征河对阮希使了个眼色,又朝厉深勾勾手指,拐进另一处无人的巷道。宋书绵不知是什么情况,探头探脑地看了会儿,肩膀被阮希按住,直接给一包子塞住了嘴。   嘴里塞着包子,宋书绵说话含糊不清的,瞪大眼睛:“阮希哥,陆征河不会要把厉深给杀了吧?”   “这个嘛……”   阮希故作深沉,假装思考几秒,吓唬他:“有可能。”   宋书绵吓得包子都要掉了:“啊?!”   “我也不清楚,”阮希腮帮子鼓鼓的,等吃完了才说话:“好好吃你的饭,不该问的别问。”   点点头,宋书绵一口咬下去,笑起来:“哇……还是肉馅儿的啊。”   “那当然了。”阮希说。   key城的小巷阴冷潮湿,好在这头顶的太阳已经完全崭露头角,太阳光将一切都照得明亮。厉深身处其中,久违地感受到一种“现在是白天”的氛围。   咬一口包子,再闻闻。好香。   厉深完全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东看看,西望望,被噎着了喝一口豆浆,等迅速把早餐吃完,他扭头去看表情一直不太好的陆征河,一抹鼻尖,有点儿心虚,不知道自己犯什么事了。   他挠挠头,道:“说吧,少主,什么事?”   “四年前,”陆征河也是个不爱绕弯子的人,直截了当,“你去过ablaze城?”   一句话,不短不长,把厉深随意的步调打乱了。他惊讶地扭头,呼吸带着一顿一顿的停滞,将手扶在腰间放□□的地方,不住颤抖:“少……少主。”   陆征河淡然抬眼,从神情中看不清情绪:“你就回答我,有没有。”   上级话都到这份上了,厉深没别的话可说:“有。”   “厉深。”   陆征河极少这么郑重其事地叫他的名字,“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我其实并不属于zenith城。”   四年前,从“被救起来”之后,陆征河苏醒,他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守在床前的厉深。不知道是不是对于未知环境的恐惧,或者“雏鸟情节”,陆征河没经过家里的同意,直接就选了厉深为自己军中一同随行训练的战士。   一路风雨走来,厉深从战.士变为军.官,再到北部联盟最优秀的空降人员,无一不是陆征河看着他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   陆征河也不是真的生气。   他知道,说到底,厉深还是属于北部联盟,在自己手握实权之前,厉深受命于自己的父亲,做事身不由己,也情有可原。   思考到这里,陆征河缓和些情绪,抬眼,定定地看着对方。   厉深知道自己还有余地,不算犯下大错,不然以少主一贯人狠话一般般多的风格,陆早就已经在还没出树廊的时候,端起突.击.步.枪对准自己的脑袋了。   他大口喘着气,手臂无处安放似的,非常紧张,“少主,那些已经过去的事,你知道了不会有好处……”   他忐忑、震惊,不确定陆征河是不是想起来了曾经的所有往事,可惜他在陆征河的表情中看不出任何破绽。   陆征河没在厉深的话上继续纠结,选了以自己想要知道的挑头,道:“你们为什么要抓我?”   “预言说,卫家将迷失在荆棘丛里。找解谜师解开之后,解谜师拿了一张有关于继承人的牌……那时候,卫家就知道,这个症结肯定与继承有关。卫家有一私生子流落在外,是整个北部联盟心照不宣的事,一直以来也有人寻找过你,但是没有人想到会在陆地最南端的那一头。”   太阳已经完全出来了,厉深感觉灼热的光芒照射到了他的背上。他作战服下的里衣已经汗湿透了,牢牢地吸附在了背脊皮肤上。   “直到你们找到了我。”   “对,然后我执行了我的任务。”   陆征河目光摄人。   又是预言家,他觉得来自curse城的预言家简直是扰乱陆地和平的一大利器。他想起那个令他感到陌生的家庭,想到时空镜上所呈现出来的那些逝去的记忆,缓缓道:“厉深,现在你的少主是我,不是别人。”   “我明白。”厉深汗流浃背。   “我还有个事要问你,”陆征河皱起眉,“你对过去的我了解多少?有听说过什么吗?”   “那倒没有,我只是去完成一次我的任务,”厉深也在认真回想,“当时在ablaze城,就是我第一次看见你,我甚至连你的长相都没有看清楚。真正认识你,就是那天你从病床上醒来。”   陆征河沉默几秒,从喉咙里挤出当时残忍的字句:“你说,你叫卫征。”   “是。”厉深低头,望着自己满是淤泥的军靴靴头,有些恍惚。   “厉深,key城离雪山之巅还很远。”陆征河盯着他,语速放慢,继续道,“以前的事,我不怪你。但以后有什么,你绝不能瞒我。”   ·   阮希咽下了第七个包子。   第七个包子是……土豆、豇豆馅的,里面还勉勉强强掺杂了火腿肠碎片,还有一些奇怪的馅料,肉味少得可怜。这真的不是蛋烘糕吗?!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的豆浆只剩下最后一口。如果第八个包子不就着豆浆吞下去,他觉得自己肯定会被噎死。   哎,算了。   松开手,阮希把第八个包子放回塑料袋内,决定缓一缓,把这个包子给陆征河吃。毕竟自己连着吃了七个都没吃到一个全肉馅的,那这第八个包子肯定就是了!   陆征河走过来了,后面跟着厉深。   两个人时不时在交谈,看起来没什么问题。阮希的视线迎来陆征河一个安心的眼神。   “吃包子,”阮希把留下来的包子递过去,“再不吃就凉了。”   “好。”陆征河也没最开始那么客气了,张嘴就咬了半个包子,确实因为太干,给噎得不行,费了劲才把包子咽下去。   他一口咬了,阮希用胳膊肘轻轻撞撞他的,小声道:“是肉馅的吗?”   陆征河点点头:“是。你吃到肉馅儿的没有?”   “我……”   阮希笑笑,“我当然也吃到了啊。”   Key·58 “我猜是种玫瑰的地方。” 第五十八章   吃完早餐, 他们的首要任务是:   寻找可以领取提示的办事处。   和陆征河进行单独谈话之后,厉深明显心情不佳,话少了许多, 逗趣调笑的机会暂时没了, 他就把重心放在了提高警惕上。   厉深胸前挂着弩.箭, 表情严肃,打响一级战.备状态,时不时观望四周,整得文恺反而不太习惯。   而文恺, 似乎对刚刚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又或者是不愿意过问, 什么也没说,把注意力投入到保护工作里。他的始终将视线放在前后两侧,用以随时准备应对未料到的突袭。   顾子荣和宋书绵打头,走在最前面,像毫无关联的人,混迹入人群中。   除了装备弩.箭以外,厉深身披一件能遮盖住武.器的大衣,神色如常, 也似乎像是独行的人。陆征河和阮希断后。文恺离队伍最远, 东看看西看看, 偶尔过来汇报周围的情况。   过往行旅数不胜数,暂时还没有人把注意力投向这边。   气氛稍微沉寂了片刻。   望着匆匆忙忙向同一个方向而去的人们,厉深不由得想起为了生存而悲壮迁徙的角马, 它们也是为了生存在奔波。   不远处的路边,有个小男孩的臂弯里挎着篮子,里面装满面包, 而吐司在人群碰撞中跌落到地面上,随着不同人脚尖的无意踢踹滚入了街道的角落。   小男孩抱着篮子,呆愣在原地。   他朝吐司滚落的方向探了探身体,像是想要越过人群去捡,还没动身,他的胳膊一下子被另一个发色相同的成年女人抓住。女人训斥了他几句,母子两人瞬间又回到如流水的人群中,被前仆后继的浪潮推动着向前。   “队,队长!”   一声叫喊打断了厉深的观察。   厉深扭过头,“怎么了?”   “我……我在,”顾子荣是调头跑来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旁边还拖着个同样气喘吁吁的宋书绵,“我在那边一处钟塔下面看到了一张告示……是抓阮希的!”   “又是通缉令?”   “对,样貌特征和姓名都写得比较清楚。”   “好,我知道了。”   厉深说完,回头对身后的队伍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然后指了指顾子荣所指的地方,示意自己过去看看。   五分钟后,一行人全部都聚集在了钟楼下。   钟楼是个独立的建筑,通体朱红色,在key城外墙色调普遍深沉的建筑群中十分突出,它中间有一个镂空的部分,挂有一只银色的钟铃。风吹雨打后,钟铃印迹斑斑,看起来像是古老物什。   钟楼楼脚的墙上,贴了一张黑白的“通缉令”。   通缉令上还画了个人像。   人像也是黑白的。   陆征河微微皱起眉,紧绷住唇角,有些不满。   “我说……”   厉深挠挠头,歪着嘴笑,“他们就不能给我们阮希整个彩色的吗,这黑黑白白的,多不吉利。”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捋开帽子一角,帽檐后露出一双眼尾上挑的眼睛,其中带着调笑。   阮希没弄明白,陆征河哪儿去给他薅来这么一件驼色连帽斗篷,自己一穿上,更像流浪汉了。应该是逃亡路上哪家女主人落下的,斗篷里还有股淡淡的晚香玉味道,非常让人感到安心。   片刻后,阮希抬起手。   挽起的驼色袖口里暴露出一段白净手腕,修长的手指直指通缉令上的“外形描述”。指端划过“身高”,阮希说:“其实吧……我有一米八二。”   陆征河无语地看着他,一米八二和一米八差很多?   “很巧,”   厉深扳过阮希的肩膀,轻松点了,咧嘴笑起来:“我一米八一。”   文恺在他背后阴嗖嗖地放箭:“屁!上次军.队体检,你明明就是一米八。”   脖根一凉,厉深一下子跳开,抱着手臂,不满道:“一米八一!你给我量身高的时候压了我的头发。”   文恺扯了扯嘴角,像是在嘲讽。   他说:“谁让你留个那么增高的发型?”   厉深反击:“那你也不该直接减我一厘米!”   冷笑一声,文恺悠悠转身,摇头道:“看吧,有些男人就是这样。忘了自己叫什么、哪里人,都不会忘记自己有一米八。”   厉深瞪大眼:“什么叫有些男人……”   “争什么争?一回北部,抢破了头想要被你标记的omega可不少,谁在乎你这一厘米?”话锋一转,文恺难得笑嘻嘻的,“你以为是别的尺寸?”   “我……”   厉深绝望地发现自己根本说不过他。   阮希没忍住笑,把戴在头上的帽子两边抓住,宽大的帽檐瞬间遮了他半边脸。他又看了看通缉令上的那张画像,觉得画得一点都不像,只是小尖脸和高鼻梁来得传神。   “我们有夫妻相吗?”陆征河贴靠他站着,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眨眨眼,阮希心想陆征河脑子坏了也就算了,怎么眼睛也坏了。他说:“哪里像了?忧郁的气质吗?”   万万没想到,陆征河回了句不要脸的:“不会吧,我是走亲和路线的。”   亲和?   我看你是“和亲”路线吧。   阮希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陆征河看人时略微有些阴沉的眼神,下巴冷硬的线条,以及闭嘴时不会上扬的唇角,满眼就一个意思:你确写?   “好了,我说有就有。”   被看得耳朵发红,陆征河难得羞敛,不自在地咳嗽几声,摸了摸阮希的头。然后,他转过身对厉深说:“我先带他们走,你想办法把通缉令撕了,不能被人察觉。”   真有够缺德的。   通缉令上什么原因也不写,就贴个黑白的在那里,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什么杀人犯、逃犯。而且眼睛大是大,但画像把他给画成了下三白眼,大部分眼白暴露在瞳孔之下,远远望去,那叫一个凶神恶煞。   他们继续顺着路标指示牌,往key城着名的办事处走。   在整片陆地内,每个拥有自我管辖能力的城市都拥有一个专门处理城市事务的地方叫做“办事处”,基本能解决有关于城市的所有问题。但是现在陆地动荡,文恺也不太确写key城办事处的人还有没有跑路。   才吃完早餐,阮希还没有完全消化。   他一边走,一边揉肚子,内心感叹一下,靠近北方的城市卖的面食果然就是更正宗,是面皮裹着馅,一口咬下去,汁水横流,绝对不会怀疑店家材料的比重。ablaze城卖的那叫包心丸子,面皮比馅还厚,一点都不好吃。   “想什么呢?”   陆征河看他垂着眼不吭声,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你没吃饱?”   “不是,我才没有在想吃的。”   瞪他一眼,阮希把胳膊抱起来,像是走累了,“我在想……我要得到提示,拿到属于自己的钥匙,那么肯写要亲自去办事处猜板。那么,负责这件事的工作人员肯写就会看到我是谁。现在陆地局势动荡不安,而且key城已经被张贴了我的通缉单,万一他知道我是谁,被他传报出去了怎么办?”   “现在城里到处都乱……”   陆征河眯起眼,“要我们按规矩办事去走正常程序,肯写不行。”   “那怎么办?”   “没事,我去把人绑了。”   阮希:?   脑子坏了是坏了,但怎么还是这个不讲道理的行事风格……   没过一会儿,厉深提着杀气不小的弩.箭,从大路旁能够遮掩身躯的草丛里钻了出来。他抖了抖头顶和肩头的落叶,四处望哨,随后蹲下来,冲陆征河比了个“搞写”的手势。   陆征河点点头,又对厉深回了个手势。   再一回头,阮希发现文恺也不见了。前方是一处屹立于几棵大树中央的空地,排队领取提示的人们拥挤在空地上。   往前走几步,眼前出现了一座不大不小的木屋。   木屋修得精致,房顶摆着一把巨大的钥匙雕塑,但是房顶用料薄脆,阮希很担心那把“钥匙”会砸穿房顶。他再一看,木屋前的门牌上歪歪斜斜地挂了个牌子,上面写着:暂停办公。   几分钟后,厉深在key城办事处用“幽灵弩”的弦把办事官给绑了。   他拿大弩套住办事官的头部,紧绷的弦刚好卡在办事官的脖子上。对方呼吸急促间,厉深甚至还能感受到那根弦因为肌肤颤栗而为之抖动。   “不好意思,对不住,对不住,”应对对方的小弧度挣扎,厉深连续讲了好几个道歉,笑着缓解气氛,“人嘛,人活一世,总有一些不该看的和不能看的……不过你放心,你听指示办事就成,我不要你命。”   不止是脖子,办事官的眼睛也被蒙住了。   陆征河找不到布,无法就地取材,直接一只脚踩上办事处的桌子,再踩着椅背,拉开作训服外套的拉链,将整件衣服裹在了办事官的头上。   他掰开腰间武.装带的扣子,顺便把倒插着的手.枪也上.膛。   不用扣扳机,那种散开于空气中的□□味足够把办事官给震慑住。   办事官瑟瑟发抖,吓得差点晕厥过去。   厉深只得用陆地通用语告诉他——   我们大哥要猜板!快点给他猜!   话音一落,办事官怀里的几十个木板一抖,“哗啦——”一声全部摔到了地上,摔得七零八落,十分狼狈。   既然木板都抖出来了,阮希也不浪费时间。   他刚进屋,就看到自家的一群“流氓”把别人公.职人员给五花大绑的样子,确实被震惊得无法言语。他憋着气,不敢出声,蹲下来,把所有木板推到了办事官面前的桌上。   办事官右手颤抖着,在一堆木板中摸来摸去,嘴里念念有词,最后推了五个出来,小声得不能再小声:“您,您选一个……”   阮希了然,根据直觉随便挑了一个,将木板推到办事官面前。   办事官双手合十,木板放在他的掌心里,嘴里又念叨了句什么听不懂的话,再把手摊开。最后,木板被打开,里面悄然盛放着一朵小到需要仔细观察的木雕花。   这时,阮希才发现木板是合二为一的,中间分隔,答案显现出来。   办事官用指腹摸了摸那朵花,说:“您的钥匙指引是……花朵。”   阮希点头,利落转身,退到房间里最隐蔽的位置去。   既然绑都绑了,为了混淆视听,队伍里剩下同行的人也采用了一样的方法。   办事官逐渐放松下来,一切顺利。   陆征河的指引是“土地”,文恺抽到的和厉深一样,是“水”。相比之下,顾子荣和宋书绵的指引就比较富有指向性,分别是“时钟”和“三色草”。   “水”很好找,一路走过来,以文恺出色的记性,他很快就想到了走出树廊之后,那一处已经废弃的喷泉。   喷泉池边长满青苔,看样子已经多年未曾使用,中间的小天使雕塑断了翅膀,裂痕触目惊心,但喷泉池内的水依旧充足。尽管是死水,但那也是文恺记忆中key城鲜少的水源。   没多犹豫,文恺背上防身用的枪支弹药,和文恺申请了半小时的离队时间。   半小时后。   文恺和厉深一身湿漉漉地小跑回来,捏着鼻子,似乎被死水的味道臭得不轻。   顾子荣好奇道:“队长,你们怎么找到的?”   厉深在疯狂甩头,想要湿掉的头发干得快一些,“捞啊,挽起袖子趴在池边捞的。有路过的人,一看我们就是找钥匙,以为所有人的钥匙都在这里,慌慌张张地帮着捞……”   文恺说:“结果厉深的钥匙还是别人帮忙捞起来的。”   厉深无情回击:“你的钥匙还卡在那小天使雕塑的胳肢窝下呢。”   文恺隐隐恼怒,不屑道:“总比你的在臭水沟好。”   “谁是臭水沟了?”厉深提高音量,“你还……”   “好了,”陆征河出声制止,“文恺,分析一下顾子荣的时钟是哪里?”   “钥匙的寻找过程比我们想象中的简单,”文恺立正,换上精气神面貌汇报,“我猜测顾子荣的钥匙是在刚才张贴通缉令的钟楼里。”   宋书绵向前一步,“那我的呢?我可以自己前去。”   “你别自己去,”阮希出声打断他,“文恺应该知道三色草是什么。”   “三色草……是种植于key城境内的一种植物,另外一个名字叫‘金鱼草’。”文恺说。   “那这一路上就能看到?”宋书绵问。   文恺点头,回答他:“应该可以。”   打过报告后,顾子荣将宋书绵暂时交给文恺。因为路程并不远,所以他选择自己独自返回刚才贴通缉令的钟楼。   文恺将宋书绵稍微护着在身后安全的地带,摸了摸下巴,说:“少主,你的是最难的,是土地。但是这key城土地那么广阔,我们脚下踩的每一寸都是,我们要去哪里找?”   陆征河沉思,“我想一想。”   点点头,文恺给他思考的时间。   话锋一转,他继续说:“那……阮希的花,是什么?”   “花,”阮希垂下眼睫,将斗篷的领口攥得紧一些,“我猜是种玫瑰的地方。”   阮希的话音刚刚落下,陆征河拧起了眉心,像是思考后有了结论。   “种玫瑰的地方?”   厉深皱眉,吸了吸鼻子,“阮希,虽然我知道第一直觉会非常准确,但是你为什么确写就是种玫瑰的地方?”   阮希道:“预感。”   文恺附议:“对啊,这种毫无根据的地方要按照预感。”   Key·59 “阮希,红色其实也很准确。” 第五十九章   夜幕低垂, 浓烈的黑暗笼罩四周。   以往因为无人管制,所以夜间行动危险,key城一到了太阳落山之后, 整个城市会陷入寂静之中, 难得有过大的响动。   但是现在时候不同了, 从密林树廊一直到中心城区的木屋周围,都不断有人手持树枝制作而成的火把,正在往前赶路。   费尽周折,文恺拦了好几个正在匆忙赶路的人, 抽盲盒似的,连续问了好几个才找到key城的本地人, 用流利的陆地通用语打听了一会儿,他确定这当地确实是有一个玫瑰园。   众人的火把摇曳在夜色中。   文恺拨弄着金色的头发,从火光照耀的地方匆匆跑过来。   陆征河他们所等候的树下没有火把,恰好能掩护住阮希。而阮希已经揭开了面罩,趁着这个休息的空档,把口鼻露出来,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看文恺跑来了,陆征河背着枪迎上去。   风声在寒意中变作刮骨的刀。   陆征河的嗓音发哑, 神色疲惫, 似乎是在冷风中吹得感冒了。捏了捏喉咙, 他才发问:“你怎么样?”   “没事!越往北,确实昼夜温差大,一到晚上就冷, ”文恺抱着手臂跑过来,手掌心搓着手臂上的衣物,直直抽气, 颤声道:“少主,玫瑰园的大概位置我问到了,在我们的东南方向,两三公里的地方。”   文恺急急忙忙地汇报完,内容被阮希听到了。   想了想,阮希拢住黑色斗篷的帽檐,小跑过去,谨慎地拉上面罩,露出半张若隐若现于黑夜中的面孔。   他睁大眼眸,夜幕中所有珍贵的光源追随他而去。   他小声地开口:“是吧,我是真感觉有。”   “你这回的感觉对了。”   陆征河顺手摸了摸阮希的后脖颈,觉得又软又好捏。他突然有那么点儿明白厉深沉迷omega的原因,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吸引力。   被顺了毛,阮希心情舒坦了一点。   他指指文恺所说的东南方向,比了个手势,微微扬眉,气势很足:“那行,那我冲了。我先走一步。”   “冲什么?”   陆征河一把薅住他衣领,把人拽回身边,手劲没控制住,差点没把帽子也给薅下来,“我陪你去。”   突然就被拎小鸡似的拎回来了,阮希瞪大眼睛,说:“时间紧迫,我们分头行动。你去找你的土地。”   “对了,少主,你还没感觉到你的‘土地’是指什么地方吗?”文恺难得为陆征河以外的人帮腔。   “阮希抽了个花朵是玫瑰园,那我猜……”   被问到的人拖长尾音,指腹揉了揉发哑的嗓子,认真道:“我猜我的钥匙应该在key城的某个酒窖里。”   阮希脸有点红。   酒窖——   那肯定跟自己的信息素有关系。   抓住帽檐,他不自在地掩了掩脸,说:“但是……有人居住的城市往往都会有很多酒窖,我们要怎么找?”   文恺摸摸下巴,分析道:“据我所知,key城常住人口很少,日常流动的人员基本都是过往商贩、流浪者,或者是冒险家。酒窖也一般是富人家才有足够的面积拥有,所以能够使用的酒窖应该不多,我们分头找吧。”   “先去玫瑰园,”陆征河调好配枪,对着正靠在其他树下暂时休息的队友挥手,“都跟上!”   ·   玫瑰花香浓郁扑鼻。   正在夜色下,行进路上,阮希陡然停下脚步,回头,眯着眼,将疑惑的目光落在陆征河身上。后者摇摇头,眼神无辜,仿佛在说:不是我发出来的味道。阮希了然,朝身侧负责保护的厉深说:“我们应该快到了。”   玫瑰园附近没有供许多人行走的公路,更像是在无人问津的乡间。   再无情的黑夜,都会在花朵的映衬下铺开一层层如水的氛围来。丛林中仿佛飞舞出携带闪片的蝴蝶,它们抖动翅膀,把微光洒向每一瓣艳丽的柔软。   “停下。”   打开手电筒,阮希将手电光线在玫瑰园附近照了一圈,暂时没有发现别的什么人埋伏在这里。他一只手按在小雁翎刀刀柄上,另外一只手举着手电,招呼身后跟进来的队友,从第一排的种植玫瑰开始搜寻。   钥匙这种东西,能藏在一朵玫瑰花的什么地方,还真不好说。   这不是陆征河的战斗主场。   他悄悄退到阮希身后,认真地扮演一个守护者的角色。   关于key城的“钥匙”传说,他曾经在某一次军队联谊时听前来参加活动的女omega说过。在上台自我介绍时,她们把神圣爱情描绘成一把锁与一把钥匙的关系,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唯一的密钥。她们为爱情歌唱、颂诗,为心爱的人流下眼泪、做梦,像闭上眼就能触碰它。   以前陆征河对爱情一无所知,现在他渐渐将爱情窥视到了轮廓。那像是阮希在月光下的侧影,背景是漫无边际的玫瑰花,鲜艳又浓郁。   大概是ablaze城的人天生带着光芒,他们世代守在陆地的边缘,眼底装满漫长、宏伟的海岸,用最美好的一切去形容大海和阳光。   陆征河攥紧手中的枪。   他收了收手臂,被揣在里衣衣兜里的“时空镜”在散发凉意,就像一根吞咽不下去的刺在折磨着他。   好像每次看“时空镜”,镜面都会呈现出不同的场景。现在,它是陆征河了解过去的唯一直观办法。   手电筒的光线很亮,一遍又一遍地巡视玫瑰园的大概,一朵朵娇艳欲滴的花朵从黑暗中被剥离出来。可是花太多,品类复杂,要挨着挨着找过去,无异于大海捞针。   “要不然把花全摘了?”厉深挠挠头。   “啊,那你有点没素质。”文恺默默地说。   文恺白他一眼:“还有什么办法呢,没办法了。这玫瑰园这么大,玫瑰开得这么好,我们要到哪里去找钥匙?”   “摘玫瑰吗?”阮希皱眉,不太赞成,“把花拨开就好吧。”   厉深摇头,想了想会被扎得发红的手,说:“全是刺。”   文恺:“那怎么办?”   “来比谁摘得多吧,”厉深缓缓抽出挂在□□上的匕首,“阮希你那小雁翎刀多好使,一刀下去砍倒一片。”   “比赛?”   陆征河迟疑一秒,靠着阮希,“那我肯定输给你。”   “啊?”阮希听他主动示弱,心情大好,眉眼弯弯,笑出几分亲昵,“为什么?”   陆征河说:“想要留一朵送给你。”   听他这么说,阮希下意识扭过头去看陆征河的表情。   后者神态自若,眼神真诚,硬朗的轮廓竟然在月光下逐渐柔和,一眨眼,阮希心跳如烟火绽放,金箔纸的碎屑落在陆征河的鼻尖上。   “阮希,这里不止一种玫瑰。指引你的,会是哪一种呢?”借着阮希手电筒的光线,文恺放下望远镜。   “有什么?”阮希问。   “我不认识品种,我只认识颜色。有红玫瑰,有粉玫瑰,还有黄玫瑰……我还看到非常深的蓝色,大概是蓝玫瑰。”文恺说。   听完文恺的话,阮希微微出神。   他一直都比较喜欢玫瑰花,自然对其也有一定的了解——   在他的印象里,红玫瑰代表热恋,有“我爱你”的寓意,通常被用来表达浓烈的爱意。粉玫瑰相对暧昧、纯洁,有初恋的意思。相反,黄玫瑰是逝去的爱,和失恋密不可分。最后,整片玫瑰园剩下了文恺说的“蓝色玫瑰”。   这种蓝玫瑰比较少见,市面上所贩卖的基本是人工染色,极少有自然生长出来的。当年他曾经想在阮氏庄园的后花园里栽种,却因为太过于珍贵稀少而放弃。   陆征河看他出神,像在思考,就没有去打断他。过了一会儿,阮希迟迟说不出结果,陆征河才走过去,轻声询问:“怎么了?”   “蓝玫瑰……它代表神秘和珍贵,是无法得到的爱情,也是奇迹的发生,”阮希说,“这种玫瑰品种数量很少,非常难得一见。钥匙的指引被命运所牵绊,所以这个提示肯定与我本身的经历有关。”   陆征河听他着重强调了“无法得到”,了然,说:“你觉得蓝玫瑰比较准确?”   “嗯!”   “为什么不是红的?”陆征河记得阮氏庄园里种的是红玫瑰。   “红玫瑰的寓意太好了。”   轻轻摇头,阮希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它有每一天相爱,一生相爱的意思在里面。”   没有再过多犹豫了,阮希拨开眼前枝叶丛丛,径直向玫瑰园最中心的蓝玫瑰片区而去。   大概是key城所处位置不上不下,恰好适应了玫瑰耐寒耐旱的习性,这些玫瑰都生长得特别好,枝叶茂密,蓝色的玫瑰又长得不太好,花开得不多,颜色暗沉,与夜色很好的融合到了一起。   打着手电筒翻看了好几圈,阮希才在一株已经开得快要落败的蓝色玫瑰丛下窥见什么金光闪闪的东西。那种微妙光泽隐藏在暗处,像是从金属散发出来的。   看他徒手就要去抓,文恺向前一步,警告道:“玫瑰密生枝刺,一芽多花,你一定要小心。”   “好。”阮希点头,小心地蹲了下去。   他观察到,那把钥匙正被放在玫瑰丛里靠内的位置。   这种时候,本来也不在乎形象的他顾不上脏了,屈膝跪在土壤上,一把抽出身后的小雁翎刀,用刀尖去够。小雁翎刀够长,被不断地往里推,直到刀尖明显磕碰到了一个同样坚硬的物体。   动了动刀柄,阮希额头冒出细密的汗水。   他发现用刀根本弄不出来。   而且玫瑰丛里荆棘密集,枝叶之间互相也隔得太近,自己身上的衣物太厚,直接伸手过去拿很容易把其他花朵也打落下来。   拍拍膝盖上的泥灰,阮希半蹲起身子,将右手袖口挽到了手肘的位置,一截白净有力的手臂露了出来。还没等文恺出声制止,阮希直接将手臂探进荆棘丛里去了。   “阮希。”   陆征河在他动作之后才看清楚他在干什么,上前一步想把他拖出来。阮希回头,没说话,只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噤声。   尖锐的刺划过皮肤,阮希虽然自诩“皮糙肉厚”,却还是感受到了明显的痛感。他咬咬牙,指腹不断顺着土壤往前探,终于在整个人快要一头栽进去之前,摸到了什么冰凉、坚硬的金属物体。   他勾勾指尖,把钥匙往回拖了一点点,然后手掌往下扣,牢牢地把钥匙握在了手中。   手臂进去难,出来也难,阮希小心翼翼地从自己开辟的“路线”中后退,等完全退出来了,他的手迎上文恺照过来的光线。掌心缓缓张开,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枚满是划痕的钥匙。   陆征河对那钥匙没多大兴趣,只是握着阮希的肩膀,把人往自己身前带。招呼一声文恺,陆征河借着光线看清楚了阮希手上被划伤的痕迹,眉头紧皱,道:“文恺。”   “在。”   “处理一下。”   “不用……”阮希慌忙地把袖子扯下来遮住那些伤痕,他觉得又不是被砍了或者被枪打了,现在这种小伤根本不值一提,“明天就愈合了。”   知道拗不过他,陆征河无奈,手往兜里掏了掏,抓出一排还没拆用过的创口贴出来,二话不说撕开包装,“那贴创口贴。”   “好吧。”   阮希乖乖伸出手,眼睁睁地看着陆征河用蹩脚的手法将他的手臂贴成红糖粽子。   如果被不知道的人看见了,还以为他被砍了好几刀呢。   阮希的钥匙找到了,一行人准备从玫瑰园里退出来。   厉深端着枪,一直在警戒状态,随时一副要把偷袭者扫射成筛子的模样。他抬了抬枪口,示意了一下玫瑰园出口,让人都往这边走。   阮希看着地上抖落的一些红色玫瑰,遗憾道:“厉深你要不要捡朵花走,好漂亮啊。”   厉深一脸懵逼:“捡花干什么?”   “送人。”阮希道。   “送谁?文恺?”厉深立刻做了个很夸张的手势捂住嘴巴,小声道:“送他的话,我和他的关系就升温了。”   阮希:“……啊?”   “拜托,我求你不要对我们阮希说这种奇怪的话!”文恺感到脑仁里什么控制理智的东西在嗡嗡作响,攥紧拳头,冲厉深挥了挥。   厉深“哦”一声,乐成眯眯眼:“那你是想我把玫瑰花送给你?”   “好了,我们该分家了。婚前财产归我,婚后财产也归我,”文恺喃喃道,“你的心已经和外面的花蝴蝶跑了,我不要你的玫瑰花。等你回过头的时候,我已经是别人的小三了。”   还没等厉深开口,率先惊讶的是阮希。他被这两个人演得一愣一愣的,微微张开嘴,一时有点看不清他们的关系,“啊?”   “别看他们了。”   “嗯?”   “看我啊。”   说完,陆征河在其他人看不见的、背光的地方,偷偷解开阮希胸前斗篷的纽扣,捋开衣物,掌心合拢,像拢了一个什么光圈。他的手指路过阮希的侧腰,来到手腕,最后,一个绵软、冰凉的东西被塞进了阮希的掌心。   阮希诧异地低头,将手探进斗篷内,从领口的缝隙往下看——   一朵玫瑰花绽放在手心。   夜色里,它呈现出微微迷醉的酒红色,像泛着一层薄薄的光芒。   “红色其实也很准确。”   陆征河在说悄悄话时,音量总是低低的,是恋人之间亲密的耳语。他的呼吸和花香混在一起,心中的玫瑰开遍天涯。   Key·60 “恨比爱长久。” 第六十章   如此一来, 阮希、厉深、文恺和顾子荣的钥匙全部找到,只差陆征河和宋书绵的了。   宋书绵的大致方位已定,需要按照缘分去找。   文恺说, 这种花清热解毒, 凉血消肿, 有药用的功效,而且还可以榨油食用,能在城中存活多半依靠人工繁育培养。于是,几个人兵分几路, 在城里一些专业的花圃搜寻,终于在天亮之前, 成功地找到一处种植金鱼草的土壤。   宋书绵的腿在慢慢恢复,如果要蹲下来,伤口仍然会扯着皮肉疼。没办法,他稍微蹲一点点,就喘一喘气,直到疼痛完全能够忍耐,才被扶着趴下来,一头钻进了金鱼草丛内。   阮希在后面看, 跟着蹲下来, 用手扶住宋书绵裸露在外的小腿, 一边举着手电筒,一边往金鱼草丛里跟着探头,“找见没有?”   “没有, ”宋书绵吸吸鼻子,有点感冒,“完全不知道在哪里……”   “不一定都在植物根部, ”阮希分析道,“你顺着金鱼草的花冠往下摸试试?”   他看那金鱼草的花瓣生得膨大,远远望去像个鼓鼓的囊袋,里面好像装了什么东西。这地上一眼望去没有,总不可能去土里面找。   宋书绵已经摸得有点吃力,爬得满裤腿全是泥。   “阮希哥,也没有。”   在脸上抹了一把汗,宋书绵喘着气,心像被吹胀了的气球,得被紧迫的时间捆紧了。   “那……你再试试土里?”   阮希说完,宋书绵的手肘没撑住,力量一弱,整个人上半身一下贴地趴到了土壤之上,手在慌乱间压倒了几株金鱼草。他正想挣扎着爬起来,却感觉右手手心隐约被什么土壤下的硬物割到了皮肤。   “光!”   宋书绵喊一声,借着阮希马上打过来的光线,也不顾手上流血,把土壤刨开,从土里扒出一把没什么光泽的钥匙。相比起阮希拿的那把,宋书绵的这把钥匙极其袖珍,生着锈,都不能确定是否还能使用。   阮希皱眉,从宋书绵摊开的掌心捏过钥匙,看了又看,怀疑道:“这能用吗?”   “啊?应该能吧,”宋书绵四处张望一圈,“我也没看到别的钥匙了。”   阮希朝他扬下巴:“你再找找。”   “不了,不能耽误时间,还得给陆征河留找钥匙的时间。” 宋书绵急了。   “但是你这个钥匙,我怕用不了。钥匙用不了,你就不能离境,那怎么办?”   “我……”   宋书绵低下头,又抬起来,“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啊。”   “说什么胡话,”阮希一愣,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我得把你带走。”   说完,他把自己的驼色斗篷脱下来扔给陆征河,高高挽起作战服的袖口。   暗处,寒光微闪,他的“地狱守卫犬”被拿起来咬在嘴里了,小雁翎刀也头一次被如此随意地扔到一旁。随后,阮希压低重心,伏下身子,以眼眸作枪.口,目光扫.射似的,掠过这一片金鱼草草丛。   准备钻进去之前,他回头问了一句文恺:“就算不是被指引的人,也是可以看见钥匙的吧?”   “可以,”文恺努力回忆着自己上学时学的内容,大脑飞速运转,“但是必须要被指引的人亲自去拿。”   “好。”   点点头,阮希回头看了眼想要上前同去的陆征河,出声制止,“你原地等我,给我五分钟,别跟上来。”   时间还不到日出。   天地是一片搅浑在一起的黑,把人和城市都笼罩在薄雾中。空气里是夜深露重后破晓的湿意,近处金鱼草的叶片上垂落下露水。   本来朝着旷野大喊一声都会有回响,这会儿却有苏醒的生灵开始簌簌挣动起来。   不到五分钟。   阮希从草丛里爬出来了。   他搜遍了整块草丛,没有再看到金属物品的任何影子。   不爬还没什么,一爬,他手掌心里那些被玫瑰刺扎破的伤痕上糊满泥浆,被划破的皮肤边缘微微发红,文恺简单处理过的药估计也没作用了。那些玫瑰刺又小又密,扎得他整个手发红发痛,现在上面还有一层泥,像有要感染的征兆。   情况紧急,阮希没顾手上的伤,倒是一把抓起自己脱在一旁放好的小雁翎刀,匆忙爬起来,挥手道:“走吧,我仔细搜了一遍没找到。等到了边境线再说。”   还没有完全亮起来的天空让阮希的皮肤看起来没什么血色。   “你先过来。”   陆征河看得心里一阵难受。他三两下把自己手上的绷带扯下来,抓过阮希的手,简单地把泥土拨开,再揉软绷带,一点点地擦干边缘血迹。   “你别这么紧张,”   阮希想往回抽手,发现手被陆征河抓得很紧,“小伤而已啊……”   陆征河充耳不闻,手落到阮希的腰间。   他态度强硬把阮希往身前带了带,严肃警告道:“如果发炎了就不是小伤了。你最好老实点。”   “哦。”   阮希第一次,准确点来说,是与陆征河重逢后第一次,有这种近在咫尺的触动感。动动喉结,他想忍住什么从心里蔓延开的暖意,但是很不好意思地,这种开心从唇角露了出来。   上一秒还在装高冷……   下一秒阮希就破防了。   陆征河看他似笑非笑地,觉得好玩,“你笑什么?”   “我没笑。”阮希否认。   说完,他盯着陆征河靠得极近的面容,稍稍往前倾斜了身体,嘴唇一热,一枚带着清晨湿.意的吻落在对方的脸颊。   这一大清早的,陆征河作为年轻力壮、血气方刚的alpha,再是心无杂念、稳得住、定力好,也受不住自己的omega这么撩.拨。他顿住动作,深呼吸,盯着阮希的眼睛,像在抗议。   “你不是说你是我老公吗。”   阮希说着,凑近他耳畔,低声“戏弄”他:“亲一口怎么了?”   不料陆征河反将一军:“老公应该亲嘴啊。”   他这么说就算了,食指还放在唇畔,点了点,眼神带着挑衅的笑意。   “哼。”   阮希看得直乐,一巴掌推到陆征河胸前,往后撤好几步,转身要走。   想想现在时间紧张,战友又都等着准备出发,陆征河不能耽误了行进节奏。要是旁边没人,阮希要这么闹腾他,他敢直接搂着人咬一口。   他们离开了金鱼草丛。   顾子荣保护着宋书绵,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厉深、文恺打头阵,阮希跟着陆征河一左一右,随时观察周围的动静。   虽然说天气还不够寒冷,但昼短夜长,天色黑中泛着白光,大地还没有完全苏醒过来。   “对了,阮希,”   文恺一边走一边回头,“你知道吗?三色花又名金鱼草,花色艳丽,因为状似金鱼,所以叫金鱼草。”   厉深默默地在旁边发弹幕:“你说些废话。”   文恺才不搭理他,继续对阮希讲话,“金鱼草并不罕见,但是如果它作为指引之物,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为什么?”   “因为……金鱼草的含义是欺骗。”   ·   地平线上,晨曦与黑夜相交搂抱。   天逐渐变高,低垂的晨雾散开,每一处建筑物的顶楼和天空似乎交织了一段狭长的白色光带,key城仍然拥有昏暗又混乱的色彩。   他们需要寻找指引陆征河的酒窖。   文恺提醒,酒窖的特点是避光、恒温,并且需要防震,所以应该在地势较为平坦,又没有大面积绿化的地段,首先就排除了之前路过的树廊。他们一路上也问了不少路人,可惜key城人的外貌与正常人无异,拦了十个也只问到一个认识路的。   文恺还说,酒窖的必备条件是需要有足够的贮存空间,并且需要通气性良好,所以应该在地界比较开阔的位置,环境要干燥,所以肯定没有在什么水域附近。   厉深敲了敲他脑袋,说key城也没有水域,麻烦你结合事实说话。   文恺理都不想理他。   根据逐一摸索排除的办法,他们终于筛选出了城里的几处酒窖。在这些酒窖内,其中有一处是一个大型酒庄,里面专门酿造红酒,除了酿酒的区域外,也有专门储藏酒的空间。   “其他都是私家酒窖,平时不对外使用,”文恺说,“我觉得不太可能会有钥匙。”   “为什么?”阮希问。   “因为一般情况来说,指引和被指引者本人有关系。但是少主和key城的人并无瓜葛,并不会有什么交集,所以……我分析应该不会是私家酒窖。”   “那我们应该去那个大酒窖看看?”   “没错,至少我认为是这样。”   在旁边沉思一阵子,陆征河还是选择信任没怎么出过差错的文恺,“听文恺的。”   很凑巧,文恺所说的大型酒窖恰好就在key城离境的边界线附近。   乍一看,那只是一座不起眼的酒窖。   仔细观察后,阮希才发现它的主要基地修建得庞大,大部分空间都在地底下,地面上更像规模普通的酒庄作坊。   酒庄前有一片开阔的草地。   抬眼望过去,地面上全是绿的,即将初升的朝阳露出曙光,铺开在上面。   草地上长的是凌风草,生长得茂盛,直立起来有半米高,凌风草中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岩石石块,为潜伏在草丛里的人提供了很好的掩体。   一行人趴在岩石后,暗中观察。   “据我观察,这一处酒窖不够规范,酒精挥发会比较多,空气也不流通,人进去容易呼吸困难。我看,我们就选两个人跟着少主下去吧。”   说着,文恺猛地把自己都沾灰的面罩拉到眼睛下,金发卡在了耳部绑带上,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那必定有我。”   “还有我。”厉深挑动指端,拨一下弩.箭上的弦。   陆征河完全没拿他们两个人的话当回事。   他低头,咬住手上的绷带,重新缠了好几圈,把带有阮希血迹的那一面压在下方。手掌心的皮肤被勒出了红痕。   等把活结打好完成了,他才抬抬眼皮,吐出让在场其他人呕血的话语:“我不需要。”   文恺:“可是……”   陆征河:“不用可是了。给我十分钟就好。”   “不行,”阮希态度比他更强硬,“你不能自己下去。”   一道强劲风声掠过,凌风草伏低,天色又亮敞几分。   阮希从岩石后慌张地抬头,视线里,陆征河这个不怕死的,又一个人背着卡.宾.枪往酒庄的方向去了。   “我,我天啊,”文恺气得快结巴了,“我怎么跟了个这么独的少主!”   “他独也不是一两天了……”   阮希气得咬牙,甩了甩身后的刀,小雁翎刀刀柄磕上身侧的岩石,他也顾不上心疼了,回头,伸出手指点了文恺一下,“我去跟上,你们断后!”   厉深没反应过来,愣住:“啊?”   “喂!”文恺压低声音,朝前扑腾,伸出胳膊去拉拽阮希的衣角,只抓到一把空气,“你怎么也去啊!”   阮希在半米高的草丛中回头,猫着腰,也猫着嗓子喊:“万一他在下面牺牲了我还能把他捞回来。”   厉深、文恺:“……”   “你们就在这儿,”阮希一步三回头,甩了个极其凶恶的表情,“别乱跑。”   厉深、文恺:“……”   就你还说我们乱跑???   这两口子一个赛一个地难保护好吧???   ·   陆征河一脚踩到酒窖地底。   准确地来说,他是狠摔下来的。   这酒庄在地面上的设计很少,他拿枪.托猛地砸坏大门之后,一推开门,眼前就是通往地下酒窖的路。还好地下室并不深,摔得他不疼,腿都不用揉就能爬起来。   他皱起眉,捂了捂鼻子,不难分辨出空气中有一股久久没有通风的霉味。低头看了看脚尖,他发现自己才下来一分钟不到,军.靴靴头已经堆积起了明显的灰尘。   看来这里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那么,钥匙会在哪里?   陆征河抬头,看见满柜储藏的酒坛,凑过去闻了闻。这些酒放的时间也很长了,应该有不少年份。再看看其他方向,还有一些别的储藏室。   正打算挨着寻找,陆征河突然听见背后一声巨响。   他一回头,阮希正咬着嘴唇,坐在地上揉屁股。   陆征河沉默几秒,蹲下来扶他。   “……摔疼了?”   “疼,”阮希连连倒吸好几口冷气,吸得感觉一嘴巴灰,一脸嫌弃,干脆把嘴巴闭上,但还是忍不住说,“好疼啊。”   “还说自己不娇气。”   陆征河捏住阮希的下巴,指腹轻柔地在唇角边缘画圈圈。   阮希被摸得直哼哼,伸爪子打掉陆征河作乱的手,咬牙道:“谁让你一个人下来的?”   酒窖内灯光很暗……   两人四目相对。   阮希的眼神柔软而固执,像巧克力中咬一口便流淌糖浆的酒心。尽管手被“无情”地打开了,但陆征河还是再一次厚脸皮地把手挪了回去。   只不过他没有再捏阮希的下巴,而是用掌心捧了捧阮希那张宝贝的脸,小声道:“你这么关心我啊?”   他的尾音带些“耍流氓”的调调,阮希怎么听怎么想揍人,反应了好几秒,才想出个能把陆征河气噎住的答案。   “当然,”阮希冲他瞪眼睛,“恨比爱长久。”   陆征河:“……”   Key·61 “宝贝的人就需要宝贝的武器。” 第六十一章   两个人把通风口打开, 有一?丝丝微凉的?风窜入。   空气中的?压迫感?不再如此强烈。   时间不多,阮希也不和陆征河废话?了。他从衣兜里掏了个手电筒,摁开开关。   手电筒一?拿出来, 陆征河被光线闪得眯起了眼。他定睛一?看, 阮希的?手电筒通体铁锈灰, 那叫一?个朴实无华。   他问:“你那个镶钻的?呢?”   察觉到他的?笑意,阮希瞪回去:“不是?都说那个华而不实嘛。”   “其实挺好?看的?,”陆征河手又贱了,摸过去揉阮希的?后脖颈, “等到了下一?城的?集市,我们再买个镶珍珠的?。”   “真的??”阮希眼睛里冒心心了。   但?是?陆征河摸得他痒, 他还是?控制不住地缩了缩脖子?,有点受不住这种触碰。那种温度是?诱人的?,散发着热意,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这个人还存活在世上。   见他一?副人畜无害任人宰割的?表情,陆征河心头一?跳突,很享受被阮希好?好?对?待的?感?觉。   “嗯,”陆征河点头,“你要在小雁翎刀上镶钻镶珍珠都行啊。”   阮希实在没忍住, 笑了, 抬手反捏住他的?脸, 往一?旁扯,陆征河唇角都被扯长了。阮希扯他脸蛋,说:“那样小雁翎刀岂不是?更宝贝了?”   陆征河紧绷着脸, 答:“宝贝的?人就需要宝贝的?武器。”   这表情,这认真又可爱的?语气,阮希觉得他说的?就是?真的?。他感?觉自己的?手指有点绵软, 突然就使不上劲了。   “我只能……”   “只能什么?”唇角微微上扬,陆征河语调带着引诱的?意味,像在等对?方上钩。   “拿为你找到钥匙来报答你了。”   阮希朝后退一?点,轻推了陆征河一?把,两个人距离瞬间又远了。   此地不宜久留,话?也无需多言。   他也不欺负人了,抄起手电筒,往酒窖的?另外一?个储藏室钻。   阮希又一?股脑扎进?“前线”,陆征河不敢怠慢,抬起还残留火.药.味的?枪.口,迅速搜索了一?下眼前的?酒柜,无果,于是?紧跟着阮希利落不拖沓的?步伐,朝更深的?室内走去。   他们落入的?储藏室处于正中间,左右侧分别设立了“东室”、“西室”,一?共三个储藏酒坛的?房室。   到了更深的?储藏室,空气更稀薄。   “你找那面墙,我找这面墙。”阮希指了指自己眼前的?高酒柜,示意和陆征河分头行动节约时间。   陆征河收到信号,拉高作训服领口,把衣领立起来遮住半边脸,侧着身子?从酒柜旁的?缝隙钻了进?去。   阮希憋着气,紧拧眉心,不得不用手去摸那些酒坛外的?灰。   他从最上面的?酒坛开始,一?个挨着一?个扒开坛体,打着手电筒,照亮坛体背后的?阴影。酒坛落的?灰簌簌落下,因为体力?消耗大,阮希呼吸也急促,灰吸进?面罩内,呛得他鼻尖眼尾一?起泛红,咳嗽不止。   “别喘太厉害,”陆征河知道?阮希没那么脆弱,但?是?从小到大养得金贵,难免身体不够有适应性,害怕他肺部出问题,“你慢慢地呼吸,不行就坐下,把脸蒙住,不要找了。”   阮希充耳不闻,已经顺利搜到了中间排数。他用手掌心挡了挡鼻边,手上肌肤仍旧一?片血肉模糊,还没有恢复,文?恺清理?得匆忙,伤口边缘还沾着上一?场没有擦干净的?泥。   陆征河拿的?枪.杆子?,观察力?强,动作快,三两下就把他自己那边的?酒坛完全排除干净。   他刚一?回头要去看阮希的?情况,只听一?声巨响伴随着阮希的?呼喊:“陆征河!”   酒窖轰然倾塌了一?半。   土块四处飞溅,灰尘与沙砾扑面而来。   一?阵阵酒坛碎裂的?清脆声响起,那些裂开的?陶瓷摔到地上,粉碎成尘灰。酒香浓郁,伴随着泥土腥味,以极快的?速度在空气中扩散开。   陆征河惊愕地回看一?眼身后倒落的?酒架,下意识往阮希所在的?储藏室冲去。   他并没停留,直接跨步冲去阮希所在的?酒架前,一?下抱住阮希的?头,以身高优势将阮希护在双臂内,薅住人衣领,往墙角支撑力?最强的?地方躲。   阮希身形稍微稍微小了那么一?个号,正用手臂紧紧反搂住陆征河结实的?身体。他表面镇定,内心其实是?恐惧的?,陆征河的?作战服被他抓得起了个褶皱的?鼓包。静静闭着眼,阮希没有抗拒,也没说什么话?,就让陆征河抱着。   甚至还往自己的?alpha怀里拱了拱。   坍塌声还在持续,只是?愈来愈小,最后,算是?密闭的?空间内只剩沙砾流动的?声响。那些沙砾像流水似的?,从高处往下不停地淌。   陆征河压抑的?喘.息.声也掺杂其中。也许是?因为疼痛,这种声响宛如一?种嘶哑的?魔力?,将阮希的?注意力?带走了。它很轻微,但?是?在过于寂静的?环境里,这种带着热意的?气息极极力?地放大了阮希的?感?.官。   四周归于安静。   不过安静没有持续几秒,头顶步履匆匆,是?军.靴踏上草地、凌风草被拨动开的?声响。   “少主!”   “阮希——!”   是?厉深文?恺他们在呼喊。   其中还有宋书绵焦急的?询问。   “陆征河,你……”阮希从他怀里抬起头,惊魂未定,也小声地在喘气。   这距离好?近。   眨眨眼,睫毛好?像都能剐蹭到对?方的?鼻梁。只要稍稍往上面挪一?点,又能一?口亲到陆征河脸上了。   但?是?最近他们会不会亲得太多了啊!   不对?,先办正事。   随即,阮希艰难地将胳膊从身侧狭小的?空隙抽出来,掌心摊开,金光闪闪。比之前大家所找到的?钥匙都要光泽明亮。   阮希:“钥匙。”   陆征河:“……”   阮希以为他是?累得呼哧带喘,不想说话?,安慰性的?拍了拍陆征河的?肩膀。   然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皱起眉毛,说:“你的?钥匙是?我拿的?,怎么办?你还能离境吗?我本?来想叫你来拿的?,但?是?事发突然,我怕找不到了,就直接抓在了手里……”   陆征河这才?把眼神放到他身上,怔怔地不说话?。   见他哑巴了似的?,阮希一?愣,笑起来:“怎么了,你被吓到了?这么点动静能吓到你?”   不就是?酒窖塌了一?半嘛……   那是?酒庄主人豆腐渣工程的?锅,陆征河你可是?杀伐果断胆大包天的?人,怎么还能被吓到!   “吓到了。”陆征河说。   ?   阮希睁大眼,哄小孩儿似的?拍拍他的?背,“没事没事,你看……”   “我以为砸到你了。”陆征河声音闷闷的?。   阮希动作一?滞,力?度温柔了好?多,还是?拍他,“没有,没有砸到我。”   “那就好?。”   陆征河说着,稍微松开他一?些,拉住阮希,把人拨弄着转了一?圈,检查好?确实没什么问题。   他这一?松手,阮希把钥匙塞给了他,还在担心这钥匙有没有效果的?问题。   低头,阮希忽然觉得手上有什么液体非常黏腻。   是?血。   “你转过来,”阮希抓着陆征河的?肩膀,“你转过来我看看!”   “没事,”陆征河不愿意动,“我上去让文?恺处理?一?下。”   知道?陆征河固执得不行,阮希也不和他多说,仰头高喊一?声文?恺的?名字。不一?会儿,头顶速速有黑影聚拢过来。   一?大半天空还未从夜色中完全苏醒,只微微散发泛白的?光。   灯光迷糊,人影憧憧。   半小时过去。   他们是?被厉深用绳子?吊上去的?。阮希知道?陆征河受了伤,使不上力?气,主动要求后上去。他站在陆征河身后,托着他的?腰把人往上推,等光线完全敞亮了,他这才?看清楚陆征河背后的?伤。   一?道?狭长、不算太深的?伤口暴露在眼前。   一?看就是?被倾倒过来的?酒架划伤,划得皮肉翻卷,衣料和肉糊成一?团,血湿湿地黏在被划破的?作训服上。   阮希胸口发疼,像有人往心脏的?位置狠狠锤了一?拳。   文?恺给陆征河处理?好?了伤口。   天已经完全亮了。   他们没有在原地多做停留,酒窖塌了,也没办法再下去找别的?,只能先前往边境线试一?试。阮希攥着陆征河的?手,掌心被汗水浸湿,他在担心到底能不能顺利离境。   key城的?边境线还有居民居住,一?些陈旧的?楼房修建得还不错,只是?已经空空荡荡,看不出还有什么活动痕迹。key城原住民从小都是?钥匙不离身,需要逃离城市也非常简单,越过边境线,下一?城就是?离雪山之巅更加接近的?地方。   又是?一?夜未眠,阮希犯困,哈欠一?直停不下来,但?是?陆征河受了伤,阮希不得不强打起精神,还把他的?卡.宾.枪夺过来挂在自己胸前,以保护者的?模样一?直走在陆征河身前。   可是?一?想到满手的?血,阮希还有些胆寒。   他大概懂了,陆征河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对?自己说:吓到我了。   一?抬头,天边有群鸟飞过。   再低头,key城地面被夜露浸润得湿漉漉的?。   阮希猜测这是?夏候鸟,每到天气冷些的?时候,它们就从陆地北方的?城市前往南方越冬,次年春夏,天气回暖,它们又回来繁殖后代。   这些夏候鸟黑压压一?片,数量远比往年的?多。   一?看到鸟,厉深就来劲了。   “好?久没吃肉了,”他舔舔嘴唇,回味上次吃到肉是?什么时候,“不过这些小鸟身上也没什么肉吧。”   文?恺也眯着眼,随他望的?方向看去,边看边摇头,说:“这么远你也射不下来啊。”   “谁说我射不下来!”   “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   厉深哼哧哼哧地,取下背上悬挂的?弩.箭。   他拉住“幽灵弩”的?弓,并未搭上利箭,冲天上微微眯眼,假装做了个放手的?动作,像是?要要射鸟下来吃。   他一?动作,“幽灵弩”的?弓太过于长、巨大,在不经意间一?下就碰到了一?楼的?晾衣架,悬挂于二楼居民楼阳台上的?什么箱子?倒了,箱内的?油倾倒而出,淋得厉深一?身油。   厉深惊叫一?声,抱着□□连连退了好?几步。油从他肩头泼洒开,飞溅上陆征河的?脸颊,溅得陆征河猛地朝一?旁躲开,却又闪躲不及,差点撞到阮希身上。阮希反应迅速,马上扯下一?楼晾衣架上的?毛巾,蒙头就扔到陆征河脸上,三两下就把陆征河脸上的?油擦干净了。   然后,阮希拿钥匙在厉深身上碰了碰。   厉深被这菜籽油的?味道?齁得够呛,脸上五官全部挤成一?团,“干……干吗啊?”   阮希眨眼:“借你身上擦点油,离境的?时候更快。”   “……”   厉深更咽一?下,快要哭出来了。   “好?了,快擦擦,”阮希把陆征河用过的?毛巾翻过面,顶到厉深头上,“没有别的?毛巾了,你将就用一?下,到了下一?城再找个地方洗洗澡。”   “如果有机会住旅店的?话?,我们也要多加小心,”文?恺插.嘴,“因为下一?城的?形势比较复杂。”   “复杂?”阮希着重强调。   “是?的?,下一?城比较特?别。”文?恺拿着二十?六城地图,显得有些局促。他的?眉心拧出弧度,神情有些古怪。   “我看看。”   说完,阮希伸手接过文?恺递过来的?地图,眼眸眯成一?条缝。   他的?目光牢牢钉在二十?六城板块上南方的?倒数第五座城市——   leg-pull。   咦。   情况不妙。   Leg-pull·62 “恶作剧之城很恐怖的哦。” 第六十二章   一行人来到了key城边境线。   行至此处, 这里的风貌又与之前城区里的不?同了。   这里是一片广阔的平原,在天空下伸展开来。风中裹挟凌风草与湿润泥土的气味,地面上一望过?去全是绿的。   在边境线沿岸, 并列成行地栽种着不?知名的树木, 枝头树叶茂密, 连波荡漾。平原不?大,却是地块由北向南时升高的重要转折点。   群山屹立在平原的尽头,隐没于云层中。   阮希猜测,那是不再?遥远的北方。等下一城过了, 到了陆征河北部联盟所掌管的部分北方地区,他们的状况会好很多。   还没有受到地面裂变的波及, 边境线仍然维持着往日的风平浪静。   平原上,那些被人用脚踩出来的小路如同人体脉管似的,支流出河床,从草地中穿过。   看样子已经有一部分人成功通过?指引,顺利离境了。而且从指引过?程来看,要想在key城拿到钥匙再?离开,也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   总的来说,这座城市还是非常友好的。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 厉深有点不懂要怎么拿钥匙去“开锁”。   “拿着钥匙……”厉深低声咕哝, “往前走就能过去?”   “应该没有错。来, 你后退一步,我先来试试。”   文恺作为队伍的“智囊团”,精通二十六城风俗文化, 知道这钥匙与离境是怎么一回事。   他首当其冲,先把?自己藏在衣袖内的钥匙拿出来,将钥匙紧紧地握在了手心里。鼓起勇气, 文恺迈出了前行的第一步,脚尖踩上边境线。   文恺跨了过?去。   然后,微风吹过,草丛伏低。   他站在边境线的另一边,神色镇定,安然无恙。   剩下的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阮希知道时间宝贵,也不?多废话,抬起腿就要迈步。脚底刚刚落下去踩上柔软无比的草坪,他惊讶地发现,陆征河这人已经果断跨步,站在了边境线之外?。   不?对啊,陆征河的钥匙不?是自己拿到的吗?   也能用?   阮希愣了一秒,低头看看手里自己的那把钥匙,又看看陆征河垂在身侧的手,开口道:“你的钥匙居然能用?”   “能啊。”   陆征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眉头微微皱着,像在忍耐什么,大概是背部伤口的疼痛实?在令他难以扛住。   不?到一会儿,平原上的风大了,陆征河怕阮希听不清自己讲话,于是提高了点音量:“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   “肯定是因为我标记你了。”   “这种事你不?要说这么大声!”   “什么事?”   “就……标记啊。”   “标记怎么了,”陆征河好像在故意使坏,笑?意掩在嘴角,可惜藏不住,全从眼神里流露出来,“标记自己的omega很正常啊。”   “你……”   完蛋了,阮希的脸好烫。   他耸了耸一边肩膀,想用衣料上的冷意给发红的耳朵降降温。   可能是因为和老公打架斗殴习惯了,阮希气不?过?,下意识抬起手,一拳朝陆征河胸前捶过去,不?料陆征河也同时伸出手,用力抓住阮希的手腕,再?往回一使劲,把?阮希直接拽过来了。   阮希一下扑到陆征河怀里,扑得后者踉跄,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文恺在自家少主后面低着头看草地,又看戏,像是在为这些被踩坏的小草哀悼。   阮希还在发蒙:“……”   “怎么了?”   陆征河并拢二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阮希惊诧:“我就这么过?来了?!”   陆征河继续发挥他的淡定技能:“对啊。”   厉深平时装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在这种时候,对未知反而有点抗拒、恐惧。   他还没有过?边境线,而是在后面说:“阮希你的钥匙是对的,所以肯定没问题啊。不?过?少主为什么都能过去?他的钥匙不?是你拿到的吗?”   文恺在某对新婚夫夫后面站着,突然说:“可能是因为阮希被标记了,他们又是配偶,就……”   厉深忍不?住吐槽:“我靠,怎么会有这么虐狗的游戏规则!”   文恺淡淡道:“对啊就是这么虐狗。所以某些没配偶也没有标记谁的人快点拿着自己的钥匙滚过?来吧。”   厉深、宋书绵、顾子荣:“……”   文恺果然是文恺,嘴巴毒到一定境界,三个人同时感觉胸口重重地被扎了一刀。   很意外地,宋书绵的钥匙没有任何问题,他也顺利地通过?了边境线。   文恺忍不?住拿着自己的钥匙看了半天,怀疑离境其实根本就不?需要钥匙,只因为城邦相隔太近,风俗互相传播,这或许只是key城人的一个无聊的“恶作剧”。   “伤害”了三位队友过?后,文恺收回思绪,还不?忘添一句:“不?好意思,无意冒犯哦。”   厉深哼他:“你怎么也贱兮兮的了。”   耸耸肩,文恺摊开手,回击:“没办法,近墨者黑。”   好不容易戳到一个厉深明白的成语学习点,他毫无防备地接道:“近朱者赤?”   文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微微笑?:“你就是那个猪。”   厉深:“……”   阮希躲在陆征河后面偷笑,笑?得陆征河也跟着弯起唇角,可惜身负重伤,不?能动作太大,只能伸出手指逗弄阮希。   自家alpha的手指都勾上脖颈了,阮希被弄得痒痒,边笑边想要还击。   陆征河还故意挑事儿似的,问:“有那么好笑吗?”   阮希说:“好笑啊,你这些部下都挺好玩儿的。怎么你就天天丧着一张脸呢?”   陆征河摇头否认,“我没有。比起以前,我现在好多了吧。”   “以前?”听他这么乐于做自我检讨,阮希恍惚了一下,抬起眼,问他:“你还记得以前?”   陆征河:“不?记得了,但是……”   阮希:“但是什么?”   晨间已过?,太阳爬到远处山头,普照平原。   岩石裸露着,被阳光染成赤色,混淆于尚未干涸的泥泞之中。一切宛如过?往日子一般平静无波,草地被风吹得如有烛光。   “我是说相比才和你重逢的时候,”陆征河握住他一只手,“我现在爱笑多了吧。”   看他因为喜悦而轻轻上扬的眉毛,阮希努力回想了一下“初期陆征河”。   他们两个人之间似乎是处于一种“没事来两拳”、“我恨你你一脸懵逼”的相处模式。   现在好像确实……和谐多了。   陆征河也越来越爱笑。   阮希想了想,只是沉默着点头,捏了捏陆征河的掌心,以自己的方式表示认同。   陆征河得到认可,心情大好,继续说:“你也更爱笑了。”   阮希淡淡道:“是吗?”   “嗯,”陆征河说,“我很荣幸能看到这样的你。”   ·   leg-pull之城在离边境线不到一千米的位置。   恶作剧之城——   这个名字听起来就非常“罪恶”。   想了想那些可以被称作恶作剧的行为,阮希感?到一阵头疼。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文恺说这座城市的时候表情古怪了,因为随时可能被作弄,可能遇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而且没有了车,没有了日常所需的行李装备,他们的行进似乎更艰难了。   陆征河本来是想要买车的,但是文恺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陆地剧变,拥有常住人口的城市都在有人逃亡,城里一定还有能开动的车,趁着下一次地面裂变还没有来,可以去找找看。   不?过?有一件事相对幸运。   因为处于平原地区,leg-pull城全方位接受着阳光的照耀,四季如春。   在进入到城邦范围内的时候,天气已经不?冷了。空气甚至有些闷热,感?受不?到任何一丝风。   这座城市修得比较繁华,一条条街道修建得规整,设施齐全。和过?往那些人气旺盛的城市一样,街上有不?少购买物资的人,许多商摊已经被抢购一空。   但往往这样,对他们来说,就更容易有危险。   陆征河久经战场,向来谨慎,他抱着枪.支,在街道边找了一处可以容身的小角落,让顾子荣带着宋书绵现在这里躲一躲,他们出去观察情况。   陆征河还没冲出去,一把?又被阮希拽回来。   “老实?待着。”   阮希把?他堵在墙角,拧着眉心,眼底射.出一道“你不?听话就离婚”的威胁警告,轻哼一声,一把?夺过陆征河藏在身上的小步.枪,扬了扬下巴,转身进了人群中。   陆征河悄悄地觉得,阮希越来越凶了。   这种“凶”不?是一见面就要杀自己的那种凶,而是另外一种……带着柔情的“凶”。阮希发火、瞪眼、揪自己耳朵的出发点都是因为担心和着急。   陆征河表面没说什么,但其实非常受用。   “少主夫人”提着枪一走,厉深和顾子荣是两个能打的,反应快,迅速抱着武器补上,剩下文恺和宋书绵。   陆征河受了伤,没办法,只得乖乖听阮希的话。   他从武.装带里拿出手.枪,还是挣扎着站得挺立,和文恺站成一排,警戒周围情况的突变。   一个小时后,阮希带着新买的药膏回来了。   厉深和顾子荣都提着食物,是一袋油光锃亮的烤肠。   可是,文恺对烤肠的味道有点嫌弃。   他掩住鼻子,不?太想吃。但是从看到食物的那一刻起,他的肚子就已经开始叫了。   阮希先给陆征河喂了一口,感?觉对方突然像变成了什么已经被驯化的大型犬,说张嘴就张嘴,说咬就咬。   看文恺犹豫,阮希不?得不?说:“文恺,集市上的食物只剩这个了。你吃一点点,填填肚子。等下我们找个旅店休息。”   “他不?吃算了!”   厉深说着,冲阮希跑去一个眼神,拿起文恺的那根烤肠,作势要往嘴巴里塞,“我吃!”   文恺一把?拍到他背上,“谁说我不?吃,我要吃!!!”   夺过厉深手里的烤肠,文恺把面罩扒拉下来,比划了一下烤肠的大小,努力张大嘴巴,想要捏着鼻子一口吞掉。   结果,他刚咬了第一口,还没来得及咀嚼——   剩下的烤肠忽然不知道被什么力量塞进了厉深嘴里。   厉深被塞得一呛。   他呆楞在原地,与文恺对视。   两个人站在烈日下用眼神波隔空交流。   “我……”   厉深怕被揍,吓得想要马上解释,但他一说话,烤肠肯定会被咬,他不?知道文恺还想不想吃,只能指指自己的嘴巴,再?指指文恺的嘴巴。   要不?要还给你?   文恺压下眉头,好像更加嫌弃:“我不?要了。”   “好吧,”厉深飞快地把烤肠吃光光,占便宜了,不?好意思道:“这,这是恶作剧之城的锅。”   眯了眯眼,文恺假装云淡风轻:“也许。”   厉深又一次感觉背脊发凉。   “啊?恶作剧之城是这样的吗?”阮希扭头,小声在陆征河脸侧耳语。   “嗯,”陆征河点头,“确实会经常发生这种……无伤大雅的恶作剧。”   “哈哈。”   阮希偷着乐了一下,从兜里摸出买好的药膏,递给陆征河:“你揣好,等下到了房间里,我让文恺过来给你上药。”   陆征河点点头。   ·   喧闹的早晨过去。   午间,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终于在城内一家仍旧在坚持营业的旅店找到了住所。   这里似乎管理混乱,交钱就可以入住,但是他们没有别的选择了。   开好房间,几个人确定了一个重新出发的时间,就各自回到房间休息。   文恺需要给陆征河上药,提着简陋的医药包敲响了房门。   阮希去楼下给文恺买了煎饼,说可以垫垫肚子。   吃煎饼的时候,文恺小心翼翼,动作飞快,害怕这块煎饼被恶作剧塞进少主的嘴里。到时候迎接他的,就是两个人的死亡凝视了。   “对了,文恺。”阮希开口。   “怎么了?”   “你说宋书绵的金鱼草意思是欺骗……那是意味着他欺骗了别人,还是别人欺骗了他?”   “这个不清楚。但是,我觉得是他被欺骗。因为指引是一种被动的指向。”   “被欺骗?”阮希陷入沉思。   谁会欺骗宋书绵?   宋书绵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社会关系十分简单,基本除了学校里的人就没有别的接触对象了。   在ablaze城,除了各个家族长子之间的虚假交往、塑料友谊,宋书绵和自己一样,在外面总是被处处争对、排挤的那个人。   上药完毕,陆征河脱了上衣,文恺和阮希一起配合,把?陆征河的上半身用医用绷带包成了白糖粽子。   可能是阮希太紧张,做这种事又不?够熟练,手抖,勒得陆征河有些地方都红了,肌肉鼓胀着,将绷带勒出一处处小山丘似的起伏。   包扎完后,文恺告了别,回房间休息。   “你好久没休息了,”阮希看陆征河一脸疲惫,心疼不已,“快睡吧,能休息多久是多久。”   陆征河也注意到对方眼下的青黑,“你呢?”   “我也睡啊,”阮希开始脱衣服,心跳加速,“我陪你睡。”   “好。”   陆征河说着,把?自己已经脱下来的作训服抖了抖,放在床边,方便有突发状况拿取。   然后,他解开腰间武.装带,准备把?作训裤和军.靴也脱掉。   他把?裤子脱下来——   阮希一愣,喉咙间努力压抑下一声爆笑?。   陆征河:“……”   阮希:“……”   陆征河的腿上,莫名其妙穿着他们从holy城带来的那一双白蕾丝吊带袜。腿部肌肉线条下,包裹着精致又脆弱的白色花朵。   双双沉默间,陆征河又有点头痛了。   他一把?抓住作训服,想要往腿上遮,假装镇定:“是恶作剧之城的问题。”   “是吗?”   阮希知道肯定是恶作剧之城的原因,但是也快被笑?死了,“是不是你自己穿的!”   陆征河绷着嘴角,面容肃穆,羞恼得不?行:“不?是。”   “我看看,”阮希扑过?去掀开作训服,“我看看你再?脱!”   看阮希这么开心,陆征河觉得丢脸也就丢脸吧。   他瞬间克服心理障碍,干脆把?作训服扔开,挑眉道:“怎么样?”   “嗯……”   阮希被逗得哑口无言,想了想怎么回答才会赢,于是说:“很不?错,我好像更兴奋了。”   陆征河完全没料到他这个过于直白的答案:“……”   Leg-pull·63 欠揍的小陆! 第六十三章   阮希微笑着, 嘴唇抿成线。   他仍然在打量陆征河。   后者与他那双优雅又?灵动的眼睛对视,并且从中看出了戏谑。他刚想说什么,只听阮希道:“这就是……你说的, 无伤大雅的恶作剧?”   的确“无伤大雅”, 但是有那么一?点儿影响少主形象。   “不行, 我得?脱了。”陆征河摇摇头。   被阮希盯着这么看了一?会儿,他反倒放开了,果断抬起腿,把卡在大腿根部的袜子往下拉拽。结果因为腿袜太脆弱, 他手上?的力气没有控制住,指端勾住蕾丝的空隙, 腿袜面料一?下就崩开了。崩得四分五裂。   勾勾手指,陆征河把被不小心“撕成”碎布的腿袜揉成一?团握在掌心,看向阮希的表情有点儿无辜。   阮希沉默几秒,心中邪恶小种子发芽,说:“……你应该让我来撕的。”   陆征河一愣,抬头,笑得?不行,“你还有这癖好?”   “没有啊。”阮希顿了顿, “不过也可以有。”   陆征河:“……”   因为陆征河受了伤, 行动不太方便, 阮希借助旅店里并不明亮的灯光,在床前床后忙活了好一阵,才勉勉强强铺出一个像样的床。   他伸手按了按床垫, 觉得?不够软,又?自己躺上去试,试舒服了, 才招呼坐在一旁的陆征河过来睡觉。从jewel城过来之后的这几天简直累坏了,一?路就没怎么休息过。   眼看对方一边招呼自己,一?边用手去抚平床单的样子,陆征河突然觉得?自己又?离阮希近了一?点。   现下南北路途过半,阮希好像更有烟火气息了,更接近于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他像是存在时空里的一?枚美好印记,在不自知间点亮了浩瀚深渊。   踮起脚尖,阮希小心翼翼地吹熄壁灯里摇曳的火。   房间里的光线陡然暗下来,床靠着窗边,他的视线缓缓而去,隐约还能辨析出陆征河的轮廓。   “过来,”陆征河对他招手,语调放轻,“抱一下。”   要?是换做平时,迎接陆征河的会是一记捶到心窝子的重?拳。但是,或许是因为他受了伤看起来可怜兮兮,又?或许是因为月色洒在窗台上,充当?了夜色里温柔的灯……   意料之?中的,阮希没有拒绝。   他倒是像被某种生灵蛊惑,停止下了手里的一?切动作,直挺着身子,乖乖地走到陆征河面前,也就是床前,任由陆征河手臂发力,再猛然间被揽入了再熟悉不过的臂弯里。   要?是要严格一点讲,陆征河的怀抱应该是陌生又?熟悉。   但是再严格一点来看,现在应该是陆征河在他怀里。   他站着,陆征河坐着,头脸都埋在他胸口前,是最触手可及的强大热源。   阮希呼吸快了,也重?了,整个身体微微起伏,抬起垂到身侧的手,想要摸摸陆征河的后脑勺——好像这是难得的脆弱。   “闻到了吗?”阮希问。   “是我的味道。”   陆征河明显嗅到阮希身上的玫瑰花香,那是自己的标记,是所有权的象征,而这种认识会让他本能地感受到武力带不来的兴奋感。   他收紧了环在阮希腰间的手臂,低声道:“你下一?次发.情是多久?”   “快了,”阮希一?边回答,一?边算日子,“大概是在下一?城的时候。”   “可是下一?城很有可能会面临战斗。”陆征河叹息一声。   因为背部的疼痛,他还在不断地抽气,新伤口在结痂长肉,如同蚯蚓碾磨在血肉之?丘里。他很少在战场上负伤,这一?下被酒柜差点砸到归西,实在是想不明白。对自己的业务能力感到怀疑。   “没关系。”   阮希对自己的把控还是比较有信心,“文恺告诉我了,说你的伤口还需要?养几天,我们就在这里多留几天吧。你这样的情况如果去打架,伤口会裂开的,到时候旧伤新伤一?起复发,疼得你根本受不了。”   “受得?了。”陆征河说着,仰起脑袋,第一次以这种由下至上的眼神看阮希,“我会很快就痊愈的。”   说是这么说,可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算陆征河只是皮肉伤,也得?缓好一段时间。   垂下眼眸,阮希也没有任何责备他的意思,佯装威胁:“你最好是吧。”   他也没心思去想这个角度被陆征河看到会不会很丑了,当?下眼前最重?要?的是多加休息,这样才能加快伤口的愈合。   背上?的皮肉非常敏感,真疼起来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况且如果没跑得?赢地面塌陷,陆征河一不小心掉水里了,海水会让伤口更加疼痛的……不对,不能想太多。   等天亮了,还要?去买点早餐。   他们这一?路过来,休息得少,吃得?也少,一?群人都饿瘦了。   这么想着,阮希拢住单薄的里衣,扶着陆征河上了床,盖好被子,动动嘴唇,迟迟说不出一句“晚安”。   陆征河是趴着睡的,两只手放在身侧,脸朝着自己这边,目光在朦胧夜色下游移,看起来像丝毫没有困倦的意味。   阮希问他怎么不闭眼睛,他说疼得睡不着。一?边说,陆征河的手指又?摸过来,悄悄地放在阮希手臂边。   从小到大,阮希不同于其他小朋友,一?向性情古怪,特别是很不喜欢被任何人触碰,但是陆征河的接近他并不会感到排斥。   为了渴求热源,他伸手摸摸陆征河的脖颈,指腹刚一?触碰上?去,陆征河就像被点了穴,特别浮夸地闷哼一声,像被弄疼坏了。   阮希眼直直地盯着他,又?看看自己受放的位置,也很纳闷,这不是背上?啊!   “摸你脖子都疼?”他问。   “疼……”陆征河很小声。   你不是不怕疼吗。阮希暗暗腹诽,但也担心他是真的不舒服,“给你脖子涂点药?”   陆征河立马摇头,表示反对。   “那怎么办?”阮希没摸的了,只得薅他脑袋上?的头发,悄悄想,这又?扎手又?刺,果然是玫瑰的刺。   “再过来点,”陆征河嗓音哑哑的,船在海巫的海域里航行,像在刻意引诱他,“我闻闻就舒服点了。”   阮希还不太明白,临近发情期的omega,脖颈间会散发出只有自己alpha能闻到的信息素气息。   没办法,受伤的人说了算。于是阮希裹着又?软又暖和的被子,滚成球似的,朝陆征河身旁挪挪。   “好点了没有?”他问。   “嗯。真好闻。你再亲我一?……”   陆征河话还没说完,阮希的吻就落到脸颊旁边了。起身的那一刻,阮希身形稍稍颤抖,遮挡住从窗帘流动而下的月光。   两人心跳如火煮沸。   “好了吗?”   阮希捏捏陆征河的脸,看他一?脸幼兽讨食的神情,觉得?强大的人一旦脆弱起来只有“可爱”两个字可以形容,心也不自觉软下来,“快睡觉吧。”   夜色昏沉,杳无人声。   繁华的城市内一?片安宁祥和。   除开白天的“诡异操作”不说,leg-pull城的夜间还是相对友好的。   屋内不及窗外明朗,阮希却能看清楚对方的熟睡的轮廓。月色下的夜空宛如不见?底的湖水,流淌到了陆地以外的不知名地域去。   月光在城市的边缘生生停止了照耀,仿佛那里就是亲吻人间的界限。   整整一夜,阮希难得没有做梦。   不是第一?次在一起睡觉了,但是今晚对阮希来说却不一?样。   他睡眠比以往都要深,临睡前心中那种安全感非常之足。   他慢慢意识到,自己虽然跳出了原生家庭所赋予的那处象牙塔,但好像又来到了全新的另一处象牙塔之?中……并且这一?座象牙塔的修建来自于未来和爱。   再睁眼,已经是日照当空,窗户临街,嘈杂声隐约传来。   原本趴在身侧的陆征河也早早起床,收拾好了行李、装备,正单肩挂着卡.宾.枪,站在窗户边,阳光自他肩颈倾泻而下,在潮湿发霉的木地板上形成温柔光圈。   他“唰——”一?声拉开窗帘,回头看一?眼还在赖床的阮希,“醒了?”   “醒了,”阮希裹着被子,都不愿意起来,“昨晚趴着睡得还好吗?”   “又?梦到了地震,好像有山顶的落石砸到我的背上?。”陆征河把买回来的豆浆摇晃了几下,指了指,示意是给阮希买的。   “……喔,”阮希点点头,“我梦到了抓逃犯,我用脚将他绊倒在了马路上?。”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一?眼,答案显而易见?。   陆征河见阮希眼神躲避,唇边笑意更浓,“你抢我被子。”   “不可能。”阮希斩钉截铁地否认。   他自认为睡觉非常乖巧,是那种睡一根绳子上?都不会动一下的人,怎么到了陆征河身边就又?抢被子又?压人呢!   陆征河说:“我早上起来都没有被子盖。”   “你趴着睡的,所以……”阮希看了看自己裹在身上?的被子,觉得?自己的说辞特别没有说服力。   “所以快起床吃早餐吧,”陆征河说,“文恺约你出去转转。”   阮希不太想丢他一?个人在房间里,“那你呢?”   “我就不出去了,在房间待着休息。”陆征河说完,指指门口,“厉深来守着我,你放心。”   阮希这才发现房门是没有关闭的,厉深正抱臂倚靠在门框边,肩膀上?挂了弩.箭,手里握着一?只脆桃,哼哧哼哧啃得?声响清亮。   “嗨!早上好啊,阮希!”见?阮希的目光挪过来了,厉深眯眼,冲阮希扬扬下巴,给他打招呼。   接着,文恺也从门外挤了进?来,好奇地往里看:“阮希?起床没有,我们出去逛逛。”   “马上起了,”阮希一?头用被子蒙住脸,往床最里面躲,“马上!”   这群人都是什么钢筋水泥做的,连续那么长时间没休息,居然还能那么精神。果然还是自己太菜了,体能完全就是个硬伤,先天性缺陷是怎么补也补不回来的……   他突然有点希望,如果自己也是alpha就好了,在近战中就肯定不会拖陆征河的后腿。   不过既然体能是痛点,那自己也要?多多练习才对。   想了想,阮希问陆征河:“你们……你平时在军.队里,你几点起床?”   陆征河:“六点半。”   阮希:“现在几点了?”   陆征河:“十二点。”   “……”   窗外刺眼的阳光在洁白的床单上?铺开,空气中偶尔传来家家户户炒菜烧饭的香味。   阮希再一?次陷入沉默,开始想自己要?不要?在逛完街之?后自己找个地方练练。   “哎呀,阮希又?赖床啦……”   厉深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伸手拽住文恺的衣服,把人往门外推,“走吧,你去门口等他。”   哪有不赖床的人嘛。   阮希想着,身体却不听使唤。一?头又栽进被窝里。他有点儿怕接下来要面对的恶作剧,又?有点儿想趁这个机会再睡五秒。   五秒就好。   于是他想着,从被窝里伸出手,比了个巴掌,表示“数字五”。   正准备解释,他手掌心突然一热——是陆征河把脸靠了过来。   脸颊挨着阮希的巴掌,陆征河还边笑边问:“你要?睡午觉了吗?”   阮希:“……”   好想轻轻打一?巴掌!   Leg-pull·64 不要和某位Omega拼酒。 第六十四章   说是“出来逛逛”, 可文恺感觉阮希是出来受罪的。   令文恺没有想到的是,leg-pull城的恶劣程度超乎想象,完全是之前前所未有的挑战。   在这里, 家家户户的门窗都是大敞开的, 人口性别比例相对平均, 没有什么alpha也没有omega,基本都是beta。   而他们几乎把生?活乐趣都放在了研究使坏上。   街上路人往来复杂,却丝毫不耽误他们找乐子,人群里时不时传来高声尖叫、叫骂、嗔怪的指责, 以及哈哈大笑声。   “我认为,厉深应该属于这个城市, ”文恺挪开目光,一阵头痛,“而不是属于寒冷的北方。”   阮希被他逗笑,随即又收住了?声。   他退到一处不惹眼的路灯灯柱后,“我怎么感?觉这个城市的人,基本都没有要?逃亡的意识?”   “可能认为是恶作剧吧。”   说完,文恺蹲下来揉酸痛的腿,边揉边指路边墙壁上贴的通告, “你看, 明明这白纸黑字都写着呢, 只是没人听。”   “也是。”   阮希凑近了?看,上面的内容倒是挺详细的,但是放在这个城市环境里, 就总感觉有那么点开玩笑的意思。   两个人又瞎转悠一会儿,买了不少必备的生?活用品,都用挎包装得严严实实。   阮希看看文恺, 又看看自己,突然感觉像下一秒就要去学校念书的高中生。   文恺肚子叫得直响,于是提议,说大家好久没吃肉了?,我们去找点肉夹馍买回去。   阮家的伙食一向开得隆重?,阮希都没太吃过这些小吃,说有馍夹肉吗?   文恺怔住,问:“为什么要?馍夹肉啊?”   阮希老老实实道:“因?为肉多。”   文恺听得差点笑岔过气,这得是有多饿啊?走,吃肉去!于是文恺和阮希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往人堆里钻。   两个戴面罩的人又身形俊俏的人非常瞩目,一时间回头率颇高,阮希害羞,猫着腰垂着脑袋,往卖吃食的商铺里跑。   买食物的过程很顺利,没有被整蛊,阮希一口气买了十来个,说拿回去肯定足够把陆征河的胃塞满。   两个人一个金发一个黑发,顶着有好长一段时间没理过的碎发蹲在一处隐蔽巷口啃肉夹馍,活像两朵淋过雨的蘑菇。   街市人来人往,吵吵嚷嚷。   忽然,街上有一对母女吸引了?他们的视线。   女儿年龄并不大,是未成年,头发和衣服比较整洁,神?色慌张,正在往出城的方向走。   当母亲的看起来十分年轻,要?稍微邋遢一些,背上挂着没拉好拉链的背包,一手牵女儿,一手拎着个装满糕点的袋子。   阮希边吃边看,眼神默默地就停留在她们身上,心绪忽地飘远。   他想起来,在自己还是一糯米团子的年纪,趁父亲不在家,母亲会带他偷偷上街,观赏观赏街市的风景乐趣。   阮家管理严格,母亲又来自仙境之城,属于不应该近人间烟火的那一挂,但母亲内心追求自由,并且不希望阮希也被条条框框束缚,经常带他做一些在阮希看来非常有趣的事?。   逛集市、踩沙滩,站在家里的阳台上数过往的船只,并为海洋的广阔微微陶醉。   那时候他的童年还算天天都有盼头。   后来母亲因病去世,阮希疏于管教,性情里最追求释放自我和固执的那一面展露出来,成了?让阮家头疼的存在。   世人想看他微笑得恰到好处,遇见目标只能以礼节表达爱意。   但阮希偏不,他偏要做荆棘丛里最勇敢的持刀者。   “家”对他来说,是一个不痛不痒的姓氏,是高楼住所,也是所爱之人存在的地方。   “想什么呢,”文恺三两下就把肉夹馍吃完了?,用胳膊肘捅捅阮希,“再不吃完就凉了?。”   “好……”   刚刚答应下来,阮希发现自己原本盯住的那一对母女没有再走路了?,而是突然在尖叫后跌坐到地上。   身为母亲的女人像是摔跤了,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摔得膝盖胳膊破了皮,慌张地朝周围张望。   “恶作剧?她们不像本地人啊……”文恺摸摸唇角,“还是有人抢吃的?”   “这不只是恶作剧了。”   阮希眼睛够尖,一下子就瞄到人群中有个不算高大的男人,拎着那袋无人注意的糕点,正朝出城的反方向挤去。   他眼大,含水三分,形状够宽够长,胸中内火一起,眼尾上扬,乍一看分不清是笑是怒。   文恺正要?说话,阮希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头:“文恺你等我一下。”   想也没想,阮希从斜后方抽出小雁翎刀,衣摆在空中旋出弧度,脚尖点地,从小吃商铺门口的石坎直接冲了出去。   还没来得及收拾吃完的塑料袋,文恺一眨眼阮希就不见了?。   那对母女刚爬起来,也没有太多人注意她们。   这似乎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女儿哭得比较厉害,肚子似乎也饿狠了?,不断用手掌心按压自己胃部的位置。   她们挣扎着,互相拍拍身上的灰,眼中包泪,想在此处休息,不得不又继续行路。   一分钟后,阮希疾步赶回。   他什么也没多说,只是将面罩拽高了?一点儿,靠近,把那袋糕点重新交回女人手中。   女人愕然。   阮希想了想,只留下一句“记得朝北走”,又塞了?一点买东西找回的钱币。随后消失在人堆里。   两分钟后,他蹲回文恺身边。   他额头上出汗了?,大抵是因为紧张。他摸一把刀柄,又管文恺要了?一个肉夹馍,五六口把它解决掉。   阮希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就总感觉……和身为母亲的人接触,会感?受到那种柔情,会让他想起以前的往事?。   他曾经也有个护崽的妈妈。   刚才阮希一走,文恺就拎着家伙跟上去了,自然目睹了全程。   还好,一向温和又冷漠的阮希没有伤人,只是抽出他那把谁见谁犯怵的长刀,刀身铮铮长鸣,他结结实实地把那个抢劫的小混混威胁了?一通。   不过,这样的阮希倒让文恺刮目相看。   再加上这一路来,阮希虽然顶着张秀气倾城的脸,身段也算不上多么能扛、强壮,却渐渐能在战斗中成长为窜上蹿下的狠角色。   阮希这人……   成也性格,败也性格,高冷的外表下藏了颗纯净的心,还有一股遮挡不住的、直白冲动的拼命劲儿。   少主捡到宝了?。   同时,文恺也不同于常人。   他能当上军.队中的“大脑”,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如果?是厉深,肯定会问,哎你怎么突然管这事?儿了?但文恺不一样。   “你要?喝点饮料么?”   文恺手指旁边一处卖白酒的小摊,“我还能再吃个肉夹馍。”   阮希挥手:“买。”   文恺买了?两瓶酒回来,拿塑料瓶装的,看起来和矿泉水差不多,一拧开瓶盖,那冲天的酒味熏得阮希眼睛一眯,突然想一口下去把自己给整舒坦。   以往阮希都是和陆征河单独相处,从来没有这么和陆征河的部下如此交谈过。   这会儿才到傍晚时分。   太阳消失了,空气闷热,风带来的乌云像雾一样遮蔽天空。   “干杯。”   文恺像是也想灌点酒下肚,咬一口肉夹馍下酒,和阮希碰了碰瓶身,仰头一口酒滚烫过喉咙,眉拧成一团,连连咳嗽好几声。   叼着瓶口,阮希挑起眉:“没喝过酒?”   “没怎么喝过,我们有禁.酒令,”文恺用指腹抹去唇角的酒渍,“我这种服从命令的就不喝,像厉深那种人,照样找个地方躲着喝。”   阮希用两根手指夹着酒瓶瓶口,酒已经被他一口咽下去一半。   他一碰见酒,身上透露出来的那种气质就不同了?。   他眯着眼,面孔浮出悠然神情,指尖一下一下地在瓶口轻敲,冲文恺笑:“你好像在实.名.举.报。”   “那倒没有……”   文恺也跟着笑,眼神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了几圈,看火烧云褪去,天色暗下来。   他说:“你刚刚那一下抢回抢得好,像侠客一样。不然,那对母女得饿好一阵子,她们看起来不是本地人,逃到这里了?,身上应该也没什么钱了。下一城和再下一城都没有食物可以购买。”   沉默几秒,阮希眼神黯然。   然后他给出了文恺好奇,想要听到的答案:“我的母亲……没有死于ablaze城的地面裂变。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去世了?。”   “所以无法容忍刚刚那种场面?”   “对。一个妇女带着一个孩子,非常不容易。”   阮希说着,喉结滑动几下,继续说:“小时候,我家不怎么让我出去接触外界,想要我保持神?秘感?,也害怕我出事。但这小孩子吧,玩性大,越关越想去疯,每次看着其他小孩都成群结队的,我一个人趴在窗户前羡慕得不得了?。”   文恺没想到阮家对传闻中的阮希能过度“保护”到这个疯.批地步,点点头,喝一口酒,继续听他说。   “我妈是仙境之城的人。”   笑了?笑,阮希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把那股“仙气”遗传得如此特立独行,“所以她从小也没怎么接触过外面的世界,一直一直被养在金子制成的笼子里,像一只雀鸟。所以她不希望我也那样。”   文恺点头。   他从小没爹没妈,一出生就被养在讲武堂,稍微大了?点被送入军.队卖命,实在无法对阮希的经历感?同身受。   他问:“现在的自由是你想要的吗?”   日落,云蔼赭红。   太阳最后的光芒落入阮希的眼睛。   “是,”阮希眨眨眼,光泽从睫毛被抖落下来,“可是当我前进的目的只是为了?活着的时候,自由都不重?要?了?。但我现在慢慢发现,我是想要你们也活着。”   文恺明白了。   一向特立独行的阮希,已经在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有了?团队意识。   “少主呢,”文恺不是很能喝酒,面色潮红,“少主是你想要的那个人吗?”   没想到他问得那么直白,阮希不禁酒醒了?一点,认真思考几秒,才说:“他是。”   他一直都是。   阮希不太清楚文恺是否知道陆征河的过往,但他感?觉没有秘密能逃得过文恺的眼睛。那里像是一处充满幻象的泉眼,总能激荡起水花。   文恺说:“那还挺好的。我和厉深也一直相信,少主已经真的喜欢上你了?。”   “为什么?”   “他有了?很多人情味。他会生?气了?,会担心了?,会展现出以前不会展现出的幼稚,甚至他会在很多时候把生?存的机会留给你。”   想起陆征河背上那道狭长的伤口,想起里面的木刺被文恺用镊子一根一根挑出来的场景,阮希心脏抽痛不已。   他说:“像这一次在地窖吗?”   “对。”   文恺说,“还有……还有很多。你需要?慢慢去发现,而不是从一开始就只顾着喜欢他,却忘了?他也喜欢上你了?。”   阮希皱眉:“一开始?”   “嗯,”文恺聪明过人,也知道既然双方都聊开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从我们见面的第一天起,我就觉得你对少主的感?情很特别。”   “厉深也这么认为?”   “对,你还记得吗,”文恺说,“你以为厉深是袭击他的人,直接抽刀就上,差点把厉深砍成两截。他当时就纳闷,怎么会有人攻击性这么强?后来我发现,你对周围的一切还是比较漠然的,能让你出现攻击心理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你有想要保护的人。”   不知道是被看穿,还是酒精度数太高,阮希耳朵红得像晚霞变作蝴蝶,停留在了上面。   他没有正面回应文恺的话,只是说:“像我这种不会表达的人,如果?有那么一个人,能够和我做同样的事?,有同样的目标……我就很幸福了?。”   “那你已经很幸福了?,”文恺笑笑,“努力总会有收获的。”   阮希叹一声气,说:“爱情不是努力就能有的。”   文恺点头,垂下眼,说:“爱情的确很不公平。有些人为此奋斗了?很久,有些人轻而易举。”   黄昏已结束,leg-pull城下雨了。   路边的灯光和雨一起斜斜飘来,从空中坠落,像明亮的利.箭插.入地面。   这时候,阮希这才发现文恺连睫毛也是金黄色的……秀气得简直不像alpha。   “其实感?情没有对等,总有爱得更多的那个人。我也很庆幸我是那个人。”阮希望着雨,直至周遭景象愈发愈模糊不清。   他和陆征河之间,永远差了那四年。   但是想不想得起来,对阮希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时至今日,他早就想明白,过往都是序章,未来才是需要?奔赴的远方。   “走吧,”阮希干完最后一口,一把夺过文恺的酒瓶,“你不要?喝了?。”   文恺抱着胳膊,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似乎是有点醉了?,露在金色头发中的耳朵红得分外惹眼。   他像不愿意麻烦一个omega照顾自己,更何况这个omega是少主的老公。   他扶着路边的墙,勉强站稳身体,也不愿意躲雨。   细雨飘零,从街上到楼房,雨下得绵密有力,很快就把文恺那头金色的头发镀上水光。   阮希拿他没办法,只得蹲下来,拍拍自己的背,“上来。”   “啊?”文恺眯眼看他,一喝醉就进入近视状态。   “我背你回去。”阮希说。   文恺喝醉了?倒是不客气,性格里那股想干什么干什么的脾性冒出了头,他只说了?句“谢谢你”,张开手臂就趴在了阮希背上。   阮希艰难地站起来,走路还不太稳。不过文恺比他想象中要轻。   不太认识回去的路,所以阮希需要?文恺指路。   为了防止文恺睡着,阮希不得不继续找话题:“你别一直说我了?,说说你吧。你在北部联盟是干什么的?”   “……伟大的军师。”   “真的?”   “我,我其实是做宣传的,”文恺吐字还挺清晰,“就是振奋军.心啊,宣传谁谁谁多厉害那种……后来,我因?为脑子好使,记忆力、洞察力强,被调去了总部,跟着少主出谋划策。”   “然后呢?怎么跟着他来南方接我了??”   文恺唇角一弯,神?神?秘秘地:“我和厉深都是他的心腹,少主不能没有我们。”   阮希有点疑惑。   因?为根据武力来看,文恺和厉深根本都不是一个级别,要?说对陆地二十六城的了?解,文恺是非常厉害,但是陆征河也知道一些大概。   正在飞速思考,文恺突然说:“其实是我主动要求来的。”   “你主动?”   “嗯,没我的话,”文恺声音越来越小,“少主会被厉深笨死的……”   他的尾音拖拉得很长,语调黏黏糊糊,下一秒似乎就要睡过去了。   阮希听这句话,觉得不对啊厉深除了冲动了点还是挺聪明。但他仍然被文恺乐得想要钻到树底下去。   他正想给文恺比个大拇指,却发现背上的人没动静了?,呼吸均匀,应该是已经睡着。   完了?。   要?自己找路了?。   阮希想着,弯下腰,用力动了一下手臂,把文恺背得稳当一些。   被没有亲密接触过的人贴着身体,阮希也不反感?了?,他惊觉自己和他们已经生出了一种近似于战.友的感?情。   雨还在下着。   ·   第二天,阮希很早就醒了?。   他都不太记得昨天是怎么回来的,他在雨里背着文恺前行,凭借记忆走过了?两条街,碰到出来找他们的厉深。   厉深说,看阮希背着文恺的时候,心跳都快停了?。   下着雨,他看不清,以为两个人是经历了?什么战斗。   回到旅店之后,陆征河闻到两个人身上一股酒味,皱起了?眉头,把探究的眼神投向阮希。   阮希耸肩,说心情好,就一起喝了?点儿,结果?没想到文恺这么不能喝。   晨起之后,阮希去了趟文恺的房间看他。   文恺酒醒了?后又恢复原样,礼貌得很,看向阮希的眼神里带有愧疚,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他。   阮希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有空再一起喝酒啊。别让厉深他们两个听见。”   文恺笑了?笑,与他对视几秒,点点头。   不过话说回来,leg-pull城对于阮希来说,实在是太难顶了?。   他甚至分不清,文恺喝成那样是酒精惹的祸,还是因为恶作剧。   早晨,陆征河照常六点半就起床了?。   等到九点左右,他把阮希叫起来,给阮希冲好了?橙汁。   洗漱完回来,阮希一口喝下去,差点把气管呛破,咳得脸蛋连着脖子红成一片,五官全挤成一堆。   阮希呛得生?理泪水溢出来,眼眶红红的:“你放盐了??”   “我没有啊,”陆征河很无辜,“我放的糖。”   “真的是咸的……”   阮希咕哝,“不就是喜欢看你穿腿袜吗,至于这么报复我?”   “……”   陆征河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假装瞪他:“我们不要?再提那个事?了?。”   “我……”   阮希话到嘴边,“就要说”三个字还没说完,忽然感觉嘴唇凉悠悠的,像有什么液体。   他微微张开嘴,伸出舌尖舔了?舔,被那股味道麻得浑身一颤,凉意像一把利剑似的,直插.进他中枢神经。   “怎么了??”陆征河看他表情不对劲。   “风……”   阮希张着嘴巴,不敢合上,靠着桌子四处抓纸巾盒,“风……风油精……”   陆征河这次没绷住他的酷帅面具,直接“噗嗤”一声笑出来。   “笑什么啊!”   阮希知道他在幸灾乐祸,气得也不找卫生纸了,冲过去一把将因?为负伤而手无缚鸡之力的陆征河拽住衣襟。   陆征河没站稳,力度不够,一下坐到了床上。   床垫很软,软得他要?双手朝后去撑住。   阮希居高临下,捏住他的下巴,动作和力度都很强硬。   阮希眉心皱着,恶狠狠地,一副要硬上弓的架势:“有福同享下一句是什么?”   “有难同当。”   陆征河话音刚落,嘴唇就被阮希吻住了?。   不过阮希只是亲了?他几秒,随后又放开,再退后几步,怕被打,站在桌子边笑得特别开心。   陆征河单手撑在床上,空出一只手,大拇指擦过唇角,被风油精的味道熏得睁不开眼,却还是被阮希感?染,憋着劲儿在笑。   嗯,这才是恶作剧的意义嘛。   Maze·65 欢迎来到迷宫之城! 第六十五章   接下来, 他们在leg-pull城又休整了一天。   早上出去买早餐,阮希说吃面。   他们找了家面馆,结果楼上居民晾的衣服不知道为什么被裹到了文恺身上, 阮希边笑边说, 你是准备了什么一天的开场舞吗!   一共休整两天之后, 陆征河主动找来文恺给自己检查,说觉得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继续上路。文恺看那还没有完全结痂的伤口,陷入沉思。   虽然leg-pull城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很讨厌, 但是,相对来说还是比较欢乐又安全的。   下一城让文恺头痛。   因为它是大名鼎鼎的迷宫之城——   maze。   它拥有完全独立的地形, 独一无二,整座城市由矩形迷宫组成,进去容易出来难,只有一个入口和一个出口,要从出口顺利走出才能到达下一座城市。   地面裂变很久没来了。   阮希问文恺,这合理吗?   文恺说,可能越往北,来得越慢, 不过这是好事, 说不定能有新的变数。   休整几天, 粮食和睡眠都补给得足够,阮希感觉大家的精气神好了不少,心情自然也舒畅, 加快了脚步往城外边境线的地方赶去。   依照现在的形势看来,leg-pull城人虽然性子顽劣,但仍然有能明辨是非的人。   在这条出城的大路上, 已经有比往日更多的身影。   他们都准备了充足的行李,有的坐车,有的走路,都在往同一个方向匆匆而去。   那里是雪山之巅。   站在稍微高一点的地方看,这些人与公路,形成一种微妙的和谐。   整片天空下,人影幢幢,宛若一头初具人形的怪物,狭长巨大的双翼被拖在身后,触须携毒,尾巴带刺,正用弯曲的钩爪划破地面,想要重新开辟道路——   显而易见,这些人都走得毫无防备,没有几个带武.器的。   文恺放下望远镜,眸中有担忧之色。   情况不太妙。   陆征河本来说要买车的,厉深说这城的车买不得,因为下一城和下下城都是没办法用车。   他背上的伤来得凶险,休息时间也不足够,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动作一大就牵扯皮肉疼。   但陆征河不得不忍,尽管拿枪的那只臂膀想要使上劲还略微有些吃力。   阮希快速地走在队伍之前,身后长刀惹眼,引来不少路人侧目。   没办法,他默默往一旁靠了靠,不得不将驼色的连帽帽檐从两边朝中间合拢,掩住面孔,带伤的手从袖口中露出来。他都不记得手上一道疤是从哪里来的了。   文恺揉揉手腕,打个响指,厉深、顾子荣两人速速从身侧围过来。   “厉深,顾子荣。”他喊。   “在。”   “到!”   “你们那里还有多少子.弹和箭?”   “我还够的,”厉深说着,指端抚过箭.袋皮头,粗略清点一遍,镇定自若,“但撑不了太久了。”   “我也还有,”顾子荣摸一把自己鼓鼓囊囊的武.装带,“我刚刚把剩下的分给了少主。”   文恺赞许他:“你做得很好。”   说完,他面露虑色,又拿起望远镜看了看路途遥远的方向,喃喃道:“下一城……看样子情况不太好。”   听文恺这么说,阮希和陆征河同时放慢了脚步。   没由来地,阮希心里慌得厉害,他总觉得这一城过得太简单,和之前的情况不太一样,有可能有大招还憋在后面。   他记得南方在越来越靠近北方时,人的好.战情绪会更重。   maze城人口极少,又擅于隐藏在他们的迷宫之中,再加上常年防御北部的军.事联盟,杀伤力定当非同小可。   “怎么了?”   厉深也跟着皱起眉,“依我看,我们再走几十米就到边境线了。那可是迷宫之城,多有意思。文恺,你不想快点找到出口吗?你这么聪明,你一定……”   “你是不是在舒适圈待惯了?”   文恺不得不打断他,“你忘了吗?maze城人不会轻易让外乡人进入他们的迷宫,而且,他们喜欢藏在迷宫里杀戮。有一年,卫弘带兵往南,有士兵想逃,擅自跑过了南北分界线,之后就失踪了。我们派人去查,线报说在进入maze城时遭遇了绞.杀。”   “绞.杀?那maze城人武力值有多强?””杀意化作毒蛇攀附上阮希的背脊,像鳞片摩擦在脖颈之间。   “这个具体的数据我还没有。”   摇摇头,文恺继续说:“反正挺难办的……而且,他们还基本都是alpha。”   alpha、绞杀、迷宫。   三个词语连在一起,阮希不用展开过多想象,都可以在脑海里模拟出即将面临的挑战。   文恺见阮希在认真听自己讲话,话也就多了:“迷宫之城南接恶作剧之城,东西两个方向都没有其他地区接壤,所以断崖式发展的经济状况一直让这里的人心中怨恨较深,非常厌恶从南方来的人……他们的概念一直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住在迷宫之城的人口很少,但个个都是暴力狂。”   “对哦,我想起来了。我们整个北部联盟,就只有一名战士来自这里。他是个百发百中的优秀狙.击手。”厉深接话道。   文恺一脸“现在才想起来要你何用”的表情。   瞟了瞟厉深,他扭头对陆征河说:“所以,少主,我们要提前做打算。”   听文恺这么一提醒,陆征河想起,阮希的发情期也快要到来了。   “文恺,”陆征河步伐迟疑,刻意放慢行进速度,“下次地面裂变还有多久?”   “少主,我猜不到。可是我感觉快要来了,因为陆地安静了太久,”文恺并不明白陆征河的顾虑,“我们需要抓紧时间往前走。”   阮希和陆征河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抑制剂没剩多少了。   “喏。”   文恺没注意到两个交换眼神的人,手伸进作训服里,从作训服衣兜内吃力地掏出提前买好的地图,抖了抖,说:“他们每隔三个月会改变一下迷宫的布局,所以我也不知道准不准确……”   等地图完全展开之后,都不用仔细研究,阮希已经被地图上那些盘桓交错的路径给震惊了。   阮希一接到地图,被上面的图形绕蒙了:“这么复杂?”   maze拥有整片陆地最大的迷宫。   它除了是矩形迷宫以外,同时还属于植物复迷宫,有许多种走法。   筑成它的植物是高度两米以上的竹子,茂密而高大,足以成为城里居民的了望台、狙击点。除了竹子之外,还有一些穿插其中的绿植。   整座迷宫拥有四处直角,呈一个巨大的正方形,拥有单行道和盲巷,还有闭合的回路,一些迷惑性的路标会让人从起点出发后再走回起点,难度不是一般迷宫可以比拟。   ·   日落,他们来到了离开leg-pull城之后,离maze城最近的地方。   这里是一片旷野。   站在这里,北方的地形越发清晰,隐约可见较高的山远远趴伏在天的那一边,有如隔岸观火一般。   那些北方的山脉坐落有次,高下相间,驰驱而来。峰连峰,山连山,都沉浸在雾里。   “看到了吗,就在那里。”   文恺从一片草丛后探出头,一只手拿着望远镜,一只手直指一个方向。   从那个方向上的一根线开始,那里开始生长着深不见底的竹林,绿意因为过于茂盛而发黑。   “天要黑了,”阮希也在打量,“再不走,晚上更难了。”   宋书绵小声道:“他们有路灯吗?”   “应该有吧,”阮希思考,“总不可能他们晚上都不出门。”   “你想错了。他们还真不出门,”厉深说着,鬼鬼祟祟地站起来,“看到那个入口没有?”   众人又随着他的手指看去——   傍晚时分,天色暗下来。偶尔有几个不明真相的人直接从入口处一头栽进了maze城里。阮希认出来,其中有一个人,文恺出言阻拦过,可那人不听,固执地想要往城里去,想要迅速通过。   寂静,紧张。   四周的抽气声起。   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实验的结果。   “啊——!”   随之而来的,是划破空气的惨叫声,尖锐、刺耳,带着血淋淋疼痛。   在黑暗来临之前,旷野上吹起一片片碧绿波浪,山脉斜斜地消失在晚霞中。   这种被“猎杀”的响动发生在柔和风景里,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你看,总有聪明人,”   厉深说着,趴低了身体,“都还是感觉得到前面的城里有情况。”   “贸然往前的大概都是异乡人,他们不太懂maze城的防御机制。”文恺说。   “我们怎么办?”阮希问。   “只能硬扛。”   陆征河在回答的过程中,已经重新把他的武.器装填好了,眼底隐约翻涌红色,“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也没有别的时间。”   厉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们进去倒是容易,关键是怎么出来……”   “分头行动,”陆征河说,“复迷宫有多种走法,总有办法能够行得通。”   阮希沉默了好久,忍不住说:“要不然直接绑一个maze城人让他带路?”   摇头否定了阮希的办法,文恺说:“如果被俘虏,他会被同伴直接射杀的。”   这回轮到阮希哑口无言:“……”   这也太狠了。   ·   走了这么多城市,他们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攻城。   站在迷宫门口,阮希不得不眯起眼,努力分辨出昏暗灯光下的竹林。   竹林里,也就是迷宫建筑的“墙”上,也能在朦朦胧胧中看见人的影子。那些影子摇晃在城内过于昏暗的灯光下,形同鬼魅。   厉深牙痒痒了,忍不住唾骂道:“这些人,不赶紧逃命,还在这里守城……”   “都是人吗?”   阮希东张西望,右手紧紧按在小雁翎刀刀柄上,一捏全是汗。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文恺说那名士兵是被“绞.杀”了,这样的情况完全就是1对n被虐.杀。   陆征河点头,回答他:“嗯,迷宫之城的人擅长藏在暗处攻击别人。不过,他们配备原始,一般习惯用刀,不太会注意到用枪的人。我们换一换,你用枪,我用刀。”   阮希躲开他过来拿小雁翎刀的手,“我自己可以。你保护好你自己吧。”   “行,”   陆征河抓了个空,笑一声,也逐渐把阮希的脾性摸透了,不再逼迫他就范,而是把阮希脖子上那把“地狱守卫犬”战术直刀取下来,换去自己装到枪套上的□□,说:“那我们一换一。”   阮希默默地接过直刀,比划了几下,道:“……一命抵一命?”   陆征河:“啊,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Maze·66 冲鸭!!! 第六十六章   天色昏沉, 夜幕再次降临。   旷野上的人都竖起耳朵,提高警惕,悄悄然地朝迷宫入口行进。整片天空之下, 似乎除了呼吸声、脚底踩踏草叶的沙沙声响, 再没有多余声息。   有人壮胆, 也自然有不敢向前的。   能走到今天这座城,大部分从南方前几座城市逃来的人已经学会了沉静,不再尖叫地逃命、乱窜,因为那样的后果只有一个, 那就是被灾难淘汰掉。   阮希知道,在这种地形下, 进攻方永远比防御方更加艰难,但他们的优势就在于两个字:人多。   但同时,这也意味着牺牲会更大。   他问过文恺,我们可以派出人前去交涉吗?前往周围人群打听消息的顾子荣说,有人去,但已经被杀了。   “啊就杀了?”厉深目瞪口呆,这里的人比他想象中的狠一百倍。   “是有一个青年alpha主动要求去探路的,他和其他人商量好的, 如果存活超过十分钟就把手电筒打开, 闪一下, 结果现在半小时都过去了还是没动静……”顾子荣喃喃道。   匆匆行进中,阮希目测了一下……   他们离迷宫入口仅仅只剩二十多米。   朝前一步,就有可能被射杀的风险, 但还好借助着天色,谁也看不清谁,谁也不占便宜。   风也停了。   现在是主动出击的好时机。   厉深伏低身体, 手臂向后,自腰间的箭.袋摸出一根淬毒的箭,捏在指缝之间,缓缓将其搭上巨大的长.弓。   他眯眼,锁定了迷宫入口的竹林里一个晃动的身影,低声道:“这里的竹子都不会死吗?”   你什么脑回路?文恺翻个白眼,不想搭理他。   厉深没领悟到他的嫌弃,又或许是想故意烦人,还是说:“我是真心好奇。”   “会啊,”文恺的手.枪.枪.管已经热了,“每年要换迷宫布局的时候,他们会重新设计,再播种……然后长出全新的图案。”   “他们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迷宫?”阮希问。   文恺想了想,高度集中注意力,一边警惕,一边回答道:“因为他们认为,迷宫具有能够让人变得刀枪不入的魔力,会用底部是迷宫图案的银盘装水,让他们的alpha饮下。还有啊,如果能从迷宫的开始走到终点,整整一年都会风调雨顺。”   阮希说:“但他们会杀掉异乡人。”   文恺点头:“对,这种福泽只用来庇佑他们自己。”   一想到要用脑子,厉深简直头秃。   他虽然又愁眉苦脸又头秃,但是仍旧没有忘记锁定目标,准心随着目标人影微微挪动,这时候,他们在不断地小心前进中,距离迷宫入口仅剩十多米了。   “走迷宫有什么诀窍吗?”他问。   最后一个字刚刚发出声音,厉深眸底精光一闪,突然捕捉到了移动热源。   他压低浓眉,尾音和手中利.箭一同离弦,暗处惊风起,那根锋利的箭划破空气与静谧,“嗖——”地一声朝目标射去。   一个□□之躯从高处坠落到地面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maze城内传来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刺耳又急促,像是在传递某种信号。   厉深射中了。   战斗随之打响。   开始了。   多数人的呼吸变快,在奔跑中争相抢夺空气。   阮希深呼吸,顿感空气愈发稀薄,有点喘不上气来。他紧张地跟在陆征河身侧,视线中的入口仿佛忽远忽近。   “进去之后,选一条路就开始走,别犹豫,别回头。”   阮希扭过头对厉深说,“如果选了一条死路,直接返回,最好能做个记号。”   “阮希说得对。maze城的迷宫是由许许多多个单迷宫组成的。它和单迷宫单一走法不一样的是,它有很多种走法,”文恺强调道,“但是,我们一定不能反复地走一样的路,不然真的会被困在里面。”   阮希了然。   文恺说得对,迷宫的棘手之处不在于说走到死胡同里,恐怖的是走了很久之后,却发现一直来来回回地在走相同的路。   “我还要补充一点,”文恺说,“如果有岔路口,得回忆一下这条路有没有走过。如果走过,立刻原路返回,走没走过的路。”   “好!”   “大家注意安全。结伴走,不要落单。”   “明白!”   嘱咐完毕,他们已经来到了迷宫入口,离进入只一步之遥。周围没有灯,黑得像一处幽深、不见天日的峡谷。   按理说,迷宫不能夜晚走。   白天走都迷糊,夜里走难度自然加倍。但是时间紧迫,来不及再考虑别的了,生死也就这么一搏再搏。   文恺带上宋书绵以及顾子荣,三个人一队,从迷宫入口的左边拐了进去,留下阮希和陆征河。   两个人分别一刀一枪,背靠着背,跟随着人群闯入全新的环境。   厉深持弩.箭,以断后的方式守护在陆征河与阮希身后,一步一步倒退着走,直到完全走入迷宫之中,他才利落转身,小跑着跟上队伍。   ·   初入迷宫,没有听到太大响动。   除了僻静,还是僻静。   没有一进来就开始的大规模砍.杀,阮希非常意外。   “是不是看我们人多,就怕了?”厉深手持弓.弩,行动稍微慢些,跟得有点吃力。   “不可能。”陆征河摇头。   因为带伤,他现在反而从武力值第一落到了第三,是战斗力最弱的一个。   他手里拿的致命武.器如今也没有特别好使了。因为卡宾相对步.枪来说,射程较近,后坐力强,如果肩颈连着手部的力量不够,使用起来没有那么灵活。   为了照顾到陆征河,阮希走最前面,厉深走最后,陆征河夹在中间,负责观察周围的情况。   阮希不敢回头看他,也不敢放松警惕。   这里不仅仅有竹子,还有柏树和灌木丛。手指抚上翠绿,阮希按照一般迷宫的破解方式,贴着“墙”在走。   他们先是走入一条直线似的道路,它幽深且长,一眼望不到尽头。   等到该选择左转或是右转时,阮希想了想,选了左转的路。   因为根据文恺给的过往地图推断,终点会在起点的东北方向,应该不可能一开始就非常顺利地朝右走。   左转的道路似乎比之前更窄了一些。   右转道自然也有人走,不过和他们一同拐入左转通道的另外还有十来号人,只有四个是女性,其中有一个是omega。   陆征河嗅出空气中不寻常的气息,冲厉深打个招呼,厉深了然,稍稍靠那位omega站近了一点。   刻意绕到离人群稍微远一些的地方,陆征河把厉深拽过来,低声道:“你主要看着点阮希。他最近发.情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不舒服。”   发.情期?   祖宗,也要看看现在有没有条件发.情啊!   沉默半晌,厉深回过神来,点头:“是。”   想了想,他还是多问了句:“他没带抑制剂?”   “之前过冰河的时候就没多少了,冰河一趟过来,什么都没了,”陆征河喘一口气,音量小到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你知道的,在holy城我把他标记了。之后,他自己还是去买了一点抑制剂,但是好像量不太够。他怕他自己控制不住。”   “这样……”厉深攥着拳头,更紧张了,“那他这是被标记之后第一次发.情?”   厉深言下之意……   那么强度可能比之前更猛烈。   “嗯,”陆征河点头,眼神锐利,扫过一圈四周,“现在这样的情况,是开不了房的。”   “噗。”   厉深还是不太习惯“开.房”这样直白的字眼从他家少主嘴里说出来,连忙擦擦即将淌下额角的汗液,“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点保护他。”   这条路很长,道路两侧竹子的距离似乎是越往前越窄,朝中间靠拢,隐约要形成一个拱门的形状。   阮希在往前走,感觉后面两个人跟不上自己的脚步,正想回头望一眼,不料头顶的竹林间炸开一声声凄厉尖叫,地面传来轻微震动——   阮希的听觉足够灵敏,听得出尖叫声是从刚刚往右的道路上传来的。   正在行进的队伍一下子全停了脚步。   “文恺他们那边?”厉深慌乱地往前看。   “是,”阮希也顾不上想别的了,选了个与队伍行进相反的方向,扯住厉深的衣领往自己身边拖,“我们过去看看。”   还没来得及那条路上冲,眼前阵阵寒光闪过,几把沾血的短刀从不远处飞来,像有一只巨手操控一般,在一阵抽气声中插.入地面。   刀已经落地。   可是阮希动动鼻息,还能闻到那股已经在邪恶中发酵的陌生气味。来的是自己没有接触过的人。   阮希抬起左边臂膀挡住跟上来的陆征河,连忙后退一步,从腰后摸出小雁翎刀,“我来。”   来不及再多说别的,陆征河明白他在危险当头时还是下意识会选择使用近战所持的长刀。   陆征河手里有.枪,不得不退后到离阮希远一点的地方,微微弯腰,将枪.支架好,端稳在手里。   借着夜色掩护,陆少主的第一枪他开得非常痛快,直接命中了来人的大腿。   其余的那十来号人有的提刀就上,有的没什么战斗力,全往陆征河身后躲。   陆征河背疼,行动不是特别灵活,移动得吃力,全靠厉深掩护。   厉深则站在他身前,不停地弯弓搭箭,两三支利箭直直扎入了来者的腰腹。   一路以来,阮希在各种打架斗殴活动中积累了不少近战经验,再加上体力也恢复得不错,他只要手持擅用的武.器,几刀就能掀翻一个人。   他的驼色斗篷已经因为动作过大而滑落了半边,血飞溅到脸上,在锁骨滴坠出小小的湖泊。耳旁的痛苦呻.吟声、刀刃划开皮肉的声音他已经听不见了。   从袭击规模来看,去文恺那边的maze城人更多。   阮希他们这边只来了七八个,各个统一一身黑衣,动作也够狠,力度大,有一个提宽刀的,刀身大概有手掌宽,从竹林内冲出来一刀劈砍到阮希正要往上抬的小雁翎刀上,直接砍得他跪下去。   膝盖摔疼了。   借助厉深伸过来的手,阮希握着他,拼尽全力站起来。   “旁边有人!”厉深高叫一声。   阮希猛地一咬住后槽牙,双手握住刀柄,侧身画弧,高高举起长刀,要挥砍下去。   他挥刀的一瞬间,那人也高举起离利器,利刃直指阮希的头部。   “砰!”   刹那间,眼前炸开一声枪响。   阮希下意识一缩肩膀,偏头躲过,那人在临死前扭头,额间迸出的血全喷到了一旁厉深脸上。   不得不说枪就是枪,陆征河专注地站在暗处打枪,子弹穿破骨骼的间隙,一连撂翻能好几个人。   竹林深处,血气冲天。   前来偷袭的maze城人全部倒下,“入侵”队伍也死伤过半。   阮希气喘吁吁,原地蹲下,借着夜里的微弱月光打量了一下刚刚要砍自己的那人身材,确实是强壮。如果没有陆征河的那果断一枪,自己得被这些人使的刀削成肉馅。   这么一闹,没办法,厉深只得带着剩下的五六个人往道路旁的竹林里藏身。   但是他们不能乱藏,不然迷宫的路走反复了,就只能被困在这里,再一直找路一直被砍……   阮希顾不及别的,一边小心翼翼地后退,一边悄声问道:“没事?你伤口没崩开?”   陆征河忍了忍,沉下嗓音,“……还行。”   “你就知道说还行……”   阮希靠近一点,温热的吐息留在陆征河的颈侧,空气中漂浮开一丝丝酒味,让陆征河的内心瞬间安定不少。   想到了其他alpha也可能闻到这个味道,陆征河略微有些不满。他皱了皱眉,还是说:“你这样会把maze城的alpha也招来。”   “进迷宫的omega也很多,”阮希说,“他们搞不清楚的。”   他收了点味道,下意识抹了一把脸,触感热热的。把手指凑近鼻尖,阮希一闻手,血腥味差点冲破天灵盖。   食物在胃里翻涌。   他忍住呕吐欲,捏了捏厉深还放在弓.弩上的手,“文恺他们没事吧?”   厉深闻言,手比了个“c”字母,将食指和大拇指一起放入嘴里,吹出一种和maze城人不同的哨声——   人心惶惶的两秒过后,右侧道路也传来了同样的哨声。   “没死呢。”   松了一口气,厉深拍拍胸脯,“他们三个命那么硬,死不了。”   Maze·67 完蛋,掉链子了。 第六十七章   进入入口, 左转一直走。   经历战斗过后,阮希发觉这条路很长。大家一起走了半个多小时才走到尽头,前面不再有直行的路。   他在脑海里模糊地勾画出一张地图。   他猜测, 现在他们已经来到了maze城最靠西边的位置——也就是矩形迷宫的左下直角处。   按照文恺的“出口在东北方向”言论来分析, 那么他们现在应该往北边走, 也就是说,需要选择一条右边的道路。   果然,等走到尽头时,这里的路口呈现出“丁”字, 阮希果断带队选择了右转,再右转, 然后眼前再次出现分叉路口。   继续右转。   十来分钟后,他们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地。   这就是文恺警告过的“不要原地打转”。   意思是,这是一处方形的小竹林,周围环绕了一圈可以行走的道路。刚刚绕了一圈根本没有走出去,而是在原地打转。   那么,右转的方案不可实施,他们只能朝左边走了。   朝左走, 有两条路。   一条路笔直向前, 但是有人去打探过了, 在还没有抵达道路尽头之前,都还要经过两个路口。   这么一描述,阮希觉得自己选择困难症要犯了, 果断选择了另一条路。   继续往前。   这条路似乎比较长,路面宽阔,头顶竹林不再是形成小拱门的样子, 而是直立起来,让月光轻柔地洒下。   环境依旧暗淡无光,但相对于之前,稍微能看清楚近距离的情况了。   阮希走得累,哼哧带喘的,要警惕周围情况,又要照顾好自己负伤的老公,简直为他的探险之旅雪上加霜。不过,阮希挺有成就感的,他很喜欢这种陆征河受自己保护的感觉。   风吹过,竹叶抖动,林间宛如挂上摇铃,哗啦啦地响。   阮希按住刀柄,一下子挡在陆征河身前,挪动步子,来回兜好几圈,才确认刚刚只是风过,目前还没有人来。   他微微松了一口气。   队伍里剩的人不多,但基本都各自背了行李。有的人心大,还在给一起逃命的小伙伴们讲下一城、下下城有什么好吃的。   虽然厉深很欣赏这种“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精神,但是实在是被说饿了,肚子叫个不停,动静在一片幽深的竹林里还不小。   当然,这一路不止他们这些人。   自从打头阵的“先锋官”们进入maze城后,后续再要进城的人就心里有数了,胆儿也大了,拎起行李就往迷宫里冲。   人们成群结队,模仿他们的样子,放低重心,步履轻轻,贴着道路最边缘的位置行进。   “你……喝点水吧?刚刚辛苦你和你的朋友了。”有beta给厉深递水。   “啊?”   厉深没见过这阵仗,下意识往后缩了一缩,但他确实需要补给,想了想,接过了水,咧开嘴,笑得不太好意思:“谢谢啊,没事啊。这都是我应该的。”   然后,他边走边拧瓶盖,走到阮希和陆征河身边,仰头灌一口矿泉水入喉,再舒爽地长叹一口气。   阮希一挑下巴,“是omega吗?”   厉深:“不是。”   阮希:“那你还说你应该的。”   愣了愣,厉深完全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理解到阮希的意思之后,他才连忙解释:“我意思是保护少主和你嘛。”   一旁一直不讲话的陆征河开口了,冷不丁来一句:“小心别人误会你。”   “不会吧……”   厉深一脸“中央空调不自知”的表情,在迎上阮希无语的目光后速速转移了话题,咬着牙骂:“在迷宫里做选择题太他.妈难了。”   “路还远着,我感觉我们才走了一半的路。”阮希说。   厉深一口把剩下的水喝完,“有一半了?”   “我们应该……”   阮希顿了顿,轻轻闭眼,回忆了一下刚才走过的路,“还没到迷宫的中心点,那里有个两路汇合的地方。文恺告诉我,如果走到了中心,应该就能看见他们。”   说完,阮希眼尖,瞟到路旁有片较为宽阔的空地,三面封闭,只有一面有路,但恰好就形成了一个方便隐秘的藏身之处。   除了竹子外,空地周围还栽有低矮的灌木丛,丛间似乎绽放着蔷薇。   陆征河好像很困,眼神有点飘忽,时不时在用手背过去摸背上的伤口。他摸了几下,迎上阮希探究的眼神,小声道:“痒。”   厉深多嘴了一句:“少主的伤口大概是在重新结痂。”   阮希才不管陆征河愿不愿意了,快速跑到对方身后去,掏出他那把实用的小电筒,想了想,害怕暴露目标,又只得把手电筒继续别在腰间。   掀开陆征河穿在最外面的作训服,他的手顺着里面的绷带往上摸。   尽管隔着绷带,阮希也有点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这全世界的情侣都喜欢触碰对方的身体,因为那种肌肤温热的触摸感的确是言语无法比拟的。   想到这里,阮希更凑近他一些。   他摸到黏腻的液体吸附在绷带上。然后,他把手抽出来,擦了一下,抬眼望着陆征河,掌心向上,把陆征河宝贝似的捧住。   阮希皱眉道:“你又流血了。”   “不碍事。”   陆征河也摸摸他的脸。像摸小猫似的,一下一下地顺,最后别过头侧着脸,往眉角亲了亲。   在这种紧张又刺激的氛围之下,阮希都被亲得面红耳赤,略微羞敛地瞪了瞪他,“亲我那里干什么。”   竹林声响,厉深没听清楚两个人之前的对话,只听到这一句,像是突然猛吸了一口空气,然后被风呛到,疯狂咳嗽了好几下,掐着脖子说:“这是我可以听的吗……”   要是换做以前,陆征河肯定用死亡眼神威胁他,但现在沉浸在爱情里的陆少主心眼儿大了,不计较这些,眼神就没从自家老婆身上挪开过。   陆征河说:“你眉角破了,估计也会结痂,然后留疤。”   “……”   阮希无语了,给陆征河瞪了个最狠的。   我这种小伤口,和你背上那种致残式伤口能有可比性吗!   算了,现在这种情况,说什么陆征河也觉得自己还可以,伤不碍事。   没办法,阮希只得指了指那一处空地,建议道:“我们去那里休息休息?”   天还没彻底亮,应该还有一段时间。   生物钟都差不多,已经有路人在打哈欠了。哈欠声有传染性,没一会儿,大家都接二连三地打起哈欠。之前随行剩下的七八号人也累得已经快睁不开眼睛了。   厉深身体素质强,说干脆大家一起原地休息半小时再继续出发,他负责站岗,有什么情况就吹哨。   于是其他人都坐下来,开始原地休息。   灯暗,阮希眯起眼,目光掠过丛林间,什么也看不清楚。人在黑暗中,除了视觉之外的感官总会特别灵敏。   过了二三十分钟,他动动鼻尖。   感觉有点不对劲。   阮希明显察觉到自己身上的温度在升高,像爬楼梯似的,越往上,气越短,与此同时,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反冲上脊梁骨。   这种感觉非常熟悉,在他身上曾经出现过。然后每次就……   完蛋……   不行,这种情况不能掉链子。   他果断把外套脱掉,寒意钻入骨髓,试图用冷风让自己清醒。傻站了一会儿,阮希呼吸越来越快,也知道这样不是办法,第一反应是想要去叫醒陆征河。   陆征河睡没睡着,他也不知道。   但阮希知道,自己不能再待在原地了,他要尽可能地转移注意力,去做一些别的事情。   于是,他猫着腰,咬住了“地狱守卫犬”,背着小雁翎刀,挪挪步伐,将目光投向了继续向前走的那条路。   “厉深……”   阮希蹲到厉深身前,并且在厉深惊醒后的下一秒猛地捂住他的嘴,悄声道:“我,阮希。”   厉深睁大眼,眼里还是几个大字:你又想干什么?!   阮希不得不说出实情:“……我有点状况,我好像发.情了。”   一听阮希这么说,厉深眼睛瞪得更大了,铜铃似的,还伴随小幅度挣扎。   阮希这回看懂了,厉深的意思是:那你捂我嘴巴干什么啊!   “你起来守着,”阮希尽可能压低音量,还是想骂他一句“傻逼”,“我去探探路,去吹吹风清醒清醒。”   “你自己去?”厉深一听这人又双叒要单独行动,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你要是被杀了怎么办?”   “你……”   能怎么办?   阮希耷拉下眼皮,又默默睁开,笑得特别乖:“那你就当没我这个不孝子。”   厉深:“……”   不管厉深说什么了,阮希觉得自己是一定不能再待在陆征河旁边。   原地发.情这种事,是他此刻在战场上身为一名战士(至少现在是),绝对不能允许发生的。他不能让自己的性别成为拖后腿的。   离开“小空地”,往前走了没十来米,豁然开朗。   他走到了maze城的中心。   看来这座城市的规模在逐渐缩小?面积比他想象中的小。   中心处有一座雕像,那是maze城人信奉的神灵。   这位神灵狮头人身,手持尖刀与战斧,脚下踩踏着魂灵,是一个不折不扣暴力狂形象。但那并不是终点。   当地人把杀戮的终结看作异乡人能平安走出迷宫。也就是说,只要能走出去,他们就会选择放过,而不是继续从终点那一面的竹林里出来追杀。   阮希没有过多地把注意力放在雕塑上,而是朝前小跑起来,手里紧握着□□。他气喘吁吁地跑了好一会儿,越跑越不对劲,感觉现在是走的横向路,是来到了迷宫的最东边,接下来应该往北的方向找路。   但是往北没有路,路全是往南的,又狭窄,又幽长。   走错了……   从还没有进入“小空地”时,他就走错了,正确的应该是那条让他犯选择困难症的路。   阮希退回maze城中心的雕塑边。   一停下来,他的注意力又全部落到了后脖颈。他感觉那里很烫了,在散发着一种使自己都迷醉的气息,像某种发酵的甜酿,黏稠地贴在耳廓,轻轻说着什么暧昧的语言。   身后有脚步声。   阮希强忍着脑袋里的混乱感,握紧□□,转身,却看见来路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陆征河。   来都来了,那不如……   冲陆征河勾勾手指,阮希嘴角翘着,眼睛不适应黑暗,一眯一眯的:“过来。”   风是甜甜的,迷糊的。   它无力地吹。   拽着阮希往竹林边不容易被发现的隐匿之处送,陆征河呼吸变快,反手扳过阮希的肩膀,手指滑到他脖颈处,虎口收拢,往上抬。   阮希被迫仰着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面色憋得通红,已经感受不到有风吹过竹林间。   隔壁就是正在休息的人们。   这种情况怎么可以……   阮希不死心,还真就不相信身体的威力能大么大,死死咬着嘴唇,拨开外套的连帽,低下头,在露天下敞出自己比脖颈还脆弱的部位。   “我……你再咬我一下试试?”埋着脑袋,阮希拼命压低的嗓音变得发软。   “咬管用吗?好像不管用。”   陆征河耳语着,捂住他的嘴。阮希这人已经因为发.情而“烧”得理智所剩无几,讲话音量也很大,“放心,你别说话了。”   Maze·68 老公我被砍了…… 第六十八章   让不讲话就不讲话, 阮希是那么听话的?   是。   因为阮希知道自己现在怂,要依靠着陆征河身上的气味来“呼吸”,所以脾气也没那么硬了, 特别乖顺, 放松了原本按着小雁翎刀刀柄的手。   maze城纬度高, 天气冷,一入了夜,凌晨潮湿的水露更重,水珠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堆积起来了。   夜风摇摇晃晃间, 水珠从叶片尖头落下,恰好有几滴坠入阮希的衣领里, 冷得他浑身一抖,打个寒颤。   陆征河力气大,脸皮厚,就是仗着自己受伤,薅着阮希的衣领就往“小竹林”里钻。   阮希憋得脸红,一边后退,还要一边观察周围的情况,自己怎么老是在这种四面楚歌的情况下有状况啊!   虽然陆征河的吻落得急急忙忙, 但阮希还是能感受到他横在身前的卡.宾.枪。   那原本象征着冰冷的枪.管子又柔软又坚硬, 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阮希——   我们本应在战斗。   被亲得就快要失去理智了, 不料阮希一个没站稳,一屁股顶到灌木丛里,林间顿时发出十分明显的动静。   几乎就是在同时, 灌木丛的另一边传来利器抽出的声响,按呼吸声来分析,有几个正在睡觉的同伴已经醒了。他们窃窃私语着, 用自己家乡的语言交谈,阮希听不懂。   但他感觉……   有几束目光从灌木丛后来了。   原来他、陆征河,和同伴们也就只隔了一面灌木丛树墙。   陆征河发现他走神,捏他下巴,“怎么了?”   “有人听墙角。”阮希的小心脏跳得扑通扑通。   因为他和陆征河玩儿得再“大”也没有公开表演过,他的观念不允许他这么做。   陆征河“哦”一声,点点头,了然:“那你小声点。”   我?   我根本就没出声!!!   阮希瞪着他,瞪了瞪觉得现在自己的情况没气势,把脸蛋别开,望着身侧生长得枝叶枯黄的灌木丛生气。他没看到蔷薇花,手欠,揪下了一片本就摇摇欲坠的叶。   不行。   做人,不能就这么被“邪恶”的欲.念控制。   “陆征河,我不来了……”   阮希被身上的体温烧得额角一跳一跳的,再这么玩儿下去理智就要崩坏了,再怎么也不能在这里解决。   他伸手进衣兜里,乱七八糟地一通翻找,好不容易抓出半管子抑制剂,又没有针头,脑袋直接暂时性短路。他快咆哮了。   阮希一把拽住陆征河衣领乱蹭,嗓音黏得跟浆糊似的:“完了,我没针头啊。”   陆征河一脸天真:“喝下去?”   “……你怎么不说从鼻孔里灌下去?”   阮希无语,没办法,只得又把陆征河拽近一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能不能……能不能那个快点?”   陆征河:“?”   阮希的脸彻底红了。   虽然说他平时口嗨不少,真实战起来也不怕,但是让说这种话还是羞耻得不行。   他的手指不安分地乱动,环着陆征河,一副“任君宰割”的表情,眼睛水汪汪的,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人无法接招:“你能不能秒……秒那个啊?我们没时间了。”   陆征河继续:“???”   你说呢?!   阮希看出他眼里的拒绝,连连叹气:“那我只能自己忍一忍了,现在根本没时间……”   “有时间。”没多说话,陆征河一把抱住他的腰,想要把人再往竹林里拖一点。   恍惚间,耳边传来脚步声。   紧绷的神经拉响警报,阮希正要拔刀,结果陆征河不亲他嘴巴了,细碎又绵长的吻从鬓边来到了耳后,再变成力度适中的吮.吸。   阮希在战场上被温柔地抱住了腰身。   陆征河现在似乎是走的深情路线,臂膀力量收得紧,是害怕怀中人逃走的姿态,时不时低沉着嗓,安慰几下,逗得发.情期的阮希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他很急的惊喘一声。   他感觉自己的脚突然发软,手也没有可以支撑的地方,不小心拽着树叶一用力,连带一小片灌木丛摇晃起来,像小狗抖毛似的,簌簌掉下好多叶片。   “你他妈……”   阮希耳根子软,听得酥酥麻麻的,想推他,推不开,攥起拳头,想要往陆征河脑袋上砸,忿忿道:“到底是我发.情还是你发.情啊……”   “我。”   一路走来,陆大少主的脸皮已经修炼得比迷宫树墙还厚。   阮希张张嘴,一口冷风钻入喉咙。   他被呛得一咳嗽,正想要说什么,陆征河手臂的力量忽然加重,一下把他硬生生按入怀中!   “砰——”   身后炸开一声响亮枪响。   阮希仓皇回头,眼睁睁地看见一个黑衣男子胸腔被什么一枪穿破,仰头向上,全身血管爆开了似的,血一下喷了出来。   这人手持一把短刀,跌跌撞撞地朝前走了几步,突然跪地,最后倒下,面朝地,在原地形成一滩小小的血泊。   安静几秒。   陆征河收回卡.宾.枪。   他一手搂着阮希,一手将枪.口抖了抖,重新挂回胸前。   表面看着是镇静,但阮希离他够近,又或者说是离他的心脏更近,能感受到陆征河的胸膛正在剧烈起伏,应该是吓坏了。   阮希忍不住伸出手,给予他安慰性地轻抚,“没事了……”   “嗯。”陆征河难得直接回应了他,侧过脸,自然而然地往阮希额间印下一个吻。   杀了人之后,陆征河才像正经了一点,低声道:“你还能忍一下吗?”   被岔了那么一下,阮希也知道形势紧迫,没办法了,深呼吸一口气,才回答:“……能。”   “那就拿好我给你的手.枪。”   陆征河直挺起身,将武.器端在胸前,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指露出一截,碰到阮希的脸蛋上。   然后,他回头给阮希一个坚定的眼神:“你随我去开路。”   ·   你随我去开路。   陆征河说这话的气势,就像在说“你随我去吃火锅”似的,勾得阮希顿时心中疯狂擂鼓,鬓角生汗,想要去和来人一决高低。   他们从“小空地”旁的树墙背后突围出去。   厉深打头阵,率先自空地里跑出来,“幽灵弩”斜斜挂在身后,特制的材料在黑暗中隐约发出光芒。   知道要速战速决,他也不磨叽,将弩.箭挂好,换了手.枪,轻装上阵。   竹林里枪声不断。   同时,尖叫与哭喊也愈演愈烈,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抓紧每个人的心。只要心还在跳动,就无法不为这种声音感到担忧。   包括厉深。   他和阮希正面受敌,用子.弹的速度赶上了当地人挥刀的速度,从“小空地”一路杀出来,崩人崩得几乎犯呕,因为空气里漂浮的血腥味像是成颗粒状的,一被鼻腔吸入,就会在躯体里进行爆炸。   可是阮希对于射.击的灵敏度不够,平时训练得也少,全靠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砰砰一通乱打,好几枪都是厉深替他补上的。   “我这准星太差了……”   阮希低头,舌尖舔过脉搏上被喷溅的血珠子,眼眶里倒映丝丝红印,“要不我换刀上?”   “你问你老公行不行啊,”   厉深往阮希身边挪了挪,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确认这宝贝还在不在,“别乱来,我做不了主!”   阮希甩他个白眼,挑了挑枪口,无奈道:“我用枪还不如近身砍,你看我放空好几枪了。”   奇了怪了啊。   怎么陆征河的枪就跟长了眼睛似的,一弹一个,敌人跑得再快也能被稳、准、狠地命中后脑勺。不过后坐力也大,陆征河打得吃力,时不时要靠在竹子旁缓上一缓。   “你别急,我考虑考虑。”   想了想,厉深的确觉得阮希打.枪没有用长刀厉害,说不定直接提着刀去杀人问题也不大。   反正阮希的刀法也是真的数一数二,要不然就……   思考还没结束,厉深瞪大眼,灯塔似的在周围环视一圈,阮希人已经不见了。   再一瞄身后补空的位置——   好,少主也不见了。   显然,这两个人直接把他扔下去前线扛火了。   阮希虽然不听话但是问题不大,少主那样的,少主那样的身体能抗造吗!   阮希才跑出去不远,厉深看见他动作丝毫没拖泥带水,直接一个后撤步,再从后腰提出长刀,挥起右臂,迎面劈头一刀下落!   这一刀才结束,阮希拿长刀在身侧挽了一圈,血液飞溅到竹子上落成赤色红斑,像在帅帅地炫技。   蓦然!   阮希快速后退几步,又朝前一击,用刀柄打中了来人的身体,陆征河在暗处抬了抬手腕,猛地补了一枪。   厉深看得想挥舞庆祝,这两个人配合越来越默契了!这可能就是属于少主的……该死的爱情。   这下厉深放心不少,决定去寻找自己的位置。   连续几.枪崩过去,厉深选择躲到几棵竹子的后面。   他大口喘息,调整呼吸,整个人像一只猎豹似的穿梭在林间,不断靠掩体和移动来瞄准来人。   厉深作为空.降.兵,不是用弩.箭就是用机载机.枪,很少用这种单.兵.作.战使用的手.枪。别说阮希了,就连是他,也觉得太轻,反而不容易瞄得准。   而他钟爱的机载机.枪就不一样了,是专门装备在武.装直升机上的武.器。   作为门.枪,它通用性强,有非常良好的战.场适应性,火力还猛,几下下去能摧毁一小片竹林,直到它成为茫茫火海。但是现在根本就没这条件!   这些竹子栽种密集,生长得好,低处还有尚未完全枯败的灌木丛,是很合适的掩体。   “砰!”   “砰!”   两声枪响同时响起,按照敌人的闷哼声来算,应该是两颗子弹.射入了同一人的身体里。   厉深在林间头也不回地跑,但这次却停下了脚步,他狐疑地朝四周望一圈儿,锁定在了不远处一个移动的“金色蘑菇”上。   好眼熟的蘑菇。   的确像是从另一个方向来的。   “文恺!”   厉深小跑着过去,“你没受伤吧?看来这就是迷宫的中心点了,我们再坚持一半路,一定就能走出去……”   “我没有!”   文恺也有些惊喜。他歇了一会儿,感觉两个人呼吸在很近的距离,下意识后退一步,用脚去踹他:“不要跟我在这里闲聊了,少主呢?”   “少主跟阮希去了,”厉深压低音量,匍匐到文恺身前,左看看,右看看,不太相信他没受伤,“你都没被砍?”   “我……”文恺被噎住,狠狠地瞪回去,“我就那么菜吗?”   厉深没说话,眼神真挚地看着他,好像在说:你说呢?   “我们现在该往西边走,然后往北,不能再被缠在东边了,这整个靠东的道路都是死路,只守在这里按兵不动,那就是被按着头杀。我们的子弹和人都有限,但maze城肯定是倾尽全城之力的,我们不能和他们硬扛……”   文恺边说边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细碎草屑,天色已经比之前要亮了一些。   他正想要继续分析几句,却听见不远处的竹林间传来少主熟悉的声音:“阮希不要往那边去!”   命令不用到。   两个手下都知道要去帮忙了。   厉深同文恺互相对视一眼,还没说话,又听见阮希在喊:“我已经被砍了!”   哈?   他这扯嗓子吼的一声,惊得厉深和文恺三个人警铃大作,全部站直了身体往他所发出喊叫的地方狂奔而去。   Maze·69 “你控制一下你自己。” 第六十九章   阮希没有开玩笑。   他的的确确被砍了。   他持刀冲锋在前, 动作又迅速,一连削翻好几个,自然成了敌人的眼中钉。   在听到他喊叫之后, 陆征河再去帮忙已经来不及了。   阮希被一刀砍得没站稳, “咚”地一声弯曲膝盖, 半跪到地上。   在他跪下的那一瞬间,陆征河回头望见,浑身的肌肉绷紧,血液冲上眼球, 端起武.器,对着自阮希身前跑开的背影连打几.枪。   子弹打穿肉骨, 在风中荡出刺耳的声响。砍伤阮希的那个人就死在离他们不远的空地上。   文恺是最先冲到阮希面前的,而陆征河则和厉深一起,两个人快速合拢,形成一个简单的包围圈,暂时把受伤的阮希和文恺保护在里面。   阮希一嗓子吼得自己元气大伤,伤口崩得更疼了。他此刻焉了吧唧地靠着一棵竹子,半抬着眼,强忍生理泪水, 感觉全身上下的痛觉都往那一处去了。   关键这竹子还不可靠, 太脆, 被他一碰,凌晨风又大,竹杆子连带着叶片哗啦啦的, 抖落满地羽毛。   文恺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也顾不着是否暴露目标,按开手电筒开关, “怎么样了?砍着哪儿了?”   他一边说,一边把阮希翻面儿似的检查,检查的同时,还把阮希脑袋顶和肩头落的竹叶给捻下来扔了。   阮希捂着上半截手臂,感觉血流汩汩,气儿都快没了:“我……胳膊,我胳膊是不是没了?”   往他手背上揪一把肉,文恺手忙脚乱地:“疼吗?”   阮希疼得眉头一皱:“疼……”   “那应该事儿不大,没断,”文恺慌着去扒拉他,“你别捂着,给我看看。”   “好。”   阮希的手慢慢挪开。   还好,没有真被砍得血肉模糊,只是一刀子下去伤口有点深,皮肉翻卷出来,留下一道狭长的痕迹。他面色发白,一直紧紧咬着嘴唇,嘴唇都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浅紫色。   过了好一会儿,文恺简单处理完伤口,见他没说话了,凑近仔细看了看,发现阮希已经疼晕过去了。   尽管阮希并不是自己的恋人,文恺还是把他当作需要保护的弟弟,看得心头跳突,下意识往陆征河那边瞄一眼。   陆征河专注地在打.枪,一步步地将包围圈收拢,也许是因为愤怒的火焰烧得过于旺烈,他几乎没有失误过一.枪。   天渐渐亮了,一轮旭日从竹林外的山林里升起来,低空白茫茫的,应该是起了很浓的雾。   雾天,用.枪不好瞄准,是给近身搏斗创造的契机,等大雾充满了竹林,他们的枪也用不上了,路也找不出去。   厉深飞快地同陆征河对视一眼,两个人分散开,厉深留在原地保护文恺他们,陆征河一个人去把林间的其他黑影解决掉。   “……陆征河呢?”   从昏迷中缓缓睁开眼,阮希的头又痛又沉,感觉有人用铜铁铸造成的正还在发.情期,感觉全身被火烧过了,被闷出一层层薄薄的汗。   他胳膊上疼,喉咙管里更疼,一张嘴,口腔里灌入湿漉漉的露水味。   还好没死……   不然在迷宫里被人用刀斩杀了,临死都看不清楚那人长什么样,确实有点死得太惨。   暂时解决掉一波来攻击的人,陆征河在心里算了算时间,觉得不能再在这迷宫里面逗留了。   他后退几步,拍了拍文恺的肩膀,“我们还要走多久才能出去?”   文恺沉思几秒,回答:“阮希伤的是手臂,不是腿,走路应该没问题,但是会慢一点。正常行进的话,我推测中午之前能离开这里。”   “前面我清理过了,只有一条路,走到底又是岔路口。但左转的路我好像见过。”陆征河说。   伸出手,食指和大拇指指腹捻了捻,文恺粗略推断出一个方位,“那我们右转。”   “可惜是没□□,不然能把这整片竹林给炸了。”厉深愤然,心中懊悔着那船在冰河之城沉得不是时候,要不然也不至于现在遭这么大罪。   事不宜迟,陆征河架起阮希另一条没有受伤的胳膊,想带着人往前走。   一被连人带刀地“拎”起来,阮希眯了眯眼,清醒一点了,嘟哝道:“宋书绵呢?”   “他在后面的,”陆征河说,“他被保护得很好,你放心。”   阮希几乎是连回个头的力气都没了,点点头,侧过脸,弯了点儿膝盖放低重心,将头暂时靠在陆征河的颈窝里。   陆征河的手干燥、温暖,战术枪套虽然粗糙,但是厚实,一下一下地,在磨蹭他的脸。   他放松肌肉,忍着想要倒吸凉气的冲动,低声说了句:“陆征河。”   “怎么了?”陆征河双眼直视着前方,不敢有丝毫懈怠。   虽然阮希是omega,体型相对于他来说没那么壮实,他伤也没好完,走得还是有些吃力。   “谢谢你……”   阮希很小声,攥紧了陆征河的前襟,“你伤都没好完,我自己又拖了后腿……”   “我们只是需要互相保护罢了。你处在发.情期,战斗力自然会减弱,不要自责。”   说完,陆征河摸摸他的脸,空出手来按压他的后颈,感受到那一处腺体还在发热、发胀,隐隐约约有要消退的前兆。   腺体被按一下,阮希闷哼出声。   他拽着陆征河作训服的前襟不放了,抖得厉害,小雁翎刀刀刃铮铮作响。他后颈根部的头发软软地、黏糊糊地贴在一处,汗水越流越多。   “亲一下,”阮希昏头了,仰着脑袋讨吻,“你亲我一下会不会好一点?”   “不会。只会更糟糕。”   文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干脆伸手把阮希接了过来。   陆征河也被勾得难忍,正想就解渴似的吻一下,没料到阮希一下被文恺拽着衣角牵了过去,陆征河差点儿一口亲到文恺手上。   文恺一怔,无奈道:“少主,控制一下。”   陆征河:“……”   这要怎么控制?   “少主,现在暂时没人过来杀我们了,你就离阮希远一点。抑制剂不够,现在也没条件……没条件交.合,只能等他自己熬过去。”文恺说。   竹林边安静一瞬。   阮希被说得脸色爆红,“交.合”两个字更是直穿耳膜,羞得他不由得往陆征河所在的方向靠了靠。   不行不行。   靠完,他又想起文恺说的“保持距离”,忍痛,不把自己的视线再集中到陆征河身上。   “……”   天色还昏沉,在一片摇曳的树影下,阮希看不清陆征河的表情。   他似乎是没什么意见,垂下眼,清点了一下身上的装备,朝厉深招了招手:“走,我们打头阵探路,阮希暂时交给文恺。”   说完话,陆征河就动身了。   厉深答了一声“是”,从文恺身后窜出,疾步跟上了已经先走一步的陆征河。   因为背伤,陆征河走路的姿势还有一些别扭,肩膀微微倾斜,想要减轻枪.支.弹.药带来的重量。   阮希微微垂着眼,全身上下没有什么力气。   他没怎么被利器这么伤过,那种疼痛像是被带毒的蚂蚁啃噬到了心肺。他喘着气,缓缓抬了抬胳膊,想要克服这种痛感。   因为如果一旦有敌人近身,他还是需要抽出武.器,一刀命中。有时候战场上不讲实力,只讲时机。   道路上阴影斑驳。   风在竹林间旋转起来,叶片萧萧飒飒,抽泣在午夜梦回时。   ·   文恺领着剩余不多的人,悄悄然在竹林中行进着。   被发.情.期折磨得脑子一片混乱,阮希双眼充血似的红。   他被文恺扶着走在队伍的中间,回头望了望,发现前后都是余留下来的“战友”。   这些从南方其他城市汇聚而来的人们,有的并不会什么武器,也不会打架,完全是靠运气躲过了一些刺杀,才平平安安走到了迷宫的中心。   离开中心点后,他们选择了右转的路。   右转一路走到底,又是往前,等走到了迷宫的最西北角,天已经完全亮了。   西北角是个直角,只有一条向东的路。   文恺掏出地图涂涂抹抹,划掉了好几个岔路口,笔尖从纸上划过,“往南走。”   “又右转吗?”有人问他。   “对,迷宫的出口是在东北角方向。”   文恺怕自己的话没有说服力,抹掉脸上的血渍,咬着笔,指着地图上已经被画得乱七八糟的小路,笃定道:“我们一直在连续右转,说明我们离终点不太远了。”   路边蹲着一个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粗犷男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他质疑道:“你确定?”   “信不信是你的事。”   文恺扶好阮希,示意后面的顾子荣朝身后靠拢,“反正我要带我家里人朝那边走。”   那男人虽然说话是对着文恺说的,眼神却毫不掩饰地朝阮希身上瞟。   他的注意力似乎是被阮希斜掉在身侧的手臂吸引住了,“哎呀”叹一口气,唇间咬上一颗没点燃的烟,继续说:“这一步走错可不得了了。我们这儿二三十号人呢,后面也陆续再过来人,年轻人,路不能乱走……”   怎么会被注意到?   阮希的信息素味道扩散开了?   可是阮希的味道应该只有陆征河能辨析到才对啊。   文恺想不明白。   但他不能放松,只能又把阮希往身后挡了点。   他眯起眼,眼底有警告的意味:“话也不能乱说。”   那人猛地跳起来,把手里的烟摔在地上,“你什么意思?”   气氛突然紧张。   旁边已经有一些人开始着急了。   经历过生死威胁,大家都比较累,大多采取一点观望或者口头劝告的态度。   “唉,别吵,我们现在不能内讧!”   “对啊,是得需要一个指路的人。如果分散开来走,说不定……”   “我们一直都是这个年轻人在指路!”   剑拔弩张间,已经有人主动往文恺所说的方向走了。   文恺没听这些话,环视一圈周围,看到了不远处灌木丛旁陆征河和厉深的影子,突然来了底气。   “没什么意思,”   文恺朝前走两步,弯腰,指尖一抖,捡起这彪形大汉扔在地上的烟,再上前一步,将沾满土灰的烟塞回他嘴里,“不要那么大火气。”   Nether·70 保持持安全距离! 第七十章   最先站不住的是厉深。   厉深伸手向后, 稳了稳想要上前的陆征河,插上实.弹.匣,用手指拉住套筒滑块, 止住他:“这种事就让我去。”   在众人的围观下, 竹林的这一处道路中央似乎被围成了一个小小的圈。   有的人顾不上看热闹, 已经惊慌地奔着出口方向去了;有的人不敢擅自行动,只得硬着头皮站在原地劝架,希望文恺尽快回到继续指路的队伍中。   晨曦的第一抹光洒到地面。竹林摇曳,形成碧绿的波浪。空气中漂浮的血.腥味与景色格格不入。   清凉的风钻进背脊, 阮希被冷得打了个寒颤。他哆哆嗦嗦地抖了一阵,在领口里瑟缩着脖子, 逐渐清醒了不少。   “啐!”   那人猛地吐出沾有泥灰的香烟,挥起拳头,“谁知道你是不是maze城的奸细?!你带我们走了那么都没走出去!一个晚上过去了,才走了一半路!”   “你乐意怎么想就怎么想,不信就自己带路。”金色的刘海垂落下来,遮住了文恺的半边脸。   他不愿意过多争执,心想着节约时间为重,何况身边还带着个阮希。   阮希被文恺牢牢地护在身后, 半阗着眼, 疼痛劲儿过了, 说话有点力气了。   他遮着脸,附在文恺耳畔,低声道:“……像ablaze城口音。”   文恺一震。   如果是路上的陌生人盯着阮希看就也罢了, 总有一些习惯使用下半身思考的人胆儿比较肥,不会考虑做事的后果——   但是如果这个人是ablaze城人,那出发点就不一样了, 很有可能是认识阮希、或者怀疑是否遇见了阮希的人。   阮希刚说完悄悄话,文恺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不料那大汉狞笑一声,像故意想要引起注意似的,指了指文恺身后被挡住的影子,朗声道:“你在挡什么?挡了个omega吧!看你这么宝贝他,该不会是……”   他话音未落,又一声枪.响将气氛推至高.潮。   “退后。”   是厉深。   他从不远处跑来,先是抬起手臂,对着天空放了一.枪,周围的人像是被吓得说不出话了,几乎都在后退着躲他。   厉深前脚刚到,陆征河后脚就“不听话”地来了。他行动不便,跑得稍微要慢些。   他一来,厉深自动退到侧面,警惕地观察四周暗处的情况。这可能也是厉深的职业病,他需要保护陆征河的所有安危。   陆征河没看其他人一眼,只是挡在文恺与阮希的跟前,伸直手臂,将还在散发余温的枪.口顶在那个大汉的前额。   他单手握着枪.支握把,卡.宾.枪通体乌黑,此时像一管来自暗夜的必杀榴.弹.炮。   他每前进一步。   那大汉就倒退一步。   直到对方退得踉跄,陆征河眼球发红,犹如已经涂抹上了凝固的血。   他冷声道:“不要在迷宫里找事,你会把自己绕死的。”   那大汉似乎是被他唬住了,手心手背拼命地在衣襟上磨蹭着,面色呈现出一种恐惧至极的潮红,故作镇定道:“你……你,你又是谁?”   “不重要。”   陆征河转开眼睛,目光扫过一旁的人群,像是想再抓一个蠢蠢欲动的人出来开刀。   他把目光挪回大汉身上,大汉下意识偏开脑袋,想要躲开枪.口,陆征河抬手又抵上去,依旧抵着对方的额头。   陆征河说:“从现在开始,你自己找路,眼睛也不要再往这边看。我和我手下的子弹可以瞄准要伤害我们的maze城人,同时也可以瞄准你。”   厉深的眼神也挪过来,紧锁在那人身上。   虽然气氛很危险,但阮希乖乖躲在文恺身后,还是在想:陆征河好会装得自己很厉害!   他的作训服是很厚的一层,里面缠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绷带当然看不见。   可是应该已经因为过量的活动而渗出血了,光一个举枪的动作都疼得够他受的。   表面刀枪不入的一个人,脆弱的时候,还是会躲在自己omega的怀里说伤口疼……   哦,作为堂堂一方军.队领袖,还会撒娇,还会喊老公……   会在路边捡漂亮的珍稀石头,说回去要给你描眉,会想要听你讲陆地另一端的故事。   “咳。”   被风呛得嗓子眼儿干涩,文恺没忍住咳嗽了一声。   他的胳膊肘朝后,捅了捅逐渐有了精神的阮希,悄悄耳语道:“他们两个人凶起来还是挺有威慑力。”   阮希抿着唇角,没做表态。   不过看陆征河为了自己“仗势欺人”,心里怎么这么爽啊!   这边的“骚.乱”刚刚平息,竹林间又有了动静,人群尖叫起来,厉深和顾子荣迅速补上陆征河的空位,左右一边一个。   厉深原本没想开.枪,但已经有敌人提着刀往人群里来。   顾子荣作为塔台兵,用.枪不太灵活,于是端着.枪.一顿扫.射。   “这些人,不赶紧逃命,还在这里守城,”陆征河的视线穿过内红点瞄准镜,一枪连连狙.击下好几个从竹林间了望台上下来的人,“还顾着自己的家,认不清现实。”   这话说得阮希哭笑不得。   陆征河这人,一旦恢复了点儿战斗能力,就开始装.逼了。   “有的人就是把家看得比较重要嘛,”厉深语气懒洋洋的,子.弹打没了来不及换弹.匣,直接往后抓一把弩.箭搭上,“我们只是路过。”   又解决完一批。   人群徐徐散开,形成一个继续前进的队伍。   只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不再那么密集了,特别是对陆征河一群人,采取了敬而远之的态度,不吭声,不猜忌,默默地跟着他们走。   周围路人隔得远了,文恺也稍微放下心。   阮希把连帽拢得更紧一点,只露出一双四处打量的眼睛。   虽然已经过去两三个小时,但他还是觉得,有一股热气在身体里乱窜,小腹处的感觉特别明显。   他微微侧过头,豆大的汗珠如雨下,靠帽檐遮挡一小半眉眼,不愿意将那种被情.欲折磨的表情让陆征河看见,也害怕有陌生人看见。   他怀疑这发.情期根本不能熬过去。   但现在这种情况也不能解决,只有熬到下一城再找机会。   文恺选了一条朝东边走的路。   站在这条路的开端,文恺的眼神变得稍稍有一些不一样。   这条路比之前走过的路都要深、长。尽管现在已经是白昼,但它依旧一眼望不到尽头,比之前的路更加宛若深渊。   抬头,文恺往遥远的天际眺望,北方群山的轮廓在天光中明晰地被描绘了出来。   “离北方不远了,再坚持一下。”   他说着,伸手去扶阮希,“再过两城,就到南北分界线了,等过了那一条线,我们会有最好的医疗手段,会有最强的运输车,都会保护你……”   “卫弘呢?”阮希小声道,气若游丝,“卫弘不会插手吗?”   “他也可以来,”文恺的语气像在谈论今天吃什么,“少主会把他解决掉的。”   卫弘好久没作妖了,文恺还有些不习惯。   “好,”阮希迈开腿,努力跟上文恺的步伐,回头找陆征河的身影,“少主他人呢?”   不知道为什么,阮希每次跟着文恺和厉深叫“少主”的时候,他总觉得有点羞耻、不习惯。   别人这么叫陆征河,陆征河的反应就很正常,是有威严又冷静的……   可是自己偶尔那么一叫,陆征河就像被点了什么穴,唇角总挂着淡淡的笑容,眼神里也有逗弄的笑意,像非常真诚地在等他说出下一句话,也对这种称呼颇为受用。   好像在问他:要吩咐我什么吗?   阮希就好想说,你什么都不用做,安安全全地站在那里就好了……   就像四年前一样,总是站在我周围保护我。那这一程,我也要让你知道,我也可以有保护你的勇气和力量。   他想要和陆征河做到平等,而不是单方面谁的牺牲。   所以每次陆征河为他冲锋陷阵,阮希心跳总会跟着枪声一下又一下地,像有一把小棒槌击打在牛皮鼓面上。他是密集的鼓点,而陆征河是随鼓点跳舞的船,可以在水波温柔上承载重量。   阮希叹一口气。   他只要一闭眼,想起的都是陆征河因为绷带而白花花一片的背脊——   那里可以挡刀,也可以成为依靠。   见文恺走神,阮希拽了拽他的衣袖,又问:“陆征河在附近吧?”   “放心,少主随厉深探路去了。有厉深在,没什么问题的。”说着,文恺冲身后的顾子荣打招呼,“顾子荣,跟紧一点!”   “是!”顾子荣背着挎包小跑前进。   这人年纪小,经历过车轮战似的打斗,已经弄得一身汗,脸颊上还有已经干涸的血迹。   宋书绵跟在后面,体力有些不支,但文恺目测能撑到抵达出口。   阮希虽然一直强撑着自己,但毕竟身体也是肉做的,现在紧绷的神经一松懈下来,就累得要命。   他站在竹林里,听风雨萧萧,朝身后一望无尽头的路看去,忽然感觉天空变远了,回家的路变长了,永永远远也回不去了。   ·   走了好长一段路之后,路过了一个岔路口,文恺没停下,说再往前走走看。   结果,他判断失误,带着一小撮人进了一个“螺旋形”道路。被不停转折的道路绕进去,发现是一条死路,又不得不绕出来。   绕出来已经是两个小时后。   日头高照,太阳小了一点,厉深开始打哈欠犯困。   “往这边,”文恺踮起脚,指了指刚才没有走过的路,打起精神:“前进!”   陆征河也累了,转过头盯他:“还往北吗?”   “嗯,”文恺被看得有点儿没底气,声音越来越弱,“刚才没走过这段路啊……”   陆征河点头,刻意站得离阮希远一点,“那走吧。”   阮希跟着文恺,也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目光,只能一直跟着陆征河的背影。陆征河走在前面,步伐还是有些迟钝。   走到最后一个转角处,他们看见了竹林外的阳光。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加快了行进的速度,全部往有光的地方奔跑而去,那里应该就是出口了,好像没有竹林的遮挡。   离出口还有十多米的距离,陆征河察觉到不对劲。   他放慢脚步,踩了踩地皮,一把拽住兴致勃勃往前冲的厉深,冷静道:“我感觉,这里土有点松动。”   他再抬头,发现前面并非没有竹林,而是只零星栽着几棵竹子,看样子长得不太好,枯败着,风一吹就快要倒下。   厉深不信邪,一脚一步踏出去,踩实了再放松身体,往前走了几米,他突然看见路的尽头有一个直径近两米的圆形洞穴。   说是洞穴,又不太准确,应该是通往地下的,应该叫地洞。   洞口有显眼的踩踏痕迹,泥土上留下了各种路过此处的人的鞋底脚印,说明已经有人进入了下一城。   厉深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词语——   nether。   陆地南方第十四城,地下城。   “你在看什么?”文恺高声喊道。   “这里有地洞,”厉深说,“我猜是下一城的入口。”   文恺:“你下去看看!”   厉深:“啊?”   陆征河抱臂往前走,也看了一眼,朝厉深说:“我和你一起下去吧。探探路。”   厉深皱眉道:“这地洞很深怎么办?就这么贸然下去?”   “没别的办法了。”陆征河说。   “我去吧,少主,”顾子荣主动站出来,“您背上的伤还没好全,不能摔着了。”   陆征河沉思一会儿。   他抬眼,目光从自己这一队伍的人身上掠过,“干脆一起下去吧。这样还能互相有个照应,反正也只有这么一条路了。”   “怪不得文恺说最好不买车呢,”厉深摸摸下巴,“买车这不白废了吗?”   陆征河点头,说:“车还是得买。”   “当然!那我们就一起下去?”   厉深朝洞口望了又望,甚至将“幽灵弩”甩到身后,跪趴在地上听地底下的声音,他只感觉闹哄哄的。虽然过于巨大的弓.弩差点打到身后的顾子荣。   “会摔死吗?”厉深紧皱眉头,似乎是认真在思考这个问题。   陆征河无奈,说:“既然是供人使用的,那应该不会很深。”   “行动吧。”   文恺收起别在腰上的枪,把它放到衣服里兜,“厉深,你保护一下你的弓.弩,别在地洞里摔坏了。”   “好!”厉深回答。   一听文恺提醒,阮希才伸手要去取自己的小雁翎刀。   他把小雁翎刀取下来抱在怀里,想了想,上前一步,强忍着伤口与衣料摩擦的疼痛,站在陆征河身边:“我想和你一起下去。”   Nether·71 奇奇怪怪的地下城。 第七十一章   经过杀.戮之后的maze城平静下来, 隐秘的竹林间似乎不再有声音,又像是一个布好天罗地网的陷阱,在等待着下一批人进去。   明亮的阳光自天空照射到地面, 铺开一层层耀眼的碎金, 才下过细雨的竹林间起了薄薄的雾, 更加重了诡异的氛围。   阮希一声叹息,庆幸他们已经暂时逃脱了这里。   这一路上,高强度的战斗经历了不少,但这种不间断的,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身体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了。他扶着膝盖半蹲了会儿, 喝一口文恺递来的水,对着腿敲敲打打,缓了一会儿才恢复精力。   前面的路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但按照文恺说的,再过两三城就要到北方了。他相信,有陆征河他们在,到那个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陆征河和阮希是第二批下去的。   他们没想到的是,洞穴并不是一个垂直的筒状, 并不能自由落体, 而是一种在地底下挖出来的滑道, 就像童年时期阮希会玩的管状滑滑梯。   相对来说,算一个安全的通道,只是不知道底部会遇见什么。   滑到底时, 他一个趔趄没站稳,身体重心往前倾就得趴在陆征河背上,但是阮希知道有伤, 就下意识避开,于是重心朝后,站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半天爬不起来。   陆征河倒没有摔得多狼狈,半蹲在地上,一边哄他,一边给他揉.屁股。   阮希都要摔哭了。   太疼了。   他胳膊也蹭到了地洞的洞壁,那种钻心的痛楚烧得他脑热,眼眶和耳朵一起发红,险些憋不住呻.吟。   小时候自己玩儿滑滑梯也摔,不过也没人敢笑他,也没人扶他,其他侍从都像从阴间来的死人一样,站在远处的栏杆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边,不知道是不是在看一个小孩子的笑话。   不过,阮希在幼年的时候也倔,他是把嘴唇咬破了都不会哭的,自己面红耳赤地爬起来,再躲到没人的地方去嗷嗷大哭。   “快起来,”陆征河拍拍身上的土灰,把人搂住哄,“等会儿再下来人,会把你砸到的。”   阮希点点头,跟着他站了起来。   地下城和想象之中大相径庭,阮希认为自己完全可以合理怀疑这里面有没有老鼠。   这里的四周都是土挖出来的通道和空间,但是挑高不过三米,压迫感非常之足,顶部像随时有塌陷的可能。   在泥土压制成的墙壁上,镶嵌着较为明亮的烛灯,还有一些油彩绘制而成的壁画,带有一种古老、神秘的宗教气息。   他们的脚下有阶梯,有道路,还有潺潺流过的小溪,但都像是人工挖出来的。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了木质朽烂、水质发霉、泥土潮湿的呛鼻气味。   所有从“滑梯”里摔下来的人都被裹了一身泥,像上了层颜料似的,又没时间、没条件去清洁,只得简单地拍拍身上,继续往前探路。   血和泥混淆在一起的味道,像无形的手扼住阮希的喉咙,他快要窒息了。   他第一次感觉到在密闭的空间之内,空气不流通是多么的痛苦,身上似乎分泌着一种粘滞的液体,让他在地底无尽下沉。   看来,到目前为止,说是地下城,不如说是“地宫”更加贴切。   地下城的地图,文恺再拿不出来了,双眼望着这逼仄的环境,他也一时没有了头绪,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阮希回想起上一城的遭遇,担忧道:“这里会有原住民要杀我们吗?”   “暂时不会,这里不宜居,很少有人生存,原住民很少。”想了想,文恺气喘吁吁地说,“因为环境限制,他们也崇尚武力,不过呢,他们崇尚的是格斗,近身肉搏!我们有枪,所以不怕的。”   阮希双眼恢复了一些神采:“肉搏?”   文恺点头:“是啊。和maze城一样,他们的alpha比较多。”   厉深忍不住吐槽:“在哪儿都是alpha比较多好吧。”   “咳咳……”   阮希猛咳好几声,对潮湿空气的吸入感到不适。胳膊上的伤口长达十多厘米,痛意在这种环境下更加敏感了。   耳边传来水落在地面的滴答声。   陆征河无奈,拽住阮希另一只没有受伤的胳膊,看了眼其他人,说:“我们先去找有没有药店。”   虽然说地下城比较简陋、落后,但终究能称之为“城”,那就还是具备基础设施的。   文恺觉得这靠近边境线的位置肯定不是市中心,要想买吃的、买喝的,甚至买药,必须要走到市区内较为发达的地方去。   厉深背着弓.弩,才经历战斗,饿得已经快不行了。   他踩着地上的泥土,觉得这地下城暗无天日,手贱了,举起弓.弩,不上.箭,抓着弓,用手指拨弄弓.弦,一下又一下地往文恺后脑勺上弹。   他一边弹一边说:“文恺军.师,你不是说跨南北有一座城特别好玩儿吗?有长毛的怪兽,有会喷火的树,还有小猫一样的omega……唉,是这一城吗?”   “……”   文恺虽然没觉得疼,但是厉深这样的“骚扰”行为已经严重地影响到了他对方向的判断力。   他猛地回头,一把拽住厉深的弓弦:“你要是不想用这玩意儿了,我可以让你永远只能用弩.箭。”   “我错了。”   厉深吓得赶紧躲到陆征河后面。   他的弩.箭和弓.弩是不一样的——   弓.弩是“幽灵弩”最初的形态,就是最常见的弓.箭,但是弩.箭是他在需要大规模杀伤力时才会拿出来的大杀.器。   弩.箭拥有弩.机、扳.机,将弓和箭化为一体,射程更远,命中率更高,是更接近于枪.支的一种形态。   这两种武.器,都是“幽灵弩”,因为它可以变大或者变小,只是拼接的形式不同。而“幽灵弩”是文恺帮他组装、发明的,自然知道武.器的弱点。   “你说的是哪一城?”阮希好奇道。   “下一城,”文恺无奈,但还是看出了阮希性子里磨不去的那种少年心性,只得说:“厉深说的是真的,只要我们过了这一城,下一城会有很多比较有意思的生物。”   陆征河在一旁听着全程,皱了皱眉,没吭声。   他想起在冰河之城河畔杀掉的那两颗“蛋”,那些个被无缘无故派来暗杀他的人。   如果是下一城的人也参与了追杀,那么进入下一城之前,他们必须要做好充分的准备。   离北方不远了,他们现在“残兵败将”,也还能再坚持一段时间。他已经带着阮希走了一半的路,保了一半的命,不能在下一半路途中把人给看丢了。   陆征河始终记得那个诅咒似的预言。   他始终记得,那句:你的omega会比你先死去……   但他也一定相信,肯定会有破解的办法。   阮希这样的人,是应该平安去到雪山之巅的。他不应该在陆地上颠沛流离,死在乱刀乱枪之下。   往前走,道路越来越开阔。   地上的水流少了,泥土地面也不再那么湿滑。   土墙铺上了岩石板,头顶不再是不断往下掉土渣土屑的地洞,而是挂满钟乳石的顶部。   这些钟乳石光泽剔透,似宝剑倒悬,是大部分人没有见过的奇观。除了钟乳石之外,支撑地下城“天地”的是结实的石柱,整个空间的挑高也从不足三米变成了十米多。   街上有了开在石窟里的商铺,阴冷的地下城赫然明亮,逐渐展现出了一座城市的基本模样。   商铺虽然少,但是挤满了人。   阮希隔着遥遥地望了一眼,发现货架也差不多快空了。   物资,是除了武器之外,在全陆地这个时候最费劲才能搞到的东西。   “哇,这些钟乳石好像竹笋啊,”厉深有点儿怕怕的,“我想起刚刚迷宫之城的竹子了,我他妈要ptsd了……”   明明刚刚是你把人家杀得不要不要的啊!   “别吵啊,”文恺无语,“你不想看可以把眼睛闭上。”   厉深笑嘻嘻地:“眼睛闭上我怎么保护少主和阮希……还有你呢?”   文恺:“……”   阮希擦了擦汗,被厉深逗得发笑,但一笑,人就抖,一抖,胳膊就疼,他一边倒吸冷气,一边仰头看稀奇古怪:“好像ablaze城每年来的近岸浪。”   陆征河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   钟乳石悬挂在穹顶,白浪滔滔,上层像水一样清澈,下层又像进了泥沙一般浑浊。   他像被触摸到了什么开关,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是海浪拍打着岸边的细沙。   文恺细心,发现阮希不停地在擦汗,走过去拽的衣袖,“那边好多人,我们去看看!”   他指着一片泥地。   那里的的确确有许多人在围观看热闹,也不断有人拍手叫好。想都不用想,以在jewel城的经验,阮希断定肯定是有人在打架!   但他现在还是好不舒服。   他被文恺拉到人群外,前面被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空气中时不时碰撞出激烈的、骨肉磕碰到一起的响动,湿泥也飞溅起来,像陀螺飞旋似的,落到周围吃瓜群众的身上。   噔噔噔——!   一位青年人打着赤膊,从泥地中腾空一跃,一脚踹向另外一位比他身形庞大半倍不止的大汉。   泥泞浇了那大汉满脸,他一边抹嘴一边骂人,还没来得及回击,胸前猛地又受重击,站不住脚,往后仰面躺在泥地上,泥水“哗啦——”一声朝四周溅开。   吃瓜的众人“嗷嗷”叫唤着一下散开,又合拢,那青年人似乎是不愿意过多纠缠,抓起放在一旁岩石上的一袋粮食,扛上肩就要走人。   “哇。”   文恺认出来,被打倒的大汉是之前差点被陆征河一枪毙了的人,“你看,是那个人。”   “哇。”   阮希也惊讶,但他的重点不在这个上面,“粮食都这么紧缺了吗?”   “肯定紧缺啊。”文恺点点头,肚子叫了。然后阮希肚子也跟着叫了一声。   两个人对视一眼:“……”   那青年人才扛粮食走了不远,又被几个人团团围住,他从容无比地放下粮食,将其护在脚边。   于是围观群众又往他那边挪了挪步子。   阮希和文恺也好奇地朝那边挪了挪步子,这期间,阮希还在不停地拿绷带擦汗。陆征河和厉深小步跟了上去。   青年人出手非常之狠,动作非常之快,踢腿、勾拳,行云流水,丝毫不含糊。   他全程赤.裸着上身,肌肉贲张,胸前斜跨一皮质长带,中间挂一棕熊熊头图案的徽章,显得十分威猛勇武。   于是阮希和文恺开始对话。   “你看,挂了只熊。这就是我说的nether城人,擅长近身肉搏。”   “为什么是棕熊?”   “因为棕熊在冬天会在洞穴里冬眠,他们希望自己能像棕熊一样强大。”   “nether城人就常年生活在地下?”   “对,偶尔会出去寻觅食物。”   阮希点点头:“这样啊……好像每个城市都比我的家乡更有意思。”   “因为越大越简单,反而发展越不受限,自然就越发达。”文恺说。   从旁边的角度来看,阮希虽然乖乖戴着帽子,但耳朵已经红得快要滴血,呼吸急促,在人群中俨然一副“快看我在发.情”的样子。   文恺是不了解,但是陆征河是见过阮希发.情期的样子的。   陆征河抱着手臂站在身后,心里有点不舒服。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捅了捅厉深的胳膊,说:“nether城的人打架,都一定要不穿衣服么?”   厉深非常直接:“你吃醋了少主?”   陆征河也很耿直了:“对啊。”   “就裸个上半身都不行,你不至于吧……”厉深实在是没经历过谈恋爱的快乐,搞不懂陆征河怎么想的,话还没说完,陆征河已经拨开人群,准备朝着打架的地方去。   厉深伸手,只抓住他作训服的衣角:“少……”   “现在商店没什么人,”陆征河压低声音,瞟了一眼因为人都跑来这边看热闹所以空掉的商铺,“你去看看,有没有这个。有就买回来。”   “我.操。”厉深一看他比划的动作,难得脸色爆红。   他顿时有如身上担起了重任,立正稍息,就差敬礼:“是!”   陆征河无奈:“你小点声……”   Nether·72 “你有把我当做你的Alpha吗?” 第七十二章   几分钟后, 厉深拿着陆征河想要的东西回来了。   那不是厉深第一次买这东西,但是被少主差遣去买,的确还是头一回。不知道为什么, 在这样聚集了许多陌生人的环境下, 厉深倒还真有点儿害羞起来。   他付了钱, “唰——”一声拉开作训服的拉链,动作迅速地把东西藏了进去。   然后,他揣着那盒东西,像做贼似的, 小快步跑到陆征河面前。   他鬼鬼祟祟地朝身旁看了半天,不愿意拿出来, 直到陆征河一掌拍到他肩膀上,冲他勾勾手指:“磨蹭什么?拿来。”   没看错吧……   少主为什么笑得这么坏啊!   厉深吞了口唾沫,感觉要遭殃的是阮希了,突然有点儿临阵倒戈,不忍心阮希被少主蹂.躏。   “快点。”   见陆征河神情一下冷了,厉深才没办法,悄悄地拉开拉链,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 放到陆征河手上——   一盒“小.雨.伞”。   “你脸红什么?”   陆征河好笑地看着厉深发红的耳朵, 两道凌厉的眉微微皱起, 轻哼一声,“怎么,你没见过?”   “见过啊, 但是……但是我又不用,对吧。”厉深说着,搓搓手, 上前一步,指了指盒子,“少主,你得先把包装拆了。你不能就这么拿着去,要用的时候再拆可不行,临阵磨刀会翻车的。”   陆征河拿起那一大盒,仔细端详:“……有多少个?”   “三十多个,够的。”   厉深拿过来,摸出腰间的短匕.首,一刀划开了包装,将透明的塑料膜撕开,摇了摇盒子,递给陆征河。   陆征河镇定自若,非常不要脸,非常从容地伸出食指与中指,探进去,用指缝夹了三个出来:“我先拿一点。”   然后,他郑重其事地把那三个揣进了作训服外衣兜里。   像是终于有点不好意思了,陆征河还冲着厉深笑了一下。   厉深毛骨悚然,又吞了口唾沫。   他总觉得,少主拿着这玩意儿,怎么和作训服看起来那么违和……   不对。   那剩下的呢?   陆征河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说:“   剩下的你帮我拿着。先放你身上,等会儿回来我再找你要。”   厉深傻了:“啊?”   “啊什么啊,”陆征河开始仗着自己年纪小,欠揍劲儿上来了,“身上揣太多会影响我发挥。”   厉深:“我……”   好想拒绝。   但是不行。   没办法,谁让他是少主啊……   “你愿意。谢谢你了,兄弟。”   陆征河拍了拍厉深肩膀,委托重任似的,就差说“我接下来的幸福生活暂时靠你了”,再和厉深做作地碰了碰拳头,表示战.友情地久天长。   说完,陆征河深呼吸一口气,转头去看还在兴致勃勃看人打架的阮希。   也不知道阮希是强撑着,还是在装,他依旧站得非常稳,从背影看,没什么不舒服的样子。   陆征河只好拨开人群,小声说着“借过”,再阮希靠近一点。   挤开围在阮希身边看人比武.肉.搏的吃瓜群众,陆征河从人堆中伸出一只手,一把揽住阮希的腰。   在手上来的时候,阮希就知道是陆征河了。   他没反抗,反倒是特别依顺,顺势也靠进了陆征河怀里。   尽管现在是一副理智即将崩溃的模样,阮希依旧隐忍着,面色潮红,眼睫低垂着,小声喘气,整个人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给人感觉干净而细致。   还好,陆征河没被迷晕,还有点神志。   而且他知道,阮希有点撑不住了。   才进nether城的时候,他们找了一家关门大吉的餐厅,在餐厅门口洗碗用的流动水池边洗漱。   陆征河一边用清水洗脸,一边偷偷瞄刻意站得很远的阮希。阮希一直在轻微发抖,手差点握不住牙刷。   还是那么要强。   借助着nether城地下穹顶上发光的钟乳石,陆征河小心翼翼地拨开遮掩胳膊伤口的斗篷,观察阮希细嫩的皮肉上已经绽开伤口撕裂的痕迹。   “还在流血。”陆征河担心。   “没事……”   阮希这发.情期憋了一路了,他感觉自己现在就是根一点就燃的炮仗,陆征河就是火苗,稍微凑近一点点,浑身上下的热意就起来。   还有一只叫“理智”的小蚂蚁正在他的脑海里啃噬那根脆弱的弦。   他问:“你和厉深不是在后面找旅店吗,怎么跟上来了?”   “还要看吗?”陆征河微微别开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啊?”阮希被突然这么问到,反应了一下才味儿过来怎么回事,眯眼笑起来,“这人还挺厉害的。”   陆征河看起来有点可怜。   像在大雨中狂奔过来,浑身湿漉漉的小狗,或者说更健壮一些的獒犬。   男人的目光垂落到身前,不带任何勾勾绕绕,直白又热烈。   阮希被看得心情大好。   他从驼色斗篷里伸出手,用小拇指在陆征河戴着战术手套的掌心挠几下,捕捉到陆征河越来越近的气息,“文恺都说了你不能靠我太近……”   他话音落时,陆征河已经把脸凑过来了。他低笑了一下,复而抬眼,整个人身上的冷硬气势荡然无存。   “文恺说的话有时候也不那么正确。”陆征河说。   “你……”   阮希怔怔地看着这张脸,发.情带来的炙热感近乎刺穿脊背。   他想,如果现在有一面镜子,一定有人能看见他眉毛那块儿的皮肤都在发红。   陆征河四处张望了一下,见大部分人都还围在那里看热闹。   那个打赤.膊比武的男人已经狼狈地趴在了地上,额角被揍得青紫。战败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同他比拼的另外一个男人同样也是赤.膊,胸前也有一根贴有棕熊徽章的皮带。   后来的男人一脚踹过去,硬牛皮鞋踩在地上那男人的身上,狠狠地压制住了对方。   弯腰,他一把夺过散落在地上也无第三人敢抢夺的粮食口袋,哼道:“常言物竞天择,现在整个南方乱成一锅粥,你不要对我有太大的怨言。”   看样子两个男人是认识的。   陆征河作为吃瓜群众之一,静静地站在远处瞄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后来的男人说得没错。   当两个人有了想要争夺的什么之后,再亲近的关系也可以被打破。就像他和卫弘,可以因为血缘、因为北部联盟,并肩站在一起,也可以因为一个omega翻脸。   陆征河叹一口气。   “喂。”思绪还在飘忽,阮希牵着他的手,捏了捏。   陆征河回过神,眼神继续落在这些过路人身上。有继续前进的人,也在朝出城的方向走,并没有在这里停留。   那么就是说,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地洞里前方的道路上。   他抬手,揽过阮希的肩膀,率先迈开一条腿,朝着与出城相反的的方向走去,说:“我们找个地方,我帮你再上点药。”   “不叫文恺来上药吗?”阮希一路被推着走,有点懵。   “来不及了。”陆征河压低眉骨,唇角勾起一道弧线,似笑非笑的。   眼看着陆大少主搂住阮希朝没人的地方走去,越走越远。   “哎。”   厉深捂了捂眼睛,还没来得及收拾陆征河强塞给他的那一串“小.雨.伞”。   这东西拆开包装,是一包连着一包的,像一次性塑料袋那样,要扯开锯齿才能将两个分开,所以陆征河这剩了三十个,就长长地一串掉落下来,悬在厉深的衣兜外。   一把拉开拉链,厉深正准备慢条斯理地开始把这些东西往作训服里塞,不料一抬头,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人群里走出来了。   是文恺。   他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   文恺知道是陆征河带走了阮希,但是也隐隐有些担忧,不知道阮希被带去了哪里。说句不合适的,他作为下属,现在却对阮希有点儿“当妈”的心态,总是在担心一些有的没的。   厉深一看文恺走过来了,顿时手忙脚乱地收拾。   他动作一快了,那些塑料小包装袋“哗啦啦——”地响,在钟乳石光辉的照耀下发出强烈的反射光线,更加惹眼了。   他只得像拔河收绳一样,往回拽住那些掉到了地上的“小.雨.伞”。   一抬头,文恺神情古怪地站在他面前,眼神带着戏谑:“不错啊,厉深,你就拿军.费买这个?想不到你还挺遵循本心的,怎么逃个命你都忘不掉干这个。”   “我……”   厉深看他又“叭叭”起来,心知说不过他,但还是顶回去,“干这个怎么了?这是正常需求!不管男人女人,都是一样的!”   文恺不屑,看他手忙脚乱收拾的样子就觉得好笑,“骗人,我就没这需求。”   “也许。”厉深把东西全收完了,欠揍的劲儿又上来,拍了拍鼓鼓囊囊的作训服衣兜,得意道:“对了,我告诉你。”   “什么?”文恺看他。   “这些都是少主的,”厉深很夸张地做了个捂嘴的表情,特小声,“我只是帮他保存。”   文恺:“……”   ·   “疼。”   阮希倒吸一口凉气,感觉钻入口腔的都是一股泥土潮湿味儿,鼻尖都红了,“你轻点啊。”   陆征河给他上完药了,绷带也缠得不错,还手欠系了个蝴蝶结,虽然被阮希打了,但陆征河觉得看起来还是很可爱。   他攥起袖口,给他阮希额头:“你还在流汗?”   “嗯……”   阮希觉得自己如果这个发.情期不解决好的话,是不能活着到雪山之巅的,估计得被折磨死在半路上。   他被陆征河带到了nether城一处不起眼的洞.穴里。   这处洞.穴似乎是供给过路人休息用的,但是因为过于偏僻、远离道路,几乎没有人来这边。在他们来之前,地上的泥土上都没有脚印。   整个来说,这里湿.滑、闷,准确来说,是个半弧形的小洞.壁。在堆满泥土的墙壁前,横着摆放了一条大理石凳,做的比较宽,可以供流浪的人单独半躺使用。   阮希上药,不是把袖子捋起来的,而是把斗篷脱.掉一边,再用刀划开里面的衣服,露出整条白净的胳膊。   血还未干涸,新鲜的血液悄悄涌出,过于醒目的红梅绽放在大雪盖地的原野。   它已经被简单处理过几次,稍微动一动,不敢缠得太紧的绷带似乎还是有松垮的迹象。   阮希抬头,忽然惊觉陆征河盯着自己暴.露在外的肩胛已经太久。   “你在想什么?”   他推了一下对方,不知道是不是这隐蔽洞.穴的缘故,空气愈来愈黏腻发软,地下城的火焰在更深的地方烧起来了,快要惊醒身体里沉睡已久的兽。   “我在想……”陆征河重重地呼吸着,突然说:“你有把我当做你的alpha吗?”   “你觉得呢?”阮希哼道。   陆征河是站着的,阮希坐着。   前者的眼睛一眨不眨,压低身子,宛如扑食猎豹般凑近,说:“我觉得……有。”   像被骤然看穿了心事,阮希慌张地后退一步。但他很快地发现,他没有地方可以退了。   阮希是众星捧月的宝贝没错,但陆征河在阮希心里也是。甚至比宝贝更宝贝,是失而复得的独独一份。   他愣着,盯了陆征河好一会儿,伸出手,指腹从陆征河的眉眼一路下滑,一路滑到嘴唇边。   阮希眼底的水光似乎是天生的,虽然性子冷淡,但看谁都有一种真诚的魔力。   他什么也没多说。   他只是回应道:“是的,早到很多年前,久到一辈子以后。”   陆征河“嗯”了一声。   然后,他不再那么粗鲁,而是轻手轻脚地点头,检查了一下包扎伤口的绷带,把剩下的一截揣进衣兜里,再把阮希从长凳上扶起来。   玫瑰绽放在小小的石壁内。   阮希闭上眼,想起那些如海浪翻卷的钟乳石,听见耳畔仿若有神明在呼唤他。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什么雪山之巅,什么四年五年六年,什么我是你嫂嫂还是你老婆,都他妈的不重要了。   在他的印象里,陆征河的玫瑰香从来没有这样浓郁过,像是刻意隐藏了好久好久,今天在这个临界点忽然爆发。   洞穴外的钟乳石好像也没那么亮了,四周变成一团团黏稠的黑暗。   玫瑰取代了昙花,热烈地盛开在午夜。   -   -   Nether·73 “你还有这个癖好?” 第七十三章   汗水淋漓。   武.装带重新扣好的声音响起, 一切暂时画上了句号。   “你等下,”   阮希倒抽一口气,脸还埋在陆征河颈窝里, “我再缓一缓……要缓一缓才能起来……”   这种“事儿”带来的后劲实在是太大了。   阮希手脚发麻, 一时找不到能够支撑身体发力的点。   陆征河失笑, 伸手捋过他后脖颈濡湿的碎发。   那里已经有了一个绯红的咬痕,是刚才自己的杰作。在咬痕中间,omega被咬过的腺体不再那么肿.胀,只是微微凸起, 呈现出小丘陵的形状。   “好了,我们该去和他们汇合了……”   阮希抬起头, 动作有些迟钝,眼神涣散,还没有聚焦到某一处地方。   他看不见在滴水的钟乳石了,也看不见洞穴墙上蜿蜒的泥土纹路。   他蜷缩起手指,眼睛紧盯着发红的指端。他轻轻地在陆征河的肩膀上泄愤似的捶了几拳。   汗水已经把打底的衣服弄湿了,衣物紧紧地贴在背脊上,让他不太舒服。   陆征河还保持着坐下抱他的姿势,躲也躲不开, 只得受着, 任由阮希往爽了捶。但他现在得了便宜, 只得卖乖道:“怎么打人了?”   “你干吗不找个旅店啊……地下城也有旅店的啊。”阮希欲哭无泪,又觉得自己有点儿过河拆桥,放软了语气:“要是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等不及了, ”陆征河亲亲他,“我算了算,你从发.情到现在也过了很长时间。如果是再等下去, 你万一受不住,直接晕过去怎么办?”   两道秀气乌黑的眉皱起来,阮希挑起一边眉尾,问:“谁等不及?”   “我。”   “……”   阮希沉默,稍微坐直了身体,满意了。他望着陆征河看了好一会儿,伸出掌心,陆征河又百依百顺地把脸靠过来。   两个人温存了一会儿,陆征河觉得也休息得差不多了,于是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战场”,扶着阮希起来。   他们从偏僻的洞穴回到道路中央。   nether城就只有这一点好,因为挖路太费劲,整个城区几乎就只有一条路,不用回头,一鼓作气往前就行了。于是他们原路返回,再一次见证小溪流的从有到无。   也许是因为发.情期比较容易接纳的缘故,阮希发现真枪实战做的时候不痛,反而在结束了之后,那种身体被破开的痛楚才慢慢从下身袭来。   完了,今天要走路的话,铁写有点困难。   陆征河自然也察觉出来他的不适,因为阮希的行进速度比受伤之后还慢了半拍。   他伸手去搂阮希:“我背你吧。”   “你背都还没好,”阮希拒绝,缓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腿脚,摆摆手,“我自己也行的。”   阮希要强,陆征河明白,但是两个人的体型差距还没有大到离谱,他想直接不由分说地把阮希连人抱走必不可能。   他在阮希身边着急地转悠了一圈,实在拿他没办法,眼神一颤一颤的,只得说:“那等到了药店,我去给你买药,成么?”   “什么药?”阮希一愣,额角的头发还粘在皮肤上,眼瞧着还处于一种迷迷瞪瞪的状态。   “擦的药啊。”   陆征河说完,不薄的脸皮难得发烫,咳嗽一声,嫌说得不明白,还空出手来比划,继续道:“就……”   阮希脸上涨红,扭头就走,恨不得马上长个尾巴往陆征河屁股上戳去,“我不需要!”   陆征河赶紧追上:“会不会发炎?”   阮希哼道:“不会。”   “会不会发烧?”以前就听过军.队里的下属说把自己omega搞发烧了的。   “……不会。”   阮希无奈,觉得陆征河怎么在这个时候又恢复了一脸懵懂的少年样子,停下脚步,别过脸,问他:“你该不会是第一次吧?”   “我?”陆征河指了指自己,“在holy城就说过了啊,第一次。”   他在联盟军队里训练多,任务重,基本没什么时间去想这些事情。况且又都是alpha、beta,大家相处起来没什么别的想法。   阮希点点头,又回头嗖嗖放冷箭:“你最好是吧。”   “……”   陆征河知道无缘无故消失四年的是自己,知道行踪不明的是自己,知道先隐瞒在先的是自己,这下理亏,不说话了。   “你不是自诩比我大吗?怎么这些都不懂,”阮希凑近他,指尖划开作训服衣料,贴在男人锁骨上一点一点地摸,“你要多学啊。”   陆征河任由他摸,喉结也非常不避讳地做了个吞咽动作,朗声笑道:“经验要从实战里提取。”   “陆征河,叫哥哥。”   阮希说,“你比我小半岁。”   哥哥?   气氛静止一瞬。   阮希仿佛看见陆征河脑袋上“噌”地冒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万万没想到,陆征河两边唇角一勾,故意压低了嗓音,“哥哥?”   “……”   “刚才爽.不.爽?”   “……”   阮希这种出身,没见过陆征河这种在联盟军队里瞎混的,也不知道陆征河这失踪的四年跟着厉深那种兵痞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他冷着脸,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更加靠近陆征河,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音量回答:“……爽。”   “嗯”一声,陆征河心情大好,非常受用。   他就喜欢阮希这种又高冷又黏人的样子,摆明了只把孔雀华丽羽毛下的屁股给自己看。   阮希冷不丁地反将他一军:“叫我哥哥也很爽。”   陆征河一口气差点呛到喉咙管,逗他一句没想到还真爽到了,“你还有这个癖好?”   “没有。但是听你叫,就有种满足感。我之前一直说你是弟弟,你还一脸不可置信。你看,从这些方面就能体现出来。”   阮希说完,有点使坏似的笑。   浑身轻松的感觉让他逐渐暂时忘却了臂膀和下身的疼痛,转身走在了陆征河的前面。   接下来的路上,阮希只要偷偷瞟一眼陆征河,就会看到他迷茫又怀疑人生的表情。   地下城潮湿、无风。   身处于洞穴之中,每一口均匀的呼吸都显得如此宝贵,但还好,在nether城中,两个人暂时还没有呼吸不顺畅的情况。   阮希望着这条似乎没有尽头的路,想起曾经牺牲在这里的一些南方探洞者。   以前ablaze城就有那么一位,非常出名,在回归了家乡之后来到学校里做了一名探险老师。可惜ablaze城的人大多惜命,没什么人去听他的课,阮希倒是常常去,教室里基本都是空的,却丝毫不影响那位老师的热情。   那时候,陆征河也对这些事不太感兴趣。   但他会陪阮希上课,陪阮希做阮希想做的事情,甚至还会在发现阮希频频来单独上这位老师的课程之后,拉着他来到临近beast城的边境线,说那一头就是充满挑战与力量的探险之森。   而且,那时候,陆征河还没叫过他哥哥,更没有敢直接把他搂在野外洞穴里的胆量。   不过虽然校园恋情谈得非常纯洁,碍于尚未分化,还没有怎么样过,但是会不会陆征河的校裤里面已经……   啊啊啊啊啊啊啊阮希你在想什么啊!   当年没满十八岁的陆征河也要去“亵.渎”!   但是……   阮希捏了捏陆征河的手,离他近一点,感受对方那股令自己安心的气味。   好像以现在这样的方式来到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好了,停止幻想。   现在不是乱yy自己老公的时候。   他都是你老公了,可以直接上手干吗还要靠想象力啊!   嗯嗯,有道理。   阮希一边脑内小人儿打架,一边往前挪步似的走。   “你脸好容易红。”是陆征河的声音。   “是吗。”   阮希抿着嘴唇,眼神漠然、谨慎,依旧没有放松对周围情况的警戒,表面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趁着陆征河的手被自己紧紧攥着,暂时毫无缚鸡之力,阮希剜了他一眼:“就你话多。”   没往前面走太远,厉深和文恺率先看到他们的身影,拿着一大袋食物似的东西奔跑过来了,后面跟着乖巧安静的宋书绵,而顾子荣不在。   阮希已经有了团队意识,所以注意力并没有先放在那袋食物上面,倒是四处看了看,“顾子荣呢?”   “打架去了啊。”   厉深气喘吁吁的,腮帮鼓鼓囊囊,嘴里像还在嚼什么东西。   陆征河微微皱眉,严肃起来:“打架?”   阮希一愣。   不会是去参加那个物资争夺战了吧……   “少主,你看,”厉深拎起那一大袋食物里的一小袋,是一包还没拆封的巧克力饼干,“我打架赢的!”   文恺也拎了一袋出来,是半边方便面面饼,碎屑还在往下掉。   他非常淡写:“我也去打了。但我没打赢,所以面饼碎掉了,只剩一半。”   厉深点点头,伸出食指比划:“小顾现在在抢那个……那个猪肉脯。”   陆征河爱惜下属,有点不放心顾子荣一个人,还是往顾子荣那边走了,说去看看怎么样了,别打出什么事端。   然后,阮希就留在原地,和剩余的人一起,抱着一大袋食物去了路边较为隐蔽的洞穴,四个人坐成一排,饿得眼冒金星,一个劲儿地啃。   阮希吃得肚子圆滚滚的,认认真真地给陆征河把每一样吃的都留了一些。   等所有人都到齐,吃完食物,又要重新出发了。   洞穴里除了道路之外,还有形似围墙似的石架。石架扁平、光滑,为道路分隔出一道道天然的屏障。   “这里的洞穴是先天形成的,一年又一年,深度和宽度不断地在变大,这才有了’南北互通’。”   文恺说着,手指点上一旁被水侵蚀出小孔的岩石表面,轻轻一抠,一些碎屑化作齑粉,在他指端散开。   “意思是说,就算是这次全陆地的灾难不来临,地下城也有倾塌的可能性?”   “是的。”陆征河接话,“如果在我们赶到地下城之前就已经发生了洞穴坍塌,那么我们只能一直在迷宫之城等着,等着我派直升机过来接。”   “少主说得没错……”文恺沉思一阵,继续道,“但是还好,我们赶上了。”   “地下城的地面是不能过人的,对吗?”阮希骤然发觉,他对外面的世界了解太少了。   “对。”文恺点头,“但是如果一直在迷宫之城等着,代表我们死亡的几率也就更大。毕竟敌众我寡,还有那么多同行的陌生路人。”   “我怎么感觉前面的路更窄了?”阮希眯了眯眼,朝远处投去目光。   那些路的尽头也还是洞穴。   意思就是说,想要离开这里,要爬过类似于入口“滑梯”一样的通道。   想到这里,阮希不禁看了看自己快要废掉的胳膊。   离北方……   还有多远?   Nether·74 “便宜不占王八蛋。” 第七十四章   不行, 不能就这么贸然上路。   什么都没准备好的话,只会遇到坏事。   还得找个什么东西把伤口再包一下!   包得再厚一点,等会儿爬出洞穴的时候, 胳膊磕碰到石壁上才不会太过于疼痛。   思考于此, 阮希想起被陆征河拿来塞进嘴巴防止泄出呻.吟的止血绷带, 脸有点热。   有叫得那么大声吗!   他赶紧拍拍一边脸蛋,让自己清醒一点,除了逃命现在能不能先不要想别的事情啊!   不过就算借助着洞内的光线,阮希也目测不了离洞口遥远的距离。   他对自己胳膊的情况表示担忧, 又不想拖大家的后腿,只得问:“这洞穴有多长?”   “大概有□□十公里, ”文恺比划了一下,手臂张开,又外向内缓缓收拢,说,“后面的路会比现在窄很多,我们要做好身上被弄脏的准备。”   说完,他看了阮希一眼。   阮希点了点头:“那倒不是问题。”   “快看!我们脚下有罗盘!”   突然,一声来自路人的叫喊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那人嗓门儿够粗够大, 震地一声喊, 喊得还留在大厅徘徊不前的所有人都骤然顿住脚步, 纷纷低头朝自己的脚下看去。   在他们所在的地下城“大厅”内,脚底除了一踩上去就黏脚的泥泞,地上还镶嵌着一轮巨大的罗盘。   看上去是用来指路用的。   罗盘中间有一根金光闪闪的磁针, 磁针外由一圈又一圈的同心圆包裹,并且慢慢向外扩散开来,整片脚底都是罗盘。   整个罗盘也是深金色的。   它被嵌于泥泞之中, 却依旧光泽不减,似乎当真是有什么神明在庇佑着这一小片属于地下深渊的土地。   阮希低头,发现他们一行人正好站在罗盘偏中间的位置。   最巧的是,阮希和陆征河两个人,刚好站在“坎卦”的方位上。   他一下就看见那个第一横中间断一截,第二横拉满,第三横中间又断一截的标致在脚下,十分打眼——   坎卦。   代表坑穴和水。   巧了,它也代表北方。   “喂,你们挪挪步子,”文恺也注意到了,皱起了眉,压低声音提醒他们:“别站在那上面。那是危困合体,寓意不好。”   尽管文恺说得再小声,还是被旁边的一个本地人听见。   “一轮明月儿啊落水中,最后也不过一场空……”   那人幽幽说道,调高了尾音,“坎卦,行险用险。远方的客人,你为什么要走危险的路,做冒险的事呢?”   文恺听着那人蹩脚的陆地通用语,扯扯嘴角,懒得搭腔。   “这个卦象不好,”那本地人继续嘴贱,“你看看,你们就刚好站在这不好的卦象上。”   被莫名其妙说了一顿,阮希忍不住了。   他鲜少亲自和谁搭话,现在被说得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抬起眼,提高音量:“因为没有别的选择。”   “你别听他的……”   文恺连忙拽住他的胳膊,怕这情绪多变又容易上头的大宝贝惹出什么事,赶紧说:“坎卦也并不是不好。”   陆征河在一旁一声不吭。   他冷着脸唬人的样子还是有几分威慑力,不过最吓人的还是他横在胸前的那一管看起来凶猛异常的枪。   陆征河紧抿嘴唇,稍微朝阮希身前挡了挡,散发出一点点玫瑰味安抚他。   那男人听文恺这么说,略微轻蔑地笑起来了,“你懂吗?”   “坎卦。”   陆征河开口了,少年才成为青年人后特有的磁性嗓音响起,“同卦相叠,是险上加险的意思。但是阴虚阳实,如果信念坚定,能够有好的结果。”   他这话是对着那本地人说的。   阮希连忙扭头看陆征河,像是在问陆征河,真的?回应他的是陆征河加大了手上力度,悄悄地捏了捏他的手掌。   对峙之余,一支摇摇欲坠的石柱从洞顶而降,摔碎到罗盘上。   气氛有些紧张。   “别吵架……”   有好心的路人打断他们的对话,“不过,这真的是能够使用的罗盘吗?”   “哼!”   又有一打着赤膊的男人伸出大拇指,从鼻尖一侧抹了一下,粗黑的眉拧起,语气十分不屑:“外乡人,还真是大惊小怪!没见过吧?这是我们地下城专门用来指路的。”   另有一路人好奇起来:“指路?”   “指路做什么,你们这个地下城,不就只有一条路往北吗?”旁边有人附和。   文恺忽然出声,在阮希身边耳语:“这是个老头。”   “啊?”看起来像壮汉。   “洞穴里没有季节,生物周期破坏,这也就是为什么地下城里的人看起来都与真实年龄有差距的原因。”文恺说。   “你看这洞穴地貌千奇百怪,随时又在经受河水渗流,非常容易形成溶沟,也有可能形成断裂面,”那个男人敲了敲墙壁,嗓音确实带有不符合年龄的沧桑感,“别以为这些地方没有路,等哪天突然塌了,还会开辟出新的路。所以,我们城的居民为了防范于未然,就做了个罗盘,免得迷失方向。”   怪不得爱说教。   阮希想着,见陆征河一直没挪动步子,两个人的脚还是牢牢地站在原地的“坎卦”上。   他小声道:“你刚刚反驳的是真的吗?”   “是。”   “你还懂这个啊。”   “我们会学一些简单的科普。因为陆地面积广阔,有许多需要了解的事。”陆征河说,“这一个卦象,最重要的就是’应步步为营,逐渐脱险’。”   阮希点点头。   他更相信陆征河说的,因为陆征河已经不会再瞒他什么了。   而陆征河轻轻垂眸,将目光再一次落到了那个卦象的图案上——   坎卦中间是一个阳爻,上下却都是阴爻。   阳爻是圆满、完美,而阴爻夹击于它的身侧,像是在意味着美好被危险包围着,是一种美好在陷入泥潭的状态。   它处在正北方向,代表流水奔赴远方,是为一段遥远的征途。   “坎”中也有谎言。   那么这个“谎言”,一定就是自己最开始对阮希的隐瞒。陆征河想到这里,微微皱眉。   他的阮希一直都爱他,从始至终。   对方随时随地可以原谅他,求爱若渴,也把彼此之间的那份真心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有人触碰到壁灯中的烛火,人影摇曳在罗盘上,洞穴内的光线稍微暗下来。   陆征河的眼神开始黯淡,眼球像罩上一层玻璃似的屏障。他心中那种阴沉的感觉又涌上来了。   那种把曾经忘记的感觉,并不好受。   如果可以,陆征河一定会想办法把那些回忆全部找回来。   他盘算着接下来会到访的城市,在内心默默地想,有没有这个可能性……   可是北方他太熟悉,几乎没有听说过有可以帮助人恢复记忆的地方。   每次都是阮希在讲,他在听,却记不得。   这种被愧疚吞没的心情,他已经忍耐得太久了。   他突然懊悔,第一次见面时自己为什么要还手,应该让阮希把自己打得狠一点,再狠一点。   现在想想,他那句“你失恋了”当真是天底下最混蛋的话。   现在再看,罗盘指南针的底面上绘制着一条朱红色的线,似乎是用什么红色矿石磨成的颜料,而磁针指北端同海底线正重合在一起。   时间紧迫,又已经吃了食物补充能量,他们不再原地踏步了,加快速度往出口的方向走。   越往前走,阮希发现,不但是路变得窄了,连整个空间的高度也越来越下压,环境与气氛都似乎更加压抑、窒息。   头顶滴水沉积、飞溅,在结晶过程中倒挂于穹顶,形成一支又一支的石柱。   岩溶状似波浪卷曲,流水再一次出现,并且横向流动着,最后跌落在深不见底的积水潭边,变作一道道小小的瀑布。   接下来,他们在地下城潮湿的道路上走了整整一天。   阮希胳膊疼得厉害,感觉像是有点感染。他越走越深,还感觉呼吸有一些急促。这里的空气比不得之前充足了。   流水在洞壁上流动、蜿蜒,形成整齐优雅的流痕……   整个地下城空间里不断回荡着水流从高处跌落的声响。   阮希眼尖,瞥到溶岩边井状的溶潭。   溶潭里聚集着一颗颗小型的,呈圆球状的灰白色小颗粒。   他问道:“那是什么?”   “那是洞穴珍珠,”文恺走过去,谨慎地从衣兜里摸出鲜少使用的手套,轻轻戴上,捻了一颗白色球状的物体在掌心,“它是一些石头的沉淀物组成的,长得很像珍珠。”   陆征河蹲下身,安安静静地看着那些洞穴珍珠。   阮希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在想,这人不会又想捡石头吧?   最后,他们绕过形似帷幕的石幔,来到了地下城的出口——一个开往外界的洞口。   洞穴通道十分狭窄,太壮实的人还不方便钻进去,需要全身上下处处“碰壁”,才能勉勉强强向外钻出去。   阮希闭眼,感觉到从洞口吹来很急的风。   这种风的味道清新、畅快,和地下城里发闷发冷的风截然不同。细细一算,他们已经有整整两天没有闻到洞外的气息了。   文恺说这地底不能久待,低温和过于沉闷的空气会影响到人的身体,容易产生幻觉。   现在,他即将面临内心的恐惧。   这种恐惧不来自于在洞穴里单独爬行的过程,更来自于出口未知的状况。   现在前面什么人都没有,也没听见什么动静,率先出发的人们已经在洞穴中爬行了。   因为洞口过于狭小,许许多多的人不得不扔下自己的随身行李。   那些行李被遗弃在一处处沉积岩上,阮希觉得,他们就像是遗物一般,永远也等不到自己的主人。   厉深看见一个被遗弃的口袋边放着一盒芒果干,包装还贴着塑料封膜的,上面顶着一件儿童的衣物,像是小孩子忘吃,给剩下了。   顾子荣年纪小,体力消耗大,刚才打架又没打赢,肚子饿得咕咕叫,犹豫了一瞬,蹲下就把那盒芒果干拿起来了。   他拆开包装,问厉深:“队长,吃吗?”   “吃啊。”厉深利落地接过,往嘴里塞。   文恺瞪他:“你们怎么捡东西吃?”   “嚯,现在食物这么紧缺,讲究什么啊。别人扔这儿的为什么不吃?”厉深揉揉肚子,“反正都没人吃,也还没拆封。不吃白不吃!”   阮希点头,跟一句:“便宜不占王八蛋。”   他表面还是非常高冷的表情,眼底却有笑意。   陆征河一愣,没想到阮希接了这么一句嘴,乐得不行,“你这话哪儿去学的。”   知道我接地气了吧?   阮希有点小得意。   Ogre·75 变成小猫咪!!! 第七十五章   “等等。”   陆征河做了个“制止”的手势, 打断了文恺与厉深的对话。   抬起脚,他感觉自己脚上的军靴比早上更脏了,星星点点的泥斑尚未干涸。   之前地上的泥泞还不算非常湿滑, 现在却已经在慢慢渗出一点水, 空气也非常潮湿, 不像是地下洞穴正常的情况——   不对劲。   地面水汽很足,如同随时可以浮出细小的裂痕,像陶瓷摔打在地面,从表皮荡漾出纹路。   “我感觉海水离我们不远了, ”陆征河说着,抬头环视一圈, “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众人点头:“好。”   洞穴的出口就在眼前。   陆征河率先上去,又被厉深拎着衣袖给捉回来。两个人谁也不让谁,对峙几秒,十分默契,决定一同往里面一探究竟。   阮希微微昂着脑袋,下巴连着脖颈的腮帮附近,还隐隐约约有一些干掉的血迹。他偏过脑袋,看了看胳膊上渗血的绷带, 强忍那一阵一阵的剧痛。   伤口好像和昨天不一样了。   它有些发热、肿.胀, 伤口皮肉周边如若有蚂蚁啃噬, 酥麻瘙痒。大概是因为在地下城待得太久,有点感染了。   阮希咬咬牙,别过脸看身洞穴.口。   劲风一缕一缕地吹拂过来, 触及鼻尖。   那里逼仄、沉滞,漆黑如更地底的深井,带着强劲的风。风是地面上的新鲜空气, 夹杂着一些闷热。侧侧耳朵,没听见有什么别样的响声。   文恺从衣兜取出手电筒,按开开关,朝洞穴通道里照了照,发现洞壁里有各种手指抠挖墙壁的痕迹,几乎都是人为所钻出来的。   厉深虽然骁勇善战,平时也是威猛型人才,但对黑暗的恐惧确实打心底的。   毕竟共事四年,陆征河眯起眼眸,一眼看穿了厉深内心深处的拒绝。他收枪入怀,把作训服的袖口一点一点往上捋,回头望一眼阮希,正准备进洞,又被厉深一把拽回来。   “少主,你这样不符合规矩。探路的事应该我来。”   “在我这里没什么规矩不规矩,都一样。”   “我去吧。”   陆征河抱起胳膊,担心的是他等会儿因为害怕不愿意跟上,“你真去?”   “对。”   厉深笃定,“我总要克服。”   “怂什么,就当是我们联盟军.队在练四百米障碍好了。”陆征河说。   想起那些个五步桩、矮墙、壕沟、水平梯,还有他永远灵活通过的低桩网……   这安慰不错,厉深心里绷着的弦一下就松了。   顾子荣率先钻进去,肩膀在洞穴穴口试了试,再退出身子,说:“虽然窄,但是可以过人!”   厉深大喜过望,嘴里默念:“那就没问题。”   他知道站在是众目睽睽之下,更不想在阮希和宋书绵两个omega面前丢脸,鼓起勇气打头阵,当先锋官,背好弓.弩,扒住洞穴穴.口,抬起脚,直接进了洞穴里面。   厉深朝前爬了一段距离,文恺着急,也顾不得别的了,一头钻进去,拿个手电筒在后面边跟边照,朗声道:“怎么样?”   “暂时没问题,来!”厉深冲他们招手。   于是阮希也抬起另一边手臂,将另一只受伤的手臂藏在怀里,靠着单臂支撑的力量,用双膝跪地,在洞穴通道之中依赖双膝匍匐爬行。   这里太窄了,窄得只能容纳一个人单独同行,而且还只能蜷缩全身。   陆征河在他前面,宋书绵在后,阮希不能放慢速度,也不能太急躁。   陆征河个头大,虽然爬得艰难,但也伸了一只手在身后招呼他,始终掌心身上,像是随时在等阮希有足够的力气可以握上去。   那只手带着黑色战术手套,指端和掌心都有干裂的血迹和泥土,指腹皮肤已经模糊了,看起来比还在ablaze城时粗糙了许多——   它有力、修长。   是他这一生的追寻。   阮希吞了吞唾沫,累得喘.息一声,眼前被深赤色的朦胧所覆盖。   他不得不狠狠地按一把伤口,试图用疼痛来使自己打起精神。   洞穴毕竟是潮湿、松动的,在多人的爬行过程中,头顶不断有土屑和泥弄到了身上,阮希也顾不得擦了,更顾不得身后小雁翎刀的小羊皮刀鞘被磨成什么丑样子。   就算再心疼,他现在也不能想这些。   他身来勇敢、坚韧,想要征服这一地穴通道的决心有如高山峥嵘。   ·   这一爬就是五六个小时。   厉深是第n个从洞口里出来的。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一出来的时候,前面已经聚集了不少正在入境关卡处的人们。   这一路走下来,各个城市的居民都汇聚在一起,大家身上的领域风格也更加明显,几乎多瞄几眼就能辨认出是哪座城市的人。   陆征河紧随其后,和文恺一同爬了出来。   刚落地,陆征河转过身,半蹲下身子,紧紧盯着洞口,等待着阮希的出现。   过了几分钟,洞口出现一只手。   洞口是悬架在空中的,洞口离地面不超过一米,像某种排污的水管管道。说是因为方便出入,于是ogre城就将其改造了一下。   陆征河将手伸过去,终于一把拽住了阮希。   随后,他拽着阮希的手,把阮希接到怀里。因为失血和体力不支,阮希的手冰凉,只剩掌心还散发着丝丝热意。   可是这一抓,陆征河感觉到了异样。   前几个小时还神赳赳气昂昂说“便宜不占王八蛋”的阮希,现在——   手掌心软绵绵的,长着绒毛。   仔细看,怀里的人已经不见了,变成了毛球似的一团,毛球里面还长出一只浅褐色尾巴,一摇一摇,一勾一勾,拼命扫着陆征河血管纹路浅淡的手腕。   “这是……猫。”   陆征河的瞳孔陡然收缩。   哪来的猫?   这猫个头不大,比较壮实,脚掌又大又圆,比身上的浅杏色稍显纯白,像四肢踩在雪地上。   它眼角稍稍吊起来,似乎有眼线,眸色是纯澈神秘的水蓝。   它的前肢受了伤,一大片血肉模糊的伤口非常醒目。它像是在发呆,随后怔怔地抬起前肢,再怔怔地仰头,蓝宝石似的眼眸眯了眯,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   它还往陆征河怀里拱啊拱,像是一点都不嫌弃陆征河身上的泥土。   陆征河一拍额头,像突然明白过来了什么——   这猫肯定是阮希变的。   “伯曼,护殿神猫。”   文恺喃喃着,伸手拨弄了一下它的大而柔软尾巴,“果然是阮希啊……变成小猫都会是这么独特的品种。”   “啊?”厉深一回头,脸上还有泥印,“这就是ogre城的猫猫omega?”   文恺点头:“是啊。”   厉深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头顶突然掠过另一只毛茸茸的东西。   只听见一声尖叫,顾子荣哼哧哼哧地从洞穴里爬出来,再一下扑摔到地面上,惊慌地爬起来:“宋书绵……宋书绵,他,变成……”   众人抬头,看见一只小巧的鸟在头顶盘旋,时不时朝远处飞飞,又折转回来,再继续盘旋。   “你去吧,”文恺说,“飞去边境等我们,我们会等着你的。”   他说完,宋书绵变成的小鸟在头顶又绕一圈,朝远处东北的方向飞走了。   “这……”   厉深瞪大眼,满是惊诧和不可置信,又低头看了看已经开始学会用爪子薅人的阮希,“意思是,在ogre城的omega,都会变成小动物?”   “对啊。因为自古以来,ogre城人性情残暴,陆地北方有不少omega折损于此。为了保护外来的旅人,ogre城自动建立起了这种防御机制,来到这里的omega会在进城时变成小动物,寻得alpha或者beta的保护。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这座城的omega猫猫。顾子荣是beta,并不受影响。”   说完,文恺还对着厉深微笑了一下,“你看,阮希多可爱。”   厉深算是彻底无语了,对什么小猫猫也没了期待,可爱是可爱,但是这猫是少主的配偶啊,我敢摸吗!   阮希变成的猫,像仍旧听得懂人话。   它被注视着,像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略尖的圆弧形耳朵。   “它还会卖萌。”厉深瞪大眼。   文恺说:“对啊,它是有人识的。意思就是说,这还是阮希。”   ogre城,原本的意思是“食人魔之城”。   这里的居民天性邪恶、残暴,但是在陆地不断的进化各城市的过程中,再加上南北方各个城市的迅速崛起,他们食人的习惯被逐渐抛弃,开始杂食,成了能够融入陆地的正常区域。   在这座城市里,原住民因为发展问题,和兽城人一样尚未分化,基本都还保持着半兽半人的形态。   他们和兽城人最大的区别在于,ogre城人在死后会变成一颗蛋,那是他们才出生的样子。   想到此处,陆征河不得不又想起在冰河之城河岸边被杀死的那两个ogre城人。   不过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先要进城。   陆征河看了一眼自己的怀里,有点庆幸阮希变成了猫猫。要不然在这样一个危险的城市里,他不敢保证自己能保护好阮希。   变成猫猫多好啊。   可以抱在怀里。   陆征河收了收手臂,想揉一下阮希的脑袋,却又惊觉那个软乎乎的小脑袋现在已经很脆弱了。   他的手戴着战术手套,阮希被摸得不舒服,仰起头“喵”一声,像是非常不爽。   他们准备进城。   厉深与陆征河对视一眼,彼此心下了然,这一城也许会有一场恶战。   陆征河感觉小猫在挠他的武.装带。   现在可是欺负阮希的大好时机!   他垂下眼,用手指拨弄了一下它的耳朵,悄声道:“你能说话吗?”   “喵喵。”   不能!   小猫在怀里窜了个转,用屁股对着他,不理他。   陆征河压低嗓音,用更小的音量哄它:“你说一句,我爱你。”   “喵喵喵。”   我不要!   某只护殿神猫喵得也非常高冷。   陆大少主挑眉,用修长的手指勾住小猫毛茸茸的尾巴,乐了:“我也爱你。”   一旁的文恺、厉深、顾子荣三个人:“……”   少主越来越不要脸了。   Ogre·76 “阮希掉毛耶。” 第七十六章   这时候, 天色再一次暗了下来。   所有人聚集在进城的入口处,排着队,一个个进城。远处北方的山脉沉默在那里, 遥遥眺望而去, 似乎能听见雪水飞溅下沉默的澎湃。   黑夜铸成一间冰冷阴暗的监狱, 将他们牢牢地锁在了里面。   他们在道路两旁看见了微微发光的树。   那种光泽是赤红的,像是带领他们重新唤醒了来自火城的记忆。那些漫山遍野的山火也是这个颜色,有如赤链蛇化作的巨兽,吞噬所有草木与空气。   怀里抱着猫, 陆征河的铁汉气质顿时柔情许多。他总是垂着眼眸,目光落在怀中的毛球上。   透过背景微弱的火光, 陆征河额头到下巴的弧度硬朗、凌厉。   他张开嘴,呼出一口畅快的气,随后浑身放松下来,眉宇间略有疲惫之色,却又非常有韧性,像一把才出鞘不久的利刃,能够随时为他所珍贵的奉献一切。   细细地打量现当下的陆征河,文恺忽然感觉, 少主在这一路上长大了不少——   相对于以前容易急躁的状态, 他变得沉着, 冷静,学会了临场判断,并且战斗能力也有所提升。   有了爱的人, 就会这样吗?   文恺不太明白。   文恺不知道从哪里捡了根一米长的木棍,一路在地上敲敲打打,观察仔细, 害怕有什么埋伏和地坑,因为才离开地下城不久,临近的地面难免容易塌陷。   他指了指那些树,边走边回头,回头冲着陆征河说:“这里的树会喷火,因为可能是变异的。我们得离它们远一点。”   “你不早说。”   厉深忿忿地瞪了瞪他,扭头,抱住自己“幽灵弩”被烧焦的长.弓弓头爱抚了几下。这弓.弩都被烧热了,手掌握上去,还有一点烫手。   文恺:“……”   其实他很想质问厉深,你抱着干什么,你那玩意儿还能用吗?好害怕一射就散架了。   “哎呀,”厉深像是看出了他的担忧,摸摸鼻子,说,“只烧坏了弓头,不碍事的。”   ogre城人似乎没有什么耐心。   他们没什么纪律,也没有多么严格,只是各自拿着武器,急躁地在城门口转悠,时不时拿手中的斧头赶一赶行动迟钝的外地人,嘴上不停地喊:“加快,加快速度通过!”   虽然是这种不好客的态度,但也比兽城人好得多了。   至少了望台上的灯光照向陆征河一群人时,没有短暂停留,也没有马上群起而攻之,说明上次的袭击很有可能只是个人行为。   不得不说,他们虽然与兽城人是差不多同源而生的种类,但长相怪异,个头也更加强壮,四肢更加发达,热爱群聚,好事、好战,身上有兽城人所没有的那种与生俱来的丑恶。   陆征河注意到,虽然说没有什么大规模的戒备情况,但是在入口处,有一排排黑色的集装箱,摆放非常密集。集装箱并不是安静的,而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震动着。   “又是个居民好战的地方?”   厉深盯着一位ogre城人手中携带寒光的斧头,不得不哀叹,这一路下来怎么关卡越来越难过。   “好战未必常胜。”陆征河说着,安抚了一下怀里的猫。   小猫被摸得舒舒服服,伸出四肢,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猫爪开花。   陆征河被那小梅花吸引过去目光,伸出手,轻轻地按了按小猫的爪子,绵软又q弹,像在捏什么气垫……他脑子里忽然闪过ablaze城海水浴场边,沙滩上,被小孩子堆得成群的小黄鸭。也是这样,按一下就会弹回来,像玩具似的。   这一画面只是一闪而过。   旁边,文恺静静看着,好怕阮希被少主薅秃。   难得在这种有上顿没下顿、刀光剑影的日子里看见如此软乎乎的小生物,文恺有点儿破防,看得也开心,非常非常想上手摸一摸,但他不敢说。   “文恺,来,”   陆征河把小猫阮希的一只前肢抬起来,对文恺抬了抬下巴,“你帮他包扎一下。”   小猫非常配合地伸直四肢,摇摇尾巴,准备装死。   好奇某位军医给小猫包扎是什么名场面,厉深探头探脑地凑过来,瞥到陆征河袖口的几撮不算显眼的米金色绒毛,小声说:“阮希掉毛耶。”   小猫一听,耳朵动了动,背脊也弓了起来,露出尖牙,一副要进攻的状态。   陆征河下意识护住小猫的嘴巴,感觉小猫把舌头伸出来了,动作轻柔地舔了舔他的掌心。舌头表面的倒刺像什么柔软的毛刷,一下一下地,弄得陆征河手一颤。   怎么变成猫猫了都犯坏啊。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厉深:“他不是皮草 ,掉毛也不要紧。”   文恺也很无语,一个脑崩儿锤到厉深后脑勺:“你能不能不要惹它!”   “我没有……”   缩了缩脖子,厉深委屈,决定不说话了。   军.医就是军.医,在关键时刻还可以拿来当成兽医使用。没两分钟,文恺很快地给小猫包扎好手臂,还给弄了个蝴蝶结,看起来就是一只被主人精心喂养的小家猫。   小猫似乎不喜欢这个蝴蝶结,用另外一只没受伤的爪子刨了又刨,弄不下来,干脆就放弃反抗了。   陆征河看他好玩儿,手欠,把文恺扎的蝴蝶结绑得更紧了些,这下小猫更刨不下来了,恹恹的,把头埋进陆征河怀里,稍稍露了半边脑袋出来,整张猫脸上就四个字:我是病号。   ogre城的入城盛况堪比holy城,前面人群黑压压的一片,个个身上带着泥,都是从地下城洞穴中艰难爬出来的人。   逐渐地,前方入口处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令人惊骇的叫声,如一把生锈的匕首试图划破黑夜。如果不是亲耳听见,文恺很难相信那种刺耳的怪异凄叫出自人类的喉咙。   变成小猫之后,阮希似乎带了猫性,胆子小了许多,惊得抖了一下。   陆征河下意识又去捂它的嘴,捂住了一声“喵”。   “什么情况?”   陆征河把作训服的拉链往上拽了拽,将小猫藏得更好一些。为了掩人耳目,为了不被发现这里有个omega,陆征河把小猫抱进了衣服里面。   “我去打听打听。”   文恺转身,掏出一支单筒夜视望远镜,朝前方望了望。他选了一块较为高大的岩石,手撑着岩石表面,费劲地往上爬,简略地望了一眼。   那些携有明火的树发着光亮,形成一张张帷幕。它被风吹开,火光映射出进城入口处的全貌。   文恺从岩石上下来。   那里看不清所以然,于是他不得不往前拨开人群,偷偷地听了听前面排队人群的议论。随后浑身一震,折返回了自己的队伍中。   陆征河迎上去,将枪.支挡在一旁,护着他:“怎么样?”   “情况有点复杂。”文恺说。   “怎么了?”厉深上前一步,情绪紧张起来。   “这里不像holy城整的什么幺蛾子,不需要登记一些个人隐私,也不需要说出自己的名字,只需要……”文恺拖长尾音,有些腼腆地望着厉深笑。   “要什么,”厉深发愣,指了指自己,“要表演节目?”   “要为他们献出一个食物,”文恺继续笑眯眯,笑得眉眼弯弯,“以一个团队为单位。”   “团队?”   “你就当我们是旅游团嘛。”   “谁会到这种地方旅游啊!!!”   “呃,我说的是假设。”   “一个食物,怎么只要一个食物呢……”   厉深的大脑飞速运转着,突然,他瞪大了眼,想起“ogre”这个词的含义,心头冒出一个有可能的猜想,拧起眉心,嘀咕道:“ogre城人曾经可是靠吃人为生的,他们难道是……”   “对。”文恺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需要吃人。”   ·   从一群自己人中挑出一个人去牺牲,无疑是残忍、难以抉择的。   在场的其他陌生人也一样,面面相觑,眼里都带有难以察觉的惊诧——   因为近几十上百年来,早就听说ogre城签署了南北方提出的《禁止捕杀另二十五城人文明守约》,怎么大难临头时,还会选择破坏约定?是因为食物短缺吗?   众人的呼吸声急促起来,心跳密集地敲打在各自的胸腔,全部竖起耳朵聆听前方道路的响动……   有几个被同伴选去关起来的人像发了疯,尖声叫着,用最高亮的嗓音呼喊辱骂——   “你们这些苟活在南方的野蛮人!迟早会被陆地的惩罚吞没!”   “ogre!违背了陆地的守约!”   “凭什么是我?”   陆征河双目赤红,狠狠握拳,呼吸声很重,拼命地忍住想要直接上前杀掉所有ogre城人的冲动。不,或者说他们根本不配称之为人。   察觉出了他的强忍,文恺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少主,我们总有办法。让厉深去探探路,就什么都知道了。”   “……嗯。”   陆征河别开眼睛,拳头握了又握。   这时,小猫似乎察觉到他的不悦,叫了一声。陆征河不得不低头安抚它。   还好猫肉是酸的。   有一位戴眼镜的被俘者跳出来。   他看起来学识渊博,开口骂的也是一些流利的当地语言。有一个手拿斧头的ogre城人被骂得发怒,一下砍向他脚边的土地,人群又是一阵尖叫。   厉深轻声道:“ogre城人怎么不现在就杀了他?”   “就像吃螃蟹一样,”文恺说,“要现杀现吃。”   综合了各方面逃生能力、战斗能力,厉深自告奋勇,决定让自己去做那一张进入ogre城的入场券。   他从旁边的集装箱里读取到了答案,这些被抓起来的“供品”,应该不会被就地解决掉,而是被运送到某一个地方集中处理。   厉深把他随身的“幽灵弩”取下来,挂到了文恺身上,在陆征河那里拿了一把能够别在内裤上的匕.首。   “少主,你们记得救我啊。”   他小声说着,又回头,手攥成拳,轻轻捶了捶陆征河的胸膛,怀里的小猫又把雪白的爪子伸出来,和他碰了碰拳。   “阮希,祝我好运。”厉深道。   标注:   *ogre城食人魔设定取材于欧洲神怪传说中的一个种族。   Ogre·77 少主被猫踢废了。 第七十七章   按理说, 陆征河不应该同意厉深去以身犯险——   但是现在他别无选择。   阮希变成了猫,如果是交给别人照看,他也不放心。而文恺和顾子荣战斗力又不够, 唯独有可以单独作战的厉深是最好的选择。   陆征河紧紧皱着眉, 默不吭声。   在联盟军队之中, 尽管关系再好,再称兄道弟,陆征河和厉深也首先是上下属关系。   面临危险与挑战时,他们之间只需要命令与服从。这层关系之下, 才是更亲近的朋友关系。   眨眼间,厉深已经准备就绪。   他担心orge城人嫌弃自己看起来粗糙、过于硬朗, 肉不太好咀嚼,反倒看上相较细皮嫩肉的文恺或者年纪小的少主,干脆直接脱了上半身作训服,翻个面,露出里面纯色的内衬,遮掉醒目的迷彩,将作训服拴在腰间。   光顶着这身迷彩去求情也没用,人家南方的城市根本就不认你这一身迷彩。   随后, 厉深解开里面军.衬的纽扣, 露出了结实、整齐而贲张的腹肌。   一脸“我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阮希为了不被发现, 依旧躲在陆征河衣服里。   小猫的四掌收拢,尖利的爪子挂扯住陆征河打底的里衣。陆征河往前走几步,就感觉怀里跟兜了个小秋千似的, 一荡一荡。   前面排队的人越来越少,他们即将走到ogre城人的面前,要面临他们的“挑选”。   陆征河感觉到了小猫的紧张。   因为小猫的爪子在收缩着, 抓得更紧了。   陆征河不得不用手腕辅助性地托住他往下垂坠的屁股,也知道小猫很努力地在收住自己的尾巴。   文恺和顾子荣一左一右地在陆征河身边。   “看。”   小声说了个字,文恺的眼神朝三米开外的方向瞟去,陆征河很容易地就在人群中辨认出了ogre城人。   除了手里的武器之外,ogre城人的手脚还长有蹼,据说他们的祖先曾经来自北方的一片湖泊。   经过千百年来为了适应陆地变化不断的演变退化,他们手指间的蹼已经变得非常透明,原本巨大的嘴已经变小了许多,但下颚依旧看起来强韧、有力,咬合力和撕咬力应该不差。   夜色昏沉。   危机四伏的旷野上隐隐传来野狼的哀嚎。   偶然被惊吓到的小猫需要爱抚,但是陆征河不能再去摸摸它。   前方篝火四起,赤色吞噬静谧,来自火神的烈焰燃烧成一片连绵的边境线。   ogre城人手里拿着旗帜,用一口生涩的通用语高喊着——“下一组!”   陆征河托了托小猫的屁股,咳嗽一声,提醒它抓稳一点:“我们要上阵了。”   小猫躲在男人热乎乎的怀里,感受着浑身毛发被热意包围的快乐,很容易顿时陷入一种浑身瘫软的模式。   它动动尾巴,将尾巴卷过来藏在小腹前,不敢动了。尽管它很希望自己在这时候能帮上点什么忙。   尽量把耳朵往前收,它听见毛发摸索男人衣料的窸窸窣窣声。   变成猫猫之后,它的听力增长三倍,连更远一些的地方发出什么声音也能听得明明白白。   它听见有人在撕扯、吵闹,乒乒乓乓,不断有斧头砍上集装箱的声响,不过还好,并不是自己这边的。   小猫抓紧了爪子。   脱衣服的办法大有作用,露着肌肉的厉深已经被选中了。   他被胡乱地搜身一阵,尽力假装镇定,被搜完之后,再讨好地笑一笑,还好没有被摸到卡在内裤边缘的小匕首。   小猫仔仔细细地听着动静,一颗悬着的猫心终于掉下来。   厉深真是个笨蛋……   不过都怪这该死的什么“omega保护机制”,难道这样变成小动物不会更容易被注意到吗!   阮希恨自己现在无能为力,又苦于胳膊受伤,这样抓着根本快要抓不住了,他感觉自己的猫爪发着抖,愈来愈下滑——   它一下抓滑了陆征河的里衣。   陆征河猛地一捂肚子!   小猫不得不下意识蹬腿,后肢直接猛地一下踩陆征河小腹,另一只后肢则蹬到了陆征河的下身。   陆征河疼得脑袋一懵,整个头部嗡嗡作响。   但他后退一步,还是捂着肚子,以极快的速度蹲了下来,恰好就把小猫牢牢地护在腰腹上。   ogre城人本来是没有注意到陆征河的,因为他挺着个大肚子,遮遮掩掩的,又低着头,像是个长得帅的胖子而已,腹部那么多脂肪,口感肯定……   结果他这么一动,又被注意到了。   “怎么了?”文恺一下转过身,反应极快,一个箭步冲过去,“肚子又疼了?你是不是胃肠道感染复发了?”   他这句话还是用的通用语。   听得想要围上来的ogre城人后退一步……   又脂肪多又生病,肯定不好吃!   快滚吧!   陆征河被文恺说得想笑,但忍住了。   他装出痛苦的表情,在地上蹲着不起来,等阮希把他抓稳了,他才托着肚子慢慢起身……   小猫手爪打滑,一下子盘缩在了陆征河怀中。   文恺连忙回头:“我们可以走了吗?”   挡住去路的铁隔板被拿开了,文恺扶着“步履蹒跚”的陆征河,顾子荣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文恺也很无奈。   威震北方的陆大少主,居然在南北分界线附近的城市靠装病来躲过盘查。   与此同时,厉深已经被推进了集装箱。   他们没有回头,也不能回头,只能看似潇洒地先往前行进一段路,等到那些ogre城人把注意力放在其他过路者身上之后,才回头望了一眼集装箱。   那些箱子就那么立在那里,底部有一个个巨大的滚轮,看起来是热闹中的孤寂。   地理位置越来越靠近北方,崇山峻岭也就多了起来。   黑压压的夜色下,密林深处,更加深不见底。在他们踩踏过的泥地上,清晰地留下了成千上百个凌乱的脚印。   陆征河沉下脸,收起所有情绪,风雨欲来。   见顾子荣想现在就去集装箱救人,陆征河思考了一会儿,面皮紧绷着,像在用牙齿咬一种很硬的东西,脸色特别灰暗。   他一声喝住:“你现在先别去。”   “少主……”顾子荣噤声。   “我们找个地方,在附近躲着。”陆征河说,“等这些集装箱要被转运了,我们再去跟。”   他们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也不能在这里的旅店休息,只能在四周找一个有小树林的地方,短暂地靠着树歇息一会儿,暗中观察这边,等着跟上去。   “现在也不行。”   文恺难得忤逆犯上,心下一痛,但不得不说,“少主,你需要休息,我们也需要休息。”   陆征河听着,没表态。   文恺继续说:“按我的猜测,厉深在今明两天之内都不会被杀掉,因为ogre城人有囤货的习惯。而且他们讲究新鲜,会要在上桌之前才开始宰杀。”   “可是……”   陆征河哑然:“那你说怎么办。”   “我们先找个旅店休息,”文恺镇定道,“等明天天一亮,我和顾子荣去找找线索。”   “……”   陆征河喉咙更了更,有点说不出话。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小猫在疯狂地隔着衣服挠他,又急又躁,像是迫切地想表达什么。   他知道阮希看着高冷,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其实内心热得藏了一簇小火团,现在肯定是想要去先救厉深的。   但同时,他也明白,文恺说得不是没有道理。   不管什么战斗行动,救人也好,打架斗殴也罢,比实力更重要的是精力,它决定了能不能消耗下去。   从maze城第一夜凌晨的短暂休息之后,他们在地下城走了整整两天,又爬洞又挨饿的,根本就没有休息过。   现在大家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好。   怀里的小猫更是。   陆征河没养过猫,但他对这种在陆地上颇受宠爱的小动物还是有一些了解,知道猫类一天大部分时间都会在睡觉中度过。   他将手探入怀里,轻轻地勾了勾猫爪,感觉阮希的小肉垫在微微发热,这应该是即将入睡前的征兆。   陆征河想了想,手一挥:“行,我们先休息吧。”   ·   第二天,破晓时分。   越往北方走,时间也在慢慢往深冬推移。   天气越来越冷,早间不再有南方时晨起那种阳光遍地的灿烂,天际的颜色反倒像珍珠背光的一面。   昨夜,文恺是和顾子荣睡一张床的。   夜深露重,两个人冷得蜷缩在一起,又应该是许久没合眼,头一沾枕头就睡了。   陆征河怕阮希睡不好,专门用旅店的浴巾和自己的外套在衣柜里给它筑了一个四面围绕的小窝,结果阮希不喜欢,刚进去没多久,就用全身力气把衣柜门顶开了,在床沿跳来跳去,想要跳上床睡。   陆征河没法,按开台灯,看了一眼隔壁床,弯腰把阮希抱上床。   小猫似乎天生热爱柔软、温暖的一切,它一碰到陆征河的怀抱和被褥,也伸了伸爪子,蜷起尾巴,睡了。   一大早起来,文恺和顾子荣已经不见了。   贪睡是人之常情,陆征河本来还在犯困,想洗把脸让自己清醒一点,尽快去追踪厉深的下落,结果抬眼往隔壁床一看,空荡荡。   他一愣,怀里软绵绵的小猫也弹起来,背脊弓成一道弧线,一下扑到隔壁床猛踩了几下。   突然,房间的门开了。   文恺推门而入,气喘吁吁的。   他挽着裤管,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下半身看起来湿漉漉,裤腿还在滴水。   陆征河着急,厉声道:“你自己一个人出去找厉深了?”   “啊?”   他先是一愣,摇摇头,提起自己手里的塑料袋,晃了晃:“我给阮希捉鱼去了,不然等会儿又是几个小时的体力消耗,怕他撑不住。看,趁鱼还没死,先吃了吧……”   塑料袋里是两只小鲫鱼,扑腾扑腾地,还在疯狂摇尾巴。水珠时不时被溅到塑料袋外面,再一颗一颗地往下滴。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顾子荣探个脑袋出来,手指捏了只螃蟹,小声道:“螃蟹能吃吗?”   “就这么吃?”   陆征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扭头看一旁趴在床上伸懒腰的小猫,认真问道:“你吃鱼吗?”   阮希:“……”   生的怎么吃啊!   Ogre·78 宋书绵的秘密。 第七十八章   虽然说……   阮希已经是猫猫了。   但是要吃生的鱼, 它还是一下不去嘴。   它一爪子踩在一只小鲫鱼身上,按住鲫鱼活蹦乱跳的身体,伏下猫猫头, 用鼻尖使劲嗅了嗅, 一股很腥的味道。   它转身就走, 踱步到陆征河身侧,缩成一团。   不吃!   陆征河和文恺对视一眼。   文恺朝顾子荣勾了勾手指,后者马上从衣兜里掏出在地下城抢来还没吃完的小半盒咸蛋黄饼干。   小猫对这个感兴趣,一巴掌拍碎了一块, 低头用舌头舔舔,舔饼干的碎屑。   等大家都吃完了早餐, 吃饱喝足,又休息够了,准备出发去入境口,跟随新一天的集装箱,再朝运送点摸过去。   文恺在低头摆弄厉深留下的“幽灵弩”,指端在弓弦上拨动几下,抬眼,“少主, 必要时, 我们可以挑拨离间一下ogre城人。”   文恺还不太会用厉深的长弓。   他总感觉这个弓头看起来是会返回来弹到脑门儿的样子……   而且, 他有点不相信厉深说的话了,这弓头被烧焦了明明就非常影响使用感啊!   “嗯,怎么说?”陆征河在上弹.匣。   他做事认真、专注, 指端被战火淬炼过,一用力气,臂膀的肌肉线条明朗流畅, 是逐渐长成的男子汉模样。   文恺眯起眼眸,道:“因为他们蠢,非常适合被煽动。他们热爱掠夺和突袭,彼此之间没有信任可言,很容易陷于互相之间混乱的杀戮之中。”   “见机行事吧,”陆征河定定地看着他,“我们一定要一起回到雪山。”   文恺笑笑:“当然。”   许久没听见猫叫了,陆征河下意识朝床单上看了一眼。   他发现,小猫正在用小梅花踩他的战术枪.套——   这战术枪.套是可以绑在大腿上的。   它还可以固定,并且把手.枪倒插.着放在里面,专供第二备选的武.器使用。   上一城,阮希发.情,磨着大腿不太方便,才给取了,之后就一直挂在陆征河身上,忘了重新安回去。   这战术枪.套是他在刚刚进入兽城时给阮希的。   那时候,他们两个人才见面没多久。   阮希还特别心高气傲,特别不服输,一心想着怎么收拾陆征河,结果一路下来不但没收拾成,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想到这里,陆征河忍不住薅了一把小猫的头。小猫一声猫叫,把脸埋进爪子里。   收回思绪,陆征河看见小猫已经靠前肢和腿的力道,解开了战术枪.套,将其裹在身上。   它张嘴,露出小尖牙:“喵喵喵喵。”   防砍背心!   陆征河好像懂了它的意思,弯腰把它抱起来,摸摸头,“你得好好跟着我,不要乱跑了。”   文恺想得更周到,把旅店浴袍的腰带取了下来,一扯扯了两根,连着它裹在身上的枪.套,直接五花大绑地把小猫绑在了陆征河背上,还固定得挺牢靠。   然后文恺往小猫身上再裹了一块布,把它的尾巴卡在身前,警告它不许露出来。   “不然小心被抓走哦,”文恺说,“在ogre城里还有其他omega变成的小猫。我们会分不清谁是你。”   “……”   小猫把头埋得更深了。   文恺趁陆大少主不注意,撸了一把小猫,赶紧又哄又摸的:“好了,最漂亮的那只就是你。”   粗略地扫一眼过去,陆征河个儿大又壮实,站在那里就像背了个背篼似的,像奶爸。   拉开房间的大门,文恺拨了拨胸前的弓.弩,侧过身为陆征河让出一道。   他头往门外偏了偏:“走吗?”   陆征河点头,低声道:“走。”   ·   厉深在寒冷中醒来。   果然是即将回到北方了,就算是白天也抵挡不住低温的攻击。   他冷得“嘶”一声,后悔自己把衣服都脱光了,只剩一条裤子。   他有点想骂娘,这些ogre城人怎么这么缺德?集装箱里连个空调暖气都没有,最不济连个烤火炉都没有,难道他们喜欢吃冻肉?冻肉有什么好吃的,都不新鲜……   最令他不满的是,集装箱和他想象的不一样,这里他妈的是单间!   本来还想着人多力量大,说不定不需要等着少主他们来救也能跑出去。   可是这里是一个集装箱一个人。   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拉出去成为别人的腹中之物。   而且集装箱面积并不大,大概就是一般的公共厕所隔间大小。为了通风,靠近天花板的内壁上还开了一个小窗口。   “呸。”   厉深啐了一口,不满地抱起双臂,半靠在内壁上,时不时朝外面“咚咚”两声,也有其他被俘者敲击回来。   他已经被运送到了不知道哪儿的地方……   厉深一声叹气,难受,心想自己还没能帮着少主调查在冰河之城遇袭的事,非常无用。   要不是那一仗,他们就不至于折损兵力,不至于丢失行李,也不至于让车沉没进深渊般的河床……如果有车有人有行李,这后面几城的日子根本不至于这么难过!   他越想越郁闷。   如果自己再厉害一点儿,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了。   想着,他眼眶发红,猛地抬起手,泄愤似的扇了自己一耳光,鼻腔里哧哧喘气。   “啪嗒。”   他突然感觉头顶被什么砸了一下,有一根小树枝从头顶跌下肩膀,最后滑落到了脚边。   厉深下意识仰头,发现那一扇小天窗上站着一只小鸟——是宋书绵!   这只鸟眼睛大大的,通体为黑白两色,腹羽雪白,背羽乌黑,翅膀不太大,比较短小,看上去像没有尾巴。   “你果然是来自海边的omega啊,”厉深乐了,踮脚,用手去够它,发现有点困难,“变成小鸟了都还是海雀……”   小鸟没理他,不停地歪动脑袋,尖尖的鸟喙里咬着树枝,似乎是准备再砸它一下。   再一眨眼,小鸟不见了。   厉深趴在门边,听见鸟喙在狂啄门锁的声音。   他赶紧说:“别啄了,别把嘴整坏了。你去找找陆征河他们,说我还没死。”   又过了一会儿,门外没有声响了。   厉深猜测,宋书绵那么听话,应该是会听他的,飞去找少主他们了。   ·   白昼的ogre城有一股烧焦味。   文恺说,那是火焰烧灼树木的声音,仔细竖起耳朵听,还会听见滋啦滋啦的响动。   ogre城并不算多大,城市为环形,一圈一圈地往外延伸,如果加快速度,应该在中午之前就能抵达入境处,但是现在所有人都朝着出城的方向去,独独他们在逆行,就显得十分打眼。   顾子荣年纪小,环绕一圈四周,忍不住道:“都没有去救人的?”   吹一声口哨,文恺拿着望远镜,在观察远处新集装箱的动作,“这陆地的游戏法则讲究一个’弱肉强食’,顺利通关的人和被选去做俘虏的人不一定熟悉。”   从做的记号来看,这批已经不是厉深的那一批了。   厉深肯定已经被送走了。   况且,四周的道路上也有人在逆行,都还往同一个方向去。文恺随手拦了一个人问,那人说已经有人回来报过信了,还指了指集装箱所在地址的大概方位。   他们只有选择相信。   正准备跟上“小部.队”,陆征河眼尖,忽然瞄到头顶飞过一只眼熟的小鸟。   好像是宋书绵?   “是海雀,”文恺说,“我记得是宋书绵。”   它不停地在盘旋,喙里叼着树枝,像是想扔下来砸人,引起注意。   “下来。”文恺悄声道。   小鸟当真降落了一些,并且把他们引到一旁不起眼的空地上。   抬起手臂,文恺温柔得从上空摘星似的,捧下这一团软绵绵的小生灵,并拢手指,抚了抚它的背羽,悄声道:“宋书绵,你怎么在这里?怎么还没飞去边境线休息?”   小鸟一顿,似乎是被气得暴跳如雷。   它在文恺掌心里伸展不开,于是使劲蹦跶了几下,文恺意会,将它托着身体放到地面上。   小鸟踩着脚蹼,跳了跳,把求救的眼神投向周围——没有看见阮希。   它惊慌地朝文恺叽叽喳喳地叫了几声。   文恺说:“阮希变成猫了,在陆征河背上。”   小猫似乎是感觉到了众人的注视,不小心掉下来的猫尾晃了晃,又飞速地收了回去。   它掀开遮挡布的一角,露出一只蓝宝石色的眼眸。   看见小猫的注视,小鸟放心了。   它先是原地打转,扑腾了一下翅膀,随后翅膀在胸前一横,做了个自己割喉而亡的动作,猛地一下撅屁股倒在地上装死。   它蜷缩在地上,头埋进并不宽阔的漂亮鸟羽,像在模仿什么圆形的东西。   过了两秒,它又弹起来站好。   它疯狂摇它的鸟头。   然后它又原地做飞翔的动作,飞起来一米多点,像在迫切地寻找什么,最后用喙尖指了指前方。   “它,它,”顾子荣开始战术分析,“好像是在说什么死了,又躲起来,又没有死?”   小鸟没有死不死的,倒是快要急疯了。   它抬起脚蹼,像是想一蹼掌扇在顾子荣脸上:你在说什么啊!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   文恺唇角抽动,愣愣地看着顾子荣:“宋书绵在表演什么?我怎么看不懂?割喉是什么意思,厉深不会死了吧?”   小鸟摇头摇得更疯狂,几根羽毛甩出来,鸟毛掉得比阮希之前还要多。   文恺松一口气:“……行吧,还好没死。”   不够了解、亲近宋书绵的人不太懂,但阮希看懂了。   先是在说“死亡”,没有错。   然后,变成圆形……   如果是在ogre城表演这个,那就只能是变成了蛋。   再然后,是“没有”。   最后,是在寻找,寻找我们。   “喵。”   喂!   小猫冷冷地朝小鸟望过去,猫眼眯成一道细长的弧线,蓝色铺满它的视线。   他明白了。   宋书绵是个情种,平时挺聪明听话,但一谈恋爱就是恋爱脑、一根筋。   能让他一直牵肠挂肚的原因只能有一个,那就是他那在地面裂变中死去的男朋友……那个让宋书绵想为之自杀、私奔,和家族翻脸的男朋友。   宋书绵的男朋友死是死了,但是变成了一颗蛋,所以宋书绵认为男朋友和ogre城有关系。   阮希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一向比较开明的宋伯伯不允许宋书绵和对方来往,更把宋书绵逼得上了天台想要跳楼……   从一开始,宋家给的反对理由就给得很明显:来路不明、门不当户不对。   不为别的,只因为对方是个“杂.种”,并且另一半血统还来自于野蛮到尚未分化性别的ogre城人。   阮希是接触过宋书绵父亲的,这位长辈虽然为人谦和,但是十分好面子,一碰上脸面问题,是铢施两较的类型。   宋书绵最初来到ogre城时,刚变成鸟就马上飞走了,定然是去寻找关于那个男人的什么蛛丝马迹。   那么只能说明,在ablaze城地面裂变的当晚,那个男人在死去的时候变成了一颗蛋……   而宋书绵劫后余生,和阮希自己一样,逃了出来。   Ogre·79 “你腺体的丢失和他有关?” 第七十九章   文恺分析得没错, 逆行人既然都往一个方向去,那么肯定也是救人的。   一路越过一片宽阔的旷野和一片森林,远处有好几座挺立于原野上的山岭。   过了中午时分, 他们一行人才来到一处山洞边。   尽管有ogre城人把守, 却还是有胆子大的, 绕到山洞后去看,说里面的确有十几个集装箱……只有十几个而已。   意思就是说,所有集装箱并不是统一转运,是分散保存的, 还有一些在城里的各个角落。   但与其说这离是山洞,更不如说是一处小山谷。   因为即将接壤北方的缘故, 这里有一些不算很高的山岭,两座山岭之间难免形成了幽深的“一线天”峡谷。   这里山形崎岖,人迹罕至,集装箱被很好的隐藏在山与山之间,山体成为了天然屏障。   文恺笃定,厉深一定在这里。   因为宋书绵也一路在跟飞,有时候有意无意地飞到前面,完全就是找得到路的样子。   并且, 海雀是海鸟的典型种类, 非常能够适应环境, 对找路这种事完全手到擒来。   “应该就是这里了,少主,”文恺低声, 手紧握着长弓,用箭尖做指示,“宋书绵刚刚一直在带路, 他似乎来过这里。”   陆征河点点头。   “拿着……”   突然想到什么,陆征河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新画的手绘地图,叠成三角形,手挪到身后,把地图往阮希的“枪.套背心”里塞,一边说一边塞,“阮希,如果只有你一个人离开了这里,那么根据我的地图一路往东北走,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是谁,也不要回头。”   小猫没反应,也没猫叫,只是在他背上拱了拱。似乎是在抗议。   商量过后,来营救的十来号人决定一起行动。虽然都有刀有枪,但普通人单兵力量肯定比不过强壮好.战的ogre人。   他们排成两列,左右防守,慢慢走进山谷内,两边山的峭壁愈来愈往中间倾斜,导致天愈来愈暗,直至只有一条缝中还有亮眼的日光洒落下来。   现在还暂时没有看见ogre城人的踪影。   文恺眼尖,时刻在观察周围的情况。   很快,他在两边的山壁之上看见了用颜料涂抹的壁画。   上面用简单的许多个倒立的五芒星——   它象征邪恶。   这意味着是没有暴露给外界的秘密,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欲.望。   看来这里并非一个偶然的基地,而是ogre城人的一个秘密场所。   小鸟盘旋在文恺的头顶。   文恺追随它的翅膀而去,看见山壁上隐蔽一点的地方,还有一些画像和姓名。   小鸟飞行的速度变慢。   它扇动翅膀,缓缓地降落在其中一个男人画像之上,并且用翅膀抚了抚它。   在一堆ogre人的画像之中,这个男人眉目硬朗,精气神十足,完完全全是正常人的长相,嘴部并不突出、巨大,肩膀似乎也要窄上那么一圈。   混血?   文恺疑惑着,伸出食指,用指腹顺了顺小鸟的羽毛,小声道:“你认识他?”   小鸟没有疯狂摇头表示否认,倒是像承认了。它停顿下鸟蹼,用尖尖的鸟喙猛地戳了戳那画像。   它瞪着圆圆的眼睛,里面漆黑如墨,看不出悲喜。   如果阮希能看见,自然会联想到在地震之城碰面时,宋书绵提起“他死了”的时候,那种无悲无喜的冷静表情。   瞪了几秒,小鸟的眼睛里有泪跌落下来。   文恺第一反应是,宋书绵的眼睛是不是不舒服。鸟类流泪只会因为泪腺病变刺激、或是需要滋润。   但是,所有的生灵都是有情感的。   “这是你的什么故人吗?”   文恺说着,转念一想。   阮希和文恺从小一起长大,互相都是omega,朋友也不多,能让宋书绵如此挂念到流泪的,那么就应该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口中所说的——那个死去的男朋友。   “这是你男朋友吧。那个已经去世的。”他问。   小鸟点头,努力地将翅膀拢到身后,脖颈后仰,像是在暗示他的腺体。   文恺皱眉:“你腺体的丢失和他有关?”   小鸟还是点头。   然后它哭得更厉害,不停地拿翅膀在擦眼泪,文恺只恨自己身上没有纸巾,不然都担心等会儿宋书绵翅膀沾水了飞不起来。   “我想想……你们应该是要一起离开ablaze城的,”文恺说,“可是你在兽城的道路上、包括之后几城的道路上都没有遇见阮希和少主。是不是你男朋友告诉你,你应该去走什么路?”   小鸟已经没力气点头了。   见它不否认,文恺继续说:“然后你被他误导,避开了正确的道路,走进了他布置的陷进。然后……他的同伙取走了你的腺体?”   陆征河一直在旁边听。   他能感觉阮希在疯狂蹬腿,还很乖巧地避开了伤口,阮希非常想说话。   但是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阮希放出来。   陆征河皱起眉,沉声说:“只取了你的腺体吗?”   文恺提醒道:“earthquake城离这里这么远,ogre城人可能觉得杀太早不新鲜。”   陆征河愣了愣。   仔细一想,文恺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   因为omega一来到ogre城就会变成动物,又非常珍贵,所以如果想要食用,就必须要提前宰杀。   这么一来,宋书绵被取腺体这事就说得通了。   取了腺体的宋书绵没什么味道,不容易被其他alpha盯上,没有发.情期,没有吸引力,他们也方便带回。   而宋书绵的男朋友,是从一开始就想要将自己omega出卖的人。   但是谁也没料到earthquake城的大地震。   这场地震,让他们精心捕获的omega失踪了。   有勇无谋的ogre城人,于是放弃了追杀。也就是说,想要将宋书绵置于死地的人,目标一直就不是陆征河他们。   只是因为一场意外地震,两条平行线相交到了一起。   小鸟翅膀一展,趴到了文恺掌心里。   “没事……”   文恺摸摸他的头,心疼得不行,搞不明白怎么有人可以恶毒到这个地步。   “走吧,”陆征河拍拍文恺的肩膀,“我们先去把厉深救出来。”   他很担心阮希低落的心情。   他已经从逐渐放软的小猫爪中感受到了对方的情绪。   人们继续在行进。   陆征河端着.枪,很想冲.锋在前,但他背上还有阮希。   小猫爪子蹭得他伤口疼,新生的皮肉也使伤口微微发痒,非常影响他的发挥。   一个好的枪.手,在瞄.准和扣下扳.机时,容不得任何马虎。   感觉到了许多人的脚步声,那些集装箱里的受害者不再安静了,而是拼命地用身体去撞集装箱的内壁,乒乒乓乓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狭窄山谷中回响。   所有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带人去伏击,用枪一个个地掀脑袋。你们往后退,别往上硬扛,”陆征河眼前一片血色,冲文恺命令道,“尽量引到我们这边来。”   越近,就越好打。   “好。”   文恺点点头,手往前一招,没有枪的人都跟着他往前跑了几步,陆征河领着有枪的,伏击在山谷中的并不大的岩石后面,小心翼翼听着响动,不能暴露。   ogre城人暂时还未出现,但是文恺很快地发觉了阮希的不对劲。   作为小猫,阮希现在听力极好,它像是听到了别的声音,心中警戒起,长尾朝下,轻轻地勾起尾巴尖,雪白的猫爪时不时露出来。   文恺眯起眼。   这是小猫警觉的表现。   阮希突然这样,那肯定是它听见了什么人类听不见的声音。   文恺的想法还没有来得及落实,前方人群忽然躁动起来——   是陆征河的第.一.枪直接点.爆了一个ogre城人的头。   那人,不对,或许现在已经不能归为人了。   那怪物身形如山般壮实,通体皮肤黑红得不正常,像火山喷发了似的,额间出血,仰面倒地,震得地面猛烈一响。   它刚倒下,从集装箱后分别冲出四五个手持斧头的ogre城怪物。   而某个集装箱里好像真的装着厉深。   因为厉深能分辨出来陆征河的枪.声,大概能听得出口径、是什么.枪……   就在陆征河的第一.枪出来之后,某个集装箱开始剧烈震动起来。   文恺一下子就锁定了,哪个里面藏着厉深。   他感受到一股难言的力量自心口而起,像洪水开闸,冲洗着全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   仅仅这一瞬间,文恺恍然大悟。   在dawn城的那一夜,厉深让阮希教他用刀,阮希说:首先,你要有一个你非常想保护的人。想象那个人站在你身后。   他想救厉深。   他也想保护陆征河、阮希,以及打架都傻愣愣的顾子荣。   “砰——”   “砰——砰——”   另一个拿步.枪的人点了一个怪物之后,陆征河调整好呼吸,连着端了两个的天灵盖,两人对视一眼,陆征河抬了抬背上特别乖顺的小猫,枪头朝身后指了指。   这些怪物冲得越来越近,他得带阮希往后退,一边打一边退。   陆征河端.枪在后,碍于行动不如之前灵活、身上又带着阮希,他退到了一旁专门进行射.击。   他的子.弹划破敌人的皮肤,像钢钉飞去,狠狠地将怪物们固定在了耻辱柱上。   山谷中又响起一阵阵武器互相碰撞的声音。   电光火石之间,地面的尘土因为众人打斗而飞扬。   包括陆征河在内,只有少数的几个人有.枪,都是边打边退,冲在前面扛住斧子的人已经快支撑不住。   躲开迎面劈砍来的一斧头,文恺抹掉溅上鼻尖的血。   他难得粗鲁地“啐”了一口血水。   文恺挽起袖口,手臂往后一摸,掌间夹出一根利箭。他将长弓归于胸前,手指叩住弓弦与利箭往后拉,眯起眼睛,对准了目标,“嗖——”的一声如银针穿破空气,利箭离弦,取而代之的是箭头栽入□□的声音。   厉深的“幽灵弩”之所以为“幽灵”,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它的无声,这支武器在夜里是具有杀伤力的。   但现在是大白天,文恺讨不到一点好。   他耳边突然炸开一声嘶吼。   Ogre·80 坠落的羽毛。 第八十章   这一声刺耳的嘶吼声爆发在一个ogre城人的喉间。   他已经坐在了地上, 浑身是血,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站不起身, 双手却在头顶疯狂乱挥、躲避。   他的腹部似乎是已经被陆征河用口.径不小的子.弹打穿, 留下一个骇人的窟窿, 怪物蓬勃的肌肉仍然在鼓胀,在受伤的情况下,身体弯曲成了一个扭曲的弧度。   这人的身旁盘旋着宋书绵变成的那一只小鸟,正在以极快、极为凶狠的速度和力量攻击他。   文恺暂时愣了半拍。   这人……宋书绵是不是见过?不然怎么针对成这样?   他看不清, 也看不懂一只鸟类的眼里是否会爆发出蓬勃又炙热的恨意,但他能明显感觉小鸟是在拼命。   小鸟甚至不惜代价, 降低了飞行的高度,绕在怪物身边,以俯冲的姿势冲锋在前,想要用自己尖锐致命的鸟喙啄瞎对方的眼睛。   划破战场的嘶吼声才结束十多秒,那怪物又惨叫一声,捂住喷血的眼睛,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宋书绵嘴里叼着……   文恺虽然常年在军.队摸爬打滚, 但他也完全想象不出来宋书绵这种小绵羊似的人能干出如此狠的事情, 愣了半晌, 下意识把头偏到别处,不忍心去看。   这怪物倒地后,其他ogre城人明显慌乱了起来, 全部一个个地往这边跑。   陆征河抓住时机,镇定下心神,眯起眼, 以极佳的瞄准点,连续开了好几枪,连连命中了ogre城人的脑袋。   他开完枪之后,他们营救方在时间上取得了优势,已经有胆子大的冲在最前面,拿路边的石头去砸集装箱的锁。   陆征河也很想冲上去帮忙,却被文恺一把拉回来,说现在还不能往上冲,我们这种远距离攻击的,需要在这里蹲守,看看有没有其他还活着的ogre城人会过来。   背上的阮希似乎是同意文恺的观点,用小肉垫在陆征河背上轻轻地拍了拍,表示肯定。   “好,我听你们的。”陆征河不得不承认,在这种时候,文恺总是脑袋最清醒的那一个。   集装箱的锁一个接连着一个地被打开,厉深是最后一个出来的。   他倒没有受什么伤,只是进食太少,走路没什么力气,身体还有点虚。   但他眼看战局还未结束,忽然就来了精神,抬手握紧匕.首,冲至陆征河身后,横刀一撇,动作利落,直直将锋利的刀刃刺入了一个突袭者的喉咙,血喷溅到了陆征河的瞄准镜上。   “少主,擦擦,”厉深吓得把他围在腰上的衣服扯下来,“弄脏了你没法打了。”   “……”   陆征河盯着他,盯了一会儿,嘴角动了动,像是说不出什么重逢的话,只觉得心里一颗大石头落了地。   “好冷,”厉深摸摸自己露在外面的腹肌,冲陆征河吹口哨,“我得去帮帮忙。”   他扯下腰间的衣服,迅速穿上外套,跑到文恺身边。文恺才从背后摸出一根箭,正准备上弓,手腕一下被厉深抓住。   厉深没见过文恺用他的弓.弩,难免新奇,打趣道:“你姿势不对。”   文恺咬牙,瞪过去一眼:“傻逼,滚。”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手一松,利箭如随风而去——   眨眼间,弓箭狠狠刺穿了不远处一个ogre城人的脖颈,文恺眼睁睁看着那人脸着地,倒下,刺穿脖颈的箭还被地面多顶出来带血的一截,心底是说不出的畅快。   地上已经堆积了好几十颗蛋,看不见一具尸体。   有人为了泄愤,举起手中作为武器的长棍,横扫了一片地,那些脆弱的蛋壳全部破掉,在山谷中碎成齑粉,随着风一吹,散落到四方。   “别,别……”   有才从集装箱里逃出来的被俘者扑跪在地上,慌乱着,眼里含有泪光,一时不知道该去抱哪颗蛋,怔愣在原地,突然就放声大哭起来。   文恺不得不为此动容,心想,也许是来救他的人死了……   在逃生的过程中,发生什么残酷的事都有可能。在出发点陪伴的人不一定能够携手走到最后。   “怎么全是蛋?”厉深问。   “不管是什么城的人,在这里,死去的生灵都会回到原始的形态。”文恺说着,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有点心慌。   “这样啊……既然大家差不多都出来了,那就撤!”   快速审视完战局,厉深接过“幽灵弩”,拽着文恺迅速后退,将手指放进嘴里,冲陆征河长长地吹了一声哨。   后者会意,空出一只手,摸了摸身后的小猫是否还活蹦乱跳,小猫感觉到他的抚摸,动了动屁股让他摸到。   山谷狭长,想往后退并不难。   难的是害怕身后有别的ogre城人正在伏击。因为谁都不能确定,在入境处负责收集“供品”的行为,到底是某种组织行为,还是全城都在做的行为。   陆征河想起,之前文恺说过,ogre城人习惯聚居,各有各的首领,头目混乱,非常容易内讧。   这边枪声响了那么多下,都只有三四十个来支援ogre城人,说明应该只是一个小规模的食.人组织。其他ogre城人对此只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往前走,”厉深吆喝,“别往后退!”   “怎么了?”陆征河匆忙回头,额角滴着汗。   厉深累得连一口气都来不及喘,断断续续地说:“我,我被关着的时候,有听到那些怪物神神叨叨地讨论,这里有一条近路是通往peace城的,如果谁不想干了,就可以从这边逃出去……”   “走是没问题,”另一位为了营救而加入战局的人站起来,搀扶着他的同伴,担忧道,“但我们确定已经把这些怪物清理干净了吗?”   “现在来不及……”文恺还没说完话。   耳畔,传来一阵阵大地沉闷的哀嚎。   霎时间,天空闪过一缕耀眼白光,两边山顶有体积不大的小石头开始往山谷中间坠落。   稍微有点逃亡经验的人都感觉得到,这种熟悉的情况又回来了……   文恺一震。   自己这一两天疲于营救,再加上地面裂变已经许久没有发生,自己已经全然忘记了要提前勘测。   他和陆征河的视线瞬间对上,对方了然,回头一把拽住顾子荣的衣领,拖着因为打架已经快昏头的小孩儿,匆忙朝着厉深所指的方向跑去。   只要出了这个峡谷,外面就是peace城。   这一条要塞是“非官方”的,是这个小型组织专门开辟出来的道路。   “还没有海风的味道。”厉深动动鼻尖。   文恺点头,冷静道:“上次裂变是在jewel城了,就算从jewel城开始塌陷过来,我们能有感觉,也还有一段距离……应该还没这么快,抓紧时间吧。”   “残余”的这一群人加紧速度朝山谷的尽头奔去,地动山摇仍然在持续。   因为在震颤,所以地上的路也不好走。   陆征河把捆着小猫阮希的背带抱到身前,掌心在小猫柔软的背脊上抚摸,时不时望一望天,总觉得两处山的裂缝像是要合拢了,不断地往中间在靠拢。   宋书绵在众人头顶,似乎是飞得累了,翅膀挥得越来越慢,高度也越来越低。   文恺想要把它接到怀里,但他一停下脚步,小鸟就变得特别凶,叽叽喳喳地让他赶紧走。   很快……   他们就走到了山谷的尽头。   所有人停下来暂时喘口气,前面不到三十米的地方就是边境。   只要过了那块形似战斧的石碑,就会抵达作为南北交界处的peace城。   那里象征和平、友好,居民心地善良豁达,喜欢接济从南北方来的客人,被称为“二十六城永无战事的桃花源”。   “喵。”   小猫因为挂在身上太久,又有点支撑不住了,它的尾巴摇摇晃晃地,从陆征河作训服的下摆露出来。   远远看去,少主的迷彩服底下像挂了吊坠。   “……”陆征河一脸淡定地将尾巴又塞回去。   “阮希,你别慌着出来啊,”厉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奔跑起来,他就觉得“幽灵弩”像累赘似的,完全限制了他腿脚的发挥,“还没完全安全……”   说着,他跟随陆征河的目光,不停地在观察周围环境,看看哪个地方最容易有伏兵。   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了地面颤动的巨响,山顶的碎石猛烈掉落,但这次裂变离他们很远。   根据巨响的回音,陆征河猜测,应该已经裂到maze城了……   其他人都还在歇口气,但陆征河觉得不行,他背上背着阮希。阮希已经被绳子制成的简陋“背带”勒得快要窒息了,爪子都在发抖。   他深吸一口气,加快步伐,搂着怀里的小猫,往边境线石碑的地方跑去。   “少主!”厉深喊一声,“你等等我们……”   文恺也歇得差不多了,手撑在膝盖上,抹一把汗:“走吧,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跟上他。”   抬脚时,他愣了一下。   他听见弓弦震颤的声音,是准备上弓箭之前,弦会绷紧的表现。文恺下意识扭头,望向厉深:“你……”   厉深的“幽灵弩”好端端地在背上,根本就没拿在手里。   而且文恺忘了,“幽灵弩”之所以称之为“幽灵”,是因为它的无声。   只听“嗖——”一声,极为响亮的箭弦声划破白昼,直接向他们所在的方向射.来。   瞥见箭尖袭来,文恺下意识伸手抓住厉深的衣袖,两个人朝旁边的岩石旁就地一滚,头磕上石头表面,疼得龇牙咧嘴。   文恺震惊得说不出话。   都他妈自身难保了,要死了,这些食.人的魔鬼竟然还在肖想他们的猎物……   血从文恺的额角流下,一片猩红的色彩几乎糊住眼睫,但他完全没时间擦。   箭没有落空,而是在他们的几米之外射.进了小鸟的翅羽内。   宋书绵化作的小鸟应声落地。   陆征河眼睁睁看着小鸟摔落在地上,软软地一声,原本还在挥动的翅膀慢下来,呼吸起伏着,虚弱得就快要化掉。   山谷中寂静一瞬。   文恺愣在原地,厉深已经扑上去了,却一把被文恺伸手又拽回来:“你别过去!”   “砰砰——!”   又是两声透彻山谷的枪.响,陆征河站得远,一眼就看见埋伏在后方的残兵败将,两枪点完脑袋,目光才挪到已经奄奄一息的小鸟身上。   陆征河下意识看了眼怀中,小猫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绪没什么变化,爪子使劲地拽着他的领口,像是非常想出来。   “阮希,”陆征河先和文恺交换过眼神,再低头,按了按他的脑袋,“我先带你出界。”   他说完,转身朝外跨步。   厉深眼睛红得厉害,回头瞪着文恺,说不出话,文恺奋力忍住想骂人的冲动,冷静道:“现在可以过去了。刚刚少主还没开枪解决袭击者,要是你再挨一箭,那怎么……”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厉深怒道。   “你少他妈给我犯浑,”文恺眼睛也红了,心疼得厉害,不敢往宋书绵那里看,“在战场上,面对健全的战士、伤者、已经牺牲的战士,营救顺序都有规矩,你比我清楚!”   顾子荣因为断后,隔得远,这会儿才扑过来,双手捧着已经被刺穿身体的小鸟。   小鸟昏昏沉沉的,半睁着眼,说不出一句话。   它的眼睛一直在看前方,那是阮希所在的,出城的方向。   “怎,怎么办,”顾子荣瞪大眼,“还有救……吗?”   现在宋书绵还是鸟的形态,文恺根本无从下手,也不敢把箭抽出来。因为一旦抽出来,肯定是个血窟窿,鸟类过于小巧的躯体根本支撑不起这么大的伤害。   如果是人,只要这一箭没有在要害处,那是肯定可以治的。   “先运出边境,”文恺当机立断,撕下怀中提前预备的绷带,小心翼翼地把宋书绵捧起来,“撑一下,我们带你出去。”   他们三个人出身军.营,生死看淡,遇事也反应神速,但还是头一回感觉如此手足无措。文恺怀里抱着瑟瑟发抖的小海雀冲在最前面,厉深和顾子荣一路跟。   边境线已经有一些成功脱离困境的人,他们都在好奇地注视着这边。   他们好像都知道了,那只垂死的小鸟是一个omega。   “宋……”   文恺还来不及鼓励几句,只见怀里微光闪闪,小鸟慢慢缩小了身体,变成一颗青黑色的蛋。   他下意识抬头去看前方。   已经变回人形的阮希站在人群最靠前的位置,身后站着陆征河。   他刚从陆征河身上下来,身上绑成条的浴袍带子都还没来得及解开,只是慌慌张张地回头,嘴里还在对陆征河说话:“他们怎么样了……”   然后他转了过来。   地面仍然在震动,无数细小的碎石飞下山谷,砸在地面形成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小坑。   文恺跑得腿软,再支撑不住,护着那颗易碎的蛋,膝盖一颤,直直跌跪了下来。   陆征河条件反射似的,想要捂住阮希的眼睛。   指尖向下,陆征河的手指掠过阮希眼下那一道在南方形成的伤疤,再来到胳膊上……   这些伤疤,都是阮希的勋章。   这些是他一路以来的见证,是他一个金贵小少爷逐渐到现在足以顶天立地的标志。   这么想着,陆征河没吭声。   他沉默着将手挪开,抿紧了唇角。   如果要说这一路,阮希需要一个足够疼痛的烙印的话,那一定是宋书绵。   ·   文恺捧着那颗蛋到达边境线时,地面的震动还没有停止。   看到那颗蛋的一瞬间,阮希的脑海里走马观花似的,蹦出好多曾经朝夕相处过的画面——   阮氏庄园的画室、ablaze城一到艳阳天会喷水的喷泉、一望无际的碧蓝海滩、露台旁用手绢叠好的星星……有个身穿礼服的小男孩,总是躲在窗帘后面甜甜地对他笑。   回忆变成玻璃,被一拳打成碎片。   阮希有点愣。   他不太相信这是宋书绵变成的小蛋。   看他发呆,陆征河于心不忍,从身后悄悄搂住了他的肩膀。想安慰的话说不出,也知道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这蛋……能孵吗?”阮希感觉喉咙里有一块石头似的东西堵着他讲话。   “先带在身上吧。”文恺眼神空洞,喃喃自语,“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他在key城的钥匙是代表欺骗的金鱼草了……”说着,他扭头问阮希:“他戳瞎的那个人是谁?你见过吗?”   阮希还没缓过神来,愣了愣,喉咙更咽得难受,轻声道:“……那人,和宋书绵的男朋友有几分相似。我怀疑是那男人的父亲。”   厉深在旁边蹲着,一声不吭。   过了一会儿,他缓过一点情绪了,双眼通红,面色严肃地走过来,伸手碰了碰小蛋,感觉到凉凉的触感。   他的眉毛稍微抬动起来,似乎是在思考:“少主,那那群我们在holy城城门外河道上遇到的人……”   “是追宋书绵的,”陆征河皱眉,“他们领头的是ogre城人,按理说是分辨不出来信息素气味的,所以只能靠追踪器追踪。”   “他们为什么要追宋书绵?”   “为了一口omega的肉。因为他们没吃过,所以神化了omega。”   文恺淡淡地吐出这些残忍的字眼,自己都觉得犯恶心,从胃里汹涌而上的呕吐感几乎冲破了天灵盖,“而且,他们肯定不止在路上看中了宋书绵一个omega,肯定还有其他的受害者……”   阮希敲敲蛋壳,摇了摇,低声问:“这里面真的有他吗……?”   “别摇了,”文恺连忙制止,“等会儿蛋清给摇浑了。”   阮希一愣,吓得马上把蛋捧好。   “你把它交给我吧。”叹一声气,文恺指了指自己作训服的内兜,轻声劝哄道,“我先带在身上,回北方问问有没有什么办法。”   他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在安慰谁。   像在安慰阮希,又像在安慰在场的每一个人。   Peace·81 一月的深冬。 第八十一章   巨响随着地面的陡然下陷来临。   只到听那一下前所未有的塌陷声, 文恺断定,肯定是nether城没了。地下城本来就是个巨大的洞穴,完全是个脆壳, 地面支撑极其脆弱, 根本抵挡不住地面裂变这种程度的灾难。   停下脚步, 阮希侧头往回望——   山谷之间,一道原本还能通车的路急速缩小,在滚滚落石中不断合拢,直到“一线天”成为真正的一条线。   在这一段时间里, 阮希已经习惯了四肢着地,走路、奔跑的方式都还没来得及转换过来, 走路还有点费劲。   在当猫猫的日子里,他被陆征河照顾得周到,运动也少,休养得好,胳膊上的伤口已经好转了许多。但他现在根本感觉不到什么疼痛,牵着陆征河的手,全部注意力都在文恺怀里的那一颗蛋上。   他只恨自己上学的时候没好好听课。   文恺没有否认他想要重新把宋书绵孵出来的想法,但是……阮希总觉得心底什么地方空了一块, 总觉得文恺在骗他。   命运很有可能就这样了。   如果当时, 如果当时在ablaze城的时候, 自己再多关心宋书绵一些,去了解了解为什么宋家如此反对,宋书绵早日抽身, 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样一个和怪物差不多的下场……   但是没有这么多如果。   眼下,陆征河带着他一路往北走,时不时还问他腿酸不酸, 需不需要背,阮希走得稍微吃力一点,陆征河都会停下来哄他。   路已至此,南方已经成为海底之域,他不会有更多的如果了。   人迹罕至的荒芜道路上,陆征河穿着一身带血的战袍,抱着那一杆为他冲锋陷阵的枪,眉宇沉寂,没有多余的、安慰的话,只是安静地等他,安静得像一尊雕塑……   陆征河好像永远都在那里。   永远都在会下雪的地方等着自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陆征河成了阮希心里第一温柔的人。他已经可以不着痕迹地将阮希的褶皱抚平。   夕阳西下,天色渐渐变暗。   在这一条秘密的通道上,一群经历过激烈战争的人还在行走着。   地动山摇已经渐渐停止,他们身后只剩下如瀑布般跌落的碎石。   和平之城,陆地二十六城自南往北的第十六座城。   它城市面积不大,人口也不够密集,但能成为文化、交通中心的原因只有一个,南北交界线在它境内。   也就是说,进了这一座城市,跨过城市中心广场上的“界碑”,就算是来到了北方。   “南北两个地区,在很多年以前,曾经争夺过这个地方,后来战火消退,这里的中心点就被化成了分界线,并且取名为’peace’。这里有全陆地最好的一所教育大学,每年会为全陆地输送最优秀的教师。”文恺一边走,一边说,还一边低头摸怀里的蛋壳。   “终于……”厉深撑着膝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文恺眨眨眼,雨露从金色的眼睫上抖落,夜风吹得他浑身发凉。他轻声道:“等明天过了界碑,我们就算回到北方了。”   阮希听得还有点恍惚。   一路奔波劳累,终于,他在同伴离世之后来到了北方。   之前一起战斗的人们都已经各自散去,这里的食物看起来也比较紧缺,街上有许多南方逃难而来的群众。   在这座人人友好的城市内,有这么多外地人“入侵”,居民似乎都表现得非常从容。   经过几个小时的高强度精神紧绷,大家都累了,似乎对吃的提不起兴趣。   顾子荣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眼泪凝在眼角。   文恺和厉深还一脸都是血,血干涸了之后黏在皮肤上,形成一块块深色的红斑,根本来不及擦。   陆征河环视一圈周围,低声道:“已经一月了啊。”   “对,”文恺回答,“我们从联盟出发的时候,我记得冬季才刚刚到来。”   陆征河低头看自己的手。   即将回到北方,他才又感受到那种手裸露在外会被冷到僵硬的刺痛感。   和阮希没相处多久,却好像已经隔了一个世纪。   越往北走,晚上的风就越冷,温度越低。   月光涨潮,夜已深了,黑色淹没房顶,各家生起的烛火摇曳出微光。   晚间,此时的peace城彰显出一种与众不同的包容感,四处奔走的人们为这里增添烟火气息。   阮希站在路边,手里拿了一块陆征河不知道哪里去搞的煎蛋饼,低头咬了一口。   这一口香甜酥软,温热的那么一小块刚刚下肚,阮希一路拼命憋过来的眼泪突然就憋不住了,猛然决堤,喉管涌上的气呛得他连连咳嗽。   他扭过头,把脸藏入斗篷里,咬着嘴唇,偷偷地用袖口擦。   “别哭,阮希,”陆征河一张口,发现气温已经低到会呼出一团白雾,“你哭我难受。”   “……你吃东西了吗?”   阮希眼睛已经红了。   他脸蛋薄,皮肤白,一哭就容易面红耳赤的,这一强忍着眼泪,连带着眉毛也在发红。   太难受了。   他很不想自己这个样子被同伴看到,也不想陆征河担心,拼命将脸藏进斗篷的帽子里,手指死死掐住手里的食物,感觉怎么也咽不下去。   “吃了。”陆征河的确吃了一点,只不过是罐头,“我还分了点罐头给厉深他们,他们说外面太冷了,等下回旅店吃。”   “那现在去做什么?”阮希有点懵,不知道突然来到这么一个风平浪静的城市该干什么。   “跟我去休息,好好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就往下一城赶。”   “好。”阮希点头。   “下一城是我的地盘,”陆征河凑近一些,尝试着用信息素的味道抚.慰.他,“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阮希没吭声,只是低头把煎蛋饼一口气全部吃光,最后用手掌心抹了一把眼角。   拍拍阮希的背,陆征河对属下命令道:“我们先找地方住。”   ·   他们在peace城较为热闹的区域找了家旅店。   因为城市相对安全,又为了让属下们好好休息,陆征河直接给每个人单独开了一间,说没人打鼾,没人说梦话,各自都能睡个好觉。   拿房卡的时候,阮希在旁边挨着陆征河,狐疑地看他几眼。   阮希用嘴型道:你要让我一个人住?   陆征河挑眉,从房卡套中抽出一张,摇了几下,用卡片拍了一下阮希的额头:你想都不要想。   洗完澡出来,陆征河还去楼下拿了两瓶酒。   他说大家都在急着逃亡,酒不好卖了,老板一看有客人来买酒,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结果一听我只要两瓶,觉得生意还是不好做,准备卷被子跑路。   阮希一边擦头,一边往桌边走。   他拿起一瓶酒,晃了晃:“什么酒?”   “米酒。”   “醪糟?”   “不是,这个米酒度数高,后劲大。”   陆征河被浴室的水蒸气热得一脑袋汗,翻身脱掉了作训服外套,将腰间的匕.首抽出来放在桌上,捋起袖子,肌肉线条刚硬,像比之前更壮实了。   “陆征河……你不会还在长身体吧。”阮希头发还湿漉漉地搭在额角,水珠一颗颗地往下滴。   陆征河抬眼看他:“什么?”   “感觉你比之前壮了。是不是这一路练的?”   阮希双手撑在身后,下巴微扬,话音很轻佻。他整个人靠着这个姿势,隐约散发出一种懒洋洋的气质。   陆征河看得有点招架不住,站起身,把倒好的一杯米酒递给他,说:“因为有omega了。”   走到浴室去,陆征河把吹风机拿出来,盘腿坐在了阮希身后。   他也不怯场,动作熟练地薅起阮希软软的头发,按开吹风机,两三分钟就把阮希那一头湿法吹干了。   阮希用小杯子喝了几口,觉得不得劲,把小杯子放到一边,从身前取了酒瓶过来,冲陆征河举了举:“今晚要陪我喝酒?”   “嗯,”陆征河把枪拿过来放到了离自己近一些的位置,“想喝多少喝多少,喝到你忘记所有事情。”   阮希知道,陆征河是怕他夜长梦多,今晚睡不好,老是去想今天在ogre城发生的惨剧。   夜里风声大,陆征河猜测会有积雪。   风吹得玻璃窗哗啦啦响,他不得不起身去把窗户关好,再拉上窗帘。于是整个房间安静下来,静得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阮希一口接着一口地喝,像喝闷酒似的,不一会儿脸就又开始泛起绯红。   两个人没命似的滚在一处,从桌子上又喝到床上,阮希一喝了酒,话异常地多,陆征河就听他讲,讲以前那些他根本没有印象的事情。   突然门被敲响了。   阮希挣扎着起身,朝门口一看,一张小卡片从门缝落进来。   陆征河走过去把卡片拿起来,皱了皱眉。   阮希好奇地凑过去看,看到上面写了好几个地点、性别,并且有歪歪扭扭的陆地通用语写道——   欢迎体验服务。   原来和平地带的夜生活这么丰富吗……   他就算再不谙世事,也不会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   阮希把卡片折叠起来,扭头问陆征河:“为什么会有这种服务?”   “因为这里是南北跨境的分界线,这里偶尔会有一些被外派出任务的北部联盟战.士。有些人就觉得这种生意好做吧。”   “他们都没有配偶吗?”   “有些人是有omega的,”陆征河摸他后脑勺,安抚了一下,“但是你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认为在一段关系中应该为对方保持忠心。”   “那你……”   阮希还没说完话,门口又有一张小卡片被塞进来,这回上面的内容更丰富了,不只是地点、性别,还有那些供君挑选的“猎物”照片,有男有女,完全没有禁忌。   阮希没吭声。   太过分了!   在我头上动土?   他一个眼刀回扔给陆征河:是不是你登记入住的时候还写性别了?   陆征河眨眨眼,很无辜:我没有啊。   阮希拿着小卡片又翻一面看,行啊,不止有omega,还有alpha可以选。   陆征河见他看得还挺认真,非常不爽。   他正准备起身去把也在乱吃飞醋的阮希抓过来,结果门缝里再进一张,整整三张卡片被阮希拿在了手里,打扑克牌似的。   “喂,我说。”阮希沉沉开口。   刹那间,陆征河醉意四散,猛地一清醒,感觉空气中的酒味陡然加重……是阮希在靠着门缝散发自己信息素的气味。   “你们不要抢我生意。”阮希曲起手指,狠狠地叩了叩门板。   Peace·82 “演个刺激一点的。” 第八十二章   这招果然有奇效。   阮希警告又挑衅的话才说出口几秒, 门口传来一阵慌忙跑走的脚步声,阮希胆子大,什么武器都没拿, 开门就往走廊上往去, 模模糊糊只看得见一个消失在尽头的人影。   他关上门退回来, 忍不住骂道:“都什么人啊……净做些烂手的生意。”   “还记得我刚刚说什么吗,”陆征河坐在凳子上,歪着头,上半身里衬的纽扣全部扯开, 露出一片壮实的肌肉,“有些人就认为在一段关系中应该为对方保持忠心。”   “我是。”   阮希认真道,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陆征河听得心窝阵阵发软。   他和阮希虽然是配偶,但按照严格意义来说,阮希毕竟是他抢来的——从他哥那里。他标记对方、占有对方,却一直都没有问过一句,我们可不可以就做对方的那个唯一。   “巧啊,我也是。”沉默过后,陆征河朝他靠近一点。   阮希不得不再一次相信“天生一对”的致命吸引力,这种诱.惑永远勾.引着自己朝陆征河的气味追随而去。   以前是, 现在是, 未来也是, 他们会一起登上雪山的最高点,会在北方的雪地中追逐,也许还会在zenith城拥有一场盛大的婚礼……如果灾难可以结束的话。   四年前, 他们都在一条直线上。   四年后,阮希还是无所事事的混世小花瓶,而陆征河已经成长到可以承担起责任的一方霸主了。   “陆征河。”   他张嘴, 一股香甜的米酒气息扑面而来,口吻淡然,“你长得太快了,我没追上你的脚步……”   陆征河捏住他的手掌心,低头望了好一会儿,说:“不需要你追,我回来找你了。”   我回来找你了。   是啊,陆征河跑走,又回来,像救世主一样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低下头,阮希在心中酝酿已久的情绪快要喷涌而出。   他有点憋的慌。   ogre城一场巨变,已经把阮希的精力砸了个粉碎,痛楚和自责只能打坏了往喉咙里咽,咽到喉管快被过于尖锐的刺划破。   从进入那座城到现在,从他变成小猫到现在,一切都好像只是一场梦,明天还能看见宋书绵站在顾子荣身后,永远都是最听话的样子。   见他不说话,陆征河有点慌了,伸出手,因为常年握.枪而略微粗糙的指腹抚摸上他精致的眉眼,“阮希?”   不喊还不要紧,这一喊,阮希积攒已久的情绪勃然爆发。   他一头栽进陆征河怀里,狠狠地咬住陆征河肩头的衣料,遮住脸,遮住脑袋,就缩成球似的,不动了。   “……我知道你难受。”他没有恸哭,陆征河反而更慌了。   靠着在生理与心理上都和自己有关系的男人,阮希忍不住张开双臂,把胳膊牢牢地环在陆征河腰上,依赖情绪在心中蔓延增长。   “没事,”阮希的气息不太稳,“你让我抱抱吧。”   陆征河没有见过他伤心成这样,甚至呈现出一种弦已崩断的程度。   起初,ablaze城消失时,阮希是挺绝望的,但阮希与生俱来的那种乐观战胜了一切。阮希随他一路奔波,路上也遇到不少事,也有哭鼻子的时候,但从没有这样过。   阮希心里像是什么碎掉了。   他哭不出声音,只是抱着陆征河的腰身,力度很大,像抱住海面上唯一的船。他也不知道这艘船会随流水漂去什么地方,也不重要。   “我只有你了。”他的声音很闷。   陆征河以为他还在说卡片的事,将阮希因为埋在怀里而汗湿的鬓发捋到耳后,说:“我也只有你。”   “你还有北部联盟。”   “只要我哥还在,联盟就没办法完全属于我……”陆征河说着,顿了顿,“况且,你和那些人不一样,你是我的配偶。”   阮希没吭声。   他好像用旧后的弹簧,无法振作。现实像害虫似的在啃噬着他的身体,一口一口地,直到身体成为一无所有的洞。   知道现在的阮希没有安全感,陆征河收拢手臂,盘起双腿,将他轻轻抱着,一下一下地拍背。整个怀抱形成一种环绕的狭小空间。   阮希很享受这样的包围。   将脸又埋了一会儿,他把眼泪全部偷偷擦干,再抬头起来,看着陆征河。情绪已经收拾好了,他可以自己再消化一下。陆征河是他情绪的安慰体,不应该是承载源。   “好点了?”   “嗯。”   “你酒一喝多就这样,”陆征河笑笑,眼尖,瞥到他有没擦干的泪痕,用指腹帮他抹去了,“上次在curse城的沙漠里喝酒也是,叽里呱啦说一大堆,我一句都没听懂。”   “好假,明明你那个时候还在跟我聊你的宝贝omega。”结果谁知道那个宝贝就是我?   陆征河点头,一脸“我没错”的样子,淡定无比:“对,我还说他很可爱。”   聊了几句天,被裹在暖烘烘的怀里,阮希心中的海潮终于平息下来。难受的感觉稍微缓解了一点。   “我有个问题,憋了很久了。”阮希蓦然靠近他,并且很乖地眨眨眼。   陆征河最受不了阮希这种装乖的样子——   记忆中的第一面,是阮希穿着一身无比华贵的繁星黑色礼服,如神只一般站在玫瑰丛边,高高在上,安静冷漠,让人想侵.犯,想要亵.渎。   这样的人一旦软下来,难以招架。   “什么?”   “holy城那种白蕾丝……你真的不觉得爽吗?”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又想到白蕾丝,陆征河愣住,随即道:“我现在就是什么都想试试。”   “没有别的感觉吗?会不会更刺激?会有征服欲吗?”阮希认真询问的声音爬上陆征河的耳朵。   “……会有,”陆征河如实回答,“你也很少反抗。”   阮希眯起眼眸,尾音因为微醺的状态而拉长:“我也可以假装说,老公不要不要不要老公不行不行不行——”   陆征河差点一口呛到,又觉得他可爱,伸出手在阮希脖颈后腺体的位置弹钢琴似的撩拨,笑道:“你演不像的。”   “你居然质疑我的演技?”   “你想演什么?”   “演个……刺激点的。”   “大嫂,”陆征河直直地望着他,话越说越离谱,眼见着红霞飞上阮希白净的脸,陆征河唇角勾起满意的弧度,低声笑道:“你本来就是我大嫂。”   “胡说。”   “那我是你什么?”   陆征河以为阮希会老老实实说个“老公”之类的,结果阮希憋了半天憋出来一个:“小舅舅。”   “……”   想了想自己的小舅舅,那是一个满身烟酒味喜欢打扑克并且猥亵荷官的大胡子流氓。陆征河摇摇头,反对道:“那假装我是你嫂子。”   阮希一口酒又噎在喉咙里。   嗯,还不错。   反正我没有哥哥,罪恶感减轻。   “嫂嫂,”阮希眉头一皱,非常自然进入状态:“我们怎么可以这样子,太对不起哥哥了……”   陆征河提高游戏难度:“不对,你要先诱惑我,不然显得我很没有原则。”   “不对,”阮希摇头,抬手按住他胸膛,一步步往前压他,“应该是你对我肖想已久。”   “不行,你是老公长期出差的omega,家里好不容易来了个年轻力壮的alpha。”   “你篡改剧情,我才是导演。”   “你要勾引我。”   陆征河说完,嗓音愈来愈沉,“你要在餐桌下磨我的腿,要在我发烧的时候故意进我被窝帮我降温,要在我面前刻意把浴巾不小心掉落……”   “陆征河!”   乐得想一脚踹上去,阮希又勾勾手指把他下巴捏着靠过来,“你想法挺多啊?”   “要玩儿么?”陆征河直接低头,嘴唇恰好印上阮希的手指,“要就要玩彻底。”   阮希盯着眼前欺身过来的男人,微微抬眼,伸出舌尖回应了一下。   陆征河又进一寸。   旖旎的气氛太过于浓烈,阮希半阗着眼,抽不出去力气去反抗。他抬起手腕,指端顺着陆征河的臂膀往下滑,正要滑到腰间——   “咚咚——”   “少主!”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响动,是厉深在疯狂敲门,“有急事!”   想要继续的念头不得不被突然打断。   情.欲来得快,去得也快。   陆征河顿了顿,还没有马上回复厉深。   他垂下眼眸,努力转移注意力,冷静了一会儿才说:“什么急事?”   可是阮希根本不放过他,喜爱作乱的指尖仍然在他的颈窝回旋着,像要弹一首曲子。   “那,那少主你得出来说,”厉深确实着急,“是机.密。”   一听是机密,阮希也严肃起来,很自觉地退到一旁去,不再逗弄陆征河了。陆征河也迅速翻身起床,换好了外套,跟随厉深去到了走廊。   只剩下点点烛火的旅店走廊幽深、狭长,一眼望不到头。   “什么事?”陆征河急切发问。   一边走,厉深一边把刚刚在杂货铺淘来的小电筒“啪嗒”一声按开,搓搓手掌,冷得嘴唇发抖。他晃了晃小电筒的光,说:“少主你看,我也有小电筒了!”   陆征河眼神一黯,周身陡然绕上危险气息:“你把我弄出来,就是想说这个?”   “不,不是,”厉深赶紧解释,“当然不是!”   “那你快说。”陆征河不耐,想把他手电筒给没收了。   厉深点头,继续絮絮叨叨地讲:“还好我刚刚打断你们了,不然再继续下去……再继续下去的话,我如果中途再打断,少主你会不会直接……”   “……你说不说?”还没说出阮希姓氏的那个字,陆征河淡淡地看他一眼,把他的话给堵回去。   “我说!”   厉深站写,“经下一城联盟驻扎地来报,已经有率先派遣来接应您的小分队在境内遇见了curse城的预言家。少主你也知道,这curse城的预言家他根本就不老实,整片陆地到处窜!然后他就跟我们的士兵说,让少主去见他,他知道你想要的东西在哪里。我就想,会不会是和那个预言有关?”   “那个预言”。   陆征河简直刻骨铭心——   他的omega会因为他受苦、会比他先死去。   这一句话一直像烙铁似的,在他内心反复徘徊,久久不能忘记。   可是在这片陆地上,预言本来就是个不确定的东西。它可能变成真的,也有可能根本不会发生。但是陆征河不能拿阮希去冒险。   “都别睡了,都叫起来,”陆征河扭头就往房间里走,“抓紧时间,我们去下一城。”   Quaggy·83 “我爱你从南到北。” 第八十三章   还好。   阮希非常庆幸自己在陆征河和厉深出去谈话的时候, 偷偷睡了十多分钟。   再回房间时,陆征河发现阮希是拿被子蒙着头睡的,整个人都陷进了柔软的被窝里去。他一边摇头, 一边爬上床, 想把阮希抓出来, 但阮希根本一动也不动,含糊不清地喊困。   他把眼睛睁开一只,捉过陆征河的手,从大拇指摸到小指, 问,是联盟里出了什么事吗?陆征河摇头, 定定地望着他,说不是。   一听不是,阮希根本不想起了,说哪有喝了酒还不让人睡觉的啊?不行,我起不来……   陆征河拿他没办法,说那再睡一个小时,等夜深了就出发。   阮希知道,陆征河这么着急, 肯定是有什么事要处理, 不过陆征河似乎是像没有要说的意思, 阮希也就不问了,乖乖地休息了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主动起床收拾, 准时地出现在了房间门口。   夜晚的peace城在飘雪。   雪在一夜之间就下得大了,漫天地落下来,铺满了城中属于南方的这一半, 就像南方的沉没,也是这般悄无声息。   阮希记得,收到婚讯时还是初冬时节,ablaze城刚下了一场湿冷进骨髓的冬雨。而一路旅途后,北方依旧是大雪漫天,搓绵扯絮,纯白取代了一切景象。朝天空四顾一望,天地之间没有第二种颜色。   阮希、陆征河、文恺和厉深,以及拖油瓶似的顾子荣,正各自身披一件厚实的披肩,往下一城的道路赶去。   一出门,他们才发现,夜里不睡觉赶路的可不止他们。   整条马路上灯火通明,宛如仲夏夜的萤火流动。   大雪飘落在每一个人的肩头,行人浩浩荡荡,前方的路一片迷茫,往后也再看不见归途。   他们很快混进了人群之中。   阮希埋着头走,脸被披肩遮掩得严严实实,左陆征河,右厉深,被保护得特别严实。   他的眼神不断地落在被自己踩出来的雪地脚印上,一深一浅,他各陆征河的脚步是错开的,正好两个人踩的方向不一样,每一步都凑出一个心形的脚印。   一时间,阮希的注意力全部落在了这上面。   “看,”旁边的陆征河动了,用胳膊碰碰他,“peace城的南北中心线。”   阮希蓦然回神,顺着陆征河手指所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条在雪夜中微微散发光亮的河流,那光芒像是浅金色的烛光,光芒随波纹荡漾,不知疲惫似的奔赴远方。   不过这些光都不是什么神力,而是peace城当地居民友好善良的见证。   那是一盏盏河灯。   相传,peace城曾经是被争夺过的土地,在这片土地上,有许多人远走,也有许多人战死,从此,这里成了个拥有许多故事的地方。   在那个时代,还未有完全独立思想的居民们,认为火是万物之源。   所以在每年下雪的这一天,各自生活在peace城北方、南方区域的人们会自发地来到中心线河边,沿河顺水,放下发光的河灯,让流水把思念带去远方。它纪念去世的亲人,也祝福来到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这个时候要是有河灯就好了,”阮希声音很小,“我想给书绵放一盏。”   “现在陆地上太乱,什么都不好弄来。往前走吧,过了中心线就到北方了。”文恺低头看一眼怀里的蛋,总感觉阮希已经知道这蛋应该是孵不出来了。   “中心线……”   阮希重复一遍,忍不住往前迈一步,“也就是说,我们一跨过这一条线,就到了北方?”   “对。”   也不管旁边人多不多,陆征河也不害臊,直接牵起阮希的手,力度强硬不容拒绝,“我们去过桥。”   见他拉拽自己的力气那么大,阮希放心一点了,“你背上的伤都好了?”   “好了。”陆征河笑一声,冲阮希指了指背,像是随时可以扒光他检查一样。   他们正准备过河,却听见桥边有情侣在争吵。   男方像是一位beta,而alpha是女性,两个人吵得面色赤红,不可开交,像在争论谁背谁过河的问题。有路人看不下去,出面调解,却被男beta一口回绝,大概意思是,alpha背他天经地义。   阮希不太懂,小声朝陆征河询问道:“谁背谁,有什么寓意吗?”   关于这些城市的传说、讲究,陆征河是没有文恺明白的。他扭头,朝文恺确认一遍:“是我们联盟里传的那个意思吗?”   “是,”文恺点头,像是对这一戏码看得津津有味,“都是一些小年轻时兴起来的想法,说要让alpha背自己的配偶过河,意思是说’我对你的爱由南至北’。配上河灯,这一说法也就传得更浪漫了。”   哦……   所以这两人是在争应该是alpha出力。   可是阮希不这么认为。   不可否认,陆征河身为alpha,的确在体能、身材、力气上都比他要稍微强一些。但他不认为陆征河就没有被宠爱的理由,更何况他也不比陆征河差多少。   阮希几乎没犹豫地,一下子蹲在地上,指了指自己后背:“上来。”   陆征河一愣,连忙想蹲下来牵他的手:“我背没事了。”   “不要让他们吵架了,”阮希做了个“嘘”声的动作,非常淡定地看了一眼其他人,“快上来。”   陆征河皱眉:“你胳膊还没好。”   “早就好了,”阮希安慰他,“小动物恢复力快。”   那天,跨越南北中心线的那天,是阮希背着陆征河过的桥。   他觉得陆征河有点重,但自己又还能有足够的力气,一步一步地把人从南方带到北方。偏偏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一个omega把自己的alpha配偶背过了桥。   脚落地北方的时候,陆征河第一个反应是去看阮希。   阮希被笼罩在水岸的灯影摇曳之下,回头冲他笑了一下,披肩上的小流苏抖落下来,脸颊映出别样的红。   好不容易遇到一片祥和的场景,逃难的人们难免情绪上涌,都表现得比较欢欣鼓舞,纷纷交头接耳着,对北方的一切充满好奇。   “我爱你从南到北。”   在人声鼎沸间,阮希凑到陆征河耳边,声音很小。   说出这一句话,他像一下子坚定了似的,心底对未来的最后一丝丝恐惧也随着河灯去了远方。   ·   quaggy,其意为“沼泽之城”。   它是一片广阔的湿地,位于陆地二十六城的北方,其境内拥有大量的湖泊与平原。   因为周边上下两城——   peace城和rainbow城,都拥有极为舒适的生存环境,所以这里的原住民在历史长河中不断迁走,只剩下无人居住的城市。   于是在某一次大规模迁徙过后,这里被北部联盟军.队接管,然后选址驻扎,形成了盘踞北方的一大军.事要塞。并且在这里,有危机四伏的泥泞沼泽,也有能够行车的平原,只不过能够使用的平原地带已经都被化成了军.事.禁.区。   一进入北方,他们几乎是拼命赶路,在peace城边境线与前来接应的军.队车辆碰头。   几辆军用装甲车一字排开,四周散步成守.卫的车队队形,场面壮大。   随后,阮希各陆征河单独坐上了一辆军.用皮卡车,外形和文恺厉深丢失的那一辆皮卡类似。   阮希没分心各陆征河说话,而是透过车窗,沿途一路打量这片看似漫无边际的沼泽地。   水草、泥土、湖泊,组成了这里。   扭头去看后挡风玻璃,能看见载有厉深、文恺和顾子荣的车正在后方稳稳地跟着。而他们这辆车的司机不说话,副驾驶的战.士也不说话,手里握着一把精良步.枪,子弹上膛,随时准备朝车外的危险射.击。   这一次,阮希才感受到了什么叫纪律.严.明,之前陆征河和厉深那些互动都算亲近的了,这些人看起来都比较害怕陆征河,陆征河也在属下面前怀揣着一份与年龄不符的老成。   但这些战士从看到他开始,眼神都带着好奇各打量。   这就是少主的omega?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阮希?   陆征河没有多做介绍,只是说,叫阮先生就行,一定要照顾周到。他说得阮希脸红,像是被介绍给家里了一样。   “对了,博洋。”   陆征河突然想起到散落在holy城河岸的那十二套北部联盟军.装,问道:“我不在的这段世界,我们可有士兵与ogre城人发生什么冲突?”   “少,少主……我正想汇报这个事,”被叫作“博洋”的属下一下就情绪低落起来,极力想要解释,“原本是好好的一次巡逻任务,派了指令让他们去peace城边界驻守一个月,想驻守到你们回来,结果……”   陆征河隐约有些震怒,寒声道:“结果一群用枪的,连用斧头的人也打不过。”   “因为是小队,回报的信息也不够及时,所以也是过了几天我们联系不上了才……”   “行了,我知道了。”   陆征河沉默一会儿,别过头去,没有再说多余的话。他在想,从ogre城到holy城的这一路上,那些披着北部联盟军.装皮的“狼”,又在陆地上其他城市做了多少罪恶的事情。   阮希觉得车里闷,按下车窗键,稍微透了点气进来。   “这边怎么不冷?”阮希明显感觉体表温度上升了,“是因为沼泽?”   “对,这里是北方唯一一个四季如春的地带。或者说,这里比春天还要再炎热一点。”陆征河回答。   “那我穿得好厚。”阮希扯了扯衣领。   陆征河不动声色,喉结上下滚动一番,抓过阮希发汗的手,握了握,“不紧张就不会热,等会儿跟我进了营帐再脱。”   “……”他这么一说,阮希出汗更厉害了。   这是在干什么,宣誓主权吗!   Quaggy·84 “谁让你长这么好看?” 第八十四章   皮卡车行驶了近一小时, 终于来到了陆征河口中的“营帐”。   北部联盟,与阮希想象中的有一些不一样。   说是“沼泽驻扎地”,倒不如说这里更像一个缜密的基地。   从车辆行驶进驻扎营.区大门开始, 道路两旁正在操练的战.士们便停了下来, 没有过多繁重的礼节, 只是对着车辆行注目礼。   陆征河没有露面,也不让阮希露面,反而朝阮希坐过去一点,抬起胳膊, 把阮希的肩膀朝自己胸前揽过来。   在车上换了一件博洋带来的新作训服,陆征河整个人都精神了。   他的衣服才洗了烘干过, 面料稍硬,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皂香。越是这种清爽的味道,反而能把阮希的神智搅弄得更为迷迷糊糊。   于是,发.硬的袖口摩挲着阮希的下巴,磨得疼、痒,但他碍于有其他人在场,又不方便发作,只能就着陆征河的姿势, 用眼神瞪他, 对他做口型:给我放手。   陆征河对阮希的“嗔怒”非常受用。   他心情大好, 一下又一下地捏阮希脖颈,笃定了阮希不会在部下面前不给他面子,回口型过去:不放。   皮卡车稳稳停下, 驾驶和副驾驶率先下车。   阮希没有直接下车,而是靠在后排座位的车窗边往外望。在眼前的一处空地上,已经提前架好了一顶比其他帐篷空间面积都要大的“主帐”。   已经有四个战士在门口等着了。   他们都装备精良, 手持通体乌黑的步.枪,一身石墨灰白迷彩,武.装带横一条斜一条,肩膀上贴着北部联盟刺绣臂章,和阮希见过的那个一模一样。   仔细想想,陆征河一路也一直是差不多的打扮,更没有贴军.衔什么的,除了气质出众以外,完全找不出是高位者的蛛丝马迹——早就想好怎么骗人了。   正准备下车,阮希又被陆征河一把拽回来。   “怎么了?”阮希一脸懵,瞬间警戒起来,还以为有什么危险情况,手臂往侧腰放,条件反射似的,掌心直接按上了小雁翎刀刀柄。   结果陆征河这个坏蛋,不知道从哪里变了个黑口罩出来,往阮希耳朵上挂,边挂边说:“北方冷,怕你感冒。”   说得跟真的像担心阮希感冒一样。   阮希也没避开他躁动的爪子,只是有点无语,冷漠道:“你刚刚才说了quaggy城四季如春夏……”   换了新洗过的衣服,陆征河看起来清爽多了。   他眼眸一弯,笑得还挺帅,嘴上的话却欠抽:“万一突然降温呢。”   阮希瞥他一眼,忍不住吐槽:“小气鬼。”   陆征河坦然:“就小气。”   他就是受不了。   他受不了自己的omega被其他alpha围观、偷看、议论,就算他知道别人没有这个胆量,也不行。   实在是憋不住情绪,陆征河放下强硬的态度,开始示弱,“谁让你长这么好看。”   又双叒叕来了!   厉害啊,理直气壮地耍流氓。   这一路来,陆征河就是已经摸清了他的软肋——只要自己老公撒撒娇,阮希就什么都能妥协。没办法,只能宠着。   眼睛细眯成一条缝,阮希的鼻音哼出来:“少油嘴滑舌,要提要求就好好说。”   陆征河一顿,认真道:“不想听到有什么关于你的……越界的议论。”   “嗯。”   戴个口罩而已,就顺着他的意思来,没什么的。   阮希垂眼,手指捻起口罩的一边挂耳细绳,把口罩戴好。   再抬起眼眸,阮希眼里亮亮的,像有不小心掉落进去的星光,明晃晃写着五个大字:我善解人意。   陆征河对他这副样子又爱又惜。   他手臂一使劲,踩着踏板从车上下去。站定脚步,陆征河挺直脊背,从作训服袖口下伸出手,朝阮希摊开掌心——   旁边的人都在看,都在等着这边的动静。   阮希有点紧张。   虽然和“这个陆征河”认识了这么久了,一路也经历了好多困难,但是他是头一次以这么正式的面貌出现在众部下面前。他即将开始新的起点了,脚下踩的是陆征河的地盘,手上牵的是陆征河的温度。   “我牵着你。”陆征河低声道,像是在鼓励他。   阮希深呼吸一口气,先把手递了过去。   下一秒,他半个手掌,或者说是手指,被陆征河牢牢地握住了,阮希往臂弯里搭好披肩,穿着一身简单的夹克外套,抬腿,使劲,踩上踏板,再稳稳落地。   他抬眸朝营帐门口望的时候,其他部下很自觉地将眼神挪向别处——   少主在上,规矩他们还是懂的。   如果是个陌生的omega,他们看几眼倒没什么问题,但是当时《人物时报》一出,全陆地都知道和继承人结婚的是阮希。   一别数日,少主破天荒地出现在联盟驻扎地里,还带了个神秘的omega,那结果只有一个:这就是阮希。   陆征河去接阮希的行动是秘密的。   但是他将阮希接到了这里,他已经成功了一半。可是到zenith城还剩八座城,具体会发生什么还不得知。   他牵着阮希,在众人注视之下进了营帐。   博洋一直跟着走,在营帐门口停下脚步,轻声提醒他:“少主,厉深那边还在等你过去。”   “好,告诉他我马上就来。”   陆征河想了想,继续说:“博洋,你把文恺叫来。”   打发走了博洋,陆征河回头看,阮希已经取了口罩,非常惬意地站在桌边研究挂耳咖啡。   营帐算是他在quaggy城的临时居所,建筑轻便,对地面压力不大,比较适合沼泽附近的平原。阮希打量了一圈,发现这里面的摆设并不多,家具也没几样,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还有一面拿来挂地图的挂架。   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也根本找不出四年前的任何痕迹。   阮希转过身,修长的指尖在擦得干干净净的木桌上旋转,低头,抿了一口黑咖啡,问道:“博洋是负责什么的?”   “负责我的内务,”陆征河补充道,“他是alpha。”   “嗯。”   被苦得通体舒畅,阮希眨眨眼,“你以后不许在外面乱摸我。”   陆征河一顿,扬起下巴,无辜又真诚地发问:“为什么?”   “……”   还敢问为什么?!   阮希被气得面皮绷紧,假装愤怒地皱起好看的眉,喉结动了动。   他放下还剩一半的黑咖啡,直冲冲地朝陆征河走去,正想抬手一把拧在陆征河那张帅到欠揍的脸上,手腕却一下被陆征河握住了。   他发现,还挣脱不了。   而且力气也没有陆征河大!!!   阮希没办法,想一脚往他腿上踹。   “错了,”陆征河察觉出来了他出腿的意图,一边朝后躲,一边去抢阮希挂在腰间的小雁翎刀,“我帮你保管一下这个,免得你哪天一时冲动……”   阮希真想一口咬掉他的脖子,“你再气我?再气我我守寡都不要你。”   “我没有气你。”陆征河还没意识到错误。   “那你在车上乱摸.我干什么,那么多人,你不要脸我还要……”   “我控制不住。”   “你就是想让其他人都知道我是你的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是标记我了吗?你那些部下、战士全都是alpha,他们未必还闻不出来?”   “闻不出来。”   陆征河脸皮厚了,仗着是在自己的地盘,稍微弯下腰,一把环抱住阮希的腰,把人直接扛上肩膀往床上摔。   “你干什么……”   背部一下碰到床垫,整个人陷进柔软中,阮希一想到门外还有战士把守,臊得脸热。这点帐篷布能隔绝掉什么声音?   “再咬一口,”陆征河温热的手掌从阮希的后脖颈领口滑进去,扒下衣料,敞露出一片白净的肌肤,“标记得明显点。”   “你他妈真是个……”阮希被咬得疼了,手指紧紧握着被子,骂他:“狗变的……”   不得不说,回到北部联盟的陆征河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阮希明显感觉到,陆征河有意在他的部下面前表现得成熟、稳重一点,只有和自己单独相处的时候才会回归到放松、自然的状态。   帐篷外,文恺和博洋并肩站着。   两个人对视一眼,稳了稳心神,谁都不敢说话。   博洋是alpha,看着比文恺壮实很多,体型上和厉深是同一款的,只是长相要稍微粗犷些,棱角更为分明,是北方更往北的风格,和陆征河一样,像寒带草原上奔跑的灰狼,气势声震四野。   但他并不是北方人。   博洋是受过重伤的战士,擅长夜间作战,算是陆征河一派的亲信。   伤好了之后,他被陆征河调来负责内务,平时表现很好,面面俱到,心思细腻,非常懂得拿捏分寸,也始终和陆征河有距离感。   “文恺,你回来了,”博洋侧过身,为文恺让出一条道,“一路上怎么样?”   “差点死了。”文恺换了身迷彩,还在懒洋洋地扣腰带。   博洋点头,有些木讷:“没死就好。”   “……”   文恺甩头,把碎发甩到一边,露出光洁的额头,睁大眼睛瞪着他,咬牙道:“你会不会说话啊……”   博洋继续道:“你想听什么?”   “你……算了,”文恺摆摆手,不想和他多谈,“我得进去了。”   博洋一愣,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也没管文恺触电一般的反应,低声道:“你等一下,少主应该还在忙。”   “忙什么?”   文恺才说完,俯身往帐内听了一下,了然,无奈道:“怎么办,厉深似乎是有很着急的事要找他。失策了,早知道这种打扰少主的缺德事应该让厉深来干。”   博洋惊讶于陆征河头一次因为私事耽误公事,说:“那现在……”   他话音未落,营帐的门帘突然被一只白净好看的手挑开边角。   一张精致的面孔出现在视线里。   阮希的耳朵还红着,没来得及修剪的碎发也没能拯救它。他第一眼看见文恺,笑道:“你来了。”   随后,阮希冲博洋一笑:“你好,博洋。”   博洋立刻回答:“您好。”   没多做回应,阮希无奈,扭头冲床上喊:“你快过来,厉深还找你有事。”   跟随他的目光,文恺看见帐内的光线很暗,床上隐约鼓起一个山包,挺大的,是陆征河整个人都塞进去了,背对着门帘,好像是在赌气。   文恺心头一跳,看得眼角抽抽,压低嗓音,问:“他怎么了?”   “我往他后脖颈咬了一口,”阮希忿忿道,“报仇。”   Quaggy·85 “我哥很会挑我的软肋。” 第八十五章   北方的冬季昼短夜长。   他们整个白天都在奔波赶路、停顿休整, 现在再看天色,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落日离地平线越来越近,上一城的满天飞雪不再, 取而代之的是成团状散布的火烧云。   夕阳余晖下, 陆征河和博洋两个身形壮实的男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宽肩长腿,腰间武.装带将腰身勾勒出好看的线条,脚上军靴倒映灿灿金光。明明只是去谈个话,却走出一种一去不回的气势。   阮希忽然就觉得, 战争是不应该存在的。   这样的人,应该在原野、在雪地中骑马喝酒, 应该是快快乐乐的,自由潇洒的,而不是只存在于征服与被征服之中。   临走时,陆征河还把阮希一把拽到怀里,说能不能给我理一下领口,像我即将要上战场那样。   阮希无语,说你自己不会理吗!   陆征河很认真地回答,那是以前, 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我有人陪着了。   阮希只有妥协, 乖乖给他把褶皱的作训服领口抚平,再拢了拢,还说, 万一晚上风沙大……   陆征河说,我给你挡。   这句话虽然听得阮希心窝子热,但他嘴上还是犟, 说我自己可以!   现在,陆征河时不时地回头,目光朝阮希这边望,又看看文恺,他一停下,身后的博洋也停下。他凝视了阮希好一会儿,再转过身去继续走。   “少主已经看不上我了……”   文恺摸摸鼻子,连连叹气,“把你交给我都让他这么担心!”   “厉深找他什么事?”阮希还是想知道。   “我没问厉深,”文恺说得坦然,当真是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应该是他们空降队的事吧。”   “好吧。”触及到了阮希不了解的领域,他也就没多问了,也没起疑心。   文恺说,陆征河让他带着阮希在驻扎地到处转转,开车去,别跑太远。于是文恺叫手底下的战士开了辆升高底盘的越野车过来。   出发之后,天色还没暗下来,落日迟迟不肯告别。   四处笼罩着薄雾,岩石裸露在外,汽车轮胎碾过砂石,卷起飞扬的尘土。   看见这样壮丽宽敞的天空,阮希回想起刚才看到的博洋。   掀开帐篷门帘时,自己和博洋的那个距离实在是太近,第一眼,阮希的目光就落在了博洋的脸上,最后锁定博洋的眼睛……   阮希倒没有去注意这个人长得好看不好看,也没觉得似曾相识,只是看见对方抓人眼球的眼眸,像在暗处悄然散发着微弱的光。   “当然,我们北部联盟中不少侦察兵都来自dawn。”   “比如他喜欢的那个alpha。”   “你还记得文恺喜欢的那个alpha吗?”   “我说过了,他的夜视能力非常好。”   哇。   阮希突然就想到了这一路来厉深说的那些话。   因为博洋看起来不太爱说话,于是阮希又联想到厉深说的“石头事件”,感觉什么特征都联系上了。   难得八卦一下,阮希还有点不好意思,但上次和文恺敞开心扉地谈过心之后,他们两个人的关系近了很多。   阮希抬起胳膊,好哥们儿似的搭在文恺肩上,想了想怎么开口,低声道:“文恺,刚刚那个博洋……”   聪明如文恺,看阮希这眼神就明白怎么回事。   他非常干脆地回答道:“就是他。”   阮希被一口八卦噎到了喉咙,“那……”   文恺很喜欢和阮希这种什么话都写在脸上的人,不用费尽心思去猜,直截了当道:“因为alpha一般都喜欢omega。”   阮希说:“一般,不代表肯定。”   “对我和博洋来讲,在军.队各司其职比恋爱更重要……”文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故事被尾音拉得很长,“我们的任务是护送你和少主去雪山之巅。”   阮希沉默几秒,回答:“你也得去。”   “当然,”文恺笑了,“我也想活下来。”   和风吹送,平原如静止的湖面扑入视野。   阮希从车内伸出头往外看,眼神里满是憧憬。他在想,如果日子能像现在一样风平浪静就好了。   “我听说你们有塔台,那飞机呢?”阮希好奇地四处乱看,毕竟南方没有完整的军.事组织,也没有这些先进的装备。   眼前的整片广阔平原之上,只停着许多轮式军.用装.甲车,还有一些简易帐篷。目测大概装备半个营,总人数不超过三百人。   文恺指了指往北的方向,说:“机场、塔台都在雪山那边。”   阮希说:“也对,这边的沼泽不方便起降。”   “是的。”   文恺点头,一边开车,一边说,“以前的quaggy城是一片湖泊,在北方连年不断的异常大暴雨之后,水流把北边山上的泥沙带到了这里。泥沙在湖泊沉淀成泥滩,水生植物开始繁殖,日积月累的,就形成了一片片沼泽。在春夏季节,沼泽地容易起雾,不方便训练,我们就退回到zenith城去守城,等天气转凉,再带着军.队过来。”   “意思是,每年你们都要在北方最远的两个城市之间奔波?”   “对,不过我们一般把这种’迁徙’过程叫做’拉练’。近两年都是少主亲自来操心这些事情。也就是这些事情,让我们感觉权力慢慢地到了少主手上。”   “权力……”阮希重复了一遍文恺说的关键词,皱眉道:“军.队本来是在谁手里?”   “一开始是少主的父亲,不过我们都叫他’卫先生’。”   文恺的记忆里,这个男人的面容已经模糊了,“他常年都在背后指挥、出资,也不太露面。后来,他把一些权力交给了卫弘,也就是少主的哥哥。”   “我知道,我见过。”   阮希说着,想起火城那个火光滔天的夜晚,鼻尖仿佛又漂浮起树木被烧焦的气味。   “四年前,卫弘在和厉深他们的一次空降跳伞训练中摔断了腿,”文恺放慢语速,“于是,卫先生把权力又给到了少主手中。但是卫弘手里也还有一些没有完全收回来的麻烦。”   阮希回忆起卫弘声嘶力竭的模样,问道:“卫弘现在在哪里?你们有消息吗?”   “他乘坐的直升飞机在leg-pull城坠毁,但他侥幸逃生。他残余的部下也不多了,带着他走了一段路。他们没怎么休息,进度比我们快,再然后,卫先生从zenith城派遣了新的飞机去接他。”   “那……”   那为什么不来接陆征河?   看穿阮希的疑惑,文恺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卫弘始终是长子……而且,你也知道,少主是捡来的。虽然说是亲生,但是毕竟从小的感情没有在一起。”   那么很明显,文恺口中的,陆征河所谓的“父亲”,在对待两个儿子的区别上有意在针对陆征河。   “在出发之前,我和厉深就模拟过路上会发生的情况、可能会有的危险……少主什么都算到了,唯独没算到长辈会插手的情况。”文恺担忧起来。   而且这个“插手”还是偏心给了敌对方。   阮希看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沼泽地里的水草搅成一团乱麻,心里也乱糟糟的。   他想,陆征河从小没有父母养,一直养在ablaze城的公益机构。他或许根本就没有想过父母会给谁偏爱、会插手兄弟两个人之间的事。不是说他考虑得不够周到,是他潜意识里就没有这个认知。   婚事是卫先生指的,没有错。   但他也不反对大儿子去抢夺权力和人,那么目的也显而易见,他可能就只想留一个儿子下来。   是什么人能坐视不管到这个地步?坐视不管就算了,还在暗中补刀?   阮希定了定神,发现自己说什么都是徒劳。   “卫弘已经提前到了zenith城。如果他还没有放弃,可能会从最北端朝我们反扑,到时候我们腹背受敌,情况会变得非常被动。”文恺说着,眼看也逛得差不多了,打转方向盘,准备往回走。   阮希望着前方逐渐垂落的夜幕,轻声开口:“有信心吗。”   “有啊,”文恺将手腕搭到方向盘上,“他可是卫征。”   一听到“卫征”这个名字的时候,阮希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不过,他感觉能接受的程度已经比之前要强上许多。现在对于他来说,是叫陆征河还是卫征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人是他。   足够了。   ·   夜色在沼泽与平原中间缓缓铺开。   厉深的帐篷里灯火通明。   “……”   “……”   陆征河、厉深二人对坐在沙盘边,互相看着对方,谁也没说话。   一分钟之后,厉深才把手里的小红旗重重地插.进沙盘上quaggy城最北边的山头,摇头道:“不行,我不答应。”   陆征河没管他的小红旗,重新夹了一根在指缝中,指尖在沙盘上空盘旋着往南,果断地把自己的小红旗放在peace城的边界。   随后,他面无表情,直接起身,说:“你不答应也没用,我自己去。”   “你不能这么……”   厉深都后悔死了。   早知道那个curse城预言家要说这种话,他早就赶紧叫人给点食物打发走了!   傍晚,陆征河过来了,结果那个等候已久的curse城预言家什么也没多说,非常直接地告诉陆征河,你要找的东西在《死海古卷》里。   “要找的东西”,很简单,就是如何破解那个omega会先死去的预言。   而《死海古卷》,是流传在陆地上的书卷——   它被写在《二十六城预言》中。   但是千百年以来,南北方都是在断断续续地寻找到它的碎片,有的有用,有的无用,算是个比较鸡肋的传说存在。   预言家说,在peace城靠近quaggy城的边境线旁,有一条干涸的河岸,河岸边有十个石洞,属于你的那一部分就在里面。   陆征河倒是喜出望外,厉深则听得脑袋疼,他很想一把薅起预言家的衣领质问,你他妈怎么不早说?!人都到北方了,又要往南方赶?   陆征河在整理着装,稍稍抬起头,把外套拉链一下拉到了顶,一边扣纽扣,一边说:“我只是去做我该做的事情。”   厉深忍不住反驳:“少主,你去送死?现在全陆地所有人都往北边走,你倒好,你要往南走?!”   “我没有办法。”   陆征河突然转身,认真凝视着他,“我不能当这件事没有发生。”   厉深头痛,强压下怒气,咬牙道:“万一那老头是你哥派来的?”   陆征河沉默一瞬,淡然道:“那么,只能说我哥很会挑我的软肋。”   Quaggy·86 少主还是个情种。 第八十六章   夜色已深, 厉深提着“幽灵弩”,一路追陆征河追到停装甲车的地方。   quaggy城的平原地带虽然没有会让人陷进去的沼泽地,但平原有树, 树木新陈代谢, 落叶枯败, 堆积在地面,形成了极为湿润的森林沼泽。因为水分充足,苔藓生长繁茂,地面像是被盖上了一层厚厚的被褥。   厉深穿着新换的军.靴, 一脚一步地踩上去,腿使不上力气, 跑得直喘气,终于在停车场门口停下了脚步。   陆征河已经将一辆装甲车的车灯点亮了,光照耀开一段宽阔道路。   在车灯的映射下,他侧脸的轮廓在黑暗中清晰可见。陆征河拧着眉,也不和厉深多说什么,只是顿了顿手上的动作,扭过头去看厉深。   他明白,对于厉深这样忠心的部下来说, 在危难关头, 维护住少主的性命是第一位。   但陆征河确实没办法当预言没有发生过——   只要有一线希望, 他觉得自己都有要去争取的责任。   因为这些“惩罚”,本来不该由阮希去承担。   如果没有标记,如果没有他们家乱七八糟的权力、配偶争夺, 阮希应该过得更简单、自由。   “我说,少主,”厉深弯下腰, 把松散的鞋带系好,撑着膝盖站起来,“你一定要去吗?”   “我没有别的选择。”   陆征河沉声,抬手朝后,拉下安全带扣好。   刹那间,车内的灯全部亮了。   这个时候,厉深才看清楚,驾驶位上坐着博洋。   博洋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说话,目视前方,眼睛发着微弱的光。   一直以来,博洋就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日复一日,只知道服从与执行,和阮希那样的南方人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偌大的quaggy城,除了值夜班的岗哨,就只有这一处还在亮着。   他们在黑夜中如一颗颗转动的星球。   厉深这才明白,他们和少主的关系不过是一条横跨天空的浩瀚银河,在互相牵引。   “博洋!”厉深提高音量,跑步过去拍打车门,双手握成拳,“你不阻挠他?”   “我只负责执行命令。”   博洋垂下眼,眼中的光将厉深青筋冒出的手背映出浅浅光圈。   厉深无奈,只得再苦苦劝告:“你们非去不可是吧?万一地面裂变来了呢,你们怎么办?maze城已经没了!明天一大早,我们就可以出发前往下一城了,然后……”   陆征河打断他:“我可能也会平安地回来。”   退一万步说,就算不能平安回来,这件事他也去做了,不会后悔地去做了。   “那行。”   厉深知道陆征河这人一倔起来,十辆装甲车都拉不回。   手臂往后探了探,厉深抓住“幽灵弩”的弓,把弓箭往身前挂好,然后,他一把抓住后座的车门把手,拉开车门,一屁股坐了上去。   陆征河抬眼,从后视镜里看他的脸,乐了:“你真要和我们一起?”   厉深心中一块大石头放下,也跟着乐:“一起就一起,说得像谁怕死似的。我和博洋的任务不就是保护你?”   “行。”   陆征河低头把玩手里的新搞到的步.枪,“那你给文恺说一声,让他看着点阮希。明天早上天一亮,原计划不变,大部队直接往北走,直接去下一城。”   厉深刚拨通耳麦,说:“他们不等我们?”   “不等。”   拉动枪机框,陆征河按住闭锁卡榫,大拇指捏住往下转动,把步.枪的锁给打开了。   “好。”厉深点头。   早就料到了,少主还是个情种。   这种越不爱表露内心的人,一动情了反而越夸张。   不过,厉深才发现这车……   我的天,怎么搞了辆装甲救护车?   这种车越野机动性能很好,但是防护力很弱,只装备了一至两挺机.枪,真要遇上什么袭击,能起的作用根本不大。   “博洋,为什么选个救护车?”   “受伤了方便治疗。”   “……”   好像还蛮有道理的。   他们三个人,一个是主帅,一个是空降.兵,一个是侦.察.兵,基本都不是拿着.枪冲在最前面的。   与此同时,耳麦里传来文恺晕晕乎乎的声音:“找我什么事啊,你什么时候让少主回……”   “我、博洋,要陪着少主去找古卷,我们得往南走,”厉深深呼吸一口气,“少主让你留下保护阮希,当临时指挥,跟着大部队一起去下一城。”   “什么?”   文恺突然睡意全无,声音清亮许多,捂住嘴,悄声道:“阮希才睡着,说等少主回来了记得叫他,结果你们倒好,居然偷偷跑了?少主还没给阮希说这事吧?”   “那肯定不能跟他说啊,说了阮希准得追过来,到时候白费劲了。”   “那我怎么说?阮希那么聪明,我能骗得了他?”   “这个嘛……”厉深说,“所以这时候就要靠你了,拖住他,瞒住他,保护好他。”   “知道,你也保护好少主。还有……”   文恺说着,声音变得更小了,“你也看着点博洋。”   “……”   厉深突然感觉有点酸。   他想起沼泽地里看见的浮萍,飘荡无归处,像可怜的自己一样。   这种酸不是嫉妒,也不是羡慕,而是心酸的酸。   都这种时候了,文恺和自己明明一路上经历得更多,到头来还是只换回来一句:你保护好我喜欢的人。   文恺怎么不说“你自己也注意点”啊?   亏他一路上还觉得文恺简直是天使,结果……   难受。   厉深不想说话了,沉默几秒,只回了个笃定的:“嗯。”   ·   天一亮,阮希就被文恺揪起来了。   今天和以前不一样,阮希没赖床,反而很主动地迅速洗漱完毕,等着其他战士送来早餐。   平原上虽然开阔,晨风也大,吹得裤腿和衣摆一同哗啦作响,但是因为是沼泽地,风里总有一股植物腐败的气味,阮希闻得头晕,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重新进了帐篷。   而且那些战士都在偷偷瞄自己。   他们的眼神带着探究与好奇,有的还会不自觉摸摸鼻尖,仿佛闻到了那股属于omega的味道。可是阮希明明有让文恺帮忙遮盖气味。   军.队的早餐开得比路上都要好,芝士蛋饼外加一杯热牛奶,他和文恺吃得很饱,休息完了一会儿就开始换衣服。   文恺和他再亲近,毕竟也是alpha,很自觉地去了隔间换衣服。   今天没赖床,不是因为阮希睡饱了……   而是因为他隐隐约约觉得心里不踏实。   陆征河昨晚一夜未归,早上起来文恺也什么都没说,直接从隔间出来的,那么就说明文恺在这里守了自己一夜。   不对啊,现在天都亮了。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心有灵犀,直觉太可怕,阮希下意识就感觉陆征河现在已经不在营区内了,不然他没有理由不过来一起睡觉。   他心慌得厉害,像站在浮木板上不稳定似的,东摇西晃。   阮希轻声:“文恺,你们少主呢?”   他这一问,问得文恺军.装纽扣都还没扣好,急匆匆地从隔间探个脑袋出来,回答:“啊?”   现在营帐里就他们两个人,怎么可能没听清楚?   阮希顺了顺气,再问:“他人在哪里?”   文恺看他豆浆还没喝完,拿着白糖糖包端端正正地站在旁边,“还来点儿糖吗?”   “不要岔开话题,”阮希皱眉,叹一口气,“人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夜里去训练被什么野兽袭击了?还是吹夜风吹感冒了?”   文恺在此时此刻,很想说少主被狮子叼走了。   认真想了想,阮希瞪大眼睛:“他是不是把自己脚崴了,然后觉得太丢人,就……”   “不,不是!”   文恺无奈,千算万算,没考虑到omega和自己的alpha会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纽带感,阮希居然能直觉这么准,就偏偏能感觉到陆征河异常,“他……”   阮希皱起眉心,不悦道:“他没在营.区内。”   “……”   文恺被噎住,不得不把喉咙里编好的谎话“他在封闭训练”给吞到肚子里去。   看文恺大难临头的那个表情,阮希不得不合理怀疑——   难道一夜之间,我守寡了?   “阮希,我如果告诉你了,你得听我的。”文恺决定还是实话实说,不要透露是因为什么就好,这样才能减轻阮希的心理负担。   阮希现在急于知道陆征河的下落,也顾不上文恺提什么要求了,点头答应下来,“行,你说。”   “少主有很着急的事情要去办,是有关于他自己命运的……”   文恺嗓音很轻,以带哄似的口吻,“因为他需要往回走向南的回头路,不太安全,所以就没有想要带上你,人手也是越精简越好。他带了厉深和博洋,所以你也不用担心。他留我在这里,是需要我带你走去向下一程的路。”   阮希静静地听完文恺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犹如一根尖锐长矛,横着刺穿了他的心。   随后,他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如果早有打算,那么陆征河肯定在夜里就出发了,现在想要追上去也为时太晚。而且,博洋和厉深辅佐在侧,对陆征河的作用一定比自己更强。   阮希不是一个会给别人添麻烦的人。   他也不想自己成为捣乱的那一位,同时,他也相信陆征河有把自己完整带回的能力。   “那他去的地方有多远,什么时候回来?”   “不远,”文恺连忙道,“大概就……半个城不到的距离。我猜他们后天就会回来了。”   后天。   那还有今天、明天,两天的时间,陆征河不在身边,好难熬。   阮希揉了揉耳朵,掌心露出一道被自己掐得血红的痕迹。   他抬眼,眼神复而清明,仍然是站在出发点的那个阮希:“我们什么时候去下一城?”   “现在立刻出发。”   话音刚落,营帐门帘外传来顾子荣的声音:“文恺队长,我们都准备好了。”   厉深走了之后,文恺暂时接管了厉深带的精锐小分队,里面的队员年纪都不大,还比较有服从性。   “走吧。”   文恺转身,将搭在衣架上的披风取下,玄色的布料柔软、毫无褶皱,像一块盛大的幕布铺在阮希的肩头。   Rainbow·87 “可是喜欢不应该被性别束缚。” 第八十七章   要说全陆地最美的地方, 毋庸置疑,是仙境之城。   可是rainbow城如果要排第三,那没有城市敢排第二。   还在车上的时候, 文恺就滔滔不绝地给阮希讲, 北方好啊, 北方发达,北方繁华,北方有好几个完美无瑕的城市……   可是阮希的心思根本没在这个上面。   他生于ablaze,长于ablaze, 现在家乡没有了,唯一的牵挂只有陆征河。   陆征河一定会回来的, 陆征河还说要做炸鸡给他吃,用青金石给他描眉……   冬去春快来,他也还没来得季给陆征河讲苏里海的故事。   之前他们还约定过,要一起在glacier城(冰河之城)看极光,结果在那个鬼地方,不但没有看成极光,还差点丢了半条命。   文恺与阮希所乘坐的装甲车在缓慢行进着。   两个大佬都不吭声,前排负责打.枪和开车的两个小战士更不敢说话了, 屏息凝神, 全神贯注地开车。   “rainbow”, 直译为“彩虹之城”。   文恺说,在这里,不论一年四季, 空中都会架起一道七色彩虹,成为全城独特的风景线。在特定的情况下,太阳光进入水滴, 彩虹边会出现色彩的圆弧,称之为“霓”。   它是陆地北方第二大的城市,横跨千里,所以它的彩虹也十分壮丽。   “看到彩虹了吗?”   “看到了。”阮希眨眨眼。   在这一刻,他好希望陆征河能够在身边。   “这里的彩虹还会出现多重的,比如第十八道、第十九道……这种数量的彩虹被称为’彩虹玫瑰’。”文恺说着,扭头去看坐在后座的阮希,“传说中,神将宝藏收藏在彩虹的尽头。”   阮希认真道:“可是彩虹是个圆弧,它没有尽头。”   文恺笑笑,说:“所以我更相信另外一种说法,说它是沟通天上与人间的使者。”   “晚上也会有吗?”   “有的,夜晚的彩虹叫作’月虹’,月光强烈时可见。只不过它看起来会比较白,不太像是彩色。”   阮希伸出手,感受了一下窗外的温度。   果然,一离开quaggy城,天气就转凉了。   这里和上一城不同,建筑规整,崭新明亮,街上来往的行人虽然不多,但是好像都已经适应了这种军.队大规模进入的情况,见怪不怪,并没有驻足观看。   透过车窗,阮希发现这里并非真的没有经历过战争。因为他在那些修得十分漂亮的楼房下看见了堆积出层高的沙袋,空旷广场上还有掩体。   他把眼神停留在天际的彩虹边。   它美得那么虚幻,伸出手也不能触碰。阮希不再看了,心思完全没在欣赏风景上。   他把身侧的小雁翎刀抽出,刀刃寒光逼人,银色刀身上清楚地倒映出他的面孔。阮希将刀尖直立起来,管文恺要了一块绒布,偏着头,擦拭过沾血的刀刃。   以前他觉得能活下来挺重要的,但是现在发现,沿途的风景和谁一起看,是最重要的。人活一世,横竖都是死,他更想由自己去选择命运。   很快,时间来到了一天的午时。   全部人员听命,找了个广场停下车队,先原地整顿、进食。   头顶太阳光变得更加暖洋洋,阮希也没那么冷了,将手从披肩里抽出来,指尖拽着流苏一圈圈地绕,绕了一会儿,文恺端了一碗牛肉米粉过来,配了一杯橙汁,递到他身前的桌上。   捋起袖子,阮希感觉自己的胳膊已经差不多好完了。   原本白净的皮肤上,多了一条蜿蜒的、丑陋的疤痕,像有条蛇盘桓在上。   另外,手上什么擦伤的口子都是家常便饭,眼下的那一道疤更好不了了,不仔细看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只要认真观察,还是能看出来那有一道比肉色更深的痕迹。   “文恺,我们要在这里休息?”阮希憋住想要叹气的冲动,抬起头,眸中微光闪动。   “不休息,”文恺说,“我们最好去下一城等他们。”   “为什么?”   “下一城……叫sable。”   “黑暗?”   “对,”文恺低头抿了一口可乐,摇摇头,有点可惜手边没有制冰机,说:“你应该学过。它位于陆地的北方,全年没有光线,比dawn城还要黑。”   “那怎么开车?”   “车灯打开到最亮,小心翼翼地走。”   “dawn……”阮希凝眸。   他在黎明之城的回忆并不愉快。   他想起那个死去的孩子,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想起陆征河被暴露在危险的枪口之下,想起博洋。   一提起dawn城,文恺话多了点:“至于你和厉深都提到过的博洋……实话告诉你吧,他不喜欢我,我猜,他心里有一个omega。所以,我们两个人也不可能有办公室恋情。我也没什么想法,只想所有人一起平安地去雪山。”   “还有……”   文恺说着,掀开军.装外套,从内衬里小心翼翼地托出一个小盒子,里面垫着柔软绒布,中间安安静静地放着一颗蛋,“要想办法复活他。”   接连不断地高强度奔波,文恺看起来憔悴了许多,也消瘦不少,每次他看向阮希时,阮希离他不算太近,却都能看见他眼白里狰狞的红血丝。   阮希看了他一阵,温声道:“你也需要休息了,文恺。”   偶尔被这么关心一下,文恺心里还是暖烘烘的。   阮希像是很久没剪头发了,略微有些长的碎发垂下来,遮住部分眉眼的轮廓,整个人更添一份恬静气质。他垂着眼睛看那颗蛋,眼尾稍稍上挑,像在笑,又没在笑。   “文恺。”   阮希扭头看了一眼彩虹,心情被那七种颜色糅杂在一起的美丽安抚了一点,“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   “我觉得厉深挺喜欢你的啊。”   “是挺喜欢的。”   “不是,”阮希摇头,“是我和陆征河之间的那种喜欢。”   “……啊?”   文恺顿了顿,失笑,“怎么可能,他心里只有omega。他早上起来第一件事想的是找omega,晚上睡前想的最后一件事还是找omega。”   阮希怔了一会儿,说:“可是喜欢不应该被性别束缚。”   午间的太阳光线太过于明亮,文恺的整个眼眸和眼睫又泛起丝丝金光。   他故作轻松地笑笑,道:“说是这么说,但是……在他眼里我根本没有omega好。”   摸摸下巴,阮希搞不懂文恺怎么一碰上感情问题就这么自卑,只得说:“不能这么讲,你又没有问过他。”   “不说我了吧,没什么意义。”   文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心里压抑了很久的什么东西一下宣泄出来了。他把吃剩的食物收拾起来,喝光最后一口可乐。感情不是他现在有资格碰的。   ·   夜色漆黑如水。   一辆开着车灯的装甲救护车在大道上飞速行驶着,它所前往的方向是朝南边的,这不得不引起许多人驻足观看。   陆征河手指尖捻了一根香烟,但他没有点燃,只是把滤嘴靠在唇畔,有一下没一下地咬。   离开阮希一天一夜……   他开始焦躁。   他想,他的阮希会不会也一样,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很快,一根香烟被他碾磨得再也不能抽,滤嘴白色的部分褶皱起来。   驾驶位上的博洋关掉车灯,提醒道:“就是这里了,少主。”   这里,是peace城边境内一条干涸的河道。   尽管是在夜里,那深不见底的河床也在散发危险的气息。   人迹罕至,不像会有人来往。   从河岸往对面看,是一座不算高的山,植被也不茂密,宛如苟活于群山之中的秃鹫。   在这秃鹫的腹部,就是预言家所说的“十个山洞”,在山洞里会有《死海古卷》的碎片。   厉深将□□拉到身后,望着眼前的一片荒芜,嘴角抽搐,忍不住吐槽道:“我靠,这破地方……会真的有文献?”   “少主,走吧。”博洋说。   厉深忍不住瞪一眼过去,心里气得七上八下的,这博洋不但永远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臭样子,还老是和自己对着干……   文恺他妈的真重口味,是不是就喜欢装逼怪啊?   “会有。”陆征河道。   厉深满意地点点头,觉得少主非常给自己面子。   “厉深,你不进山,在山洞门口等,”陆征河偏着脑袋,把夜视镜和口罩都戴上,从腰间武.装带内抽出一把匕首握在手里,刀刃向下,继续道,“博洋,你随我进去。”   博洋是天生的侦察兵,洞察能力很强,眼睛还能发光,单兵作战能力也足够,是此次夜里探洞的不二人选。   如果是为了安全,厉深想建议陆征河等天亮了再进去,但是没办法,赶时间,现在就得直接进洞。认识陆征河好几年,厉深就没见过他放弃过什么,害怕过什么。   厉深也从来觉得陆征河不会被任何东西打败,不会让任何事情损害到自己的利益,但是现在他发现他错了,陆征河说得没错,人都是有软肋的。   为了阮希,为了自己的omega健康平安,陆征河确实什么都做得出来。   就像阮希也随时可以为他挡刀一样。   厉深其实很羡慕这样的感情,这是他没有的。   他也不觉得哪个omega会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   三个人列成一队,从河岸边的浅滩下河床。河床湿滑,三个人互相扶持着踩石头走,靠着博洋眼里的光和各自插在腰间的电筒,才勉强没有摔跤。   一起费劲地爬上河岸之后,陆征河打开夜视镜,往第一个洞内探了探。   随后,他没有多说别的话,只是冲博洋招手:“跟上我。”   Rainbow·88 队长丢了SOS! 第八十八章   夜深, 远处从quaggy城上空浮动过来的雾气仿佛腾空的雪。   “博洋,”厉深上前一步,摸好弓箭, 以背对山洞的姿势站在河岸, 严厉告诫道:“你保护好少主, 不要出任何差错。”   “是。”   博洋重声应下一句,转身随陆征河进了洞。   河岸静悄悄。   半小时后,河岸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跌落进空空如也的河床, 砸出极为响亮的回音。   水汽浓密,天色阴翳, 倾泻的雨自天边愈来愈近。他听见一棵大树倒下的声响,大地与天空之间发出干木头爆裂的异动。   是什么?   只是下雨?   厉深持弓的手僵硬了一瞬,心跳如鼓点,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怎么感觉这雨越下越大了?   “少主?”   厉深往第二个洞内探了探脑袋,夜视灯的光线照亮了一小截通往洞内的道路。   他看了看脚边摆放得整齐的陶瓷瓶,手扒住瓶口,用手电照亮了瓶底乱七八糟的陶片,嫌恶地甩了甩手上的积灰, 冲洞内喊:“雨下大了, 我怕等会儿路不好走, 要不然你们先出来吧?这不已经找到了一些碎片吗……”   “再等等,”陆征河的声音从第四个洞内传来,空灵又遥远, “你退到河岸去,别进来。”   “现在雨太大了!”厉深回头看了一眼天空,“我怕等会儿出什么事情!”   陆征河没听进去他说的话, 只是喊:“你退出去!”   “我退个屁!”厉深也暴躁起来,他的“幽灵弩”已经淋湿了,雨点砸在他们的装甲救护车上,车顶不停发出咚咚巨响。   大雨瓢泼,已经呈条状地往下坠落,宛如一把把锋利的剑直插.入已经死亡的河床。   ·   在横跨rainbow城的一天内,阮希和文恺一直在军.队里,没怎么出去乱逛。   除了给汽车兵驾驶员休息的时间,其余时间他们都在车上坐着,直到第二天,文恺觉得大部队实在是需要休息一下了,于是下令就地驻扎,从天黑休息到凌晨三点,半夜再动身继续往前。   也就是在这一晚,阮希生了一场病,高烧不退。   这事急得文恺束手无策,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派人在城内寻找比自己更靠谱的医生。   结果得来的结果都一样,都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医术精湛、聪明一点的医生早都朝北方跑路了,估计已经比我们还要快,正在下一城找路呢。   而且文恺是王牌军.医,连他都拿阮希没办法,那只能再熬一熬,吃点药,看看有没有好转的迹象。如果是外伤还好,可越是简单的病,他反而越不好下手。   文恺没办法,只得放下手中一切事务,把处理事务的桌子挪到了阮希的床边。   阮希平时身体很好,但这病来如山倒,他烧得迷迷糊糊,本来就白的皮肤更显苍白,唯独脸颊和前额泛红,汗珠接连从鬓角下坠。   他自己手里还攥了一块毛巾,时不时往脸上胡乱地擦一擦。   “再撑一撑,”文恺拿着勺子,给他找了两颗退烧吃的胶囊,喂他温水吞服,“吃点药,睡一觉,凌晨我们就出发。”   阮希没什么力气说话,张嘴把药吃了,点头道:“嗯。”   他烧得头痛,眼眶也生理性地、忍不住地溢泪。不知道为什么,前几天陆征河走时,自己心里的那种心慌胸闷的感觉又涌上来了,像烙铁烧着咽喉,阮希快难受得没有力气说话了。   他不想表现得太脆弱,强撑着身子半坐起来,接过文恺拿毛巾包住的冰块,问:“冰块哪里来的?”   文恺:“超市冰箱里挖的。”   阮希:“这季节还有人卖雪糕?”   文恺:“有的,冬天吃雪糕更带劲儿。你没试过?”   阮希摇摇头,说:“家里管得严,雪糕都很少吃……”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嗓音迷糊又粘稠,表情是努力保持清醒的模样,“说来都好笑,我第一次吃雪糕,是在学校里打完球,陆征河给我吃的。他当时买了个巧克力花生酱的,我说我不吃巧克力也不吃花生酱,他就咬着一根雪糕,又回头去店里买了个蓝莓的。他跑回来的时候,满脑袋汗水,眼睛一直停在我的表情上……”   文恺静静地听他讲,眼里满是羡慕。   “他害怕我蓝莓也不吃。其实我是不吃的,但我还是接过来吃了。当时都忘了去感觉蓝莓雪糕是什么味道,只顾着看他,就在想,哇,我怎么会这么喜欢一个人啊?”阮希说完,松了口气似的,疲惫地笑了笑。   “我的校园时代……”文恺像在回忆,“挺枯燥的。没有喜欢的人,没有有趣的日子,只有书本。”   “大多数人是这样。”   阮希说,“所以,不管怎么样,我很感激他。”   是陆征河给他的生活增添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陆征河都是拽着他往前奔跑的那个人。   文恺点头,把冰块毛巾翻了个面,用手背碰了碰阮希的额头,问他:“舒服点了吗?说会儿话,人会清醒一些。”   “嗯,”阮希垂下眼,睫毛在眼窝投下阴影,“好一点了。”   他一身都是汗,又不敢掀开被子,怕着凉了加重病情。其实发烧这种病,可大可小,就怕身体底子弱的,熬不过去。   突然,临时驻扎的帐篷门口有人吹了声哨。   是请求来见的。   文恺猛地起身。   想了想,他看一眼已经闭上眼进入昏睡状态的阮希,轻声命令道:“我出来再汇报。”   说完,他大步走向门口,捋起半边门帘,皱眉道:“什么事?”   “您看那边!”战士抬起手臂,朝往南方向的天空指了指。   随着他所指的地方望去,文恺看见一簇簇烟花信号弹腾空而起,粉红色的,在空中狠狠爆开,炸出千百颗星点,再坠落,最后融化在黑夜之中。   但这信号弹放得很小,也不高,乍一眼是看不清楚的——   这是他和厉深经常使用的信号弹。   目的是请求支援。   文恺不认为厉深连要上厕所这种事都要汇报,相反,厉深不是个喜欢添麻烦的人,一般不是遇到绝境之类的情况,不会轻易地求助。   “我知道了……你们马上放一颗蓝色的回去。”   文恺侧过身,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对这一切还一无所知的阮希,回过头,对着手下战士说:“这两天那边的天气怎么样?”   “您知道的,是在下雨。再加上地面有异动,所以厉深队长他们行动会比较困难。”战士道。   是的,少主、博洋和厉深,已经出发往南快两天了。   任务完成没有不知道,人走到哪儿了也不知道,文恺算了算回来的时间,刚好应该就是今晚天亮前会抵达,结果这大半夜的,突然爆了一枚信号弹出来。   厉深会不会落单了?   或者是少主落单了,再或者是博洋。   他们三个alpha,是军.中精锐,拥有绝对强硬的单兵作.战能力,协同作.战能力更是无人能挡,除非遇见了大规模的屠.杀、枪.战,不然不可能朝大部.队求助。   文恺思考这些仅仅用了几秒。   他又往外走了几步,心中一时有点乱,与此同时,这边的蓝色回应信号弹已经升空,再炸开,变成了一滩夜空里的湖泊。   还没来得及下达下一个命令,不远处又跌跌撞撞地跑来一个小战士。   这小战士还没跑到文恺门口,直接双膝跪地,像是跑太久,腿软了,着急道:“文,文恺队长,博洋和少主回来了……”   博洋,少主?   那厉深呢?   文恺瞪大眼睛,蓦然抬头,“人呢?你们厉深队长没回来?”   刚刚那枚信号弹肯定是厉深放的!   “没有,我只看到博洋和少主,”小战士大口喘气,“他们都在医务连……”   文恺来不及和阮希多说什么,系紧衣服的细带,带着小战士朝隔壁医务连跑去。   刚到医务连,文恺只看到博洋一个人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床边围了一圈军.医,各个都面面相觑,吓得手忙脚乱的,一见文恺来了,仿佛看到救星,纷纷迎上来。   文恺焦虑极了,环视了一遍帐篷内,质问道:“少主呢?”   “少主一听说阮希生病了,去那边了……”有个年轻的军医接话,他推了推眼镜,双手摊开,掌心全是血,“我,我还没给他包扎完就跑了……”   意思是少主伤口没处理好不能怪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文恺点头,对陆征河这种“老婆天下第一”的思路已经习惯了,看了看博洋,说:“他是怎么回事?”   他的目光又落到博洋身上。   这人确实像是被砸晕了,侧脸黏着一滩血,面色苍白,嘴唇发紫,毫无生气,没什么表情,和平时不讲话的臭脾气面孔一个样。   “少主他们好像遇上了山体滑坡,博洋帮少主挡了跌落的山石,”军医说,“就,就这样了……我们还在初步诊断,看看是外伤还是内伤。”   “有什么好诊断的,肯定内外都有啊!”文恺气得快头冒青烟,不过他现在也顾不上别的了,看了看另外几个空荡荡的床位,“意思是,厉深队长没回来?空降队的那个,喜欢拿个弓箭耀武扬威的那个!”   “……没有。”   军医头一次见文恺发这么大火,哆哆嗦嗦的,嗫嚅道,“少主已经派了先遣队去找了,他说他去一趟阮希那里就跟上去找,要不,要不您等会儿和少主一起……”   他话都没说完,文恺已经不见了。   Rainbow·89 跨越山川,奔流不息。 第八十九章   在文恺出去的时候, 阮希就醒了。   因为发烧,他有点耳鸣,脑子里嗡嗡的, 根本听不清楚帐篷外的人在说什么。   他挣扎着爬起来, 双手撑着身体, 在床上趴着缓了口气,又拿过床头摆放的蜂蜜水,一口气喝下去了一大半。   过了一会儿,阮希还是觉得反胃不舒服, 站起来,去临时搭建的卫生间里开始呕吐……   他想吐, 又不太吐得出东西,撑在水管边漱了个口,只好回床上躺着。   他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   脸很烫,脖颈很烫,身上也很烫……   阮希开始觉得口渴。   他闭了闭眼,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忆起陆征河。   阮希想起holy城那个和风吹送的夜晚,想起衣服裤子扔了一地的房间,只有一盏不算亮的小夜灯照耀出光芒。   他还想起nether城, 那个湿润的、仿佛开满红玫瑰的简陋洞穴。   阮希动了动喉结, 扬起头颅, 露出那段脆弱又珍贵的脖颈,那里是被人惦记的地方。   他像被回忆折磨了似的,难耐出声。   嗯, 还有——   来自配偶的,湿热的吻。   天生适合接吻的舌尖湿.滑.黏.腻,像蛇钻入他的神经。   这么一想, 他整个人更热了。   阮希双眼朦胧,泪腺被刺激了似的,眼泪堆积在眼角,随时准备着释放、再降落。   因为发烧,鼻息太热,缓缓地从鼻腔内推出去,就像陆征河的手伸过来了,在轻轻抚摸自己的脸。很烫,烫得理智的弦绷断了。   他的手胡乱地抓住衣袖,像在抓浮木,挣扎着想要上岸。   阮希没劲地扯了几下,呼吸愈发急促,终于忍不住,在脑子不清醒的情况下做出了不清醒的举动。   以至于,他都没听见帐篷外有嘈杂的人声。   过了一会儿,他张张嘴,叫出了他的alpha的名字——   三个字,陆征河。   一个弹舌音,一个平静的一声,最后是听得人嘴角上扬的二声。   陆征河怔怔地站在帐篷外。   他还没来得及擦干净身上一身的泥浆和血液,这两种流动的物体从他军.装的裤管下落,一点一点地滴在地上。   “停。”   他伸出手臂往后一挡,制止住拎着医药箱一路追过来的军.医,压低嗓音,道:“后退,等我十分钟。”   “是。”军医别无他法,只得后退到安全距离之外。   阮希大脑一片空白。   他才放空了自己,短暂的几秒时间内根本还缓不过神。   突然,他眼前一片黑暗,是眼睛被一只手捂住了。   陆征河蹲下来,靠在床边,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身上的污渍弄脏阮希的衣服。   然后,他俯身低下头用额头碰了碰阮希的额头。   “你……”   你回来了?   阮希还半张着嘴,说不出话。   他也没吭声,只是张开手臂,强硬地环住陆征河的脖颈,把人压得更低一点。   在陆征河靠近的一瞬间,他就辨认出来了,因为对方身上有独特的玫瑰香。   “我回来了。”陆征河低声道。   说完,他嫌自己脏,忍住了没去亲阮希的嘴,倒是万分温柔地用下巴靠近阮希的侧脸,只是蹭了蹭。新冒出来的胡茬还没来得及刮掉,扎得阮希轻轻躲了一下。   阮希有点想哭。   但他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变身小哭包,不就是老公走了几天吗……   “我都听见了,”陆征河耳语,“你刚刚在叫我名字。”   阮希突然感觉自己的体温又上升了:“……”   “好了,没关系。想什么时候叫都可以。”   捉住阮希的手,陆征河往手背印上一吻,一点儿都不嫌弃有什么味道,“你发烧了,需要休息。我回来看看你,然后要去找厉深。”   阮希来了点精神,愕然:“他怎么了?”   “雨下得太大,我们遇到了山体垮塌。本来是我和博洋进去找东西,厉深在外面守,结果我感觉雨越下越大,山不对劲,就和博洋就近从另一个洞口出去。”   阮希问:“厉深呢?”   叹了一口气,陆征河迟疑着说:“我想,他进洞来找我们了。”   阮希突然就想到才见第一面时,厉深就对陆征河展现出了遮掩不住的忠诚。在军.队里,上级命令对于厉深来说高于一切。   “你是找什么东西?”他问。   “我需要的东西,”陆征河捻开他一缕遮住眉眼的发,“别担心。”   “那你们怎么过来的,开车?”   “嗯。山体垮塌,我和博洋从另一边逃生。博洋为了救我,挡了山石,现在还在昏迷。然后我背着博洋,拦了一辆路边的车,运气很好。我承诺,会给他们充足的食物,所以没办法,就把人带回来了。”   “载你们的人呢?”   “刚刚去拿物资了。都是逃命的人们,需要一些充足的食物作为储备。”   “你快去吧,”阮希伸直手臂,轻轻推他,“去找厉深。”   这时,帐篷外又有人冲到门帘外,急得跺脚:“报告少,少主,文恺军医自己一个人去追先遣队了!”   “他自己去了?”陆征河站起身,手指还被阮希用手勾着。   “对!”小战士很着急,“就开了辆车,直接去了……”   文恺先走了,怎么办?   陆征河不可能扔阮希一个人在这里的。   “再追一个队过去,抽二十个人。”   说完,陆征河拿起还没化的冰块,往阮希额间放,“把厉深和文恺都给我带回来。”   “是!”   小战士回答完之后,立刻跑远了。   陆征河一回来,阮希清醒多了。   他也没多说什么,因为现在自己这个状态,陆征河是不可能撇下自己一个人的。文恺已经带着人去了,陆征河需要留下来看着自己和博洋。   “起来喝点粥吧,”陆征河说,“我让炊事连给你弄。”   透过门帘,阮希已经看见了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进来的军.医。   他推了推陆征河的手,催促:“你先包扎。”   又是一道伤口,渗着血,看得阮希心揪似的疼。   陆征河的全身上下,从认识开始就没完好过,一会儿这里伤,一会儿那里伤,才长好的新肉又能马上被利器划开。   这次还不止伤口,还有被什么砸过之后留下的淤青,皮肉迅速地肿胀起来,食指按上去,像按一个小馒头。   “那我先去处理一下,”陆征河点头,三步一回头,“你困了就睡,醒了我随时在。”   “嗯。”阮希把脑袋蒙在被子里,感觉温度降下来了一点儿,露出一双眼睛去偷偷瞄他。   原定的出发时间已经过了,现在就等文恺带着厉深回来。   陆征河没有走远。   他在门口支棱了一张小凳子,扎紧武.装带,背着.枪直接坐下了。   眼前夜色,仍然是黑茫茫一片。   “少主,”军医傻了,“我们不去医务连吗?”   陆征河蹙起眉毛,目光直视前方。   他感觉伤口疼得发烫,应该是有点发炎了,不敢看,只是说:“就地包扎。”   从衣兜里摸出一根烟,陆征河还是老样子,把滤嘴捻在手指里,狠吸了一口,像在忍痛。   抽烟这个毛病,他得改了,以前经常是一个人单独行动,抽点烟没什么,现在经常把阮希带在身边,老闻到烟味就不好了。   时间来到下半夜。   陆征河以前很少出现在正面战场,更擅长于在先锋队里面打头阵,被保护得也比较好,受伤的次数并不多,和军.医接触的次数也就不多。军医少有给他包扎,这头一回弄这么大的伤口,包得有点紧张,一不小心就给陆征河包了个“粽子手臂”。   见陆征河准备回到帐篷里面,军医小快步地跟着追上去问:“还行吗少主?会不会行动不便?”   “没事。”陆征河摇头。   军医这话对他说倒没什么,听得床上的阮希很满意,不方便好啊,不方便就不会出去乱窜了,现在窜回来还带伤。   休息了那么久,阮希感觉身上也没之前那么烫了。   他掀起被子,朝下巴那儿拽了拽,把下巴搭在被子上,整个人塌陷进床里了似的,钻进云朵。军.医退下了,陆征河朝床边走,边走边说:“精神点了?”   “嗯。”阮希勉强睁开眼睛。   陆征河看他那病后虚弱的样子,叹了口气,顺着床沿坐下来,说:“你这姓真好啊,和你一样。软绵绵的一团。”   说起阮希的名字,堪称一波三折。   最开始“希”本来是“稀有”的“稀”,当妈的不同意,说这个字单看不是什么好寓意,再加上姓,又稀又软的,小孩以后特别好欺负怎么办?   当爹的又给改成“晨曦”的“曦”,当妈的还是不同意,说太难写了,干脆就希望的希吧。   后来,家里给算命,说还是用“稀”好,表示这是个宝贝。   结果阮希上幼儿园,天天自己写作业本,嫌麻烦,直接把禾字旁省略,从此变成了充满希望的小宝宝。   陆征河听他讲,笑得不行,说你还挺会改名字,不然叫“软稀”,的确像个受气包。   阮希眉头一压,眼眸亮晶晶地瞪住陆征河,说我现在也是个受气包!   想了想,陆征河对自己名字的由来没有印象,只记得父亲解释过的“征服”。   “你的名字是这样的……”   阮希道,“小时候你刚被捡去福利院,本来是叫’陆一’,一帆风顺的一。后来等你大了一点,来了个神秘人,说你得改名,要起一个跨越山川河海的名字。福利院的老师给了你一个’征’字,又觉得征山、征海,都太大太大,不希望你那样,只求你平安,所以取’河水奔流不息’的意思,给你起了个河。”   认真听讲的人第一次听到来历,感到新奇,接话道:“所以我叫陆征河?”   “对。”阮希说。   沉默了几秒,陆征河勾起唇角,噙着笑,把他斜落至眼角的碎发捋开,“你记得好清楚。”   “你的事,”阮希顿了顿,“我当然记得清楚。”   Sable·90 部下的醋都吃!!! 第九十章   是啊, 从多少年前到现在……   有关于陆征河的事,阮希如数家珍,事无巨细。   阮希想起来, 四年前自己也发过一次烧。   当时自己逞强, 觉得年轻身体好, 忍一忍就能退烧,所以不愿意告诉家里,也不想吃药,就趴课桌上动也不动。   当时教室都没人, 同学们全都出去操场活动了,陆征河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阮希一个人坐在那儿就感觉自己特别悲凉。   结果趴了十分钟不到,陆征河喘着气跑进来,坐到他身边,问他,你脸怎么红成这样了?阮希哼哼两声,说因为看到你就害羞!   他当时以为自己这么说,就真能把陆征河骗住。   结果陆征河从校服里掏了两盒药喂他,说还没下课的时候就感觉他情况不对, 直接去医务室拿药了。   那时候还是仲夏时节, 正要放暑假。   下午, 阳光从教室的窗边洒进来,晒得桌角边缘发烫。   至于烫不烫,是阮希被亲得手肘抵住课桌才感觉出来的。   现在, 明明一切都不一样了。   可是每次一看到眼前容貌依旧的陆征河,他又觉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时间带走了他的所有。   潮涨潮落,他的所有又随着海浪回来了……   说了一会儿话, 又吃了药,阮希才舒服一点。   陆征河单手趴在他床边,另一边吊着才止完血的胳膊,陪他聊天。聊着聊着,阮希声音越来越小,陆征河声音也越来越轻,直到阮希睡着。   “困了吗?”陆征河问。   “嗯。”阮希闭着眼,用鼻音回答他。   陆征河没再回答,只是用手掌抹上他的额头,将碎发捋开,想要看看每次因为生气委屈都会蹙起的眉。   阮希很乖,睡着了也安静,脸也很好揉、好捏……   如果用指腹按上去,再挪开,还能留下一个浅淡的红印。   陆征河又想起他哥脖子上那根项链,也是晶莹剔透、浑然天成的宝贝。他在想,是不是身处于浑沌之中的人,总是会想要去追求自己所没有的纯粹?   望着阮希的脸,他开始回忆。   《死海古卷》都藏在陶瓶内,他和博洋一起翻找,找得手好几次被破碎的陶片划伤。他一直以为那是卷轴,但是似乎前人为了方便保存,将文字都写在了陶片上。   幸运的是,藏着破解预言的那一小部分被他找到了,并且有好几片。   还没等陆征河分辨出来,山体就已经发生了轻微的崩塌,博洋看情况不妙,一直催促着陆征河快跑。陆征河也没多停留,临走前把几块碎片全部塞进了作训服衣兜里。   虽然说它们基本都是断稿残章,不过万幸的是,文字都没有大量被毁坏的痕迹。   更重要的是,他带着陶片回来了。   想到这里,陆征河伸手,用手背试了试阮希的额头。   已经没有多烫了,大概这休息一晚明天就会好。   厉深找不到了,文恺已经带了几十精锐往回追,大部.队也不能耽误前进的速度。   思忖之余,他不得不先以大局为重,叫来负责车队的部下,简单了解了一下文恺的进度。   “原计划是下半夜继续出发?”陆征河问。   “对!”   说着,战士捋起袖口,指缝夹住一支笔,笔尖顺着一条宽阔的公路往北挪动,他一边比划,一边说:“凌晨四点,我们准时从rainbow城出发,通过境内旷野,最后,自这条穿山隧道进入sable城。”   “行,批准了。”   陆征河把笔拿过来,握在自己手里,笔尖又在sable城入口处的河谷边里画了个圆圈,点了点,“我们一进入sable城境内,就在这里暂时休整。”   北方地势较高,山比南方要更多。   山一多起来,路自然也没有那么好走了。   河流断流之后,留下的河谷空空荡荡,水流中的泥沙不断侵蚀地面,冲击出一片更加宽广的地带。   而文恺口中漆黑一片的“sable城”入口——   也刚好正是于河谷的入口。   也就是说,陆征河的大部队一旦进入了穿山隧道,一出来就是河谷,并且隧道里的黑暗会久久持续,一直持续到他们离开sable城境内。   在这样容易失去联系的情况下,陆征河不敢轻易带着部.队盲目前行,不然厉深、文恺,以及那些战士很容易找不到他们。   “少主,意思是现在还是按原计划出发?”战士问。   “对,现在就走。”陆征河点头。   战士一走,陆征河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睡得香甜的阮希……   如果条件允许,他真希望能够好好陪阮希一个夜晚,失而复得的感觉他不是不懂。   但是现在灾难在前,他们需要抓紧每一分一秒的机会,去把握逃生的可能,他不能让所有人的努力变成泡沫。现在,他得把阮希抱到车上去,再请个军.医来坐上前排副驾驶位。   陆征河弯下腰,双臂穿过阮希的颈后与腿后,一使劲,把人抱了起来。   冬日的夜晚,寒风总是往衣服里吹。   掖好阮希微微敞开的领口,陆征河抱着他走出营帐,衣服很快就被风吹得发凉了。风声放.荡、狂悖,如湖水在澎湃。   他稍微蹲下来一点,战士将披肩搭在阮希身上。   其实刚被抱起的时候,阮希就已经醒了,他挣扎了一下,陆征河也不放他下来,反而抱得更紧了。   阮希没有再反抗,只是把脸遮住,使了点力气,用胳膊环住了陆征河的脖子。   很少被这么直接打横抱起,阮希还不太习惯,他能感觉到陆征河更加壮实的骨骼、肌肉,心跳加速,用对方的体温和风来证明这不是做梦。   陆征河低声耳语:“抱紧一点。”   阮希抗议:“已经很紧了!”   “不够啊,我要那种久别重逢式的拥抱。”   “那是什么?而且你才走两三天而已啊。”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你……”   阮希瞠目结舌,无语了,心跳得越来越厉害,只得用嘴硬来掩饰心动,道:“你是不是去偷什么情话手册了,这一趟回来肉麻成这样……”   “对啊,专门用来对付你。”   陆征河小声说完,稍稍侧过身,对着战士询问:“博洋怎么样了?都安排好了么?”   “好了,”战士连忙说,“博洋已经上了医疗车。”   陆征河点头,“文恺那边呢,通信连联系上他们了没有?”   “还在联系,”战士说,“文恺队长前往的地方不完全属于北部管辖范围,所以信号时好时弱,我们还需要再等等。”   ·   天亮之前,大部.队进入了隧道。   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起来。   加上身体原因,阮希看什么都是昏沉沉的。   他坐在车上,靠在陆征河怀里,睁开眼,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文恺所说的月虹,视线就再次被黑暗所笼罩。   又是黑漆漆的一座城。   回想起家乡,想起繁华、有趣的holy城,想起jewel城的致命角斗场,阮希才发现原来陆地那么大,每座城之间的差别也那么大,原来还有那么多路值得他去走上一趟。   有的人生活在黑暗之中,有的人生活在阳光之下。   汽车兵按开了车灯,长长的车队行驶在穿山隧道中。   这些移动有序的繁星点点,像夏季丛林间的流萤,往更深处飞去。   借着后面保护车辆的车灯光线,陆征河在黑暗里看见阮希睁开的双眼,低头问:“阮希,你在想什么?”   阮希眼中倒映着光:“想文恺和厉深,希望他们没事。”   他这话一说完,前座负责给阮希量体温的军.医扭过头,说:“您放心吧,文恺医生特别聪明,而且应变能力也很强,是上天会眷顾的那种人,应该没问题的!”   “你们和他共事了很久吗?”阮希问。   “对啊!”   “他是个很好的医生,也是个很好的战友。”   “还有……”   军.医转过头,从前排副驾驶位小心地看了一眼陆征河。   他年纪小,这一路上大概也是憋了太久,精神高度紧绷了,一闲下来,话就不停地往外冒,说:“卫征少主这次回来,我们都觉得他变温柔了很多!”   愣了一愣,阮希感觉“卫征”这个名字已经逐渐没有那么陌生了。   或者说,他已经接受了叫这个名字的陆征河。   “你们少主……”阮希低笑,“以前不温柔吗?”   “不温柔啊,他基本都不笑的。”   军.医小心翼翼,观察了一下陆征河的脸色,发现看不太清楚,但自己应该也还没有到大难临头的地步,便兴高采烈地继续道:“还有,我们都能感受到您非常温柔,还很善良。可能少主是被您影响了吧!”   阮希点头,面上依旧是笑眯眯的:“卫征少主是个值得信赖的领头人。”   陆征河全程没说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揉阮希的耳垂。   没过一会儿,全部人中途休整,隧道也还没有走完。   汽车兵停了车,下车照例检查车辆,小军.医给阮希测完了体温,也下车去了后面医疗车巡诊伤员情况。   陆征河看四周左右都没有人,部下全部在车外巡逻检查,几乎没人往车内观望。   他这才松开阮希的耳垂,换了嘴唇靠上去。   “在我面前和我部下的alpha说话,你还笑得那么开心……”   什么,部下的醋都吃?   不过也正常,陆征河小心眼不是一两天了!   阮希在黑暗里,看不清楚什么东西,精神自然困倦,摇摇晃晃地倚在陆征河肩头。他忽然感觉有什么温热的吐息渐近,最后被陆征河亲到了耳廓上。   “好想把你藏起来。”   把全陆地的宝贝藏起来,让他变成我一个人的。   Sable·91 爱是可以战胜一切的法宝。 第九十一章   穿过隧道之后, 大部.队来到了漆黑一片的河谷。   每个连队支起野外生存使用的小灯,暂时将河谷的一片地带照出微弱的光亮。   河谷里的水流早就被截断了,只剩小溪流裹挟着石子从山脚下淌过。   陆征河的手臂虽然包成了白糖粽子, 但他也不闲着, 亲自持.枪带队, 在他们暂时落脚的地方支起木桩,每两个木桩之间牵起六边形的绊倒绳索,还系上了铃铛,以免无关人员闯入。   就算有人闯入, 也能迅速被守在周围的战士注意到。   阮希睡了一会儿,醒了, 看陆征河正在医务连查看博洋的状态。   他感觉陆征河一直状态紧绷,回来之后眼下青黑,也没怎么休息过,于是把陆征河叫过来,说先休息一会儿再去忙别的。   在阮希的“强迫”下,陆征河补了三个小时觉。   睡醒了之后,陆征河起来吃了点东西。   部下战士端来了一碗青菜煮的牛肉汤,虽然油不多, 但那种香味还是让陆征河食指大动。没一会儿, 牛肉汤就被他和阮希分着吃完了。   阮希在车里待着闷, 下车在小溪流旁站了一会儿。   怕他摔跤,陆征河命令部下的战士分了一个夜视灯给阮希。   阮希把夜视灯戴在头上,光源在额头正中央, 光线顺着他的视线晃动,他感觉自己像挖矿的工人。   陆征河去了一趟后备箱,拎着两根折叠凳走过来。   他把折叠凳放在地上, 打开,招呼阮希:“快过来坐着。”   阮希回头,头顶的光把陆征河憔悴的面孔照得清清楚楚,他也瞬间没有心情去观察这个黑暗阴森的河谷了。   “现在我们是不是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这里等。”阮希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往陆征河在的地方走。   走到凳子前,他一屁股坐下来,撑着腰,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他抬起手,调低了夜视灯的光线。   在这种时候,他似乎更愿意去享受黑暗。   在岗的战士们都认真地持.枪巡逻,他也像是陆征河的“私人保镖”一样,随手将一只手搭在小雁翎刀的刀柄上。   “我已经派人在隧道里等了,”陆征河垂下眼,照常开始拆.枪,“肯定能接到他们的。”   阮希握着刀柄,原地转了半圈,忽然发问:“你认为陆地之外是什么?”   “是我们不想知道的,”陆征河说,“我们生活在陆地上,而这片陆地之外是幽深、神秘的海洋,或者是我们未曾探索过的亘古岁月。现在我们还没有那个能力去完全了解它,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了解。”   阮希了然,烛光映着他眼眸中的光圈,“因为或许会有我们不能控制的东西?”   “对。人类很渺小的。”   陆征河沉思着,侧过头,嘴唇亲了亲阮希柔软的手,说,“说不定在海洋里,或许是海洋的另一片大陆上,到处都是比人类,比alpha更强大的生物。所以,互不干扰是最好的选择。”   阮希皱眉:“我们还可以活多久?”   陆征河回答:“很久。”   阮希追问:“很久是多久?”   “你知道黑暗之城为什么叫sable么?”   “为什么?”   “因为以前只有这一座城市有’夜貂’,那是一种通体乌黑发亮的野生貂。后来野生貂渐渐消失,这里就只剩下了死气沉沉的山和河谷。陆地变化太快,不管我们生活在哪里,它都有可能会消亡。过好现在就是最好的。”陆征河说。   阮希沉默不语,握在刀柄上的力气也松了松。   他像是泄气的皮球,手臂慢慢垂落到身侧,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状态都不太好。   也许是同伴的接连去世、失踪对阮希影响太大了。   一向勇猛无畏的他开始恐惧,恐惧失去,恐惧突如其来的分离。   陆征河也理解他,也知道omega在被标记之后情绪起落很大。   阮希是长期生长在温室里的花朵,这一路能和他经历这么多还能继续保持勇敢,已经很不容易了。   “陆征河。”阮希忽然叫他。   陆征河抬头看他从夜幕中走来:“什么?”   “亲一下。”   阮希没有直接坐下来,而是低着头去捧陆征河的脸。   他才洗过手,手还是冰冰凉凉的,一下接触到陆征河的脸,凉得陆征河一哆嗦。   但陆征河很快也抬起手,就着阮希的姿势,将阮希的手包裹在掌心里。   明明才几天没有见,却感觉好久没有亲他。   阮希对自己这种依赖的情况感到有些焦虑,他不知道是情感上太分不开还是因为信息素作祟。   灯光照射下,帐篷的影子宛如一个巨大的犄角,粗鲁地拱住地面。   sable城的天际连月亮都没有,只剩星星在虚弱地闪烁。   陆征河把阮希的披肩掀起来,盖在两个人的头上。   就着阮希头顶那一拢小小的光,两个人的头凑到一起了,四目相对,眼里全是说不完的亏欠和爱意。   “不是要亲一下吗?”陆征河催他。   吻从唇角散开。   阮希的嘴唇柔软、湿润,光蹭似的,一直徘徊在陆征河的唇边。   而陆征河没有动,就任由他大胆地将嘴唇贴过来,享受黑暗中别人都看不到的秘密,也享受阮希身上属于自己的那股玫瑰香。   阮希张开嘴,用舌尖试探他。   未能消散的血腥味、山林中的露水味,全部混杂在一起,在喘.息间钻入了鼻腔。   陆征河微怔了怔,突然想起阮氏庄园每每到夜晚时,后花园里也是这样的气味。   “阮希……”   接吻结束,陆征河嗓音呢喃,手臂却是干脆、强硬地搂阮希的腰,将人带得离自己更近一点。   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夜色中震荡起铃铛摇铃的声响——   “叮——叮——”   陆征河猛地掀开遮住脑袋的披肩,抓住阮希的手臂,下意识把人往身后一护。   只见几个小战士打着手电筒匆匆跑来,边跑边喊:“少主!!!”   陆征河厉色道:“来的是什么人?”   “是文……文……”有个小战士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撑着膝盖吐不出下一个字。   他一下被旁边更着急的战友撞开,“厉深队长被文恺医生带回来了!”   阮希也直接站了起来,手里紧攥着披肩,“怎么样了?”   陆征河也问:“死伤情况怎么样?”   “都没什么问题,只是厉深队长看着很虚弱,应该是很久没进食和休息了,现在已经安排去医务连了!”   “行,一起去看看。”   陆征河点头,伸手把阮希头上的夜视灯开得更亮一点。   战士们叫得急躁,陆征河和阮希也着急。   阮希大病初愈,跑得慢一些,差了几步地跟在后面。   他头顶的夜视灯仍然散发着光,在前方的地面照出一片光亮,陆征河的人影被照在前面,仍然肩宽、窄腰、长腿,是他一直放在心里的那个影子。   感觉到阮希有点跟不上,陆征河放慢了脚步。   然后,陆征河突然停顿住步伐。   他借着阮希头顶夜视灯的光,举起手,比了个爱心的手势。   于是在影子里,陆征河的头顶出现了个小小的心形。   好幼稚,又好让阮希开心。   阮希一愣,只见陆征河回头在等他,俊朗的面容隐没在光线与黑暗的交接处,唇角带笑,仿佛只是冬夜的约会。   他突然就安心不少。   爱是可以战胜一切的法宝。   ·   情况果然和文恺料到的一样,厉深一个人落了单,靠着装甲车躲过了一场灾难性的山体垮塌。   万幸,他遇到的不是地面裂变,不然再坚硬的装甲车也救不了他。   在山体的废墟中,厉深从前挡风玻璃下的储备箱中翻出了烟花信号弹,试了试,没想到文恺真就接到了他的求助。   前期任务行动对身体消耗太大,又被困了太久,厉深被挖出来的时候,是没有什么精神的,还饿!   文恺又走得急,带队也带得粗糙,根本没有想到要带食物。   于是他们在成功营救之后,一路驱车狂飙,横穿过整座rainbow城,穿过隧道,才抵达了大部.队所在地。他清楚,少主肯定会边走边等的。   横穿过rainbow城时,文恺看见了巨大、壮丽的多重彩虹。   他还数了数,一共十八道!   而恰好,他们现在也要奔赴陆地自南往北的第十八座城市。   他记得在才进入这座城市的那一天,他告诉阮希,那叫“彩红玫瑰”——   而今天的彩虹,遮盖了漫天,将半圆横跨了整个城区。   它的最后一束光,留在了通往下一城的隧道之外。   文恺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神说:宝藏被收纳在彩虹的尽头。   当时,文恺使劲搓也搓不掉脸上干涸的血迹,没办法,他只得找了汽车车内的后视镜看了看,还是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很丑。   丑到他不敢去看厉深!   厉深呢,坐在后座,也就是坐在他旁边,抱着他那把不太值钱又很罕见的“幽灵弩”,眼神紧紧盯着文恺手里没喂完水的水壶,张嘴想要水喝。   文恺盯着厉深那要死不活的样子,恨得牙痒痒,气不打一处来,但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那条南北分界线桥的“标语”。   厉深看他一直盯着自己,瘆得慌,开始念叨:“你想什么呢?又想骂我?我跟你说,那可是少主,就算你到了那个情况,你也会不顾一切地去……”   把水壶瓶口直接塞他嘴里,文恺想堵他的嘴,自顾自地说:“我在想一句话。”   厉深仰头喝了一口凉水,通体舒畅,稍微有点力气了。   他问道:“什么话?”   “跨越南北分界线的时候……”   文恺很小声,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就那个……那个说法啊。你不记得了?就两个人一起过桥,然后这样然后那样……”   “哪样?”厉深皱起眉。   “就那个,‘我对你的爱从南到北’。那个!”   “哦,”厉深又喝一口水,“你突然想这个干什么?有什么别的典故吗?”   “……没有。”   文恺有点无语,忽然后悔怎么没把水壶直接灌到厉深鼻孔里去,“有你个头!”   你去死!   Sable·92 饺子还是蘸辣椒油更好吃! 第九十二章   文恺和厉深回来的第一夜, 整个临时驻扎地非常安静。   因为不放心,阮希在探望完两个同伴之后本来应该回到帐篷里睡觉,但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干脆也没休息了, 裹着披风就重新去了医务连。   果然, 陆征河也没睡,正抱着枪靠在医务连的门帘边,眼睛微微闭着。   他像是不放心其他人守卫,要想自己在这里守上一会儿。   阮希看得心疼。   你可是少主啊, 笨蛋。   整座sable城在一天二十四小时内都是漫无目的的黑夜,让人把昼夜都过得混乱了, 根本对时间没有概念。   在休养的第二天,陆征河去车上休息了。   文恺才睡饱了醒过来,喝下一碗阮希负责看着煮的番茄牛腩粥。   一吃到番茄这种酸甜的食物,文恺胃口大开,笑眯眯地吃了两三碗,最后实在是吃不下了,摸着肚子靠在床头,说牛肉是随军必备, 但是番茄哪儿来的啊……   阮希说, 是少主带着人进山里找的, 他知道你爱吃。   厉深在旁边垂着脑袋,一副“我还没有睡醒为什么把我叫起来”的样子,手里拿着才煮好的牛大骨, 一边病恹恹地啃,一边说:“少主对你真好……”   “别酸我了,”文恺想夺过牛大骨一锤子敲他脑袋上, “这也是你最爱吃的啊!”   就知道要被骂,厉深吓得往床沿缩了缩,露出一口白牙,笑得灿烂:“我什么都爱吃,特别好养活。”   阮希在旁边默默观察。   要是换以前,按照陆征河的说法,这两个人也就是塑料兄弟打架罢了,关系太好,所以怎么看怎么黏糊,但是和文恺谈过心之后,他怎么看都像是“打情骂俏”。   再加上……早就苏醒过来的博洋还坐在另一张床上。   画面就更诡异了!   医务连就支棱了四张空床铺,厉深一张,博洋一张,最要命的是文恺那一张还在中间。   博洋也全程不讲话,只是背对着他们,一个人端了一碗饺子,眼睛照亮周遭的一小片区域。他在角落很安静地吃,一点也不讨人嫌。   好像厉深就特别不喜欢博洋似的。   但他又老是偷看人家在吃什么!   阮希对这方面有点知识盲区,看不太懂,就放弃了再琢磨。   不过……   博洋那碗饺子看起来还挺好吃的,等会儿去问问陆征河能不能让炊事连再做。   “阮希,饿了?”   厉深端着他的盘子站起来,这一站还没站稳,一趔趄差点儿又摔一跤,阮希连忙冲过去扶住他:“你不要随便下床……”   文恺都看不下去了,佯怒道:“你能不能不要给阮希找事儿?”   “哎呀,我怎么能在阮希面前这么丢脸呢。”   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厉深又扭头去看博洋,像是特别不想自己这么傻逼的样子被博洋看到。   “没关系。”   捕捉到了这一点,阮希抿抿嘴,没多吭声,没揶揄他。   “等回了zenith城,我给你做烤冷面吃,”厉深说,“再加点鸡蛋,加点火腿,最好再卡个鸡柳进去……哇,绝了!”   文恺不得不提醒他:“你不要乱给阮希画饼。等我们回zenith城,卖烤冷面的都跑光了。”   “好吧。”   一想到烤冷面没了,厉深失落起来。   不过阮希没吃过什么烤冷面,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只是点点头,表示还是怀有一点点期待。   “阮希,少主下指示了么,我们多久出发?”   文恺说,“虽然说这段时间地面裂变的速度变慢了,不像之前在南方,总是那么突然。但是我派人去打听了的,说是地面裂变已经快要裂过南北分界线了……”   阮希回答:“他说等你们醒了我们再走。”   “那……”   厉深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的东西还没吃完,赶紧低头两三下解决掉。   文恺说:“别那这这那了!我再给你五分钟时间吃完,吃不完你就拿着牛大骨上路。”   阮希没忍住笑出声。   ·   天边,星星在缓缓爬升,夜色中的树叶随风飘荡,像一面面代表胜利的战旗。   短暂地休整之后,一个营一共三百多个人,在暂时没有人员折损的情况下,重新出发,离开sable城河谷。   重新出发是做足了准备的。   阮希吃得很饱,因为陆征河才给他弄了一份鱼肉饺子。   虽然没有油辣椒酱,但是他已经太久没吃过饺子了,对食物味道没什么要求,能满足个口腹之欲,能填饱胃就行。   不过北部联盟军.队做出来的饺子实在是太大了!   阮希比划了一下,觉得有自己在家乡吃的三个那么大。   大就算了,还是拿不锈钢盆装的,不过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炊事连的小战.士还端了一碗酱油过来让他蘸着吃。   阮希知道条件艰苦,不能要求太多,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们怎么拿酱油吃饺子?   陆征河在旁边一动不动,表情非常冷漠,说,我们就是蘸酱油吃的。   “辣椒,”阮希还是反抗了一下,虽然无效,“用辣椒更好吃!”   “酱油。”   “辣椒。”   “……”   车队在行进中。   为了方便配合,陆征河、阮希、文恺和厉深还是坐到了同一辆装甲指挥车上,由文恺负责开车,厉深负责在副驾驶观察周围的动静。   这种车能够指挥部.队快速移动,并且顶蓬可以伸出车外,足够掌握局势情况。   博洋所在的车辆为“开路先锋”,是轮式侦察车,开着最亮的大灯,行驶在队伍的前方。   从文恺的衣兜里拿出那张已经揉得皱褶的陆地地图,厉深看了一会儿,一边摇头,一边从自己衣服内衬拿出一张截然不同,说:“南方已经没有了,你那张地图就显得很多余……看我这个,北部联盟精心绘制版北方地图,绝对精准。”   文恺都不想搭理他,稍稍侧过头,对陆征河说:“少主,我们出城只有一条直线的道路,要走出整片河谷。”   “我知道,走吧。”陆征河放松下来,往座椅靠背靠了靠。   每年,他都要走一遍从quaggy城到zenith城的路。   这一路上会有什么风景,他再熟悉不过了,但是这一次完全不一样。身边带着阮希,他像是头一回走上道路。   车继续往前开。   阮希看见,有东西从夜色中飘落下来,漫天飘雪似的,洋洋洒洒地铺上了装甲车前挡风玻璃。   文恺淡定无比,对阮希解释道:“sable城缺乏光照,没有光合作用。这些是一些漂浮生物的尸体。”   然后,他直接按开雨刮器,微笑:“刮掉就好了。”   “……尸体?”又到了阮希的好奇宝宝时间。   文恺碍于在开车,没办法把全部时间花在为阮希讲解上面,只得先不说话,专心观察前方的路况。毕竟这么黑,走下去全靠光照,难免路上会有什么突发状况。   于是陆征河接过了接力棒,把阮希朝自己这边搂一点,轻声说:“你看窗外。”   阮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越往城内走,河谷里小溪流的水流量越大,逐渐铺开在坚硬的泥沙地上,成一片片浅浅的河滩。   在黑暗里,河滩上存活着一些发光的生物。   它们顺着水流移动缓慢,像从穹顶之上下坠的流星。   陆征河说:“看,这些小鱼在这种环境下,进化出了会发光的鱼鳍、像灯泡一样的牙齿,用来勾引其他生物的靠近。没有人工光线的时候,sable城非常黑暗。”   阮希一愣,张张嘴,“鱼……炊事连不会是拿这个做的饺子吧。”   “肯定是的,”厉深出声,“吃完之后五天,你就会变成夜光的。”   “……”   被触及到知识盲区的阮希虽然好骗,但还是聪明的。   陆征河咳嗽一声,不得不纠正道:“是这些鱼做的饺子,但是你不会变成夜光。”   “……”   真的……吗?   阮希忽然感觉喉咙有点被噎到。   车继续往前行驶。   直到离开了河谷区域,他们来到一片宛如死亡荒原的灌木低矮丛林。   这时候,北方的温度已经起到了作用,在车灯的照耀下,植物叶片上挂着晶莹剔透的白霜。   黑暗依旧无边无际,在看不见的地方,阮希能明显感觉到其他陌生人的呼吸,那是一个个背上行李往北的逃难者,正在暗色中穿梭。   “这里好像坟地,好像所有的生灵都死在了这里。”   阮希是第一次来,但陆征河他们已经对这样窒息的黑色见怪不怪了。   “永远长眠的未必是死亡,经历奇异万古的亡灵也会死去。”   努力理解了一下这句话,厉深还是皱起眉,忍不住道:“你在说什么?”   文恺起先很淡然:“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说的。”   “那是谁?”厉深问。   “一位诗人。”文恺淡然不了了,有点不想回答,但还是说,“他把这句话写在《死灵之书》里。”   厉深还是懵懵的:“什么书?”   文恺简直想翻白眼,越来越觉得自己在鸡同鸭讲,“一本魔法书。”   “你还会魔法?”   “嗯,”文恺笑笑,瞪过去,“等我学会了,第一个就把你变消失掉。”   厉深:“……”   Tear·93 “我将用它去保护我最爱的人。” 第九十三章   汽车的光辉照亮了整片荒原。   荒原上的植被像是被坦克履带碾压过了, 全部低伏在了地面。   sable城的植物长得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没怎么生长,都枯败地耷拉在泥土中, 如同从来没苏醒过。   在这片荒原的尽头, 屹立着一座座连绵的山脉。   它们仿佛是各个城邦之间最为厚的城墙, 阻碍也连通着相互间的交通脉络。   在第一座大山的入口,又是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依稀透着另一边照射过来的光亮。   阮希靠在陆征河身上,掰过陆征河手腕上的手表, 看了一眼:   现在时间是【早上七点】。   按照北方的冬天来说,天应该刚刚亮起来。   “早安, 又是元满满的一天……”   厉深翻了个身,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懒懒散散地,说:“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吃油炸馒头片,吃大肉包子,吃豆腐脑!”   陆征河动动嘴唇,“东南四十五度方向。”   少主亲自拉警报?   一听这话, 厉深就像瞬间打了鸡血似的, 警惕心起, 一下坐直了身体,斜着靠过背去,将后背抵在副驾驶储物箱上, 手中的利箭已经搭在弓弦之上——   直到他看见一只红眼睛的兔子在黑暗中乱窜。   厉深松了一口气,挠挠头。   他冲后座强颜欢笑:“少主,是兔子。”   “嗯, ”陆征河分他一块原味压缩饼干,把剩下的一块草莓味的塞进阮希嘴里,“被吓清醒了没有?”   “还好还好!”   厉深吃完饼干,嘴上的馋瘾解决掉了,顿时睡意全无,更有精神了。他突然回想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一切,也没多考虑,连忙问:“对了,少主,你那个预言……”   “你说什么?”陆征河音量陡然提高,隐隐带着拒绝意味。   “你……”   文恺猛地放慢车速,睁着眼,用最大力瞪住厉深,疯狂放箭:   你要死啊!   他不得不怀疑厉深根本就还没有睡醒,怎么突然在阮希面前提这个事?   现在少主随时都和阮希在一起,那他们当部下的肯定不能问啊,只能找阮希不在的时候……   厉深也是真的睡糊涂了,完全没想起来阮希还在车上,马上开始挽尊:“哦?啊……”   “什么预言?”阮希皱眉道。   “那个芋圆,”文恺接嘴,“下下城的芋圆很好吃。”   “……”   就算他讲得认真,阮希也听得出来这是在糊弄。   他偏过头去看陆征河,发现这人也一样的,正在假装四处看风景,像没有把心思放在对话上,握住自己的手却攥紧了,看起来非常心虚。   算了,要在部下面前给陆大少主面子。   关于陆征河的预言那么多,好有坏,既然刻意瞒着不肯说,那肯定就是不好的了。为什么不说,怕自己担心?然后又孤身去犯傻?   一路过来,陆征河有隐瞒前科在先,这后面再瞒什么,也在他意料之中。   会不会和这次行动有关系,然后美其名曰“军.事任务”?   阮希忍了又忍,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陆征河又忽悠了自己什么,最终还是没忍住,手掌从陆征河的大腿上摸过去,掐住对方的掌心,狠狠地揪了一把!   “嘶……”   陆征河捂住手掌,感觉快要被揪肿了,又不能疼得叫唤出来,只能扭头盯着阮希,眉头拧起,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哼。   阮希才不管他。   晾着厉深尴尬也不是个办法,阮希只得将手放上前排座椅靠背,点了点厉深的肩膀,问:“你刚才说什么,芋圆为什么要去下下城吃?”   “因为下一城没人也没有土地,”厉深说着,抬起下巴,朝窗外指了指,“喏,我们现在在进隧道,从隧道出来就是了。”   这一路过来,阮希自诩什么都见过了,还第一次听说“没有土地”。   他在脑内迅速搜索了一下下一城的信息……   s过了是t。   t……tear?   它翻译过来是:眼泪之城。   阮希接过厉深递来的北方地图,指尖沿着地图上的小红旗一路往北滑,“没有土地?”   “对啊,这么出名的tear城,你没有印象吗?”文恺笑道。   听他这么一说,阮希那些被遗忘在深处的回忆才被缓缓唤醒。   念书的时候,他上过地理课。   他依稀记得师讲到北方有一座不像城市的城市,叫“tear”。   它几次险些被踢出二十六城“编制内”,使得陆地差点变成“二十五城”,但是由于强大、独立自主的uranus(天王星)城不愿意与“来自地狱的sable城”接壤,才一直将领土问题搁置。   一直到现在,北方大部分人都认为sable城夜貂的消亡是因为有什么覆灭性的传染病。   关于传染病这个事,陆征河在夜宿的那一晚还给阮希聊过,说这里其实没什么问题,说夜貂灭绝只是因为大自然优胜劣汰的结果罢了。   沉思几秒,阮希回答道:“我记得师告诉我们,它很像眼泪。”   那是一个淡水湖。   陆地宽广,对神的各种说法都有,每座城邦信仰的神明也不同,但是人们的神都无一来自一个地方:海洋。   一个最通用的版本就是讲,传说中,神从南方的海洋上岸,从南自北布施雨露,在土地上设置下各个不一样的城市。   那时候神还年幼,心浮气躁,导致了陆地各个城市资源分配不均匀。   他想回到他的神界,却在北方找不到海洋,又归家心切,在tear城境内流下了泪水。   泪水化作这一片全陆地最大的湖泊。   单独成城,又澄澈、幽静,因此而得名“眼泪”。   不过,这个版本的结局是讲,神没有回到海洋。   而是一路向北,隐居在了最高的雪山之中。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阮希点感谢自己的地理师。   还好自己那些因为考不及格而一天抄八遍的地图也不是白抄的!   他想了想,问:“这里是没人居住对吧?”   “对,也没有人在附近定居,大部分人都搬迁到更繁华的城市去了。”   文恺说完,加重了踩油门的度。   “我们是不是要围着湖绕一圈才能通行?”这装甲车好像不是水陆两栖的。   “嗯,”陆征河接话,“北部联盟专门修过一条环湖公路。”   装甲车行驶速度加快。   这些路,文恺和军.队其他汽车兵都足够熟悉,所以车速很快,开得也游刃余。   没多久,大部.队浩浩荡荡,陆续通过了这一条幽深、狭长的出境隧道,他们离境了。   那一边,漆黑如夜,伸手不见五指。   而这一边,朝阳初起,晨曦化作万丈光芒。   陆地之大,大得万事万物瞬息万变,随时可以翻天覆地。   人类如此渺小。   一出隧道口,眼前就是他们所说的tear城了。   明明正是冬日时节,阳光却出奇地好。   湖面安静、碧蓝,闪动的波光映出了天空的颜色。   现在是冬季,湖水也没有夏日那般灵动了,宛如披上了一层灰色的绒毛,如果把湖面和周围枯败的草浪一起审视的话,倒更像是山猫杂浅棕色调的花纹。   阮希按开了车窗,迎面吹来一阵清新的湖风。   他看见环湖公路边停着许多车,不仅北部联.盟的军.用装甲车,还一些附近群众的民用车辆。   文恺也慢慢将车辆靠边停好。   阮希坐直身体,望窗外观望了一阵,回头道:“怎么了,我们要就地休整吗?”   停好车,文恺将匕.首配好在腰侧。   而厉深挂着他的弓.弩,已经单手挂在车门上,一跳,率先下车了。   文恺面向阮希这边,指了指这片正在被打扰的湖泊,开口道:“你听说过这个湖的传说吗?”   “听说过。”阮希点点头。   “在我们这边,还别的说法。”   “什么说法?”   言谈间,陆征河已经带着阮希下车了。   “这里的湖水也很作用,”陆征河将枪.支斜跨在腰间,扬起下巴,示意他去看不远处那些拿湖水洗脸的战.士,说:“每年我们路过这里的时候,都会在这里洗个脸或者洗个手。”   说完,还没等阮希讲话,他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袋包装封好的口罩,撕开封口,从里面挑了一个出来,勒住弹簧绳往阮希耳朵上挂,“戴好口罩。”   “戴口罩好闷,”阮希抗议,“你不能总不让我见人啊。”   陆征河想了想,觉得还是阮希舒服最重要,说:“那你去哪里都要跟我说,我陪着你。”   文恺在一旁都有点儿看不下去,忍不住道:“少主你不能管得太变态。”   “那怎么办?”陆征河挑眉。   “正式标记一下。”文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阮希在一旁鼓鼓的,隐约感觉后脖颈又开始疼了……他真想把这两个alpha一手抓一个,全部扔到湖里去喂鱼。   环湖公路到湖边还一小段路,陆征河倒是不害羞,当着所战士的面,牵着阮希的手往湖畔走。   阮希还是把口罩戴上了,一直到了湖边他才取下口罩,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在走路的过程中,陆征河告诉他,神的眼泪,在民间传说中特殊的功能,能够保佑接触过它的人们。   阮希说,这么损吗,人家哭出来的东西被拿来许愿。   陆征河垂下眼,入目是湛蓝碧波,说,神的一举一动会代表希望,这也是一种美好寄托。   想了一下,阮希也觉得道理。   又小战士哼哧哼哧地跑来,汇报道:“少,少主!博洋请您过去!他说他行动不方便,还得麻烦您……”   “好,没事。”陆征河不爱搞什么上下级区别太明显,在战场上了就都是战友。   他说完,转身嘱咐文恺:“文恺,你看着点阮希,我十分钟就回来。”   “哎呀,就去十分钟你都要这么紧张……”文恺做着笑眯眯的表情,嘴上却是在揶揄他,“快去吧!回来领你被神保佑过的omega。”   “给我把人看好啊,出点事儿罚你走回雪山。”   天气一好,人心情也轻松了,陆征河笑着,一边回头,一边看。   陆征河一身作训服,宽肩上贴着军.功.章,腰间武.装带的金属扣被阳光烤得璀璨生光。   每逢天晴朗,这时候的他,在阮希眼里看来是能永远站在阳光下的人。   陆征河走后,文恺捋起袖子,蹲下身子,手指轻轻地湖面打转,一小圈涟漪荡漾开来。   他先是薅起金色刘海,洗了一把脸,拽着阮希也蹲下来,说:“快来洗洗手。”   阮希一脸懵逼地跟着蹲下,问:“洗一洗就可以被保佑?”   “这只是一种说法……”文恺小声,“但我觉得还挺有用的。”   一听到什么梦想成真,阮希来了兴趣,问:“怎么说?”   “前年吧,我和厉深也是出任务路过这里,我们一起洗手的时候,说想要晚上能喝到最顶级的蓝宝石金酒,我说想要在晚上赚很多很多钱!他还笑我,说我肯定要背着联.盟偷偷出去卖.屁.股。”   “然后呢?”   “然后他喝得吐成了个傻.逼,而我靠着和他打牌赢了好多钱。”   阮希莞尔:“他喝醉了和你打的吗?”   文恺也眯起眼,笑了:“对啊。”   阮希的手迟迟没有放进湖水里,比了个大拇指,:“真你的。”   “其实吧,这湖水也不完全是好的……”文恺摸摸下巴,水滴从他的脖颈滴落进军.装内,“它如果拿来炼制,可以当成’蛊’来使用。”   “蛊?是巫术?”   “嗯,北方有这种巫术,而会使用它的巫师都生活在火山脚下,因为它需要靠湖水和熔岩淬炼。这种巫术经过长年累月精心培养,可以在特定的时间内让特定的人去做特定的事。”   阮希想起顾子荣。   “文恺,我怀疑顾子荣中了这种蛊,”阮希说,“在火城的时候,他曾经带领我去见卫弘。”   文恺顿了顿,对此似乎并不感到惊讶,想了想,说:“他一直都怪怪的。他以前在塔台工作的时候,是一名非常勇敢、充满力量的战.士,所以我们才会把他调来随行。但是随行开始之后,他时候会畏畏缩缩,不像一个北部联盟出身的军.人。”   沉思几秒,一向知晓神通的文恺也愁眉苦脸的,继续说:“算了……我们再观察观察他,随机应变。”   “嗯。”   阮希点头,挺直的鼻梁被阳光照出阴影,浅浅地洒在脸颊边,“你说,这湖水能够保佑人,那能够保佑物吗?”   “能吧……怎么了?”   文恺话音刚落,只见阮希将手臂往后一侧,动作利索,迎风抽出那把血迹斑斑的小雁翎刀。   刀锋出鞘,寒光映射阳光,差点没闪瞎文恺的眼睛。   一抔清水洒到了小雁翎刀上。   阮希用手指轻轻地抚摸上小雁翎刀,将刀刃前端探进了湖面,坚硬被柔软包裹。   神啊,请保佑它战无不胜——   我将用它去保护我最爱的人。   Uranus·94 陆征河长大就变坏。 第九十四章   整个大部.队又重新出发。   风吹起一片碧绿波浪, 林梢穿破了天。   远处天际最北端的山脉仿佛更近了,白云徜徉在高耸的山峰之间。   阮希的目光透过车窗。   他望到了洁白、神圣的雪山,而他对它从不晓。   命运被北方的寒风推动着, 自岸边渡过这一处孤寂的湖泊。   ·   uranus, 天王星之城。   它是全陆地唯一以星象命名的城邦。   因整体环境寒冷、孤僻, 所以它在陆地内没有什么存在感,但又偏偏日益强大,发展得还可以。可惜这种强大命不久矣,很快, 地裂变将会造访这一片在飞速长的地区,一切化乌有。   在星象课上, 老师说过这颗行星亮度暗,运行速度也慢,是苍白的深蓝色。   所以,这里的建筑大以浅淡的水蓝色与金属灰相交主,整体呈现出一种阴沉的氛围。   阮希将车窗按下一点点,有刺骨的寒风往里车里灌入。   陆征河冷得下意识地将阮希搂紧一点。   他现在总算白,什么都说爱是生活中的必需品了。真有一个人守在身边,世界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种差距也是他以从来没有想过的。   环湖公路很长, 庞大的车队花了很长的时间才通过。   在进入uranus城境内时, 黎来临,天空被玫瑰色的光芒笼罩。   和以去到其他城市不的是,入境处并没有什么人阻拦, 相反,一见到是北部联盟的车辆来临,关卡隘口自动开辟道路, 负责看守的人员还会行注目礼。   街上的行人并不,依旧是灾难来临,衰败、人去楼空的景象。   阮希眨眨眼,对陆征河问道:“这里经历过战争吗?”   “笨啊,”陆征河笑了,“所谓’北部联盟’,是北方的这些城市一起组建的联盟军.队,这些城市团结在一起像一个强大的家庭,能够互通往来。”   阮希这下白南方是差在哪了。   差在太散乱!!!   开了几个小时车,文恺脚都快要踩麻了,于是在路边找了地方停靠,想要换厉深来看,不料陆征河自告奋勇,说让我来吧。   厉深有点委屈,说少主你对我的技术这么不放心吗!   陆征河还挺实诚,点头说,是的。   说完,他还强调了一下自己的理由,说让文恺坐到排去,陪阮希聊聊天,厉深依旧在副驾驶位老老实实地待着,所有精力都放在警戒守卫上。   有人发现了这辆装甲车的驾驶员变了陆征河,于是互相交接,迅速派遣了两辆越野车跟进,陆征河不得不拿起耳麦,说暂时按原计划进行,不用担心他。   “今晚要又在这里住是吗?”厉深抱着弓.箭,频频回头。   陆征河回答:“是啊。”   “那,等晚上休息了,我可以去酒吧街吗?”厉深试探性地问。   阮希被吸引了注意:“什么酒吧街?”   “uranus城有条酒吧街,在北方很出名。”陆征河说,“那里有一种独产自uranus城的酒,叫’蓝宝石金酒’。”   蓝宝石金酒?   这种酒,阮希是有所耳闻的。   它通过北方数十种草药精酿而,口感酸甜,是茴香融合甘草的味道。   这种酒因高档、具有地方特色,再加上南北方贸易不算特别流通,阮希在ablaze城时根本没有喝过这种酒。   一提到酒,阮希觉得脖颈一凉,总感觉又要被咬一口。   不过,嘴巴也有点干涩了。   阮希想着,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长长地叹一口气,惋惜自己的信息素味道是甜酒而不是什么酷炫的烈酒,一点都没有气场!   陆征河在开车,瞟到了车内视镜里阮希舔嘴唇的举动,眯了眯眼。   感觉到厉深的跃跃欲试,文恺不得不说:“什么啊,我们这是在出任务呢,你还想着玩?”   “劳逸结合嘛。”厉深撇嘴。   “行……”   想了想,陆征河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方向盘上敲打,“这一路过来,你们队也累了,再加上上次去寻人的行动对身体消耗大,确实该休息。晚上你们队自由活动,算是轮.休了。”   “耶!”   “耶!”   文恺没忍住和厉深一起叫唤起来。   阮希脸上憋着笑,感觉到了所未有的轻松。   黄昏过,天又黑下来。   一座城市最大的魅力在于整体给予人的感观,还有其中居民的生活气息。   而uranus城似乎是靠动静分区取胜,被划分住宅区的一部分静谧无比,仿佛实行了宵禁,而划分娱乐区的一边则不,酒吧街和酒店的霓虹招牌闪烁,照亮了半边夜空。   文恺仰头,往窗观望,眼神近乎痴迷地看着这座城市的星空。   那些过于逼近地的繁星让他感到兴奋,像与神秘浩瀚的宇宙仅一步之遥。   他曾经猜测过,那些远方的海洋,那些陆地之的水域,会不会也是第二个宇宙?   谁也说不清楚。   “天王星……”   他轻道:“它是水瓶座的守护星,能够保护水瓶座的人在这里不受到任何危险。阮希,你是水瓶座吗?”   阮希摇摇头:“我不是。”   “我是!”厉深举手。   “你不会死在这里,也不会受任何伤害。”文恺说,“但它时也是一颗凶星,说这座城里危机四伏。”   虽然阮希的星象课考试绩不太好,但是从学口中听来的“星相”,他倒是认真记过一些。   这颗凶星代表灾难、分裂——   意味着有新的结果。   他想起在curse城遇见的那位预言家。   当时,预言家的手放在胸,手背上纹着代表海王星的符号:海神波塞冬的三叉戟。   “海王星和天王星……有什么关系吗?”阮希对文恺询问。   文恺迟疑了一下,说:“海王星,有混乱和幻想的含。”   “那这两个代表着什么?和什么预言有关系吗?”一关系到陆征河的事情,阮希有点着急,想也没想,直接问出口了。   文恺下意识将目光瞟向了座。   可能是因心虚,厉深经迅速坐直了身子,鲤鱼打挺似的,甚至耳朵都动了动,很显是在偷听排讲话;反观少主呢,更紧张了,双手紧握着方向盘,一副路况非常凶险的样子,耳朵也不着痕迹地动了一下……   “代表你想啦。”文恺笑着,完全不像在骗人。   又忽悠我。   阮希气结,扭头看窗:“你们搭伙骗我。”   ·   联盟军.队驻扎在uranus城内最大的一家酒店附近。   那里有一个足够宽阔的足球场,好像是供附近的中小学使用的。夜里,场内的射灯全部亮起来,官.兵休整提供了极好的条件。   只是冬夜里风大,要穿得很厚地睡觉才不会感冒。   此,陆征河还给阮希解释说什么地驻扎更安全,如果你想住酒店,我们去住。阮希摇头,说一切听军.队安排,他对环境没什么要求,安全上。   晚上,陆征河亲自放了厉深一队的假,说暂时自由活动,但是在凌晨三点之必须归队。   除此之,他还特别准许了博洋也去休息,不用跟着夜间巡逻一起执行任务。结果博洋说他不需要休息,换好了迷彩作训服,一路跟着巡逻队的走了。   一听说博洋不去酒吧玩,厉深还挺高兴,一路拖着文恺往酒吧冲,临走还带话给陆征河,说凌晨三点绝对准时归队!   “厉深这小子看起来好兴奋哦。”   阮希动动鼻尖,裹着厚实的披风靠在陆征河胳膊上,“他不会对文恺做什么吧?”   “想什么呢,”陆征河堪称天底下第一迟钝领.导,“两个alpha能有什么?”   阮希忍不住吐槽他:“你目光太狭隘了。”   “是啊,只观察你够了。别人没什么意思。”陆征河他拼命往怀里摁。   “……”阮希噎住了。   不要脸。   这人也在他这么找打,在部下,在人还是装得狂霸酷炫拽的。   他们两个人倒没有跟着去什么酒吧街,但陆征河猜到了阮希对蓝宝石金酒感兴趣,便派了人专门去酒吧街买两瓶回来。   被派去的战.士临走,还问了一嘴,要不要冰块?   陆征河非常高冷,说不用。   结果阮希从身冒出来,温温柔柔地说,酒不冰怎么喝?   于是小战.士也非常会观察自家少主的家庭地位,果断地给阮希抱了个冰桶回来,并且在少主的死亡注视下赶紧溜之大吉。   弄了两瓶酒,再佐上炊事连搞回来的花生米,阮希喝得喉咙发烫,浑身发热,觉得这日子简直过得太舒服了。   现在真的太容易满足。   天寒风大,吹得帐篷哗啦啦地响。   帐内的手电筒被挂在了帐篷的顶部,了这里唯一的光源,陆征河每次一抱阮希,阮希有点不好意思,因的战士肯定能通过影子看出来他们在干什么。   “我们来交流交流。”陆征河坐起来,抬起手臂,要去关手电筒的灯。   “交流啊,”阮希没反应过来唇角还挂着酒渍,“你关灯干什么?”   陆征河一下灯关掉了,贴在他耳边说话:“身体交流。”   阮希抗议:“冷。”   “动起来不冷了。”陆征河开始耍浑,勾起唇角一笑,一股淡而诱人的玫瑰香充斥在帐篷里的每个角落。   阮希一愣,想骑到陆征河头上暴揍他:“你耍赖!”   “没有,”陆征河埋下头,拦腰阮希抱住,“这是常规操作!”   “你动作小点儿啊,”阮希咬咬牙,上衣一脱,冻得浑身发抖,说话都说不利索,“你们夜巡队还在门口……”   “管他们干什么?”   陆征河语气特别欠抽,故意似的,音调扬得老高,他一边说,还一边阮希脱下来的套重新给他穿上,“天这么冷,你脱上衣干什么,只脱下……”   “陆征河!”   阮希差点吼出来,伸手掐住他一边脸蛋往旁边扯,“你他妈给我小点……”   帐篷是军.用的,根本不隔音,甚至每个帐篷之间的距离也不算很远。夜里要么休息要么巡逻,有哪个帐篷像他们这么闹腾的啊?   “嗯,怎么我们阮希又说脏话了。”   “对你这种人根本忍不住。”   “忍不住想干什么?”   “想……”   陆征河没允许他话说完,低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男人的气息来得凶猛,像至天际倾斜的洪水,阮希从幽深海底冲上了岸。   完蛋,陆征河长大变坏。   不是男人有钱才变坏吗!!!虽然现在也挺有钱的。   养游戏忽然不好玩了。   他在陆征河身上再一次闻到了自己喜欢的那种味道,是别人闻不到的,甚至连陆征河自己也闻不到。关键是这种味道只存在于陆征河裸.露着上身的时候。   “衣服都穿错了,这是你的!”   阮希抽出间隙,喘.息,手攥着自己身上作训服的领口,那偏硬的料摩挲着他的手掌心,“你穿你自己的,别穿我的……”   他怕自己的衣服一被陆征河穿了,会永久地留下那种味道。   那种……随时让他想发.情的气味。   有空一定要找一个洗衣机!   陆征河才不管他,觉得穿自己衣服的阮希似乎更好抱了,有一种别样的性感。他像大型犬似的,自认毛毛很舒服,往阮希颈窝里埋,也是贪恋那股酒香,一边闻一边说:“没事,我不穿。”   阮希不得不想,恋爱中的人好像狗狗。   怎么都那么喜欢闻对方身上的味道?这是互相之间的一种吸引力吗?   黑暗中,阮希看不清陆征河的眼睛。   他慌张地将手臂搭上对方的肩胛,“你会冷啊,现在是冬天的晚上了,别折腾到感冒生病……”   而且又不于旅店,根本没有空调,也没有地暖。   “不冷,”陆征河用嘴唇去贴他的鼻尖,嗓音低沉发哑,“我好热啊。”   他说完话,阮希的手才碰到他的背脊,经湿润得全是汗水。   Uranus·95 “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你身边。” 第九十五章   凌晨三点, 文恺和厉深都带队员回来了。   陆征河还没完事儿。   凌晨四点,他完事儿了,黏糊得阮希一身汗, 还掀开了帐篷往外看看情况。   夜里, 昏黑地。   沉静的uranus城下了雪, 军.队深蓝的帐篷将雪地映成月白,雪视线中唯一的浅色。   文恺和厉深两个人顶披风,趴地上,半个身子都埋进了雪里, 旁边堆沙袋,两个人一个架了狙.击.枪, 一个将“幽灵弩”拼成□□,完全随时待命的模样。   要厉深动了一下,陆征河都担心他喝了酒又来守门,会被直接冻死雪地里。   放下门帘,阮希从被窝里探出脑袋:“他们俩外面干什么?亲起来了?”   陆征河没搞懂阮希到底想什么,“亲什么?亲嘴?”   阮希答:“亲嘴。”   “好。”   陆征河说完,回头往他唇角亲了一口,亲完还特别无辜地把阮希看。阮希无奈, 得认了, 想再一口咬到他脸上!   话说回来, 阮希还有点失落那两个人没什么实质性进展,多问了句:“值夜班吗?”   陆征河点头:“嗯,但今其实该他们守夜的。”   阮希说:“那让他们回去睡吧?”   “好。”听老婆的。   该起来穿衣服了, 阮希懒洋洋地贪恋被窝中的余热。   陆征河又凑过来要往他怀里拱,他得一脚踩到陆征河背上,轻轻地踢对方:“你今就把弹匣放空了, 明怎么办?”   陆征河面色改,答:“生命息,战斗止。”   阮希:“……”   穿上足够厚实的外套,陆征河还戴了个加绒的帽子,掀开门帘出去,阮希也忍寒冷穿好衣服,跟了上去。   两个人一步步走到厉深和文恺身后,手电筒的光线照亮那一堆“雪人”。   陆征河伸手拂去这两人头上的雪,“好了,你们回来了就行。去休息吧,明还要赶路。”   “少主你就完事了?”厉深回头,冷到发抖。   他抖得差点直接一箭射出去,文恺一把按住发.射器,厉深才哆哆嗦嗦地把弩.箭收起来,“我.操.了,险些酿成大祸……”   “什么完事了?”   什么叫“就”完事了,好歹也三四个小时……   “你和阮希啊。你知道吧?刚刚来了好几拨夜巡队的,差点就听到了声音,还好我和文恺急中生智,就地执行任务!他们一看这里我们两个人坐镇,才没过来。”   哦……   敢情为了帮我们打掩护?!   阮希一愣,笑眯眯的,手却从背后摸到了陆征河的腰,一把掐上去——   我就说让你要折腾那么大动静!!!   一想到被同伴听到了那些害羞的动静,阮希就太好意思。过他应该庆幸的,还好这两个人文恺和厉深。   估计……   估计也第一次听了吧?   “值得嘉奖,”没想到陆征河特别坦然,面带笑意,冷峻的轮廓雪夜与灯光中柔和,“明再休息一。”   “耶!!!”   于文恺和厉深又顶雪欢呼,堆起来的雪花像羽毛似的,扑腾头顶,簌簌下落。   这也行?!   阮希无语了。   原来自己一开始觉得北部联盟军.队管理松散没有错误的!   “那……我们就回去休息了?”厉深挣扎从地上爬起来,颇为贴心地给文恺也把身上的雪拂去。   “嗯,去吧。”   陆征河指了指军.队战.士露营区,那边被划分为a、b两个区,说,“还剩a区博洋的帐篷、b区夜巡队队的帐篷还空。”   军队里都alpha,以住宿混乱,没太多人意谁挨谁住,将就一晚也就罢了。   阮希觉得有点好笑,拉起斗篷连帽,从衣料中露出好奇的眼。   他很想知道厉深这么讨厌博洋,会会去挨博洋睡,还说,把和博洋睡觉的机会让给……   “我,”厉深举手,喉咙被掐住了似的,说话有点艰难,“我去和博洋睡。”   “你……”文恺一下子扭头瞪他。   “看什么看,我什么我,”厉深难得有胆子瞪了回去,“人家夜巡队队平时多照顾你啊,去年元宵节还给你包草莓汤圆呢,上回你受伤了,人家还去山上给你采草药,你挨人家睡一晚怎么了,啊?”   文恺一向伶牙俐齿,这回却被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给听蒙了,“那我老乡,当然……”   厉深打断他,继续说:“什么老乡老乡,到了我们军.队就四海为家,对,以军.队为家!那什么,一家圆如万家圆,以你要以大局为重,和你老乡睡去,你和你老乡熟。我和博洋正好增进一下感情,睡醒了还得讨论陆地局势呢。”   陆征河看下去了。   他忍住提醒道:“帐篷里没沙盘。”   厉深觉得能再说,于对陆征河敬了个军.礼,手臂一使劲,抖落弓.弩上的雪,将其背上肩胛,作揖告辞:“少主,话多说,我去了。”   “你去吧。”陆征河准了。   望厉深朝a区远去的背影,文恺嘴角抽了抽,得说:“那……我去b区。”   “行,”陆征河拍拍他的肩膀,“明早早点起来吃早餐。”   “好。”   文恺点头,把原地的雪堆清理了一下,往b区去了。   这时候已经凌晨四点过,雪已经积起来漫过了小腿。   外面风大,陆征河带阮希往回走。   两个人的并肩走成一排,断雪地上留下差多大小的脚印,搂得又太紧,步伐还稍微有点儿乱。   陆征河朝四周看了看,没看到有人,于小声道:“你说得对,他们关系的确有点复杂。”   “我就说吧……”   阮希也没想到少主还偷偷八卦,于自己也多八卦了一句,“你遇到过其他喜欢你的人吗?”   “军.队里?”陆征河问。   “什么地方都行。”他想也想就反问,阮希感觉有了,一股醋意漫上心头,说话得有点儿发酸,“还说什么地方都有人喜欢你啊。”   陆征河一脸淡定地指出:“……好醋。”   “我没有。”阮希才承认!   “军.队里有过,但我拒绝了。”   “为什么?”   “我喜欢他。那一个来自仙境之城的alpha。”   听到“xanadu”,阮希来了兴趣,还酸酸的:“哦,我记得你之前身上有一包xanadu城特产的香烟。他送你的吗?”   “对,部下给我散烟常有的事情。”陆征河说,“但那一包我一直没怎么抽。”   “怎么了?”   “我们军.中传闻,太好的香烟容易产生幻觉,我需要时刻保持冷静。过说来也奇怪,那个alpha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因为他xanadu城的人,”阮希侧过脸看他,眸底映雪光,“我的母亲来自那个美丽的城市。”   “怪得。”   陆征河同意他的说法,“他确实和你有相似之处。”   “你没喜欢过他吧?”阮希脑内拉警报。   “没有啊,我对他比较照顾,”陆征河说,“以他就误会了。”   阮希越想越醋,但又觉得陆征河成年人,这种事早有主,自己应该多说什么,“你怎么把持住的?”   听他这么问,陆征河垂下眼,面孔隐没于雪与营区光线交界的阴影里,线条更加立体。   阮希一谈恋爱就智商下线?   这种问题都要问。   他一手掀开帐篷的门帘,另一手握了握阮希温热的手掌,说:“因为他你。”   下半夜了,明早上还要动身。   这时候,夜间巡逻队的人也差多收队了,清晨站晨岗的那一批战.士来换。   飞快地交接完工作后,整个临时驻扎地又陷入了剩风雪声的沉寂。   两个人又躺回床上。   谓“床”,其实就睡袋和地铺,还有一床薄薄的毯被,足以让阮希第二早上起来打一个大大的喷嚏。过那样很损害他的高冷人设。   因为他你。   这句话久久回响阮希的脑海里。   阮希扭来扭去,还太适应现又甜又混蛋的陆征河,语气很严肃:“你确定你真喜欢男omega?陆少主,你就没想要个宝宝?”   这声“陆少主”简直非常刺耳。   陆征河迷迷糊糊的,把掌心抚上阮希的小腹,开玩笑道:“那你生一个。”   阮希差点被他的反应噎死,冷冷道:“生出来。”   结果,陆征河自顾自地说:“就叫,陆地巡洋舰。”   ……什么鬼名字?   阮希笑起来:“对,我o,你a,应该叫’陆啊哦’。”   陆征河:“哦,还如陆地巡洋舰。”   阮希:“……”   过阮希想了想做母亲的辛苦,觉得生个孩子亚于生一艘陆地巡洋舰。   陆征河再摸阮希的肚子了,坐起身来,俯身的形式去亲吻他的额角,低声道:“我很后悔这么晚才和你重逢。还好我去接你了,还好我没有做一个负责任的alpha。”   阮希有点儿恍惚,现仿佛即将亮的凌晨,美妙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这时候,应该有烛光,有演奏,有一朵朵红玫瑰为他们盛开,海面上腾起的烟花会将波浪染成朝霞的色彩。   他摇摇头:“晚。”   陆征河像信他似的,也知道阮希心中诸多苦涩,一听这话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重复确认道:“你觉得晚?”   阮希眨眼:“刚刚好。”   感情的到来,没有什么晚晚的,要相爱就刚刚好。   “我要给你个东西。”   说完,陆征河突然从床上翻过身,抬起摆枕头边的卡.宾.枪,枪.杆子做钩,将放地上的背包拽了过来。   他从包里掏出了一个玻璃流沙瓶。   准确地来说,这东西阮希holy城的集市上看过,叫“沙漏”,计时的。   过当时他想买,文恺说没什么作,让他看看别的,以才有了他那镶钻的手电筒。   沙漏底座桃木制成,玻璃晶莹剔透,里面装沙子。   沙子的颜色很独特,群青色混杂冰地儿白,宛如磨成粉末的岫岩玉。   过,沙子也算细微,更像人为磨出来的细小颗粒,大小太均匀。   “这什么?”阮希想起holy城的时候,陆征河也跟逛了集市,“你买的沙漏?”   陆征河像邀功:“我做的。”   阮希:“什么?”   “我亲手磨的,”陆征河他耳旁说悄悄话,把流沙玻璃瓶往阮希怀里塞,“你一定要收下。”   亲手磨的?   意思陆征河holy城买了个玻璃瓶,然后一路上都悄悄磨石头?   阮希完全想起来他哪里来的时间,但仔细回忆,的确有很多自己和文恺一起闲聊的片段,陆征河总背对自己认真擦.枪、拆.枪,一脸敬业的样子,现想想,可能也就假装擦枪已……   “你拿什么磨的?”阮希看颜色越看越眼熟。   陆征河感觉阮希对这小玩意挺感兴趣,放心了,说:“晶彩石,我earthquake城捡的晶彩石。还有’洞穴珍珠’,记得吗?nether城。”   阮希惊得说出话。   以说,陆征河一路都想捡奇奇怪怪的石头,因为想给自己做沙漏?   过以前,陆征河就挺有耐心的,会认真去做他说过的每一件事情。   “想让你羡慕别人。集市的时候,你也看那些小玩具,我发现了。你问文恺能能买,文恺说好带。我知道,你说你喜欢闪的,喜欢有意思的……钻石实捡到,但我想起来,我捡了晶彩石,说要给你描眉。”   陆征河语毕,一个吻落阮希的眉角,他再也想看它皱起来的模样了。   他将手掌盖上阮希的,把手里的沙漏轻轻一倒转,那抹翠色自中间的连接管道缓缓流下。   “要你倒转这个沙漏,它计时结束之前,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出现你身边。”   Uranus·96 “你的危险是我不能冒的风险。” 第九十六章   天还没亮时, 风消雪停。   阮希现在乖了,不赖床了,醒非常早, 准确地来说是冻醒。   陆征河的确是个热源, 抱着睡很舒服, 但是抱太紧的话,会出一身汗,汗水偷偷钻进帐篷的风一吹,阮希整个人又冷打颤。   早差不多六点, 阮希起了。   他走出了帐篷,去单独的地方洗漱。   天空阴暗成褪色不均匀的灰布, 雪是成千万累积的白点。   在光线不足的情况下,阮希半遮半掩的面孔引人探究,鼻梁挺直而漂亮,扒拉下口罩漱口的时候,一边唇角有个浅浅的窝。   路偶尔有战.士在往他这边偷瞄,眼神里带着好奇,不过他也不在意了。   他已经习惯了,不要去受那种目光好。   眼, 雪堆积出拱拱洼洼的一片白色, 一脚踩下去, 是比昨天夜里深的印坑。   替博洋负责临时接管内务的是个面生的战.士,红着一张脸,拎了两桶水过来给阮希洗漱。阮希一抔水扑脸, 差点冻到面瘫。   看他冷发颤,战.士赶紧说,现在联盟军.队条件不太好, 只靠雪水凑合着用。   阮希还没抬。   他说没事,可以用。   吸了吸鼻子,他任由冰水从额角流下眼睫,又从鼻尖滴落回冰桶里,觉洗个脸都洗清醒了。   阮希没怎么做过粗活儿,手指是圆润如乳玉的白,手的皮肤敏,唯一的茧都是从到练刀练的,这一路过来经常用刀,倒是把皮肤给弄糙了,不过他也不在乎这个。   洗完脸,阮希手和脸都冻通红。   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北方的寒冷,那不是真正意义的冷,而是整个人真的会冻到皮肤发痛,痛到觉像有一千万根针从手指端扎了进去。   回到帐篷里,他没有马叫陆征河起来,而是把手放在腿内侧暖了好一会儿,他真怕陆少主脑子一热想办法给他整一桶热水来。   等手不僵硬了,他才伸出双手互相搓搓搓,最后捏了捏陆征河的脸。   可陆征河还是冷醒了。   他伸手抓住阮希的手往自己脖颈里塞,眼睛还没睁开,“来冰一下……”   “快起来!”   阮希暖和不愿意抽回手,干脆揪了他一把,“战.士们都起来了,你可不要做不好的表率。”   “我是不好的表率。”陆征河又把脸埋进窝里,懒了一会儿,把脸露出来,一副“奈我何”的欠揍样子。   “陆征河你不要这么懒!”   “我再懒他们也听我的。”   “……你强词夺。”   “我位.高.权.重。”   “你不起来算了,议论的又不是我。”   阮希又气又笑,正赌气想说联盟军.队怎么摊这么个英俊懒惰的少主,衣角却突然陆征河伸手拽住了。   唉,等等。   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因为这一两天哄一愣一愣的,阮希完全快要忘记了询预言的事情。   等陆征河洗漱完回来,天都还没有完全亮。   阮希合拢衣领迎去,神神秘秘地拉好了帐篷的帘。   拉完帘,他转身正要说话,只见陆征河下巴一抬,将拉到顶的衣领又拽了下来,然后双手朝后,撑在床,冲他吹口哨。   “我警告你啊,不要耍流氓。”   阮希真搞不懂这人一回了北方,每天像打鸡血一样,用下半身思考,随时随地都来一炮,满脑子除了脱光光没别的了,“陆征河,我是有事儿要你。”   “质还是疑?”   “质!”   听自家宝贝这么严肃,陆征河有点难临的觉,一下止住了动作:“什么事?”   阮希往迈步子,一步一步地,直逼到陆征河面,他伸出手,捏住陆征河的下巴,想要逼着他张嘴似的,眯起眼睛,说:“你还没告诉我,厉深口中的预言是什么。”   陆征河的反应也很快:“我不说。”   阮希没什么耐心了,瞪他:“快说。”   “不。”   陆征河摇,任他捏着下巴,笑道:“到底是谁在耍流氓啊阮希?”   经过这么长一段时间的相处,阮希发现陆征河这人,实也不是软硬不吃。   “我想听,”阮希选择软下来,手力道了,半推半地往他怀里靠,“我也想帮你解决。”   “你解决不了的,”陆征河稍稍低,嘴唇刚好印在阮希的脸颊,贪恋似的蹭了蹭,他继续道:“因为是关于你的预言。”   阮希不相信地指了指自己:“我有什么预言?”   陆征河看他严肃起来,不不把叠好放在一边的军.装外套拿过来。   衣服已经有战士给洗干净了,去取到的《死海古卷》残片也放到了衣兜里。陆征河想了又想,觉阮希实也有知情的权利。   阮希看他犹豫不决的样子,气快跳起来,然而表面还是佯装淡定:“你不要让我着急。”   陆征河没吭声,把手掏进军.装外套内,从内揣里拿出了一块很的,用绸布包裹的破碎陶片。   他沉默了几秒,像是怕数落,说:“我那次的’任务’,实是为了去拿这个。预言家说你可会有危险,我想办法去化解。”   阮希张张嘴,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危险?”   “对,”陆征河点,“你的危险是我不冒的风险。”   天亮了,帐篷外似乎又开始飘雪,天地成了蒙蒙溶溶的一片。   但阮希没有心思再去看雪了,他现在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陆征河手心这块的陶片。   他实在没有想到,为了这么个玩意儿,陆征河领着麾下两员将以身犯险,差点没回来,差点把命丢在了南方。   “你真是……”   阮希心疼他,什么责怪的话也说不出了,低,用手指拿起这一块陶片。   这明显是已经经历过百风霜的产物,面的字迹要仔细看才看清楚,像是人用利器刻了一遍,又用油彩颜料重新描摹了一遍。   用以写字的油彩是亮眼的釉底红,一下吸引去目光。   这片陶片面有两个信息——   第一,是个占星符号,阮希越看越眼熟。   是圆圈长了一个箭,宛如盾牌和长矛。   阮希想起这个有代表男性的含义,扭道:“男的?”   “不是。”陆征河他逗笑了,“这是战神的火星,一个神秘的红色天体。这个符号代表着火星的意思。”   火星是力量和欲望。   在另一方面,它代表着“行走人”——   所以陆征河在好几罐陶片中选择了这一片。   命运让他重新和阮希遇见,所以他是如此相信命运。   阮希没去纠结火星代表什么意思了,把注意力放在旁边的字,歪歪斜斜地用一些古老文字写着一排他看不懂的。   他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陆征河。   陆征河说:“我找文恺认过了。这是curse城的文字。”   听他这么说,阮希皱起眉:“可是我记curse城没有文字。”   “对,正是因为天机不可泄露,导致了字文化缺失,所以一些聪明的curse城人会选择用他各个城邦的文字记录下他们的预言。”   “那这是什么意思?”阮希低下,指腹摩挲在那已经痕迹斑斑的油彩,指尖掐出绯红色。   “见全星可化解。”陆征河说。   “什么叫见全星?”   “天文符号吧。”   说到这里,陆征河心底涌一种想要讨个拥抱的冲动。   确实,他也这么做了,尽管陆少主认为在自家军.队的营帐里抱老婆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怎么谈正事的时候要抱抱……”阮希他抱住腰,推又推不动,惊通过帘的缝隙往外望,怕有人进来汇报事宜。   陆征河脸皮非常厚:“抱抱也是正事儿啊。”   “……有道。”   阮希点,说:“那,意思是……”   他说着,想起来在curse城看到的海王星符号,再加这一城,以及这块遗留在南方的火星符号陶片,阮希不禁在想,“见全星”的意思,是不是他需要看见所有的符号?   “我也正有此意。”   似乎是看穿了他的想法,陆征河继续道:“我的家乡,也是zenith城,在雪山脚下有一座雕像,供奉着神的信。相传,他会完成雪山神交给他的各种任务,代表着忠诚。水星符号和他有关,是他插有双翅的盔和他的神杖。”   听懂了他的意思,阮希点:“意思是说……这个预言有可一直持续到我和你返回雪山巅?”   “我想是的。现在题在于,离最后一城只剩四城了。我们要怎么去发现别的符号。”陆征河说。   “少主。”口有战.士喊他。   陆征河站起来,“怎么了?”   战.士说:“天越来越冷了,厉深队长让拿了雪地迷彩出来,也给您拿了一套。”   点,陆征河示意他把那一套雪地迷彩放到口的凳子,想了一下,说:“多拿一套来。”   那名战.士知道阮希在里面,有分寸,不敢进来,但听到陆征河的要求,还是愣了一下,“啊?要多的?”   “m码吧,”陆征河的眼神游移到阮希的腰,喉结动了动,“再加个s码的武.装带过来。”   等战士跑着走了,阮希看他提在换衣服了,才他:“让我穿你们的衣服……是为了混淆目标么?”   实早该让他穿了,这样他混迹在一群军.人中间才不容易发现。   虽然已经到了相对安全的北方,但是毕竟陆征河还有他哥作为死对,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突发事件。   万万没想到,陆征河摇摇,笑特别欠:“是要制服诱惑。”   阮希额青筋暴跳:“……”   Uranus·97 陆大少主的制服诱惑。 第九十七章   不到一分钟, 陆征河就穿好全部的衣服,但是鞋带散乱着搭在军.靴靴头。   阮希脑海里突然浮现往昔的场景。   初入curse城,陆征河在漫天风沙中蹲下身给自己系鞋带。   没多, 果断地坐到床沿, 俯身给陆征河系好, 系的蝴蝶结,然后再把蝴蝶结塞进靴子里固定,免得再跑出来。   陆征河动,是低头看系, 等系完,把阮希拽到身前, 抱抱,说谢谢你。   阮希感觉有点害羞。   陆征河真的越来越像婚后过子……   没过几分钟,之前去拿衣服的那位战士折回来,手里拿叠好的雪地迷彩。阮希接过道声谢,坐在床边脱掉衣服,再把雪地迷彩换上。   “少主,有帽子眼镜!”战士匆匆跑过来,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凳子上, 然后又迅速跑走。   换好之后, 两个人对视一眼。   “……”   “……”   阮希眯眯眼, 像在拷问陆征河:   这就是你说的制.服诱.惑?   这制服,确实没什么好诱.惑的。   作训服不再薄,不再轻便, 而是换成厚实的重装防寒服,颜色是大面积的灰白。   因为真实的雪景并非一片纯白,所以雪地迷彩在伪装花纹中加入深浅不一的灰色, 这就显得更“乱糟糟”,显得有些脏。   另外,帽子是加绒的,镜片是蓝紫膜层。   阮希觉得们俩更像是雪地里的野人。   越看越像……   什么非正式组织?   连腰间酷炫的武.装带换成浅墨绿色,增添防.弹背心,是浅墨绿色的。   阮希看陆征河已经被自己这副模样笑得肩膀一直在抖,忍不住把护目镜拨到额头上去,露出眼睛,嘟哝道:“陆征河,这诱.惑?”   “但是这安全。”陆征河安慰,将被压住的碎捋好。   “为什么要有防弹背心?”阮希疑惑,“之前你的作训服没有啊。”   “加一层比较暖。”陆征河说得好像真的一样。   “……陆征河你又骗人。”阮希拎衣领。   陆征河摇头,无辜:“我没有啊。”   “好,”阮希把陆征河的枪递过去,“差不多该出吗?”   陆征河捋起帘,朝雪地里看一眼——   战.士们已经非常有秩序地队列结束,文恺厉深站在队伍的最前端,正在等陆征河阮希一起出去停车场。   陆征河点头:“嗯,文恺在等我们。”   “好哦。”   “对,等下让厉深给你配把微型.冲.锋.枪。北方雪大,穿得又多,行动不便,遇到什么危险你尽量不要用刀。”陆征河又说。   微冲?   装备这么级吗!   阮希听得认真,从一堆行李中探出脑袋:“好哦。”   “今天这么听话?”陆征河一边收起擦枪布,一边笑,眼神黏在身上挪不开。   阮希莞尔:“对哦。”   看这么乖,陆征河强忍住亲一下再出的冲动。   ·   uranus城是陆地上“离星空最近的地方”。   天没亮时,看夜幕压低,繁星闪烁,同时有雪在纷飞。整座城市非常安静,几乎听得大雪将枯败树枝压得咯吱咯吱的响动。   等到天一亮,云层就像灰色的急流,滚滚流开,迟迟不愿意散去,浓一块,淡一块,太阳就这么被雪粉碎末遮挡在云层之后。   阮希以为是因为没完全天亮,但文恺说uranus城的白天就是这样的。   现在正是深冬,再过段时间就要到春天。寒冷时节,偏阴沉的天像一片厚铁,压在穹顶之下的每一处屋脊上。   因为“uranus(天王星)”是厉深的守护星,所以文恺坚持认为厉深不会在这里受到什么伤害,让厉深亲自领队在前面开路,直到厉深突然不适应防滑雪地靴,一跤摔进茫茫雪地。   “噗。”旁边的战.士憋笑憋不住,出放屁一样的笑声。   “笑什么!”   虽然文恺在笑,但是强忍住,显得面孔有些扭曲,五官全拧巴起来,“给我严肃点!”   “是!”战士瞬间立正稍息,雪从们脚下绽放。   “厉深队长快起来,”文恺虽然幸灾乐祸,但得给厉深面子,“这越往北走,天越冷,滑倒是常有的事嘛。等会给鞋底上点防滑胶试试?”   “行啊,嘶……”   厉深一边爬起来,一边拂去膝盖上的雪,疼得龇牙咧嘴:“你们笑什么?我跟你们说,我这就是在南方待久……”   以往像这种情况,陆征河是肯定会一脸兴奋地在旁边看热闹的。   虽然不怎么说话,但对氛围轻松否起到决定性作用,毕竟职.场聊天要看领.导的脸色。   现在,陆征河的眉头像舒展不开。   每当陷入担忧状态时,面色总是阴翳的,在阮希眼里,依稀看出几分曾经的神态。   现在的陆征河在大部分时间里比以前开朗多,甚至像换一个人,不再是当年那个流落街头的大狗勾。   阮希明白。   自己陆征河没有变,是成长的齿轮推动着们不得不拼命往前。   雪夹杂着烟霭,把这里下成乱糟糟一团。   白色在每个人的肩头渐加浓深,天际的云宛如旗帜的褶绉。   领头的战.士挂着夜视灯,光线在雪地里照出一条去路,在就近宽敞的场地里,每辆军.用车的车顶堆起雪,像一个个丘陵。   所有人背着就地露营用的装备,朝各自的车辆走去。   博洋好得差不多,手上的绷带取,正打燃一辆装甲车的动机。眯着眼,眼中放出微光,像极雪地中的一盏灯。   看阮希走过来,对陆征河抬抬下巴,跳下车,军.靴踩进厚厚的积雪里,留出不深不浅的坑,“少主。”   “嗯,微.冲呢,”陆征河环视一圈,“厉深拿过来没?”   “拿,在我这。”博洋弯腰钻进装甲车内,从副驾驶拿下两把微型冲.锋.枪。一把给陆征河,一把给阮希。   陆征河点头,拍拍博洋的肩膀,吩咐:“好,你上车吧,你是在前面。”   “是。”   博洋没多说什么话,眼神没有往阮希脸上挪一丝一毫。   动作利落地戴好口罩,抓住车把手,坐回副驾驶位,另一个配合的汽车兵快速补位,整装待。   回到自己的装甲车上,陆征河把微.冲挂在阮希身后,说:“这种枪体积、精准度,弹匣容量大,可以连射.击,适合你用。”   “你呢?”阮希看陆征河没有要装备它的意思。   “给文恺,”陆征河把微冲的带子卷起来往前座递,“这是双手握持的,我用我的卡.宾.枪比较顺手。微冲是博洋那种搞先遣的人爱用的玩具。”   “我?”文恺一下扭过头,“微.冲真给我用?”   陆征河看厉深替接,这才放心点,舒舒服服地靠上座椅后背,打个哈欠,说:“对啊。拿着,我如果照顾不到阮希,你多看着点。”   “好。”文恺点头。   车才开出去没多久,文恺像是突然到什么,回头道:“少主,那到底要不要派直升……”   “现在暂时先不派,”陆征河皱起眉,“阮希已经知道’天文符号’的事。”   听提自己的名字,阮希不由得紧张得攥攥拳头。   “明白。”   文恺噤声,不再提,扭头专心致志地开车。   车辆在行进,时间在往前走,不一会就来到中午。   一到中午,天没那么冷,太阳从天边冒出头角,云层被染出金色的光圈。   阮希睡得迷迷糊糊,被车辆的晃动摇醒。   按地图来看,现在们应该即将行驶到进山的盘山公路上。   就是说,经过从南到北的这一番折腾,们才算是正式进到陆地北方的“山区”。   这一片位于陆地东北方向,由若干条山岭山谷组成,地形较,将剩下五座城市分割成一个个坐落在山里的单独区域。   正因为这个原因,们才联合起来,将整个北方划为表面一体。   陆征河脸色不太好。   靠在座位上,怀里抱着枪.支,目光停留在窗外的雪景里,似乎是在呆。   在一些事情。   如果按照文恺说的,派直升机,直接到zenith城,那么预言里的事情是有可会生。如果路由自己走,那么在这剩下的最后四城,破解预言就有希望。   但是不管怎么说,阮希是卫弘之间的事。   手底下的这一帮亲信,这些战.士,真正效力的是北部联盟,并不是单独指定的某一个人。卫弘那边有人,但是如果需要大规模调动,父亲是肯定不会同意的。   联盟军.队不是姓卫,不可被当作兄弟相杀的工具。   从成为新任少主的那一刻起,父亲就告诫过自己,军.队并不是你私人所有,不成为你的欲.望武.器,绝对不允许有大规模的虐.杀行动生。   当权.力变成挑起的事端工具,战争会比□□更可怕。   那么就,先让军用直升机把手下战士接走,留一个队在身边。   昨天博洋接到秘密消息,说卫弘带着手下最亲近的一个护卫队,就是父亲拨给自保的护卫队,准备前往yore城。卫弘说是摔断腿养病的子太无聊,去寻找过往的记忆让自己开心一点。   这理由蹩脚到不再蹩脚。   那么,剩下四城……   来吧。   Vacant·98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九十八章   vacant城说是城, 其实是一座山。   每逢冬日季节,它是雪山也是休眠火山。   这座大山是北方第二高的一座山,山麓四周并无莽原, 只有连绵不断的鞍状山脊, 火山曲线往下平原倾斜, 是过了南北分界线之后需要艰难翻越的一座天然屏障。   它虽然是雪山,但是冰川消融现象严重,越往海拔高的地方走,靠近火山口越近, 反而越不冷。   风吹起一片来自林间的波浪。   大雪洒落于墨绿湖面,它的巍峨无可比拟。   文恺说, 每年风雪交加时,带队从这里走都走得非常艰难,以往还有许多藏匿于山里的野兽出来寻找食物。   现在地面即将发生变化,也许是动物身上的感官对磁场变化更加敏锐,今年茫茫一片的雪地里都见不到什么凶猛兽类。   文恺还说,陆征河才到联盟军.队的那一两年,经常都是一个人往前走,也没有什么集体意识, 这几年经常在一起执行任务了, 责任也越来越强, 相比起最开始孤僻的性格,少主已经成长了很多。   阮希越听越欣慰,望着陆征河有种“望子成龙”的错觉, 中一惊,担是纯纯的爱情变质了。   啊啊啊啊,这是老公不是儿子。   默念一百遍!   反观陆征河, 好像还沉寂在不开的状态……   阮希隐约能明白他的担忧,但自己一点都不害怕谓的危险。对于阮希来说,在生死面前,他更想把现在过得好一点。   进山的第一段路面不太平,山路崎岖,车开得摇摇晃晃,阮希没一会儿就被晃得直打瞌睡。   他垂着头,将腰侧的小雁翎刀甩到身前,抱好刀身,裹着一身暖和的雪地迷彩,靠在了陆征河身旁,睡得迷迷糊糊。   阮希依稀听见文恺拿对讲机说了什么,什么直升机,什么来接人等等。   忍不住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阮希看见车内后视镜里,文恺的表情非常严肃。   他睡着之后,文恺驾驶的装甲车依旧颠簸地行驶在盘山公路上,路面上的积雪已经被前方开路的战.士们用铲子铲走。   茫茫白雪中,他们来到了一处岔路口。   文恺开着车往山顶上走,并没有选择下山的路。   大部.队来到山顶,都停下了车。   前方博洋的车也停下来了,他对着战.士招呼几句,敲了敲厚重的车门,将手揣进裤兜内,站在路边吹风,脸上没什么表情。   在他下达完少主的命令之后,邻近的两辆装.甲.车统一朝公路边靠拢,眼前的路敞露出来了,整个山顶机场一览无余,平坦又空旷。   这是北部联.盟在vacant城山顶设立的小型军.用机场。   因为场地有限,能够起降的跑道太短,再加上滑跑距离也短,以没有设立临时机库,这里只能提供直升机起飞、着陆,并不能停放飞机。   让出了道路,博洋也没有闲着,把手里指挥交通的小红旗交给了另外一名战.士。   他走到岔路口上方的山崖边,低头往下望,望那些蜿蜒崎岖的盘山公路。那是通往最北边的路。   以往在这个季节,傻子才往北方的山里跑,但是现在时候不一样了,各种幸存的社会车辆挤在路上,都朝同一个方向奔波而去。   博洋摸摸下巴,在想——   如全陆地到最后只剩下几个人了怎么办?   不过这种想法没有持续多久,紧迫的时间也不允许他去冥想。他只是匆匆地朝其他公路上看了一眼,又反身折回到车上。   回车上时,博洋在文恺他们的装甲车前停了脚步。   他抬起眼睛,微微发光的眼眸望向了坐在驾驶位上的文恺。   文恺眯了眯眼。   他发现博洋这人还真是务实的工作狂,和才来联盟时的少主有得一拼,怪不得这两个人的配合打得这么好。   在博洋的生活里,除了“少主”就是“训练”、“执行”,文恺有段时间曾经怀疑过这人是不是连饭都不吃的,靠喝露水啊?   这个人,完全就像没有感情。   “到了?”厉深的发问打断了文恺的思路。   发现车辆停下之后,厉深才睡醒。   他从副驾驶位上直挺起背脊,表情茫然,手指作弄地拨动着弓.弩紧绷的弦。   “嗯。那边已经出发了。”   文恺踩下刹车,“博洋按照少主的意思,派了个飞行中队过来接人回去。剩下的路,留三分之一个连给我们就够了。”   厉深瞪大眼睛:“半个连?半个连才不到六十,你留这么点人可以?”   “你以为世纪大战吗?要全部人一起上?”   “但是……”   “别但是了。足够了。”一直在听部下讲话,陆征河突然发声。   他都表态了,厉深也不再说什么,只得迅速坐好身体,等着组织安排。   被气得胸膛起伏一阵,厉深举起手,闷闷地说:“我留下。”   文恺也举起手,脸却朝着窗外看:“反正我也留下。”   思忖之余,陆征河从腰间武.装带里摸了根烟,用舌尖将它的滤嘴含到湿润,再用指缝夹走它,手腕随意地搭上了腰间。   他底弥漫上说不出的苦楚,迷茫的情绪好似海雾。   他今天没戴战.术手套,手随意地搭在一旁。手掌连着手指暴露在外,骨节修长,青筋微微凸起,伤痕凹凸不平。   阮希侧着脑袋,看这只手上的伤口,突然想亲一亲那柔软的手掌……   这里,可以牵起自己,也可以拿起.枪去保护自己。   我是真的被这个人捧在手里了。   战场的勇一握拳头,就能把最爱之物保护在里面。   听他们说到机场,阮希朝天上指了指,道:“这里是净空区?”   “是啊。”文恺一笑,“欢迎来到我们北部联盟的小v机场。”   阮希被他的笑容感染到,悬着的也放下来,“小v?”   厉深打趣道:“就是这里的飞行员都要穿v领的意思。”   “滚。”文恺骂他。   骂完之后,某位文姓导游扭头过来看阮希,眼底亮亮的:“vacant,这个城名有未被占用的意思。不过,偶尔我们也叫它’volcano(火山)’。因为是火山,以这里多年来一直无人管辖。按理说,它不会再喷发,但是仍然有许多人不相信,不愿意在这里居住。”   “我记得它没有爆发过,对吗?”阮希问。   文恺沉默几秒,说:“暂时还没有,上一次爆发……呃,我猜大约是在十多万年以前。”   阮希追问:“之前你说山里有制作蛊虫的人?”   “嗯,”文恺点头,“不过我不能确定卫弘是找的谁。这个蛊,应该早早地就给顾子荣下好了,也许是在塔台的时候。”   阮希听得惊出一身冷汗。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陆征河握紧了他的手,像安抚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挠他的手掌。阮希放松了一点,但还是忍不住去想象那个可怕的后果。   塔台……   是掌控机场全局的重要单位。   它可以监看以及控制飞机起降,如下蛊的人早在一开始就起了杀,或说被成功下蛊的人足够多,那么陆征河应该早就出事了。   见阮希沉默,文恺豁然一笑,大概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哎呀,你别担,这种东西只对beta和omega有用,”文恺说,“你知道的,我们联盟军.队的人员几乎都是alpha,不然那些阴沟里的巫师会统治陆地的。”   阮希点头,迟疑着说:“以……顾子荣是有可能被下蛊的。”   “对,”文恺笃定地点头,“说实,这种吃火山灰和湖水长大的蛊确实凶险。要让我看他有没有被控制,我也看不出来。我只能让我管理的战.士们看好他。走一步算一步,再做打算。”   一边回忆着火城那个漫天红光的夜晚,阮希一边说:“他那天把我引过去见卫弘之后,直接就睡倒在一旁了。卫弘没有杀他。”   “那肯定就留着他还有别的作用。”文恺说。   ·   时间来到了傍晚。   为了避免大规模的内部战.乱冲.突,综合各方面考虑,陆征河做了个对他来说相当艰难的决定。   他亲自点名,留了厉深、文恺、博洋三名腹在身边,再另要了二十名战.士一路随行,为了不让大部.队恐慌,这二十名战.士里就有被怀疑已经被下蛊的顾子荣。   另外,他留了自己的腹,带领着其他战士在机场原地待命,不超过十二小时内,会有来自联.盟雪山总部的直升机将他们运输回去。   下达命令之后,很多战.士都不太明白为什么少主要做这样的选择,想要见他,通通被文恺婉拒了回去。   文恺觉得解释多了也无用。   说到底,这本来就是陆征河的家务事,包括他们这些做部下的,也只需要服从命令,保护好少主的安全就完了。就像一路上走过来,许多情虽然厉深会问,但是文恺一开始很少开口,他全部都看在眼里。   在装甲车内坐了一会儿,陆征河视线没有挪开过机场的跑道。天知道他是多想驾驶着他的雄鹰将阮希带回家乡。   黄昏已至,下过雪的天空没有火烧云。   它变成逐渐沉下来的幕布,边角泛起橙红色,像是末日来临。   望着这样的天色,阮希突然觉得风雨欲来。   War·99 黎明之前。 第九十九章   白昼的最后一秒, 太阳开始降落。   阳光从云层后跑来,洒出今日给予人间的最后一缕阳光。   霎时间,整片北方山脉宛如金银覆盖, 呈现出一种静谧、神秘的壮美。   在看见了这番场景之后, 阮希忽然就懂了为什么生活在这种环境下的居民们习惯了将雪山敬若神明。   当一座雪山安静地耸立在浅蓝色的天空下时, 白云徜徉其间,这样的情景让不得不在那一瞬间忘记了生活的诸多苦难。   阮希想起了湖面上吹起的风,怀念那种不被打扰的宁静。   现在眼前山路漫漫,暂时没有别的琐事和麻烦来打扰, 也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他低头,从怀里拿出那瓶还没有喝完的蓝宝石金酒。这一点是离开那里的时候, 陆征河专门去买的,说北方天气冷,拿一瓶走,等路上还能喝。   阮希有点惊,靠喝酒取暖?   陆征河说是啊,我们平时实在是冷得不行了,就在雪地里拿酒喝。   拧开瓶盖,蓝宝石金酒里飘出一股酸甜的味道。   阮希仰头抿一口入喉, 还没来得及回味, 那股酒劲冲上脑袋, 晃得他晕晕乎乎。按开窗户吹了一会儿风,阮希才舒服了一点。   他们没有在机场多待。   匆匆安排好事宜之后,厉深和博洋检查了一遍每辆车的油量, 在机场的战.备库把油加了个满。   他们总共剩下二十五个人,加战.备物资一共六辆车,组成了一支临时的、真正的“护卫队”。   时间已入夜。   剩下的二十五个人共同驱车往前。   在晚上翻山是一件非常考验汽车兵技术的事情。   文恺作为军医兼汽车兵……   好吧, 这个“兼汽车兵”是他自己安上去的名号,理由是厉深开车太不稳,摇摇晃晃的,晃得他头疼。   时间一长,文恺就拒绝让厉深来开车了,说他只适合坐飞机跳伞。   厉深就很生气,说那你能不能不在我跳伞空降的时候笑我像蘑菇。   文恺冷淡地扯扯嘴角,吐出三个字:金针菇。   深深地感受到了对自己的攻击,自诩完美alpha的厉深气得差点直接厥过去,暴跳如雷。   不过话说回来,不止是文恺,连阮希也快要被厉深晃到呕吐了。   按照道理来说,阮希一路上跟着走了这么久,不应该再有晕车的情况发生,但是谁想到山路实在是太为陡峭,这车开得跟碰碰车似的。   他一个劲儿往陆征河身上拱,时不时被陆征河伸手捞过来搂在怀里,搂久了有点把持不住,想趁着部下们没注意偷偷亲一口,换来阮希悄悄咪咪的一句“我们能不能注意影响”。   阮希按开了车窗。   外面的寒风吹得极为疯狂,乎盖过了车内的讲话声。   “就亲个嘴,能有什么影响?”   陆征河还特别不脸,抬头看前座两个不吭声、不出气的手下(半是不敢)。   见两个人迅速直视前方,呼吸声也小了,他才往阮希腰间捏一把,还说上一句:“我觉得影响挺好的,督促他们以后对自己的配偶也迁就一点。”   “也许。”阮希翻他白眼。   此时此刻,厉深和文恺巴不得自己是一只鸵鸟,可以就地挖个沙坑把脑袋给埋进去。   为了防止厉深睡着,文恺和阮希还换着花样陪厉深说话,结果越聊越无聊,聊得厉深打了个哈欠。   这哈欠仿佛是十级地震。   吓得文恺快跳起来喊:“一边儿去!我来开!”   于是文恺顺利坐上了驾驶装甲车的宝座,阮希和陆征河得以安心,各抱各的枪.支.弹.药,靠在一起沉沉入睡。   阮希越睡,越觉得陆征河的“刺头”好摸,但是他一摸,陆征河就不爽,说这样好像是什么小弟弟,阮希就拿年龄来说事,说你本来就是弟弟!   陆征河握握拳头,对阮希说自己年纪小半岁的事实表示质疑。   翻山翻到后半夜,低温变低,一开窗户都会有刺骨的寒风钻进来,厉深就说快关了关了冻死了,然后合拢他的雪地迷彩,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前方的路。   他说他就是有这个毛病,只要坐在副驾驶,就一看着前边儿的路开,不然心里就是不踏实。   文恺翻他白眼,说你就是对我不信任呗!谁还不知道呢?   厉深默默回头,嘟哝一句,文医生你现在好作精啊。   然后他差点没被掐死。   阮希也是服,文恺大半夜开车翻雪山翻得这么费劲,还能有空闲时间空出手来掐副驾驶的脖子。   夜间湿气重,山腰云雾渐起,缭绕在丛林之间。   现在已经差不凌晨三点半了,文恺困得连连打哈欠,声音大到陆征河都醒了。   陆征河坐直身子,将武.装带扣紧,手攀上了前排座椅靠背,说:“不然我来开吧。文恺,你休息一会儿。”   “不行,少主你睡吧,哪有让你熬夜开车的道理。”文恺拒绝了他。   “什么不行,你现在疲劳驾驶也不对,”陆征河纠正他,不由分说,让他把后座的门按开,“开门,我下车来替你。”   “我……”   文恺觉得这不太符合规矩,但是他自己真的是有点儿撑不住了,只得说:“那我睡到太阳出来,你就把我换回来。我只睡两个小时就够了。”   “你好好休息吧,睡醒了再说。”陆征河说。   等文恺将车辆停到了路边,陆征河下车,和文恺交换了座位。   一听陆征河有动静,阮希也醒了。   其实陆征河的精神状态也不太好,只不过刚刚休息了两三个小时,如果出点什么事,脑子转得肯定是比文恺要更快的。   阮希想了想,不解地问:“我们能不能就地休息一下?”   陆征河很果断地拒绝了他:“不能。”   阮希不解:“新一轮的地面裂变是不是要来了?”   “没有,”文恺拍拍他的肩头,撕开一袋奥利奥樱桃面包,分了三分之二给阮希,“只是我们这里有个说。”   “什么说法?”   “这座山,因为高度排第二,所以当地将其称之为’神的宝座’。路过的人不可以在这里过夜,不然就是抢占了神的宝座。”文恺一边说,一边往嘴里塞撕成条状的面包,困得眼睛已经快要闭上了,乎快说是在“盲吃”。   “所以我们就不能在这里停留是吧。”阮希怕他把蛋糕塞进鼻孔里。   文恺回答:“是啊。低着头,恭恭敬敬地离开。”   阮希顿时乐了:“那我们没有。”   他这么说完,文恺也疲惫地笑起来:“信自己比信神好。”   ·   一直到第二天太阳再次升起,他们才翻下这座磅礴大山。   中途,睡醒的文恺好次下车去其他车辆上查看顾子荣的情况。   毕竟“蛊”是山里产的,他担心顾子荣体内的“蛊”一回到这里会发生什么变化。不过现在看起来暂时还没有什么问题。   山里下了雨。   准确的说,他们正走在从一座山跨越另一座山的路上,文恺说路很远,又得花费上个小时。   这一条路整整走了小半天。   阮希手里拿的蓝宝石金酒还没喝完。   他才睡醒,浑身没什么力气,举起瓶子,再次仰头,最后几滴酒顺着内壁滑进了他的口腔。   抿了抿嘴唇,阮希被那辛辣酸甜的味道弄清醒了,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服,坐直身。   “阮希。”大概是闻到了那股甜腻的酒味,正在开车的陆征河提醒道:“酒可不能当药喝。”   “我觉得冷。”阮希眯着眼,睫毛微微抖动。   陆征河明明将方向盘握得很稳,但听见阮希这么说,他的手还是不着痕迹地抖动了一下。   他抬眼,通过后视镜看见阮希垂下的眼睫,空出手推了一下旁边目不转睛看路的厉深,说:“叫文恺给他拿床被子盖一下。”   厉深连忙转过身,用他弓弩的一端将文恺戳醒:“喂!”   文恺醒了,翻到后面储物的箱子里去,翻了一床毛毯出来给阮希搭上。   “谢谢。”   也许是因为omega质不如alpha,在这种湿冷的环境下,阮希的抗寒能力总是要比陆征河弱上一截。他拢了拢雪地迷彩的领口,抬起手用手背试试额头的温度,心道还好没有发烧。   文恺被弄醒了,只感叹还好自己没有起床气。   他摇摇脑袋,清醒了不少,趴在厉深的座椅靠背上,问:“卫弘现在什么情况?博洋传话过来没有?”   厉深这才想起来摁开耳麦,和博洋沟通了句,随后关掉耳麦,扭头对文恺说:“前方线报说……他已经过了yore城。”   意思是,卫弘和他们现在仅仅两城之隔——   陆征河不由得握紧了方向盘。   既然对方要逼自己于死地,那他也不得不反击了。   天色又黑下来,现在已经是夜晚了。   他们一行二十五个人将辆装甲车停在了下山的某处可以眺望景色的观景台边。   在冬夜里,装甲车的排气管冒着热气,恍惚间,倒像是山野中什么人家的烟囱在冒着人间的烟火气。   厉深拿着望远镜,按开车窗,望到了山下一座宛如废墟的城市——war。   废墟之上闪着稀疏的灯火,看起来像是有人居住的。   “下一城快到了,”厉深把望远镜放下,回头道:“依我看,居民应该都撤走了。”   阮希插嘴道:“那我们现在往什么方向走?”   是直接迎上去,还是往后撤?   这是个问题。   “去……”   厉深还没说完,突然,车顶传来一声响动,像是有什么石子砸中了顶棚的脆响。   的确是石子,因为那颗石子顺着前挡风玻璃滑了下来,然后再摔到了地面上。   “我觉……”   厉深沉声,高亢的音量在山脉的隐约轰鸣中显得格外刺耳,“地在抖动……”   War·100 “臭屁你。” 第一百章   大地再次地动山摇。   一颗石头下来了, 明山体滑动,肯定会有第二颗、第三颗,甚至无数颗石子飞扑下山, 而他们是山石选中的完美受害者。   眼下, 他们往前是山, 往后退也是山。   离山体远一点的地方倒是有空地,但是稍有闪失,滚下去就是万丈悬崖。而且真要是地面裂变,现也跑不掉了。   陆征河很快做出了预判——   他们不能动。   他和文恺这种紧急情况中特别有默契, 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味不言而喻, 只能原地不动,没有别的选择。   “前排小心,”文恺呵斥一声,“保护好头部!”   他喊完,迅速扭头看了一眼车后,他们军.队的装甲车都没什么问题,但是已经有他车辆混乱中吓得失去了方,大地的震颤中滚落悬崖。只留下侧翻过后的痕迹, 譬如公路边被撞断一半的路桩。   “阮希快趴下!”   厉深抓起□□, 赶紧抱头往座椅底下钻。   陆征河先是透过后视镜看一眼无比淡定的阮希, 随后也双手交叉起来,手腕朝内,抬起手臂, 将最脆弱的面部遮挡住。   还好,他们的装甲车足够厚重,足够有吨位。   阮希清晰地感觉到, 这车的抖动弧度要比前的越野车小很多,有拳头大的石头山上飞下来砸上车窗,也没有什么问题。   地面抖动得剧烈,山脉发出低沉的轰鸣,像是来自远古的怒号。   他和文恺一起下识抓紧了扶手,上半身不太能稳得住,差点双双将头栽到了座椅靠背后。   装甲车的警报响起来,车内却是一片沉静,只剩鲜红的警告灯疯狂闪烁。   不仅仅是有小飞石,阮希抬头喘气间,瞥见有一个大的石头往前挡风玻璃上砸——   “陆征河!”   他瞪大眼睛,没忍住喊出来。   看这么大的石头往眼前的玻璃天而降地砸来,陆征河下识缩了一下身体,结果那石头猛地砸上玻璃,整个装甲车内一声闷响。   玻璃居然没砸破,只留下了蜘蛛网状的裂缝。   这一瞬间,阮希犹如全身被人抽去了筋骨,一下子垮塌下肩膀,埋陆征河座椅背后的空隙喘气。   他甚至喘得把面罩都拉了下来,露出鼻孔和嘴巴。   他的面罩已经把鼻梁压出了一道浅浅的痕迹,嘴唇咬得发紫,唇纹和牙印一起干涸得快要开裂。   陆征河仰着头,听身后传来的细微喘气声。   他听得出来,阮希后怕了。   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阮希也有了害怕的事情。   现,他的阮希也会被突如来的外吓得发出喊叫,也会手指蜷缩,不只是能流眼泪,也不只是能故满不乎地“谁怕谁”了。   “阮希,”陆征河的气息稍显纷乱,为了安慰阮希,他只得释放出一点点玫瑰花香,继续:“没事,这装甲车的皮很厚,这点石头,砸不动我们。”   阮希被那颗也许会要了陆征河命的石头吓得不轻。   他看的传故事上面,厉害的英雄都总是被不足以起眼的小物件结束生命。   他扭过头,掐自己冰凉的手心,努力镇定下心神,语气还凶巴巴的:“最好是吧。”   谈话间,地面的震动已经暂时停止了。   几米高的尘土扬起夜空里,山中万物不再清明,宛如给所有车辆盖上了一顶沙哑的帐篷。   “我.操!这来得也太突然了,这是地震?”厉深手忙脚乱地前排座椅下爬出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嘘……”   文恺将手指放唇边,加重语气,“不一定只是地震。”   完,他又指了指耳朵,加长尾音,轻声道:“先不要话,你们仔细听。”   他们所的这一片倒是没有震动了,但远方,准确来应该是南方还发生震动。   可是现太过混乱,文恺和厉深两个对这边山地地形极熟悉的人也辨不出来震动具体来自什么地方。   他们两个人对视着,紧皱眉头,又听了十秒也又听出一个所以然。   文恺打开天窗,仰头往天空看了一眼,发现低空的空气还是被灰尘占领着。   扶着座椅天窗边下来,他半跪后排软椅上,:“我怀疑是地面裂变,但不是这里。”   “不确定?”厉深皱眉,“你那个测裂变的仪器呢?”   文恺闭闭眼,太阳穴边青筋暴跳:“我们现开车,要迅速反应的话,那个没什么作用。还有,那个我早就搞丢了。”   厉深仿佛局外人:“啊?什么时候?”   文恺眨眼:“某一次狼狈的逃亡中。”   啊,好难猜。厉深翻白眼。   哪次不狼狈?   思就是他都忘了是什么时候玩儿丢的了,这一路上丢了那么多东西,特别是glacie城的时候,他们丢得“倾荡产”,连车都玩儿丢了,不然以他们前期的速度,应该早就到雪山巅了!   “少主,事不宜迟。”   文恺懒得和厉深细,扭头望陆征河,继续道:“我们应该快点去war城。你看这路上普通居民的私车也挺多的,他们都跟着军.车走。我们不能这里停留。”   “先下山,”陆征河,“到那片空地去。”   ·   陆征河的空地,就是war城。   war,味着战争。   实这里本来不叫这个不吉利的名字,但是很久很久以前,一场差点将整片陆地毁掉的战役打响,北方这一片山区中,鲜血与硝烟取代了一切。   一座光辉、繁华的小镇被战火毁一旦,此留下了残破的痕迹,眼睛所过往处都是废墟,几乎再没有重建的可能。   曾经生长这里的人们,为了重新将这片曾经神圣的土地发展起来,废墟上重建了城市,但是这个过程太过艰难,几百沧海桑田,这里仍然随处可见战争遗留的痕迹。   雨一直没有停,淅淅沥沥的,下得不算大,却仿佛无休无止。   准确点,天空中降落的东西更像是雨夹雪,阴冷、潮湿,山脉被夜色包裹得严严实实。   山上下来的有些路已经被飞石切断,但好他们的车是装甲车,勉勉强强还能过去。   陆征河命令部.队路边停了车,把能够清除的飞石路障都清除了。   为了避免和居民、逃亡者混淆,陆征河命令了所有部下将装甲车停了离临时集散地域稍微远一些的地方,就像uranus城那样,普通人对他们敬而远,他们也将危险挪得远远的,彼此互不打扰。   为了方便临时应变,文恺建议不要起帐篷,也尽量都不要下车,大就车内休息,等睡眠充足后,天一亮,还是要抓紧时间赶路。   现什么卫弘不卫弘都不重要了,问题是要先保证能将脚下的土地踩严实。   军.用装甲车开进了war城,各个被保护起来的废墟和装甲车显得异常和谐,尽管那些建筑物已经支离破碎,甚至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积雪。   积雪和灰尘混杂一起,看起来十脏乱,为潮湿,积雪下还有墨绿青苔。   建筑的表面仍有弹痕,这是战争给物体留下的永恒伤害。   连如此坚硬的物都会有痕迹,更何况活生生的人呢?   他又想,自己的乡,也就是ablaze城也已经变成废墟了。   他们不断地出发,行进,也不过是一个废墟走另一个废墟。   六辆装甲车缓缓行驶过人群集散地。   阮希将头埋得很低,太久没有怎么外出活动,皮肤倒愈加白净了。   他的半边面孔隐藏面罩下,连眼睛也没有露出来,一双眼全被紫蓝膜的护目镜遮挡了。   等人群探究的眼神褪去,阮希才把头稍稍抬起来一点,有些渴望地看着窗外。   陆征河已经被文恺换来后排坐着了。   他见阮希养成了对外界如此小心翼翼的习惯,有些心疼,:“现已经到北方了,不用太小心。随心来吧?”   “没事,”阮希反握他的手,故作轻松地:“万一还是有人抓我?”   “没有人敢。”   “你哥。”   “他也抓不走。”陆征河眸色一黯,并没有解释太多,“我过了,我会一直你身边。”   “如果我没有倒转沙漏呢?”   “那你就心里默念我的名字。”   “你……”阮希捶了他一拳,“现怎么这么相信这些玄学?”   陆征河下巴一抬,唇角微翘,眉宇间有这些天少见的飞扬:“为我们是天生一对。”   “臭屁你。”阮希哼哼,也不否认。   到了军.队的临时露营地,阮希才开车门跳下来,准备活动活动筋骨。   这么些日子都车上一直坐着,也没有开车,阮希腿都要软了,一时差点忘记了怎么走动。   他扭头,看大都和他差不多,原地做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伸展运动。   阮希仰起头,轻轻闻嗅着四周陌生的空气。   他本以为,war城的空气是充满□□味的,但是不然。   相对起军.中的专业人员,阮希的感官要稍微迟钝一些,但他现却明显地雨水中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是海水的腥咸味。   他小海边长大,对这种味道再熟悉不过了。   他眉头一皱,忽地明白过来这种味道味着什么。   他头往自己乘坐的那辆装甲车旁看,看见厉深的肩膀上正架着一台望远镜,而文恺则他身后通过望远镜看天空。   这不是什么天文望远镜,只是普通的倍镜,但也足够文恺看明白一些闪烁的星星。   雨下得飘荡,细碎,厉深不断地用抹布去擦拭湿润的镜头。   “文恺,”阮希奔跑过去,刘海被寒风吹得贴额角,“我闻到了一股海风的气息。”   “海风?”文恺重复一遍他的用词,“你的思是可能有海水附近?”   “嗯。”阮希笃定地点头。这次他想要一预测者。   “我看见uranus城(天王星)守护的水瓶座陨落了……”文恺欲言又止,“那几个可以连成水瓶座图案的星星,已经没了。”   阮希紧皱眉头,“你思是……”   “对,”文恺点头,“城市可能已经塌陷了。”   War·101 漫步战火中(一) 第一百零一章   “既然已经塌陷, 说明危险近在咫尺了。”   阮希直挺起背脊,不由得攥紧拳头,呼吸都快了, “那么, 现在我们……”   “们得避开两个事, ”文恺一边说话,一边把望远镜收起来,“第一,避免战争。第二, 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陆征河不太赞同他建议,“北方山多, 们脚下是若干条山岭和山谷,地面裂变一来,没有南方开裂得那么快。”   厉深插.嘴道:“那少主是怎么打算?”   陆征河朝身后一侧,冲斜后方招手:“地图。”   被命令到的是博洋。   车队全停下来了,博洋从车上早早就下来,简单放松了一下,开始例行巡逻检查。   现在,博洋正蹲在他车旁边, 手里拿扳手, 嘴里还叼了一个手电筒, 和另外一位汽车兵一起乒乒乓乓地敲,像是在检查车辆有无问题。   听到陆征河喊他,他从飘雨中回过头来, 双眼照射出的微光在暗色中行骋一道浅浅弧,像前几座城市见过月虹。   他似乎就是个永动机,永远没有疲累时候。   博洋话少, 动作足够利索,很快就起身,把手电筒插.到工装裤裤兜里,再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地图递过来。   “们现在在这个位置。”   一个红圈落下来。   接过文恺递来的笔,陆征河用红色圈住地图上war城,再点了点城市往北,就是他们前方的一块扇形山麓,继续道,“如果不做任何战斗准备,哥从北面往们这边攻击,那么们毫无还手之。”   说着,陆征河再在自己所在位置的后方画了个红色的叉,说:“如果地面裂变持续,这里会成为第一个塌陷的地方,到时候们腹背受敌,会出问题。”   温度太低,小雨淅淅沥沥,夹杂着雪花。   因为在飘小雨,阮希见陆征河的护目镜上都堆积起了水珠,于是把袖口捻起来,用手腕去擦。   他和陆征河没么身高差,去擦额头上护目镜不需要踮脚,但他一抬头,陆征河恰好抬眼看他,两个人的眼神撞到一起,斜如细针小雨在潮湿的空气中变得粘稠。   陆征河没动,等阮希把护目镜上水珠擦干净。   望着陆征河倦容疲惫,阮希很想让陆征河钻进自己怀里休息一下。么战.争,么活不活得下来,都去见鬼好了。   “又盯着呆。”陆征河伸出手在阮希面前晃了晃。   旁边还站着很多部下,阮希忽然羞敛,不太好意思,伸手接过陆征河手里地图,看了看,惊奇道:“怎么这张又是从war城开端的?”   感觉每次他拿到的地图都不一样,像是实时更新过,起点总是随着他们的步伐走。   “博洋让人画的,”陆征河笑笑,“们有专门画地图的战.士。”   “走过一座城就画一张?”阮希不得不佩服军.队生产力。   “嗯,来不及画的话,有库存。你忘了?文恺说过,每年我们都会从沼泽之城返回雪山之巅,这一条路大家已经走得很熟悉。”陆征河回答。   “原来如此……”   阮希眼神从地图上每一处山岭掠过,再次感叹北方的山如此之高,如此之多。最终,他目光焦距到了下一城——xanadu。   这是他妈妈故土。   且不说这次逃亡旅途,这是一个阮希从小就非常向往城市。   母亲从远嫁到南方之后,一直到不幸病逝,都没有回到过自己家乡。直到最后阮家派人将其安葬于xanadu城,才算是魂归故里。   他还在沉思。   忽然,耳畔又出现了异样的声响。   不过这一次倒不是什么山脉震动、地面颤抖声音了,更像是他曾经听见过机械响动。   阮希耳朵灵,很快就找准了声音的来向,是北边。   北边,现在就是他们的前方。   那是剩下路,是一切逢凶化吉坦途。   他朝前方望去,只见在乌云密布之下,山脉之上,悬停了几架武.装直升机。   这些飞机他似乎见过,感觉很眼熟,应该是曾经送过厉深的同一机型。在暂时没么动静环境中,一旦出现动态目标会非常引人注意,这些直升机一来,他们这剩下二五个人几乎是全部往天边眺望。   “直升机来了,接人?”阮希朝陆征河身边凑了凑,小声道。   “嗯,接那批等着回去的战.士。”陆征河说。   阮希没吭声,呼吸绵长,喉咙间堵着说不完话。   陆征河一只手持.枪,另一只手空了下来。   借着作训服遮掩,阮希伸手去握,握了一手冰凉雨水。不过任由雨水有多凉,多湿,他还是能感受到陆征河掌心真实温热。   “你想走吗?还有机会。”陆征河侧过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声音问他。   “想破解预言,”阮希张嘴,感觉雨在往喉咙里飘,“们就要搏一搏,是吗。”   “嗯,如果剩下路我们自己走,就有希望。”   陆征河点头,雨水从下颌线滴落,像运动后流出的汗。   见他这种想要拼一次的态度,阮希又想起陆征河说那句——   你危险是我不能冒风险。   雨还在下,远处直升机依旧不敢向前。   阮希不想再诸多猜测了,直接将疑问抛了出来:“事到如今,你能不能告诉,那个预言到底是什么?”   事态已经展到需要当事人再次抉择的地步,陆征河一向性子爽快,不再磨叽。   他直截了当道:“预言说……你会死在我前面。”   说完,一向以冷静自持陆少主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像说话给自己听:“世事多变,不得不相信它。”   谈及死亡,相爱中人总是忌讳。   这一路上面临了太多次与生死的擦肩,阮希每每想起那些危险,心中都是一阵钝痛。   他知道那种心悬挂在悬崖之上痛苦,他不愿意再让陆征河体验。   他沉默一瞬。   随后,阮希捏了捏陆征河的掌心,想要传递一种安心量:“觉得们可以破解它。”   “真?”陆征河很少这么反问。   “真,”阮希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许是牵手给予了更多信心,“活下来固然重要,但是对来说,这一路上去经历么更重要。所以,觉得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去试一试。总比之后再后悔更强。”   而且,最不想让你担心。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阮希明白,如果这一程不靠自己走了,直接坐直升机去雪山,在今后的年月里,一年两年三年,甚至岁岁年年,陆征河都可能会活在一种担忧、小心翼翼,甚至对死亡感到惶恐状态之中。   既然陆征河都愿意为了自己去拼一把,他愿意走这么一趟。   他们都想把对方从悬崖边拉上来。   阮希同他对视一眼,坚定态度不言而喻。   “让直升机走吧,”陆征河回头,对博洋吩咐,“们按原计划进行。”   “嗯。”   博洋点头,伏在车后弯了弯腰,转身瞬间消失于暗色里。   过了半小时不到,雨逐渐变小了。   二五人队伍这边,已经逐个安排好了事宜,要前进,要随时准备突如其来的战.斗。   水珠是擦不完。   此时此刻,陆征河的护目镜上又积攒起了雨水,一缕一缕,像迎风吹拂长发,往鬓角和脸颊上流。尽管感觉到了痒和不适感,陆征河也没有空出时间去擦。   他现在怀里握着新换的枪,正在认真地给枪装上瞄准镜。   雨一边小,那些属于北部联盟武.装直升机结束悬停,朝着vacant城的山顶机场行进,准备接回他们的战.士。   阮希对这一切都是新奇。   他好奇地问道:“雨小了才能飞?”   “嗯,”陆征河装好了瞄准镜,把新换的狙.击.步.枪端起来调试一二,才一本正经地说:“小雨和中雨都可以飞。但是,它会漏雨。”   “……”   阮希被笑到了,“怎么还会漏雨?”   “因为座舱有漏风的地方。”陆征河冲他眨眼。   做完决定之后,陆征河轻松多了,原本拧起眉心舒展开。   他想了几秒,靠近阮希耳朵,低声道:“不过武.装直升机都是双座,以后你就坐后边儿当领航员,一下雨,你就给打伞好了。”   阮希一愣,戳他脸蛋:“才不跟你飞。”   “痛……”陆征河躲闪不及,脸被摁了个红印。   厉深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连拍巴巴掌:终于有人收拾少主了!!!   他正在傻乐,突然迎上文恺的眼神——有么好看?   厉深喉咙更了一下,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就是好看啊,少主吃瘪,多有意思?   文恺握了握拳头,挥起来:再看让你吃瘪。还看热闹呢?还不快点战.备!!!   “少主!上车!”   虽然厉深知道在这时候打扰两人确实不太地道,但是现在抓紧时间要紧!   War·102 漫步战火中(二) 第百零二章   他招呼完, 挂着装甲车驾驶舱的框,也不开,直接从打开的窗户中跳进了车里。   这时候, 陆征河也已经把装备弄得差不多了, 胸前斜着挂了串子弹, 腰间武.装带上也装了近身肉搏使用的匕.首,眼下看,就是瞄准镜飘雨有点难办。   但看这天气,雨应该很快就会停了。   文恺说, 陆征河之前受了伤,在逞着强, 但活动剧烈了,全身上下都扯着疼,便建议陆征河不要冲前线,最好带着阮希在后面狙.击。   阮希虽然枪使用不熟练,但也可以替代位战.士担起保护主的任务。   在这种时候,自然是以团队利益为上,陆征河也不多做反驳,想着自己在, 阮希的人身安全也有保障, 就采纳了文恺的建议。   所以他的卡.宾.枪换成了狙.击.步.枪, 阮希仍然使用微冲,比他先前步,两个人形成互相协的.战模式。   “卫弘到哪了?”陆征河问文恺。   文恺接着耳麦听了阵, 答道:“们暂时失去了信号。猜,可能在前方什地方埋伏,也有可能准备与们上。”   “走吧, 们先往前走。”   压抑下心中隐约的预感,陆征河声令下,二十五人的队伍闻讯而动,朝war城边境线持续进发。   ·   这路上,阮希看得最多的、看得最多的就是“边境线”,这三个字似乎就是生存下的希望,是他们不断要前进的地方。   war城的建筑处处如风烛残年,已经老旧、破碎,墙壁之上的弹痕历历在目,无不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什。   在雨停是停了,但是雨夹雪又下了下,雪夹杂着雨,不干净,逐渐在气温低的地区堆积出灰白的雪地。   正好,这种灰白色和他们身上的雪地迷彩形成了极为融洽的整体,迷彩的隐匿用发挥到了极致。   这种不乐观的天气,要下雪,天色便更暗了。   空气更加湿冷。   博洋戴上了护目镜,但是眼里的微光还是能从镜片上反射出。戴了会儿,他实在是受不了那种光照得眩晕的感觉,不得不把护目镜摘掉了。   好在博洋和陆征河位置调换,换他冲锋在前,也没有那害怕暴露目标了。   车队平缓地在浅薄的雪地中行进。   积雪不高,但是行车速度明显没有那快了。   装甲车自重足够,在雪地里行驶有利有弊,博洋还是下车带人给轮胎弄了橡胶防滑链。   为了保险起,陆征河先派遣了队人马往前做预.警,有任何情况立刻头报告,不要恋战。   阮希端着微冲,将枪.口架在半开的窗户玻璃上,随时准备为后补突.击火.力。   寒风再次从窗户的缝隙中漏了进,阮希冷得打了个颤栗。   越往北,呼口气,吐出的都是白雾了。   他有点感谢这套雪地迷彩,要不是如厚重的服装,他早已经冷得手脚不能动,估计都僵得按不动扳机。   “还行吗?”陆征河看他发抖,空出手摸摸他的脖颈,试探温度。   “还行,”阮希吸了吸鼻子,努力靠呼吸维持热度,“乱.摸了……等下手抖就走火了。”   陆征河这时候还嬉皮笑脸的:“看到你就管不住手。”   “陆征河!”阮希眯了眯眼,忍不住骂他句,心里想把陆征河的耳朵揪个百八十度,“你认真点!做好表率!”   “知道了。”   陆征河敬个军.礼,严肃答,扭头继续观察自己的瞄准镜。   小心翼翼地行进这久,天再次黑了下。   在他们离边境线已经不远了。   但是前方有敌人,这次的边境线并不代表安全,而是更严重的危险。   两个人交流刚刚结束,装甲车队前方的雪地里突然折两三个己方战.士,跌跌撞撞地,头朝这边跑。行驶在最前方的车停了下,博洋怀抱杆.枪.支从驾驶舱跳下,与战.士交谈。   仅仅秒的时间,声沉闷的枪.响划破寂静。   接下的秒钟,厉深所驾驶的车辆个横甩,横停在了路上,文恺惊,瞪着眼说他:“停!继续往前开!在的情况不能停下.战!”   “你确还要往前走?”厉深也急了,“万前面火.力把们压住了怎办?”   文恺厉色道:“管他有多?”   “文恺是担心后方地面裂变。”   陆征河沉静着,抱着狙.击.步.枪动也不动,全神贯注地盯着瞄准镜,肩膀也不得会酸了,“们都识过的,那比卫弘的军.队更可怕。”   眼下天灾人祸起了。   陆征河将枪.柄握紧,不得不紧张。   同时他也明白,要这关过去了,从再没有他迈不过去的坎。   厉深了然:“还继续往前走?”   “走。”   陆征河说,“速度放慢,如果方火力太大就往后撤。”   点点头,厉深还是皱起眉:“如果差不多呢?”   陆征河的答很简单:“硬拼。”   事已至,拼了命到了这步,他们脚下再没有的路了。   收到主的命令,其他装甲车也迅速做出了反应。那些车都默契地没有停下,是放慢车速,排排黑漆漆的枪.口从半敞开的车、车窗里探出头。   子.弹上.膛的声音和装甲车防滑链摩擦在雪地上的声音交错,如烈火和寒冰也在黑暗中交锋。   在夜里.战有个问题:不太容易看到敌人。   但是在难上加难,因为不但是黑夜,还是雪夜。   不仅是阮希冷,连向以体质好、身体健壮着称的陆征河也感觉到了冷,冷风吸入喉咙管,像带刺的刀刃,遍又遍地割破气管,浑身的血液压迫,冻僵,像个寒冷压制的气球,下秒就要炸裂在体内。   “让博洋清下场,”陆征河吩咐文恺,“不要伤及无辜群众。看看雪地里还有没有其他人。”   文恺连忙点头,调试信号:“好。”   “方开.枪了!”前方有战士在耳麦中叫起。   陆征河屏声敛息,问:“是什枪在响?”   “是微冲!”战.士继续汇报。   微冲这种武.器,北边鲜有人装备,基本都是军.队这种大型武.装组织才使用,民间般擅长使用步.枪。   而且在这种风雪交加的夜,能够挑起战争的人太了,敢直接这个俨然正规的队伍发起攻击,答案已经显而易了。   该的还是了。   陆征河直明白,这是四年前就埋下的隐患。纵然他再不愿手足相残,但方了,也得接招。   他的贸然出“抢”了卫弘的切,在是该讨论还不还的时刻。   陆征河沉默几秒,手上的狙.击枪依旧不动。   他沉下嗓音,用最为冷静的口吻道:“明白,打。”   眼前,滚滚浓烟已经爆开在了黑夜之中,冲在最前面的.战装甲车成为突进的火力。   既然已经在正面战.场“赤.裸相”,之前的行进打法不再管用,陆征河命令暂时把车停下,在前面摆出字排开的阵势,车上各留位驾驶员,其他人在车上用重火.力压制方,尽量不要下车。   博洋足够勇猛,和汽车兵换了位置,架上了挺类似于机.枪的重型武器。   他和左右两边的装甲车坐镇,成为了突围的第道屏障。   仅仅这时间内,起彼伏的惨叫声响起。   地面宛如埋藏着地.雷,子弹将雪地炸得白雪飞溅,迅速融化在了倒地的尸.体上。   陆征河努力静下心神,靠在后座的窗户边,头上戴了个迷彩钢盔,杜绝身边切声响,眯起眼睛,在战火中努力分辨敌方方,连掀翻了四五个人头。   这些他杀掉的人,有的是他的部下。   不过也已经是曾经了。   陆征河不是没有感情的人,他在扣下扳机时,有那瞬间的迟疑,但是想到身后的阮希,眼前为自己拼命的这些战友,他不得不放下所有善念。   他什都不想要了。   他想求条活路,阮希的、厉深的、博洋的、文恺的,他那些愿战死的战友们的。   在这样如正面的战火纷飞中,厉深的“幽灵弩”使不上用了,因为爆炸、雪和狂风很改变影响箭的方向。   他就负责扔□□,什都不管,个劲往前扔,能炸死个算个。   时刻,阮希挂在装甲车后舱边,以冲.锋.枪抵住肩膀,硬生生扛下了所有的后坐力,准前方阵猛烈点.射。血腥味蔓延在空气中,他皱了皱鼻尖,已经感觉到了肩部的酸痛。   说实在的,碰上这种情况,omega的体力根本比不上alpha。   陆征河已经点了好几个人脑袋了,而自己已经开始肩酸背痛。   他感觉在后座有点影响发挥,这时候的自己也不能怂,必须得顶上去!   阮希看了眼认真狙.击的陆征河,直接开车跳下去,绕到了文恺旁边。   文恺自然是护着阮希的,把阮希往自己后方赶,阮希没办法,体力确实跟不上,得趴进雪地里,直接在地上翻滚圈,找了个雪堆为掩体,专打“黑.枪”。   虽然知道阮希厉害,但文恺还是不放心,抱着枪往阮希所在的位置凑了凑。两个人都趴在雪地里,完美地和雪地结合。   他们的火力足够猛烈,但方也有备而,带的人也比他们多。   但始终不卫弘。   “妈的,”文恺骂句,从嘴边啐出炸到脸上的脏雪,“他最怕死,肯躲起了!绝躲在最后方!”   “在后面打.枪?”阮希道。   “打个屁的枪,那是个废.物点心,什都不会,空个降还能把腿摔废,摔废了还怪在主头上!明明当年就是他放伞放慢了,落地姿势也不……”   文恺气不打处,又怕怒气波动了准心,收了声,忿忿道:“总之,今天他敢,们做部下的就敢僭越,枪点了他的头!”   阮希嘟囔:“是说他怎在火城的时候没能枪把打走不了路……那不就成了。”   文恺笑起,脸上半血半烟灰的:“那可不行,你不能跟他走。”   “不跟,跟你们。”   阮希抬起枪.口,着远处烟雾中晃动的人影又是枪,枪没点下去,又上枪,直到那人摇摇晃晃地倒地。   他记得的,陆征河强调过,也教过他,说微冲射速快,很容易带节奏,但是威力不大,要靠移动保持杀伤力。   蓝红交织的火焰从枪.口不断冒出,如危险正在吞吐火舌。   War·103 漫步战火中(三) 第百零三章   “我们阮希进真快, ”文恺夸他,“比我入伍的时候强多了。”   听了夸奖,阮希很受用, 干劲十足, 眨眨:“放, 你就把我当战士使。”   他的脸也差不多黑完了,只剩漂亮的线条能模糊可见。   不过阮希觉得,己现在这个栽进煤炭坑的样子,就算是不幸被卫弘给俘了, 那人也不定认得出。   “没什么上下级,我们是战友了。”文恺爽快地回答。   很快, 文恺就观察到了现在他们的劣势。   旦不继续排成列往前冲,很容易被包围,形成个狙.击圈,敌方完可以将他们围在里面堵着打!   为了防止轮胎被爆,现在他和其他战士都驻守在车边。   硝烟浓烈,前的白雾与战火的黑气溶在起,呛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少主,面的榴弹炮是双发的, 火力太猛了, ”文恺从车尾放枪的位置跑过, 往车上爬,已经脸黑灰了,“我们要变队形!”   “变字型, 竖着的,”陆征河说,“更好突围。”   说完, 他皱着眉,朝装甲车前方看了:“阮希跑前面去了?”   他音刚落,手臂传阵尖锐剧烈的疼痛……   像是被强制性地按入了烙铁。   陆征河声闷哼,端着狙.击.步.枪的手只微微抖动了下。   他本想再杀个,但实在是手臂使不上力气了,只得下子转过身,背靠着座椅靠背,疼得大口喘气,眉头紧皱起。   “少……”文恺扑过去。   “别叫唤!”   陆征河倒吸口冷气,强压住痛楚,“快包扎。”   他怕阮希听见,也怕其他下听见,现在最不能乱的就是他。陆征河把手臂伸出,另边身子斜侧,清晰地看见了躲在装甲车后面的,原本应该在往前放.枪的顾子荣。   果然,要出问题的人迟早出问题。   他没吭声,只见顾子荣个趔趄,摔倒在了雪地里,似乎是膝盖中枪了。   神顺着前面往,陆征河和文恺都看见了正朝顾子荣端着枪的阮希。   阮希神情镇定,中迸发不亚于风雪的寒光。   重新提.枪,他捏住两脚架,准备补下枪。   陆征河微微睁大了。   阮希那枪射在顾子荣的左腿膝盖窝里,顾子荣有力气跑,拖着半条腿,摇晃着在雪地里强撑着不倒下。只听见又枪.响,阮希的第二枪在顾子荣的右腿膝盖窝。   顾子荣直接往前跪了下去,阮希犹豫了几秒,似乎是想再补第三枪。   枪举起了,阮希又放下。   因为顾子荣手里的枪已经脱手了。   由于中.枪,他身体惯性向前跪倒,手里的枪也跌出去几米远,在这种时候除非忍着痛步步地爬过去,不然根本拿不到枪。   阮希也不恋战,直接抱着枪转身回到他的掩体后,回头望了陆征河。   他神里突然就多了很多陆征河熟悉的东西。   有坚定、有慈悲,也有可以随时献出切的勇气。   阮希好像又大了。   “少主,”文恺喘着气,上完药,把手里的绷带迅速打结,“先只能这样了,你再撑儿,我们尽快结束作.战!”   说是尽快结束,但是作.战结束遥遥期,陆征河也明白,只能头,揽过己那把狙.击.步.枪,“我单手。”   “后坐力太强了,不行,”文恺这时候顾不上什么上下级关系了,换了把□□给陆征河,“你用这个,能保。”   文恺抬,看向陆征河的神里近乎乞求。   他重复强调:“少主,你不能出事。”   “好,你放。”   陆征河只得答应下,稳定下神,又朝顾子荣的方向望去。   ·   现在烟大雾大,作.战靠运气。   厉深靠着平时练弓箭的超强臂力,将手榴.弹扔得很远,放倒了位往这边扔手榴.弹的敌方,再看,地上雪都要被炸没了,净是□□残余和流淌的血水,在地面上显得格外肮脏。   作.战是个玄妙的事。   定要保持清醒的头脑,不然像厉深这种容易杀疯了上头的人,很容易就忘记了团队协作,只个劲地想要人.头。   □□扔完了,他又把陆征河的卡.宾.枪端起,甩了记横.扫,弹.头乱飞,他驾驶舱前面的防.弹玻璃已经被刮花、染黑得根本不能看,但他现在也没功夫去想等儿要怎么清洁干净。   文恺已经在耳麦里通知了车队变换队形,马上就需要出发了。   他在车下蹲位扫.射,抬望了前挡风玻璃,注意到了这,扯着嗓子吼:“我去把玻璃擦下!不然等儿你没法开!”   厉深枪.法没有陆征河准,又是移动射.击,没办法枪端个,这儿忙得顾不过,也扯着嗓子回应:“他妈的,不用你!”   文恺被他气得又要脑溢血了:“又黑又下雪!玻璃看不见,你怎么开啊?!”   “盲开!”厉深又叫喊。   “神经病啊你!”文恺只得开始喷了。   厉深吼道:“不行,你不能去!”   “你掩护我!”文恺抓过身旁的阮希,吼得嗓子都要破了。   他才管不了那么多了,抓起座位上的防.弹背,胡乱地套在身上,这穿穿了两层,身形跃,跳上装甲车前引擎盖,也不及去找什么抹布,直接拧开腰间的水壶,往手臂上浇,冻得浑身发抖,用手臂的衣料迅速将前挡风玻璃抹干净。   和他配合的阮希挡在他身前,肩膀上扛着枪和超弹链,像子弹不要钱似的,连连射.出去好几发。他肩头稍微被压着了儿,因为弹链这么挂着挺重的。   阮希始至终没说,也刚才顾子荣的开.枪没有评价任何。   他明白,在这种关键时刻出事,有很大几率是“蛊”在作祟,但是具体是怎么样的,要等战.斗结束了,让文恺去找那只蛊,再做定夺。   如果他们有机的。   经过这半场没结束的火.拼,他们的劣势已经弱了,将局面掰成平局。   他们不能再继续这么硬抗了,必须换个阵型。   己方牺牲了多少战.士不得而知,面雪地上的血水倒是地,混淆着灰白的雪往山地地势低洼的地方滚落。阮希动动鼻尖,感觉空气已经将那些罪恶的血腥味冷冻住了。   他像被藏匿在冻库的死鱼,周遭围绕死亡的气息。   清理完车窗,文恺刚从前引擎盖上翻下,朝阮希和厉深喊:“上车!”   阮希头,迅速收起枪,边往后撤边警戒,没多问,顺着文恺的动作上了车。   微冲连发的次数太多,枪管滚烫,烫得阮希手颤,险些在上车的时候掉链子。   阮希刚上车,几连发的□□又在车前爆炸开。   “这些不要命的反水东西,谁都敢炸?!”   厉深怒骂,后果断抬枪,从驾驶座窗户露出半个身子,猛地扣扳机,子弹如弓弩箭连发飞出。   见乘着少主的这辆装甲车了火,其他车辆上的战.士也随开.枪射.击,这把火力猛了,弹雨交织成弹网,像提前布置好的天罗地网,将前方的雪地地面掩盖。   开始,厉深由于软,放枪的时候没有枪枪要害,现在他态不样了,最好这些人个死个。   解决掉赶近战的敌人,厉深迅速钻回车内,打转方向盘,体装甲车呈阿拉伯数字“1”的队形往前突围。   博洋带领的领队车辆开得快、猛,稳,直接凿了前挡风玻璃,安排了个拿机.枪的战.士卡在前座中控台,前座挤了两处火力,几乎是着前方片扫.射,危机览余。   联盟军队里的装甲车几乎都在陆征河手下。   所以这突围得近了,博洋才看清楚,敌方开的都是普通巨型越野车,不过是加装了防.弹。但这边几发机.枪.炮.弹过去,面的车身也都被刮花了,连迷彩涂装都被打得坑坑洼洼,得返回修理厂。   说是这么说,但这边的情况也不乐观,有辆装甲车已经被榴.弹.炮打得不能再走了,上面活着的战.士跑己这辆装甲车,现在就是个冲锋队,需要为后面的装甲车开路。   不过博洋接到了文恺的指示,说往前开就行,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躲,现在不是恋战的时候!   文恺说不重要了,现在问题是必须往北方赶,只能突围过去。   车辆在飞速行进,阮希眯着,使劲吸气,闻到了空气中的□□味从窗户的缝隙中悄然钻入。   时间久了,他发现己已经开始习惯了这种味道。   他侧过身,继续握着陆征河的手。   因为手臂受了伤,流血流得有儿厉害,受伤的那侧手掌明显没有另边温度高,甚至摸着有发凉。   阮希担,在装甲车的行进过程中程跪在后座上抱着陆征河。   阮希不得不在这时候把面罩扒下,靠近陆征河,从他的额头开始,下下地蹭,声音又轻又急:“没关系的……我们快要过去了。”   “嗯,”陆征河头,声线平稳,感觉有血从阮希的领口滴落到己的手掌内,“你没受伤吧?”   “……没有。”   阮希忍住痛意,尽量将声线放平。   “不,你在骗我。”陆征河喘着粗.气,是手臂又疼了。   他使劲扒开阮希,强硬地扳过阮希的肩膀,仔细审视这张和他同进同出战火的面孔,视线顺着脸颊直滑到脖颈间,终于瞥见了那处在流血的伤口。   阮希的确没受什么枪伤,只是在帮文恺掩护时,脖颈被四处乱飞的弹壳刮破了。   好划得不深,只是皮肉伤,但是血是滴滴地在往外冒,阮希只觉得疼,胡乱地摸把,想要暂时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不觉得这伤算什么,根本就不是中弹,根本没有那么严重……   他衣襟有血,护目镜也有血,连遮脸用的面罩内都股浓厚的血腥气。   阮希很慌张,不太分得清鼻尖这么浓的味道是于敌方是陆征河。   他甚至不敢去看陆征河的手臂。   好像只多看,阮希里的防线就要破了。   War·104 漫步战火中(四) 第一百零四章   浓密的烟雾弥漫在雪地之上。   很快, 在爆炸声和枪.击声中,他们的车队经尽所能地冲到了前面,对面好像也没明白他们怎反扑得此之快, 而且基本是躲着打的, 再像之前那样起正面冲.突, 几乎是从边缘的路顺着往山走。   耳畔的声响乱成一片。   阮希都有点辨出来敌我双方,只得守在陆征河身边,一遍一遍的安抚。   可是枪.支的射速实在太高,陆征河手臂上的子弹被嵌得很深, 恺现在也没条件帮他取出来,只能干着急, 并且嘱咐阮希一定要让少要昏睡过去。   因为中弹之后,伤口容易引起感染,一旦幸发炎,再发生高热就难办了。   虽然一城医疗条件还错,但是他能保证那些诊所医院是否还有多余的物资可以提供,人应该都往北逃得差多了。   他们所向往的zenith城,现在应该人潮涌动……   从陆地各地赶来的人们会站在古老雄伟的城门聚集。   当他们朝远处眺望白雪皑皑的高山时,穹顶的金光会洒落到头顶。   “阮希……”   陆征河半阗着眼, 努振作精神。   他想抓阮希交握过来的手, 怕抓疼了, 自己倒是痛得眉头紧皱,只能靠掐掌心来保持清醒。   阮希他的手都被掐出淤青了,心疼, 没办,只得叫前座的恺:“恺,现在能开一窗户?”   因为现在他们比卫弘的那些人开车开得还快, 所以开窗户问题大。   他们经成了在前面“逃跑”的“逃兵”。   恺都能想到那些洋洋得意的人正在何嘲笑他们的懦弱。   但是没办,宁愿往前再回头杀个回马枪,也要落在后面等死,等地面裂变的来临。   “好。”恺迅速把四个窗户全部按开。   阮希:“天窗也打开。”   恺一愣,迅速起身按开天窗,愕然回头:“怎了?”   “我要放信息素,”阮希憋红了脸,直挺着上身跪在后排座椅上,稍稍靠前,手抓着头顶把手,“所以……”   陆大少正一动动地埋头在阮希的颈窝里,在轻轻呼吸,在忍痛。   这时候脆弱的alpha,非常需要被自己标记过的omega释放信息素来抚慰。   虽然这些在阮希嘴巴里听起来羞耻难以启齿,厉深和恺都是alpha,完全能懂。   厉深踩油门的脚都重了点,连忙说:“啊?哦哦哦,你放,我俩闭个气!”   “没事,我需要……”   陆征河还是太想别的alpha闻到自己配偶的味道,稍微一点点都可以。   “报告!我闭好了,”恺单手持.枪,瓮声瓮气的,腾出一只手捏住鼻子,手动憋气,“放吧!”   “我也好了!”厉深紧随其后。   他在开车,空出手捏鼻子,只能靠自动憋气了。   阮希听得想笑,怎感觉自己像要放屁屁啊!   过他知道时间紧迫,没多说,只是俯过去身体,把陆征河搂得稍微紧了点——   一股清淡的甜酒香气在车内扩散开。   陆征河闻着这个味道,肩膀剧烈地起伏几,呼吸急促,随后感觉痛感都减少了一半。得说,这招对完全契合的一对配偶来说的确有用。   他的手指攥紧阮希作训服上的武.装带,想要使劲,怕弄疼对方。   阮希的枪.支抵在陆征河没受伤的那一边臂弯里,在这一瞬间坚硬化作柔软。   陆征河突然想起自己卧室里的扩香,是橙皮混合木质香的味道。怪得经常晚上都睡好。   早知道,应该把扩香换成酒味的。   过有阮希在身边做枕边人,他也需要扩香了。   从车内的光线来,陆征河的耳朵还有点红,像透光的,红得都透明了。   越,阮希越想逗弄几。   现在要是在战斗就好了,他肯定会场合地扑上去咬一口!   仅仅一两钟时间,阮希“安抚”好了陆征河。   车速够快,窗户全部大打开,□□味干扰着人类的嗅觉。独属于阮希的那股甜酒香随风散开,车内没有任何味道了。   但他没想到,车上的三个人也没想到,这股味道一旦扩散到身后的队伍中,管是己方还是敌方,身为alpha的战士都会受到影响。   虽然经经过了风的稀释,影响并大,但是乱几钟的节奏是完全没问题的。   然,风一吹开,车内的味道倒是没了,身后的枪响声完全乱了起来。   有粗鲁的人扯着嗓子骂.娘,有的用过于密集的枪声发泄自己的余热——   在幕布之后指挥战.争的陆大少睁开眼,定睛着阮希。   战争带来的火.光与车辆灯光交织辉映,照亮半边的夜色,也抹上陆征河深邃的眉眼。   陆征河轻声讨伐他:“这是良性竞争。”   “我没有。”阮希委屈。   “居然让别人闻到了。”   陆征河朝前凑了凑,用鼻尖蹭他的。   “你怎这种时候了还这小气……”   被他的眼神得也热了,阮希一时间忘记了刚刚释放信息素的是自己,睫毛颤巍巍地抖了一,迷迷蒙蒙的,像是自己醉了酒。   陆征河都懒得说“就小气”了,因为这三个字他经反驳过无数遍,但是苍白无。   因为他知道自己确实小气!   互相交流的呼吸愈发粗重,可惜现在是去言谈情爱的时候。   片刻过后,阮希抬手抱过自己的枪,翻身一滚,舒舒服服地仰躺在后排座椅上,松懈一口气。   阮希假正经的时候,起来还是真高冷的,总是微微扬着巴,嘴唇抿出冷漠的弧度,眼神毫无波澜,谁都猜到他的在想什。   而此时此刻,阮希在想——   刚刚差点就被陆征河引上贼船……   这种情况怎能发情呢!   过战斗能让人肾上腺激素飙升,是真的。   阮希扭捏地侧过上半身,认真观察窗外的情况,表情依旧冷漠。   他咳嗽一声,遮掩住自己的自然……   就刚刚那一,陆征河快把他.硬.了。   厉深两个人讲,笑着打破沉默、暧昧的氛围,说:“哎呀,这来是个错误的决定。”   气氛难得轻松起来,厉深略带调笑意味的嗓音却戛然而止。   音刚落,只听装甲车后方山谷内传来一阵来自大地的咆哮。   “什情况?”   恺的手肘撑住前排座椅,回头朝车后张望,但是四处乱飞的沙石与火光实在是太遮挡视线,他得拿起望远镜,用手招呼阮希:“阮希,你朝趴点。”   “嗯,”阮希稍稍放低重心,随着他的视线也往后,“我刚刚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都到这种时候了,这些经历过好几次死里逃生的人对地面裂变的声音也再陌生,更惊慌,因为前面是确定因素,后面的追兵也是,他们是光着脚踩在刀刃上的人,只能靠放手一搏。   “对,估计是山脉开始断裂了,只是知道要多久才到我们这里……”   拖长尾音,恺急急忙忙地把揣在衣兜内的地图拿出来,抖了抖,纸张舒展开来,望了一眼后视镜,感觉后面的追兵越追越近,由得有些烦躁。   被安抚之后,陆征河精神了一点。   他忍着痛,借另一只手臂的气坐起身子,随手朝旁边抓了一把还没使用过的狙.击.步.枪,掌心覆盖上冰凉的枪.管,道:“恺,通知大家着点地图,别被逼到死路上去。”   恺:“好!”   瞥到他动.枪了,阮希皱起眉:“你拿枪干什?”   “自保。”陆征河答。   “这后坐你单手根本拿住,”阮希由说,手习惯性朝身侧一动,自雪地迷彩悬挂的武.装带上取悬挂久的小雁翎刀,“你用这个。”   这东西重量会太过,以陆征河现在“独臂大侠”的状态,单手使用完全没问题。   用其他枪的,那后坐足以让他肩膀连着手部二次受伤了。况且恺还给了他一把手.枪,刀.枪配合,然足够。   “可是我没机会和敌人近战。”陆征河接。   “我在你身边呢,”阮希说,“真跑掉了,我们就一起上。”   抹了把鬓角的汗,阮希蓦地一阵心悸,有种祥的预感。   过他们没有等到什近战的机会,只听“砰”一声巨响,前挡风玻璃上砸过来一个巴掌大的弹匣,是他们自己人用的。   巨响吸引了恺的注意,紧接着,好几个进入嘶吼状态的男音叫起来——   “恺!”   “厉深别回头使劲踩油门!往前冲!”   “快点!少还在车上!”   他们的刚到收尾,山脉伏在海底的巨龙,在苏醒后发出划破天际的怒吼,地面开始震颤。   “厉深你继续开!我上去,”恺说着,手脚并用,从副驾驶位往天窗爬。   因为遍布火焰烧灼后黑色痕迹的后挡风玻璃经模糊清,恺只得从装甲车天窗里探出半个脑袋,用小沙袋做掩体,再掏出望远镜对准车辆的后方。   “怎样?”陆征河在车里朗声问道。   恺微微睁大眼:“来了。”   终究是来了。   海平面升高了,高到漫过山腰。   一股腥潮的海水味钻入鼻尖,灾难将战局血封喉。   恺直接塌方一样沉去的古老山脉,像他童年时期酷爱玩弄的多米诺骨牌。   他知道这次裂变是从哪座城市开始的,也知道这些山、地,以及树林都去了哪里,只能他们迅速地垮塌,消失在自山巅涌动起的海水。   厉深虽然性子野,但关键时刻掉链子,沉着冷静,迅速踩死油门,停地打方向盘,将整个装甲车开得摇摇晃晃,躲过从后面扑射而来的榴.弹。   雨夹雪在顷刻间得大了,纷飞的雪花和烧遍植被的火焰相交融合。   垂死的人在挣扎,活着的人在刀尖上跳舞。   都用,阮希自然能想象到身后是什场景。   海水经过从南方第一座城市而来的冲击,变得攻击性没那强了,却依旧声势浩大浩大,雨、雪、海水、天崩地裂,这是标准的末日灾难。   War·105 小羊这次没有再被围栏绊倒。 第一百零五章   他们落到了车队的最后面, 追兵近在咫尺。   博洋带领的车队原本停在路边等他们,又被陆征河骂回去了,不得不拼命往前开。   虽然出身名门家族, 但陆征河仅存的记忆只有四年, 大部分时间还在军.营度过。在他看来, 他的命是命,手底下战友的命也是命,在这种时候逃生为上,没有谁保护谁的说法。   不过事实证明, 他们的猜测没有错。   地面裂变还在持续,并且之前遭遇过的烈度不相上下, 像夹杂着数百米高的海啸扑面而来,要把陆地上的一切踩在脚底下。原本高耸的山地变作了海边的浅滩,逃窜的人和车变成贝壳、海蟹,被一口一口地吞噬进去。   土地塌陷,泥土烟灰腾空蹿起好几米高,呛得文恺眼泪直流,眼珠已经遍布起扎眼的红血丝。但他依旧一动不动地趴在天窗边,拼尽全力观察周围的动静。   现在, 所有人的重点都不在还火拼不火拼上面了。   用袖口胡乱地擦了擦望远镜镜头上的水珠, 文恺看见卫弘的队伍完全乱了阵脚, 尖叫声朝天空乱放的枪.声充斥耳膜。   这些被他们甩在后面的人,这时候才可悲地明白过来为什么他们的车队只顾着逃跑,而不在乎输赢。   文恺胆子大了点, 朝天窗探出更多,扭头朝前方望了一眼。   前方是北方境内最深的一道峡谷,是很久很久以前, 南方进军北方的天然屏障,是难以逾越的沟壑。   在几年前,北部联盟的舟桥兵*们在这里建起了一道通往下一城的铁桥。   横跨峡谷的桥并不长,但是因为不是能迅速架好的浮桥,所以建了许多年,直到陆征河来联盟的第二年才修筑完毕,第一年都是等直升机来接。   想着那深不见底的峡谷,文恺不免有些胆怯,但是成败也就看这么一下了。   只要他们能安全地过去,地面裂变也能及时停止,他们就可以直接把桥炸断,切断后方的来源。可是如果地面裂变没有裂到这里来,他们的后面就还有需要穿越峡谷的群众。   他们不能这么做。   在飞石和爆炸声中,厉深开车开得抖,文恺又在天窗里,晃得他胃顶住天窗边缘,快要呕吐出来了。   文恺实在撑不住,只得把望远镜往下递,从天窗下来。   “我们离xanadu城还有多远?”   躲在座椅上,看不见路,陆征河也不知道这会儿开到哪了。   他习惯性抬手要去拿望远镜,却忘了手臂还受着伤,疼得一声闷哼,抬都抬不起来。   “快了,前面有一座横在山谷中的桥,”厉深喘着粗气,眼神直直地盯着前方,“少主还有印象吗?”   陆征河沉声应答:“有。”   “怎么办,”阮希的喘.息急促,“我们要过桥?”   “只有这一条路!”厉深大声地吼道。这时候只得大声讲话,不然声音只会被地面的响动吞没。   在危难临头时,他下意识将身体朝自己的alpha身边靠。   陆征河握住他沾满血迹的手,安抚性地蹭了蹭,抬眼,迎上阮希慌乱的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次地面裂变不止于此。   为他明显察觉到,这次的巨响不只是从山塌地陷来的,而是像从地底深处钻上来的——   最大的声源在地底。   眼前就是桥了!   后面的天灾人祸追得如此之紧,厉深根本不敢踩刹车,高声道:“我们是过桥还是直接在这里往回揍他们?”   “过桥。”陆征河果决道。   “过桥需要一分钟,”厉深越说越急,“如果他们在桥上安了炸弹怎么办?”   “不会的,为那样的话他们也没有给自己留后路,”陆征河说,“凭我对卫弘的了解,他会有留后手的打算。”   “那如果过桥的时候,他们追上来在后面对我们开火,就没有活路了!”厉深对事情考虑得周全,相对也要优柔寡断一些。   陆征河不愿多说:“过桥。”   的确,按厉深好战的思路,如果这时候回头杀个回马枪,也许能在搞完他们之后直接过桥,但陆征河直觉,他们不能在原地多呆一秒。   阮希沉默着,眼神狠厉,就听进去了那句“追上来在后面对我们开火”。   桥这么窄,现在也是人人抢着跑第一的时候,后面应该有个头车。   他的思路还没继续,后挡风玻璃上陡然传来一声剧烈枪.响。   这枚子.弹直接射穿了挡风玻璃,甚至紧紧地镶嵌进了前挡风玻璃上。   厉深定睛一看,大叫:“是空尖弹!文恺抱头!”   文恺反应快,在一瞬间抱住脑袋,上半身朝后撤。   随后又一声响,子.弹在挡风玻璃内爆炸了。   这是空尖弹,是全陆地,乃至北部联盟明令禁止使用的一种子.弹,它有极强的杀伤力,并且在进入人体之后会产生爆破效果,创伤性非常大,受伤的人将会非死即残,就算被打中四肢,大部分受害者需要截肢才能保住性命。   阮希虽然远离战场,但对大名鼎鼎的“空尖弹”有所耳闻。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阮希抓扯了一下领口,扶正钢盔防.弹帽,将微冲重新扛上肩头,动作利落,直接攀过前排座椅靠背,踩着扶手箱钻进天窗!   “阮希!”陆征河一愣,还没来得及去拽他,只拽到雪地迷彩不柔软的衣摆。   装甲车依旧在行进,耳畔风声呼啸,几乎冻僵阮希的耳朵。   不过阮希不在乎谁在拉拽自己了。   他先从腰间扯下从厉深那儿抢来的手.雷,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后扔了一个。   又是几声惨叫,伴随着玻璃爆破的声响。   很好,玻璃肯定差不多被炸了个洞。   为敌方的不放过,火光映亮半边天,连夜视仪都不需要了。   他忍着被厉深晃得想吐的冲动,眯起眼,从瞄准镜里找准后车驾驶员的身影,将扛上肩的微冲找好准星,猛地扣动扳机!   不过,他的手不可避免地抖了一下。   为他在车上看到了卫弘。   卫弘正坐在副驾驶上,双眼充满仇恨。在看到阮希之后,那种仇恨变成了惊愕,他根本没想到来冒险的会是阮希本人。   这是离开火城之后,阮希第一次看到卫弘,他的脖子上依旧挂着那根“天池之镜”。   永别吧,阮希想。   只听一声闷响,他的子.弹穿过了后车的前挡风玻璃,稳稳地命中驾驶员。   后车俨然失去了方向,胡乱地朝旁边偏了一些距离,阮希趁着这个时间,重新钻回车里对厉深说:“加快速度!”   厉深也听到了声音,愣道:“卧槽去打驾驶员了?”   嫂子也太能了啊!   阮希这会儿一张漂亮脸蛋血迹斑驳,快要被血腥味和海水的腥臭味呛死了。他也没多功夫回答厉深的话,只得一头扎进陆征河怀里。   “刚刚完全在玩命,”对他这样铤而走险的行为气得不行,陆征河咬住牙,奋遏制眼里迸出的火花:“胆子太大了!”   阮希才不在意,趁他毫无反抗之,捏他的脸:“等都活下来了再骂我!”   装甲车歪歪扭扭地驶入桥上。   车灯在这时候变得清冷。   它照着前面不太显眼的路,照着车里的人。   一切安静下来。   整片陆地好像已经毁灭了一样,像无人生还。   阮希不得不靠挪动上半身来感觉自己还是活着的,下半身已经被从后备箱往前甩来的行李包砸重了,压得他抬不起腿。   其实行李包是软包,并不算重,但是阮希没有气了。   阮希接过文恺慌慌张张从医药箱里翻出来的纱布带,胡乱地在手上缠了一下。他的手并没有手上,这东西现在没什么别的作用,但能够让握.枪的手不那么疼。   这长时间的高强度持.枪作战,让阮希全身的筋骨像被砸碎了似的,开始迸发出阵阵裂痛。   陆征河伸手抱着阮希,手一遍又一遍地在阮希背上顺气。   看着对方还在冒血的伤口,阮希只恨为什么防弹衣只是背心,怎么就不能把胳膊也包完啊?!   陆征河是不是今年水逆,不对,胳膊水逆,老是被弄到胳膊,等回了雪山,得给他整个钢铁护臂……   “呼叫,呼叫少主,”信号越来越差,博洋的声音断断续续,“第一车已经过桥!”   “好,我们跟上来了。”陆征河道。   “少主还活着就行!”旁边有战士叫起来,“都没看到少主下车!”   咽下去想说自己受伤的话,陆征河清了清嗓:“我没事。”   一,二,三……   这最后一辆装甲车行驶在桥的最中心。   三十,三十一,三十二……   阮希无法平复快速跳动的心脏,数着离桥那端的距离——   车身非常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三十三!   只一秒钟,后排座位有些往下坠的趋势。   一滴水飞溅上了阮希的侧脸,他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咸的。   “快!!!!”文恺已经撕心裂肺地喊起来,“桥要塌了!!!”   他这语气急得,下一秒就要喊救命了。   一向聒噪爱说话的厉深已经不讲话了,憋着气,往死里踩油门,用全身气稳住了方向盘,轮胎没有打滑,正以装甲车所能尽到的最快速度朝对岸飞驰!   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   山峰的倾塌海水冲击已经不重要了,漫天的硝烟、火、雨夹雪也不再重要,他们的眼里只剩下桥。   阮希把手掌心掐得又要淤青了,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他只能寻找安心,依偎在陆征河身边,手忙脚乱地安慰:“没事的,没事,还有十秒……”   陆征河在这种时候,也没说不需要安慰,他的确很需要阮希,就像阮希也需要他一样。   阮希紧张地已经把倒计时念了出来:“十,九,八……”   对岸就在眼前,已经过了桥的装甲车队并没有走,反而违抗命令似的,就停在悬崖边,等着他们的战友过来。   只听一声闪电划破天际的响动传来,原本昏沉的天空被瞬间照亮。   大雨倾盆而下。   阮希陆征河坐的后排,他们下意识一起抬头,透过天窗看天空,只见一只展翅飞翔的雄鹰在大雨和闪电冲穿破翱翔。   它勇猛、无畏,一闪而过。   “三,二,一……”阮希没有停下嘴里的数数字。   他想起童年时期,还是个小牛奶团子的时候,总会躲在母亲的怀里数绵羊,有时候数不下去了,耍赖不睡觉,就咯咯笑,说小羊被围栏绊倒了!   装甲车一阵剧烈震颤,稳稳地从铁桥下来,冲到了悬崖的土地上。   小羊这次没有再被围栏绊倒了。   Xanadu·106 “是恭喜我们。” 第一百零六章   “你看, 是闪电和雄鹰!”陆征河的语气没之前那么消沉了。   现在阮希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没去想别的。   现在经过了陆征河的冷静提醒,这才反应过来, 惊讶道:“这是……木星的符号?”   “嗯, 它象征幸运和长, ”陆征河喘着气,将阮希脸上的血迹抹开,“恭喜你,又得到一符号。”   阮希一愣, 莞尔道:“是恭喜我们。”   且不说预言到底是否真实有效,但们已经这么选择了。   并且得到了回报。   海王星有了, 天王星有了,火星有了,现在木星有了……   按照陆征河的说法,“水星”是zenith城雪山脚底下的雕像,那么破解预言的话,需看见的还有金星、土星。   它们会在哪里?   不过,阮希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想这些事情了。   们需继续躲避开地面裂变,用尽全部力气往前奔驰, 像永不停止的陀螺。   当下, 尚且幸存的车辆争先恐后地聚集在一起, 跨越过的峡谷犹如无底深渊。   阮希挺起上半身,朝车后回头——   已经是看不见的万丈深渊,没有路了。   地面随着峡谷的那一边一同垮塌, 裂缝分离开了土地,后面的追兵被吞吃了进去。   那些对们开枪的人落下去了。   经过强度的逃生驾驶,厉深累得满脸通红, 疯狂地在喘气。   几乎是以死死地抱住方向盘的姿势在开车,豆大的汗珠拼命地砸向方向盘,作训服内的背心已然湿透。   脚上实在是没力气了,松了油,才放慢一点点速度,只听“哗啦——”一声,车身突然一震抖动,阮希瞪大眼,只见海浪已经拍打上了车的后挡风玻璃。   海浪只急匆匆地打了一下,像浪花拍岸似的,又急急忙忙地退去。   雨刮器动启动,苍白无力地在玻璃上擦拭。   “继续往前!别回头!过了边境线再说!”文恺抓着对讲机对其在等待的车辆道。   “没了,”阮希回头盯着陆征河,“刚刚就差了一点,我们没了。”   “别看了,你不去看那些。”   陆征河挣扎着想起来,却被阮希伸按住胸膛,示意不动。   事实就摆在眼前,不得不看。   其实陆征河不知道是哭是笑,争锋相对的亲兄弟没有死在的枪.下,没有缴械认错,而是死在了一场对于这场陆地来说普普通通的地面裂变里。   地面的响声震耳欲聋,逶迤的山脉被撕碎了,被划开一道深深的沟壑,天地共同迸裂,穹顶的边际隐约透露出万丈血红的光芒。   在这种时候,人类尖锐的惨叫声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空气中充斥着绝望的泥土、□□味。   现在谁救不了谁了,走在前面的人不可能回头,后面的人再追不上。   在冲天而起的灰烬里,人和车被巨兽吞噬入腹,如此渺小。   耳边,大地传来的震动声似乎慢慢在停止。   “停了?”文恺惊喜起来,“感觉地面的抖动没那么剧烈了……”   “现在还不能停,”陆征河喘着气,“再往前走一段距离。”   在少主的车辆一平安到达之后,其装甲车担负起了前后保护的责任,一前一后地跟着。   陆征河举着受伤的臂,从车窗里探出半身体,顺着身后车辆的灯光朝四周打望——   现在还不算完全安全,没办法停下来,光靠信号不佳的耳麦,清点不了还剩下多少战.士。   按照装甲车的数量来看,是没有少什么人的。   但是如此强烈的实.弹战.斗结束,不可能我方无人员伤亡。   陆征河气质一向锋锐,是战场上带刃的必杀器。   现在负伤,眉眼仍然沾着已经干涸多时的血迹,望向后方峡谷的眼神里有仇恨,有悲悯。   的确,是一被战火淬炼过的人,但是有情感。   算了,已经结束了。   报复了谁,又干掉了谁,对来说没有什么意义了。现在最重的问题是,们剩下还有两座城。   陆征河坐直了身体,整背脊抵住装甲车板,整掌遍布着阮希的汗,湿漉漉的。   不由得想起阮希偶尔落泪的眼眸,像蓄满雪水的玻璃球。   轻轻地握了握阮希的,陆征河将眼神从天上挪回,天窗里漏下的雨砸到的眼皮上。   回过神来,阮希被牵得有点不意思,想抽回擦擦汗,“是我太紧张了。”   “没事,”陆征河把的按住,不让动,“战.争已经结束了。”   “应该是暂时结束了吧?”说完,阮希笑了起来。   在车内灯光的照映下,阮希过长的碎随意地搭在耳边,就算乱糟糟的,是一幅千金难买的油彩画。只可惜这幅油画身处于动.荡之中,画上像被泼了墨水,显得凌乱颓唐。   “不。”   陆征河沉声,极为深黑的瞳仁被天边初升的朝阳映照明亮,“是永远地结束了。”   ·   “地图标识显示说……我们已经进入了xanadu城内。现在时间是凌晨,是城内一天中雾最大的时候。”   厉深说着,将装甲车最明亮的射灯打开,灯光仍然划不破茫茫白雾。   背上的热汗全部已经凉透了。   觉得现在己娇弱得很,风一吹就会感冒!   得亏平时强度训练做得多,不然真得直接晕过去。   厉深誓,等到了xanadu城区内,一定花时间睡上三天三夜,再不想开车了。   这里是xanadu城,被全陆地称之为“仙境之城”的地方。   能获得如此美誉,是因为这里有全陆地最珍贵、完美的香烟,并且因为地势相对低洼,属于山脉脚下的一片平原,冷空气会随着边缘下沉,所以这里水汽充沛、空气潮湿,地面多余的水汽结大雾,让这里常年有雾,宛若人间仙境。   从地面裂变停止开始,阮希就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睡不踏实,所以一直有在注意周围的动向。   感觉装甲车是一直在走下坡路的,似乎是已经开下了山,不过下山是明确的选择,不然地面裂变如若只是暂停,们会像卫弘那一拨人一掉落在深深的峡谷之中。   驶入了xanadu城境内,周围安静的环境似乎在告诉们,已经暂时安全下来了。   陆地末的消息早就传遍各地,昔作为桃花源的xanadu城人去楼空,如今更像是一座空城。   一望无际的山间平地上,白雾缭绕在各式建筑之间,旋转的巨大风车绕轴转动,纯白的叶片如天鹅的翅膀。   阮希疲惫地靠在后座上,眼神稍微亮了一些。   这就是母亲的家乡了。   空气中有一股山地有的湿润气息。   虽然路边的一些普通群众没有参与到火.拼当中,走在了前面,但对们这一装甲车群还是有些胆怯,走在了道路的侧边。   从南方过来幸存的人并不算多,大多已经狼狈不堪,有些本地居民还没有离开,便把商店里、家里的一些物资拿出来救济。   耳麦里,博洋的声音清晰传来:“少主,我们住旅店吗?”   “住旅店吧,”陆征河叹气,“大家辛苦了,得休息一下。不过现在先找空地集合,清点人数,我安排了再原地解散。”   “是。”博洋等着陆征河挂断了电话。   阮希同意陆征河的意思,毕竟现在真的是不能再拼命往前走了,猝.死会死人的。   太累了。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看着车辆向一片空地驶而去。   周围雾气乳白一片,到处是湿乎乎的,像热牛奶翻倒后升腾起牛奶味的烟。   “二车说有战士受了重伤。因为对方枪.支射速太快,弹.片打进腹腔了。”文恺取下耳麦,着急得满头大汗,“我们得尽快找地方停下来。”   厉深:“那就这附近吧,雾大,遮掩性强。”   陆征河问文恺:“医疗车条件足够吗?”   “应该可以,”文恺开始紧张,抹了把脸,使劲拍己的脸颊,“我不能犯困,不能犯困……”   装甲车在空地停下,还剩六辆。   “我腿断了,我得走走。”厉深先下车。   另外,其腿脚没有受伤的人下了车,加上陆征河这一车的,一共十四人,身着雪地迷彩,在白雾内若隐若现。   突然,一熟悉的男音出咆哮的怒吼:“你凭什么绑着!”   是厉深。   的面前站着同一脸血的博洋。   陆征河带着阮希下车,闻言停止住了动作。阮希惊诧地把身体探出车,往空地上已经集结完毕的战士们看去。   抹掉脸上的血,博洋笑得有些不屑:“我不绑绑谁?绑你吗?”   在博洋面前,有一担架——   还有血在往地上滴。   担架上,是被绑在担架上动弹不得的顾子荣,满脸鲜血,被反剪在身后,喘息得厉害,已经说不出话了,生命在体内流逝。   顾子荣受了枪伤,大腿被打了对穿,鲜血被黏在军.裤上,未能阻止流淌。还不止这一处,子弹似乎是擦着脖颈过的,在脖子的侧面留下了擦伤。   阮希脑子里第一反应:谁打的?   下意识地看向文恺,文恺的视线对了上来。   阮希在问:厉深知道顾子荣对陆征河开枪吗?   文恺睁大眼睛,摇头:太着急了像没人跟说啊!   还没来得及说话,厉深那暴脾气,已经往前冲了一步,猛地推了博洋一趔趄:“我绑你.妈!”   Xanadu·107 因为你是阮希。 第一百零七章   四周一阵惊呼。   博洋也才经历战斗, 被这么推一下还真站稳,一个趔趄往后仰,跌坐在地上。   哎呀呀。   这是要打起来了?   阮希下意识扭头去看陆征河的表情, 果然, 这人脸色很难看, 估计内心已经气成河豚了。   文恺倒是对处理这种“内卷”化斗争非常在行,已经在厉深出手的之后一秒内箭步冲上,一把将厉深狠狠地拽回来:“你干什么!”   力……   看得阮希有点担心厉深的胳膊都能被文恺拽下来。   “我干什么?”   厉深看顾子荣全身上下被绑得血流不止,回头冲文恺瞪眼, 有点不可思议:“顾子荣是我带的兵,负伤还被博洋弄成这样, 你居然问我我在干什么?”   博洋这才慢悠悠地爬起来,用手背擦拭脸上的血,高声:“你推我有什么用?顾子荣确是你手底下的,但他也出了问题,少主的……”   他眼里散发出的光在白雾分外显眼。   “博洋!”   顾忌到周围还有么受了伤的战.士,文恺确是急了,直接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发言,瞪他:“先叫两个人把顾子荣弄上医疗车, 处理完伤口再说。”   “还救?”博洋压低声线, 笑意更冷, “这不得毙了吗?”   “顾子荣在是伤员,有反抗的能力!要处理也要少主来处理!你怎么不把你己毙了?!”厉深愤怒地咆哮起来。   “我是军医。”文恺压着火,再次强调。   “但是他……”博洋指了指躺在担架上的顾子荣, 气不打一处来。   陆征河还下车,在一旁默不作声,半边面孔隐匿在车后。   这时候, 直接用四个字结束混乱的局面:“送医疗车。”   “……”   “……”   博洋和厉深对视一眼。   阮希在是看不下去了,也不太懂军队里这乱七八糟的规矩,什么谁跟谁,谁是谁带的,一把冲上去把还在懵逼的厉深往回拖,趁着其他人都在抬顾子荣的担架,再把厉深推搡到一辆装甲车后方。   他紧张地张望一眼周围有其他人,附在厉深耳边小声:“陆征河的枪伤是顾子荣打的。”   “啊?”厉深惊愕,脑海内嗡嗡作响。   “别啊了……事情是这样,所以博洋才……”阮希被他声音大得一震,手忙脚乱地去捂他的嘴。   确是太着急,战场局势也不容分辨,厉深根想到还有这一出。   他有点委屈:“你也帮博洋说话。”   阮希抿紧嘴唇,摇头:“我有。”   “我也不是在怪你。”厉深叹一口气,“他为什么打少主?”   “文恺猜测是为蛊,”阮希说,“一直说找机会给取出来,所以才带在身边。但还来得及打起来了。”   厉深点头,眼神黯淡:“顾子荣是我的手下,从入伍开始一直跟着我,又是beta,受了不少欺负。以总有alpha看不起他,我怕博洋也……”   “博洋只看见顾子荣对陆征河开枪,他考虑不了别的。”阮希甚至觉得博洋当时一枪把顾子荣打死已经不错了。   的确,在忠诚度上来讲,厉深和博洋不相上下,但是厉深重情重义,博洋相对更像个机器,天生擅长服从。   可是相处时间还不够,阮希评价不了什么。   安抚性地拍拍厉深的肩膀,阮希说:“事。以我对陆征河的了解,他不会杀顾子荣。”   厉深沉默几秒,:“可是像博洋这样折磨,还不如杀了他。”   “先让文恺看看吧。”   阮希伸出手臂,吃力地推厉深的后背,试图让他往医疗车的方向走,顾子荣已经被簇拥着抬上去了。   脱下繁重的雪地迷彩,文恺已经戴上了专属于军医的白色袖章。   他跟着几名战士跑得满头大汗,有第一时间去救顾子荣,是去了另外一辆车上查看位腹部刺入弹片的重伤员。   半小时后,文恺敲开了医疗装甲车的。   “少主。”文恺面容疲惫,取下橡胶手套,重新换上了新的,冲陆征河打招呼。   “嗯。”   陆征河觉地往凳子上一坐,捋起袖口,把鲜血淋漓的手臂皮肉露出来。   阮希下意识闪避开目光,不敢去看。   重伤员伤得更重,陆征河便让文恺先去看边了。文恺也不说话,仔细地将陆征河的伤口处理完,才用袖口抹了一把汗,抬头朝担架上的顾子荣望去——   这人还活着,只是奄奄一息,胸膛微微有起伏的波动。   博洋负手站立在陆征河身侧,低声:“少主,要救吗?”   医疗车内陡然静默。   厉深憋着呼吸,也朝陆征河看去。   抿起嘴唇,陆征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的眼神已经挪到了车窗外茫茫白雾,想了一会儿,他才把眼神挪回来,冲文恺指了指担架,“快去吧。”   “可是他……”   博洋想反驳什么,突然意识到刚才三个字是陆征河人的命令,只得转变话锋,:“要不然先让文恺看看能不能让他恢复己的神识,可以的话再救,不行的话再处决也不迟。”   厉深咬咬牙,知不该说话,但还是忍不住:“还是应该先救人……”   “别争了!”   陆征河的脸色彻底沉下来:“都闭嘴。”   他看了眼文恺,也知有文恺在,这两个人怎么闹也打不起来,便冲着另一车的战士招手,回头:“听说还有伤员,我去边看看。对了,阮希别跟着去了。”   “好。”文恺点头,意思是你放心。   打个哈欠,阮希也乖乖点头,在全部注意力都在博洋和厉深身上。   陆征河一走,博洋、厉深处地方发泄的火又被拱了起来,四个人围在担架旁边,看文恺戴着橡胶手套,倒着酒精、碘伏,给顾子荣处理伤口。   厉深看着文恺在剪顾子荣的裤子,抬头对博洋说:“顾子荣腿上两个弹眼,是不是你打的?”   这时候,阮希举起手来:“报告,膝盖是我打的。”   “大腿是谁打的,”厉深嘀咕,“卫弘?”   博洋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嗯。”   厉深:“我觉得是你。”   博洋:“你觉得是谁是谁。”   “你……”厉深气死了。   “谁知他还会干什么?我看清楚了,对着少主开枪的是他。”博洋懒怠地抬起眼皮。   厉深觉得博洋有点阴阳怪气的,也知己理亏,碍于对方暂无弱点,只能无语:“可是他已经伤成这样了。”   博洋一笑:“vacant城的蛊,有的解吗?厉队长,你我共事这么年,北部每个城邦你我也非常熟悉,你说说看,有的解吗?算有,在也时间去寻找。你把顾子荣这么一个人放在少主身边,无疑是□□!”   “什么叫我把?”   厉深气得头痛,脑内一片嗡嗡作响,背上“幽灵弩”的弓弦似乎也在争鸣,“他只是行为不受控了,也是受害者。并且,他和你一样是为少主战的战.士,你又凭什么主张杀他!”   “你俩别争了行不行,在不行滚下去打一架?”   叹一口气,看着两个人气得鼻孔都撑大了,像斗兽场内凶猛的公牛,文恺想找个狼牙棒给一人头上来一下,“再说了,顾子荣这个蛊……有的解。”   一涉及到了己不懂的领域,博洋皱眉:“怎么弄?”   “割开,”文恺灵巧的手指从顾子荣的脖颈往下滑到胸膛,“把蛊找出来。”   顺着他的手指,博洋才发在顾子荣暂时完好的皮肤底下,有一两个微微突起的东西,像是藏在皮肤之下的虫,像在蠕动,又像在顺着血管四处逃窜。   文恺把切割刀刀柄咬在嘴里,手上动作翻转,给顾子荣系好绷带。   他冷静:“都下车吧,蛊只能生刨出来。”   ·   黄昏落时,天际久违地被抹上一层橙红光晕,白雾短暂散去。   城里弥漫一股浓郁的花香。   街上大部分商铺已经关大吉,只有少数专卖特产烟草的店铺还开着,价格虽然虚高,但以后可能再也买不到。   博洋收到陆征河的命令,去买了一,分发给活下来的战士。   文恺所在的医疗车传来好消息,说顾子荣内的蛊虫已经取出,但是创面太大了,人可能挺不过来。   厉深抱着手臂站在车下,叹了口气,知文恺医者仁心,肯定已经尽力了,能不能挺得过来还要看顾子荣己的造化。   陆征河开了旅店一层楼的房间,下命令,让所有战士都先去旅店休息一晚。   加上伤员,劫后余生还剩十八人,刚好可以开九个房间。   陆征河只是手臂受了伤,腿脚还利索,和战士们打完招呼,带着阮希往最靠里的间房走。   一进房,阮希直接脱了雪地迷彩外套,迎面扑倒在床上,柔软的床垫陷入一个窝。他打了个滚,把被单裹在身上,闭着眼,喃喃:“我已经力气洗澡了……”   “起来洗澡,”陆征河拎着他后衣领,想把人拽起来,“我给你洗。”   “你是伤员,应该我给你洗澡。”一听他这么说,阮希羞臊起来,用被单遮掩了一下红得透光的耳朵。   陆征河居然顺着他的话,点点头,采纳这个意见:“嗯,一起洗吧。”   阮希:?   五分钟后,浴室内雾气氤氲。   xanadu城靠近zenith城,也讲究房源紧张,地价昂贵,称得上是寸土寸金,所以旅店的房间并不大。在浴室狭小的空间里,阮希认认真真地在往陆征河裸露的肩胛上浇水,陆征河却越逼越近,还勾他脖子让他俯身。   无语地看了一眼陆征河用毛巾挂在淋浴头下方,不能碰水的受伤手臂,阮希想不通这人怎么受伤了还攻击性这么强。   “你好好洗澡,”阮希捏着他下巴,把人脑袋转回去直视方心无杂念,“要亲等会儿回床上亲。”   “回床上亲时间休息了。”陆征河非常坦诚。   用湿漉漉的手揪了一下陆征河湿漉漉的脸,阮希将沐浴乳往人脖颈处胡乱地抹,认真:“我们来转移一下话题。”   陆征河闭起眼,感受热水流淌过背脊的爽快:“好。”   “博洋说你把家店的烟都买走了,装满了一整个装甲车后备箱。”   一边说着,阮希一边把人脸蛋扳过来,用手指仔细地为他清洗脸上干涸的血迹,但是血迹都干得起壳了,只能用指腹揉搓下来。   “嗯。”陆征河镇定地盯他。   “你买这么烟干什么?”想想抽烟的危害,阮希生气,手上的力气使大了点,“算分散给他们,我看你一个人也得抽不少。”   “你在越来越称职了。”陆征河出声。   阮希一愣,突然明白了他说的“称职”是什么意思。   也是啊,管人抽烟,这不是配偶习惯性会去关心的事吗!   他表面上还是绷着的冷淡:“……陆征河,你不要转移话题。我是问买这么干什么?”   陆征河坦然:“结婚啊。”   阮希脑袋上冒出三个问号:???   热水声哗啦,水蒸气不断往上冒。   白天的雾似乎悄悄又在夜晚光临,模糊了眼熟悉的面孔。   彻底洗干净陆征河脸上的血迹,阮希眨了眨眼睛,在烟煴把对方看得更清楚一点。   “办婚礼的话,会吃酒席,每一桌都要放一条烟。”陆征河说,“和你结婚,我得准备好全陆地最好的烟酒。”   他说着,语气逐渐快活,“蓝宝石金酒我也买了好想带回去。”   为你是阮希。   陆征河有说出这最后一句想要讲的,他只是顺着阮希呆愣住的节奏,伸手把快要流进阮希眼里的水擦掉。   Xanadu·108 备婚需要什么! 第一百零八章   一提“结婚”两个字, 阮希的脑海里才冒一排字——   备婚需要准备什?   他参加过别人的婚礼,感觉无非是足够华丽礼服、幽默风趣的司仪,还有给亲朋好友准备可口的饭菜。虽然看来, 他的亲朋好友基本上都剩几个了。   说起婚礼, 因为陆地上包办婚姻比较多, ablaze城,前还有两个alpha举办了婚礼,两个人性格不合,信息素味道也不, 一个是烈火烧焦树木的味道,一个是雨落的山林, 不但无法相融,还互相排斥。   他们当着长的面直接宣誓时打起来,钻戒被扔嘈杂的宾客宴席中,闪亮如流星坠落,遭众人不道德的哄抢。   想着,阮希觉得当时的场面过于好笑,抿了抿唇角,忍住笑容。   陆征河看他笑得偷偷摸摸, 又捏一把, 不满道:“想什?”   阮希非常诚实:“以前参加婚礼, 见过两位新郎打了起来。”   听他这一说,陆征河的胸口隐隐作痛,怕阮希又一拳头下来捶得己生活不能理。   己虽然有幸得一位omega, 但这战斗alpha不相上下。   陆征河道:“们不会的吧。”   觉得他这个“吧”就很勉强,阮希眯起眼,把他遮住眉毛的泡沫抹下来添鼻尖, “你听话就不会。”   陆征河:“sos。”   “别sos了,”阮希说,“你知道备婚需要干什吗?”   “要拍证件照、婚纱照,要买喜糖、礼服,还需要敲定结婚的场地,草拟宾客名单,”陆征河想了想,再添一条,“最重要的还有婚前体检,可以排除很多疾病。”   头一次听说这详细的流程,阮希忍不住道:“你结过婚吧?”   陆征河:“……”   透过浴室内潮湿的雾气,陆征河看着阮希挚又懵逼的眼神,突然觉得两个人不应该洗香香的时候讨论如此严肃的事。   “随行有战士结过婚,明天去问问。”他说。   “好,记得带个小本本。”阮希笑眯眯的,非常期待。   “好。”   陆征河点头答应。   尽管听起来有点傻,但老婆的安排不得不从。   洗完澡,陆征河拿了吹风机给阮希吹头发。   他万分享受这个时刻,因为每当吹头发时,阮希白嫩的脖颈就毫无防备地暴露己的眼皮底下,上面还留有浅浅的咬痕,看得他赏心悦目,狼血沸腾。   可是今天,阮希一边懒洋洋地享受服务,一边往下埋脑袋,眼睛早已经闭上。   陆征河办法,只得拿空的那只手去拖他的下巴,阮希就这把下巴搭陆征河掌心,原地睡着了。   吹干头发,陆征河受伤抱不动阮希,只得把人艰难地往枕头上拽,拽了好一会儿,阮希已经彻底睡死了,抬眼皮的劲儿都有。   阮希的头发有一段时间剪了,碎发垂落眉眼间,花园的玫瑰夜晚沉睡。头发吹得过于干燥,因为静电拧成乱糟糟地一团。   他斜斜地靠陆征河有受伤的另一只手臂边,似乎拧灭了浑身上下的最一丝丝气。   他实是太累了。   看他睡得香,陆征河抬手,用手指阮希脸上按一个小坑,觉得软,还留印儿,又多按了几下,最努侧过脸,用嘴唇按的留下红印的中心。   安心地睡去吧。   黎明会沉睡降临。   ·   第二天一大早,xanadu城的雾气更重了。   城市已经空空如也,大部分居民已经南方传来噩耗时便已经收拾行囊去往了更北的方向。虽然人少,也还是有不信邪的,留下来的人,推着早餐车沿街叫卖。   陆征河醒得早,拉开窗户往楼下看,只见重重白雾中有一道耀眼的金黄光线,随而来是响亮的叫卖声——   “早餐!卖早餐!”   他猜阮希又要睡太阳照屁股,下了楼,想给阮希买一碗面上去。   刚早餐车旁,他遇见了同样带着战士下楼来给大买早餐的博洋。   点点头,陆征河回应了他的招呼。   他站一旁无人的空地边,挥手示意博洋过来。晨雾足够浓,几米外就遮挡住了他们的身影。   “顾子荣恢复得怎样了?”陆征河问。   博洋是愣了一下,递过去一根xanadu城特产的香烟,陆征河接了,指端碾过滤嘴,半眯着眼看他:“博洋,问你话。”   “回少主,顾子荣还死。”博洋翻开打火机,用手护着风给陆征河点火。   “会死吗?”陆征河抽了一口烟,吐更浓的雾,空气里散开香根草皮革的香味。   火蛇猩红,烟头盘绕刺眼的火光。   闻言,博洋抬头,眼中的光射.进陆征河眼里:“少主想要他死吗?”   “必要,”陆征河动了动胳膊,取子弹,痛感有那明显了,“阮希打了他一枪,你也打了他一枪,足够了。”   话还说完,博洋猛地震了一下,似乎是想被陆征河看来己补了枪。   “你阮希一样,看起来沉默寡言,其实下手很果断。”   陆征河说着,将半支烟指尖旋转一圈,继续道:“他打膝盖是想让顾子荣跪下,你打大腿是想让他生不如死。但阮希是的人,他有资格开.枪。所以,厉深对你发火不是无缘无故。”   “的错。”博洋垂下头,“不应该□□罚。”   掐灭还抽完的烟,陆征河朗声道:“让他活下来吧,文恺的确找了蛊虫。不是顾子荣的错。”   博洋点头,再也说任何。   回早餐摊边,陆征河兴致勃勃地看老板弄鸡蛋灌饼,望了一眼餐车上挂着的小风扇,猜测是为了吹散雾气所用,这是xanadu城最畅销的小玩意儿。   他指了指小风扇,道:“老板,小风扇能借用用吗?”   博洋急忙跟上:“很热吗?”   “不是,”陆征河笑起来,“烟草对伤口愈合不好,怕阮希闻来。”   旁边的战士们:“……”   少主为什这样!   买完早餐,博洋带着人跟随陆征河上楼。   阮希这次倒有赖床,等睡得差不多九点,就爬起来洗漱,再坐床沿,迎着xanadu城的耀眼阳光,认认穿好一身作训服。   跟陆征河跟久了,有时候恍惚错觉,他己都是属于军.队的人。   今天不能再因为己是懒猪而耽误时间。   今天他要带陆征河去给母亲扫墓。   陆征河昨晚就答应了,还留了两个小时的时间,说扫完墓再去下一城。   吃完陆征河带的早餐,阮希收拾完行李,从房间里来,准备去看看厉深文恺起来有。   这两个人war城几乎要耗尽了全部精,应该有气再闹矛盾了吧。   阮希从房间里探头,远远地,看见走廊中间的房间门口坐着一团不明物体。   他眯了眯眼,快步跑过去。   “厉深?”阮希惊讶地看了一眼房间里,“你怎睡的走廊?”   厉深:“有双人床的房间了。”   指了指其他战士大大方方敞开的房间门,阮希说:“其他人都是大床房啊。”   言下意:你们介意什?   “……”   厉深的耳朵迅猛地窜上诡异的红,“其实是吵架了。”   “吵什?”   “他问能不能不要找博洋麻烦了,说你能不能别这舔,人根本不喜欢你。”厉深捶了一下被褥,不知道是悔还是泄愤,“然他就让滚去睡,还把被子扔给了。”   仔细想了想,阮希是记得大床房只有一床被子。   他绕房间旁往里看,文恺正背对着他收拾行李,床上的确只有一个皱巴巴的枕头。   偷摸摸地退来,阮希瞪着他:“你说你喜欢的人是舔狗?而且舔狗这个词语本来就不好听啊。”   “……”   厉深知道阮希直白也不是一两天了,一时被羞涩堵塞住了喉咙,“不喜欢他。”   话音刚落,文恺黑着一张脸了两个人的身。   阮希:“早安。”   “阮希早安。”   文恺勉强挤一个微笑,手起刀落,手上挂着的雪地迷彩扔了地上,还有一把保命手.枪、一支□□,以及一条捆住裤腰的武.装带。   “衣服穿好,不要裸奔。”   他说完,又返回房间内,把军用行囊系好扣带,表情阴恻恻的。   阮希厉深对视一眼,前者爱莫能助,者半死不活。   ·   半小时,陆征河跟随阮希来了一处安静的陵园。   与其说是陵园,不如说是寥寥几人的公共墓群。   因为地理位置太靠北,处于山地中的平坦地区,常雾气弥漫,发展不算好,又紧邻着war城,大多数居民选择背井离乡,去更加繁华的zenith城争取更多的发展机会。这个陆地上,贫富分明显,有钱将骨灰送回乡安葬的人也不多。   阮希记得,这里共同安葬的,大部分是当地室比较显赫的长辈们。这多过去,他有来过这里,找地方完全靠记忆。   这里空气不好,又盛产香烟,很多居民肺部都有问题。   至今,阮希都记得幼时期,母亲卧房里常萦绕的那一股香根草气息。   这种味道再一次飘进鼻腔。   阮希手里拿着一只雪白的菊花,停顿下脚步,扭头瞥了陆征河一眼,淡淡道:“母亲喜爱抽烟,来诊断肺部疾病,临终时仅三十二岁。”   “是吗。”陆征河一愣,赶紧扇了扇四周的空气。   “抽烟也需要适度,”阮希继续提醒他,“不要瞒着偷偷抽,哼。”   “知道了。”陆征河向前跨了一步,埋头抱住他的腰。   阮希低头,一只金黄色的菊花绽开胸前。他伸手推了推陆征河,脸颊发烫,“你干什,这里是什地方啊……你严肃一点!”   陆征河立刻站直身体。   过了一会儿,阮希停下脚步,怔怔地望着眼前直立泥土中的白玉墓碑,说:“应该就是这里了。”   上面龙飞凤舞地镌刻着母亲的大名,大名旁边还有一个被雾气遮挡得看不太清的符号。   气氛陡然安静下来。   陆征河向前一步,将手中已经握得湿热的金□□花放置墓碑前的空地。   他听说了阮希的母亲喜欢抽烟,便从衣兜里拿提前好的几根烟,再指尖夹成一排,用打火机点燃,那股更加浓烈的香根草味再次弥漫开来。   见陆征河点烟了,阮希也把蓝宝石金酒拿来,横着洒墓碑前。   墓碑是修缮得规整的石盒,也是与旁人不同的白玉净色,处处彰显着主人身份的特殊、尊贵。   仅仅一眼,阮希眼前再次浮,那个喜爱坐雕花摇椅上一边翻阅神籍,一边用烟斗戒指抽烟的模样。母亲总是安静,以缎面披肩,眉是细长的新月,垂眼总好似悄悄落泪。   陆征河垂下眉眼,俊朗的轮廓雾色中若隐若。   他身上残存的杀.戮气息全无,无言的温柔将其取而代。   陆征河侧过脸,看着不吭声的阮希,将阮希柔软的手掌牵住,眼神明亮而坚定,焦距墓碑上。   陆征河张嘴,毫不犹豫,轻声道:“妈。”   也就是这时,阮希才突然意识,背是他的坚强,身前是他的脆弱。   Xanadu·109 博洋为什么对你那么好!!! 第一百零九章   过神来, 阮希有点愣。   陆征河怎么现在就开始叫妈了?   明明就没有完婚!   雾围一道薄薄屏风,再次因为风的吹佛而集散来。   阮希下意识地朝陆征河身边靠了靠,想在混沌中寻找对方的温度。   他没开口说话, 陆征河直接伸手拍拍他的背, 拎着阮希的后衣领口, 两个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墓碑前柔软的高山草甸上。   陆征河倒是实在,双手合十,闭目,准备开始标准的行礼、跪拜。   阮希盯着他。   这人胳膊上扎着绷带, 又一身迷彩戎装,眉间净是厮杀后的血腥气, 现在一脸严肃,不知道的以为是来看望战友。   阮希忽然不知道,陆征河是以什么样的心喊出那声“妈”的。   因为在阮希的记忆里,陆征河没有生母,在年前了卫家之后,卫弘关系不和,自然和卫弘的生母也不会亲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字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僵硬的称呼。   悄悄睁开, 他看旁边认真冥想的陆征河, 很想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   “偷看干什么, ”陆征河睁开一只,瞥他:“不和她汇报汇报近况吗?”   摇摇头,阮希仰面看天, 道:“觉得,她一直在天上注视着。”   陆征河也跟着他的动作往天空望,沉声道:“每一个离世的母亲都会注视自己的小孩吗?”   “是的。她们也会骄傲、哀伤、担忧。”说完, 阮希感觉酸鼻酸的,再睁已是茫茫一片,有泪水从角跌落,又赶紧擦拭掉了。   祭奠完毕,阮希站在原地没动,睛落在墓碑前摆放整齐的几支烟上……   把带婚礼的烟酒留一些在这里,也算是她过了吧。   陆征河已经绕到了墓碑后,半蹲下身子,仔细拂开小石盒上落的灰尘,说:“盒子不算沉,不带走?”   “觉得没必,”阮希摇了摇头,思考几秒,继续道:“落叶归根,她最终的归宿应该是这里。”   “可是地面裂变一旦来临,墓园和xanadu城都不复存在。”陆征河善意提醒他。   “她不会在乎这个。”阮希垂着眉,声音很轻,“她只想留在这里。”   “真的不用带走吗?”陆征河再次确定。   “嗯。”稍稍一闭,阮希都能忆起十多年前那个飘雨的夜。   母亲的骨灰盒就是在一个雨夜送走的,他那时小,也不知道不埋葬在本地,半夜哭得心慌,在窗口边看见了阮氏庄园门口群的车队,正慢悠悠地朝城外赶。阮希踩着拖鞋冲下楼,也没能追得上。   这一走就是十几年,他从来没机会这么远的地方给母亲扫墓,更没有再梦见过她。   陆征河了然,不再劝他了。   再擦拭了一下小石盒上的灰尘,陆征河的目光忽然落到了墓碑的背面,是被人凿动过的痕迹。他想到了来时没看清的那个神秘符号,快步绕到墓碑前,凑近了想看清。   是一个类似于镜子的符号。   陆征河眯了眯,语气变得低沉:“看见了一个符号……你的母亲是否和传说中的神有关?”   “不清楚。只知道她嫁到ablaze城时,坊间传闻她在上升的泡沫中出生。”阮希答。   “所以你之后会被说是出生于海神宫殿的明珠?受到各地的争夺?”陆征河抬高尾音。   那些羞耻的外号被这么说出来,阮希不好意思了,反驳:“都是那些人瞎编的。”   “有可能不是瞎编,因为这些巧合的确存在。”   陆征河说着,将手指抚摸上墓碑上深深镌刻的符号,那不像是随意敲凿的痕迹,而是专门有工匠来做过的。他说:“那是爱和美女神的标志,代表着金星。”   ·   扫墓在午间日出后完。   北方的阳光温热,雾气比早晨间退散不少,带着光芒的水珠闪烁着从树梢落下。   阮希和陆征河肩走出没什么人的墓园,迎面看到一排十分熟的装甲车,一字排开,整齐列队,停在路边等待。   见陆征河来了,博洋率先从驾驶位上跳下来,肩胛斜挂着枪朝他走来。   他一走,他战士都没动作了,列队整齐地站在装甲车边,手里抱着枪,目光紧锁在陆征河身上,恭敬地等待他。   阮希一愣,看了一陆征河。   你叫来的?   陆征河小幅度摇头,也加速朝前迈步,迎上。   “你们怎么来了?”陆征河皱眉。   “少主,”博洋微微颔首,答:“们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想着路上不能耽搁,抓紧时间尽快赶到雪山,所以……”   可是他们来这个地方,没有和任何人说。连出发前,陆征河也只是跟文恺说需离开两个小时,随后就来。   阮希眯起,语气不悦:“你调查。”   闻言,博洋没有丝毫怔愣,倒是非常大方地承认了,又一颔首,说:“得罪了。”   这三个字堵在阮希心间,有火气发不出来。   墓园是安静的地方,本来不该有不相关的他任何人打扫,现在一列列装甲车停在旁边,与这里寂静的氛围互相冲突。   从墓碑的样式和规模来看,阮希的生母应该在当地颇有地位,想办法了解到这些地理位置不困难。阮希明,博洋作为陆征河的心腹手下,了解这些事不算过分,但是他就是不舒服,不喜欢这样被打。   “算了,上车吧。”阮希摆摆手,转身朝文恺所在的装甲车走,衣摆在空中划出弧度。   上了车之后,阮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陆征河也跟着坐了上来。   车内的气氛比较诡异,因为文恺和厉深都没讲话,谁也不理谁的样子,只是简短地打了个招呼:“少主,阮希。”   阮希将目光投过,发现这两个人也不互相看对方,目光直视向前,倒像是认识的新战友,没有任何分可言。   不是吧,在吵啊……就因为早上那事?   想来想,阮希觉得文恺确实该生气。厉深一向是心直口快的人,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变得口是心非了!而且,阮希自己也非常不喜欢“舔狗”这个词语,总觉得很不尊人。   就是不知道文恺记不记仇。   不过看现在这个局势,应该是记仇小能手。   陆征河低声道:“嗯,出发吧。”   他说完,调整好腰间沉的武.装带,将放置在扶手箱上的小匕.首收了进。   记得出发的时候,他这个武.装带里什么都有,有存钱卡、卫生纸、一摞伪装身份的假证,有蹲点瞄人用的红外线热像仪,偶尔挂一把不怎么用的手.枪。   阮希的那个行李箱就更好玩了,有没开刃的□□,夜视仪,有刀鞘保护布、便携香水、洗面奶……   虽然香水没怎么喷过。陆征河更迷恋阮希身上本来就携带的味道。   车辆开始飞速行进在浓浓雾间。   因为雾太大,所有装甲车都开了探照灯,灯光利箭,刺破了前方的层层雾霭,也为旁边他一些幸存车辆提供了便利。   那座峡谷上的钢铁桥一垮,山谷一迸裂,就再没有车和人能够过来北方了。剩下的这些,是即将到达zenith城的最后一批人。   “博洋这人……”   阮希突然出声,清脆的嗓音在装甲车抖动的引擎轰鸣声中格外明显,“他一直都这样么?”   陆征河点头认:“是的。怎么了?”   阮希看到前座的厉深也在疯狂点头,震动得前座靠背都在颤抖。他这么一笑,文恺也稍微侧过了头,像在看他,厉深一下就跟被点了穴似的,不敢再动。   努力憋住唇角的笑,阮希继续愁苦着说:“是觉得他对你有点夸张了。”哪有对顶头上司看得这么紧的?不过后面这句话,阮希没说出来,因为他自己都觉得有点醋。   陆征河依旧点头:“确实。”   确实?   这个词语不是敷衍人的吗!   厉深在前面火上浇油:“也觉得。阮希,跟你说,博洋一直都这样,他特别事,什么都管。内务确实该他管,但也不是这么个管法啊,像觉得陆地除了他,所有人都想把少主弄死似的……”   “确实!”阮希不得不以敷衍的方式赞了厉深的说法,再把火力转移陆征河身上,“你不觉得他对你太过了?”   陆征河闭目养神:“怎么闻着有点酸。”   “不许装死。”阮希趴他身上,伸手把陆征河的皮弄开,“你说清楚。”   谈话间,经过了一段漫长的爬山公路。   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雾气渐渐散,车辆平稳地停到了路边。   “,下车方便一下。”   厉深手忙脚乱地将□□挂在背上,松开方向盘,踩着踏板准备下车,却看着旁边副驾驶上的文恺纹丝不动,咳嗽了几声,又使劲拍拍座椅,拍得皮质座椅“啪啪”直响,得文恺一阵耳朵红,瞪大睛扭头看他:你有病啊?   厉深挤眉弄地:“你和一起。”   阮希在后座得又是三个问号冒出来:???   呼吸一窒,文恺似乎看出来了厉深里的意思——   刚刚少主踢的座椅靠背了他肯定是有事跟阮希说清楚们就拿一点点时间下车假装尿急假装爆胎都可以啊!   文恺:“……”   他没反应过来,已经被绕到这边车门的厉深给拖下了车。   Yore·110 勿忘我。 第一百一十章   在厉深和文恺都下车后, 车内陡然安静下来。   阮希不可置信地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前排,回头瞪着陆征河:说好的抓紧时间赶路呢!!!怎么人全部都跑了?   陆征河含蓄微笑:不关我的事啊。   部下都不在了,陆征河那点脸皮又厚了起来, 伸手, 用他那只受了伤的胳膊轻轻揽住阮希的腰, 往自己这边带,“坐过来。”   他就是吃准了阮希不会去拨开他的手。   果然,阮希依顺地坐到陆征河旁边,大腿挨着大腿, 两条军裤互相摩挲的感觉让阮希双颊发红。车窗外明亮的光线拨开雾翳照进来,衬得他像熟透的果子。   努力镇了一会儿, 他刚想继续刚才的问题,眼睛却瞥到陆征河抵在前面座椅靠背上、被擦得锃光发亮的军靴,道:“怎么老是穿军靴,没有别的鞋了?”   “对啊。”陆征河点头。   “可是其他战士都有运动鞋。”阮希望窗外看了一眼战士们脚上的迷彩运动鞋,看起来很软,踩上去肯定非常舒服。   “不够增。”陆征河说着,坐直了身体。   阮希看着他挺直腰背,才比自己了一小截的个头, 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觉得好笑。思考了几秒, 阮希莞尔:“不穿军靴,是不是就比不了多少了?”   别说不了多少,甚至可以说是差不多。   “这个嘛……”陆征河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是alpha,所以要比一点才行……”   “噗。”阮希笑得不行,嘴角快咧到耳根:“臭直男。”   看着他笑, 陆征河忽然觉得还真是除了宠没有别的办法。   被阮希这么认真地嘲笑了一波,陆征河更恨自己青春期的时候怎么没多喝几件纯牛奶,道:“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笑可爱。”阮希如实道。   他一夸完陆征河可爱,这人就变得不可爱了,忽然一个翻身把坐在后排座上的阮希往车门上压,直接压得阮希躺倒在座椅上,呼吸凌乱、急促,随后,阳光映射入波光粼粼的湖泊,水纹荡漾成呻.吟,阮希被吻得稀里糊涂,用手臂环抱住他的脖颈。   太久没有接触得如此激烈,陆征河的脸庞、肩颈都烫得厉害,连带着背脊一起热了,不停地往外冒出细薄的汗。   完蛋,只要其他人不在,陆征河这人的恶劣脾性就显现出来了。   似乎是对阮希不断提起博洋感到了不满,陆征河力气很大,抵得阮希仰躺着根本起不来,他仅用一只手就把阮希的两只手腕合拢,钳紧,强制地往上举,按在了车门上,阮希的手止不住乱动,不小心按下了半边车窗。   一缕缕轻柔的风在窗外偷窥,又不小心被挤了进来,吹散在阮希流汗的额间。   “车……车窗开了。”   阮希往侧边扭头,不让他亲了,挣扎着想要去把车窗重新按上去,无奈手腕根本动不了,关键陆征河的力度还掌握得很合适,一点都没弄疼他,“不要在这种时候发.情……”   “还说我呢,倒是好久没发.情了。”陆征河毫不羞敛地说着让阮希羞敛的话,“作为omega,不是应该时不时发个情吗?”   “谁告诉的!”   看着陆征河还撑着的手臂,阮希脸红得像发烧,眨眨眼,“撑这么久了,不累吗?”   “平板支撑是第一名,”陆征河低头,吻他的眉心,“四分钟。”   四分钟……?   想想都觉得恐怖,阮希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陆征河发达的肱二头肌。   以前自己锻炼的时候,感觉一分钟都是天长地久。   “别捏我了。一捏,感觉分钟都撑不了……”陆征河动了动喉结,湿润有些干哑的嗓音。阮希瞥见他喉间起伏的波涛。   阮希也抑制住想就地把陆征河给家法伺候的冲动,说:“警告啊,耍流氓没有用。还没有回答博洋的事。”   “博洋……就是责任心太强了而已,观察力又强,所以比一般人更加细心。如所见,他没什么感情,更别提对有意思。不用担心。”陆征河亲他的耳垂,试图让omega安心。   “……”被听出了小心思,阮希不再说什么,半信半疑地,道:“从你四年前苏醒过后,博洋就一直这样对吗?”   “是的,从一开始他就非常尽职尽责,所以我从来没怀疑过他喜欢我。”陆征河说。   可是经过了厉深和文恺,这种身边活生生的例子,阮希相信alpha还是可能会喜欢同性别的。   “万一是一……”   张张嘴,他还是把“一见钟情”四个字吞了下去,因为他觉得自己不能这么不懂事,整得车里醋味熏天,回头陆征河还得拿这事儿小声取笑他。博洋只是部下啊,自己想那么多干什么。   他还没说完,只见身前已经坐好在整理军.装衣领的陆征河顿了顿动作,皱起眉,不悦道:“怎么老是提博洋?”   阮希秀气的鼻子皱了起来。   这下好了,醋的还不止他一个。   两个人为了一个人在这无聊地猜来猜去,到底有没有意思啊!   “不提了,”阮希表情非常诚恳,上半身靠前一扑,闷头往陆征河怀里栽,顺便帮他系好了军.装领口最上面的一颗纽扣,“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就小人。”陆征河抬了抬下巴,阳光再次将棱角刻画分明。   片刻过后,阮希下车去叫厉深和文恺上车。   其他随行的装甲车都规矩地跟随着,停在路边,应急车灯一闪一闪,光芒拨开已经差不多快散去的云雾。一道道笔直的光照出新的路。   车辆进山之后,是往海拔的地方爬,引得车身沾满了堆积的水蒸气,再慢慢变成水珠滑落下来。连战士们的护目镜上都有细小的水滴。   其他战士都没下车,原地待命,大眼瞪小眼,看着厉深和文恺站在车后抽烟,一言一语的,不知道情况的还真以为是在谈论什么公事。   还没有绕到车后,阮希就听见厉深压抑得极低的嗓音:“博洋有什么好的,非得……”   文恺不悦地打断他:“没有。说过,就算不喜欢了也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是,多管闲事。”厉深也暴躁了,越说越急,“博洋现在特别针对我,说不就是因为他幡然醒悟,开始对你有非分……”   被戳到痛点,文恺勃然变色,再次打断厉深:“行。如果他喜欢我,这么能耐,那你去劝他跟在一起啊!不是说舔吗?”   这话听着,隐隐约约有要翻记仇小账本的架势,不能再聊了。   阮希感觉时机不对,这么说下去越说越崩,这两个人得不分青红皂白地打起来,就像当年自己气昏头狂揍陆征河一样,疯狗互咬,拉都拉不住。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宛如一个贸然出现的错误:“嗨。们该出发了。”   “阮……”   “好。”   两个训练有素的部下立刻停止争论,看起来都戟指怒目,恨不得拔刀把对方就地正法。也许是幻听,阮希感觉自己的小雁翎刀都被杀气勾得铮铮而鸣。   回到车上,厉深重新打燃了发动机。   整个车内门板震动,钢铁制作的躯体发出低沉轰鸣。   车慢慢开着,陆征河靠在阮希身上睡着了。   阮希在低头玩弄陆征河送的那只小沙漏,看里面青色与石膏白的碎屑混合,像圣殿在湖泊里崩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上山的道路变窄了,公路旁开始出现漫山遍野的淡蓝色花朵。   它开了遍地,形成一片片花海波澜。遥遥望去,乍一眼像是纯净的天空倒转过来,绽放在了地面。   这样的蓝,也很像那天海水倒灌,蔚蓝充盈了山谷的道道深壑。   “这是……勿忘?”   阮希惊愕,“它居然在冬天开放?”   文恺回答:“是的。这里的勿忘只盛开在冬季。每年夏天,们都从这里过路,秋季再回到沼泽之城的训练基地。这也是第一次看见开得这么好的勿忘。”   阮希说:“看来我们现在已经到了yore城了。”   文恺点头,折叠好了藏在袖口的地图被抖落出来,平平整整地铺开在扶手箱上。   yore城位于全陆地的最北端,是从南往北走的倒数第二座城市。   这座城市并不大,发展相对落后,主要以农耕养殖为主,以全城种满“勿忘”花而着称。由于这里并没有什么形成规模的酒店,所以文恺猜想,装甲车队进了城,还是只能像往年歇脚那样,暂时借住在鲜花农户家里。   车辆行驶在山坡上,阮希探出头往外看,已经有一些别的车辆停在了花海边。花海中,散步着稀疏的人群,正在挽着裤腿,站在粉末蓝的花丛中摘花。   看来,即将到达安全地带的喜悦冲散了一切疲惫、绝望,逃难的人们都有心思采花了。   传闻说,yore城曾经有一对非常相爱的模范恋人,在冬季的某一天,其中一人让另一人在山谷边为自己采摘一朵浅蓝色的花,结果采摘花朵的人不慎跌落山崖,在落下去的那一刻拼命将花束抛到平地上,并且喊了一声不要忘记我。   从此雪落满山。   也就是从那以后,yore城遍地种满勿忘,只为了纪念永恒不变的爱情。   讲完这个传说,文恺还揶揄了一句,说以前都不相信爱情,现在看到少主和阮希之后,觉得真爱还是有可能发生的。   文恺还问阮希,真的会有这种非他不可的爱吗?   阮希憋着笑,听得出来文恺是在含沙射影地点厉深,但还是一本正经地回答,当然有啊。他一边说,一边捏了捏陆征河的手掌。   知道吗?   传闻中,每个人在yore城,闻到勿忘花的香味,都会想起自己的一些往事。这种花本来是没有什么浓郁花香的,但赐予了它一种味道。   一来到这里,整片陆地的旅行也就快要走完了。   因为在抵达终点之前,人们总是习惯性地对往昔回顾、总结,所以这里叫yore,这里是昨日之城。   Yore·111 风好甜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   黄昏将至, 一行车队来到了yore城城内。   与其说是城,倒不如说是一片片花田,其间各类民房或高或低, 错落有致, 但大多数已经没有了灯光, 空空荡荡的,无人居住。   城市并不大,暂聚集在街道上的车辆不少,都开着车灯, 形一条条如萤火流动的长河,似乎是在排着队在等待什么。   将头探出窗外, 阮希拿过扶手箱上的望远镜,发现们都在前往出城的向。   “大家都在出城?少,那我们今晚还留宿吗?”厉深也在轻声犯嘀咕。   还觉得奇怪呢,往年每次行军路过这里,如果天还没黑,就从来不会驻足,大不了找个地解决一下饭食,现在天都还没完全黑下来, 虽排队可能要排好一阵子, 但战士们都休息充分了, 根本不需要在这里过夜。   “留,但是不过夜。现在就去找花田驻扎,差不多凌晨的候出发。”   “还是要休息几个小?”   厉深算了算间, 现在差不多天黑了,到午夜分,还是能休息上那么一会儿。   “嗯, 有些受伤的战士奔波不得,要休息一下。地面裂变才结束不久,应该不会那么快。”陆征河说完,将车窗放下来一半,打量着窗外密集的逃亡人群,继续道:“而且……我还有要找的东西。”   “又有要找的东西?”   “对啊,剩下有两城了。”   陆征河在心底暗自盘算,如果预言是假的,那么这一路上不会出现那么多巧合、那么多符号,事已至此,不得不真的来对待。那么,剩下的两个符号需要在剩下的两座城市中发现。   事关阮希性命,不能就这么快地放弃掉yore城。   “行,那我们就凌晨往zenith城。那候车也会少一点。”   厉深隐约感到这个“东西”和少旁边的那位大宝贝有关系,也没多言了,拿起耳麦和其装甲车传送几句命令,几辆车缓慢地在人群中开辟了一条朝东的道路。   朝东,有一处往年们都去的花农农场,可以供给军.队驻扎。   那些逃难的群众次聚集到一起了,们穿着厚厚的棉衣,半边身子歪斜地站立着,有的眼神黯淡无光,有的精神百倍,都在为装甲车的行进感到好奇。   们像前一座城市带来的白雾,每个人指端一根前一座城市买的烟,互相交谈,顾盼自雄,更像是威风凛凛的民间大军,刻准备朝终点雪山的旗帜进发。   装甲车车灯照亮了一片勿忘我花农田。   那些淡蓝色的花朵随风摇曳,在强光的照耀下透露出类似月光的白。阮希一下车,就想起曾经老师讲过,月亮的光线其实是淡淡的蓝色。   应该就像这些勿忘我一样。   夜风吹来,一股甜腻的馨香在风中扩散。   阮希深深地吸了一口,好奇传闻中的“回顾昨日”是什么情形?   不过暂还没什么感觉……   前,以往借住的农户家里已经没了灯光,屋前屋后一片狼藉,各种种植工具七零八落。由于地面裂变,海水上涌,原本处于高地的地面受了潮,花地大棚为洼地,排不了水,地面已经积起了薄薄一层泥水。   博洋已经跳下了车。   都不按开头顶的夜视灯,穿着军靴往前踏几步,仔细观察了一下这片土地的情况,回头对耳麦说道:“少,纪先生已经不在这里了,我猜是去了zenith城。”   纪先生是们往年都会借住的农田人,这会儿估计已经在zenith城了。   “好。”陆征河回道,“原地休息,十点准出发。”   博洋从湿润的洼地退回:“是。”   “都这样了,这些花还开得这么好?好香啊。”   厉深仰起脖子,把车窗全放下来,闭着眼准备去闻花香,不料却文恺揪了一把:“还闻呢,小心想起你初中打架打断鼻梁骨的事哦。”   厉深连忙道:“我没有。”   “谁知道呢,”文恺笑一下,又一秒收住笑容,扯过厉深盖在腿上的毛毯,“毛毯给我,我要抓紧间睡了。”   “这是我的!”   “给我盖盖怎么了,舔狗也需要温暖啊。”   “……”   阮希下车,发现前排座椅的两个人很神奇地跨越了车辆档杆,居因为一床毛毯挤在了一起。   有点羡慕这种关系,吵吵吵还是会黏在一起。   不过自己和陆征河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   如果真要吵架的,阮希觉得自己还有点儿吵不过陆征河,这人肯定脸一沉,牙一咬,就开始装可怜,扮猪吃老虎!   “你想什么呢,笑得这么邪性。”陆征河伸出手在眼前晃晃,“困不困?”   阮希摇头,说不困。   那我带你去花吧,陆征河说。   夜间,不跌落的树叶、轻柔的风、明晰可见的星月又带来了不少大地回春的消息。冬末春初的绿,在树叶上体现得恰好,绿得有层次,绿得一叠一叠。   我带你去花吧。   这句盘旋在阮希脑海里,交织光回音。   那我带你去花吧,年才满十七岁的陆征河也这么说。   但是没有像现在这样伸出手,而是一脸狂霸酷炫拽地表情,蹲在校园外斑驳破落的围墙上,居高临下,犹如天神降世般着阮希。   至于为什么是天神降世呢,因为的阮希正在逃课。   逃课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后面有老师在追,不仅有老师,还有阮家派来专监视少爷上学的一群手下,明明个个都西装革履,却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阮希没多说,是安静地对身上那种桀骜不驯的气质吸引,因为这是追求的。   后,就这么天真无邪地爬上墙,灰头土脸,跟着陆征河去了一片玫瑰花丛。   等到了之后,才发现是一处富贵人家废弃的花园。   那候的陆征河似乎很喜欢玫瑰花,和阮希也没有特别熟,穿着校裤,双手插兜,一句不说,惹得阮希潜在的痨体质激发,开始乱七八糟地搭。   也没想到,班上不爱吭声的同学在夜里是独行侠。   在那之后很久,阮希才知道陆征河那天是恶劣因子爆发,想逗逗,没想到真的顺着墙艰难地爬上来了。   等阮希爬上来之后,陆征河才开始绞尽脑汁地想——哪妈有花啊?   眼前的花还是花,花却不是玫瑰了。   阮希垂眼,烦躁地皱了皱鼻尖。   怎么一说回到过去,满脑子都又是陆征河了。   虽活生生的人就在身边,但还是好贪恋陆征河身上那股醉人的玫瑰花香。   风静悄悄地吹,们已经顺着泥土小径,到了勿忘我花海的中间。两个人都穿着军.靴,厚底在湿润的泥地上踩踏出声。   “好像从那个候开始,我就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会骗你的人。”   男人的嗓音轻柔得不能轻柔,像是从另一个空传过来的回答。   “……”   阮希瞪大眼。   下意识攥紧了陆征河的衣袖,如同抓住救命的稻草。   “你逃课□□之后的第天,你是不是还老师罚了。后来你跟我说,是你爸强烈要求的。”陆征河说着,唇角勾起藏不住的笑,“老师问,昨晚谁逃课了?全班就你老老实实地举了手。”   仿佛一闭眼,都能回忆起来,阮希呆呆站起身准备受罚的样子,微微垂着头,随准备挨训。陆征河哪儿能想到,明明是那么特立独行的一个人,居还怕老师。   阮希一愣,接道:“因为昨晚老师都在追我。”   为什么要记得这些丢人的事!!!!   “对啊,不过我也举手了。”陆征河继续说,像在讲述一个故事,“后,我陪你去楼下接受体罚。”   “其实你根本没抓到。”   “那又怎么样啊,要是想陪你。”   “……”   阮希扇了扇脸颊边黏糊糊的风。   可恶,这些事过这么多年听还是会觉得老脸一红。   听到陆征河破天荒地说这些,阮希都想揪耳朵了:“你都想起来了?”   什么毛病,怎么一路上坎坎坷坷的,什么都没想起来,结果这邪风一吹你就想起来了?   “没有。”   陆征河低头,小拇指去钩过的,莞尔,“断断续续能想起来一些片段,在到你某些动作,听到你说某些的候。”   阮希咬住下嘴唇,特别不想在这种候哭。但确实有点克制不住。想一想自己还要为努力保护陆征河的男人,又不想哭了。   但是,男人也可以哭啊。   坚强的人也有流泪的权利。   一抬头,陆征河的手已经环到了自己的后腰,带着和少年期不同的力道,是坚定的、肯定的,带着不容松懈的力度。   也许是因为已经结婚了,陆征河身上信息素的味道更容易闻到了,玫瑰香和勿忘我的甜味融化在一起,变了塞进喉咙的糖。   在一片淡蓝的光晕下,陆征河的吻落到阮希唇边。   风好甜啊。   阮希。   Yore·112 你怎么这么坏? 第一百一十二章   阮希的背影在月色下逐渐脑海里那个模糊的人影重合。   只依靠着这个背影, 陆征河仿佛再一次望见了学校里红色的跑道,绿草如茵,阳光正好, 方走着的少人引人侧目, 抿着嘴, 端的是一副高冷的样,双手却抄在背后,手指校服袖口伸出来,悄悄对自己勾手指。   记忆里的阮希, 是不受情绪控制的。   他似乎随时都是积极的,眼中有光, 洒脱、自在。   那是阮希本来的模样。   每次放学,阮希总是单肩背着书包,慢悠悠地走,再回头,对陆征河神秘地眨眨眼,口型里蹦出一个“跑”,然后两个人在街道上飞奔,成功甩开所有随。   一边跑, 阮希还一边, 都放学了怎么还跟着我……   陆征河, 因为你是宝贝啊。   阮希装模作样地羞了一下,耳朵通红,还是厚着脸皮问, 谁的宝贝?你的?   当时纪稍微小一点的陆征河还经不撩,下意识点了头。   阮希更高兴了。   跑啊跑啊,视线中的阮希慢慢跑远, 和背景里所有的衬托物分离开来。   他其实是好动的。   只是在之后的月里,一直被捆绑在阮氏偌大的庄园中,鸟儿失去翅膀,再也飞不出去了。   以的阮希好像和现在不一样。   陆征河还记得后第一次见到阮希时,对方好像小鹿受了惊,眼眸湿漉漉的,其中情绪摇摆不定,又小心翼翼。再然后,漂亮的眼睛被愤怒填满,直至所有温度降到冰点,恨不得把自己杀了。   对阮希来,那天的不相认,相当于被抛弃了第二次。   “在想什么,”阮希伸出手在他眼晃晃,“以的我吗?”   “对。零零散散记来了一些,但是不连贯。”陆征河着,又深吸一口气,更多的勿忘我花香钻入鼻腔。   月光满地,铺在如大海般的蓝色花田里。   他们仰头往天上望,明明是还没有到春分的月亮,却看不出一点缺。   这时候,阮希抬胳膊,勾住陆征河的脖颈,将人往下压了一点,凑过去在唇角舔了舔,悄声道:“初吻是这样的。你记得吗?”   陆征河原本是不记得的。   但阮希这个动作,像一把钥匙,忽然把陆征河脑海里关于初吻的场景拧开了锁。   那是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夜。   放学之后,在学校里喜欢独行的陆征河被人堵在几乎无人经过的破旧巷内,那里是学校到福利院的必经之路,学校里脾性恶劣的学生都知道,欺负没爹没妈的孩要去这条巷里堵。   陆征河那天值日,走得晚,落了单,饶是体格再强壮、再能打,也敌不过好几个人的折腾。   那晚,阮希刚好趁着雨大,家里那些随收衣服的收衣服,护花的护花,又急着去接父亲和后母回家,根本顾不上看管他,他又□□跑了出来。处打听之后,他知道陆征河今晚回福利院了。   阮希匆忙赶到时,陆征河一脸血,坐在巷道内的砖墙旁,雨水混杂着砖石碎屑,他肩膀往校服上滴落。   他急坏了,扔了伞跑过去,见陆征河受伤,又手忙脚乱地把伞捡回来打上,但两个人早已湿透。   雨夜的深巷,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陆征河抬眼,睁开没有被血糊住的眼睛,唇角带笑地看着阮希,别打伞了,我们都淋湿了。   阮希还没有处理伤口的经验,只得捞他肩膀,想把人拽来,你这样不行,我们得去找个诊所。   陆征河摇头不用。   诊所又贵又麻烦,而且像他这种还没成分化的小孩,受伤是要通知监护人的。陆征河那会儿心高气傲,独狼一个,不想任何人添麻烦。   但阮希自己找上门来了,他就得抓住阮希的小尾巴,不放人走。   那怎么办?阮希看他头顶流下的血,打伞的手微微发抖。   阮希看来很无助,难得鼻尖一酸,像有泪水要掉下来,觉得比自己受伤了还疼。不过他那个时候在想,还好在下雨啊,不然因为陆征河受伤就哭了会不会太脆弱!   手撑在地上,陆征河稍微直了一点,往倾斜,鼻尖近乎要蹭到了阮希白净的面颊上。   他,你亲我一下就好了。   令他没想到的是,阮希鼓勇气,很果断,托住他湿漉漉的脸颊,对着嘴唇就来了一口……   那个吻,又湿又软,好像有血腥气,又有雨水的咸味。   没有忽明忽暗的路灯,没有安静的氛围,大雨滂沱,如利箭似的不断往下砸,还砸得有点儿生疼。   陆征河记得阮希低垂的眼,颤抖的睫毛,还有那个生涩的吻。   然后,脑海中的各色场景片段似的播放来,模模糊糊,不太清楚,又如流水涌过。回忆是一片水域,漂浮着所有东。   阮希见他陷入沉思,凑近了一点点,追问道:“记得吗?”   陆征河沉默几秒,回答:“你亲我一下?”   “还真想来了啊。这花真神奇,回头到了雪山也种一点去,你天天闻,总能把全部的事情都想来。”阮希碎碎念道。   经历了这一路的磨难,他已经把过去看得淡了,想更专注现在,陆征河能想来多少已然不重要。   但他还是痛快极了,唇缝里吹口哨,一种纯然的喜悦冲上头顶,像酒精被灌入了血液里。整个体是一棵树,正在摇摆中享受风的吹拂。   回头看,那些停靠在空旷场地上的装甲车都熄灯了,战士们正抓紧一切时间休息。   两三位负责看守的战士没有睡觉,影凑在一处,在摇晃的车灯下人语呢喃。   阮希想来,他偶然听见过一次战士们的聊天,大多是在讨论omega,他那时候知道,原来有些战士是有家庭的,他们虽然在外执行任务,却都有一个omega,在zenith城等着他们回去。   陆征河手底下的任何一人,都是有生命的,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故事和回忆。灾难吞噬了许多人的生命,战争之火不应该在刻燎原。   在走出花海的路上,陆征河已经望见了扔在淡蓝花海中的一把银色镰刀。光泽和被用程度来看,它都不是一把普通的农用品。   他提醒阮希:“土星。”   阮希顺着他的目光朝那把镰刀望去:“什么?”   “你看,那是土星。在符号里,土星是一把农神的镰刀,它象征忠诚。”   “那意思是……”   “我们只剩zenith城了,阮希。”   哪怕借着月色,陆征河也无法眺望不远处巍峨的雪山,雪山仿佛总是在夜里融化。他放松地呼了一口气,道:“我们就要把这段路走完了。不过我相信,下一程路会更远。”   更远是什么地方?阮希也不知道。   “去哪儿都行,你跟着我,我也跟着你,”阮希轻笑,“大不了今日生,明日死,都不算后悔。”   “打住。”陆征河的指腹贴到了阮希的唇畔,他的语气听来很严肃,“不能’死’这个字。”   “你怎么还是那么迷信呢。”转个,阮希双手圈成一个环,挂件似的挂在陆征河脖上,越看越心痒痒,恨不得一口咬在他脖上来个打野之战。   陆征河把阮希送回了装甲车上。   厉深和恺已经睡成小猪了,因为挤在一,毛毯也快被扯坏了。因为太过于劳累,两个人挨在一睡得东倒歪,呼噜声细微,但还是听得出来。   叹一口气,阮希笑了笑,去开了另一辆装甲车的后备箱,让看守的战士拿了一床毛毯出来,回到车上,再恺盖上。   看陆征河没有要上车的打算,阮希在腰后垫好了靠枕,问他:“你不睡一会儿?”   陆征河回头又望了一眼勿忘我花田,:“我不睡了,我去转转。”   猜到陆征河是想独自一个人待会一会儿,阮希也理解。他把厚重的外套脱下来盖好在大腿上,手臂正对着钻袖口,靠在柔软的座椅上,小声道:“那你注意点,别走太远。好吗?”   陆征河点点头,帮他关上了车门,回头又走花田里。   长夜漫漫,他的确是睡不着。   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抛却一切去睡觉,陆征河做不到。   等地面裂变一来,闻于世的昨日之城也会随之覆灭,这些拥有神奇功能的花田也会消失。他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想来往事,但眼下,他只有这一个机会。   午夜十二点,他们准时离开了yore城。   陆征河上车时,手里还拿纱布裹了一束勿忘我花。这花是留着根的,应该带回zenith城还能栽种。   厉深一边开车一边笑,少主这一路跟收集癖发作了似的,这带点儿那带点儿,什么都要往雪山带。笑完后,厉深还问,那少主你闻到这味道想来什么了吗?   陆征河想来了。   他回答完,车内陷入短暂的静谧,恺低低地“哇哦”一声,阮希抿着嘴,笑盈盈的,也不吭声,惹得陆征河问他,你在想什么?   阮希在想洞房花烛夜。   本以为自己脸皮已经在这一路上摸爬滚打得厚了,没想到陆征河脸皮确实更厚,很快了,等到了zenith城就把事儿办了。   厉深还以为他的是婚礼,搓搓手掌,兴奋道:“哇,那要很多人一!”   恺听得脸红脖粗,一个脑崩儿弹他额头上,嗔怒:“好好开你的车,不要双手离开方向盘,要死啊你。”   好死不死,陆征河还补了句:“那不行,我和阮希两个人够了。”   “嗯嗯,”阮希眼神飘飘然地,耳廓绯红,透明得像一束光照过去会看见浅金色的绒毛,“你们两个人也够了。”   恺没再发脾气,厉深也好像味儿过来了少主的“办事”是什么意思,瞬间不再叨叨了,踩油门的脚都快要发抖,车速不自觉加快了。   陆征河笑得特别坏,再不怕事儿乱地添一句:“别紧张,不着急,你慢点开。”   伸过去胳膊,阮希隔着迷彩服揪了陆征河一把:   你怎么这么坏啊!!!!   Zenith·113 定结婚的礼服啦! 第一百一十三章   在凌晨时, 他们正在翻越横跨于zenith城前的高山。   阮希被车晃迷迷糊糊,逐渐窝进了陆征河温暖的怀里。   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有一年,学校组织学生在晚上去操场上星相课, 说要讲清楚星图上四个黄宇宙符号的角, 还有阮希看不懂的岁差现象。   操场上灯光暗下去的一刻, 陆征河突然挤到他边来,借着拥挤的人潮牵住他的手。   后来,老师讲的什么双鱼座宝瓶座,什么春分秋分……   阮希愣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再后来, 他的星相结课考了个不及格,满脑都还是陆征河热热的手掌心。   早恋真影响学习!   梦里, 阮希下意识抓了一下陆征河的手。   陆征河一路上都把勿忘我放在鼻尖边闻,脑清醒着呢,反应迅速地回握过去。   睡不□□稳的阮希这才安静下来,贴他贴更紧了,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化大型挂件,直接吊在了陆征河上。   陆征河仰头往窗外看,在海拔高的地方看见了清晰可见的星星。   今夜, zenith城没有下雪, 夜空愈发明朗。   他想几年前上星相课的那一夜。   阮希这人也好玩, 在牵住自己之后,手劲儿反而比他还大,想偷看他, 又不敢,目光游移在其他地方,等他认真听课时, 阮希的目光又黏上来,小心很,直到两个人视线对上,阮希一愣,还来一句:偷看我。   陆征河坦然,说对啊。   一开始,阮希那段位就没陆征河高,红着脸不说话了,唇角带笑,努力想装出一副高冷的样,殊不知早就被陆征河看破了。   天亮之前,阮希醒了过来。   他发现自己被陆征河圈在怀里了。   阮希稍微愣了愣,随之非常自然地往陆征河怀里钻了点儿,打了个哈欠。他本来还要继续睡,陆征河顺了顺他的背,悄声:“我们要到雪山了,要不要来看看风景?”   “什么风景?”阮希有点儿迷糊。   “雪山。”感觉到气温骤降,陆征河给他加了层毛毯,“能让我们活下来的地方。”   听见他肯定的话语,阮希骤然清醒,他怀里抬头,又拨开遮挡住眉的碎发,像被主人带着外出旅行的猫狗,趴到车窗上张望。   这时候,一轮旭日雪山的顶峰升,浮漾的云层被照朦朦胧胧,整片天空呈现出一种醉酡的色彩。   晨风把云雾吹开,显露出金色的山顶,白雪燃烧着,山顶往山下流。   太阳在雪山上爆炸,金色洒满人间。   又一次立在山顶,高处俯视下去,不再有机场、城市,而是尽绵延的山峦叠翠。渺小的人类站在顶端,将高山原野和蔚蓝大海分割开来,变成两个暂时互不侵扰的世界。   白雪仅占了雪山的一半,剩下的则是满目的绿。   原野碧绿而静谧,海洋边而神秘,是,海、山、天空这种场景现在诡异地混合在一,让阮希心跳加速,仿佛下一秒就能听见来自地面深处,类似脉搏的鼓。   前方,雪山宛如一位救世的神明,静静地屹立,天空似乎泛着深紫的极光,应该是冰层反射阳光的色彩。   “到了,”   陆征河上前一步,站在阮希右前方,回头看向阮希,冬末春初的阳光自他肩膀倾泻,嗓音铿锵有力,如金戈之声,“欢迎来到巅峰之城。”   ·   后一城,zenith。   在这片陆地上长大的人都知,在陆地的北端,有着全陆地强盛的城市,那里还有一片茫茫雪山,高耸在北方的天际下。   那里住着神只,那里是离天空近的地方。   雪山远远看去,是盖了积雪的穹丘,积雪成了融化的薄光,闪成一片。   zenith城的城门修建十分雄伟,是一座圆拱门,表面雕刻着象征胜利的浮雕,还有一些阮希看不懂的北方语言,整体显简洁而庄严。   “前面就是城门了!”   到了自家的底盘,厉深也放松不,吹了声口哨,朗声:“看!我们的战士已经出来迎接!”   他嘴里哼着小曲儿,一只手握方向盘,一只手拿着望远镜,似乎要跟着城门前飘扬的旗帜一同晃来,理所当然地惹来文恺的一顿打,说能不能好好开车不要拿别人的生命安全开玩笑啊!   如阮希所想,迎接他们的是相当风光的凯旋仪式。   装甲车队一入城,属于胜利的金色碎屑漫天飞舞,乐队演奏北方的歌谣,那是阮希没听过的歌。   鲜花洒落到轮毂下,被碾压粉碎,战士们喉咙里吼出的呼喊声震破天际,阮希在战士们的前列看见了熟悉的面孔,都是之前打过照面的力干将。   欢迎他们的群众并非人山人海,是已经是阮希里的“好多人”。   他这小半辈,生命中大部分时间都耗费在了怎么逃课,怎么躲开目光,怎么不成为父亲的“中钉”,根本没怎么参加过ablaze城内的盛大活,更别说,城里各个家族实力相当,没有像卫家如此一手遮天的。   文恺说,城里的大部分居民已经去了雪山,留在城里的不多了。   阮希眨眨,问,预言里不会沉没的地方只有雪山吗?文恺摇头,说也不是,这个“山顶”应该包括了zenith城。   “应该,”阮希冲他眨,“现在是不是感觉没那么怕死了?”   “不怕啊,还等把婚礼办了再走。”文恺答。   “那就去雪山办吧!”   阮希皱鼻尖,底波光闪,目光随着窗外欢呼的人群而去,“我只需要一位新郎,一位司仪,还有一枚合适的戒指……不过,们不是偷偷来接我的吗,怎么回来就这么大阵仗了?”   “肯定是卫先生搞的鬼,”文恺摸摸下巴,嗓门变小,“他的长死了,剩下的只有次,自然要树立威信。”   为了安全见,阮希秉承了一直以来的习惯,以半边面罩遮脸示人,仅仅半张脸,也吸引了不目光。就算隔着车窗,也有人开始议论,车上那位是不是就是主带回的omega,陆地上的传说之一,阮希。   又是这种神。   阮希逐渐发现,他已经不再那么偏执地去讨厌这些神了。   人都是会好奇的,也不一定有恶意,不是吗?既然没有办法去窥测别人的想法,那么就不要给自己添堵了。   感受到越来越多的目光,阮希有点紧张,连忙把车窗按到了高,回头靠近陆征河,“我们现在去哪里?”   陆征河伸手把他捞过来一点,说:“去军.营。”   “为什么不回家?”   “不安全。”   “怎么了?”   “我还不知我父亲是什么态度,”陆征河垂下头,把紧拧的眉心揉开,继续:“确实是他指配给我的omega没错,是现在他的大儿死了,我不知他怎么想。在家里待着不安全,就跟着我去军.营里。”   “好。”   阮希想那个次次出现在文恺嘴里,都带着寒意的“卫先生”,不免警惕来。   “主,”厉深听完耳麦里的话,回过头来,眸中带着笑意,“博洋说礼服已经到营区里了,让们快点去试。说服装店老板一家人晚上就要上雪山,时间不多了。哦,还有,想要的那种戒……”   礼服?   阮希回头看着陆征河,婚礼?   陆征河点点头,然后看向厉深,用食指在唇边比了一下:“嘘。”   文恺也掐了他一下:戒指的事情说出来干什么?   “对,我忘了这是秘密,阮希就当没听到!”   厉深说完,看文恺拿出了记事本,随口问了句:“阮希,对礼服有什么要求吗?等到了营区,我们的时间就多了,我可以去采购采购。还有喜糖,经过我们的创意筛选,打算综合一下和主的信息素味,决定了买酒心巧克力,括弧,玫瑰味。不过主,阮希的信息素味绝对不是我们偷偷闻的,是……”   “可以了。”文恺打断他。   “要求……”   阮希还真没想过这回事。   是,和朋友、爱人一商量婚礼所需要穿的衣服,真的是好浪漫的事情。   他想了那件黑色、绣满繁星的斗篷。   那件他在所谓婚前“单派对”上穿的礼服,已经永久地被遗落在了冰河之城的河里。   他还记,斗篷上还绣有文字,管家说那是传统古老的祝福,表示希望阮希能幸福和遇见真爱。   当时听来觉讽刺,现在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祝福效了。   阮希犹豫几秒,说:“我想要一件斗篷,黑色的。上面好有星星。”   他才说完,陆征河一下就秒懂了他的意思,转过头来笑着看他。他那挤眉弄的表情看阮希想笑,想问他想来什么了,想来自己被揍吗陆征河!   “斗篷……要黑色的?红色的不喜庆吗?”厉深一边说,一边嘀咕。   “土不土!”文恺说。   “黑色,”阮希想了想,“百搭!”   就让一切回到初的点吧,回到才见面的第一天。   不管是四年前,还是几个月以前。   Zenith·114 结婚可是大事。 第一百一十四章   结婚大事。   换做以前, 阮希绝对没想到,自己和一群alpha在里拿着小记婚礼流程。没错,就一群alpha。   为少主的婚事牵动人, 稍微熟一儿的全部都跟着操碎了。   博洋现在完全充当了衣架, 两只胳膊平着, 手腕上挂着两套礼服,服装店老板送来的。昨晚测完三围之后,服装店老板收了钱,好不容易才折腾出么两件。   一件乳白色的正式西装, 西装由超细羊毛精纺细织而成,袖口有同色系的浮雕花朵, 根据博洋解释,专门做的玫瑰花花形。   另一件,就他所到的黑色斗篷。   它来只一件黑色的斗篷,但服装店老板为受宠若惊所以非常用,连夜为斗篷的肩膀处绣上了金色繁星。斗篷稍微拿着一抖,就像有流星洒落眼前。   “真牵动人啊,”厉深摸着下巴,瞥博洋一眼, 喃喃道, “等婚礼一过, 少主就正式变成有夫之夫了。”   “人家现在也。”   白他一眼,文恺继续低头写字。他还专门空了一根凳子,给宋书绵留的座位, 等婚礼那天也留一个。   阮希倒没注意到厉深瞪博洋的眼神,只认真地在想,敬酒的时候穿斗篷不不太舒服?   陆征河, zenith城最最最有话语权的少主。   他作为主角之一,正坐在文恺和阮希旁边,表情非常严肃。   现在,陆征河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作训服,上石墨色的迷彩不再洗得发白,而崭崭,衬得别有精气神。他手里也拿了一支笔,在旁边正襟危坐的,一看就郎,为所有alpha里就他最紧张。   厉深评价道:“少主看起来临危不乱。”   陆征河挑眉,头。   他想,明明就为不知道该干什么才么表淡然啊!   陆征河习惯性地旋转起银质钢笔,一圈又一圈,阮希沉静的容不断地反射出现在钢笔上,倒影翩翩,晃晃悠悠,一如来自南方的柔软。一看到阮希的身影,陆征河一下子收住笔杆,不再转了。   老婆的影子只加深他的紧张。   毕竟,人生第一次结婚,难免不太淡定。   阮希看见他转笔,眼神亮了亮。他猜测陆征河的记忆在慢慢恢复,为转笔的动作和以前完全一模一。   “婚车用什么,装甲车?”文恺愁得开始咬笔,“但……”   “一路打打杀杀的,不好。”陆征河完,半个肩膀挤过来,文恺写的“装甲车”三个字用红笔涂掉了。   看红得跟血似的,文恺觉得陆征河的法不没有道理。   他一脸懵逼地看看自己被划掉的字,想了想,又:“那,巨型越野车?欸,博洋,我记得我们机库里不还有辆,到时候就……”   “一路跋山涉水的,寓意不好。”陆征河继续划小叉叉。   “那我们没什么车了啊,用直升机?”文恺傻了。   “雪山飞行不安全,事故率高。”直字还没写完呢,又被陆征河划了。   坐在一旁抿嘴微笑的阮希终于看不下了,一拿过陆征河手里的“作案工具”,头疼道:“依我看,找辆越野车就挺好。”   陆征河忍不住道:“哪里好了,我们那辆还掉进冰河之城里了。”   “就,”厉深肯定无脑支持陆征河的,帮衬道:“表示着爱情的帆船最终沉入冰冷的河底。”   阮希、文恺、博洋:“……”   博洋清了清嗓,选择出声打断群选择困难症,:“少主,要不然我调辆没上过战场的装甲车来。一来,安全,二来,也没有沾什么血腥气。”   “以。”陆征河头。   “那婚车就么定了。”文恺继续埋头写字。   “对了,忽略了一个重要环节。郎要化妆的。”对于策划些事,文恺非常讲究。   “阮希不需要化妆。过过过。”厉深摆手。   “我……”   陆征河张张嘴,来想一环节一票否决,但想想,一生就么一次,遮遮黑眼圈也没什么不以啊,于:“以简单的化一下。”   阮希:“???”   满脑袋问号。   文恺率先没有绷住表情,不小笑出了声,又迅速收住,掩饰着:“好了好了。”   厉深直接道:“就只有一个人在笑,什么好了好了。”   他一完,文恺捂着脸快要笑死了。   站在一旁负手而立,博洋虽然没有笑,还那副死人脸,但仔细看,他的唇角微微抽搐的。阮希盯了一儿才挪开目光,想象不到他憋得有多难受。   趁着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阮希动动身子,挪挪屁股,朝陆征河的方向倾斜过,悄声道:“果然有那种癖好。”   陆征河没反应过来他的哪件事,什么叫果然,“……什么癖好?”   “leg-pull城,的白蕾丝花边袜很好看。”阮希完,以光速离了陆征河半胳膊远,随后扭过头,笑盈盈地望着他,眼底水波一荡一荡,无一不在昭示着他笑得有多欢。   回换陆征河一脑袋黑线:“……”   “还有一个环节叫’抢郎’,就阮希要鞋藏起来,让少主找,找到之后,少主背着阮希出门,然后再上车。”文恺在纸上勾勾画画,讲完了抬头对一群一脸懵逼的人,恨不得思维导图给画出来。   站在后排看热闹的一位战士举手提问:“那要少主没找到呢?”   众人爆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快要憋出内伤的音量。   其实阮希也在想个问题。   如果陆征河真的临时犯二,找不到鞋怎么办?为了不让他太丢人,需不需要提前告诉他鞋到底藏在哪里呢?   “就要看阮希藏在哪儿啦。”文恺笑得眯眯眼,“下一个环节给父母敬茶。”   “嗯,地定在我家就行。”   陆征河着,用红笔在地图上的卫家宅院画了个小红旗,画完了,他侧过脸,小声对阮希:“家里就我爸一人,别紧张。”   “好。”完了,得阮希更紧张了。   在他们讨论些的时候,整座zenith城在昨日的凯旋仪式之后进入了一种平静如水的状态里,好像他们的回归只湖被投掷进一块石子,并不影响座城市的逃亡进展。   听,往雪山的公路前天都还在堵车,天稍微好些了,为地裂变那么久,想走的人都走了,雪山之大,扎满了帐篷、露营车,人们天天站立在白雪与阳光的交接处,等待陆地最后的审判。   其实不到最后,谁都不知道预言否属实,雪山之巅否被完整地保存下来。   人类像被强制地摁在绞刑台上,等待着刑具落下来。   雪山的雪顺着山涧飞流而下,变作被绞死后嘴角流出的血。   他们的婚礼,不再完美、豪华的。   也不再像之前报刊上那报道的,不全陆地最盛大的婚礼。   由于逃亡原,以及城市的实际情况,他们的婚礼只能在雪山上举行,甚至只能边走边举行,等到了雪山之巅,灿烂的阳光流淌于白雪之上……   那时候,时间静止,大地歌唱——   他们也就礼成了。   “烟、酒、茶、糖准备好了什么吗?”文恺一边记,一边念叨,“我们策划的个雪山婚礼,酒得随时用锅炉温好,别一儿客人喝个酒跟吃冰棍似的……”   今天一大早的,博洋就带着人搜刮了仅剩家商铺还在营业的集市。   为才开始筹备举办婚礼,他们需要购买的许多东西都不太足够,陆征河手下整个亲信的小队、飞行队兵分路,好不容易才买齐了需要用的东西。   “烟xanadu的产香烟,酒蓝宝石金酒,茶产自于地,糖酒巧克力。”博洋流利地回答道。   “我们不还得买凳子,然后凳子装在后备箱里,带到雪山上?”厉深问。   陆征河想了想,觉得逃命阶段还轻装上阵最为重要,道:“都站着吧。”   阮希托着下巴,想了一儿一群人站着围观自己结婚、交换戒指、宣告誓言什么子,没忍住笑了出来。   不过现在种情况,他和陆征河能补办一场婚礼已经最好的结果。   “迎宾谁?”阮希听着他们讨论,越听里越软乎,“郎不也得迎宾?”   “啊,还得安排两个战士在旁边端着枪保护们。”厉深。   “我愿意!”   “我来!”   人群里有两名战士不约而同地出声,双双举起了手。还有一个枪也举起来了,又迅速被挂在肩膀上,再执着地举起手臂。   “行,就们了。”陆征河名。   很快,他们就每个人要做什么都安排好了,各司其职。   虽然陆征河来北方已经四年了,但由于长期都在军.队里,不训练就执行任务,待在家里的时间很少,所以乎也没有什么外界的朋友。他们场婚礼,宾客乎都和卫家有交情的人,同时也对外开放,有人来就看,没人来就自己玩儿,简简单单。   “我来当司仪吧。”文恺主动请缨,为他实在想不出来个任务还能放地交给谁了。   没人有异议,投票一致通过。   夜幕降临,山顶悬挂一轮月,山腰缀着充满烟火气息的些些橘色灯光。近在咫尺的雪山如同陆征河深色礼服上的银灰花纹。   军.队营帐外的地上全半透明的霜,混着泥,显得垢腻。偶然一阵寒风吹过来,吹动站岗战.士的衣摆。   陆征河就只在入城那一天领着阮希回了一趟家,也没有见到卫先生人,隔着一层厚厚的幕布,鼻尖萦绕味如黄檗的草药香。   听手底下的战士,卫先生生病了,病得不轻,但还出现在婚礼上。   燃营帐内淡黄色的夜灯,陆征河晃了晃手里的火柴,熄灭了火种。   他回头看还坐在床上发呆的阮希,走过蹲下来,脚盆给他挪开,水已经凉了。阮希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洗脚,赶紧拿过毛巾擦拭干净。   哇,实在太紧张了。   紧张到动不动就放空,开始想生命中如此重要的一天……   他倒不觉得婚礼那天最重要的一天,为人一辈子还有很多比结婚更重要的事。不过对于他和陆征河来,婚礼那天非常殊也难得。   为他从南想到北的。   从一开始,他们都欠对方一个仪式。   “都准备好了吗?”阮希问他。   “还好吧。”陆征河别怕自己有信又出乱子。   “那就准备得很好了,”凑近他,阮希往脸上印了个吻,低声道,“一般某少主开始装.逼的时候,就什么,一般般,不好不坏,还好吧,还行吧……”   被他得一愣,陆征河笑道:“门儿清啊。”   阮希得意的小尾巴又快翘上了天:“当然。”   他完,没忍住,猛地打了个喷嚏。打完之后,阮希揉揉鼻尖,觉得它肯定红了,不定现在自己看起来还病恹恹的。   “感冒了?”陆征河皱眉,开始扭头从医药箱里找药。   “有,”阮希咳嗽,“zenith城太冷了。”   冷到喝一口水都感觉要结成冰块卡在喉咙间……原来以前教材书上里极寒之地并不骗人的。   陆征河解开扣子,脱掉了自己防寒的作训服上衣,将衣服搭上阮希的双肩,低笑道:“要快好起来。我们还有婚礼要办。”   “怎么还有个……”阮希嘀咕着,拿过文恺叠在桌子上的白色轻纱,“我穿的又不婚纱,也要盖头纱?”   头纱式很简单,就薄薄的一层雪色细纱,边角用绸缎做成了水滴型,不显得过于繁复,也和阮希的礼服异常相称。   陆征河饶有兴趣地看他摆弄头纱,笑道:“也以穿婚纱。”   “怎么不穿?我让文恺给搞一套,穿。”阮希咬牙。要不太冷,他还挺想看看陆征河穿婚纱什么……   陆征河眉头一皱,眼神戏谑:“阮希,有癖好的吧……”   阮希:“……”   不定还真。   Zenith·115 于是日子定在了两天之后。 第一百一十五章   拿着望远镜在营区的空地上倒腾一整晚, 文恺把日子定了。   一夜风吹雨凉,微弱的光线摇摇晃晃。   雨下到后半夜去,渐渐变了雨夹雪, 后雪花落到地上, 堆砌起一层一层的白。   他搞了张如沙盘大的图纸, 铺开在木桌上,头顶点着行军露营所用的煤油灯,拿笔勾勾画画,画了个巨大的圆盘, 其间横线复杂交错,外面一围由更大的圈构, 里面写满了一些天文符号和数字。   其他小战士听他讲什么“宫位原始守护”,根本就听不懂,只记得这是老一辈经常用来看日子的方式。   厉深呢,属于不懂装懂,什么忙都帮不上还非要在这里守着他画图,表情有点羞涩,美其名曰“怕有敌人埋伏”。   虽然文恺也不知道都这时候了还能有什么敌人?   我的敌人就是你吧!文恺如是道。   也许吧!   厉深白眼一翻,裹着棉衣就在旁边坐下了, 还把从炊事连抢来的热豆浆摆在桌子上, 说你爱喝不喝。   文恺又饿困, 把豆浆喝了个干干净净。   清晨,阮希睡得双眼朦胧,起来看天色。   天气阴晦了, 冷风吹进临时搭建的营帐里,呼呼地响,旗杆上垂挂下一两米长的冰棱。厉深说是为了有什么事儿方便上车逃跑, 所以都不住在原先的楼房里了,就地驻扎,以备不时之需。   穿好衣服之后,阮希回头看了一眼床上。   那人还在睡。   陆征河昨晚亲自带队巡逻,一直巡到后半夜才回来,头发也才修理过,不像之前那样容易凌乱了,修回了寸头。此时此刻,因为太冷,陆征河整个人裹进被窝里,头顶露在外面,像炸毛的猕猴桃。   昨晚巡逻结束之后,陆征河一回来,阮希就醒了。陆征河摸黑洗漱完,上床,两个人都亲得迷迷糊糊的。   阮希把胳膊搭在陆征河肩膀上,说这么冷的天气得抱着睡。   他抱就算了,手指还在陆征河的肩膀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两个人肌肤贴得太近了,陆征河甚至能感觉到他手指上薄薄一层茧,那是阮希自幼练刀练出来的“勋章”。   尽管陆征河不习惯晚上睡觉有人挨着,但是总得适应婚后生活,就让他抱着了,抱了一会儿,他觉得把阮希焐热还挺有就感。   陆征河还说,我们两个人要不要去扯个证?   阮希一听,愣了,啊,需要吗?   想了会儿,陆征河说算了,估计办结婚证的工作人员早都旷工了……他沉默了几秒,说,没证算结婚了吗?阮希说怎么,还怕我跑了?   没想到陆征河蹭了蹭他鼻尖,很小声地说了句,挺怕的。   逗得阮希夜里做梦都在笑。   打完哈欠,阮希伸了个懒腰,发现文恺正一脸疲惫地在空地上的桌边收拾器材。看他眼下青黑的眼圈,阮希估计他忙活了整个通宵。   阮希背着手,晃晃悠悠地走过去:“还在看日子呢?”   地上的雪似乎不会融化,湿漉漉的,很快就要浸湿他的鞋底。陆征河在军靴里贴心地给他塞了羊绒鞋垫,踩上去软乎乎的,还不冻脚。   “对啊……”   看着他打哈欠,文恺自己也想打了,呼出一团气都是雾蒙蒙的,“这是少主交给我的任务。”   阮希被他画的星盘吸引去了目光,也不困了,来了精神,好奇:“看看什么时候忌出行?”   听他这么问,文恺低头把比他脸还大的黄历页翻开,“哎呀”一声,然后抬起头,悲痛万分地说,这半年都忌出行。   阮希着骂:“那你不早说。”   文恺无辜极了,眨眨眼:“我早说了就不出门么?”   想了想也对,阮希说:“那你快看看近的哪一天适合结婚?”   阵阵寒风吹过,带着晨间独有的冰露气息。   风里有水汽,水汽在吹拂过程中变成一片片白色雪花。   阮希稍稍一仰头,雪就落到他额间的碎发上,然后再趴上睫毛。眨眨眼,整个视野变成了乳白色。他在透过雪去看人。   “依我看……”   文恺用他的红笔在黄历上的某一天画了个圆圈,点了几笔,说:“这天就挺好。”   于是日子定在了两天之后。   雪又落了下来。   ·   第二天,是婚礼的前一天。   连续两天,大雪笼罩了这座北方的边境城市。战士们都抱着手臂抱怨,说这天气冷得邪门了,感觉撒尿都能冻成冰柱子。   空气干燥、坚硬,天空呈现着压抑的灰白,再多看几下,像是整片天空都要被染灰、染出刺骨的寒意。   陆征河领着巡逻小队照例在zenith城周边巡逻,只不过他的车换成了马,说是为了方便。每过几米,他和一同骑马的战士一起翻身下马,背上斜挂着的红色旗帜插进雪地里,因为这是婚车要行进的路线。   长路像一条白色花纹盘于脊背的巨蛇。   下过雪的地面坎坷不平,马蹄踏进去,留下一个个不深不浅的痕迹。   陆征河穿着一身作训服,带着厚实的帽子,左肩挎枪,右肩挂旗帜,军靴脚掌蹬住马镫,缰绳牢牢紧握在手中。   他直挺着上半身,仰起下巴,朝这条路往雪山行进的方向望去……   这条路通往巍峨、雄伟的雪山,毫无尽头,远远看去,沿路红旗飘飘,明明是喜庆的事情,却平白生出一种悲凉。   现在的zenith城不再是它本身了,而代表着全陆地最后的希望。   谁也不知道地面裂变究竟会不会停止,预言会带来什么。婚礼对他们来说是开始还是结束,他们也不能确定。   不过令陆征河欣慰的是,根据后方守住城门的战士来报,地面暂时没有异动,由于连日大雪纷飞的缘故,空气中的海腥味也淡了。   在北方闻到海洋的味道是一种危险的信号。   握住缰绳,陆征河勒着高头骏马,在雪中原地转悠了一个圈。   这个圈让他想到那只准备已久的戒指——   在fire城不打自招的时候,他已经为阮希套上了一枚戒指。那枚戒指简单、大方,镶嵌一颗银色钻石,但是并不是他亲自准备的。   甚至在出发去ablaze城之前,他都忘了有戒指这回事。   或者说,在去之前,他完全没有把结婚这件事看得太重要。他需要的是“阮希”这两个足有分量的字,而不是这个人本身。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少主,”一位小战士一边跑,一边拂去肩膀上的雪花,气喘吁吁,“插旗任务已经全部完了,我们现在要不要再确认一遍?”   “应该没什么问题。留两个人检查,其他人和我一起回去。”陆征河说完,朝身后的马队看了一眼。   他紧抿着嘴唇,帽檐下是一双冰雪般的眼睛,身上的迷彩服似乎是湿冷沉重的铠甲。   “是!”   战士应答完,扭头朝马队吹一声口哨,高喊:“二号和我留下复查,其余人随少主回营——”   zenith内,营区。   而这边,阮希紧张地在营帐里和文恺对了一遍一遍台词,紧张得不行。   文恺看他念得表面沉静,耳朵发红,觉得这头纱用得真好,刚好把阮希容易害羞的耳朵遮得若隐若现,有可爱加。   现在已经天黑了,雪还没停,阮希很担心明天堆满雪的路能不能行车。文恺掀开帘子出去看了一眼,说就这雪,明天一早保证停!   对了会儿台词,阮希说想喝酒。   一是因为太紧张,要整两口让自己进入放松状态,二是为了暖和身体。不知道是不是倒春寒的缘故,文恺说今年的天气比往年更冷一些。   陆征河还没回来,好像是在忙别的事情。   服装店裁缝给他做的衣服也送来了,虽然慌慌张张地晚了一天,但是质量却和阮希那套不相上下,都是全陆地一一的做工。   因为考虑到成年之前的经历,所以陆征河拒绝穿军.装,专门让做了一套和军装同色系的礼服,仔细看能看见代表玫瑰花的暗纹,和阮希的那套相应相称。   “还挺好看的,”阮希抿一口酒,被一股柠檬杜松子味冲得喉咙发酸,“他昨晚还说想穿婚纱呢。”   文恺:“……真的?这听上去让人难以置信。”   “真哒。”阮希说着,嘴里念叨了几句文恺当司仪的台词。   营帐外,陆征河还没来得及进来,正在拿热毛巾擦脸,准备把身上擦干净了再进去。一听阮希在碎碎念,他猛地止住脚步。   文恺看阮希喝得开心,:“这么爱喝酒?”   “都怪我妈,”阮希唇角一弯,起来,“她怀我的时候,在家里埋了一坛女儿红,说要是个女儿,就在出嫁那天把酒开了。”   “如果是儿子呢?”   “就等我当上门女婿的时候开。”阮希叹气,“但我妈千算万算,没想过我会是个omega。”   文恺问道:“为什么不可能是omega?”   “因为我家就我一个。”   阮希说着,擦掉唇边的酒渍,说:“我分化omega那天,差点没把我爸给气死……陆征河就不一样了,他分化得可早了,才刚刚分化alpha没一两天,连和我面都没见上,就被厉深他们给逮回来了。我只知道他了alpha,失踪了,然后一无所知……”   “厉深当时也只是执行任务。”文恺知道他现在有点情绪,不说什么好。   “我知道。”阮希垂下眼,“我不怪他。”   “不过。今天也确实该喝一点儿,我记得结婚的前一夜,不是都应该有个什么单身派对嘛。”文恺举起杯子,和阮希干了一杯。   阮希听他说单身派对,回想起后花园初见,还想起来父亲高价聘请来的乐队疯狂演奏的《沉睡的珊瑚》,那悠扬缓慢的旋律似乎还回荡在脑海里。   “别说了。我本来是有这个单身派对的,结果那晚我把陆征河按着打了一顿。那晚他来接我,一来就说不认识我了。”阮希摆摆手。   “虽然……但是,家庭暴力不可取。”   文恺是正对着营帐门帘的,早看见了晃动的人影,熟悉到只需要瞥一眼就知道是谁。   看阮希可怜巴拉的样子,他也不忍心指责,只能口头谴责。   就是就是。   陆征河在营帐外默默地想。   Zenith·116 这门就不堵了吧?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大早, 天还没亮。   阮希换好了纯白的礼服,说要出来转转,舒展一下筋骨。天边还未显露出鱼肚白, 他站在寒风凛冽的营帐外, 比风雪更像风雪。   恺说, 史书记载,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全陆地和海洋都被冰层覆盖,气候非常寒冷, 陆地的最北边还没有么人生活的痕迹,后来, 冰川沉积物堆积成新的岩石,由冰覆盖的山形成河道和盆地,于是就有了南方。   时间太过于仓促,阮希甚至都没来得及好好逛一逛这个传闻中的城市。   他也不知道xanadu城会在什么时候沉没消亡……   那时候,母亲的最终归宿也会是她最爱的大海。   zenith城虽然是个飞速发展的强盛城邦,但是整体城市基调依旧传统,建筑物风格大多古朴、凝重,在城门里玄武岩的巨柱上, 历代神明被雕刻出光荣。   它被一大山脉环绕着, 是雪山脚下的城邦, 同时也是全陆地海拔最高的城市,站在城内任何一处制高点,靠近都能望见前面一些城市的断裂地带。   城内的制高点或许是军.队了望台, 也或许是某处钟楼。   此时,阮希正站在军.队驻扎处最边缘的地方。   因为地面裂变,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类似悬崖边的凸形平台, 活像一个巨大的托盘,在驻扎点的背后,就是那条通往雪山的上山路。   灾难让他出门就见大海,回头背后还是雪山与森林。   城市被群峰环抱,这些原本毫不相关的景色被安排到了一起。   如今,黑暗下的海面变得不再澄澈,开始浑浊不清,在雪月的照耀下发出阵阵磷光。阮希眯起眼,甚至看不清海面是否依旧在波动。   往常,在这个时候,天已经亮得差不多了。   举办婚礼的时刻即将到来。   今天因为晨间风雪,天亮得晚,现在的营区内还全靠灯光照耀,所有人都已苏醒。   随着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动,人群嘈杂声、往装甲车上搬运行李的声音响起,临时驻地开始了新一天的忙活。   战士们的行囊早在头一天夜里就已经装好,于是更多的人在把自己东西放上车后,绕到车头为装甲车的引擎盖贴花。   这些花还是文恺差人去鲜花市场买的,说是买,倒不如说是自取,因为那些做意的商贩早就跑了,只剩下满花园、满仓库的花朵,还在旁边留了张纸牌:自取。   在外面站了一会儿,风吹到脸上似刀刮。阮希冷得发抖,便裹着厚外套回去了。回去后,他拿出认真写的流程本一对,出发前还得化妆。   今天的眉眼稍微浓密一些,眉毛是陆征河用青金石给他描的。   陆征河说,这叫言出必行。   还早在earthquake城的时候,陆征河捡了好多装在小罐子里,后来做了沙漏,现在又分了一点儿出来研成粉末,混在烧焦柳条磨成的深灰色细碎里。   除此之外,阮希没怎么化妆,只是按照陆征河的“恶劣要求”,抿了一口能将嘴唇染色的胭脂纸片……   咦,味道还有点甜。   他这一口抿得很用力,纸都抿皱了。   一抿完,旁边帮忙收拾的alpha们全都趁少主在换礼服,好奇地凑过脑袋来看,纷纷议论,说这也没什么区别啊,红得跟之前差不多嘛云云。   “……”阮希握住镜子一眼,发现确实没什么变化,开始怀疑人生。   突然,人群中有战士喊道:“少主换完衣服了!出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朝那边望去,阮希也跟着,只看见博洋的背影挡在陆征河身后,而陆征河只露出一个后脑勺示众。他还没来得及伸长脖颈再,眼睛猛地被厉深用手捂住了:“欸,欸,欸!阮希你不能看!”   陆征河似乎是听到了,脚步一顿,回头也要往这边望。   他脑袋才侧过来,又被博洋挡住了。   因为按礼规来说,还没来接新郎之前是不能偷看的。   “让我……”阮希试图拨开厉深的手。   但厉深放下手时,陆征河已经出去了。   虽然没到,但陆征河整个人往那儿那么一站,阮希瞬间就安了下来。   他忽然就觉得,今天的婚礼能办成么样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最重要的是他们一起经历过死来到了这里,一起接受了雪山的祝福。   “阮希好急啊,”有战士探出头,调笑着,灰白的雪地迷彩洗得都皱了,前襟系上的红色丝带十分惹眼,“少主穿么都帅,不急不急嘛。”   众人一通笑,笑得阮希脸颊通红,抿着嘴不吭声,抬手就捶了厉深一拳头。叫你不让我!   红丝带是文恺让系的,说今天大家都沾沾喜气,系个丝带也能表现出是我们的人。厉深说迷彩服不够吗,恺眯着眼审视他一通,说你这雪地迷彩的颜色就不吉利。   等待时期,战士们开始闲聊今天的天气。   “这天太冷了,我今天一早和博洋他们先锋队清除路障,发现市中心大喷泉都冻上了,”战士张开手臂比划着,语气激动,“我猜得冻了有六七十米。”   “这么高?”阮希搭话。   没想到阮希会和自己说话,那位战士有点紧张了,顿了顿,回答道:“是啊,每逢我们北方最重要的节日,那个大喷泉都会开启,最高的时候能喷一百多米呢!要不是灾难来了,今天肯定也会喷的……”   阮希点点头,轻声道:“有点遗憾。”   厉深把礼服检查了一遍,为阮希头顶盖上了一层很薄的头纱。   头纱没有遮住他的眉眼,只是稍微有些挡视线,并且盖住了通红的耳朵,它也并没有拖曳太长,只是如马尾一样落在脖颈后,更像是一种象征纯洁爱情的装饰。   阮希听文恺解释头纱的“纯洁”,唇角憋着笑,想这也不纯洁啊,陆征河花样多得很。   他安静地坐在营帐内的床上,悄悄晃动袖口,听礼服上为挂饰的珍珠晃得叮当响,玫瑰暗纹在白炽灯的映射下微微发光。   “总感觉缺点什么东西,”厉深摸摸下巴,“花呢?阮希是不是得捧一束花更好啊?”   “对对对,花,”好不容易挤到前排的战士一个响指,回头扳过另外一位战士的肩膀,说:“我们得去给阮希找一束花来捧着。”   人群短暂地乱起来,似乎都在面面相觑,新郎怎么能没有花呢?!   恺一脸无语地望着厉深,想把他脑袋敲个大包,无奈地阻止道:“花什么花啊,花是少主要阮希的!懂不懂啊你们!”   厉深发愣,随后反应过来:“哦哦。”   “还好留了头发,有点长度,不然这头纱都不知道怎么弄上去,”恺指尖卷过阮希柔顺乌黑的碎发,用夹子固定头纱,一边整,一边嘀咕道:“结没结过婚啊你们……”   “没有!”小战士喊道。   “报告军医,我也没有!”   众人一阵笑,开始帮腔,“等灾难过去了,我们介绍介绍对象呗。”   阮希一抿嘴,憋笑憋得肩膀发抖,头纱都要掉了,“建议内部消化哦。”   有人开始吹口哨。   营帐门帘晃动了一下,陆征河清亮的声音穿透进来:“你们怎么还开始起哄了?”   “少主快进来接人,”厉深也吹口哨,“差不多快天亮了!”   他话音刚落,门帘一抬,陆征河落了一脑袋雪花,被推着挤了进来。   他刚进来,博洋也从身后挤入,一屋内呆若木鸡的众人,乐了:“说好的要拦他呢,不是要堵门吗,怎么没人动?”他指了指陆征河。   “堵不住啊。”一位战士嘟囔。   “好了好了,赶时间,环节省略,”厉深连忙招呼陆征河过来,“新鞋在这里,少主来给阮希换上。”   这鞋是一双黑皮鞋,还是博洋带着人去了好几家鞋店后才找到的。大部分商家已经不营业了,剩下的一两家也已经因为天气卖起了超级厚又保暖的雪地用靴,博洋领着人在仓库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这么一双合适的,于是用四袋压缩饼干换了它。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陆征河蹲下了身子,从床边捉过阮希的脚踝。   他握着阮希温热的脚脖,垂下眼,一句话没多说,认认真真地把皮鞋穿好了。阮希动了动喉结,身体前倾,眼神焦距在陆征河的手上,显得比他更紧张。   穿好后,恺按照流程问了句:“合适吗?”   “合适。”阮希抬头,笑眯眯的。   “出发前还要穿这个,”陆征河侧过身,从博洋手里接过那件定制的金线黑丝绒斗篷,“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话音刚落,陆征河伸出胳膊,手臂一抖,斗篷在他怀里展开,铺成眼前浩瀚星空。他再抬手,斗篷的摆尾在空中划出弧线,铺开在阮希后脑勺,再绕过左右肩头。   最后,夜幕降临,斗篷落了下来。   阮希怔怔地,好像那些一去不复返的时光也落了下来。   举手投足间,斗篷带起风声,一股属于冬日雪松柏林的气息在鼻尖荡漾开。阮希想,这也许就是zenith城的味道。   “我们走吧。”   陆征河俯身为他系好斗篷精致的系带,掌向上,等着阮希搭上手来,再紧紧牵住,“去结婚。”   ·   天差不多亮了。   在已经变成皑皑一片的雪地里,停着数十辆军.用装甲车。按照厉深如此激动的情况来看,这些应该是北部联盟在装甲车上的全部家当。   除此之外,前方还有巨型越野车开路,这辆和他们沉没在南方的那一辆很像,只是采用了雪地涂装。   雪不但没有停,反而下得更大了。   Zenith·117 “他在终点等你啊。” 第一百一七章   对婚礼, 阮希有许许多多的设想。   但是绝对没有想过会是在大雪中进行的。   原计划里,他本来跟着陆征河一起骑马,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坐在矫健威猛的骏马之上, 接受所有人的祝贺与鲜花, 道路上象征喜悦的红旗招展, 风吹成悦耳的号角,阳光会为他们在白雪上开辟道路,漫山遍野的植被会在春意里摇曳出新绿——   春天本应来到,可是情况好像不容乐观。   现在, 准备出门了。   因为都是男人,就没有谁背谁的说法, 再加上陆征河手臂的伤才好,阮希肯定不让他背。阮希前脚踏出营帐门外,走在前方牵着他的陆征河突然站定脚步,回过头,自博洋手中接过一束捧花。   陆征河郑地把捧花递到了阮希怀里。   花束挺轻的,没什么量,好像外面的风雪一吹,它就能在风中摇摆起来。   阮希低头看这一束花, 嘴角没忍住抽了一下……这花好看是好看, 就是扎得有点潦草, 不知道是哪个业余的花店老板干的。   “我亲手扎的,”陆征河低头拨弄开遮住花瓣的白纱,眉眼飞扬, 很是得意,“好看吗?”   阮希:“……”   文恺站在一旁,早就观察到了阮希想笑又憋住的微表情, 捂住嘴:“噗。”   “好看。”仰起脸,阮希微笑,笑真心实意,眼睛亮晶晶的,一看就心情大好,“谢谢你!”   这是几支红玫瑰,其间穿插了一淡蓝色的勿忘我,像是陆征河从yore城带来的。他小心翼翼地搂过阮希的肩膀,非常臭屁,低声解释道:“红玫瑰是永生花,是我专门去找的。”   “好。”他低头,再次把眼神聚焦在这一束属于婚礼的捧花上面。   趁着众人在忙着开路、铲雪、上车,阮希“不合礼数”地往陆征河怀里靠了靠,悄声耳语:“勿忘我是鲜花,红玫瑰是永生花……是不是就意味着,哪怕回忆会逝去,真爱永远长存?”   “是啊,”陆征河扣紧他的掌心,“也是我们。”   话音刚落,军.队里过于业余的军乐队响起了乐声,金色的乐器在飞雪中散发粲然光亮,音乐愈加悠扬。阮希从断断续续地乐声中听出来了,这是《恋歌》。   忽然,那些熟悉的面孔就站成了一列,逐渐让开一条不算宽敞的道路。   道路上的积雪都被铲走了,只剩厚厚的一层冰。阮希有点担心会滑倒,下意识抓紧了陆征河的手。   他深吸一口气。   所有人都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包括文恺挂在手腕上的那颗蛋,那样脆弱,却又那样坚韧。那颗蛋好像里面真的藏着一个人。   阮希迈出第一步。   薄薄的皮鞋底踩在冰地上,滑他走路不太稳。   然后,他被陆征河牵着,在众人的欢呼声和飞雪中上了车。   本来按照繁复的礼规,两位新郎是不应该同坐一辆车的,但是博洋正要提出这个问题时,话头被陆征河用眼神塞了回去。   于是,阮希再一次和陆征河坐到了后排,前排依旧是厉深和文恺,似乎又回到了去往war城火拼之前的场景。人还是那个人,景也还是那个景,事却不是那么回事了。   新郎乘坐的婚车没有走最前面,开路的依旧是博洋的锋车队。除了这装甲车作为婚车外,跟随同行的还有一属于城内居民的车辆。   “我们现在准备上山了?”阮希把挡眼的头纱撇到一边,看道路上迎风飘扬的红色旗帜,“雪这么大,能走吗?”   他回头,从后视镜里看见厉深紧皱的眉。厉深回答:“不走也走了,这一两天天气反常,不知道又会出什么问题。”   车还行驶在平地上,看样子还没有抵达上山的路。   看出来,这条通往雪山的公路是专门修缮过的,文恺说,是全陆地最宽敞、最好的一条公路,可以供给好几辆装甲车一起通行。   阮希一边点头,一边抓紧时间观察这座城市。此时,飞雪已经覆盖了城内大部分建筑,许多房屋的顶部都已经堆积起了极厚的冰层。   陆征河看了一眼前方的道路,朝阮希身边坐近了一点。   他戴着白手套的手做了个指的手势:“看那里,是关于信使的塑像。”   听陆征河这么一说,阮希才注意到一处越来越近的雕塑——那雕塑足足有来米高,是一位戴有帽子的天神。   他的帽子插有双翅,鞋底也塑有翅膀,手杖上有蛇盘绕,传闻中他日行千里,兵贵神速,能够自由地在陆地南北往来如飞,因为过于快的出现速度,还有出色的预言能力。   传说中,在《陆地二六城史》的书中说,信使是水星的守护神,而水星代表想象。   现在,只要阮希看见了他,就相当于把前见过的预言可能性都串联了起来。   “终于……”   陆征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浑身轻松,一下将直挺的脊背靠在了座椅上。   他以手挡眼,像是卸下了好重的包袱,稍顷,新抬头,连说三个终于:“终于……我终于算是放心了一点点。”   一听他还是悬着心,阮希乐了:“还不能放心?”   “不能,”陆征河小声,“我们还没到山顶,陆地还没恢复平静。”   陆征河说对。   两个人对视一眼,像是好多话都说不完了。   耳畔,军乐队演奏的《恋歌》还没停,热情、浪漫的乐声依旧回荡在雪地之间,大雪纷纷扬扬,眼前的白色更多地占领了视野。   车身倾斜,他们开始爬山。   阮希在车内往外望,看雪山像是厉深背上横挂的长弓,迤逦向北,兀立在天空之下,似乎在独挡来自北方更北的寒冽冷风。不过就这个破天气,他想象不出来它难道还能够更冷吗。   他搓搓手,将快冻僵的手缩进衣袖里。   森林里长满白檀,鼻尖萦绕开一股沉香的气味。   不过,“神山”就是“神山”,在如此漫天大雪的天气,天空仍然微微透着金光。   他们驾车路过瀑布,路过森林,路过一道又一道已经无人值守的关卡,朝着目的地尽驶去。   冷冽的清泉从雪山上飞下,有的已经冻成了冰条。冻住的瀑布像是飞卷进山谷的白云,充溢着光和量,如剑,看不出来是在向下坠落。   乐声一直未停,前方车辆车窗内有战士兜着花篮,新鲜的花瓣洒落一路,遍地都是粉红交错的馨香。   这喜庆的元素随时随地都在提醒他——   现在是婚礼进行时。   一开始,他的心好像被挖掉了一块,现在又被填上了他喜欢的车厘子蛋糕。   没过一会儿,军乐队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时,博洋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说乐队车上的战士太冷,手指冻得按不住乐器,只顾着发抖,风一吹过,手都快粘上了。   “别吹了,这吹着也听不见响啊,风这么大,全给盖了……”厉深一边念叨,一边将手往窗外伸,才伸出去一点儿就被冻得猛地缩了回来,“我.操,这天气还能待人?”   “我总感觉……”   文恺声音也变小了,在昏暗天色的映衬下像在说悄悄话,“有冰层破裂的声音。”   一听到文恺这么说,阮希也屏息凝神,仔细将注意力放在耳朵上。他感觉到的确是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极了冰河城破冰船将冰层撞碎的动静。   厉深担忧道:“会不会是地面裂变啊,怎么这么快?”   “应该不会啊,预言说不会来到雪山的,”文恺扭头看着后排座,“少主,要不要停车看看?”   陆征河仰头看天色,的确有极大的片乌云笼罩在上方,将原本澄澈的天际压极低,仿佛山顶已经到达,“停车吧,下车看看再走。现在一味地往山顶冲也不是办法。”   这时候,在山顶等候,已经布置好婚礼现场的锋队自耳麦传来声音:“厉深队长——”   “收到收到,877你说!”厉深急忙回答,怕是出了什么状况。   “要不要我们派直升机下来?”那边的声音断断续续,明显信号不太好。   “你小子想什么呢!”厉深骂道,“这天气能飞吗?飞一架摔一架!”   在厉深挂断之前,那边跳动的电波里传来残破的人声:“这天气怎么了,挺好啊……”   阮希一震,正要试图阻止厉深挂断电话,却听见车外下车的战士一声惊叫。   他猛地一回头。   叫什么?!   那一声惊叫还没来得急收尾,装甲车已经停下,文恺和陆征河一起下了车,阮希也顾不上皮鞋会不会弄脏了,把头纱粗暴地掀到一边,跟着下车,睁大了眼。   眼下,他们正处于一个山腰的位置,再往上,是陆征河常用的雪山机场,灰色的塔台已经暂停了工作,停机坪被半山腰的云层笼罩,看不清情况。   往下,是一个类似于平台的悬崖,正是盘山公路回旋转弯的地方。   山下是悄然靠近的海水,在所有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   阮希吸吸鼻子,却已经闻不到那股熟悉的海腥味。   海水烟波荡荡,像只是深蓝色,甚至可以说是深黑色的表面在随着雪光晃动,底下藏着沉没的沙礁,翻滚泡沫的浪脊。   这看似滔天的巨浪勇猛地砥着山脚,像是托着神山底盘的雕塑,不再动作,宛如巨人被施了法,就变成了石头。   厉深拧紧眉心,抬手朝后,取下斜挂在身后的长弓,弯弓搭箭,对准了冰冻起来的海水表面,手一放,一只带有道的利箭直射出去。   “咔嚓”一声,利箭直直插入冰层。   插是插进去了,但冰层一点多余的裂缝都没有,完好无损,完全没有连带反应。   文恺难以置信道:“这是冻上了?”   “感觉不像是冰,更像是冰碛。”陆征河说着,抬手朝后面摊开掌心,“博洋,枪给我。”   博洋把一把微型冲.锋.枪交到陆征河手里,陆征河准备好射击,将枪.支端到胸前,对准了海水冻层的某处开枪,只听又一声枪响结束,海水表面依旧没有变化。   阮希倒是觉,这海水的颜色比前要深得多了。   他突然想起来老人们曾经谈论的,比海洋更远处还要遥远的地方……难道说,陆地塌陷、变冷,以及海水倒灌的最终结局是能够生存的空间变小,直至只有一座雪山?   阮希把求助的眼神投向陆征河。   “这是冰碛,是冰川沉积物。”陆征河忽然出声,他已经仰头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雪山机场,“我们需要在山上等着冬天过去,等待冰层消融后海水的退潮。”   文恺也蹲下身子,捡起路边一块冻得裹满白霜的石子投掷下去,道:“现在按情况来看,海水是没办法再往上涌了。”   那一团笼罩在四周的云雾渐渐被风拨开、散去,上面阳光灿烂,下面大雪纷飞,山顶和山腰的天气完全形成了两个极端。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如释负道:“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是雪山巅。”   陆征河点头,看了一眼山顶的阳光灿烂,问了博洋一句:“干粮都带够么?能管多久?”   “到夏天问题不大,”博洋点了点人头,“我们这一批上去的人也不多。”   “那就好,”陆征河牵过阮希的手,捏了捏,“往山上走吧,去机场吃午饭。早晨雪下大,赶午饭是赶不上了,只能晚饭了。”   阮希一愣,双眼弯弯的,对他呲牙:“婚才吃晚饭呢。”   “哎呀。”   陆征河笑一声,乌黑的眉皱起来,“话不能这么说。”   山腰有片昏昏沉沉的云。   一越过这云,上面的天气就暖和了许多,阮希瞬间觉盖在身上的毛毯不香了。前的白天像是黄昏,现在的午间才算亮敞,连机库门口的草坪都散发着金光。   从这上来的路上看,山腰海水没有到达的地方,也有许多幸存的逃亡者驻扎,他们看样子已经经历了诸多磨难,都用一种好奇的眼神看着他们车辆的行进。他们像是等补充了能量之后还会往山顶上走。   从穿着打扮来看,阮希觉肯定不止是有zenith城的人,还是有其他城市的幸存者的。一定也有很多人和他们一样勇敢。   一群人凑一起啃完简单的面包、压缩饼干,阮希作为新郎,额外受到关照,多吃了颗被保护得小心翼翼的冬草莓,虽然很酸,但酸得他心里舒服。   吃完再简单不过的午饭,他们重新出发了。   文恺说,离婚礼现场只有米了,阮希希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阮希摇摇头,说现在只剩紧张了。   他扭头看向陆征河,好看吗?   陆征河连忙点头,好看好看。   ·   要达到婚礼现场时,天色已经完全明亮了,阳光洒到装甲车车窗的边框上,热得发烫。   阮希扯了扯领口,感觉到与山脚完全不匹配的炎热。   他没来得及下车,陆征河已经拍了拍他的肩膀,率下车了。   他们在山顶搭建了一个简易的草坪婚礼现场,没座位,没有太过于隆的幕布,只有红玫瑰铺成的长长道路,以及一座藤条编织而成的凉亭。   阮希正发着愣,耳畔军乐队那群小子又开始奏响了乐声,他忽然被推了一下,匆忙回头,呆呆地看着文恺。   “快去啊,”文恺悄声,“你愣着干什么!”   阮希四处张望无果,回头道:“陆征河呢?”   文恺捂住嘴,用最低的音量道:“他在终点等你啊。”   Zenith·118(终章) 那肯定就是玫瑰味的啦。 第一百一十八章   阮希还是懵懵的, 只感觉外面人很多。   他下意识地攥紧袖口,将汗湿的掌心藏在里面。他发誓,现在的他比任何时候都紧张, 心跳的速度追赢了吹遍山野的风。   风又从心口钻出来, 吹向那一座建造潦草的凉亭。   那些人有地方上的, 有军.队的战士,夹道欢迎,乌泱泱地一片,穿着千奇百怪。他们免了交谈议论, 免了闲言碎语,也免了那句“这是阮希”。   但今天对于来阮希来说, 这句话的分量就不一样了。   动动鼻尖,他抬起眼往上看,发现头纱已经歪了,垂到眼前的白纱上还有雪花残留的味道,冰冰凉凉的。妆呢,肯定也吹花了。   还好没有安排专门拍照的人,然自己这副样子被记录下来,肯定忍回顾。   刚这么想着, 他经意间就瞥到了人群前面一位拿着“小黑盒子”的陌生男人。这男人戴着眼镜, 身穿皱巴巴的燕尾服, 一看就是摄影师。   “……”   阮希扶正了他的头纱,耳根红透了。   他身影微微一动,如雪花灵动, 再次吸引了众人视线,齐刷刷的目光再次如潮水汹涌过来,所有的好奇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包括雪山山顶来自神祗的金光。   他想,这是一种珍贵的祝愿。   深吸一口气,阮希勇敢地迈出第一步。   随后,他步态轻盈,逐渐放松,视野内的其他人都变成了背景板,只有玫瑰花路径尽头的陆征河一人是目的地。   阮希在往前走,陆征河也没有像流程本规定的那样在原地等,而是不顾劝阻,也朝前迈开步伐,提前走到了路的中间段,对阮希伸出了,正如他从北方去南方接他那样。   被“邀请”的人愣了一秒,双眼在白纱下透露出无奈的意味。你怎么按流程来啊?   陆征河还是伸出手,抿着嘴唇没吭声,也没有要把臂伸回去的意思,反而离他更近。然后,阮希将臂搭上去,两人的臂挽在一起,再一同面向那座吹拂暖风的凉亭。   “有点急。”陆征河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你好慢。”   阮希捏他掌心,也很小声:“是你太急了。”   玫瑰花铺成的路很柔软,遍地鲜红,鼻尖萦绕刺鼻的芬芳。他们手挽手地往前走,身边欢呼声绝于耳,每一缕情绪都为他们庆贺。   在走这一条路时,阮希的眼神掠过了站在道路旁的每一个人……   从厉深,到文恺,到博洋,到那颗蛋,到每个脸熟的战士,再到站在角落微笑的顾子荣。   顾子荣笑很愧疚,略带一些瑟缩,他看起来没什么精神,面容有些憔悴,也知道自己该上前。   看见顾子荣,阮希又想起已经死去的卫弘,还有千千万万个在灾难中已经丧生的人们。大海的浪花会退潮,山谷的伤口会愈合,但是已经消亡的生命不会再重生了。   厉深正双合十,神情真挚,站在道路尽头的凉亭里面。他是小跑着过去的,拿着准备好的誓词本。   而厉深呢,表现就比较积极了,他一个箭步上前,给阮希递了第一支白玫瑰。   “这是给你的玫瑰花!”   给完玫瑰,厉深退回原位,露出怀一直抱着的东西,是一个特制的飞行头盔,银灰色的,边框镀了银边,正中央喷涂北部联盟的徽章,他指了指头盔内部,有两个金色油漆笔涂写的字母“rx”,“这是少主的头盔!”   阮希急急忙忙地瞥了一眼,又被如潮水般的众人推着往前走。   上一朵白玫瑰刚接完,下一朵白玫瑰又递到了怀,这次是博洋递来的。   博洋没讲多余的话,只是礼貌地把白玫瑰交予至阮希上,点了点头,眨眨散发微光的眼睛,安静地退回原位,上半身前倾,保持着恭敬的态度。   紧接着,阮希跟随陆征河继续往前走,每一位站在道路两旁维持秩序的战士都给了他一朵白玫瑰。   直至他们来到了凉亭内,他的上已经捧了一大束花了。   最后一朵是文恺递来的,这一朵盛开最为娇艳、饱满,一看就是精心挑选过的。   恺笑眯眯的,像变魔法似的把它变出来,轻声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没想到会这么喜欢你。主能拥有你这么好的伴侣,我作为属下或友人,为他感到高兴。阮希,新婚快乐!”   “谢谢。”阮希笑了笑,收下恺的花。   尽管山顶阳光灿烂,但毕竟是雪山,没一会儿,湿润的空气就已经让花瓣沾染上了水珠。   阮希低头用指尖碰了碰花瓣,头纱随着呼吸摆动,让陆征河有了很想现在就把头纱掀开的冲动。恺弄这个东西的时候明明说了会遮住眉眼的,怎么现在……   淡蓝色的勿忘我被挤到一边,怀中大部分空间被玫瑰所霸占。   阮希动动鼻尖,稍微一吸气,能闻到那股他喜欢的花香,但和陆征河身上的又那么一样。   现在,他们需要去见一见卫先生。   这时候,厉深提着“幽灵弩”,与手持微冲的博洋一路,以万分警戒的模式,从身后奔跑而来了。   他们立刻表现出训练有素的模样,在人群中迅速开辟出另一条道路,道路的尽头是一辆类似于mvp的巨型车,旁边围了许许多多的战士。   恺朝阮希挪了挪步子,小声道:“我经常说的那个’卫先生’就在里面。你要怕,他已经病要死了,肯定是遭了报应。”   阮希担心旁边有人听得见,对文恺做口型:“报应?”   的台本揉得都要皱了,恺忿忿道:“当年他抛妻弃子,让少主母子二人流落在外,导致少主尚且年幼就没了亲生母亲,还被弄到那么远的a……不a了,我说重点,就是因为他生病,主才有机会跑去南方接你,卫弘才……”   陆征河看了看四周渐渐围拢的人群,整理了一下礼服领口,咳嗽一声,提醒道:“喂。”   恺也跟着咳嗽一声,阮希也咳嗽了第三声,于是厉深的眼神也轻飘飘地晃过来,那意思很明显:你们在说什么我也要听!恺果断地瞪了回去:你听个屁你。   半小时后,阮希裹着一身药香出来了。   恺说没错,卫先生确实是病要死了。   如果撇开他身上卫家家主的光环来说,他的确就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头,看出任何精气神,在他旁边,还围着好几位年迈的军医,根本没人有空闲去参加主的婚礼,阮希想了想,怪不这一路上见到的其他军医都这么年轻,原来厉害的全部都在这儿了。   卫先生并没有和阮希说太多的话,只是颤巍巍地接过了他敬奉的茶。   老实说,这茶阮希本来是可敬可不敬的,甚至他根本就想敬,但是想了想,这老爷子也照顾了陆征河四年,阮希倒是没跪,没喊爸,只是把茶递过去,再抬头,看雪山山顶的光从车窗外洒了进来。   恺说卫先生发病是半年前,料想,那时候他也没想到过自己回落到这般田地吧。   走出车内之后,陆征河轻轻地抱了抱阮希。   好在雪山山顶风大,那股刺鼻的药香很快就被风飘散了。   好了,现在是正式要举行仪式的时刻。   只听见声响动,头顶扎好的气球爆开,无数金色碎屑从天空降下。人群开始沸腾起来,金色让整个简单的雪山会场更加明亮。   阮希与陆征河面对面站着,他在这时候才真正感觉到了紧张。   人群再一次喧哗起来,军乐队也再一次奏响乱七八糟的,听起来热闹无比的音乐,博洋头疼地开始维持秩序,这种阳光灿烂的时候,他眼底的光似乎再起作用。   趁着场面混乱,阮希心情大好,悄声问陆征河:“你爸算是同意我们了?”   陆征河回答:“最开始也是他要求的。”   阮希摇了摇中的花束,继续提问:“花为什么是白玫瑰?”   陆征河挑眉:“白玫瑰代表初恋。我知道的。”   嘴角浮起一抹甜笑,阮希拖长尾音,说:“哦……头盔的字是什么时候写的?”   “回到zenith城的第一晚,我在营区里拿到了我的头盔。我闻过了勿忘我花的味道,想起了关于你的事。”陆征河靠近一点。   “那……”阮希出声。   “欸,欸,欸,两位新郎保持距离,现在说什么悄悄话呢,”恺伸出手臂把两个人挡开,中间隔出来空隙,佯装抱怨道,“花都要给挤坏了,等会儿拿什么抛啊?”   众人哄笑。   阮希被笑红了脸,耳廓在陆征河的注视下红得更透明了。   陆征河的眼神在太阳照耀的雪光下熠熠闪烁,嗓音如磁力诱惑着他,爱意像烟雾滋长。   在这一瞬间,阮希忽然觉,结婚结婚,独身独身,都不重要,人这一生最重要的是去做能让自己感到快乐、轻松的事。   于是,恺作为司仪,开始了他复杂、庄重的开场白,为神与这场不平凡的婚礼过渡。   阮希站直着身子,保证着最体面的姿态,他在想,自己上学时军训站军姿都未免有这么全力以赴。   他听见相机咔嚓的声音,呼吸了快门一起加快了。   恺先是看了一眼陆征河,郑重其事道:“陆征河先生,在今天来到这的众位见证人面前,您是否愿意成为阮希先生的丈夫,从今时直到永远,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将爱着他、珍惜他,对他忠实,直到永远?”   陆征河回答的语气很稳:“我愿意。”   台下一阵欢呼,是属于二十多岁年轻小伙子们喊出来的,还有帽子被扔到了半空中,帽子上金色的徽章被阳光折射出晃眼的光线。军乐队的乐声停止了,所有人都在等待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这六个字。   雪山之巅的风吹过凉亭,顶部系挂的铃铛响了起来。   当地人说,婚礼时铃铛声音越响,婚后就越幸福。过阮希是不信这些的,幸福都是由自己掌握的。   恺点点头,紧张地看了看台本,又继续道:“阮希先生,在今天来到这的众位见证人面前,您是否也愿意成为陆征河先生的丈夫,从今时直到永远,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将爱着他、珍惜他,对他忠实,直到永远?”   阮希还是脸皮薄,但这种时候还是鼓足了勇气,在所有人面前诉说爱意。   他抬起眼,眼神亮晶晶的,语气轻快:“愿意。”   恺满意地点点头,后退一步,左手攥紧台本,右手做出展示的势,朗声道:“交换戒指!”   “你看给咱们恺队长激动得,”一位战士撞了撞厉深的肩膀,“整得跟他结婚似的。”   “就是。”厉深踮着脚在看,因为所有人都在踮脚,生怕自己看见错过了什么细节一样。   陆征河从内兜掏出了准备好的戒指,戒指盒有两枚,都是他准备的。   款式很简单,是最基本的铂金戒指,上面什么花纹也没有,只在戒指内侧刻了两个人名字的首字母。看到这两枚戒指的那一刻,阮希先是一愣,一抖,瞬间就僵住了。   在陆征河还没有失踪之前,他也曾经跑遍了ablaze城的银饰店,花了上下学空余的时间,躲着陆征河,亲手做了这么两枚戒指。   当时城里还没有店铺能够提供给客人工定做的服务,都是他去认真和老板沟通了好久,对方才同意的。   过那时候他年纪小,做出来的东西还很粗糙,戴着磨手,他和陆征河都没戴多久,两个人的指都被戴得红肿破皮,久而久之就闲置了。   最后陆征河失踪,阮希翻箱倒柜地找了好久,才在家落灰的柜子找到这枚落单的戒指,奋力一扔,把它扔进了苏里海中。   在热熔状态下刻字很难,阮希还烫红了,那个疤至今都还在手上有一点印迹。在相遇之后,陆征河问起来,阮希说是练刀练的,陆征河没有半点怀疑。   “怎么眼睛还和一样红了,这么多人看着……”陆征河稍微朝人群望过来的方向挡了挡,捏住阮希半边脸,用指腹蹭了蹭他,“今天应该开心。”   “好。”   阮希吸了吸鼻子,忍住了。能哭不能哭。   其实他也是想哭,就是有点感慨。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堵在喉咙,有点难受。   他把伸了出来,低头,看陆征河为自己戴上了戒指。然后他也小心翼翼地,像捧着什么珍宝,微微歪着脑袋,把陆征河的捏着,再捏着戒指,把小圈给套了进去。   婚戒就是这么个神奇的物件,它像是个幸福的见证,又是个无形的“绑带”,将两个原本毫无关系的人拴在一起了。阮希抬起,认真地打量了一下中指上这个闪着微光的小物件,弯起唇角,冲着陆征河笑。   “头纱可以弄开了。”恺提醒道。   阮希自己把头纱掀开,伸手摸了摸陆征河的脸,又用手背蹭了蹭。   陆征河偏过头,也贴了贴他。   其他战士面面相觑,好像在说:吗的主怎么是这样!   还没等恺这个司仪说那句“新郎可以接吻”,陆征河就已经抢先一步上前,将臂搭在了阮希的腰上。   于是,在众人持久、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阮希将胳膊环上陆征河的脖颈,万分郑重地送上了嘴唇。   在亲上去的那一秒,阮希还看见有没成年的小朋友下意识捂住了眼睛,却透过指缝偷偷地看。他没忍住笑了一下,却被陆征河认为是接吻不专心,抱住他的力道更大了。   新郎作乱的臂更甚,甚至也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脖颈,袖口的布料有意无意地摩挲过他脆弱的腺体,蹭得阮希发痒。还再咬一口才行。   亲吻结束,婚礼仪式暂时告一段落,阮希需要把他中代表幸福祝愿的捧花抛出去了。   由于避免踩踏,这项活动仅仅内部进行,训练有素的北部联盟战士们很快在人群中用人墙围出了一个小小的场地。   站久了,陆征河有点儿累。   他半蹲在地上,后腰结实宽厚,怕把身上礼服蹲皱了,所以勉强直立着上半身,像一堵墙。他从兜摸出一根烟夹在指缝,博洋下意识掏出打火机要给他点,他抖着烟躲开,说要戒了。   这时候,厉深又开始起哄,说少主装.逼呢,从有omega开始就要戒烟了,陆征河说过段时间我看你也戒了。   看战士们都在忙活了,阮希拎着裤腿,拿着花,雄赳赳气昂昂地准备过去,却被陆征河一把抓住,“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阮希眯起眼,说:“你还要做炸鸡给我吃。”   陆征河也讲:“你还没有给我讲苏里海的故事。”   “还没有吗?”阮希笑笑,像是想到了好多一路上过来许下过的乱七八糟的诺言,“那我们还有机会一起在冰城看极光么?”   “有,”陆征河重复一遍,头顶被阳光照得发热发烫,像是肯定似的,“我相信会有的。总要有希望,是吧?”   “对啊,人总要靠一点盼头和希望活着。”   阮希说,“就好像一开始,我希望你能记起我,后来又觉你能爱上我就够了。到现在,我发现能有以后才是最重要的事,所以我想来雪山之巅,想来你的北方,和你站在最高的山峰看雪。”   陆征河声音很轻:“我们都完成了。”   “小时候被保护得太好,觉事事平安。现在才发现,人活着意外太多了,”阮希认真道,“如果没有意外,我会把所有空闲的时间都拿来想念你。”   “可是如果我在你身边呢,也要想念?”   “当然啊。当爱人在身边的时候,就应该更全心全意地去关注。”   陆征河觉阮希现在讲的话亚于婚礼誓词:“我也一样。”   “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阮希说,“也谢谢你来接我。”   陆征河愣了愣,拢住他的掌心,说:“也谢谢你愿意跟我走。”   来到场地前,阮希笑着,看一群未婚、嗷嗷待哺的战士们挤成一团,仰头,抬起,等着那一束花的降落。   “准备扔了哦,”恺依旧没放弃他的司仪职责,显然,也或许是看起来对那束捧花不太感兴趣,“阮希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阮希喊道。   陆征河看了一眼厉深,这人已经开始扎马步了,完全摆出了准备空降任务的姿势,斗志昂扬,用屁股想都知道他肯定很想得到这一束花。   “三——二——一——”恺抬起臂,提高了音量,喊道:“扔!”   一束扎着玫瑰和勿忘我的新婚花束被用力抛向天空,因为用力过猛而散落的花瓣自天而降。   阮希在抛起花束之后匆忙回头,面上带着兴奋,满眼笑意,已经完全不是最开始那个高冷、近人的模样了。陆征河背着站在一旁,目光全在他身上。   过在这一秒,陆征河的注意力也被花束夺去了。   那一束花本来是要落到其他战士手上的,却在要落下的一瞬间,被一个突然窜出的身影抢走了。   战士们高声起哄起来:   “厉深!是厉深队长!”   “哎呀呀!抢花了!”   阮希也用手作喇叭状,开始起哄:“喂——”   只见厉深满脸通红,将那一束略微有些许破碎的捧花捧到胸前,深呼吸一口气,看了看阮希,又看了看陆征河。阮希和陆征河都对他点了点头,含义很明显,去吧!   于是厉深大跨步来到了……   那位司仪面前。   就这么一瞬间,那些战士之间爆发出更响亮的起哄声,知道哪位军乐队的乐一小心按错了键,萨克斯也被吹出尖锐的音调。   阮希偷笑一下,把恼人又遮眼的头纱拨到头顶去,朝人少的地方走了步。   他回头,看见恺正足无措、同样满脸通红地站在原地,厉深已经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是双膝跪地……   告白为什么要双膝跪地啊!   阮希疑惑地看向陆征河,陆征河也耸耸肩。他再朝那边看,经过指正,厉深应该是太紧张,已经拍了拍膝盖,改成单膝跪地了。   博洋像没事人似的,站在很远的地方,朝他们这边望。   阮希又朝人少的地方走了步,打算“隔岸观火”。虽然天气很好,但是雪山的风吹得他有点冷,凉意披上了双肩,已经冰了。   一边走,阮希一边朝战士们簇拥的地方看,恺已经慌慌张张地接过了那束花,害羞像是平时自信十足的他。   阮希想,通过平时的相处来看,恺在骨子应该也是个有点自卑的人,所以才一直不敢接受和相信别人的示好。   厉深抱住了恺,而后者被勒喘过气,连着捶了厉深好拳。   厉深也像平时那样喊疼了,只是任他打,好像已经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幸福冒泡泡状态。   阮希放松地出了一口气,低头又看了一眼手上的戒指,再次感到心安。   这种心安仅仅是配偶给予的,还是自己给予自己的。是一种稳定和踏实,代表他对未来生活的美好祈愿。   山顶的雪水在山脚处汇成冲激的浪花,闪射着强烈的光。   冰川沉积物好像在逐渐融化,海水退潮,但陆地恢复到原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zenith城会是最终人类生活的地方吗?神的意思,他也知道。   但是看见如此高的悬崖,感受着远处吹来的山风,阮希忽然想起半年前,ablaze城那个阴雨绵绵的白天。   那一天,远方传来“噩耗”,白色的鸽子飞过天空,嘈杂的人群聚集在楼下,耳边充斥着车辆喇叭尖锐的声响——   他一个人站在楼顶的最高处往下望,回头,没有其他人,只有一张孤零零的报纸跟着风飘啊飘。   突然在这一时刻,他好想宋书绵。   正在发呆,陆征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在想什么?”   阮希一怔,笑了笑,说:“还好没跳下去。”   陆征河一脸茫然,但知道为什么,也跟着笑了:“什么?”   阮希冲他挑眉:“没什么。”   现在不该想这个了。   应该回忆的是过程——   他们在夜空下的沙漠吹晚风,在潮湿阴暗的密林中穿梭,在星空下为远方驻足;他们站在颤栗的大地上,永恒之海刮来腥咸的海风,蛇形图腾烛火摇曳,仿佛在为逝去的人类哀悼。   在ablaze城的时候,阮希还在对陆征河说“我杀了你”,与之而来的是滔天巨浪,到了beast城,森林中腾起的雾气穿过脖子,暧昧与他们一同逃亡。   然后到了curse城,他发现沙漠的陆征河比预言家说的屁话还要可爱。   dawn城,黑暗在奔向光明,恺说能再打针,阮希还以为两个人合起伙来骗他呢……   又到了earthquake城遇到山崩地裂大地震,他们面临了第一次分别,fire城不打自招,阮希只恨怎么没在上一城让陆征河当寡夫。   再然后就是glacier城了,枪.战、沉船,像有珊瑚长出海面,一群富有的军.人变成光杆司.令,厚脸皮少主还喊他老公,在holy城入城登记的时候,一句“我初吻是前天”差点没把阮希给气撅过去。   还有jewel城的那块破石头,阮希觉还是挺有意思的,只是不知道当初看他们打架的那群人是否还活着,是否有来见证他们的婚礼……   maze、nether,这些奇奇怪怪的地方,让他们差点把命搭上。   还有ogre城,他永远会忘记。   他还记得rainbow城的彩虹,uranus城的漫天星光,xanadu城云雾在腰间缭绕,yore城的花香为过去吟唱,时光重叠在照片上。   越往前走,阮希越觉自己渺小。   仅仅是他,连整片陆地的人们在灾难面前都显得举重若轻。   他再千独行,而是有了能够一起并肩的人。   在这样的长距离“旅途”中……   阮希姑且愿意将这一场颠沛流离的逃亡称之为旅途。   在这样的旅途中,他见到了同的人和事,甚至各地迥异风俗,而这些事物都让他加深了对生命的敬畏,以及面对命运安排时的豁然开朗。   该他的,他要争取,该他的,他坦然接受。   他和他走过了这一段漫漫长路,就是这件事情的本身意义。   如果可以,阮希更希望把它称为一场“征途”。   如果要加个前缀的话……   阮希看了看身边的人。   那肯定就是玫瑰味的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