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生》 作者:春溪笛晓   作品简评:   宋颂重生在高考的前一天,前世一切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事都开始于这个夏天。重生后宋颂二话不说开始着手改变家里窘迫的经济状况、解决好友即将面临的危机。事情逐渐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唯一出乎宋颂预料的是,前世那个被他哄得离不开他的科研天才顾临深似乎也“梦见”了他们的未来,跑过来哭着对他说“颂颂,你别不要我”。宋颂只能带着年轻了二十岁的少年天才,开始了自己迟来了二十年的复读生涯……本文风格平实细腻,人物鲜明饱满,作者用轻松的语言描写出了主角宋颂积极向上的生动形象。随着故事展开,主角与身边的人邂逅不同的人和事,逐渐成长、渐生情愫,最终收获水到渠成的爱情。 =============== 第1章   “你靠临深捞的钱也不少了,该知足了。”   居高临下的语气,冷淡不耐的态度,无一不泄露出说话人的轻蔑。   “我们早就给临深准备好最专业的团队,你一个连专科生都算不上的外行,应该识趣点别再赖在临深身边不走。”   宋颂眉眼同样冷淡。   他早就不缺钱了,仍保留着每个周末去见顾临深的习惯,不过是因为顾临深依赖他,他也习惯了被顾临深依赖而已。   过去他确实利用过顾临深。   顾临深有着世上最聪明的脑袋。   顾临深是罕见的学者综合征。   随着精神类疾病的认知普及开,自闭症逐渐走进许多人的视野,而自闭症之中有极小一撮人会表现出学者综合征的特征,他们和自闭症患者一样对外界感知不灵敏,基本不和人沟通,但是在艺术或学术上有着过人的天赋。   可能性很小,但确实存在。   宋颂意外认识了顾临深,发现他做的研究里有不少适合变现的技术,麻利地哄着顾临深把技术交给他去做变现研发。   宋颂借着顾临深对他的莫名信任,敲开了一扇扇技术之门,短短十年就一跃成为跻身富豪榜的青年俊杰。   他野路子出身,做事不拘一节,早年还做过不少不光彩的事,顾家人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这些年不知想了多少办法要把他从顾临深身边撵走。   可惜顾临深谁都不搭理,只认他一个人。   直至前些时候顾家培养出一个科研新秀,对方长得眉清目秀不说,还和顾临深很投缘,两个人竟能就着研究项目聊起来。   要是告诉宋颂那些项目成果有什么用,宋颂可能有一万个把它们变现的方法。   可如果是让宋颂参与研究、和顾临深聊项目内容,宋颂就两眼抓瞎了。   顾家大哥说得对,他读完高中就没再往下念了,学历有限,水平不足,满身市侩气,眼里只有钱,他这样的人,本来就不该和顾临深有什么交集。   他要是顾临深的哥哥,也不会乐意看到这么个存心利用自己弟弟的人留在顾临深身边。   “好。”宋颂摁熄手里的烟,随手把烟蒂扔在桌上那晶莹剔透的水晶烟灰缸里。   他抬手潇洒地在桌上那份终止合作的同意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就这样吧,他赚的钱够多了,估计十辈子都花不完,着实没理由巴着顾临深不放。   宋颂把笔一扔,毫不留恋地往外走去。   顾家大哥没想到宋颂这么干脆,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等宋颂都进了电梯,他才想起弟弟还在家里巴巴地等着见宋颂。   想到这里,顾家大哥脸色又沉了下去。   这就是他不放心让弟弟太过依赖宋颂的原因,宋颂这人唯利是图,偏又有着八面玲珑的手腕,看着对谁都挺好、和谁都能交朋友,实则冷心冷情,根本不会有什么真感情。   他不想办法把宋颂撵走,难道放任宋颂把他弟弟的价值榨干再拍拍屁股走人?   顾家大哥怀揣着“终于解决一桩大事”的心情回家,才踏进家门,就看到弟弟顾临深正端端正正地坐在能看见大门方向的位置,正襟危坐地玩着俄罗斯方块。   听到开门的动静,顾临深抬眼看向大门的方向,眼底有着一丝不容错辨的期待。   看到顾家大哥后,顾临深又把目光收了回去,继续专心致意地玩手里的俄罗斯方块。   接下来几天,顾临深除了吃喝拉撒外哪都不去,一天到晚只坐在临近大门的沙发上打他心爱的俄罗斯方块,似乎怎么玩都不会腻。   谁来找他他都不理。   顾家大哥意识到了什么,蹲到顾临深面前与他平视。   顾临深这才把目光落到自家哥哥身上,眼底掠过一丝疑惑,不知道顾家大哥为什么要到他面前来。   在顾临深的世界里人可以简单地划分为两类,一类是宋颂,一类是其他人。   “宋颂不会再来了。”顾家大哥对顾临深说出这件他办了好几年才办成的大事。   轰隆。   外面响起一声惊雷。   顾临深睁大了眼,眼底满是无措与不信。   宋颂很忙,宋颂有很多事要办,所以他不缠着宋颂,连电话都不打,只乖乖等宋颂忙完来找他。   为什么宋颂不来了?   顾临深幽黑的瞳眸里蕴起了水雾,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已经这么听话了,宋颂还是不要他了吗?   顾临深拿出手机,播出自己熟记于心的那个号码,却只得到一个“您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的机械音。   顾临深脑袋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宋颂不要他了。   这个念头在脑中轰然炸开,炸得顾临深心脏阵阵抽疼。   他脸色变得苍白,捂着胸口猝然倒了下去。   顾家大哥脸色一变,忙叫来家庭医生给顾临深急救。   ……   宋颂并不知道顾家发生了什么,他花几天把手里的事拢了拢,只身来到边境一座雪山底下,准备和昔日好友登山。   他们一身专业行头,瞧着就是有钱有闲的人。   不是节假日,也不是特别景点,沿途没什么人,连信号都不太好。   “难得你这个大忙人有空来找我玩。”好友感慨道。   他们从小就认识,可以说穿着一条裤衩长大的,只是后来变故太大,宋颂去了首都发展,他来到这边当登山向导,平时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我都三十好几了,再不来跟你活动活动,以后就再也上不去了。”宋颂笑道。   人过了三十,就能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逐渐失去青春年少时的活力,再过几年他就算想登山,恐怕也没那体力了。   “你们啊,就是在城市里待久了。”好友给宋颂嘴里塞了根烟,自己也叼了一根点上,凑过去用燃着的烟屁股把宋颂的烟点着。两个人吞云吐雾一会儿,好友才接着说,“我认得一个老向导,人家六十好几了,一天还登山两三趟,三十岁算个屁!”   宋颂听着好友说话,心情好了不少。   这就是他来找好友的原因,这句掷地有声的“算个屁”是好友少年时的口头禅,说了这么多年也没改,听着就叫人满心豁然。   世上多少恩怨纠葛、爱恨情仇,都可以来一句“算个屁”!   两人相携登山。   山路不好走。   越到高处,积雪越深,脚下容易打滑。好在他们装备齐全,走得还算顺畅,中午就走到了半山腰。   太阳高高升起,日光却因为洒落在雪山而沾上了几分冷意。   宋颂指头动了动,烟瘾犯了,可海拔越高,空气越稀薄,哪怕他平时坚持锻炼,身体底子还不错,也不想太糟践自己。   “要不要歇歇再走?”好友问道。   “也好。”宋颂点头。   两个人寻了个地方坐下,喝了点葡萄糖补充体力。   他们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忽然听到有人喊:“颂颂!”   宋颂一愣,循声望去,只见顾临深一身狼狈地站在那里,表情有些惊喜,又有些委屈。   宋颂见顾临深什么都没带,脸和手都冻得红通通,顾不得追究他怎么会跑了过来,解下围巾上前裹到顾临深脖子上,又塞给顾临深一瓶葡萄糖让他先补充点糖分和水分。   宋颂把顾临深上上下下都拾掇好了,才拉着他到一边问道:“你怎么找来的?”   “定位。”顾临深言简意赅。   以前宋颂怕他走丢,在他手机里装了定位,宋颂能看到他在哪,他同样可以看到宋颂在哪。   他虽没自己出过门,但还是一路磕磕绊绊地找了过来。   他是从医院偷跑出来的,他不信宋颂不要他了,所以他要来找宋颂。   大哥果然在骗他,宋颂没有不要他,他一来,宋颂就把围巾和水都给了他。   顾临深定定地望着宋颂。   好友还在,宋颂不好说什么,他正要拉着顾临深坐下歇歇,就听到山上传来一声闷响。   “不好!”好友脸色一变,朝宋颂喊道,“快跑,好像是雪崩!”   宋颂脑袋“嗡”地一下,只觉头皮发麻,拉着顾临深就跑。   顾临深反应本来就慢,又大病未愈,被顾临深一拉更是一个踉跄,直直地摔倒在地。   宋颂伸手去拉顾临深,却没能把人拉起来。   顾临深唇色泛青,竟是摔晕过去!   他们跑不了了!   “宋颂!”好友喊道。   宋颂咬牙回道:“你下山找人来救援。”他跪坐到顾临深身上,颤抖着给顾临深戴上氧气罩。   他这一系列动作在几秒钟之内做完,那滚滚冰雪也已砸落在他们身上。   宋颂没有说话。   这种情况下,说话只会让他们死得更快。   他也没什么要和顾临深说的。   他不是好人,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好事,对顾临深也是利用比真心要多。   可顾临深是来找他的。   这家伙是从来没自己出过门的生活白痴,居然独自来到这么远的地方。   顾临深为他而来,他不能让顾临深一个人死在这里。   好友是专业的,应该有应对这种情况的经验,只要再撑一会,顾临深就能等到救援。   至于他,没什么要紧的。   他活了三十几年,钱赚了不少,朋友也交了不少,该享受的都享受到了。   他这样的人,活着对这个世界没什么贡献,死了也不会有太多人觉得惋惜。   相比之下,顾临深活着更有意义,他有着被老天偏爱的大脑。   他见证过顾临深创造的奇迹。   他相信顾临深以后还可以走得更远。   即使那份荣耀里不再有他也不要紧。   他希望他永远璀璨耀眼、一身光明。   在令人惶恐的黑暗与寂静之中,空气正逐渐变得稀薄。   宋颂有些支撑不住了,他觉得背上的雪越来越沉,自己离戴着呼吸罩的顾临深也越来越近。   宋颂额头轻轻地抵在顾临深额上,无声地与他道别。   “再见了,顾临深。”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开文!   还有人在吗(小心试探.jpg   *   注:文里关于自闭症、学者综合征以及专业知识自然知识求生知识的内容都是瞎哔哔,不要当真,切勿模仿 第2章   “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重头再来~”   洪亮的歌声从外面飘来,宋颂缓缓睁看了眼,呼吸着周围带着点水果甜香的空气。   外面传来两个女人的吵架声——   “你们怎么回事?说了我儿子明天就高考了,现在正在车里睡觉,你们还把歌放这么大声,存心不让别人好好休息是吧?”   “哟,你儿子都要高考了,你还不忘出来投机倒把?”   “呸!投机倒把罪今年都取消了,你多看点新闻吧!”   “你也说多看点新闻,我跟你说,我们放的这歌可是上了央视的,怎么就不许放了,我偏要放!”   对话越来越清晰。   一切真实得过分。   宋颂艰难地坐了起来,只觉胸腔还残余着冰雪压身带来的寒意。他偏头看向狭窄的车厢里贴着张报纸,上面写着日期,1997年7月1日,头版新闻是一张鲜红的国旗在紫荆花旗旁升起。   1997年发生的大事不算少,一件是港城回归,一件是国内正面临着巨大的失业潮。   国家为了鼓励下岗职工再就业,请人操刀了不少励志歌曲,外面正循环播放着的《从头再来》就是其中之一。   港城回归之后,他爷爷特别高兴,特地花钱买了份几份报纸,郑重其事地贴在他们家墙上和破烂卡车上,每天都要把头版新闻读上两遍,高兴得跟个孩子似的。   这一切本来已经沉眠在宋颂的记忆里,偏偏又真真切切地来到眼前,叫宋颂一时没法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在梦里。   回忆起雪山上那种逐渐失去空气的痛苦,宋颂又用力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宋颂活动了一下手脚,越过外面一筐筐水果,走到了车厢外头。   明媚的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   宋颂适应了一会明亮的日光,才看清外面老旧的街道。   这个地方他认得,这是省会的老街,后来搞拆迁还出了不少家破人亡的闹剧。   “儿子,你睡好了?”宋妈本来正和人吵着架,注意到宋颂下了车,立刻转回来拉着宋颂念叨,“明天你就要高考了,想休息就多休息会,别太担心家里的事。你爸的医药费我心里有数,实在不行,你彪叔那边也还能借点,这些事不是你该想的。你还小,明天好好考试才是正经事,别人越是瞧低咱家,你越要出息给他们看。”   宋颂喉结微微滚动。   这些唠叨,他已经许多年没听见了。   在看到外面的老街时,宋颂就隐隐猜测到这是什么日子,可亲耳听宋妈说出来他还是如坠梦中。现在是1997年7月6号,明天是1997年7月7号,他要参加高考了。   这次高考他注定收不到任何录取通知书。   不是因为他成绩有多糟糕,也不是因为他重活一世把高中知识忘光了,而是因为这时候的高考是提前填志愿的。   后来的高考大多是分数出来后再填报志愿,考生们对自己能上什么学校、不能上什么学校,基本都心里有数。   可在1997年不一样,他们是先填报志愿再参加高考,不管考试时发挥得怎么样,志愿都不可能更改了。   宋颂填的志愿只填了一个:首都大学。   不是宋颂当年学习多好或者多自信,而是他当年压根没准备去上大学。   他脑子挺灵活,也会来事,哄得老师长辈们都对他喜爱有加,只是学习方面始终只是平平。   青春期的男孩都是这样的,有点聪明劲就不愿意下功夫,马马虎虎过得去就好。   家里接连出事,爸爸车祸了都舍不得用好的钢板,爷爷心脏有问题也不敢去医院,奶奶么,耳朵不太好使了,还有点老年痴呆先兆。   一家老小五口人,全靠他妈吃饭。   再过两年妹妹也要高考了,他妹妹才是学习的料,从小到大都是年级第一,可比他强多了。   这种情况下,他念什么大学?   就算他好好考,估计也只能考上个不入流的大学,学费贵得要死不说,还学不到什么东西。   所以宋颂瞒着家里把志愿填成了首都大学,打定主意辍学赚钱去。   只可惜他钱没赚上,还闹得一家人都不安宁,死的死,散的散。   后来妹妹结婚都没请他,到死他们兄妹俩都没再好好相聚过。   现在,一切可以重来了吗?   宋颂还是不确定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不由伸手抱住眼前还很年轻的宋妈。   他抱住的人是温热的。   不是记忆中那冷冰冰闭着眼的尸体。   宋颂喉结又轻轻滚动两下,压下翻腾的心绪,紧紧环抱着宋妈。   他回来了,他可以改变还没发生的未来,他不会再让他妈妈年纪轻轻就过劳导致突发心梗,更不会让他妈妈死在来警局领他回家的路上。   宋妈性格强势,家里屡遭重创,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掉。可骤然被宋颂这么一抱,她有点不知该怎么反应。   对于生活在九零年代的人来说,父母与子女之间很少拥来抱去或者把“我爱你爸爸妈妈/我爱你我的孩子”之类的话挂在嘴边,他们在感情上是含蓄的,在行动上也是含蓄的。   “也不用太紧张,”宋妈声音难得柔和下来,没了平日里的强横。她拍着宋颂的背说道,“要是没考上也不要紧,可以复读一年接着考,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宋颂把脑袋抵在宋妈肩上,发现这个时候他已经比宋妈高出大半个头。   他妈在十里八乡都算是高挑的了,他还是长过了她,他的生日马上要到了,到时他就又一次正式迈入成年人行列。   宋颂嘴唇动了动,终归没把志愿的事说出来。   重活一世,钱的问题肯定能解决,这一次他不会再那么急躁,他有慢慢来的底气。   复读是一个挺好的选择,前世到最后他靠自己打拼到身家过亿,顾家人还是看不上他,觉得把顾临深的研究成果交给他去推广是辱没了那些宝贝技术。   宋颂觉得考个好大学还是必要的。两世为人,还只拿个高中学历,说出去确实挺丢脸。   接下来宋颂拿出准考证去市一中考场踩了点,麻利地记住自己的考室怎么走,好保证第二天能够顺利考试。   保安只让考生进去看考场,宋妈一直等在外头,还顺便卖了两箩筐水果。   见宋颂从从容容地从里头出来,宋妈把搬出来卖的水果挪回车里去,口里问道:“找着了吗?位置好不好?能吹到风扇吗?这大热的天,要是摊到个吹不着风扇的位置可就太受罪了!”   宋颂说:“位置就在风扇底下,应该挺凉快。”   宋妈又有了另外的担忧:“那你把风扇调到低档,可别用最大档对着吹,吹感冒了后面几场发挥不好怎么办?”   “好。”宋颂笑着答应。   宋妈开车送宋颂去招待所和老师们会合,一路上来回问宋颂笔和工具准备好没有,又叮嘱宋颂准考证要带好别丢了、明天千万不要睡过头,还有诸如“考一科放一科”“只要尽力就可以”之类的话。   有些她明明已经说过了,又忍不住多念叨两次,生怕宋颂给忘了,简直比宋颂这个准考生还要紧张。   当父母就是这样的,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忍不住要担心。   到了招待所前,宋颂才反过来叮嘱:“妈,你也好好休息,别太辛苦了,等考完我来帮你。”   儿子懂事,宋妈心里自然高兴。她不是那种惯孩子的家长,听了宋颂的话后马上说:“考完干活肯定有你的份,到时你可别想着偷懒。”   宋颂微笑着答应,带着装有准考证的文具袋下了车。   宋妈目送儿子走进招待所,回想着儿子刚才的笑容和儿子刚才说的话,心里既欣慰又酸涩。   孩子长大了,当父母的肯定高兴;可当父母的,心里总还是希望孩子永远是孩子,只要好好读书就行,不必为家里操心。   要不是父母太没用,孩子怎么会早早变得成熟有担当。   另一边,宋颂去找班主任老蔡报到。   老蔡今年不过四十出头,英年早秃,身材倒是还好,还没来得及长出啤酒肚。   见了宋颂,老蔡冷着一张脸,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明显不想搭理他。   宋颂自知理亏,摸了摸鼻头,积极地跑老蔡面前刷存在感:“老班,我回来了。”   “我有眼睛,看得见你。”老蔡冷言冷语。   瞧见宋颂那张比海报上的明星还出众的脸,老蔡心里就在滴血,他第一眼看到宋颂就觉得这小子将来肯定会有大出息,这三年来一直拿宋颂当得意门生,学习上没少点拨他,做人做事的道理也手把手教了他不少。   结果呢,宋颂把第一志愿、第二志愿、第三志愿全改成首都大学。   他看到那张填报表后鼻子都被气歪了,苦口婆心劝了这臭小子好些天,还说可以借钱给他当学费,这臭小子死活不愿意,说什么不能让一家子的重担全压在他妈身上。   老蔡能怎么办,老蔡只能把那张明摆着收不到录取通知书的志愿表交了上去。   自那以后,老蔡虽然帮宋颂守口如瓶,却也没再给过宋颂好脸色看。   这就好比悉心栽培三年的花被人连根拔起,谁心里能开心?   宋颂想起过去种种,对上老蔡久违的冷脸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他张手给了老蔡一个拥抱,在老蔡反应过来前又麻溜地松开了。   宋颂认真说道:“您等我一个暑假,等我忙完这个暑假就回去复读一年。我听人说老班你明年还留高三?”   在县高中里头,老师基本会把学生从高一带到高三,不过今年情况特殊,高二一个班主任快生了,估计不能跟上高三,老蔡会继续留在高三接手这个班。   老蔡没关心宋颂从哪听来的消息,只注意到宋颂前半句话:“你真决定复读?”   “我想清楚了,大学还是要念的,”宋颂说,“我好好复读,绝对不丢您的脸。”   这下老蔡没再摆脸色给宋颂看。   他抬起大掌往宋颂肩膀重重一拍,喜笑颜开地说道:“这才对!有什么难处,你和我说,我给你想想办法。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现在出去能做什么?大学一定得念!明天你也给我认真考,就当是演习一次,明年再考好歹比别人多一次经验。”   作者有话要说:   颂颂:答应我,每天来看我好吗,乖巧.jpg 第3章   县高中应届生不多,凑来凑去也就勉强凑够三个班,分到一中考场的考生也就那么几十人,路边的小招待所挤挤正好能住下。   宋颂推门走进自己房间,就看到个有点眼熟的人坐在邻床听歌,用的是新出的颈戴式耳机。   这家伙浑身上下透着股有钱人的气息。   即便已经相隔二十年,宋颂对同窗三年的老同学还是有点印象的,这人叫杨光,名字挺敞亮,性格却不怎么好,是县高中一霸。   宋颂记得老蔡分到市一中领队任务时还为此头疼了好一阵子,不知该把谁安排来和杨光挤一间好。   杨光家境还不错,听说他妈离婚后带着他嫁给了省会富豪,过过好些年少爷日子,后来据说是他打伤了弟弟才被送回老家反省。   他脾气不好,上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与人相处能动手绝不动口,凶名在外的教导主任都挨过他拳头,三年下来,连宋颂这样的交际好手都没能和他混熟。   宋颂想到自己好几次在学校看到杨光,这人都是在抽烟,明显是个老烟枪。他指头动了动,烟瘾犯了,他在雪山上没抽着,这会儿已经确定自己回到了1997,免不了又惦记起来。   “你有烟吗?”宋颂问。   男人之间么,讨根烟抽很正常。借烟的事能算是借吗?不算!   杨光一顿,抬起黑漆漆的眼睛看向宋颂。   他记得宋颂,宋颂是老蔡的得意门生。   就是那种整天被老蔡挂在嘴边说“这臭小子就是太粗心,要不然这次能考满分”的好学生。   宋颂长得好,脾气也不错,平时能帮别人的他都会帮,该刚的时候也能刚,不管是长辈还是同龄人,大多都特别喜欢他。   现在宋颂开口问他“有烟吗”,杨光第一反应是宋颂想钓鱼执法,帮负责领队的老蔡骗他掏烟。   杨光眼底露出几分讥嘲,大咧咧地掏出一包烟。   他连教导主任都敢揍,还怕老蔡这么个普通老师不成?   宋颂接过一看,目露惊讶,这烟盒上印着硕大“1997”商标。   在港城回归这几年,“1997”一度成为热门商标,“1997”的烟标就曾创造出转让破千万的巨额转让费。   可惜在港城回归前夕,有人拿着“1997”酒标准备在首都搞个大的,闹得上头知道了,把“1997”酒标给禁了,说这种风气开不得,回归是件正经大事,怎么能让商人拿来炒钱。   “1997”烟标也被台风尾扫上了,在去年被禁。   众所周知,很多东西都是越被禁越吸引人,“1997”烟标从此成绝响,喜欢拿它当收藏的人也就多了,价格甚至还抬高了不少。   不过已经很少人像杨光这样随便带在身上抽了。   宋颂什么好烟都抽过,看到这早已成为历史的烟盒,倒是有点怀念。他随意地从里头抽出一根来,把“1997”扔回给杨光,又问:“打火机?”   杨光目光沉沉地看了他一眼,不太相信这个好学生真的要抽烟,掏出打火机扔给宋颂。   宋颂轻松接住,点着烟送到嘴边。   这年头的烟到底是落后了二十年,滤嘴不怎么好,烟味也有点呛人,十八岁的宋颂没有抽过烟,一时有些不太适应。   宋颂把烟挪开咳了两声,正准备缓缓再试试,老蔡就推门走了进来。   老蔡鼻子灵,从走廊经过时一下子闻到了烟味。   他想到这房间住的是杨光,本来不打算管,可转念一想,宋颂也住里头。   十七八岁的小子都没定性,学好得十年八年,学坏只要一天两天,该管还是得管!   所以老蔡决定直接推门,来个突击检查。   看清手里夹着烟的人是谁,老蔡立刻炸了:“小兔崽子,你学人抽烟?!”   宋颂:“……”   杨光眼底嘲意更浓。   对上老蔡,宋颂秒怂,怂得非常彻底,矢口否认:“没有的事,我就是好奇,纯好奇。我只试一口,绝对不会多吸,”他把烟塞进杨光手里,“还你!”   杨光满不在乎地把那根被宋颂吸了一口的烟叼嘴里,熟练地吞云吐雾起来。   老蔡肺都要炸了,勒令杨光把整盒烟跟打火机全交出来。   杨光嘴里咬着烟,似笑非笑地睨着老蔡,明显不打算搭理老蔡。   宋颂想到杨光的横脾气,忙推着老蔡往外走,在走廊里乖乖挨了老蔡一通骂,又再三保证自己绝不学抽烟,总算把老蔡哄回去了。   宋颂松了一口气,回到房里,里头已经被烟味填满。   想到刚才抽烟时的难受,宋颂知道自己那烟瘾纯粹是心理性的,他这具年方十八岁的躯体根本适应不了香烟的刺激。   吸烟总归不是什么好习惯,至少对肺不太好,老蔡他爸就是吸烟过度患肺癌没了的,所以老蔡自己不抽烟,也见不得学生抽烟。   整个县高中唯一逍遥法外、没被老蔡训过的,可能就是杨光这个小霸王了。   “对不起啊杨光。”宋颂不是真正的学生了,倒不觉得抽烟是多罪大恶极的事。他给杨光道歉,“我不是故意害你被骂的,就是刚才那情况,我怕老蔡发飙。”   杨光看向宋颂刚才被烟呛得微红的眼尾。   这人动作倒是挺熟练,推锅也很迅速,就是明显没抽过烟,要不然也不会是这模样。好学生装老烟枪,为了什么?   别说是这节骨眼上了,就算是平时老蔡也管不了他,要不是宋颂和他同一间房,估计老蔡压根不会推门进来。   他这人从小混账到大,还有个有钱有人脉的继父,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管。   杨光对上宋颂那双好看的眼睛,没说什么,随意地把手里的烟摁熄,准备睡觉。   宋颂知道杨光是什么性格,也就没再多说。   他试着去回忆和杨光有关的事,发现能记起来的东西很少,杨光这次高考也没考上,不过他继父有钱,早早给他在省会买了房,起点比一般人高多了,后来估计是做什么生意去了吧。   高考后这几年发生了太多事,没一件是愉快的,所以宋颂基本没和以前的同学联系过了。后来好哥们洪飞出狱,他们也默契地没说起过去的事。   伤心事伤心地,谁都不想再提及。   现在挺好。   宋颂洗漱过后,也躺上床。   第二天一早,宋颂早早醒来,清点了一下要带的东西,清清爽爽地跟着大伙一起吃了早餐,踏着晨曦来到考场外等着入场。   第一天的考试很顺利,宋颂连考两场,毫不意外地发现大多数知识点他都忘光了。   这不能怪他,他当年学习就一般般,后来踏入社会,满脑子都是钱啊生意啊,哪里会记得高中学的这些玩意。   更可怕的是,对于习惯了信息时代、什么事都能电子化办公的人来说,想几十分钟内端端正正地写好一篇作文都有点困难,没有提笔忘字已经很不错了!   下午的化学倒是还成,至少填满是没问题的,至于答得对不对,宋颂就不清楚了。   宋颂突然有点怀疑起来:自己复读一年真的能考上大学吗?   杨光从外面回来,看到的就是宋颂一脸愁容地坐在那。   杨光没吭声。对宋颂这样的好学生来说,估计是在纠结白天的考试没考好,这种烦恼杨光是没有的,不管他考得怎么样,他都吃喝不愁,每个月都有花不完的钱。   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只一样,他别去碍他们的眼就好。   杨光把手里的文具袋一扔,叼着根烟吞云吐雾起来。   宋颂闻着烟味,烟瘾又被勾了上来。   不过往后还要跟着老蔡复读,烟还是戒了的好,不然老蔡得抡起教鞭抽他。   要知道小地方的老师现在可是还能行使体罚权利的,打出效果来家长还给送锦旗的那种!   宋颂平生有三怕,一怕死二怕疼三怕没有钱,想想决定还是戒烟算了。他叹着气说:“杨光你还是少抽点烟吧,抽烟伤肺,喝酒伤肝。”   杨光坐在烟雾后头,表情桀骜不驯,压根不搭理宋颂。   好学生就是虚伪,昨天还跟他讨抽烟,今天又跟他讲大道理。有意思么?   宋颂也没再多说。   和人往来最忌讳交浅言深。   交情没到那份上,很多话说了对方也不会听,反而还会觉得被冒犯了。   接下来两天,宋颂也“顺顺利利”地考完了。   他镇定自若地和别人对了几轮答案,轻松估算出了自己的分数:没一科及格。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难得来省会一趟,宋颂不准备就这么回去。   宋颂和老蔡吱了一声,离开大队伍去找他妈,又和他妈吱了一声,说想去同学家玩几天。   好不容易毕业了,大家都是要出去浪一浪的,宋妈对自己儿子很放心,也没拘着他,只问起他同学家在哪儿、家里有没有装电话。   宋颂本来要现编,眼角余光扫见杨光站在路边喝饮料,麻溜地跑过去压低声音和杨光商量:“我们好歹同窗三年、共寝三天,帮我个忙行不?”   杨光冷眼睨着他。   “我想在省会多留几天,怕我妈不放心,就说去同学家玩。”宋颂说道,“你家不是在省会这边吗?一会我让我妈送我们到你家那边,等我妈走了我就自己去找地方住。”   杨光盯着宋颂看了半晌,默不作声地拧上饮料盖子,迈步走向宋妈。   宋颂一愣,追上杨光走回宋妈那边,对宋妈介绍道:“妈,这就是我同学杨光。他家在省会这边,要不你送我们过去?”   宋妈听宋颂这么说就放下心来,她隐约觉得杨光这名字有点耳熟。不过宋颂从不说人坏话,提起学校的事都是拣好的说,宋妈一时没能把杨光和曾经的“校园一霸”联想到一块。   两人挤上狭窄破旧的二手卡车,按照杨光报的地址把他们送到一处高档小区外。   宋妈看着那簇新的楼房、气派的小区大门,眼神里难免带出点向往来。他们一家六口人,现在挤在狭窄的出租房里,家里的男人老的老伤的伤,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买得起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这种地段的小区就不用想了,他们压根不可能买得起。   宋妈下车给宋颂装了两袋水果,又私下塞给宋颂五十块钱让他拿着吃用。   宋妈殷殷叮嘱:“到别人家别太失礼,出去玩也别觉得别人有钱就理所当然让别人出钱,我们家再不富裕,也不能总占别人便宜知道吗?”   宋颂想到自己兜里空空,不拿这五十块怕是连车都坐不起,只好收了宋妈塞来的钱。他点头说道:“妈你放心,我过两天就回去帮你干活。”   宋妈没跟着上去。   她常年干苦活,宋爸出事后开车搬货卖货基本都是她一个人干,两个孩子懂事,平时都会帮忙,可她吃过没文化的亏,只想他们好好念书,以后有大出息,不用像他们这样起早贪黑地忙活,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一怕花钱,二怕弄脏了或者磨破了。   她自认也算是爱干净的人,身上收拾得挺整齐,可站在这光鲜亮丽的高档小区前就显得格格不入。   宋妈站在二手卡车旁目送宋颂跟着杨光走进小区大门。   “麻烦你了啊。”宋颂手里提着水果,硬着头皮跟在杨光后头在绿化很好的小区里往前走。他妈没走,他不能马上离开,宋颂只能厚脸皮地和杨光搭话,“你妈妈在家吗?要是可以的话,我去你家坐一会再走?”   杨光说道:“我妈她们不住这边。”   宋颂明白了,杨光是那种年纪轻轻就有自己房子的人。   他不妒忌,他一点都不妒忌!   他好歹也曾经是身家过亿的人,至于馋这么一套小小的商品房?   宋颂压下酸溜溜的心情,顺着杆子往上爬:“那就打扰你了!”   杨光:“……”   杨光:“随便。”   作者有话要说:   颂颂:我不妒忌,我不妒忌   颂颂:艹,我一点都不妒忌   *   新文刚连载,大家每天来看一下留个言,可以帮颂颂在月榜露脸!(积极营业   *   注:1997烟标相关,参考期刊文章《“1997”烟标被禁前后》 第4章   当了三年同学,即便不算太熟,彼此家境怎么样心里也是有数的,宋颂在小区外就有心理准备。   可宋颂看到杨光家时还是心里直泛酸。   杨光平时不在这边住,这边的东西却很齐全,彩电空调电脑一应俱全。   要不是桌上摆着的电脑显示器是巨大的豆腐块,宋颂都觉得自己一下子来到二十年后了。   杨光对这一切早就习以为常,随手打开了落地空调,屋里的空气很快变得沁凉起来,把外界的燥热完全地隔绝在外。   本来宋颂也不觉得在外面有多难受,这会儿一凉快下来,顿时发现自己身上刚才出了不少汗。   他把两袋水果放到桌上,相当自来熟地和杨光聊了起来:“你这条件这么好,平时怎么在县城那边住?”   杨光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宋颂一眼,才说道:“我在县城的住处也和这边差不多。”而且那边还是独栋带小院的,更宽敞更自在。至于为什么放着省城不住,非回县城去,当然是省城的学校都不收他这个刺头。   宋颂:“…………”   宋颂幽幽地看着杨光。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想喝什么自己去冰箱拿,我去冲个澡。”杨光随口说完,自己进房间拿衣服去。他没带过朋友回家,也不太擅长和人往来,连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帮宋颂骗他妈。   大概就是宋颂说的,好歹同窗三年、同寝三天吧。   宋颂对喝饮料不太感兴趣,见杨光挺好说话,不由问道:“我能用用你的电脑吗?”   1997年省城应该是有网吧的,不过这时候的电脑一般用来打单机游戏,联网还是用电话线拨号上网,得另外加钱,难得杨光家有电脑,宋颂想看看互联网上的最新资讯。过去那么多年了,很多事他都忘得差不多了。   宋颂不是得寸进尺的人,见杨光没吭声,又补了一句:“回头我把拨号上网的钱还你。”   杨光还是说:“随便。”他们县城没有开电脑课,杨光估计宋颂是看到新鲜事物有点好奇,也没在意,自顾自地冲澡去。   宋颂插上电源、按下电源键,很快听到既熟悉又陌生的开机提示音。   他把拨号上网弄好,打开浏览器,映入眼帘的是古早而简陋的界面。   宋颂凭着记忆输入几个门户网站的网址,有些还没成立,有些还是毛坯状态,一点都看不出后世叱咤风云、称霸网络的排面,幸好一轮尝试下来,勉强也让宋颂成功获取了不少自己需要的信息。   宋颂习惯了信息时代的快节奏,浏览起各方消息来非常快,唯一阻碍他快速阅读的只剩下拨号上网的感人网速和IE3的感人跳转速度了。   杨光还没冲完澡,宋颂已经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下不少有用的消息。   他写得很潦草,属于第二天自己都看不出来在写什么的类型。   宋颂正靠着大脑和纸笔勾画着这个时代的基本轮廓,门铃突然响了起来。他愣了一下,朝浴室方向喊:“杨光,有人按门铃。”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杨光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可能是来打扫的吧,你开门看看。”说完哗啦啦的水声再度响起,把外面的动静隔绝在外。   宋颂合起笔记本去开门。   看到门外的人后,宋颂愣了一下。   来人是个衣着光鲜、打扮时髦的女人,一点都不像家政阿姨。   “姐姐好!”宋颂麻溜地喊人。   对方也是一愣,倒回去看了下门牌号,确定自己没走错之后露出个和善的笑容:“你是小光的同学吗?我是小光的妈妈,你别喊我姐姐,喊我阿姨。”她边自我介绍边拎着买好的熟食和蔬果进屋,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后一脸热切地招呼宋颂坐下说话。   杨光出来时,看到的就是他妈和宋颂坐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的画面。   杨光没吱声,转去冰箱拿了灌啤酒,大喇喇地坐到单人沙发上扯开易拉罐拉环,当着他妈的面灌酒。   杨光妈妈拿儿子没辙,看他喝啤酒也习惯了,只说道:“小光,你有朋友来玩,我带你们出去吃饭吧?”   “没空。”杨光直接拒绝。   “小光——”杨光妈妈喊。   杨光冷不丁地用力掐扁手里的啤酒罐,澄黄的啤酒喷了一地。他冷笑着说:“我不会去你们面前碍你们眼,你也别私下跑来找我表演母慈子孝,没那必要。你知道的,我身体里流着我爸的血,说不准也会打女人!”   杨光妈妈没想到杨光在外人面前也这么不给她面子,一时有些受不了,霍然站起来红着眼眶走了。   宋颂冷不丁撞见别人的家事,在心里叹了口气。   杨光扔掉那被他捏扁的啤酒罐,转头看向宋颂。他脾气一向很大,一言不合就动手,省会的学校都被他祸害了个遍,不得已才转学去县城。   这么多年来,他看过很多满含畏惧的目光。   宋颂这个好学生会后悔跟他回家吗?   宋颂对上杨光那困兽般的目光,想想自己蹭完电脑就跑好像不太好,只能说:“你手出血了,得赶紧处理一下伤口。你家里有应急药箱吗?”   杨光笑了,像咧开嘴露出獠牙的野兽。他随意地倒回沙发上,说道:“死不了。”   宋颂自己不打架,不过他有个同样把打架当家常便饭的发小,在外伤处理方面还是有经验的。   他拉杨光去清洗好伤口,扒拉出药箱正儿八经地给那被锋利罐身割开的创口消了毒。   杨光难得没让人滚开,由着宋颂折腾。   宋颂忙活完,也没心情再摆弄电脑,起身说:“我妈应该走了,我也该走了,过几天学校见。”   杨光点头。   等宋颂走回电脑前准备关机,杨光才说:“不用关,我一会要打游戏。”   宋颂从善如流地只关掉浏览器,拿好自己的东西离开杨光家。   杨光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又去冰箱拿了罐啤酒坐到电脑前。他扯开拉环灌了口酒,神使鬼差地点开浏览器,看了眼上头的浏览记录。   看到那一连串网址后,杨光顿住了。   他冲个澡的功夫,宋颂怎么看了这么多网页?宋颂在校外学过计算机?至少,这打字速度就是练过的。   宋颂这个“好学生”在杨光心里变得越发扑朔迷离起来。   ……   宋颂不晓得杨光还会去看历史记录,IE3实在太简陋了,简陋到他单纯只用来搜索想知道的消息,压根没兴趣探索浏览器的各种原始功能。   他走出杨光所在的小区,看了看站牌,坐上公交在省城里转悠了一圈,对1997年的省城有了基本的概念。   他在售票员频频侧目之下,挑在省城图书馆站下了车,买了本白底红线的信纸去图书馆的期刊阅览室蹭桌子写方案。   省城的资源永远是省里最好的,图书馆又大又宽敞,期刊和报纸也订得齐全,凭证件可以进去借阅,不过没有借书证不能往外带。   宋颂刚高考完,下意识就掏出张准考证当身份证明,守着期刊阅览室的老大爷看了眼准考证,又看了看脸嫩的宋颂,摆摆手放他进去。   宋颂取了几份报纸和期刊一一看完,心中有了数,坐到靠窗的位置刷刷刷地奋笔疾书,还停下来去找自己想要的期刊查资料。   没办法,不说他现在没电脑可用,就算有网上也很难把消息找全,目前连即时通讯软件都还没面世,他还是老老实实读报看期刊比较实在。   纸媒虽然有滞后性,用作参考也足够了。   他只是怕步子迈太大扯到蛋,又不是真要从上头学方法找思路。   宋颂在图书馆蹭到闭馆,背着书包、揣着五十块钱巨款往外走。   等到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宋颂才想起自己晚饭没吃,只好先找了个路边摊填饱肚子。   自从大批工人下岗,国家开始大力鼓励个体经济发展,别处有没有发展起来宋颂不知道,至少省城这边的路边摊开得如火如荼。   宋颂这人很能随遇而安,他吃得了山珍海味,也吃得了清菜小粥,路边摊的炒饭味道一般。   好在鸡蛋挺新鲜,米饭挺有嚼劲,总体来说还挺好吃的。   好看的人到哪都占便宜,宋颂帮他妈卖水果都会被人多给几毛,出来吃饭同样也让老板娘热络地和他多聊了几句。   听说宋颂刚考完高考,热情的老板娘还特地给他煎了个蛋,说是送他的,不要钱。   宋颂欣然道谢。   吃饭问题解决了,宋颂一派从容地在街上走着。   他身上穿着校服,看起来青涩得很,可通身气势不像个没找到落脚点的外地人,倒像是在巡视自己领地的领主。   宋颂走出行政区,又绕过闹市区,终于看到一条招牌花花绿绿的街道。   已经是夜里十点,这边的风却依然燥热,仿佛夜晚才刚刚开始。   自从九十年代初搞了几轮打黑行动,小乡镇可能还有点地方黑势力,大城市的黑暗面却都被压得死死的,基本没法再出现在太阳底下。   不过人是不可能凭空消失的,不管是领头的人还是底下的人,能侥幸逃过打黑行动的都悄无声息地“转行”了。   宋颂一身深蓝色的校服,又臃肿又青涩,瞧着并不合身,和周围那些个霓虹闪烁的“娱乐场所”更是格格不入。   他丝毫不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贴着“迷路小羔羊”的标签,反而在发廊外站着的高挑女郎咬着烟上前搭讪时含笑喊了声“姐姐好”。   他眉眼长得好,仿佛天生带着笑,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不由自主地想和他亲近。   高挑女郎挑眉,难得好心地劝说:“小弟弟,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宋颂说:“我去找个人,找完我就走。”说完他又由衷夸了一句,“姐姐你今天的口红真好看。我刚才在国贸大厦看到模特大赛的宣传,这个比赛很适合姐姐,姐姐可以去试试,万一能拿到冠军呢?”   高挑女郎笑了,带着笑的声音飘散在弥漫着酒色之气的夜风里:“小弟弟真会说话,以后可别太花心,不然你女朋友会伤心的。”   宋颂也笑了,没多说,挥别高挑女郎往前走。   他是来找人的。   他回到这一年,不能只做几张不及格的卷子。   钱的事不急,赚钱还不容易?   他要先把发小洪飞的事解决。   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洪飞坐牢。   有的东西,正路走不通,他不介意走旁门左道。   反正他从来都不是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   颂颂:我抽烟,喝酒,逛娱乐场所,但我是好男孩!   颂颂:乖巧.jpg 第5章   宋颂信步闲庭般走到“娱乐一条街”深处,来到一处金碧辉煌的歌舞厅外。   歌舞厅门口站着两个彪形大汉,手臂上纹着纹身,看着就很不好惹,不过走近一看,可以看到他们左臂纹身写着“繁荣”,右臂纹身写着“富强”,特别正能量。   瞧见宋颂那身校服,其中一个叼着烟的彪形大汉冷眼睨他:“未成年?”   “我找项哥。”宋颂微微地笑着,从容得不像个高中生。实际上他要是不复读,也确实算不得高中生了,再加上他多了二十年的阅历,看起来自然与同龄人不一样。   听宋颂这么一说,两个彪形大汉迟疑了,难道项哥有这么个弟弟?以前他们怎么没见过?他们对视一眼,让宋颂报上名字,他们分一个人进去问问。   宋颂不急不躁地报了名字,耐心地等在夜风中,听着周围隐隐约约飘来的歌声。   劣质的音响,烂俗的歌词,粗哑的嗓门,廉价的酒精,构成了许多人寂寞又喧嚣的夜生活。   原本这些东西已经离宋颂很遥远,这一刻忽然又来到了他眼前。   宋颂正出着神,那进去报信的彪形大汉出来了,对宋颂说道:“项哥让你上楼去,左转上楼梯,找最大的那个包厢就是了。”   宋颂朝他们笑了笑,熟门熟路地上了楼。   这个地方宋颂以前来过,前世为了找人帮忙给洪飞减刑,他什么办法都想了,最后走投无路想起他们前两年曾帮过一个看起来不像好人的家伙。   事实上他们也没帮什么大忙,就是对方的车抛锚了,洪飞正好会修,他也在旁边搭了把手,对方就问了他们姓名,还说以后有麻烦可以来找他。   项哥本名项仇,一听就是很有故事的人。   宋颂对项哥的故事没兴趣,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求到这么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身上。后来宋颂跟着项哥混了几年,等项哥的正经生意稳定下来,他就出去单飞了。   这些事曾经被顾家翻旧账,说他交好的不是杀人犯就是家里不干净的。   但宋颂不在乎。   这些经历是他人生的一部分,虽然很多事他都不太想去回想,可谁帮了他、谁害了他,他心里都有数,他不会因为旁人说上两句就和自己的朋友断交。   这世上有几个人是干干净净的?   洪飞是杀人了,可他推开家门看到有人正在强奸他妈,他难道不该冲上去?那人手里有点权利,就卡着洪飞的参赛资格,三番两次勒索之后变本加厉地想要一逞兽欲,根本就是人渣一个。   宋颂觉得吧,这人该死。   要是他有后来的人脉甚至能直接给洪飞争取个无罪释放。   所以宋颂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因为洪飞坐过牢、是个“杀人犯”就和洪飞绝交。   别人怎么看,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宋颂敲开了包厢门。   项哥坐在那里抽烟,见宋颂来了,摁熄手里的烟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宋颂坐下说话。他今年二十七八岁,分明长得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身上却带着一股子叫人不敢靠近的摄人气势,一看就不是正派人。   这是他的地头。   据说他是他爸某个情人的儿子,早年被他妈送出国去养大成人。后来他爸被人搞下去了,他的哥哥们窝里斗全斗没了,他才优哉游哉地回来摘桃子,连个竞争对手都没有。   项哥手腕高超,经他一整顿,底下那些个作奸犯科的事少了很多,这不,守门的见他是个未成年还会拦下来盘问,换了别的地儿可不会这么遵纪守法。   宋颂知道项哥一直在琢磨怎么彻底“上岸”。   省会这种地方对治安方面只会收得越来越紧,上岸才是正确选择。   项哥底下的人也都不是十来岁的小年轻了,早没了打打杀杀的劲头,再不收收心转做正当行业,婚不结了?孩子不要了?人到中年,江湖义气就不重要了,还是想老婆孩子热炕头。   “项哥。”宋颂笑着喊道。   项哥打量着宋颂。   他对这个小孩有印象,因为这个小孩长得着实漂亮,没错,漂亮。在他这地头,不管是来找刺激的还是来找活干的,都不乏帅哥美女,可长成宋颂这样的还真是少见。   更难得的是,宋颂这种漂亮不是软绵绵的,而是暗藏着几分坚韧,叫人越看越喜欢。   “我记得你。”项哥笑着招呼人给宋颂倒杯果汁,随口问道,“你们遇到麻烦了?”普通学生一般不敢来这种地方,宋颂在这个点过来,估计就是有事求他。   “还没。”宋颂答道。   项哥挑眉。   他觉得这小孩越发有趣了。   宋颂说:“我想请您帮我对付一个人。”他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说“明天早上我想吃豆浆油条”一样,说出的话却让人眉头直跳,“就是让他身败名裂、牢底坐穿的那种。”   项哥客观评价:“小小年纪,倒是挺狠。”一般的小麻烦他帮了也就帮了,算是还个人情。这事儿一听就不好办,项哥往椅背上一靠,摇晃着杯里的酒说道,“你能拿出什么东西让我帮你做这种事?”   宋颂不紧不慢地打开自己的背包,拿出自己写出来的三份策划案。   这是他在省图书馆那边写的,前世他参与过项哥许多产业的管理和转型,自己后来也没少投资各种产业,这种策划案别说三份,就算项哥要一百份他都能拿出来。   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他不能一上来就表现得对项哥的所有产业了若指掌,所以他只写了三个比较大众化、看起来谁都能做的转型思路。   项哥见宋颂有备而来,兴趣更浓,重新掏出根烟叼嘴里,也没问宋颂要不要抽,径自翻看起宋颂写的三份策划案来。   为了贴合高中生的身份,也为了方便项哥看懂,宋颂写得比较简单,内容也尽量简短,项哥很快看完了。   项哥深深地看了宋颂一眼,说道:“名字给我。”   宋颂把那人的名字报给项哥,接着又详细地给项哥讲了对方的工作单位、对方常去厮混的地方以及对方常干的腌臜事。   “这好办。”项哥咬着烟,说话却不受影响。他好奇地看着宋颂,“不过你就不怕我拿走了你这些方案却不帮你办事?”   宋颂笑道:“我相信项哥不是那样的人。”他眉眼有着难言的笃定与自信,“何况我十八岁就能想出这样的方案,以后想法只会多不会少,难道项哥是那种目光短浅、只做一锤子买卖的人?”   “小孩子不要随随便便对人用激将法。”项哥谆谆教诲。他收起三份策划案,问宋颂,“这么晚了,回家还是住酒店?”   宋颂十分坦然地说:“家不在省城,还没找好住的地方。”   项哥叫人带宋颂去找个酒店开个好房间,重点强调要干净,这小孩还没成年,别搞那么多杂七杂八的玩意。   宋颂也没拒绝。   在他心里项哥始终是可靠的老朋友,虽然这一世的情况和前世不太一样,不过他相信项哥的人品不会因为他重活一世就突然变坏。而且就算项哥不帮他忙,他也没损失,不就几个商业策划吗?他脑子里最不缺的就是这玩意。   要不是他有着没人能比的变现能力,顾家也不可能捏着鼻子忍他那么多年。   宋颂跟着彪形大汉到了酒店,舒舒服服地冲了澡,舒舒服服地躺下进入梦乡。   这一次,洪飞应该不会再失手杀人了。   他终于可以安安心心睡个好觉。   ……   首都,顾家。   相比宋颂的好眠,顾临深再一次从噩梦里惊醒,他大汗淋漓地睁开眼,漆黑的瞳孔无意识地放大。   这是他做了无数次的噩梦,清晰到他每次醒来都感觉一种名叫绝望的情绪传遍四肢百骸。   他捂住自己的胸口,只觉心脏疼得厉害,却又明显能感觉到那不是生理性的疼痛。   他呢喃着喊出梦里喊了无数遍的名字:“……颂颂。”   顾临深不知道“颂颂”是谁,不知道他在哪里,只知道“颂颂”对他而言很重要,比生命还重要。   他宁愿死的是自己,也不希望“颂颂”承受任何痛苦。   ……可是他在梦里什么都做不了。   他挨着颂颂朋友的打,听着颂颂朋友数落他给颂颂带来多少麻烦、他的家人对颂颂多不好,身上一点都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心口好疼,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想要是他也死了,是不是就可以见到颂颂了?可颂颂的朋友却说他的命是颂颂的命换回来的,他得代替颂颂好好活下去。   他只能在没有颂颂的世界里活了很久很久。   顾临深抬手摸上自己的脸颊,摸到一手温热的液体。他有些茫然,不太理解这种锥心刺骨的痛从何而起,只能魔怔一般继续喊着那个仿佛铭刻在骨子里的名字:“……颂颂。”   他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锻炼身体,好好学会所有大家都会的事情。   ……可是,他的颂颂在哪里? 第6章   宋颂睡了个好觉,第二天早早醒来,出去觅食。   刚出门,昨天送他过来的彪形大汉又过来了,说项哥找他过去一起吃早餐。   宋颂没拒绝,跟着彪形大汉出了门。   项仇虽然在国外生活过十几年,不过那段日子显然过得不怎么样,他的口味也没被西化,早上喝的是粥,吃的是油条,接地气得很。   宋颂也没嫌弃,跟回到自己家一样坐下开吃,弄得项仇都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两个人都吃完了,项仇才问:“还要在省城待几天?”   “就这两天吧。”宋颂说道,“我家里还有挺多事,得回去帮忙。”   “我听说你家有水果货源。”项仇说,“你回去和你家里商量一下,往后别到处散卖了,拿到水果就送来我们这边。别看我这规模不大,每天消耗的果盘可不少。”   宋颂听了,马上知道就一晚的功夫,项仇已经把他家底细摸得差不多了。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项仇他们做事自己有自己的一套规则,宋颂也没在意,爽快地一口应了下来:“水果生意是我妈他们在做,我问问他们的意见。”   “你说的那个人,他岳父有点关系。”项仇说,“我们不好直接下手,所以得迂回着来,可能要等一段时间才能看到结果。你不急吧?”   “不急。”宋颂浅笑。   他是想马上把对方弄进监狱去,可项仇已经是他能找到的最快的捷径了。   难得能重活一世,宋颂是不会为这种人渣赔上自己的,慢慢来也行,他不着急。   项仇喜欢宋颂这份从容镇静,难得多说了两句:“这种人太多了,你弄下去一个还会有第二个。那种地方大多都是这德行,你朋友想出头很难,玩玩就得了,别抱太大希望。”   洪飞是踢球的,从小踢到大的那种,可惜越往上踢路越难走,这两年连上场机会都少,只能给人当陪练。   小孩子踢球是为了开心为了赢,长大了,就不能那么单纯了。   可惜他们那时候还小,眼里的世界非黑即白,所以没能提前习惯属于大人的世界、没能提前学会成人社会的规则,只觉得痛苦又愤怒,挣扎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   “我知道。”宋颂眼底仍是带着笑,“我这朋友从小没个定性,难得他能喜欢一样东西这么多年,我希望他能玩得开心点。”   项仇没再多说,给宋颂扔了串钥匙,让他想去哪自己骑车去。   当然,是骑自行车。   小乡镇里头骑着摩托车呼啸而过的小年轻很多,省城可不一样,省城的摩托车也是要驾驶证的,没成年不给开,被拦下会把你车给拖走。   宋颂已经很多年没碰过自行车,感觉挺新鲜,别过项仇后在上手试了试。   虽然生疏,但能上路。   宋颂骑着自行车在省城溜达起来,不时停下来观摩一下沿街店铺有特色的装修和营销手法。   他溜达了一圈,又去省图书馆泡了一天。   可能是宋颂阅读量大,还整天伏案疾书,守着期刊阅览室的老大爷忍不住频频看向他。   宋颂除了出去吃饭之外,剩下的时间都花在快速阅读期刊报纸上。   到了闭馆时间,宋颂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   他照例要和老大爷道别,正起身整理着书籍的老大爷却毫无征兆地倒地不起。   宋颂心头猛跳,想到了他爷爷发病那天的情况。他手脚泛凉,冲上前查看老大爷的情况。   等发现老大爷有突发心梗的征兆,宋颂顾不得那么多,立刻给老大爷做起了心肺复苏。   这时其他员工注意到期刊阅览室这边没有关灯,过来看看情况,见宋颂在给老大爷急救,忙问道:“怎么回事?”   “打120!”宋颂累得满头大汗,却不敢停下来,只喘着气喊了一声。   他不知道自己的急救有没有效,还是得尽快让专业的医生过来。   一切仿佛又回到那一天,他听说爷爷突发心梗,赶回去后却只看到冷冰冰的尸体,妹妹在旁边哭得肝肠寸断,声音嘶哑地骂他:“你不如别回来了!”   其他人手忙脚乱地忙碌起来,有的去打电话,有的去通知老大爷家里人。   宋颂的急救手法学得不错,救护车和老大爷家里人还没到,老人就在宋颂的按压下转醒。   老大爷见宋颂满头汗水,眼里满是焦急与伤怀,再没有白天里那沉静专注的模样,反过来安慰宋颂:“孩子,别着急,我没事,”他艰难地朝宋颂示意,“我口袋里有药,你给我拿,吃了药就好了。”   宋颂见老大爷呼吸顺畅,一颗心总算放回原处,忙按照老大爷的指示给他拿药。   这时救护车也赶过来了,医生急匆匆进来,查看完老大爷的情况后松了口气,还夸了宋颂一句:“急救做得不错,把握住了‘黄金一分钟’。”   遇到心脏骤停的情况,要是能在一分钟内进行心肺复苏,成功率高达90%,这就是医生所说的“黄金一分钟”。   反过来说,要是超过十分钟,人救回来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所以家里有老人的、家人有心脏病史的,最好能学一学基本的急救手法,毕竟这黄金一分钟往往只有最为亲近的亲友才能把握。   宋颂勉强笑了笑,退到一边让医生方便把老大爷送去救护车那边。   这时老大爷的家属也赶过来了,他们住在附近,从衣着上看家境显然很不错。   来的几个人都先去关心老大爷的情况,等知道是宋颂做的急救,为首的中年人转过来向宋颂道谢。   宋颂的情绪已经平复过来,只是心情难免有些低落。   他哑声说:“不用谢,应该的。我也有爷爷。”   “不管怎么说都得谢谢你。”中年人诚挚地道完谢,心里挂念着他父亲的情况,塞给宋颂一张名片,说回头一定登门道谢,又急匆匆地跟着救护车上医院去了。   宋颂看了眼被对方塞进手里的名片,眉头动了动。   谈兴国。   能进省图书馆又清闲又体面的单位,果然都不是一般人。这名字他认识,不是市一中史上最年轻的校长又是谁?   宋颂记得从97年这一届高考起,市一中在这位谈校长的带领下成功甩开了市二中一大截,不管是录取率还是重本率都遥遥领先。   再过几年,这位年纪轻轻的谈校长还受邀主编了一套高考辅导书,荣升为全国高中生最痛恨的人(之一)。   宋颂原本并不打算借这件事攀关系,认出上头的名字后又把名片认真收了起来。   他还得复读来着,回头得去把谈校长那套高考辅导书提前骗过来,认认真真抱佛脚!   今天他也去教辅区那边转了转,发现这年头的教辅资料良莠不齐,后世那些五花八门的练习册根本见不到,想搞题海战术都不知从何搞起。   市区的学生还好点,好歹还能花钱买到点题,许多乡镇学校题目还是靠老师手抄或者自印的,能用个投影仪放题都是高新科技了。   这种情况下想突击提分,着实有点困难!   宋颂离开正式闭馆的省图书馆,骑车去找项仇给他定的那家酒店。   等沁凉的夜风迎面吹来,他的心绪才算真正宁定下来。   宋颂在酒店门口找到打公共电话的地方,拨了房东的电话。   “是颂颂啊。”房东阿姨一向喜欢宋颂这个乖孩子,听到宋颂的声音就笑了,“找你妈是不是?我去喊你妈过来。对了,今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你第一个出的考场,考得肯定很不错吧?”   宋颂一阵沉默。   他想起来了,当时他不太想面对自己把知识点忘光光的事实,第一科压根没找人对答案,到了可以交卷的点就径直交卷离开考场。   当时有电视台的记者过来采访,宋颂前世没少在财经频道、财经杂志露脸,这点地方台小采访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应对得非常镇定。   当时他是怎么说来着?他秉承着输人不输阵的态度开始对着镜头扯淡——   “还行吧,我感觉不是很难。”   “时间怎么会不够?我还检查了三遍。”   “作文挺简单的,我有好几种思路,刚才都不知选哪个好。”   到中午吃饭时宋颂才知道今年的语文是地狱难度,考完后整个考场哀鸿遍野,很多人心态直接崩了。   他牛皮吹大了!   值得庆幸的是,1997年的网络还不发达,地方台的新闻播完就播完了,一般没人会拿出来鞭尸,也就熟人看到了会聊上两句。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面对房东阿姨热络的询问,宋颂只能含糊其辞地说:“反正会做的都填上了。”   房东阿姨帮宋颂去把宋妈叫了过来,宋颂给家里报了平安,说起明天回去的事。   宋妈马上说:“我正好批发了一批新鲜水果要拉去省城卖,明天你再好好玩一天,傍晚我去接你。”   宋颂和宋妈说好明天傍晚六点在省图书馆见。   宋妈虽然只念了五年级就辍学,对读书却有很深的执念,要不然她也不会下定决心和丈夫一起做生意供两个孩子念高中。   村里念完小学就辍学的人不要太多,高中已经能算是高学历了。   可宋妈不要和他们比,宋妈希望自家两个孩子能彻底走出去,以后和城里的孩子比,甚至比城里的孩子更有出息。   听到宋颂说在省图书馆等,宋妈很高兴。   他们县城的图书馆形同虚设,没什么书不说,管理还很乱,一周七天,闭关六天,还不确定哪天会开,根本借不了书。   宋妈说道:“好,我们就在那里等!我听说在省图书馆办个借书证每个月能借很多书,明天我给你和妹妹办一个,以后每个月载你们去借书。”   宋妈说完才想到宋颂已经高考了,又感慨起来:“等你去念大学,学校里就有图书馆,想看什么书就看什么书。”   宋颂知道宋妈对他们的期望,沉默半晌才说:“我会考个好大学的。”   宋颂挂了电话,从口袋里掏出谈兴国的名片看了眼,又把它收了回去。   希望那位老大爷平平安安。   要是人没了,他可没脸凑上去。   宋颂思绪万千,手指动了动,想抽烟。他在电话亭外站了一会,天空飘起了雨。   夏天的雨总是来去匆匆,毫无征兆。   宋颂从电话亭往回跑酒店,又撞上那位口红色号很好看的高挑女郎。   宋颂微微一笑,毫无心理障碍地继续装嫩:“姐姐好。”   高挑女郎看了眼宋颂,见他一身独属于少年人的清爽,不由想起昨天宋颂从容走进“娱乐一条街”的模样。   事实上在宋颂离开的时候,她透过橱窗看到了,也认出送他离开的是项哥的手下。   “你真的觉得我可以去参加那个模特大赛吗?”高挑女郎开口问。   “为什么不可以?”宋颂站在雨幕前,发尾微湿,微微垂下,半遮住他好看的眉。宋颂的声音清凌凌的,仿佛也被雨水洗刷过一般,干净而澄亮,“输了不亏,赢了算赚。”   如果是他的话,无论跌进多深的泥潭,他都要扑腾几下才甘心。 第7章   到底只是点头之交,宋颂也没多说,转身进了酒店。   高挑女郎有个英文名,叫lucy,据说这是行规,出来得起个英文名才显洋气,她就把小学英语课上起的给报了上去。   省城许多见不得光的角落,最多的就是lucy和Lily,没谁记得她们的本名。   高挑女郎的本名叫范娟,一听就很土气,她刚来到省城时也满身土气。   当年她爸妈出意外死了,她跟着奶奶住,奶奶重男轻女,对她非打即骂,说她是赔钱货,连饭都不给她吃饱。她十三四岁,奶奶就要给她找对象,说不能继续白养着她。   她不想嫁。   当时赶上改开的“进城热”,她把心一横跟着其他人到城里打工。   没想到她被骗了,领她进城的人没给她找家政保洁之类的工作,而是把她哄成了“娱乐一条街”一家“正规”发廊里的lucy。   最初范娟只是认认真真学手艺,后来老板娘手把手教她穿衣打扮,教她化妆做发型,教她怎么把握男人的心,对她说只要能嫁到省城,不愁吃不愁穿,有过不完的好日子。   就这么过了大半年,她再没有一开始的土气,倒像朵将要盛开的玫瑰,随时等着人采撷。   老板娘给她介绍了一个男人,对方温文尔雅,斯文有礼。   年纪虽然略大点,但无伤大雅,三四十岁的男人也算正当壮年。   唯一的缺点是对方做那种事是喜欢拍照。可能是他妻子满足不了对方这种艺术追求,所以他退而求其次出来找个肯牺牲的。   起初范娟并不知道对方有家室,只当他是个大龄单身汉或者丧妻未娶。等她发现对方有妻有儿时已经来不及了,对方给了她两个信封,一个信封里面是厚厚一叠钱,一个信封里面是厚厚一叠照片。   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来说,在那一刻起她就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完了,彻底完了。   接下来的几年,她就像无根的浮萍一样,在这个纸醉金迷的城市里生活着。她也曾试着走出那条街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无论走到哪都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她才二十出头,身心却已经由内而外地腐朽。   她行尸走肉一样活着,只偶尔劝一劝那些误入城市的傻女孩别一脚往坑里踩。   有些人听了劝,回家结婚生子去了;有些人却觉得她,自己得了好处就想断别人的路。   像这次,她觉得自己是来解救落入狼手的小姑娘,对方却搂着那个男人向她耀武扬威。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对她来说,也算是结束了一段过去吧。   范娟掏出根烟,立在雨幕前抽了起来。   这几年她留了心眼,那男人再小心,她手里也有点东西。   那男人有家庭有事业,有前程有新欢,一切都挺好。   都是成年人了,没必要撕破脸,这次也算好聚好散。   她也许该再试一试。   她还不到三十岁,她的一生还很长。   就算没做成又怎么样,就像那小孩说的那样,输了不亏,赢了算赚。   反正她早就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   宋颂进了酒店大堂,却看到个熟悉的身影,居然是杨光。   杨光叼着根烟坐在那,见宋颂进来,那双狼一样的眼睛抬了起来,把宋颂从上到下扫了一圈。   “怎么在这?”宋颂好奇地上前搭话,边说还边一屁股坐到杨光身边。   这两天他碰到的人一个两个都跑他面前抽烟,宋颂怀疑他们是老天派来搞他心态的,要不怎么人人都烟不离手。他么,只抽了一口,就给老蔡逮着了!   要是他现在再找杨光讨根烟,说不准下一秒老蔡或者他妈立刻出现在现场。   宋颂只能忍痛压下烟瘾和杨光唠嗑。   杨光斜睨宋颂一眼,想起宋颂一身校服立在那高挑女郎旁边的画面。   那女人裙子那么短,鞋子那么高,头发烫出大波浪,这年头,哪个正经女人这么打扮?   宋颂却像没看出来一样,噙着笑和对方聊了起来,似乎觉得那女人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   仔细一想,宋颂不也没觉得他这个“坏学生”和别人有什么不同,照样一副自来熟的口吻和他搭话。   他们老家那么个小破县城,怎么会养出这样的“好学生”?   杨光咬着烟,随口回答:“几个朋友喝醉了不好回家,我带他们来开房。”   宋颂看到杨光脸颊上有个红红的唇印。   改革开放带来的春风,吹得经济遍地开花,也吹来了不少新观念,比如以前谈性是“流氓罪”,到今年陆陆续续执行了十八年的“流氓罪”已经正式废除了,省城这种地方自然身先士卒地迎来了属于二十世纪末、二十一世纪初的“性开放”。   “记得做好保护措施。”面对年纪轻轻就交了群酒肉朋友的同窗,宋颂只能友善地提醒。   说完他还抽了张纸巾递给杨光。   杨光朝他挑眉,没明白他的意思。   宋颂点点自己的脸颊,给杨光示意:“你这里有唇印。”   杨光的目光随着宋颂的指头落到宋颂脸上。   宋颂没满十八,脸嫩得很,皮肤比女孩子还好。关键他还长得好看,一抬眼一低眉都叫人挪不开眼,那淡红的唇色更像是初绽的花瓣似的,又水又嫩,似乎在引诱人给它进一步着色。   杨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立刻收回视线,抄起纸巾粗暴地擦拭着自己的脸。   宋颂提醒:“……是另一边。”   杨光冷冷横他一眼。   宋颂马上闭嘴。   等杨光换了一边脸猛擦,宋颂才笑眯眯地说:“我先睡觉去了。”   杨光的目光又跟上了宋颂的背影。   直至宋颂的背影消失不见,他才把手里沾着口红的纸巾扔开。   好学生会懂这么多吗?   自己毛都没长齐,还让别人做好安全措施!他自己知道安全套怎么用吗?   杨光冷嗤一声,本来准备要走,起身后又神使鬼差地去前台开了间房。   杨光看了眼酒店外的雨幕。   雨这么大,他懒得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宋颂碰上杨光和他那群酒肉朋友。   宿醉的后果还是挺严重的,几个男男女女都眼皮浮肿、脚步虚浮。   相比之下,宋颂精神奕奕,瞧着跟外头那些被雨水洗礼了一夜的树木那样清清爽爽。   见到宋颂,那几个男男女女都眼前一亮,只觉电影海报里的明星来到了眼前。   比起那些略有些失真的海报,宋颂看起来多了几分真实、少了几分距离。   “杨光。”宋颂主动打招呼。   其他人立刻推搡了杨光一下:“你认识的?”   “我们是同学。”宋颂笑着替杨光回答。   “哦,你也在那个破县城念高中?”有人下意识地接腔。   “对。”宋颂也不在意。   他们那边本来就是小破县城,得等过几年连着周围的地划入省城才算勉强成了省城一个新区。   就这么一个小破县城,还是他爸妈砸锅卖铁才把他们带出来的,要是下岗后回村里蹲着去,他们怕是连高中都念不了。   宋颂不在意,说话那人却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当着别人的面瞧不起人家家乡,总是有点失礼的的。   杨光不喜欢站着聊天,招呼宋颂一起去吃早餐。   他们出了酒店,项仇身边的彪形大汉又找来了。   宋颂笑着说:“正准备一会去找你们,你来了我就不去项哥那边了。今天傍晚我就回去,麻烦你帮我把房退了,再把车钥匙还给项哥。”   彪形大汉听了点点头,接过自行车的钥匙去给宋颂退房。   宋颂向他道了谢,转头就对上杨光他们探究的目光。   “我没成年,一个朋友帮我开的房。”宋颂随口说。   其实现在酒店管得没那么严,不是非要成年才能开房,不过他和杨光他们也不太熟,没必要解释太多。   杨光也没问,捎上宋颂去吃东西。   杨光他们吃的是广式早点,粤省人开的,服务员推着手推车走来走去,手推车上是一笼笼新鲜出炉的点心,随叫随停,吃什么自己拿,拿了再点餐单上盖个戳就成,吃好再统一结账,明码标价,方便又自在。   用粤省人的话来说,这叫“叹早茶”,粤语里“叹”是享受的意思。   三两亲友聚在一起,拿上几笼点心,配上一壶茶,边吃边聊,轻轻松松地消磨一两个小时,不是享受是什么?   宋颂看到个马尾女孩叫来一壶白开水,熟练地用热水涮洗碗筷,马上认出来了,这女孩必然是粤省人无疑。   宋颂前世也去粤省小住过,知道他们在餐桌上的讲究,这会儿自然入乡随俗地跟着烫洗碗筷,宛如完成一个重要仪式。   那马尾女孩见宋颂同样动作熟练,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宋颂和杨光看起来是截然相反的两类人。   杨光又帅又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青春期少女最容易动心的荷尔蒙。   偏偏他性格暴烈,一般人根本不敢近他的身,昨天在酒吧里有个美女凑上去亲了他一下,他想也不想就抡起拳头要把人打飞,弄得他们酒都快吓醒了。   最后是她们装醉说要走,才没让酒吧变成命案现场。   宋颂不一样,宋颂看起来仿佛没有半点棱角,别说跟人打架了,估计连吵架都没和人吵过。   “你们关系很好吗?”马尾女孩好奇地问宋颂,说话时目光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来回逡巡。   杨光瞅宋颂。   宋颂大言不惭:“当然很好,整个高三我和他最熟。”   高中三年杨光到学校的次数十个指头都数得清,很多事情都是他代老蔡通知杨光的,算下来确实是他和杨光最熟没错。   “我还以为大光这人除了我们以外不会有朋友,想不到他还藏着你这么个同学!”马尾女孩生性活泼,见宋颂有问必答,脾气温和得很,顿时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宋颂,“你和大光怎么认识的?你不知道,当初我们刚认识时我和他说了半天话,他都不搭理我!”   宋颂坦荡荡地回答:“可能我脸皮比较厚。”   一般人可做不到当着本人的面单方面宣布“我们关系很铁”,他不一样,他可以!   反正杨光懒得反驳,感情铁不铁还不是随他张嘴胡吹。   “我说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你就是电视台采访的那个考生吧?”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开了口,他抬手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宋颂来,“你脸皮是挺厚,那天听了你的采访我都想把你找出来揍一顿了。”   当时吧,他正在和老师讨论今年语文卷的难度,老师说平均分要能有个60分就不错了。   别看60分听起来像是及格线,可实际上呢,高考语文单科总分是150分的,60分离及格远得很!   本来听了老师的估分,他心情好了不少,好歹不是自己一个人考砸了!   结果电视台的新闻栏目正好播到了考生采访。   宋颂顶着一张很招人嫉妒的帅脸对着镜头在那胡侃瞎侃,一个劲地说什么题目容易、时间充足、作文简单,谁听了不想揍他?   反正他拳头硬了。   冷不丁被点名踢爆吹错牛的事实,宋颂一点没慌,还语重心长地劝告起眼镜男生来:“你小小年纪的,怎么整天学大人看枯燥乏味的新闻频道?我们多看点动画片和连续剧不好吗?我跟你说,你可别一天到晚跟着新闻频道忧国忧民,要不然很容易英年早秃。”   作者有话要说:   颂颂:脸红是不可能脸红的,哪天会不好意思算我输 第8章   年轻人之间的交情向来简单,几个玩笑就能拉近距离,更何况宋颂最擅长的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顿早茶的功夫就把杨光几个酒肉朋友摸了个底朝天。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杨光几人的情况差不多。   比如马尾女孩叫张露露,家在粤省,因为闹了点事被塞来外祖父家住,一住就是好多年。   这家茶餐厅她外祖父有投资在,刚才经理还特意过来给张露露问了好。   眼镜男生叫郭俊宇,学习还不错,算是半个好学生,之所以说半个是因为他翘课逃学的事也没少做,对游戏更是有着狂热的爱好,他那厚厚的眼镜片就是打游戏换来的!   郭俊宇爸妈离婚了,现在跟着他爸,只是爸妈都满世界跑,平时只他自己在家。   其他人的情况也差不多,基本属于爹不亲娘不爱的放养状态,因此这些年时常一起厮混,彼此间都挺熟悉。   宋颂是很乐意交朋友的,和他们互通了姓名不说,又跟着他们一起去看了场电影。   对于张露露她们来说,电影院里能看到的电影她们都看过了。   难得有新朋友加入,张露露提议去附近的录像店包场,想看什么看什么,说不准老板还能弄到港城新出的电影!   听说港城刚上映一部叫《春光乍泄》的,她妈妈去港城时看过一场,回来后也没跟她说讲的什么,弄得张露露心痒得很,更加想看了!   好奇心杀死猫。   宋颂听着张露露的渴望,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   八九十年代是港城电影的巅峰时期,出了不少家喻户晓的喜剧电影,也出了不少拿奖无数的小众电影,更是无数类型片的辉煌时代,港城回归后这些电影在央视电影频道轮流播放,在内地掀起了一个个热潮。   《春光乍泄》也是1997年的佳作之一,在国外拿过不少奖项,不过可能不太适合张露露的小女生看。   至少内容绝对不是她想象中的甜蜜爱情故事。   这电影在后世挺有名,他虽然没去电影院看过,却也知道它讲的是一对同性恋人从相恋分手的故事,不仅性向和普通小女生不太对口,结局还不怎么甜蜜。   “你笑什么?”杨光冷不丁开口问。   他们走在最后,离张露露她们有点距离,张露露平时说起话来就叽叽喳喳的,所以杨光也听见了她说想看《春光乍泄》。   他很确定宋颂就是听到这电影才弯起唇角。   这电影有什么不对吗?   宋颂拒不承认:“没笑什么。五月底才上的电影,应该没那么快出DVD吧?”   杨光看了他一眼,才说:“有门路的人自然能弄到。”   宋颂明白了。   这个是盗版光碟横行的时代,连没上映过的小电影都能弄到天桥底下卖,上映过的电影要弄来也不难,关键是市场大不大,值不值人家得费工夫。   很多影迷甚至跟地下党接头一样定时到许多隐秘的盗版光碟店“淘碟”,尽情享受在大城市某个角落淘到宝贝的喜悦。   这时代大伙的版权意识显然还挺薄弱。   宋颂从来不会逆大流去振臂高呼什么,观念是一步步改过来的,经济发展没到那程度,物质条件没跟上来,怎么喊都没用,只能慢慢来。   说话间录像店到了,张露露包了个场,问老板有没有港城那边的新电影。   老板见是几个学生结伴而来,知趣地收起推销“动作电影”的想法,给张露露取了新出的港片。   “没《春光乍泄》?”张露露有点失望。   老板讶异地看着张露露,见她一脸懵懂,只能隐晦地说:“《春光乍泄》看的人不多,又是刚上映一个月的,那边盯得紧,没托人弄。”   张露露也不是非看不可,付了钱,又差遣几个男生去买些饮料和零食回来。   宋颂知道自己抢不到付钱的机会,这会儿兜里只有那么几十块,也没钱打肿脸充胖子,所以麻利地跟去当搬运工,没一会就搬了一堆吃的喝的回来。   一群人看了几部片子,过足了瘾,几个男生又聊起上个月刚结束的世界杯第一轮预选。   世界杯明年才开始,今年亚洲区能有三个半名额,其中三个是前三直接出线,半个是和澳洲那边竞争,国足出线希望还是很大的。   男生么,足球篮球总有一样是喜欢看的,不然就是两样都喜欢。   上个月第一轮预选赛刚结束,分到第八组的国足赢了越南成功晋级,大伙讨论起来都挺兴奋。   要是第二轮能出线,国足可就能挺进世界杯了!   宋颂听着他们畅想未来,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今年国足确实有不少强将,离出线也很接近,可惜第二轮还是坠机了,得下一届世界杯才有机会打进世界杯。   那也是男足唯一一次打进去。   可惜打进去的结果不提也罢。   下一届世界杯之后的男足状态堪称摧枯拉朽式下滑,从此再也没起来过。   有些东西改变起来应该挺简单,他随便影响一下就能变个方向;有些东西吧,估计他这个重生回来的人再怎么扇蝴蝶翅膀也改变不了。   宋颂决定先静观其变。   反正一时半会洪飞也踢不进国足去,让洪飞玩玩国内比赛得了;其他的等洪飞真能往上走再说吧,不是必要的话,他实在不想挑战地狱难度的玩法。   吃过午饭后,宋颂挥别杨光他们转去省图书馆,先问问那位老大爷的情况。   其他省图职工有人认出他来,热情地说:“好在你急救得够及时,医生说住院观察两天就能出院了,没大事儿。”   “那就好。”宋颂想起昨天自己给老大爷急救后微微颤抖的手。   自从回到1997以后,他的心情时常这样起起落落。   那些年,他还是有遗憾的吧。   事情一件接一件地发生,根本没给他应对的时间,以至于当初那个年仅十八岁的自己什么都没做好,病重的没救回来,活着的也没照顾好。   昨天那个帮忙拨120的职工感叹说:“这人老了啊,心血管就是容易出毛病。今天我们领导还下紧急通知了,说让我们向你学习,好好学学心肺复苏手法,免得以后遇到突发情况时应对不来。”   宋颂腼腆地说:“我也是头一次用,以前只是学过而已。”   得知老大爷没事,宋颂也就放心了,又去期刊阅览室登记。   期刊阅览室登记处换成个热心大姐。   知晓宋颂就是昨天救了谈大爷一命的人,大姐把登记本一合,豪气地说:“还登记什么啊,来,我给你写个条子,你去那边填个资料拿个借书证,以后省图就是你的家,你想来这边睡觉都行。”   宋颂想起宋妈说要办个省图借书证,欣然接受热心大姐给开的绿灯,去领了本胶皮的蓝本本。   对于习惯了永远只带一台手机几张卡的人来说,这胶皮蓝本本的手感已经挺陌生了,宋颂忍不住多摩挲了几下。   拿着蓝本本回到期刊阅览室,宋颂向热心大姐道了谢,又投身于期刊报纸的海洋之中。   ……   转眼到了六点,宋妈按时开着车过来,远远便见到宋颂如松竹般立在那儿的身影。   她每次看着两个儿女都忍不住感慨,他们夫妻俩这辈子做得最好的事就是生了这么两个出挑的孩子。   村里其他孩子蓬头垢面到处撒欢的时候,她就算是再忙也要把两个孩子拾掇得干干净净。   她总觉得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他们夫妻俩没本领也没钱,估计是看不到了,但孩子不能和他们一样,他们得到更高的地方去,过上更好的生活。   下岗的时候他们天天都在算账,算当十年工人工资有多少,砸锅卖铁买下彪哥那台二手卡车又得多久才还清债务开始赚钱,算来算去,他们还是咬咬牙做起了水果生意。   他们生在农村,又在流水线上埋头干了许多年,没文化,没见识,别的生意他们不懂,什么电子产品、什么时兴服装、什么新鲜吃食,他们都整不明白。   算来算去,还是山里长出来的果子他们最熟悉,好吃不好吃,他们一尝就知道,没人骗得了他们,他们也不骗别人,踏踏实实地干,日子总能好起来。   他们这辈子最大的野心,就是供两个孩子上大学去。   宋妈正想着,宋颂已经打开车门钻进车里。   临近报废的二手卡车里有股子挥之不去的汽油味,车座椅已经破旧不堪,不过宋妈手缝了两张坐垫,还挂了出入平安的挂件、摆了宋颂兄妹俩搞来的摆件,瞧着小而温馨。   “怎么就上来了?趁着图书馆没下班,我们去办借书证。”宋妈见宋颂熟门熟路地扣安全带,不由得念叨起来。   宋颂笑眯眯地从口袋里掏出蓝本本。   宋妈惊讶:“你自己办好了?”   宋颂把自己给老大爷急救的事给宋妈讲了,重点给宋妈讲了老大爷的同事们多么热情,今天直接帮他把借书证给办了。   儿子救了人是好事,宋妈却还是不太放心:“你什么时候学的急救?人命关天,没把握的话你可别胡来,万一人没救回来还让你折腾出事就糟糕了。”   “去年学校有教过,省医学院的教授带学生下来给我们讲的课。”宋颂说,“我当时学得可认真了,不信你问妹妹,妹妹也学了。而且那种情况下哪来得及想那么多,会就赶紧上。医生赶来后还夸我急救及时呢!”   宋妈这才放心:“那就好。”她又教育起宋颂来,“救了就救了,你别整天挂在嘴边说。救人本来就是应该的,见死不救那是畜生!”   宋颂一脸赞同地点头:“我晓得的,也不看看我是谁教出来的儿子。”   母子俩说说笑笑,车子很快出了市区。   宋颂见车前车后都没什么车了,才小心试探:“妈,要是我今年没考好能复读吗?”   宋妈一听这话,立刻把车停到路边,严肃地看着宋颂。   宋颂特意在市区待了几天,就是想缓冲缓冲,这会儿见他妈不说话,心里直打鼓。   想到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宋颂索性豁出去直接坦白:“我今年的分数估计考不上,想明年重新考一次。”   宋妈对宋颂的学习成绩向来了如指掌,马上反驳:“按你摸底考的分数,第二志愿和第三志愿肯定是能上的。”   宋颂不吱声。   知子莫若母!宋妈的声音骤然拔高:“你是不是把志愿给改了?!”   宋颂老老实实地说:“我想明年考个好大学,不用马上掏那么大一笔钱,未来四年的学费还能便宜点,也能在家里搭把手。就耽搁一年,不碍事。”   要是家里没接连出事,他家境其实还算中上,他少年时活得挺自在,从来没怎么为钱发愁,也没想过争取什么奖学金,只花三分精力在学习上,剩下的都在尽情地玩。   只是普通家庭最生不起的就是病,最承受不了的就是意外。   少年时的他,曾经想用这种笨办法减轻家里的负担。   可惜世事总不如人愿。   宋妈看着儿子,忽地想起高考前一天那个带着几分颤抖的拥抱。   她鼻子一酸。   母子静默相对许久,宋妈终于平复好心情,说:“好,我们复读一年。” 第9章   宋妈接受了复读的事,心情却还是有些低落。   宋颂也没办法,前世他一直瞒着,宋妈只知道他没考上,不知道他改了志愿。   后来他爷爷意外从别处知道了,气得当场晕厥进了医院,查出了他爷爷一直瞒着没去治的心脏病。宋妈私底下抹了好久的眼泪,干起活来更是没日没夜,恨不能一个人掰成十个人使。   他自己坦白,总比宋妈她们从别人口里听说要好。   至少什么事都可以商量着来。   “对了妈,有个事你看看有没有搞头。”   宋颂想起项仇说的事,又给宋妈提了一嘴,说是项仇前两年下乡玩,路上车抛锚了,他和洪飞给修的。   “这回我在省城碰着项哥了,他说要给我们家介绍生意,收我们家的水果给他店里切果盘用,”宋颂一脸纯良:“项哥开的好像是那种包房唱歌的卡拉OK,妈你去过吗?我还没去过,要不下回你带我去开开眼界。”   宋妈还沉浸在宋颂今年拿不到录取通知书的难受情绪里面,听宋颂提了这么一嘴,登时横了他一眼:“你还没满十八,不许去这些地方。生意上的事哪有那么简单,你们也就路上碰上的交情,人家只提了那么一嘴你也当真?”   宋颂扯过车上摆着的纸质电话簿,刷刷刷地写下项仇的名字和电话,说:“这是项哥给我留的联系方式,回头妈你要是有想法了,打电话和项哥商量就成了。”   宋妈让宋颂先搁着,口里说:“回头我问问你爸的意思。”提到宋爸,宋妈忍不住叹了口气,“平时不觉得,你爸住院后我才发现家里还是得有根顶梁柱在才成。”   宋颂说:“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爸这骨头都断了,别急着出院,医生说怎么治就怎么治。你跟爸说,要是他不好好在医院待着,我就到工地搬砖去,别想我好好复读。”   要不是还得看路,宋妈就该瞪他了。   这死孩子,自己悄悄改了志愿不说,还狗胆包天地威胁起他爸来了!   想到丈夫住院都住不安生,一天到晚琢磨着怎么少花钱、怎么早出院,宋妈又觉得确实该威胁威胁他。   省这个钱来做什么?   一家人健健康康、齐齐整整的,比什么都重要。   母子俩聊了一路,回到家时宋妈也看开了,一家人么,遇到难关不就是该一起去克服?   两个人回到狭窄的出租屋,家里已经做好晚饭了,宋奶奶正跟宋爷爷坐在风扇前头一起听收音机广播,里头每天都有说书频道,宋颂也在里头听了不少故事。   房间门半掩着。   那是出租屋唯一一间房间,里头摆着张有上下两铺的二架床,以前下面睡宋颂父子俩,上面睡宋妈和妹妹宋融融,勉强也算挤得下。二老没地方落脚后,睡下铺的就成了宋家二老,宋颂父子俩随便打地铺或睡沙发应付应付。   没到睡觉时间,房间就是他们兄妹俩看书写作业的地方,二老连收音机都不会放太响,一切为他们学习服务。   宋颂溜达进房间,看到他妹正端坐在那里做题。   他走近看了一会。   没看太懂。   宋颂从兜里掏出颗棒棒糖,递到宋融融面前晃了晃。   这款棒棒糖是国内今年刚出的,包装花里胡哨,顶部写着俏皮可爱的“真知棒”三个大字,口味很多,价钱也不算太贵,很受广大学生欢迎。   接下来的许多年里面,大部分便利店都会在柜台上摆上插满棒棒糖的圆罐子,吸引孩子们进去购买。   宋融融本来对宋颂挡住她光线的事很不满,但做题得一气呵成才有酣畅淋漓的快感,所以她憋着继续计算。   等她写完最后一笔,就看到在眼前晃来晃去的棒棒糖。   宋融融抬头看宋颂。   宋颂笑着逗她:“叫哥哥就给你吃。”   “哥。”宋融融惜字如金。   宋颂听到这久违的一声哥,浑身都舒泰了,毫无哄骗妹妹的愧疚感。   宋融融小时候的情况有点像顾临深,不过没顾临深那么严重,搁在普通家庭甚至不会有人发现。   宋颂最先发现妹妹不爱理人,所以从小爱逗她,估计是被他惹烦了,妹妹慢慢也学会用“嗯”“哥”“好”这些单字来打发他了。上学后宋融融虽然不太合群,学习却一骑绝尘,老师对她格外偏爱,同学也爱主动找她玩,看起来已经和普通小女孩没什么两样。   一切本来都挺好。   可前世爷爷再一次病发时只有她在旁边,她很努力地给爷爷做了急救,爷爷却还是没救回来。   那种眼睁睁看着亲人生命在自己手里流逝、自己怎么努力都抓不住半点希望的绝望,足以让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彻底崩溃。   自那以后,妹妹平时勉强可以正常生活,见到他时却会受到刺激万分痛苦。   他只能尽量不出现在她面前。   二十年似乎就是一眨眼的事。   宋颂定定地望着宋融融。   这一次,他不会让她再经历前世的绝望了。   “你怎么了?”宋融融问。   她不太爱搭理人,在感知方面却敏锐得很,她能感觉到宋颂瞳眸里掩藏的情绪。   “我今年考不上大学了,可能得复习一年。”宋颂半真半假地叹气,“我在想,要不你给我补习?每天一根棒棒糖当补习费够不够?”   宋融融消化完宋颂的话,认真说:“不收你补习费。”   虽然下学期才上高二,但高中三年的课程她已经自学完了。   要不是为了照顾哥哥的自尊心,她好几次都想给哥哥纠错题划重点来着。   这时宋妈在外头喊:“你俩出来吃饭了。”   兄妹俩听话地起身出去,一家人挤在小饭桌边解决了晚饭。   宋妈有事要和宋爸说,拒绝让宋颂一起去送饭,自己盛好饭菜送去医院。   宋融融自发地去洗碗。   宋颂回忆了一下自己以前该干嘛,麻溜地开始打扫拖地。   这活他百八十年没干了,幸好这事儿也不需要什么技术。   对于青春期的男生来说能扫干净拖一遍就不错了,不能要求他把家里的地拖得光可鉴人!   这一晚,宋颂仰躺在客厅吹着咯咯作响的老风扇沉沉睡去。   ……   第二天一早,口口声声说“别人提随口一句怎么能当真”的宋妈就对宋颂说,她和项仇那边商量好了,三天后去送第一批水果,到时得宋颂陪着去。   宋妈宣布完这事,精神抖擞地开车出去了,应该是去找果农商量进货的事。   水果从下树到上称得费不少人工,像宋妈这种长期贩水果去卖的散户,心里早就有个“果子成熟周期表”。   可以说哪片山头的果子该熟了,果农都没她清楚!   宋妈明显是准备多跑一趟省城,把项仇那边的钱赚了,平时的散卖也照卖。   等同于多了一份收入。   宋颂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   做生意最不需要的就是脸面,尤其是他们家还这么缺钱。   有了钱,他爸能安心住院,他们能租个大点的房子,再努力努力还能买房。   谁会把钱往外推?   他们就算没有门路也该想方设法攀门路,何况有现成的联系方式?   也就打个电话的事,就算谈不成或者对方临时变卦,他们也可以直接在省城把贩来的水果给卖了,怎么都亏不了。   宋颂心情不错。   他没去打扰妹妹做题,而是叼着根棒棒糖溜达去洪飞家。   目前洪飞正在省城那边热火朝天地训练,肯定不会在家。   宋颂是去找洪飞妈妈的。   洪飞妈妈是个单亲妈妈,早几年她男人没了,她自己养着洪飞。   改革开放后国家开始鼓励私营企业和个体户,洪飞妈妈积极参加省城组织的免费技能培训,回来拿着手头的积蓄开了个发廊。   单纯给人洗剪吹的那种。   可惜寡妇门前是非多,平时大小麻烦不断,洪飞家里的叔伯总来剪头发不给钱都是小事,偏还总阴阳怪气地让洪飞妈妈别拿着洪飞爸爸的抚恤金养野男人。   那些老流氓和小流氓的骚扰更是层出不穷。   还是洪飞年纪渐长,体格越发健壮,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才少了。   县城就这么大,宋颂很快来到洪飞妈妈开的发廊前。   洪飞妈妈眼尖地瞧见他,笑着招呼:“颂颂来了?”   她现在带着两个学徒,这会儿客人不多,根本不用她动手。   按照这一行的惯例,学徒是来学手艺的,不用给她们发工资,不过洪飞妈妈还是给她们开了基本工资,让她们干起活来尽心点。   经过这几年的经营,她们发廊的口碑一直不错,县城里的人但凡想剪头发都会想起这地方。   许是因为经济上过得去,审美又很不错,洪飞妈妈看起来很年轻,看得出当年是个美人胚子。   洪飞的教练有次带人过来游玩,洪飞妈妈热情地招待了他们一行人。   洪飞妈妈是想让教练玩得尽兴些,回去后多给洪飞点机会,没想到好吃好喝地供着,反而供出了对方的色心。   改革开放初期,社会曾经经历过好几年的混乱期,那是新观念和旧观念的反复碰撞造成的价值观混乱。   很多人渐渐迷失了方向。   经历过那个时期的人很多心都没收回来,洪飞的教练就是其中一个。   他不仅利用职权收取贿赂,还觉得洪飞妈妈一个开发廊的肯定不是什么正经女人。   既然不是正经女人,那就可以随便玩玩。   谁会觉得强奸婊子是强奸?她就算再怎么反抗,在对方眼里也只是欲拒还迎。   对于这种渣滓,就算已经和项仇那边说好要把他搞进牢里去,洪飞妈妈这边也不能不提防。   毕竟那边得找好时机才能动手。   “兰姨。”宋颂喊了人,笑着对洪飞妈妈说,“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这题很简单   妹妹:都不用动脑   颂颂:?   颂颂:我劝你们善良 第10章   宋颂年纪还小,眉眼间犹带着几分稚气,举手投足却透着股有别于同龄人的从容。   他身上穿的衣服和其他学生没区别,都是便宜的地摊货,硬是被他通身气质衬得跟国际名牌似的,引得店里两个十几岁的学徒多看了他好几眼。   兰姨虽生活在小县城,可开着家理发店,这么些年过来也算阅人无数。她敏锐地察觉眼前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有点不同了,偏又说不出有哪里不同。   兰姨笑道:“我们上二楼说话去。”她说完又叮嘱两个学徒用心点,可别手上没轻没重刮伤了客人。   两个学徒异口同声地答应。   宋颂跟着兰姨上楼。   他以前没少来洪飞家。他们家租的房子没电视剧,平时他会拉着妹妹过来这边蹭电视看,一点都不觉得陌生。   兰姨拉开冰箱,给宋颂拿了果汁。   洪飞家的生活在县城里算是富裕的,原本好好的家庭,愣是因为一个渣滓起的歹心弄得支离破碎。   洪飞入狱之后,兰姨关了发廊,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兰姨见宋颂陷入沉默,主动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家里有困难?我早和你说了,要是家里有困难你就和兰姨说,你和我客气什么?”   宋颂摇头。   “家里没事儿。”宋颂笑道,“拖洪飞的福,我给我妈找了单大生意,只要能搞到货源就能多一笔稳定收益。”他把当初洪飞帮人修车的事给兰姨讲了。   兰姨听了一脸怅然:“洪飞那死鬼爸爸年轻时最爱车,到部队里也没落下,偶尔回一次家就说要把看家本领教给洪飞。”   宋颂接话:“我也跟洪叔学过,就是没洪飞学得好。”   兰姨喃喃道:“洪飞学习不行,在这方面倒是有天赋,一学就会。”她神色惘然,“可惜他爸死了以后他就再也没摆弄过了,我还以为他把这门手艺给丢了,没想到还能帮到别人。”   宋颂没再多说。   洪飞是怕兰姨想起洪叔,所以没再在兰姨面前动过手。   兰姨笑了一下,眼里又充满了光芒:“等过两年手头更宽裕些,我想办法给他弄辆车。”   宋颂这才说起来意:“兰姨,洪飞那个孙教练是不是来过我们这边?”   兰姨笑容一顿。   兰姨说:“是来过两次,带着几个朋友过来的。”   他们这边虽没什么特产,山却不少,有人暗中搞起了打猎生意,就是圈起一个山头,带外地人去山里玩猎枪。   九十年代猎枪泛滥,大城市以外的地方几乎各家各户都有这玩意,没事打打雀儿打打兔子。直至前几年治安混乱、涉枪案件频发,才陆续颁布一系列禁枪令。   可平日里玩惯了的东西,越是禁止越有人惦记,各地也就涌现了许多圈地让城里人来玩枪的灰色生意。   兰姨是本地人,有这方面的门路,也就带孙教练去玩过两回。   她是不上山的,就是陪玩陪吃饭,顺便给孙教练他们塞钱送礼,让他们带走不少“土特产”。   为了儿子的前程,费点钱、陪陪客,都是小事情。   唯独一件事让兰姨不太舒坦。   她觉得孙教练看她的目光不太对,总透着几分怎么掩藏都藏不住的淫邪。   兰姨真的不太想招待他们了。   只是这些腌臜事,她是不会和儿子说起的。   儿子甚至不知道她给孙教练送了多少钱。   宋颂一向聪明,兰姨听他点破这件事也不觉得意外。她叹了口气,说:“你别跟洪飞提起这些事,他们踢球的,得专注球场,一旦被别的事影响了心性,想把球踢好就很难了。”   宋颂点头。   他本来就没打算和洪飞说。   洪飞前世承受的痛苦足够多了,帮他做的事也足够多了,这一次,他希望洪飞可以开开心心地踢球。   也许还是会失败,也许还是会失望,但无论成败都是球场上见真章。   宋颂说:“洪飞今年可能会换个教练,下次他要是再过来,兰姨你记得不要再给他送钱,更不要和他独处。”   宋颂眉眼仍和平时一样平静,语气也很稀松平常,说出的话却让兰姨眉头直跳。   兰姨对上宋颂澄明的目光,总觉得宋颂什么都知道。她稳住心情,追问:“你从哪得的消息?”   “项哥那。”宋颂镇定自若地扯起了虎皮,“项哥他人脉广,消息比较灵通。”   兰姨心里乱糟糟。   听说要换个教练,她其实松了口气。   虽然有可能要重新送钱送东西,可总比继续面对色眯眯的孙教练要好,她不是那种老封建,觉得女人死了丈夫就该守寡一辈子,可找个两情相悦的男人和陪孙教练那种下流的家伙上床,本质是不一样的。   兰姨不想和这种男人牵扯在一起。   兰姨关心起另一个问题:“也不知会换成哪个教练。”   这个宋颂也不知道会换成谁,前世洪飞入狱,他也没再关注省队那边的事。不过他记得后来省队成绩不错,估计是因为球队纠纷死了个教练,换上去的新教练顶着压力干活,没敢搞什么小动作。   这次要是孙教练下马,估计新来的教练也会安分一两年。   宋颂提醒:“不管换上谁,兰姨你都先别忙着塞钱,免得撞到枪口上。”   “这个我晓得的,我还没那么傻。”人情世故方面,兰姨比宋颂还懂。   “还有一件事。”宋颂说,“我在省图那边看报纸,看到省里在组织‘再就业学员’回培训中心讲成功经验,我给兰姨你弄了个报名模板,回头您把您教出来的学徒名单填进去,争取能上台讲话并拿个先进学员奖。到时候兰姨你把获奖时跟领导的合照往墙上一挂,看谁还敢来挑事!”   兰姨是不看报的,听了这话眼都亮了:“还有这种事?”   宋颂笑着掏出写好的申请书和抄下来的投递地址。   他说道:“上头都专门请当红歌手唱《从头再来》了,省里当然也会跟进。”   兰姨接过宋颂手写的申请书,还没看内容先夸了起来:“颂颂你这手字是越写越好了。”   宋颂说:“那是您没看过我平时的字。为了给兰姨您写好这份申请,我可是超常发挥了!”   兰姨有些犹豫:“我真能选上?”   宋颂给她鼓劲:“当年兰姨您可是一批学员,这几年帮助了好几批学徒学手艺和就业,您不拿先进学员谁拿?省里要的就是您这样的榜样,不仅自己把培训时学的技能发扬光大,还愿意把它教给别人,让更多人可以自食其力!”   兰姨被宋颂这么一鼓动,也来了劲头,等宋颂走后不仅亲手把教过的学徒一个个写了进去,还挨个打电话问起她们的近况,以保证自己绝对没有弄虚作假。   兰姨对学徒好得很,听说兰姨要去省里讲课,她们比兰姨还兴奋,纷纷说等时间确定下来以后一定要告诉她们,她们去撑场子!纸上写个名字,哪有直接到现场支持来得直观?   兰姨打了一圈电话,只觉自己这些年没白活。   按照宋颂的说法,她对这个社会也算是有点儿贡献吧?   ……   宋颂离开洪飞家,没立刻回家,而是绕到附近一家台球店,从里头拎出几个人来。   台球这玩意风靡了八九十年代。   这项娱乐活动花费小,道具好搞,路边随便开个店都能吸引客人。人是群居动物,这种既可以和朋友一起玩又有一定竞技性的活动,在这个时期广受社会各个阶层的喜爱。   到1995年国内还创办了第一所台球运动学校,说是要让中国台球走向世界。   当然,那和他们这个小破县城的不良青少年们很遥远,台球对他们来说只有打发时间兼耍帅这么个用处。   几个不良少年玩兴正浓,突然被打断本来挺不爽,看到宋颂后却眼前一亮,麻溜地喊道:“宋哥!”   宋颂听到这久违的称呼,脸皮动了动,不知应不应好。   这年头,下岗的工人,辍学的青少年更不少,连有经验的工人都找不着活干,这些半大少年自然是每天游手好闲,从父母那里搞到钱就出来浪,没搞到钱就蹭别人的。   至于未来怎么样,他们从来没去想过,反正过一天算一天呗。   有些个心思歪了的,就撺掇别人跟他去搞勒索或者小偷小摸。   那些落单的学生就是他们的最佳下手对象,尤其是那些看起来长得普通、面相老实的。   老实人嘛,就是用来欺负的,他们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就算钱被抢光了也不敢告诉老师,甚至还会乖乖地按时上交“保护费”。   这种事在小地方可不少见,派出所对这些滚刀肉似的的不良少年都没辙,别说没人报案,就算现场逮着了也只能批评教育了事。   直到宋颂这个异端入学。   宋颂长得好,入学没几天就被人找上门,理由是他泡了别人的马子。   面对这种凭空指责,宋颂的态度很平和。   他先是礼貌地喊来自己的好兄弟洪飞和他们亲切友好地交流了一番,解决了迫在眉睫的麻烦。   接着宋颂又深入了解了一下他们的内部情况,采用分化、挑掐、设套等等手法把几个小帮派搞得焦头烂额,最后借着打黑的东风轻轻松松地把手头犯过事的人一波带走。   只有少数几个给宋颂当过“卧底”的不良少年知道宋颂在背后干过什么。   他们从此尊称宋颂为“宋哥”,老老实实夹起尾巴做人,再也不敢去找学生敲诈勒索。   宋颂扫了眼这些还没真正成熟起来的脸庞。   “有件事要交给你们办。”   宋颂笑着说。   作者有话要说:   颂颂:老朋友好多,唉,我好忙   小顾:看我看我,什么时候来看我   颂颂:?   颂颂:没打算去看你   小顾:哇地哭了.jpg 第11章   宋颂拎着几个不良少年到小巷里头,郑重其事地给他们交待一桩大事:保护兰姨。   不良少年们正是最青春热血的年纪,见宋颂这么正儿八经地交代他们,顿时觉得责任重大,想也不想就表示“包在我们身上”。   宋颂微微地笑了:“你们不能影响兰姨做生意,所以要装得像点,明天开始我让兰姨她们教你们一门手艺,保证你们会喜欢。”   “真的要学?”不良少年们垮下脸。对于他们这样的混子来说,平时都以脚踏实地为耻,以游手好闲为荣,突然变得上进的话,他们会被朋友耻笑的!   “你们的义气就这点?”宋颂挑眉。   宋颂本身就有种与同龄人截然不同的气质,这时他只是略略挑起眉来,眉眼带出些许失望,顿时就让不良少年们脑袋卡壳了。   他们偷偷觑向宋颂,只觉百爪挠心。   按理说大家都是男的,他们不会对宋颂有什么非分之想,可偏偏宋颂是他们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他们看过宋颂再看别人,就感觉谁都及不上他。要是宋颂开口要,说不准他们连命都给他!   “学就学!”几个不良少年咬咬牙,异口同声地答应下来。   第二天兰姨的发廊多了几个小年轻,他们白天晚上轮岗,不是当打手,而是学手艺。   头一天他们没干活,而是在宋颂的指挥下换新发型,算是给两个学徒练手。   新发型很时髦,剪得棱角分别不说,还染得五颜六色。几个小年轻对着镜子一照,眼睛都瞪大了,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这么帅!   小年轻们当场就对兰姨三人的染发技术赞不绝口,同时表示自己一定要学会这门手艺,要十里八乡那些跟他们一样到处胡混的家伙都求着他们染头发!   作为经常回家讨钱出来厮混的啃老族,几个不良少年嘴巴还是挺甜的,进门就姐姐姐姐地喊,哄得兰姨三人糊里糊涂地肩负起“培训失学青少年”的重任。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有宋颂在旁边启发,几个不良少年觉醒了蓬勃的学习欲望,还积极地提供自己的意见,表示自己觉得怎么搞可以更帅气。   他们说话时还两眼放光地盯着宋颂的头发,一脸跃跃欲试:宋哥有这样的脸蛋,要是再配上浓绿深紫的颜色,该是多么酷炫,别人一看就知道宋哥是他们的大哥!   宋颂无情地拒绝把自己的头发交给他们练手。   不良少年们只能扼腕叹息,接下来就兢兢业业地给兰姨两个学徒打起了下手,让洗头洗头,让吹头吹头,听话得不得了,偶尔雄起一下也只是恐吓那些不长眼的油腻客人,瞧着竟真有点儿上进模样了。   宋颂安排好几个失学青少年,心情很不错。   转眼到了约定好的日子,宋颂一大早被他妈从被窝里揪起来,半梦半醒地叼着个肉包子坐上副驾座。   宋奶奶做的肉包子,皮薄馅多,好吃得不得了。即便后来宋奶奶老年痴呆症越发严重,什么都不记得了,一手做肉包子的绝活还是没落下,闭上眼都能捏出漂亮的包子来。   宋颂嚼巴着鲜美的肉馅,只觉得这比后来尝过的许多山珍海味要好吃多了。   宋妈瞥见宋颂吃得一脸满足,顿时有些后悔没让他多拿两个。   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正是最能吃的年纪,才一个肉包子怎么吃得饱?她也是急了,一心想早点确定项仇那边是不是真的能吃下她们的水果。   人都是到了真正缺钱的时候,才明白钱有多重要。   宋妈说:“等送了货妈带你去吃馄饨。”   “外面的馄饨哪有奶奶做的包子好吃。”宋颂说,“送完货我们就回家去。”   “好吧。”宋妈不知道省城有什么好吃的,没法带儿子去吃。   何况她们家现在这种情况,吃个馄饨都是奢侈了,还是先把钱赚了再说。   宋颂解决完肉包子,在心里盘算起一会要和项仇谈的事儿。   现在是七月中旬,按农历算的话还是六月多,最接近的节日就是七夕。   现在还没有后世那种铺天盖地的节假日营销,各种情人节过的人都少。还有小半个月,这次老妈和项哥的生意要是谈成了,可以送几个营销方案给项哥,让他抓紧机会把节日气氛炒起来。   “妈,你能弄到苹果吗?”宋颂开口问。   “能啊,七八月苹果正好应季,现在还只熟了一批,到八月肯定满山都是,价钱便宜得很。”宋妈对水果了若指掌,想也不想就回答。   宋颂说:“那你预定一批,要卖相好点的,最好是红皮,我和项哥再谈个合作。”   宋妈看了宋颂一眼,觉得儿子好像有哪里不同了。   以前儿子主意也多,但对赚钱之类的事不怎么上心,他们也有意识地让儿女专心学习,尽量不让他们掺和生意的事。   宋妈明显不太信任没满十八的儿子,边认真看路边随口追问:“你小小年纪的,和人谈什么合作?”   宋颂说:“改革开放以后年轻人越来越爱过洋节,商家们也搞了许多花样来拉动节日消费,反而是我们自己的传统节日冷冷清清,没多少人会过。我觉得吧,就算不能重视传统节日,也得一视同仁,项哥手底下的产业那么多,正好联动起来搞一波七夕活动。”   搞活动这种事,一两家店单独搞是搞不出来节日气氛的,至少得多方联动。   宋妈听不太懂。   她是那种脚踏实地的老实人,根本不懂什么营销炒作。   宋颂也没非逼着宋妈学这一套。他笑眯眯地说:“反正到时候苹果别缺货就成了。”   宋妈说:“这季节缺什么也不能缺苹果。”   话是这么说,宋妈还是在心里琢磨起自己常跑的那几个山头来。   要说哪家苹果甜爽多汁,她还能排出个一二三四五来,至于哪家苹果皮红卖相好,她还真得去实地看看才晓得,说不准还得现场看着摘。   母子俩各有心思,车很快开进省城。   一路他们遇上两次检查,交警都友善地提醒说这车临近报废,往后最好别开上路了。   宋妈在心里叹气,要是今年车子年检过不了,那就真是雪上加霜了!   宋颂引着宋妈来到项仇的地头。   项仇那边早就派人出来等着,宋妈一下车,立刻看到两个纹身大汉朝自己走来。   宋妈心里咯噔一跳,等看见两个彪形大汉身上的左右臂纹身已经改成“繁荣”和“富强”,她才松了一口气。   刚才把车开进这条街,她就一直在打量周围的环境。   大清早的,这条街安静得很,大部分店面都没开门,倒没有晚上那种霓虹闪烁、纸醉金迷的感觉。   不过从那些花里胡哨的招牌来看,这边晚上应该会很热闹。   宋妈不由望向宋颂。   宋颂朝他妈乖巧一笑,仿佛根本不知道这些关了门的店到底是什么地方、提供什么娱乐活动。   两个彪形大汉已经走到近前,他们对宋颂母子俩说:“项哥让我们来搬货,清点入库后就给你们结账。”说完其中一人又向宋颂转述项仇的话,“项哥还让你上楼去坐坐。”   宋颂看向宋妈。   宋妈想到宋颂路上说要和项仇谈事情,点头说:“人家让你去你就去吧,你这小胳膊小腿的,也搬不动多少货。进去了别乱跑,一会我这边忙完了也去见见项老板。”   宋颂乖巧答应,熟门熟路地进了上次那个包厢。   项仇还是一个人坐在抽烟,见宋颂来了,照旧招呼宋颂坐下。这几天他已经把宋颂给那三个方案提上日程,进展还挺顺利,这会儿越看宋颂越觉得顺眼。   “今年高考把握大吗?报了哪个学校?”项仇问。   宋颂一听就知道项仇的打算,这是想拉他入伙,前世也差不多是这样,只是那时候他走投无路、别无选择。他笑着说:“今年应该是考不上了,我准备复读一年。”   聪明人说话很省事,项仇知道宋颂是有主意的人,听宋颂说准备复读,也就把剩下的话收了回去。   项仇说道:“好好复读,明年你考上大学,我给你包个大红包。”   闲聊完了,宋颂又打开的背包开始掏东西。   项仇轻挑眉头,看着宋颂这个有点眼熟的动作。   宋颂把一份这两天捣鼓出来的七夕营销方案取了出来。他笑着说:“前几天在省城转悠,又跟汤哥他们聊了聊,发现项哥手里的产业还真不少,所以我想了个活动方案,想看看项哥你感不感兴趣。”   项仇接过宋颂递来的方案。   宋颂这方案看起来很平常,许多促进消费的手法项仇都知道,难得的是他把这些手法巧妙地结合在一起,还把他手里许多产业都联动起来!   比如情侣集齐各店打卡可以获得抽奖、打折、明年半价等等,还设计好了极具浪漫气息的集印卡片,每个店也设计了专门的打卡印章,瞧着既好看又好玩。   至于什么第二杯半价、现场互动游戏之类的就不用说了,要是能提前宣传一下,小情侣们应该会很喜欢。   男人在追女朋友的时候是最舍得花钱的,追到手或者娶进门之后就另说了,所以情人节营销确实可以搞一波。   “这么好的方案,你就这么给我?”项仇问。   “我拿着也搞不了。”宋颂笑了,“正好项哥你手上的产业挺多,想加进去的可以挑拣着加进去,我这是抛砖引玉。”   项仇是个爽快人,沉吟片刻就问:“那这方案我花钱买下来?”   “我更想和项哥合作。”   “怎么合作法?”   “我想在项哥你这些店寄卖苹果,到时我妈送货过来,你们帮着卖,钱二八分。”   宋颂说的二八分,当然是他妈拿二,项仇拿八。   项仇不觉得宋颂狮子开大口,反而很好奇宋颂怎么把苹果卖出花来。他压根不在意这点小钱,一口答应:“没问题。”   一事不劳二主,听项仇答应了,宋颂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和项仇说起具体要怎么包装苹果、怎么在七夕广告里无形地插入他们家苹果的“告中告”。   最后宋颂腼腆地说:“这些事我没有门路也没有人手,可能要麻烦项哥帮忙搞,到时从赚的钱里扣除就好。”   项仇听了不仅没生气,还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么有趣的小孩了。   不仅有趣,胆子也大,敢想敢说还敢做。   按照宋颂的计划,这个广告拍出来就算不去省台投放,也可以刻录成光碟用彩电在店里店外循环播放,为七夕预热个十天八天。   到时还可以趁着广告热度提前一周每天限额为小情侣们派发集印卡片,体贴地让小情侣们能提前安排好时间。   至于广告里头插入个苹果道具,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项仇说:“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我会叫人准备好你要的两种包装盒,到时你们提前一晚把苹果送过来,我好让人挨个包装。”他笑睨着宋颂,“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能用单个五块多的价格把苹果卖出去。”   “那是最好的苹果,果王搁哪不贵?其他苹果只卖两块,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比普通苹果要好,再加上包装的钱,我们其实也没赚多少。两块钱而已,小学生省省零花钱都买得起,更何况是恋爱中的恋人?”宋颂振振有词,“我听人说国外有些苹果进口进来,一个能卖出十几块的高价。我们不能崇洋媚外,觉得外来的苹果卖得贵就理所当然,自己这边产的苹果就活该便宜!”   项仇还是头一次听人把哄抬价格赚黑心钱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很不错,他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颂颂:对不起了平安夜,你的苹果我先卖为敬   颂颂:放心,平安夜到了我还会来卖,绝对不会冷落你   项哥:这小子好不要脸   项哥:我喜欢 第12章   宋妈被领上楼时,宋颂已经和项仇把许多合作细节敲定下来,正端着杯果汁在喝。   见他妈来了,宋颂起身给项仇引荐。   买点水果这点小事,项仇平时根本不会亲自过问,不过他很给宋妈面子,说话客气得很,最后还给了宋妈另一个电话,说是有什么新鲜水果或者到货量有变,可以直接打这个电话商量,他比较忙,不一定能接到电话。   宋妈原以为自己会看到个脖子带着大金链、手臂纹着青龙白虎的凶狠人物,见到项仇还有些发愣,听完项仇说话更是觉得天上在掉馅饼。   她晕乎乎地跟着宋颂下楼回到车上,心里还是不太踏实。   宋妈忍不住和宋颂确定一遍:“他是说只要我能跑到货,他们都能吃下吗?”   宋颂说:“太多还是不行的,项哥他也就那么点产业。”他说完又给宋妈数了一遍“那么点产业”是指什么。   宋妈听木了。   宋颂没再刺激宋妈,等她自己慢慢消化这件事。   对于那些曾经误入歧途的“失足青年”,国家也在想办法引导和安置。   项仇早些年从海外回来,四舍五入也算半个“海归”,又毅然挑起改造“失足青年”、漂白不良产业的重担,只要自己不去作死,前途还是挺光明的,和他合作不是坏事。   至于项家的原始资本是怎么积累下来的、干净不干净,这个追究起来就没意思了,谁能保证自己祖宗十八代都干干净净?   至少在接下来二十年内都很少再发生翻旧账搞批判的事情,这一点宋颂是亲眼见证过的。   宋颂成功谈成一场空手套白狼的合作,心情很不错,接下来几天不是在家跟妹妹一起学习就是跟着宋妈去看苹果。   宋妈不晓得宋颂是怎么和项仇谈的,她只知道宋颂七夕那两天要500个全红的苹果,一定要又大又红,这个得一个个挑好;要20000个品相好的苹果,这个目测一下就好,只要看上去比街上卖的苹果稍微好看点就完事。   这批七夕过后再结钱。   剩下那些挑剩的苹果,折点价卖给项仇就好,或者自己拉去外面卖也成。   宋颂是不太愿意宋妈再那么奔波的,实在闲不下来去跑跑货就完事了,再起早贪黑亲自去卖真是劳心又劳力。   “这么大一批苹果,要项老板那边吃不下可不好卖。”宋妈有点犹豫。   水果这东西不能放太久,两万五个苹果算下来可能有两三吨,光是运到省城去她就得开好几趟车才能运完。   要是项仇那边吃不下,这批苹果可就危险了。   “反正不会亏。”宋颂笃定地说,“到时您也别太累了,请彪叔他们几个帮忙一起送去。您就放心吧,卖不出去大不了我去跟兰姨借个麦克风,站大街上边献唱边吆喝也吆喝着给你卖完。”   宋妈对上儿子沉静又自信的双睛,心莫名地安定下来。   七夕好歹是个传统节日,就算项哥那边卖不完,她们多转几个地方总能卖出去,她挑的苹果一准比别家好,没道理会砸在手里。   他们以前就是太畏手畏脚,想着赚点小钱就好,从来不肯把步子迈大些,以至于遇到要花大钱的时候一下子就把整个家掏空了。   宋妈咬咬牙,出门跑货去了。   宋颂静下心来刷了几天题,每天都顶着妹妹关爱智障的眼神在攻克高中知识点。   感觉比当初商海鏖战还累。   毕竟经商么,很多时候可以靠资本和人脉来解决问题,不像做高中题,会就会,不会就不会,很多时候连蒙都不知道怎么蒙,除非你只想赌赌运气。   宋颂好歹是曾经和许多高新技术打交道的人,虽说许多知识点都忘光了,理解能力却比同龄人强了无数倍。   才几天的功夫,宋颂的刷题速度就从一开始的卡顿式龟速变成后来的匀速,进步很不小。   考试完的第二个星期,学校还没发成绩单,各家就陆续传出电话查分的消息。   小县城里的消息传得快,房东阿姨家里虽然没人参加高考,却还是第一时间得知这个消息。   “颂颂啊,我听人说可以查分了,你别和刘姨客气,赶紧来我这打电话查分!”房东阿姨主动跑来招呼宋颂。   盛情难却,宋颂只能跟着房东阿姨去了。他和房东阿姨实话实话:“刘姨,其实我今年没考好,准备接下来复读一年。”   房东阿姨听了,愣了愣,见宋颂那鸦羽般的眼睫微微垂下,一副为没考好黯然伤神的模样,顿时安慰道:“复读就复读,我听说老胡家那个学习超好的小子也准备复读来着,他说要考首都大学,考不上就不去了!”   宋颂想起来了,那是个倒霉催的,叫胡海洋。   胡海洋第一年考得不错,但觉得自己可以更好,所以决定复读。   结果第二年他高考时发烧了,没发挥好,成绩掉了一大截,又得再复读一年。   第三年吧,他爸欠人赌债跑了,留下一家老小面对债主,他成绩彻底滑坡。   最后胡海洋别说理想的学校了,普通二本也没考上,只能咬咬牙找工作养活一家老小去。   要不怎么说造化弄人。   宋颂心里有些怅然,叹着气说道:“那我们可能又能当同班同学了。”   房东阿姨见宋颂情绪低落,以为他是为成绩伤心,体贴地忙别的事去,留宋颂自己打电话查分。   宋颂拨出查分电话,报上自己的信息,很快得出自己的分数。   这么多科目里面,也就语文分数比他预料中高一点,估计是作文扯得还行。   但也没及格。   有一科倒是意外地及格,英语。   这估计和他当初积极开拓海外市场有关系。   人类这种生物就是这么奇妙,无论目的是什么、无论过程怎么样,但凡是你做过的事都会在生命中刻画出相应的痕迹,最后把你塑造成你现在的模样。   自从回来以后,宋颂很少想起后来的那些事。   后来的他也算功成名就,也曾衣锦还乡;他赚了不少钱,也为慈善事业贡献过不少钱;他每天都和不同的人打交道,每天都忙碌于不同的会议与应酬之中,身边能说心里话的人却很少。   有时候在纸醉金迷、觥筹交错的宴席之中退场,他会漫无目的地让司机载着自己在城市里转上一圈,看看外面热闹又喧哗的夜景。   后来他认识了顾临深。   他偶尔会去找顾临深,什么也不做,只隔着实验室的玻璃窗看他专心致意地做实验,等顾临深忙完了,他就带顾临深去吃饭,投喂顾临深各种他爱吃的食物。   一开始是想和顾临深打好关系,好拿到顾临深手里那些技术,后来是有点沉溺于这种感觉之中。   这世上有一个人眼睛里只能看到你,只毫无防备地依赖你,只接受你对他的好——那样的关系很让宋颂迷恋,就好像自己与这个世界终于又有了谁也剪不断的联系。   直到有一天,他看见顾临深与旁人也能相处得很好。   他忽然意识到,那样一段关系里面,是他自私地享受着顾临深对他的依恋。   如果他真心把顾临深当朋友,就该引导他更多地接触这个世界,更多地与别人往来,而不是贪婪地引导顾临深只看着他一个人。   宋颂挂断了查分电话。   他在电话旁坐了很久,才问在厨房里忙活的房东阿姨:“刘姨,我能借你电话找个朋友吗?”   “当然可以,你和刘姨客气什么?”房东阿姨爽利地回答。   宋颂拿起听筒,拨出一个座机号码。   那边很快有人接起,似乎是个佣人,语气十分客气:“您好,请问您找谁?”   “可以让顾临深接一下电话吗?”宋颂不抱希望地问道。   那边愣了一下,应该是没料到有人会找顾临深。不过她还是称职地连着座机一并拿去顾临深所在的房间,小心翼翼地敲门。   顾临深过了好一会才打开门。   他还是不习惯和人打交道,但已经改了很多。这会儿他努力把目光聚焦到佣人身上,用僵硬的声音问:“有事?”   佣人每次接触顾临深都觉得自己像是在和机器说话。   不过听说以前顾临深根本不理会任何人,仿佛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现在能这样和人交流已经很不错了。   佣人说道:“有人打电话找您。”   顾临深顿住,目光落在佣人手里捧着的座机上。   他拿起听筒,尝试着把它放到耳边。   “喂?”   顾临深又做出了进一步努力。   宋颂听到对面传来有点生硬又有点熟悉的声音,呼吸有一瞬的急促。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更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难道要说“前世我们一起遇到意外,我打电话是想确定一下你是不是活着”。   这太荒谬了。   现在的顾临深又不认识他。   “对不起,我打错了。”宋颂冷静地说完,毫不犹豫地把电话挂断。   房东阿姨走出来,见宋颂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又好言安慰了宋颂一番。   宋颂没听进去,只能强笑着应对。   房东阿姨看着更心疼了,决定回头劝劝宋妈,让宋妈别怪宋颂没考好。孩子怪不容易的!   ……   首都,顾家。   顾临深紧紧抓着听筒,久久没有松开。   隔着电话线那边传来的声音有点失真,他却绝不会认错。   佣人见顾临深紧抓着听筒不放,却一句话都没有再说,不由关心地问:“您怎么了?”她也没听见那边的人说话,对方明显已经挂断了!   顾临深还没从刚才那种如遭雷击的感觉中回神,只一语不发地夺过佣人手里的座机,连着线抱紧自己房间,砰地关上门。   他盯着那个座机半晌,见它始终没再响起,眼底蒙上一层水雾,尝试着拨出了回拨建。   那边很快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你找谁?”中年女人问道。   “我找颂颂。”顾临深一字一字地说。   “你是宋颂的朋友吧?颂颂刚回去了,我去把他喊过来?”那边很热情。   顾临深嘴唇翕动两下,艰难地挤出话来:“不,不用。”他想了想,又认认真真补了句“谢谢”才挂断。   整个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   顾临深抱着电话缓缓蹲下。   他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   他找到颂颂了。   活着的颂颂。   会和他说话的颂颂。 第13章   宋颂查完分情绪不太对,全家人都当他是没考好心情不好。宋颂也没解释,趁着给他爸送饭的机会出去透了透气。   宋爸现在情况好多了,上回听了宋妈转述的威胁还想下地揍宋颂来着,可惜腿还打着石膏,实际情况根本不允许。   病床前,父子俩针对高考分数谈了一次话。   宋爸不是什么有能耐的人,他讲义气,对朋友大方,又有点妻管严,经常夹在两边左右为难。   出车祸前几天,他把夫妻俩攒的钱借给了老朋友,老朋友和他爸收养的白眼狼一样卷钱跑了,弄得换不了车租不了大房子不说,儿女的学费也没了着落。   他一直心神不宁,没两天路上就出事了,事故是自己全责,只堪堪捡回一条命。   现在这种情况,他心里愧疚得很,恨不能不治这腿了,早早出院干活去。   可这段时间他也想明白了,他得把腿治好,不然一家子人的生计都压在妻子肩上,他自己也会成为家里的负累。   “你是有主意的人,”宋爸说,“别的我不劝你,只一样,明年好好考。以前你妈看到别家出了大学生,心里不知多羡慕。她拉着我出来做生意,想方设法给你们凑学费,为的就是让你们兄妹俩能有出息。”   宋颂说:“我会的。”   另一条路他已经走过一遍,现在让他去走他可以走得更顺遂。   可他不打算去走。   这一次他不会那么急躁,他会慢慢来,慢慢改变曾经埋藏在心底的许多遗憾。   宋颂走出医院大门,心情平静了不少。   想到白天自己冲动之下打的那通电话,他有点后悔,但也没多想。   只是一次短暂的通话而已,根本不会引起什么变化。   等他将来考上大学,有了不一样的人生,逐渐放下前世的事,也许会找机会和顾临深重新成为朋友。   但不是现在。   顾临深家世太好,顾临深又是那种情况,他家里人会提防着别有用心的人也很正常。   那是因为他们非常在乎也非常关心顾临深。   他这样的人无缘无故凑上去,不管做什么都会像是有意攀附,何况这一次顾临深不一定还会和当初接受他这个朋友。   他得找个更好的时机出现在顾临深面前,才能不让他在家里人和朋友之间左右为难。   他很珍惜自己重新拥有的亲人。   所以他希望顾临深和他的亲人能好好相处,而不是一直封闭着内心,不接受任何人对他的好意。   宋颂在心里做好决定,也就把去见顾临深的事暂且放到一边。   七月底,项仇叫人送了个光碟过来给宋颂,说让他掌掌眼,要是觉得可以就送去省台,八月初放到省台去循环播放一周,砸钱打一波广告。   宋颂家没电视,他带着光碟去兰姨那边借DVD播放,很快把广告过了一遍。   广告的主意是他出的,剧本都是他写好的。   广告按秒算钱,长了得加钱,所以这时代的广告基本是直白地拍一拍店里的内容,配上平板无波的播音腔。   即使人没出镜,宋颂都能感觉有个面无表情的播音员跃然眼前。   这种广告虽然毫无新意,但是稳妥又省钱,大部分商家都选择这么搞。   宋颂当然不这么来。   不过他也没把步子迈得太大,只在这种照本宣科的店面介绍式广告里加入点新东西。   1997年还没开始播《穿越时空的爱恋》、《寻秦记》之类的题材,宋颂选择融入时空穿越元素,开局就是身穿古装的织女来到现代街道前,被告知集齐八枚印章就能见到牛郎!   织女拿着集印卡走进一个个店面,眼里充满好奇地亮光,让人不由自主地跟着她一起去了解每个店买的是什么、提供什么服务。   最终牛郎和织女在一家摄影店相聚,他们拍摄了中西两套婚纱照,各有特色,保证情侣看了都想拍!   女主角的两套婚纱定妆照,还会印成海报张贴在每个店门口。   海报样品宋颂也拿到了。   很好看。   照片上的女孩长着张初恋脸,不管是中式婚服还是西式婚纱都驾驭得很好,隔着照片都透着股独属于新嫁娘的羞涩与期待。   身穿中式婚服的那张,女孩坐在花轿上,薄纱盖头被风微微吹起,露出一张娇美的脸。   她手里握着个红红的苹果。   这是一些地方的成婚传统,寓意平安顺遂。   身穿西式婚纱时女孩的妆容要艳丽些,衣着也更大胆,同样是风轻轻吹起头纱,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她手里同样握着个红红的苹果。   苹果在西方可以代表偷尝禁果,带着点性暗喻在里面。   宋颂很满意两张海报。   本来他对这时代的拍摄水平和修图水平没多大信心,这会儿看了成品,对广告的期望值顿时拔高了不少。   兰姨也跟着宋颂一起看了这则新广告。   这广告不算多新颖,但是搁在1997年这个缺乏广告创意的时代,不管人物还是对白都让人眼前一亮。   尤其是摆在一堆平板无波的播音腔里头,更是显得鹤立鸡群!   兰姨夸道:“拍得真好。”   宋颂也觉得不错。   项仇挑中的这个小姑娘好像是后来很火的一个女明星。要知道项仇可没他的先知先觉,这挑人的眼光可真是绝了!   宋颂直接在兰姨给项仇拨了电话,跟项仇说这个广告拍得很好,可以送省台去播。   “你觉得行就好。”项仇那边笑着说完,又提起另一件事,“对了,你让我办的事也有眉目了,最迟下个月应该就能把事情解决掉。”   “谢了,项哥。”宋颂坦然道谢。   通话结束,宋颂对上兰姨望过来的目光。   “兰姨?”宋颂喊。   “一眨眼,你们都长这么大了。”兰姨感慨,“我看着洪飞在球场上踢球的时候,觉得他离我很远了;刚才听着你和人说话,我觉得你也离我们越来越远。”   “怎么会很远?”宋颂笑眯眯,“回到家我们还不是背心裤衩到处躺,一对拖鞋走天下?”   兰姨被宋颂逗笑了,刚才的伤感荡然无存。   她给宋颂讲了上次提交申请的事。   今天她正好收到回信,说是她被培训中心那边选上了,下个月中旬就能回去讲创业心得。   兰姨说道:“回头你得给我看看稿子,要不然我怕讲错话。”   宋颂说:“没问题。”   虽然项哥那边有了进展,可没了孙教练还有别人,兰姨能成为政府认定的“再就业标兵”总是没坏处的。   宋颂下了楼,几颗花里胡哨的脑袋出现在他眼前。   有他在旁指导,这几个家伙花里胡哨得挺帅。   见宋颂下来,他们立刻齐刷刷地喊:“宋哥!”   宋颂笑着让他们好好干,再次拒绝他们帮他染发的提议,优哉游哉地回家去了。   八月初,高考完的学生陆续回校拿成绩单,许多人组团去见老蔡。   老蔡见到宋颂,气不打一处来,把他的成绩单塞给他,当场就翻脸了:“明年再考成这样,可别跟别人说是我教的你。”   宋颂摸摸鼻头,接过了自己那张成绩单。   才出教室门,杨光迎面而来。   “杨光你来了?”宋颂有点意外。   很多去了外地玩耍的人都不会回校,顶多托人拿一下成绩单,更多的是直接不要了。   杨光这个刺头会回来拿这玩意,着实出乎宋颂的意料。   杨光点点头。   “宋颂!”一把甜美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引得不少人频频侧目。   宋颂抬眸望去,只见张露露和郭俊宇他们立在树下朝他招手,应该是陪着杨光过来的。   张露露穿着一条及膝连衣裙,露出两截洁白的小腿,看起来淑女得很,偏偏又洋溢着花季少女独有的青春活力。   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女孩儿。   宋颂抬脚朝他们走去,还没走近,就感觉有阴影从身后覆笼过来。   宋颂转头一看,是杨光出来了。   “这么快?”宋颂笑着说。   “老蔡找得快。”杨光已经把成绩单揣口袋里,一脸漠然地跟宋颂并肩走向张露露他们。   宋颂不能免俗地问了一句:“考得怎么样?”   杨光言简意赅:“正常发挥。”   宋颂回想了一下杨光“正常发挥”的分数,顿时陷入沉默。他觉得杨光还可以抢救一下:“我准备复读了,你要不要一起?”   杨光脚步一顿,转头问宋颂:“你要复读?”   宋颂点头。   杨光没马上拒绝宋颂的提议,随口答道:“我再看看。”   宋颂也没多劝。   一来是交情没到那程度,二来是杨光也没必要辛辛苦苦复读考大学。   不少人辛辛苦苦奋斗一辈子,都不一定能买到杨光省会那套房。   等以后房价彻底涨起来,他会让更多人望尘莫及!   四人一会合,张露露就兴致勃勃地和宋颂聊了起来:“我们过来的时候看到你们县城好多人染了头发,什么颜色都有,看着怪酷的,我也想染一个!”   宋颂:“………”   潮流这东西,要来的时候挡都挡不住。   这真不怪他,要怪就怪那几个被他拎去发廊当男学徒的小子爱摆显爱臭美,天天跑去别人面前炫耀!   现在吧,兰姨那边简直客似云来,一个个小伙子都突然对外在美有了全新的追求,非说要又烫又染,不给他们搞就是看不起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颂颂:不怪我   颂颂:是他们非要烫头 第14章   染发这事儿,技术含量不算太高,只是染发剂要选好,还得有耐心。   兰姨她们是专业的,宋颂也没多指手画脚,由着他们自由发挥,没想到短短小半个月,县城里就掀起了烫头染发的风潮。   宋颂觉得这事吧,应该和他没关系,他只是给几个迷途少年指引了一下就业方向,真没有引领杀马特时尚的想法。   对于张露露突如其来的渴望,宋颂只能说:“染发挺耗时的,还是另找时间吧。”   张露露想起自己几个一起过来玩,没理由自己跑去染发几小时。她失望地说:“我本来还想把头发染绿!”   郭俊宇推了推眼镜,客观评价:“那样的话,你被你爸妈打死的几率是百分之九十。”   张露露:“…………”   张露露打消了染发的想法,拉着宋颂一起去杨光家玩。   县城房价便宜,相同的价钱在省城只能买一套房,在县城就是自带院子的小别墅了。   宋颂和杨光同学几年,偶尔也会途经杨光家,不过从来没进去过。   这会儿见杨光没把他撵出门的意思,宋颂也就跟着张露露她们进了杨光家。   杨光家小花园一样的院子没怎么打理,看着空荡荡的,可能是会定时请人来除草,里头好歹没杂草丛生。   到了屋里,家具设备都是照搬他省城那边的,里里外外都散发着金钱的芬芳。   虽然八月了,天气还是闷热得很,张露露自发地把空调打开,又去开电视。   郭俊宇同样自觉地打开冰箱拿饮料,扭头看见张露露熟练地转台,小声吐槽:“张露露你出来玩就是换个地方看肥皂剧吗?”   张露露横他一眼。   杨光让郭俊宇给他开两瓶啤酒,递了瓶给宋颂。   宋颂接过,看见瓶身印着颗显眼的蓝色星星,是最近在新闻上常播广告的蓝星啤酒。   宋颂决定广告方案的时候扫过各个台正在放的广告。   蓝星啤酒算是比较推陈出新的,虽然特效比较原始,可也有了日后流行的那种一群人唱唱跳跳然后卖饮料广告的欢快劲,品牌标志也做得挺时髦。   厂家也舍得砸钱,买的都是大电视台的黄金时段,在一干洗脑循环广告里面令人眼前一亮、印象深刻!   宋颂这些年啤酒喝得少,除非必要的应酬,他在喝酒方面还是很克制的。   毕竟肺已经贡献给吸烟了,不能再把肝贡献给喝酒,他还是很惜命的!   蓝星啤酒入口有些苦,苦过之后就来劲了,喝得惯的人觉得爽,喝不惯的人觉得一股子泔水味。   宋颂初初入口,也有点不习惯,不过他连灌几口,把那股子不适应给压了下去,再喝感觉就好多了。他抬眼,对上杨光望过来的目光,笑着坐到沙发上跟着张露露她们一起看电视。   刚好播完一集肥皂剧,进入广告时间。   张露露本来想转台,结果“咦”了一声,拿着遥控器的手停了下来,眼都看直了:“你们快看,这女的好漂亮啊!”   宋颂已经听到熟悉的配乐,他抬眸看去,只见那个漂亮的“织女”出现在屏幕上。   不愧是后来红遍大街小巷的娱乐圈小花,看着就是仙女本仙,说她是天上织女下凡一点都不夸张。   “这好像是咱们市吧?”郭俊宇认出了画面上的街景。   张露露很快不说话了,她完全被这个集印活动吸引了。   作为每天沉迷吃喝玩乐的富二代,广告上展示的店有几个都是她常去的,只是平时没这样的活动,她去了也就去了,没觉得多有意思。   这会儿看到集齐八个印还可以抽奖,集齐更多甚至还有神秘奖励,张露露立刻来了兴趣。   钱不钱的不要紧,重要的是够热闹、够好玩!   等最后两组对比鲜明、浪漫动人的中西式婚纱照特写放出来,张露露已经彻底被征服了!   端庄羞涩的中式新娘好看,热辣大方的西式新娘也好看!   呜呜呜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拍好看的照片呢?她恨不得每天都给自己拍几张美美的照片!   张露露推推身边的郭俊宇,积极地约了起来:“郭俊宇我们到时候去玩吧。”   “你有对象?人家说这可是‘中国情人节’活动。”郭俊宇推着眼睛,毫不犹豫地扎张露露心。   张露露噎住了。   她倒是想有对象,只可惜她看得上的人看不上她,看得上她的人他看不上,不知不觉就错过了早恋的好时机。   “我们可以假装情侣嘛。”张露露绝不认输。   有新鲜玩法,她怎么可以不凑热闹!   郭俊宇一向拒绝不了张露露的要求,两个人很快商量好当假情侣去蹭活动的事。   张露露又积极地问起宋颂和杨光的想法,表示自己有很多小姐妹可以出借。   杨光灌了口冰啤酒,对张露露的建议不置一词。   张露露习惯了杨光的脾气,转向宋颂,两眼亮亮的,想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玩。   这七夕活动是宋颂搞出来宰客的,自己当然不会去当冤大头。   不过他转念一想,妹妹整天埋头学习,都没出去玩过,到时带妹妹出去散散心也不错。像第二杯半价这种活动,不是情侣也可以参加的,到时候人多又热闹,可以让妹妹沾点人气。   “到时我带我妹去省城玩。”宋颂说。   张露露没牵成线,也不失望,转头对杨光说:“看,宋颂都去,到时杨光你去不去?”   杨光把一瓶啤酒喝完了,表情很随意,口里说的还是他那句口头禅:“随便。”   郭俊宇有些讶异地看了杨光一眼,不过很快把目光收了回去。   今天张露露死皮赖脸跟着杨光来这边,原因是她爸过来了,她压根不像见她爸,就抓着他一起来这边玩。杨光一直没怎么搭理他们,他们也习惯了,反正他们相处起来就是他们热脸贴杨光的冷屁股。   一般杨光说“随便”,就是会参加的意思。   杨光明显不是会找人假扮情侣的人,到时他就一个人跟着他们几对成双成对的人一起去玩吗?   想到这里,郭俊宇又忍不住看向宋颂。   他总觉得杨光对宋颂似乎不太一样。   几人看了会肥皂剧,转眼到了饭点。   宋颂作为半个东道主,对县城里有什么能吃的门儿清,带着他们去尝尝鲜。   小地方没什么大饭店,更没有什么特色菜,胜在食材都是现成逮来的,和城里那些饲料养的不太一样。   张露露是个小吃货,尝上一口眼睛就亮了,只觉这些食物鲜得能让她把舌头都吞了。   饭后宋颂就回家去,和妹妹宋融融说起七夕去省城玩的事。   宋融融想了想,说:“去省图书馆。”宋颂上回向她摆显过省图那本蓝本本,对省图书馆很感兴趣。   宋颂揉揉她脑袋,一口答应:“好,我们一早过去。早上我陪你在图书馆看书,下午你陪我去玩。”   宋融融一脸“你这么大了怎么还要人陪你玩”的表情,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这个交换条件。   宋颂又老老实实地刷了几天题。   七夕前两天,洪飞回来了。   洪飞从小长得比同龄人快,那身高跟打了激素一样,一天天地往上窜。   当初宋颂就是靠着洪飞这体格,才能对学校周围那些小流氓们进行“以德服人”的思想教育。   老朋友见面,哪怕好些日子没见也不会生疏。   洪飞回家给他妈使唤了一天,晚上就约宋颂出去撸串。   宋颂欣然答应。   小县城的夜晚也挺繁荣,到处都是路边摊,白天男人们都得干活,入夜之后难得的放松就是出来吃宵夜,几盘炒螺炒粉一上桌,大伙一起边嗦螺边聊天,奢侈点的就再来几瓶啤酒。   这种简单的快乐,伴随着不少人度过无数个火辣辣的夏天。   如今虽然已经是夏末秋初,夜宵摊和烧烤摊依然繁荣,宋颂和洪飞在熟悉的烧烤摊前坐下,一人要了几把自己爱吃的串儿,坐下先喝起了啤酒。   许久不见,洪飞先问起宋颂是不是真要复读。   宋颂笑着说:“已经和老蔡说过了,明年还去他的班。”   在九十年代复读是很正常的事,根据前两年的数据统计,每年参加高考的人数是二十万左右,其中复读生的就有八万多,占了差不多一半。很多应届生家长对复读生的存在都不太满意,可惜复读这事从恢复高考以来就很普遍,一时半会根本禁绝不了。   洪飞真情实意地说:“你家要是有困难就和我开口,我们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你别犟。”   宋颂笑了:“能有什么困难,我和刘姨说好了,等我爸出院了,就租她家的大房子,带院子的那种。我爷爷是个闲不住的,到时他可以在院子里种种菜。”   见宋颂不像在说假话,洪飞才放下心来,和宋颂说起队里换了教练的事。   提到踢球,洪飞眼睛都亮了起来,跟宋颂夸起了新教练来。   省队换的新教练以前就是踢球的,退役之后被返聘为教练,这次调到他们省队来看着是想搞出成绩来的!   这次洪飞回来,主要是想看看他妈,顺便告诉他妈自己接下来的训练会安排得比较密集,兴许不能常回来了。他妈听了很高兴,说让他别惦记着家里,他要是经常回来她还觉得他碍眼呢。   至于孙教练,洪飞没多提,他对这个前教练不是很喜欢,压根不想和宋颂说起孙教练那些恶心人的做法。   洪飞只感慨了一句:“人和人真的不一样。”   宋颂笑着应和:“对,人和人真的不一样。”   两个人吃饱喝足,各自回家。   兰姨见洪飞回来,又追问:“让你问颂颂家里缺不缺钱,你问了没?”   洪飞觉得兰姨对这事过分积极,有点纳闷。   他摇着头说道:“他说不用,还说等宋叔出院就换房子住。我看他挺轻松的,不像在说谎,就没再问了。”   “就怕颂颂好面子,缺钱也不和我们开口。”兰姨知道洪飞真的换了新教练,自然更想帮宋颂家一把。   洪飞不以为然:“我和颂颂什么交情?他真要缺钱还会不和我说吗?”   兰姨想到宋颂和她一起瞒着洪飞的那些事,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太实在。   宋颂从小聪明又敏感,这样的人天生就是骄傲的。   要是借一次钱就能把事情解决了,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开口。可要缺口要是像个窟窿一样怎么填都填不满,宋颂是不会向别人张嘴的,只会自己想办法慢慢去填。   宋妈也是这性格,只要自己能扛过去的,她肯定会自己扛着。   难得儿子回来一趟,兰姨也没再提宋颂家的事,而是说:“我16号去培训中心讲课,我讲完课去省队看看你,到时你出来和我一起吃个饭总行的吧?”她又给洪飞讲了宋颂帮她报名和改稿的事,让他一定得对宋颂好些。   洪飞听他妈翻来覆去地叮嘱,简直觉得宋颂才是他妈的亲儿子。   不过他和宋颂关系铁,也不在意这事儿,只连连答应。他常年在训练和比赛,这两年回家的次数越发少了,平时都是宋颂在照应他妈,他们能是一般交情吗?   就算他妈不说,他和宋颂也比亲兄弟还亲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你究竟有几个好兄弟T^T   颂颂:?   颂颂:我还有妹妹   小顾:哇地哭了.jpg   注:复读数据,参考期刊文章《怎一个“考”字)——高中毕业生复读现象面面观》 第15章   洪飞难得放了三天长假,正好和宋颂兄妹俩一起去省城。   他们正要一起去汽车站坐车,却见一辆车停在他们面前,是簇新的私家车。   车窗落下,杨光的脸露了出来。他看了眼宋颂三人,说道:“上车吧。”   “我同学杨光,今天约好一起去玩的。”宋颂给妹妹和洪飞介绍。   车上就三个位置,只有宋颂和杨光熟。宋颂也没客气,上前拉开副驾座的车门,招呼妹妹两人别傻站着。   上车坐定,宋颂转头对杨光说:“谢了。”   洪飞对这车很感兴趣,左看右看,对杨光说道:“不错啊兄弟,你这车德产的吧,价钱可不便宜。”   杨光说:“我后爸送的生日礼物。”   杨光比宋颂略大些,已经过了十八岁生日。这车就是他后爸在他十八岁生日那天送他的,不过他刚拿到驾照不久,没怎么开出来过。   洪飞也是个自来熟,不过和宋颂这个浑身心眼的人不一样,他是天生热情洋溢,一路上有他说个不停,竟也没冷场过。   杨光先送洪飞去省队那边,又问宋颂兄妹俩要去哪。他们约的是下午见面,宋颂兄妹俩显然另有安排。   宋颂掏出那本蓝蓝的借书证,说道:“我妹想去省图书馆那边看看书。”   杨光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车头一转,改道往省图书馆的方向开去,很快把他们载到省图书馆门口。   宋颂下了车,外面阳光正好,明媚的日光落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仿佛镀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杨光抬眼看去,就见宋颂满面笑容朝他挥手道别:“下午见。”   杨光没应声,由着宋颂带上车门,自己一个人坐在驾驶座上抽出根烟抽了起来。   车里空间狭窄,烟气转眼就充斥在他周围,他习惯了烟味,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倒是车在路边停久了,有交警过来敲窗,说这里不许停车,让他赶紧开走。   杨光摁熄手里的烟。   交警见他年纪小,还在车里抽烟,不由起了疑心:“驾照给我看一下。”这小子看着还不到二十岁,不会是偷开家里的车吧?   杨光无所谓,把驾照掏出来递给交警。   交警核对了人和照片,瞥见上头的年龄,刚满十八,显然是哪家的富二代。他一视同仁地教育了杨光几句,让杨光注意遵守交通规则,新手上路尤其要小心行驶。   杨光压根没听,拿回自己的驾照就开着车扬长而去。   过去七夕的节日气氛不是很浓,图书馆的人气和平时差不多。   今年由于项仇那边好些产业搞联动,还掏钱把广告加塞到省台去,人都好奇地领集印卡参加七夕活动去了。   抽奖什么的,虽然很俗套,但是大家都喜欢,更何况还能和喜欢的人进行浪漫的约会。   昨天宋妈已经找人帮忙把苹果分送到店里。   项仇临时请了批大学生过来兼职,连夜把苹果挨个包装好。   项仇工资给得高,结算还爽快,这批兼职的大学生手脚都挺麻利,第二天天还没亮,店员们就把苹果摊位摆在了海报之下。   海报印刷得很精美,虽然这时代PS技术还不发达,但演员底子好,照片拍出来就美得很,根本不需要大修。   不管在此之前看没看过省台的广告,但凡从海报前经过的人都忍不住驻足观看。   宋颂对这次的七夕营销方案还是蛮有自信的。   做生意嘛,就是要想方设法把市场有多大搞多大,最好能把别人不需要的东西变成他们的需要。   宋颂也没急着去看,而是陪着宋融融在省图看书。   有了上回那事,宋颂在省图也是可以刷脸的人了,一路上有不少人笑着和他打招呼,虽然大多只是说了句“小伙子来了”,却也足见他已经闻名于省图!   宋融融好奇地看着她哥。   她总觉得她哥似乎不太一样了。   不过她哥对她又还和以前一样。   这么复杂的变化,宋融融理不清楚。   她不常关心书本以外的东西,也没太在意,很快徜徉于书本的海洋里。   宋颂这段时间刷题刷到吐,实在不想再啃书,叮嘱宋融融在位置上别瞎跑,又转去期刊阅览室看报去。   “小宋来了?”老人家是闲不住的,总想找点事干,所以那位脸熟的老大爷病好了又回到了岗位上。   他瞧见宋颂来了,脸上顿时有了笑容:“上次真是多亏了你啊。”   宋颂笑道:“谁遇到那种情况都会那么做。”   “那可不一定。”老大爷感慨,“现在的社会越来越浮躁了,遇上事儿不是人人都愿意伸把手的。”   宋颂想,这才是开始呢,往后才是老人摔倒了谁都不敢扶、公交让个座都能相互抨击三天三夜、见义勇为得记得先拍照录像留好证据。   倒不是世道越来越坏,只是信息时代消息传得快,有点争议就传遍整个网络,越来越多没被人关注过的事情传播开去,让所有人开始“学聪明”。   都是聪明人了,人和人之间的距离自然越来越远。   宋颂也没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只笑着问老大爷身体怎么样了。   “医生说救得及时,心肌没坏死太多,不影响正常生活。这不,我马上又回来上班了。”老大爷又继续说,“真是多亏了你啊。兴国当时说要去你家好好谢你,结果这段时间被上头安排去外地出差了,昨儿才回来,他们这些人呐,天天忙工作,一天到晚都不得空。”   宋颂说道:“不必这么正式。我听人说谈叔叔是市一中的校长,教学水平很高,我有件事想求您帮个忙。”   老大爷顿时来了精神:“你只管说,我保证让你谈叔叔帮你。”   宋颂道:“我今年高考没考好,准备复读一年,您能不能让谈叔叔把市一高的复习资料给我一份,每个月的卷子之类的留一份就成了,我可以自己去拿。”   老大爷一听,小事情。他直接替儿子谈兴国答应下来:“没问题,我今晚就和他说。”   宋颂又和老大爷聊了几句,才进里面看报去。   转眼到了中午,宋颂把沉迷书海的宋融融拉去吃饭。   吃过饭后他们本来要去和杨光他们会合,宋融融坚定地表示不想去,今天谁都别想把她和省图分开。   宋颂看着妹妹坚持的小脸,一时拿她没辙。他抬手揉揉她的脑袋说:“那你好好看书,不要乱跑,我傍晚再来接你。”   宋融融“嗯”地一声,转身就往省图里走。   宋颂站在原地看着他妹妹的背影,知道自己拉妹妹出来玩的计划又落空了。   不过,人也不是非要爱玩爱闹不可,前世妹妹虽然也一心扑在书籍和数据里,成就也没比别人低多少,后来也找到了能够共度一生的人。   这个世界对天才还是比较宽容的。   宋颂指头动了动,久违的烟瘾又犯了。他在路边站了一会,正要找公交站坐车去找杨光他们,余光又扫见那辆熟悉的车停在路边。   宋颂原本站在一株枝叶繁茂的老树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他脸上,叫人看不清他脸上不同于往常的表情。   这会儿见到熟人,宋颂立刻换上了一贯的笑容,边自发地打开车门边说:“我正要去和你们会合,没想到又能坐你的顺风车。”   杨光问:“你妹妹呢?”   宋颂说道:“她说不想去玩了,想继续看书,我傍晚再来接她。”   “晚上就回去了?”杨光问。   张露露她们把晚上也安排得满满当当。   宋颂点头:“对。”   他可不是真要参与自己亲手设计的七夕活动。   他主要是去看看这次七夕活动搞得怎么样,要是效果不太好,下次得及时调整。   两人很快和张露露她们会合。   张露露还拉来了好几对情侣,大部分都是临时搭档(或暧昧对象),只有一对是真的。   看到宋颂从杨光车上下来,张露露愣了一下,也问了同样的问题:“颂颂你妹妹呢?不是说带你妹妹来玩吗?”   宋颂又答了一遍。   张露露咋舌。   世上居然有只爱读书不爱玩的人!   张露露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又觑了眼一身生人勿近气息的杨光,遗憾地说:“那你们不就喝不到第二杯半价了?”   张露露自然不缺钱,可是谁会嫌弃折扣太多呢!拿到折扣就感觉像是赚到了!   宋颂笑眯眯:“也不一定,谁规定男生和女生才是情侣,一会我就说我和杨光是一对,看看店员什么反应。”   其他人听了,又忍不住看向杨光,想先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杨光可是创造过吓哭示爱女生不下十次记录的冷酷存在,张露露哪找来这么个不怕死的家伙?   看起来小胳膊小腿的,杨光一拳头能要他半条命,他居然敢拉杨光假扮情侣,不要命了吗?   杨光却没什么反应,手插在兜里,随意地说:“走吧。”   众人面面相觑。   这是他们认识的杨光?   杨光的目光落到宋颂脸上。   大中午的,天气有点热,宋颂分明是个男生,太阳一晒,脸就微微泛起了红。   杨光曾经听张露露这些小女生捧着她们的脸蛋哀叹自己晒伤了,他当时只觉得女孩子就是娇气,晒一晒就这么矫情。   现在换成宋颂,杨光却莫名觉得那被晒红的皮肤有点扎眼。   一行人转去附近的冰室,只见门口贴着那个女明星的婚纱照海报,店里店外的装饰也很有节日气氛。   他们人多,分了几桌。   瞧见一群帅哥美女落座,店员招呼起来格外热情,殷勤地过来问他们要喝点什么。   既然是冰室,自然喝冰的,店员挨个记录下他们一对对情侣点的单,轮到宋颂和杨光时却卡住了。   ——怎么是两个男的?!   宋颂眉眼含笑:“怎么,我们不像一对吗?”   店员被宋颂的笑容晃了晃眼,只觉得如果是这样的男朋友,他也可以!   只是折扣这东西算下来都是钱,他也不能擅自决定,万一开了这个头其他人都男男女女地组团来,店里岂不是亏大了?   店员没法做决定,当即扯着嗓子问店长:“老板,两个男的行吗?”   因为这响亮的一嗓子,满店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宋颂两人身上。   店长横了店员一眼,觉得这小孩脑子轴得很,什么话都敢嚷嚷。   店里搞优惠是有预算的,大张旗鼓打广告搞活动为的就是吸引客人,最好把平时不来消费的客人吸引过来。   这种情况下,顾客当然是越多越好,管人家怎么组情侣?   店长亲自过来向宋颂他们道歉,又对其他客人说道:“不管男女情侣、男男情侣还是女女情侣,今天都可以享受第二杯半价,我们不搞歧视,改天我把《霸王别姬》的光碟拿过来放给大家看,到时大家记得再来啊。”   店长这么一调侃,众人顿时都笑了起来。   这种活动两个男生结伴过来蹭优惠多正常,学生手头本来就不宽裕,还不许人家趁着优惠来奢侈一回吗?   至于他们是不是真情侣,那肯定不可能是。   真要是同性恋哪会这么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颂颂:一切为了半价!   杨光:……   小顾:_(:з」∠)_ 第16章   自从改革开放以后,各种私营企业大放异彩,服务业也蒸蒸日上。   过去到国营店里,店员都对你爱答不理的,现在私营店为了争取更大的市场份额,想方设法提高员工的工作积极性,有梦想的讲梦想,想要钱的谈金钱。   连广告都在讲,顾客就是上帝,顾客至上!   伪装成上帝的宋颂成功拿到一杯冰沙。   这个时代满大街的奶茶店还没兴起,冰室倒是遍地开花,宋颂泰然自若地在旁人的注视下吃着冰沙,不时跟张露露她们聊上几句。   杨光倒是一如既往地沉默。   冰室这边玩够了,张露露又拿着集印卡去溜冰。   溜冰场也是遍地开花的娱乐场所。   宋颂已经很多年没溜过冰了,原本不想上场,又被张露露她们起哄:“杨光刚帮你凑半价,你也得回帮一次吧!”   宋颂转头看向杨光。   郭俊宇也凑热闹:“我跟你说,杨光溜冰可厉害了,一般人玩不过他。平时杨光也没什么爱好,就溜冰比较喜欢!”   杨光问宋颂:“你不会?”   宋颂老实回答:“是不太会,不过进场以后应该很快能学会吧。”   他还真的很多年没凑过这种热闹了,看到溜冰场里那一张张年轻的脸庞,心里还真有点小怀念。   现在他也不过十八岁,想上就上!   宋颂麻溜地拉着杨光去排队凑半价。   一行人穿上溜冰鞋进场,一下子成为溜冰场里最亮眼的存在。   张露露她们自然不必说,她们家境优渥,衣着打扮上就很出挑,脸蛋气质更是用钱堆出来的,站在人群里要多显眼有多显眼。   杨光和宋颂又要更引人注目一些。   主要是他们个儿高,和其他人站在一起跟鹤立鸡群似的。   他们穿得也简单,没什么花样,越发能显出他们削瘦颀长的身材、流畅健康的腰线。   男生只要拾掇一下都不会太难看,更何况他们都长着得天独厚的脸,一个是能看得人心脏砰砰乱跳的酷哥,一个是眉目俊秀、眸光清亮的小帅哥,谁见了不想多看两眼?   张露露和郭俊宇在场中滑了一段路,很快就看到宋颂两人进场。   看得出宋颂一开始确实不太熟练,杨光不慢不紧地跟在一边,保持着随时能扶一把的距离。   “哇,我怎么感觉这不是我认识的杨光?”张露露转头和郭俊宇感慨。   郭俊宇习惯性抬手推了推眼镜。   “注意看人。”他伸手拉了张露露一把,免得她撞上前面的人,接着目光也落到杨光两人身上。   宋颂只练习了一会,就滑得很顺畅了。他转头对杨光说:“不用管我,我会了,你自己玩吧。”   溜冰滑雪这些事哪个老手愿意一直带新手玩啊,一点都不痛快。   杨光没说什么,径直往前滑去。   宋颂一笑,跟着杨光在场中绕圈,渐渐没了一开始的生涩,瞧着也像个溜冰老手了!   一行人玩得尽兴,没注意到有个人站在围栏外安安静静地看着。   工作人员今天忙得很,好不容易人都进场了才能歇会。   他灌了几口水,发现有个落单的男生孤零零站在那,不由上去招呼:“要进去玩吗?不会的话我们有专人可以教你。”   对于私营店的员工来说,这几年招揽客人的本能都烙在他们骨子里了,见到有客人没进场就想上去使把劲。   万一成了,他们可是能拿抽成的!   少年带着顶遮阳帽,挡住了过分白皙的脸庞。他嗫嚅两下,才终于开口:“不用。”   他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听着很不自然,有点像机械声。   工作人员觉得古怪,仔细看去,骤然对上一双幽沉的眼睛。   那幽深瞳眸黑漆漆的,仿佛见不到底,偏偏他一张脸又长得极为出色,看得工作人员都愣了神。   这少年身上似乎有着化不开的冰雪。   少年没与那工作人员对视太久。   他很快又把目光转回溜冰场中。   宋颂在笑。   那笑和他记忆里的宋颂不太一样。   那时候的宋颂脸上也常挂着笑,哪怕是被人挤兑、被人奚落,他也依然风度翩翩地微笑着,做起事来没一处不妥帖,全身上下没一处不叫人喜欢。   他仿佛天生就那么老练圆熟,什么人都会在他面前败下阵来,所有事在他手里都能迎刃而解。   可宋颂没这么笑过。   他看到人摔了哈哈一笑,又伸手去拉人起来;他和同伴撞在一起,转头又朝对方粲然一笑;哪怕只是一群人一起比试,他脸上也挂着再灿烂不过的笑。   那是一种由内而发的笑容。   少年捂住自己的胸口,觉得心脏有点不听话,有点疼,又有点滚烫。   “老三!”有人在背后喊。   少年侧眸看去,看到兄长气喘吁吁地找了过来。   “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跑了?我们找了你半天,你就跑这里看别人溜冰?”顾家大哥逮着人就生气地数落起来。   这次他们来外祖父家给外婆过生日,三弟少有地主动说要过来,他们全家都挺高兴。   结果没在外祖父家待多久人就不见了,他发动所有人找了半天,才知道他活动范围还挺丰富,先在附近的图书馆外面转悠,又打车跑去外面吃了冰沙,这会儿又跑来看别人溜冰。   顾家大哥自然气不打一处来。   以前这孩子明明不爱乱跑,怎么到了外省反而这么大胆?   少年正是顾临深。   顾临深默不作声地跟着兄长走出溜冰场。   明媚的日光落在他脸上,终于让他有种自己真切地活着的感觉。   顾临深掀睫看向顾家大哥。   顾家大哥原本在数落着弟弟,见顾临深定定地望过来,顿时停下脚步,说道:“怎么?你还不服气是不是?你的情况和别人不一样,你在外面乱跑,外婆她们快担心死了,我们是来做客的,你听话点好吗?”   “我十八岁了。”顾临深开口说。   顾家大哥一愣。   “我想和别人一样。”顾临深稚气犹存的脸庞写满认真。   他知道他和别人不一样,他眼里只有他关心的东西,别的人和事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似的,就连眼前的兄长他也没怎么关注过。   要不是家里人十年如一日地提醒他什么是亲人、什么是亲情,他甚至记不住他们的脸。   现在他知道他们都是爱他的。   可是,他想变得和别人一样。   父母不止他一个儿子,大哥不止他一个弟弟,后来他的兄弟姐妹们也都会各自有工作、各自有家庭。   他不能再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让人担心让人发愁。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不一样”,大哥他们就不会觉得宋颂和他交朋友是别有用心。   如果他和别人是一样的,大哥他们对宋颂不会再是那样的态度了吧?   而且他也想像宋颂身边的那些人一样,陪他说话,陪他玩闹,陪他开怀地笑。   顾家大哥对上弟弟凝着水雾的眼睛,一下子哑了。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态度可能刺伤了弟弟,弟弟很努力地试着接触这个世界,他却张口就说“你的情况和别人不一样”。   “对不起,是大哥不对。”顾家大哥立刻道歉,又补充了一句,“下次你想要出来,一定得先和我们说一声。”   顾临深听话地点头。   他只是远远地看见了宋颂,才会一个人跑了出来。   可是他不敢上前,宋颂上次说电话打错了肯定是借口,宋颂只是还没准备好见他、还没准备好重新和他当朋友。   所以他没有上前。   他只是远远地跟着,看宋颂和他的朋友们说说笑笑。   有时候隔得太远,他们说的话他听不清楚;有时候隔得挺近,他们说的话他又听不太懂。   不过他很沉得住气,只安安静静地听着。   宋颂还不想见他,他就不去打扰宋颂。   这样就很好,他打电话查过宋颂那个号码的归属地,知道宋颂家在这边,离他外祖父家很近。   宋颂就在这个城市里。   他们呼吸着同样的空气。   顾临深和平时一样沉默。   回到家后一家人围着他反复看,担心地让他不要乱跑。   顾临深一一应了,众人才散去。   几个表弟表妹准备放电影看,挑来挑去没挑好。   顾临深坐在旁边听着他们讨论,目光落在那些电影光碟上,很快被其中一个封面吸引住目光。   “看这个。”顾临深少有地开口。   表弟表妹一看,《霸王别姬》,是他们没看过的。   家里的人都知道顾临深什么情况,难得他肯主动说要看哪部电影,他们也不讨论了,一致表示“那就看这个吧”。   一群少年少女齐齐凑在沙发上看起电影来。   顾临深坐得笔直,眼也不眨地看着电视屏幕。   ……   宋颂没见过少年时的顾临深,今天每个店里人又多,自然没把人认出来。   他压根不知道顾临深会找过来。   在溜冰场玩够了,他们又去了别的店打卡。   广告上只提了八个店,主要是省台有审核,不是什么广告都能打的。   实际上情侣们能选择打卡的店不止八个,对某些项目不感兴趣的恋人们可以选别的替代,比如入夜之后还有酒吧KTV酒店一条龙。   宋颂跟着杨光他们转了几个店,发现苹果竟卖得还不错,最先卖完的居然是售价五块二的“果王”。   “果王”们售价五块二,对于很多人来说算是天价苹果,可是出来玩的大多是有钱有闲的人,听到上面标价“5.20”,寓意为“我爱你”,不缺钱的人大多都顺手买一个送给身边的恋人。   也有人觉得一个破苹果不值得这么多钱,看着掏钱的人就像在看傻子。   不过,人家傻子明显比自己有钱,至少自己就舍不得掏钱买,还不如去市场割块肉呢!   这种理智型顾客本来就不是目标人群,宋颂主要是要宰情侣的。   在五块二的对比之下,两块是不是显得便宜多了?   来玩的小姑娘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个苹果,甜甜蜜蜜地和恋人牵着手,要是自己没有,心里难不难过?   都出来约会了,肯定是想解决终身大事的,多花两块又怎么样?   还有那些单身的,你想不想今晚脱单?要是觉得送别的太贵,还不知道挑什么好,买个苹果试探试探对方的心意不是正好?   就两块钱,没成也不心疼,成了就幸福一生!   连张露露几个女孩儿都不能免俗地被那精致好看的包装吸引,要郭俊宇他们给她们送!   虽然不值什么钱,但是盒子看起来好好看啊!   在这种氛围之下,一共两万多个的精装苹果还没到傍晚就快卖完了!   宋颂和杨光倒是两手空空地逛到傍晚。   眼看五点多了,宋颂和张露露她们分别,准备去接妹妹。   杨光说:“晚上我的活动也不参加了,你们玩。”他看向宋颂,“正好顺路,送你去省图。”   宋颂点头。   杨光开车很稳,对市区的路也挺熟悉,转眼就把宋颂带到省图书馆外。   夕阳西斜。   宋颂下了车,立在夕光里向杨光道谢。   杨光问:“你们怎么回去?”   这么晚了,汽车站那边肯定没有去县城的班次了。   “去车站找找,那边有挺多私人客车的。”   宋颂一点都不担心回不去,县里会开车的他都熟。   要是运气好碰上彪叔他们,可能连车钱都能省了。蹭车这种事他从小干到大,熟练!   “我送你们吧。”杨光说。   宋颂侧眸看他。   杨光神色淡淡:“落了点东西,正好回去拿。”   “好。”宋颂笑应。   他从不拒绝别人的好意。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他们讲的话我听不太懂,我要严谨地学习一下   小顾:?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第17章   一路上杨光没说话,只宋颂和妹妹聊。   宋融融看了一天的书,非常满足,难得地和宋颂分享起读书心得来。   于是杨光就从后视镜看到宋颂一脸认真正经、实则满心茫然的表情。   宋颂是不会随便认输的,他倔强地在脑海里做起了阅读理解,努力跟上他妹的思维。听得懂的时候多说两句,听不懂的时候连连点头,兄妹俩居然顺顺畅畅地聊到回家。   到下车时,宋颂暗暗松了口气。   等他和杨光道别,明显瞥见杨光眼底蕴着笑意。   宋颂面上一窘。   有些东西不是重活一回就能改变的,比如他虽然有点聪明劲,和天才的差距却摆在那儿,实在没办法跟上他妹的思维。这有什么啊,他敢自豪地保证,这十里八乡也没几个人跟得上,他也算是矮子堆里面的高个儿!   杨光目送宋颂兄妹俩回家,才开车回了自己的住处。   夜色已经降临,杨光停好车,看着那栋一片漆黑、没亮起半盏灯的楼房,没马上进去,而是掏出根烟倚着车门吸了起来。   漆黑的夜衬得那一抹微红的亮光分外显眼。   杨光很少对别人感兴趣,他连对自己亲妈都浑身是刺,更何况是其他不相干的人。   最近他却少有地关注起宋颂来。   宋颂这人很奇怪,似乎和谁都合得来,又似乎和谁都留着点距离。   未来的路要怎么走,宋颂显然已经有了明确的规划。偏偏他做什么都透着股从容,在亲近的人面前却分外小心,像是认认真真呵护着自己最珍视的东西。   杨光越是关注,越觉得这人浑身上下都透着种难言的矛盾。   一根烟抽完了,杨光才把烟头摁熄扔开,一个人进屋去。   不管宋颂是个怎么样的人,都和他没关系。   ……   另一边,宋颂兄妹俩回了家,爷爷奶奶还是老样子,凑在一起听广播。   宋妈倒显得有点坐立难安。   最近她给项仇那边送水果,攒了不少货款,为着宋颂的七夕策划她咬咬牙把这笔钱连着手头攒的存款都砸了进去。   那到底是钱啊,白花花的钱,他们平时连肉都舍不得多吃,一下子掏了那么多本钱去囤苹果,宋妈心里哪能踏实,一天就跑房东那边好几趟,打电话问负责人销量。   打了三次之后,宋妈就不好意思再打了,主要是那边说销量没什么变化,她的心就沉入了谷底,没敢再问。   就说吧,那么贵的苹果怎么可能卖得出去?   何况人家负责人管着那么多生意,怎么可能一整天别的事不干,净给你算苹果卖出去几个?   这下树两天了,明天再去卖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卖出好价钱。   宋妈就这么忐忑不安地熬了一天,连货都没心思出去跑了,只想这一天赶紧过完,她好去回收苹果早些卖出去回点本。   宋颂挑眉,一屁股坐到他妈旁边好奇地问:“妈,我今天走了几个店,苹果都快卖完了,你怎么还这表情?”   “你别哄我。”宋妈压根不信,“我早上打电话去问了三次了,压根没卖出几个。”   宋颂乐了。   以前他们散卖水果都是赶早不赶晚,一大早拉出去,正好趁着家庭主妇们出去买菜卖一波;到中午、傍晚这些放学和下班的节点又去卖一波。   宋颂笑着纠正他妈的错误想法:“妈你这就不对了,这可不是和你平时一样做早上生意的。您想想看,七夕打的广告是情人节啊,主要客户群是情侣来着,谁家情侣一大早出去压马路?你早上去问,说不准店都没卖,你还指望卖出去多少啊?”   宋妈一听,是这个理。   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又和宋颂确认了一遍:“你真看到卖完了。”   “我骗您干嘛?”宋颂笑眯眯,“难不成我中彩票了瞒着您吞了大头,特意绕着弯子给您送点小钱花花?”   宋妈横他一眼,感觉自从高考填志愿闹了幺蛾子之后,这小子胆子就越来越大了,说起话来没大没小的,什么玩笑都敢开!   宋妈深吸一口气,起身出了门,去房东那边打电话最后问一次销售情况。   那边应该是得了项仇的吩咐,很快接起电话。   宋妈的表情很快从忐忑不安变成不可置信。   她睁大了眼睛,重复了一句:“真的?全卖完了?”   那边好脾气地说道:“是的,卖完了,您要是方便的话,明天过来结算一下钱,扣除成本和分成,您应该能拿到三万左右。”   宋妈彻底呆住了。   真要有三万,宋颂他爸住院的钱就不愁了,回头她们再攒个三两万甚至能在县城里买房了!   就是换了个包装而已,真能赚那么多钱吗?   三万,那可是三万啊。   宋妈挂了电话傻愣愣地坐在那里。   房东奇道:“怎么了?”   宋妈这才回过神来。   她还记得财不露白,挤出笑来,对房东说:“没什么,和人谈果子的事,打扰你了。”   “有什么啊,我儿子出国了,老公也整天在外面跑动,家里一年到头就我一个,你们过来我也有人说说话。”房东笑道。   两人聊了一会,宋妈才浑浑噩噩地往家里走。   宋颂见宋妈这模样,心中了然。他问:“妈,问到了?”   “卖完了,都卖完了。”宋妈说。   这事对她的冲击有点大,她不是没赚过钱,只是一天赚三万这种事她以前想都没想过,一时半会着实缓不过来。   宋颂笑道:“省城很大的。”   越大的地方机会越多,两万多个苹果在县城可能要好几天才能买卖,可放到省城那就是一颗小水滴。   省城人口都是用百万来算的,就算情侣只占其中一部分,那也比小县城的人要多。项仇那边花了大钱打广告和搞活动,气氛炒得火热,要是连这点钱都赚不来才稀奇。   和项仇那边的进账比起来,他们卖几个苹果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商业的事就是这样,赚钱就跟滚雪球似的,你手里的资本多,来钱也快,有钱的人会越来越有钱。   这点小钱,项仇没看在眼里,宋颂也没多看重。   宋颂含笑说道:“卖完了就好。”   宋妈看见儿子不骄不躁的神色,莫名也跟着平静下来。   儿子还是她儿子,看着没多大变化,可是这些天儿子给她的感觉和以前不太一样,仿佛一下子长大了。   “明天我去送货,顺便结钱,到时才知道是多少钱。”宋妈念叨起来,“应该不会少,有了这笔钱,你爸爸也不用整天惦记着早点出院,可以安安心心住到腿伤痊愈为止。”   宋颂说道:“妈,不仅爸的腿要好好治,我们全家也一起去做个体检吧,你还是以前在厂子里工作时做过体检,爷爷奶奶他们更是从来没做过。”   宋妈一顿。   体检这种事,乡下没那么多讲究,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去做。县城里的人也不常去做,没病谁去医院啊?不过这笔钱是宋颂赚的,她虽然不是什么民主的家长,可宋颂提这事是有孝心的表现,她不该拦着。   想到那些检查要花的钱,宋妈有点肉疼。   以前她是不晓得的,可丈夫出事之后她每笔钱都记了账,没少因为缺钱抹眼泪,对各项检查的收费自然印象深刻。   她自己还好,就是有时候会胸闷和头晕,应该是太累了,歇一歇就能缓过来。   两个老人家就不一样了,他们已经上了年纪,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疼,又不肯去医院,疼得太厉害才自己去卖止痛药吃,平时都忍着。   还有女儿的情况,也得检查检查比较放心。   宋妈考虑了半天,咬牙说:“好,等拿到钱,我就去医院问问价,适合我们就一家子去做个体检。”   宋颂松了口气。   他爷爷那心脏的毛病早期很容易解决,拖来拖去才会拖成大毛病,要是这次能检查出来好好把它给治了,再活个十几二十年完全不是事儿。   要不怎么说病向浅中医。   宋颂心情挺不错,觉得这次重活一世完全是easy模式,根本没什么事能难得倒他!   只是进了房间,宋颂很快又遭受了现实的毒打:妹妹觉得他学习进度还行,决定给他加大点难度。   宋颂:“…………”   宋颂看着妹妹认真的小脸,只觉一股疲惫油然而生。   他得承认,学习是他的天敌!   宋颂写了一会题,忽然想到顾临深履历上的一堆青少年奖项。他们这小县城不怎么搞竞赛这一块,名额也少,他们当时根本不懂这些,他学习一般,老蔡没和他提过很正常,可他妹天赋这么好,怎么从来没有参加过这些竞赛?   要是他妹也拿了奖,说不准也是清华北大随便选,各大高校争着要人。   宋颂看向宋融融,暗暗把这件事记在心里。   宋融融注意到她哥停笔望过来,看书的动作一顿,转头问:“哪里不会?”   宋颂没说什么,挑了两道题让宋融融给他讲解。   兄妹俩一起学到睡觉的点。   第二天宋妈就满面春风地回来了,连腰杆都挺直了不少。她笑着和宋颂说约好了明天的体检,一家五口一起去,宋爸前不久刚做了全套检查,就不算他的份了。   宋颂心中好奇,私底下问他妈拿到多少钱。   宋妈脸上的笑容根本藏不住:“三万二,零头也够我们做检查的。”   这比负责人在电话里说的还要多,远远高出宋妈预期。   这不,她直接去医院跟宋爸说了这事,还特地去问好医院现在能不能做体检才回家。   母子俩把体检的事确定好了,宋妈去跟两老说起这事。   宋爷爷面色微变,说道:“我们一把老骨头了,做什么体检啊,你们去做就成了。”   宋颂见宋爷爷这副表现,哪会不知道宋爷爷自己早觉察到他心脏的毛病。   在许多人心里,心脏出问题都是大事,没一大笔钱治不了,年纪大的就想着与其拖垮整个家庭,还不如死了算了。   宋颂说道:“爷爷,都说病向浅中医,体检就是提前把小毛病找出来,免得它变成大毛病。小毛病就像感冒咳嗽一样,花点小钱就能治好,大毛病花个十万八万也不一定能治好,您可不能讳疾忌医!”   宋爷爷嘴唇抖了抖,不知该说什么拒绝好。   他因为养子没了父母,平日里总偏心养子,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养子,经常委屈亲儿子。   年初家里的房子和田地都被征收了,本来可以给儿子分点钱,结果养子把钱全卷走了。现在儿子在住院,他们夫妻俩还厚着脸皮靠儿媳养着,哪来的脸再让儿媳花这个钱?   儿子儿媳对他们越好,他们心里就越难受。   宋妈说:“爸,你和妈就远哥一个儿子,他是你们一手拉扯大的,我们不孝敬你们孝敬谁去?说实话,早些年远哥他也伤心过,觉得他不是你和妈的亲儿子,要不你们怎么这么偏心眼?可算下来你们也没亏待过远哥,还不是把他养得又高又壮,现在你们老了,他给你们养老是应该的。”   宋妈以前也替丈夫不值,后来两老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也不敢来找他们,借住到人家的牛棚里头,境况要多凄凉有多凄凉。他们是人,又不是畜生,怎么能看着两个老人家过那样的日子?   何况人长大了,过去那三瓜两枣的偏颇就不那么重要了。   就他们家那点东西,再偏心能偏心到哪里去?   他们有儿有女,得给他们做好榜样。   宋妈说道:“颂颂说得对,有点小毛病我们还出得起钱,赶紧把它给治了。要是拖成了大病,我们上哪找钱给你和妈治去?还是去做个全面检查比较安心。等以后我们有钱了,我们每年都去做。”   现在家里的话语权掌握在宋妈手里,她这么发话了,两老也只能答应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颂颂:小意思,小意思!   妹妹:题做完了吗?   颂颂:_(:з」∠)_ 第18章   宋颂一家人出发去体检,兰姨那边也出发去省城培训中心。   兰姨这辈子最感谢自己做了两个决定,一个是嫁给洪飞他爸,一个是不管别人的反对去省城学手艺。   当时她也是看那是省里办的正规培训,才敢报的名。   这些年她也算是把这门手艺发扬光大了。   重回培训中心,兰姨心情有些激动。不想等她走到大门前,就发现一群熟面孔,竟是她这几年带过的学徒!   她们有的已经成家,有的自己在镇上开了发廊,虽没有大富大贵,总的来说却都过得不错,都算是能靠自己双手谋生的人了。   兰姨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近培训中心,场面十分震撼,主要是有几个头发染得花里胡哨的失学少年在最后压阵,衬得她们一群女人特别有气势。   再仔细一看,他们的发色虽染得花里胡哨,色泽看起来却透着一股高级感,连带着他们的发型都别有味道。本来他们长得都只是普通,现在被那亮眼的头发一衬托,他们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就感觉很时髦,很摩登,很吸引人。   兰姨还没开讲,在培训中心大礼堂里落座的失学少年们已经被不少人上前搭过话,问他们这发型怎么搞的,她们在其他地方也见过有男孩染发,可是那颜色看着很廉价,换句话来说就是特别辣眼睛。   可是他们这头发就染得很漂亮,比之电视里那些开演唱会的明星也不差!   这次讲课就是交流创业心得和理发技术,失学少年们见其他人这么有眼光,都积极地给他们说起自家造型设计天才宋哥来。   他们说宋哥扫上一眼,就知道他们适合什么发型,咔嚓咔嚓地让人给他们剪好了,这还没完,宋哥随手一挑,又挑出了最适合他们的颜色,他们现在的发色都是宋哥选的,特别好看,特别能衬托他们帅气的脸庞!   最后他们还可着劲吹了宋颂一把:“你们可能也见过我们宋哥,他今年刚高考完,第一场考试最先出考场的就是他,还被省台采访了来着!你们要是看过那采访,肯定不会忘记的,我们宋哥帅得很!”   失学少年们七嘴八舌地把别人说得一愣一愣,等别人要细问时兰姨已经上台了,他们马上乖巧坐好,仿佛是世上最听话的好学生。   兰姨的讲课干货满满,一点都没藏私,其他人的注意力很快从失学少年们花里胡哨的发型转移到讲课内容上,专心致意地听起课来。   反响异常地好。   接下来还有几个人轮流上台讲话,领导们听过兰姨那么好的开场,再听后面的就觉得有点索然无味。他们不时交头接耳几句,到所有人都讲完了,主持人正式上台宣布这次交流会选出来的“再就业标兵”。   兰姨课讲得好,履历写得也好,还是烈士遗孀,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是最适合当这个标兵的人。   她很快从领导手里接过奖状,还有幸和到场的领导们拍了张合影。   据说这次交流会还可以上报纸,兰姨已经准备好了,等报道出来就把合照、奖状和当期报纸一起贴到店里去!   兰姨离开培训中心,打发走学徒们,自己去省队那边接洪飞。   洪飞表情不太对。   兰姨招呼洪飞往外走,洪飞默默跟着。   母子俩走出一段路,洪飞才开口问:“妈,你是不是给那个姓孙的送过礼?”   兰姨一僵。   洪飞一看兰姨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说中了。他昨天被新来的教练约谈,教练说很看好他,但是歪风邪气不可取,他要想好好踢球,以后就别动歪心思,认真训练认真踢,总会有机会的。   洪飞平时就看不惯那些走后门的人,突然知道自己也曾经是走后门的一员,心里有些接受不了。   教练见他满脸茫然,也没为难他,只让他回去安心训练。   洪飞哪能安心训练,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就等着他妈过来后问个明白。   兰姨见洪飞一脸受伤和不敢置信,在心里叹了口气。   在她们这些普通人心里,老师和教练都是可以掌握孩子命运的人,他们要是没开口暗示就算了,要是他们开了口,她却一点表示都没有,谁知道孩子会被怎么对待?   只是她没想到有的人是喂不饱的,给得越多,他们就越贪婪。   “妈也是没办法,别人都给了,我要是不给,你什么时候才能上场呢?”兰姨不想儿子和自己生出嫌隙来,给洪飞解释起来,“那个姓孙的有次喝醉了给我说过,你们队里大部分人都给了,还说谁谁谁家穷酸得很。你说我能不给吗?我就你一个儿子,出那几个钱能让你好好踢球,我是愿意的,我怕你心里有疙瘩,才没和你说起。”   洪飞一屁股坐在路边的花坛边上,捂住脑袋,心里很痛苦。   其实要是他细心点,早就能发现这事了,去年他一个队友不踢球了,本来分别时聊得好好的,后来他再和对方联系时对方语气就不太好,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从此再也没联系过。   只是他一心扑在训练上,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直至孙教练进监狱的消息传来,他才知道省队背后有那么多腌臜事。   可他没想过,他妈也给孙教练送过钱。   他妈也没做错什么,他妈一个人养大了他,他不喜欢读书,想踢足球,他妈就尽全力支持他。   他妈有什么错?他妈没念过多少书,没去过多少地方,就是个在小县城里开发廊的,在她眼里教练能决定他的未来,教练比天还大,教练暗示她要她给钱,她还能当场撕破脸不成?   可是,这种事还是让他痛苦不已。   他居然是他最看不起、最瞧不上的那种人。   兰姨坐到洪飞身边,静默地陪着他许久,才说:“这些事,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可是你也不小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也不好再瞒着你。”   她娓娓把孙教练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告诉洪飞。   洪飞听得攥紧了拳头。   “我知道你是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可你也要知道,很多事我们其实都身不由己,你不这么干,你就被淘汰,你就做不了你想做的事。时代成了这样,我们也只能跟着时代走,除非你能比所有人都优秀。”兰姨叹息着说。   洪飞说:“新教练就很好。妈你不该屈从那个姓孙的,那是在助长歪风邪气!”   虽然只谈过一次话,只接触了那么几次,洪飞却对新教练的观感很好。   世上的路千千条,也不是非要走那一条不可。   大不了换条路走!   兰姨沉默。   她也不知道送钱送礼做不对,可她能怎么做呢?   有些事她答应了宋颂不告诉洪飞,可看着洪飞倔强的神色,她却不知该不该瞒下去。   “那个姓孙的会进监狱,还是颂颂去求了人。”兰姨终归还是给洪飞说了实话,她把宋颂去找项仇的事给洪飞说了,具体细节她也不清楚,她只知道这个项仇来历不简单。   与这样的人打交道,不拿出点代价是不可能的。   儿子和宋颂虽然是好兄弟,可再好的兄弟也不能让人家单方面吃亏。   “你以为换教练那么简单吗?”兰姨说,“听颂颂的意思,是那位项哥在背后运作的,不然你以为那个姓孙的在省队扎根这么久,有那么容易被换掉?”   洪飞呆住。   洪飞想了好一会,才把项仇和记忆里的人对上号。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更不是简单人物,他帮对方修完车就领着宋颂赶紧走了,宋颂怎么会和对方扯上关系?   洪飞脑子里乱糟糟。   “妈跟你保证,以后再不会不和你商量就做这种事。”兰姨叹着气说,“你现在的机会得来不易,既然新教练人很好,你就安心训练、好好踢出点成绩来好不好?颂颂这段时间又去求人,又帮我报名省里的活动,还帮我找了几个上进又肯干活的男学徒,你不要浪费了颂颂的苦心。”   洪飞安静了很久,终于从喉咙间挤出一句话来:“我知道了。”   宋颂从小就聪明,看事情比他看得透,做事也比他周全。他根本不知道他妈遭遇了什么,宋颂却背地里帮他解决了这一切,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地上场踢球。   他要是连球都踢不好,那就真的白瞎了宋颂的一片苦心。   母子俩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草草填饱肚子就在公交站分开。   兰姨回到县城,赶巧碰上宋颂一行人从医院回家。   宋颂一家去的时候是五个人,回来的时候只剩四个了,宋爷爷和宋爸父子俩目前正在医院相依为命,都等着做手术呢。   宋妈见到兰姨,免不了和兰姨埋怨几句,说自己嫁到老宋家真是劳碌命,一个还没出院,一个又进去了。父子俩毛病还差不多,都眼瞎,分不出好歹,把自己的身家都掏给别人,活该他们进医院挨刀子!   兰姨心情本来不大好,听宋妈这么一通埋怨,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还不是看上你家老宋那张脸。”   宋妈没声了。   宋爸别的不行,长得是真不错,她当年条件也不差,好歹顶了家里的缺进了厂,找对象也容易。可惜她见过宋爸以后觉得别人都差了点什么,最后还是没管宋爸家里穷,非嫁给了宋爸。   日子一天天过下来,总的来说还是开心的时候多。   苦是苦了点,但还不至于熬不下去。   就算宋爸这一家子多多少少都有点臭毛病,宋妈也觉得这样的日子还不错。她的两个孩子都是好的,以后肯定前途光明,谁要去计较过去那些狗屁倒灶的事?   只可惜她刚觉得手头宽裕了,家里又多了个病号。   果然是劳碌命啊!   两人聊够了,兰姨又以有事要宋颂帮忙为由喊他一起走。   等宋妈她们走远了,兰姨才把去见洪飞的事儿和宋颂说了。   宋颂听了,沉默了一下,说道:“没什么,洪飞他没那么脆弱。他既然答应了您会安心训练,应该很快能调整好心态。”   前世就算失手杀了人、坐了那么多年牢,洪飞也没自我放弃过。   他依然喜欢运动,依然爱惜自己,依然积极地过好每一天。   洪飞现在会痛苦,是因为他心里头还干干净净的,根本没有能藏污纳垢的地方。   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学不会妥协、学不会认命,宋颂变不成那样的人,所以挺希望洪飞能一直这样下去。   如果不能,那就长大吧。   世间的路千千万万条,总有能走得通的。   作者有话要说:   洪飞:好兄弟,一辈子   颂颂:两辈子   小顾:……QAQ 第19章   “我不回去。”   顾临深开口。   顾家一大家子人齐齐看着顾临深。   自从上次顾临深自己跑出去,他们就格外关注顾临深的一举一动。   顾临深表现得一切如常,大部分时间还是一个人待着,有时候是独自出了神,有时候是在看一些别人看不太懂的原文书。   他们一家子虽不算人均高学历,但大学都是念过的,很多时候却根本跟不上顾临深的思维。   他们早就知道这孩子是特别的。   没想到顾临深乖了这么多天,临到要回去时却闹了幺蛾子,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顾临深从小接受的是特殊教育,没怎么去过学校,学业倒是无所谓,他目前已经拿到不少青少年奖项,而且全都是金奖,足以帮他敲开任何一座大学的大门。   可大学也不是顾临深需要的。   顾临深根本不适合那种按部就班的教育。   为了给顾临深铺好未来的路,家中已经拜托一位搞研究的前辈带着顾临深做项目,要是顾临深喜欢的话,开学就可以去跟组。   现在顾临深说不回去。   顾家父母面面相觑,不知这边有什么东西吸引了顾临深。   顾家大哥想到那天安安静静站在溜冰场外看着别人玩闹的弟弟,心中有些酸软。   他们早早为弟弟打算好以后的路,觉得科研是对弟弟比较友善的领域,它欢迎天才,更不介意不善沟通这种小缺点。   只是弟弟从来没表现出喜欢或不喜欢,有东西给他摆弄,他就安安静静地摆弄;没有,他也不惦记。   这是弟弟第一次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意愿。   顾家大哥转头劝了父母几句,对外祖父和外祖母说:“外公,外婆,就让小深在这边住一段时间吧。”   “小深愿意当然好。”外祖母眉开眼笑,拉着顾临深左看右看。   这个外孙她见得最少,也最心疼,当初她那小儿子闹腾出不少事,害得女儿孕期一直气不顺,最后还早产生下顾临深。   听医生说,她外孙这病要么是遗传的,要么就是产妇孕期心情郁结、身体心理状态都不好,才导致外孙出现这种情况。   听了医生这些话,外祖母心里那叫一个后悔,只恨没有早点清理门户,把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儿子踹出家门去。   现在孙子的病情有了好转,还愿意到她这边小住,她心里只有高兴。   恨不得把这些年没机会给他的疼爱都补给他。   顾临深最终得以留在外祖家。   回去的路上,顾家父母忧心忡忡,害怕顾临深在外祖家出什么事儿。   倒不是他们不相信外祖家上上下下会好好照顾顾临深,只是儿子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家,骤然不在身边了,他们哪能习惯?   顾家大哥见父母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不由把顾临深那天说的话跟他们讲了。   顾家父母听了顿时沉默下来。   从一个多月前起,儿子忽然有了转变,他会抬起眼睛看人,会尝试着聆听别人说话,偶尔还会生涩地接上一句,虽然说起话来不太顺畅,基本的交流却已经不成问题。   他们都为此高兴。   可是他们没想过儿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改变。   他们也不知道那些再简单不过的事,儿子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能做到。   自闭症往往是生理性的,而非心理性的,不是说想克服就克服。儿子能有这样大的改变,已经算是奇迹了!   他们只想着顾家有钱,可以一辈子把他当小孩养着,给他铺好以后要走的路,请人帮他打点好生活和工作上的琐事。   他同样可以平安顺遂地过完这一生,就算一辈子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无所谓。   可他们没想过,儿子想不想过这样的一生。   顾父也沉默良久,最后一锤定音地做出了决定:“陆老那边,先缓缓吧。”   顾家大哥点头。   弟弟还小,很多事不急于一时。   ……   宋颂这几天在家和医院之间来回奔波,空余时间就刷刷题,日子过得挺充实。   就这么几天的功夫,宋爷爷的手术已经做完了,只需要再观察几天就能出院。   宋颂心情很不错,踱着步子优哉游哉地往家里走。   不想才走到半路,就有个盯着紫色头发的小年轻跑来喊住他。   “宋哥!”对方热情叫唤。   宋颂挑眉,笑问:“有事?”   对方搔搔后脑勺,说道:“店里来人了,说想找你做什么形象设计,你要不要过去看看,她说能给这个数。”他朝宋颂比出五根手指,“五百块,单给你的,我们的人工费另外算钱!”   宋颂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   “也行。”他应道。   正好爷爷做手术花了一笔钱,他妈正心疼着呢,有冤大头送上门不宰白不宰。   宋颂两人走到兰姨发廊那边,只见一台跑车停在店门口。   这年头有个小轿车就很富裕了,开跑车的人少之又少,宋颂多看了一眼,觉得这车很有时代感,搁在二十年后完全可以拿去拍怀旧年代剧。   “小子,没见过这么好的车吧。”有个中年男人倚在车边抽烟,见宋颂看过来,笑着打趣了一句。   对方的语气完全是调侃,没多大恶意,宋颂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中年男人瞧见宋颂的笑,却是一愣。   他是混娱乐圈的,常年和俊男美女打交道,对美貌这东西早就免疫了,偏偏宋颂那浅浅淡淡的一笑却让他的心脏不争气地怦怦直跳。   纯粹是兴奋的。   这种小地方,居然有长成这样的少年?要是他能进演艺圈,怕是能马上成为当红小生。   宋颂进了发廊,一下子瞥见个年轻女郎坐在那儿,她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岁左右,一张满满全是胶原蛋白的脸蛋看起来还有着少女的甜美,又已经略带一点独属于女人的娇媚。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管怎么打扮都是好看的。   宋颂笑着上前问好:“你好。”他对给钱的人态度一向很好,脸上永远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叫你一看就觉得亲近。   年轻女郎一愣,没想到这小发廊那群店员吹上天的“宋哥”居然这么年轻。   她最近开个演唱会,但是造型怎么选都不满意。   她已经二十岁了,不想永远维持出道时的乖乖女模样,所以她得选个能让人耳目一新的新形象。   可是那么多造型师,没一个能拿出让她眼前一亮的方案。   直到有一天她在报纸上看到了这个小发廊。相关报道写得很简略,但放了照片,她一下子被上面几个少年学徒的发型吸引住了。   报纸上虽然看不出颜色,但那发型明显设计得完美贴合少年们的脸型,彻底把少年们最好的一面给展现出来了!   来到这个小发廊见到真人,她更是惊为天人,更加确定自己要找的造型师就藏在这个小县城里!   年轻女郎很快对宋颂年龄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这才注意到宋颂长得有多出众。   天天对着这么一张脸,审美想不好都难吧?他自己就是天生的帅哥模板,根本不需要什么教材就知道怎么弄好看、怎么弄不好看!   “你好。”年轻女郎敛起自己的傲气,客客气气地向宋颂伸出手。   宋颂一点都不怯场,从从容容地与年轻女郎握了手。   他也是这会儿才认出来,这人是曾经红极一时的女歌手温子英。   温子英十六岁就唱了首红遍大江南北的歌,这几年专辑出了不少,大街小巷都能看见印着她这张初恋脸的海报和录音带。   最近温子英好像还在筹备演唱会。   可惜就是这次演唱会上温子英突然失声,从此就再也没有唱过歌。   后来警方查出是她最好的朋友因为妒忌她人气高、家境好,偷偷在她喝的水里下了药,她声带受损不能再唱歌。   娱乐圈这种地方是无情的,她没了能拿出手的新作品,渐渐地就从圈里销声匿迹,再也没多少人提起。   宋颂前世还见过十几年后的温子英。   那时她说话声有点沙哑,虽然挽着丈夫的手露出得体的微笑,却总让人觉得少了点什么。   现在见了眼前这个眼睛熠熠发亮的温子英,宋颂忽然明白过来:有的东西对于一些人来说重于生命,一旦失去了,她们的灵魂也像被带走了一样,留下的不过是一具毫无生气的躯壳。   宋颂与温子英没什么交情,也不爱多管闲事,不过这一世她居然能找到这个小县城来,倒是难得的缘分。   宋颂拿起一本空白本子,刷刷刷地勾画几下,勾出了与温子英有七分相像的脸部轮廓。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温子英见宋颂二话不说露了这么一手,对宋颂的水平已经彻底信服了,乖乖坐着不动,让宋颂构思适合她的新形象。   设计这一行,很多时候是靠天赋吃饭的。宋颂只勾画了几分钟,就把自己构思的发型展现在纸上。   温子英眼睛越看越亮。   宋颂刚停笔,温子英立马拍板:“就是它了!”   那中年男人闻言凑近一看,也是眼前一亮,望向宋颂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这年轻人可真不一般,简直像温子英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什么都没问就知道温子英想要什么样的风格!   作者有话要说:   颂颂:不好意思   颂颂:我真的知道! 第20章   中年人是温子英的经纪人,原本和温子英商量好拿到方案就去找别人做,可温子英和宋颂说上话后突然改了主意,说别人不一定能做出这样的效果,决定就在这里做。   这么重要的客人,兰姨不可能让学徒上手。她虽然不是什么高材生,可是她和头发打了好些年的交道,一上手就知道发质如何、适合什么产品。   贵的染发剂,她这里也不是没有,就是不多,一般留着自用或者给学徒们用,要是家境富裕的人来了也可以问问她们要不要选贵的。眼前的温子英不管相貌还是发质都一等一的好,肯定不会选那些廉价染发剂!   宋颂动动嘴,兰姨要干的活可就多了,光是准备工作就得好久。   宋颂叫人帮自己回家报个信,自己在旁边做设计指导,好让兰姨能够做出概念图的效果。期间有挺长一段时间要等待,宋颂亲自带经纪人去县城里的招待所开了两间房。   这么晚了,做完头发也不好走了。   这年头的夜路不好走,路上说不准会遇到拦路的路霸。温子英的车还这么招眼,夜半三更被拦车抢劫的概率很大,还是在县城里住一晚比较安全。   经纪人听宋颂轻描淡写地讲述这种事,眼皮直跳。他不是没听说过这类事件,只是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城市呆着,没机会直接面对这些恶性事件。   “行,我们去开个房。”经纪人拜托兰姨让人保护好温子英,别让人近她身,自己跟着宋颂去了招待所。   一路上,宋颂从路霸讲到各类犯罪事件,又问温子英经纪人娱乐圈里是不是有很多这种事,比如泼硫酸和下毒之类的。   温子英经纪人听得一愣一愣,说道:“又没有深仇大恨,一般没人会干这种事。”   宋颂不动声色地说:“那不一定,要是是最信任的人下了毒,对方甚至还能不动声色地把证据毁得一干二净。也不是要毒死人的那种,比如喜欢唱歌的就把她嗓子搞坏,喜欢弹琴的就把她手弄坏,接着再演一出猫哭耗子,谁都想不出会是对方做的。”   温子英经纪人听了,摇摇头说:“哪有那么容易,只要做了肯定会留下痕迹。”   宋颂说道:“兴许对方蠢得想不透这一点,自觉觉得可以做到天衣无缝呢?”   这倒是有可能的。   温子英经纪人点头:“这样的人确实不少。不过,你小子看着也不过十几岁,怎么净关注这些事情?你要是进了娱乐圈,难道要去拍凶杀片?”   宋颂笑道:“我不进娱乐圈,我明年还要考大学来着。”   温子英经纪人也就试探一句,其实有温子英这个小祖宗已经够他操心的了,让他去带别人他也力不从心。他说道:“好好考,当高材生干哪一行都吃香。以后要是工作做腻了想换换心情,可以来找我,我给你弄几个配角演一演。”   宋颂欣然答应。   说话间,招待所已经到了,宋颂领着人进去开好房,又与温子英经纪人一起回兰姨发廊那边去。   为着温子英这个新发型,宋颂快到晚上十一点才回家。   宋奶奶她们都睡了,只宋妈还在客厅算账。估计也不是账没算完,只是见宋颂没回来,所以找个由头等在外面。   “妈,怎么还不睡?”宋颂坐下,随手抄起一本账本瞅了起来。   “你兰姨找你有什么事?”宋妈问,“洪飞不在家,有什么事能帮的你得主动帮。”   宋颂把温子英的事给宋妈讲了讲。   宋妈一听,还开演唱会,这可了不得啊。再问温子英唱过什么歌,她也想起来来,夸道:“这女娃娃我晓得,长得特别好看。”   宋颂痛快地把五百块上交了。   宋妈见到五张簇新的百元大钞,心里百味杂陈。她儿子越来越有能耐了,给人搞个头发都立马五百块进账。   宋妈从里头抽出两张递回给宋颂。   “你拿着。”宋妈说,“你也长大了,手头该拿点钱了,兜里有钱心里不慌,你出去和人往来也有底气。”   这就是把宋颂当平等的成年人来看待了。   宋颂没拒绝,也没多欣喜,一脸平静地把钱揣回兜里。   宋妈更确定儿子和以前不一样了。   像他们这样的家庭,哪个孩子拿到两百块会一点高兴样儿都没有?   宋妈说:“这些三教九流的人,你也别往来太深。我听人说娱乐圈乱得很,你可别被钱迷了眼,也学人去当什么演员和歌手。外表再光鲜,背后都不容易。”   宋颂一口应下。   他本来就没打算混娱乐圈。以前他都是在圈外投资着玩的,就算现在两手空空,他也没想过去当个“圈里人”。   宋颂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虽然现在没有动不动上亿的波动,也没有什么影响巨大的跨国大生意,他却觉得每一天都过得挺轻松也挺开心。   钱么,慢慢赚总会有的。   宋颂和宋妈商量起来:“等爸和爷爷出院,我们这房子就真的挤不下了,不如趁着假期搬个家,租个大点的房子。我下学期要复读去,妹妹也要升高二了,都需要安静的学习环境,总不能一直这样挤下去。”   宋妈听了也有些意动。   这次赚的三万多,宋爸和宋爷爷的手术花了大半,宋颂兄妹俩的学费也留了出来。   剩下的钱,租房是足够的。   实在不够,项哥那边也会定时结算一笔货款。   一家六口挤在这一室一厅里头确实不是事儿。   宋妈说道:“行,我明天就去和刘姐商量商量,把你早就盯着的那栋小楼给租下来,到时你们兄妹俩一人一间房!”   宋颂笑眯眯:“一切都听妈的!”   宋妈啐了一声,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早些时候你就和你兰姨说要搬去那边。你都说出口了,我还能换别处租不成?”   家里两个病号都手术完了,宋妈也浑身松快。   她心里已经有了很多计划:供两个孩子上大学,换新车,买新房。   其中摆在最前面的是让两个孩子上大学。她听人说有的父母为了让孩子考上好大学,特意去大城市租房陪孩子上好高中,她能力有限,让孩子在县高中念书已经是她最大的努力。   她只能尽力满足两个孩子的基本需求。   县城租房就那个价钱,再高也高不到哪里去,既然孩子想住好点的房子,那就搬!   明天就搬!   宋妈第二天果然去和房东商量起来。   房东阿姨家里几栋楼,有宋颂他们现在住的单人宿舍类型,也有单独的楼房,每天都过着收收租打打麻将的枯燥日子。   听宋妈说要租那栋空置的小楼,房东阿姨顿时热情地带宋妈去看房,两边很快把合同细节商量好了,正儿八经地签了租房合同。   事情异常顺利,宋妈交了房租和押金就麻溜地招呼宋颂兄妹俩动手收拾,宋奶奶年纪大了,手脚却不慢,也利索地把他们夫妻俩的东西收拾好了。   没一会,兰姨发廊那群顶着五颜六色脑袋的失学少年过来了,麻溜地问:“宋哥,我们来了,要搬哪些?”   宋颂也没和他们客气,一脸自然地给他们分配任务。   一群人呼啦啦地来,呼啦啦地走,一趟就把宋颂家的东西搬了大半。   这里头最重的,可能是宋颂兄妹俩的书。   宋融融抱着自己还没看完的一箱子书跟着宋颂走向他们家的新房子。   新房子连着个小院子,左边是空空的菜圃,右边长着棵桔子树,桔子树下有片空地。   宋奶奶看着眼馋,说这地方可以养两只鸡或者养两只鸭子,要是怕偷儿,养鹅也不错,就是怕鹅会啄宋颂兄妹俩。   宋妈并不反对。她笑着说:“等孩子他爸出院了,让他给您弄。”她们不是什么讲究人家,院子里面养鸡养鸭种菜都能接受。   宋融融站在桔子树下,挺翘的小鼻子动了动,嗅着空气里清冽的桔子花香。   “柑橘属的植物都很香。”宋融融评价道。   宋颂实在分不出各种树都属于什么属,不过柑橘他听懂了。他说道:“回头你摘点桔子花,我带你去跟老蔡借实验室,让你玩玩蒸馏萃取之类的,看能不能提炼出香精来。我听人说,国外香精卖得老贵了!”   宋融融说:“桔子花不适合,最好用橘皮。”   桔子花那么小,得多少才能提炼出香精?而且把桔子花都摘了就结不出桔子了,简直血亏!   宋颂从妹妹眼睛里看见了一句话:你最近不是在做化学题吗?   宋颂不吱声了。   他也就见妹妹喜欢桔子花香,随口提那么一句而已!   宋妈见他们兄妹俩杵院子里看桔子花,催促道:“你们傻站在那里做什么,离桔子能吃还早着呢,还不快去收拾你们的房间?”   宋颂笑了,不愧是他妈,和他一样只想着能吃能用的东西。   宋颂麻利地应道:“好咧,我这就来!”   宋融融也跟着宋颂往屋里走。   这时候院门却被人敲响了。   宋颂转头一看,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颂颂:猜猜我看到了谁! 第21章   站在门外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身着休闲西装、戴着银边眼镜的中年人, 宋颂认得,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谈兴国。   另一个却是个身穿带帽薄外套的少年。   少年相貌俊秀,鼻梁偏高, 嘴唇偏薄, 一双眼睛漆黑如墨,深不见底。   顾临深。   十七八岁的顾临深。   宋颂着着实实愣在原地。   谈兴国会找过来不奇怪,毕竟上次谈兴国说过会亲自登门道谢。   可顾临深怎么会和谈兴国凑在一起?   这两个人前世应当是没什么接触的,至少他没见过谈兴国。即便偶尔听到与谈兴国相关的消息,也明显和顾临深无关。   更让宋颂想不明白的是,顾临深应该不会在这个时期跟着别人出门。   除非, 顾临深也“回来”了。   宋颂眉头动了动, 目光落到顾临深身上。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顾临深神色有些局促,眼神里头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仿佛害怕自己会被赶走。   十八岁的顾临深,眉眼间仍带着几分青春期少年的青涩。   只是那神色、那眼神, 明显不会是面对陌生人时会有的。   顾临深真的和他一样“回来”了吗?   宋颂顿住。   现在他家人都在,而且谈兴国这个外人也在。   宋颂给了顾临深一个眼神,意思是让顾临深别说话别露馅。   两个人后来经常玩这种“眉来眼去”的小把戏,顾临深反应很快,接收到宋颂递来的暗号后乖乖地什么话都没说, 抱紧怀里的东西乖巧地跟在谈兴国身后。   宋颂这才注意到顾临深不是空手来的,怀里那袋东西看起来挺沉的。   要不是还记着现在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宋颂都要上去帮他拿了。   惯性真可怕。   “谈校长好。”宋颂压下心里的冲动,向谈兴国问好。   谈兴国提着大包小包, 手上比顾临深还忙。   听了宋颂的称呼,谈兴国笑着说道:“别叫我谈校长,叫我谈叔叔就好。我刚找去你们原来住的地方, 你们房东说你们搬过来这边了,我就冒昧地找了过来。”   宋妈原本已经进了屋,听到动静走出来一看,也是一愣。   谈兴国看起来就是个知识分子,穿着西装,戴着眼镜,一身的书卷气。   她儿子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一号人物?   宋妈有点局促地问:“您是?”   谈兴国礼貌地告诉宋妈自己的来意。   他顺便介绍了一下顾临深,说是亲戚家的外孙顾临深。   谈兴国毫无架子,把顾临深的情况简单地给宋妈讲了,说道:“这孩子难得主动说想出来,我就把他带来了,实在打扰了。”   宋妈听了,想到了自己的小女儿。   她说道:“我女儿小时候也不爱理人,多亏了她哥天天哄着她说话。”   说着她想起刚忙里忙外,手里脏,赶忙拿抹布把手擦干净,才接着和谈兴国说话:“您进屋里坐。那天的事,换谁遇上都会上去救人的,您实在不用特意来一趟。”   谈兴国笑道:“要的。我是当老师的,都说教书育人教书育人,要是自己受了帮助都不登门道谢,怎么教学生乐于助人、知恩图报。”   他把拎来的几袋谢礼放到桌上。   宋妈赶忙说道:“您来了就算是看得起我家这小子了,怎么还带东西?”   谈兴国又旁征博引地给宋妈讲了个典故,说孔子一个学生帮助了别人,却因为自己有钱而不接受赏金。回去之后孔子不仅没有嘉许他,反而说“你因为自己不需要就不接受赏金,以后别人也不敢接受了,长此以往谁还做好事”。   谈兴国笑道:“这些东西里头,只有给老人家补身子的补品值点钱,别的都不值钱。”   文化人说话一套一套的,宋妈无法招架,只能糊里糊涂地收下了谈兴国拎来的谢礼。   当然,宋妈没再推拒也是因为看见了袋子里头的东西:确实除了一袋营养品,剩下的都是卷子和书!   顾临深也迈步上前,学着谈兴国把自己抱着的一袋子卷子放到桌上。   宋妈看见那也是慢慢一袋子书,笑着说道:“那就谢谢谈校长了。”   谈校长说道:“本来早该过来的,结果前段时间临时去出差了,所以才拖到现在。”   “本就不用亲自来的。”宋妈说。   “要的。我听我爸说小宋今年要复读,所以这两天我特地整理了各科资料一并拿过来,也不知对小宋有没有帮助。”   宋妈说:“颂颂最近一直在做题,我还发愁不知该上哪给他找题去,您这是给颂颂送来了及时雨!”   谈兴国笑了笑,转头看向一旁的宋颂:“小宋,你有我的电话,要是学习上有什么困难就打电话给我。”   宋颂也看清了谈兴国送的“谢礼”是什么。   虽说这是他通过老大爷向谈兴国讨的,看到那几袋子沉甸甸的“谢礼”时还是觉得头皮发麻。   这位谈校长,还真是实在人啊!   “谢谢谈叔叔。”宋颂麻溜地顺着杆子往上爬。   宋融融的目光被桌上的书和卷子吸引住了。   等察觉顾临深一直盯着她哥看,她才转眸看向顾临深,想知道这个陌生少年为什么这么关注她哥。   顾临深原本正眼也不眨地看着宋颂,直至察觉宋融融正看着他,他的眸光才转到宋融融身上。   看清宋融融的脸,顾临深一愣。   这个女孩子他见过。   他在宋颂的葬礼上见过。   她哭得肝肠寸断,看起来也很难过。   那时候他们都很难过。   不过,现在他们不用难过了。   现在宋颂没有死,更没有什么葬礼。   顾临深想了想,认认真真朝宋融融露出一个笑容。他平时不常笑,或者说平时根本不笑,所以笑起来不怎么自然。   宋融融冷不丁对上那噙着笑意的眼,飞快收回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看到顾临深就不太喜欢这个人。   刚才这家伙一个劲地盯着她哥看,也不知存的什么心思。   那是她哥哥,又不是他哥!   顾临深见宋融融不看自己了,又巴巴地看向宋颂。   他本来是不想打扰宋颂的,乖乖等着宋颂来找他。   可是他那天把宋颂他们说的话翻来覆去想了好多遍,还看完了冰室老板提到的《霸王别姬》,一股危机感忽然涌上心头。   男的和男的不仅可以做朋友,还可以谈恋爱。   宋颂那天就和那个男的假装谈恋爱,两个人享受了第二杯半价。   他们还一起去溜冰。   宋颂是要和他谈恋爱吗?   宋颂身边总是有很多人。   可是他不想把宋颂让给别人。   昨天谈兴国来找外公说话,提起今天要来找宋颂道谢。他本来对外公的客人没兴趣,听到宋颂的名字后却挪不开脚了,当场就说“我也想去”。   谈兴国算是他表舅,知晓他是什么情况,帮着说服他外公让他跟着过来。   顾临深一大早就醒了,他自己穿好衣服、自己穿好鞋子、自己好好吃过早餐,乖乖等着表舅来接他。   他想见宋颂。   他想早一点认识宋颂。   顾临深的视线过于明显,宋妈很快注意到了。   宋妈是准备留谈兴国两人在家里吃饭的,难得他们搬了新家,屋子宽敞得很,招待起客人来也不显得寒酸。   谈兴国可是校长,校长哎,平时他们见到了都觉得那是了不得的人物。人家特意来给儿子送学习资料,他们怎么能不把人留下来吃顿饭?   她这儿子最会交朋友,这少年人看着和儿子同龄,正好可以让儿子带出去玩玩。   这样留两个客人下来吃饭也就顺理成章了。   宋妈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嘴上也麻利地使唤宋颂:“小顾难得过来,你和融融带他出去转转,别胡乱带人去吃外面东西,一会回来吃饭。”   宋融融说:“我不去。”   她不喜欢这个顾临深。   “我去收拾收拾看书了。”宋融融起身回了自己的新房间。   宋妈知道女儿的脾气,等闲是不爱搭理人的,只能抱歉地朝顾临深和谈兴国笑笑:“这孩子从小就这样,眼里只有书!上回颂颂带她去省城玩,她哪都不肯去,自己在省图泡了一整天。”   这话虽然明着是在责怪女儿,实则有点骄傲。   谈兴国是个人精,哪会听不明白,当即顺着夸道:“爱读书挺好,这孩子也念高中了?”   “对,比颂颂小两岁,九月就升高二了。她学东西很快,连她哥都比不上,现在她哥遇到不会的题目还得问她呢。”宋妈笑着揭宋颂的短。   宋颂说:“妈,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宋妈横他一眼:“我说的不是事实吗?”她说完又催促宋颂带客人出去玩。   谈兴国也说:“我这外甥不常出门,难得他愿意出来,就拜托小宋你带他在周围走走了。”   宋颂早就想和顾临深单独聊聊,只是不想表现得太突兀。   现在宋妈和谈兴国都这么说了,他也就顺势上前拉住顾临深往外走。   顾临深的手骤然被握住,只觉一股暖意从掌心涌向心头,把他整颗心都填满了。   他忍不住紧紧回握宋颂的手。   他再也不想松开。   两个人走出一段路,宋颂才想起自己以前怕顾临深走丢,牵人牵习惯了。   他想收回自己的手,却发现顾临深紧抓着自己不放。   宋颂只能牵着顾临深走到附近的河堤上。   凉爽的河风迎面吹来,叫人心旷神怡。   宋颂站在河堤上,眺望着对岸低矮的平房。   这个小县城交通还不怎么发达,楼房还不怎么高大,置身其中时间仿佛过得很慢很慢,每一条街、每一条巷子,他们都在里头游荡过,一砖一瓦都是他们无比熟悉的。   这里曾是他长大的地方,也曾是他的伤心地,他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来,却意外有了第二次人生。   回想过去,他前面十几年的人生平静无澜,直至一个个意外接踵而至,他才在接连不断的打击之下彻底长大。   过去他从不敢回头细看,所以不知道自己心底原来有那么多遗憾。   现在他的人生还可以从头再来。   宋颂看了眼自己的手掌,上头已经被顾临深抓出了红印。   宋颂眉眼淡淡,对顾临深说道:“松手。” 第22章   顾临深满脸无措。   他顺着宋颂的视线看去, 只见宋颂手背泛红,显然是被他抓红了。   顾临深更心慌了。   他听话地松了手。   看着就像个犯了大错、不知所措的小孩儿。   “我不是故意的。”顾临深紧张地问,“颂颂你疼吗?”   宋颂注视着顾临深。   这家伙找人的本领不小, 前世就自己一个人找到雪山上, 现在连这小县城都能找过来。   当初不管他提什么要求,顾临深都会乖乖听话,说不定他让他把心掏出来看看,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剖开自己的胸口。有时候他觉得顾临深并不像表面上那样什么都不懂,只是和他一样有点放不下这段关系,所以才继续装傻。   这样的关系是畸形的。   是不正常的。   宋颂一直不说话, 顾临深小心地喊:“颂颂。”   顾临深一张脸已经有棱有角, 早能看出青年时期的俊美,偏偏不说话的时候有种与整个世界隔绝开的疏淡,叫人不敢接近;和他说话的时候又像个小心翼翼的孩子,仿佛很害怕自己会说错话。   宋颂收回落在顾临深脸上的目光, 手指动了动,又有点想抽烟。   顾临深对烟草有点过敏,以前他又是个老烟枪,去见顾临深之前都得先临时戒几天烟,保证身上清清爽爽没有味道。   有次他和洪飞聚会, 因为第二天要去见顾临深,他不仅滴酒未沾,还连一根烟都没抽。洪飞笑着打趣:“瞧你这么小心,我还以为你养了个情人。”   后来和顾家那边闹得不太愉快, 他去找顾临深的次数也就少了,主要是觉得自己没必要再费那个劲。   可每次对上顾临深小心翼翼的目光,他又觉得自己不应该扔下他不管。   顾临深懂什么?顾临深什么都不懂。   看不上他的是顾家人, 顾临深什么都没做错,是他蓄意哄顾临深对他的关心和陪伴上了瘾又嫌麻烦,干脆利落地一脚把人踹开。   “颂颂。”顾临深又喊了一声。   “我们见过?”宋颂开口问他。   顾临深愣住。   他们没见过。   他们确实是没见过的。   可是,宋颂那天打电话给他了。   宋颂一定也梦见过他。   察觉出宋颂疏离的态度,顾临深鼻子发酸。   “见过。”顾临深笃定地说,他压根没想过瞒着宋颂,把自己理解到的东西一股脑子告诉宋颂,“我做梦,梦见过你。”   宋颂哑然。   顾临深说:“我梦见整个世界都没有你了,我很难过。”   那时候不管他到哪里去,都不可能再见到宋颂。   他没办法再告诉宋颂,他学会了自己做饭,他学会了自己开车,他学会了自己出远门。   宋颂想让他学着去做的事他都学会了,宋颂却再也不会夸他了,宋颂再也不会和平时一样出现在他面前。   无论他怎么乖乖等待,宋颂都不会再来了。   他从来不知道,死亡是这么残酷的东西,它无情地带走了他最重要的东西,而且永远都不会再还回来。   顾临深眼睫微动,沾上了湿润的泪水:“我本来想等你来找我,可是我等不及了,我想见你。我保证以后都乖乖听你的话,你别不要我。我会学着照顾自己,我不会再给你惹麻烦,我会努力变得和别人一样。”他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颂颂,你别不要我。”   宋颂对上顾临深噙满泪水的眼睛。   十八岁的顾临深分明已经比他略高一些,说起这些话来仿佛又变成了无助的孩子。   所以,当时顾临深活了下来。   他也算没白死。   只是该怎么对待眼前这个说到“整个世界都没有你”时声音就开始发颤的顾临深,宋颂还没有想好。   “别哭。”宋颂叹了口气,伸手抱了抱顾临深,哄小孩一样拍拍他的背。   顾临深如坠梦中。   他鼻端被宋颂的气息包围着。   十七八岁的宋颂,身上清清爽爽的,什么气味都没有,气息清冽而干净。   顾临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伸手紧抱住宋颂,仿佛害怕宋颂下一秒就会从自己怀里消失。   “颂颂。”顾临深又喊了一声,想确定怀里的人是真实存在的。   “那只是一场梦。”宋颂说,“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顾临深不吭声了。   他紧抱着宋颂不放。   见顾临深一副要把自己揉进怀里的架势,宋颂只能开口让顾临深松手:“行了,松开。”   两个男的,这么抱一起算什么事?   顾临深乖乖松手。   宋颂看着顾临深。   宋颂不是多愁善感的人,本质上其实也不怎么喜欢哄人。   最开始哄顾临深,只是因为顾临深能给他带来巨大的利益罢了。   这一点,顾临深知道吗?   这一次他不会再哄得顾临深眼里只有他。   他该让顾临深真正融入到这个世界里去,而不是永远只能看到他一个。   等顾临深接触的人多了、懂的东西多了,就会想明白“梦里”那些事了吧?   顾临深会明白他的居心叵测、唯利是图,也会明白他不过是个不择手段、只爱名利的人。   到那时候,他就可以真正放手了。   现在顾临深这种情况,他放不下。   “这样吧,我们家新租的房子还有一间空房,你和我一起住二楼,算是合租。”宋颂考虑过后,对顾临深说道。   顾临深想也不想就说:“好!”   宋颂娓娓说道:“我会在县里复读一年,到时我可能会考首都的大学。你这情况考不考大学都没差,不过到学校念书可以让你接触更多人,回头我和你家里人谈谈,让你和我一起念高三。”   就一年,顾临深还是浪费的起的。   顾临深今年才十八岁,没必要早早就投身到科研事业里面去。   宋颂询问顾临深的意见:“你觉得怎么样?”   顾临深平时反应还是比平常人慢,他努力消化完宋颂的话,直到把每一句都想明白了才说:“我来和家里说。”   顾临深目光坚定。   这一次,他不想再让宋颂处处护着自己,他要好好保护宋颂。   至于要不要和宋颂合租、要不要和宋颂一起上学,那肯定是不用考虑的!每天都能见到宋颂的日子,他本来想都不敢想!   宋颂没想到顾临深会说出这样的话,顿时对顾临深刮目相看。   看来前世他出事之后,顾临深确实成长了不少。   宋颂笑了起来:“好。”   顾临深看着宋颂的笑脸,心脏又不争气地猛跳起来。   他脸颊在发烫,却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能抬起手试着去抚摸宋颂近在咫尺的脸庞。   有点软。   是热乎乎的。   真是太好了。   “那时候无论我怎么捂,你都没有变暖和,你浑身上下都是冰的,我抱着你不让别人带走你,但是大哥他们把我拉开了。我很没用,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你带走,我什么都做不了,”顾临深怕宋颂生气,赶紧解释起自己突兀的动作。他的眼眶一下子又红了,“颂颂,我害怕我现在才是在做梦。”   宋颂见他又要哭了,只得拉着他的手在河堤上散起步来。   迎面而来的风慢慢把顾临深的泪水吹干了。   他小心地回握宋颂的手。   这次他很好地控制着力道,生怕再抓疼宋颂。   宋颂随口给顾临深介绍着河堤两岸的风景,让顾临深把心情平复好。   直到临近饭点,宋颂才说道:“我们回去吃饭吧。”他轻声对顾临深说,“你今天先跟谈叔叔回去,一会我把刘姨的电话留给你,要是你没法说服你家里人再给我打电话。”   顾临深郑重其事地说:“我可以的。”   如果说一开始要跟来外祖家是凭着本能行事,现在顾临深已经知道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可以自己解决的。   宋颂没再多说,对于刚学着自己做事的人来说,最好的锻炼方式就是放手让他自己去做。   实在不行自己再搭把手就是了。   两个人回到家,宋妈已经整治好一桌子菜。   宋颂领着顾临深去洗了手,笑眯眯地夸道:“妈你做了什么好菜,闻起来这么香?”   宋妈笑骂:“我做的菜那样是你没吃过的?还不快去盛饭。”   顾临深本来已经坐下了,看宋颂被宋妈使唤走,又站起来要跟着宋颂一起忙活。   宋妈忙说:“小顾你坐好,你是客人,不用你动手。”   谈兴国也有点讶异地看着顾临深。   这次见面,他这表外甥的情况好转了不少,至少见到他都会喊一声“表舅”了。只是据他观察,大部分时候顾临深还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怎么喜欢和人说话,更不喜欢和人出门去玩。   今天顾临深不仅乖乖被宋颂带出去溜达,还想学着宋颂去盛饭。   这就有点让人意外了。   一般来说,小孩子成长都是从模仿开始的,他们会模仿别人做事,模仿别人说话,所以父母幼年时期的言传身教就很重要。   但是自闭症的小孩不一样,他们不会主动去模仿、不会主动去学习,他们的世界是封闭的,一般来说很少人能叩开他们的心门。   谈兴国暗暗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带着顾临深在宋颂家吃了顿饭就回去了。   等两人离开,宋颂找机会和宋妈说了顾临深可能会过来跟他们合租一年的事。   宋妈皱起眉:“好端端地,他一个城里娃儿怎么会想来我们这小县城住?”   宋颂说道:“您不是一直肉疼这边的房租贵了几倍,正好让他分摊一下。”   宋妈严肃地说道:“你可别为了房租把人诓来住。不说人家是首都人,就是省城的学校也比这边好得多,你把人哄来这边上学不是耽误人吗?”   要不是不好意思挟恩图报,宋妈都想让谈兴国开个后门,把宋颂塞去市一中复读了。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哪有人放着好学校不上,来上她们这县城高中的?   宋妈心里其实还有一个顾虑:顾临深那种情况,在这边出了什么事他们是要负责的。接下来宋颂马上要返校复读了,哪有精力像小时候哄他妹一样哄这么大一个男生?   这不两边都被耽误了吗?   宋颂见宋妈一脸忧虑,只能含糊其辞地说:“再说吧,我就是跟他提了一嘴,也不一定能成。” 第23章   另一边, 谈兴国带着顾临深回到他外祖家,笑道:“完璧归赵。”   顾临深外公招呼谈兴国坐下喝茶,又喊顾临深坐到身边, 一脸慈爱地问:“怎么样?好不好玩?”   完全是哄孩子的语气。   顾临深顿了顿, 答道:“好玩。”他眨了一下眼,对他外公说,“外公,我想去那边读书,我要和颂颂当同学。”   顾临深外公听得一愣,完全没想到只去了这么一趟, 外孙就要跟人跑了。   宋颂这小孩他昨天听谈兴国说了, 是个好孩子,遇到那样的情况敢上手救人,足见他品性是好的,胆量也不小。可是个好孩子, 也不代表他放心把外孙送去那种小县城。   顾临深见他外公不吭声,又跟他外公描述起县城那边的风光来:“那里有河堤,很长很长,可以在上面散步;颂颂家有院子,可以种菜养鸡, 还有一棵桔子树,花很香。颂颂说,我可以和他们一家人合租,到时我可以养一只小鸡或者小鸭。”   顾临深外公彻底惊讶了。   他从来没听外孙说过这么长一段话。   “外公, ”顾临深认真地说,“我想去。”   顾临深外公眼眶都湿润了。   想到当年女儿早产的事以及顾临深早些年的封闭,他心里就愧疚得很, 别说外孙只是要搬去小县城了,就算外孙要天上的月亮,他都会想办法摘下来!   顾临深外公说:“好好好,等你外婆回来了,我和她商量商量。我和你外婆都退休了,正好想找个地方颐养天年,既然你这么喜欢那边,我和你外婆就陪你去那边住一段时间,住到你不想住了位置。”   顾临深一脸坚持:“我要和颂颂住一起。”   顾临深外公对宋颂越发好奇起来,这宋家小子到底给他外孙下了什么迷药,居然让他外孙这么惦记着?   谈兴国一直在旁边听着,见顾临深外公满脸沉吟,笑着把在宋颂家的见闻说了出来。   他出国留过学,在国外这种寄宿家庭很常见,外国人愿意收留过去留学或者到当地读书的孩子,也愿意把孩子送到寄宿家庭里去,让孩子学会与别人相处。   虽然外国的经验不一定全都值得借鉴,但顾临深难得这么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想模仿对方的一举一动,也愿意听对方说话、和对方沟通,对顾临深来说未必不是一个机会——一个让他从此可以正常生活的契机。   这世上有许多自闭症患者一辈子都没任何转机,就那么自我封闭着过完一生。   要是顾临深能就此好转,那是千金难换的好事儿。   谈兴国这么一说,本就意动不已的顾临深外公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他慈爱地摸了摸顾临深的脑袋,说道:“好,就依你的,我先让你舅舅去看看你朋友家附近有没有适合我们两个老家伙住的房子。等我们搬过去了,你一定要每天来看我们。”   顾临深认真点头。   他在这件事上罕有地有主见:“我先搬,等外公外婆过来。”   顾临深外公不知怎地就有种“儿大不中留”的感觉。   这才交上新朋友,怎么就比对亲外公亲外婆还亲近?   不过比起过去谁都不搭理的状态,顾临深能这样回应他们已经很让人高兴了。换成去年这个时候,他外婆听他喊一声都得哭出来!   “行,都依你,你去收拾收拾,等你舅舅回来我就让你舅舅送你过去。”顾临深外公笑呵呵地说完,又问顾临深,“你能自己收拾行李吗?”   “我可以!”顾临深一口应道。   他也不耽搁,马上上楼去收拾东西了。   顾临深外公这才和谈兴国细问起宋颂家的情况来。   得知宋颂妹妹小时候也有轻微自闭症,顾临深外公恍然了悟:“怪不得。”   宋颂有和自闭症患者打交道的经验,可以让他外孙喜欢上也不奇怪。   谈兴国笑道:“估计不止这样,这孩子去了省图几次,现在省图上下几乎都认识他了。里头虽然有他救了我爸的原因在,却也足见他是个很会讨人喜欢的孩子。”   顾临深外公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就更好奇了。”   “你和表姨真要搬去那边住,肯定有机会能见到那孩子的,到时你看看就知道了。”   “也行,那我到时再看看。”顾临深外公点着头说。   两人说话间顾临深舅舅也回来了。   顾临深外公把事情给他舅舅讲了,又仔细地吩咐起来:要安全把外甥送去;既然是合租就要把房租说好,当场就给人家;听说那边没电话,顺便去电话局那边跑一趟,把电话给装上,这主要是他们要用的,也把钱给付清了再走;要给外甥帮把手,而且是不动声色地帮,别让他察觉到;最后,最重要的是这是他们在求人,态度一定要好,不能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顾临深舅舅年纪也不少了,听得一脸无语。   他爸把他当什么人了?但凡在社会上摸打滚爬过的人,都不可能狗眼看人低,跑去别人面前摆谱!   不过家里两老最大,一切都是两老说了算,顾临深舅舅只能把这一二三四五六项注意事项给记下来。   这边顾临深外公刚交待完,顾临深就拖着行李箱下来了。   顾临深看见他舅舅后两眼一亮,一脸期待地望着他舅舅。   顾临深外公:“………………”   真是儿大不中留!   为了不让宋颂家把他们当成甩锅的,顾临深外公好劝歹劝,才把顾临深劝下。当天晚上,顾临深又亲自给他父母打了电话,表示自己要念高三去,一年后再回家。   顾家父母本来觉得这事不太靠谱,等顾临深外公外婆轮番上阵,又保证很快就搬到附近去,顾家父母才松口。   他们挂了电话,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们儿子居然主动提出要去上学?   他们儿子还交上了朋友,而且是非要住到别人家里去的那种朋友?   顾家大哥应酬完回到家,也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他想到那天顾临深一脸羡慕地站在溜冰场外看着那些同龄人玩闹,心里有些泛酸。   顾家大哥说道:“既然小深想去,就让他去吧,有外公外婆他们在,不会有事的,回头我们再亲自过去看看。”   顾家父母赞同地点头。   顾临深这一决定通过顾家上下反复讨论,最后终于获得全票通过。   ……   与此同时,宋颂刷题刷到一半,走到院子里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夜里清风徐徐,凉爽得很。他嗅见院子里的桔子花香,顿时觉得胸腔里吸入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他做了几个伸展运动,忽然看到对面亮起了灯。   对面的房子比他们租的新房子要大,瞧着也很眼熟,正好就是杨光家。   宋颂抬眼望去,只见对面二楼的阳台上出现了杨光的身影。   宋颂笑了起来,远远朝杨光招了招手。   杨光一顿,也朝他招招手,倚着栏杆点起一根烟抽了起来。   宋颂走出门外,穿过街道,来到杨光家门前,仰起脑袋对杨光说:“别抽这么多烟,对肺不好。”   这一点他也是过了三十岁以后才觉察出来的,早些年听了只觉得别人是在危言耸听,等过了三十就会发现精力逐渐衰退,身体所有坏毛病都跑了出来。   要不是他还有坚持锻炼这么个优点,说不定不等出意外就英年早逝了。   杨光手里夹着烟,隔着自己喷出来的烟雾看着底下的宋颂。   今天宋颂他们搬家时他就注意到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放着省城不住,反而跑回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小县城。   在看到宋颂一家搬进对面时,他不由得站在阳台上看了许久。   宋颂一家人感情很好,明明只是搬进那么一栋小楼房里,还是租的,一个两个却欢喜得像是在过年。对他们来说,开心是那么简单的事,一点点好事儿就能让他们满足。   杨光对“家”这种东西没什么好印象,小时候他爸喝醉酒就打人,他妈受不了了,一鼓作气和他爸离了婚。他妈一开始没能带走他,他爸就从打他妈变成打他。   后来他妈嫁入豪门,哭着把他抢了回去。   他很快有了个弟弟。   他怕碍着他后爸的眼,主动去住校,日子倒也还过得去。直到有次他弟出了事,他妈第一反应是他动的手,他就再也没回去过了。   等他弟醒了,他们才知道不是他干的,他只是路过救下他弟而已。   因着这事,他后爸心里很愧疚,物质上对他大方得很。   他其实也没多恨他妈,更不觉得他后爸不好,只是一个人习惯了,也就不想去打扰他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其乐融融的日子了。   他也习惯了竖起浑身的刺,回击别人的恶意,也拒绝别人的善意。   对谁都一样。   杨光摁熄了手里的烟。   宋颂见杨光听劝,又说道:“明天我奶可能要做包子送给邻里,算是庆贺我们家乔迁之喜,到时你给个面子啊。”   杨光嗤笑一声。   租的房子也算是乔迁吗?   杨光也没把心里话说出口,只随口应了一声。   宋颂笑眯眯:“我回去睡了,你也早点睡。”   杨光没再说话,站在阳台上目送宋颂进屋。 第24章   第二天一大早, 宋奶奶果然捏包子,光是馅料就调了一盆。   一般来说她们自家也舍不得做那么多,可这是要庆贺他们家的“乔迁之喜”, 多割点肉不算过分, 何况家里两个刚动完手术的病人,得多吃点肉补补。   宋颂一早起来帮忙和面。   没办法,现在家里就他一个男的,他妈又得去省城送货去,力气活当然他来干。   宋奶奶边调馅边给宋颂讲做人的道理:“远亲不如近邻,家里优势的时候亲戚不一定能帮上忙, 邻里可能还能伸把手, 所以平时有好东西就算少吃几口,也给邻里乡亲们送点去。”   宋颂笑着应下。   这是典型的小地方邻里观,换成钢筋水泥丛林般的大城市,上下班在电梯碰个面已经算是难得的交集了, 谁还会来敦亲睦邻那一套。   他爷爷奶奶一辈子老实巴交,平日里也处处与人为善。只一样看走了眼,那就是没看出养子是个白眼狼,为着这么个人伤过亲儿子的心。   可这也不是他们的错处,当年要不是老友为了救宋爷爷丢了命, 养子的母亲也不会抛下孩子跑了。   宋爷爷欠着养子家一条命,理当好好把人养大,即便对方把征收钱卷跑了,他们也只能叹息一声, 就当是还了当年的债。   过去的是非对错,宋颂懒得去掰扯,既然他爸妈都放下了, 以后一家人好好过就是。   宋颂和好面,宋融融也起来了,洗干净手一起来帮忙捏包子。   一笼笼包子很快下锅开始蒸。   朝阳刚刚升起,热腾腾的包子就出笼了。   正值暑假,各家孩子都不用上学,有工作的家长也还没上班,宋颂按照宋奶奶的意思挨家挨户送包子去,送的不多,也就给邻里尝个味儿。   宋颂绕了一圈,最后才送到杨光家。   杨光昨晚难得早睡,今天醒得挺早,见宋颂送包子过来,随手取了两个,说道:“谢了。”   宋颂笑道:“以后就是两对门了,有什么事还得你搭把手。”   杨光点头。   其实他不常住这边,不过场面话大家都懂,应下了又不一定要做到,只是让彼此面子上过得去而已。   两人正聊着,宋融融的目光就落在一辆朝他们这边驶来的车子上。   她眉头动了动,有种奇妙的预感:这车上的人怕是来找她哥的。   果然,车门打开后,宋融融看到个熟悉的身影走下车,不是顾临深又是谁。   顾临深今天四五点就醒了,守在他舅舅房门前等他舅舅起床。在他看来,外公外婆说第二天送他来找宋颂,现在已经第二天了,所以他们该出发了!   顾临深舅舅没办法,只能用冷水洗了把脸,醒了醒神,胡乱吃了点早餐就依着顾临深的意思开车出发。   顾临深远远看到宋颂,车没停稳就迫不及待地想打开车门,吓得他舅舅赶紧把车停好。   顾临深站定一看,只见宋颂手里端着盘圆溜溜的包子立在晨曦之中,整个人看起来仿佛镀着一层温柔的金芒。   再仔细看去,顾临深才发现宋颂身边站着他妹妹,对面还有个高大少年。   那高大少年瞧着有点眼熟,似乎还是那天在冰室和宋颂假装情侣的男生。   他们还一起去溜冰。   顾临深脚步顿住,定定地望着和那男生有说有笑的宋颂。   宋颂似有所感,转头看向站在车子旁有些不知所措的顾临深。   这么早?   宋颂挑眉,笑着招呼:“怎么这么早过来?吃过早饭了吗?”   顾临深一下子活了过来。他快步走到宋颂身边,见他手里那盘包子还冒着热气,闻着香喷喷的,神使鬼差地说:“没有。”   宋颂让他先进屋去洗手。   顾临深肠胃比较差,别人是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他是不干不净一吃就病,平时还是得注意点才行。   宋颂转头对杨光说:“家里来客人了,我先回去。”   杨光没说什么,点点头,把包子叼进嘴里转身进屋去。   宋颂领着顾临深甥舅俩往回走,走到一半才想起他妹还在后头,赶忙转身说:“你傻站着干什么,回去了。”   宋融融抿了抿唇,更加不喜欢顾临深了。明明才第二次见面,她哥为什么和这家伙这么熟悉?   就好像已经认识十几年一样。   刚才她哥连她都给忘了!   宋颂不知道妹妹的心思,招呼了一句就把顾临深甥舅俩引进屋。   他带着顾临深去洗手。   顾临深舅舅也讶异于他们之间的熟稔。   更讶异于外甥的听话。   瞧这架势,简直是宋颂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宋奶奶见两个客人明显是大城市里来的,有点局促,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连连招呼顾临深舅舅尝尝自家做的包子。   顾临深舅舅看得出宋奶奶是个淳朴的老人家,不好拒绝宋奶奶的好意,只能拿起个热腾腾的包子尝尝鲜。   一口咬下去,顾临深舅舅就被这包子的味道征服了。   现在菜谱到处都能买到,已经很少有什么不传秘方,可是每个人做菜水平还是有高有低。说白了,厨艺的下限很低,有个锅大家都能做;可厨艺的上限就各有不同了,主要取决于个人的天赋和经验。   顾临深舅舅由衷夸道:“您做的包子真好吃。”   宋奶奶眉开眼笑。   她说道:“我啊,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做包子。”她见顾临深舅舅没城里人的架子,也就放开了说话,“早些年我是逃难逃到这边来的,那时候国内正打仗,到处都乱着呢,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子,只得嫁给颂颂他们的爷爷求一条活路。一晃就是这么多年,小时候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就记得当年我亲妈教我做过这样的包子。”   顾临深舅舅听了也感慨不已,那个年头人命贱如草,生离死别是常有的事,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不知道自己家人在哪里的小孩更是数不胜数。   像宋奶奶这样还记得这么一门手艺的才是难得。   这会儿宋颂已经把顾临深领回桌边坐下。听他奶奶提起往事,宋颂笑道:“奶奶你要不要再好好想想有没有别的线索,回头我给你登报寻亲去。”   宋奶奶连连摇头,对宋颂这个提议不感兴趣:“不记得咯,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只会做个包子。”   这时候宋妈从省城回来了,见家里来了客人,先是一怔,接着看向宋颂。   不用想都知道,这两个客人是宋颂招来的。   昨天宋颂和她说了合租的事,她一晚上翻来覆去没睡着。儿子现在这么有主意,他既然开了口,心里说不准已经做好了决定,只是和她说一声而已。   可这非亲非故的,住一个外人进来算是什么事?   这会不会影响儿子考大学?   宋妈早上去送货的路上还一直琢磨这事儿,没想到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人家就直接领着人到她们家里来了。   顾临深舅舅察觉到宋妈有些抗拒的态度,诚恳地给宋妈讲了顾临深的情况,也讲了二老会搬到县城来陪住的事。   看得出来,他们一家子都很关心顾临深,不存在随便把顾临深到累赘扔给别人的可能性。   宋妈还是把丑话说到了前面:“我儿子今年要复读,可能没多少空闲时间……”   顾临深舅舅立刻明白了宋妈的顾虑。   这就好办了,他把顾临深前几年拿到的奖项给宋妈讲了讲,不动声色地点出顾临深学习超好的事实。   顾临深舅舅补充道:“小深很乖的,从不到处乱跑,也从不发脾气。”   宋妈也看得出顾临深很听宋颂话。   其实听到顾临深拿过那么多全国大奖,她心里已经动摇了。   这些奖她听都没听过,可凡是带上“全国”的,肯定都不是什么简单奖项。她女儿虽然也聪明,但到底也才念完高一,不一定能科科都学会学通,顾临深真要那么厉害,说不准还能帮宋颂提提分。   宋妈说道:“那先住着,我们这边条件简陋,也不知小顾能不能住习惯。”   顾临深舅舅笑道:“我看环境挺好的,离学校也近。”   两边商量好了,顾临深舅舅就去跑学校和电话局,争取尽早把所有事安排妥当。   宋颂领着顾临深上二楼放东西和收拾房间。   宋融融看了眼相携上楼的两人,心情不太好,闷不吭声地帮忙收拾桌上的碗筷。   宋妈看出女儿不太高兴,把自己的考虑说了出来,让她对顾临深不要有太大的敌意。   可惜宋妈这安慰起了反效果。   听宋妈说自己可能教不了哥哥,宋融融更郁闷了。她飞快把碗洗完,闷不吭声地回房刷题去!   另一边,宋颂把顾临深领了上楼。   这楼房不大,一楼是两室一厅,二楼的两室一厅可以改成三间房,这也决定了其中两间房是连着的,里头那间想要出入得通过客厅改成的房间。   阳台也连在客厅改成的房间外面。   本来宋颂兄妹俩一人分了一间房,二楼客厅就空着,现在顾临深要来合租,宋颂就把自己的房间腾给他住,自己睡客厅改造房。   虽说这房间比较缺乏隐私,但面积也更大,宋颂招呼顾临深帮把手,把书桌抬出来,平时他们可以坐到窗前读书。   这样光线比较足。   顾临深听宋颂指挥,哼哧哼哧地把东西搬来搬去,把一整年的体力活都给干完了。   他一点都不觉得累,反而觉得整颗心被填得满满的。   以后他每天都能见到宋颂了。   宋颂就睡在离他只有一墙之隔的地方。   顾临深只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高兴过。   宋颂收拾完自己的东西,转头对上顾临深盈着笑意的眼睛,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说道:“傻站着做什么?赶紧把你的东西放好,我看看你还缺什么,一会带你去买。”   顾临深开开心心地转身进房,走起路来都是飘的。   宋颂见他这副模样,哑然失笑。   有这么高兴吗? 第25章   宋颂列好清单, 带着顾临深出去遛弯。   顾临深面对外人的时候一张脸还是很能唬人的,表情看起来甚至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   他一路跟在宋颂身边,看着宋颂和遇到的每一个人打招呼。   遇上谈兴特别浓的, 宋颂还会听下来与对方闲聊几句, 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   宋颂不时也会向别人介绍顾临深,说是跟他们一家合租的室友。本来大伙都觉得宋颂一家突然搬大房子莫不是发财了,现在听说是跟人合租,顿时调侃起来:“你们还当起了二房东啊,我们要告诉刘姐去。”   宋颂办事一向滴水不漏,闻言笑眯眯地说:“我刚和刘姨讲过了。”   这些对话, 顾临深插不上嘴。   他想起以前宋颂偶尔也会像这样带他出去, 只是那时不是与人闲聊,而是参加各种酒会、交流会、发布会,有时候有人想跟他喝酒,宋颂会帮他挡了, 说喝酒伤神经,他们搞科研的不能喝。   宋颂自己却从不含糊,只要是来敬酒的,他都笑着和对方喝一杯。   不管什么场合,宋颂应对起来都游刃有余。   大哥他们总觉得宋颂接近他是别有用心, 可是双方合作时宋颂做的事也不少。难道因为宋颂看起来很轻松,宋颂付出的心血和努力就不作数了吗?   宋颂明明帮他解决了他最不擅长的东西,让他可以专心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他永远不必担心项目没资金、不必担心成果无人问津或者被人昧掉、不必费心去和各方人士打交道,只需要一心一意做研究就行了。   也许大哥他们觉得那些事别人也能做, 可是,为什么就不能是宋颂呢?   他只想选宋颂。   短短的一段路,宋颂和不下六个人打了招呼。他转头瞥见顾临深乖乖巧巧地跟在自己身边, 莫名觉得时空一下子重叠起来了。   宋颂笑了笑,带着顾临深走进他们小县城的百货店。   眼下超市还没有普及开,小县城里还没有它们的身影,很多东西还得分开几个店买,其实不太方便。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居民之中不乏有贪便宜爱小偷小摸的或者索性就是靠偷窃为生的惯偷,这个时代电子监控还没普及,人工监督又太昂贵,开超市很可能亏本,不如小一点的百货店容易回本。   到电脑和电子监控更普及一些,超市才会从大城市辐射到小城市,最终覆盖各地村镇。   宋颂按着清单一路买过去,出来时意外遇上了老蔡。   老蔡看了宋颂和他身边的顾临深一眼,问宋颂:“这就是要来我们班里的外地生?”   “对啊。”宋颂一点都不意外老蔡这么快得了消息,大方地把顾临深介绍给老蔡。   顾临深家里不缺钱,这年头又没搞什么全国联网的电子学籍,办个入学是很容易的事。   老蔡本来还担心转学生跟杨光一样难搞,知道顾临深和宋颂关系好就放心了。   “明天你早点来学校,帮我打打下手,听他们原来的班主任说,他们班里风气不大好,刺头也多。”老蔡在宋颂面前一点都不避讳,什么话都照实说。   过去三年宋颂没少帮他管着班里的事,现在宋颂要复读,他自然还是让宋颂帮忙。   老蔡也不是有意想当甩手掌柜,只是他年纪也不小了,早过了可以往外调的岁数,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平时着实没什么冲劲,能轻松点就轻松点。   宋颂听得一愣。   明天就开学?   宋颂稍稍愣了一会神,很快回过味来:九月一日才开学,那是高一高二才有的待遇,准高三生都是要提前返校的。   现在该收到录取通知书的人都收到了,该复读的人也都陆续报名了,确实该开学了。   高三生还想拥有完整的暑假?   做梦吧你。   宋颂说道:“好,明天我八点前就过去。”他见顾临深在旁边欲言又止,不由笑眯眯地补充,“介意我多带个帮手吗?”   老蔡看向旁边的顾临深,只觉这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金钱的芬芳,明显透着股“我不属于这里我和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的矜贵。   宋颂拍着顾临深的肩膀,跟老蔡夸了起来:“别看他不会说话,做起事来可利索了。”他还一脸自然地拉起顾临深的手给老蔡看,“您看看,就是这双手,去年带着国家队拿下了我们好几年没摸到过的国际大奖。”   顾临深少年时的履历,哪一样拿出来不能吹个三天三夜?   也就顾临深对这些东西全然不在意,顾家也有意识地保护着他的各项信息,他才一直这么低调。   不过也许正是因为他根本不管外界的事,才能拿出那么多令人惊叹的成果来。   宋颂让顾临深在这边住上一年,也只是希望顾临深也能学会享受生活的乐趣,没打算把他改造成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   那样的话,顾临深就不是顾临深。   老蔡不知道宋颂的想法,不过见宋颂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显见和顾临深很好,也就不再多说,只在两个少年抱着买好的大包小包并肩往回走的时候多看了一眼。   年纪小啊,就是容易交朋友。   宋颂回到家,顾临深舅舅已经把顾临深外公外婆要租的房子确定下来了,往前走个五分钟就到了。   那是一栋移民住户留下的房子,都半年没住人了,清整起来就挺费劲,需要添置的东西也不少,所以一时半会还没法搬进去。   电话局的人来得倒是快,就宋颂他们一来一回的功夫,人就到了,正在客厅给他们家装电话。   宋妈本来想分摊安装费,顾临深舅舅拒绝了,说以后顾临深还得麻烦她们一家多照顾照顾。   宋妈也就没再坚持。   家里多一个人确实不是多一对筷子的事,大大小小的事情上都容易起摩擦,比如很多合租的室友都会因为卫生间的使用时间起冲突。   等电话装好了,顾临深舅舅又叮嘱了顾临深几句,让他暗示给家里和外公外婆打电话。   顾临深点头应了。   顾临深舅舅这才开车回省城去。   宋颂领着顾临深上楼,合力把两个人的房间里里外外地收拾停妥,一直忙活到傍晚。   今天天气很不错,外面晚霞满天,天地都被夕光染成了金色,衬得那晚霞格外红艳。   宋颂走出阳台欣赏了一下黄昏美丽的天空,决定回头弄台相机,好好留住这些难得的美景。   顾临深也跟着走出去。   他看不出天空有什么特别。   不过他转头看着宋颂,看见宋颂眼底映着绚烂的云霞,心脏又猛跳了几下。   宋颂眼里的晚霞真好看。   宋颂注意到顾临深的目光,不由侧眸望向他,笑问:“盯着我看做什么?”   顾临深老实回答:“你眼里的云,比天上的云好看。”   宋颂一愣。   顾临深是个典型的理科生,说话从来都直来直去,这么艺术性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着实让他有些意外。   宋颂对上顾临深专注望过来的瞳眸,不其然地在他眼底看见天边那宛如燃烧般的晚霞。   顾临深的眼睛黑漆漆的,平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仿佛看不到半点光亮,这一刻却忽然像被霞光点燃了。   亮到灼人。   宋颂明白了,顾临深说的应该还是陈述句,单纯地向他描述自己看到的东西。   宋颂笑道:“你眼里的云也很好看。”   对上宋颂含笑的眼睛,顾临深耳根一热。   宋颂专注地看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他眼里只有你一个,再也容不下旁人。   他有一双温柔又多情的眼睛,不笑的时候就很好看,笑起来眼里蕴着的星光仿佛被轻轻搅动了一下,比世间任何宝物都更能撩动人心。   “哥,吃饭了。”宋融融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宋颂转头看去,见妹妹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看向顾临深的目光还带着点警惕。   他妹妹对外人一直是这个态度。   宋颂笑眯眯地走过去揉揉宋融融的脑袋,和她打商量:“今天忙了一天,明天又要去学校报到,今晚我就不做题了吧?”   宋融融无情拒绝:“不行,要做。”   宋颂:“…………”   行吧,做就做,他现在都做习惯了,一天不做几张卷子就浑身不舒服,他特别喜欢做题!   顾临深没做过高中题,闻言也没插话,准备一会拿课本看看。   他舅舅昨天就叫人给他准备了一套高中教材,市面上能找到的题库也给他买了,他可能得花几天时间才能掌握高中课本的知识体系。   不是太难,而是太基础了,对他来说有时候看一眼就能写出答案的题目,答题时却需要写上步骤一二三。   这有点为难他。   三个人吃过饭,晚上就一起看书刷题。   宋融融专心做着谈兴国送的题目,不时帮宋颂解答一下疑惑,气氛倒是和平时一样融洽。   她时不时往顾临深那边看上一眼,见顾临深看起书来比她和她哥更专心,由始至终连抬头的次数都少,勉勉强强也算接受了顾临深的存在。   第二天宋颂起了个大早,拉着顾临深吃了两个包子当早餐,又跟宋妈和宋奶奶说了一声,才拉着顾临深出门去。   两人还背着同款书包,不是什么名牌,是那天他们照着清单买的,样式平平无奇,胜在结实耐用,很适合经常把书背来背去的高三生。   别觉得学校和家离得近就可以两手空空地上学放学。   对高三生来说,在学校要学,回家也要学,要是哪边的时间没利用好,你就等于比别人少努力了一大截,所以他们每天都得把重要科目的书和卷子来回背!   当然,这是对普通人来说的。   宋颂知道他身边有两个变态,一个是他妹,一个是顾临深。   他们看书都是一遍就会,合上书还能说出相关内容挤在哪一页!可惜那档叫做《最强大脑》的节目晚生了许多年,要不然他俩可以去制霸全场。   不能比不能比。   人比人气死人。   宋·普通人·颂转头看了眼顾临深映着朝阳的侧脸,想起自己那几乎每一科都不及格的高考成绩,深深地嫉妒了。 第26章   宋颂以前在学校挺有名的, 主要是脸长得好,在哪都引人注目,哪怕是高一高二年级的人也看了个眼熟。   当然, 这时代的学生们本质上淳朴得很, 一般也只是看看,不存在那种走到哪被围观和尖叫包围到哪的情况。   县高中具体有哪些人,宋颂具体记不清了,不过他后来帮过个师弟,据说比他小一岁,是老蔡的学生。他想着好歹是“同门”, 就随手拉了一把, 对方挺感激的,逢年过节就过来拜访,态度殷勤之余还不让人讨厌,算个人才。   这一年也许会早点认识。   宋颂笑了笑, 带顾临深擦干净两张桌子,帮老蔡迎新生。   高一生都是萌新,让几点来就几点来,高二开始学生们逐渐老油条,有的甚至直接晚上再来报到, 因为他们已经摸清套路了:一般早上来就登记个名字,下午来就是搞搞卫生,没什么要紧事,回头补填下登记表就行了。   高三么, 来的都是愿意干活的老实人。   宋颂一点不慌,老蔡没来,他就和顾临深坐在那里刷题。闲着也是闲着, 能拿一分是一分,他不能丢了两世为人的脸!   老蔡这会儿正坐在办公室泡茶,表情轻松自如,一点都不像刚接手了刺头班的样子。   “你不去班里?”一个女同事见老蔡泰然自若地捧着杯热茶,惊讶地开口询问。   老蔡还没回答,另一个男同事就说起了风凉话:“老蔡哪用那么早去,去了也没人来啊。”他说完还自以为幽默地哈哈大笑,成功赢得了女同事的白眼。   老蔡也不恼。   有宋颂在教室守着,他不着急。   老蔡心里其实也存着点差不多的想法:我要是去晚点,就不用面对没学生来的尴尬。   要不是实在没人愿意接手,他这个万年老油条也不会再多留高三一年。   中途接手别人带的班,哪有自己一路带上来的省心?   等其他同事走去班上等学生了,老蔡叹了口气,端起茶喝了一口。当老师啊,容易折寿!   另一边,其他班级都热热闹闹地来了好几拨人,只高三(3)班门口冷冷清清。他们这是县城高中,哪怕把整个县的生源都吸纳过来,今年也不过凑了五个班。   初高中学费对于许多农村家庭来说还是太昂贵了。   只有那么几个班,学校也没分平行班重点班,囫囵着把人分下去。   高三(3)班的学生刚入学时成绩和其他班差不多,经过两年的努力,他们从“平平常常”跌成了垫底,可见班风有多糟糕。   宋颂不是真正的高中生,也不是老师,他没有以成绩看人的习惯。   早在开学之前,他就叫人打听过这批未来同窗的情况,得来的消息是这批未来同窗多才多艺,有的想组乐队,有的想跳街舞,有的沉迷游戏厅和台球馆,课余生活多姿多彩,没个兴趣爱好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这个班的。   这不挺好。   宋颂还挺期待和这群师弟师妹一起冲刺高考的。   顾临深做题期间察觉外头不少人来来去去,就他们高三(3)班十分冷清,不由问宋颂:“我们这里为什么没有人来?”   “别急,一会就有了。”宋颂笑眯眯。   顾临深点头,不再多问。   宋颂两人刷题到九点,外头响起了上课铃。   这时候距离学生开始报道的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   宋颂收拢桌上的卷子,笑眯眯地对顾临深说:“走,我们去校门口接一接同学。”   顾临深二话不说起身跟着宋颂往外走。   宋颂仍旧是一身清爽的校服,材质很一般,穿在他身上却像是什么大牌似的,怎么看怎么有范儿。他领着顾临深优哉游哉地来到校门口,一眼就看到几颗颜色染得花里胡哨的脑袋。   “宋哥!”一群(改良版)杀马特少年齐刷刷喊人。   宋颂朝他们笑了笑,往他们身后看去,只见七八个男生被他们堵在那儿,一脸惊恐地看着宋颂。   “学校按点开门你们没空来,游戏厅按点开门你们倒是去得挺及时。”宋颂一脸和善,语气也很平和,“你们想打一辈子的街机吗?”   这年头游戏厅里装的都是街机,里头全是单机游戏,玩法就那么几种,可抵不过男生们喜欢。   很多人为了去打游戏,逃课早退就不说了,穷起来甚至还会出去小偷小摸换游戏币。   有些游戏厅还带点赌博性质,比如安装几台“老虎机”。   好好的人一旦沉迷进去,不仅钱没了,一辈子也玩完了。   男生们本来想反驳一句“要你管”,可对上宋颂那张脸,再看看旁边那群眼神里写着“看什么看再看打你啊”的不良少年,他们只能装鹌鹑乖乖听着。   “再过几年,这些游戏厅就过气了,”宋颂慢条斯理地给他们讲道理,“到那时满大街开的是网吧。网吧主要给你们这些游戏迷打游戏用,以后游戏种类会越来越丰富,有棋牌类、经营类、策略类、竞技类、角色扮演类等等,你能想到的类型,都会有人开发出来。再过个十年八年,许多竞技游戏甚至还会举办世界大赛,到那时打游戏就成正经职业了。”   宋颂讲的这些东西,对一群连微机课都没怎么上过的人来说像是天方夜谭。   虽然听不懂,但是好厉害的样子。   尤其是这些话还是由宋颂嘴里讲出来的。   宋颂虽然只比他们长一届,身上却带着种不同于同龄人的从容。他说话时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仿佛自己说的不是游戏行业未来的发展趋势,而是在陈述事实。   事实上这对宋颂来说也确实是在陈述事实,毕竟那对他来说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   以后他说不准还会拉个团队搞几个游戏出来,趁着游戏产业起飞的东风赚点钱。   宋颂扫了这群小游戏迷一眼。   里头就有当初那个他帮过一把的小师弟,以后他会搞游戏公司,混得还不错。   就是太有梦想了,摔得鼻青脸肿,到哪都拉不到投资。   可以提前培养培养。   宋颂说道:“少玩一年,以后有的是游戏给你们玩。现在你们沉迷的这些游戏,不过是最原始、最普通的类型而已,别等以后新游戏出来你们连玩的时间和机会都没有。”他笑眯眯地拍了拍那位小师弟的肩膀,“以前怎么样我不管,以后你们逃课我让人逮你们一次。”   小师弟叫项跃,今年才十七岁,顶着个锅盖头,戴着黑框眼镜,没有后来拾掇整齐之后的帅气。   土。   就很土。   项跃被宋颂拍着肩膀威胁,却没法生出半分反感和生气来,反而红着脸呐呐说道:“你说的是真的吗?真能有那么多种游戏?”   宋颂见一群小屁孩都两眼发亮地望着他们,大方地给他们科普了好几种游戏类型。反正现在硬件跟不上,他们知道了也做不了什么,就当是给他们点启发,让他们目光放长远点。   很快地,八个被逮个正着的男生就乖乖跟着宋颂回了教室,还有人主动告密了乐队和街舞那两拨人的聚集地点,方便宋颂派人把其他人也逮回来。   宋颂气定神闲地采集好他们的信息,又给他们安排好任务。   他没耐心等下午再集合一轮了,直接让人把大扫除给包圆了。   小男生们现在对宋颂崇拜得无以复加,早就改口跟着不良少年们喊“宋哥”。   宋颂一声令下,他们自然指哪打哪,让搬桌搬桌,让扫地扫地。   没过多久,去倒垃圾的项跃就跑来通风报信,说是另外两批人逮过来了。   宋颂笑眯眯地表示自己知道了,又亲自出去接人。   在不良少年们的环绕下,双方进行了一场亲切友好的交流,最终以每个男生和每个女生都手握劳动工具为终结,画面十分和谐,引得周围那些班级的师生们频频侧目,没想到三年三班会提前干了个热火朝天。   老蔡得知这一消息,火急火燎地赶到教室。   宋颂一脸镇定地和老蔡胡扯:“老班,听说您要接手我们班,他们不仅一大早就过来了,还非要我给他们分配大扫除任务,我没办法,只能让他们开干了。”   周围听见宋颂这番话的人:“………………”   这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老蔡挺了解宋颂,没听他胡诌,看了眼辛勤打扫的学生们,也没发表什么正式讲话,只绷着老脸说:“你看着安排。”   宋颂笑了,给顾临深也分了个擦黑板的任务,让他用抹布沾水把半个暑假没用的黑板洗洗干净。   顾临深依言照办。   除了宋颂和顾临深,这个班的学生都当了两年同班同学,彼此之间是认识的。到晚自习时老蔡也没搞什么花样,只把宋颂和顾临深拎出来介绍一下。   宋颂两人的相貌本就吸睛,今天宋颂还朝他们表露了“亲切友好”的一面,很快就光荣地成为了全班人(除顾临深外)口里的“宋哥”。   顾临深也因为一整天和宋颂同进同出一整天,跟着宋颂一起荣升为“顾哥”。   老蔡把班级管理大权交给了宋颂,让他趁着头一天晚上把班干选出来,明天就正式进入紧张的高三节奏!   换在别的班,班干部人人都争着当,这个班却不一样,宋颂站起来主持挑人工作,压根没有人响应。   宋颂也没打算搞什么民主选举。   他直接念了名字,宣布这些人可以走马上任。   比如项跃被他钦定为副班长,负责帮他跑腿。   熟人嘛,用起来更趁手。   宋颂把名字一一念过去,有人暗暗高兴,有人愁眉苦脸,还有人用“你们这些该死的二五仔”的目光看向那些“雀屏中选”的人。   不管怎么样,三年三班和谐美好的高三生活就此拉开序幕。 第27章   开学第二天, 宋颂迎来了重活一世后的第二个重大考验:开学考。   高三的节奏很紧张。   新课一般在高二下学期就讲完了,迎接宋颂他们的日子是这样的:先是老师上课把知识点梳理一轮,接着就是考试讲解考试讲解无限循环。   为了满足学生们的刷题需求, 各科老师轮番上阵, 马不停蹄地给学生们手刻考卷。   这是市面上缺乏教辅资料、学生手头也没钱的笨办法,各科老师弄到一套好题,学校就自己组织人手印出来给学生做。   学生得交一定的油墨费,不过价钱比外面买题库便宜,题目也更有针对性。   更何况还有老师讲解。   现在宋颂拿到的,就是老蔡亲手为他们刻印的数学卷子。   宋颂:“…………”   虽然很感动, 但心里慌得一批。   顾临深见宋颂一脸纠结, 仔细看了遍卷子,转过头认真对宋颂说:“我会做。”他们是同桌,宋颂要是不会的话,他可以给宋颂看卷子, 这样他们两个人都能拿满分。   顾临深没什么考试作弊的概念。   他愿意把自己所有东西分给宋颂。   宋颂冷不丁听顾临深这么说,少不得对他进行一通思想教育:作弊是不对的,作弊没有用处,抄来的东西终归不是自己的,想出成绩还是得好好学习。谁要是帮别人作弊, 不仅不是在帮助他,而是在害了对方!   顾临深一脸恍然。   他把卷子挪到宋颂看不见的角度,脸上写满“我绝对不能害了宋颂”的慎重。   宋颂:“…………”   大可不必。   宋颂埋头做题。   比起开局就是高考的hard模式,宋颂发现大半个月的刷题卓有成效, 现在他能把大部分题目看懂了。   至于能不能做对,那得看缘分。   反正题目他自觉看明白了,难不住他!   宋颂信心爆棚, 一路把各科考卷刷过去,心情很不错,感觉自己现在进步巨大。   怎么说都能及格了。   宋颂放学后就领着顾临深去找老蔡,准备把自己糟蹋过的卷子贡献出来,力求把所有人都拉入刷题深渊。   老蔡正在批卷。   学生高三了,平时的卷子可以让学生自己批,重要考试还是得他们亲自来,不然不好把握学生的真实情况。   听说宋颂手头有市一中的卷子,老蔡顿时振奋起来。   市一中那群老狗,根本瞧不起他们乡下学校!   他们每次去学习,对方都跟防贼似的,只让他们听课,别的什么都收了起来,生怕他们顺走什么教学资料。   至于么,他们这乡下学校总人数加起来,还没有他们考上重本的学生多!   老蔡说道:“你有这好东西你不早说?晚上就给我拿来。”   宋颂点头,正要跟顾临深一起回家去,又被老蔡喊住了:“等会,我把你们的卷子给批了。”   老蔡挑出他俩的试卷,当着他们的面飞快批改,很快地,两个鲜红的分数出现在宋颂眼前。   顾临深,100。   宋颂,65。   这是百分制的小试卷,内容也比较基础。   本来宋颂这成绩和他平时差不多,平平无奇,不上不下,可跟顾临深那仿佛标准答案一样的卷子摆在一起,就让人觉得“你怎么会考这么差”。   老蔡痛心疾首地说:“你看你,放假玩疯了是不是?我听说你又是去给人烫头,又是跟着杨光去省城过什么七夕,既然决定要复读,你得收收心了。你要是再考成这样,我就只能换个人当班长了。”他教育完宋颂,又夸起了顾临深,“你看看人家学委,答案写得比标准答案还标准!”   宋颂:“…………”   宋颂一脸生无可恋地拉着顾临深走出老蔡办公室。   外面秋日当空,空气中飘着浓浓的桂花香。   县高中的教学区很小,小得校道都只有那么一小段,旁边划拉出来的操场和球场倒是很大,毕竟是小县城,最不缺的就是便宜地皮,当初县里秉承着“再穷不能穷教育”的理念给他们分配了一大片地。   宋颂两人走到校门口,一眼就瞧见两辆货车停在那,司机正在和守门的老保安说话。   宋颂听了一耳朵,得知这是“社会人士”捐赠的一批电脑,帮助学校全面展开微机课。   对,他们这个小县城也是有微机课的,不过以前他们不是坐在教室上理论课,就是惨遭其他课占用,待遇比体育课还低。   不是学校不愿意给学生上,而是电脑实在太贵了,当初县里给的经费就够搞那么几台,学生们又是连开机都不会的电脑白痴,学校着实不放心让他们上手。   三年轮下来,学生们能去微机教室上一两次课就是走大运了。   宋颂不由转身看向顾临深。   这“社会人士”,不会是他舅舅吧?   宋颂想到顾临深背后那一家子人,额头就隐隐作痛。   其实他前世要是用心点的话,未必没有和顾临深家里人融洽相处的可能性,只是当初顾家大哥一见面就看穿他的心思,明里暗里要他离顾临深远一点,他莫名起了逆反心理,哄顾临深哄得更起劲了。   最后顾临深家里人不得不捏着鼻子忍受他的“登堂入室”。   两边的关系自然不会太好。   现在想想,他在顾临深家里人面前是有些自卑的吧。   他出身小地方,要不是他爸妈把他们兄妹俩带进县城读书,说不准一辈子都走不出山窝窝。后来他功成名就,赚到了许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自觉也是个光鲜人了,没想到交个朋友还被他家里人瞧不起他。   于是他那平时不怎么有存在感的自尊心就冒头了。   那几年最难受的,应该是夹在他和家人之间的顾临深吧?   顾临深什么都不懂,他只是单纯地想要一个朋友,根本无法理解朋友与家人之间的明涛暗涌。   宋颂边和顾临深沿着回家的路往回走边问:“今天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同学?”   宋颂没忘记自己的初衷。   他留顾临深在这边,可不是为了让顾临深更黏着他,他得帮顾临深多交点朋友。   就算不能成为知交挚友,至少也要感受一下少年人之间单纯美好的情谊。   顾临深一顿。   听到宋颂问这个,他在脑海里过了一圈。   印象深刻的同学一,项跃。   这人经常往宋颂身边凑,有时比他跟得还紧。   宋颂对他也比别人多了几分熟稔,有什么事都会交给项跃去办。   印象深刻的同学二,文娱委员田桐。   她老偷偷看宋颂。   印象深刻的同学三,阚星。   他很胖。   还老爱往宋颂身边凑,考完一科就跑过来和宋颂对答案。别人说他是个学霸,但顾临深一听就知道他做错了两题。   顾临深觉得阚星学得不算很好。   没他好。   顾临深如实报出三个名字,不过没说出心里的想法。   宋颂听了,略微放心。   有男有女,有胖有瘦,有学渣有学霸,还挺全面的。   宋颂笑着说:“喜欢的话,要主动点和他们交朋友。你主动迈出了第一步,剩下九十九步会有人帮你走的。”   顾临深这种条件还真不会缺朋友。   别说他家里有权有势,就是光看他这张脸,也会有不少人心甘情愿地哄着他。   顾临深认真听着宋颂说话。   他反应慢,过了好一会才想明白:宋颂希望他和别人交朋友。   “不喜欢。”   顾临深紧紧抓住宋颂的手。   宋颂顿步,转眸看他。   “我只喜欢你。”顾临深一字一顿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他的眼睛幽深纯粹,不染半分杂念,说出的话自然也绝不是什么花言巧语。   他不要喜欢别人。   他只喜欢宋颂就好。   要是他和别人交朋友,宋颂又不见了怎么办?   前世的事,顾临深并不是每一样都能“梦见”的,他只记得许多令他印象深刻的场景。   比如大哥让他带个新人,他答应了,对方有什么问题他都会解答。有一次他抬起头看见宋颂来了,宋颂安安静静地站在实验室外注视着他们。   宋颂不和人说话的时候,身上仿佛有着与整个世界隔绝开的疏淡。他在梦里对上了宋颂当时的眼神,只觉心脏仿佛被人剜掉了一块,只恨自己当时什么都不懂,没有明白宋颂那时候为什么那么望着他们,也没有明白宋颂为什么来得越来越少。   他只觉得宋颂在忙,只要他乖乖地等,宋颂总会来看他的。   顾临深不知该怎么表达心里的惶恐与不安,只能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只喜欢你。”   宋颂静了下来。   他理了理顾临深的情况。   对顾临深来说,他在“梦里”曾经哄过他好些年,最后还救了他一命。   这不管搁谁身上,一时半会都没法放下,顾临深现在这种表现也很正常。   慢慢来吧。   宋颂耐心地说:“没有人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他注视着顾临深,“你不喜欢你爸爸妈妈和大哥他们吗?”   顾临深脑子里一片混沌。   “不一样,那不一样。”顾临深执着地说,“我只喜欢你。”   宋颂叹了口气。   “那你会伤心的。”   宋颂说。   顾临深不明白,不解地看着他。   宋颂说道:“你看像我这么受欢迎的人,肯定会有很多人喜欢我。要是遇上特别顺眼的,我还会主动和他们交朋友。我会有很多朋友,他们在我心里说不定和你一样重要,这对你多不公平对吧?”   顾临深有点不开心。   他想成为宋颂心里最特别、最重要的人。   “所以,你也该多交点朋友。”宋颂劝道。   “就算颂颂你喜欢很多人,就算颂颂你有很多朋友,就算我不是颂颂你最喜欢、最重要的人,我也只喜欢你,”顾临深认认真真地说,“在我心里,你永远最重要。”   宋颂哑了。   这家伙嘴巴什么时候这么甜了?   顾临深这种心思,一时半会怕是纠不回来。   宋颂正发愁着,就听一阵歌声从桥洞方向传来,唱得还挺不错,不管是唱歌的还是弹奏的都有模有样。   估计是他们三年三班的“乐队”在练习。   对于高中生来说,这样的水平很不错了。   宋颂眉头一动,当机立断地转移了话题:“听说田桐她们的‘乐队’平时爱在桥洞下练歌,我们过去看看。”   顾临深抿了抿唇。   “好。”他乖乖跟着宋颂往前走。   他知道宋颂没把他说的话当真,可是不要紧。他会证明给宋颂看,不管一辈子两辈子还是三辈子,他都只喜欢宋颂,他永远不会喜欢别人,永远不会让宋颂伤心。 第28章   宋颂两人相携走近, 也没打扰田桐几人,只站在一边旁听起来。   田桐的小乐队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仅人凑得挺齐, 人也凑得挺齐。她们唱的歌很有这个时代的特色, 总带着点摇滚味道。   更令宋颂惊讶的是,他们唱的歌居然不是现有的歌,而是自己作曲自己填词。   至少宋颂以前没听过这样一首歌。   田桐嗓子也不错,她平时看起来像个乖乖女,一唱起来却带着点独属于音乐人的叛逆。   她很用心地在唱歌。   宋颂立在原地,静静地听着田桐在简陋的桥洞下唱得嘶声裂肺。在1997年, 音乐还是属于港台的, 国内并没有太多原创音乐的生存空间,市面上甚至没有商业化的唱片公司。   没有包装,没有宣传,只靠歌迷们的热情支持, 草根乐队的发展十分艰难。   音乐的路太难走了,在此之前国内经历过一段在外聚会都会被抓起来判定为“流氓罪”的时代。音乐这种扎根于群众之中的艺术,注定要遭遇很长一段时间的低谷期,除了科班出身的正经音乐人能够有出路之外,剩下的人都只是自己瞎唱瞎玩。   当不得真。   宋颂正想得入神, 就看到一个女人领着几个男人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走来。他们看到桥洞下的田桐等人,脚步又加快了几分,为首的女人什么都没说,抬起手就打了田桐一巴掌。   顾临深下意识拉着宋颂后退了一步。   宋颂皱起眉头, 看向那捂着脸颊倔强抬起头的少女。   “给我砸了!把这些玩意统统砸了!”女人气急败坏地命令道。   宋颂没来得及上前阻止,那几个壮汉已经上前把田桐她们的乐器砸了个稀巴烂。   田桐看着散落一地的乐器残骸,终于忍不住缓缓蹲了下去, 放声哭了出来。   “你都高三了,还学人玩这些玩意,”女人气急败坏地骂道,“你是要学你那不中用的爸爸?你爸爸都进监狱去了,你还不知悔改要走他的老路!”   这显然是田桐的家事。   这是个典型的中国式家长。   宋颂家里虽然穷,父母却没限制他太多,他要是有什么想做的事父母大概率都会支持。像这样的家庭纠纷,他没经历过,更没有应对经验。   宋颂挣开顾临深的手,要顾临深乖乖在树下等他。   宋颂上前喊道:“阿姨。”   田桐闻言抬头看向宋颂。   那位来势汹汹的女士也抬头看向宋颂。   看到宋颂一身县高中的校服,再看看宋颂那张过分出色的脸,她拧起眉头,问道:“你是?”   宋颂笑道:“我是田桐的班长。”他上下扫视着对方的衣着打扮,一看就知道她不是这小县城的人。他眉眼清淡,“又是打人又是砸别人的东西,您这样做有点过分了。”   “过分?我是她妈,我不管她谁管她?她今年高三,再不努力,难道一辈子窝窝囊囊地在这种乡下地方嫁人生孩子?”田桐母亲情绪有点激动。   她当初急着离婚,没带走女儿,女儿一直在爷爷奶奶家长大,她只能定时来看上一眼。   现在她也没想带走女儿,她还年轻,总不能给人当一辈子情人。她总得找个男人把自己嫁掉的,带着个女儿怎么嫁?   女儿屡教不改,她也只能用这种极端点的方法让她乖乖放弃走音乐这条路。   她虽然不能把女儿带在身边,却尽全力给她创造最好的条件,女儿为什么就是不听她的话?   宋颂并不了解田桐家的情况,也不太想了解。他看向跟着田桐练歌的几个乐队成员,朝田桐母亲淡淡笑道:“他们可不是您儿子,您有什么权利砸他们的乐器?”   田桐母亲一滞。   宋颂说道:“您带来的这几个人看着不像好人,您说我现在要是报警,他们会不会被查出什么案底?我相信警察叔叔会很感谢您带他们自首的。”   他对这样的家长没有好感。   换成他是这种家长的孩子,也不会和她多亲近:这人明显平时对孩子不闻不问,发现孩子走偏了就直接动手。   他们从来不管孩子在想什么。   田桐母亲气红了眼,抬起手指着宋颂的鼻子要骂人,手腕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扼住了。   宋颂也一愣,转头看去,只见顾临深一脸警惕地看着田桐母亲。   顾临深抿着唇。   刚才这女人抬起手时打了田桐一巴掌,他不能让这女人伤害宋颂。   “小子你做什么?”那几个制服了乐队成员的男人发现顾临深的动作,立刻要围拢上来,威胁道,“松开我们嫂子,你不要命了是吧?”   “松手。”宋颂对顾临深说道。   顾临深边松手边把宋颂拉到自己身后。   这时一只易拉罐砸在刚才开口的男人脑袋上。   男人吃痛地后退一步,摸着被砸中的地方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立在河堤上,一副“我只是扔个垃圾怎么会砸到别的垃圾”的云淡风轻。   只眼神天生带着几分阴戾。   宋颂眉头一跳,没想到挺久没见的杨光会突然出现,还是以这种方式出场。   杨光从河堤上跳下来,三步并两步地走上前,抬脚就把离宋颂两人最近的男人踹翻在地。   他脚踩在男人背上,看向其他人:“要打架?”   田桐母亲见到杨光,面色变了变。   她认识这个少年,他是易家的孩子,虽然只是继子,却也得了易董的承认。听说他从小谁的话都不听,去哪个学校都闹得天翻地覆,最后是塞钱给一个小县城的学校,勉强让那边接收了他。   她怎么都没想到事情居然会这么巧,杨光居然在这边念书!   “都住手!”田桐母亲喝退要上前的几个“保镖”。她朝杨光赔起了笑脸,“易少,是我们不对,我们这就走。”   杨光听到她的称呼,脚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痛得那男人惨叫出声。   “我不姓易。”杨光冷笑着把男人一脚踹开,仿佛只是踹一个毫无重量的易拉罐。他眼神凶戾地吐出一个字,“滚。”   田桐母亲忙带着人走了。   田桐几人如梦初醒,看向杨光的目光却带上了几分瑟缩。   对于他们来说最叛逆的就是结伴跑到校外练歌,像杨光这种抬脚就像要把人肋骨踹断的家伙跟他们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   有时候一个人表现得超出常人太多,就容易让人望而生畏。   顾临深抬眼看向杨光。   他能感受得到,刚才杨光是因为那群人威胁到宋颂才动的手。   想到杨光刚才一脚就能把人踹到在地,顾临深忍不住抓紧宋颂的手。   就算这个人很厉害,他也不会把宋颂让出去的。   “别怕,是我朋友。”宋颂哄了顾临深一句,走上前向杨光道谢。   杨光瞥了小胳膊小腿的宋颂一眼,又扫了眼紧跟在宋颂身边的顾临深,淡淡说道:“他们吵着我睡觉了。”   田桐几人面面相觑。   他们刚才都没发现杨光在河堤上,那他们刚才唱歌是不是也吵到杨光睡觉了?   宋颂笑道:“你要不出现,我就真的只能去报警了。”   杨光没说什么,扫了眼怂成鹌鹑的田桐几人,朝宋颂挥挥手说:“走了。”他没有和太多人交朋友的打算,偶尔张露露和郭俊宇他们跑过来闹腾一下已经够让他烦的了。   宋颂上前把小乐队的成员挨个拉起来,看向已经转身把眼泪擦光的田桐。   田桐说:“谢谢班长。”   她半张脸肿了起来,有个明显的巴掌印,可见她母亲真的动了真格。   宋颂笑了笑,问道:“很喜欢唱歌?”   田桐微微一顿,红着眼睛说:“很喜欢。”   田桐爸爸两年前在唱歌时被人带走,有人说是他蓄意唱“反歌”,有人说是卷进什么大案里头了,也有人说他是得罪人了。田桐还小,爷爷奶奶又是老实巴交的人,根本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   她爸爸也不和她们细说。   田桐从不听别人说的闲话。   她只知道她爸爸人很好,唱歌很好听,对她这个女儿也很好,虽然有时候去外地跑活动会离开很久,回来时却总会给她送各种稀奇古怪的礼物。   她爸爸只她一个女儿,爸爸不能唱了,她要帮爸爸唱下去。   宋颂说道:“你们唱得很好,可以试试考个科班出身。”他含笑望着田桐,“国内的音乐工业要真正发展起来,还得挺长一段时间,普通歌手想要出头、想要盈利,太难了,现在还不是时候。你们要是先考个音乐院校系统地学习几年,将来正好趁着风口起飞。”   田桐几人对看一眼,觉得这太难了。   他们高一高二都是老师不爱管的问题学生,虽然不打架不惹事,但是也从不服管。   他们也没怎么认真学习,只孤注一掷地把所有筹码压在唱歌上。   他们甚至坐车跑省城接过几次活动,主要是给人热场子的,没多少钱,也没多少听众,但至少让他们有了真正迈出了第一步的感觉。   他们是想要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的。   “温子英喜欢吗?”宋颂笑眯眯地望着他们。   田桐目光一亮。   她的发型就是照着温子英剪的。   温子英一直以乖乖女形象出道,但是田桐喜欢她唱的两首冷门摇滚,觉得温子英的声音其实很有爆发力。   温子英是她的偶像,也是她的目标!   宋颂见她目光亮晶晶,抬手弹了她额头一下,笑道:“你们模拟考要是能考进前一百,我就给你们弄到她演唱会的门票,并且帮你们跟老蔡请假。不要觉得前一百很难,我们高三的人数才三百出头,你们努力努力一定能做到。”   温子英现在正当红,要弄到她演唱会的门票可不容易!   田桐不敢置信:“真的吗?”   宋颂含笑说:“我从不骗人。” 第29章   田桐她们收拾收拾地上的乐器残骸。   除了田桐, 他们家都算是县里比较富裕的,要不也没有闲钱玩音乐,刚才自己表现太怂, 他们都觉得有点丢脸, 不过想到宋颂那大到没边的交际圈,所有人都歇了比较的心思,各回各家去。   宋颂领着顾临深回家,打了个电话给项仇,拜托他帮忙准备一批乐器,他要哄小孩用。   项仇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种老实不客气、一有机会就顺着杆子往上爬的人。   乐器这东西, 项仇手里还真不缺, 他手里好歹管着好几个娱乐场所。   项仇笑着说:“行,我叫人给你准备。”   宋颂又把田桐的情况讲了讲,问项仇能不能帮忙查查是怎么回事。他看那些人像是道上混的,杨光让他们丢了这么大的脸, 说不准他们会杀个回马枪!   田桐母亲倒是不用担心,就怕那些不要命的家伙面服心不服喊人报复。   还是摸清楚底细比较放心。   项仇沉吟片刻,还是应了下来。   现在风声这么紧,还敢借人给一个女人去摆威风的人可不多,只要是省内的, 项仇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是谁了,一点都不麻烦。   “就只要查出来,不用做别的?”项仇意味深长地问。   “不用,她要是出了什么事, 我同学说不准还要照顾她。”宋颂笑道,“要是方便的话,让她把乐器钱出了就好, 这样也省了我去赚钱还您的功夫。”   项仇轻笑一声,应下了宋颂的话。   这小孩真是有趣,赚钱的法子一套一套,做起事来从容不迫,仿佛根本没把这点小钱看在眼里。   着实让人好奇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宋颂和项仇打过招呼,也就没再管这件事。   既然这个班兴趣爱好丰富,走艺术生路线还是可以的,就是小地方消息闭塞,连艺考都没人带。   刷题大半个月,宋颂现在的成绩基本恢复到过去的水平,剩下的就是反复归纳总结和做题提升,对他来说难度不算太大,至少管这么一群小孩还是腾得出手来的。   就是专业的事情还得专业的人来带。   宋颂在心里回忆一下学校美术老师和音乐老师的模样,大多都想不起来了。   高一高二还是一周还是有一两节艺术类课程的,就是老师真正上手教的时候少,浑水摸鱼的时候多,到高二下学期要赶着把课程全部学完,艺术类课程就跟着体育课一起彻底退出历史舞台了。   宋颂正考虑着什么时候去找音乐老师聊聊,就听到院门咚咚咚地响了起来。   宋颂走出去,惊得篱笆后头的鸡咯咯咯叫了起来,齐齐跑到桔子树下躲着。   他妈和他奶动作还真快。   宋颂笑着去开门。   “小颂你们放学了啊。”顾临深舅舅和气地道。   顾临深也跟着出来了,见到他舅后乖乖喊了人:“舅舅。”   即使是这么简简单单地这么一喊,顾临深舅舅也颇有些激动。他把带来两个安装工人往里引,对宋颂两人说道:“今天不是给学校捐赠电脑吗?我想着你们这里也没有,正好给你们装一台,顺便把电话线也牵上去,这样你们平时可以上上网。”   顾临深嘴唇翕动几下,才把话说出口:“谢谢舅舅。”   宋颂也没阻止。   他还想着什么时候去杨光家蹭蹭电脑,要是顾临深房里有就更省事了,平时他随时可以用。   在宋颂心里,顾临深始终属于“自己人”。   他对别人不客气,是因为觉得自己可以给对方带来相应的回报;他对顾临深不客气,那是真的觉得不用客气,他们曾经太熟悉了,熟悉到方方面面都纠缠在一起,分开就跟自己割肉似的。   他前世也是在发觉顾临深与别人也能正常相处时,才会有意识地开始和顾临深拉开距离。   许多时候他是不要脸的,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的,什么手段他都能用上。   可许多时候他也是骄傲的,即使是处境再不堪,他也不允许自己落入太过狼狈的境地。他希望自己永远是从容的,想抽身就抽身,想离开就离开,有些东西,想要就争取,要不来就放手,没必要闹得太难看。   “颂颂。”顾临深喊他。   宋颂转头看顾临深,原本疏淡的瞳眸已带上浅淡的笑意。他含笑问:“怎么了?”   顾临深注视着宋颂噙着笑的眼睛,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只拉着宋颂的手跟着扛电脑的工人上楼。   他心里有些难受。   宋颂明明在笑,他的心却像被绵绵密密地针扎了上来一样。他看不懂宋颂在想什么,更看不懂宋颂的笑是真是假,他只单纯地想离宋颂近一些、更近一些。   顾临深房间比较小,他们的学习区安排在宋颂那个客厅改成的房间里头,所以电脑也装在那里。   电脑很快装好。   装机师傅本来还要给宋颂两人演示一下,宋颂摇摇头表示不用他。他坐到电脑前操作了一通,表示他熟练得很,回头可以教会顾临深。   顾临深舅舅见状有点讶异。   不过宋颂一直表现出远超于同龄人的成熟,顾临深舅舅也没太惊讶。   他见顾临深放下书包后就自发地拉椅子坐到宋颂身边,不得不感慨缘分的神奇:谁会想到自家这个从前根本不理人的外甥,居然会对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少年这样亲热?   说实话,他看着都觉得嫉妒了。   这次顾临深舅舅没留下吃饭,与宋妈碰了个面就走了。   宋融融今天值日,回来得比宋颂他们晚,一上楼就听到她哥和顾临深的交谈声:“上完网记得断开,不然得交天价电话费。”   顾临深连连点头:“我知道。”   宋融融走到宋颂房门前往里一看,就看到她哥和顾临深紧挨着坐在电脑前试用各个功能和软件。   “哥。”宋融融喊。   宋颂见妹妹回来了,笑眯眯地朝她招手道:“你们高一应该上过微机课,来看看你学得怎么样了。”   宋融融看了眼顾临深。   顾临深站起身来邀请:“一起玩。”   宋融融到底还是个小女生,没忍住走了进去。   她们微机课能上一次机就不错了,根本来不及好好学。她们班有个同学家里有电脑,好多人都去她家玩,她和对方不熟,没有去,只偶尔听听她们讨论什么贪吃蛇什么画图软件。   这些事她从来不和家里人说。   她知道家里的情况,从来不要求家里给不了的东西。   宋颂也起身,和顾临深一左一右教宋融融操作。   事实证明这机器根本难不倒宋融融,一开始她还要宋颂指点一下,后面操作起来就非常流畅了。   天才果然是一通百通。   宋颂也没急着沉迷电脑,他还有许多事要忙,首先就是得整理出他们刷过的题目给老蔡,让老蔡印给大伙做。有题一起刷,才是真正的好同窗!   宋颂收拾到一半,又想起竞赛的事。他转头问宋融融:“你高一怎么不报名竞赛?”   宋融融一顿。   她抬眸看向宋颂,像是奇怪他怎么突然提起竞赛的事。   宋颂指着旁边陪自己一起整理卷子的顾临深说:“你看看你顾哥前几年都出国比赛去了,你那么聪明肯定也能去。要是拿了奖,你不用高考都能上好学校,顶尖大学随便挑!”   宋融融安静下来。   “老师没让考。”宋融融老实回答。   宋颂皱起眉,细细追问之后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小地方嘛,大伙消息都挺闭塞,只有有门路的家庭才知道竞赛是条捷径,只要能去省里参赛,操作操作就能拿个奖,运气好说不准能混个保送,运气不好兴许也能混到加分政策。   再不济,拿个安慰奖也能让档案好看点。   所以暗箱操作的现象就出现了。本来这些竞赛是由学校选出参赛名额上送,但是这几年学校和少年宫那边合作,考试地点挪到少年宫那边去,名额也从少年宫那边选。   要是有人提前内定了,剩下的人就算参加了培训班也只能竞争那么一两个名额。   宋融融因为没有报名去少年宫参加相关培训班,所以连参加选拔的机会都没有。   一般家长根本不知道这些事,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宋颂还真没想到这么早就有明目张胆的竞赛黑幕。   学校光明正大搞这种模式的话,穷人的孩子别说拿到竞赛名额了,简直连知道这些竞赛的机会都没有。   真是地方越小,操作越骚。   宋颂不是嫉恶如仇的人,可一想到妹妹可能被这些骚操作耽搁了,心情就不太好。   “不愁,我帮你弄个名额。”宋颂笑道,“你们高二学业轻松,这几天你帮我去少年宫看看他们有哪些业务。”   宋融融抬眸看宋颂:“哥你想做什么?”   她总觉得她哥现在变得不太一样了。   宋颂笑眯眯说道:“抢他们生意。”   这也不是他临时起意的想法,他刚才想了很多,学校在竞赛上的吃相都这么难看,那田桐她们想参加艺考估计指望不上学校,还得另想办法。   也不是多大的事,既然县城里没这个条件,那就创造条件。   至于启动资金,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可以拉人入伙,而且人选还不少,项仇算一个,杨光算一个,顾临深就更不用说了,他入个学家里都给他捐个微机教室,算下来没个十几二十万是打不住的,只要他的策划写得靠谱,绝对不愁没钱。   就是人才比较难拉过来。   竞赛培训的话,顾临深倒是可以提供场外支援,但是要他上场去讲课肯定不行。   艺术领域的人才宋颂还真不认识。   宋颂也没太犯愁,反正得先看看田桐她们的文化分能不能提上去。   竞赛的话也可以让妹妹去谈校长那边走个后门,或者直接让顾临深帮忙推荐一下。   顾临深这个国际赛冠军还是很有分量的。   现在先弄清楚少年宫那边是什么情况再说。   宋颂晚上拉着顾临深一起把收拾出来的卷子抱去给老蔡。   老蔡看得眼都直了。   这么多的吗?   宋颂说道:“这是所有科目的,有些我们还没做完,就先把这些拿过来了。”   老蔡过河拆桥地赶宋颂走人,回头就和其他科组的组长联系起来,吹牛逼说自己拿到了市一中的卷子,问他们要不要来拿。   老蔡笑呵呵地说:“要来的尽快,逾期不候啊。”   各科组长火速赶来,把老蔡手里的卷子给瓜分了。   老师哪有不想自己学生考好的?   最实际的,学生要是考上好大学,他们的奖金都会高不少!   高中生的晚修一直上到晚上十点多。   宋颂两人风平浪静地度过了第二个晚修,放学后接上宋融融结伴回家。他注意到宋融融的班主任是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似乎是学校的教导主任,等走出校门后问宋融融:“你们班主任怎么样?”   宋融融学习名列前茅,平时不爱说话,老师们也不会为难她。   宋融融说道:“就那样吧。”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他好像会骂人和体罚,很多人晚修被他喊去以后都是哭着回来的。”   虽然那些同学回来后都把泪擦干了,宋融融还是看得出她们哭过。   宋颂皱起眉。   这年头老师体罚被曝光的不多,也讲究“名师出高徒”,所以就算老师搞体罚,家长知道了也不会闹起来。   宋颂教育宋融融:“要是他敢对你动手,你就打回去。别怕后果,有事哥给你兜着。”   妹妹是他们家的宝贝疙瘩,他们自己都舍不得对她动一根指头,怎么能让别人打了去?   宋融融平静地说道:“我听人说我是他的奖金来源,他不会对我动手的。”   宋颂一阵默然。   那他可得庆幸自己没分到这位教导主任的班里去! 第30章   宋颂晚上看了眼宋融融的课表, 第二天逮着空档找他们唯一的音乐老师聊聊。   音乐老师今年不过三十出头,鹅蛋脸,柳叶眉, 长相很有韵味, 身上也带着艺术人独有的气质。   宋颂对这位音乐老师没什么印象,仔细回忆了一下,对方应该是这两年才调来的,教过他的音乐老师似乎辞职了。他上前问好:“老师好,我是三(3)班的宋颂,有点问题想咨询您。”   音乐老师刚才出了神, 听到宋颂清泉般的嗓子, 一下子清醒了。她转眸看向宋颂,见到宋颂俊秀的脸庞,怔了怔,脸上挤出一抹浅淡的笑, 温声说道:“你问吧。”   宋颂把想让田桐她们参加艺考的事说了出来。   音乐老师闻言微微皱眉。她说道:“我们学校人少,条件也差,音乐课上得少,更没有开设艺术班。想艺考的话,声乐要考, 乐器要考,乐理要考,视唱练耳也得经过长期训练临场反应才不至于慌乱,不是平时喜欢唱歌就行的, 高三再准备怕是有点迟了。”   宋颂记下音乐老师的话,认真说道:“我听过田桐唱歌,她底子很好, 应该不成问题。”   他又提了几个疑问。   音乐老师一一解答。   宋颂面露感激地道了谢,才问:“我要是有别的问题,还可以来请教您吗?”   音乐老师点头说道:“只管来问我。”为学生解答疑问本来就是她该做的事。   宋颂满足地转身要离开,走到门边后见办公室里没别的老师,又转头看向郁郁寡欢的音乐老师。   他从小有着过人的洞察力。   这位音乐老师眉间带着抹不去的忧愁,独处时神色恍惚,显然正遭遇着什么难以对人言说的痛苦。她穿着高领毛衣,靠近时依稀能看见她衣领掩映下的脖颈青紫一片,不像是吻痕,至少不完全是,反倒像自己反复搓洗留下的痕迹。   一般人对自己的身体总是心软的,下不了这样的狠手,除非她遭遇了什么令她难以接受的事。   “老师。”宋颂喊了一声。   音乐老师抬头看他,口里温和地说着“还有事吗”,眼里却分明写着“救救我”。   宋颂顿住。   宋颂神色柔和,轻声说道:“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话,喊我一声就好。”   宋颂语气平和,却透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有那么一瞬间,音乐老师想把所有的痛苦倾诉给他听。可是看着宋颂稚气犹存的脸庞,她又把冲动压了回去。   她太难受了,才会想要向这么个少年寻求帮助。   她认得宋颂,长得好的人在哪都会引人注目,她知道这个学生脾气好、交际广阔,不管门卫校工还是师弟师妹与他都挺熟稔。可宋颂到底也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而已,听说他爸爸今年还出了车祸,他们家里困难得很。   这种情况下,他拿什么来帮别人?   音乐老师强笑着点点头,目送宋颂离开。   顾临深一直等在外面,见宋颂出来时眉头微皱,不由关切地问:“出了什么事吗?”   宋颂摇了摇头,笑着安抚道:“没什么。”   顾临深没再多问。   两人溜达回教室,教室里逐渐块垒清晰:项跃、田桐两拨人渐渐有了改过自新的势头,正在飞快刷题;后排的人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虽然不闹事,却也无心向学。   只要人没瞎跑,宋颂也没有非逼着别人读书的想法。   高三的节奏很快,昨天考的科目,今天陆续把试卷发了下来。   胖子阚星坐在他们前排,拿到一张试卷就往后看几眼,他积极好学,成绩却平平,绝对不是天生的学霸,转头看见宋颂的成绩,他心理平衡了,他和班长水平果然差不多啊!   等不经意地瞥见顾临深的卷子,阚星顿时睁大了眼。   满分!   等看到顾临深第三科的成绩时,阚星忍不住叫了出声:“不可能吧,你怎么科科满分!”   阚星嗓门不小,说话的内容又这么劲爆,一下子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顾临深立刻被许多双眼睛齐刷刷盯着看。   只要不是面对宋颂,顾临深还是很镇得住场子的,他好奇地问:“这次考试很难吗?”   阚星等人语塞。   这次考试确实不是很难,只是他们刚从高二升上来,刚过完暑假,哪能习惯开学就考试的快节奏?要是他们认认真真复习几天,这些卷子要拿高分并不难,它们难就难在是突击考试!   可是,科科满分还是让人忍不住酸啊!   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宋颂乐了。   这是他们还不知道顾临深的底细。   要是他们知道顾临深拿过多少全国大奖,估计就不会为这点小事酸了。这都要酸的话,怎么酸得过来!   宋颂还是很乐意树立顾临深学霸形象的,当即笑眯眯地说道:“别看顾临深不爱说话,他很热心的,你们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他,他可是我们的学委。”   顾临深抿抿唇。   他想说自己只对宋颂热心。   不过他能感觉出来,宋颂很希望他能和别人友好相处。   顾临深言简意赅地说:“可以问我。”   班上虽然气氛散漫,想学的人还是挺不少的,骤然发现身边多了个学神,他们心情都挺激动,对宋颂选的这个学委总算心服口服。   在看到顾临深的语文卷子答得一般时,他们觉得顾临深身上的光环淡了点,不再那么难以靠近了,语文课代表还积极地对顾临深说:“要是你有需要,语文这科的问题可以来问我。”   宋颂看了眼语文课代表,那是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女生,眼睛圆圆的,像猫儿,很可爱,早上领读时也精神抖擞,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女孩儿。他转头看向顾临深,发现顾临深垂着眼睫,眸光掩在鸦羽般的长睫下,根本没有说话的意思。   语文课代表脸上有些尴尬。   宋颂知道顾临深的情况,也没有非逼着他回应别人不可。他笑着调侃:“科代表,只有顾临深有问题才能问吗?”   语文课代表对上宋颂含笑的眼睛,面上不由一红。   “我是科代表,大家都可以来问我。”语文课代表赶忙补救了一句。   小女孩儿脸皮薄得很,宋颂也没再逮着人开玩笑。   一天的课上下来,宋颂也拿到了一科满分:英语。   语文分数也拉得挺高,只差理科还得加把劲。有两位理科大神在身边,宋颂觉得自己不用太紧张,把分数提上去是迟早的事!   倒是田桐她们看着成绩垮下了脸。   他们平时把精力花在音乐上,成绩自然跟不上,现在基本全部不及格。就他们这个成绩,想要考上好大学无疑是痴人说梦!   宋颂没去开导他们。   有些东西得自己真正想明白了才有用,没有人能代替他们去努力。   一周时间转眼即逝。   周末他们获得了一整天的假期。   主要是老师们也得休息休息,不能真的连轴转一整周。   这个周末顾临深的外公外婆都搬过来了,顾家大哥也来了。宋颂领着顾临深去见他家里人,见到满面笑容的顾家大哥时还有些愣神,不太确定这是不是他记忆里那个顾家老大。   很多事情有不一样的开始,兴许就有不一样的结局了吧。   宋颂笑着向顾家大哥问好。   顾临深却一脸紧张地看着宋颂和自家大哥,生怕他们之间起矛盾。只要想到有那种可能性,他心里就难受得很,他不希望大哥再对宋颂做点什么。   等看到宋颂脸上恰到好处的笑容,顾临深更难受了。   宋颂在人前一直都是这样的,即便受了什么委屈、遇到什么难堪,他也从不表现出来。   他什么都不知道。   宋颂不说,他也不去了解。   他只自私地想要宋颂的陪伴,从来没想过宋颂要什么。   顾家大哥见弟弟神色不对,结束了与宋颂的寒暄,关心地问道:“小深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顾临深一口否认,又向他大哥强调自己的决定,“我不回去,我要留在这里。”   顾家大哥:“…………”   弟弟这态度,弄得他觉得自己是个不近人情的大恶人,随时准备抄起大棒子来个棒打鸳鸯。   顾家大哥说道:“没让你回去,外公外婆不都搬来陪你了?你平时记得多过来看看外公外婆。”他说完把从家里带过来的行李箱给了顾临深,又递给他一张银行卡,“这是你的衣服,妈给你收拾的,还有你的银行卡,你的压岁钱和奖金都在里面。”   顾临深伸手接过。   宋颂跟着顾临深留下吃了顿饭,饭后还陪着顾临深外公打理花圃。顾临深外公是个读书人,老也老得挺有气质,他笑呵呵地说道:“我一直想着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弄个小院子,不用太大,可以种种花养养猫就好,没想到我还没开始找,小深就帮我们找着了。”   宋颂挺喜欢这位儒雅的老人,笑着与顾临深外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到傍晚才带着顾临深帮他把小花园打理好才离开。   几个小的都走了,顾临深外婆才走出来,关心地问:“老头子你觉得那孩子怎么样?”   顾临深外公说道:“心思有点深,很会讨人喜欢,不过对小深是真的好。你别担心,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操心不了那么多,也没法陪他们多久,让小深交点属于他自己的朋友吧。”   顾临深外婆也喜欢宋颂这孩子,只是人心总是偏的,别人再好也比不过自己的亲外孙。   听老伴这么说,她也暂且放下心里莫名的不安宁,打算先看看再说。   另一边,宋颂和顾临深已经回到家。   顾临深把大大的行李箱拖上楼,宋颂见他动作笨拙,自然上前帮上一把,又顺势帮他把里头的衣服拿出来叠放好。   顾临深掏出兜里的银行卡递给宋颂。   宋颂眉头一挑。   “给我做什么?”   “我不花钱的。”顾临深说,“都给你花。”   宋颂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我花你的钱做什么?”   顾临深一脸的坚持:“我有,不用找别人。”   他昨晚听宋颂提起过开辅导机构可能会去找杨光或者项仇拉投资,一直记在心里呢。   现在他有钱了,宋颂就不用去找别人了。   宋颂对上顾临深认真的眼睛,一时有些哑然,不知该怎么回答。前世顾临深也是这样,什么都毫无保留地交给他,顾临深越是纯粹干净,越显得他市侩狡狯、唯利是图。   “不仅仅是钱的问题。”宋颂耐心地给顾临深解释,“还有人脉,比如杨光继父是易家的掌权人,拉易家进来就可以借用易家的影响力;又比如项哥认识的人多,很多让我们犯愁的事,他一句话可能就解决了。”   顾临深安静地听着。   这些事他是不懂的。   “没有用吗?”顾临深紧抿着唇,失望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卡,一副宋颂说没用就把它掰断的架势。   宋颂赶紧把那张可怜的银行卡抢救下来。   “怎么会没用?”宋颂哄道,“钱当然是越多越好,有你的钱在手,我和他们谈起来底气也更足。”   顾临深听完高兴了,又对宋颂说:“那以后我的钱都给你。”   宋颂:“…………”   这势头有点不对啊。   宋颂拉着顾临深坐下,一脸严肃地教育道:“顾临深,你不能这样随随便便把自己的钱交给别人。”   “没有随随便便。”顾临深说道,“你也不是别人。”   宋颂对他来说才不是别人。   不管宋颂要什么,他都愿意给。   他最怕宋颂什么也不要,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都再也不理他。 第31章   下午宋颂一家人去接两个病号出院, 医生说宋爸和宋爷爷恢复得很好,回家休养休养就好,就是宋爸得注意一下别干重活, 好好养腿, 否则要是二次受伤可是很难搞的,说不准这腿一辈子都走不了了。   顾临深也跟着去。   宋颂这些家里人,他在“梦里”都没见过。   听宋颂那个朋友说,那时候宋颂家里只剩下妹妹了。   他后来去打听过很多关于宋颂的事,去寻找过每一样可能和宋颂相关的东西,才发现宋颂看似拥有的很多, 真正自己享用的却寥寥无几。   他帮过许多人, 做过许多好事,却没有人知道他想要什么,没有人知道他喜欢什么。   他仿佛只是偶然降临到辽阔的天地之间,匆匆地来, 匆匆地去,什么都没带走,也没什么值得他留恋。   顾临深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宋颂和家里人说说笑笑。   这时候的宋颂是真的很开心。   宋颂很想要一个家的吧。   就算他家里人对宋颂没什么好脸色,宋颂也从不生气。   因为宋颂觉得一家人能好好地生活在一起真的很不容易。父母紧张儿子, 兄长关心弟弟,有什么不对呢?真正不对的是他这个明知道不应该、又狠不下心离开的外人。   顾临深眼睫微颤。   宋颂也没注意到顾临深在想什么,和宋爸宋妈他们闲聊完,转去处理最后的出院手续。   没想到还遇到个熟人。   他们县高中的音乐老师。   见到宋颂, 音乐老师有一瞬的慌乱。她脸色有种病态的苍白,看起来羸弱得随时会倒下。   比起上次见面,她又憔悴了不少。   “老师好。”宋颂礼貌地问了好, 关心地询问,“您身体不舒服吗?”   音乐老师脸色更苍白了,唇微微翕动,过了一会才挤出话来:“没什么,小问题。”   宋颂问:“您脸色不太好,要不要我送您回家?”   音乐老师这种情况,他着实害怕她半路会晕过去。   音乐老师看了眼宋颂那张过分俊秀、甚至堪称漂亮的脸庞,慌忙摇头,说道:“不了,一会我老公会来接我。”   宋颂看见音乐老师眼底的慌乱,没说什么,只说道:“那我先回去了,我家里人还在等我。”   音乐老师缓缓点头。   等宋颂折返去和他们一家子人会合,才注意到顾临深一个人站在那儿,仿佛又和所有人隔绝开了。他笑着招呼顾临深:“你愣着做什么,回去了。”   顾临深掀睫看他,眸底蕴着泪意。   他以前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他只单纯地想要宋颂陪着自己,却不知道宋颂也想要人陪伴。   他没有发现大哥他们不喜欢宋颂。   他没有给宋颂一个家。   宋颂见他眼眶微红,知道他可能不知怎地又想到了“梦里”的事,有些无奈地上前拉着他跟上其他人。   顾临深被宋颂温热柔软的手掌握住,心一下子安宁下来。   他紧紧回握宋颂的手。   他再也不会那么笨,他再也不会放开宋颂的手。   宋融融正扶着宋爸往家里走,余光却瞥见宋颂回头去拉顾临深。   顾临深还顺势抓着她哥的手不放。   宋融融抿紧了唇,一脸的不高兴。   她七岁之后就再也没让她哥牵过了,这家伙都不止十七岁了!   宋妈她们都知道顾临深的情况,也没太在意,只当顾临深是不适应陌生环境。   一家人回到家,宋妈还特地搞了个封建迷信的驱邪仪式:端出柚子叶煮的水让他们挨个儿洗手。   能不能去晦气宋颂不知道,反正味儿还挺不错。   洗手就洗手吧,他得尊重亲妈的信仰。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过晚饭,宋颂两人的假期就结束了,得回学校上晚修去。   宋颂提前一会出门,绕路去兰姨的发廊找了个绿毛少年出来,交待他帮忙找人去音乐老师家附近蹲蹲。   最好能想办法打听打听音乐老师家的情况。   傍晚他提出送音乐老师回家时,音乐老师的态度不太对,那种惶恐太过明显,宋颂实在没法忽略。   想到音乐老师衣领掩映下的痕迹,宋颂叹了口气。   一个年轻女人出现这样的表现,很难不让人多想。   不管是在社会上还是在家庭里,女性的地位都有点低,她们体能上的劣势注定她们有时候会处于弱势的一方。   嫁人太考验运气了。   当初宋颂知道自己即将有个妹夫的时候还想方设法试探过对方。   他对妹夫的态度,可不比顾家对他的态度强多少,对于要拐跑自己妹妹的家伙,他自然得确定对方是不是能给妹妹幸福的未来。要是连他的考验都通不过,怎么能帮他妹妹遮风挡雨?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妹妹不需要别人遮风挡雨,妹夫至少也要能和她齐肩并进吧?   宋颂把事情安排下去,背着书包跟顾临深一起去上晚修。   晚自习的三节课在刷题中度过。   放学回家的路上,宋颂在路边看到颗绿毛脑袋。   宋颂招呼对方一起往回走,直至离校门远了,周围没别人了,他才问:“是不是问出什么来了?”   “有个朋友正好是李老师邻居,省了我们许多功夫。”对方据实以告,“李老师去年结的婚,老公是同校老师,他们才认识几个月就结婚了吧,据说是李老师三十岁了,家里催得紧,就结婚了。我那朋友回家少,不过听说宋哥你想知道李老师的情况,答应接下来多回家蹲着了。”   “麻烦了,回头请你们撸串。”宋颂笑道。   宋颂送走“线人”,顾临深才迈近一步,不懂就问:“你发现什么了?”   宋颂说道:“也没什么,就是看看能不能帮上忙。”他简单地给顾临深讲了讲两次遇到音乐老师时发现的事。   顾临深安静地听着。   他从来不关注这些事,感觉其他人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宋颂不一样,宋颂看到了,就会尽力去管、尽力去帮忙。   顾临深说道:“我可以做什么吗?”   宋颂笑了:“我们还在读书,哪能做什么?只是先了解一下情况,具体要怎么做,还得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顾临深没再多说。   两人一夜安睡,第二天一早他们刚走出门外,又看到颗绿毛脑袋等在外头。   宋颂讶异地挑眉:“这么快又有消息了?”   “有了,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绿毛少年说道,“宋哥你知道吗?昨晚李老师他老公带了个男人回他家过夜,看着四五十岁的模样。我朋友翻墙去他们家阳台听墙角,发现居然是那个男人在和李老师做那种事!”   宋颂怔住。   他原以为李老师是遇到家暴之类的,没想到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   绿毛少年犹豫地说:“我朋友说,李老师听起来好像不太情愿的样子。他也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不敢贸然闯进去,一大早就来跟我说了个事。”   宋颂说道:“谢了。”   绿毛少年虽然早早出来混日子,现在却自觉已经有正经职业,很瞧不起那些胡搞瞎搞的家伙。他对宋颂说:“宋哥你要怎么做?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和我开口。”   宋颂说:“你尽量让你朋友先帮忙保密。放心吧,回头有什么要你们做的,我一定不会和你们客气的。”   绿毛少年心满意足地离开。   宋颂叹了口气。   虽然有点残酷,但就算是二十年后,发生这种和性沾边的事,一般吃亏的永远是女性。   即便她们没做错什么,即便她们是受害者,最后被传得十分不堪、在当地没法做人的依然是她们。   在左邻右里往来密切的小地方更是如此。   顾临深看向沐浴在晨光里的宋颂,见他眉宇间带着叹息,不由问:“很难办吗?”   “难办。”宋颂说道。   秋日的阳光又温暖又明媚,却不是人人都能感受得到。   有的人哪怕外面阳光灿烂,也宛若置身地狱。   难办也要办。   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难道还能坐视不管?   宋颂放学就去找了兰姨,问能不能让李老师先借住她这儿。   兰姨听宋颂说出绿毛少年他们发现的情况,叹着气说:“真是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就算再急着嫁人,也不能随随便便找个人嫁了,还是得找知根知底的才行。”   从种种迹象看来,李老师明显是不情愿的。   这种连自己老婆都可以卖给别人的男人,说是人渣都不为过。   宋颂神色淡淡。   他只觉觉得这件事不简单,可能不仅仅是李老师的问题。   一个男人什么情况下会让自己的老婆陪别人睡觉?除了单纯的找刺激之外,宋颂只能想到“利益交换”。   一个老师,能谋求什么利益?   无非是升职、调职之类的,而能决定这些的人不是学校的领导层就是更高一级别的领导层。   这样的人管着教育这一块,县里的教育要能上去才怪。   宋颂和兰姨商定之后,转头对顾临深说:“回头有件事想让你帮个忙。”   顾临深忙不迭地点头。   宋颂有条不紊地把事情安排下去。   涉及到地方上的情况,项仇鞭长莫及,杨光家也只是商人,顾临深外公家那边可以借借势,只是得先和他们打个招呼,这事得顾临深这个亲外孙去办。   至于能不能成,尽人事听天命吧。   宋颂把事情交代给顾临深,自己去堵李老师。   李老师没想到又见到了宋颂。   她看起来越发憔悴了,已经非常接近崩溃的临界点。   宋颂含笑说道:“老师,跟我去做个头发吧。”他语气柔和,眼神也很认真,“换一个发型,换一种心情,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第32章   李老师哪有换发型的心情。   她早就心死如灰。   可是当瞥见自己垂落的长发时, 李老师想到了许多不堪的回忆。那天她刚以婚后意外怀上为由去医院堕了胎,那个男人还是没有放过她,他们喜欢揪住她的头发, 对她做各种恶心的事。   当初她在家乡和人谈恋爱, 对方出国了,她等了对方好几年,却只等来一通分手电话。   当时她爸妈已经把她有个留学男友的事讲得人尽皆知,她们家乡也是个小地方,那时她二十八了,人人都知道她处过个对象, 还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等再有人给她介绍对象时, 已经直接给她介绍二婚的了,她不堪其扰,正好这边在招音乐老师,她就通过招聘考到这边来。   没想到这是她噩梦的开端。   即使她离开了家乡, 父母还是经常打电话催婚。她丈夫是同校老师,长得普通,但人挺殷勤,她觉得自己不会找到更好的了,两个人结婚也算是双职工, 婚后平平淡淡过日子也不错,于是就和对方相互见了家长。   新婚当夜丈夫发现她不是处女,当初就详细问她和前男友什么情况,什么时候没的第一次。   她也没防备, 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她与前男友是奔着结婚去的,大学谈了几年,自然而然就有了亲密关系, 没想到最后会为了那么个男人蹉跎这么多年。   她原以为这事可以就此揭过,没想到自哪以后每次在床上丈夫都要逼问许多细节,甚至频频用言语羞辱她。   等她察觉情况不对,和父母提出想离婚,父母不仅没站在她这边,还打电话和她丈夫说了这事。   自那以后,丈夫更加变本加厉。   今年过年的时候,丈夫请领导来他们家作客,她吃完饭后莫名其妙地昏迷过去。   当时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至几天之后丈夫拿着几张照片给她看,她才知道他们趁着她昏迷后迷奸了她。   丈夫还说她本来就和别人睡过,矫情什么?等她把人伺候舒服了,他们可以一起调去更好的学校,到那时不就皆大欢喜了?   她只能忍着。   可有些事是不能退让的,你越是退让,他们就越过分。现在他们甚至要她随传随到,不然就把那些不堪的照片散布出去。   “好。”李老师摸着自己快要及腰的长发,神色木然地跟着宋颂往兰姨的发廊走。   她觉得自己太脏了,自己浑身上下都太脏了,把这长发剪掉,身上至少能少一处被弄脏的地方。   兰姨并不知道内情,只知道宋颂说要个人过来。   见到李老师那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兰姨忍不住赞叹起来:“你这头发养得真好,真的要剪掉吗?”   李老师现在听到别人赞美自己,就会想起过去半年那些屈辱的夜晚。她“嗯”地应了一声,说道:“我不想要了。”   兰姨说道:“这么长的头发,卖出去可值好多钱。”   这年头虽然渐渐有了人造假发,可这些真发还是很值钱的,尤其是这么长、这么好的长发,齐齐整整卖出去说不准能卖个高价!   李老师强笑了一下,笑意却没达到眼底,衬得她哀伤的神色越发惨淡。   兰姨是个精明人,从镜子里看见李老师的表情,立刻知道李老师有很重的心事。她没让学徒上手,而是亲自给李老师剪起头发来。   先大剪后细修。   最开始兰姨的每一剪刀减下去,李老师的长发就少了一小片。   少了长发的遮挡,兰姨很快发现李老师衣领下藏着的秘密。   她转头看了坐在一旁给学徒们讲解设计理念的宋颂,不动声色地继续给李老师剪发。   兰姨活了这么多年,又开门做了那么久的生意,什么人都遇上过,什么事都见识过。   她开始给李老师精修头发,原本及腰的长发剪到耳根处。   兰姨边修发边夸道:“你长相气质都很好,什么发型都压得住。”   李老师闻言还是没敢看镜子。   她已经不照镜子很久了。   兰姨叹着气转了话题:“颂颂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一天到晚都不消停,平时肯定没少让你们操心吧?”   “宋同学很好。”李老师认真说道。   她和宋颂接触不多,但光凭宋颂为了同学来向她咨询艺考的事,他就知道宋颂是个热心人。   李老师一直没关注周围的事,没发现整家店由始至终只有她一个客人。等兰姨帮她把头发修好,她才察觉店里连几个学徒都不在了。   李老师脸上掠过一丝惶恐。   这时候的她就像只惊弓之鸟,脑海里掠过许多可怕的念头。   “老师别怕。”宋颂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李老师抬起头,看见镜子里憔悴的自己,也看见已经来到她身侧的宋颂。   这个少年不过十八岁,脸庞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独有的稚气,却又莫名带着种让人不由自主信服的奇异气势。   不知道为什么,李老师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从小到大过得顺风顺水,上学读书成绩优异,虽然因为免费协议的原因,她得回老家工作五年,可她心里从不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会被困在那里。   她生命中仅有的两次挫折,一次来自恋爱,一次来自婚姻,却让她的人生从此变得一塌糊涂,连一死了之都做不到。   她丈夫威胁过她,说她要是敢寻死,他不介意让她亲朋好友知道她是和人偷情后“畏罪自杀”。   她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时候想过要是堕胎手术出什么意外,自己就那么死在病床上也不错。   可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发生,留给她的只有锥心刺骨的疼。   这样的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呢?   她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吧?   她还会有未来吗?   宋颂没再说话,而是耐心地等李老师哭完。   能哭出来挺好。   兰姨也跟着立在一旁,等李老师的眼泪慢慢止住了,才劝慰道:“妹子,我看你年纪比我还小,有事别藏在心里,人生还长,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你看我,孩子他爹刚走的时候我觉得天都塌了,现在还不是好好地过日子?”   李老师哽咽起来。   他们夫妻刚出现不和迹象的时候也有不少人这样劝过她,说日子是过出来的,忍忍就过去了。   可是真的过不去,她真的过不下去了。   兰姨见李老师哭得伤心,不由伸手把她搂入怀里。她说道:“真的,人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你有什么难处就说出来,能帮的我们都可以帮你,最差的,咱直接远走高飞,找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重新生活,你都这么痛苦了,日子难道还能更糟糕?”   李老师说:“我的所有证件都被扣下了。”她的身份证、她的学历证明、她的教师资格证以及所有能够证明她身份的东西都被丈夫扣着。李老师泣不成声,“我没有钱,也没有证件,我还能去哪里?”   就算她跑回家里去,家里人也只会劝她回来。   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女人孤身到外地去,遭遇恐怕也不会比现在好。   宋颂平静地听着。   李老师肯开口就好办了。   宋颂拉了张椅子坐到李老师身边,询问起具体是怎么回事。   宋颂说道:“老师,我会帮你想办法的。你要是信得过我的话,就把一切都告诉我,我保证会帮你拿回所有东西,让那些渣滓得到他们该有的报应。”   李老师眼里噙着泪,定定地望着宋颂。   宋颂说道:“我保证,不管成不成,我都托人给你找个安全的地方、找份适合的工作,让你重新开始正常生活。当然,编制内的工作我没法给你安排,我只能给你找普通的工作,比如培训机构的老师或者行政岗位。”   宋颂要拉杨光、项仇他们搞培训机构,并不是只在他们这小县城搞,他们这小县城生源少,肯定是要亏本的。   他要搞的是在飞速发展的一线城市连锁的培训机构,面向的群体最好涵盖小学到高中以及上岗培训。   即将到来的二十一世纪是人才为王的时代,可以说谁掌握了人才,谁就掌握了未来。   尤其是高新领域的发展,没有人才他们就只能站着挨打!   所以在那个瞬息万变的全新时代到来之前,他们得提前教育领域掌握一定的话语权与影响力,最好能保证将来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才输送到他们的各项产业里面。   这个布局一定得趁早,就算亏本也要砸钱搞。   这样一个大计划里头,安置一个小小的老师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至于项仇和杨光他们会不会答应加入进来,宋颂也没太担心。   一条路走不通,自然还有别的路子可以走,大不了他再把顾临深卖了换钱,反正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他一准能卖个高价!   现在么,先把人从火坑里捞出来再说。   宋颂注视着李老师,等着李老师把事情说清楚。   李老师对上宋颂的双眼,终于吐露了实情。   宋颂耐心听完,发现事情和自己的推测相差无几。   李老师丈夫就是想外调才拿自己老婆讨好人。   至于什么妒忌和吃醋,不过都是借口而已,这种男人就是擅长为自己的恶劣行为辩解。   宋颂说道:“老师你先在兰姨这边住几天,很快会有好消息。”   李老师怔怔地看着宋颂,不知道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为什么给人一种什么都难不倒他的感觉。   兰姨倒是习惯了这样的宋颂。   洪飞那个前教练才刚被送进监狱不久,她可没忘记那是宋颂的手笔。   兰姨拍拍李老师的背,说道:“你安心在我这住下,我儿子不在家,平时二楼只有我自己一个,怪孤单的,你就当来陪陪我好了。”   久违的温暖怀抱让李老师心乱如麻。   过了许久,她才哽咽着应道:“好。” 第33章   宋颂走出兰姨暂时歇业的发廊, 就见到一群七彩脑袋围在顾临深身边闲聊,似乎正轮流问顾临深什么问题。   顾临深现在和外人交流也还算顺畅,话还是少, 但至少有问必答。   宋颂有点好奇他们在聊什么, 放轻脚步走过去,只听绿毛少年问顾临深:“你真的不染头发?我们的发型都是宋哥设计的,宋哥肯定喜欢这样的,你这发质虽然不错,但黑得太单调了,就算不全染, 也可以挑染!怎么样?我们现在练很久了, 保证把你头发染成全县最靓的崽。”   顾临深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们的脑袋。   宋颂本来心情有些沉郁,听到这样的对话后心里头那点愁绪一扫而空。只要人活着,一切都会好的,这些小子不就慢慢走上正途了?   宋颂走上前, 薅了一把绿毛少年的脑袋,笑骂:“别整天瞎拉人染发,他得上学,学校不允许染头发,你让他周末染两天又染回去?”   换成别人敢碰他们的脑袋, 绿毛少年早和对方打起来了,宋颂这么一伸手,他却被薅得毫无脾气,只小声哔哔:“上学真麻烦, 管天管地还管别人染不染头发。幸好我们早早离开学校了!”   “行了,回去吧,可以开店了。”宋颂笑着说。   顾临深目送一行七彩脑袋回店里去, 才对宋颂说自己刚去找过外公了,外公说让他过去一趟,仔细说说具体怎么回事。   宋颂原本只是想扯个虎皮,没想到顾临深外公还要见自己。他没太紧张,笑着说:“好,我这就和你过去。”   顾临深跟着宋颂走出一段路,才开口问:“颂颂你喜欢那样的吗?”   刚才宋颂很自然地伸手揉那个少年的脑袋,动作看起来很熟练,仿佛他们平时就是这样相处的。   如果宋颂喜欢那样的头发,他也可以染。   宋颂闻言转头看去,正好对上顾临深认真的眼神。这家伙居然真的当真了?   宋颂说道:“谈不上特别喜欢,你黑头发就挺好看。”   顾临深不太相信,一脸“既然我黑头发好看你为什么你摸摸我”的表情。   他甚至还略略低下头,摆出最适合宋颂摸头的角度。   宋颂一阵沉默,终于还是抬手薅了顾临深头发一下。   不管什么染发剂,染多了总会伤头发,顾临深这头发完全是原生态的,手感很不错,摸着舒服得很。   宋颂不由多揉了两下才收回手。   顾临深心满意足。   他想了想,也抬起手往宋颂脑袋上摸了下。   柔软的触感从掌心传到心口,一股莫名的燥热与悸动在顾临深心头涌起。   顾临深舍不得挪开。   宋颂知道顾临深现在正处于努力接触外界一切的阶段,一开始也没躲开,由着他摸。等见到顾临深一脸的爱不释手、一副要摸个十分钟的架势,他才无奈地说道:“行了,差不多得了。”   顾临深听话地收回手。   两人一同走到顾临深外公家。   顾临深外公正在修剪花草。   见宋颂两人来了,顾临深外公笑呵呵地说道:“小深,去帮你外婆打打下手,我和小宋说说话。”   顾临深不太愿意,他也想听他们说话。   虽然他帮不上忙,但他也想知道宋颂准备做什么、准备怎么做。   宋颂伸手薅了他脑袋一把。   “我没吃饭,有点饿,你去帮我找找有没有吃的。”宋颂说道。   顾临深一听宋颂没吃饭,立刻不耽搁了,转身就往屋里走,仿佛生怕宋颂饿着了。   顾临深外公瞧见两人的相处模式,不由多看了宋颂一眼。他这外孙连他们的话都不怎么能听进去,宋颂只是随口一句“有点饿”,就让他外孙脚步都加快了不少,着实很了不得。   “赵爷爷好。”宋颂主动开口。   顾临深外公朝他颔首,递给他一把花剪,让他陪着一起打理一下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他问道:“那位老师的事,你都弄清楚了?”   宋颂点头。   “我刚和老师聊完。”   宋颂拿起剪刀,咔嚓一下剪掉一根枯枝,态度十分轻松。   他嘴巴也没闲着,把事情简单地给顾临深外公讲了一遍。   顾临深外公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他们夫妻俩也算儿孙满堂,儿子女儿都有,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也不少。   只要想到这种事可能发生在自家儿女身上,他就根本无法接受。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顾临深外公耐心地听宋颂把事情始末讲完,才问道:“对方是什么人,你都问清楚了?”   宋颂说道:“问清楚了。”   顾临深外公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询问:“你准备怎么做?”他注视着宋颂稚气犹存的脸庞,想从上面看出点端倪来。   宋颂眉间没见多少愁色,姿态仍然轻松优游。   他把自己的计划给顾临深外公讲了讲:他准备把收集收集证据,把他送到那家伙的对手手里,顺便把两老已经知晓这件事的消息稍微透露给那家伙的对手,让对方觉得自己只要动手就肯定能把那家伙拉下马!   有些事他们做起来不那么方便也不那么快捷,要是搁在竞争关系的人手里,相信对方会做得比他们好一百倍。   人么,在涉及到自己利益的事情上总是分外积极。   当然,宋颂说的时候把这些想法修饰了一番,没讲得那么露骨。   顾临深外公从来没见过宋颂这样的小孩。   这小子分明才十七八岁,心智却比同龄人成熟太多,还是满肚子心眼的那种。   他们家在县城都只是租房子住,却把这种涉及到人员任免的计划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再小不过的事情,还比不上回家多刷一套题。   虽说他这计划只是在借力打力,可这种借法也不是人人都敢想的。   如果宋颂是为了谋求私利而说出这样的计划,顾临深外公会让外孙进来远离这个人,偏偏宋颂的初衷却是帮助一个落入火坑的无辜女人、让那些滥用职权和搞财色交易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顾临深外公说道:“你还小,这些事不用你来做。”他目光慈和地看着宋颂,“我要是没到这里、没听到这些事,我可以不管,可是我现在就在这里。如果还要你用这种手段的话,我们这些老家伙就太没用了,这眼还没瞎心就瞎了,活着都是浪费粮食。”   宋颂微微一愣。   顾临深外公说道:“你是小深的朋友,可以试着相信我们。”   宋颂说:“我若是不相信您,就不会托顾临深把事情告诉您了。”   他只是习惯了。   他擅长借势,却从不真正依赖别人。即使当初想要顾临深手里的研究成果,他也是考虑到成果出来了总需要有人把它推广出去、将它变成现钱,他们达成合作关系是双赢的事。   他并不认为别人知道了某些不好的事,就该慷慨地出手相助,向有需要的人伸出援手是种美德,却不是种义务。   所以,他打算适当地借用顾临深外公这张虎皮,却没想过直接让顾临深外公做点什么。   顾临深外公是来这边看着自己外孙的,不是来解决这些糟心事的。   他们老两口都退休了,难道还要人家继续操心下去?   宋颂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事我有办法可以解决,没必要让你们卷入地方事务里头。”   顾临深外公活了那么多年,什么事都经历过,是个实打实的人精。他见宋颂眉眼认真,便知道他是真心这么想的。   这小孩确实很敢想也很敢做。   要是早出生个二三十年,他会很乐意提携宋颂,因为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可以省不少事。   可站在长辈看晚辈的角度来看,未免就有些担心他未来会不会走偏了。   因为对宋颂来说,明显是只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他是不拘手段、不怕“剑走偏锋”的。   这样的人做起事来肯定比别人容易成功,一旦栽了也会栽得比别人狠。   以他的聪明与圆融,完全可以有更光明美好的未来,而不是每一步都走得又偏又险,仿佛一点都不怕栽下万丈深渊。   顾临深外公说道:“你和小深好好上课,不用管这些事,”他的目光温和而慈祥,“就当相信我这个当外公的一次。”   宋颂喉结轻轻滚动两下。   前世他也不是永远一帆风顺,他也曾碰壁许多回,许多经验就是在失败与拒绝之中摸索出来的。   他习惯了计算利益,习惯了预估别人的底线,习惯了孑然一身、无依无靠。   所以他会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借用一切可以借用的力量,却从不会真正依赖别人、真正把决定权交到别人手上。   他更喜欢自己把控整件事。   因为自己永远是最可信、最可靠的。   他前世没见过顾临深外公,因为那时候顾临深外公年纪已经差不多八十岁,一般不会到首都去,而他又没再回过这边,所以他没机会见上面。   从最近几次接触来看,这是一位睿智而敦厚的老人。   即便已经六十多岁,他那双洞彻人心的眼睛依然不见半分浑浊,透着一股看遍人情世故的通透与精明。   宋颂说道:“谢谢赵爷爷。”   顾临深外公笑了笑,抬手把他手里的花剪收了回来,说道:“既然没吃饭,就赶紧进去吃点,我看小深都在那里看半天了。”   他这外孙才去宋颂家住了那么几天,胳膊肘就一个劲往外拐,刚才他这个亲外公让他进屋他磨蹭着不想去,宋颂一开口他就乖乖进去了。   还是宋颂不让他出来他就不出来的那种。   宋颂转头望去,只见顾临深果然站在那。   四目相对。   宋颂朝他一笑。   这就是聊完了!   接收到这个信号,顾临深立刻跑了过来,拉着宋颂往屋里走,要宋颂赶紧吃午饭。   一副生怕把宋颂饿坏了的紧张模样。   顾临深外婆越看越觉稀奇,点头应了宋颂的问好,走出院子里找顾临深外公说话:“这两孩子感情真是好得出奇,我看小深和他哥都没这么亲近。”   说句更酸点的,外孙和她们都没这么亲近!   至少外孙根本不会关心她们吃不吃饭。过去顾临深外婆也不会这么对比,现在是亲眼见着外孙对宋颂的黏糊劲,心里免不了就要酸一下。   顾临深外公笑着说道:“缘分这东西向来奇妙。你啊,就知足吧,以前小深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几年都见不着他一次,现在他都能主动来见我们了。”   顾临深外婆一听,觉得也对。   她从敞开的窗户往里看,只见顾临深坐在那陪宋颂吃饭,两人不时聊上几句,偶尔她们外孙那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带上了笑意。   这样的画面她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现在却能时常见到!   光是这一样,就值得她们把宋颂也当作自己的亲外孙来招待。 第34章   顾临深外公行动起来, 比宋颂的计划要快捷得多。   第二天下午,学校就有几个老师在上课期间被带走,上至教导主任下至平时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任课老师都在其中。学生们顿时炸开了,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没了老师管束的班级更是议论纷纷,都在讨论他们老师犯了什么事。   宋融融一向不参与这些讨论。   她刷题的手丝毫没有慢下来。   顾临深给她搞来不少竞赛题,说让她用来提升用。   宋融融虽然不喜欢顾临深,但是她绝不会嫌弃顾临深给找的题。顾临深能做到的,她也一定要做到,不然哥哥就要被这家伙霸占了!   宋融融做完一道题, 察觉身边的同桌脸色不太对。   白得过分。   宋融融顿了顿。   “你不舒服吗?”宋融融少有地主动开口和人说话, “我可以送你去校医室。”   同桌连连摇头,脸色苍白如纸。   宋融融抿抿唇,不明白同桌为什么是这样的反应。   宋融融一本正经地说:“不能讳疾忌医。”   同桌对上宋融融澄澈的眼睛,一股酸意涌上鼻头。她把脸埋进手臂里, 不让宋融融看见她泛红的眼睛。   宋融融见同桌明显不想和自己交流,只得收回落在同桌身上的视线继续刷题。   她本来就很少与人建立亲密关系,别的小女生下课都会和同桌手拉手上厕所,她却只觉得上个厕所都得迁就别人的时间很不划算,自己想去就去, 不想去就不去,为什么非得等别人一起?   回到家后,宋融融和宋颂提起了这件事。   宋颂听到宋融融同桌的反常,拧起了眉头。   学校一下子被带走那么多个老师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他发现事情有可能比他了解到的还要复杂。   有些事在小地方势力的遮掩下谁都不曾发现,可要是真的有心去查,立刻就能拔出萝卜带出泥, 查个水落石出!   宋颂忽然想到当初小师弟项跃曾提到过自己曾经因为殴打师长险些被退学,是老蔡一力保下了他,让他顺利参加高考。那时宋颂因为不想回想过去的事,所以没有深问。   现在想来,学校的老师应该是有点问题的,只是因为他和妹妹始终身在漩涡之外,所以从来没发现而已。   十六七岁的女孩大多已经明白很多事,宋融融的同桌时常红着眼睛回来,也许真的不止是因为被训话或者被体罚。   宋颂喊上顾临深,又去了趟顾临深外公那边。   顾临深外公心情并不好。   他本来只是想帮帮一个可怜的女人,才会联系人好好查查这小县城的教育体系。   结果这一查,查出来的居然不止李老师那桩事,这些家伙还干过更过分、更无法原谅的事情:他们居然向学生伸过手!   学生,那是国家未来的栋梁、国家未来的希望,她们怀揣着大学梦考入高中,为的是靠着高中这个踏板接受更高层次的教育。可她们家咬着牙把她们供到高中、希望她们能出人头地,有的人却瞄上了她们!   渣滓揪出来了,处理起来很容易,该抓抓该判判,没什么好犹豫的。可一想到这些人过去干了多少禽兽不如的事、祸害过多少无辜的女孩,顾临深外公就觉得省里有必要再来几次扫黑除恶!   小地方往往格外重男轻女,女孩子能念到高中着实不容易,这些人毁掉的不是一个女孩子,而是一整个家庭的期望!   顾临深外公见宋颂两人来了,面色也没能缓和过来。他邀宋颂和顾临深坐下,把调查出来的事情告诉他们。   一般的事处理起来没这么快,这次主要是情节太过恶劣。   调查员查第一个人时就在他一处房产里搜查出大量私密照,全是他们用来“交流”的“作品”。本来这些“作品”上只有女方露了脸,可这位“收藏家”有个癖好,就是在照片背后写上提供者的姓名和作案日期。   这不就顺藤摸瓜把他的“同好”全给摸出来了?   这事也多亏了他们来得突然,打了这些人一个措手不及,不然要是给他们喘息的余地,他们说不准就把这些“作品”给销毁或者转移了。   顾临深外公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样恶劣的案件。   这些人要么为人师长,要么算是当地的“父母官”,暗地里却勾搭成奸,利用职务之便一逞自己的兽欲!他们对受害者造成的不仅是身体上的伤害,更是精神上的创伤,很多人也许一辈子都走不出过去的阴影!   宋颂听完顾临深外公转述的一切,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处。   很难想象,这些事就发生在自己的周围。   回想起高中时代的日子,他们似乎每天不是结伴打篮球就是出去玩儿,连花在学习上的时间都不多,每一天都过得挺快活。   谁都不会想到,就在他们愉快度过高中生涯的同时,自己周围的女孩子居然曾经遭遇过那样的事!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顾临深外公看见宋颂的神色,开口劝慰道。   宋颂真的已经做得很好了,他才十七八岁,又只出身在普通家庭,能够发现李老师的情况就很不错了,没能发现那些禽兽的恶形恶状不是他的错,他不需要太过自责。   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还在念高中,他不是什么英雄,更不是神,不可能什么事都知道、不可能什么人都能帮。   人要是什么都往自己身上背,日子不会好过。   顾临深也察觉宋颂神色不对。   他不是很能理解这些事情,只好伸手抓住宋颂的手掌。   他想安慰宋颂。   宋颂感觉自己的手掌被人重重握住,转头看去,就看到顾临深一脸紧张地看着他。   “别难过。”顾临深说,“你难过,我也难过。”   宋颂听顾临深又说出这样的话,不由看了顾临深外公一眼。见顾临深外公面色没什么变化,才对顾临深说道:“我没难过,我只是觉得我们能做的事太少了。”   顾临深说道:“不少。”他眼也不眨地注视着宋颂,“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陪你做。”   宋颂觉得他现在堵住顾临深的嘴也来不及了。   “赵爷爷,我们先回去了。”宋颂没有办法让顾临深闭嘴,只得起身拉着顾临深离开。   顾临深乖乖跟着他往外走。   顾临深外公看着他们走出院门,才骂了句:“这小兔崽子。”   这小兔崽子长这么大,什么时候这么听别人话过?他都怀疑宋颂指着大江要他往下跳,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很难想象这两个孩子才认识不到一个月。   就他们这黏糊劲,说是认识了十几二十年都有人信。   宋颂要是个女孩子,他这会儿该怀疑外孙是不是早恋了。   另一边,宋颂松开了顾临深的手。   他严肃地教育顾临深:“以后在你外公外婆面前不要乱说话。”   顾临深说:“我没有乱说话。”他认真地表达心意,“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宋颂没辙了,只能领着顾临深往回走。   傍晚的微风徐徐吹来,多少也吹散了宋颂心头的郁意。他们能做的确实不多,不过世上没有人是无所不能的,他们只需要做到问心无愧就好。   只要遇到了,他们就帮一把;过去没帮上的,日后想办法帮一帮就是了。   懊悔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事。   宋颂把事情想明白了,也就不再纠结。他带着顾临深在外头溜了个弯,转到兰姨的发廊那儿,跟兰姨打了个招呼就上楼找李老师。   李老师正坐在电视前出神。   电视上明明在放着节目,她的目光却没有落在屏幕上,看起来根本没有焦距。   李老师一个成年人尚且这样,那些心智没有成熟的女生恐怕更难走出阴影。   宋颂叹了口气。   这个时期,心理学还在国内没兴起,国人根本不重视心理问题,他们这样的小县城更是连个能做心理咨询的专业人士都找不到。这种情况下即便真的查出了哪些女生是受害者,也没法给她们做心理疏导,只能让她们自己慢慢走出来。   “老师。”宋颂喊道。   李老师恍然回神。   宋颂坐到李老师不远处的位置,和她讲起今天发生的一切。   听到他们还曾对学生下手,李老师整个人都呆住了。这大半年来,她一直都沉浸在巨大的痛苦里面,从来没有发现丈夫他们还做过这种禽兽不如的事。   李老师的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我要是报警的话,这些事是不是会早一点查出来?”李老师哽咽着说,“我要是能早点报警的话,受伤害的人是不是会少一点?”她都有过寻死的打算了,为什么就不能勇敢一点,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她已经三十岁了,人生已经过去将近一半,即便拼个鱼死网破也不过是丢些颜面,那些女生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   宋颂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说道:“遇到这种事,不是老师你的错。”   错的是那些不配称之为人的家伙。 第35章   宋颂陪着李老师去了趟警局。   她手里没有证据, 只是作为证人陈述自己遭遇的事。   警方已经找过一批受害者,不过愿意出来作证的人少之又少,往届学生中的受害者有的辍学去外地打工了不想为这种事回来, 有的侥幸没受影响考上大学也不愿意再回来这个给她们留下阴影的地方。   伤害已经造成, 日子还要继续过,她们已经很努力地让自己的生活恢复如常。   李老师在宋颂陪伴下回到兰姨家,她还不知道未来的路要怎么走,可是去做完笔录之后她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这次的案子有人下来督导,重判应该是没问题的,宋颂也就没再插手。他的生活又恢复如常, 每天上学放学、背书刷题, 只偶尔拿出策划书改一改。   周末宋颂和顾临深在学校周围考察了一圈,看上一栋临街的楼房。   小县城大多都是自建楼,高低大小都没什么讲究,这栋楼房的特点就是宽敞, 一共四楼,每一层都宽敞又明亮,走进里面感觉很不错。   要不是手里拿着顾临深的银行卡,宋颂是准备去空手套白狼的。   现在既然有顾临深在,他倒是不必舍近求远, 可以先把对标少年宫的培训机构搞起来。   这次少年宫也受了波及,应该会进行整改。   目前各种培训班还没普及开,普通家庭的孩子能念到高中就很了不起了,只有少数家长有送孩子去学东西的意思。他们这边的少年宫基本是个摆设, 许多普通学生念书十来年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存在。   没有竞争的领域,往往会是死水一潭。   就像改革开放前的国营餐厅、国营百货店,永远对客人爱答不理, 绝对没有什么顾客就是上帝的宗旨。   宋颂搞这个培训中心,也没想着赚多少钱,只是想下场搅一搅这滩死水而已。   至于更大的布局,可以慢慢来,不必太着急。   这一次他不用一次次孤注一掷地赌一个未来。   宋颂细细地给顾临深讲明这栋楼的用处,询问顾临深的意见:“你觉得我们是把这地方直接买下来好,还是租下来好?”   顾临深说:“买。”   只要宋颂需要的,都买下来就好。   租来的总会有各种变故,直接买更方便。   宋颂对上顾临深瞬也不瞬的目光,无奈地说道:“小心你的钱被我花光了。”   “不会,”顾临深说,“我可以赚,你说过我很值钱的。”   宋颂哑然失笑,轻轻地说道:“那我没钱了,就把你卖掉。”   顾临深“嗯”了一声,看着十分乖巧,一副如果宋颂卖了他他就帮忙数钱的听话模样。   花顾临深的钱,宋颂丝毫没有负担,他约房主出来谈好价钱,让顾临深出面办手续。   顾临深让签名就签名,让摁手印就摁手印。   他名下很快多了栋楼。   宋颂给彪叔打了个电话,让彪叔帮忙请个装修队过来翻新这栋陈旧的自建房。   各项事务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宋颂又打了个电话给项仇,托项仇帮忙找个电脑供应商,他准备在县里办几轮电脑培训课,看看能不能在县里捞出几个电脑人才。   再过几年,电脑就会逐渐普及到各个单位和普通家庭之中,他现在调教一批能玩转电脑的人出来,可以抢在风口到来前占据互联网各个领域的高地。   他也没有太大的野心,没有什么制霸北上广的想法,只打算先定个小目标,比如把他们这个小破县城搞成全国百强县。   只要经济搞上去,教育搞上去,环境搞上去,到时他们这小破县城勉强也能算个宜居城市了。   现在的话,他首先要做的是让自己和田桐她们都考个好大学。   口号激励不了人,成功的范例才能激励人。   只要他们考出去了,那就是行走的活招牌,毕竟什么时候都不缺望子成龙的活招牌。   竞赛培训的话,他妹也可以用起来。   宋颂把事情都安排下去,总算是清闲下来。   他们很快迎来学校组织的第一次摸底考,考卷是宋颂从市一中那边弄来的。   自从和谈兴国这位市一中校长搭上线,宋颂就有了源源不断的卷子做,最近他还和谈兴国商量了一下,询问谈兴国能不能让他把讲义和题目刊印成册直接让县高中的学生们人手一本。   谈兴国那边同意了,还婉拒了宋颂说要给版税的提议,只让宋颂价格定低点。他知道地方上的情况,很多学生缺乏练习,更没有好师资,明明是好苗子却无法叩开大学之门。   对于想印他讲义和套题的人,谈兴国以前都是直接答应的,绝不会藏着掖着。他并不缺钱,投身教育为的就是教书育人,所以压根没想着靠这个赚钱。   学校组织摸底考的前一天,他们学校来了个新校长。   新校长还带来几个新老师,都是刚走出大学校门的大学生。   前任校长因为重大失职已经被撸下去了,调到外校当个普通老师等退休,这次他们的新校长算是临危受命,过来顶缺,新老师都是他给拉过来的。   这么个小县城里发生的小型地震,同在教育体系的人该听到的消息基本都听到了。   县高中这边的学生一来是底子差,怎么努力升学率可能都不高;二来是可能埋着雷,不知什么时候那些雷就爆开了。   有经验的老师大多不愿意往这边调来,因为他们都很清楚过来要面临的挑战不小,很可能是桩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新校长拖到摸底考前才来赴任,主要就是去跟上头讨要新老师,逼得人家从刚招聘来的新老师里头拨了几个给他带过来。   这天下午新校长让人组织了一个简短的全校集会,发表了一通简短的讲话。   新校长首先介绍了一下自己:他姓马,人称老马,与市一中的谈校长是同班同学,这次就是谈校长推荐他来接任这个校长位置的。   接着马校长表示自己在办公室门口、校门口和教学楼门口都设立校长信箱,每周会回收一次,要是有什么意见或者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都可以直接投递到校长信箱里去;校长信箱上还印有他工作电话和家庭电话,有什么事上班期间打工作电话、下班之后打家庭电话,只要他在,他就会听,不管是教学上的、生活上的、人生道路上的问题,都可以通过电话或者信件来和他聊聊。   不管这么一番话到底能不能实现,这位新校长表现出来的亲切与负责都让不少人彷徨不安的心安定下来。   傍晚马校长还把宋颂和顾临深喊了过去。   马校长与谈兴国是同学,见了顾临深先叫了声“小顾”。   顾临深看了眼,不认识,只得点点头。   马校长也知道顾临深的情况,没把他的反应放在心上。他转向宋颂,笑着说:“老谈和我说起过你,你是个好孩子。”   宋颂活了那么多年,这两个月得到的“好孩子”评价比任何时候都多。他麻溜地说道:“谈叔叔虽然没和我说起过您,但我知道您一定是个好校长!”   马校长笑了笑,打开抽屉给宋颂递了本讲义。   “老谈让我捎给你的,说这是最近整理出来的版本。”马校长说道,“听他说,你要把这套讲义印出来?”   “对,我准备让我妈去跑跑,看能不能把成本尽量压低点,到时售价也定低点。”宋颂说道。   宋妈现在找的货源基本都是卖到项仇那边,她每天送完货就空车回来,总觉得有点浪费,最近在琢磨着要不要干点别的活,比如帮人拉货也挺好。   宋颂一听就知道他妈是闲不住的人,所以才琢磨着印教辅资料的事。   当初谈兴国出的教辅资料卖那么好的原因有两个,首先是内容确实好,其次是便宜,有这两样优势足以让谈兴国主编的书火遍大江南北,经年以后成为全国高中生心里最重要的男人!   可以说印这么一本书是稳赚不亏的。   谈兴国不要版税,宋颂也没想着赚黑心钱,定价只要比成本略高一点,足够让他妈放弃用命赚辛苦钱的想法就好。   本该属于谈兴国的那份钱他也不会白拿,到时正好拿来投入到培训机构里去,免得他真的早早把顾临深的钱花完了。   培训机构开在他们这样的小地方,前期基本是赔本搞教育,没个三五年估计赚不回现在投进去的本。   这也算是把钱花在谈兴国乐意看到的地方。   宋颂没想到的是,谈兴国居然直接给他整理了一份通用讲义。   宋颂心情有些复杂。   这世上虽然有那种不配为人的渣滓,也有谈兴国这种令人钦佩的存在。   有许多让人难过的事,也有许多让人高兴的事。   宋颂接过那份通用讲义,说道:“谢谢校长。”   马校长笑道:“谢我做什么,我就是个跑腿了。你到时候把样书带来,要是质量过得去,我就让老师们推荐这本书,也省了老师们轮流加班刻印卷子的功夫。”   宋颂带着手里拿着的通用讲义走出校长办公室。   夕阳西斜。   斜阳铺满校道。   秋天的傍晚入目一片金黄,天上的晚霞是金色的,地上的落叶也是金色的,到处都是属于秋天的暖色调。   顾临深跟在宋颂身边,不时偏头看宋颂一眼。   他总觉得宋颂最近有些不一样了,却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以前的宋颂他喜欢,现在的宋颂他更喜欢。   以前的宋颂离他很远,这次来找过他以后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来;现在的宋颂离他很近,他每一天都能看见,每一次睁眼都能很快找到宋颂。   这样的日子,他不想结束。   他想这样过一辈子。   顾临深正想着,就看到一群人朝他们跑了过来,包括田桐和项跃他们。项跃话比较少,田桐却是个活泼性格,自从上次被宋颂“英雄救美”之后,她对宋颂的态度就越发热忱了,看向宋颂的目光都是亮晶晶的。   “班长,校长找你什么事?”田桐好奇地问。   她们是看到宋颂和顾临深被马校长喊走了,特地等在外头想看看新来的校长找宋颂他们做什么。   “也没什么事,马校长认识顾临深的表舅,算是熟人,把我们喊去说说话。”宋颂笑着回答,“顺便还给我捎了谈叔给整理的讲义和新题库,要不了多久你们就可以用上了。”   田桐顿时哀嚎起来:“不是吧?我现在的题都做不完,再有新的我要疯了!”   宋颂听得直乐。   他不能一个人刷题被逼疯!   他要让全国高中生提前享受做题的快乐!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往校门外走,走到校门口时田桐的脚步却突然顿住了。   其他人顺着田桐的目光往不远处望去,只见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 第36章   宋颂不认得这中年人, 不过看田桐的反应,隐约猜出了对方是谁。   田桐的父亲。   项仇各方面人脉都挺广,如果帮忙处理田桐母亲那事儿的时候发现田桐父亲的案子有隐情, 顺手把人给捞出来也很正常。毕竟在捞人这方面, 项仇算得上是专业的。   宋颂目光温煦地望向田桐,笑道:“过去吗?”   田桐想动,却挪不动脚。   她鼻子有点酸,很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她已经好久没有见到爸爸了,自从爸爸被人抓走, 她就再也没机会见爸爸的面。她不知道爸爸到底犯了什么事, 只能祈祷他能快点被放回来,她什么都不在意,只想让爸爸早点回来。   现在爸爸出现在她面前,她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生怕走过去一看,发现是自己的一场梦!   田桐不动,田爸爸也不敢动,他有些局促地看在原地。几年的牢狱生涯,让他看起来清瘦又憔悴, 他想到自己穿的是几年前的旧衣服,胡子已经一周没刮了,看起来肯定很狼狈。   他这样找过来,是不是让女儿丢脸了?   看到女儿周围那群青春可爱的面孔, 田爸爸越发觉得自己不该等在这里。被人知道爸爸是这样一个人,女儿的朋友会看不起他的吧?   田爸爸面上的神色越发困窘,想了想, 转身准备先离开。   “爸爸!”田桐这时才回过神来,冲上去从背后抱住田爸爸。她的眼泪滚滚而下,打湿了田爸爸单薄的旧衬衣。田桐哽咽着说,“爸爸,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宋颂几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上前,给久别重逢的父女俩叙话的空间。   宋颂带着顾临深回家,心情变得很愉悦。   这么多天了,总算有一个不错的好消息。   到家后宋颂给项仇打了个电话。   一接通,宋颂就直截了当地说:“我同学爸爸的事谢了,项哥。”   项仇笑道:“谢什么,顺手的事。”他顺便给宋颂讲了讲电脑商的事,给宋颂报了个电话,让他需要时自己去电脑城选自己要的品牌和型号。   宋颂再次道了谢,挂了电话。   没过多久宋妈从外头回来,在饭桌上说起田家的事:“真不容易啊,听说也没犯什么事,就是被关进去后各方拖着,拖来拖去给拖忘了。听说同时进去的人早出来了,偏田桐还小,他爸妈又大字不识一个,人都不知道上哪找去,更别提帮他找门路申诉,可不就白坐了那么多年牢。”宋妈讲完了,还不忘教育一下宋颂兄妹俩,“所以说人不能没文化,没文化什么都不懂,太吃亏了,你们可得好好念书。”   宋颂一口答应,给宋妈夹了块肉。   宋妈说道:“你小子夹肉给我做什么?我又不爱吃肉。”话是这么说,她还是眉开眼笑地把肉吃了下去。   儿子夹的肉就是格外香。   顾临深在旁边看了半晌,也有样学样地给宋颂夹了块肉。   宋颂看见碗里多出来的肉,转头看向顾临深。   顾临深有板有眼地说:“你瘦,要吃肉。”   宋妈闻言看了看儿子,发现确实瘦了点,点头说:“对,你看你,都瘦成竹竿了,多吃点。”她又招呼顾临深,“小顾你也吃,别客气,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顾临深一顿。   “不一样。”顾临深说。   他父母很忙,大哥也要去上学,他情况又和其他人不同,所以一家人很少这样坐在一起吃饭,更多的是保姆按时按点把饭菜捧到他面前,让他不管在哪里都能准点吃上饭。   他们家的饭桌也很大,不像宋颂家,一家人坐在一起刚好坐满,伸手就能夹到所有菜,人和人之间也挨得很近。   有时邻居家做了好吃的,会送过来给他们尝尝;宋奶奶做了肉包子,宋颂也会领着他和宋融融去送给邻居们。   这种感觉,和在家里不一样。   顾临深把自己的想法给宋妈讲了一遍。   宋妈听了,有点心疼。   她和宋爸早些年忙起来的时候,也没法照顾两个孩子,每次回家都觉得孩子和自己生疏了。可他们也没办法,他们有两个孩子要养,还想让他们念大学出人头地,不好好攒钱怎么行?   顾临深这种情况,家里人平时要是抽不出空来陪着,要他自己学习跟正常人一样生活实在太难了。   宋妈叹了口气。   个人有个人的想法、个人有个人的困难,她一个外人也没办法对别人指手画脚,说不准很多人会觉得他们这种一心盼着孩子成龙成凤的人才没出息。   可孩子都生出来了,养大他们、教好他们就是自己的责任。要是生下来就撒手不管,觉得只要让他们吃饱穿暖就完事,那根本不配当父母!   不想管不想教,把孩子生下来做什么?   宋妈又给顾临深多夹了块肉:“多吃点,你也多长点肉。”   顾临深说道:“谢谢。”   宋融融看完全程,抿了抿唇,只觉得顾临深在卖惨。   他家里人分明也很紧张他,他外公外婆为了他都搬到她们这小县城来了,他舅舅他大哥也总过来看他,他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为了让他入学还给县高中捐了个微机教室,就这样,他还要说他在家没感受到家庭温暖?!   偏偏她哥明显很吃这一套,她妈给这家伙夹完了肉他又接着夹。   宋融融飞快把饭吃完,闷闷不乐地上楼看书去了。   宋融融最近对编程很感兴趣,周末跟她妈去省图书馆那边借了很多相关的书,这会儿正埋头苦读。   她现在的任务也很重,先是要跟着宋颂刷题,接着得天天刷竞赛题,现在又多了个兴趣爱好,每天都忙得很,没多少功夫去针对顾临深这家伙。   宋颂知道宋融融对编程有了兴趣,也没拦着,宋融融还小,就该什么都试试看,不用总拘在某个领域里。前世她能在专业领域走到一般人难以企及的高度,这辈子说不准能在另一个领域再创新高。   人生不一定非要选哪条路不可。   宋颂吃过饭后,把印教辅资料的事告诉宋妈,并把马校长答应优先推荐给学生的事和宋妈说了。他说道:“我们家的水果生意,项哥那边就能吃下,你不是正琢磨着找别的生意做吗?这生意我觉得有门,市面上的题库百八十年没更新过了,也没什么系统的讲义,要是做成了,也算是造福像我们这样没门路弄题的人。”   宋妈没接触过过印书这一块,心里头有点不确定:“真的能成吗?”   宋颂说道:“书号我都给弄到了,只要你能跑到价钱适合的印厂,我们这就是合法合规地卖书。”   这年头盗版横行,到处都是没书号随便印的盗版书,比如满大街都是的漫画和小说大多都是盗印的。不过既然要往学校做生意,宋颂当然得把手续跑全。   众所周知,家长是一个最爱操心(找事)的群体,涉及到孩子的事情他们永远最为关心,但凡有那么点不妥当的地方都可能被举报。比如后来就有不少动画、游戏被家长频繁举报,不得不采取一系列的防沉迷措施或者直接永久下架。   宋妈听宋颂这么一说,也想起一双儿女一路读过来有多不容易。他们的日子现在好起来了,试试做做这个生意也不错,要是做成了,说不准真能帮到像她儿子女儿这样的穷孩子。   毕竟外面的书不是太贵就是东拼西凑,买了不仅没有用处,还可能被它带进沟里去。   宋妈说道:“那我回头问问别人,找几个印厂跟他们讲讲价。”   宋颂笑着点头,又把通用讲义和通用题库的原稿都给了宋妈。他说道:“底稿在这里,您先拿着。”   两边刚商量好,他们家门铃就响了起来。   来的是彪叔,他们家的老熟人,过去帮了他们家不少。彪叔一屁股坐下,对宋爸宋妈说道:“我运输队里有个人不干这行了,说他被亲生父母找了回去,以后要享福了,所以准备低价卖车,我已经先掏钱定下了。你们看看,你们家的车要不要给换了?”   宋妈和宋爸对视一眼,忙问道:“多少钱?”   彪叔说道:“不贵,两万,虽然是二手,但只开了两年,和新车没差。你们那辆车太旧了,今年怕是过不了审,上路也不安全。”   宋妈心动了。   就货车来说,两万真不贵,他们家现在咬咬牙也能凑出来。   现在这辆破车快报废了不说,还出过车祸,能换一辆当然是换了好。   只是把积蓄都花光了,要是再有个什么事家里怎么办?   彪叔看出了宋妈的犹豫,说道:“你们手头要是没有,我可以先帮你们凑凑。错过这次,下回不一定有这么便宜的了。”   宋妈一咬牙,说道:“行,回头我们去看看车,要是适合的话我们就买了。”   彪叔点头,这才看向宋颂和顾临深。上回宋颂说他朋友买了栋楼,要翻修,托他帮忙找个装修队,难道就是这朋友?他问道:“你上回让我找人去装修,现在怎么样了?虽然我找的人肯定信得过,但难保底下的人手脚不干净或者偷懒不干活,装修还是得盯勤点才行。”   宋妈听了这话,不由看向宋颂,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宋颂这才想起搞培训机构的事,他似乎没和家里说过。不过他既然对外说是顾临深搞的,这会儿自然不会太慌乱。   宋颂说道:“顾临深家里想让他练练手,在这边搞个培训机构,就是跟少年宫差不多的那种。”   宋妈想到人家去县高中读个书就给捐一屋子电脑,也没怀疑宋颂说的话。她说道:“你们要上课没空去跟进,把要求给你爷爷讲讲,他现在在家里憋得浑身不舒坦,每天都想出去遛弯,正好让他帮忙看看。”   宋爷爷也说:“对,给我讲讲,我去帮你们盯了。我年轻时也给村里建过好几栋房子,”提到村里,宋爷爷神色又有点黯然,他们家里的房子也是自建的,每块砖每包水泥都是他们亲自去挑的,没想到被征收了他们一块钱都没拿到,全给那小白眼狼吞了。他叹了口气,“我们老了,也帮不了什么大忙,每天过去转几圈当个监工还是可以的。”   宋颂也知道老人家是闲不住的,每天闷在家会闷出病来,欣然说道:“要是爷爷能去看着当然更好。”他把那栋楼的位置给宋爷爷讲了讲,又把大致的要求说了一遍,主要是基础装修要搞好,水电有问题的话赶早挖开翻修好,别的都是其次。   宋爷爷认真记了下来,听着听着还拿出纸和笔,一条一条列到纸上。 第37章   田桐的父亲叫田正阳, 他也没犯什么大事,就是当时有有心人整治他,硬是把他晾在里头好几年。   在狱中, 他妻子和他提出离婚, 不让女儿来见他面,他都忍着,只希望能早日出来,可惜希望却一次次落空。   直至最近他才得到自己将要被释放的消息。   在出狱之前没有人给他任何解释。   还是来接他出狱的人给他讲明事情原委,当初他得罪了人,他老婆又和别人好上了, 这才让他白白坐了那么多年的牢。   这次他能出来, 是有人托项仇办的。   那人是谁,项哥派来的人也说了,是田桐的同学,名叫宋颂。对方还说宋颂平时就是个普通高中生, 他如果要道谢,不要往宋颂家里去,私底下找宋颂就好。   田正阳没想到田桐的同学里还有这样的人。   他早些年出去当个很久的地下歌手,逐渐在音乐圈混出了不小的名堂,近几年更是在狱中受了不少的磋磨, 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得知是对方帮的忙,田正阳的第一感觉不是别的,而是警惕。   他的女儿在他离开这几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如今是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了。她身边有个这样的同学, 对方还大费周章请动项仇那样的人把他捞出来,很难不让一个当父亲的人警惕。   田正阳旁敲侧推地试探着田桐。   田桐对田正阳毫无防备,一提到宋颂更是根本藏不住话, 对宋颂的崇拜简直溢于言表。   细究起来,宋颂其实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他成绩甚至不是班里最好的。但是要论人缘,整个县高中都没人比得上他。   班上两大帅哥,顾临深和项跃,全都爱跟在他身边跑。   尤其是顾临深,绝对是宋颂走到哪他跟到哪,跟宋颂的影子似的。要不是她上网查过顾临深得过的那些奖含金量有多高,只会以为他是宋颂的跟屁虫!   项跃也一样,本来他这人长得也就一般,还整天爱打游戏,属于许多人眼中没出息的典范。   结果前段时间被宋颂拉去推了个平头、换了副眼镜,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简单好打理的平头让他看起来酷酷的,新的细边眼镜又让他添了几分斯文,搭配在一起让不少女生都忍不住多看项跃几眼。   有的还暗自懊恼:当了这么久同学,她们怎么没发现项跃这么帅?身边的男朋友顿时就不香了!   就这么两个人,一天到晚都跟在宋颂身边跑,三个人俨然成了学校里最亮眼的风景线。   这么帅的两个帅哥都和宋颂这么要好,难道还不能证明宋颂的好人缘吗?   当然,也有人在背地里酸溜溜地说宋颂是复读生,有什么了不起。   田桐觉得这些人都是在妒忌,她们班长是最好的,不接受任何反驳!   田正阳听完田桐叽里呱啦的一通夸,明白了,自家这个小女儿是彻底崇拜上那位“宋班长”了。他是搞音乐的,思想比一般父母要开放,要是适合的话他不介意两个人走到一起试试看,可看女儿这个“班长天下第一好”的态度,他有点担心她会吃亏。   恋爱之中,先爱上的人总是容易受伤。   从女儿的话里来看,宋颂确实是个很完美的人,相貌出众,做事妥帖,八面玲珑,和谁都处得很好。   这样的人当朋友会很舒心,他永远是最可靠的,绝不会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袖手旁观。   可和这样一个人谈恋爱是很痛苦的,因为你可能永远猜不透他的想法,他对谁都很好,和谁都能处得来,每一个人在他心里都差不多,你很难成为他心里特别的存在。   不过不管怎么说,宋颂都帮了他们父女俩很多。   田正阳刮了胡子,换好衣服,和田桐说好晚上去接她放学。高中放学那么晚,女孩子走夜路回家不安全。   如果可以的话,放学时喊宋颂一起,他想当面谢谢宋颂。   田桐平时都会和乐队成员结伴回家,但是她也想田正阳来接她,所以什么都没提,准备改天再把自己的小乐队介绍给田正阳。   她爸爸已经回来了,他们父女俩以后每天都能见面、能说话。   来日方长。   田桐开开心心地上学去。   小地方消息传得快,一路上田桐但凡遇到认识的人,对方都会问她几句关于田正阳出狱的事。   田桐欢快地答了一路“对啊我爸爸回来啦”。   到晚自修结束,田桐找上宋颂,说她爸爸想见他一面。她听她爸爸说了,这次她爸爸能出来还是宋颂朋友帮的忙。   她不知道宋颂的朋友是谁,只知道宋颂又帮了她一次,还是帮了天大的大忙,望向宋颂的眼神自然更加灿亮。   宋颂对上那亮晶晶的目光,含笑答应:“好。”   顾临深一直站在旁边,他看着宋颂蕴着笑意的眼睛,心里闷闷的。   他发现他根本不了解宋颂,他不知道宋颂有哪些朋友,不知道宋颂喜欢什么,更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宋颂高兴。   宋颂的视线总是很容易落到别人身上。   宋颂看向他的时候,和看向别人的时候,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他想离宋颂更近一些。   顾临深安安静静地跟着宋颂往外走,只是跟得比平时更紧一点,近到能嗅见宋颂发丝间隐约传来的淡香。   那是很普通的洗发水味道,他平时也跟着宋颂用,可莫名就觉得用在宋颂身上要更香也更清爽一些。   宋颂不知道顾临深在胡思乱想什么,他们迈步走出校门,发现天阴沉沉的,仿佛快要下去。   入秋之后就没下过雨,天气一直干燥得很,宋颂还挺期待这场雨的。不过看着天上黑沉沉的乌云,他怀疑一会会打雷。   他倒是不怕打雷。   可顾临深以前是怕的。   现在也不知道怕不怕,晚上怕是得留心一下。   宋颂正在心里琢磨着,就看到田桐乳燕归林般扑向等在校门口的田正阳。   她是很喜欢她爸爸。   相互爱重的亲人能够好好地在一起,是世上最美好的事。   宋颂立在原地看了一会,才上前向田正阳打招呼:“田叔。”   田正阳傍晚只顾着看女儿,久别重逢只觉得怎么看都不为过。这会儿真正打量起宋颂来,才察觉这个少年比他想象中还要出色,他有着张叫人生不出半分厌恶感的脸。   注定了他会被许多人一眼爱上。   田正阳早年是很有棱角的一个人,几年的牢狱生涯却把他的棱角磨平了。他边与宋颂几人往回走边笑着寒暄:“你就是宋同学吧,桐桐和我说你帮了她很多,真是谢谢你了。”   宋颂含笑说道:“说不上帮,我是班长,关心一下班里的同学是应该的。”   宋颂的态度很坦然,目光也没特意往田桐身上转。   田正阳明白了,宋颂对自己女儿真的没意思,倒是女儿,眼睛一转到宋颂身上就熠熠发亮。虽然暂时来说也就是小女孩儿对帮过自己的人的崇拜,可很多感情都是从这种专注的注视开始的,他不想女儿以后伤心。   田正阳再次和宋颂郑重地道了谢,正要带着田桐和宋颂分开走,就听宋颂喊住了他:“田叔,我准备办个培训机构,大约下个月就能开业,这段时间您考虑一下,看要不要过来当个音乐老师。音乐班的话,主要是针对艺考特长生的培训,要是您还能联系上以前的老朋友,也希望您可以帮忙看看有没有人愿意过来。”   宋颂不是找不到人,不过有现成的人选当然最好。   前世田正阳似乎没有翻红,至少他没再听说过田正阳的名字,现在他既然碰上了,等田正阳重新振作起来大可以帮他操作操作。   现在么,培训班这边可以先让田正阳顶一会,也省了他再向项仇开口的功夫。   总逮着一只羊薅也不太好。   这种事关工作的事,宋颂也没指望立刻得到答复,只让田正阳回去考虑考虑,就跟顾临深一起回家。   田桐听到培训机构的时候还有点愣神,等跟着田正阳走出一段路,才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宋颂的背影。   宋颂每天和她们一起上学放学,平日里看起来和她们没什么区别,这一刻她却忽然意识到,这个总是温柔笑着的少年其实离她们很远。   远到没有人能真正触碰到他的心。   “桐桐。”田正阳喊她。   田桐转头望向田正阳。   田正阳抬手揉揉她的脑袋,说道:“你记住,这世上许多美好的人和美好的事物,它们灿烂又美丽,”他叹息着说,“我们能侥幸遇到过就很幸运了,并不是一定要拥有。”   田桐懵懵懂懂地听着,不太能理解田正阳的话,心里却莫名有些酸涩。   另一边,宋颂也察觉顾临深比平时更加安静。   “怎么了?”宋颂问道。   顾临深对上宋颂关切的目光,摇了摇头。他也说不上是怎么了,就是想离宋颂更近一些,甚至想让宋颂眼睛里只有他。   可他知道宋颂永远不会和他一样。   宋颂很爱交朋友,他对每个朋友都很好。   他也仅仅是宋颂的朋友。   只是因为他更需要照顾,所以宋颂对他格外好。   听说宋融融小时候情况和他差不多,宋颂对她也是百般关心,费尽心思哄她说话。   当初宋颂会那么耐心地哄着他,兴许也是因为想到了他的妹妹。   那时候宋颂以为他什么都不懂,所以也曾和他倾诉过关于宋融融的事,说宋融融不愿意见他,说他们兄妹俩已经很多年没有好好聚一聚了。   那时候他也确实什么都不懂,只单方面享受着宋颂对他的好,从来没想过自己可以给宋颂一个拥抱或者说些安慰宋颂的话。   “没什么。”   顾临深说。   这是他第一次对宋颂隐瞒心里的想法。   他怕宋颂知道了会不高兴。   宋融融是宋颂的妹妹,田桐她们是宋颂的朋友,他看到宋颂和她们亲近心里却闷得慌。   他贪婪地希望宋颂只喜欢他一个人、只和他一个人好。   宋颂也没怀疑,只拉着顾临深让他走快些:“天阴沉得厉害,怕是要下雨,我们快回去吧。”   顾临深大步跟上宋颂。   两个人回到家洗漱上了床,雨也没落下来。   宋颂沾床就睡,到半夜才被外头轰隆作响的雷声惊醒。他眉头一跳,起身下床,走进顾临深房间。   屋里黑漆漆的。   宋颂没开灯,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伸手一摸,就摸到顾临深蜷成一团缩在被子里。   “颂颂?”察觉有人来到床边,顾临深颤声喊。   宋颂掀开被子躺了进去,把顾临深搂进怀里。   顾临深这么大一个人,宋颂都抱不太过来,总觉得自己才是被抱住的那个。   他哄道:“别怕,我陪着你,睡吧。”   顾临深伸手回抱宋颂,摸到了宋颂纤细却结实的腰,只觉周围全是宋颂的气息。   他很快入睡。   这个姿势其实不太适合睡觉,宋颂睁着眼很久才扛不住睡了过去。   到早上醒来时,宋颂发现发现自己身下被什么东西顶着。他睁开了眼,对上顾临深有些无措的瞳眸。   宋颂坐起身,看着一脸局促的顾临深。   他有点头疼。   顾临深情况特殊,很多常识他是不懂的。   比如青春期的少年醒来时会出现那么一点反应,正常人都知道该怎么处理,顾临深却是一无所知。   宋颂揉揉眉心,简明扼要地对顾临深讲解起生理知识,表示这是正常现象,让他别惊慌。   顾临深喉结轻轻滚动两下,眼也不眨地看着宋颂:“那该怎么办?”   得了。   都是男的,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宋颂索性教人教到底,直接上手教顾临深该如何解决这个属于每个健康男人的小问题。   顾临深身上最敏感的地方被宋颂修长温暖的手掌握住来回地“帮助”,只觉浑身都在发烫,一直烫到他心口。他没控制住,很快弄脏了宋颂的手。   顾临深耳根红透了。   “一般来说起来尿一泡就好了,用不着管它,你这应该是出现得少,硬得比较厉害,”宋颂倒是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笑着说:“起床洗洗,一会该上学了。” 第38章   第二天是摸底考, 和市一高一起考,县高中的学生们知道自己开学以来做的都是市一中那边弄来的卷子,现在还能和市一高来次“统考”, 精神都振奋得很。   田桐一大早精神气十足, 在校门口遇到宋颂,远远就朝他打招呼问好,笑容明媚得想盛夏里的艳阳。   宋颂也朝她笑了起来。   田爸爸没回来的时候,田桐虽然也开始努力了,但始终像只负隅顽抗的困兽。   如今的田桐,看起来散发着由内而外的开心。   既然是正儿八经的摸底考, 那就得分散在几个考室考。   宋颂和顾临深都是插班生, 和田桐她们一起在最后一间考室当起了垫底的。   路过高三一班的时候,田桐立下豪言壮志:“以后,我们考试都要来这个考室!”   有位监考老师提前到了,看到青春靓丽的田桐说出这样的话, 笑着竖起了大拇指:“好孩子,有志气!”   要是在这之前,田桐会觉得这老师是在嘲讽她,现在田桐却开开心心地喊:“老师好!”   监考老师笑容更盛:“同学们好,好好准备, 一会就开考了啊。”   考生和监考老师都陆陆续续抵达,宋颂和顾临深坐在最后两个位置上,发现后头还跟着一个空位,有些稀奇。他往桌上贴着的名字瞄了一眼, 一下子愣住了。   杨光?   最近杨光没什么消息,他们平时去送包子时也敲不开门,应当是没回来过。怎么他也要复读?没听说这个消息啊。   顾临深今天有些魂不守舍, 目光止不住地往宋颂身上瞄,见宋颂表情不对,他忙拉住宋颂的手,把宋颂的视线从后排座位上拉回来。   宋颂转头,对上顾临深满是询问的眼睛。他笑了笑,正要说“没什么”,就听到监考老师在门口喊:“别走后门,从正门进。”   他们考场的监考老师是个小年轻,看起来才从学校毕业没多久就被马校长带了过来,说话带着初出社会时独有的青涩。   宋颂抬眸看去,一眼便瞧见被监考老师拦下的杨光。   杨光剃了个平头,看起来像是去参加过什么军事集训,浑身上下透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   监考老师站在他面前,被衬得像个学生。   顾临深顺着宋颂的目光看去,也看见了那个让他印象颇深的杨光。   他第一次见到宋颂时,宋颂和这个杨光在一起;他搬过来宋颂这边时,宋颂也正和这个杨光在说话。   最重要的是,这个杨光身上的侵略性太强,下意识让顾临深想要把宋颂护紧些。   宋颂倒没那么多想法。   他对美好的事物都怀有欣赏态度,比如倔强天真的田桐,比如十年如一日喜欢打游戏的小师弟项跃,甚至连胜负欲很强、每次考试都要找人对标的小胖子阚星他都觉得可爱。   一段时间不见,杨光身上的气质仿佛被精心淬炼过一样,没了到处乱散的戾气,只剩下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力量感。   现在的杨光就算站到t台上也不比身材最好的男模逊色。   宋颂笑眯眯地朝杨光招手:“杨光,这里!”   田桐等人也被宋颂这一声叫唤喊醒了,她们有的眼含警惕、有的不敢置信、有的若有所思,不明白这位过去三年很少在学校露脸的“校霸”为什么会来参加考试。他不是毕业了吗?难道校霸也准备复读?   众人都在心里给宋颂捏了把汗,生怕杨光对他做点什么。   杨光的目光淡淡地从众人身上扫过,没停留太久,最终对上了宋颂那双含笑的眼睛。   杨光迈步走了过去,到宋颂身后的空位上坐下。   宋颂问:“你要复读?”   杨光点头。   他最近去参加了一场特训,主要是针对力量控制。   他这脾气和这力气,不控制迟早会出人命,过去他觉得无所谓,就算真成了杀人犯又怎么样,反正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可上个月继父提议他去试试的时候,他却神使鬼差地答应了。   为期大半个月的特训极为辛苦,成果也颇为显著,他对自己这一身力气已经可以收放自如。   他仿佛可以重新看待这个世界。   杨光的视线落到宋颂身上。   他也可以正常地和人往来。   宋颂不知杨光心中的想法,见杨光两手空空,笑着问道:“带笔了吗?”   杨光给他一个“你当我是白痴吗”的眼神,从兜里掏出一支笔摆桌上。   其他的工具他不需要,因为他又不会做,没那么个必要。   宋颂没再多说,转了回去。   接着就对上顾临深瞬也不瞬望着自己的目光。   宋颂抬手揉揉顾临深的脑袋,让他转回去准备考试:“快开考了,坐好。”   顾临深这才乖乖坐正。   他知道宋颂谁都喜欢,可是他想宋颂眼睛里只有他。   他不想宋颂看向别人。   宋颂要是知道了他的想法,会不会生他的气?会不会觉得他是个怪物?在“梦里”宋颂的朋友就曾骂过他,说他是个怪物,他什么都不懂,他根本没有真正关心过宋颂。   他在学了。   可,宋颂会等他学会吗?   他不想把宋颂让给别人。   一整个早上,顾临深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卷子,想的却是他不想只和宋颂当朋友。   宋颂的朋友太多了。   他想当宋颂心里更特别的存在,他想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和宋颂在一起。   他想要宋颂完完全全地属于他。   一天的考试顺利结束,宋颂也得知杨光会插班到高三三班,跟他们再做一年的同班同学。   宋颂已经能想象到老蔡的反应了,老蔡日渐稀疏的头发恐怕会秃得更快。   不过,杨光似乎不一样了。   “一起考个大学吧。”在家门口分别时,宋颂对掏钥匙准备开门的杨光说道。   杨光转头看他,只见宋颂整个人被夕辉覆笼着,身上带着层淡淡的光。   杨光心想,这家伙难道是佛子转世,特地来普渡众生的?   回头看看,他的人生也没那么糟糕,说不准很多人还羡慕他来着。   他确实没必要自暴自弃。   “尽量。”杨光言简意赅地答。   宋颂笑了笑,转身跟一直等在身后的顾临深进屋。   顾临深眼睫微垂,掩去眼底涌动的情绪。   宋颂对谁都很好。   晚自习回家之后宋颂带着宋融融、顾临深刷了一会题,宣布睡觉时间到,把人都赶回他们各自的房间。   宋颂自己也很快入睡。   到半夜,宋颂忽地察觉有股熟悉的气息覆笼过来。他半梦半醒间睁开眼,看见张近在咫尺的脸。   “顾临深?”宋颂疑惑地喊。   “刚打了一声雷。”顾临深的声音不太稳,“我有点害怕,颂颂,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顾临深的声音带着几分紧张,因为他在对宋颂说谎,今晚根本没有打雷,他特意等到宋颂睡熟了才过来的。   反正这么晚了,谁都不会知道有没有打过雷,宋颂不会知道他骗人的。   宋颂确实没怀疑顾临深说谎。   虽然今晚天气挺好,但晚上天晴月朗半夜电闪雷鸣或者索性来个晴天霹雳的事也不是没有过。   宋颂重新合上眼,手无意识地伸到顾临深背后拍了拍,哄道:“行,一起睡,快睡吧。”   顾临深始终睁着眼,等宋颂的气息逐渐变得均匀起来,他才敢伸手环抱住宋颂的腰,把宋颂轻轻地拥入怀中。   他就这么抱着宋颂很久,低头看着宋颂沉静的睡颜,心中越发躁动,只觉心里头有无数只野兽在胡乱地横冲直撞,恨不能把宋颂吞进自己肚子里,让别人再也见不到他。   可是,他不能那么做。   宋颂会不高兴的。   顾临深只敢轻轻地把手环在宋颂腰上,凑近感受着宋颂近在咫尺的呼吸和心跳。   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离宋颂更近一些。   第二天宋颂醒来的时候,察觉有点不对。他睁眼看去,发现顾临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起来了,正掀开被子看着他的某个地方。   饶是宋颂在这方面比较大大咧咧,还是被顾临深看得耳根微红。他正要起床解决一下,就听到顾临深定定地望了过来,口里还说:“颂颂,我学会了,我帮你。”   顾临深不等宋颂反应,手已经覆了上去,学着宋颂昨天教的方法帮宋颂解决。   宋颂本来没什么感觉,只觉得上个厕所就好,冷不丁被人这么一“帮忙”,一股热意就径直往上蹿。   他两世为人,也不是没想过找个知冷知热的人过日子,只是总挑不到适合的,结婚的事也就耽搁了。   没结婚,他也没多少心思想那档子事。   本质上来说,他这人不管是感情还是欲求上都挺淡漠的,有可以,没有也可以。   现在顾临深热心地“帮助”他,他只觉头皮发麻。   要不是顾临深情况特殊,他昨天是不会那么做的,他这人对谁都挺好,但大部分时候界线划得很分明,很少会有越线的时候。现在顾临深“学以致用”说要回帮他,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客观点来说,这样相互帮助还挺舒服的,可是这样的发展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别,别这样。”宋颂哑声制止顾临深。   顾临深手不动了,却还是没松开,只局促地问:“我、我做错了吗?”   对上顾临深紧张到微微泛红的双眼,宋颂哑了。他不知道这样对不对,他的脑袋有点混乱,毕竟换了谁命根子落入别人手里,都不可能正常思考。   宋颂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这种事,自己解决就可以了。”   顾临深注视着宋颂,第一次没有听宋颂的话,而是坚持说道:“可是颂颂帮了我,我也想帮到颂颂。”   宋颂没辙了,只得由着顾临深生疏地给他“帮忙”。   他也是第一次被人这么伺候,起初还只觉得顾临深的手烫得厉害,接着就感觉一股陌生的热潮无声无息地涌遍全身,让他手脚都有些发软。   宋颂脑袋有些懵。   他给顾临深“帮忙”的时候,只当是在教学,根本没别的想法。为什么顾临深帮他的时候,感觉完全不一样? 第39章   宋颂坐到考场上时, 还是觉得顾临深是在搞他心态,他这次要是没考好,一准是顾临深的锅。   宋颂叹了口气, 大笔一挥, 在卷子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为期两天的摸底考考完,宋颂领着杨光回高三三班。   班里没有单桌的人,杨光只能搬个桌子自己坐,宋颂作为班长自然得领他去找桌子椅子。   都这时候了,剩下来的桌椅都是别人挑剩的,宋颂伸手一张张地摇晃过去, 找了半天才找到张能稳稳当当站着的, 叫杨光自己搬回去,自己则继续给杨光挑椅子。   宋颂回到教室,其他人已经把为了考试挪了位置的桌椅都搬回原位。   宋颂把椅子拿给杨光,转头一看, 顾临深身边围着不少人,为首的是小胖子阚星,这家伙估计正在进行每次考试后的必备项目:对答案。   果然,见宋颂回来了,阚星挥起小胖手向他招手:“宋哥, 来,我们开始对答案了。”   顾临深转头看向宋颂,眼神里带着点小心。早上的时候他虽然帮到了宋颂,却感觉宋颂不太高兴, 他怕宋颂不理他了。   宋颂对对答案这件事兴趣不大,不过对上顾临深那黑漆漆的眼神,宋颂在心里叹了口气, 坐下跟他们一起讨论起刚做完不久的试题来。   考完试就是周末了,老师们会加班加点改试卷,等着周一直接讲解。有些心急点的老师,周日晚修就来占课讲卷子,明显生怕时间不够用。   宋颂又收获一天的假期,领着顾临深溜达去看培训机构的装修进展。   宋爷爷自从做了手术、有了事做,整个人就精神多了,一大早就去盯装修。见宋颂两人来了,宋爷爷立刻过来给他们讲装修进展:水电之类的基础装修都已经检修完了,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按宋颂的意思把消防安全搞了搞,保证就算出现意外也不会出大事。   现在主要在刷墙和改格局。   提到这个,宋爷爷就心疼得很,因为用的漆都贵,内墙外墙都要翻修,看着就让人肉疼。前段时间雨下得多,外墙刷得少,这几天才开始动工,两个只穿着背心的油漆工正吊着绳在忙活。   小县城生活节奏慢,左邻右里相互之间都是熟悉的。他们知道这栋楼卖了,一直挺好奇的,这会儿见宋爷爷和宋颂他们都在,不由凑过来跟宋爷爷搭话:“老哥,这楼是你们家买下了?”   宋爷爷也不打肿脸充胖子,笑呵呵地说道:“哪能啊,你看我这穿得,像是能买得起的吗?我也就过来帮忙看看装修,”他朝旁边的顾临深努努嘴,说道,“这娃子家里买的,就托我看一下。”   左邻右里一看,发现顾临深长得就很不一般,衣着打扮也和县城里的孩子不大一样。   有人很快想起来了,家里的小孩回来说过,他们学校来了个转学生,家里人傻钱多,入学就给捐了个微机教室,还给了三十个资助名额,说可以资助三十个孩子上大学。   众人看向顾临深的目光顿时不一样了。   当然,他们看向宋家爷孙俩的目光也不一样了,听人说那位转学生现在借住在他们家,平时每天跟宋家小子一起上学放学,关系好得很。少年人不懂,成年人可是懂的,只要能搭上这种大富大贵的人家,以后还愁日子不好过吗?   宋颂前世不知接收过多少这种暗含羡慕的目光,倒也没放在心上。他进屋转了一圈,觉得装修效果还成,接下来把桌椅之类的软装准备好,通再通风晾个一两个月,就可以着手准备招生事宜了。   高三没那么多时间管这些事,宋颂琢磨了一会,想到个人:房东刘姨。   刘姨一家算是最早下海的那批人,赚得很不少,回来置了不少实产。   后来刘姨夫妻俩生意越做越大,刘姨丈夫心也野了,刘姨在发现丈夫出轨之后一气之下回了老家,每天打打麻将收收租,人她不争,婚她也不离,只想气死那些想上位的女人。   刘姨早年对孩子管得很严,管得孩子心里对她有怨气,出国以后好几年没回来。约莫是移情作用,自从宋颂一家租了她家的房子,她就对宋颂特别好,平时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给宋颂留一份。   宋颂记得以前和刘姨聊天,刘姨提过自己也曾参与公司的建立,就是年轻时太傻,觉得夫妻本是一体,很多东西不用算得太清楚,结果毫无防备地被最亲近的人捅了刀。   不管这些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刘姨肯定是有一定管理经验的。   宋颂转去刘姨家,想问问刘姨的意见。   刘姨正给人打电话呢,瞧见宋颂来了就挂掉电话,眉开眼笑地问:“颂颂,来找刘姨有什么事?”   宋颂坐下,把来意告诉刘姨。   刘姨不缺钱,谈钱肯定行不通,宋颂就开始打感情牌,先说搞这个培训机构是见不得少年宫那边垄断竞赛,又说自己上手以后才知道事情多,自己在复读忙不过来。   刘姨听得一愣一愣。   这些话都没什么问题,就是,哪个高中生会因为见不得少年宫那边关起门来捞钱就决定搞个培训机构来和人家唱对台?人家那可是官方指定的培训地点,你一野路子培训机构凭什么和别人比?   得知宋颂已经拉人入伙把场地都搞好了,刘姨嗔怪道:“你小子,怎么不先来和我商量商量?等发现忙不过来了才想起刘姨来是不是?”   宋颂立刻认错,态度十分端正。   刘姨只得拿起宋颂带来的策划书看了起来。   她越看越心惊。   在宋颂整个计划里头,县里这个培训机构只是试点,他准备摸索个成熟的模式出来就去拉人入伙。   现在投资的大股东是顾家小儿子,首都顾家手头的人脉资源就不说了,哪怕这些东西借用不来,至少钱是管够的;他还瞄准了几个目标对象,包括但不限于省内赫赫有名的易家、项家,到时企业向机构投钱,机构向企业输送人才,可以实现培训上岗一条龙,致力于把影响力辐射到各行各业。   这看似闹着玩的开局,谁能看出宋颂的野心居然这么大!   刘姨已经很久没看过这么长的文件,花了很长时间才把策划书看完。   她看向宋颂的目光复杂得很,问道:“培训机构怕是不容易赚钱。”目前来说,教育业投入大,回本慢,吃力不讨好。   宋颂笑道:“现在大家手里的余钱越来越多了,以前舍不得花的钱以后肯定舍得花,未来教育、医疗、娱乐和科技这些领域都会飞速发展,我们在教育领域占个先机,不仅方便发现人才,也能等着在风口上起飞。等行业热起来后别人再来入行,怕是得花点时间才能赶上。”   刘姨听着宋颂侃侃而谈,莫名想到年轻时的自己。   那时候她年轻气盛,和厂领导大吵一架以后就拉着丈夫辞了职,夫妻俩下海经商,什么都干过,什么都敢干,那时候的她憋着一股子气,发誓要出人头地给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看。   后来她做到了,她赚得盆满钵满,她衣锦还乡,看着那些曾经看不起她的人朝她点头哈腰。   可惜好景不长。   刘姨摸着自己的脸,她已经四十多岁了,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已经过去,儿子丈夫都离她而去,她能抓住的只有手里那么点钱。   糊里糊涂的日子过了太久,她都忘了自己曾经是个暴脾气的人,更忘了自己曾经为了一个订单追着人跑十天半个月。   她曾经野心勃勃,也曾经唾面自干。   她曾有过非常精彩的半生,现在却只是每天在牌桌上和牌友们聊聊县里的大事小事。   年轻时的她,想过四十多岁的自己会过着这样的生活吗?   不,她没想过。   那时候她恨不得把一天掰成两天用,心里想的全是自己以后肯定会过上更好的日子,自己会成为让所有人都羡慕的存在。   她现在的生活也算是让很多人羡慕了。   只是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会睁着眼无法入眠。   刘姨恍然回神。   “行。”   刘姨说道。   “这些小事交给我。”   宋颂说道:“大事也交给您。”   刘姨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如果你放心,大事也交给我。”   一切都在草创阶段,交接起来没什么难的,宋颂计划做得大,目前手上的事也就那么一点。要不是宋颂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刘姨都怀疑自己被人忽悠了。   不过白手起家的事她又不是没干过,现在她虽然不年轻了,体力也不如从前了,脑子却没生锈,这么个小小的培训机构还难不倒她。   刘姨加入没两天,田正阳也考虑完了,不仅自己决定接受聘请,还帮忙拉了两个老朋友过来。   主要是这两个老朋友在外面混得不太好,本来正咬牙在省会那边住地下室强撑着,听说这边有个音乐相关的工作机会,还包吃包住,他们就来了。   宋颂本来就准备租刘姨手里的单间给职工当宿舍,现在刘姨成了主要负责人,这宿舍就更好安排了,直接算成刘姨入股资金。   相比培训机构准备工作的欣欣向荣,县高中的气氛则有些低迷。   他们这次摸底考和市一高那边联考,老蔡他们还特意要了市一高那边的排名来进行比对,结果很惨烈,他们学校三百多人,只有前十名能挤进市一高中段,其他的很多连吊车尾都比不过。   差距就是这么大。   唯一的黑马是顾临深,他这段时间补充学习了不少的文科知识,一不小心把市一高的第一名比了下去。宋颂这次也不差,一下子从中不溜的那撮人跃升进年级前三十,再努力努力就能离顾临深更近点了。   可这个别的特例弥补不了学生们备受打击的心。   他们和市一高比,还是差太远了啊。   难怪只要有机会去好学校念书的人都毫不犹豫地转走,在好学校里当吊车尾也比留在这里要强。   田桐她们倒是没觉得难受,田桐拿到自己的排名,还兴冲冲地跑过来对宋颂说:“班长你看,我还差三十名就进前一百了!”她又叽里呱啦地和宋颂分享起偶像的最新消息,“我看报纸上登了温子英演唱会的照片,她的新造型真的好好看啊,又酷又飒,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以后有机会了,我一定要去现场看她唱歌!”   宋颂并不说话,只微微地笑,耐心听田桐讲话。 第40章   刚开完一场演唱会的温子英回到家, 神色有些疲惫。   她不仅刚从首都回来,还刚从警局回来。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遇到这样荒唐的事:她最好的朋友、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闺蜜,居然想下药毒害她, 要不是经纪人及时发现, 她根本不敢想象她喝下那一杯杯下过药的水后会带来后果。   有什么比来自身边的恶意更让人难受的?   今天她在警局听了对方的陈述,才知道对方早就对她怀恨在心。   她们两家情况一直差不多,家也住得近,所以从小就玩得好,可是后来她被老师相中,层层推荐上去, 高中就红遍大江南北, 家里的条件也越来越好,两家的差距就出来了。   对方高考失利,家里也没法安排工作,她就让对方给自己当个助理。没想到对方反而觉得这是在羞辱她, 一直怀恨在心。   这次她要筹备人生中第一场演唱会,还是由老师牵线到首都去举行,对方的嫉恨被推到最高点,很快便心生歹意,试图在她平时喝的水里下药。   温子英一阵后怕。   她去完警局就回家了。   打开家门, 温子英还没来得及掩去脸上的倦色,就落入母亲的怀抱之中。   温母说道:“子英,要不我们不唱了,我们家现在也不差钱, 以后好好儿过日子就成。”   那个孩子也算是她们看着长大的,平时乖乖巧巧,和女儿也好了那么多年, 平时没少一起吃饭一起睡觉,那么亲密的两个小孩,怎么去那个圈子里混了没几年就变成这样的了呢?   想到接到电话时的恐惧,温母就觉得心有余悸。   女儿能红,本来就是意外,他们都是普通职工,现在能拥有这么多已经很好了,真的不想女儿再遇到这样的危险。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次下的药还不算致命,下次呢?   温子英被温母抱着,鼻头有些发酸,可她喜欢唱歌,从小就喜欢,即使遇到这样的事,她还是不想放弃。   温子英说道:“妈,除了唱歌我什么都不会,我还是想一直唱下去,等唱到我唱不了了,我就学写歌,写给别人唱,我想唱一辈子的歌。”   温母听了,鼻子也开始泛酸。她说道:“那好,我给你熬了汤,你坐下喝点,喝完早点睡,别想太多,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那些有坏心的人会得到报应的。”   温子英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说话声,是闺蜜母亲在苦苦哀求,说她女儿只是一时糊涂,现在也没造成什么后果,希望温子英能够出个谅解书,她女儿还小,不能坐牢。   由于经纪人发现得及时,温子英才侥幸逃过一劫,落在闺蜜母亲口里却成了“反正也没什么事”。   这几天她去医院做了全面检查,医生说她前面已经中过招,只是量比较少,没造成太大伤害。   这次经纪人发现的那杯水,可是加大了剂量的!虽然她没有喝下去,但人证物证齐全,医生又认为对方不是第一次下手,经纪人说请了最好的律师,一定要让对方坐牢去。   毕竟要是对方得逞的话,她以后可能就再也不能唱歌了。要是不追究到底,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人效仿这种做法?   温子英抵着门板,听着外面的说话声,却一句都听不进去。最近她的心情大起大落,脑子一片混沌,能坚持开完演唱会全是因为想到歌迷们期待了这么久、自己不能让她们失望。   过了一会,外面安静下来了。   温母过来敲门:“子英,醒了没?早饭想吃什么?”   温子英含糊地回答:“都可以。”   一家人沉默地坐着吃完一顿早饭,温父开口说:“我找好房子了,一会我带你们去看看,要是适合的话,我们这两天就搬过去,这里直接卖掉就好。”   两家那么多年的交情,他们也做不出太狠心的事,可要他们委屈女儿去原谅那么一个恶毒的家伙,他们也做不到。   只能离远一些,免得他们整天求上门。   温子英听完,红着眼眶说:“谢谢爸爸。”   温父抬手揉揉温子英的脑袋,说道:“谢什么,就算你以后成了大明星,能上春晚唱歌去,你也是我们女儿。在外面受了委屈,你就回来,家永远都在这里。”   温家搬家没多久,温子英被人下毒的事也传开了,温子英闺蜜一家也没声没息地搬走,再也不和以前认识的人联系。   丢不起这个人。   温子英在家中享受过家人的安慰,经纪人就来接人了,她现在还是学生,得上大学去,这次是因为演唱会和下毒案才暂缓几天回校。   经纪人陪温子英上了飞机,随口和温子英闲聊起来:“说起来,要不是上回你突然说要去那个小县城做造型,我都发现不了那杯水有问题。”   温子英微讶,转眸看向经纪人。   经纪人就给温子英说起自己和宋颂的那番闲聊。   当时他们真的只是随口说说,结果那天看到温子英闺蜜神色可疑,他脑中就掠过宋颂讲过的那些案子,神使鬼差地拦下了那杯水。没想到一查,还真查出这么个大问题来!   很多事都是这样的,没有留心过的话,可能永远发现不了问题;一旦留心上了,就会发现有些事情其实很明显。   经纪人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多亏当初那番对话给他提了个醒。   也多亏了那个恶毒的家伙心理素质还没锻炼出来,要不然她一点破绽都不露,他也没法发现。   经纪人说道:“我总觉得那小孩不简单。”   温子英笑道:“巧合吧,难不成他还能未卜先知不成?不过那小孩确实很不错,前两天的庆功宴她们都问我上哪换的造型,我已经和别人推荐过他了。”   来参加她演唱会庆功宴的人不是同行就是投资人,都有钱得很,要是真感兴趣,应该不会嫌弃要多开那么一两个小时车。   要知道她们平时去做造型也是得花上大半天的,效果还不一定能满意,路上多费点时间不是什么事,又不是她们自己开车。   就是那小店着实太寒酸了点,说不准很多人看到后调头就走!   经纪人听温子英这么说,也没再多提。   那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温子英能帮忙打个广告已经很了不得了。   下药那事不好大肆宣扬,他也不好提着礼物去对宋颂说“谢谢你给我提了个醒”。人家又不是提前知道温子英闺蜜会下药,他跑去这么说不是神经病吗?   飞机起飞,滑入蔚蓝的晴空之中。   温子英回校上课了,县城里却突然热闹起来。   上回温子英过来也引起了不少人注意,但只是一辆豪车而已,不说不是所有人都认得,就算被认出来了也就是讨论讨论就完事。   这次不一样,这次是接连几天,陆续有人开着豪车过来。   车上下来的人大多穿得光鲜靓丽,打扮也非常时髦,一看就不是会出现在他们这种小地方的人。   这些人的目的地也很一致,有志一同地涌向他们县上开得最久、生意最好的兰姨发廊。   很多去理过发的人都恍惚了一下。   兰姨的手艺有那么好吗?   虽然上过报纸、和领导合过影,还得过什么“再就业标兵”,可是他们去剃完头,感觉也没多大变化啊。   顶多只是最近那群把脑袋染得花里胡哨的小子看着比较抢眼,别的看着也没什么特别的!   兰姨的心情也大起大落。   这些人都是冲着温子英的推荐过来的。   温子英推荐的当然不是她们这家小店,她推荐的是宋颂的造型设计。   宋颂现在正是复读的时候,兰姨不想太打扰他,一开始都是委婉地拒绝。后来她们价钱又往上抬了抬,兰姨就觉得自己不能替宋颂做决定,赶忙让人去询问宋颂的意见。   宋颂没想过往这个方向发展,不过他准备带一带绿毛少年他们,稍一考虑便应了下来,让兰姨告诉她们每天中午自己有半个小时的空档,每天只接一单,要是她们愿意来就那个时间点过来,最好先预约,不然挤在一起他是没法一起搞的。   兰姨一开始觉得宋颂这么搞不会有人再来了,没想到这些人似乎挺能接受这种预约制,第一个客人满意地离开后店里就接到好几个预约电话,弄得兰姨赶忙拿出个月历给她们排期。   宋颂对此也不意外,只当多了个副业,有可以,没有也可以,就是每天多去兰姨那边转一圈的事情。   县城里其他人可没那么淡定,他们看着豪车来来去去,生活又多了个新乐子:赌赌明天来的会是什么车。   有人打探到宋颂给人设计造型能赚多少钱后,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乖乖,这还念什么大学啊,不如直接干这一行得了!   对宋颂来说这只是笔微不足道的小钱,每次拿到都直接交给宋妈。一开始宋妈还忐忑不安,觉得宋颂偶尔去个半小时就拿这么多钱不太适合,后来她也习惯了,开始加快跑印厂的速度,半个月下来,这套由谈兴国主编的教辅资料就正式下印了。   国庆之后,马校长说到做到,拿着样书让老师们询问学生的订购意向。   平时学生做老师自印的卷子,也是要收钱的,一个学期的印刷费交下来并不比订购这套教辅资料便宜,还特别费工夫,很多高三老师刻印卷子刻得眼都要瞎了,而且每次都得加班加点地弄,牺牲非常大。   现在宋妈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把成本压到最低,售价也没比成本高太多,价钱算下来只比印刷费高那么一点,老师们对此都是喜闻乐见的。他们的精力能全部花在教学上,对学生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不少学生都被老师喊去帮忙油印过,知道自印试卷的辛苦,也都回家去向父母要钱。   都念到高三了,父母对孩子的学业还是很支持的,二话不说就掏了钱。   县高中的高三生很快人手一本“谈兴国”。   这段时间宋妈别的县城推销这本书,虽然不是人人都乐意订购,但也接到了好几个学校的订单。   宋妈关起门来数了数钱,虽然没上次宋颂蹭项仇那波营销的暴利,却也赚了几千块钱,算得上是大赚了一笔。   而且这书内容好、定价低,盗版都不一定能把价钱压这么低,回头肯定还会有人来订购,宋妈有预感,这会是一桩长期生意!   存款有了,新车开上了,他们家的经济情况可以说是越来越好了。现在宋妈最希望的,就是宋颂兄妹俩能考个好大学! 第41章   宋颂成绩进步得很稳定, 主要是他本身语文英语都不差,其他科目有两大学神加持,想差都差不到哪里去。   何况他还疯狂刷了一轮“谈兴国”, 这可是曾经风靡全中国的男人。   现在的“谈兴国”还很低调, 也就底下这些得自己印卷子的学校订购了一批。   宋妈现在兜里有钱,也不急着出去跑活了,只到处找果源以及偶尔给补订的学校送送货。人家项仇信任他们,愿意收他们的水果,他们可不能觉得有了固定客源就马虎了事。   每一笔生意都得认真对待,以后出去干别的才有信誉。   宋颂按部就班地上着学, 转眼来到十月中旬, 天气逐渐转凉,学校迎来了运动会报名。   宋颂作为班长,第一时间拿到了报名表。   都是高三生了,大部分人都已经算老油条, 他们过去又不是什么厉害班级,样样都不出挑,也就逃课方面比较有经验。   好在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宋颂在班上也有了一定的凝聚力,不至于找不着人。   班上那群跳街舞的, 一个都没被放过,全部被宋颂安排上了。   有人不太服气地叫唤起来:“班长,你自己不参加,净逮着我们上!”   宋颂说道:“谁说我不参加, 我给班里拿分的时候你还没上高中呢。”他大笔一挥,把自己的名字往跳高和一千五百米里头填上自己的名字。   跳高需要技巧,一千五百米需要耐力, 都是很多人不愿意上的项目。其他人一看,行了,班长都上了,他们也没意见。   田桐也积极地报了个女子跳高。   项跃看着长手长脚,实际上是个运动白痴,跑步比走路还慢,只能跟小胖子阚星一起搞后勤工作。   宋颂安排了一圈,转头却看到顾临深一脸犹豫地坐在那。   体育项目这种东西,过去和顾临深是无缘的。不过高中运动会而已,一般都是重在参与,他问顾临深:“你要不要也参加一个?”   顾临深拿过报名表看了一圈,上头已经没什么空缺了。他什么都不会,也不知道填什么好,只得失望地摇摇头。   宋颂也不勉强,笑着说道:“那正好,我跑完一千五百米你来接我,扶我走几步。”   顾临深目光一亮,点头说好。   宋颂又想到顾临深外公那边有相机,正好可以借来拍点照片。这年头相机还是很稀罕的,平时得去照相馆才能拍。   顾临深要是给大家拍点照片的话,和其他人的关系也能更亲近点。   宋颂说道:“到时去你外公家借个相机吧,你给我们拍点照片。”   顾临深正要答应,就听后排的杨光说道:“我有相机。”   杨光主动说有,宋颂也不好说想让顾临深和同学增进增进感情,转头说道:“那到时你带来?”   现在杨光的出勤率比以前高多了,上课也会听一点,偶尔还会问宋颂问题。   连老蔡都私下和宋颂感慨说杨光变了很多,要是早点这样的话早就考上大学了。   “可以。”杨光言简意赅地回答,“但我不负责给人拍照。”   “我可以我可以。”阚星激动地举起手来,“我喜欢拍照,我来给大家拍。”   宋颂又询问其他人的意见:“胶卷的钱到时班费分摊了,没意见吧?”   其他人自然不会有意见。胶卷的钱他们还出得起,相机那就是真的是奢侈品了,平时他们连摸都摸不到。   宋颂询问杨光要不要报个项目。   杨光从不参加集体活动,还没被问过这个问题。他接过报名表看了看,默不作声地填了个还空着的标枪。   运动会报名圆满结束。   宋颂麻利地把报名表交上去,老蔡又交给他个任务,让他入场式上负责一下集合事宜。高三了,不必在运动会上花太多心事,队形过得去就可以了,不用特意去训练。   宋颂离开学校很久了,这才想起还有入场式这玩意。   他笑眯眯地应了下来,回去叫田桐这个文娱委员兼宣传委员准备准备,不求一鸣惊人,至少得是入场式上最亮眼的存在。   提到学习的话,田桐整个人都蔫了;提到这些学习外的事情,田桐整个人都激动起来,开开心心地拉着其他女生去准备各种东西,不说别的,班牌一定要做得够醒目,到时她们可是要拍照的!她们还可以编花环和做风车,都是很简单的活儿,到时每个人花个三两分钟就能搞定!   宋颂对这些建议都照单全收。   这些事,他和顾临深这样的假高中生是想不到的。   自从上次对标市一高饱受打击之后,班里的气氛就有点沉郁,现在有校运会调动气氛总算好了那么一点,不少人又开始找顾临深请教问题。   顾临深给人解答问题的时候宋颂坐在一边看着,却看不出顾临深喜欢不喜欢。   顾临深对待别人时都很礼貌,一般都有问必答,只是要说他和谁走得近点,宋颂却看不太出来。   就连一开始顾临深讲出过名字的阚星几人,宋颂也没看出顾临深对他们有什么特别,顶多只是阚星问他问得多了,他有时会给多点儿表情而已。   放学的时候,宋颂发现顾临深不大高兴。   不管是回家路上还是回到家都有别人问,宋颂也没立刻发问。   直至把妹妹撵去睡了,宋颂才关上房门,坐到还留在书桌前的顾临深身边,问道:“你怎么了?”   顾临深摇头。   宋颂改为问道:“我这几天放学后要去练练跑步和跳高,你要一起吗?”   顾临深立刻点头。   宋颂心里也没底,他挺久没碰过这些玩意了。不过平时他还是有在锻炼的,问题应该不大。   宋颂说道:“你有不高兴的别憋在心里,有什么事就直接和我说。”   顾临深抿了抿唇。   他不高兴的原因不能和宋颂说。   他不想宋颂理会别人,他希望宋颂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宋颂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作罢。   他正要让顾临深睡觉去,就看到窗外突然掠过一道闪电。   宋颂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下意识地伸出去捂住顾临深耳朵。   顾临深只觉两只温热的手掌捂在自己耳边。   热乎乎的。   顾临深看着宋颂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宋颂的眼睫很长,瞳眸漆黑,看着却又亮亮的。   里头映出了自己略带慌乱的表情。   顾临深喉结轻轻滚动两下,心口莫名有些燥热。   一阵雷声过去了,宋颂走到窗前拉上窗帘,口里说道:“最好这几天把雨下完了,免得下个月运动会要延期。”他拉开被子钻了进去,对顾临深说,“上来吧,今晚你就睡这。”   二楼三间房只他这间和顾临深房间是连着的,宋融融那间是单独的,倒是不怕宋融融早上起来看到顾临深丢脸地钻他被窝。   顾临深喉咙有些干涩,原本因为宋颂走开而生出的恐慌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浑身不知因何而起的燥热。他同手同脚地爬上床,挤进宋颂的被子里头,只觉再也听不见外面轰鸣的雷声,耳边只有自己鼓噪不已的心跳。   自从上次宋小颂不小心落入顾临深手里,天气就一直晴到现在,宋颂也没再和顾临深同床共寝过。上次那种尴尬在宋颂心里已经过去了,他对顾临深的感觉还是很单纯的。   按照正常人的情商来计算,他认识顾临深时顾临深的情商估计不够五岁,别说宋颂不觉得自己是个gay,就算他真的是,那也对顾临深生不出那种感觉来,他又不是禽兽。   当初的他,只是鬼迷心窍地渴望世上有这么一个人全心全意地信任自己、依赖自己。   毕竟那时候他亲缘淡薄,真正交心的朋友也不多。   虽然经历了上次的尴尬,宋颂也没太放在心上。毕竟在他心里顾临深跟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差不多,就算他真的被顾临深弄出点感觉来了也不能对顾临深下手。   “睡吧。”宋颂抬手把灯关了,轻声哄道。   周围一片漆黑。   顾临深鼻端全是宋颂的气息。   顾临深睁着眼到半夜,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宋颂早早醒来,发现顾临深睡得有点深,抬手一摸顾临深的额头,居然有点发烧。他眉头一跳,赶忙给顾临深外公打了个电话,问问怎么请医生。   以前顾临深的医生都是专门找的,人家监护人在,宋颂也不好随便找个诊所医生来糊弄一下。   顾临深外公外婆很快过来了,上楼看到顾临深在宋颂床上,愣了一下。他们是来看过顾临深房间的,这会儿顾临深跑宋颂床上睡了,怎么让他们不奇怪?   宋颂解释道:“昨晚打雷了,我怕他睡不着,就叫他和我一起睡了。”   顾临深外公知道两小孩感情好,却不知道好到这地步,要知道顾临深连他亲大哥都不让碰一下。   不过,外孙怕打雷吗?顾临深外公与老伴对视一眼,才说道:“我们已经请医生过来了,你去上课吧,你明年还得高考,别耽搁了,这里有我们就成。”   这是顾临深的亲外公亲外婆,宋颂确实没什么不放心的,点点头下楼去。   顾临深外婆抬手去摸顾临深脑袋。   察觉到额头传来陌生的触感,顾临深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   顾临深外婆有些难过,口中念叨:“怎么突然生病了?是不是被子太薄了?这么小的被子,两个人盖不适合,一会我去买张大的。真是太麻烦人家小宋了,也亏得小宋这孩子愿意哄人,这么多年了,也没听他们说小深怕打雷,他们不会不知道吧?”   顾临深外公沉默地听着,听到最后叹了口气。   女儿女婿都不是会照顾人的,小深大哥也从小被当成接班人来培养,一天到晚有学不完的东西,哪有空关心这孩子?平时估计也就保姆照顾一下。   最近他听这几年留学回来的医生说,外孙这问题最需要的是家人的悉心陪伴,别的反倒是其次,给他们再好的物质条件他们也感受有多特别。   外孙比起依赖他们,更依赖一个外人,不得不说是他们这些真正的亲人的失败。   顾临深外公没吭声,顾临深外婆也没再说话,只坐在床边守着顾临深。   过了一会,顾临深外婆发现外孙嘴唇翕动,像是在说着什么,凑近细听,才发现他正反复喊着“颂颂”两个字,而且眉头紧锁,不知是不是在做噩梦。   到八点左右,医生到了,给顾临深看了看,说问题不大,吃点药就好,连针都不用打。至于为什么没醒,应该是昨晚没睡好,又恰好生病了,这才昏昏沉沉地醒不来。   顾临深外公夫妻俩这才放下心来,下楼端了宋奶奶熬的白粥,准备等顾临深醒了给他吃。 第42章   宋颂上课上得不怎么安宁, 还是记挂着顾临深,一放学他就直接回了家。   顾临深还在睡,据顾临深外婆说, 顾临深中途醒来喝了碗粥又睡下了, 不过烧已经退了下去,人没什么事。   宋颂不太放心,抬手摸上顾临深脑门。   以前顾临深体质不错,就是肠胃不太好,以前他投喂顾临深时都特意挑过食材,不过发烧倒是少见, 他这脑袋可是很值钱的, 烧坏了可不好,不仅对于商业界来说是个遗憾,对国家来说也是极大损失。   就在宋颂胡思乱想的时候,顾临深缓缓睁开了眼。   他眼也不眨地看着宋颂。   “怎么了?”宋颂关心地问。   “我梦见你不见了。”顾临深低声说。他梦见宋颂不见了, 他到哪里都找不到宋颂了,很多人安慰他,可是他还是很难过,他不用人安慰,他什么都不要, 他只要宋颂,他一辈子都只要宋颂。   宋颂一顿。   顾临深把脑袋贴近宋颂掌心。   “颂颂,不要离开我。”   顾临深低低地说。   “你别不要我。”   就算能紧紧抱住宋颂他也无法满足,他想要离宋颂近一些, 再近一些。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真正填满心底的渴望,他像是渴极了的鱼,明知道不可能, 却还是期待能够拥有整个海洋。   宋颂哑然。   他们过去仿佛深陷沼泽之中,伸手能抓住的只有彼此,所以都抓得很紧,谁都不愿放开。   只是这种病态的依赖终究是不正常的,它建立在一个不怎么光明美好的开始,也注定了它不会有光明美好的未来。   所以,那时候他决定抽身离开。   那时候,顾临深真的能接受别人、和别人正常相处了吗?他其实不知道,也不怎么想去了解,他只想在退场时可以不那么狼狈。   他从小就是个好面子的人。   他觉得顾临深总会走出去的,顾临深总会忘记他,拥有真正的朋友、拥有更纯粹的友谊,从来没想过顾临深会这么地害怕——这么地害怕失去他。   “我不会离开你。”宋颂认真答应。就算他们以后各自成家,也有很多不分开的方法,比如房子买在一起,比如逢年过节两家一起过。这个承诺,前世他没有给过,现在他可以给,因为现在他有把一切都处理好的底气。   顾临深定定地望着宋颂。   他总觉得宋颂承诺的并不是他想要的。   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很多事他都没有了解过,也没有人教过他。只不过现在宋颂就在他身边,宋颂答应永远都不会离开他,这已经是他“梦里”最希望得到的回应了。   顾临深伸手抓住宋颂的手。   顾临深外婆上楼来,看到的就是自家外孙抓着别人的手不放开。她笑着问道:“小深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临深摇摇头。   顾临深挣扎着坐了起来。   宋颂接过顾临深外婆手里的药,熟练地把它们喂进顾临深嘴里,又喂顾临深喝水。   顾临深外婆就没见过这么会照顾人的男孩子。   吃过午饭后,顾临深看起来就没什么事了,还坚持要跟宋颂一起去学校。   顾临深外公外婆见顾临深精神不错,也没阻挠,叮嘱宋颂有什么事记得给他们打个电话就回去了。   顾临深没事了,宋颂傍晚也就按原计划去练习跑步和跳远。他先热了热身去跑了几圈,顾临深就一直坐在操场边上看着他跑;到他去练习跳高,顾临深又去帮他调杆子和捡杆子。   跑步还好,跳高宋颂就有点生疏了,好在身体的肌肉记忆还在,他练了几轮以后就稳定下来。   顾临深站在一边看着宋颂腾跃而起,校服微微掀开,露出了纤细的腰。   这时候的宋颂是他没见过的。   在他的“梦里”,宋颂永远成熟稳重,永远是最可靠、最值得信任的存在,他做什么都从容,似乎连在人前奔跑都是不可能的事。现在的宋颂,会跑会跳,会做很多他“梦里”宋颂不会做的事。   顾临深目光瞬也不瞬地望着宋颂。   他喜欢这样的宋颂。   他希望宋颂能一直这样。   而不是像“梦里”一样,眼神里时不时会流露出一种难言的悲伤。   “梦里”的宋颂什么都没和他说过,他却看得出来,每次宋颂来看他的时候都有些难过。   宋颂练习够了,转头一看,对上顾临深定定望过来的眼神。   他感觉顾临深从一开始就没挪开过眼。   宋颂笑眯眯地调侃:“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有那么好看吗?”   顾临深一愣,老老实实地回答:“好看。”   他认真的表情仿佛写着“全世界宋颂最好看”。   宋颂对顾临深这种打直球的行径十分无奈,这种躺平任调戏的傻白甜,调戏起来总觉得有点罪恶感。他说道:“不早了,回去吧,我一身臭汗,得回去冲个澡。”   顾临深突然凑近。   宋颂被他弄得一愣。   顾临深在宋颂颈边吸了吸鼻子,鼻息就喷在宋颂脖颈间。   宋颂抬手把他那颗脑袋推远了,说道:“你做什么?”   “不臭。”顾临深老实地说出自己嗅出来的结果。   宋颂只能领着他回家。   已经过了放学时间挺久,学校里已经没什么人,出到校外也没瞧见什么学生,回家路上倒是意外地清净。   顾临深乖乖跟在宋颂身边往回走,经过河堤时脚步却突然顿住。   他看到河堤下的草坪上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两个人挨得很近,你侬我侬地说着什么。   没一会儿,他们嘴巴就亲到了一起。   河面吹来徐徐微风,吹得顾临深心里有些乱,他想起有好几次,他离宋颂的嘴巴都很近,近到能把宋颂那好看的唇色和微翘的唇角看得很仔细。   顾临深心里一阵燥热。   宋颂走出几步路才发现顾临深没跟上,转头一看,发现顾临深呆立在原地。   他顺着顾临深的目光看去,看到不远处两个亲在一起的情侣。   宋颂抬手捂住顾临深的眼睛,拉着顾临深往前走出一段路,才说道:“小孩子别看这些。”   顾临深觉得自己眼睛上热乎乎,掌心也热乎乎。   “我不是小孩子了。”顾临深忍不住反驳。   “是,你不是小孩子了,你比我还大点。”宋颂顺着顾临深的话放下捂在他眼睛上的手,语气里却带着点哄小孩的敷衍。   顾临深唇角微抿,知道宋颂还是把他当小孩看。   刚才那一幕,他在“梦里”也见过,不管电视里还是现实里都见过,他知道那是接吻,是情侣间会做的事,只是他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经历,所以平时也不会想起来。   顾临深没说什么,只乖乖跟着宋颂回家去。   这天晚上顾临深因为病还没好全,连一起刷题的机会都被剥夺了,早早被宋颂赶去睡觉。   顾临深早上睡了一上午,躺着没睡着,半夜尿急了,起来去上了个厕所。他从宋颂床边经过,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见了宋颂的睡颜。   顾临深脚步顿住。   顾临深忍不住走到床前,静静注视着宋颂熟睡的脸庞。   他想起河堤上看见的那一幕。   有些事是不能想的,一旦某个念想在心里扎根,就很难再把它拔除。   它甚至会生根发芽,飞快在心底蔓延开去。   他想亲宋颂。   他不想只当宋颂的朋友,他想和宋颂当情侣。听说情侣可以一辈子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他想永远和宋颂在一起。   顾临深俯身凑近,慢慢凑到宋颂唇边。   他心跳如擂鼓,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两个人的气息逐渐交汇在一起。   顾临深很快碰到了宋颂柔软的唇。   他只觉得唇上烫得厉害,一直烫到他心里去。   他不懂什么技巧,只碰了一下就挪开了。   宋颂的眼睫颤了颤,似乎要睁开。   顾临深忙退开。   他不想宋颂讨厌他。   宋颂半梦半醒间察觉有人立在床前,先是心头一跳,接着想到可能是顾临深,糊里糊涂地往旁边挪了挪,对顾临深说:“上来吧。”   顾临深没想到会受到这样的邀请。他应邀躺进了宋颂被窝,想了想,伸手环住宋颂细细的腰。他不敢太用力,只敢虚放在上面,直至困意袭来才无意识地搭了下去。   宋颂早上醒来,才发现床上多了个人。   顾临深也跟着醒了过来。   见宋颂脸上有些茫然,他含糊地解释起来:“昨晚我起床尿尿,经过你床边时你说让我上来。”他没有说谎,他只是隐去了自己偷亲了宋颂一口的事。   想到昨晚偷来的那个吻,顾临深耳根有些发烫。   宋颂没察觉顾临深的异样,两个人又不是头一次睡一起,没什么好在意的。想到昨天顾临深病了一场,宋颂伸手摸了摸顾临深脑袋,皱起眉说道:“怎么有点烫?你是不是又发烧了?”   “没有,我很好。”顾临深耳根更红了,“我没事,医生昨天说了,我吃两天药就能好了。”   宋颂也知道医生的叮嘱。   既然专业人士都说没事,他也就没再担心,只说道:“你要是不舒服的话一定得和我说。”   “我会的。”顾临深认真点头。   两个人吃过早餐出门,遇到了杨光和他母亲。   杨光母亲正苦口婆心地劝着杨光什么。   杨光皱着眉,脸上有点不耐烦。   宋颂顿了顿,笑着上前问好:“阿姨好。”   杨光母亲听到这声交换,愣了下,转头一看,认出了宋颂。她说道:“宋同学,你也住这?”   宋颂点头。   杨光看了眼宋颂。   在外人面前,杨光母亲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柔声劝了最后几句:“你弟弟他很想你参加他的生日宴,他怎么说都是你弟弟,你们以后可以相互帮衬……”   杨光眉头锁得更紧。   他对参加什么生日宴毫无兴趣,也不打算和弟弟相互帮衬。弟弟姓易,他姓杨,本来就不是一家人,有什么好帮衬的?   “再说吧。”杨光说道。   宋颂见杨光脸上满是不耐,对杨光母亲说:“阿姨,上课快迟到了,让杨光先和我们去学校吧。”   杨光母亲只得点头。   宋颂招呼杨光一起走。   杨光母亲就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走远。   杨光没说话,宋颂也没问怎么回事。   哪怕是普通的一家四口,兄弟之间可能也有算不完的账,更何况是这种重组家庭?他不是杨光,也不知道杨光过去经历了什么,所以不好劝杨光接受他母亲的示好。   宋颂只说道:“杨光,你现在上课跟得上吗?要是有什么问题的话,你可以问我和顾临深,我们可以一起讨论一起学。”   杨光随意地“嗯”了一声,又看了眼顾临深,没说什么。   三个人一起到了学校,引起了新任教导主任的注意,这位刚上任没多久的教导主任中气十足地吼道:“你们三个,都高三了还不紧不慢的,快上课了你们晓不晓得?还不走快点!”   宋颂笑了,招呼顾临深和杨光往教室方向跑,好歹赶在上课铃响前进了教室。 第43章   顾临深吃了两天药, 果然好全了。   刘姨那边找了过来,说人才招聘有结果了,本来宋颂是准备让田正阳他们带艺考生, 可惜刘姨了解下来, 发现他们基本是野路子出身,教教专业课还好,对艺考方面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刘姨找了个现成的人选,李老师。   李老师目前仍留在县上,主要是在办离婚的事,得费些时间, 家她也不想回去, 所以暂时没走,以李老师的经验,带一带田桐她们还是可以的,明年的话可以直接招聘新老师。   前提是今年她们顺利把培训机构运转起来。   这些主要是给田桐她们搞小班教学的, 要准备的东西不算太多。   轮到宋颂要搞的计算机培训班,那才是花钱的大头,这年头的电脑甭管什么性能,价钱一律往高里定,宋颂联系的这电脑商是直接领着刘姨去厂里取货的, 价钱也没便宜到哪里去。就装机那几天,花钱花得刘姨脑仁疼,恨不得换一双没看过公司流水的眼睛。   有专业人士坐镇,一切很快准备停妥了, 刘姨便打电话通知宋颂,让他过去看看。   正好又到了周末,宋颂不仅一个人去, 把田桐她们都叫上了,连兰姨也陪着李老师过来看。   兰姨看完培训机构非常洋气的装潢之后羡慕得很,拉着宋颂说道:“你看我那发廊能翻修一下吗?以前我还不觉得寒酸,现在经常有大客户过来,就感觉我那店面不太好看。”   宋颂说道:“当然可以,也就停业一两天把墙刷了散散味,然后再把软装改改就成,费不了多少功夫。到时可以把现在临时开辟出来的vip接待室再改造改造,弄得更高大上一点,省城的客人过来了会更乐意消费。”   两人就着翻修的事讨论了一会,兰姨就风风火火地找人谈价钱去了。   宋颂哑然失笑。   兰姨一直就是这说风就是雨的性情。   宋颂在培训机构看了一圈,发现妹妹不见了,他到处找了找,才在机房找着人。   平时宋融融只偶尔玩玩家里的电脑,宋颂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水平。这会儿宋融融正专注地盯着屏幕,手在键盘上盲打,看起来很有大佬范儿。   宋颂走过去,抬手捂住宋融融的眼睛,说道:“别玩这么久,小心近视。”   宋融融挣开宋颂的手掌,冷静地说:“才不会。”   宋颂说道:“别不信,这是有科学依据的,任你多了不起的天才,对着屏幕久了眼睛也吃不消。”   宋融融招呼宋颂坐下,给他看自己搞的机房系统。   这个系统她在学校机房看过,只要老师随便操作一下,底下所有电脑都动不了了,只能专心看老师演示,这一般是教学的时候用,既然这个培训班是要教电脑基础的,这个系统肯定用得上。   “你什么时候把学校的系统拷贝过来了?”宋颂奇道。   “没有。”宋融融说道,“我自己写的。”   宋颂知道自己妹妹和顾临深都属于天赋逆天的那类人,只是没想到他妹妹光靠自学就能把对应的程序给弄出来。他摸着下巴想了想,转头问宋融融:“玩过icq吗?”   宋融融有些迷茫。   她学习能力很强,但也得有机会接触才能学。   宋颂说道:“去年国外出的一个即时通讯软件,可以让网上的通过这个软件在线交流。你去玩玩看,看看能不能学会这个即时通讯技术。”   现在国内还没有人做即时通讯软件,要是能抢占先机,说不准能领先一步占了这个市场。   即时通讯软件本身不怎么赚钱,但是它能聚拢巨大的用户群,只要能抢先把国内大部分用户群聚拢过来,往后想在互联网上玩什么都事半功倍,再差也有这个庞大的用户群兜底。   宋融融点头。   她对宋颂说的这个即时通讯软件很感兴趣。   宋颂也就是随口提一句,估计再过个一两年,国内就会出现类似的即时通讯软件,除非宋融融能在这一两年内搞出比较成熟的软件来,否则意义不大,单纯是给宋融融一个练手方向而已。   宋颂笑道:“我叫刘姨动员点人来报培训班,到时你周末得空就过来给他们培训培训,遇到顺眼的人才只管留下来。别担心钱的问题,目前你顾哥的钱还撑得住。”   宋融融抿了抿唇。   她不太想宋颂用顾临深的钱,她总觉得顾临深对她哥的态度很古怪,有种全世界那么多人里头他只在乎她哥一个的感觉。她哥的态度也很奇怪,顾临深的大事小事他都管,顾临深的钱他花起来也眼都不眨一下。   就好像他们之间早已不分彼此。   宋融融把目光转回屏幕上,正要马上找到那个叫icq的软件了解一下,就被宋颂从座位上拉了起来:“小孩子不能沉迷电脑,该回去吃饭了,回头我叫刘姨把钥匙给你,你想来就能来,不过每天不能超过两个小时。”   宋融融顺从地起身,跟在宋颂背后往外走。   明媚的阳光从门外照进来,落在宋颂身上,莫名让他看起来有点不真实,仿佛一眨眼就会从她们眼前消失。   宋融融一愣。   她这烦人的哥哥,每天比他们妈妈还经常在她耳边念着念那。   赶都赶不走的那种。   他怎么可能会消失。   宋融融快步跟上宋颂。   顾临深一直在旁边看着,见宋融融占了宋颂右边的位置,自己自发地去占左边。   培训机构有刘姨在,一切都不用宋颂操心,宋颂自然又专注学业和锻炼。   顾临深病好了,每天都跟着宋颂跑,别看他平时那么菜,运动起来居然还挺灵活,一点都没有前世那肢体不协调的毛病。   宋颂觉得挺稀奇。   难道做个梦,还能把一身毛病给梦没了?   宋颂不由问起顾临深到底是怎么克服的。   顾临深认真地说:“我练习了很久很久。”   没有宋颂的日子里,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地漫长,他必须把每一天都安排得满满当当,才不会经常想着宋颂。   顾临深表情太认真,宋颂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得领着顾临深去小卖部买了瓶水,两个人就在小卖部门口轮流灌了几口解解渴。   宋颂正要把空瓶扔掉,就听有人开口冷嘲热讽:“水都喝同一瓶,这么省啊。”   宋颂转头看去,发现是一班的,脸看着有些熟悉,就是隔了一届,不太认识。他眉头一挑,笑着说:“怎么?你想请我们喝?”   对方噎住。   对着宋颂这张脸,其实很难讨厌起来,不过世事无绝对,他就挺讨厌宋颂的。主要是他家有点关系,知道顾临深背景很深,他爸要他想办法和顾临深打好关系。   可惜他每次趁着顾临深落单的时候去刷存在感,顾临深都不太理会他。而且经过他这么长时间的观察,发现顾临深只要来学校,基本就和宋颂黏在一起,为数不多的落单基本是宋颂有别的事要干,他一个人等在外边。   这黏糊劲,简直比那些上厕所都要手拉手的女生还可怕。   刚才他远远看见宋颂和顾临深你几口我几口地喝水,忍不住就想过来讥讽几句。   其实男生之间这样喝水很正常,尤其是运动过后,一大瓶水整队人轮流喝都是常有的事。只是,这事发生在宋颂和顾临深身上看着就很古怪,他们怎么看都不像缺那两个钱的,用得着这么分着喝吗?   “你想得美。”对方扔下这么一句话,就转身买水去了。   宋颂跟顾临深往回走。   顾临深跟宋颂解释:“我不认识他。”   宋颂脚步一顿,转头看向顾临深。   顾临深目光幽深,定定地注视着宋颂说道:“我谁都不想认识。”   顾临深记得这个人,这人好像经常往他身边凑,每次主动和他说话。   这让他想起了“梦里”的事情,那时候似乎也有这样的人,他虽然不太喜欢,可是大哥说需要这方面的人才,想他帮忙带一带,他就答应了。   那个时候,宋颂也是在意的吧。   他在“梦里”一次次地回看过宋颂当时站在窗外的眼神,只恨时光不能倒流,他不能去告诉当时的自己,别和那个人说话吧,去找宋颂吧,宋颂最心软了,只要他找过去了,宋颂就不会不要他。   宋颂听了顾临深的话,心头一跳。   他抬眸,对上顾临深专注的目光。   “我不想认识别人。”顾临深不知该怎么表达心里的想法,翻来覆去只说出这么一句话。   “这是不对的。”宋颂揉了揉眉心。   他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捋一捋他们之间的关系。   朋友之间肯定不是他们这样的,再这么发展下去,顾临深还是会和以前一样谁都不愿理会、谁都不愿接触。   理智告诉宋颂,他应该引导顾临深走上正常的道路。   可心里又有个声音在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顾临深没有必要非要和别人一样。   顾临深天赋摆在那,未来注定要成为熠熠生辉的存在,他根本不需要和普通人一样去进行那么多的社交活动。谁能定义某种生活方式是“正常”的呢?只要他的天赋足够高,高到人人都必须仰望的地步,他就是谁都不想搭理,又有什么所谓?   非把顾临深拧成和别人一样,对他而言是不是一种痛苦?难道顾临深和他一样努力结交很多朋友、每天有忙不完的应酬,就会觉得很幸福?   谁又能定义幸福呢?   宋颂说道:“你让我想想。”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出了错。   顾临深乖乖地没再说话,只安安静静地跟着宋颂往回走。   迎面吹来凉爽的河风。   这两个月他们每天都这样一起回家,日子过得很简单,却又很快乐。   让人有种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的感觉。   “你没有必要勉强自己。”   过了很久,宋颂终于再次开口。   “你想交朋友就交,不想交就拒绝,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永远不要勉强自己,也不必因为我就特意搭理谁或者特意不搭理谁。”   顾临深听了,认真地说:“不勉强。”   只要宋颂开心,他做什么都不勉强。 第44章   宋颂还是接下来观察了一番, 才知道那个一班的同学时不时会找机会接近顾临深。   估计这位小学弟从小到大吃得挺开,不太会接近人,所以闹得挺僵。   换成宋颂的话, 绝不会轻易得罪想接近的人的朋友。那不是自断后路吗?   宋颂没打算跟算下来比自己小了一两轮的小孩计较, 偶尔还会笑着逗一逗。   有次顾临深回去拿东西,宋颂碰上那小孩,笑眯眯地挤兑几句,闹得人家脸都气红了,他还笑得分外开心。   顾临深出来时看见了,心头迅速拉起了警戒线, 一脸防备地看着那个家伙。   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的, 以前他有个表弟挺不喜欢宋颂,经常和宋颂杠起来,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他意外看见表弟手机里他们一起去玩的照片。他当时很生气, 少有地自己离开家去找宋颂。   只是见到宋颂,他又一下子被哄好了,忘了自己为什么去找人。现在他看到宋颂逗弄那个一班的学弟,不知怎地就想起了那个表弟。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宋颂为什么会带表弟去游乐园玩。   宋颂都没带他去过。   顾临深二话不说拉着宋颂离开, 不让宋颂再和那个他不知道叫什么的家伙闲聊。   宋颂见顾临深一脸的不高兴,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在逗学弟和哄顾临深之间,他当然是选后者。他由着顾临深把自己拉出校门, 等周围都没什么人了,才对顾临深说道:“他也是想和你当朋友,你别不高兴。”   顾临深抿着唇。   他一点都不喜欢那个人, 更不喜欢宋颂理会他。   宋颂总是这样,不管别人喜不喜欢他,他都不在意。只要他觉得有趣的,他都会逗着对方玩,对方提出点什么要求,只要不太过分他基本都会答应。   对于宋颂来说,有趣的人很多,有趣的事情也很多。   “你记得柏子平吗?”顾临深突然问。   宋颂一愣,没想到顾临深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柏子平是顾临深的表弟,顾临深以前不太搭理人,与这个表弟关系也就一般,柏子平倒是挺喜欢顾临深这个堂哥的,跟顾临深大哥一样总看他不顺眼。   宋颂不太在意,反而觉得这小孩还挺可爱,最爱看他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后来有次柏子平过生日,连个记得的人都没有,他只得牺牲一下休假时间陪了这小孩一会,带这小孩去游乐场玩了一圈。   一来二去,他们之间的气氛倒没那么剑拔弩张了。   再后来,柏子平去搞全息技术,他们还有过合作,关系还挺不错,他从中牵桥搭线把小师弟引荐给柏子平,两个人一拍即合,开发出了一款火爆的全息游戏。   他忙里偷闲兼职当了次发行商,还从中赚了一大笔。   这些事,顾临深自然是不知道的。   顾临深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表弟?   “当然记得。”宋颂笑道。他与顾临深对于“梦中”之事已有了默契,默认彼此都清楚记得那一切,所以宋颂也没打算否认。宋颂说,“他现在才六七岁吧,说不准正闹离家出走。”   那小孩天生缺爱,小时候曾闹过离家出走,出去吃了一天的苦头,千辛万苦回到家,家里压根没人发现他出走过,想想有点可怜。   柏子平还曾让项跃给他做了个很有教育意义的小游戏,标题就叫《离家出走》,讲的是被忽略的小孩试图离家出走后的一百条支线,大部分支线都以小孩惨死在外告终,只有一条历尽千辛万苦的支线能达到完美结局。   最终这个游戏因为太过逼真而被投诉下架,说是内容过于血腥,不适合小孩子玩!   提起柏子平,宋颂语气熟稔得很,仿佛提起自家小孩。   以现在宋颂和柏子平的心理年龄差,把柏子平当小孩看待也很正常。哪怕是后来,宋颂看着差了自己十来岁的柏子平也像是在看晚辈,没觉得自己带个小孩去游乐场玩有什么不妥。   当长辈的,关心晚辈身心健康多正常不是。   何况他要是不广结善缘,时常做感情投资,机会怎么会掉到他面前。   柏子平虽然常骂他市侩,说他唯利是图,说他做什么都是有目的的,可事到临头还是主动提出要跟他合作。   人脉和人情这玩意,不就是靠这些平日里看似没什么用处的往来积累起来的?   宋颂觉得很正常,顾临深却不太开心。   “你带他去游乐场。”   顾临深提起这桩当年自己忘了质问的事。   要不是已经很熟悉顾临深的思维方式,宋颂还真跟不上他跳跃的想法。   宋颂随意地解释道:“那时他过生日没人陪着,我知道了当然得陪他去玩。”   顾临深抿唇:“我没去过游乐场。”   宋颂没想到顾临深惦记着这事儿。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宋颂笑道:“回头我带你去。正好融融也没去过,找个假期我们一起去玩。”   顾临深还是不高兴。   他攥紧宋颂的手,定定地望着宋颂。   宋颂也顿住脚步,看着顾临深,想知道他怎么了。   “在你心里,”顾临深问,“我和柏子平是一样的吗?”   如果柏子平跟他一样怕打雷,宋颂也会让柏子平抱着他睡吗?如果柏子平要和宋颂相互“帮忙”,宋颂也会答应吗?只要有人需要,宋颂就会满足对方吗?   宋颂对上顾临深幽深的瞳眸,一时哑然。   在他心里,柏子平和顾临深一样吗?他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可以对很多人好,但是他没想过能得到同等的回报,回应这种东西,对他来说有可以,没有也可以,反正他只是忙里偷闲逗逗他们,和有些人喜欢养猫养狗没多大区别。   可养猫养狗都能养出感情,更何况是人。   宋颂笑着哄道:“我和你认识了多少年?我和他才认识了多少年?怎么可能一样?”   顾临深听着宋颂哄小孩的语气,心里莫名难受。他本来只要宋颂好好地活着就很满足了,现在却想要更多,他想更了解宋颂,想成为宋颂心里谁都没法取代的人,而不是永远被宋颂当小孩哄着。   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宋颂见顾临深像只被遗弃的小狗,忍不住抬手薅了薅他的脑袋,说道:“别瞎想,有你一个就够我操心的了,我没想着管别人。”   柏子平现在离他们这个小县城怕是有十万八千里,他就算想给这小孩一点童年温暖,也没法飞过去啊。   反正柏子平也就是被家里人忽视这一点比较惨,衣食住行还是同龄人里面顶尖的,比起很多人来说已经很幸福了,用不着他去千里送温暖。   顾临深没再多说。   他怕自己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会让宋颂把自己赶走。   转眼来到十一月,运动会如期举行。   开幕式当天,高三三班成了全校最亮眼的存在。   不仅因为他们班女生头戴花环,手拿风车,还因为他们队伍前列多了四个身穿玩偶服的领队,还有一位高高帅帅、冷着一张酷脸的男生伺举着个花里胡哨的班牌。   老蔡脖子上戴着个相机,笨拙地给迎面走来的队列拍照。旁边的同事酸溜溜地说道:“老蔡,你们班的学生厉害啊,一个个非富即贵,光你手里这个相机就得上万块吧?”   别人家有个上万块积蓄,出去都得夸“万元户”,这学生倒好,几千上万的相机随便拿出来,谁能忍住不酸两句?   老蔡笑呵呵地说:“当老师的,得有一颗平常心,我们每年教那么多学生,不仅家长的来头比我们大,以后他们说不准也比我们有出息。心态要是不放平,难受的还不是自己?反正看到他们学得开心、玩得开心,我也跟着高兴。”   其他人顿时闭嘴了。   老蔡就是走狗屎运,今年接手那么个刺头班,居然能碰上宋颂回来复读帮他管着。   杨光说要复读时各个班主任推来推去,最后扔回去给老蔡,没想到杨光现在转变这么大,上课不逃课了不说,开个运动会还把相机给带来了,看着居然有那么一点集体意识了!   老蔡这运气,不去买彩票可惜了!   老蔡可不管别人怎么酸,乐呵呵地给学生们咔嚓咔嚓地拍照。   经过开幕式这么一露脸,整个班的精神气明显不大一样了,项跃和阚星两个人组织后勤工作,人居然来得挺齐,和其他高三班级那些个早就散开去玩的老油条很不一样。   第一天安排的基本是田径初赛和跳高跳远这些项目,一千五百米是不需要搞初赛的,明天直接决赛,所以今天宋颂也就跳高一个项目。   开幕式结束后不久,跳高那边就开始检录,高一高二先比赛,人气也就普普通通,到宋颂准备上场,项跃和阚星立刻组织人手过来看比赛,高三三班的人把整个跳高场地围得水泄不通,引得不明真相的群众也跟着聚拢过来,想看看什么比赛这么吸引人。   顾临深拿着瓶水等在一边,看到来了那么多人,不由攥紧了瓶身。   等看到杨光拿着相机站在不远处准备给宋颂拍照,顾临深心情更差劲了。本来宋颂是让他带相机来的,结果杨光截了胡,要是他把相机带来,他也可以给宋颂拍照。   宋颂不知道顾临深那点心思,他看见班里人差不多来齐了,有点哭笑不得。   尤其是在前面的选手被围观到失误了一次,他更觉得自己罪过大了。   也就是个校运会的小项目,用不着整个班都过来看吧?   其他项目也得匀点人去支持啊!   不过大家都是冲着自己来的,宋颂也没说什么,认真做好热身准备,在轮到自己时轻轻松松腾跃而起。   杨光立在一边拿着相机抓拍。   在镜头里,宋颂从从容容地越过横杆,仿佛能跃入蓝天深处。   杨光排好一个角度,又转到另一边去拍第二次宋颂的起跳。别人看他手里拿着相机,都自发地给他挪位置,方便杨光从各个角度抓拍宋颂。   许多人也觉得这样的画面不留下来太可惜了,宋颂明明和他们一样穿着平平无奇的校服,整个人却漂亮得像精雕细琢的艺术品,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姿态都好看得叫人怦然心动。   如果他们有相机,他们也不介意把整卷胶卷都耗在宋颂身上!   其他人只在意宋颂跳得好看,负责算分的老师却惊叹不已:这成绩,破校记录了吧!跟市里肯定不能比,但在他们这个小小的县高中里头,绝对是破纪录了!   记得过去三年,宋颂的跳高成绩好像没这么突出啊。   很快地,广播里开始播放宋颂跳高破校记录的消息。   破纪录的话,班级分数可是能翻一番的!   宋颂笑着对围过来对着自己一顿夸的田桐她们说道:“幸不辱命,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他又顺手从杨光那儿拿过相机,“一会就轮到标枪了,我也给你拍。”   “随便。”杨光淡淡说道。 第45章   杨光与班里人不熟, 但他天生一张酷哥脸,还是很引人注目的,宋颂领着人过去看杨光比赛。   标枪这东西, 围观不能靠得太近, 免得选手准头出了问题往人群里戳。宋颂站在老师划拉出来的观赛线外,拿着相机调整了一下角度,认真抓拍杨光掷标枪时的画面。   一早上很快过去,后头小胖子阚星拿着相机到处拍,一卷胶卷耗得差不多了。   杨光收起相机。   中午杨光把胶卷拿去让人洗照片,出来时看到顾临深从另一边街道走过来, 看着像是要往回走, 不过难得地只有他一个人。   顾临深也看到了杨光,他顿住脚步,警惕地看着杨光,像是只遇到敌人的小野兽。   杨光倚着树站在那, 掏出根烟点着,又拿了一根递给顾临深。   顾临深连连摇头。   今天兰姨接了个新单,宋颂去发廊那边了,他准备转去外公家一趟,也借个相机出来。下午有些比赛是交错着的, 光带一台相机会错过一些比赛,所以他自告奋勇要去再借一台。   他对烟过敏,见杨光在那吞云吐雾,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   杨光说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他俩整得跟连体婴似的, 一天到晚孟不离焦焦不离孟,黏糊得很。前些时候张露露弄到了《春光乍泄》的光碟,拉着他和郭俊宇一起看, 结果三个人都挺尴尬,片子倒是挺不错,只是故事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杨光对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没什么所谓,只是挺好奇宋颂和顾临深这两个人以后会怎么样。这世上连结婚的都会离婚,他们这种结婚资格都没有的,能走到哪一步?   顾临深说道:“颂颂有事要忙。”   杨光笑了起来,说道:“那天晚上,我都看到了。”   宋颂一个人睡的时候窗帘都不拉,那天他心情不太好,走出阳台吸烟,就看到顾临深走到宋颂床前俯身亲了上去。   后来宋颂兴许是醒来了,招呼顾临深上床和他一起睡,两个男的就这么搂着到天亮。   杨光对这种关系没什么排斥和抵触的情绪,反而还好心劝告:“小心点,别让人发现了。你家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家庭,他们舍不得教训你,难道还舍不得教训宋颂?”   顾临深僵住了。   他没想到自己的心思会被一个外人道破。   杨光说的话很有道理,宋颂明显没想过和他在一起这种事。   在宋颂心里,他跟个长不大的孩子差不多。   他单纯地只想霸占着宋颂的好,却没想过真要走到那一步,宋颂需要承受些什么。   在“梦里”宋颂只是和他当朋友、和他合作一些项目,大哥他们已经对宋颂百般看不上,总想把宋颂从他身边赶走。   如果大哥他们知道他的心思,不会觉得是他的错,只会觉得是宋颂带坏了他,到那时,宋颂需要面对的就是大哥他们的迁怒。   顾临深不由恳求道:“你别对别人说。”   杨光看了顾临深一眼,说道:“我没那么闲。”他对别人的事一向不怎么关心,上次也只是偶然撞见了那么一幕。他不知道宋颂和顾临深已经走到哪一步,所以也没和他们提起过,这次也是看到顾临深落单才提了一句。   杨光不怎么回易家,却也从张露露她们嘴里听到了一些关于顾家的事,那样的家庭肯定很难接受家里出一个“不正常”的人。   到那时顾临深也许没什么,宋颂却会很麻烦。   宋颂再怎么聪明,也不过是个普通家庭出来的,一场事故就差点让他们一家分崩离析,他能用什么来和顾家抗衡?   杨光稍微长大一些,就开始和他爸互殴了,平时还会自己出去搞钱,经历得比顾临深多得多。所以他年纪也不大,脾气还暴躁得很,却比顾临深更懂这些人情冷暖。   “你一天到晚这么黏着宋颂没用。”杨光少有地多管闲事了一次,“你得有摆平你家里人的能力,要不然你们也就是玩玩而已。”   杨光只是随口一提,顾临深却想到“梦里”那些事。他知道杨光说得没错,他如果想永远和宋颂在一起,就不能只想着怎么黏在宋颂身边,他至少得拿回决定自己未来的话语权。   顾临深眼睫微垂,对杨光说道:“谢谢。”   杨光没再多说,继续靠着树身吞云吐雾。   顾临深原本要走,看到杨光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又忍不住补了句:“抽烟对肺不好,你不要经常抽烟。”   杨光听笑了。   这他妈还真是一对儿,说话都一模一样。   “死不了。”杨光随意地答了一句。   顾临深本来就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劝上一句已经是上限了,也就没再多说,心事重重地去了他外公家。   顾临深外公这次没在小花园里浇花,而是在屋里捣弄盆栽。见顾临深自己过来了,有些稀奇,笑着问他有什么事。   顾临深开门见山地说:“我想用相机。”   顾临深外公让老伴去给顾临深拿相机,转头笑道:“听说你们这两天校运会吧?你怎么不挑个项目参加?”   “我不会。”顾临深说完,又难得地主动跟他外公分享起宋颂早上的战绩来,“颂颂早上跳高拿了第一,还破记录了。”   顾临深外公耐心地听着,又问顾临深具体成绩是多少。他在教育系统待过,还分管过体育这块,一听就知道宋颂这也就是破学校记录的水平,小地方一般很难在这种技巧性强的项目有太大的突破。   不过,对于普通小孩来说,破个校记录也很不错了。   顾临深外公毫不吝啬地夸起了宋颂,接着就看到自家外孙比自己被夸还高兴。   顾临深外婆从里头拿着相机走出来,瞧见外孙脸上那开心劲,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她这外孙从小就没什么表情,平时谁都不理会,小时候即使被保姆欺负过,他也一声不吭,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在来到这个小县城之前,她根本不敢奢望能在外孙脸上看到这么多情绪。   顾临深外婆也顺着顾临深外公的话挑着宋颂的优点夸。   顾临深带着相机离开时听高兴的,心里想的是至少外公外婆是喜欢宋颂的,到时要是大哥他们不同意他和宋颂在一起,外公外婆肯定会站在他这边。   只是一想到“梦里”的事,顾临深眼底的笑容又淡了下来。   如果他们真的不同意的话。   他也不是非要他们同意不可。   杨光说得对,他不能光黏着宋颂。   顾临深带着相机回到宋颂家,与宋奶奶她们打了个招呼,想了想,坐到电话边上给老师陆老打了个电话。   “老师。”那边接通之后,顾临深喊道,“我是顾临深。”   “小顾?”陆老有些讶异。   陆老早就知道顾临深的病,已经准备好平时要有专人照顾顾临深的准备,这次顾临深爽约跑去外地暂住,也是顾家人给他打的招呼,顾临深一句话都没给他留。   顾临深这样的情况,哪怕维持再久的师生关系,你也注定在他心里留不下太深的印象。   对于天才来说,这不算什么,哪怕他永远一句话都不说,陆老也很看好他。   陆老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能收到顾临深主动打来的电话。   “对不起,我今年没有去您那边。”顾临深的声音清越干净,仿佛没有沾染半点杂质的一泓清泉,“我明年回去,您还愿意收我这个学生吗?”   陆老心花怒放,笑呵呵地说道:“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这里都欢迎你。不过,你要快点回来啊,我这身体半截已经入土了,也带不了几年了,未来是属于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我做梦都希望能多几个你这样的天才。”   顾临深再次向陆老道谢。   顾临深又轮番给几个竞赛老师打了电话,希望他们能把今明两年的竞赛资料给他寄一份。   顾临深虽然不擅长和人打交道,但他成绩摆在那,过去几年他好歹是为国争光过的人,他提出这点小要求对方当然不会拒绝。几个电话打完,顾临深才终于把听筒放回去。   为了能更好地和宋颂在一起,他要努力改变家里人把他当小孩看的想法。   ……还有宋颂。   想到宋颂也经常把他当小孩看,顾临深就有点犯愁,既怕太晚开口宋颂跟别人跑了,又怕太早开口把宋颂吓跑了。   宋颂回来时,看到的就是顾临深一脸愁容地对着个相机出神。   “借来了?”宋颂有意识地在锻炼顾临深自己出门的能力,顾临深现在自己出去买酱油不成问题,去他外公家自然也不是问题。   宋颂一屁股坐到顾临深身边,拿过他手里的相机摆弄了记下,发现操作起来和杨光那台没多大区别。   宋颂转眸看顾临深:“不会用?”   顾临深本想说“会”,接着又神使鬼差地改了口:“不会。”   宋颂现场给顾临深教学起来,对着桌上的摆件手把手地教顾临深基本操作。   顾临深认真听完了,才问宋颂能不能给他试试。   宋颂自然无所谓,随意地坐在床上看向镜头,露出浅淡的笑容。他以前没少面对记者的镜头,而且有着张毫无死角的脸,随随便便一个抓拍就很好看。   顾临深接连拍了几张,只觉每一个角度都很好看。   怪不得今天只要有相机在手的人都一直对着宋颂拍。   “我拍好了。”   顾临深说道。   午饭之后,顾临深又提出帮宋颂一家拍全家福。   这个提议赢得了宋妈她们的一致赞同,他们以前都没拍过生活照,只舍得让宋颂和宋融融去过一次照相馆。   宋妈还拉着宋爸换了套衣服,宋爷爷宋奶奶也是一脸紧张,几个人在客厅拍了几张,又去外面的桔子树下拍了几张,连桔子树下散养的几只鸡都优哉游哉地入了镜。   宋妈见顾临深一直给他们拍,有些不好意思,忙上前让宋颂教她用相机,她也给顾临深和宋颂拍点照片留念。   宋颂又手把手地给他妈指导了一番。   顾临深很少拍照,不过他也很想拥有跟宋颂的合照,所以两个人也站在已经挂果的桔子树下准备合影。   宋颂本来想搭住顾临深的肩膀,结果发现顾临深也不知怎么长的,硬是比他高了一截,他硬搭上去感觉不太协调,只得转头指导顾临深搂自己肩膀。   顾临深一顿,伸手直接把宋颂揽进怀里。   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合在一起。   宋妈觉得这姿势不错,看着就很亲近,立刻下达指令:“这样就很好,笑一个。好了,先别动,再拍一张,免得洗出来效果不好。” 第46章   下午高三三班挺高兴的, 不仅是因为早上宋颂和杨光他们都为班里拿了分,还因为他们班又多了一台相机。   小县城里头也有有钱人,不过这么金贵的东西, 一般家长可不肯让小孩拿来学校, 他们班一下子弄来两台,哪怕大部分人都没摸到,还是觉得面上有光!   宋颂下午就领着顾临深到处给人拍照,他做艺术指导,顾临深认真执行,把班上人参加的大部分项目都拍照留念, 剩下的则是分摊给阚星他们去拍。   校运会第一天顺利度过, 宋颂夜里洗完澡回房,看到妹妹正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忙活着。他走过去一看,看见电脑上都是他看不太懂的代码,不由一阵头疼, 顺势坐到床上,问宋融融:“你在写代码了?”   宋融融手里的动作没停下来,只抽空回答:“我在和人比试,要是我赢了,他就要过来帮我忙。”   宋颂没想到还有这种事, 看向他妹的眼神越发复杂,这就是后来流行的网络小说里写的那什么十六岁天才黑客美少女吗?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他妹没精通八国语言,暂且放心了。   宋颂叮嘱道:“如果对方真的过来了, 你不要单独见他,至少得找刘姨一块。记住,害人之心不可有, 防人之心不可无,隔着网线谁都不知道对面是人是狗。”   宋融融说道:“我知道。”   她又不是傻子,她只是看这人挺厉害,才动了把人拉过来的心思。   宋颂见宋融融信誓旦旦地这么说,也就没再多过问。   第二天下午宋颂才开始跑1500米,这对普通高中生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耗时也最长,一半安排在最后一场。   宋颂最近有拉着顾临深天天练习,不管技巧上还是速度上都没问题,上场也不怂。   顾临深倒是比他还紧张,全程在跑道边盯着。   枪声响起,顾临深还跟着他跑,两个人一个在跑道内一个在跑道外挨着跑,极其引人注目。   阚星和项跃一人拿着一台相机跟拍参加比赛的同班同学,项跃负责宋颂这边,拿着相机拍了几张,发现都有顾临深出镜,不由在心里犯起了嘀咕:这也太黏糊了吧?   顾临深这么能跑,怎么不陪宋颂一起报名?   项跃也只是在心里嘀咕两句,也没表现在脸上。   一千五百米得跑差不多四圈,看完其他项目的人陆陆续续聚拢过来看他们跑,田桐跟了一会,实在跟不动了,果断把目光转向主席台,跑去主席台旁刷刷刷地写起了加油词,跑上台问负责广播的妹子能不能让自己喊话。   这自然是允许的。   田桐就开始占着话筒给宋颂摇旗呐喊起来。   其他选手班上的人听了,也不甘落后地上去抢话筒,几拨人你来我往地喊了几轮,选手们也到了冲刺的时候。田桐换着花样喊了几次,现在已经彻底没词了,只能大声高喊:“宋颂,加油!”   也就是在这时候,宋颂第一个冲到终点。   顾临深跟了一路,看起来居然跟个没事人似的,飞快冲过去扶住宋颂。   宋颂刚才看着顾临深一路陪跑,也给顾临深搭了把手,两个人相互搀扶着在终点慢慢走出一段路,阚星他们都围过来了,问要不要他们来扶一把。   顾临深想也不想就拒绝:“不用。”   宋颂也朝他们笑了笑,慢走了一会才接过项跃递过来的水仰头喝了起来。   顾临深在旁边看着宋颂,只见晶莹的水珠从宋颂唇角滑落,顺着脸颊滑到颈边,又与上头熠熠生辉的汗水混合在一起滑到宋颂喉结上,最后齐齐落入宋颂胸口。   宋颂余光看见顾临深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以为他也想喝水,就把剩下一半递给他。   顾临深顿住。   顾临深伸手接过那瓶水,咕噜咕噜地灌了下去,压下了心口的燥意。   老蔡也过来了,笑呵呵地对顾临深说道:“顾同学,我看你刚才跑得也不满,应该也报个项目,再给我们班争取多几分。”   宋颂和老蔡熟稔得很,当即说道:“我们不都第一了,老班你还想要多少分?我记得一会有个老师们的接力跑,你可别给我们丢人。”   老蔡笑骂:“你看看我这体格,能跑多快?”   老蔡是标准的中年人身材,看着就不是个跑步健将。   宋颂可没放过老蔡,麻溜地着召集全班成员,说要一块去给老宋加油。最终压轴的那场教师接力赛成了整个校运会最热闹的项目,宋颂拉着顾临深给本班老师们抓拍了不少精彩的表情包,准备回头洗出来放在班级园地里时刻感念师恩。   他这个班长就是一刻都不忘为班集体做贡献!   校运会完了两天,高三生又迎来珍贵的一天假期,等同于连着休息三天。   宋颂本想放松一天,却听刘姨打电话过来说,有个宋融融的朋友找了过来。   宋颂眉头跳了跳。   他跟宋融融一起去培训机构那边。   等见到那个戴着鸭舌帽的少年时,宋颂眉头跳得更厉害了。这个人看起来很眼熟,眼熟到隔了两辈子他都忘不了。   这他上辈子的妹夫啊!   看年龄,这小子现在也只是个高中生吧?怎么这时候就找了过来?难道这小子也有什么奇遇不成?   宋颂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少年,少年也在打量着宋颂兄妹俩。他的目光在宋颂兄妹俩身上逡巡一圈,最后落在宋颂身上:“你就是rong?”   宋颂转头看了宋融融一眼,他妹这么聪明,起网名怎么还真名上阵?要是有心人一追踪,说不准就靠着这个网名猜出她是谁了。   宋融融开口说道:“我才是rong。”   少年镇定的表情顿时有了难得的诧异。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宋融融,等对上宋融融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他一下子结巴起来:“你、你没骗我?”   宋融融拧着眉看向少年,也觉得这小子不像是网上那个精明又厉害的高手。   他们同时从对方眼底读出一个疑问:“你是不是冒名顶替的?”   都是少年人,没多纠结,不服就干,立刻开了两台电脑拼起技术来。   宋颂看着这场火药味十足的会面,有些发愣。   前世这小子是搞计算机的吗?可前世他妹不是计算机领域的啊。难道两个人都转了行,又那么巧地在新领域碰头?   宋颂耐心地等他们比出结果来,才询问对方家在哪里、念几年级、家里人知不知道他过来。   其实宋颂心里门儿清,这少年名叫闻朝,家境很不错,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在大学任教,他从小就有机会接触各方面的知识,后来宋融融跟着闻爸爸做项目,和闻朝碰上面了,两个人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不管是从人品上来说还是从家庭上来说,闻朝都是很不错的丈夫人选。   没想到闻朝少年时居然是个憨憨,网上跟人比试一下都能往他们这小县城跑,也不怕被人卖了。   宋颂觉得有必要怀疑一下闻朝的脑子是不是后来才发育完整的。   闻朝不知道才一个照面,自己的底裤颜色都被人摸清楚了。他说道:“我已经保送了,不用上学,我父母也知道我过来这边的,一会我就给他们打电话。他们也支持我过来,说愿赌服输,做人要言而有信。”   宋颂对闻家父母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以他接触闻家父母时留下的印象来看,估计闻家父母是嫌弃儿子妨碍他们过二人世界,所以把儿子踹出来挨一下社会的毒打,让他学会长大、学会独立!   宋颂笑道:“既然来了,那就按照你们的约定在这边住下吧。”他毫无心理障碍地给闻朝安排起工作来,“平时我们都要上学,你就帮融融培训一下底下的人,培训班里有趁手的人才及时给挖过来。住处的话,一会我们带你去我们的宿舍看看。”   闻朝对此没什么意见,反正他是输给了宋融融才过来的。   想到宋融融,他的目光又忍不住瞟了过去。   说实话,闻朝想象中rong应该是个抠脚大叔,要不不可能把代码玩得那么溜?   见到宋颂时他已经觉得不可思议了,等被告知宋融融才是rong,闻朝已经木了。   为什么这世上会有年纪比他小、技术比他强的女孩子?   这不科学!   闻朝又多看了宋融融两眼。   这女孩儿还长得特别好看。   宋颂把闻朝一个劲地往宋融融身上瞟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不得不感慨缘分的强大,也许有的人不管在什么时候相遇,该看对眼的还是会看对眼。   宋颂又看了眼自家妹妹,发现自家妹妹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很难想象当初闻朝是怎么打动他的。   好在这次妹妹精神没有受到那种巨大刺激,他们兄妹俩还能好好相处,倒是不愁看不到了。   宋颂笑眯眯地引闻朝去员工宿舍,对于马上要压榨童工这件事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反正闻朝是来履行赌约的,他又不付钱,不付钱就不算雇佣童工!   闻朝过来后几天,洪飞也回来了。   世界杯预选赛刚打完,中国和对手以1:0的比分双双淘汰出局,冲击1998年世界杯的计划正式宣告失败。今年大伙期待值都拉得挺高,没想到憋着劲冲了一把还是没冲出去,省队看完最后一场预选赛后气氛有些低迷,教练给他们放了个假放松放松。   宋颂叹了口气,拍拍洪飞的肩膀说道:“踢球,最重要的是开心!”   洪飞一阵默然,只得拉宋颂去撸串解千愁。   宋颂没意见,就是把顾临深也喊上了。这是他两个最重要的朋友,前世他没机会介绍他们认识,洪飞心里头对顾临深意见还挺大,觉得顾家人瞧不起他们这些小县城出来的人。   这一次,他希望两个人能够好好相处。 第47章   洪飞知道顾临深。   顾临深来宋颂家借住, 他妈就在电话里说过,后来又提了几次,说顾临深跟宋颂形影不离, 跟他俩小时候似的。   洪飞想起小时候的宋颂, 那会儿他们都在村里,满村子小孩光着屁股到处跑,不是玩泥巴就是打架,还经常在村外比谁尿得远。   宋颂不一样,宋颂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他永远被宋妈妈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自己也爱干净, 衣服鞋子上连个印子都没有,他长得也白,比班上的女孩子都白,每次别人有什么问题, 他都很耐心地回答。   宋颂人缘好得很,不过到放学时,他们还是会一起回家,因为他俩是同村的,小学得走半小时路, 父母叮嘱他们结伴回去。反正从小到大,他们都没怎么分开过,知道他走了体育生路子,两个人之间的时间才慢慢错开了。   本来洪飞也没想过妒忌顾临深什么, 直至他妈拿他们小时候打了个比方,他才意识到顾临深和宋颂居然那么黏糊。这可不太对头,都十八九岁的人了, 哪还会像小孩子一样形影不离地跟在对方后头?   洪飞没打算干涉宋颂的交友自由,只是担心这个顾临深会不会给宋颂带来什么麻烦。   他在省队待了这么久,队友之中不乏有钱人,见识早和当初那个乡下男孩不一样了。他可是知道这些有钱人家里有多少讲究,宋颂要是一个不好,说不准就得罪了人!   洪飞从兜里掏出一块表,递给宋颂。   宋颂挑眉。   洪飞说道:“月底你生日,我回不来,先把礼物送你。你们高三,时间最要紧,不是多贵的表,你先戴着,以后我赢了奖金再送你好点的。”   宋颂也不客气,笑眯眯地接过往手腕上戴。   他手腕不粗,比一般男生细一些,表带是被洪飞特意改过的,带上去刚好适合,表盘大小也适中。以前宋颂不缺名表,什么限量款定制版他都拥有过,只是收到礼物还是挺开心的。   两个人关系铁,宋颂直接就戴着了,转头对洪飞说道:“谢了。”   顾临深一直没说上话,他不知道宋颂的生日,宋颂以前会来给他过生日,可他从来没给宋颂过过。他心里有点难过,像只失落的大狗儿安安静静地蹲在宋颂身边。   这时串都烤好了,宋颂也没忘记顾临深在,转头挑出不辣的串儿挪到顾临深面前:“要不要尝尝?”顾临深以前肠胃不好,现在倒是什么都能吃,宋颂尽量挑了些不会刺激到肠胃的串儿给他。   顾临深看了眼跟宋颂一人分了一瓶啤酒的洪飞,忍不住说:“我也想喝。”   宋颂无情地拒绝了他这个提议,只给了他一罐健力宝。   顾临深抿了抿唇,没再说话,乖乖地喝着饮料吃串串。   洪飞看了,觉得宋颂像在哄孩子。   这都是什么事儿。   回去的时候下起了小雨,洪飞先到家,本来要给宋颂拿伞,宋颂朝他摆摆手,意思是不需要。他招呼顾临深在小雨里飞奔起来,两个人跑着到了家,惹得宋奶奶一阵唠叨,忙转身去厨房给他们煮热腾腾的姜汤。   两个人一起进浴室冲了个澡,还相互帮对方洗了个头,出来时身上都清清爽爽的,喝过宋奶奶捧出来的姜汤便上楼刷题去。   夜里雨声渐大,宋颂也没撵顾临深回房,关上房门就让顾临深上床睡觉。   顾临深一顿,看了眼窗户,又走过去拉上窗帘。   上次杨光说,他在对面看见了他和宋颂亲密地睡在一起。   他不想宋颂睡觉时被别人看见。   宋颂也没在意,做了半天题,他有点困了,躺下就闭上眼睛。   顾临深攥紧被窝,碰到个冰冰凉凉的东西。他抓住宋颂的手腕,也抓住了那块冰凉的手表,开口说:“你生日,我也送你表。”   宋颂知道他没给人送过东西,侧身与顾临深对视,说道:“我总不能两只手都戴表,有一块就够了。我还小,不讲究生日,没必要特意送东西。”   顾临深抿了抿唇,说道:“他送你了。”   洪飞送了,宋颂就收。   宋颂看起来很高兴,他也想让宋颂高兴。   宋颂说道:“那不一样,他和我从小一起长大,跟我亲兄弟一样,你没必要和他比。”   顾临深心里更难受了。   在宋颂心里,洪飞肯定比他更重要。在“梦里”,宋颂和洪飞关系就很好,宋颂一个人离开之后就是去找洪飞,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直好了三十几年。   他要是也能认识小时候的宋颂就好了。   “我也想给你送礼物。”顾临深固执地说,“我也想让你高兴。”   宋颂无奈地抬手薅了顾临深脑袋一把:“好,我等你给我送礼物,你送什么我都高兴。”   这时窗外传来轰隆的雷声。   顾临深微微一颤。   宋颂伸手环抱住顾临深,轻声哄道:“睡觉吧。”   恐惧一下子会抚平。   世界一下子安宁下来。   顾临深伸手紧紧搂住宋颂,清爽的气息充斥鼻端,让他整颗心一下子被填满了,再也没有半点缝隙。   他多想在宋颂小时候就认识宋颂,和宋颂一起长大,不错过宋颂人生里的每一个阶段,他太坏了,他妒忌洪飞,妒忌他认识宋颂比他早,妒忌他了解宋颂比他多。   11月30号。   顾临深把这个日期默念了一遍。   他以后都会记住的,绝不会比洪飞差。   宋颂没那么多想法,他很快进入梦乡。   接下来的日子挺风平浪静,顾临深跟人要的资料很快邮了过来,甚至还有人肉身送货,说听说顾临深外公外婆在这边暂住,准备来蹭吃蹭喝。   宋颂跟顾临深去见了对方一面,对方表示愿意给培训机构当招牌,好好给这边的学生上上课,也愿意给宋颂他们带几个人出来。   往后这培训机构能怎么发展,就看他们自己了。   宋颂的初衷不过是改改县里的风气,有名师愿意来坐镇当然最好。   目前他们县高中是底下乡镇的孩子们唯一能选的高中,本校师资一时半会提不上去,至少得有足够靠谱的第三方给学生提供选择才行。   这段时间培训机构已经开了几个班,主要业务还是在计算机培训上,刘姨准备组织一批人去参加今年十二月的全国计算机等级考试。   这样也算是初期出了点成果。   这些考试现在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还是闻朝过来后给张罗的,这小子年纪不大,做事却挺有想法。   现在闻朝也到宋家吃饭。   主要是他一未成年,要他自己出去吃饭不太实际。   宋妈是个热情好客的,一开始得知宋融融把人给骗过来,心里很不赞同。不过在和闻家爸妈通过话、得知对方想要锻炼一下闻朝之后,就把闻朝当成自家孩子来管着了。   除了计算机培训班,竞赛班和艺考班也陆续开始招生,竞赛班有顾临深请来的人兜底,艺考班有李老师她们坐镇,实力还是挺雄厚的,有些本来没打算让孩子走这些路子的家长听说开班了,都带着孩子来试听。   有不少家长当天就给孩子报了名。   早前马校长已经宣布今年的竞赛预选不设在少年宫,而是直接在学校挑人。   这样一来,上少年宫的学生和上培训班的学生就等同于一起竞争名额了。   不少处于观望状态的家长都等着看十二月的竞赛预选结果。   虽说只上一个月课不一定有太大效果,但如果老师真的有本事,应该还是能考出点差距来的吧?   到十一月底,正好是星期天,宋颂约了几个得空的朋友去游乐园玩。这年头的游乐园没后世那么多花样,就那么点项目,不过宋颂想起上回顾临深和他计较这事儿,所以想着带顾临深去寻找他从未有过的童年。   宋融融虽然很不想浪费时间,但想到这是哥哥的生日,也就没有拒绝,早早起来换好衣服跟着出门。   等看到过来蹭早餐、同样换了休闲服的闻朝,宋融融眉头拧了拧。   这家伙和她哥又不熟,为什么要跟她们一起去?   后来看到田桐、项跃、阚星他们都在,宋融融抿着唇,一声不吭地背着小背包上车。她转头一看,顾临深表情也和她差不多,心里更郁闷了。她哥哥朋友太多了!   宋融融又忍不住抬眼看向和顾临深坐在一起的宋颂。   宋颂坐在过道边,唇边噙着笑意,正耐心地聆听着隔座的阚星说话。   外面阳光正好,透过车窗落在宋颂脸上,又给宋融融一种他随时会从她们眼前消失的感觉。   宋融融心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地抓紧身边人的手。   等察觉自己攥紧的是别人的手掌,宋融融才回过神来,转头一看,只见闻朝耳根微红,一副“虽然你对我动手动脚但是我不会怪你更不会拒绝你”的纯情模样。   宋融融手像被烫了一下,倏然收了回去。   宋融融最近感觉很奇怪,时不时会感觉她一直觉得很烦人的哥哥会消失不见。有时候她半夜从梦里醒来,会发现自己满脸湿润,却一点都想不起梦里发生了什么。   她觉得很奇怪。   她从小到大都不爱哭的。   “我在想别的事情。”面对身边红着脸的少年,宋融融认真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闻朝立刻说。他以前在学校也很受欢迎,但是他不太爱搭理别人,平时都没怎么接触过女孩子。他觉得大部分同龄人都跟不上他的思维,所以懒得浪费时间。   但是,宋融融不一样,她比他小,但比他厉害。   他喜欢跟她待在一起。 第48章   这年头的游乐园, 可以玩的项目不多,不过好歹是省会,比县城里头的小公园要强上不少。   到了游乐园门口, 杨光又领着张露露她们过来会合, 两边的人加起来已经足以包揽游乐园里大半项目了。   宋颂相互介绍两拨人认识,张露露是最活泼的,知道田桐自己搞了个乐队之后恨不能立刻把她引为知己:“我最羡慕会乐器和会唱歌的人了!我唱歌也就郭俊宇能忍一下!”   郭俊宇给了她一个白眼:“不是我想忍,是你非拉我去唱k,有点自知之明ok?”   这姑奶奶心情好了想吼两嗓子,心情不好也想吼两嗓子, 偏还五音不全, 不是走调就是破音,一般人还真忍受不了。   张露露吐吐舌头,把手伸到郭俊宇脖子两边,将他的脑袋转向宋颂, 隆重介绍起来:“当当当当当当——颂颂,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新晋男朋友,我们在一起两个月了!”   和杨光、宋颂不同,张露露两人没有复读, 家里花钱给搞进了省内的大学,又重新当上同学了。张露露进大学后很受欢迎,有不少男生都蠢蠢欲动要追她,最终是郭俊宇忍无可忍把那些追求者都赶走, 承认了自己的心意。   宋颂见张露露满脸都是笑,也替她们高兴。他随口调侃道:“才两个月?我以为你们都在一起十几年了。”   张露露说道:“认识是认识十多年啦,不过我都不知道这家伙一直暗恋我。”她顺手搓着郭俊宇的脸颊, 兴冲冲地和宋颂分享起自己的恋爱日常来,“你不知道,开学那段时间他脸色特别臭,我都以为他要和我绝交了!”   宋颂笑眯眯地说道:“注意点,这里还有好几个未成年,他们还不能早恋。”   张露露立刻收回手。   一行人买票入场,接着就结伴去玩想玩的项目。   游乐园新搞了个摩天轮,张露露远远见了就要去坐。   这边的摩天轮不算太大,每个厢只允许两个人上去,宋颂本来没什么兴趣,但看大家兴致勃勃地分起组来,也就决定跟着凑个热闹。   集体行动,一个人都不能少!   分组时顾临深紧紧黏着宋颂,仿佛生怕跟丢了。   其他人都习惯顾临深和宋颂形影不离的事,默认把宋颂和顾临深分到一组;其他人两两凑好对,最后轮到杨光,是阚星这小胖子硬着头皮自我牺牲跟他凑成一组。   杨光没说什么,跟着阚星一起上了摩天轮。   阚星没话找话,看着邻厢的宋颂和顾临深感慨:“班长他们感情真好啊,而且班长进步太快了,明明我们开学时成绩差不多,现在班长已经甩了我一大截。唉,听说他们平时住在一起,我也想和年纪第一住在一起!”   杨光没搭腔,指头动了动,想抽烟,但没去掏。   他的目光落在正凑在一起说着话的宋颂和顾临深身上。   这两个人真是肆无忌惮,到哪儿都要黏在一起,活脱脱两个连体婴儿。   宋融融和闻朝因为年纪问题分到了一起,宋融融一直凑在窗户上看着宋颂和顾临深所在的方向。见两个人相携而入,又在里面亲近无比地说这话,眉头不由皱了皱。   要是没有这个顾临深,她哥肯定不会让她和别人一组。   想到这里,宋融融又看了眼“别人”。   闻朝见宋融融望过来,有点紧张。他说道:“我跟你说,即时通讯软件我有点头绪了。”   宋融融顿时来了兴致。   闻朝说起自己的种种想法,他们已经到icq上玩过一轮,基本功能都摸清了,不过闻朝觉得很多功能可以调整得更适合国人的习惯。他们两个人最近经常在讨论怎么添加功能,平时即使肩并着肩坐着也会在即时通讯软件上聊天,好构思自己需要的功能。   至于这些功能能不能实现,这暂时不需要考虑,他们对自己的学习能力都挺有信心。目前有些实在没有头绪的功能,他们还会上专业论坛找高手帮忙想想解决方案,整个软件的架构已经有了雏形。   他们目前的想法是软件不需要太完善,只要做出雏形来就可以去论坛引流,接下来再通过收集用户的反馈不断改进、不断升级版本。   两个人顿时在充满浪漫气息的摩天轮上你一眼我一语地讨论起即时通讯软件的初步开发方案。   这时的宋颂正在关注着自家妹妹的情况。   见宋融融和闻朝的脑袋越挨越近,宋颂有种逮住妹妹早恋的感觉。   顾临深见宋颂看向宋融融那边,抿了抿唇,没打扰宋颂观察妹妹早恋进展。他专心地看着宋颂,直至宋颂转过头来也没有挪开目光。   宋颂冷不丁与顾临深对视,不由说:“看着我做什么?”此时摩天轮已经升到最高处,他的视线挪向远处,只觉大半个城市尽收眼底。他笑着问顾临深,“还记得你外公他们家在哪里吗?”   顾临深说道:“我知道,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宋颂听顾临深这么说,不由笑了起来:“好,我以后不这么问你了。”   摩天轮缓缓从最高处降落,一行人陆续落地,去往另一个项目。中午张露露请客,招呼一家人去他们家茶餐厅吃饭,宋颂提前说过不许送礼物,所以大家都只是凑在一起吃吃喝喝。   都是学生,也没想着要什么包厢,直接就在外厅里凑合着了。张露露在外面野关了,又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吃饭时免不了有些亲密,不小心夹到自己不爱吃的菜就喂给郭俊宇,非逼着郭俊宇吃。   两个人正闹着,就听一把愤怒的声音由远而近地传来:“张露露,你在做什么?”   张露露愕然转头,看到她妈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   张露露很快从惊愕中缓过神来,梗着脖子说道:“关你什么事?”   张母气急说:“你是不是忘了你有婚约在身?”   张露露满不在乎地道:“都什么时代了,还讲什么婚约?你是不是忘记了你为什么送我来外公家?不就是我和他们家闹崩了?你觉得我脑子有问题,非要死皮赖脸嫁过去受罪?”她站起身来,背脊挺得笔直,“徐女士我告诉你,我现在已经成年了,我有选择结婚对象的自由,别想拿什么婚约来束缚我!”   郭俊宇也站了起来,挡在了张露露面前。   “阿姨您好。”郭俊宇礼貌地向张母问好。   其他人也站起来跟着喊了一声。   张母一下子哑了。   她平生最好脸面,女儿捅娄子之后她的第一想法就是把人送走。现在女儿满十八岁了,可以考虑正式订婚了,张母便想来接张露露回去。   小时候的矛盾算不得什么大事,只要婚约还在,两家就是姻亲关系。在南边,这样的婚约还是很有效力的,所以他们都没想过张露露会和别人谈恋爱。   现在张露露跟这么多朋友在一起,张母不好发作,只得说道:“你吃完了赶紧回家,我们好好聊聊。”   张母走了,可她这一来一去已经把所有人弄得不太想继续吃。   大家草草结束了这顿饭,张露露不好意思地对宋颂说:“对不起啊,因为我妈搅了大家的兴致。”   宋颂笑着说道:“不还是挺好吃的。”他看了眼郭俊宇,“郭哥人挺好的,你有什么事尽量和他商量着来。”   张露露家的事他们插不上手,只能他们两个自己去面对。   张露露点头。   宋颂又问郭俊宇:“你现在在学计算机?”   郭俊宇应了声“是”。他的成绩其实不错,不过没让张露露知道。他很有自信,不管自己上什么大学以后都能学出名堂来,所以特意报了张露露要去的学校。   宋颂掏出张便签,把宋融融和闻朝的网上联系方式留给郭俊宇,笑道:“这是我妹妹她们的联系方式,她们也喜欢计算机这个领域,回头你们可以聊聊。”   宋颂又让郭俊宇也留个联系方式。   郭俊宇见宋融融和闻朝都才十五六岁,没太放在心上,互留联系方式后就跟张露露一起回她外公家去了。   张露露外公家发生的事不必多说,自然是一番鸡飞狗跳,最后是张露露外公发话说张母要是养不起女儿,非要把女儿嫁去那种垃圾家庭,以后张露露就归徐家养了!   郭俊宇全程陪在张露露身边。   等张母气怒交加地走了,张露露才抵着郭俊宇胸口说:“我以后一定不当这样的妈妈。”   郭俊宇心疼不已,好言安抚了一会,直至张露露外公在后头咳嗽了两声,他才面带赧色地回家去。   “俊宇是个好孩子。”张露露外公摸着张露露脑袋说道,“你们还小,很多时候可能太冲动,要学会相互迁就一下,一定要珍惜眼前人啊。也别怪你妈,她年轻时选了你爸爸,要是不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她会一直活在后悔之中。”   张露露有些懵懂,感觉明白了什么,又觉得什么都不明白。   另一边,郭俊宇心事重重地回到家。   他这算是见过家长了,虽然不怎么愉快,但张露露外公答应出面解除张露露身上的婚约,这就是个巨大的飞跃。对张露露那个未婚夫,郭俊宇心里一直都提防着呢。   不管怎么说,都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郭俊宇心情明朗了不少,打开电脑准备上网看看最新资讯,就收到一封招兵买马邮件。   对方条理分明地列出了接下来的发展计划,郭俊宇越看越心惊,越看越心潮澎湃。   要不是还存着一丝丝理智,郭俊宇差点就立刻答复了!   等注意到那个落款,郭俊宇才发现名字有点熟悉。   他从口袋里掏出宋颂递给他的便签纸。   rong? 第49章   宋颂以前和郭俊宇没交集, 不过这段时间他回忆了一下,郭俊宇他不认得,郭氏他却是知道的, 后来他们家踏足电脑整机行业, 打造了一个有名“方舟”系列,以结实耐操、性价比高著称。   郭俊宇不是长子,对家里的产业没太大话语权,但建议权还是有的,估计以后会跟兄长一个专搞软件、一个专搞硬件,走双剑合璧路线。   要是没有硬件支持, 他们想要一步迈进信息时代是很难的, 郭家后来进军电脑整机领域能走得又快又稳,至少得提前一两年就着手考察这个行业的前景、购买相关的专利技术。   可以说,郭家现在应该是省内最了解电脑的了,所以宋颂今天借着见面的机会给两个小的和郭俊宇牵牵线, 早点了解、早点熟悉,以后要是有机会合作也能省了磨合的功夫。   至于郭俊宇能不能承受两个天才的双杀,那就不是宋颂该考虑的了,他一个普通人被扔进天才堆里这么久,也没见他去自杀!   打击这种事, 承受着承受着也就习惯了。   转眼来到十二月中旬,宋融融参加了学校组织的竞赛预选,毫无争议地拿下了第一名。   更令人吃惊的是,和宋融融一起入选的全部都是“未来教育”的学生, 少年宫补习班那边教出来的学生一个都没入选。   “未来教育”自然是宋颂和刘姨练手弄出来的培训机构。   这次预选赛结果一出来,刘姨只觉吐气扬眉,顿时去定制了横幅挂在门口大肆宣传, 甚至还放起了鞭炮。   小县城目前还没禁止烟花爆竹,所以刘姨搞的万响炮噼里啪啦震动整条街。   少年宫又进行了一次内部调整,最先换的就是上次堪堪保住位置的领导。   新领导和马校长一样,是有意识选出来的,还是为女将。她上任后立刻大刀阔斧地进行内部改革,还通过自己的关系要来不少资料和卷子给少年宫老师们演习。   不管怎么说,宋颂最初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未来教育头一批拿到计算机等级证书的人也出现了,这批人有男有女,拿到薄薄的证书后都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他们这是可以持证上岗了吗?虽然老师说他们学的只是最基础的东西,但是他们现在出去找工作,说不准还能拿出这个证书唬人。   老板怎么会嫌弃自家员工会的东西多?   经过刘姨的一番宣传,县城里的男女老少都已经知晓“未来教育”的存在,到店或者打电话来咨询的都不在少数。   一切都按着自己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小小县城看似平静,内里却有不小的变化。   元旦这天大伙都放假了,连高三生都能享受这个法定假期,刘姨牵头办了个小聚会,给人介绍了两位小老板。   刘姨年纪本来就不大,儿子不过二十岁,如今她有了新的事业,眉目之间容光焕发,看着竟还不到三十岁。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最近她开了不少桃花,大概是以为未来教育是她的公司。   刘姨搞这次聚会,就是想散散桃花。   理论上来说,未来教育确实是宋颂和顾临深的,他俩一个拿主意,一个出资,要不是年纪还小,压根没别人什么事。当然,刘姨本身的钱也挺多挺吸引人,可她稀罕这些冲着钱来的人吗?   要是稀罕的话,她早就离婚改嫁了。   不过现在有事可干,刘姨忽地觉得那婚事拖着的不仅是丈夫,还有她自己。   说不准回头她打拼出成绩来,那混账东西又腆着脸来分一杯羹呢?别觉得现在对方有钱就不可能,生意场上今天得意明天失意,谁都可能有落魄的时候,何况是那种容易迷失在女人肚皮上的家伙。   刘姨见了宋颂,随口说道:“颂颂,你看我去南边离个婚怎么样?”   宋颂一听,好事儿啊。   远离人渣,幸福快乐!   宋颂说道:“刘姨你别急,我问问顾临深外公或者谈校长,看看他们能不能帮忙找个好律师。当年那公司您可是出了一份力的,既然要离婚,财产肯定得分割清楚,不能便宜了他。”   刘姨豁达一笑:“算了,当初那个草台班子能值多少钱,现在他们公司也不容易,我分走一大笔钱,他们说不定就周转不来了。一旦涉及到官司,一时半会肯定离不得,还是直接离了轻松。”   宋颂知道刘姨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平时说得狠,事到临头还是会为对方考虑。   这样的人最吃亏了,做什么都吃力不讨好。   不过刘姨说得也对,走官司不知还要闹出多少糟心事,还是直接离了省事。   宋颂张手给了刘姨一个拥抱:“那您去,有什么事记得打电话给我们,我们永远站在您这边。”   刘姨主持完聚餐,特地喊田正阳留一下。   “怎么了?”田正阳已经把胡子剃光,看起来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中年人,顶多只是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俊秀。   “我要去南边离个婚。”刘姨的语气轻描淡写,笑着对田正阳说道,“可能要去两三天,公司的事想拜托田老师你代管一下,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你可以直接问颂颂或者打电话问我。”   田正阳知道刘姨是独居的,却不知道她还没离婚,瞧前段时间那么多人蠢蠢欲动想追刘姨,他还以为刘姨早就离了!   听说是去办这么重要的事,田正阳自然一口答应。   答应完了,田正阳又补充了一句:“姐你要是有什么事,一定要打电话给我们。”刘姨比田正阳大两岁,又管着整个未来教育,田正阳平时便喊她一声姐。   刘姨听了笑着说:“颂颂他们也是这么说的,放心吧,真有事我不会死撑着,我可是有你们这些后盾在的。”   事情交待完了,第二天刘姨就飞去南边。   刘姨丈夫正抱着个年轻女人要办事,听人说刘姨来了,眉头皱了起来。对于这位妻子,他年轻时是很喜欢的,不过人都是会变的,妻子性格又好强,经常和他吵起来,那份喜欢也就逐渐变成了厌烦。   妻子也很识趣,带着儿子回老家去。   后来儿子也受不了她,找他要钱楚国读书去了。   想到老家那种落后地方,刘姨丈夫皱起眉头。习惯了大城市的生活,他很难想象怎么在那种小县城过日子。   妻子这些年都在那种小地方窝着,肯定变得和那边的女人一样不修边幅又蛮不讲理,说不定是钱花没了来找他要。   一想到这里,刘姨丈夫兴味索然,推开身边的女人说道:“你回去吧。”   年轻女人有些失望,起来穿衣服下楼。   在楼下见到个陌生女人坐在客厅,年轻女人惊讶了一下。这个女人气场太强大,长得也很美,浑身透着种让人不敢靠近的冷冽气质。   刘姨抬头,对上年轻女人惊诧的视线。   刘姨没说什么,她知道刚才她丈夫肯定在楼上“办事”。   第一次撞上这种事时她愤怒到歇斯底里,活脱脱一个泼妇;现在再撞上这种事,她心底一点波澜都没有,只想快点处理完离婚事宜。   “你怎么还不走?”这时刘姨丈夫也下楼了,看到年轻女人还愣在那,板起脸训了一句,毫无情人之间的亲昵。   年轻女人赶紧离开。   刘姨丈夫这才看见坐在那儿喝茶的刘姨。   刘姨抬头看他。   夫妻俩对望,都发现对方有点陌生。   刘姨丈夫人到中年,身材已有点发福,看着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老板。他看着刘姨,一时有点恍惚,仿佛看见当初那个披甲上阵、冲在他前面的商场女强人。   一点都没变。   刘姨先开口:“我们离婚吧。”   刘姨丈夫脸色一下子变了。他看着刘姨妆容漂亮的脸庞,忽地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走上前怒声质问:“你是不是找了野男人?!”   女人一旦开始打扮,肯定是为了讨男人欢心!   刘姨被他气笑了。   刚才跟别的女人从床上下来的人是谁啊?   刘姨说:“找不找跟你没关系,我来就是找你离个婚。你要是要脸,就跟我直接去离了,我什么都不要你的。真要闹上法庭,我一定扒下你一层皮你信不信?”   刘姨丈夫见妻子神色冷静,知道她是真的要离,不是什么欲擒故纵。他这几年身边女人不断,连私生子都有,要是上了法庭,那肯定得把财产不少给妻子。   刘姨丈夫脸色阴晴不定,最后还是更看重利益,这糟糠之妻什么的,他本也没多在意。   “行,离就离,要不是你拖着不离,我早就娶别人了。”他撂下狠话,“过段时间我马上二婚,你记得来喝喜酒啊。”   刘姨说道:“离了婚,我们就两不相干了,你也别给我发喜帖,我没空来。”她顿了顿,又说,“儿子以后归你,他在国外的事你得管,我是管不着的了,以后你们父子俩好好相处。”   刘姨丈夫脸皮抖了抖。   事情很顺利,两个人第二天就去民政局离了婚。   刘姨走出民政局,一脸轻松地跟前夫挥别,直接买了机票回家去。   刘姨丈夫面色阴沉地回到家,想来想去还是不得劲,拿起电话拨了个号,叫人这几天去盯着刘姨,看看刘姨和哪个男人走得近,找机会揍那野男人一顿。   找没野男人,那女人舍得和他离婚?!   刘姨在飞机上睡了一觉,很快到家,田正阳得了信,开着公司的商务车来接她。   两个人聊了一路,到了刘姨家门前。   刘姨向田正阳道了谢,回到空荡荡的家中。她现在不觉得家里寂寞了,因为她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做,每天都和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待在一起。她坐到电话面前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拨下那个很久没打过的越洋电话。   许是因为她太久没有骚扰过儿子了,这次电话居然打一遍就有人接通,而不是无穷无尽的电子音。   “什么事?”那边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   这一点上,他们父子俩真像。   他们的婚姻也是从这几份不耐烦开始走向终结的。   刘姨恍惚了一会,才说道:“我和你爸离婚了,我们说好你归他。唉,以后我也管不了你什么了,你跟你爸好好相处。”那边没有声音,刘姨不知儿子是不耐烦还是不在意,只得自顾自地唠叨了最后几句,“你好好把书读完,有喜欢的人就好好对她,别跟你爸一样花心。没什么事就这样了,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   说完刘姨第一次先挂断跟儿子的通话。   她抬手擦了擦脸上无声无息滑落的泪。   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占据了她过去二分之一的生命。   从今以后她的人生又重归自己所有了。 第50章   刘姨离婚是大好事, 不过第二天问题就来了,田正阳进院了。不过田正阳不是很严重,只是腿受伤了, 倒是来打他的人比较惨, 最开始是绿毛他们先发现的,一涌而上打得不相上下,接着是彪叔他们开车经过,打开车门把局势扭转过来。   要不是警察来把人带走问话去了,两拨人说不准能把对方打到后半生不能自理。   可惜绿毛他们还是来得有点晚,田正阳腿被打伤了。   宋颂得了消息, 就带着田桐去看她爸。   田正阳也是命途多舛, 好不容易洗清冤狱出来了,没过几天舒服日子又遭了这样的飞来横祸。   绿毛还在,宋颂让田桐去见她爸,自己跟绿毛问起具体什么情况。   绿毛说道:“那几个家伙是老流氓了, 估计是拿钱给人办事。”   现在绿毛是有工资拿、有手艺傍身的正经人了,提起流氓时语气很是不屑。   “宋哥你等着,我已经叫人帮忙打听打听具体谁出的钱。”   绿毛给宋颂打包票。   现在绿毛他们在不少失学失业青少年心里头那可是很牛逼的人物,说是他们这些人的首席形象设计师都不为过,大伙都知道, 一般理发店的学徒没眼光得很,搞不出来他们想要的发型,用的染发剂还差劲得很,总之哪都不能和绿毛他们比!   出来混的, 要是不请绿毛他们设计,只去外面的野鸡店随便搞一个,说出去肯定会被人笑话死!   因此现在绿毛想打听点什么, 愿意给他提供消息的人还是很多的。   宋颂说道:“谢了,改天请你们和彪叔他们吃顿好的。”   绿毛豪气干云地说道:“哪用啊,田叔那可是我们县里的人,怎么能让人随随便便欺负了去?回头等我把那龟孙子揪出来,一定叫他好看!”   宋颂见一时半会没消息,也就别过绿毛,进病房看田正阳去。   田正阳见宋颂进来,赶忙道谢:“多亏了你认识的人帮忙。”   宋颂笑道:“他们都说了,你是我们县里的人,谁碰上了都不会坐视不管。”他拉了张椅子坐到病床前,熟练地给田正阳削起了苹果,口里问,“早上那些人有没有说点什么?”   田正阳顿了顿,说道:“对方好像说我是小白脸,让我别勾搭别人老婆。”他说完苦笑起来,“我没干这事儿啊。”   田桐气愤地说道:“是不是那个女人叫人干的?”自从和亲妈闹翻,田桐就连妈妈都不喊了,直接喊“那个女人”。   田正阳抬手揉揉田桐的脑袋,让她别妄下结论。   人家的日子过得好好的,没事来找他麻烦做什么?   当初他入狱也不知道会被关多久,妻子来要求离婚他就直接答应了,不想耽误妻子,他们之间也算的是好聚好散。   田正阳不希望自己的女儿生活在怨愤之中。   憎恨一个人不会让自己痛快,只会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应该和她没关系的。”田正阳笃定地说道。   田桐伸手抱住田正阳,把脑袋埋进他胸口。她也不想用最大的恶意揣测那个她该称之为母亲的女人,可是对方给她留下的阴影实在太大了,有些东西不是说想忘记就能忘记的。   宋颂望着相拥的父女俩一会,就听到绿毛在外头朝自己招手,应该是有消息了。   宋颂走出外面,带上病房门,才问道:“问出来了?”   绿毛脸色有些一言难尽。他说道:“问出来了,说是潘老板搞的,就是刘姨前夫。”   那位大老板可了不得了,赚大钱之后没回来过,彻底当自己是南边的人了。   关于刘姨和她前夫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县上大部分人都晓得。就绿毛看来,这家伙真不是东西,都说糟糠之妻不下堂,他倒好,发迹后就左拥右抱;现在离了婚,他又找人来教训人家田老师,说觉得田老师是刘姨的“奸夫”。   这可真够双标的,他自己搞东搞西那么多年,现在觉得刘姨有了第二春就要找人来教训对方!   宋颂也觉得这都是什么事啊,婚都离了,居然还搞出这样的事来。他叹着气说道:“你去跟刘姨说一声吧,省得那边还有别的动作。”   绿毛答应下来,一溜烟跑了。   宋颂想到刚才田桐的猜测,回到病房和田正阳父女俩讲了绿毛问来的事。   得知和自己母亲无关,田桐唇角动了动,终归是没有说话。   田正阳说道:“那我心里有数了,估计就是昨天我去机场接刘姐惹的事。”   刘姨那边得知事情原委,气得不轻。   她拨通前夫的电话质问他做了什么好事,那边还振振有词地说自己只是找人教训一下野男人,又没要他命。   刘姨怒道:“你再干这种事,就别怪我不客气!我们当了这么多年夫妻,你不会真以为我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吧?”   那边没声了。   夫妻是世上最亲近的关系,有些事他那些情人不知道,妻子却是知道的。一旦撕破脸,谁脸上都不会好看,他这边家大业大,受到的影响可比偏安县城的妻子大多了!   前夫冷笑道:“行,我不会再打扰你的第二春。”   刘姨挂了电话,气还不太顺。她转身去厨房熬骨头汤,听说田正阳伤了腿,伤筋动骨一百天,得多喝点骨头汤好好补补。   今年的高三生上课到年二八,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寒假。   这是宋颂回来后过的第一个年。   在过年之前,顾家大哥过来了,要把离家多时的顾临深接回首都过年。   顾临深自然是不愿意回去的,他想和宋颂一起过年。   宋颂劝他回去。   有些东西他自己有了,就想顾临深也有。   顾临深一向最听宋颂的话,听宋颂这么说,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他哥上了车。   宋颂目送他们离开。   顾临深外公外婆也一起回了省城。   县城里有人走了,也有人回来了,到处都热热闹闹。   宋妈开着新换的车子,带上宋颂兄妹俩去省城采购年货,去的时候车上空荡荡,回来的时候车是满的。   宋妈又领着宋颂兄妹俩挨个亲朋好友送年货去。   都是乡里乡亲,不讲究上门的日子,得空就把东西送过去。   宋颂这个芯子不算年轻的人,一下子又享受到了领红包的待遇。   宋颂满面笑容地收下一个个红包,丝毫不懂得过年的推让礼仪,谁给他红包他就回谁吉利话,收得干脆无比。   大过年的,谁都喜欢看长得帅又爽利的孩子,大部分长辈都拍拍他的肩膀说道:“颂娃子,过了年要考个好大学啊!”   宋颂连连点头:“一定一定,保证考上。”   气氛十分融洽。   到了除夕夜,宋颂带着宋融融出去跟绿毛他们放烟花。   闻朝爸妈据说避开出行高峰期,出国度假去了,让闻朝过年自己解决,所以闻朝过年也没走。   宋妈可心疼这孩子了,叮嘱宋颂和宋融融出去玩一定要带上他。   宋颂心道,到时两个小的早恋您可别急。   上辈子妹妹和妹夫挺恩爱的,宋颂也没打算来个棒打鸳鸯,所以放烟花把他们带上了。   一行人热闹到快十二点才回家,宋融融已经有点困了,不过还是打着盹儿跟大伙一起守夜。   除夕夜是要接财神的,过了十二点,各加就会争相放鞭炮,据说谁家鞭炮声最响财神就会造访谁家。   宋颂是不信这些的,前世他自从十八岁以后就没再放过鞭炮,也没见他少发财。   当然,宋颂不会扫他老妈的信,还是乖乖陪着一起守夜。   十二点还没到,宋妈就让宋颂去外头等着。   “三、二、一——”随着一家人倒计时结束,宋颂用手里燃着的香点着鞭炮。   各家的鞭炮声齐齐响起。   屋里屋外都是浓重的烟火气。   宋颂退回屋中,看着外面飞扬的红色纸屑。   这样的日子,真好。   鞭炮声响到一半,家里的电话响了。离电话最近的宋融融接了起来,听到了顾临深的声音。   “哥,顾临深电话。”鞭炮声太响了,宋融融只能用吼的。   宋颂走到电话边,接过宋融融递来的听筒。他神色柔和地笑道:“新年好啊,顾临深。”   一片响亮的炮竹声中,顾临深还是清晰地听见了宋颂的声音。   “新年好。”顾临深喊道,“颂颂,我想你了。”   这么肉麻的话,宋颂一般是接不了的,出自顾临深之后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过去半年里头,顾临深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分开以后不习惯很正常。   宋颂笑道:“有什么想不想的,年后你就能回来了。”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话,宋颂才把电话挂断。   刚安抚了顾临深一番,宋颂舒了口气,一抬头,却对上了宋融融安安静静望过来的目光。   宋颂抬手揉了揉她脑袋,问道:“怎么了?”   宋融融没有躲开,而是默默地感受着宋颂掌心的温度。她忍不住问:“哥,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好得简直不正常。   宋颂想了想,说道:“他和你小时候挺像的。”   一开始他注意到顾临深就是因为这一点。   后来就复杂了。   宋融融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她和顾临深才不像。   她没顾临深那么不要脸,一天到晚黏着她哥不放,跟个没断奶的孩子似的。   等她和闻朝他们赚钱了,哥哥就不用再用顾临深的钱了。   她总觉得顾临深对他哥不一般,很可能别有所图,不然谁会把银行卡直接交给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朋友?   这不正常,一点都不正常! 第51章   守夜守得太晚, 宋融融夜里睡得很沉,她的意识逐渐深陷梦中。   宋融融从来没把梦里的事情看得这么清楚。   就在这个寒假之前,爸爸妈妈不在了, 哥哥在外面奔走, 她从学校回到家,发现爷爷倒在地上,她对着爷爷胸口一直按一直按,按到救护车过来,爷爷也没再醒过来。   自那以后,她就再也不能见哥哥了。一见到哥哥, 她就会想起那个孤零零的夜晚, 想到爷爷的生命在自己手中逐渐流逝。   接下来的许多年里,哥哥都没再出现在她面前,只是不断把赚到的钱赚回来给她。   后来她结婚了。   她结婚的时候没请什么客人,只去见了丈夫的父母。   她没有带丈夫去见哥哥, 她害怕见面后自己又会失控。   她知道哥哥后来过得很好,虽然没结婚,但是有很多朋友,也经常会出现在各种新闻版面上,最初他被认为是最年轻的投资天才, 后来他被认为是从未失手的金融猎手。她经常会点进去看这些新闻,却没有想过去见哥哥一面,这样就很好,他们都过着很好很好的生活, 谁都不必揭开伤痕累累的过往,面对曾经那么痛苦的过往,面对那个让她们家破人亡的夏天。   直到有一天, 洪飞打电话告诉她,哥哥死了。   她不能理解洪飞这句话,哥哥还不到四十岁,怎么可能会死?她最近还看到做出全息游戏的科技新秀在新闻发布会里对哥哥表示感谢,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他明明还在做着那么多事。   他明明还那么地年轻。   最后是丈夫带她去的葬礼,她一直没有哭,因为她根本不信洪飞说的是真的。她来到葬礼之上,才知道哥哥是登山时遇到了意外,当时他们三个人都在山上,但只有她哥哥没了。   她始终不相信这个事实,直至看到哥哥冷冰冰的遗体。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穿得整整齐齐,头发也被梳理过,瞧着和活着没什么不同,只脸色和唇色泛着淡淡的青,再没有半分鲜活气息。   她终于意识到最后一个血脉亲人也要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她哭了出来。   下半夜下起了雨。   宋融融从床上坐起来,抬手摸向自己湿漉漉的脸颊。   这一次,梦境里的记忆没有消失,反而清晰地烙印在她脑海里。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想着过去半年发生的一切。她一直觉得高考之后从外面回来的哥哥和以前不一样,现在回想着这半年来哥哥做的事,她忽然明白了,哥哥是知道那个“未来”的吧?哥哥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避免刚刚过去的那个夏天的一场场厄运。   现在,一切已经不一样了。   一切都不一样了。   宋融融起来洗脸漱口,接着一个人靠着门坐完了下半夜。她竖起耳朵听隔壁的动静,在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开门的动静时,她也打开门走了出去。   宋颂才刚打开房门,怀里就多了个人。   宋颂一愣。   接着才反应过来,抱上来的是他妹妹。   自从妹妹上了小学,就再也不好抱了。   在过去二十年里,他们更是连面都见不上。   宋颂抬手揉揉怀里的脑袋,只觉妹妹的头发细软得很,摸起来和顾临深的不太一样。   宋融融抱了半晌才松手。   “哥哥,新年好。”宋融融说。   虽然不知道妹妹突如其来的亲近是为了什么,宋颂还是挺高兴的,笑着回应:“新年好。”   新年第一天,不好让闻朝孤零零地过,宋妈一大早又打电话把人喊了过来。   闻朝很喜欢宋家的氛围,接到电话立刻过来了。大年初一,鸡也不能饿着,他跟宋融融一起到院子里喂鸡,据说鸡放出来走走,肉质会更有劲道,所以几只鸡是被散养在桔子树下的,正餐已经喂过了,现在他们是满地撒谷,引诱这些鸡在篱笆里头瞎跑啄食。   闻朝撒完一把谷子,目光偷偷转到宋融融身上,却发现宋融融居然也在看着自己。   闻朝心头一跳。   宋融融与闻朝对视片刻,说道:“谢谢。”   她记得梦里他一直在哄她开心,一直在引导她放下心结,只是她一直没能走出来,甚至没办法很好地回应他的爱。   闻朝被宋融融乌漆漆的眼睛看得心突突直跳,傻哈哈地回道:“我也没做什么,就是陪你撒点谷子。”   宋融融没有多说,她本来就是不善表达的人,很多话她可能永远说不出口。   闻朝一点都不在意宋融融一如既往的安静,自顾自地找起宋融融可能会感兴趣的新话题。   宋颂倚在二楼阳台上,时而看看书,时而看看楼下两个小孩,心情很不错。两个小孩还是很有分寸的,没动手动脚,懂得循序渐进!   ……   与此同时。   省城。   易家老宅。   易家人齐聚老宅,气氛很热闹。易奶奶开心地招呼着小孙子坐到自己身边,要小孙子尝尝自己新蒸的包子。   易家人丁不旺,易奶奶只生了一个儿子,到儿子娶了妻,本来想着能为老易家开枝散叶,没想到孩子没生人就没了。后来易董找了个二婚的,易奶奶心里虽然犯嘀咕,却还是为着儿子喜欢而接受了这个儿媳。   要不是儿媳母子俩闹了矛盾,易奶奶是想把儿媳把头婚的儿子也带过来的,到底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弟,日后兄弟俩也能相互帮扶不是吗?   见儿子儿媳在和老爷子说话,易奶奶问小孙子易瑞:“你哥哥今年还是没回来?”   易瑞摇摇头,有点惭愧地低下头,说道:“要不是我没用,受了惊吓就昏倒,妈妈也不会误会哥哥。”   易奶奶看着热腾腾的包子,想了想,说道:“想不想见你哥哥?”   易瑞点头,接着又摇头:“哥哥不愿意回来。”   易奶奶笑呵呵地摸着他的脑袋说道:“做人要懂得变通,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反正大年初一,你爷爷他们要忙着接待来拜年的客人,我陪你出去找你哥哥去。”   易奶奶向来是说风就是雨的性情,既然把话说出口了,当下就叫人打包一笼包子,自己叫了司机送他们出门。   易瑞看着易奶奶提着的食盒,觉得易奶奶怕是想他哥夸夸她做的包子。   他奶奶身体不好,爷爷很少让她进厨房,也就逢年过节才让她做几笼包子过过瘾。听奶奶说,她们家当年还出过好几位御厨,这做包子的手艺就是祖传的!   易瑞不太相信奶奶老挂在嘴边的这些话,不过奶奶做的包子确实好吃,他也想让哥哥尝尝。万一哥哥喜欢吃呢?   易瑞期待地看着车窗外不断往后飞掠的风景,恨不得立刻飞到市中心去。   另一边,杨光昨晚被张露露她们拉出去跨年,大年初一睡到中午都没起来。   最后他是被饿醒的。   杨光起床洗脸刷牙,准备叫人送点吃的过来,却听到门铃响了。   杨光皱起眉,不知道谁会在大年初一登门。   他脑海中掠过他母亲的身影,而后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易家家大业大,那个女人大年初一肯定忙得不可开交,要来也是过几天才会来。   杨光胡乱地擦了把脸,走到客厅开门。   等看到门外的一老一少,杨光顿住了。   她们怎么来了?   易家这位老太太杨光是见过的,她脾气很好,温柔和善,却能把易爷爷管得死死的,可以说是以柔克刚的典范。   “哥哥。”易瑞怯生生地喊。   杨光看他一眼,很难想象这会是易家唯一一位继承人。   来者是客,何况还是大过年的,杨光只能说道:“进来吧。”   易奶奶笑呵呵地往里走,到了桌边才把食盒放下,打开食盒盖子说:“没吃饭吧?我给你带了包子,我亲手做的,以前你也没怎么来过老宅,没什么机会尝尝我的手艺,现在我亲自上门来了,你可是跑不掉了,一定得给我说说我做得好不好吃!”   易瑞听了,心道果然是这样,他奶奶就是想让人夸她做的包子!   易瑞在旁边应和:“对啊,哥你尝尝,奶奶做的包子可好吃了,外面做的根本比不上!”   杨光看着那几个包子,觉得有点眼熟。   他想到宋颂的奶奶遇到好事儿也会做包子,不仅做了,还到处送,左邻右里都赞不绝口地夸好吃。   杨光确实饿了,也没客气,拿起个包子咬了口。   这一口咬下去,杨光愣了一下。   不仅长得像,味道也挺像的。   涉及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做包子手艺,易奶奶是很看重的,见杨光咬了一口就不吃了,不由关心地问:“怎么了?不好吃?唉,我也知道每个人的口味不一样,你不喜欢的话不用勉强,奶奶带你出去去吃好吃的。”   杨光摇摇头,三口并两口把一个包子吃完了,才说:“您做的这个包子,我在别的地方吃过。”   听杨光这么说,易奶奶是不信的,她笃定地说道:“不可能,这是我们家祖传的手艺,要不是我们这一代没有男丁,我想学还学不来!”   杨光说道:“确实是一样的,我吃过好几次。”   易奶奶见杨光不像在说谎,神色顿时也凝重起来。她说道:“当年我爸教我的时候,确实说只有我们家会,我也从来没在别的地方吃到过。”   现在她家早没别人了,只能逢年过节做几笼包子怀念一下逝去的亲人,也希望更多人能够夸奖她们家的独门手艺。   易奶奶忍不住追问:“你在哪吃到的?那包子是谁做的?”   杨光犹豫片刻,才说道:“是我县城那边对门的邻居奶奶,她年纪比您差不多,做的包子味道跟这个一模一样。”   易奶奶一下子失了神。   年纪差不多的邻居奶奶?   她忽然想到当年自己是有个姐姐的,只是后来姐姐走丢了,母亲说他们沿路去找,没找着,最后听说有人在城郊埋了个小孩,挖出来一看年纪和打扮都对得上,已经没了好久了。当时父母伤心了很多年,每次做包子的时候都会跟她说姐姐学得又快又好。   那会儿她还小,听了不太乐意,卯足劲要把那个已经不在人世的姐姐比下去。到后来她也经历了生离死别,才知道失去一个女儿是多么地痛苦,父母晚年时便时常过去陪伴。   现在有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人,做出来的包子和他们家的祖传手艺一模一样,这能说是巧合吗?   易奶奶顾不了那么多,抓着杨光的手说道:“你能带我去那边看看吗?”   杨光见易奶奶神色激动,点头回道:“行。” 第52章   宋颂正好在陪宋奶奶做包子。   宋奶奶有点老年痴呆先兆, 许多事记不得了,做包子倒是很熟练,耐心地教三个小孩该怎么捏皮、怎么放馅, 气氛十分温馨。   包子做到一半, 洪飞在外头敲起了门,宋颂擦了把手去开门,就见洪飞一个人扛着几个大箱子过来了。他说道:“我们家的彩电和dvd要换新了,我妈让我把旧的给你们扛来,以后你们买了新房子我们再给你送新的。”   宋妈听到动静出来一看,忙说道:“这么贵的东西, 怎么能说送就送?”   随着彩电面世, 国内的彩电厂商越来越多,到1997年已经有近百家彩电厂,年产量差不多有两千多万台,处于生产的小高峰时期, 足以让大部分中上层家庭都用上一台彩电。   只是对于年初还挤在狭窄出租屋里的宋家人来说,这玩意依然是买不起的奢侈品。   “有颂颂帮衬,我们家店里的生意越来越红火,我妈最感激的就是颂颂。要不是我劝着她都要直接让人送新的过来了,现在家里和店里都用上新彩电了, 这旧的您就收下吧。”洪飞憨憨地劝说着。   宋妈知道自己这次又沾了儿子的光,只得让宋颂帮忙把几个大家伙搬进屋。   客厅里空荡荡的,没摆什么东西,用不着怎么挪位置。   宋颂和洪飞联手拆箱, 两个人分工合作把电视装好,又把dvd和音响给连上。   洪飞觉得少了点什么,又跑回家一趟, 抱来一箱子唱片。   自从进入电脑时代,宋颂已经挺久没碰过这种实体唱片的,饶有兴致地一张张看了过去,挑了张封面印着《1996年度十大金曲》的唱片试放起来。   “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如果你正享受幸福~请你忘记我~”洪亮浑厚的声音从音响里传了出来,彩电上也播放出这首《朋友》的mv。   连宋奶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了,惊奇地说道:“哟,彩色的,这小伙子唱歌真有劲头。”   宋爷爷和宋爸爸也都兴致盎然地看起这从未在家里出现过的彩色画面来。   等宋颂拉着洪飞一起去包包子,宋爷爷才转头对宋爸爸说:“你生了个好儿子。”他还没老糊涂,知道他们现在住的大房子,看的大彩电,可都是托宋颂的福、沾宋颂的光。   宋爸爸爽朗一笑:“也是您孙子。”   到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宋爸爸现在想开了,一家人齐齐整整地在一起就好,过去的事没必要再去惦记着。他和妻子商量了一下,准备把步子迈大点,在县城里开个小超市,等开得好了,再换个大的。   听女儿说,她们现在可以搞出适用于小超市的监控系统,以后坐在收银台里就能看清全场的情况,不用担心有人偷东西。唯一的缺点是成本偏高,电脑和监控可得花不少钱,还得再攒攒。   只要有了目标,每个人都会干劲十足。   到一张唱片放完,宋爸爸又换了张应景的贺岁唱片。   杨光他们就是在那年味十足的歌声里到来的。   县城离省城不算太近,易奶奶又上了年纪,所以杨光开得有点慢,他们抵达时包子都要出笼了。   负责开门的还是宋颂。   看到杨光,宋颂愣了一下,接着才注意到杨光不是一个人来的,旁边还跟着个看起来软软糯糯的少年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老太太一脸慈祥地打量着他,目光非常复杂,像是带着几分怀念,又像是带着几分小心。   “您好。”宋颂礼貌地朝易奶奶笑了笑,才转向杨光,问他们怎么来了。   杨光说:“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宋颂懂了,侧身引他们三人进屋。   宋颂一进屋,宋妈先追问:“谁啊?”   其他人也抬头看向门边,看见了杨光兄弟俩和易奶奶。   来者是客,宋妈先请他们落座,又差遣宋融融去倒水。   闻朝自发地跟着去。   这时宋奶奶也从厨房里出来了,捧着新鲜出炉的包子。   易奶奶定定地看着宋奶奶,才看第一眼,她就确定了这是她当年走丢的姐姐。她和宋奶奶长得一点都不像,听父母说,姐姐像妈妈,她像爸爸,各自挑了一个人的优点来长,走出去不怎么像姐妹。   宋奶奶被易奶奶看得有些迷茫,把包子摆到桌上,擦了擦手,才疑惑地问唯一脸熟的杨光:“杨家小子,这两位是?”   易瑞手里还提着食盒,此时机灵地把食盒搁到桌上打开,对宋奶奶说道:“您看,这是我奶奶做的包子。”   宋奶奶一愣,看了过去,只觉那包子的褶子和自己做的很像。   易奶奶说:“路上太远,都冷了,就不叫你尝了,我可以尝尝你做的包子吗?”   宋奶奶心里有了猜测,却不敢确定,只得紧张地点点头说:“可以,当然可以。”   易奶奶拿起个包子,一口咬下去,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流着泪吃完包子,上前抱住了宋奶奶,喊道:“姐姐,爸妈他们一直在找你,就是没找着,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了,我们姐妹俩还能见上面。”   这个发展让宋家人都猝不及防。   宋奶奶听到这声“姐姐”就懵了。   接着她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她几十年没见过面的亲妹妹。她一阵恍惚,隐隐约约想起幼年的一些情景:她们姐妹俩一左一右坐在父亲身边,比试着谁的包子捏得又快又好。   一来是她还会想家,后来日子久了,生活就被柴米油盐所占据,她也就没了寻亲的念头,安心跟着丈夫抚养两个孩子。   没想到自己的妹妹会找上门来。   当初她们便没什么亲戚,如今她们岁数都这么大了,父母肯定也不在了。   宋奶奶忍不住问:“我们还有弟弟妹妹吗?”   人老了,总希望亲朋好友能多一些,尤其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易奶奶摇摇头,叹着气说道:“自从你走丢了,妈妈就一直挺伤心,没想过再要孩子。”   到傍晚,易父与杨光妈妈也到了,两边的人齐聚一堂把事情聊开了,都觉得挺奇妙。   作为为易奶奶找回亲人的功臣,杨光得到了所有人的赞许,包子都多分了他几个。   杨光妈妈见两个儿子并肩坐在一起,虽不算太亲近,但好歹是能共处了,不由开心得泪光闪烁。   易父提出接宋家两老去家中做客,言辞还十分恳切,说他们夫妻俩有很多应酬,平时没多少时间陪伴二老,他们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希望宋家两老能够过去住几天,和他们说说话。   要是易父说请他们去享清福,宋家两老是不会答应的,可易父这么一说,他们就犹豫了。   能见到分离几十年的亲妹妹,宋奶奶也很想和妹妹好好说说话,只是着实放不下家里几个小孩。   宋妈说道:“妈你就去吧,家里有我们呢,你们什么时候住腻了再回来。就是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再送你们过去吧,今晚也能好好收拾收拾。”   宋妈这么一说,两边都没意见了。   易父又邀请宋颂兄妹几个明天一起到易家做客,顺便帮他把杨光捆过去,免得这小子大过年的也不肯回去。   老人家不好奔波,这天晚上易奶奶一行人就去杨光那边住下了。   杨光最后才进屋,看着一家老小都进了客厅,他回头看了眼对面的屋子。   那边的灯光偏橘色,透着股天然的暖意。   杨光迈步进屋,给易父等人分房子去。   夜里杨光没开灯,一个人走到二楼阳台抽烟。   宋颂刷题刷累了,走到阳台透气,就瞧见杨光独自站在对面,黑漆漆的夜色里只有他手里的烟亮着。   宋颂朝他挥挥手。   杨光抬眼看他。   “别抽烟了,早点睡。”宋颂给他做了个口型。   杨光没看懂,不过问题不大,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宋颂会说什么。他把手里的烟摁熄了,转身走回屋里。   外面冷,宋颂也没多待,见杨光进屋后自己也进去了,一夜无梦,睡到了天明。   第二天一行人送二老去易家,宋颂几人正式收了易家人的红包,算是多认了一门亲戚。   宋颂的心态挺平和,易家产业连那些姓易的旁支都没能染指,他们这家刚认上的亲戚自然也不可能与那些东西有什么牵扯,就单纯只是多了家可以走动的亲戚而已。   易瑞见不仅自家哥哥回来了,还多了两个长得超好看的表哥表姐,自然高兴无比,积极地搬出自己的乐高和游戏机给宋颂他们玩。   宋融融没玩过乐高,还挺感兴趣的,跟着易瑞玩了一会就会了,并且顺利赢得了易瑞的崇拜目光。   宋颂和杨光选择打游戏,宋颂过去玩过的游戏不知凡几,目前市面上这些游戏自然难不倒他。   两个人打得还挺默契。   宋颂打完一轮,才想到顾临深每天要打电话过来的,这两天事情太多,他都忘了和顾临深说一声。   宋颂放下手柄,对杨光说:“一会再开始,我先打个电话。”   杨光没意见。   宋颂借易家的电话给顾临深拨了过去。   那边接电话的人是顾家大哥。宋颂报上名字,顾家大哥客客气气地说道:“你等一下,我这就把小深喊来。”   听着顾家大哥平和的声音,宋颂心情也不错。他不可能和顾家大哥多亲近,但至少不会再和前世那样时常针锋相对了。   顾临深的声音很快从那边传来:“颂颂!”   宋颂把自己在易家的事给顾临深讲了讲,说起这两天由包子引起的重大变故。   顾临深本来还有些茫然,听到宋颂提到杨光这个“寻亲桥梁”,一下子警醒起来。   要是宋家和易家有了这一重关系,宋颂和杨光就算是……表兄弟了?   顾临深忍不住问:“现在杨光也在吗?”   宋颂随意地答道:“在啊,我们在打游戏。”   哪怕知道杨光对宋颂没那个意思,顾临深还是浑身上下都冒起了酸泡泡。 第53章   顾临深和宋颂聊完, 挂断电话,有点想立刻飞回宋颂身边。   只是他这次回来,必须表现得好一点, 才能让父母和兄长不再把他当孩子看待。   顾家大哥见顾临深听完电话一脸不高兴, 不由问他怎么了。每次这小子听完宋颂的电话不都兴高采烈的吗?   顾临深摇摇头,说没什么,经过杨光上次的提醒,他知道还不能让兄长他们知道自己对宋颂的感情,要不然肯定会害了宋颂。   顾家大哥也没多问。   事实证明今年过年顾临深的表现让全家人都非常惊喜,也非常意外。要不是顾临深外公外婆都搬了过去, 他都快觉得宋家给他换了个弟弟了, 现在他弟弟一点都看不出过去的痕迹,跟个正常的十八岁少年没什么区别。   高三生短暂的寒假转眼即逝,顾临深拒绝了顾家大哥送他过去的提议,坚定地表示要自己坐飞机, 顾家父母和顾家大哥只得作罢,只叫人另外送礼物和行李过去,好让顾临深轻装上飞机。   顾临深连宋颂都没说,自己从机场坐车回的县城。   宋颂看到人的时候惊了一下,不由问他怎么自己回来。   “我自己可以。”顾临深认真地说道。   宋颂对上顾临深幽邃的目光, 一下子顿住了。   他开始反思起自己的态度来,现在的顾临深迫切想要证明自己不是个小孩,他却没有当真,这是不对的。   宋颂夸道:“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自己坐过飞机。”   顾临深高兴地跟着宋颂进屋, 等见到家里有了彩电和音响,他愣了一下,忍不住问:“过年去买的吗?”   “洪飞送的。”宋颂笑道, “他们家换了新彩电,旧的替换下来正好给我们用。”   其实宋颂心里门儿清,这彩电和音响兰姨她们也没用多久,就是找个由头给他们家送来而已。不过他和项仇暗中约定的那些事,没必要让更多人知道。   顾临深听了,抿了抿唇,没有说什么。   到下午,顾家大哥派来的人也到了,给宋家带来了丰厚的礼物,说是谢谢他们这半年来对顾临深的照顾。   比起洪飞家无缘无故送的厚礼,宋妈接受起顾家的礼物来还是更理直气壮些的,毕竟家里平白多了一个人,吃的喝的能算清楚,平时的相互看照却是算不清楚的,有时候宋妈都担心顾临深太黏着宋颂,会不会影响宋颂学习。   好在宋颂成绩越来越好,好到他们当爸妈的都觉得不太真实。   高三生转眼就开学了,有了表兄弟这重关系,宋颂平时关心起杨光的学习来更理直气壮了,不管位置怎么换都得让杨光坐自己前后桌,好随时给杨光进行补习。他估计以自己现在的成绩,考个好大学是稳了的,所以完全能腾出空来管着杨光。   杨光时常能感受到顾临深投来的目光,但也没在意,他现在也想考个好大学,所以哪怕觉得插入人家小情侣之间当电灯泡不太好,平时还是挺乐意接受宋颂的辅导。   顾临深常常有种插不上话的感觉。   这学期的第一次模拟考结束之后,顾临深做了个决定。   “我要回首都去了。”顾临深眼睫轻垂,和宋颂说起这件自己想了很久的事情。   宋颂知道自己最近比较关心杨光的学习进度,可能有点顾不上顾临深,见顾临深神色认真,不由问道:“你真的这么想?”   顾临深对上宋颂满含询问的眼睛,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要是问他想不想走,他当然是不想走的,可他留在这里是没有意义的,他不能为宋颂做任何事,也帮不上宋颂任何忙,还不如回去做点自己能做的事。   等宋颂考上首都的大学,他们又可以经常见面了。   “对。”顾临深说道,“老师等我很久了,我该回去了。”   宋颂记得顾临深的老师。   那是一位很厉害的老人家,只是在顾临深跟着他做项目没几年,人就没了,当时顾临深从葬礼上出来,一个人跑到外面迷了路,他才阴差阳错地和顾临深搭上线。   生老病死这种事,任你再怎么厉害都避免不了,作为晚辈能做的,只有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尽量完成老人家期望他们去做的事。   “本来你应该去年去跟着陆老的吧?”宋颂想起了这一出。   “对。”顾临深点头。   “那你回去吧,就这几天走吗?”   顾临深继续点头。   两人商量好了,一起回家与宋妈她们说了这件事,接着宋颂就帮顾临深收拾东西。   顾临深说:“我家里什么都有,很多东西可以不用带,偶尔我有空可以过来住几天。”   宋颂没意见。   两个人很快把东西收拾好了。   “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吗?”顾临深提出要求。   宋颂没拒绝。   两个人形影不离大半年,突然要分开了,他也不大习惯。   入夜之后,顾临深钻进了宋颂被窝,这次他没有乱动,乖乖巧巧地躺在宋颂身边睡着了。   天还没亮,顾临深就早早醒来,他睁着眼注视着熟睡的宋颂,目光从他的眉眼落到他的唇上,很想亲上去,却还是忍住了。他知道现在还不行,只有他真正成熟起来、真正让宋颂不再把他当小孩,他才有机会成为和宋颂并肩的人。   在那之前,任何轻举妄动都会让他们在一起的可能性更加渺茫。   顾临深一直盯着宋颂,直至宋颂眼睫颤了颤,似乎要醒了,他才一骨碌地坐起来,做出要去洗漱的架势。   宋颂醒来后揉揉眼睛,看到顾临深去洗脸刷牙,坐在床上打了个哈欠。   第二天宋颂正好放假,托宋妈送他和顾临深去机场,亲自送顾临深去登基。   顾临深背着背包头也不回地去安检,不是他没有半点不舍,而是他不敢回头,他怕一回头自己就走不了了。   哪怕宋颂并不知道他的想法,他也想为他们的未来努力一次。   他不想把宋颂让给任何人。   所以他会尽快强大起来,成为能够光明正大站在宋颂身边的人。   刚送走顾临深,宋颂有些不习惯,好在高三生活节奏紧张,没过几天,宋颂就不会再下意识喊顾临深的名字了。   这一年初春,宋融融竞赛拿了奖,同时拿奖的还有几位跟她一起刷过题的学生。   这个好消息给县高中带来极大的激励作用,至少高一的学生们都蠢蠢欲动,准备去报个竞赛班。   田桐她们也准备艺考去了。   宋颂每天领着杨光他们刷题,不知不觉光阴飞逝,很快来到高考百日誓师会。   宋颂去年经历过一次,不过对他来说,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所以这次誓师会对他来说还是蛮新鲜的。   由于顾临深走了,他这匹黑马逐渐杀到了第一的位置,虽然没可能可能问鼎省状元的位置,县状元还是有可能的。   这个誓师会由宋颂作为学生代表去发言。   本来这种事不应该交给复读生,但宋颂在高三级的影响实在太大了,不仅本班学生听他的话,连另外四个班都有对宋颂唯命是从的趋势,有时候他说的话比班主任还管用!   他不上台,别人也不会乐意上去的。   宋颂本来写了篇中规中矩的演讲稿,等走到主席台上看见那一张张青涩的面孔,忽然就不想照着手里的稿子念下去。他笑了笑,搁下手里的演讲稿,开始给他们进行即兴演讲。   主题是畅谈未来的发展趋势,告诉他们读大学以后的各种出路,未来二十年里的许多变化对现在的高三生来说是很难想象的,宋颂轻描淡写地给他们打开了一扇门,语气并没有多激昂,却听得所有人心潮澎湃。   比起那些老掉牙的励志鸡汤,这才是他们想要听到的东西!   他们想要知道他们努力拼搏是为了什么,他们想要知道自己能够走向什么样的未来。   宋颂一番演讲讲下来,整个高三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早上没到六点就有不少人起来背书做题,学习气氛愈发浓烈,弄得高一高二的学生都受到感染,跟着勤快了不少。   过了几天,杨光给宋颂洗了几张照片,是宋颂上台发言时他在台下拍的,角度抓得很不错。   宋颂接过看了,笑着对杨光说道:“以后要不要搞摄影?”   都说摄影穷三代,杨光这家底估计不会被掏空,要是真的有这方面的兴趣,往这个方向发展一下也不错,将来各行各业都发展起来了,一个摄影大佬发挥的余地是非常大的,各种国际奖项也有不少,说出去既体面又有逼格,很适合杨光这样的富二代。   杨光说道:“再说吧。”   一般来说,他对摄影没什么兴趣,唯一让他生出过把对方留在照片里的人只宋颂一个,他洗出来的照片里最多的也是宋颂。不过,他只是单纯地欣赏美好的东西,并没有把他据为己有的念头。   宋颂收起了照片。   顾临深现在搞研究有点忙,两个人时间对不上,把电话改成了发邮件。他找闻朝把照片扫描进电脑里,通过邮件发送给顾临深,好让顾临深也能看看。   电脑培训班那边设备齐全,闻朝很快帮宋颂扫描好了。   趁着宋颂写邮件的功夫,闻朝对宋颂说起他们和郭家的合作进展:“最近郭家要来这边选址,准备把新电脑厂建到我们这边来,技术他们差不多弄齐了,估计场地到位就能开工。”   宋颂说道:“那挺好,硬件上来了,你们才有更大的发挥空间。”   闻朝点头。   宋颂边跟闻朝讲着合作上的注意事项边熟练地编辑好给顾临深的邮件。   他把扫描好的照片添加为附件,点击发送。   忙活完了私事,宋颂才意味深长地看着闻朝:“你和融融两个人平时也要把两个人的技术归属算清楚,别什么都混在一起。”   闻朝耳朵一红。   “我不会让融融吃亏的。”   闻朝向宋颂保证。 第54章   百日誓师之后, 高三生的生活更紧张了,宋颂两世为人,什么都经历过, 这点苦头他还是吃得下的。   转眼来到高考这日, 这次宋颂还是被分在市一高,倒是项跃他们被分去二高了,这次宋颂还是和杨光同房。   现在宋妈手头宽裕了,一家子一起来送考,还豪气地开了三间房。宋颂觉得这架势已经挺吓人了,没想到开考当天易奶奶她们也过来了, 两家人会合之后声势可以说十分浩大!   省台的人过来采集素材, 见到宋易两家的送考大军,也被震住了。   看过来送考的,没看过来得这么齐的啊!   而且这两家人的颜值都挺高,连两位老太太都很有气质, 衣着打扮也时髦得很,看起来着实难得。   记者好奇地上前采访,询问他们是不是特意请假过来送孩子高考。   易父笑呵呵地说道:“自己家里做了点小生意,没什么要紧事就过来看看孩子。”   宋爸爸他们也跟着点头。   这种小采访来的都是萌新记者,一时半会没认出易父, 懵懵懂懂地采访了几句就转去问别人了。   宋颂和杨光才跟着大队伍走到市一高前,就看到了宋妈一行人。   连今天坐镇市一高的谈兴国也出来了,见到宋爸爸他们立刻过去聊了几句,甚至站在一旁等着宋颂他们过来。   杨光看到这么一波送考大军, 脚步下意识放慢了一点,让宋颂走在前头。   宋颂一走近,谈兴国就饱含期许地拍了拍他肩膀, 说道:“好好考,我看你成绩不差,顶得上我们重点班了。”   市一高重点班可是奔着首都最好的两所学校去的。   宋颂笑道:“我都复读了一年,要是再考不好,我就不上大学了。”   宋妈说道:“你这小子说什么胡话?还没开考,别说这么不吉利的事儿!你今年要是考不好,就给我再复读一年,跟你妹一起考!”   宋颂听了,摸摸鼻头,乖乖认错。   马上就要开考了,两边没再多说什么,宋颂和杨光并肩进了考场。   这一次考试非常顺利,不过宋颂这次学乖了,走出考场时没对记者胡说八道,而是谦虚地说“我觉得还挺难的”“考得怎么样我也不确定,希望能考上心仪的学校吧”。   高考结束之后,这个采访报道又出现在省台上,全省人民都能第一时间欣赏到宋颂这番谦虚的言辞。   有的人记性好,一下子认出了宋颂,忍不住嘀咕:“这小孩去年不是说题目很简单吗?怎么今年又来考了?他说得这么难,今年的题目是不是真的挺难?”   报社主编也在审稿,高考这么重要的事,报纸肯定得搞个专题。主编筛选着小记者们送上来的报道文章,很快注意到上面一则关于送考的新闻,小记者给配的图赫然是易氏的董事长!   这位年轻有为的易董还在采访里说,自己做着一点小生意!   报社主编敏锐地嗅出了这篇采访的新闻价值,这哪里是一点小生意,这是亿点小生意!   报社主编把稿子打回去让小记者重写,重点突出易董一家的采访,这样才能吸引人眼球。   随着电视机越来越普及,他们报社的效益越来越低了,有的时候写新闻必须得想办法引起读报人的注意!   比如这“自己家里做了点小生意”就很有梗。   这些事宋颂并不知道,他走出考场之后,才发现来接他们的不仅有宋妈她们,还有阔别多时的顾临深。   乍一看,他有些认不出顾临深来。   顾临深穿着裁剪得宜的白衬衫,胸口的口袋上别着支钢笔,整个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身材却修长好看,天生就是长手长脚的类型。比起过去,他的气质也完全不同了,以前他整个人都透着种不经世事的天真,如今却多了股旁人难以亲近的清冽冷峻。   这不太像宋颂认识的顾临深了。   过去和顾临深熟识之后,他特地去查过自闭症的相关资料,知道顾临深这种情况有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好转。   顾临深可能永远都无法感知到外界的变化,不能理解别人的感情,一辈子都这么冷心冷情地活着,就算至亲死在眼前他都不会眨一下眼。   相反,顾临深对他的依赖才是意外中的意外。   堪称奇迹。   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顾临深,更是奇迹中的奇迹。   久别重逢,宋颂也很想念顾临深,二话不说上前给了顾临深一个拥抱。   杨光在旁边看着宋颂自然而然地跟顾临深亲近,没说什么,反正他心里已经认定宋颂和顾临深是一对,只担心他们会不会太不克制,太早被别人发现这段隐秘的关系。   两家人一起去吃了顿大餐。   宋颂一直在和顾临深说话,问他什么时候过来的,什么时候过来的,有没有别人一起来。   “我不用别人陪着。”顾临深说,“我上次出国也是自己去的。”   宋颂想起来了,上次顾临深确实自己出国开了个会。   本来顾临深成长得这么快,他应该很开心才是,可不知怎地他心里有些不得劲。就感觉自己一直养着的孩子突然长大了,不再需要自己了,理智上知道自己该高兴,感情上却总觉得失去了挺重要的东西。   “这次能留多久?”宋颂问道。   “我刚结束一个项目,可以留一周,一周后我再回去。现在做的项目都是老师的,”有别人在场,顾临深含糊地说,“等你到了首都,我们再做别的。”   宋颂报的就是陆老挂名的那所学校,他估过分,考上的概率还挺高,主要是他这一年来刷题刷到吐,语文英语底子摆在那里,理科又有亲妹妹每天耐心教学,总分轻轻松松就提上去。   不止他,这一年来整个县高中的学习氛围都与过去截然不同,连通高一高二的师弟师妹都受了挺大的影响,早早开始发奋起来了。   “行。”宋颂点头。   上辈子他们的合作模式其实挺好,顾临深擅长搞研究,他擅长把成果市场化,两个人各有所长、分工合作,可以把每个项目都开发到极致,将影响力辐射到各行各业。   两个人嘀嘀咕咕个没完,其他人也不觉得意外,毕竟见识过宋颂和顾临深形影不离的那半年,现在他们就算撞见他俩同睡一张床都觉得挺正常。   关系这么铁,睡一起有什么稀奇的?   当晚顾临深还真和宋颂睡一起,因为他的房间挺久没睡人了,被子之类的都收了起来,即便重新拿出来也不能立刻用,所以宋颂索性就让顾临深跟他睡一块,等明儿把被单被子拿出来晒晒太阳再说。   顾临深什么都没做,就是抱着宋颂睡了一晚。   宋颂早上醒来发现自己窝在顾临深怀里,还觉得是自己往顾临深怀里凑的,坐起来挠了把自己的头发,想不起昨晚是怎么回事。   顾临深也睁开了眼。   “早。”宋颂笑着和他打招呼。   顾临深也笑了,跟着说:“早。”   宋颂起身拉开窗帘,七月灿烂的朝阳从窗外照进来,照得整个房间十分亮堂。   两个人腻在一起一周,每天喂喂鸡,去兰姨或者刘姨那边转悠转悠,小日子过得非常悠闲。   值得一提的是,田正阳受伤后,刘姨愧疚地负责起田正阳的三餐,表示要送饭到田正阳痊愈为止。   刘姨做事利索,做的东西竟也很好吃,至少田桐吃了以后惊为天人,直至胖了好几斤才惊觉自己是要参加艺考的人,赶忙少吃了点。   一来二去,田桐就动了撮合两个大人心思。   刘姨符合她对妈妈的所有想象,该强势的时候强势,该顾家的时候也顾家,她觉得爸爸和刘姨很适合,经常主动给他们创造相处机会。田正阳和刘姨本来没往这方面想,后来察觉了田桐的意图,才意识到两个人都处于离婚单身状态,要是想再婚的话,确实可以考虑考虑在一起。   田正阳出院那天,鼓起勇气约他刘姐去看电影。   刘姨答应了。   两个人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块,刘姨还特地打了个电话给前夫,说谢谢前夫撮合他俩,并且警告前夫不要再动什么歪心思,否则一定会让他身败名裂。   刘姨前夫气得连砸了不少东西,想想刘姨手里捏着的把柄,只能无可奈何地咽下了这口气。   两个人已经在筹备婚礼,只等田桐高考成绩出来就给大伙分发喜帖。   二婚怎么了,二婚也能堂堂正正地摆酒广而告之!   转眼来到出成绩这日,顾临深已经回首都去了,宋颂在一家人的注视下坐在电话边上等着查分的整点到来。   宋颂的分数和自己估的分差不多,基本上什么学校都能过线了。   其他人的分数也陆陆续续查好了,大伙相互一通气,发现今年县高中考得都挺好,不去考虑最好的两家学校的话,稳上重本志愿的就有好几个。   要知道过去别说重本了,他们学校出个一本都要欢天喜地地放鞭炮庆祝!   事实上不仅本校的人惊讶,外校的人也挺惊讶,今年省内好几个县城高中的高考成绩都有了巨大的提升,其中进步最大的又是宋颂他们学校。他们往回找了找原因,很快发现这些成绩有显著提高的学校,用的都是谈兴国编的那本教材!   这件事引起了不少人的重视,几乎是分数出来的同一天,宋家的电话就被人打爆了。   主要是想和宋妈订购下个学年的教辅资料。   “谈兴国”这个名字,提前在省内火起来了! 第55章   这突如其来的狂热订单让宋妈有点措手不及, 不过成年人的世界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现在看到兔子了,大伙自然都争着想要, 也没什么稀奇的。   这次订单量非常巨大, 宋妈又打电话和谈兴国商量版权费的事。谈兴国考虑过后,没有拒绝,笑着答应表示过两天就来和宋妈签订分成合同。   “难能啊,我们去找您就可以了,颂颂这次能考到理想学校,全是多亏了您。”宋妈忙说。   谈兴国笑着说:“你这孩子可不靠我, 他做什么都能出头。”   宋妈说:“可我就想他考大学。”   谈兴国听了自然是应和:“年轻人是该多读点书。”   两边合同一签, 宋妈就生龙活虎地开干了,这次需求量大,她没自己单干,而是准备把彪叔他们喊上。   钱是赚不完的, 宋妈在宋颂的反复洗脑之下,已经渐渐有了把事情分摊给别人做的觉悟,只要累了就绝不勉强自己。   教辅资料的事情定了下来,宋妈每天做的事就是等宋颂的录取通知书送来了,每次邮差经过, 她都跑出来看一眼,看看有没有自家的信,有次有封垃圾广告寄到她们家,气得宋妈忍不住骂了半天。   在宋妈的殷殷期盼之中, 录取通知书终于送到了。   宋妈拿在手里觉得沉甸甸的,忙向邮差道了谢,进屋招呼宋颂来拆信。   在宋颂小心翼翼拿出那秀致古朴的录取通知书时, 宋妈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她转开头,抬手擦掉眼角溢出的泪。   当年她们那批人,读过书的都去了城里,生活优渥,工作清闲,早早买了房,孩子接受着最好的教育。她没机会读书,早早嫁了人,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劲,一心想把两个孩子供出去,只要飞出山里去,什么都会不一样。   现在儿子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女儿上学期也提前和计算机系签了约,他们家等同于一下子出了两个大学生!   宋妈当晚做了一大桌子菜。   对宋颂他们来说,剩下的小半个暑假也不能闲着。   宋融融和闻朝联手搞出来的即时通讯软件也进入了测试阶段,他们平时时常会在专业论坛上提问或者解答别人的问题,算是半个小名人,他们的软件推广帖子一打出去,立刻有不少人响应。   闻朝在美术上也有点天赋,界面优化得好不说,还亲手绘制了一批原始头像供用户们选用。   众人下载软件之后,很快被那好看的界面和漂亮的头像吸引了。   人都是视觉性动物,看久了那些冷冰冰的界面,乍然看到个不一样的,感觉很不一样。等换上新头像,大伙都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一样了,自己有了另一重身份,反正网络上人均帅哥美女!   值得一提的是,宋融融两人已经准备带着小团队在即时通讯软件上开发相关的配套软件,比如邮箱、浏览器、搜索引擎等等。   年纪不大,野心却不小!   宋颂挺支持他们这种野心,不时凭借着过去二十年的认知给他们点拨几句。   一个暑假忙忙碌碌,转眼就迎来了开学的日子。   一家人都把手上的事情放到一边,陪着宋颂去报到。结果到了校门口,人家拦着不让进,说是要培养大学生的独立自主能力,家长最好不要陪同。   宋颂站在校门前看着那自己曾经无缘进去的大学校园,转头对宋妈她们笑道:“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   宋妈又有些想哭。   宋妈说道:“我们先去点菜,一会你报到完出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啊,吃完了我们再回去。”   宋颂乖乖点头。   宋妈站在原地目送儿子走进校门,转头却看到小女儿眼睛也红红的。   她这女儿平时连表情都不多,鲜少有感情这么外露的时候,看得宋妈心里也酸酸涩涩。   他们兄妹俩感情好,以后他们就算不在了,应该也能相互帮扶,不像他们夫妻俩孤零零的,连个帮把手的兄弟都没有。唯一有个称得上是兄弟的家伙,还是个白眼狼!   一家人吃了个饭,宋妈等人便回去了,宋颂沿着林荫道往回走,就在一株高大的老树下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顾临深。   “忙完了?”宋颂走上前笑着打招呼。   “忙完了。”顾临深走到宋颂身边,自然而然地跟着他一起往学校方向走,“我带你看看学校,免得你上课时不熟悉路。”   宋颂还真没认完路,闻言跟着顾临深在大学校园里转悠起来。   这大半年来他们见得少,宋颂发现顾临深还真变得很不一样。至少过去顾临深自己都不会去认路,更别提像现在这样侃侃而谈地给他介绍学校各个区域的情况与用途。   顾临深带着宋颂转悠了一圈,又领着宋颂去他埋在校外的住处里头,直接把备用钥匙塞到宋颂手里。   “平时想洗个澡或者睡个好觉,可以过去住。”顾临深垂眸看他,“有空的时候,我给你做饭吃。”   宋颂挑眉,讶异地问:“你会做饭?”   顾临深说道:“我学过。”他在“梦里”学过,分开的日子里头他想了很多,那一切对他来说其实不算是一场梦,那也许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事,要不然不会那么清晰。顾临深说道,“我做给你吃。”   宋颂看到顾临深的表情,知道他许是又想起了“梦里”的事。他没有多问,只笑着说:“好。”   两人一起去买菜,顺便添置点宋颂过来住时需要的日用品。   忙忙碌碌,一下午很快过去。   到了傍晚,顾临深还真提着菜进了厨房,有模有样地动起手来。   宋颂坐在客厅,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这里明明是处新房子,给他的感觉却无限接近于家。   他静静看着那道在厨房里忙碌着的身影一会儿,起身进了厨房,问顾临深有没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很快便接到了洗菜任务。两个人在厨房里分工合作,空气中很快飘起了食物的香气。   宋颂转头看着顾临深专注的侧脸。   这人做什么都很认真。   顾临深似有所觉,也侧眸看向他。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宋颂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笑着说:“我出去等吃。”   顾临深“嗯”地应了一声,继续认真看火候。   宋颂坐回沙发上,心里还想着顾临深刚才的眼神。   有些东西,其实只要一眼就能看出来。   自从顾临深回首都后,就极力向他展现自己成熟的一面,表示自己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成年人了。   顾临深希望他把他放在平等的位置上来对待。   宋颂以前了解过顾临深这种情况,他知道许多类似顾临深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好转,顾临深现在看起来的“正常”,是顾临深花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强行掰过来的。许多东西对顾临深来说本来是毫无意义的存在,顾临深却强迫自己去熟悉、去掌握。   顾临深一点点削下自己所有的“不正常”,努力把自己变成一个“正常人”   每一个看起来是在“好转”的转变,揭开一看都是鲜血淋漓的伤口。   宋颂能感受到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在改变着。   他能感受到顾临深眼底蕴藏着的浓烈的感情。   这是宋颂在此之前从未想过的。   饭菜上桌,宋颂没再多想,而是欣然品尝顾临深的手艺。   一顿饭吃下来,自然是赞不绝口。   “你喜欢,我就一直给你做。”顾临深说。   宋颂握起他的手。   顾临深僵住。   宋颂说道:“你的手,不是拿来做菜的。”   顾临深鼻子一酸。   “可是我想做给你吃。”只要和宋颂在一起,他总会不小心变得和过去一样无措。   顾临深紧紧回握宋颂的手。   “我想做菜给你吃,我想每次从实验室回到家都能看到你,我想只要我们一有空就能待在一起。颂颂,我想我们以后都不分开。”   宋颂刚才在厨房里就有所预感,这会儿听见顾临深一口气说了一串“我想”,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   顾临深却骤然抵近。   “颂颂,你想不想?”   他的语气小心翼翼,像是生怕宋颂会给出否定的答案。   想不想?   这个问题仿佛刻入了宋颂脑海里。   他想不想?   宋颂想起许多个夜深,他睁开眼睛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既不想睡,也不想醒着。   那时候的他,仿佛随时可以从这个世界抽身,因为他没有多少还惦念着的人,也没有多少还惦念着的事。   他可以到任何一个地方去,也可以去见任何一个人,只是许多人、许多事对他而言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   所以,他自私地享受着顾临深近乎病态的依赖。   那时候他想,看吧,这世上还是有人需要我、还是有人离不开我。   他的存在还是有意义的,至少对于顾临深来说,他几乎是他的整个世界。   那时候他从来没想过,当整个世界在眼前崩塌的时候,顾临深会怎么样。   宋颂抬起头,对上顾临深泛红的眼。   这一刻的顾临深,像是赌上了一切的赌徒。   因为他已经等太久了,久到他一天都不想再等。   他想要牢牢抓住他。   “颂颂。”   顾临深喊他,声音仿佛浸着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想念,想得入骨,也痛得入骨。   宋颂看着顾临深近在咫尺的唇。   “想。”   宋颂终于哑声说。   抛开所有的顾虑,抛开所有的犹豫,只看最初那最纯粹最单纯的想法,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我也想。”   想要找到一个人与自己共度余生,没有太多的利益算计,没有太多的恩怨纠葛,只单纯地拥有一个可以回的家。   无论在外漂泊多久,都可以回去的家。   顾临深心骤然跳快了几拍。   他注视着宋颂的唇。   “颂颂,我可以亲你吗?”他询问。   宋颂顿住。   顾临深俯身亲了上去。   宋颂感受着顾临深生涩的亲吻,犹豫了一下,伸手环住顾临深的脖子,反客为主地撬开顾临深的唇。   顾临深对接吻一知半解,只单纯地想亲亲宋颂,经宋颂这么一教,顿时好学地回吻回去,学着去缠宋颂的舌头。   两人的呼吸逐渐交缠在一起。 第56章   另一边, 宋妈一行人回到县城,却发现自家门前被围得水泄不通,绿毛和彪叔他们都在, 兰姨洪飞也来了, 还有刚送完田桐的田正阳和刘姨也赶了过来,人齐得很!   “怎么回事?”宋妈忙上前问话。   兰姨嘴巴最利索,见到宋妈一行人回来了,立刻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讲了一遍:今天邻居发现隔壁有异常动静,想到宋颂一家都去首都了,赶忙打电话通知兰姨。兰姨带着人过来一看, 好家伙, 家都快被糟蹋光了,要不是对方租的车太小,怕是连桔子树都想挖走!   绿毛他们进屋一看,发现那还是个熟人, 宋爷爷和宋奶奶的养子!   原来这白眼狼听去南边打工的人说宋家发达了,不仅买了大房子,还认了门富贵亲戚,现在可以说是享用着泼天富贵,不知让多少人羡慕死!   这话一说, 可不就让那白眼狼动了心思。   他带着钱跑了,被人骗去赌钱,一年多过去就把钱给输没了。赌红了眼的人哪有那么多顾忌,打听好宋家搬到哪了, 立刻翻墙进了屋,开始大摇大摆地翻箱倒柜,见家里又是彩电又是电脑, 更是眼红得滴血。   对他来说,宋家二老养他不是什么恩情,宋家那会儿穷得响叮当,他觉得自己饭都吃不饱,算是什么恩?   他可是听到他们商量的,说要是拿到补偿款,肯定要多分点给宋颂一家!   平时那些烂粥烂饭倒是假惺惺地让着他,到了真正要分钱的时候,宋家夫妻俩还是想紧着自己亲儿子一家!   现在宋颂一家发财了,也没想过他这个叔叔,可见他们根本没真心把他当家里人。   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白眼狼先把宋家藏的钱都翻了出来,又撬开门出去租了辆车,准备把能搬走的贵重东西统统搬走。   绿毛他们碰上了,当然不能让这家伙跑了,马上把对方团团围住。   兰姨也很果断,二话不说打电话报了警。   现在他们正围着那白眼狼等着警察过来拿人。   宋妈没想到还有这事儿。   人心不足蛇吞象。   那时候谁的日子好过?宋家二老为了多样一个儿子,只生了宋爸爸一个便没再生了,这在那个年代来说是很难得的了,农村里头你只一个儿子,出了什么事都没人帮得上忙!   这么多年的抚养,居然换来对方这样的埋怨。   宋家二老这次也跟去送考了,听到兰姨她们转述的话,不由得老泪纵横。他们养大了这孩子,却没有把他教好!   “老头子,你快让他们放开我!”那白眼狼被压制着十几分钟了,余光瞥见宋家二老的身影,立刻吃力地嚷嚷着呼救。   宋爷爷想到去年年初一家人的困穷,想到儿子进院时的凄苦,咬着牙说道:“明天我就登报和你断绝关系,从此以后你和我们宋家再也没有半点关系!”   他曾经为了自己受过战友救助而收养战友儿子,但那不代表他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对方这样为所欲为,亲儿子都有断绝关系之说,何况只是养子?   他把这孩子拉扯到这么大,自认没有对不起任何这孩子的地方,即便当初是有过多给大儿子分点补偿款的念头,那也是因为大儿子两个孩子都要上高中了!   可这小子呢?这小子直接偷了所有钱跑了!   现在这小子把钱花来了,又来打大儿子的主意。   再多的感情,也会被消磨干净的。   宋爷爷看到屋里屋外都被糟蹋得狼藉不堪,心中难受不已。   这一次,他不准备原谅了。   警察很快过来,宋家二老打定主意要让养子受到教训,没有听他哀求,难得硬气一次让警察把人带走。   对方被带走的时候还大声嚷嚷:“我是他弟弟,弟弟上哥哥家算犯法吗?你们不能抓我!”   警察只能给他科普了一下法律,即使是亲戚,只要主人家报警了,他们还是会抓人的,只是在判刑的时候稍微把这事和入室抢劫区分开而已。   宋颂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宋爷爷报都登了。   听到白眼狼说的那些话,宋颂只能感慨“斗米恩,升米仇”。   这次对方被关了,出来后怕是不会安分。宋颂琢磨着要是对方出来后还想搞事,他就想个办法让对方跟洪飞那教练一样多进去几年。   只是那些手段,他已经很久没沾过了。   前世的一切,回忆起来就像是一场梦。   县城那边有那么多熟人在,有个什么事肯定有人能帮上忙,宋颂也没太挂心,安心当起了大学生。   宋颂念的是老本行,金融,大一还是挺清闲的,每天上完课会去实验室找顾临深,要是两个人都忙,就一起去吃食堂;要是两个人都有空,就一起去买菜做饭。   从不避着旁人。   到大二,宋颂就给他未来的研究生导师揪出来了,每次去参加什么会议、见什么大人物都带上他。导师如此热情,宋颂不好拒绝,自然只好早早开始编织属于自己的金融网络。   他练手的第一个运营项目不是顾临深的,而是自家妹妹的。宋融融和闻朝的即时通讯软件大获成功,迅速推出了一系列的配套服务,只用了一年时间就牢牢抓住了国内绝大多数网络用户。   听说这一年有位创业者也退出了一款名叫qicq的即时通讯软件,可惜因为界面过于简陋、功能过于单调,没能俘获用户们的心,很快就湮灭无闻。   现在国内上网用的大多是“未来科技”研发的产品。   对此,顾临深很有些不高兴,恨不得立刻结束陆老那边的项目开自己的新项目,早点做出成果捧给宋颂去进行市场化研发。   宋颂见顾临深肉眼可见地忙碌起来,忍不住抬手薅了薅他的头发,笑着说道:“不要着急,慢慢来,项目和钱就在那里,它们又不会自己长腿跑了。”   顾临深抿了抿唇。   他能感觉出来,宋融融试图把宋颂的注意力拉走!   而且未来肯定会进入信息时代,互联网产业会迎来挺长一段时间的高峰期。   后来互联网发展到平台期,相关产业本应开始走下坡路,全息技术却横空出世,来了个力挽狂澜!   可以说在未来几十年里头,走在互联网产业前端的人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来钱可比实业快多了。   不能怪顾临深着急,毕竟宋颂一直很在意家里人,宋融融看着又是绝不会祝福他和宋颂的态度。   顾临深和宋融融相互较着劲,转眼又是两年过去,宋颂迎来了毕业的日子。   宋颂和杨光他们的毕业典礼时间是错开的,宋颂毕业这天所有人都来了,不仅有宋易两家的人,还有他复读时期的所有同班同学。   一群光鲜靓丽的年轻男女人均抱着一束花来陪宋颂拍毕业照,画面还是挺引人注目的。最后他们的花归自己抱着,宋颂抱的是顾临深给送的,阔别四年,一行人再一次聚头,自然少不得再拍一次合照。   宋颂站在中间,左边是顾临深,右边是杨光,项跃、阚星他们都站在他后头,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地将身体倾向于宋颂,拍出来俨然是群星拱月的架势。   接着还有宋颂大学四年认识的人来拍照,轮番拍下来,宋颂脸都笑麻了。   不少人都咋舌于宋颂的好人缘,这个几乎以宋颂为中心的毕业典礼也成为了学校里的传说,始终流传于一届又一届的新生之间。   关于宋颂的传奇还不仅于此,从他研究生阶段开始,经过他手的项目就没有不成功的,还没毕业就已经隐隐成为业界神话。   毕业后宋颂的生活依然十分平静,除了从校外的住处搬到两人合买的四合院之外没什么区别。他本人名下的产业大多以“未来”命名,他逐渐涉足科技、教育、房产、文娱等产业,人们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宋颂每次宣布的新理念,在不久的将来都会成为现实。   “未来”不愧是未来。   到宋颂功成名就之时,众人发现宋颂运营得最成功的一个项目其实是他的家乡。   本来那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县城,教育、经济以及基础建设都不发达,现在这个地方不仅交通便捷,教育和经济也飞跃到省内首屈一指的位置。他花了十余年时间,把一个普通县城变成了全国百强县之一!   宋颂家乡评上百强县之后,宋颂的名字出现了在各个电视台以及各种报纸上。   许多人发达之后容易忘掉自己的家乡,甚至很嫌弃自己的出身,二话不说把户籍一改,从此当自己是大城市的人!   正因为这种人太多,所以上头才要鼓励宋颂这种带飞家乡的人。   趁着这股东风,还有不少人挖掘出“未来”集团的好福利,只要好好工作,年年加薪不是梦,住房问题、儿女教育问题也都帮你解决了,甚至还能给你介绍对象,让大伙直接在集团内解决婚姻问题。   网上网下都是一顿夸。   转眼过去许多年,很多人关心起宋颂的终身问题,因为他算是梦中情人了,他年轻多金长得还帅,不管男男女女都有一股子对着他喊老公的狂热劲。   在一次重要采访之中,主持人问完了主要问题,话锋一转,问了点题外话:“听说平时只要是假期或者空闲时期,您总会与我们低调又神秘的顾院士形影不离,不少人都拍到了你们一起买菜或者一起度假的照片,二十年来从未改变。你们一定是很要好的朋友吧?”   “不。”   宋颂对着镜头微微一笑,面色坦然无比。   “他是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