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宠爱[重生]》 作者:sherry_c   文案   重回十七岁,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年   陆清竹只有两个愿望   一是摆脱这个牢笼般的家   二是救活那个给了他一生温暖的少年   第一次见面是在学校外的小巷   一身戾气的少年从他身旁经过,受伤的手滴滴答答淌着鲜血   十七岁的少年,桀骜冷郁,从来不和任何人亲近   可只有陆清竹知道,他的掌心,温暖得像太阳   无数个深夜,他俯身去亲吻他手背的伤痕,用自己的体温拥抱着他度过漫漫长夜   他愿意把自己所有的温柔都献给这个少年,只希望他,能继续璀璨恣意地活在这世间。   ……   林锦阳总是反反复复做一个梦   梦里的他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一个眉眼温柔的少年跪在他身边替他擦干净脸上的血迹,然后俯身轻轻落下一个温柔的亲吻   他说黄泉路上太孤单,如果他不嫌弃,他愿意陪他走一程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被人拥入怀中,被视为灾厄与魔鬼的他,就连至亲都不愿施舍他一个拥抱。   他一直以为这不过是个荒谬的梦,直到某天走过隔壁教室的窗前,漫不经心地一瞥   熟悉的眉眼,温柔的嗓音,瘦削的少年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耐心温柔地照顾他,包容他暴戾桀骜的脾气   后来他记起了一切,他想做的只有把这个人抱进怀里,用一辈子的宠爱来交换对方的真心   “陆清竹,你凭什么觉得我不爱你。”   —   我要你幸福无忧,我要你此生无虞   我要你所有的伤痕都在我怀中愈合   我愿意护你一生,至死不渝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重生 成长 校园   主角:陆清竹、林锦阳┃配角:很多人┃其它:治愈 ======================== 第1章 重回十七岁   我对这个世界所有的期待,都来自他掌心的温暖   ——陆清竹   ——————————————   一片浓郁的漆黑中,陆清竹察觉到手腕有些疼痛。   他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阁楼陈旧的天花板,一把染血的铅笔刀落在手边的地板上,苍白的腕骨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血。   好疼。   陆清竹爬了起来,背脊上一片火辣辣的疼痛,脚下的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有些微微凌乱的床上丢着两三本课本,陆清竹拿起来翻了翻,高二的课本,崭新的封面上工整地写着他的名字。   陆清竹呆滞地环顾四周,熟悉的景象,他坐在床边沉默半晌才终于确认,他真的回到了十七岁。   墙上的日历被翻过很多页,圈圈点点写着许多日程安排,陆清竹盯着看了一会儿才发现明天就是他入学的日子。   林锦阳。   一片混沌的脑海中突然闪过这个名字,像是闪电劈开云雾,陆清竹整个人都清醒了。   他踉跄着走到墙边,伸手扯下日历来回翻看。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明天就是林锦阳转学来学校的第一天。   陆清竹踉跄着走到床边,伸手从破旧的木桌底下拿出了一个生锈的铁盒。   这里面装着母亲留给他的遗物,还有这些年他辛辛苦苦攒下的钱。   上辈子这些钱都被继父抢走买了烟和酒,他的酒瘾很大,每次回家都是醉醺醺地一身酒气,一看到他就骂骂咧咧地逼他把钱拿出来,如果没有的话就会用皮带和棍子抽他。   他被打怕了,每次都哭着把钱交出去,求他不要再这么堕落放纵下去。   而他做得最错误的一件事,就是对一个不知悔改的人心存希望。   这个人已经浸泡在社会底层的泥淖里烂透了骨子无药可救,重来一次,他再也不想更不会再近乎痴想地守着这个牢笼般的家。   他要从这个深渊里爬出去。   他想干干净净,像个正常人一样站在那个人身边。   所以他需要这些钱,他需要用这些东西换回自己的自由,换来从这个牢笼里走出去的机会。   无所谓付出怎样的代价,遍体鳞伤也好,生不如死也罢,一切代价,只要是能从他身上拿走的,他都愿意承受。   重新把装钱的铁盒藏回书桌底下的角落,陆清竹从抽屉里翻出一卷绷带,裁下一段紧紧缠住受伤的腕骨。   伤口不深,用绷带缠起来过两天就会自己愈合。   但明天就是他第一次正式和林锦阳见面的日子,他不想被那个人看见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陆清竹看着自己纤细的手臂,白皙过分的皮肤上,只有一道细长的豁口滴滴答答淌着鲜血。   这时候的他,手腕上还没有那些抑郁症病发时留下的伤。   十七岁的孩子不知道抑郁症是什么,只把时不时出现的自虐倾向当作宣泄压力的一种途径,直到最后病情恶化,连自残都没有办法满足他压抑的渴望,他才惊慌失措地去了医院。   中度抑郁症,以及急性焦虑引起的过呼吸症。   “这种程度的病情以及伴生的自残倾向,如果不服药治疗的话,只会越来越严重。”   医生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手臂上交错蜿蜒的伤口,那份为人医者的悲悯,疼得他睁不开眼。   离开医院的那天,阴沉的天空下起了整个冬天第一场初雪。   他撕碎了手里的诊断书,任由那些湛白的碎片在指尖坠落,纷纷扬扬,像是破碎的蝴蝶。   他不是没有体会到抑郁症的痛苦,那种被浸没在漆黑海水中,缓慢下沉无人拯救的逼仄绝望,让他无数次在孤身一人的深夜泪流满面。   他多想活着,像个正常人一样,感受青春的喜悦悲伤。   但对于一个一贫如洗的家庭来说,治疗这些病的费用等同于天价。   整整十年,那个身为他监护人的男人,就像吸血的寄生虫一样盘踞在他身上,拼命地向他索取,借此他供养他日益滋长的欲望。   他已经竭尽全力,却还是救不了自己。   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打开了,有人挟着一身逼仄的酒气冲了进来。陆清竹没来得及躲开就被男人推搡在地上,瘦削的背脊落下沉重的鞭挞。   “妈的!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赔钱玩意儿!”   “非要读书读书!吃老子的用老子的!妈的还得让老子养你!”   陆清竹抬起头,用一种堪称平静死寂的眼神望向身后的男人。   上辈子的他,曾经还对这个男人有一丝怜悯。他知道生活不易,带着他生活很辛苦,所以从十岁开始,他从来没有过一天假期。他四处找零工赚钱,只为了能减轻家里的负担。   他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但人性总是欲壑难填。   他一昧想着付出想着退让,以为能用亲情感化对方,以为能维持住这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满是裂缝摇摇欲坠的家。   却不知道,原来没有锋芒的善良,只会助长贪婪,只会让人性中的恶变成永无止境的索取。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这个人的心里只有自己。   他从来都不知道,他对他而言,不过是结婚不到半年就过世的亡妻留下的累赘,不过是个让他无法再娶妻无法再靠着女人混日子的绊脚石。   这个曾经被他称作父亲的人,甚至上辈子他抑郁症病发,身体虚弱到连站起来都成问题的时候,还想着为了五十万把他送上手术台给苏家的小女儿捐献骨髓。   哪怕那时候他的抑郁症已经严重恶化,哪怕医生苦苦阻拦,说这样的身体状况,捐献骨髓等于送命。   他终是耗尽了他心中所有温情,一腔热血被现实冷却抽干,徒留满地漆黑焦骨,尸骸遍地。   打完他,男人带着一身酒气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隔壁的房间里很快就响起了沉重的鼾声,他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竭尽全力地喘息着,沉默一会儿却发现自己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人是不会为自己毫不在意的人落泪的。   他抬头望向窗外,天空是雾般氤氲的粘稠夜色。在这死寂微凉的雨夜,没有月光,没有星辰。   只剩下一片雾气般浓稠的漆黑墨色,在逼仄的房间内缓慢游离,藤蔓般缠上他伤痕累累的背脊。   活在这世上,真的太辛苦了。   陆清竹阖上双眸,微凉的夜风里,只剩下他微弱的喘息,濒死般竭尽全力。   他不害怕死亡,他只是不甘心。   他不甘心那个曾经在他伤痕累累时伸出双手抓住他的人,这样惨烈地结束一生。   那样的人,和他不一样,应该要好好活着才对。   【林锦阳,人间很好,你应该比谁都活得更璀璨耀眼。】   【如果可以的话,我用我的命,换你活下去好不好】   ——————————————   位于南方沿海的小城市,一到梅雨时节就下起淅沥雨水,整日整夜,绵延不停。   林锦阳自从来到这个城市就一直反反复复地做同一个梦。   梦里的他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有人握着他的手跪在他身边,垂眸温柔地拭去他脸颊上的鲜血,然后轻轻地,向着他伸出双手。   在那一片晚霞极具侵略性的光亮里,那个少年像是在奋不顾身地焚毁什么般惨痛拥抱着他。那么亲昵决绝的姿态,仿佛他对于他而言,是重要到能为之付出一切的人。   “黄泉路上太孤单了,如果你不嫌弃,我陪你走一程好不好。”   那人温柔的眉眼在晚霞浸染下柔和得几近虚幻,苍白的嘴唇一遍遍嚅嗫着他的名字,殷红的眼泪顺着眼尾一滴滴落下。   他低下头,俯身靠近他鲜血淋漓的脸颊。细长白皙的手指摸索着拨开他额前的碎发,然后在晚霞余晖照射不到的地方,轻盈地落下一个亲吻。   像是落难的天使去亲吻魔鬼的尸骸,那人半身浸没在落日余晖下,白皙的双手却没入黑暗,低头去亲吻他冰冷的嘴唇。   “我爱你。”起誓般,柔软真挚的声音。   那份力道落入汩汩作痛的耳膜,振聋发聩。   林锦阳猛地清醒了过来,睁开双眼的瞬间所有光影悉数消散,无论是那个眉眼温柔的少年,还是灼亮如血的夕阳余晖,都被缓慢游离的深夜吞噬成不见五指的漆黑。   躺在床上回想起那个梦境,林锦阳哑然失笑,觉得大概是自己疯了才会反反复复做同一个梦。   那些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就连生他养他的母亲都恨不得他立刻去死。他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只配被诅咒,就算变成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也绝对不会有人为他落一滴眼泪。   他不配被任何人爱。   这个世界上,永远都不会有人像这样深沉且热烈地爱着他,爱到愿意为他去死。   林锦阳单手撑着额头,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又松开,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给自己点了支烟。   袅袅烟雾从纤薄的唇间流溢而出,林锦阳看着窗外漆黑的天空,眼神阴冷得像是一潭死水。   他一定是疯了,竟然会在梦里渴望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人深爱自己。   甚至还是个男人。   林锦阳哑然失笑,嘴角的笑意却慢慢没了温度。   窗外的天空还在淅沥坠落雨水,微微冰凉的雨滴在玻璃窗上模糊了世界。   林锦阳走到窗边,面无表情地望向窗外漆黑不见光亮的世界。   和帝都不同,这里的午夜没有繁华灯火,安静地像座死寂的坟墓。   无边黑暗里只有他一个人伫立在原地,烟草缱绻苦涩的味道在唇间蔓延,烟雾飘散,模糊视线。   明明只是个梦而已,可为什么,他的心口会这么疼。   像是一切都曾经真实地发生过。   疼得他只想重回梦境,用这双手抱紧那个扑火飞蛾般脆弱决绝的人,用冰冷的嘴唇去亲吻那双眼睛里落下的血泪。   那样漂亮干净的眼睛,落下一滴眼泪都让他心痛不已。   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对面居民楼的一户人家,距离不过两三米。   离开帝都之后他没有去那个男人给他准备的独栋别墅,而是在老城区随便找了间廉价的出租屋住了进去。   临走时那个人给他的钱他一分没动,既然要断就要断得干脆利落,那个人既然已经不认他这个儿子,他也没必要厚着脸皮接受他的恩惠。   林锦阳打开窗让屋子里的烟味随风散去,微微苦涩的烟草味在满溢着桂花香气的夜风中舒卷消散。   夜已经很深了,对面房间突然亮起了微弱的灯光。   他的房间没有开灯。对面的人大概是没想到这个时间点还有人醒着,所以没有拉上窗帘。   林锦阳默不作声地抿了一口手里的烟,袅袅青烟里,有一个人背对着他脱下了上衣,露出瘦削背脊上密密麻麻的淤青红肿。   早前回来的时候就听见对面有打骂声,在这种三线城市鱼龙混杂的老城区,这种事并不少见,闹不出人命警察也没法管。   林锦阳向来对和自己无关的事漠不关心,散了烟味就打算关窗。   一片静谧的夜色中细微的关窗声显得极为突兀,对面正在抹药的人闻声回头。   林锦阳关窗的手猛地顿住了。   夹在指间的烟猛地一颤,滚烫的余烬落在手背上,转瞬间便化成了绵软的灰。 第2章 初次见面   梅雨时节的江南,淅沥细雨整夜不歇。   陆清竹抬头望向窗外,漆黑阴沉的天空,环顾四周灯火寂寥,只有远处的路灯闪烁着微弱的昏黄。   林锦阳站在厚重的窗帘后,指间夹着的烟被雨水打湿,微弱火光闪烁一瞬就归于黑暗。   究竟该怎么形容,那一瞬间他心里骤然生出的错愕。   如果不是他刚从那个困扰他许久的梦中惊醒,那人的长相仍清晰地在脑海中浮现,他真的会以为眼前这张和梦境中毫无二致的脸只是他半梦半醒间衍生的错觉。   对面的窗帘很快就被拉上了,那个清瘦过分的身影隐没在朦胧的灯光之后,只剩下朦胧的轮廓,微微颤抖着似乎是在动作艰难地往背脊上抹药。   林锦阳抬起手望着自己手背上被烟灰烫出的痕迹,数道陈旧的伤痕里,朱砂痣般泛红的一点极为显眼,指尖触及有些微刺痛。   他掐了烟,把被雨水打湿的烟头按在烟灰缸里。   夜色深重,黎明尚早,远方的天空仍是一片暗沉的微白。可他却没了睡意,只是沉默着靠在窗边,目光在阑珊夜色中游离。   漆黑的深夜,除了微弱的雨声,万籁俱静。   冰凉的水珠顺着老旧的屋檐淅沥下落,敲击在窗台上发出清脆而细微的吧嗒声。   重回十七岁,一切悲剧都还未发生,可那些锥心刺骨的疼痛却真实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一遍一遍,反复折磨着他脆弱的神经。   那天晚上,陆清竹又一次梦到了那场滔天的大火。   那张曾经让他无数次泪流满面至死不敢忘却的面孔,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扭曲灼烈的火光中。   他拼了命地奔跑,哭得声嘶力竭,却始终无法触及。   他在一片足以让他窒息的逼仄绝望中缓慢跪倒在地,刺目鲜艳的火舌伴随着阵阵声嘶力竭的呼喊染红阴晦天际,有殷红的血水燃着烈焰蔓延到他脚下。而他颤抖着双手,嘶哑的咽喉泣出绝望的呜咽。   这是深藏在陆清竹脑海中,最刻骨铭心、痛不欲生的记忆。   那场人为制造的火灾带走的,不仅是他以命深爱的少年,还有他陆清竹此生所有的欢愉和希望。   他无数次地假设,无数次地幻想,如果一切都能重新来过,如果一切都未曾发生,他会拼尽一切冲进那场炼狱般可怖的大火,哪怕那将是他生命的终点,他也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救回那个他深爱的少年。   但是一切,都没有如果。   林锦阳的死,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没有人知道,在那个夕阳如血的午后,他曾经带着多么剧烈的痛苦与绝望选择了死亡。   他深爱的人孤寂又冷漠,却又一颗温柔炙热的心。他说从他出生时起就没有人愿意给他一个拥抱,可他从来都不知道,他是又多么想把他抱进怀中,用自己微不足道的温度慰藉他生命中的伤痕。   陆清竹哭着醒了过来。   那场大火是他此生都无法摆脱的阴影,每次回忆都像是一场疼痛的再临。   他曾经熬过了无数次鞭打和欺凌,无数次想过一了百了,生锈的铅笔刀在他手腕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伤,可就算这样,就算生活艰苦人生无望他都没有放弃活下去的念头。   他想再多看那个人一眼,哪怕是瑟缩在无人察觉的角落,他也想悄悄地触碰一次那人落下的光芒。   他爱得卑微又怯懦,却又孤注一掷地耗尽一生所有的孤勇。   可那场火灾,把一切都毁了。   心又开始疼了,像是有长满荆棘的藤蔓撕开血肉,一阵阵撕裂拉扯的剧痛。   就连他自己也不记得他躺在床上哭了多久,蜷缩在凌乱的床角紧紧捂住苍白的嘴唇,他哭得难以呼吸,却连一声求救的呼喊都不敢发出。   他带着满脸狼狈的泪水走到书桌前,抽屉里被他小心翼翼藏起来的药瓶已经空了。   他穷得就连最廉价的抗抑郁药物都无力负担,只能用反复割裂的疼痛让自己挣脱那些可怕的阴影。   他颤抖着双手抹去脸上的泪水,起身踉跄地走到门前的穿衣镜前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睡衣。   像是逼迫着自己直面最不堪的耻辱,他转身望向镜子里映出的人影,瘦骨嶙峋的背脊,苍白到几近病态的皮肤上蜿蜒交错着无数密密麻麻的伤痕淤青,鲜红或是暗沉,往往都是前一道淤痕还没来得及愈合褪去就有新的伤痕覆盖。   十年的时间足够他习惯被施暴的痛楚,从一开始的剧痛到最后火烧般的麻木,新旧伤痕重叠在一起,左边苍白的皮肤烙印着鲜血淋漓的暴行,右边嶙峋的瘦骨纹刻着锥心刺骨的绝望。   陆清竹觉得自己好脏好恶心,背脊上的每一道伤都像一道抹不去的污渍,丑陋又可怕。   他拼了命地伸手擦拭,想要抹去那些证明他曾被施暴的痕迹,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只是让背上的伤痕愈发明显,细密血痕顺着指尖蜿蜒。   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无力地笑了,冰凉的眼泪顺着眼尾一滴滴落下,滴在地板上洇染开深色的水痕。   患有抑郁症的他,没有资格去爱任何人,就算重来一次,也一样。   就像这些伤痕无法褪去一样,他就连干干净净站在那个人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他越是爱那个人他就越是歉疚,因为他的爱肮脏污浊,里面掺杂着许多令人不快的东西,除了会伤害他人一无是处。   这份几近自我牺牲的爱意,他只想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埋葬,永远不要被人察觉,更不要被提起,他会一直隐藏这份卑微的爱直到他离开这个世界。   沉默着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直到黎明,陆清竹看着窗外的天空逐渐亮起。   像是寒风中盛开的仙人掌收拢所有花朵,他收起所有逼仄痛苦的情愫,镜子中的人重新变成了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   他像往常一样,起床做好早饭就出门去了学校。   坐在教室里翻看着手里崭新的课本,清晨的空气中隐约带着露水浅淡的香气。   林锦阳跟着教导主任经过教室的时候,身形纤瘦的少年低垂着双眸坐在窗边,指间握着一支笔似乎是在急匆匆地写着什么。   他离开帝都的时候,那个人给他做好了所有打算,包括钱和学校。那人答应给他安排一个锦绣前程,只希望他彻彻底底地离开,永远不要再出现在那个曾经属于他的家。   他默不作声地拒绝,无论是钱还是那个男人口口声声所说的补偿。他就像个局外人一样,来到了这个位于南方的城市,孑然一身,举目无亲。   可眼前这个人,却让他莫名感受到熟悉。   【想靠近】   原本打算匆匆走过的林锦阳突然停下脚步,目光怔怔地落在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就这个班级吧。”他喉结微动,声音从喉中溢出的瞬间,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隐忍。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一刻,他脸上的神情竟然带着隐约的期待,像是遇见了久别重逢的故人,心中骤然翻涌而出失而复得的喜悦。   上课前,七班的班主任把他带进教室,让他做个自我介绍。   “同学们,这是我们班新来的转校生,向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吧。”   “林锦阳。”少年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遒劲有力的字体字如其人,笔画锋利,像是杀人的刀刃。   坐在教室最后排的人猛地抬起头。   站在讲台上的少年眉眼深邃,一双眼睛漆黑得像是深不见底的死寂潭水,看人时面无表情的模样透着几分难以接近的阴冷狠厉。   光看外表就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陆清竹猛地低下了头,握着笔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笔尖在湛白的纸页上画出扭曲的线条。   按照上辈子的轨迹,林锦阳应该转学到隔壁班级,会出现在这里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没有任何把握能在这个人面前隐藏自己的情绪,因为对方一个眼神就能轻而易举地让他缴械投降。   没有人知道,他是多么害怕那些被他隐匿在心中永不见天日的情绪被对方发现。   “现在教室里还有几位同学没有同桌,林锦阳,你想坐在哪里?”   他的目光掠过无数或是好奇或是惊艳的面孔,末了缓慢地落在了最后排的纤瘦少年身上。   他默不作声地向他走了过来。   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陆清竹感觉自己的心就像正在被凌迟般缓慢揪紧,钝刀割肉般泛滥开痛楚。   身旁的椅子被一只手拉开,有人弯腰坐在了他身边的空位上。   陆清竹低着头,他能清晰地察觉到对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像是在审视着什么。   林锦阳从来不隐藏自己的想法,探究的目光就这么直白过分地落在身旁的人身上。   如果说昨晚的匆匆一瞥他还不太确定,那么现在近距离的观察几乎百分百能让他确定,这就是出现在他梦境中的那个人。   少年的眉眼是只有江南秀美温润的水土才能温养出的清澈儒雅,五官柔和斯文,温润得像是经过溪水打磨浸渍的白玉。   他的视线落在面前崭新的课本上,干净湛白的封面,左下角工整地写着对方的名字。   那人的肤色并不是健康的白皙而是接近病态的苍白,按在课本上的指尖几乎要和湛白的纸页融为一体。   “陆清竹。”简单的三个字在他舌尖缓慢捻过,微微刺痛的质感,像是有灼烫的火在唇间轻轻燎过。   林锦阳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是因为两个人之间距离很近,声音落入耳中的一刹,陆清竹握笔的手猛地一颤,抬眼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人。   猝不及防的视线相接。   逆着窗外璀璨明媚的灯光,少年温润的眼睛剔透干净得让人心惊,眼里的惊慌和躲闪却让他在一瞬间,如坠冰窖。 第3章 欺凌   林锦阳默不作声地把眼里隐约的期待悉数敛去。   不是他。   梦里的那个人不会用这种害怕的眼神看着他。   果然,他真的是疯了才会把梦和现实混淆。   林锦阳收回视线,心情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陆清竹低垂着双眸,眼尾的余光瞥见那人修长有力的手,指尖一下下状似漫不经心地敲击在桌面上。   上辈子他一直远远地跟在对方身后,他清楚对方所有的喜好和习惯,自然明白这样的动作,暗示着对方现在的心情非常糟糕。   可他不敢说话,他害怕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心理防线会因为对方的一个眼神瞬间崩塌。   陆清竹伸手轻轻覆上自己校服遮盖下的手腕,昨夜用铅笔刀割开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背上的淤伤痛得像是被活生生剥下了一整块皮肤。   他越是憧憬林锦阳就越是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卑微肮脏。   贫困潦倒的生活,破碎畸形的家庭,就连他自己都在生活摧折中变成了残缺可怕的怪物。   在正常人眼里,他这样的人就是臭水沟里的垃圾,自卑又敏感,胆怯又阴郁,今天吃饱了还要担忧着明天怎么活,哪怕死了也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陆清竹小心翼翼地抬眸望向身旁的人,轮廓分明的五官,窗外恣意洒落的阳光在那人眉眼间覆落一层明亮过分的光晕。   他从来都不奢望得到什么。   像他这样的人,光是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还能奢望些什么。   只要能看着自己深爱的人灼烈又恣意地活在世间,就已经足够了。   爱慕光的人从不奢望将其据为己有,对于他们而言,能被温热的光芒照耀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陆清竹沉默地笑了,眉眼低垂,苍白的指尖轻轻抚上湛白的纸页。   窗外阳光正好,璀璨日光花瀑般盛放。   那年他们十七岁,他们第一次见面,一年之后的悲剧还没有发生,一切都还能挽回。   身旁的人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五官干净利落,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热烈且锋利的少年气质。   【林锦阳,人间很好,我会让你好好活着】   ——————————————   林锦阳自那天以后再也没有主动和陆清竹说过一句话。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挫败感,他知道自己没理由因为这个生气,但他每次看到那张和梦境里完全一样的脸就控制不住心里的怒气。   他就像着魔了一样,每晚反反复复做着那个真实到几乎要将现实混淆的梦。   浸没在夕阳余晖中的人俯身去亲吻他冰冷的双唇,嘶哑的咽喉呢喃爱语,清亮温润的眼里淅沥落下殷红的泪珠。   没有人能够拒绝那样的专注温柔的目光,那种被人珍视满心满眼都只有你一人的温柔,没有人能够抗拒。   可梦境越是美好,现实就越是让他恼火。   那个和梦里的人毫无二致的陆清竹处处躲着他,他的一个眼神就能让对方瑟瑟发抖,恨不得立刻从他身边逃开。   林锦阳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他从出生开始就不是个讨喜的人,就连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都不待见他,更何况是相处不过几天的陌生人。但陆清竹的躲闪,却莫名让他恼火不已。   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做那个梦,可每次清醒过后的痛楚和失落只会让他更加恼火。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渴望得到什么,焦躁难忍的心里徒留满心急切无处发泄,更无法释然。以至于每次看到身旁的人瑟缩的模样,他都不会给人什么好脸色看。   察觉到他对陆清竹的态度,班上的坏学生自然就打起了讨好对方的主意。   毕竟在他们这样的年纪,林锦阳就是他们渴望成为的模样,活得潇洒又恣意,出手阔绰为人仗义,他们做梦都想和林锦阳这样的厉害角色成为朋友。   去教室办公室交完作业,陆清竹一进教室就被人揪着衣领带去了学校后面的小树林。   孤僻安静的性子,孱弱瘦削的体格,这样的人很容易成为校园暴力的受害者,再加上陆清竹就算被欺负也从来不会打小报告,于是他们也就更加肆无忌惮。   他被人重重地推倒在地,满是淤痕的背撞在粗糙的地面上,带头的人踩住他受伤的手腕,用力碾了碾。   几天前的刀伤小心翼翼保护到现在也只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一点点力道的施加都能让它重新破裂。被那些人踩在脚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凝结的血痂被重新撕开的痛楚,一阵一阵,痛得他眼睛发酸。   重来一次,就算他曾经遭受无数次,但再一次面对这样的毫无理由的恶意和欺凌,他还是觉得,害怕。   在家里,那个男人从来不让他和他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任何鸡鸭鱼肉都和他无关,他每天只能吃少得可怜的米饭和几片菜叶,那人就算把肉丢给楼下邻居的狗也不愿意给他吃一口。   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比同龄人发育得迟缓,每次看着镜子里瘦骨嶙峋满身伤痕的自己,他都觉得自己像个可怕的怪物。   他不是没有想过反抗,但现实却一次次告诉他,反抗毫无意义。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保护他,继父从来都对他在学校里的遭遇漠不关心,甚至他恨不得他被人打伤打残,那他就有理由上门去向对方家长要医药费。   他不敢反抗,因为这能换来的绝对不会是霸凌的停止。那个男人只会把他打得遍体鳞伤,然后带着他登门道歉,一次次助长和默许那些人施加在他身上的欺凌。   与其这样,倒还不如默不作声地忍受,起码这些人不会用皮带和木棍打得他遍体鳞伤。   “阳哥,给你看个好东西,有惊喜。”   被疼痛模糊的耳畔突然传来了别人的声音,陆清竹费力地睁开无法聚焦的双眼,朦胧一片的视线里只能隐隐约约瞥见来人的轮廓。   熟悉的模样,他曾经无数次反复把这个人的模样烙印进心脏,哪怕逆着日光看不清那人的面孔,他也能认出来人究竟是谁。   一瞬间的绝望,像是在瞬间坠入冰冷刺骨的深渊。   正准备睡午觉的时候被人请到这里,林锦阳一开始还以为这群人是想耍什么小把戏。可穿过狭窄的小径,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在瞬间停下了脚步。   瘦弱苍白的少年被两个人按在泥泞的地面上,另一个人用脚踩着他的手腕,像是戏耍一条路边的野狗一样用脚跟不断碾压腕骨。   “阳哥。”踩着手腕的人扭头一脸讨好地让他过来。   陆清竹的目光闻声望了过来,满溢着清亮与悲戚的眼睛里弥漫着大片大片苍白的雾气,紧咬的嘴唇渗出缕缕鲜血。   【林锦阳,别让人欺负他】   【别让任何人欺负他,不然你一定会后悔】   脑海中突兀生出的念头电光火石般划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大步上前,伸手一把把正在推搡的两个人猛地推开。   笑得正开心的两个人猛地愣住了,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对方眼里阴冷的狠厉吓得噤声,面面相觑后灰溜溜地跑了。   有传言说林锦阳刚转学没几天就把周围学校的混混全部揍了个遍,手段狠戾,打起架来不要命,他们没必要更不敢去招惹这个煞星。   谁都没有想到林锦阳居然会为陆清竹这样的人出头,他们原本是想要讨好对方才刻意把人带到这里,结果对方非但不领情而且还一副要找他们算账的样子。   在学校里,欺负弱者是他们课后的消遣。陆清竹性子安静成绩却好得出奇,瘦削苍白的样子谁都能把他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周围的人看惯了大多也选择冷眼旁观,从来没有人会站出来为陆清竹说一句话。   陆清竹站起来踉跄着逃跑了,明媚日光落在他满是泥泞的背上,隔着校服,没人知道衣服下满是伤痕的皮肤是如何被撕裂,顺着每一道被重新裂开的伤口淌下鲜血。   他能够忍受任何人的欺凌和侮辱,只有在这个人面前,他不想被对方看到任何狼狈。   他竭尽全力地奔跑,背上的伤痛得他泪流满面,干涩的眼眶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看着那人落荒而逃的狼狈身影,林锦阳喉结动了动,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回到教室,他刚坐到座位上,刚才欺负陆清竹的两个人就凑了过来,又是鞠躬又是道歉。   欺软怕硬,就是这些人的嘴脸。   林锦阳就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们,只是淡淡地望向窗外的天空,沉默了一瞬之后开口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欺负他。”   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不容置疑的叙述口吻。   原本低着头道歉的两个人默默对视了一眼,互相推让了一会儿之后才有人开口告诉了他理由。   “陆清竹这个人是个娘炮,高一的时候有人在他的书包里看见过遮瑕膏和粉底,这个年龄,男生化妆的话未免也太奇怪了,所以很多人都传他是个异装癖和同性恋,阳哥你还是不要和他靠得太近比较好,毕竟这个人阴沉沉的,奇怪得很。”   毫无悔改之意的语气,仿佛他们对对方所做的事是理所当然。   “是吗?”林锦阳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异装癖,同性恋。   林锦阳的眼神暗了暗,隐在身侧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收紧。   他想起那天晚上无意中看见的景象,瘦弱的少年满身淤伤,动作艰难地往自己背上抹药。   那些伤痕他曾经在母亲身上见到过,那个温柔却也怯懦的女人,为了早已厌烦她的爱人的体面忍气吞声。为了不让别人看出来她遭受了怎样可怕的暴力,她每天早上起床,都会用遮瑕膏和粉底,小心翼翼地遮掉那些被施暴的痕迹。   愚蠢。 第4章 糖果   急匆匆地跑进走廊尽头的医务室锁上门,午休时间,医务室的值班老师基本都不在,他就算处理伤口也不会被人发现。   踉跄着走到放满药物的柜子前拿了一卷绷带和一瓶医用酒精,陆清竹伸手卷起校服衣袖露出布料遮掩下早就被鲜血浸湿的绷带,有殷红的血渍逐渐浸染蔓延,顺着指尖淅沥滴落。   他慢慢解开紧紧缠绕着腕骨的绷带,大概是昨晚缠得太紧的缘故,伤口破裂后渗出的组织液把血痂和绷带黏在了一起,撕下来的瞬间一片血肉模糊。   陆清竹的眼睑轻轻颤了颤,漆黑浓密的睫毛蝴蝶般轻颤着抬起,眼底死寂得像是盛夏暴雨来临前阴云密布的漆黑夜空,毫无恐惧和慌张,只有一大片雾气般弥漫的茫然和倦怠。   手腕上的刀伤刚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就被重新撕开,细长的豁口血渍滑落。他费力地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拧开装着医用酒精的玻璃瓶,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液体淋在撕裂的伤口上猛地燃烧开一阵剧烈的疼痛。   比起日复一日纠缠逼迫着他的抑郁情绪和自杀倾向,肉.体的疼痛他早就已经习惯,就算在同样的地方再割一刀也心如死水、不痛不痒。   上课铃声很快响起,讲台上年过六旬的数学老师和往常一样不厌其烦地讲解着枯燥的题目。   林锦阳看着自己身旁空荡荡的座位,眉间微蹙,旋即顶着所有人的视线从教室后门走了出去。   他不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把欺负别人作为自己取乐的消遣。   陆清竹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逃跑的样子在他脑海里循环往复,莫名觉得烦躁的林锦阳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细长的薄荷烟叼在嘴里,绕开正在上课的教学区直接去了操场。   初来乍到,他根本不知道对方到底会去哪里,可离开教室往外走,他却不由自主地来到了医务室窗外的树林,虽然毫无根据但就是潜意识里觉得陆清竹就在这里。   果不其然,透过医务室明亮干净的玻璃窗,他看见有人坐在给生病学生休息的床上,低着头慢慢地往手腕上缠着绷带。   无法否认,陆清竹与生俱来就长着一张非常清秀的面孔。精致的五官白皙秀丽,漂亮柔和的眉眼像是一幅飘逸缱绻的山水画,即使透着病态的苍白也难掩与生俱来温柔如水的气质。   也不知道是什么促使着他驻足窗外没有离开,林锦阳站在不会被屋里人发现的角落,袅袅烟雾朦胧视线。   屋子里的人慢慢抬起头,向着窗外的天空安静地睁开双眼。   那双眼睛里仿佛凝结着整个隆冬苍茫寂寥的雾气,瞳仁极黑,温暖的日光未曾渗入便被悉数隔绝,徒留下一片北极冰原的荒芜寂寥,像是被抽去了魂灵燃尽了热意,满眼赤.裸的凄楚。   陆清竹不知道窗外逃课来医务室找他的人是如何专注认真地看着他伤痕累累的背脊。又是如何认真地凝视着他愣怔出神的双眸,迎着明媚日光窥见他眼底赤.裸荒芜的痛楚。   林锦阳手里的烟慢慢燃到了尽头,滚烫的烟灰烧到了他的指尖,一阵钻心的刺痛。   他回忆起自己短暂模糊的童年,浑身是伤的女人也是像这样默不作声地躲在谁都找不到的角落,独自舔舐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   自我牺牲式的爱情让人盲目又卑微,因为心有不甘所以不愿意承认彼此之间早已形同陌路,固执又偏执地试图紧紧抓住早就已经不存在的东西。   无论是幸福的爱情还是美满的家庭。   他冷眼旁观着那个女人是怎么一次次自我伤害自我谴责,明知道对方已经不再爱自己,可她还是孤注一掷地想要维护这摇摇欲坠的婚姻,甚至不惜放下姿态去乞求那个男人不要抛弃。   而最可笑的是,面对婚姻的破裂,她不去责怪在飞黄腾达后狠心抛弃糟糠之妻的负心汉,反而把所有的怨气和绝望归咎在孩子身上,说是因为他的出生才会让她容颜老去,才会让那个男人耗尽了对她的爱意。   她没了丈夫,又亲手把她的儿子推向自己的对立面,整天疯疯癫癫喊着要杀了他。   自那之后,他最厌恶的就是像她一样的女人。   他讨厌她在那个男人面前摇尾乞怜的样子,卑微又自私,放下所有尊严形同泼妇。他更恨那个毫无悔过之意的男人,如果不是他当初为了自己的事业撒谎欺骗了单纯的女人,如今的一切都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那个男人很快就往家里带回了另一个女人,秀丽温婉又擅长阿谀奉承,事业有成的男人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甜言蜜语的依赖和崇拜。   所谓至死不渝的爱情在他眼里只是赚取利益的筹码,失去了应有的价值,他随时都会把无用甚至是会对他产生威胁的棋子丢弃,无论是母亲,还是他。   那个男人忌惮他的存在,因为他不像怯懦柔弱的母亲,更像他一生戎马的爷爷。   他害怕他的报复,留他在家里就像是在他心口扎了一根尖刺,时时刻刻都让他寝食难安。   所以他想尽了办法把他赶出家门,让他从繁华的帝都来到清冷遥远的南方小城。   林锦阳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开了窗前。   无意中窥见他人的不幸和痛楚,最应该做的就是把看到的一切尘封遗忘。   标榜着所谓的正义和同情,自以为是地把他人的伤痕公之于众,这种行为说到底不过是自我的虚荣心作祟,为了衬托自己的高尚嘴上说着理解和安慰,实际上却是一次次在对方的伤口上撒盐。   林锦阳回到教室的时候,数学课刚刚结束。他面无表情地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周围的女生一窝蜂地上来搭话,温声细语地问他喜欢什么。   全然不顾他现在的脸色是如何糟糕,面无表情的脸上就差没有直接写上‘生人勿近’几个大字。   林锦阳望向教室后排正在打闹的男生,刚刚对自己的同学做了那样过分的事,这群人居然还能像没事人一样继续玩闹,脸上甚至连一丝愧疚和后悔都没有,仿佛他们刚才戏耍的不是人,而是一只路边的野狗。   林锦阳想起了那双漆黑失焦的眼睛,伤痕累累的少年坐在床边目光空洞地望向天空,那样脆弱的姿态,像是下一秒就会深陷在熊熊燃烧的日光中化为灰烬。   他大步走了过去,两手抓住正在嬉笑打闹的两个人,一把按在了教室后的黑板上。   整个教室里一片诡异的沉默,谁都不清楚在他们眼里冷漠又桀骜的林锦阳为什么要突然找这几个人的麻烦。   “阳……阳哥?”   “去和陆清竹道歉。”林锦阳慢慢松开双手,一米八五的身高居高临下,还没动手的意思就已经吓得两个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句话我只说一次,以后要是再敢借着我的名义去欺负别人,你们不会想知道会有什么下场的。”   陆清竹处理完伤口回到教室的时候,课间本应该喧闹的教室突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安静。   身上的伤还是很疼,坐在椅子上根本不能弯腰,只能一直挺直背脊撑到放学。   “喂!陆清竹!”   之前还把他带去小树林欺负的几个男生堵在他回家的路上,在他转身逃跑前高声叫住他,然后低下头很不情愿地和他说了一声对不起。   他一脸呆愣地站在原地,下意识以为这是这群人新想出来的恶作剧。那群人看见他双手紧紧攥住书包背带又想跑,无奈之下只能说出实情。   “阳哥让我们以后都不许欺负你。”   一瞬间的大脑空白。   迎着温暖夕阳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道路两旁树叶繁茂。   陆清竹抬头望向头顶清澈高远的晴空,落日时分,这漫天烟霞美得是如此惊心动魄,落入眼底的瞬间竟然让他忍不住热泪盈眶。   曾经是这样,重来一次也还是这样。   他爱的少年,有着比谁都温柔炙热的灵魂。即使他身处深渊此生无望也愿意向他伸出手,愿意用他掌心灼热的温度裹挟丰沛雨水坠入他干涸贫瘠的心脏。   【林锦阳,你知道吗,我对这个世界所有的期待,都来自你掌心的温暖】   【我既渴望又恐惧,我多想离你再近一点,可我同样害怕我会贪恋你给我的温暖,我怕我会变得贪得无厌】   在黑暗中生活已久的人就是这样,若是能够在温暖曦光下驻足片刻,若是能够尝到日光坠落满身的热意,又有谁愿意重回孤独冷寂的黄昏。   林锦阳站在远远的角落,看着那个瘦削苍白的少年低着头,淡色的唇角微不可察地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像是芬芳盛开的栀子,花叶翠郁,漆黑的眼底弥漫开温柔过分的潮白雾气。   虽然那几个人答应说会去道歉,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说服自己和陆清竹刚好顺路,于是就等着对方出校门后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两个人就这么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沿着笔直的街道一直向下,路过街角的糖果店的时候陆清竹习惯性地停下脚步,转身静静地看一眼摆放在玻璃柜橱里五光十色的糖果,然后背着书包转身离开。   林锦阳毫无波动地从糖果店门口经过,叼在嘴里的烟燃剩了一半,半燃的烟灰一坠落就化成了绵软的灰。   “叮当——”伸手推开糖果店的门,海螺风铃被门外涌入的风吹得叮当作响。   迎面而来的空气里弥漫着糖果独有的甜蜜香气,温暖甘醇却不过分甜腻。   林锦阳从小到大从来没进过这种地方,无论是粉嫩卡通的装修风格还是五光十色的糖果装饰都和他本人的气质格格不入,尤其他的嘴里还叼着一支燃剩一半的烟,整个人的打扮像是街边挑事的小混混。   来者不善。   顶着营业员突然变得警觉的视线,林锦阳默不作声地掐灭了嘴里的烟,走上前从钱包里抽出了一张百元大钞。   “麻烦给我打包些水果糖,每种口味一斤。”   ——————————————   陆清竹回到家的时候,男人已经吃饱喝足躺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男人从来不在家里吃饭,每天都是在外面下完馆子才醉醺醺地回家睡觉。他放下书包去厨房把早晨吃剩的冷饭热了热,然后简单地炒了个番茄炒蛋解决了晚餐。   他没有钱买肉,冰箱里唯一的荤腥就是几个他从超市里买来的打折鸡蛋,被他小心翼翼地藏在一堆菜叶子里,就怕被男人发现。   晚上洗完澡回到房间,他打开灯打算复习一下白天的功课,扭头却发现不大的床上稀稀拉拉落满了的水果糖,包裹着半透明的糖纸在暖黄的灯光下泛滥着五彩缤纷的碎光。   像是繁星坠落,在他的床上洒落星光。   他爬上床,弯腰把五颜六色的水果糖收拢在手心,各种口味的糖果在他手心盛了满满一捧,五光十色,像是在掌心收纳了整个北极的斑斓夜光。   这种糖他每次经过街角的糖果店都能看到,在他还小的时候,妈妈每次都会给他买很多。他喜欢坐在窗前,一边数着碧蓝晴空漂浮而过的绵软云朵,一边细细品味糖果在唇间融化的清甜滋味。   “吧嗒——”一颗浅绿色的糖果从窗外落进他的怀里。   他探出头望向窗外,离他不过两三米的距离,眉眼桀骜的少年嘴里叼着一只半燃的薄荷烟,攥着糖果的手还没来得及藏起来就被他抓了个正着。 第5章 我没欺负他   对面的窗猛地关上了。   因为用力过猛,老旧的玻璃窗在窗沿上猛地一磕,一声响亮的玻璃撞击声。   陆清竹捧着满手的糖果一脸呆滞地愣在原地,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对面的人已经消失在了窗后,只剩下淡淡的烟草香气,在深夜微凉的夜风中舒卷飘散。   林锦阳……住在他对面?   一连串惊诧疑惑以及紧张在他脑海中流窜而过,陆清竹感觉自己的心就像被看不见的手紧紧攥住,短暂的惊讶之后上涌的是无穷无尽的害怕。   他起身猛地关上了窗,受伤的手根本使不上力气,拉窗帘的时候动作笨拙得可笑,   老城区房屋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彼此之间隔的距离也近,基本上一户人家吵架周围几百米的邻居都能听见。更不用提林锦阳的房间就在他对面,不过两三米的距离,他就是躺在床上打个喷嚏对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会被发现的,一定会被发现的。   陆清竹颤抖着捂住了自己苍白的嘴唇。   他的秘密会被发现的。   或者林锦阳已经知道他被家暴的事,所以他才会在学校里帮他解围。   陆清竹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他觉得自己好脏好恶心,他竭力试图隐藏起那些证明他曾被施暴的痕迹,试图像个正常人一样和对方相处,但是现在一切都被毁了。   太疼了。   他呆坐在床上瑟缩着蜷起四肢,骤然出现的抑郁情绪又开始浸没他的身体。   他太熟悉这样的感觉,像是被丢入海水中,无力的窒息感和绝望轻而易举地把他囚禁,就连呼吸都带着刺痛。   好脏。   陆清竹用力攥紧了手心的糖果,纤薄的糖纸蛰得手心一阵微弱的刺痛。   ————————————   林锦阳站在厚重的窗帘后,手里的糖果掉落一地。   虽说他早就能猜到自己这种行为不太妥当,但如今亲眼目睹地那个瘦削苍白的人动作艰难地关上窗拉紧窗帘,他还是觉得有些,莫名的不爽。   他也没欺负过他,可陆清竹在他却面前总是一副害怕的样子。   之前他被班里的男生欺负的时候也是一样,一看见他出现,就立刻露出一副害怕到不行的样子,好像一点都不想见到他,明明已经痛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第一时间下意识地反应还是踉跄着逃跑,处处回避和他的接触。   林锦阳看着放在床上的那一大袋糖果,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个蠢货。   稍微想想就能清楚的吧,像陆清竹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愿意和他扯上关系   成绩优异,性格沉默,一直都是校园欺凌对象的陆清竹最不想接触的想来就是他这样的人。毕竟比起班里欺负他的男生,他看上去才更像个坏人。   林锦阳望向对面狭小的窗户,时值深夜,房间里亮起了暖黄的灯光,透过格子花纹的窗帘在墙壁上覆落一层朦胧的浅光。   像那个人的眼睛,温柔又纯粹,干净得让人心惊。   无言的沉默在狭窄的房间里缓慢氤氲,打火机燃气的火光映亮他眼底寂寥流淌的墨色,空气中又一次泛滥开烟草燃烧的苦涩香气。   他喜欢不开灯的夜晚,远离繁华灯火,被浓重黑暗包裹其中总给他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他在浓重夜色环绕中把脑海中不断浮现的梦残忍地用力抹去,无论是那双淌着血泪的眼睛,还是那人温柔沙哑的爱语,都在他剜肉剔骨的凶狠力道里被悉数抹平痕迹。   不过是一个梦而已,就算再逼真也只是一个梦,一个不会存在更不会成真的梦。   人家不想理你,不愿意领你的情更不想和你扯上任何关系,他居然还蠢到这种地步,就因为对方的一个眼神就傻了吧唧地买了这么多糖。   “咚咚咚——”寂静的耳畔突然响起了清晰的敲门声。   林锦阳走过去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是住在楼下的房东阿姨。   老城区住着的人虽然鱼龙混杂,但大部分人都很好相处,房东阿姨知道他一个人从北方到南方来读书更是对他处处照顾。   “小林啊。”房东阿姨把一个塑料袋递给他,“阿姨家蒸的包子,你在北方肯定没尝过南方的,所以趁热给你拿了几个过来。”   “谢谢阿姨。”林锦阳对别人的善意总是无法拒绝,放低姿态忙不迭地接过包子,他连声道谢,互相寒暄了几句之后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于是就向房东问起了陆清竹的事。   毕竟是在老城区住了大半辈子的人,周围的邻居街坊肯定非常了解。   “房东阿姨,您知道对面那户人家是怎么回事吗?”林锦阳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很八卦,还不忘补充了一句,“这两天晚上我总是能听到些奇怪的声音。”   “你说清竹那孩子啊。”房东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凝重的无奈。   “那孩子也真的是命苦,听说生父在他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他妈一个人带着他不容易,身体也不好,为了给他找个家所以才选择改嫁,可没想到这男人真不是个东西,等人一去世就原形毕露,不仅不给那孩子饭吃还总是在家里打孩子,真是个畜生。”   林锦阳的心头猛地一颤,虽说心里早就有猜测,但从别人口中知道真相的瞬间,他还是忍不住……惊讶。   分明是别人的不幸,可他却没来由地觉得悲伤和难过,隐忍跳动的心口一阵酸涩。   难怪几天前他的背上全都是淤伤,难怪他苍白瘦弱总是一副营养不良的瘦弱模样。   原来是因为这样。   所以他刚才这么大的反应,是害怕他被家暴的事被他发觉吗……   “这……这种事难道就没人管吗?”   “怎么没人管啊,警察上门了好几次周围的街坊邻居也跟着劝,但是都没有用。那男人本来就是周围臭名昭著的混混,正经工作没有吃喝嫖赌倒是样样都会,喝醉了还喜欢动手打人。当初要不是他妈妈得了重病,那男人听说他妈妈有点钱每天在病床前献殷勤发誓会好好照顾她的儿子,哪个母亲会愿意把自己的宝贝孩子托付给这么一个人。”   “可怜那孩子还没成年没有身份证,户口本又在他继父手里,就是想离开这个家也没办法。”   “房东阿姨,您告诉我这些,没有问题吗?”   “老太婆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是眼神还算好使,你以为你刚才,和丢飞镖似的往人家床上丢糖的样子我会看不到?”   “那孩子每次路过街角糖果店的时候都会看上几眼,因为他妈妈在的时候总是给他买那家店的糖果。你要是想把糖送给人家的话就直接点,隔着两三米一颗颗丢过去算什么。”   林锦阳收拾糖果的动作顿了顿,所幸房间里没有开灯,所以没有人察觉到他微微泛红的脸颊,因为对方的一句话轻而易举地缴械投降,眼底一片被戳中心思的惊慌。   “老太婆我不是什么八卦的人,看你的年纪和清竹差不多,附近就这一所高中不用猜就能知道你和那孩子在一所学校读书。老城区的房子隔音差,你住在这里迟早会知道对面发生了什么,老太婆我现在告诉你也是私心希望你不要把这些事说出去。”   “那孩子命够苦了,你就当给老太婆我一个面子,现在既然知道了就收起好奇心好好保守这个秘密。”   “如果可以的话,也请你看在我这个老太婆的脸面上,在学校里稍微照顾照顾清竹那孩子吧。” 第6章 我这人认生   陆清竹把所有的糖果都收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藏在铁盒里保存好,然后抱着它们睡了一整夜。   梦里的他疼得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地喘息,最后精疲力尽地坠落在一片冰冷凝滞的黑暗里。   漆黑冰冷的深夜,大概只有这一丝余温尚存的星光能够给他些许慰藉,支撑着他又一次熬过漫漫长夜。   第二天去教室的时候,陆清竹照常安静地坐在他身旁的位置上,表情平静地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林锦阳一直等着对方对他说什么,可陆清竹就像个闷葫芦一样,一上午的时间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午休的时间班里的学生大多结伴去校外吃饭,毕竟学校的食堂一向以味道糟糕如猪食在学生中闻名,校方收到了不少投诉于是就干脆开放门禁允许学生出校用餐,自此之后愿意在学校食堂吃饭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连着拒绝了好几拨人的午餐邀请,林锦阳默默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整个学校,估计也就只有他会每天带便当来学校,既不去食堂也不去校外,而且……   林锦阳默默看了一眼那人便当盒里毫无油水的菜色,连着几天除了炒青菜还是炒青菜,一点荤腥都没有,他也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每天都一声不吭地把这些难以下咽的东西吃完。   “陆清竹。”林锦阳手靠着椅背,身旁的人一听到他的声音就立刻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泉水般干净澄澈的眼睛安静又胆怯地看着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林锦阳总觉得这个表情眼熟得过分,仿佛是在哪里见过。   “别吃了,跟我过来。”林锦阳敲了敲他的课桌,“陪我出去下馆子。”   “啊?”   “啊什么啊?快点跟过来,不然等会赶不上上课了。”   陆清竹看了一眼自己只吃了几口的米饭,一声不吭地放下筷子跟着对方出了教室。   在全国高中还没有大规模普及校园卡消费的时候,学校里的学生中午基本都是用学校发的饭票在食堂吃午饭,大部分人嫌弃学校食堂的伙食就选择去校外的餐馆。   县城的高中建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周围到处都是商场和美食街。   林锦阳带他去的地方是附近新开的一家火锅店,装修得很不错,价格也很亲民,大部分顾客都是附近学校的学生。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面和林锦阳一起吃饭。   在角落的空桌坐下的时候,他的脑海里还残留着不真实的晕眩感。   上辈子他不是他的同桌,他们之间的交集仅仅只是走廊擦肩而过时他假装不经意地轻瞥,以及他忐忑计划了无数次却不敢付诸实践的偶遇。   他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受到彼此之间距离的拉近。   “发什么呆,把菜单拿去点菜,我请客你随便点。”   稀里糊涂地从服务员手里接过菜单,陆清竹拿着菜单一边勾选一边神游天外,铅笔慢慢下移一路勾选了六七道。   林锦阳是北方人,南方的菜分量少,要多点几道才能吃得饱。   “已经点好了?”林锦阳看着对面的人放下笔,微微垂眸的样子像是一只幼嫩的白鹿,乖巧得过分。   “嗯?”   林锦阳的眼神有些微微诧异。   陆清竹点的,全部都是他爱吃的东西,甚至还在菜单的末尾用端正的小楷备注好毛血旺要重辣。   是巧合吗?   林锦阳抬眸认真地看了对面的人一眼,头顶暖色的灯光落在他干净苍白的五官上,不是让人一眼惊艳的类型,却非常耐看。   “就要这些吗?”林锦阳突然觉得自己逼仄一天的心情好转了不少,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变得轻快随意。   “没想到你和我的口味差不多,我还以为南方人都不太能吃辣。”   陆清竹心头一颤,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和慌张。   他太清楚林锦阳的喜好,以至于刚才拿起菜单下意识地就选了对方最喜欢的那些菜。   火锅店的生意很好上菜的速度也很快,刚点完菜服务员就把锅底端了上来。   陆清竹看着面前漂浮着一层红油和辣椒的火锅汤底,觉得舌根有点发涩。   长期清淡的素食让他变得非常不能吃辣,一点点辣椒都会让他咳嗽个不停。而他刚才点菜的时候光顾着考虑对方的喜好,完全忘了自己不能吃辣这件事。   “林同学,我们能凑一桌吗?”   熟悉的声音,陆清竹的手微微一颤,差点没拿住手里的汤匙。   林锦阳抬起头,对方身上穿着一中的校服,想来应该是和他一个学校的学生:“你是谁?”   “我是一班的学习委员苏汐。”穿着校服的少女温婉地笑了,“店员说店里没有多余的空桌,请问我和我的朋友能和你们凑一桌吗?”   陆清竹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这个温柔微笑着的少女。   和传闻中一样漂亮的长相,精致的眉眼带着江南少女独有的温婉气质,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银铃般的清脆柔和,这样的女生总是很容易让男生心生好感。   陆清竹默默低下头,没有受伤的手拿着漏勺慢慢地把煮熟的牛肉卷从火锅里捞出来放进林锦阳的碗里。   他不喜欢苏汐,甚至可以说是讨厌。   或者恨。   因为上辈子就是她被检查出来患上了白血病,继父为了五十万的报酬假借社区体检的名义把他带去医院做配型,最后以他监护人的身份把他送上了手术台。   那时候的他还以为是继父终于回心转意,不仅不打他甚至还每天买滋补身体的营养品给他。直到后来他无意中听到了继父和苏汐父亲的电话,才明白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的骨髓和苏汐的配型成功。   他们要用他的命去换苏汐的命。   骨髓移植对于正常人而言不会对身体产生多大的影响,但是他不一样。   常年的营养不良、家暴和愈发严重的抑郁症已经耗空了他的身体。医生明确地告诉他,他现在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根本不能成为骨髓移植的捐献者。   他会因为术后的副作用,死于免疫力低下导致的各种感染。   甚至有可能,根本熬不过术前的药物适应。   当地所有的正规医院都拒绝了这场完全不符合标准的骨髓移植的手术,于是苏家就找来了私人诊所的医生主持这场手术。   他一次次想跑又一次次被抓回来,继父把他绑在卧室的床上,逼着他配合医生进行进行骨髓移植前的预处理。   注射的药物和他的身体产生了严重的排异反应,他没日没夜地头痛呕吐,最后甚至虚弱得连站都站不起来。   也就是在他被囚禁的这段时间里,林锦阳死在了那场轰动全城的大火里。   消息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他痛得声嘶力竭,所有被他竭力隐藏的疼痛和绝望都在瞬间爆发,嘶哑的咽喉里咳出了黏腻的鲜血。   他像疯了一样地跳窗逃了出去,拖着一副孱弱濒死的身体游走在这个冰冷的城市,最后在殡仪馆里找到了他以命深爱的少年。   没有家属认领,他就这么安静也孤独地躺在殡仪馆的冰柜里,脸上满是被火烧灼的痕迹。   他带走了他,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即使他变成了血肉模糊的尸体,他还是爱着这个灼烈温柔的少年。   他没日没夜地哭,哭瞎了双眼哭哑了嗓子,最后万念俱灰地用刀割开手腕选择了自杀。   那份痛苦,那份绝望,早就深深刺进了他的心口,让他在无数个深夜辗转难眠。   重来一次,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对着一个未来会夺走自己生命的人,表现出任何善意。   他不想死。   他没有那么伟大,可以为了一个仅仅只有几面之缘的人献出自己的生命。   苏汐得了这样的病是很可怜,周围的人那么同情她可怜她,逼着他答应捐献骨髓,可谁又能来怜悯他满是苦难的一生呢……   那些冷眼旁观的人,凭什么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逼迫他以命抵命。   凭什么死的人,一定要是他……   他的命已经够苦了,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方式夺走他仅剩的东西。   他清晰地记得,当他想要去找苏汐说明自己身体情况的时候,那个总是以温柔面孔示人的少女眉眼弯弯,手里捧着一本书籍笑盈盈地和身旁的医生谈笑风生。   而他在医生办公室的抽屉里找到了那份配型报告,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让他在瞬间,遍体生寒。   因为那份结果为配型成功的报告上,写的根本不是他的名字。   一个可怕的真相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在他面前揭开。   像是寒冬腊月被兜头浇下一桶冰水,那一瞬间,他害怕得牙齿都在不断打颤。   他早该想明白的,百分之三四十的成功概率,苏汐怎么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配型成功的另有其人,而他……从一开始他就不在骨髓捐献范围内。   这五十万买的不是他的骨髓,而是他的命。   她明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很糟糕根本不能成为骨髓移植的捐献者,她明知道他有很大的可能会死在手术台上,可她还是要用这五十万把他送上手术台。   学校里的所有人都在惋惜和鼓励她早日战胜病魔,却没人发觉在他们眼里天使般温柔的少女是个夺人性命的魔鬼。   ……   “林同学,可以吗?”苏汐继续柔声问道,“如果不方便的话也没有关系。”   可嘴上虽然这么说,她的视线却自始至终都落在林锦阳身上,就仿佛坐在对面的他根本不存在。   这样明显的意图,谁都能看出来她是想找个借口和林锦阳说上几句话。   陆清竹握着漏勺的手越来越用力,白皙细长的手指微微颤抖,几乎要压制不住心里翻涌的情绪。   一只手越过袅袅水汽握住了他颤抖的手腕。   “不好意思。”林锦阳面无表情地从他手里接过漏勺,然后舀起一勺牛肉放进他碗里,“我这人认生而且吃相不好,和陌生人一起吃饭会放不开,所以你们还是去问问别人能不能拼桌吧。” 第7章 你别哭   陆清竹微微一愣,上辈子他自始至终和林锦阳的私生活保持距离,对于他和苏汐的关系几乎都来源于同学私下传播的小道消息。   所有人都知道林锦阳喜欢温柔乖巧的人,他曾经亲口说过自己的理想型,说他喜欢的人一定要温柔乖巧,而且要有一双世界上最漂亮的眼睛。   他抬起头悄悄地望向了桌边的苏汐,十七岁的少女正是温婉动人的年纪,一双杏仁眼干净明亮,眼波流转间带着些微我见犹怜的娇矜。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林锦阳说的那个人就是苏汐,就连他也不例外。   可如今看来,林锦阳对苏汐的第一印象似乎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好,甚至还不如对待一个普通的陌生人。   他抬头望向苏汐,对方脸上也同样有着掩饰不住的尴尬。   林锦阳性子直率,喜怒都直接地表现在脸上,不愿意有交集的人就是对方眼巴巴凑上来他也不会施舍一个眼神。   没想到对方居然会拒绝得这么干脆,苏汐脸上也有点挂不住。   虽然她从来不以校花的身份自居,但习惯了旁人的追捧和恭维,突然热脸贴冷屁股自讨没趣,还是让她有些不爽。   不过即使这样,苏汐还是维持住了脸上的表情,面上没有露出半分尴尬而是垂眸温柔地微笑:“既然这样的话,我们就不打扰林同学了。”   说着就带着自己的朋友离开了。   陆清竹透过袅袅水雾望向面前的人,他穿着样式最简单的白衬衫,外面套着校服外套,左手的中指上戴着一枚戒指。   江南深秋冷热交接的时节他总是这副打扮,一米八五的身高站在人群里就像是一棵挺拔的白杨,就连样式老土的校服穿在他身上都显得分外好看。   “怎么?”   对方察觉到他的视线望了过来,单手托腮,修长的骨节非常好看。   他心里一惊,忙不迭地移开视线,眼尾的余光却又不争气地悄悄看了过去,结果猝不及防地撞进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里。   “看你表情不太好,怎么,你喜欢刚才那女生所以怜香惜玉了?”   “没有。”陆清竹有些窘迫地开口,暖白灯光落在对方线条利落的五官上,那双眼睛里的神情烫得他忍不住瑟缩。   他第一次见到林锦阳,记住的就是他眼中灼烈沉郁的火焰。   像是蜷缩在黑暗中的魂灵窥见黎明,那道目光滑过他瘦骨嶙峋的背脊,熔岩般的温度,烫得他泪流满面。   那深秋的暮色,真是美得让人眼眶发酸啊。   那时候的他,是多想就这么闭上双眼,在那个烟霞漫天的黄昏里化为灰烬。   火锅店里很热,煮沸的汤底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对面的人脱了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椅背上,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线条漂亮的手臂。   陆清竹勾起耳畔的碎发,他太久没去剪头发,长长的刘海几乎要遮住眼睛,总要时不时用尾指把头发顺到耳廓。   为了掩饰尴尬,他用纸巾擦干净勺子,然后拿起筷子夹了一片林锦阳给自己舀的牛肉片。   他的动作有些微迟疑。   也不知道,这一口吞下去,他能不能忍住咳嗽。   陆清竹默默张开嘴,如果忍不住咳嗽的话就说他是被呛到了,毕竟这是林锦阳第一次请他吃饭,他不想扫了对方的兴致。   然而,还没等他把牛肉片塞进嘴里,握着筷子的手就被人一把握住。   “给你夹了你还真的打算吃了。”林锦阳皱着眉望向他,说话的语气里隐约有着苛责的味道。   这样的表情,意味他现在的心情很糟糕。   陆清竹刚拿起的筷子立刻放下了,耳畔的碎发垂落遮住他漆黑的眼瞳。   不清楚对方为什么会突然生气,陆清竹有些发懵,刚鼓足勇气想要开口,林锦阳就起身离开座位去了前台。   是他哪里惹他生气了吗?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陆清竹忐忑不安地绞紧了手指。   他越是在乎这个人他就越是谨慎胆怯,他害怕自己的一点失误会让彼此之间不远不近的距离彻底破裂,所以总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他记住了他的所有喜好所有习惯,固执又不知悔改的把有关这个人的点点滴滴填满自己心脏的缝隙。   他分不清这是止痛的良药,还是蚀骨的剧毒,又或是刀口舔蜜,短暂的甘甜过后是被反复割裂的刺痛。   一厢情愿的爱情是属于一个人的孤勇,可笑又可悲,可他却偏偏固执地把这辈子所有的勇气都孤注一掷,堵上一切后又心甘情愿做一个必输的赌徒。   有时候他也曾经绝望地想过,这样永远得不到回应的感情究竟有什么意义,他的命已经够苦了,为什么还要执著地去爱一个不该去爱的人。   可每次自我反省他都会绝望地发现一个残忍的现实,他把这个人的一切填满了他的心,这辈子他只能爱上林锦阳一个人,因为他的心里已经再也容不下别人。   他和他的母亲一样,爱得固执又倔强,如果爱上一个人那便是至死不渝。   一阵死一般的沉默。   他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周围的喧闹潮水般褪去,徒留下死寂的灯光,冰冷地落在他身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走到他身边,低垂着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只修长的手,戴着戒指的中指垫着碗的底部稳稳把碗放在他面前。   那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有服务员跟在他身后,端上来了一大锅鲈鱼汤。   “我吃火锅,你给我吃这个。”身上的伤还没好就敢吃辛辣的东西,真是不要命了。   “啊?”   “啊什么啊?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不能吃辣?”   林锦阳想起那天看见的景象,伤到了那种程度这小子居然还能一声不吭,也不知道是怎么忍住的。   “不能吃辣就不能直接说吗?我看你闻到锅底辣味的时候那表情就知道了。”为了不让对方胡思乱想,林锦阳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随口撒了个还算过得去的谎。   很完美,很天衣无缝……个屁……   话一说出口林锦阳就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什么叫闻到锅底辣味就能看出来这人不能吃辣,一点都经不起逻辑推敲的东西他居然就这么说出口了。   果不其然,对方果然低着头一副什么话都不说的样子。   “我说陆清竹,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你有什么不满或者不方便的直接和我说就行了,你忍着为难自己做什么?”   “算了,问了你你也是个闷葫芦一句话也不说,你就给我安分喝粥吧。”林锦阳又往锅里下了一盘毛血旺,“就当我让你陪我吃饭的报酬了,赶紧吃,吃完还得回去上课。”   “嗯。”很小很小的声音。   对面的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幼鹿一样湿润清澈的眼睛,漂亮得过分。   妈的,这小子真的长了一张让人忍不住想欺负的脸。   林锦阳的心情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以后别用这种眼神看别人。”林锦阳伸手捏住了对方的脸。   陆清竹的肤色很白,隐隐透着病态,被灯光照着有种不太真实的虚幻质感。   林锦阳微微眯着眼,捏着下颔的手微微向上抬高了角度。   陆清竹就这么仰着头看他,很乖巧的模样,不闪也不躲。只是那双墨色的眼睛多了些许清亮晶莹的水光,像是在竭力隐忍着什么。   妈的。林锦阳在心里爆了声粗口,他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挫败感,像是一只狼想要和兔成为朋友,他越是靠近对方就越是害怕,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可他看着这张脸就会有种莫名的罪恶感。   这小子就真的这么怕他吗?一副快要被他吓哭的样子。   林锦阳恶作剧般捏了捏对方脸颊上的软肉。   陆清竹的肤质非常好,雪桂般柔软的皮肤入手一片细腻的微凉,像是初生栀子含苞未吐的幼嫩花瓣,皎白花蕊露水滚落,指尖触及便沁出温润的凉意。   有一滴温热的眼泪落了下来,滴在了他的手背上。   那双眼睛里氤氲着的潮白雾气凝化成江南四月的雨,淅沥滴落在他死寂许久的心口,每一滴都带着钝痛。   那一瞬间的触碰就是亲历了一场江南四月的烟雨,潮白雾气缱绻氤氲,有雨水自生满青苔的屋檐滴落,空气中浸润着丁香花幽微清浅的香气。   都说江南的水土最能温养美人,自幼生长在江南溪畔的少年就连骨子里都浸润着小桥流水的缱绻儒雅,斯文清秀的眉眼山间清泉般纯粹温柔。   就连哭的样子都很好看。   “哭什么,我欺负你了吗?”林锦阳不自觉地放轻了手上的力道,开口的瞬间就连他自己都被自己语气里少有的温柔吓了一跳。   他从来都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对任何一个人说话。   他是在冷漠和孤独里长大的怪物,不温柔更不懂温柔,浑身尖刺只会蜇伤靠近的人。   可如今的他却这么小心翼翼地收起自己的锋锐戾气,笨拙地从自己的心里挤出为数不多的温柔,想要拭去那个人眼里的泪水。   没有其他任何原因,只是在那一瞬间觉得,这个人他必须温柔以待。 第8章 触碰   “没有。”很轻很轻的声音。   瘦削的少年微微哽咽着,隔着朦胧雾气,那双漂亮的眼睛流溢着清亮水光,像是下了一场江南四月缱绻缠绵的雨,深色的瞳孔深处水滴淅沥滴落,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微白的雾气。   “你没有欺负我。”像是担心对方会生气,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   林锦阳的手指微微一颤,那双眼睛里满盈着头顶暖黄温润的灯光,像是揉碎的星辰洒落湖面泛起的波光,可眼中的神情却偏偏像是在极度隐忍地遮掩着什么。   他猛地松开了手,视线移开假装漫不经心地往锅里倒了一碟土豆片。   “赶紧吃饭,再过四十分钟就要上课了。”   “嗯。”陆清竹低头轻轻应了一声,额前过长的刘海遮住湿润的双眸。   他不是个擅长言谈的人,在林锦阳面前更是无比拘束,就怕对方会察觉到他深藏在心底不敢为人所知的情愫。   盛在瓷碗里的粥很香很浓稠,他拿起勺子轻轻舀了一勺,满溢着鱼香味的米粥入口即化,一直隐隐作痛的胃瞬间舒服了不少。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陷入莫名的安静。林锦阳直到把土豆片倒进锅里才发现自己光顾着胡思乱想在锅里加了太多东西,早早放进去的菜叶因为没有及时捞出来已经被煮得稀烂。   林锦阳有些窘迫,其实今天带陆清竹出来吃饭也有他自己的私心。   说实话,他不是什么同情心泛滥的人,也不喜欢多管闲事。   这件事和他无关,陆清竹也没有想要借这件事纠缠他的念头。只要他愿意,两个人之间的联系就可以到此为止,之后同学关系也好互相知道名字的陌生人也罢,陆清竹会乖乖地和他保持距离,而他没必要更不需要和对方产生任何交集。   可事到如今,他却偏偏不想让这缕丝线般脆弱易断的关系就此结束。   他想知道这一切的原因,而这只有靠近陆清竹才能知道答案。   刻意向一个被孤立被欺凌的人施与善意来拉近和对方的距离,这种做法说白了就是乘人之危不怀好意。可他不想就这么断了两个人之间的联系,无论是因为这张反反复复在梦中看见的脸,还是因为这个人温润乖巧的性子。   他太想知道这一切异样的根源,那个反反复复困扰他的梦,还有他对陆清竹莫名的熟悉感,他太想知道梦里的一切究竟是他虚幻的臆想还是某种对未来的预知。   满满的一锅鲈鱼汤陆清竹喝了小半碗就喝不下了,他的胃在小的时候就饿坏了,稍稍吃一些生冷的东西就容易上吐下泻,再加上常年素食不沾荤腥,能喝下小半碗鱼汤已经是极限。   虽说林锦阳光看陆清竹瘦削苍白的样子就能猜出来他的饭量不大,但真实地目睹对方猫一样小到忽略不计的饭量,他还是有些震惊。   毫不夸张的说,他在帝都养过的那只猫一顿吃的东西都要比陆清竹吃的东西多。   陆清竹能从对方微微异样的目光里看出惊诧,他也知道自己这样的饭量在同龄人实在是显得不正常,看着桌上几乎没有动过的鲈鱼汤,陆清竹面露难色,半隐在柔软发丝下的耳垂红得像是要滴血。   他上辈子的时候听人模糊提起过林锦阳的兼职,他一个人从北方来到南方,吃穿用度都是他亲手赚来的,除了上学的时间,他晚上一有时候会去地下城替人□□拳。虽然一次能赚很多钱,但这份工作本身就是靠拳头吃饭,受伤是家常便饭,一年里不知道有多少拳手会因为这种游走在灰色地带的比赛落下残疾。   他见过林锦阳的手,那双手的指节和手背上到处都是已经愈合的旧伤,光是看着都能想象他受伤的时候有多疼。   陆清竹咬了咬苍白的嘴唇。   早知道他就应该留在教室里吃便当,不然的话林锦阳也就不用浪费钱买这些了。   “吃不下就不要了,打包的话学校里也没法带进去。”林锦阳在前台结了账,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跟上来。   陆清竹一听见声音立刻抬起头,拿起那人忘在椅子上的外套匆匆跟了上去。   “怎么了?”林锦阳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他。   “陆清竹,你怎么老是不说话?”   他说话有些微帝都口音,玩世不恭的京腔说话时总给人一种游戏人间的纨绔,桀骜又危险。   陆清竹上辈子就知道林锦阳有多受欢迎,在学校里无论是女生还是男生都想要和他做朋友,每天给他递情书邀请他出去玩的人不计其数。   寒假出去打工的时候他在那些所谓的娱乐场所见过对方,被一群穿着光鲜亮丽的男女簇拥,很多时候那人只是一个人沉默地喝着酒,五官线条锋利,漆黑的眼里有着不易被察觉的孤独落寞。   有人走过去和他搭话的时候他也会笑,可是那笑容冷硬又陌生,完全不像他记忆里那个温柔又灼烈的少年。   原来像林锦阳这样的人也会有身不由己的一面。   他不觉得可笑也不觉得应该嘲讽,他只是觉得心疼。   他深爱的少年,应该自由恣意地活着,不受任何拘束,而不是带着虚假的笑容,一脸身不由己的落寞。   “那天你替我解围,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今天你又请我吃饭,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陆清竹的声音很干净,像是还未经历过变声期,偏中性的声调里有着少年纯粹的温润。   看着这张苍白乖巧的脸,林锦阳没来由地想起了他曾经在宠物店见到过的兔子。   又白又软的一小只,被捉到他手心的时候不逃也不闹,只是安静地趴在他手里轻轻嗅着他掌心的味道,乖巧地接受着他的抚摸。   林锦阳默默收紧了自己藏在身后的手。   “不用谢。”他有些别扭地扭过头,薄荷糖清凉的甜味在口腔里蔓延。   “说起来我也有责任,你不用谢我。”   “林锦阳,你不用把责任归咎到自己身上。”他平静地垂下双眸,“人不需要为不是自己造成的错误承担责任,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这么说。”   “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他默默咬紧了嘴唇,漆黑的眼眸再抬起的瞬间又恢复了以往的温润,“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虽然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我一定会尽力。”   很卑鄙吧,用这种方式试图维持彼此之间的关系。   说什么感谢啊,分明就是为了你自己的私欲吧陆清竹。   你终究……还是想靠近他……甚至不惜说出这样的话,打着感谢的名义。   肮脏,又卑鄙。   林锦阳愣了愣,他倒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主动替他撇清责任。他原本以为像陆清竹这样的人应该会很抗拒和他接触才对……   不过……这倒正合他的心意……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布满旧伤的手背上,一点烫伤红得醒目。   他太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每次他和陆清竹近距离接触都会有种莫名的心悸感,这让他不得不在意。   譬如刚才的触碰,爬满陈旧伤痕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触碰肌肤的指腹微凉,沾着泪水的手背却一阵烧灼的滚烫。   那种感觉像极了那个雨夜他不经意间的轻瞥的刹那,心头翻涌的悸动。   身形纤瘦的少年站在窗前,眉眼清秀温润,潮白雾气中雪桂的香气愈发浓烈。   他从来都没有这么失控过。   这副曾经被他亲手抽干所有情愫的身体猝不及防地燃起了炙热的火光,偏执到几近可怕的占有欲就这么化作滔天大火将他吞噬淹没,血液烧灼热意蔓延。   理智与清醒仓皇退避,徒留无处安放的渴望病毒般滋长繁衍。   那时候的他居然想就这么伸出手,隔着潮湿的雾气和淅沥的雨水去拥抱那个浸没在灯光中,纯粹干净得几近虚幻的人。   他想把那个人紧紧抱在怀里,让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他的身影。   他想亲手抹去那双眼睛里所有的悲戚和绝望,然后俯身去亲吻那人背脊上青紫交错的伤痕,让那些斑驳狰狞的疤痕在自己怀里悉数愈合。   直到颤抖的指间烟灰滚落,未熄的余烬坠落在手背上,极端疼痛的热度让他骤然清醒,留下的痕迹是朱砂痣般刺目的一点。   林锦阳烦躁地啧了一声,习惯性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薄荷烟叼在嘴里解解馋,却发现自己昨天新买的烟今天早上的时候被查岗的教务主任没收了,他摸了半天只在裤子口袋里找到了两颗薄荷糖。   他转身望向了身后的人。   从出火锅店开始陆清竹就一直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很乖巧的模样,他随手脱下的校服外套被那双细长白皙的手小心翼翼地叠好拿在怀里,就连上面的褶皱都被一一细致地抚平。   他抬脚走了过去。   陆清竹不算高,一米七刚出头的个子在他面前足足矮了一个头,从他的角度能看见对方纤细的后颈,同样也是雪桂般柔软白皙的色泽。   “陆清竹。”熟悉的声音。   无论听过多少次,每当对方念出他的名字他都会第一时间抬起头望向声音的方向,像是黑暗中的幼苗渴望日光。   “要吃糖吗?”林锦阳的手伸了过来,手指松开,比他足足大上一整圈的手掌里安静地躺着一颗浅绿色的糖果。   “给你。”   他接过糖,细长的手指温柔地合拢,像是收拢一束明亮的星光,那么的小心翼翼。   ……   林锦阳,你问我你明明没有欺负我,我为什么要哭。   经历过那么多苦难和欺凌的人怎么会哭呢?   绝望到心如死水就能心如止水,再剧烈的疼痛和羞辱都不痛不痒。   我哭的原因,大概是因为你太温柔了吧。   除了我已经过世的母亲,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人愿意像你一样温柔地对待我。   我一边渴望一边又厌恶自己的贪得无厌,我知道自己不配,因为我一无所有,拿不出等价的东西来回报你的温柔。   如今的我能给你的,只有一个从未有过信仰之人   【至死不渝的忠诚】 第9章 雨夜   他们回到教室的时候,上课铃声刚好响起。   在老师还没进教室之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他把手里的校服还给对方,然后侧过身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伸手轻轻覆上自己微热的脸颊。   林锦阳捏着他脸颊的力道很轻,如果不是修长指节上那些陈旧的疤痕和坚硬的老茧,谁都不会猜到这是一双属于拳击手的手。   所有人都说林锦阳冷漠又暴戾,可只有他知道,他的意中人比谁都要温柔。   那顿饭之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不少,虽然还是不常说话,但好歹没了之前的尴尬和不自在。   照常结束一天的课之后放学回家,林锦阳看着对面房间亮起的灯,打算等会丢颗糖让对方开窗和他说两句话。   然而……   “叮铃铃——”电话铃响的声音。   林锦阳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电话号码是他在帝都的发小。   自从他离开帝都,他就鲜少和曾经的朋友联系,曾经因为家世相当才接近他的朋友基本都没了消息,也就只有几个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还会时不时地给他打个电话寒暄两句。   “怎么?裴少今天怎么这么有闲情逸致,不找嫩模美女出去喝酒来找我聊天了?”   “林锦阳你别嘴贫。”电话那头的声音微妙地沉默了一下,“今天我找你是有正事,你答应我你知道之后千万不要冲动。”   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说话语气的不对劲,林锦阳嘴角的笑意缓慢消散,最后凝成了一道直线。   “裴寂川,你这话什么意思。”   “林锦阳,你爸结婚了。”   一阵,死一样的沉默。   林锦阳的拳头猛地砸在坚硬的墙壁上,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有殷红鲜血顺着他破裂的伤口滴滴答答往下淌。   “裴寂川,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还不至于没心没肺到拿这种事和你开玩笑。”   “你爸他已经定好婚期了,就在下个月,我爸今天刚收到请柬……”   “裴寂川,那个男人不是我爸!”林锦阳猛地拔高了声音,几乎要把他逼疯的怒火在心口陡然炸裂。   “糟糠之妻尸骨未寒,他就迫不及待地想着梅开二度娶娇妻进门了,难怪这么着急地把我赶到江南,原来是为了不让我坏他的好事。”   “锦阳,那你现在想怎么办?”   “能怎么办。”他冰冷地笑了笑,眼里有慑人的戾气缓慢坠落,“他想娶他就娶,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早就已经离开那个家了。”   “林锦阳!你这句话什么意思?难道你就想这么算了吗!那个家里的一切原本都是属于你的!你姓林不姓徐,你怎么能容忍那个男人把你妈留给你的东西全部拿走!”   “裴寂川,从我妈掐着我的脖子想杀了我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了。”   猛地开口打断对方的话,他的声音冷得可怕,像是掺着冰渣,每个字落入耳中都是一阵刺骨的寒凉。   “所以你别再和我提他们,他娶老婆也好死了也罢,那个家里的一切都和我无关,我不想要我也不稀罕,他徐正国想把这些东西送给谁我都没有意见。”   “那你爷爷呢,你一个人来了南方,你让你爷爷怎么办?他就你一个孙子,你让他一个七十多岁的孤寡老人待在帝都,你真的忍心吗。”   “他已经没了女儿,你现在难道要让他连孙子都失去吗?”   “林锦阳,你难道想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你不孝吗。”   ……   沉默着挂断了手里的电话,林锦阳背靠着墙壁慢慢蹲下,微凉的空气里蔓延开薄荷烟刺鼻辛辣的气味。   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他把烟盒里的最后一支烟点燃,然后拿起手机拨通了通讯录里的一个电话。   “喂,雷哥吗,我是林锦阳。”   “今天晚上有没有比赛,如果有的话安排我上场。”   “这比赛有倒是有,而且还是笔大生意。”被称为雷哥的男人抽了口烟,“但是对手太难搞,你年纪还小还是别冒这个风险了。”   “不用,就安排我上场,后果我自己承担。”   “妈的,这他娘胆子可真大,要钱不要命。”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雷哥张嘴把身旁美女递过来的槟榔含进嘴里,嚼了几下之后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这回的对手可不是个善茬,这几个月来不知道有多少老道的拳手废在他手里了,你真的确定要上场?”   “没错,立刻给我安排,我十五分钟之后就到场。”   “行吧。”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雷哥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反正干他这行的赚的都不是什么良心钱,打拳赛就是输了他也能拿到不少钱,要不是看这小子给他赚了不少钱他才懒得提醒,“这可是你要求的,事先声明,你要是出了事我可不负责任。”   “嗯。”挂了电话后打开衣柜换好衣服,他出门的时候外面的天空下起了淅沥小雨。   开着改装过的摩托车穿过人流稀少的街道,他把车速开到最大,震耳欲聋的引擎发动声在耳畔炸响。   等到他到老地方的时候,前一位拳手已经被几个人从擂台上抬了下去。   在地下赌场打拳赛是份拿命赚钱的活,赢的人能一次性拿到别人一年都赚不到的钱,输的人轻则伤筋动骨缺胳膊断腿重则一命归西。   给他安排比赛的雷哥以为他是家里欠着债才出来打拳赛,然而实际上他一点都不缺钱,临走前那个男人塞给他的银行卡里足足有一千万,只要他愿意他随时都能过上曾经挥金如土的生活,而他会接这份工作,只是想找个途径发泄自己心里的情绪。   没有多说什么,他去后台脱下衣服简单地热完身后就上了擂台。   这种拳赛双方拳手都不会戴任何防护工具,观众最喜欢看得就是拳拳到肉的刺激场面。   大概是没想到上场的居然是个看上去刚成年的孩子,他的对手甩了甩手上不属于自己的血,抬头对他笑得得意又轻蔑。   他没有多说什么,握紧拳头直接冲了上去。   他从来都没有这么凶狠地进攻过。   与其说是在比赛,倒不如说是在玩命。   对手似乎是被他不要命的气势震慑住,进攻的时候露出了好几个破绽。他虽然力气比不过,但最后还是凭借巧劲赢下了这场比赛。   雷哥在台下看得目瞪口呆,他知道这小子狠、能打架,是个不怕痛不犯怂的主。可他是真的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凶得就像一匹野狼,完全不防守只是一昧的进攻,对手一旦露出破绽就立刻像闻到血腥味的饿狼一样扑上去狠狠咬住,就算自损八百也要从对方身上咬下一块鲜血淋漓的肉。   这次的比赛他可以说是狠赚一笔,大肆捞金。拿到钱之后他瞧着那小子狼狈的样子也就没有再像平日里那样斤斤计较,给钱的时候也多给了不少,嘱咐他好好养伤,等手好了再继续打拳赛。   林锦阳看也没看就把那张崭新的银行卡塞进自己的口袋里,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他虽然在最后关头赢了比赛但自己也受了不少伤,两个拳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不说,被拳头打中的肋骨更是一阵阵撕裂的剧痛。   这样的身体情况,开车回去是肯定不行了,夜深人静的还下着雨,周围也没有出租车,他只能选择一瘸一拐地从地下赌场走回租住的老城区。   他自己也不记得他究竟走了多久,只是漫无目的地一直往前,循着记忆不断往前走。   最后他精疲力竭地摔倒在地上,任由冰凉的雨水落下,将他彻底浇透。   陌生的城市,毫无交集的人,过路的人形形色色,谁都不会施舍他哪怕一个眼神。   就算他死在这个电闪雷鸣的深夜也不会有人察觉。   收拾好家务回到自己的房间,陆清竹坐在床边给自己背上的伤上药,窗外骤然亮起的闪电吓得他微微瑟缩。   房间的窗半开着,冰凉的晚风把墙上的日历吹得哗哗作响。   没来由地,陆清竹上药的动作猛地一僵,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匆忙把衣服一穿就往外跑。   陆清竹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漆黑的天空亮起了狰狞可怕的闪电。   他很怕打雷的夜晚,因为他的母亲,那个深爱他一辈子的人,就死在一个下着倾盆大雨的深夜。   她断气的时候窗外电闪雷鸣,自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对雷电避之不及。   可事到如今,他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奔跑着穿过灯火流连的街道,头顶雨水坠落,人间的万家灯火在不断击碎的水洼中交汇成无尽星河。   他不知是怎样剧烈地喘息着,又不知是怎样狼狈地泪流满面。   静谧漆黑的天空疯狂旋转,因为抑郁症而逐渐变为黑白阴沉的世界就在此刻重新燃起鲜活的色彩,他泪流满面着穿过繁华喧嚣的街道,万家灯火映亮他眼底不顾一切的疯狂与悲恸,也映亮了他眼底扑朔摇曳的泪光。   他不该忘记的。   上辈子的他第一次见到林锦阳就是在这个下着倾盆大雨的夜晚,他撑着伞经过学校旁的小巷,浑身是伤的少年和他擦肩而过,受伤的手指滴滴答答往下淌着鲜血。   现在回忆起来,这似乎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这个人露出这么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像是被抽去了魂灵徒留下空洞凋敝的躯壳,在那个冰冷的雨夜漫无目的地游走后悄无声息地死去。   那时候的他因为害怕所以选择了沉默,放任这个浑身戾气双眸失神的人消失在冰冷的水雾里。   之后的日子,林锦阳再也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那个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个下着倾盆大雨的夜晚似乎成了他永远不愿触及的过往,而他也在那个雨夜之后彻底蜕变,放任自己堕落腐烂。   他不再考虑自己的学业,打架逃课成了他的日常,原本名列前茅的成绩也一落千丈。   他成了所有老师的眼中钉肉中刺,曾经围在他身边赶着和他做朋友的人也退避三舍,甚至还有人谣传他和校外的黑社会厮混在一起闹出过人命。   他悄悄地跟在林锦阳身后,远远地看着他,看着那双燃着灼烈火光的眼睛逐渐变得空洞死寂,最后只留下一片冷漠坚硬的暴戾,就这么浸没在香烟燃烧的袅袅烟雾里,凝化成一层永远不再融化的坚冰。   没有人知道那时候的他有多后悔,他曾经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失去了他的母亲,现在又因为他的怯懦和迟疑失去了那个愿意给他一生温暖的少年。   如果可以的话,他是多想回到那个雨夜,在那个少年从他身旁擦肩而过之前抓住他的手,告诉他哪怕这个世界都把他抛弃,他也愿意站在他的身边,给他一个容身之所。   他是多想亲自剖开胸口,从自己风声萦纡的胸口挖出那颗鲜血淋漓的心脏,然后指着上面用刀锋无数次铭刻又无数次愈合最后凝成疤痕的名字告诉他。   你看,有人曾经把你的名字刻进心里,像疯了一样不求回报地爱着你。   心脏的每一次跳动,血液的每一次穿行,这颗心脏呼唤着的,都只有你的姓名。 第10章 我会找到你   奔跑着穿过水雾弥漫的街道,他最后在学校旁的那条小巷里找到了林锦阳。   在和林锦阳接触的这些日子里,他反反复复地告诫自己不要介入对方的生活,清醒残忍地划清彼此的距离,不敢靠近。   他以为自己能忍住,忍到他扭转曾经的命运轨迹,让对方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他会主动退出他的视线他的生活,抹除他在他的生命里留下的所有痕迹。   他无数次地告诫自己,不要和林锦阳有过分牵扯,可事到如今,对方的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让他轻而易举地崩溃。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坐在寂静小巷里,低着头一语不发的少年。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存在,那个人的视线望了过来,缓缓停在了他的脸上。那一瞬间,整个人都像是被拖拽进冰冷漆黑的海水,视线凝滞理智崩溃,就连呼吸也随风而止。   太痛了,真的太痛了。   他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冰凉的眼泪就这么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每一滴顺着指尖滴落的鲜血都像是在他心口落下的岩浆,轻而易举地灼穿他跳动的心脏。   林锦阳,这颗因你再次跳动的心,现在同样因你的痛苦千刀万剐。   他什么都来不及思考,转身气喘吁吁地跑回家,动作仓皇地自从自己房间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卷小心翼翼藏好的纸钞。   他拿了钱立刻急匆匆地往外走,一刻都不愿意停留。   林锦阳伤得那么重他必须把他送去医院,这些钱是他平时省吃俭用省下来的,虽然不多,但是垫付医药费应该足够了。   可他走得太急,满脑子就是林锦阳受伤的模样,以至于没有发觉隔壁房间里刺耳的鼾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虚掩的房门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打开了。   “陆清竹你TM去哪里!你给老子回来!”   男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手指掐着他受伤的手腕逼着他松开攥着钱的手。   “你这钱哪里来的!”男人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按在地板上,那条曾经抽打过他无数次的皮带又狠狠地抽在了他受伤的背脊上。   “不是说你没钱了吗!你想把钱拿出去做什么!你TM的居然敢偷老子的钱!”   “这不是你的!”   “妈的你还敢顶嘴是不是!你这个杂.种是不是找打!”   他拼命挣扎,一次次试着往外跑又一次次被拽着头发按倒在地,直到瘦削的背脊被皮带抽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他疼得撕心裂肺,嘶哑的咽喉呛出了鲜血,细长的手指在深色的地板上抓出一道道刺目的血痕。   最后他精疲力尽地倒在冰冷的地板上,鲜血顺着他的指尖不断滴落,漆黑的眼睛里沁出了瘆人的血光。   他要出去。   那个人……在等着他。   他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浓郁的黑暗笼罩着这个死寂的雨夜,没有星光,没有日月。   他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孱弱。   这副瘦弱濒死的身体,面对无端的暴力就连反抗都做不到。   “放开我!”声嘶力竭的嘶吼。   再温驯无害的兔子也有锋利的牙齿,越是温柔沉默的人爆发的瞬间就越是可怕。   他张嘴咬在男人的手臂上,用力撕开那层血肉,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在嘴里蔓延。   男人吃痛地把他的脑袋往墙上砸,高声叫骂着让他松口。他疼得几近晕眩,喉咙里鲜血不断往外涌,紧咬的牙关却始终不松开。   男人大概是被他疯了一样的反抗给吓到了,掰着他的头使劲往墙上撞逼他松口。   他疼得几乎要失去意识,倒在地板上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胸口剧烈的疼痛让他快要喘不过气。   “真TM晦气!看老子回来怎么收拾你!”男人猛地踹了他一脚,看着自己的手臂上的咬伤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往外走,大概是要去医院。   他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手里紧紧攥着的那一卷纸钞被鲜血浸湿了一点。他把钱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里,然后拿着伞走进了雨里。   老城区的石阶在时光流逝中生满青苔,这条他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路,如今被雨水浸透生出裂纹,他拖着一副伤痕累累的身体踉跄着走在倾盆大雨里,酸涩的眼眸泪光扑朔,任由冰凉坠落的雨水将他浸透。   长街夜色寒凉如雪,漆黑雷雨化作三途河水漫过他的脚踝,这是他从黄泉走向人间的路。   他听老人讲过,传说中执念深重的亡魂,因为在人间还有无法了却的牵挂,所以不饮孟婆汤不过奈何桥,宁可不入轮回忍受厉鬼噬咬,也要不惜一切代价地逆着三途河水走回人间。   他一步一步踉跄着走在漆黑的雨水里,冰冷的水滴冲刷过鲜血淋漓的背脊,湿透的衣角滴滴答答往下淌着稀薄的血水。   大概林锦阳,就是他陆清竹这辈子的执念吧。   明知道这一切都不会有结果,明知道最后的结局只有引火自焚,可他还是不惜一切代价地去追逐。   出生在黑暗中的飞蛾爱上了火焰,这样的爱情注定以鲜血淋漓的悲剧收场。   这世界上,大概没有什么比明知道绝无可能还要去孤注一掷更可悲的了吧。   可即使是这样,即使是这样的结局,我还是爱你。   所以……等等我……再等等我好不好……   我绝对不会丢下你……   我马上……就来找你……   【爱上火焰的飞蛾对自己挚爱的火焰说,请让我死在你的怀里。】   【如果让我选择一个结局,我想在你的怀里化为灰烬。】   虽粉身碎骨,却甘之如饴。   ————————————————   说实话,会在这种地方遇见陆清竹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模样,更不想把自己的伤痕坦露在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面前。可他的内心深处却偏偏背道而驰,隐忍地渴望着那个人能走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   于是他抬起头,和他视线相接。   夜幕深重,雾气缭绕,身形纤瘦的少年站在昏黄路灯下抬眸看他,潮白雾气中蓦然蔓延开四月木棉温暖甘醇的味道。   他看不清陆清竹脸上的表情,只知道他迟疑着朝他的方向走了两步,又转身踉跄着离开。   而他坐在冰冷的雨水里,自嘲般凝视着那个人落荒而逃的背影。   心里的某一角,似乎就这么塌陷了。   果然,所有人都是一样。   陆清竹,连你也害怕靠近我。   就连你……也和那些人一样……   他默默地低下头,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背靠着墙壁蜷缩起鲜血淋漓的伤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雨越下越大,整个世界都被喧闹的雨声包裹。他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手扶着墙壁踉跄着往前走,任由雨水冲刷他模糊的视线。   然而,下一秒,喧腾的雨声依旧,落在他身上的雨水却突然停了。   那个他以为早已经和其他人一样弃他而去的人,如今却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抬手为他挡去头顶天空淅沥坠落的雨水。   时间已是十月,南方湿润的空气中已经有了些微隆冬的料峭寒凉。   眼前的人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逆着昏黄灯光眼尾泛红地望着他。   他的手里拿着一把暖黄色的雨伞,可淅沥雨水却把他整个人都浇得湿透,苍白的嘴唇冻得泛青。   “林锦阳,你疼吗?”   一瞬间的呆愣。   十七年,整整十七年,从来没有人问过受伤的他疼不疼。   他是在孤独和冷漠中倔强成长的怪物,他从来不会觉得痛。   可如今,那双流泪的眼睛极尽温柔地注视着他,雾气弥漫的眼底风声萦纡,万籁俱静,只有大片大片缱绻流淌的温柔海水,就这么温澜流淌着将他包裹,渗透灵魂的温度仿佛要把他溺毙在那一片宁静温暖的海洋里。   林锦阳感觉自己的心就像白纸般,在冰凉的手心慢慢揉皱,每一道碎裂的折痕都是神经被针尖挑断的刺痛。   整个雨夜的喧嚣在此刻归于平静。   林锦阳想起梦里的那个人,同样漂亮的眼睛,神情悲恸地望着他泪流满面。   但梦里的那个人,眼里淌下的不是眼泪,是鲜血。   头顶的天空电闪雷鸣,留存在他脑海中的记忆愈发清晰,他记得那个人为他哭瞎了双眼,殷红泪水一滴滴落下。   太疼了。   他看着那人轻轻捧着他的手,柔软的指腹小心翼翼地覆上他手背狰狞的伤口。   白天和人打架留下的伤,外翻的血肉被雨水冲刷得发白,一碰就蔓延开锥心的刺痛。   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呢……   你转身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你再也不会回来的准备,因为我早就已经习惯了被抛弃。   这双鲜血淋漓的手,就连生我养我的至亲都不愿意触碰,我又怎么敢奢望你握住。   那双眼睛里的泪光更亮了,温柔得像是陨落的星辰,就这么顺着脸颊一滴滴落下。   路旁的出租车冲他们按响了喇叭,陆清竹把雨伞放在他肩膀上替他挡住头顶坠落的雨水,瘦削的肩膀撑着他的身体踉跄着坐进出租车。   林锦阳呆滞地望向面前,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浓郁的黑暗无声环绕,他看不清对方的面孔,只能隐约看清对方脸部的轮廓。   他记得他说过,他喜欢的人温柔又乖巧,而且一定要有一双世界上最漂亮的眼睛。   身旁的的人与生俱来就有一双干净澄澈的瞳孔,眼神纯粹而温柔,像是三月春光温暖洒落的明澈湖水,更像是行走在雾霾横行的城市,抬头不经意间望见的蓝天。   大概这就是天意吧。   漆黑的深夜电闪雷鸣,他在一片炼狱般浓稠冰冷的黑暗里遇见了一颗温暖的星星。   “麻烦去中心医院,我朋友受伤了请您快一点!”   中心医院离老城区并不远,总共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很快就到了医院门口。   雨依旧下得很大,后座的少年小心翼翼地把人扶着走出出租车后关上车门。   “谢谢您,司机先生。”窗外的少年递给他几张纸钞,没有等他找零就转身离开。   “年轻人!你钱给太多了!”   “您收下吧。”那人温和的声音从喧闹的雨声中隐约传来,“是我给您添麻烦了。”   出租车司机看着手里比车费多了好几倍的钱,突然后知后觉地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扭头一看却发现自己出租车后座上,那个孩子刚刚坐过的位置上有一大滩深色的痕迹,不像是雨水,反而更像是——   “轰隆——”一阵沉闷的雷声,狰狞闪电划破漆黑夜幕照亮视线。   那一瞬间的光亮,那个瘦削的少年走过的台阶上淅淅沥沥蜿蜒着滴落的血迹,没有了雨水的冲刷,那些刺目的腥红在他瘦骨嶙峋的背脊上蔓延开瘆人的花纹。   他的手指微颤,低头一看,手里那几张百元大钞上也沾着些微稀薄的血痕。 第11章 心在滴血   时至深夜,江南湿润的空气里已经有了寒冬刺骨的冷意。   陆清竹费力地把人扶到医院大厅的等候区坐好,   医院等候区的椅子旁有给病人无偿使用的一次性干毛巾,他拿了一条在手里,一边小心翼翼地擦干对方脸上的水渍一边轻声开口:“你先在这里坐一下,我去给你挂号交费。”   林锦阳抬起头,目光在触及对方脸颊的时候微微一愣。   刚才夜色深重所以他没有发觉,如今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他才发现对方脸颊上多了好几块青紫的淤痕。   不对劲。   下一秒,眼前的人转身走向了挂号处。   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林锦阳感觉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刺开,一片惨痛的血腥。   “陆清竹!”身后的人突然拔高声音叫住了他。   他从来没有听过对方那么急促紧张的语气,下意识地就想转身。   然而……   猛然上涌的失重感倒灌入脑海,陆清竹感觉自己就像是踩在了一团棉花上,身体不受控制地下坠。   钝痛的耳畔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不断旋转的视线被头顶灼白的灯光扭曲洇染。他有些晕眩地转身望向身后突然一脸紧张着想他跑来的人,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嗓子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流血的额角后知后觉地传来刺痛,有温热的液体从发间滴落,他才知道,这是他无力地,摔倒在地板上的声音。   怎么……回事……   他的头疼得厉害,眼前一阵阵发黑,只能隐约察觉到有什么湿热的东西顺着额角流了下来,后背的伤口一阵火烧的痛楚。   糟了。   一阵尖锐的痛意骤然刺入脑海。   陆清竹猛地睁大了双眼,一阵可怕的寒意顺着他的脚底冲上头顶。   男人打他的时候用了十成十的力道,他逃出来的时候满心都想着林锦阳完全顾不上自己,却忘了自己刚在可怕的炼狱里备受折磨,不用看他都能猜到自己的背上是怎么一副可怕的景象。   他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模糊的视线一阵阵晕眩。他满心想着逃跑,可身后的人却先一步把他抓住,冰冷彻骨的身体骤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被发现了。   陆清竹颤抖着抬起头,失焦的瞳孔和对方的视线相接。   他看不清对方眼睛里的神情,只知道那双眼睛那道目光落在他背后的伤痕上。   “别看我!”他害怕得浑身颤抖,手抓着凌乱的碎发从钝痛的喉咙里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吼。   没有什么能比这些丑陋的伤痕被对方发现更让他痛不欲生。   这些他曾经竭力试图隐藏的印记,每一道都承载着他不堪回首的过往。如果可以的话,他宁可这些丑陋肮脏的痕迹连同血肉一起腐烂。   “你别看我……你别看我!”   他哭着伸手想要推开身前的人,不想被他看见自己背后狰狞可怕的伤痕,可对方却只是一昧把他抱紧。鲜血淋漓的指尖在对方湿透的衣服上晕染开一道道刺目的血痕。   “陆清竹!”林锦阳见状立刻伸手攥住对方在自己身上胡乱撕扯的手指,想让对方安静下来又害怕弄疼他,所以小心翼翼放轻了手上的力道,“陆清竹你看着我!”   “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陆清竹……”   ……   “林锦阳,你别管我……好不好……”   “没人打我。是我自己摔的,都是我的错。”   “你别看我好不好……”   怀里的人抬眸空洞地望着他,那双眼睛里沉寂着整个隆冬纷扬的白雪,挣扎着,飘落着,最后整个人精疲力尽地晕倒在他的怀里。   像是一切都陷入了静止,他看着怀里失去意识的人,流动的血液就这么凝固了。   他从来都没有这么害怕过,像是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即将在自己面前失去。   “医生!医生!”   他像疯了一样地抱着人冲进急诊室,值班的医生似乎是被他惊慌的表情吓到,简单检查好伤势之后忙不迭地喊护士安排手术。   他站在手术室门外看着头顶闪烁的红灯,一旁的玻璃窗上倒映出他狼狈不堪的面孔。   他大概能猜到为什么医生和护士看到他的时候那么害怕了。   林锦阳颤抖着抬起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捂住了脸颊。   因为这张脸上的表情,狰狞得像是被夺去心爱之物的野兽,目呲欲裂,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丧失理智摧毁眼前的一切。   他从来没有这么失控过。   他就这么独自一人呆滞地站在手术室门外的走廊上,有护士看他手上的伤势严重所以带他去处理了伤口。   等到他处理好伤口回来的时候,陆清竹已经从手术室转移到了普通病房。   他打开房门走了进去,病床上的人裸露着上半身卧在床上,伤痕累累的背脊上缠满了绷带。   ……   “他背上的伤很严重,不像是一次造成的,很多伤都是没来得及愈合就又被撕开。”   “这种伤我不是没有见过,一般都出现在遭受家暴或者校园欺凌的孩子身上。”   ……   林锦阳看着那人满是伤痕的背脊用力地攥紧了双手,刚刚包扎好的绷带下渗出了刺目的腥红。   人渣。   “林锦阳……”很轻很轻的呢喃。   病床上的人双眼紧闭,大概是梦到了什么极其心痛的过往,泛红的眼尾无声淌下温热的泪珠。   他坐在病床边,俯身凑近身旁苍白瘦弱的少年,缠着绷带的手笨拙地轻轻覆上对方泛红的眼尾。   “不要死……”双眼紧闭的少年突然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像是在冰冷的湖水里找到一根救命稻草般把他紧紧抓住,然后流着泪把自己微凉的脸颊贴上他缠满绷带的手心。   一瞬间的大脑空白。   林锦阳呆坐在原地,漆黑一片的视线里不知为何突然出现了大片大片通红的火光,逼仄地将他包裹,他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火光吞没,在扭曲的热浪里逐渐窒息。   林锦阳猛地伸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绷带包裹下的伤口一阵撕裂的剧痛,眼前汹涌的火光像是雾气般悉数散去,再睁眼的瞬间眼前的景象已经重新变成了医院朴素的病房。   躺在床上的少年用那双细长白皙的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泛红的脸颊紧贴着他的手心。   他没有动,只是脸色苍白地坐在床边,望着身旁人的面孔怔怔出神。   究竟该怎么形容,那一瞬间他的感受。   他从来没害怕过什么,就连被至亲掐着他的脖子诅咒他去死的时候他都没有过这样彻骨地绝望过。可就在刚才,从火光中挣脱的瞬间他后背冷汗淋漓,一阵从未有过的绝望就这么缓慢地漫过心口。   心口又开始痛了,像是有谁在他心脏里埋了一颗钉子,每一次跳动都是血肉撕裂的痛。   他望向躺在病床上,那个苍白瘦弱、伤痕累累的人。   陆清竹,你一定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吧。   从我来到这个城市开始我就一直反反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梦里的人有着一张和你一模一样的面孔。   我一直以为这不过是巧合,是我的臆想,可刚才在我脑海中出现的那一切却让我不由地怀疑,那究竟只是个纯粹的梦,还是某种神秘的未知。   他蹲下身轻轻握住了那人的手。   细长的手指像是在什么坚硬的地方狠狠抓过,白皙的指尖皮肉外翻,鲜血淋漓。   心更疼了,像是在滴血。   林锦阳缓缓地闭上双眼,漆黑一片的视线中又浮现了那张浸没在晚霞余晖中的温柔面孔。   那个在他身上倾注一生温柔的人凌着漫天璀璨烟霞,俯在他耳畔温柔开口。脱口而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缓慢地在他心口割开鲜血淋漓的伤口。   【林锦阳,黄泉路上太孤单,如果你不嫌弃,我陪你一程好不好】   ……   【陆清竹,我不要你死。】 第12章 你别怕我   陆清竹醒过来的时候,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   躺在病床上回想起昨天晚上的一切,陆清竹最后费力地抬起手遮住自己流泪的瞳孔,冰凉的泪珠顺着眼尾一滴滴落下来,在雪白的枕巾上洇染开几点深色的痕迹。   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果然还是被他看到了……   陆清竹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挖了一个洞,冬夜的寒风穿梭而过,每一寸皮肉都是干冷的刺痛。   他不敢去想对方看到他背后伤痕时的想法,觉得惊讶或是恶心,每一种对于他而言都是一次疼痛的再临。   他一刻也不想再在医院里待下去,当即忍着背后伤口撕裂的疼痛起身,穿上昨晚脱下来的半湿的衣服离开了病房。   走到医院前台的时候,负责登记接待的护士告诉他已经有人替他付清了钱。   他不用想都能猜到是林锦阳替他付了医药费。说实话,他真的很想当面感谢,很想问问对方伤势如何,但现在的情况却让他只想选择逃避。   他没有那样的勇气去面对林锦阳。   沉默着办好了出院手续,他独自一人踉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幸亏今天是周六不用上课,不然他带着一身遮不住的伤一定会惹不少人注意。   回到老城区的时候,原本还有些灰蒙蒙的天空已经完全亮了。   时间尚是清晨,微凉的空气中弥漫着昨夜露水浅淡的味道。   不过十几米的地方就是他生活了十年的家,但他并不急着回去,只是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的街角。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今天应该会有人找上门。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有一群人从楼上走了下来,陆清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走在最后面唯唯诺诺的男人。   是他的继父。   带头的那个人他见过几次,知道大家都叫他龙哥,是附近黑社会的头。   龙哥在老城区臭名昭著,听老人们提起,他年轻的时候就劣迹斑斑,强收保护费打架伤人的事没少做也在牢里待了不少年。   很多人以为他出了狱会踏踏实实好好过日子,可谁都没想到他选择的却是变本加厉,直到近些年扫黑除恶力度加大了才收敛性子带着一帮小弟开了几家KTV和赌场,专门挑没钱又嗜赌成瘾的穷鬼放高利贷。   陆清竹的目光落在了那张肮脏丑陋的脸上,心口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刺痛。   上辈子林锦阳差点就成为了和龙哥一样的人,那个肮脏龌龊的泥潭就和毒瘾一样,一旦陷进去就很难再干干净净地出来,就算想要摆脱,周围的人也会用有色眼镜看待他的现在和未来。   他轻轻地握紧了双手。   还好他昨天不顾一切地拉住了那个人。   还好这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他不后悔做这一切,就算挽回的代价是这一身疼痛难忍的伤痕,他也愿意承受。   陆清竹抬起头,视线里那群人抓着他继父的手臂逼迫他跪在龙哥面前,龙哥一脸厌恶地低下头在他脸上啐了一口唾沫。   “妈的李荣强,这都多少次了,你当我是什么大善人,你要是再他妈不还钱信不信老子把你手剁了!”   “龙哥我最近手头真的有点紧,能给的都已经给您了,您看能不能……”   “妈的。”被称作龙哥的人抬手就是一拳头砸在了继父脸上,手里的烟头对着手背慢慢碾了下去,“谁不知道你李荣强傍了个短命的富婆凭空得了不少钱,不说那些个银行存款,就是那套房子每月的租金也有几千,你和我说没钱,谁信啊。”   “啊啊啊啊!龙哥饶命!龙哥我一定马上还钱!等我儿子回来!他有钱他真的有钱!”   “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龙哥摸着下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眼里浑浊的暗光粘稠得瘆人,“我记得你那个便宜儿子,长得和他短命的妈一模一样,都是个水灵灵的美人啊。”   “既然你真的还不上钱,那我也不为难你。这样吧,你让你那便宜儿子陪我睡一晚上,这笔钱我就一笔勾销怎么样?”   一瞬间的如坠冰窖。   难怪他上辈子有段时间从学校回家身后总是有一群混混模样的人跟着,难怪那时候男人对待他的态度突然变好,甚至都不动手打他。   看着眼前的一幕,陆清竹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瑟缩了一下,极端的冷意就这么不受控制地漫过心头,掺杂着恐惧一点点蚕食他心头流动的鲜血。   然而,和他的恐惧截然相反的是,身为他继父的男人听到这句话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喜讯,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一脸谄媚地附和,那张堆满笑容的脸上别说懊恼和歉疚,就连一丝一毫觉得这件事有悖道德伦理的迟疑都没有。   陆清竹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不断发抖的腿踢到了巷口的垃圾桶,一声巨响,所有人的视线就这么望了过来。   他的视线猝不及防地和男人相接,他几乎可以确认对方认出了他,甚至下一秒张嘴就喊出了他的名字。   “陆清竹!你给老子站住!”   “龙哥,那就是我儿子!”   他慌张地转身想逃,身后传来男人的脚步声,有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把他堵进小巷狭窄的阴影里,没等他看清眼前的人是谁,一件蓝白相间的校服就这么落了下来把他兜头罩住。   身侧很快就有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逼近。   他背靠着墙浑身颤抖,身前的人把他一把抱进怀里,模糊一片的耳畔蓦然响起了少年低沉沙哑的声音。   “妈的狗东西,你TM叫谁儿子。”   一刹那的寂静。   这时候的少年还没变成上辈子冷郁桀骜的模样,可这鲜明锋利的五官却棱角分明,抬眼的瞬间目露凶光,眉里眼里都带着不好招惹的戾气。   李荣强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之前他明明看见了那个小崽子,怎么一眨眼的工夫突然就变了个人。   龙哥看着眼前这张脸,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在地下赌场见过,打起架来不要命的架势让他印象颇深。   这种亡命之徒,他要是年轻个十几岁或许会很欣赏,但是现在,他是一点都不想和这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扯上关系。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姑娘这么可怜,被这个煞星盯上了。   龙哥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被对方抱在怀里瑟瑟发抖的人。   这不,都害怕得发抖了,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李荣强。”龙哥按住了李荣强的脖子,“人家正在和小姑娘亲热呢,你TM就是想找借口也别像条疯狗一样见人就乱叫。”   “最后给你三天时间,要么还钱,要么把你那便宜儿子送到我床上。”   说着就带着一帮小弟慢悠悠地离开了。   耳边很快就传来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陆清竹被他堵在怀里,头上遮着校服,每一寸呼吸的空气里都带着对方身上热烈浓郁的味道,汹涌的热意像是暴露在盛夏时分灼烈璀璨的太阳下。   太近了。   陆清竹的手指无措地在身后绞紧,苍白的脸颊不受控制地蔓延开一片绯红。   真的太近了。   林锦阳有不小的烟瘾,所以身上微微带着烟草苦涩的灼热,混合着他身上与生俱来张扬热烈的气场变得极具侵略感,一般人根本受不了和他近距离接触。   他就像是被高等捕食者抓住的食物,只能在对方的獠牙下瑟瑟发抖,全无反抗之力。   林锦阳一直等到那些人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才缓缓松了一口气,看着怀里还在发抖的人伸手掀起校服的一角。   “喂,陆清……”林锦阳手上的动作猛地一僵。   怀里的人背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细长的手指抓着他的衣角几乎要站不稳。听到他的声音的时候对方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湿润的眼尾蓄满清亮水光,满眼都是毫不自知的无辜纯净。   林锦阳感觉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一角,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撕开了。   像是潘多拉打开了上帝给他的魔盒,深不见底的黑暗里有不为人知的情愫蜿蜒生长。   妈的,真不想放开他。   长着这么一张漂亮的脸,别说是那个恶心的老男人了,就是不喜欢男人的人看见了也会心动。   他猛地收紧了手指,绷带包裹着的伤口一阵撕裂的痛。   怀里的人乖得像只又软又白的兔子,满溢着水光的眼睛被眼尾的微红一衬更显得漂亮勾人。   天知道他有多庆幸自己一发现对方出院就追了过来。   如果他没有跟过来,他几乎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想到这,林锦阳伸出手,缠着绷带的手指笨拙地想要拭去对方眼尾的泪珠。   怀里的人表情更慌张了,烧红的脸颊像极了盛开在潮白雾气中的淡色樱花,微微湿润的空气里骤然弥漫开某种花朵荼蘼缱绻的香味。   而他伸出的手,就这么僵硬地停在了半空中。   昨天晚上那么不顾一切地靠近我,现在却害怕了吗……   于是他低下头,手臂撑着墙壁假装漫不经心地靠近,实际上却把整个人都笼罩在自己怀里。   然后压低声音,微微嘶哑着开口。   所谓的控制欲和独占欲不言而喻。   “陆清竹,你别怕我。”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不欺负你。” 第13章 我他妈就是个禽兽   陆清竹的身体僵住了。   那双含着清凌水光的眼睛愣怔着抬起,清亮的眼底除却雾气只有那人清晰的倒影。   说实话,林锦阳并不擅长哄人。   他习惯了用冷漠的姿态去面对别人,无论是示好还是敌意。   可陆清竹不一样。   他一点都不怀疑,只要自己稍稍松手,怀里的人就会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逃之夭夭。   最要命的是,他想不到任何办法更不敢发脾气,只能小心翼翼地放低姿态,一副生怕吓到对方的笨拙模样。   陆清竹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出现,愣怔之余竟然就这么傻傻地抬头和对方四目相对。直到那双眼睛里灼烈的热意烫得他浑身发抖才后知后觉得察觉到不妙。   不敢看身后的人是什么样的表情,陆清竹直接跑回了家。关上房门的时候他脸颊滚烫,手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大口喘气。   真的靠得太近了。   目光对视的瞬间他紧张到难以呼吸,就怕自己眼里掩饰不住的情愫会被对方察觉。   蹲在门口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空荡荡的房子里没有声音,他伸手推开自己卧室的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   他的房间被翻得乱七八糟,上锁的抽屉被砸开,杂物和衣服丢得满地都是。   他关上门走到书桌前,拨开满桌零碎的杂物,他藏在书桌抽屉里的零钱不出所料已经全都没了。   不过好在书桌下的地板没有被动过的痕迹,想来他放在底下的铁盒还没有被男人发现。   “咔哒——”身后突然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   昨晚被自己养着的废物儿子咬了一口今天又被追债的人羞辱,李荣强忍了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一看到房间的灯亮着就直冲进陆清竹的房间,抓着书桌前的人就是一巴掌。   “小崽子我TM让你跑!”   他的动作又快又狠,十成十的力道打在脸上是一阵发麻的疼。   “昨晚咬老子不是很用力吗!TM谁给你的胆子敢反抗我!”   陆清竹不闪不避,任由男人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按在地上,清亮的眼睛一片死寂。   打得多了就不会觉得有多痛了,再疼也不过是把那些受过的伤重新经历一遍罢了。   他要想离开这个牢笼就必须先让这个男人放松警惕,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彻彻底底地摆脱他的纠缠。   更何况,他知道男人不敢对他下狠手。   毕竟他留着他有用处,打伤打残了只会对他自己不利。   果不其然,男人刚扇了他一巴掌就愤愤停了手,像是想到了什么,想打他又不能下手,骂了他两句就转身离开,把门一甩应该是出去喝酒了。   林锦阳在陆清竹离开不久后就回到了自己租的房子。   他本来想拦住对方,毕竟这时候回去,那个男人正在气头上肯定少不了对他的打骂。可是陆清竹跑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人就已经消失在了楼梯口。   不出他所料,他刚踏上楼梯就隐约听见了对面传来男人的骂声。   于是他加快脚步急匆匆地回到房间打开窗,对面的房间一片寂静,他抓起桌上没吃完的糖果直接往对面窗户上砸,一连串清脆的撞击声,对面的窗户总算是在他直接暴走上门之前打开了。   对面的窗前出现了那张熟悉的脸,陆清竹站在对面愣愣地看着他,左边脸上多了一大片遮都遮不住的红肿。   林锦阳的视线滞住了。   沉默一会后站在窗口,用口型无声地示意他过来一趟。   大概是他的脸色的确太难看太恐怖,他关上窗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对面的人很快就乖乖地敲响了他的房门。   这是他第一次到林锦阳家里,很狭小的出租房,一室一厅,一看就是一个人住的单人间。   开门的时候他在门前踌躇了一会儿,说实话,他是真的不想在这种时候上门和林锦阳独处,可是对方生气的样子让他不敢反抗。   更何况,陆清竹悄悄瞥了一眼那人的手背,雪白的绷带上有一星半点血渍渗出,大概是伤口崩开了。   他太清楚林锦阳的性格,那样固执的脾气,如果他不过来,恐怕他会一直往他的窗上扔糖,就算手上伤口崩裂满手鲜血也不会停下来。   “林锦阳,你的手……”   林锦阳猛地伸手关上了门。   沉闷的关门声把他吓了一跳,没来得及转身就被人抓进了怀里。   “我不是说让你别怕我了吗?”   背靠着门又一次被对方堵在怀里,陆清竹瑟缩着想躲,刚结痂的指尖按着对方的胳膊,想推开又不敢用力,生怕对方脸上本来就不妙的表情会更难看。   “你的手……”   “心疼老子?”林锦阳慢慢靠了过来,缠着绷带的手指轻轻触上他脸颊的红肿,漆黑的眼底墨色粘稠翻涌。   “心疼老子那你就乖一点,今晚住在我这里,别回去。”   把他放回去再被那个男人打,开什么玩笑。   又白又软的小兔子,他都舍不得欺负,别人又怎么能欺负。   如果不是担心那男人报复陆清竹,他别说医药费了,就是丧葬费都准备得一毛不差。   顶着对方隐隐在暴走边缘试探的视线,陆清竹最后还是选择了妥协。   他清楚对方偏执又恶劣的脾气,只要林锦阳坚持一件事,就绝对不会轻易改变想法,要是脾气上头甚至还会做出一些极端的选择。   于是陆清竹轻轻握住了他流血的手,温柔的嗓音好听得不像话:“好,我今天不回去。”   说实话,林锦阳清楚自己的脾气很差,从小冷漠恶劣的生长环境没把他培养成温和有礼的绅士反倒把他养成了凶恶的孤狼,那些人表面想和他做朋友,实际上都害怕冷不丁地被他这个疯子咬上一口。   但奇怪的是,陆清竹像是对他的脾气了如指掌,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浇灭了他心里汹涌的怒火。   于是他气也不生了,坏脾气也没了,反而乖乖地坐在床边让陆清竹给他手上重新崩裂的伤口上药。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从早上一直待到了下午,林锦阳不让他做饭直接打电话叫了外卖,陆清竹直到晚上洗漱完躺在床上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懵的。   林锦阳租的房子不大,一室一厅,林锦阳顾虑他背上的伤所以把床强行让给了他,自己则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直到凌晨,陆清竹一直等到客厅里没了声音才悄悄起身打开房门。   客厅里的人安静地躺在沙发上,缠着绷带的手随意地垂在身侧。   上辈子的那个雨夜之后,他再次见到林锦阳的时候,对方手背上的伤痕已经凝成了深色的疤。   孤傲冷郁的少年从来不懂得如何爱惜自己的身体,受了伤基本都是漠不关心的态度,草草包扎一下就不再顾及,以至于伤口愈合之后关节却留下了旧患,两只手一到下雨天就会隐隐作痛。   想到这,他踮着脚尖轻轻地走到对方面前,然后慢慢蹲下,小心翼翼地伸手把那只露在外面的手放回被子里。   “林锦阳,你别对我这么好可以吗。”   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同情也好可怜也罢,都到此为止好不好。   别让我越陷越深。   这些痛这些苦,我来承受就足够了,我不想你看见这些肮脏的东西,所以拜托你,离我远点好不好。   我不想你成为救我的英雄,我只想你好好活着。   陆清竹轻轻起身离开了那个人的身旁。   他的一切动作都是那么小心谨慎,动作轻柔生怕把睡着的人吵醒。   可他却不知道,就在他起身离开的那一刻,身后的人却悄无声息地睁开了双眼。   一声极其细微的吱呀声,房间的门又一次轻轻阖上了。   时至深夜,烟雨缠绵的江南只有淅沥雨声回响在这静谧的黑暗里。   林锦阳躺在沙发上抬头望向头顶漆黑一片的天花板,突然觉得喉咙渴得厉害。   其实他在门打开的时候就已经醒了。   他有失眠症,自从来到江南,每晚反复浮现的梦魇更是让他的失眠症恶化了不少,一点点细微的动静都能把他惊醒。   于是他从沙发上起身,手指微颤,旋即鬼使神差地抬起那只被对方触碰过的手。   陆清竹的手很细长好看,不是少女柔和的线条而是少年的秀气。林锦阳动了动指尖,缠绕着绷带的手背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指尖的温度,很烫很烫,像是要把他的血肉连同骨骼一起融化。   似乎有什么不知名的情愫伴随着那场大火一同苏醒在他的脑海,心脏跳动,长出藤蔓。   他低下头,漆黑的眼底暗流汹涌,满脑子都是掀开校服的那一瞬间,对方那张干净无辜的脸。   被触碰过的地方更烫了,仿佛血管里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熔岩。   该死的。   他紧咬牙关,漆黑的眼底迸出腥红的锐光像是在竭力隐忍着什么,沉默一瞬后默不作声地在余温残留的地方落下一个灼热的吻。   真他妈是疯了。   江南的雨夜静得万籁俱寂,除了雨水敲打窗沿的轻响再无其他。   林锦阳望向窗外寂寥稀疏的灯光默默给自己点了支烟,微微苦涩的烟草味道,干涩的唇间却不知为何蓦然泛起栀子甘醇幽微的香气,湿润且浓郁,像是烟雨过后栀子花尖清凌滚落的露水,就这么微凉地落在他的唇间。   清甜又纯粹。   陆清竹,你怎么会觉得我是个好人的。   我他妈分明就是个心怀不轨的禽兽才对。 第14章 想触碰你   那一晚上,两个人都没有睡好。   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早晨的时候陆清竹背上的伤疼得厉害,手撑着枕头想要起来又被林锦阳按了回去。   临近中午的时候,对方的房子里传来了砸东西的声音,大概是男人通宵喝酒回来,看他不在所以在砸东西发泄。   陆清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手撑着床板动作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穿好了衣服,然后在林锦阳默不作声的注视里走到了门口。   落在他背脊上的目光滚烫且缄默,锋利得像是在冰冷河水里淬过的钢刀,刃口燃着通红的焰火。   林锦阳性格直率,心情如何都直接坦白地表露在脸上,了解他如陆清竹,只是看上一眼就能明白对方现在的心情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在暴怒的边缘即将发火。   “林锦阳,我先回去了。”陆清竹站在门口回头看他,表情阴沉的少年坐在沙发上一语不发地看着他,缠着绷带的手又开始不自知地收紧。   林锦阳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理由再拦着陆清竹不让他回去,他已经强留了对方一晚上,如今就算他再不想让陆清竹回去也没有任何站得住脚的借口。   毕竟他们说白了,也只是认识了不过几天的陌生人,连朋友关系都谈不上又有什么资格去干涉别人的家事。   可即使明知如此,他却还是心痒得厉害。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是希望对方能多靠近他一点,多依赖他一点,然后再也不要回到那个牢笼般阴冷可怕的家。   可陆清竹还是走了。   临走前那个人踉跄着走到他面前,低垂的眉眼温柔得像只纯白的幼鹿。   他低垂着雪白的后颈,结着血痂的手指似乎想要抬起握住他的手,可刚伸到一半又怯生生地收了回去。   “林锦阳,你好好照顾自己,别再把自己弄伤了。”   说着就转身离开了。   沉默着站在窗口望向窗外那人离去的背影,林锦阳给自己点了支烟,青灰烟雾就这么袅袅燃起,模糊他锋芒过盛的眉眼。   楼下的人就这么安静地在他的视线中走过,一缕晨风吹乱他耳畔的碎发。   他启唇吹散了一口烟雾,纤瘦的少年站在楼梯口回眸看他,视线相交的瞬间,满溢着烟草苦涩的唇间蓦然泛滥开栀子花湿润甘醇的味道。   他想起昨天早晨,他从医院匆匆赶到老城区,单薄的少年站在潮湿的雾气里,晚秋的露水浸湿他深色的发梢,一滴一滴顺着雪白的脖颈淌进衣领。   那么瘦削孱弱的模样,像是下一秒就会融化在清晨潮白的水雾里,自此无迹可寻。   而就在那一瞬间,他的心里居然骤然生出了难以言说的惶恐,害怕这个人真的会像他臆测的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世间。   陆清竹蹲在门口一直到房间里没了声音才开门飞快地跑回自己的房间,蹲在地上收拾满地狼藉。   李荣强这几天都不敢动手打他,而他也能趁对方因为高利贷而烦心不已的时候给自己争取离开的筹码。   龙哥的要求他暂时不用担心,因为按照目前来看如今的这一切都在按照上辈子的轨迹发展,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但是既然上辈子龙哥的要求最后没有应验在他身上,那他如今也不必太过着急。   现在应该被他放在紧要关头的,应该是苏汐。   离苏汐被查出白血病只有短短两个月了,他必须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给自己留好退路,就算没有办法做到彻底,也不能再像上辈子一样沦为待宰羔羊任人宰割。   第二天早上他依旧和往常一样出门去学校上课,路上他总觉得有人在他身后跟着他,找了个拐角一看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林锦阳怀里。   林锦阳在楼梯口蹲了半小时才等到对方出门,一路上就盘算着怎么找个机会接近,结果这只乖巧雪白的兔子居然就这么不偏不倚地跳进了他怀里。   于是他卸下尖刺放低姿态,昨晚憋了一晚上无处发泄的火气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融化在了对方一个清亮温柔的眼神里。   “陆清竹。”   他俯身凑近那双清亮干净的眼睛。   “前天晚上发生的事,我会替你保守秘密。”   ”你不想回答的问题除非你主动提起,不然我绝对不会问,你想当这一切没有发生过也可以。”   陆清竹被他抱在怀里,无处安放的手若即若离地搭在对方健壮有力的胳膊上,眼尾微红一脸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表情,也不记得自己回答了些什么。   林锦阳低下头轻声问他,太温柔的姿态,让他受宠若惊无法思考。   为什么啊……   一路从老城区走到学校,陆清竹坐到座位上的时候脑子里还一团浆糊没能回神。   不应该啊……为什么要这么考虑他的感受……   如果要感谢的话他已经救了他足足两次,他什么都不欠他更不需要在乎他的想法。   明明只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不是吗……林锦阳没有义务更没有理由这么照顾他,更何况……   他根本不配。   他从来没见过林锦阳用这种语气和任何人说过话,如果不是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不可能,他甚至会觉得林锦阳在哄他。   太……太奇怪了……   高二从下学期开始就和高三一样开始早自修,语文老师走上讲台,翻开课本开始带着学生朗诵课文。   立起课本挡住老师的视线,林锦阳单手托腮,垂眸从指间的缝隙里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的人。   陆清竹的座位靠窗,午后微微金白的日晕把他整个人都包裹在冬日缱绻柔和的温暖余晖下,清秀柔和的五官在光晕洇染下更显得细致温润。   因为太脆弱美好,所以他不敢造次。   林锦阳默不作声地把视线从那张温润秀气的脸上挪开,目光下移,仔细地打量着对方。   以前没有仔细打量所以没发觉,直到现在他才发现陆清竹似乎一直只穿着校服,外套的拉链一直拉到脖颈。   因为太瘦的缘故,偏长的袖子总是会遮住半截掌心,写字的时候很容易沾到纸页上未干的墨迹。   所以他上课的时候总会轻轻卷起右手的袖口,露出一小截白皙纤细的腕骨。   林锦阳的目光微微顿了顿。   讲台上的语文老师还在声情并茂地朗诵着课本上的古诗,他打开课本翻到折角的那一页,映入眼帘的第一句就是唐代韦庄写的《菩萨蛮》。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林锦阳抿着嘴,简单的十个字在他的舌尖滚烫地燎过,余味是栀子花湿润清浅的幽微。   江南真是个好地方啊。   他伸手握住了那人的手,雪白的腕骨被他灼热的掌心包裹,纤细不盈一握。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句话果然没错,也就只有江南温泽丰饶的水土,所以才能把人出落得如此温润剔透,就连手腕也是雪桂般晶莹剔透的白皙干净。   “陆清竹。”他轻轻挠了一下那人雪白的手心。   正在听课记笔记的人扭头诧异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眸温润如水。   而他垂眸一语不发地把那只手拉到身前,慢慢拨开他蜷缩的手指,然后把自己的另一只手松开,在他的手心放了满满一把巧克力糖果。   那时候还是2010年的冬天,地处太湖湖畔的小县城经济闭塞,根本买不到这种进口的巧克力。   陆清竹愣愣地盯着手里满到快要掉出来的巧克力,漆黑的瞳仁里水光流转,一股温暖的洋流就这么悄然浸没心底空洞干冷的荒地。   手指合拢,掌心泛滥开糖纸窸窣刮蹭的刺痛。 第15章 不会放开你   陆清竹默不作声地把糖果藏进了自己书包的夹层里。   这次的巧克力,还有上次的糖果,林锦阳送给他的所有东西都让他只想好好地珍藏起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拿出来尝上那么一点点。   微薄的甜意,却是支撑着他熬过抑郁症病发的良药。   上午的课结束之后,下午第一节 是体育课。   他身体不好,所以学校破例允许他不参加体育课,只让他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坐着休息。   午后阳光正好,宁静的冬日被温暖的日光笼罩。陆清竹坐在操场的台阶上,手心攥着的巧克力糖在手心小心翼翼地翻转。   他舍不得吃,林锦阳送他的东西他都不敢轻易吃掉,因为吃一颗就少一颗,他舍不得,所以只敢拿着看看。   头顶的阳光突然有阴翳覆落,有人走到了他身后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哦豁,陆清竹,你这巧克力哪来的?就你这家庭条件还吃得起这个?”   他后悔了,他不该把糖带出来。   这些人早就习惯了捉弄他,抢他手里的东西,哪怕这些东西他们根本看不上眼。   “我记得今天早上阳哥可带了一整盒这种巧克力糖来学校,该不会是你偷的吧。”   “阳哥的东西你都敢偷,陆清竹你不要命了。”   “快点拿来,要是被阳哥发现了你就死定了。”   不是的。   他抖着腿想要站起来,可按在肩上的手又把他重新按了回去。   他才没有偷,这是林锦阳给他的,谁都不能抢走。   “我给的。”熟悉的沙哑声线在身后响起。   林锦阳手里披了件校服外套靠在墙边,一米八五的身子半隐在墙角的阴翳里,只露出被阳光映亮的半张脸,眼神锋利得像是杀人的尖刀。   原本还在纠缠着陆清竹的两个男生瞬间不说话了。   林锦阳虽然刚转学来一中不久,但是有关他的传闻早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学校,整个一中上到学校领导下到普通学生,谁不知道高二有这么一号人物,打架抽烟样样在行,一身狠戾就是老师都不敢招惹。   说时迟那时快,两个男生面面相觑立刻一溜烟地跑了。   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除非疯了才会敢去招惹这个不怕死的疯子,更何况看对方的表情整个人就像吃枪药了一样,眼里满满的都是濒临发怒的烦躁,一看就是冲着陆清竹来的。   也真不知道这小子是哪里惹到了这个煞星,林锦阳可是实打实的不良少年,甚至有人传言说他在地下赌场打.黑拳,这一双拳头可是实打实地沾过人血,就陆清竹那个小身板,指不定一拳头下去就爬不起来了。   站在角落里注视两个碍眼的人一路小跑着走远,林锦阳走过去在陆清竹身边坐下,身旁的人低垂着头,苍白十指紧紧抓着手里的糖果,那副紧张的模样就好像是贪财的恶龙在守护重要的宝物。   没来由地,林锦阳的心情突然变好了。坐在操场的台阶上慢悠悠地叹了口气,缠着绷带的手伸进校服口袋拿出了一盒烟。   “手受伤了连抽烟都不方便了。”林锦阳烦躁地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叼在嘴里,“陆清竹,我的打火机在校服口袋里,你拿出来帮我点支烟。”   一阵无声的沉默。   嗯?林锦阳叼着烟愣了愣。   身旁的人没有动,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直到他抬眼和他视线相接,那双幼鹿般干净的眼睛才怯生生地挪开,低垂着雪白的后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抽烟有害健康”。   “哟呵,陆清竹你胆子还挺大。”林锦阳玩味地挑了挑眉,手撑着台阶故意靠过去,微微低头就看见了对方小兔子一样乖巧的脸。   “你说过你不欺负我。”乖巧的兔子怯生生地开口。   啧,怎么又害怕了,他不是送了巧克力了吗,还是专挑最贵最好吃的,让裴寂川特地从帝都寄过来的,怎么一点效果都没有。   林锦阳皱了皱眉。   他不擅长哄人,但是既然对方不喜欢他抽烟,那他顺着对方的意思不抽总不会有错。   “那行吧,我就含着尝尝味儿,不抽总行了吧。”   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这么容易妥协,陆清竹心里一软,连忙低头看着手里素白的烟盒。   他平时没少去楼下的便民店给继父买烟酒,次数多了各种各样的香烟牌子都见过了,唯独这种茶花烟是第一次见,不仅名字好听,就连月白色的纸壳上也很应景地零星绘着两缕嫣红茶花。   “这是云南的茶花烟。”林锦阳看他看得出神,于是就解释道,“这几年已经很少见了,这几盒还是我托朋友从云南寄过来的。”   “你很喜欢这种烟吗?”   “也不是说喜欢吧,毕竟茶花烟作为女士烟味道还是淡了一点。”   他会抽,大概只是一次远游时的一时起意吧   云南的气候湿热,茶花盛开的时节就连微热的空气里都弥漫着花蕊荼蘼的香味。他独自一人在热闹的集市里穿梭而过,本想着随便买点零碎物件带回去权当这次远游的纪念,也不知怎么的,路过一旁的水烟摊的时候突然就停下脚步买了一盒茶花烟。   那时候的他还没学会抽烟,会买这盒烟不过是因为无意中的一瞥,烟盒上娟秀落款的诗句让他心尖微颤。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只是一眼,就深深印在了脑海里,没能移开视线。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身旁的人垂眸柔声念出烟盒上的诗句,声线绵软干净,像是伸手撩了一把江南春光泠泠的水,抬手淅淅沥沥地滴落在他的心口。   陆清竹真的和他太不一样。林锦阳猛地收回了自己滚烫到几近燃烧的视线。   他太过安静,就像沉水凝香露珠的一捧鲜花,静谧沉寂地绽放,眉里眼里都是让他不敢造次的纯粹温柔。   身旁的人迎着日光转身看他,眼里的烟雨缱绻,恰似江南八千里的微风霁月,就这么化作一杯凉水滚过喉尖。   林锦阳觉得嗓子渴得厉害,拿起水瓶想要再喝一口水,却发现手里的矿泉水瓶早就已经喝空了。   “喝我的吧。”陆清竹把自己手里的水杯递了过去。   林锦阳其实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大概是因为从小的经历,他从不去触碰已经属于别人的东西,同样的也总是对属于自己的东西有着过分的独占欲,所以他从小到大,从来不接受任何人送给他的礼物,也很少会送礼物给别人,让他喝别人喝过的水杯简直可以说是天方夜谭。   陆清竹明显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伸手把茶杯盖摘了下来:“倒在盖子里喝吧,我没用过,是干净的。”   林锦阳拿起茶杯,就在对方触碰过的杯沿上吻了下去,一大口温热的糖水暖融融地顺着咽喉淌进胃里。   不讨厌。林锦阳轻轻抿了抿唇间微甜的糖水。   身旁的人微微诧异地看着他,清秀温润的眉眼映着冬日暖阳,干净得像冬至落下的第一场初雪。   也不讨厌。   “陆清竹。”林锦阳把水杯放回陆清竹手里,眼睑微抬,明晰锋利的五官被日光照得落拓不羁。   “陆清竹,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想和我做朋友吗?”   说实话,林锦阳从来不喜欢把选择权交到别人手里。   他讨厌被人捏住把柄,更讨厌被那种挑选物品的挑剔目光注视着的感觉。   可事到如今,他却主动地把这个权利交到了陆清竹手里。   他不想骗他,更不想勉强他,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就是没来由地在意对方的感受,不想被这个人讨厌。   “陆清竹,你不想和我做朋友话我不会勉强你,你现在走的话,还来得及。”   “就像你看到的这样,我打架抽烟性格暴躁,没有人忍受得了我这样的脾气。”   所以你现在选择拒绝的话,还来得及。   我不会动怒,只会安静地看着落荒而逃的你。   “抛开那些可笑的愧疚和同情,像躲避怪物一样落荒而逃,我不会迁怒你更不会责怪你,毕竟和我这样的人相处,一定会很辛苦。”   不然又怎么会把那个温柔痴情的女人逼得精神崩溃,发了疯一样地想掐死他。   比起到最后终于发现他本来面目时的惶恐和害怕,倒不如一开始就完全摊牌,把生杀权交到对方手里让他选择。   “毕竟我,可是个怪物啊。”   一瞬间的沉默。   身旁的人静静地望着他,那双眼睛里凝结着大片苍茫雾气,却也有星光坠落。   他没有回答,只是垂眸,用那双布满伤痕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缠满绷带的手指。   他握住了星星。   在孤独中活了这么多年,他早就已经忘了被人握住手心的感觉,更不知道,原来这一瞬间的触碰,是如此鲜活滚烫。   该戒烟了。   林锦阳往嘴里塞了一颗水果糖。   既然你这么选择了,到时候就算你想走,我也不会放开你了。   林锦阳默不作声地咬碎了嘴里的糖果,过分甜腻的水果香味冲散了烟草的苦涩。   要是那个梦是真的就好了。   陆清竹,要是你真的像梦里那样爱我就好了。   我每天晚上一入夜就在梦里见你,梦里的天空漫天烟霞水色温润,而你的眼里火树银花,洋洋洒洒,满天满地都是你爱我的痕迹。   满天满地,都留存着我的身影。   不过话说回来,那时候的我到底在想什么呢……   林锦阳抬头望向天空,沉寂在冬日温暖明亮的日光下,此时此刻的宁静蔚蓝温柔地像是一场甘醇柔软的酣梦。   大概是在失声感叹,原来这么阴暗可怕的我,在你眼里居然如此鲜活温柔吧。   就好像,我也曾经这么鲜活生动地存在过。 第16章 病发   陆清竹默默攥紧了手指。   他一直都想着和林锦阳保持距离,可每次对方有求于他,他都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他甚至满心喜悦,因为对方的一句询问欢欣不已。   如果不是低着头,恐怕对方轻而易举地就能看见他眼睛里满溢到快要泛滥的喜悦,和不敢言说的爱意。   所有的一切都和他的初衷背道而驰,可他没有办法拒绝,他抵抗不了这样的诱惑。   他想,再和林锦阳靠近一点。   不是彼此见面擦肩而过的陌生疏离,而是能像朋友一样并肩走在一起的自然熟稔。   他知道自己未免太贪心,可是他……真的不想拒绝……   【只是朋友而已,只是以朋友的身份相处……不会有事的,不会被他发现的……】   他轻轻伸出手握住了对方的手指,受伤的指尖在对方滚烫的掌心蹭过,火燎般的刺痛。   【只要好好藏起来,一定不会被林锦阳发现,他喜欢他的……】   【只要能做朋友,就足够了,他会掌握好分寸的】   【他不会太贪心的】   体育课很快就结束了。   林锦阳受伤的手刚结了一层痂还不能过度运动,于是就和他坐在操场台阶的角落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了下课。   高二的课程虽然没有高三那么繁重,但是学习氛围已经隐隐开始紧张。   林锦阳手背上有伤根本没法握笔,于是陆清竹就拿着他的课本额外替他抄一份笔记。林锦阳看着身边的小兔子指尖上结的血痂,心里默默盘算着今晚要让裴寂川在帝都买什么好东西寄过来比较好。   水果糖?小首饰?还是其他的?陆清竹到底会喜欢什么呢?   林锦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眼神又不由自主地往身边的人身上飘了过去。   他的小兔子真的太合他心意了,又温柔又乖巧,他心里痒痒的,巴不得把一切好东西都买来送给他。   下午的课很快结束了,布置完作业,讲台上的老师讲了几句就离开了教室。   已经是最后一节课,教室里的人大多都在赶作业,最后排的一群差生在讨论放学去哪家网吧打游戏。   林锦阳闭着眼睛趴在课桌上,半张脸沐浴在夕阳温润的余晖里,窗外摇曳的树影挟着橘橙烟霞安静地坠落在他蓝白的校服外套上,像是一只只垂翼小憩的蝴蝶,明亮干净得让人屏息。   教室里的人很快就走完了。陆清竹本来也想走,可看着那人安静的睡颜,他却只想坐在他身边,静静地待一会儿。   他的房间正对着林锦阳卧室的窗户,他知道对面的灯光每天都会亮到很晚,所以就没有叫醒。   今年天气冷得晚,校园里的桂花也开得迟。他起身推开窗,江南湿润的空气里还残留着桂花荼蘼清甜的香气,微微甘甜的香味浓郁如骤雨,悄然浸没了温柔流淌的时光。   他坐在椅子上,身旁的人闭着眼睛侧对着他,落拓明晰的五官褪去平日的锋芒凛冽,反倒透着几分少有的脆弱温柔。   也不知道是什么促使着他伸出了手,避开指尖结着血痂的粗粝伤痕,他轻轻地用柔软的指腹拨开对方额前的碎发。   大概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敢冒昧地触碰对方。   陆清竹放缓了动作,俯身小心翼翼地靠近,平日里看着锋芒过盛的眉眼,摸上去却是异常的柔和。   然而下一秒,他的手却被人突然攥紧,他被吓了一跳想要抽身逃走,结果一个退步就被人压在了墙上。   眼前的人低垂着头,一米八五的身高轻而易举地就把他拢在怀里,一双眼睛里还带着半梦半醒的锐气。   他被吓得睁大了双眼一动都不敢动,就连背上的伤磕着疼了也不敢吭声。   林锦阳平时睡眠很浅,在嘈杂的教室里根本就不可能睡得着,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有陆清竹陪在身边,他莫名其妙地犯困,倒是难得地睡了一个安稳的好觉。   只是……   林锦阳低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按在墙上的人,大概是他太用力磕到了他背上的伤,对方的肩膀微微颤抖,他心里一惊,连忙把人松开,心里着急伸手就去撩陆清竹的衣服,想要看看他背上的伤有没有磕到伤到。   要说林锦阳的动作也是莽撞,陆清竹被按在桌上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直到衣服下摆被撩了起来露出后背,他才满脸惊慌地扭头想要推开身后的人。   “你别……”陆清竹伸手推开了他,转身拿起书包踉跄着跑了。   林锦阳站在原地愣了愣,沉默了几分钟才拿着书包跟了上去,直到陆清竹到了家门口他才转身上楼。   回到卧室关上房门,干涩的嗓子里痒痒的,大概是他烟瘾犯了。   林锦阳抓了一大把糖,看也不看地塞进嘴里,浓郁的甜味呛得他喉咙疼。   他早就该知道的,那天陆清竹的反应就是不愿意让人看到他背上的伤,他的确……太心急莽撞了……   明天找个机会和对方道个歉吧,林锦阳扭头看向了窗外,对面的窗户紧闭着,透过格子花纹的窗帘能隐约看到房间里暖黄的灯光。   窗外的天空夕阳沉没,沉寂的暮色逐渐笼罩这片寂静的大地,包裹这些坟墓般死气沉沉的钢筋水泥。   陆清竹从噩梦中醒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半夜。   他踉跄着走进浴室锁上门,水龙头被拧开,哗哗作响的水声隐去了剧烈的喘息声,他跪在马桶边一阵颤抖,剧烈的屏气声像是极度快感与刺激并存,然后被强行隐忍着压制下去。   漆黑的夜色里,响起了水滴溅落在地面上的微弱声音。   背靠着浴室冰冷过分的瓷砖,他双目失焦满脸空洞地望着手腕上鲜血淋漓的划痕,泛白的手指颤抖着按住剧烈疼痛的喉头。   不能发出声音。   他睁大眼睛颤抖着转身望向身后的房门。   绝对不能被那个人发现他得了这种病,绝对不行。   不然的话……他会被送进精神病院的……   【你要是个精神病该多好,那我就能把你送进精神病院里,也就不用再花老子的钱供你读书】   嗡嗡作响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那个男人低笑的昵语,掐着年仅十岁的他的脖子按在浴室的窗边,他至今还记得那人凶狠阴冷的眼神。   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像是有看不见的刀狠狠剜开咽喉,他掐住脖子拼尽全力把剧烈的咳嗽压回喉咙里,已经痛得快失去知觉的手胡乱擦拭着地面上滴落的血迹。   他绝对不能被继父发现他得了抑郁症,绝对不可以。   不可以。   绝对不能被发现。   寂静的深夜里除了淅沥水声,只有他声嘶力竭的喘息声,游魂般虚弱。   他颤抖着伸手抚上剧烈咳嗽后的下巴,干裂的嘴角有温热的液体滑落,他颤抖着摊开自己满是淤青的手,顺着指尖蜿蜒滴落的,是黏腻的、腥红的,血。   他又听到了那些模糊不清的窸窣窃笑,在脑海里,在他的身体里,不断放大。   他挣扎着想要逃跑,可那些浮动在浓稠夜色之中的窃窃私语却如影随形地将他紧紧包裹,鬼魅般伸出黏腻森冷的触手勒紧他的咽喉。   【活着有什么意义,死了不是更好吗】   【陆清竹,这么苦的日子,你难道还想再熬下去吗】   【每次都自欺欺人把这一切都归咎成自己的错,不就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没有那么可怜吗】   烧灼的喉头传来一阵阵剧烈的痛,像是有淬火的尖刀滚过。   铺天盖地的窒息感不断加重,那些看不见踪影的妖魔围在他身旁窃笑,冷眼旁观着他缓慢溺毙在这个不见黎明的深夜,想要他满身淋漓的伤口里分得一口滚烫的鲜血。   他踉跄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抬头仰望窗外的夜空,漆黑的深夜繁星璀璨,对面的房间还没熄灯,暖白色的灯光就这么温柔落下。   身旁浓重逼仄的黑暗仓皇退避,有光从窗畔落下,把他从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带离。   林锦阳,你知道吗……   其实我很疼很疼,每次被打得动都动不了的时候,我都会想着,要是能这样死掉就好了。   要是能这样消失就好了。   我不敢去想这一切的原因,每次被打得浑身是伤的时候,我都会告诉我自己,是我做错了事才会遭到这样的报应。   一定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一定是这样。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不会觉得自己可怜。   我才不会在心里质问自己,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比别人多吃这么多苦。   我竭尽全力地呼吸,撕心裂肺地流泪,无数次想就这么死在谁都不知道的黑暗里。   可为什么,你要出现呢……   为什么要让我再次对这个世界生出期待呢……   每次见到你,我都会想着,能活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是太好了,能和你相遇真的是太好了。   我都会告诉自己,陆清竹,你得活下去啊,哪怕是为了这个永远都不可能爱你的人。   活下去啊。 第17章 孤立   你是夜行者初遇黎明时,刹那的心悸。   难觅难求,见者惊心。   ————   【你曾经,像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吗】   就好像整个盛夏暖冬都因对方而存在,江南八千里的云雨缱绻归来,只等那人素衣浅衫走过窗畔。   【大概,就是那种仰望般的喜欢吧,从未想过得到,只是远远地看见就已经感激涕零】   宛如树叶尽头滴落的日光,泪水般滂沱着坠落,栀子花清冽的香气满盈胸口。   站在树下抬头透过树叶的缝隙望向蔚蓝晴空,那一瞬的迷失,仿佛整个大地都在随着自己沉湎陷落,万籁俱静,徒留八千里外归来的微风,吹干眼底氤氲的泪珠。   陆清竹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天空朝霞漫天,微微泛红的天际美得惊心动魄。   他瑟缩在窗下,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昨夜鲜血淋漓的伤口已经凝成了一片瘆人的血痂。   陆清竹走到角落的水桶前,就着冰冷浑浊的水洗干净手上干涸的血迹,然后沉默着用绷带把伤口紧紧缠住。   早就该习惯了。   出门的时候房间的男人还在呼呼大睡,狼藉一片的客厅里弥漫着浓重的酒气,想来又是喝了通宵的酒,醉得不省人事了才回来。   他转身关上房门,走到楼下的时候林锦阳恰好从对面的楼梯口出来,一看到他就立刻抬脚走了过来。   他心里一紧,手指条件反射地扯了扯校服的衣袖,扭头立刻加快脚步。   林锦阳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刻意靠近,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江南冬日的清晨总是弥漫着潮湿雾气,昨夜降下的露水凝成寒霜,在晨光的照耀下又重新融成露水,一滴一滴地渗进干涸的地面。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教室,不同于他的毫无存在感,即使林锦阳平日里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可每当他出现在教室,周围的男生女生就会自发地凑过来和他搭话。   陆清竹默不作声地让开空间,低着头避开那些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直到上课铃响老师走进教室才悄悄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教室里的窗户以一个固定的频率当当作响,十月将尽的江南小城突然刮起了少有的大风,伴着细雨洋洋洒洒地飘落。   本就微冷的空气中泛起了寒意,陆清竹坐在窗边悄悄拢了拢身上的校服外套,比起灼热的盛夏,寒冷的冬天对于他而言更加难熬,更何况他的身上还带着伤,鲜血淋漓的手腕稍稍一动就疼得痉挛。   林锦阳察觉到了身旁人微微颤抖的手,他天生体热不怕冷,气温骤降对于他而言没有什么感觉,直到坐在最前排的两个女生叽叽喳喳地喊冷要关窗才想起来陆清竹体虚畏寒这件事。   听班里的人提起,他一年四季从来没有穿过别的衣服,即使是冬天也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外套校服,隔着衣服都能想象出其下包裹着的身体是多么孱弱瘦削。   不如给小兔子买件过冬穿的厚衣服吧。林锦阳看着对方瑟缩的背影悄悄盘算。   这样的话陆清竹就不会因为昨天那件事生气了吧。   “哎,阳哥。”陆清竹前脚刚出教室门,坐在他前排的男生就立刻转过头和他搭话。   高中时期正是学生们拉帮结派组小团体盛行的时候,学生间排挤孤立的现象屡见不鲜,而在一个班里,总会有那么一个倒霉蛋被迫成为所有人孤立的对象。   每当有新成员加入,这些人就会立刻冲上去给对方洗脑,把对方同化。   林锦阳只是瞥了一眼对方脸上的表情就能猜到这人主动和他搭话是想说些什么,那些刻意抹黑的话他来了不到一个月就已经听了好几次,就好像陆清竹身上带着什么可怕的病毒,一次次提醒他要离这个人远远的。   “有什么事。”林锦阳有点烦躁地翻了翻手里的课本。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阳哥你和陆清竹……”   “我和陆清竹怎么了?”林锦阳抬眼面无表情地反问。   对方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表情不善,连忙挥手赔笑,支支吾吾地把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我说阳哥,阳哥你怎么突然对陆清竹这么好了?又是不让别人欺负又是送巧克力的,这不像阳哥的作风啊。”   林锦阳也是被对方的自以为是逗笑了:“你才认识了我多久,就敢说什么不像我的作风。”   “不过我倒是挺好奇,陆清竹做什么了要让你们这么孤立他。”林锦阳慢慢地摩挲着手心的钢笔,“什么原因不如说来听听看。”   林锦阳这么一问,凑在他身边想要‘同化’他的人反倒愣住了,支吾了半天才尴尬地挠了挠头回答:“那个,说原因的话,其实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陆清竹就成了被孤立的对象。”   “所以呢?”   “你们……是把我当傻子吗?”   一阵突兀的沉默。   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他前排的男生率先开了口:“害,我们看不惯陆清竹就是因为他长得像个女生还化妆,整天娘娘唧唧的看着就让人不舒服。”   “就是,我亲眼看见过他往脸上抹粉,娘唧唧的恶心死了。”   “要怪就怪他爸呗,我听张正轩说过,陆清竹他爸还专门找上门和他爸妈要医药费,一副只要给点钱就算把他儿子打残都无所谓的态度,还让老师不要管。”   几个人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林锦阳听得心烦。   最后也不知道是谁提到了陆清竹的长相,林锦阳的眸光骤然一暗。   “不过话说回来,陆清竹虽然长得像个娘娘腔,但是那张脸,是真的长得好看。”   “听我爸说,陆清竹他妈活着的时候就是这方圆百里出了名的美人,长得那叫一个漂亮,要不是他妈走得早,又摊上了这么一个混账继父,他陆清竹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   “不是我说,要是陆清竹是个女的我一定追求他,这张脸真的漂亮,性子又安静,说话也温温和和的。”   “不是吧刘峰,放着那么多身娇体软的妹子不要你居然喜欢一个男的,你小子真够重口的。”   “喂喂喂!我是说如果!要是陆清竹是个女的,这么张漂亮的脸和温吞柔软的性格,你们谁TM不想要这样的女朋友。”   “咔哒——”教室门开的声音。   瘦削的少年端着水杯从教室后门走了过来,温润秀气的眉眼,一身温柔如水的气质。   之前还在取笑对方是个重口死变态的人瞬间没声了。   林锦阳抬眸望过去,淬火般灼烫的眼神在那人的脸上燎过,对方温润清秀的眉眼在他漆黑的眼眸里漾开层层涟漪。 第18章 吻   陆清竹一进教室就发现自己的座位边上围了一圈人,林锦阳被包围在中间扭头看他,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暗火燎起,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瞬,但那双眼睛里过分炽热的目光还是烫得他陡然一惊。   是生气了吗?   陆清竹有些忐忑地在座位上坐下,手里满是划痕的水杯从右手拿到左手,咣当一声巨响,老旧的水杯直直地坠在了地上,滚烫的热水倒了一地,甚至还有几滴溅在了林锦阳的校服外套上。   他默不作声地把水杯捡起来放在桌子上,自从患上抑郁症,他对疼痛的感知能力下降了很多。直到手指脱力腕骨一阵撕裂的痛楚,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腕昨天刚受了伤。   “叩叩叩——”玻璃窗被轻轻敲响的声音。   教室里猛地传出一阵阵骚动,身后的男生激动地小声说着苏汐两个字,他抬起头,窗外的少女笑靥如花,眉里眼里都是让人移不开眼的明丽温柔。   “我天,是苏汐哎!苏汐怎么来八班了?”   漂亮的女孩不论出现在哪里都引人注意,不少人探出身子往窗边张望,脸上满满都是好奇和八卦。   “真的是苏汐,早就有一班的人和我说苏汐对阳哥有意思,该不会是来找阳哥的吧。”   “那不就是阳哥的位置嘛,又不可能是来找陆清竹的。”   学校课程繁重,尖子班的学生很少会到普通班来,更何况一中高二一共十四个班,一班和八班之间隔了一整个走廊,照理说如果不是特意走过来,一班的学生绝对不会恰好闲逛到八班门口。   他默默地起身离开了座位。   所有人都猜到苏汐来这里的目的,他没道理继续装傻装聋。与其隔在两人中间引人注目,倒不如识相点早些走开。   漂亮的少女矜持又不失温柔地对他一笑,旋即走到窗边,目光温柔地开口和林锦阳说话。   他从教室后门走了出去,背靠着走廊冰冷的墙壁,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瞥向教室窗外,眉眼温柔的少女微微低着头,脸上笑颜如花,一举一动都是江南少女独有的温婉可人。   而教室里的少年仰着头,从他这个角度他看不清林锦阳脸上的表情如何,但从苏汐脸上的笑容来看,两个人应该交谈甚欢。   没来由地,陆清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泛起了莫名的酸楚。   他太清楚自己和林锦阳之间的距离,正是因为过分清醒,所以痛苦不已。   林锦阳的未来一定会有人相伴左右,陪他颠沛流离,但那个人绝对不会是他。   也不能是他。   “陆清竹,你还要在外面站多久。”一道低沉磁性的熟悉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他就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身后就是他靠窗的座位。面容俊朗的少年靠在窗边,阳光洒落,明晰五官落拓不羁,微微抿唇的样子似乎有些不悦。   “就快上课了,你还不赶快进来。”   闻言,陆清竹连忙走了过去,一个不经意的抬眼却撞上了苏汐投来的视线。   这是苏汐第一次正视这个一直跟在林锦阳身边的少年。   之前在火锅店遇见的时候对方一直低着头,所以她没有看清长相,如今面对面凑近了她才惊讶地发现这人居然长了一张相当秀气漂亮的脸。   不舒服。   她微微皱了皱眉。   刚才说话的时候,对方完全就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目光甚至一度径直越过了她,落在了这个人身上。   苏汐轻轻咬了咬嘴唇,脑海里回忆起那天初次见面的不愉快,她从来都没有遭到过这么难堪的拒绝和无视。   都说富不打拳穷不跳舞,不过是个在地下赌场靠打.黑拳赚钱的穷小子,她主动搭讪已经给足了脸面,可对方居然还敢这么不识抬举。   可即使遭到拒绝,她也没打算就这么轻易放弃。   毕竟,没有什么能比驯服一头凶戾的野狼更让人有成就感。   越是孤僻阴郁的人,爱上一个人就越是疯狂,她享受被人追捧呵护眼里只有她一人的感觉,更何况林锦阳的确就和传闻中一样,非常吸引人。   ——————————————   一声不吭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刚进教室就响起了上课铃响的声音。   苏汐已经走远了,林锦阳坐在座位上把手里的课本翻得哗啦响,看表情似乎有些不高兴,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老师枯燥无聊地讲课。   一下午的课,林锦阳在倒数二节课的时候就把书一合,戴上隔音耳机趴在课桌上睡了过去。   声名狼藉的混混学生老师们大多避之不及,老师从来不管他,陆清竹看着那人眼底泛青的倦怠也没有叫醒他,只是拿过课本默默帮他抄了一份笔记。   林锦阳又一次陷入了那个,真实到几乎要让他混淆的梦境。   梦境的开端是洇染着漫天烟霞的瑰丽晴空,躺在铺满夕阳的木质地板上望向窗外剔透绮丽的晚霞,有人逆着如血夕阳一步步踉跄着走到他身边,俯身温柔地亲吻他冰冷的嘴角。   他听见那人微微嘶哑的嗓音,隐忍着难言的痛楚,像是每说一个字都会从嘶哑的咽喉里淌出黏腻的鲜血。   旋即一切戛然而止。   梦里的场景像是被剪断的老旧胶卷,结尾突兀戛然。即使他试图通过再次入睡来看到接下来的场景,但每次的梦都会停留在对方温柔的爱语,然后下一秒,他就会从梦境中醒来。   无数次循环往复,他唯一能记得的时候那人流着血泪的眼睛,和窗外瑰丽到心悸的晚霞。   可这次的梦却不一样。   中断的画面继续了下去,他看到身旁的人伸手轻轻卷起了衣袖,瘦削过分的手臂,因为频繁的注射药物,苍白的皮肤上布满了淤青。   窗外烟霞瑰丽,借着夕阳余晖,他清楚地看到那只手的手腕内侧布满了刀伤,避开腕口的动脉,密密麻麻的伤痕从小臂一直蜿蜒到手肘,有的已经愈合淡化,有的还结着纤薄的血痂。   直觉告诉他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他浑身冰凉视线凝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颤抖着拿起放在一旁的水果刀,冷白的刀刃在腕骨脉搏跳动的地方用力割开一道鲜血淋漓的伤痕。   究竟该怎么形容,那一瞬间他心里的惶恐。   腥红的血就这么涌了出来,顺着那双纤细苍白的手淅沥滴落,红白交错,像是一幅错乱疯狂的画。   那人的脸上还是一副温柔纯粹的模样,像是不忍心让他看到痛苦的模样,所以即使濒死,秀气的眉眼间也依旧晕染着极尽温柔的笑。   他像疯了一样地挣扎,活了这么久,他从来没有失控到如此声嘶力竭,目呲欲裂发了疯一样地想要伸出手紧紧抱住身旁的人,想要俯身去亲吻那双眼睛里落下的泪光。   【陆清竹,我不要你死!】   【给我活着!陆清竹,你给我活着!!】   他猛地醒了过来。   空荡荡的教室只剩下他和陆清竹两个人,身旁的人一脸诧异地看着他,和梦里毫无二致的面孔刺得他心口一阵难言的钝痛。   分不清这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假,他两眼腥红猛地抓住了身边的人,手指颤抖着卷起衣袖,纤细腕骨上裹缠着的绷带洇染着点点腥红。   直到很久之后,林锦阳还记得那天傍晚如血的夕阳,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桂花荼蘼的香味。   放学后寂静的教室,趁对方不注意时落下的吻没有遭到多么猛烈的反抗。   他不知道自己记起了什么,更不知道这些纠缠着他的梦境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的心好疼好疼,像是有谁在他的心口生生剜去了一块肉,他痛得发疯,满脑子只想把这个瘦削到让人心疼的人紧紧抱在怀里。   陆清竹整个人都愣住了,那人的吻急促又猛烈,像是不顾一切地要挽留什么,烟草微微苦涩的味道在唇间激烈地冲锋交缠,逼得他无法呼吸。   他挣扎着抬起头想要推开身前的人,可颤抖的目光里,他却看见一滴眼泪,从那人的眼里落了下来。   冬日夕阳如血的光晕落在那双溢满水光的眼睛里,一星半点的泪光顺着眼尾滑落,溅在他鲜血淋漓的腕骨上,好烫好烫,痛得他泣不成声。   原本想要推开对方的手,就这么轻轻落下,变成了一个温柔的拥抱。 第19章 从未有过   陆清竹第一反应以为这只是对方的恶作剧。   他很清楚林锦阳并不是喜欢男人的人,他不可能会对同性别的他做这么亲密的举动。   可对方只是吻着他,从未有过的主动,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忘却一切后穷尽所有地渴求,那样绝望而无力。   干涩的唇间蓦然蔓延开栀子花湿润幽微的香气,林锦阳眷恋地低下头,唇间属于对方的气味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怀里的人轻轻抱住了他,一个温暖柔和的拥抱,有那么一瞬间,林锦阳很想把自己隐藏许久的情愫借着这个吻全部告诉对方。   可下一秒,陆清竹却猛地推开了他。   “是恶作剧吧……”瘦削的少年低着头,苍白的手指在淡色的唇角狠狠擦拭而过,像是极度的厌恶,结着血痂的指尖在嘴角反复刮蹭直到嘴角晕染开一抹嫣红。   林锦阳已经到嘴边的话突然说不出口了。   那双烟雨般温润纯粹的眼睛里有泪光落下,像是盛夏六月骤然而至的暴雨,浓郁的雾气里裹挟逼仄灼热的水汽,轻而易举地拦住了他所有脱口而出的话语。   久久的沉默。   陆清竹低着头站在他面前,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开口的刹那似乎能听到流淌而过的时光缓慢碎裂的声音。   “林锦阳,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我先回去了。”   哐当一声巨响,大概是门被狠狠关上的声音。   林锦阳愣在原地,很久很久,久到他甚至一度以为时光停止了流动。   他抬头望向操场上方的天空,冬日夕阳如血,漫天烟霞洇染着橘橙玫红的温润水色,像是沉寂燃烧着的火焰,漫天余晖融成一杯烈酒滚过心头。   不会喝酒的人,烈酒入喉无异于一场穿肠入腹的折磨。   空旷的教室有风吹过,桂花荼蘼湿润的香气雨般滴落。   被风吹开的课本上,那些隽秀端正的字迹仿佛浸润了人间四月最明媚和煦的春光,每一笔都柔和缱绻,每一笔都饱蘸这江南烟雨的缠绵细腻。   他缓缓闭上眼,窗外流淌的晚风落在他脸上,微微冰凉的触感。   在他的视线里,一切都变得那么安静缓慢,像是一下子坠入死寂的深海。   那人的身影在视线中堙灭远去,只剩下漫天汹涌可怕的火光,铺天盖地地将他吞噬淹没。   ————————————   独自一人踉跄着走在回家的路上,陆清竹觉得自己快要哭了。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经历过的,最痛最痛的一个吻。   他曾经满心期待,渴望着他爱的人能温柔地给他一个亲吻,渴望那双漆黑的眼睛里能映出他的身影。   可事到如今,他的心里除了惶恐和心痛,找不出一点得偿所愿的喜悦。   因为这个世界从来不是宽容的。   尚未成人的年纪,即使是男女之间的恋爱也会遭到诸多非议和阻挠,更何况是两个男人。   更何况对象是他。   一个饱受家暴、校园欺凌甚至还患有抑郁症的怪物。   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熬不过疾病折磨随时都有可能会死的人。   林锦阳可以喜欢上任何人,只有他不可以。   他不配。   光是在脑海中臆测那些尖锐刻薄的非议会怎样中伤他珍视的人,他都已经痛得无法呼吸,更何况付诸实践。   那不是美梦成真,那是噩梦降临。   他大概终于彻底明白,这世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有缘无分和爱而不得。   如果一个人疯狂的爱,带给对方的只有伤害,那这就不是爱,只是一个人的孤勇,一个人的辛酸。   这毫无价值。   所以一切都到此为止吧。   他抬头望向头顶无云的天空,在这江南小城,暴雨来临前的天空总会流溢着大片大片鲜艳的橘红,像是火烧般绚烂夺目。   是玩笑也好,真心也罢,就让今天的一切变成一场无伤大雅的恶作剧。   不会有人知道这个黄昏发生的一切。   他会亲手把所有情绪都藏进这个残阳如血的傍晚,然后永远埋葬。   冰凉的泪突然落了下来。   陆清竹望着空荡荡的街道,突然缓缓蹲下身,哭得撕心裂肺。   大概是因为心痛到难以呼吸的缘故吧,这冬日残阳如血的黄昏,还真是美到让人眼眶发酸啊。   【你喜欢过一个人吗?就是那种仰望式的喜欢……满心期待又不敢靠近……】   【我曾经卑微又孤勇地爱过一个人,爱到愿意为他付出一切,但事到如今,我却发自内心地希望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我从未爱过你,从未有过。】   ……   回到家的时候,男人醉醺醺地坐在沙发上,身前凌乱的茶几上放满了酒瓶。   他在新闻上见过不少因为过度饮酒丧命的人,毫无节制地酗烟酗酒,照理说这样的人应该短命才对,可这个男人却始终不死。   上辈子直到他死的那天,这个男人还好好地活着。   见到他回来,李荣强半躺在沙发上喊他,他走过去把已经喝醉的人扶进房间,然后关上了房门。   他太清楚眼前这个人究竟是怎样的人。他就像一条毒蛇一条吸血的寄生虫,只要他还是他名义上的监护人,他就算逃到天涯海角这个人都不会放过他。   上辈子他想过很多方法想要逃离这个家,被打得痛不欲生的时候,他甚至想过杀掉这个给他无数痛苦的男人。   但是他不可以。   他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从一个地狱到另一个地狱。   无论是母亲还是林锦阳,都不会希望看到他变成那个可怕的样子。   陆清竹慢慢抬起头,正对着卧室门口的客厅墙壁上挂着母亲唯一留下的照片。   他跪在窗前,身后是绚烂到几近焚烧的晚霞,那些通红的日光火焰般落在他满是伤痕的背脊上,每一寸流血的伤口都痛得彻骨。   上辈子他被打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打电话报过警,可是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男人只说他身上的伤是在学校里受人欺负,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也就是在那次报警之后,继父抢走了他的手机不允许他和任何人来往。他被迫休学在家,没日没夜地忍受鞭打和抑郁症的折磨。   他不会再让这些事发生了。   伤口腐烂的地方,用刀刮掉就好了。   既然这个男人对他肆意妄为的依仗是他作为监护人的身份,那就把这个身份剥夺掉。   他慢慢地走到照片前,像往常一样伸手轻轻拭去玻璃相框上覆落的灰尘。没有人会察觉到相框最不起眼的一个小角落里,有一点微弱的反光一闪而逝。   那是监控器的摄像头。   【小崽子,你有本事去报警有本事就去告我呀。没有证据,你就是告上几十次也定不了我的罪。】   【我倒要看看,是我先把你这个贱种给打死,还是你先把老子我送进监狱。】   ……   既然这样,只有证据的话,就能摆脱这一切了吧。   反驳那些可笑的托词和借口,只要有证据就可以了吧。   陆清竹缓缓垂下眼睑,被阴翳笼罩的眼底有一缕针般锋利的寒凉血光流过。   一次不够的话那就两次,两次不够的话那就三次,被打得满身是伤还是断手断腿,只要能把这个人送进监狱,这些都无所谓。   摆脱这个家就像割掉腐烂的血肉,一定会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痛。但揭开那一层化脓的血水,只有把所有溃烂的腐肉都刮干净,才能阻止伤口的继续恶化。   他从一开始就没给自己任何回头的机会。   这条路通向的终点是死亡还是重生他无法预测,但他比谁都清楚,走在这条悬空钢丝般危险的路上,任何的退缩都有可能让他重蹈覆辙。   他没有退路,也不需要退路。   只要能把该下地狱的人送进地狱,他甘愿付出任何代价。 第20章 卑微的爱   至于林锦阳……   他还是趁早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比较好。   他不知道那个吻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是林锦阳不该和他扯上关系。   “果然不应该贪心的。”他缓缓抬起满是淤青的手遮住流泪的双眼,要是在林锦阳问他要不要成为朋友的时候就干脆果断地拒绝就好了。   应该早点拒绝的,是他太贪心了。   他是无父无母的贱种,和他扯上关系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可是……   他真的好喜欢他。   即使他竭力地克制,即使他无时无刻警告自己,他还是渴望。   “臭小子!”房间里传来了水杯摔碎的声音,大概是男人醒了过来,要他端水过去。   他颤抖着手把门打开,倒了杯水走到床边递了过去,然后蹲下身默不作声地收拾地板上摔碎的玻璃碎片。   李荣强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瘦弱到好像摔一跤就会散架的人。   每次看到这张清秀苍白的脸,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已经死了的女人。   那个江南烟雨一样缥缈清高的女人,哪怕年过三十也依旧身段窈窕面容妍丽,像朵水凝露珠的鲜花,一身名门望族出身的矜贵优雅。   所有人都羡慕他走了什么狗屎运,三十多岁的单身汉居然能找到这么漂亮有钱的老婆。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女人不过是个已经结了一次婚为别人生过孩子的破鞋,因为得了重病命不久矣,所以才急着嫁人找人照顾她未成年的儿子。   周围的狐朋狗友都羡慕他,每月都有这么多钱到手,就算没有工作也能活得潇洒。可他觉得,这还不够。   既然人都已经死了,他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她的儿子,又有谁知道呢。   “啪——”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一副自命清高的模样,死到临头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名门望族出身的大小姐,她当初有多看不起他,那他现在就要让他的儿子像条野狗一样跪在他面前。   不是自命清高吗!不是瞧不起他落魄潦倒吗!   那就让她的儿子在他身下像条狗一样活着。   “谁让你倒温水过来的!老子要喝凉水。”   陆清竹被突如其来的巴掌扇得眼前发白,身体一个踉跄直接摔在了地上,左侧的脸颊一阵火烧的疼痛。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重新倒一杯。”   像是完全察觉不到痛,他低着头默不作声地把那些边缘锋利的玻璃碎片捡起来放在手里,然后退了出去。   李荣强看着眼前的人任人揉捏的样子,原本烦躁的心情突然好了不少。   每次看着这张和那个女人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对着自己露出害怕隐忍的表情,他都忍不住兴奋。   那个曾经凤凰般骄傲清高的女人至死都不会想到,她捧在心口疼爱的儿子会落魄狼狈到现在这种模样。   他有错吗?当然没有。   错的是那个女人啊。   要怪也只能怪他长了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只能怪她瞎了眼,所托非人。   都是那个女人的错啊,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不过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都是那个女人纵容他不是吗?   他凭什么要去替一个结过婚的破鞋养别人的孩子。   忍着疼把手里的玻璃碎片倒进垃圾桶,陆清竹重新倒了一杯冷开水送进房间,然后默不作声地关上了房门。   手腕上的伤又开始流血了。刚才那一巴掌来得猝不及防,他一个踉跄右手的手掌直接按在了玻璃碎片里,他之前还没有察觉,现在摊开手心才察觉到一阵阵撕裂的痛。   他走到厨房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就这么涌了出来,把他手上腥红的血迹冲散。   窗外的天空夕阳如血,漫天火烧般的云霞美得惊心动魄,这是暴雨来临前的征兆。   只要能远远地看着就够了。   陆清竹缓缓叹了一口气,漆黑的眼里水色温润浸满霞光,流动的光晕像是下了一场江南朦胧的烟雨。   那个人于他而言就像是高不可攀的高岭之花,只要骄傲地盛开着就足够了。   只要能远远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就足够了。   ————————————   漆黑的深夜像是一张深重且逼仄的巨网,铺天盖地束缚住白日喧腾的嚣嚷。   走过喧嚷的长街,林锦阳拨开烟盒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深吸一口。   浅蓝的烟雾袅袅升起。微微模糊的视线里,那些萤火般浮动着的光晕有着琥珀般晶莹靡丽的醇亮。他抬起头,夜幕笼罩下的城市莫名给他一种即将葬身火海的错觉。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发觉,这个位于江南边陲的小城,偶尔也会和北方繁华的帝都有相像之处。   一样的冰冷,像是一只钢筋水泥铸就的巨兽。   林锦阳漫不经心地拐进了一条小巷,遮挡在漆黑建筑后的是一片灯红酒绿。   这里是城里有名的红灯区,很多夜总会和地下赌场都藏身在这里,一到深夜就会亮起靡丽暧昧的灯光吸引过路的客人。   “应该就是在这里了吧。”林锦阳径直走进了其中一家KTV模样的夜总会。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就是龙哥的地方。   果不其然,他在前台说明了来意,负责招待的侍应生很快就把他带进了最里面的一间包厢。   “呦呵,稀客啊。”龙哥招了招手,身边浓妆艳抹的女人立刻会意地给他点上一支烟,“我见过你,怎么,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   “多少钱。”没有心情对这样的人说什么废话,林锦阳上来就直接开口,漆黑的眼里丝毫不掩戾气。   “嗯?”没想到这小子上来就直奔主题,龙哥倒是被对方的坦率给惊了一跳,“小子,我记得你可没向我借高利贷吧。”   “我问你那个人渣欠了你多少钱。”   “哟呵,年轻人,说话口气不小嘛。”龙哥慢悠悠地抽了口烟,“不多不少二十万,怎么,你想替他还?”   林锦阳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   这里面有他之前打拳赛拿的钱,满打满算只有十万。   “这里有十万,剩下的十万我明天给你。”   “哟呵。”龙哥笑了,“这么大气,你和李荣强什么关系,居然愿意替他还钱。”   “我和他没关系。”   “或者说,他就是被你的手下打死我也无所谓。”   “哦?那你为什么……”   “钱我会一分不少地给你。”   林锦阳把手里的银行卡重重地拍在了桌上,线条锋锐的瞳孔微垂着,再抬起的瞬间眼里墨色翻涌,丝毫不掩杀意。   “但你也给我听清楚了,你要是敢动他儿子一根手指,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第21章 碎裂   “是吗。”没想到眼前这小子居然敢这么威胁他,龙哥瞥了眼桌上的银行卡,旋即缓缓抽了口烟。   “明天中午之前,你能把剩下十万还上我就把这一切一笔勾销。”   “成交。”   ……   离开夜总会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林锦阳坐上自己的摩托车把车速飙到最快,沿路的灯光在他视线中交汇成金红交织的光流。   这样的景象,他曾经见过无数次。在那片名为帝都的故土,繁华的灯光彻夜流动不熄,每次开着车在那片绚烂灯光中穿梭而过,他都会有种迷失在灯海中的错觉。   也许是见到熟悉景象时难免会回忆起曾经的过往,他的眼前蓦然浮现出帝都绚烂到几近焚烧的光河。   这是多久前的记忆,他已经不记得了。   他曾在万千繁华灯火中迷失方向,有人夺走他的一切把他推下深渊,诅咒他这辈子都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   于是他带着一身入骨的伤痕和心死成灰的绝望坠入社会最底层的泥淖。   沉入深渊,堕入绝望,不断往下。   绝望到心如死水就能心如止水,既然注定不配得到爱那他就把自己变成无情无爱的空壳。   他亲手把自己变成了可怕的怪物。   然后折下最尖锐的反骨,用满含痛苦和愤恨的鲜血冲刷,再用伤痕累累的骨骼磨砺,孤注一掷着要用手里的利剑刺穿辜负者的咽喉。   他以为自己注定一生孤独。   可就在社会最底层,那个谁都不愿意触碰的泥淖里,他遇见了一颗明亮干净的星星。   那个人带着一身濒临破碎的伤痕穿越风霜雪雨来到他面前,然后用那双布满淤青的手轻轻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直到那一刻他才发觉,原来上天也曾如此眷顾他。   只是现在……这一切都被他毁了。   一切都被他毁了。   他原本可以和陆清竹成为朋友,即使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满足于此。但事到如今,一切都不可能了。   这些难言的情愫究竟是从何时蔓延生长而出的,他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知道,等到他终于察觉时,这些曾经一直被他隐藏的情感已经化作滔天火焰把他吞没。   他真的是疯了吧。   面无表情地停车走进那个深藏在城市最底层的地方,林锦阳脱下衣服站上那个熟悉的擂台,无数人的目光混杂着欢呼坠落在他身上,头顶惨白的灯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明明我,是为了不想失去你啊。】   【告诉我陆清竹。】   【告诉我,我该拿什么留下你。】   ————————   “十万。”弯腰把手里的银行卡放在包厢的茶几上,林锦阳喘着粗气,已经失去知觉的手滴滴答答淌着鲜血。   一晚上的比赛下来他的手完全失去了知觉,连着四场比赛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最后完全是强撑着一口气才回到了这里。   看着对方浑身是血的狼狈模样,龙哥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却猛地一惊。他是知道这小子在地下赌场打拳赚钱这件事没错,但是他真的没想到这小子居然真的为了攒够十万块把自己弄成了这么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真TM是个疯子,不要命的疯子。   “钱给你了,你之前说过的话给我记好,要是敢搞什么小动作,你不会想知道我会做什么。”   “行吧,这钱我就收下了,李荣强在我这欠的债一笔勾销。”   “那就好。”林锦阳缓缓起身,一直堵在心口的那口浊气终于如释重负,转身就准备离开。   龙哥坐在包厢的沙发上,手里夹着一直快要燃尽的烟。也不知道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把烟从左手换到右手,开口叫住了即将消失在视线里的人。   “喂小子,你喜欢李荣强他儿子对吧。”   林锦阳的脚步微微一顿,扭头的瞬间,那双溢满锋利寒光的眼睛蓦然亮起了诡谲恐怖的猩红血色。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又没说错什么。”龙哥慢悠悠地抽了口烟,“你和李荣强半毛钱关系没有,居然会为了替他还钱把自己搞成这么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说你不是对他那便宜儿子有意思谁信啊。”   “不过这我也能理解,毕竟我也见过那闸种的便宜儿子,长得的确漂亮……”   “闭嘴!”他抬头厉声打断了对方的话。   “别说不该说的话,既然收下了钱就给我闭嘴!”   他不知道他对陆清竹到底是什么情感,他只知道,现在不管谁在他面前用这种轻浮的语气谈起陆清竹他都恨不得冲上去狠狠揍一顿。   “呵,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啊。”   那一瞬间的姿态就像是被惹怒的野兽,明明浑身是伤满脸狼狈,可那双眼睛里的神情却可怕得瘆人。他只是稍稍提了一下李荣强那个便宜儿子,这小子就被彻底激怒,目呲欲裂地像是下一秒就会冲上来狠狠咬断他的喉咙。   真他妈是个不要命的怪物。   被这种人喜欢上,还真是不幸啊。   “我既然把钱收下了就不会再找他麻烦。”龙哥掐灭了手里的烟,“小子,我说到做到,你可以走了。”   “只是有一句话,作为过来人,我还是提早告诉你比较好。”   ……   踉跄着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头顶的天空阴云密布,没有星辰,没有月光。   望着头顶静谧浓重的夜色,林锦阳慢慢松开了手,手背上血肉外翻的伤口滴滴答答往下淌着鲜血。   这夜色太静了,静得他张不开口。   “小子,你要是真心喜欢李荣强那个便宜儿子,就趁早离他远远的。”   “这个世道,两个男人搞在一起会招来什么你最好趁早想清楚,除非你想害死你喜欢的人,不然就早点离开他。”   ……   “这个世道容不下你们这种异类。”   ——————————   陆清竹是被一阵透骨的寒意给惊醒的。   他的房间玻璃早就碎了,一直没人来修,所以一到刮风天就会有风漏进房间。   他费力地从床上爬起来,之前草草处理过的手一阵灼热的刺痛,开灯一看,果不其然已经有了发炎的迹象。   家里的玻璃杯是路边摊上买的便宜货,碎渣嵌进肉里很难自己取出来,他之前处理的时候把一部分碎渣取了出来,但是现在看来肉里似乎还留着不少碎渣,不去医院处理很有可能会感染发烧。   看来只能去趟医院了。陆清竹踉跄着起身穿好衣服。   出门的时候外面已经刮起了大风,黎明未至的夜空寂寂流淌着浓郁的黝黑,游离在空气中的水雾窜入肺叶是隐隐作痛的冰冷。   他看见了河水,永夜一般漆黑的颜色,在这个冰冷的深夜覆过他走过的每一条路。   他站在昏暗稀薄的路灯下,那些浓郁阴翳凝成的河水就这么从他身畔流过。   离开灯光没入粘稠墨色,冰冷的河水将他包裹。   那些冷到彻骨的寒意无声淹没在伤痕累累的脚踝,遮住他流泪的瞳孔,刺痛的掌心被剥离出稀薄的血色,最后连痛觉和触感也被悉数剥夺,只剩下一具空壳,漫无目的地走在这个暴雨来临前的夜晚。   医院离老城区不远,走上十几分钟就能到。   在医院前台挂号缴费,他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急诊室里隐约传来医生的斥责。   “我说你这个小伙子怎么回事!一个星期前我明明跟你说过要好好养伤不能再打拳了,这旧伤还没好有弄了两手的新伤,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下去这双手很有可能会残废!”   坐在医院急诊室的椅子上,面前年过五十的医生按着他的手喋喋不休地数落。   “看看这些伤口,你到底做了什么,我当了二十多年医生就没见过伤得这么重的情况,你这个年轻人是真的不想要自己的手是不是!”   林锦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手背上的伤口血肉模糊深可见骨,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往下淌着鲜血。   他当然知道这对他的身体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应该会变成残废吧。   林锦阳默不作声地移开了视线。   身旁的医生还在喋喋不休地唠叨,酒精棉按在伤口上是一阵阵烧灼的痛。   他沉默着望向窗外他当时看到手背上的伤,早就猜想到了这双手有可能会留下治不好的旧伤。   无所谓了。   等到他处理好伤口离开医院的时候,手腕上的手表已经堪堪指向凌晨两点。   拆开烟盒慢慢地抖出一支烟,他的手疼得厉害,不断发抖的手指夹了好几次才勉勉强强把烟拿起来含在唇间。   他站在路灯照射不到的地方,打火机微微泛黄的灯光映亮他眼底漆黑的暗色。   手背上刚包扎好的伤大概是崩裂了,医生在他临走前反复叮嘱他不要抽烟不要弯曲手指,可他一出医院就把所有嘱咐都抛在了脑后。   反正没有人会在乎他的。林锦阳一脸满不在乎地抽了口烟,烟草苦涩的味道在唇间肆意蔓延。   谁会在乎他有没有受伤呢。   像他这种人,还是早点死比较好。   没人会在乎的。   “林锦阳!”一道熟悉的温柔嗓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有人急匆匆的从医院跑到他面前,过分苍白的脸色,微微拔高的语调糅杂着急促的喘息。   林锦阳微微愣神,抬眸猝不及防地与那双漆黑温润的眼睛对视。刹那间的触感像是一下子被拖曳进那片温澜柔软的水色,陆清竹的声音在他的世界里无限放大,那像是四月烟雨般温柔干净的嗓音,一下一下震颤着他的耳膜。   手里的烟突然从指尖落下,微微泛红的烟蒂在冰冷的地面上滚了两圈,最后悄无声息地熄灭。 第22章 睡觉   你是我辗转反侧的梦,我是你如梦山河的故人。   ——歌曲《写给黄淮》   ——————————————   陆清竹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进急诊室的时候两个医生之间的帘子拉着所以他没能看到旁边坐着的是谁,直到旁边的医生说完一长串嘱咐开好处方单,旁边的人拿了单子开口应了一声,他才猛然惊觉这个熟悉的声音究竟是谁。   没等医生说完话,他在取药处拿上药就急匆匆地赶了出来,结果一出医院就看见了站在路灯旁抽烟的林锦阳。   究竟该怎么形容,那一瞬间他心里的错愕和惶恐。   他从来没见过林锦阳这么狼狈的模样,两手缠着厚厚的绷带不说,就连脸上都带着青紫的淤伤。   怎么会这样……   他双手发抖,没等大脑反应过来就已经脱口而出对方的名字。   那人的视线猛地落在了他的身上,满脸的错愕。   陆清竹愣了愣,刚缠好绷带的手一阵撕裂的痛,从恍惚中清醒过来的第一反应就是猛地转身想要离开。   他该逃跑的。   他不该再和林锦阳扯上任何关系了,他不能再贪心了。   可对方的视线却随着他的声音落在他的身上,只是一刹那的目光就把想要逃跑的他定在原地,脚下生根深入地底,整个深夜的冰冷雾气凝成一杯酸涩苦酒穿肠过肚。   这座终年被潮湿雨雾笼罩的江南小城,此时此刻却寂静得像是被浸没入深海,在那片被漆黑和冰冷包裹的寂静中,无论是泪水滴落的轻响还是极力隐忍的喘息都被湮没,徒留下掌心一阵阵缠绵的钝痛,顺着血液的流动蔓延至心口。   “陆清竹!”对方开口喊出了他的名字,   他从来没有听过对方这样的声音,猛然拔高的语调是濒临破碎的声嘶力竭,脱口而出的每一个字都被游离的风撕扯成凌乱的碎片。   “那天的事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你做那种事!”   “对不起……”   林锦阳站在昏暗的灯光下抬起头,那双锋锐的眼睛褪尽戾气敛去锋芒,脱口而出的每一个字都伴随着急促的喘息。   这个一身凛冽锋芒从不向任何人低头的人,此时此刻却这么卑微脆弱地求他停下脚步。   “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所以……你别走……”好不好……   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一瞬间的沉默。   铅块般的阴云随着夜色坠落,翻腾的狂风宣告着暴雨的降临。   陆清竹颤抖着站在黑暗中,冰冷的阴翳在他身旁流淌而过。   他从来都没有这么疼过,那种难以言说的痛楚渗入骨骼融入血液,疼得他撕心裂肺。   他一直以为自己很能忍疼,长达十年的痛苦欺凌早就教会了他隐忍和缄默,他以为自己早就已经不会再因为伤痛流泪,可事到如今,对方一个远远的眼神就轻而易举地让他崩溃落泪。   像是渴望光明的飞蛾展开双翼拥抱燃烧的火焰,他低头拭去泪水,转身踉跄着冲进光中抱住了那个满身是伤的少年。   他大概是哭了吧,不然苍白的脸颊上为什么会有潮湿的水痕落下,寒风吹过,刀刮般的刺痛。   耳畔的风声喧嚣依旧,暴雨将至,冰冷的夜风中浸透冷意,可周身的寒意却骤然散去。   雾气般粘稠的黑暗中有雨水落下,冰冷地落在他的唇间。林锦阳感觉自己就像是坠入了一片温暖的海水里,萦纡胸口的风中骤然蔓延开栀子花清冽温柔的香气,盛夏烟霞般的柔软,仿佛蕴着无边温柔水色,就这么温暖地将他包裹。   冻得泛红的耳畔,一阵阵轻柔的热意温柔洒落。眉眼温柔的少年牵起他的手,清亮的眼里泪水滂沱,声音是熟悉的温柔嘶哑。   “我不走。”   林锦阳,你让我怎么舍得放开你。   光是看着你受伤的样子就已经让人心疼得无法呼吸,你又让我怎么忍心。   把你留在这个暴雨将至的夜里独自离去。   ……   漆黑的夜空很快就下起了滂沱大雨,南方烟雨朦胧的小城气候变换无常,等到他们回到老城区的时候身上已经被雨水浇了个透。   林锦阳抓着他的手把他带上楼,动作急促地像是生怕他会逃走。陆清竹看着那片雪白绷带上逐渐洇开的腥红吓得匆忙握住他的手腕,生怕他继续乱动伤口。   “我不走。”陆清竹站在他面前轻轻按住他的手腕,满盈水色的眼睛里满是慌张和心疼,放软语气小心翼翼地哄他松手,“林锦阳,我不走,所以你把手松开,别再弄疼自己好不好。”   闻言,林锦阳立刻听话地松开了手。   “钥匙在外套口袋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夹克外套。   陆清竹走了过去,细长的手指慢慢伸进口袋,因为姿势的缘故整个人几乎要靠在对方的胸口。   他其实并不算矮,一米七出头的身高虽然在同龄人中不算特别高,但是在林锦阳面前却像个没发育的初中生,硬生生比他矮了大半个头。   林锦阳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一米八五的身高居高临下,从他这个角度甚至还能看到对方雪白的后颈,纤瘦漂亮的脊骨顺着衣领微微敞开的空隙没入阴翳。   于是他假装不经意地靠了过去,把对方结结实实地拢进他的怀里。   陆清竹被他的小动作弄得耳朵通红,又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故意,只能拿了钥匙就转身急匆匆地开门。   “先去洗澡吧。”陆清竹转身望向他,“我答应你今晚不走。”   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答应了他的要求,林锦阳晕晕乎乎地走进浴室给自己冲了个热水澡,不算很烫的热水浇在伤口上是一阵阵撕裂的痛。   趁着林锦阳去洗澡的工夫,陆清竹去厨房煮了一锅姜汤,打算等对方洗完澡后喝上一碗驱寒。   手上的伤虽然很疼但是他能忍住,抖着手费力地用刀切好了姜丝,他拆开绷带洗掉手心的血渍,打算等洗完澡后重新上药。   不大的房间里很快就弥漫开生姜微微辛辣的热气,混着红糖湿润的甜蜜,在空气中舒卷氤氲。   林锦阳一出浴室门看见的,就是对方氤氲在潮白水雾中的背影。   那么瘦削且孱弱的模样,让他恨不能立刻把这个纤瘦苍白的人抱进怀里。   “林锦阳。”陆清竹转身望向他,干净纯粹的目光纤尘不染,明亮得心惊。   “你过来。”他轻轻向他招了招手。   坐在椅子上伸出手让对方上药,陆清竹看着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忍不住皱眉,上药的动作下意识地放轻放慢,就怕弄疼对方。   他知道林锦阳靠打拳这份兼职赚钱,他虽然心疼得不行,可以他的立场也没资格对对方说什么。   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没理由干涉更没有权利对别人指指点点。   只是……   “下次别再这么弄伤自己了。”他垂眸轻轻托着他的手,细长的手指触及滚烫的掌心,低垂的眉眼是江南烟雨般缱绻的温柔。   “我给你煮了姜汤,刷牙前喝一碗然后上床睡觉,我睡在外面的沙发上,你哪里不舒服就喊我。”   “你睡沙发?”闻言,林锦阳愣住了,“其实……”   “什么?”陆清竹不悦地抬起头瞪了他一眼。   “没什么。”林锦阳默默把自己嘴边的话咽进肚子里,喝完暖暖的姜汤就上床乖乖躺好。   其实……他卧室里的单人床,两个人挤挤也是睡得下的……   而且他睡相很好,不会乱压人。   但是这种话,他没胆子说,就怕对方听完扭头就走。   陆清竹望着躺上床的人轻轻松了口气,去浴室简单地冲了个澡后给自己的手上了药。也不知道是不是麻醉剂的缘故,他关了灯躺在沙发上没多久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林锦阳直到门外灯熄了一个小时之后才掂着脚尖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走进客厅。   沙发上的人蜷着双腿安静地睡着,他竭力放轻动作把人抱到床上盖好被子,然后轻轻地把人连着被子一起抱在怀里。   林锦阳默不作声地笑了。   身旁的人睡得很沉,温柔细致的五官在稀薄灯光的洇染下透着几分与世无争的静谧美好。   他关了台灯躺回床上,受了伤的手笨拙地替身旁的人掖好被子,再小心翼翼地替对方拨开额前微微凌乱的碎发。   他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就好像整个冰冷的寒冬都因为对方的存在而春暖花开。   他垂手轻轻地捧起那只细长苍白的手,像是捧起一束沾满露水的鲜花。柔软冰凉的触感,肤色是几近病态的苍白。   他把这只纤细的手捧在自己滚烫的掌心上,以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温柔姿态。   然后他低下头,在无风无光的深夜,俯身在对方白皙的手背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第23章 衣服   来到江南已经一月有余,林锦阳每晚闭眼还是会陷入那个反复循环的梦境。   梦里的人有着一张和陆清竹毫无二致的脸,温柔的嗓音嘶哑着向他呢喃爱语。明明知道这一切只是个梦,可他每次入梦却还是会深陷入那人眼里剔透纯粹的深沉爱意。   无法否认,他真的贪恋那份独属于他的温柔。这世界上,大概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拒绝那么纯粹的爱。   如果没有那天傍晚在教室里做的那个梦,他多希望身旁的人能像梦里那样温柔地爱他。可自那个梦出现之后,他却发自内心地希望这一切只是个梦,永远永远都不要有成真的可能。   他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身旁这个温柔纤瘦的人用那么惨烈决绝的方式和他道别。   说什么黄泉孤单要陪他一程,明明他更希望他能好好活着,忘记有关他的一切,继续自己的生活。   林锦阳轻轻地把身旁的人抱进怀里,俯身缓缓靠近,额头轻轻抵着对方柔软的发旋。   他大概也只有在对方睡着的时候才敢这么大胆放肆。   说来也很奇怪,他来到这里不过一个月,可就是这短短的一个月时间,他却有种和陆清竹认识了很久很久的感觉。   一种毫无来由的,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一直以为他这样的人不会爱上任何人,直到他在茫茫人海中遇见了身旁这个与他契合的灵魂。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一眼万年。   他从来都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比起所谓的一见钟情更加刻骨铭心,就连他自己都对自己心里那份疯狂滋长的偏执爱意感到惊诧和恐惧。   差点就要疯掉了。   林锦阳轻轻低下头,干涩的嘴唇在少年柔软的发间轻轻落下一个吻。   陆清竹,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你。   要是可以的话,我多希望你也能像梦里那样喜欢我,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   陆清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棉被。   舒适的被窝暖和得要命,他睁着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里是林锦阳住的地方,而不是他那个刮风漏雨的小阁楼。   他怎么会……   “你醒了。”卧室的门突然打开了,林锦阳拎着两份早饭走了进来。   陆清竹心里一慌,立刻急匆匆地从被窝里爬起来想要找自己昨天脱下来的衣服,可他刚把校服拿到手就被人抽走丢在了一边。   “别穿穿过的脏衣服。”林锦阳把他手里的校服外套丢到一边,没等他开口拒绝就从衣柜里拿了一件黑色的羽绒服放在床上。   “这件衣服我买了之后只穿过一两次,你就穿这件吧。”   说着还把他的校服捡起来丢进了洗衣筐,一副不让他再穿那件湿校服的强硬姿态。   无奈之下,陆清竹只能拿起那件不合尺码的羽绒服穿上身,   陆清竹身高体格都比他小上不少,穿在他身上刚刚好的衣服套在陆清竹身上就大了不止一号,短款的羽绒服硬是被他穿成了长款,乍一眼看上去就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陆清竹也明显是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没想到自己和林锦阳的体格相差这么大,短款羽绒服一穿上身直接遮到了大腿,看着怪滑稽的。   “还是不了吧。”陆清竹羞涩地抓了抓偏长的衣袖,作势就想把衣服脱下来。   可林锦阳却偏偏走过来把他脱衣服的手按住,然后低着头慢慢地替他拉上羽绒服的拉链。   大概是手上有伤的缘故,他的动作很笨拙,陆清竹怕他扯到伤口于是连忙自己乖乖穿好衣服。   “穿着挺合适的。”林锦阳满意地点点头。   他的衣服虽然偏大了些但是陆清竹很瘦,所以穿上身一点不显得臃肿。   “我会洗干净了还给你的。”陆清竹小声地嚅嗫,脸颊却不受控制地涨得通红。   “啧,我又不嫌你脏。”林锦阳小声嘀咕了一句,“赶快去洗漱吧,不然早饭就要凉了。”   陆清竹抬起头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最后还是闭上了嘴绕开对方进了浴室洗漱。   他天生体弱畏寒,冬天就算盖着厚厚的棉被也捂不暖被窝。所以他早就能猜到林锦阳昨晚肯定和他睡在了一张床上,只是对方不提他也没好意思说。   陆清竹对着镜子悄悄地闻了闻袖口,熟悉的味道,像是五月盛夏的炙热阳光,其中略带一丝烟草苦涩的灼热。   没来由地,他的脸慢慢地红了。   他现在浑身上下都是对方身上的味道。   就好像……他也变成他的了一样……   陆清竹猛地一愣,抬起头,镜子里的人脸颊通红,眼里满是水光潋滟的羞涩。   太奇怪了……陆清竹后知后觉地低下头,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把脸。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林锦阳坐在客厅的餐桌前,慢悠悠地喝着豆浆。   “洗漱完就来吃早饭吧。”林锦阳抬起头望向来人,“我买了粥油条小笼包和豆浆,你喜欢哪个自己挑……”   一瞬间的愣怔。   房间里开着暖气,温热的风扑散在他的脸颊上,原本白皙过分的肤色在热意熏蒸下透出了一点柔软的淡粉。   林锦阳默默偏开头,手放在下巴的位置掩饰般轻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   “这里的冬天这么冷,你怎么还穿着校服。”   然而,话一说出口,他就猛地发觉自己说错了话戳中了对方的痛楚。   陆清竹的家庭是他不愿意提及的伤痛,他不喜欢被人同情或是怜悯所以才会一直保持沉默闭口不谈他的辛苦和不幸。   果不其然,眼前的人沉默着低下头,细长的手指藏在衣袖里慢慢绞紧。   冷啊,怎么会不冷。   江南的冬天不像北方干燥,比起大雪纷飞反倒是阴雨连绵的日子更多。他房间的玻璃窗上碎了好几道缝,每到刮风下雨天满屋子都是凛冽刺骨的寒风。   老房子里没有装暖气,天气最冷的时候他瑟缩在潮冷的被窝里听着窗沿滴落的雨水,身上盖着的被子又冷又硬,每次有了一丝睡意就会被喧嚣刺骨的风活生生冻醒。继父受不了江南冬夜没有暖气的潮冷天气,一到十一月就会住到外面的旅馆里喝酒寻欢不管他的死活,除非钱花光了才会回来向他要钱拿他出气。   那时候他最害怕的就是继父花光了钱回家找他,拿着木棍或是皮带把他按在地板上打,身上的伤口被寒风一吹就是刀刮一样的痛,每天回到家照镜子都能看到背上一大片破溃流脓的伤口。   林锦阳慢慢地收紧了手指。   他最不想看见的,就是对方这样的表情,这样一副有痛难言的隐忍表情每次目睹都会让他心中发涩。   于是他抬起头,声音嘶哑着低沉开口。   “陆清竹,今天放学了等我,我带你去个地方。” 第24章 我怕你疼   “这些早饭是我在街角的早餐店买的。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所以各种都买了些。”林锦阳有点烦躁地看了看自己缠满绷带的手, “你先吃吧,我去把手上的东西给拆了。”   “欸, 等一下。”一听他要把手上的绷带给拆了,陆清竹当即一脸慌张地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碰包好的绷带, “你不能拆。”   “我们这里冬天天气湿冷,伤口要是发炎化脓了很有可能会得冻疮。你的手伤成这样一定要好好疗养,一点湿冷都受不得, 不然以后落下病根的。”   “可要是不拆我怎么吃早饭。”林锦阳一脸无奈地摊了摊手,“总不能让我饿着吧。”   闻言,陆清竹轻轻叹了口气,脑海里又浮现出昨晚他替对方上药的时候看见的那些鲜血淋漓的伤口。   于是他把林锦阳面前的那碗粥拿在手里,手握汤匙小心翼翼地贴着碗沿舀起一勺冒着腾腾热气的粥递到对方的嘴边。   “嗯?”林锦阳盯着自己嘴边的那勺粥愣了愣。   陆清竹的脸颊慢慢地红了,林锦阳一动不动的愣怔模样让他后知后觉地觉得尴尬,刚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地收回手,那人却主动含住了那勺热粥。   林锦阳没想到陆清竹会愿意喂他, 本想着说两句话逗逗对方,又担心这只小兔子脸皮薄会觉得尴尬, 于是就安安静静地就着陆清竹的手吃完了早饭。   一餐早饭就在两个人沉默的氛围里结束, 出门的时候外面的天还是阴蒙蒙的, 路旁的香樟树叶上还凝着昨夜微白的霜。   陆清竹跟在他身边,穿着他的衣服愈发显得瘦小的人就连五官也是白皙清秀的,像只又软又白的小兔子,温顺又乖巧。   两个人就这么慢悠悠地穿过寂静的街道, 等到了学校附近的时候,周围的街道出现了不少来上学的学生。   在那个年代,汽车虽然已经不是稀罕东西,但是在江南小城,会开着上百万的轿车送学生上学的还是少数。   苏汐从自家的轿车上下来的时候,扭头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人群中那道颀长的身影。   林锦阳的个子很高,白杨般挺拔的身材总给人一种难言的矜贵,即使是穿着同样的衣服走在人群里也非常显眼。   她下了车让司机放学时候在校门口接她,林锦阳从她身旁走过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只顾着低着头和身边的人说话,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居然罕见地带着些微笑意。   她认出了他身边的那个人,那张清秀苍白的脸,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让她觉得浑身不舒服。   “苏汐,你在看什么呢?”一旁的女生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那不是八班的林锦阳吗?苏汐,你盯着他看该不会是……”   “雨晴,你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苏汐柔声敛去眼里隐约浮现的厌恶,旋即温柔地勾唇露出一抹温润的笑意,“我只是觉得,林同学和他的同桌关系真的非常好啊。”   闻言,顾雨晴也好奇地抬头,看到的恰好就是两个人并排走在一起,林锦阳低着头,似乎是在和陆清竹说些什么,说完还很高兴笑了笑。   “你不说我倒还没怎么发觉,现在这么一想,好像林锦阳确实和陆清竹走得最近。”   “说来林锦阳也真的是个怪人,整个班那么多想要和他做朋友的人,林锦阳却偏偏挑了那个万人嫌的陆清竹,也不知道他是看上了陆清竹哪一点。”   “雨晴,你不要这么说,林同学刚来新的学校,不适应是肯定的,陆同学作为他的同桌,关系自然会好一点,再磨合一段时间就不会这样了。”   “不接近女生也就算了,班里想要和他做朋友的男生他也一个都没搭理,平时只和陆清竹说话,就连吃饭都带着陆清竹。难道说……”像是想到了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顾雨晴细思恐极,抓着苏汐的衣袖一脸不敢置信地压低声音。   “你说陆清竹他该不会是看上林锦阳了吧。”   苏汐愣住了。   “雨晴,你在说什么呢?!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我没乱说!”   “苏汐,你不知道吗?他们八班的人都说陆清竹是个同性恋,和他妈一样到处招蜂惹蝶勾搭男人,听说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他才会被人孤立的。”   ————————————————   坐在教室里上完了上午的课,中午林锦阳带他去附近的餐馆,明明手上受着伤不方便却还是像个孩子一样硬要吃辣火锅,他劝了好久最后甚至用上了哄人的语气,这才把人说服乖乖地去隔壁的粥店。   坐在粥店冷冷的长板凳上一口一口吃着陆清竹喂的粥,林锦阳虽然心里美滋滋但嘴上还是对那顿辣火锅念念不忘,操着一口带着京腔的普通话吐槽身边的人:“我说陆清竹你怎么和个老妈子似的,我吃什么你都要管。”   陆清竹习惯了他的口是心非,没有反驳什么,只是慢慢地把温度适中的粥喂到他嘴边,柔声嘱咐他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身体是你自己的,你这么不在乎自己的伤,万一以后落下病根这就不好了。”   这个桀骜不驯的人,偶尔给人的感觉却更像个渴望得到关爱的孩子,无论是说话还是行为举止都透着一丝让人哭笑不得的稚气。   所以他用足了耐心,温柔地包容他所有的任性,无论是尖刺也好棱角也罢,他都耐心地一一抚平。   说来也奇怪,只要对象是林锦阳,他就像是有无限的耐心和包容,无论怎样都不会不耐烦。   “吃饱了吗?”喂完一碗瘦肉粥,陆清竹拿了张纸巾替他擦掉嘴边的湿润。   林锦阳看着那人温柔乖巧的面孔,心里又是一阵暖流缓缓流过。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陆清竹随口说出的一句话无意间的一个动作都能正中他的心坎,比起那些漂亮的称赞和恭维,这人简单的一句嘘寒问暖就能把他取悦,让他像个傻瓜一样高兴上一整天。   不太妙啊。慢悠悠地走在回教室的路上,林锦阳有些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   要是裴寂川那个混小子知道了,估计会把他嘲讽上整整一年吧。帝都公子哥圈里脾气出名暴躁的林锦阳林少,在这个叫陆清竹的人面前却乖得很。   就像只被顺了毛的猫,收起爪子不挠人不说,甚至还翻过身露着肚皮亲昵地要人家摸摸抱抱。怎么想都是很丢人。   回到教室后,陆清竹按照惯例去了学校的图书馆看书。   他没有钱把自己喜欢的书买回家,书店老板虽然一开始对他很客气,但是三天两头地看书不买,久而久之也就不欢迎他再进店,能让他静下心来看书的地方也就只有学校的图书馆。   推开门沿着陈旧的书架往右边慢慢地找,图书馆的藏书不多,而且都是旧书。而他最常翻阅的,就是第二层末端的那本诗集。   博尔赫斯的诗集,他百看不厌。每次路过书店,他都很想进去买上一本。   他抬头伸出手想要把那本书从书架上拿下来,可却有另外一只手先一步从他手底下把那本诗集给抽走了。   他扭头,身旁的少女亭亭玉立,眉眼温婉动人。说话的嗓音干净得就像一捧纯澈的泉水。   “陆同学也想拿这本书吗?抱歉,是我唐突了。”   “不,没事。”陆清竹勉强地笑了笑,“既然是苏同学先拿到了那就你先看吧,我看别的就行了。”   说着就转身去了另一边的书架。   他知道苏汐来图书馆根本就不是为了看书。   以她的家庭状况,只要是她想看的书,说一声就会有人替她统统买回来,根本就没必要特地跑到学校的图书馆里,翻看这些泛黄的旧书。   她会来这里,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不其然,他到了另一个书架前,苏汐没过多久也缓缓踱到了他身边,手握着那本诗集笑得温婉可人。   “陆同学你喜欢赫尔博斯的诗集吗?真的是太巧了,我也非常喜欢。”   “对了,不知道陆同学你知不知情,同届的学生里似乎有些对你不利的传闻。”苏汐的话锋猛地一转,他翻书的手微微一颤,再抬头的瞬间身旁的人已经是另一副表情。   一副他曾经见过,甚至一度成为他噩梦的阴冷表情,像是五彩斑斓的毒蛇,柔媚又瘆人。   他心里一惊,苏汐看着他的表情一脸不以为意,只是继续自顾自地开口。   “虽然我相信陆同学你肯定和那些谣传无关,但是一个人会被所有人孤立,就算这个人是无辜的,原因也一定出在他自己身上。”   眼前的人抬眸专注地看着他,脸上是一贯温柔的表情,可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却和记忆中的冷漠无情缓缓重叠,冷意刺骨。   他想起那个夕阳如血的黄昏,躺在病床上的少女笑颜如花,温柔的嗓音落在他汩汩作痛的耳膜上,针刺般尖锐的痛。   【那张配型报告上的名字究竟是不是你,这重要吗?】   【你的继父当初可是迫不及待地签下了这份合同拿走了五十万,想来就算不是捐骨髓,捐些其他的,比如肾啊肝啊什么的,你的继父也会愿意的吧。】   ……   【我听说陆同学你的大学志愿填报了帝都的学校,一口气去那么远的地方也是为了摆脱这个家吧,不过可惜了,你的继父,看来是一点不想就这么把自己摇钱树放走呢。】   【而陆同学你,一定会愿意捐献你的骨髓救我的,对吧。】   一瞬间,如坠冰窖。   无尽颤抖的绝望和愤怒从心底翻涌而出,冰冷的寒意一路蔓延攀上后颈。   他颤抖着咬紧嘴唇,手指用力收紧几乎要扎进肉里,声音脱口而出的瞬间是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嘶哑。   “苏同学,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有话你不妨直说,不需要遮遮掩掩。”   “陆同学,我想你可能误会我什么,我今天来只是随便和你聊聊天罢了,你何必露出这种表情呢。”   “更何况,有个道理,我想陆同学你不会不明白的吧。”苏汐猛地敛去唇角一贯温柔的笑容,漆黑的眼睛半隐在阴翳里,那双眼里的神情可怕得让人心惊。   “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   “很多时候,别人不会相信你的解释,他们只会相信那些他们想相信的,不管是现实,还是谣传。”   “所以还请陆同学认清自己,别做一些会祸害别人的事。”   “苏同学,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如果让陆同学你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那我向你道歉。”她微微低下头,再抬头的瞬间,那张脸上又恢复了以往温柔动人的神情,“我无意冒犯,只是偶然间从别人口中听说了一些有关陆同学你的传闻,家父又恰好准备在学校设立一个新的奖学金,所以我想把这个机会优先给你罢了。”   “如果你愿意接受的话,我可以和家父提一下你的名字,毕竟以你的成绩,想拿到这个奖学金不成问题,我想陆同学你应该会需要这笔钱的,对吧。”   “咔啦——”似乎是什么东西在心底缓慢碎裂的声音。   图书馆的门打开又被关上,一阵冰冷的风顺着门缝落在他的脸颊上。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竭力压制住眼底不断翻腾的恨意,藏在校服衣袖下的手腕一阵阵痉挛的痛楚,重新撕裂的伤口像是有火在灼烧,手指冰凉失去知觉。   苏汐很聪明,她从头到尾都在游刃有余地和他周旋,语气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字字诛心。   他没法去反驳那些话,不仅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别人口中的传闻究竟是什么,更是因为,现实也正是如此。   他是个恶心的同性恋,他喜欢的是坐在他身旁,烈日般耀眼灼烈的少年。   他爱得孤勇又卑微,这份感情畸形又可笑。   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陆清竹踉跄着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手心的伤被重新撕开,一阵阵冰冷的刺痛。   ……   冬日的暖阳总是给人一种昏昏欲睡的倦怠,每个午后,林锦阳都会在靠窗的位置安静地睡一觉,而陆清竹则会坐在他身边,安静地写些什么。   可今天陆清竹却不在教室,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林锦阳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蔚蓝的天空下,凛冬的日光像是突然有了暖秋的温度,微微发烫的光感落在眼睑上是恰到好处的温热。   教室北面的窗正对着学校的图书馆,在南方经济闭塞的小城,高中的图书馆说白了不过是一个房间里放了几个陈旧的书架,书架上稀稀拉拉放了十几本落了灰的中外名著。   他的视线随着日光坠落在窗后的少年身上,很近的距离,他的半张脸落在和煦明亮的日光里,瓷白的面孔在日光晕染下胧着一层轻盈的光感。   也不知道是什么促使着他抬脚轻轻走了过去。   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已经微微生锈的房门,纤瘦的少年背对着他坐在图书室的椅子上,手捧着诗集看得入迷。那些温润的日光携着金绿的树影坠落在他的胸口,脚下的影子连同摇曳的树影一同,被拉得很长很长。   林锦阳靠了过去,低下头想要看清那些微微泛黄的纸页上到底写着什么。   “哗啦——”书页翻动的声音。   身旁的人像是被他的突然靠近吓了一跳,浓密的眼睫蝴蝶般轻颤着抬起,水色温润的眼睛里满是冬日明亮的光晕。   “我有这么可怕吗。”林锦阳伸手接住了从他手里的掉落的书,纸页颤动,早已泛黄的纸张在阳光下泛滥开细碎的扬尘。   陆清竹不说话,只是抬起头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他,那双眼睛里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可怕。   不对劲。   下一秒,藏在校服衣袖下的手腕被人猝不及防地抓住了,陆清竹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可对方却根本没给他丝毫挣脱的机会,手指收紧掌心灼热的温度浸透衣料落在他受伤的手腕上,烫得他腕骨一阵阵撕裂的痛。   太不对劲了。   林锦阳不爽地皱了皱眉。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居然会让他露出那么害怕的表情。   一阵没来由的怒火骤然笼上心头,陆清竹的沉默更是浇在火焰上的一桶热油。   没有给对方反抗的机会,他抓着他的手离开图书馆,而他疼得冷汗直流,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由着对方把他带进了医务室关上门。   学校的校医下午一点才会上班,这个时间点医务室空荡荡地没有一个人。林锦阳松开他的手转身从药柜里拿出一卷干净的绷带,坐在床边示意他过来。   陆清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走过去,温顺又乖巧。   也是在这时候林锦阳才猛然发觉,相处的这段时间似乎一直是陆清竹在迁就他包容他,就算他做很过分的事他都不会反抗,只是沉默地逆来顺受。   不爽。   林锦阳烦躁地挪开视线。   医务室的窗半开着,窗外枝叶繁茂的香樟簌簌摇晃。陆清竹低着头坐在他身边,拿着酒精棉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手背上结痂的伤口。   “嘶——”   “我弄疼你了吗?”   “你的笔记我会替你抄一份的,在你手背上的伤好之前,你就不要动笔了。”   “那你呢。”林锦阳把他的手握在手心,“你的手没问题吗?”   “你不要动,我还没有给你换药……”   “刺啦——”创可贴被撕开的声音。   陆清竹的手微微瑟缩了一下。   他的伤伤在手心,没办法像手腕上的伤一样用衣服遮住,缠着绷带又太显眼,所以他就换成了和皮肤颜色接近的创可贴。   林锦阳小心翼翼地按住他收拢的手指,揭开创可贴,雪白的掌心上突兀交错着好几道鲜红的伤痕。   一阵突兀的沉默。   林锦阳感觉自己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撕开一个口子,一直以来被他忽略的问题让他快要控制不住心里的怒火。   “你的手伤成这样,你告诉我没什么事?”   “你不要弯曲手指,你的伤刚结了一层血痂……”   “陆清竹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林锦阳猛地按住了身旁人的手臂,刚结了一层血痂的手背伤口崩裂,一缕缕腥红的血丝顺着崩开的裂口淌了出来。   “你不疼吗陆清竹?你感觉不到疼吗!”   “你的手伤成这样还来管我!你是蠢货吗陆清竹!”   作者有话要说:  宋·罗大经《鹤林玉露》丙编六:“堂堂八尺躯,莫听三寸舌,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 第25章 哄你   这是林锦阳第一次对他发火。   他不是没见过林锦阳生气的样子, 但是这么近距离地直面, 他还是觉得有些,害怕。   于是他低下头, 避开对方滚烫的视线,然后哑着嗓子小声的从喉咙里说出一句解释。   “一不小心有玻璃渣嵌了进去, 过两天就会好的。”   林锦阳刚吼完就猛地后悔了。   眼前的人一动不动,只是愣愣地看着他,眼里满盈水光, 冷白的眼尾洇染着些微潮湿的雾红。   一副要哭的样子。   说时迟那时快,林锦阳憋了满肚子的火气就这么没了,抿着嘴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裂开的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按照他往常的脾气,他现在应该揪着这个把他惹怒的人狠狠骂一顿,教育到他老实为止。可事到如今,大概只有慌得一批四个字才能确切地形容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这TM还让他怎么发火?!他现在满脑子都想着怎么把人哄好,万一陆清竹哭了怎么办?他明明答应过他绝对不欺负他的,而且还说了不止一次, 男子汉大丈夫,他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陆清竹默默地抽了抽鼻子, 手心摊开, 掌心那几道交错的伤痕鲜红得刺目。   太脏了。   陆清竹默默地收紧了手指。   身旁的人扭头避开他的视线, 从他的角度看不清对方脸上此时此刻是怎样的表情。可他看着那人手背上滴滴答答流血的伤口,还是咬着牙小心翼翼地把那只手捧在自己手心,垂眸动作轻柔地上药。   林锦阳一扭头看见的就是那人柔软的发旋。   顺着雪白的后颈往下,纤瘦的脊骨笔直没入衣服的阴影里。而他低垂着眼睑, 苍白沉静的五官好看得过分。   林锦阳的声音没来由地软了,哑着声音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笨拙地想要哄人却又欲言又止。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回到教室,一下午的时间都没有讲话。   陆清竹隐约觉得林锦阳还在生气,可他不敢开口,更不敢说什么。   放学的时候他还在收拾书包林锦阳就不见了,陆清竹想着大概是今天的事惹恼了他,所以之前要他留下来等他放学的话也不再算数,于是他背起书包就打算一个人回家。   可他还没走出校门几步就被一辆改装过的摩托车给拦住了,车上的人停车把手里的另一个头盔丢给他,微微模糊的声音是熟悉的低沉。   “我不是说了让你放学等我吗?你这么急着回家做什么?”   “林锦阳……”   “陆清竹,你继父今天在家吗?”   陆清竹微微一愣。   林锦阳会知道他的家庭情况他并不奇怪,毕竟他和他住在同一个地方,朝夕相处不过几米的距离,一个月的时间只要他想知道,打听到他的家庭情况轻而易举。   “最近天气冷了,家里没有暖气所以他一般不会回来。”   “那就好。”   “什么?”陆清竹愣了愣,可对方却没想继续和他解释,戴上头盔就往摩托车上一坐,挥手示意他赶紧坐上来。   “把头盔戴上,害怕的话抓紧我。”   他对林锦阳说的话总是不做任何怀疑地相信,戴上头盔就乖乖地坐在了车的后座上。而林锦阳脚踩油门一个加速直接飚了出去。   陆清竹被猛烈的推背感吓了一跳,手一松差点从车上掉下去。   林锦阳见状连忙停车,身后的人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像只被吓到的软兔子,耷拉着毛绒耳朵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揉一揉软绵绵的兔耳朵。   “你是笨蛋吗?都说了害怕的话抓紧我。”林锦阳转过身,按着他的手环住自己的腰,“像这样抓紧我会不会?非要我亲自教你。”   陆清竹乖乖地伸手环住他的腰,车子再次发动,强烈的推背感吓得他微微瑟缩,下意识地就贴上了对方的背脊。   因为之前陆清竹差点掉下来,林锦阳这次刻意放慢了速度,从城里去市里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路程,林锦阳专门挑近路,倒是半个小时就到了目的地——市中心的大商场。   他不知道林锦阳为什么要带他来这种地方,直到林锦阳直接带他去了商场二楼的一家服装店,冲着走过来的店员指了指他。   “给他挑件衣服,冬天穿的。”   “林锦阳,你要带我买衣服吗?”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林锦阳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别告诉我你想穿着那件破校服过一个冬天。”   “可是……”   “客人,这是我们今年最受欢迎的款式,这两件还是情侣款,如果您给您和您的女朋友买的话,这两件是再适合不过了。”   “不用了……”   “就那件,拿下来给他试试。”林锦阳伸手示意店员把旁边衣架上的羽绒服拿下来,“白色应该挺适合你的,你去更衣间换上看看。”   陆清竹从店员手里接过衣服,看着上面的标签忍不住小声道:“可是这件不是女款吗?”   “什么男款女款,这又不是裙子,你骨架小撑不起黑色那件,就这件白色的也很好看。”   说着就把人往更衣室里赶,等到门关上了才火急火燎地拿出手机默默给自己远在帝都的好兄弟发了条消息。   裴寂川收到短信的时候正在帝都最大的娱乐场所不夜城里和几个哥们聊天喝酒。   酒过三盏,美女在怀,一群人喝得醉醺醺的,气氛炒的正热。裴寂川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一震,他原本以为是自家老头子或者大哥来催他回家,结果开屏一看,居然是除了让他帮忙买东西外绝不和他多联系的林锦阳。   而短信的内容更是让他看了一眼,吓得酒都直接醒了。   【裴寂川,借我点钱。】   七个字,言简意赅,惊天霹雳。   ???什么情况???   【嗯?林锦阳你居然和我借钱?我没在做梦吧?你居然愿意低头和人借钱了???】   【你就说你借不借,不借的话就当我没说过。】   【害,借!当然借你!我们俩什么关系啊,你要多少说个数,我这就打你银行卡上。】   【两千。】   ???正准备当场打钱的裴寂川愣住了。   把脸凑近手机屏幕反反复复把那四个数字来来回回数了好几遍,裴寂川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不是脑子出问题产生幻觉了就是林锦阳手残了少打了几位数。   再不然就是手机号码被人盗了,这家伙是来骗钱的。   说时迟那时快,裴寂川立刻把身边的美女嫩模撂在一边,拿着手机就去走廊给林锦阳打了个电话。   “喂,锦阳,你不是在恶搞我吧,特地给我发消息借钱结果就借两千,我还以为你被人盗号了。”裴寂川小声嘀咕了两句,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是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把钱分分钟打了过去,“行了,钱已经给你打过去了。”   “谢了,我过两天就还你。”   “妈的,两千还要你还个毛啊,咱之前在一起随便聚一顿都得这后面加两个零。”裴寂川叹了口气,“我说林锦阳,你小子去了南方不至于过得这么落魄吧,要不要兄弟我找个时间去接济你一下。”   “你就别来操心我了。”林锦阳笑了笑,“好好玩你的,趁你还能在外面疯玩的时候赶紧潇洒,等你成年了你家老头子就得抓着你去继承公司了,到时候可有你好受的。”   “你可别和我提我家老爷子了。”裴寂川一听这话就头疼,“他现在成天埋怨我不务正业,恨不得找人直接把我绑回去跟着我哥接手公司事务。你说他都已经有我哥这么能干的儿子了,让我这个小儿子不务正业一点难道就不行吗。”   “所以啊锦阳,你到底怎么想的。”裴寂川不死心地问。   “你家老爷子年纪大了,偌大一个林氏旁系不少可直系就你一个独苗,你现在赌气去了南方,万一你家老爷子出什么事,这家里可怎么办。”   “你是个聪明人,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来你那姓徐的心里打着什么算盘,他把你妈逼疯逼死,又把你赶到南方,为的不就是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女人和孩子带回来鸠占鹊巢……”   沉默地听着自家好友在电话里唠叨,这些话他不是第一次听到,但唯有这一次,他给出了不一样的回答。   “寂川,我改变主意了。”   “只要你肯回来,不说林老爷子,我和一帮兄弟们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哈?”裴寂川愣住了。   怕他没听清楚,林锦阳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我改变主意了。”   “我的天,你总算是开窍了,你不知道我和几个兄弟有多着急,就怕你真的待在南方再也不回来了。”   一听自家好友终于回心转意,裴寂川别提有多高兴,拿着电话逼逼叨叨地说个没完没了。   “我跟你说,你那便宜妹妹可快把简竹那小子给烦死了,一天到晚发消息约他出去看电影喝咖啡,就怕别人不知道她想攀上简家这根高枝儿似的,要不是简竹不想给你惹不必要的麻烦,他早就把这人直接封杀进他简少爷的黑名单了。”   “对了,今年寒假的时候我上你那玩几天,到时候你可得记得来接我。”   “别了,。”林锦阳冷不丁地回绝,“我这城小庙小,装不下裴少您这座大佛,你还是别来给我添乱了。”   “喂喂喂,林锦阳,咱当年好歹也是拜把子的兄弟,你小子落魄了我还没嫌弃你你居然先嫌弃起我来了。我不管,反正我知道你地址,再过一个多月就放寒假了,到时候我就来找你。”   “我可警告你啊,你要是敢把我赶出去,你以后别管是和我借钱还是托我给你买东西,一切都免谈,咱俩恩断义绝,你自己看着办。”   “对了,说到这个买东西我倒是想起来了,你小子最近买的都是些什么啊,什么巧克力啊糖啊的,我明明记得你不喜欢吃甜食的。”   “林锦阳。”背后突然有人喊了他一声,软软糯糯的声音干净又温润。   林锦阳闻声转过头,身后的人眉眼温润肤白胜雪,抬眸看他的瞬间,水色温润的眼底像是开出了潮白的花。   白色款的羽绒服其实很挑肤色,皮肤稍微黄一点的人穿上都会显得很土气,可陆清竹却偏偏驾驭住了这种颜色,微微发亮的雪白衬得他白皙的肤色愈发干净细腻,柔软的脸颊上隐约沁出一星半点浅淡的雾粉。   电话那头的人还在喋喋不休,逼逼叨叨没有一点眼见力,林锦阳嫌烦,没等他说完就直接挂了电话。   “我说你不会是有对象了吧,我听说江南美人一个赛一个的水灵,那脸蛋那身段,你小子要是有喜欢的人了也带给我看看啊,欸?你别挂……”   “靠,还真挂了。”裴寂川看着手里显示挂断的电话忍不住小声吐槽了一句,“还真是给了钱就拔X无情,塑料兄弟情。”   “不过话说回来,刚刚电话里头的声音怎么是个男的?”   ……   “就这件了,麻烦替我包起来吧。”林锦阳把自己的银行卡递了过去。   陆清竹一看林锦阳要替他付钱,连忙制止。可林锦阳就像是没有看到他一样,直接把银行卡塞给了店员,付好钱之后把装着衣服的袋子塞进他怀里。   “行了,走吧。”林锦阳挥了挥手。   陆清竹拿着衣服一脸发懵的跟在他身后,刚想说什么就听见林锦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既然你继父今晚不在家,那我就陪你到处逛逛吧,你也难得来市里一趟。”说着就带着往旁边那条繁华的商业街上走。   这时候时间刚过八点,街上行人如织,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穿过青灰色的街道,暖黄的路灯在他们身后一盏盏亮起,迤逦明亮的暖光交汇成人间的长明星河。   路旁的香樟依旧是盛夏时分繁茂葳蕤的模样,粗壮的枝桠沉默着向夜色深处生长,微风吹过,窸窣作响。   陆清竹抱着装着衣服的袋子跟在林锦阳身后,白天发生的事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一遍又一遍,让他控制不住地回想。   下一秒,一阵剧烈的刹车声,有人从身后一把拉住了他,布满伤痕的后背重重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一瞬间的万籁俱静。   身前的人伸出手把他禁锢在狭小的空间里,完全保护的姿态,强硬得不容违抗。   他的身后是枝繁叶茂的香樟树,树影笼罩下,微微凛冽的晚风吹乱他额前的碎发。   “你走路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差点就被车撞到了你知不知道!”林锦阳抓着他,很重的力道,像是怕极了,他觉得肩膀有些疼,但是林锦阳眼里的慌张却让他不敢开口。   “对不起……”   “林锦阳,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想让我不生气?”林锦阳也真是要被这人给气疯了,可看着这张脸他又偏偏说不出什么重话,最后气极反笑地开口来了一句。   “那你就哄哄我啊。”   陆清竹的手微微一顿。   对方的怀抱很烫很烫,像是一团不熄的火,极尽炽烈却又温柔入骨,就这么温暖地将他包裹。   他低下头,脚下漆黑浓郁的树影被灯光拉得很长很长。   摇曳的树影中,他的影子和林锦阳的影子重叠交融,在静谧无声的夜空下,万千灯火的簇拥中,静默相拥,抵死缠绵。   而他踮起脚尖,一手捧着他的脸庞一手遮住他的双眼,就这么温柔地在他额前落下一个隐忍着满腔爱意、干净纯粹到苍白的吻。   林锦阳猛地愣住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眼睛被遮住的原因,那个轻盈的吻落在额前是难以言说的滚烫,蜻蜓点水的力道,温度却焚心蚀骨。   “陆清竹,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开口,声音里隐忍着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诧的嘶哑逼仄。   而怀里的人仰起头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漂亮的眼睛里有那么一丝委屈,柔软的声音像是猫咪尾尖的软毛,在他心口轻轻撩拨而过。   “我在哄你。”   作者有话要说:  林.霸总.锦阳因为借钱整段垮掉   林锦阳:看来我以后应该多生气生气了 第26章 答应我   一阵无言的沉默。   “对不起……”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 陆清竹的脸颊由红转白, 扭头神情仓皇地想要从他的怀里逃开。   他不该这么做的。   林锦阳从来不会说这种话。   这种生气时说出来的反话,根本就不能把字面意义当真。   他下意识地绞紧了手指刚才的吻完全就是他一时脑热做出的举动,   林锦阳对他太好了,以至于他某些瞬间, 总是会产生对方也喜欢着自己的错觉。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林锦阳捉住了他的手,微微蜷缩着的手指被他温柔地一一展开,然后轻轻贴上他棱角分明的脸庞, “我又没说我讨厌你。”   冰冷寒意仓皇退避,指尖落下的触感就像是误入了盛夏五月,明媚日光穿山过水缱绻而来,在他心口洒落一地滚烫的暖意。   陆清竹猛地睁大了眼睛。   林锦阳抱着怀里的人,喉头有烈酒滚落,涩得生疼。   他真的好想低下头,就像那个浸满夕阳余晖的傍晚时那样,俯身吻住怀里的人。   可是他不敢, 他害怕怀里的人会像那时候一样仓皇着躲开。   于是他低下头把怀里的人紧紧抱住,本就低沉的声音在竭力隐忍的情绪挤压下透出几分沙哑, 隐在阴翳里的眼睛灼烈翻涌着不敢言说的欲.望。   “那陆清竹, 以后我要是生气了, 你都这么哄我好不好。”   “答应我。”   答应我你会永远看着我,不要把你的温柔给别人。   我要你眼里有我,心里也有我。   无言的沉默陡然降临。   身后的夜色,寂静却也喧嚣地翻涌, 分明时值凛冬,却是暖流,就这么寂静的流淌而过。   那缱绻晚风深处传来的,是一阵阵盛夏余息尚存的清浅暖意。   好像此时此刻,所有的缄默不言,所有的欲言又止,所有的疼痛难愈,都会被无声地接纳,被包容,被悄无声息地痊愈封存。   林锦阳……你让我怎么拒绝你……   陆清竹抬起头,满天星辰寂静垂落,头顶树影摇曳。   心里一直紧绷着不敢示人的一角似乎就在这一刻被撕开,那些泛滥的情愫不由分说地把他吞没,干涩的胸口盈满了酸涩的暖流。   “好,我答应你。”   【你说的任何话,我都愿意无条件地答应你。】   【只要你能好好活着。】   【林锦阳,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   回去的时候天边的月色朦胧得恰到好处,靛蓝天幕降下柔软暮色,头顶苍穹倒映着长明星河。   林锦阳目送着陆清竹上了楼梯回了家,那扇狭小的窗里亮起暖黄的灯光,像是夜里的一盏孤灯。   他站在路灯下点了支烟,袅袅青烟里视线中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了一层柔软的白纱。   那个自称龙哥的人说的话其实没有错,他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这个世道容不下他们这份畸形的情感,他的执着他的靠近,到最后只会把对方逼近无路可退的角落,被众人的厌恶和非议中伤。   林锦阳转身上了楼,洗漱完没有开灯就这么躺在床上,他看着自己缠满绷带的手,每个指节都黏连着血肉厮磨的刺痛。   说实话,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他居然会告诉裴寂川他改变了主意。   他从来都没有反悔过,这是第一次。   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疼得汗如雨下,萧瑟的寒风冷得他辗转难眠。那个温柔如江南烟雨的人就这么安静地躺在他的身边,细腻白皙的肤色在月光朦胧中开出潮白的花。   于是他把那个人温柔地拥进怀里,俯身嗅着他发间栀子幽微的淡香。然后紧咬牙关,把满身疼痛熬成喉头翻涌的腥甜,焚心彻骨,再沉默着咽下。   他一点都不后悔他做的一切。   他只是痛恨,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想要重新拿回他曾经厌恶丢弃的东西。   他曾经觉得一个人活着无论怎样都无所谓,就算抛弃家世抛弃学业变成社会最底层的渣滓他也不想回到那个给他无数伤痛和阴影的家,不想去面对那个狠心抛妻弃子的负心汉。   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   他扭头望向窗外,陆清竹房间的灯还亮着,朦胧的暖黄从窗口落下。   他想给他的星星一个家,想把他从那个牢笼般的家里带出来,想给他比任何人都幸福的生活。   所以,陆清竹,你等等我好不好。   我不想把我爱你这三个字当作一个不负责任只是一时情难自已的冲动。   我想给你的,是能够为你挡下一生风雨的承诺。   所以,请你再等等我。   等到我有能力为你挡下所有的流言蜚语,等到我足够强大,能给你你想要的生活。   我会牵着你的手给你我能给你的一切。   ……   林锦阳沉沉地睡了过去。   那个熟悉的梦境没有再出现,梦里如血的夕阳变成了漫天汹涌的火光。   他梦见他死在了一场大火里,就像他曾在医院里骤然回忆起的那样。   有人把昏迷过去的他关进房间锁上了房门,剧烈的疼痛中他认出了那张脸,那是徐正国的弟弟,他名义上的叔叔。   他浑身是汗地从梦里醒了过来。   他从来没有做过这么真实的梦,像是真的发生过,就连被火烧灼的疼痛感都那么真实。   没来由地,林锦阳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他曾经想到过但是从来没有当真的念头。   这所有的梦,都像是有联系的。   所有的因果都能追溯源头,所有的梦都像是一件事的片段。   他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样的巧合,因为他从来没想过他的叔叔,那个总是笑着招呼他的人会对他痛下杀手。   那假如这所有的梦都是真的呢。   林锦阳猛地睁大了双眼,背脊上骤然蔓延的冷意吓得他浑身发颤。   假如这一切都是真的呢。   假如这不是梦,而是一个对于未来的预知。   林锦阳瞬间说不出话了。   梦里的陆清竹样子和现在没有什么变化,想来那场火灾发生也就是这两年的事。   也就是说,他在这两年就会发生意外。   爷爷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头脑还很清醒,他知道外姓人终归是外姓,家里的一切无论如何都不能交给林家之外的人。   林家直系一脉单传,如果他死了,林家的一切会落到谁的手里可想而知。   林锦阳的手微微一颤,烟灰滚落在绷带上,抖落后留下一个漆黑的灼痕。   如果这么想的话那这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这一切的巧合让他无法再简单地把这些当成是荒诞的梦,他不能保证梦里的一切不会变成事实,更不敢去赌。   因为在梦里,他在一场火灾里去世,陆清竹选择了随他而去。   徐正国会把他赶到南方,恐怕就是为了找个林家势力没有涉及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杀掉他吧。   毕竟,没有一个老人能够承受得了女儿和孙子去世的噩耗。   那个雷厉风行刚正不阿的男人,即使年轻时有着运筹帷幄的智谋和深渊屠龙的肝胆,垂暮老矣时也不过是个脆弱孤独的老人。   他至今还记得,母亲的死讯传来的那天,晴朗许久的帝都下起了滂沱大雨。   俯身在崭新的墓碑前放上一束纯白的满天星,那日午后秋风萧瑟,他亲眼看到那个雷厉风行了一辈子的男人,眼里闪烁的泪光。   他不是无情无义,只是把爱藏得太深,藏得太久,最后发现自己再难开口。   他一直忌讳情感外露,因为人一旦有了软肋就会变得脆弱,就会让心怀不轨之人有可乘之机。   徐正国很聪明,他知道打垮林家掌权人的唯一办法,骨肉散尽,杀人诛心。   林锦阳猛地起身打开了房间的灯,找出纸笔把梦里每一个还记得的细节都记了下来。   江南的冬夜,似乎更冷了。   而就在对面的房间,不过几米的地方,陆清竹在梦里想起了过往的十年,那些他曾经苦苦煎熬度过的寒冬深夜。   江南的冬天湿冷入骨,漫长的冬季于他而言就是一场看不见尽头的酷刑。   无数个冬夜,他蜷缩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中听着风声萦纡喧嚣,缄默无声地看着背上的伤痕化脓溃烂,愈合后留下丑陋肮脏的疤痕。   他哭着醒了过来,对面房间落下的灯光映亮了他眼底扑朔的泪光。   无言的沉默在冰冷的房间里缓慢游离,他坐在窗前冰冷的地板上,仰起头缄默不言地凝望着,等待着。   他彻夜未眠,只是沉默。   一直等到晨曦的第一缕日光终于穿透稀薄的云层落在他身上,他望着窗外黎明初至的绚烂天空,漆黑的瞳孔里逐渐盈满了明晰水色。   而身旁的地板上,那本曾经被他写下无数伤痛和期待的陈旧日记被风翻开,湛白的纸页被风一页页翻过,最后停留在最后一页。   ……   【我想给你一个一无所有之人赤.裸的爱意】   【想给你风行千里永生不忘的归期】   【我想给你一切我所拥有的、你所渴望的,即使是水中的明月,天边的星辰】   【那些穿行在血液中的爱恋,口中倾吐的昵语,甚至这风烛残火的生命】   【这一切都将属于你,无论你选择无视、践踏,还是弃之如履】   【我心甘情愿把这一切都打上你的烙印,镌刻你的姓名】   【除了陪伴一生的承诺,和白头偕老的爱情】   作者有话要说:  别再逼叨了,我不稀罕你,你也别来招惹我 第27章 隐忍   自从知道他继父不在家, 林锦阳总是三天两头地找借口让他去他租的房子里过夜。   陆清竹拒绝不了他的请求, 所以总是答应,几乎每个星期都会有那么一两天和林锦阳住在一起。   时间一长, 陆清竹发现自己开始对那个牢笼般的家产生了恐惧。   他越来越不想回去,每次站在那扇掉漆的防盗门前, 他都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握着钥匙的手在微微颤抖。   不想打开。   他害怕自己打开门,这扇门口会站着那个给了他无尽痛苦的男人。   他真的,不想再回到这个可怕的家。   但是, 他现在还不能离开这里。   十年的折磨苦楚,他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放过这个恶魔一样的男人。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十年的痛苦,他必须让施暴的魔鬼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只有这样才能平息他心中日夜烧灼的怒火和愤恨。   依旧和往常一样告别林锦阳来到门前,他拿出钥匙,房门被打开的瞬间,有人带着一身酒气站在门口, 望向他的目光里满满都是厌恶和鄙夷。   致命的恐惧和害怕涌上脑海只需要短暂的一瞬间。   陆清竹下意识地转身想跑,可门里的男人却猛地抓住了他的手, 揪着他的头发把他活生生拖回牢笼。   之后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   逼着他拿出学校补助给贫困学生的伙食费, 男人带着一身醉醺醺的酒气离开了。   掉漆的房门在他面前缓缓关上, 他躺在地板上,溢满血腥味的咽喉嘶哑得厉害,每一次呼吸都撕扯着血肉模糊的痛楚。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 窗外的天空宁静得像是一潭漆黑的湖水。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除了窗外惨淡的灯光再无其他。   他害怕继父会中途折返回来,所以他强撑着身体从地板上爬了起来。   出门顺着石阶一路往下,他走得步履蹒跚,刚被皮带抽打过的背脊痛得像是火烧。   没关系的。咬紧牙关转过街角,昏暗的路灯在青灰色的石砖上投下模糊的暗光。他踏着一路稀薄灯光艰难向前,最后在一株香樟树下精疲力尽地停下脚步。   我不疼。陆清竹抬手捂住苍白的嘴唇,剧烈翻涌的喉头沁出鲜血,呕出的胃液里夹杂着稀薄的腥红。   我一点都不疼。   只要能亲手把那个男人送进监狱,他就是再痛也愿意隐忍。   ……   林锦阳完全只是一时兴起才会起床靠在窗边点了一支烟。   江南的夜晚很安静,凌晨时分的街道空无一人,冰凉的玻璃窗上凝着一层细密的水珠。伸手把窗推开一道缝隙让烟雾随风散去,窗外的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雾气。   可此时此刻,寂静街道的一侧,青灰街道和靛蓝天幕交接朦胧的地方,有人踉跄着走在路灯笼罩的人行道上,凌晨湿冷的露水沾湿他额前柔软的碎发。   他目光轻颤,下意识地睁大双眼。   路灯下的人如有所感地抬头,苍白细致的五官,漆黑的眼里落满悲戚的雨水。   他仰起头望向头顶阴云低垂的苍穹,脸上的神情是怅然若失的悲戚,像是下一秒就会随着身畔猎猎吹拂的风,消失在雾气深重的静谧冬夜中。   林锦阳猛地愣住了。   一片空白的脑海中,有一根神经被狠狠揪紧直至断裂。   他像疯了一样地夺门而去,顺着楼梯一路狂奔而下。   “陆清竹!”他开口喊出了对方的名字,微微嘶哑的声音,仿佛是想唤回什么终将失去的东西,那样的惶恐,那样的无力。   站在路灯下的人闻声回头,漆黑的眼里带着诧异和恍惚,苍白的脸庞上满是来不及遮掩的赤.裸凄楚。   林锦阳走过去猛地抱住了他。   穿透浓重黑夜冲入光芒之中,他就像是抓住一缕即将消散于寒冬的雾气般把眼前的人抱进怀里,竭力克制的力道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林锦阳?”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是这么一副急切的模样,陆清竹下意识地张开手臂任由对方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潮白灯光软化那人五官中落拓不羁的锋利。   “陆清竹,这么晚了你不回家站在这里做什么?”带着苛责的语气,那人抱着他微微喘息着,手臂收拢的力道像是收拢一束脆弱易碎的鲜花,带着急促却又不忍苛责的温柔,熟悉的温暖从背后慢慢的包围过来,冻得发麻的四肢后知后觉地察觉到热意。   “外面有多冷你难道感觉不到吗?!”林锦阳着急地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把他裹住,漆黑的眼睛里神情灼烈又温柔,“穿的这么少万一生病了怎么办!”   没来由地,他突然哭了。   这颗因寒冬凛冽疼得钝痛的心,这一刻却像是被浸泡在了热气弥漫的温水里,缱绻流淌的泉水拭去每一寸伤痕上泛滥的刺痛,那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和心安让他没来由地想要落泪。   于是他伸出手,苍白的手背布满淤青,还在隐隐作痛的手指试探般轻轻攥住对方的衣角,再开口的那一刻,清亮温润的眼睛里有了浓重的雾气。   “陆清竹?”察觉到不对劲的林锦阳低下头,游离的目光在看到那只手背上青紫斑驳的淤痕的瞬间猛地颤抖。   “林锦阳,我不想回去。”怀里的人小声嚅嗫,微微嘶哑的声音像是在竭力隐忍着什么,冰冷的泪水在那张苍白的脸颊上洇染开潮湿的泪痕。   那个牢笼一样可怕冰冷的地方,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我知道用这副可怜的样子来博取你的同情很卑劣,可是在我逃出那个家的时候,我唯一想到的人只有你。   所以……就这一次好不好……   就这一次,求你不要推开我。   ——————————————————   林锦阳没有说话,只是伸手牵着他回到出租屋。   一个月的时间,他早就已经对这间屋子里的一切了如指掌。林锦阳拿了一件睡衣让他洗漱完换好衣服睡觉,可就在他想要换衣服的时候,林锦阳却猛地抓住了他,撩开他的上衣执意要给他上药。   背对着林锦阳坐在卧室的床边,陆清竹满心忐忑,背脊烫得仿佛有火燎过。   他就算没有亲眼目睹,也能想象身后那人的视线该有多么炽烈滚烫。   一寸一寸,焚心蚀骨的痛。   “林锦阳,你别看了。”陆清竹有点想哭。   他原本以为自己重生一次已经不再是曾经软弱怯懦的模样,可每次独自面对这个被他小心翼翼藏在心里捧在心口的人,他的自卑和惶恐就会像洪水一样翻涌而出,轻而易举地将他吞没。   “别转过来。”一声嘶哑的低喝 身后的人按住了他的肩膀。   林锦阳颤抖着伸手覆上那片蝴蝶般瘦削的背脊上交错蜿蜒的伤痕,漆黑的瞳孔杀意翻涌,满眼都是瘆人的凌厉锐气。   “陆清竹,你给我记住,我不讨厌你,无论你做什么,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讨厌你。”   所以你不要转过身看到现在的我难以自持的凶狠模样。   这双眼睛里的愤怒和狠戾不该被你看见,我不想让你害怕我。   小心翼翼地上完药躺上床,林锦阳把台灯亮度调低,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躺在一张单人床上。   “陆清竹,觉得冷的话你就靠过来一点。”林锦阳睁开眼睛望向了身旁瑟缩在床角冷得发抖的人。   没想到林锦阳这时候居然还没睡着,陆清竹浑身一抖,连忙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了过去。   林锦阳的手慢慢摸了过去。   两人中间的被窝冷得厉害,他的手碰到对方背脊的时候能清晰感受到那人肩膀的轻颤。   于是他伸手揽住那人瘦削的肩膀,把对方抱到自己的身旁。   陆清竹很瘦,轻轻松松就能把人从床的一侧抱进自己怀里。   察觉到自己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陆清竹再也不敢装下去,睁开眼就想躲,可对方却像是知道了他会伸手推开,伸手先他一步轻轻攥住他的手腕。   很细很冷。   然后温柔地,把他冰冷的手心贴上他滚烫的胸口,心脏跳动的地方。   想要推开的手像是突然失了力道,他温顺地松开手,像只受伤寻求安慰的兔子,在野狼的怀里寻求庇佑。   林锦阳很快就睡熟了,他伸手拉上窗帘挡住窗外的路灯,然后试探般,悄悄地伸手攥住了对方的尾指。   窗外的天空,无光无月,只有稀薄的灯光沉寂洒落。   陆清竹低下头,把自己埋进林锦阳的怀里,用隐忍的酸涩堵着眼里泛滥的泪意。   林锦阳,你知道吗。   其实我很害怕冬天。   因为上辈子的陆清竹就死在他人生中的第十七个冬天。   那时候的我是多么希望自己能活着熬过那个漫长的冬天,哪怕痛到声嘶力竭一身孱弱濒死的伤痕,我也竭力隐忍,只为了能在春日花开之时再看你一眼。   可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就在那个十七岁的冬天,你消失在了漫天汹涌的大火里,而我拥抱着你的尸体,永远沉眠在了那个寒风萧瑟的黄昏冬夜。   作者有话要说:  文笔有限我很抱歉!第一次写这种题材的文如果有让您不满意的地方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我会尽快改正   我会在同一时间修改前文减少造境和环境描写的篇幅,之后也会注意,是我的写作习惯有问题,真的很抱歉 第28章 电影院里的吻   陆清竹醒过来的时候, 身旁的人还没有醒。   被轻柔包裹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他低下头看见对方落在他肩侧的手,骨节分明的手背上满是伤口愈合后留下的粉疤。   虽然林锦阳从来没有提过他这一身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换药的是看到的血肉模糊的拳头和浑身斑驳的淤青,他不必多想就能猜到这是打拳留下的伤口。   这该有多疼啊……陆清竹小心翼翼地把捂暖的手心贴上那人手背斑驳的伤疤。   林锦阳天生体热, 手心覆落像是触碰到一颗在盛夏日光下暴晒许久的石头,握在手里满是升腾的热气,微微灼烫的热意顺着掌心的纹络交汇渗透。   没来由地, 他突然想起了上辈子,他第一次鼓足勇气的靠近。   那个缀满温暖日光的盛夏,大概是他生命中最温柔的一段时光,金绿交织的光影变换,每一个角落里都是那人的身影。   “你叫陆清竹是吗?”   脑海里突然出现了那个微微嘶哑的声音,背靠着教室的窗户,那人的眼睛里有着北极极光般冰冷斑斓的色彩,在日光渲染下明亮得让他微微晕眩。   “过来。”他向他动了动手指, 裸露在外的手背上满是陈旧的伤疤。   他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身旁的人低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支燃剩一半的烟, 漆黑深邃的眼睛在烟草燃烧的浅蓝色烟雾里平静无波地望进他的眼里。   “哪都别去。”林锦阳掐灭了手里的烟, “就在这里陪我到你下课。”   那时候的他是班上男生的恶作剧对象,每次体育课他都会被人堵在操场旁边的空教室里,成为那些人的发泄对象。   所有人都对这样的暴行熟视无睹,但只有林锦阳帮了他。   只有林锦阳向着身处浓重阴暗里的他伸出了手。   他触碰到了太阳。   那个静谧的午后, 江南盛夏湿润的空气里蓦然泛起了香草微微甘甜的香气,有温暖的风从远方吹来,在他心口风声喧嚷。   ……   “怎么了?”身旁的人伸手把他往怀里靠了靠,低沉的嗓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在他耳畔响起,“怎么一大早就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   一阵久久的沉默。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对陆清竹的性格很清楚,会保持沉默不言就意味着心里肯定藏着心事不敢说出口。   林锦阳最后一点睡意立刻烟消云散。   “怎么了?”林锦阳没来由地有点着急,“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   “没什么。”陆清竹轻轻咬住了嘴角,这是他紧张和迟疑的时候的习惯性动作。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这些话。   他知道自己无权过问对方的私生活,无论做出怎样的决定他都不应该干涉,可是每每想起那晚对方满身狼狈地望着他的模样,他都会觉得心痛。   像是钝刀割肉,满心都是血肉厮磨的痛楚,裂开的豁口寒风吹过就有鲜血滴落。   于是他低下头,苍白十指轻轻捧住对方的手,用自己雪白的掌心把那些伤疤包裹。   “林锦阳……答应我,别再让自己受伤了好不好……”   陆清竹仰起头看着他,清亮的眼里满含着纯粹到几乎要把他溺毙的温柔。   林锦阳感觉自己的心就像是被浸没在了温热的泉水里,窗外黎明初至的天空有光落下,而他满心满肺都盈满了热意。   陆清竹,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   我第一眼见你,就心甘情愿葬身在你的无边温柔里,愿意为你放下一切偏执顽劣,褪去所有凌厉锋芒,自甘沉沦,至死不渝。   所以……事到如今,你让我拿什么拒绝你。   ————————————————   林锦阳受伤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学校。   出乎意料地,没有人深究他究竟是因为什么受了伤,反倒是每天中午吃完饭回到教室,教室的桌子上都会多出很多不知道是谁留下的慰问品。   班上的所有男生都羡慕他的人缘,受了个伤就有那么多女生给他送东西。可林锦阳却把这些东西全部都丢给了前排的男生,满桌包装精致的礼物最后只留下了他送的一包牛奶。   陆清竹微微愣神,而身旁的人却已经把牛奶袋撕开,叼着一角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于是他扭过头,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了一句:“林锦阳,你为什么要把那些东西都给别人啊。”   “因为我不知道是谁送的,直接扔掉又未免太过分。”林锦阳把喝空的牛奶包装袋塞进桌边挂着的垃圾袋里,“我家里的长辈在我小的时候就告诉我,如果是你不喜欢的人,那她的好意无论如何你都不要接受,直截了当的拒绝就好,绝对不要给对方任何虚假的错觉。”   “毕竟有时候,虚假的希望比直接的拒绝更可恨。”   “那你为什么……收下我的牛奶……”   “那还能有为什么。”林锦阳转了转手里的圆珠笔,扭头冲他笑得一脸痞气,“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   不喜欢我怎么会丢掉其他人的东西,独独留下你。   这不是虚假的希望,是赤诚纯粹的真心。   陆清竹的脸腾得红了。   对方的口气亲昵得像是在告白,喜欢这两个字落在他心口是一阵滚烫的心悸。   他太清楚身旁的人究竟有多么致命的吸引力。   凶猛的野兽固然可怕,可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却有着神秘的魅力,危险又吸引着无知无畏者靠近。   这也是会有那么多女生给他送东西的原因。   陆清竹觉得自己的脸热得厉害,急急忙忙地想起身离开却又被人抓住了手。   身旁的人又凑了过来,唇角带笑,戴着手套的手上捏着两张电影票。   “今天放学有空吗?我买了两张电影票,陆清竹,你陪我去看吧。”   ……   放学后背着书包坐上林锦阳的摩托车,林锦阳带他吃过晚饭就去了附近的电影院。   临近年末,电影院里上线了不少新片。陆清竹原本以为林锦阳会选一部动作片,可进了电影院一看电影介绍他才发现,这居然是一部文艺爱情片。   苏汐在电影院看见林锦阳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撂下陪自己过来看电影的哥哥,苏汐急匆匆地就想上去搭话,可林锦阳却没等她走上去开口就买了一桶爆米花进了放映厅的通道。   苏汐立刻追着林锦阳的背影走了过去。   因为不是同一个班,所以他们在学校里很少见面,为数不多的几次也是她刻意制造的偶遇。本想着开口和对方打声招呼,可她万万没想到,等她好不容易追上去,林锦阳的身边却站着另外一个人。   那张苍白清秀的脸,是陆清竹。   傍晚时分的电影院,放映厅最偏僻的角落只有寥寥几人匆匆走过,如果不是刻意走过去,没人会发现杂物间旁的拐角里藏着两个人。   藏在电影院走廊的拐角里,苏汐侧过头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林锦阳半隐在阴翳中的侧脸。   陆清竹被他抱在怀里,背靠着墙壁,林锦阳低下头亲昵地靠近,然后在深色的阴影里把眼里的锋锐戾气悉数敛去,徒留下纯粹的温柔,随着他缓缓低头的动作在怀中人的额前凝成一个小心翼翼的吻。   苏汐愣住了。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像是突然兜头浇下一桶冰水,猛然下坠的心笔直跌进谷底。   她从来没见过林锦阳这么温柔的样子,从来没有。   那双眼睛里丝毫不加掩饰的赤诚灼热和汹涌爱意,刺得她眼睛生疼。   果然没错啊,那个传闻果然没错。   自从那天顾雨晴和她提起陆清竹的传闻之后,她就一直在观察着两个人。   一起上学,一起吃午饭,一起放学回家。   她努力告诉自己这一切只是谣言只是她的臆测,可林锦阳对陆清竹的宽容和示好实在太明显,明显得毫无朋友之间应有的距离,反而更像是一对恋人。   这个待人疏离冷漠的少年就像是一只凶狠的野兽,满身尖刺獠牙锋利,凶悍地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除了陆清竹。   只有陆清竹是他的例外,独一无二的例外。   他冷漠地无视了所有人的示好和靠近,却偏偏对这个声名狼藉的怪人温柔以待。她想要的温柔和青睐,林锦阳偏偏全部给了这个被家暴得只剩半条命的废物。   而她的主动和示好,事到如今全部成了讽刺的笑话。   凭什么。   站在原地猛地按住自己颤抖的手臂,苏汐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在发冷,紧咬的牙关传来一阵阵用力过度的刺痛。   论家世论样貌她哪里比不上陆清竹,凭什么林锦阳会选择这个人。   一个一无是处怯懦自卑的废物,究竟有哪一点能比得过她!   更何况,男人喜欢上男人,他们难道就不觉得恶心吗。   低着头努力平复自己心里不断迭起的怒意,一片死一般的沉默中,苏汐猛地抓紧了自己口袋里的手机。   真恶心。   明明她都已经提醒过了。   陆清竹这个只知道勾引男人的贱人,一个王昊还不够,现在还要拉林锦阳下水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节奏各位可还满意(眼神暗示你们立刻夸我)傲娇地晃起猫尾巴   她来啦她来啦,这个女人来搞事啦!   那个……接下来可能会有一点点疼,不过熬一熬就过去啦,之后就都是纯纯的糖了!   对啦,大家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猫猫或者年糕(我的本体是只长得像年糕的白白软软的猫~)   到期末啦,我和大家说一下我的行程安排哦   从这个月十五号开始我就要准备期末复习啦,具体放寒假的时间是一月八号   在寒假里我会保证每天五千字的更新,等到这本剧情写到后期的时候会开下一本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大家是想看那本甘苦如饴呢还是想看那本养子,要说甜度的话,甘苦如饴和放肆宠爱差不多,养子一开始虐个一两章之后就都是宠宠宠,甜度和糖分很足   没想到吧,其实我也很会写甜文der~   康康大家想看什么,是想让我当个刀子精还是当个甜甜猫就看你们的意思了(眼神暗示),我的刀上可沾着剧毒哦(呲溜舔刀~)   点开专栏动动你的小手指,没错!看中了它就立刻收藏它!(握爪) 第29章 栀子花   陆清竹不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站在放映厅旁的走廊上等着林锦阳买爆米花回来, 电影院的空调吹得他有点热, 正准备脱外套的时候有人突然从身后抱住了他。   一个炽烈赤诚的拥抱,滚烫且猛烈, 干热的空气里突然弥漫开爆米花浓郁的甜味。   之后的一切来得过于猝不及防,被抱着躲进走廊旁的拐角, 陆清竹感觉自己就像是被野狼按在爪下的兔子,一瞬间的恍惚失神就已经被牢牢抓住,那人滚烫的鼻息骤然落在他的颈侧, 烫得他忍不住轻颤。   陆清竹红着脸去推他,一个月的时间手腕上的伤已经愈合,血痂脱落只剩下一道淡粉的疤。林锦阳把他的手轻轻握住,生着薄茧的指腹摩挲着腕骨的伤疤,藏在眼底那一点炙热烫得他面红耳赤:“林锦阳,你……”   林锦阳看他的样子只是笑却不松手,怀里的人被整个拢进他身前的阴影里,他低下头靠在他耳边, 嘶哑的声音像是竭力隐忍着什么,低沉的声音里有漆黑河水淌过。   “再往后就是墙了, 你别贴过去。”   陆清竹仰着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 走廊昏暗的灯光慵懒地黏着他漆黑的发丝, 又蕴着一点星光蜷在他泛红的眼尾,林锦阳被这缱绻一眼看得心口发颤,忍不住俯身在他额前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你……”陆清竹被他这一吻惊了一跳,想逃开却被对方紧紧抱在怀里。   林锦阳的怀里很暖, 微微泛红的鼻尖满满都是对方身上烟草灼热的苦涩香气,烧得他脸颊通红。   林锦阳知道他脸皮薄,于是就把手里那一罐爆米花递到他手里,低头笑着开口:“刚刚买爆米花队排得太久了,我心情不好。”   “你答应过我的,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你就会哄我。”   陆清竹没说话,只是低头揪着他的衣角,脸颊的雾红一路蔓延到了雪白的脖颈。   林锦阳心满意足地抱着他,低头嗅着他发间幽微的栀子香气。   谁都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身后,有一点光骤然闪过。   林锦阳本来还想抱着,可电影很快就要开场了,他虽然不想放开但还是只能恋恋不舍地松开手。陆清竹抱着爆米花晕晕乎乎地跟在他身后,进到放映厅落座的时候脸颊上的红晕还没褪去。   林锦阳其实不爱看电影,但手机上说电影院是约会的最佳地点,于是他特地订了两张电影票,挑的还是他最不喜欢的文艺爱情片。   这真的有用吗……   坐在漆黑的电影院里看着荧幕上晃动的光影,林锦阳看了没几分钟就开始走神。   大多文艺爱情片都逃不过一波三折的套路,你情我愿一往情深却偏偏因为命运分离,多年之后再见不是早已形同陌路就是已经阴阳永隔。   说实话,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狗血的情节。明明可以顺理成章地在一起却偏偏要因为一些人情世故彼此错过,结果往后余生都笼罩着遗憾。   林锦阳靠在椅背上悄悄地看身边的人,他不喜欢这电影,但陆清竹倒是看得很认真,结局的时候还悄悄地抹了抹泛红的眼尾。   林锦阳凑过去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手里,雪白的手心微微泛凉,他低着头把对方的手指一根一根嵌进自己的指缝,然后温柔地贴紧了掌心。   电影结束的时候手里的爆米花还剩一半,他知道陆清竹喜欢吃甜食,所以又买了一桶让陆清竹带回去吃。   陆清竹拎着一大袋爆米花回了老城区,回去的路上陆清竹的眼睛还是红红的,像只又白又软的兔子。   林锦阳走在他身边低声和他讲帝都巷子里的奇闻异事,告诉他那个北方最是繁华的城市日夜不熄的灯火。   陆清竹听得很认真,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想去一次帝都,去看一次什刹海。   据说那里的水是雾蓝,飞鸟是雪白,一天里只有傍晚时浓墨重彩,金红的暮色连天入海。   大概是遗憾不能早点和林锦阳相遇,他太想看看那片生养林锦阳的土地究竟是什么模样,他口中所说的老宅门四合院、内画壶景泰蓝,每一样都让他心驰神往。   陆清竹慢慢走过了那条长街,在路畔灯光泛白的深夜,身旁的人眉眼清晰,影子糅杂着深灰光影浅淡又杂乱地落在青灰地砖上,随着风声低吟簌簌摇曳。   他在十七岁遇见自己此生挚爱,那人如烈日骄阳,带着一身北方大漠的铿锵冷戾踏马闯入江南烟雨,青瓦白墙,朱红窄巷,那人把每扇门扉皆一一寻遍,只为在灯火阑珊处等他蓦然回首,伸手拥他入怀。   可他们终究还是有缘无分。   他命中注定生在这座城,死在这座城。   他死的时候烟霞满天黄昏将至,这满城烟雨应着寒风为他下葬。   陆清竹没来由地眼眶一酸,想起那个落日黄昏的疼痛绝望,他心口烫得生疼,干涩的眼里突然有了雾气弥漫。   林锦阳本来想直接把人带回自己的出租屋过夜,可陆清竹抬头看见窗口透出的灯光,就知道今晚李荣强回了家,于是就转身上了楼。   进门的时候客厅的等还亮着,躺在卧室的床上醉醺醺地打着酒嗝,李荣强一喝醉酒就喜欢打他,可今天却心情很好的样子,没对他动手只是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地说着醉酒后的胡话:“也不知道我李荣强是走了什么好运,居然会有冤大头帮我还了二十万。”   闻言,陆清竹倒水的动作微微一顿。   据他所知,他在这座城里没有任何亲戚,李荣强平日里臭名昭著早就和家里断了关系,他那些酒肉朋友更根本不可能拿出钱来替他还二十万。   那会是谁呢?   陆清竹的心口没来由地轻颤。   床上的李荣强还在继续哼哼,陆清竹敏锐地听见他开口,模糊的言语间“打拳的小子”这五个字滚烫地刺进他心口的软肉。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上辈子躲过一劫是因为这样……   陆清竹突然动不了了。   这个冬夜真的太冷太冷了,萧瑟的寒风穿过碎裂的玻璃窗,他心里的伤又一次被撕开,千疮百孔,每一寸血肉都在抽痛。   他出了门,对面的房间灯还亮着,泪流满面地走上那些青灰的石阶,伸手敲响了那扇房门。   开门的时候眼前的人被他的眼泪吓了一跳,慌张地问他发生了什么。   陆清竹的手指在背后绞紧,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脚尖踮起猛地吻上了对方的唇角。   像是亲吻了一株雨后雪白的栀子,林锦阳心口一紧,唇间落下的吻滚烫又热烈,身前的人踮着脚尖搂住他的后颈,眼里一星半点浸染的泪光,顺着苍白的脸颊落下。   深夜时分的江南雾气环绕,这是陆清竹第二次主动吻他,蜜糖温热的甘甜在他们唇间渗透,带着栀子花甘甜清冽的浓郁香气。   林锦阳被这花香迷了心神,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理性大于感性的人,可此时此刻脑中的理智和清醒被剥夺,陆清竹看向他的目光里雾气弥漫,泪光婆娑摇曳。   这是他们彼此小心翼翼试探许久,从未有过的一次坦诚。   陆清竹闭上双眼,所有的孤勇和执着都在心口燃成一团烈火。   “你喜欢我吗?”林锦阳,你喜欢我吗。   回应他的,是一个炽烈到几乎要把他烫伤的吻。   窗外有树,茂盛的香樟割断月光,洒进房间的只剩下细细绕绕的风声。林锦阳握住陆清竹的腰肢,陈旧的书桌上一点摇晃的灯光像是一道被按进柔软的棉被里,灼灼白光燎得背脊滚烫。   陆清竹喘着细细的气,望着他的眼里含着一汪清亮的水光。他凑过去亲他泛红的眼尾,桃花般浅淡的一抹,好看得让他心尖发颤。   “清竹,等过些时日,我带你去帝都好不好。”   他俯身轻柔吻过那片雪白背脊上的每一道伤痕,浅淡的雾红遮住那些泛白的疤痕,斑驳嫣红被雪白肌肤一衬,鲜艳得像是春日初绽的桃花。   “我认识一位很厉害的律师,你继父的事我帮你解决,你以后就跟着我好不好。”   陆清竹没有说话,只是抱着他细细喘气,眼里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其他,清亮水光顺着眼尾滚落在床单上。   那时候他以为唇间尝到的花香会是他往后余生最鲜明温柔的记忆,自从遇见陆清竹他就爱上了江南的栀子花香,那是南方春日的姹紫嫣红中沁出一点雪白,纯白的花瓣透着盈盈不矜的娇艳,花蕊凝着露水,一滴藏着南方千里终焉的云月。   那时候林锦阳不清楚,他只是隐隐地感觉,预感这会是他藏在心口温存数十年的梦。往后余生数十载他都会记得这个月光温凉的深夜,在他怀里绽开的栀子花,那是他在烟雨江南采下的一捧雪白。   他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他没有听到,在他沉沉睡过去的时候,身旁的人是如何轻轻抚摸着他手背的伤疤,然后小声地在他怀里说了一声“抱歉”。   作者有话要说:  啊,好甜(呲溜舔刀.JPG) 第30章 你会遭会报应的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陆清竹浑身疼得厉害, 陷在被子里手脚酸软。   身旁的人还睡着,落拓不羁的五官没了平日的年少锐气,在柔和日光晕染下透出几分少有的安静   这是林锦阳有生以来做过的最甜蜜美好的梦,甜蜜的梦里有花盛开,他梦见他带着陆清竹回到了帝都, 春日城南花开, 他买了一大把糖葫芦带他赏遍绚烂花海, 暖风从南方吹来,满城万紫千红都不及他笑时眼尾一抹浅红。   他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树影胧着窗户,明明是中午房间里却昏暗得像是午后。   他曾经最害怕这样的氛围, 满眼灰暗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可此时此刻,他的怀里抱着他心爱的人,萦绕心口的孤独感退避三舍, 满心只剩下心有所属的温存心安。   醒过来的时候身旁的人端着一杯水背对着他看窗外葳蕤的香樟, 雪白的背脊柔软又妩媚, 顺着后颈一路绽出深浅不一的秾艳。   真好看。   等到他把他带回帝都, 他一定好好养着他。   林锦阳贴上去把人抱在怀里, 两个人一起倒回被窝里,栀子和烟草的味道在棉被里熏蒸出甘甜如蜜的热气。   林锦阳像个要糖的孩子, 昨夜尝过一次甜头还不餍足。于是他伸手把人按进自己怀里,又贴上去耳鬓厮磨,灼烈的吻划过背脊, 昨夜的殷红在纯白皮肤上开得愈发娇艳欲滴。   陆清竹不拒绝他,被弄疼的时候也不叫,只是静静地躺在他怀里软软地喘气,一双明眸融尽**,从泛红的眼尾落下一点泪光。   “你真好。”林锦阳笑着捉住他的手,微烫的嘴唇轻盈落在他莹润的指尖。   “陆清竹,你跟我去帝都吧。”他又重复了那句昨晚说过的话。   自从他梦见那场火灾开始起,他就拜托裴寂川和林家的老管家暗中调查徐正国的公司。他答应爷爷事情结束后就回帝都继承家业,作为交换的条件就是带陆清竹一起回去。   他托裴寂川暗中调查徐正国篡改公司账目亏空资金的事已经有了结果,有了这些证据,他有把握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   “你跟我回帝都,我以后一定好好对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怀里的人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像只软白稚嫩的兔子,小心翼翼地凑上来向他讨要一个温柔的亲吻。   别问了。   陆清竹轻轻抱住了他的腰,缠绵的亲吻在唇间沁出栀子的清冽缱绻。   林锦阳把他的吻当作默认,满心欢喜化作一抹笑意在眉眼间融开。   那时候的他,天真地以为怀里的人给了他相守一生的承诺。他把一腔热血都化作柔情,在烟雨弥漫的江南悄无声息地缠绕氤氲。   “陆清竹,我爱你。”   一声满含爱意的赤诚承诺。   陆清竹浑身一颤却闭口不言,只是伸手把人抱紧,像是要把那人手心和胸口的温度烙印在记忆中,用这份滚烫遮掩心口翻滚烧灼的剧痛。   林锦阳,有时候我也在想,要是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你该多好。   你年纪轻轻,你心地善良,你温柔赤诚,你会遇见比我更好的,那个人也会像我一样倾尽一切地爱你。   你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太阳了,那个人比我更有资格站在你的身边,与你同甘共苦,陪你颠沛流离。   ——————————————   星期一回到学校,有件大事传遍了一中。   苏汐昨晚在家里晕倒,送去医院检查后的结果是白血病,病情严重急需骨髓移植。   他像上辈子那样,被继父带去了医院,说是社区体检,但做的每一项检查都是检测骨髓配型。   他不反抗也不出声询问,回到家里李荣强给他买了很多营养品,他从来没在家里见过的鸡鸭鱼肉都出现在了餐桌上。   数天之后的下午有人在他的课桌抽屉里塞了一封信,他把信封拆开,里面除了一张纸条外还有一张崭新的照片。   寄信的人大方地留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照着纸条上的地址如约去了医院,病床上的少女笑容温婉,开口第一句话就直奔主题。   “骨髓配型的结果出来了。”苏汐把一纸合同递给他,连同几张角度不同的照片,平铺在他面前,“只要你同意捐献,这张照片就永远不会出现在一中的学校论坛上。”   “你应该知道未成年人不允许捐献骨髓。”陆清竹的声音有些颤抖,“更何况,你这是在威胁我。”   “你情我愿的事怎么能说是威胁呢。”苏汐突然笑了,原本瘦削的她穿着病号服更显得柔弱,温柔的眉眼间蜷着江南少女独有的温婉可人,“陆同学,你的父亲已经同意了,作为补偿,苏家会给他五十万。”   “更何况,骨髓捐献不会对你的身体产生什么大影响,你何必露出这么一副表情呢?”   “还是说你更愿意这张照片出现在一中的校园论坛上,让林锦阳是同性恋的事被全校人知道。”苏汐低低地笑了一声。   “陆同学,你这么喜欢他,不会希望看到他和你一样的吧。”   陆清竹的身体猛地一颤,恍惚间抬头,眼前的人不像是人,倒更像是一条披着人皮的毒蛇。   “苏汐,你会遭报应的。”   苏汐被他眼里短暂迸出的恨意吓得一怔。   按理说,这件事陆清竹绝对不可能知道内幕。不过,就算陆清竹不愿意也无所谓,他的继父,那个贪财的混混一定会为了五十万把他的便宜儿子送上手术台,而她早就已经把一切都打点妥当,就算被拆穿她也已经给自己找好了退路。   她会好好活着的。   而林锦阳和陆清竹,得不到的东西,毁掉就好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用这种方式。”沉默着敛去眼里诡谲的笑意,苏汐抬眸楚楚可怜地看着眼前面色苍白的少年“但是骨髓配型成功的概率太小了,我也是为了能活下去。”   “得了这样的病,我已经很可怜了不是吗?陆同学不会见死不救的,对吧。”   ——————————————   刘成河清楚地记得,那孩子到访的那天,冬日暖阳倾泻一室明亮。   他坐在办公室里百无聊赖地处理着手里的档案,时值年末,事务所的业务没有之前的繁忙,清闲下来的工作也就是总结这一年办理的卷宗,把所有资料整理成册,由他盖章签字之后归档。   在南方经济闭塞的小城,人的法律意识大多淡薄,大部分闹个你死我活的家长里短一听他的收费高昂就立刻闭口不谈,回去照旧过日子。   而他会从繁华的大城市来到了这座偏僻小城,大概是因为一时兴起吧。   年轻时为事业拼搏奋进,他凭着自己的能力在大城市的洪流里站稳了脚跟,无论是金钱还是名望都得偿所愿。   他一生顺遂,想要的都能拥有,按理说他应该比任何人都幸福满足,可如今人到中年依旧孑然一身,他却突然想重新为自己活一回。   于是他离开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来到了这座隐藏在烟雨深处的小城。   他听说这里的山水温柔缱绻,没有北方的锋利苍茫,就连人也是从骨子里沁出的温柔。   譬如眼前温润似水的少年。   他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下,他起身为他倒了一杯暖茶,碧螺春茶的甘冽在两人之间舒卷蔓延。   “想咨询些什么?”   那孩子不说话,只是把一个U盘递给他。他把U盘里的文件导进电脑里,电脑屏幕上出现的视频画面吓得他心口骤然一紧。   家庭暴力,这种情况并不少见。社会上几乎有百分之四十的人都或多或少地遭受过各种形式的家庭暴力,但其中愿意报案和寻求法律帮助的人却不足百分之一。   他原本以为眼前的孩子会恐惧或是痛哭流涕,毕竟无端遭受到这样的暴力,是个人都会觉得害怕。可面前的人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是出乎意料地冷静,像是没有丝毫情绪。   他等着他把视频看完,然后抬起头用那双无光的黑眸看着他:“刘律师,这个能把我的抚养权从我继父手里拿走吗?”   “有这些视频再加上医院证明的话,可以。”   “如果判刑的话,能判多少年。”   “我没法准确地回答你。”大概是没想到对方会问的这么直白,刘成河说话的声音顿了顿,“但是故意伤害罪,视情节而定,三年以下或者三年以上七年以下。”   “刘律师,那假如现在有一场手术,有人伪造了医疗文书说我的骨髓配型成功,不顾我的意愿和我继父签了合同,强迫我捐献骨髓。”   “这个合同从法律上来说是没有任何效力的,它不符合合同法的规定,其次,我国只存在无偿捐献这一种情况,如果有偿的话,这就不是捐献,而是买卖人体器官,这是违法行为,可以定性成故意伤害,按照情节程度处三年以下或者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那假如我死了呢。”   一刹那的寂静。   刘成河愣住了。   从事律师行业那么多年,他从来都没有听过有人会这样认真地说出这样的话。   年仅十七岁的孩子不应该有这样绝望的眼神,像是被逼入绝境再无生路,那份深藏在眼底的沉痛悲戚,冷得他心生惊颤。   “那假如我死了呢。”   嘶哑着咽喉慢慢重复着同一句话,那孩子的声音凄惶地像是荆棘鸟凄厉的绝唱,像是每说一个音节都会从舌尖淌下黏腻的鲜血。   直觉告诉他,他不应该再继续和这孩子聊下去。那孩子的眼里恨意翻涌,一片浓稠的漆黑里沁出乌鸦啼血的戾红,冷得瘆人。   那种可怕的神情他曾经在一些人眼中见过,或是极端的仇恨,又或是极痛的偏执,最终的结局都是无一善终。   可他是一名律师,律师只负责给委托人法律上的咨询,不能就咨询内容提供任何主观看法。   于是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已经凉透的茶水裹着隆冬的寒意滚过喉头,再开口声音嘶哑得颤抖。   “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的,处七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   面前的孩子突然轻轻松了一口气。   那张苍白温润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像是得到了满意的回答,起身向他结清了咨询的费用后就转身离开了事务所。   作者有话要说:  我jio的我这样节奏把控有进步(挺起胸脯求夸奖)   刀子很快就放完啦,后面就是纯甜啦。   话说,为啥就没有察觉到我对清竹母亲的描写有点意味深长内~咱清竹什么都会有的,家庭和爱人都会有的(眼神暗示)   对了,为了防止大家觉得苏汐这人变态得有点超出常识,我在这里解释一下   现实生活中发生的许多悲剧的原因都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一点点小事一点点矛盾最后变成了噩梦,苏汐给自己找好了退路(这个下一章会说明),只要没人找到那些证据这件事就扯不到她身上,她甚至可以成为一个受害者   试想你对一个人不满甚至厌恶,而现在有一个机会,能够让轻而易举地置对方于死地。如果这很难懂的话,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假如这个世界杀人不犯法了会有多可怕,不需要付出代价,那人的行为就会不受约束,这就是法律存在的理由,也是人性的可怕之处。   甘苦如饴的文案改动了一下,加上了设定,我昨晚做了个超甜的梦然后就想写甜宠文了哈哈哈哈。   这本放肆宠爱不会很长,大概十九二十万就会完结der~   谢谢支持正版订阅的每一位小可爱,MUA~ 第31章 花谢   江南的冬季总是多雨, 午后厚重的乌云层层叠叠地堆砌,像是被揉皱的布块, 顺着编织的纹络淅淅沥沥地滤下雨水。   南方阴雨连绵的冬天比北方的大雪纷飞更难熬, 林锦阳吃完晚饭就早早地洗漱,躺进被窝里裹成一团。   客厅里的人还在收拾餐具,林锦阳裹着被子从卧室出来,趁人不备一把把把人抱进怀里用被子裹住。   他的吻落在他的肩膀上, 陆清竹太瘦,肩骨太硬,纤细的腰两只手能轻轻松松握住。   陆清竹没办法, 只能去浴室早早地洗漱。那人像个被恋爱冲昏头脑的傻小子似的守在门外, 他一出来就被抱了个满怀。   江南冬天的夜晚很冷,一场冬雨一场寒, 陆清竹深谙这个道理。   和林锦阳躺在一张床上,他的脸埋在松软的枕头里,呼吸不畅,却让肺腑都满盈着那股日光和烟草微微灼热的香气。   真好。   林锦阳从背后搂了上去。   “唔——”一声柔软的喘息。   那人的味道是温柔的,甜腻的,在冷黑的冬夜里层叠绽开,化成一捧娇柔栀子在他怀里抵死缠绵。   栀子转过身搂住了他的脖子,那双眼睛里有着浅淡朦胧的雾气,那是五月江南随风飘散的雨。   他想起帝都繁华的灯光,那些靡丽绚烂的光火比盛夏灼白的天还要亮眼。他在纸醉金迷的声色喧嚣里静默走过,璀璨的光影之下阴翳浓郁, 蜿蜒漆黑里除了他心底的孤寂空无一物。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林锦阳低着头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嵌进自己的指缝,然后温柔地贴紧了掌心。   “清竹。”他亲昵地念出他的名字,浓烈的爱意从他口中滴落,像蜜,“明天是你的生日,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是什么?”   林锦阳不告诉他,只是低头轻轻吻了吻他的嘴角,笑着把他抱在怀里。   “明天你一觉醒过来就知道了。”   闻言,他乖乖地闭上眼,林锦阳的怀抱很暖,在他怀里总是能睡一个好觉。   一夜好梦。   但也许是雷阵雨的缘故吧,半夜窗外的天空雷声大作,硕大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刺划开窗帘的惨白闪电惊醒了半梦半醒的陆清竹。   他从被窝里探出头,放在床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屏幕上显示着好几个未接来电。   他颤着手拿起手机,这时窗外又惊起一声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翻滚而来,再紧接着闪电,一时间眼花缭乱。   陆清竹呆呆地坐在床边,身后的人抱着他睡得很沉,他仰起头看见窗帘缝隙中发亮的雨和玻璃,彻骨寒凉的冰蓝。   雨下得更大了。   新闻里说这是三十多年来最冷的冬天,窗台那盆林锦阳精心打理的栀子,恐怕是再也活不到来年春天了。   陆清竹悄悄地下了床,床上的人还睡着,他俯身在他额前轻轻落下一个吻,喧腾的雨水掩去他细碎的脚步声。   卧室的房门轻轻关上了,窗边的书桌上,一张白纸字迹隽秀,落款的名字被窗畔滴落的雨水模糊成一团漆黑。   林锦阳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他站在一扇破旧的门前,有痛顺着血液蔓延。   吱呀——   悠长的一声,像是陈旧的时光撕开了一个裂口。   扑面而来陈木返潮的霉味,干冷的空气里漂浮着尘埃,缓慢游离的光点在阳光里像是凋零的残羽般凄楚。   房间里的光线是浅淡的金色,筛制的光感雾般晕染开来,那个凛冬白雪般苍白瘦削的少年安静地躺在床上,脖子和脚踝缠着锁链,安静地像是堕入世间的落难天使。   他转过身,那双眼睛里浸染着整个寒冬冰冷的雨水。   “对不起。”   他在哭,泪流满面。   ……   他以为自己在烟雨氤氲的江南采下一捧纯白落雪,却不知道栀子的花期是三到七月,这种娇柔清冽的花根本熬不过寒霜冻结的冬天。   娇柔的栀子终于凋谢在这个寒冷萧瑟的冬夜,冷风吹散枯萎花瓣,徒留下一丝冷却的荼蘼芬芳,在干涩的空气中若有若无地弥漫。   林锦阳睡了很久,窗外的天空黎明初至,有光从窗帘的缝隙落了进来。   床头的红丝绒礼盒里,安静地躺着两枚崭新的铂金戒。   ——————————————   手机上的电话是李荣强打来,满屏的消息都是让他赶快回家。   他回了家,一推开门李荣强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落了一层薄灰的桌子上放着一大碗从外面饭店买回来的鸡肉。   “你回来了。”和以往的无视打骂不同,他一进门男人就迎了上来,热情地替他盛饭,“来来来,爸爸给你买了好吃的……”   “您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没等对方说完,他坐在椅子上开口,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漠。   你不配在我面前用这个称呼。   “你先坐下吃。”李荣强把一大碗鸡肉推到他面前,旋即笑嘻嘻地开口,“苏家的合同我已经签了,我打听过了骨髓移植不会有什么坏处,过几天医生就会来家里,学校那边你就不要去了。”   “以后我会替你多注意注意,能帮到别人总是好的对吧,反正对身体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我听说就是割个肾对身体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我吃饱了。”放下碗筷猛地转身,对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扎在他心口的刀,没有失望或是心寒,只有愤怒和仇恨。   李荣强看他转身要走也不拦着,拿了瓶酒就开始配着鸡肉猛灌。   不吃倒好,反正这鸡肉买回来一开始就是为了给他自己当夜宵的,要不是苏家那边说手术前要好好养着这小子,他也不愿意在这小子身上花这种闲钱。   李荣强给自己灌了一口酒,他酒瘾很大,每天都要喝上好几瓶。   “我李荣强这回是要走财运啦哈哈哈。”   原本以为养了个破鞋的便宜儿子是倒了八辈子大霉,可没想到靠这个赚钱这么容易,捐个骨髓就能拿到五十万,看来他以后不能随随便便打这小子了。   听陈七说人的一个肾就能买上四五万,改天要是钱不够了就把那小子带去,反正人少了一个肾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大不了他多买了鸡鸭鱼肉给他补补。卖血虽然一次拿的钱少,但是每个月可以卖好几次,这几千块也够他出去潇洒一把了。   “咔哒——”陆清竹猛地关上了房间的门。   果然还是等到这一天了……   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地瘫倒在地,他浑身颤抖着抱紧双臂,整个人就像身处凛冽寒冬被当头浇下一整桶冰水,冷得牙齿打颤,骨骼里一阵一阵结出冰刺的疼。   果然还是等到这一天了。   他走到书桌边拿出了那个藏在底下的铁盒子,里面有他攒下的钱,还有从监控摄像头里导出的视频和他的医院证明。   这一切足够了。   很快,他就能逃出去了。   陆清竹拿起了那份厚厚的医院证明,一张张白纸在他手里颤抖,有什么东西从纸页的夹层里掉了出来。   那是一颗水果糖。   陆清竹哭了。   分不清究竟是释然还是酸楚熏染出的泪水,就这么滚烫地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他把这些泪水一滴滴强硬残忍地拭去,再把眼底快要满溢的酸涩,逼回胀痛的泪腺。   混沌一片的脑海里开始浮现出那人手背上鲜血淋漓的伤口,他不是没有听说过城里的地下赌场有打.黑拳的比赛,和高报酬相对应的就是高风险,一上擂台生死由天,谁都不知道这场比赛结束自己能不能活着从擂台上走下来。   居然是为了他……   捂着嘴猛地呛出一大口泛酸的胃液,他跪在地上忍不住浑身颤抖,毫无血色的指尖在木质的地板上落下几道细碎的划痕。   眼前一阵阵发白,瞳孔剧烈紧缩却因为极度的恐惧无法聚焦视线。   居然是为了他……   林锦阳,你知道吗,我活着的唯一羁绊就是为了能保你岁岁平安。   可我怎么都没想到,原来让你痛苦让你受伤的人,从头到尾就只有我。   “刺啦——”沉闷的血肉划破声。   生锈的铅笔刀摔在陈旧的地板上,陆清竹看着自己浸满血的左手腕,漆黑的瞳仁像是被鲜血映成了矞丽阴鸷的猩红。   他在漆黑的夜里回忆起那些过往,曾经他们形同陌路,唯一的交集只是在教室走廊擦肩而过时偶然的视线交汇。   他不敢擅自靠近,他害怕形同怪物的自己,会把这个太阳一样干净明亮的人弄脏。   直到他被退学被非议,他花了一整个深秋的傍晚穿梭在这座城市,最后在街道的小巷里看到满身戾气的他。   那个已经变得不像自己的少年,戴着墨镜,张扬的发色和满手的伤疤。   那副谁都不畏惧,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锋利得让他心疼。   很多人都告诉他,人生而在世,应该为自己活着,而不是为了别人。   这句话当然没有错,可是如果真的要为了他自己活着的话,他早就已经死了。   生活已经够苦了,像他这样的人,如果能放下一切去死的话,他不会犹豫的。   他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又怎么会害怕去死呢。   他只是后悔,只是懊恼。   林锦阳。   如果早知道我的靠近会让你受那么多伤、吃那么多苦,我当初就该离你远远的。   林锦阳,没人能伤害你,就连我也不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啊,康康我这把绝世好刀(呲溜~)   三章之内结束虐!相信我! 第32章 栀子   陆清竹不见了。   就像是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在那个雨夜之后,无论是学校还是家里,都没有陆清竹的身影。   他急冲冲地冲进教师办公室询问班主任陆清竹的下落,得到的回答却是对方已经办理了休学手续,就连在老城区的房子也被租了出去。   他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没有找到陆清竹的踪影。   没来由地, 他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林锦阳开始频繁地做一些奇怪的梦, 不是火灾也不是那场黄昏的噩梦,而是有关于他和陆清竹的点点滴滴。   像是他人生的另一次延续,梦里的他没有和陆清竹成为同桌, 形同陌路的两个人彼此保持着陌生的距离。   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他开始注意到了这个兔子一样雪白柔软的人。   那人清秀温柔的五官, 纤细轻盈的腕骨, 亦或是在教师办公室无意间瞥见的端正字迹, 每一样都深深地吸引着他, 就好像一只寂寞了半个世纪的鲸鱼,在凌晨梦醒时分遇见了和他唯一契合的星光,深蓝海水潋滟荡漾, 靛蓝夜空星光凛冽,那样清凉、沉湎的沦陷感,整片海洋似乎都在因为彼此的相遇而悸动震颤。   于是他扬起巨大的尾鳍, 温澜海水卷起波涛,盛大的白色浪花绚烂盛开,为星辰献上盛满明亮月光的海浪。   那个迟钝的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察觉, 他那些自以为精心策划的偶遇,那些难言的忐忑和迟疑,全部都被他看在眼里。   他眼里极力隐藏的爱慕和憧憬,无论怎样伪装都会被他轻易看破。   【陆清竹,你喜欢我吧】   简单的八个字在他的唇间辗转,微微清亮的质感,沁出栀子沉湎的香味。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等着那个兔子一样可爱柔软的人慢慢落进他的圈套里。   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原来有一天,他这样的人也会奢望‘喜欢’这种东西。   可是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个冰冷的冬夜化为泡影。   陆清竹不见了,哪里都找不到他。   他像疯了一样到处找人,可还没等他找到,他就死在了那场人为策划的火灾里。   林锦阳浑身冷汗地醒了过来。   他的手里攥着那对没有送出去的铂金戒,崭新的银亮光泽,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他起身去了对面,从他认识陆清竹开始,他从来没有造访过陆清竹的家。如今站在门前,他伸手推开那扇陈旧的房门,大概是因为准备出租,房门没有锁上,轻轻一拧就能打开。   他开门走了进去。   陆清竹的房间被翻得一塌糊涂,他拿起放在桌上的那一叠白纸,有一个信封从夹层里掉了出来,里面除了几张照片,还有一张纸条。   林锦阳的视线落在了纸条末尾,那个落款的名字上。   苏汐。   林锦阳冲了出去。   赶到医院的时候,眉眼温婉的少女捧着一本书坐在床上,透明的药液顺着点滴慢慢流进她的身体。   他走了上去,把那几张他低头和陆清竹接吻的照片丢在苏汐面前。   “苏汐,陆清竹去了哪里。”   苏汐抬起头望向床边的少年。   和记忆中毫无二致的冷戾五官,那样咄咄逼人的冰冷语气,让她忍不住想笑。   “我答应了陆清竹,不会告诉你他在哪里的。”苏汐低头慢慢摩挲着湛白的纸页。   刚买的新书,纸页的边缘锋利得像削薄的刀片,一个不留神就会被划伤。   “毕竟是他主动找到我,说愿意捐献骨髓,只要我能够帮他摆脱你。”   “你说谎!”没等她说完,面前的少年突然一拳砸在床边的墙壁上,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吓得她微微一怔。   气急败坏了吗。   林锦阳,你还真是有够喜欢陆清竹啊。   “林锦阳,我一个身患绝症的人,有必要因为这种事和你说谎吗?”苏汐笑着抬起头,“爱情这种东西本身就是你情我愿,只有蠢货才会把恋人间的蜜语甜言当作山盟海誓。”   “陆清竹不过是不想失去你这个唯一对他好的人,所以才一直迁就你包容你。像他那样的人,不管是谁给他一点甜头他都会眼巴巴地抓着不放吧。”   苏汐慢慢撕下了手里的那一页纸,典藏版的名著,从此恐怕再也没有收藏的价值了。   她抬手把书扔进了床边的垃圾桶。   “林锦阳,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再清楚不过吧,你以为,谁能承受得了你这样让人窒息的爱情。”   “如果你不相信,你就去问问隔壁市八中高三六班王昊,当初如果不是陆清竹的纠缠,他也不至于在一中待不下去。”   ——————————————   他早就猜到了李荣强会把交给苏家,也猜到了自己即将遭遇些什么。   比起上辈子的狭窄房间,这间潮湿黑暗的地下室更加可怕,安静得像是一个囚禁怪物的牢笼。   他被关了进去。   狭窄的地下室没有电灯,除了一张床外只有固定在墙上的两个铁钩,上面连着手指粗细的铁链。   这种房间,很久以前是马戏团用来驯服伤人的野兽,那些凶猛的怪物不肯屈服,所以驯兽师就会把它关进不见光的地下室里用铁链锁住,那些沉重的铁链全部都是用生铁做的,表面一沾雨水就会生锈,拴在脚踝上没过多久就会刺进皮肤,越是挣扎就越是痛。   上辈子看到那份配型报告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件事和苏汐脱不了干系。只是他没想到,比起上辈子的欺骗,这一次,苏汐直接把他关进了这种地方。   不见光日的地下室,就连正常人都忍受不了黑暗和孤独的侵蚀,更何况是一个中度抑郁症患者。   迟着双足蜷缩在灯光触碰不到的角落,陆清竹疲惫地垂着眼,低头虚弱地喘息着。   地下室的墙壁上有一方狭窄的小窗,窗外种着大片大片葱郁苍翠的栀子,时值二月,葳蕤的枝叶间绽出密密麻麻的嫩白花苞,低垂的花蕾在雨水洗礼后愈发干净。   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终于停了,久违的阳光破开乌云,在漆黑的地下室里落下一束稀薄的光。   大概是花快要开了的原因吧,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栀子花清新甘冽的味道,香气满盈心脾,缱绻微甜的味道让他渐渐困倦。   深藏在地底的囚室没有昼夜,唯一的一方小窗被茂盛的栀子遮挡得严严实实,他昏昏沉沉地蜷缩在潮湿的黑暗里,醒过来的时候总是分不清囚笼外的天空是白昼还是黑夜。   苏家的医生每天都会进来给他打针,从一开始呕吐头晕到后来的虚弱无力,他总是这样,醒醒睡睡,因为药物的排异反应,干涩的喉头总是弥漫着鲜血的腥咸。   他太累了。   他撑不下去了……   耳朵里的那个声音越来越响了,恶魔般窸窣的低语,常常折磨得他夜不能寐。   他在自己被关进来之前把自己被家暴被强迫捐献骨髓的证据寄给了公安局。厚厚的一沓,从十年前噩梦开始的那一天到如今,那上面记录着他每一场辗转难眠的噩梦,身上的每一道伤痕,心底的每一次身不由己。   他把自己残忍地开膛破肚,凌迟一般,从自己冰冷凋敝的躯壳里剥离出孱弱濒死的灵魂,自我剖析着细数每一道未愈的伤痕。   他的抑郁症发作得越来越频繁,整日整日的头痛,偶尔无声地咳血。   那个和他拥有相同面孔的怪物盘踞在他的脑海中,用那双冰凉滑腻的手找出他身上每一处伤痕,每找到一个破绽,锋利的指甲就会嵌入皮肤撕扯开鲜血淋漓的浓烈腥红。   他伸手触摸着自己背脊上纵横交错的伤痕,黏腻的鲜红浸染手心。   雾气弥漫的深夜,林锦阳曾经抱着他,俯身用滚烫的嘴唇亲吻这些带给他伤痛的疤痕,如今,惨白的皮肤浸润着鲜血,每一道伤痕都被他重新撕开,滴滴答答往下淌着鲜血。   那些曾经隐隐作痛血肉狰狞的伤口,鲜红丑陋的疤痕,如今更疼了,像是有谁撕开他的皮肉灌入滚烫的岩浆,极度腐蚀性的疼痛,尸骨无存。   他太疼了,疼得他不想再挣扎,不想再睁眼,可那些渐渐流血化脓腐烂生蛆的痛,却一遍遍刺激着他脆弱不堪的神经。   「不过是一条贱命罢了」他怪物笑着对他说道,「放弃吧,没人会来救你的」   「陆清竹,你早该下地狱了。」   「去死吧」   ——————————————   林锦阳离开后,苏汐离开医院回了一趟家。   在苏家宅邸的地下室里,有人被锁在那片漆黑的逼仄中。   她凝望着那张在浓稠的黑暗中,隐隐浮现的,少年的面孔。   连着几天的调.教,这个不听话的人总算是安分了下来,不再想着挣扎和逃跑。   是啊,乖乖地听医生的话吃药打针难道不好吗,何必自讨苦吃,到头来平白无故地落得满身伤痕。   温热的光线洒在他的身上,那是天使般的亮度,那个人身上有了明亮的光晕,背脊交错的伤痕缠绕成天使折断的羽翼。   那个瘦削的少年艰难地站了起来,掂着脚尖,脚踝滴血,苍白的指尖触上延展进地下室里的那一枝栀子。   太过蓬勃的绿色,在浓重的漆黑中,熠熠生辉。   像是以伤痛为光照,以血泪为养料,这样绿得纯净的葱茏。   在这阴冷的地底,无人问津的地狱深处,恣意盛放花瀑。   “苏汐。”他回头望向门外的少女。   穿着病号服梳着漂亮的发型,娉婷的少女还是和以前一样,一身江南少女独有的娇矜温婉。   陆清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眼下浓重的阴翳,泛红的眼尾凝着血丝,叹息般倦怠的凝视。   他微微仰视,布满淤青的手指在柔软的叶间流连,血色褪尽的苍白衬着叶片,翠郁得心惊。   “你会遭报应的。”   “你和林锦阳,还真是两个蠢货。”。   她笑着叹息,温柔的声音空荡地回响。   林锦阳那么骄傲的人,居然会因为你爱得卑微又懦弱,无条件的屈从。   所以啊,陆清竹,你要是死了该多好。   他那样的人,只为你一人温柔,难道就不觉得可惜吗?   陆清竹没有回应他,只是站在窗前,手心攥着一片翠郁的栀子叶,像是攥着一丝最后的希望,那样的倔强。   苏汐转身离开了。   潮湿阴暗的地下室,就连正常人都忍受不了这样逼仄的环境。   她没有料到陆清竹会被折磨到这种地步。她原本的计划,只是想给他一点点教训。   是因为爱而不得吗?   当然不是,像她这样的人,身边从来不缺少阿谀奉承的男人。富家千金看上在地下赌场打拳的穷小子?她才不会被可笑的爱情冲昏头脑。   她看中林锦阳只是心里的占有欲作祟,她想征服这头蛰伏在黑暗里桀骜难驯的野兽。仅此而已。   可人性啊,总是欲壑难填。   从她发现林锦阳喜欢陆清竹开始,这一切都变了。   两个男人的爱情,这多可笑,这个世道永远容不下这样有悖常理的感情。   可林锦阳却偏偏喜欢他,喜欢得发疯,喜欢得愿意为这个人,拿自己的未来和人生作为赌注。   真是可笑啊。   陆清竹,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居然也会嫉妒你了呢。   苏汐慢慢地收紧了手指,修剪整齐的指甲刺进手心,凹陷的印记蔓延开一阵阵刺痛。   真可怕啊,这种欲罢不能的快感。   她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幸福美满的家庭,光环璀璨的人生,她的身边从来不缺艳羡仰慕的目光。但大概是因为在高处久了,她想看看在社会底层摸滚打爬的人,活得能有多么卑微无望。   她想看看,一个人被逼到绝路,会有多么狼狈。   她没骗他,她确实找到了和她骨髓配型成功的人。   她做了什么吗?她当然,什么都没做不是吗。   就算最后东窗事发,这件事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不过是一个受害者,一个被利欲熏心的混蛋诈骗了五十万的可怜女孩罢了,无论是法律还是道德,谁都制裁不了她。   谁都不会知道,在这个地下室发生过什么。   一个中度抑郁症患者产生自残倾向,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吧。   就算是因为这个熬不过术后的恢复,也是情有可原吧。   她早就计划好了一切,从布局开始,小心又稳妥地计算,冷眼旁观,最后完美收网。   过剩的占有欲,是毒蜘蛛的八个单眼。   虚假的伪装,是丑陋的外骨骼。   隐藏太久的妒恨,是蠢蠢欲动的獠牙。   是毒蜘蛛啊,那样恶心的,病态的物种。   苏汐抿唇漂亮地笑了。   很可笑吧,竟然会有人这么自我比喻。   陆清竹,你知道吗,林锦阳现在还在外面疯了一样地找你,那副快要发疯的样子就像一只失智的野兽。   可他永远都猜不到,这个他深爱的人啊,现在正被锁在苏家的地下室里,戴着冰冷的镣铐,锁住脖颈,锁住脚踝,像只待宰的羔羊一样被绑在床上,以免他逃跑,或是伤害自己。   陆清竹,你知道痛失所爱,会是怎样的痛苦吗?   像林锦阳那样冷漠坚硬的怪物,也会因为别人的伤痛流泪吗。   如果我告诉他我能决定他心爱之人的生死,他会不会愿意放下那些可笑的骄傲和自尊,野狗一样对我降尊屈膝,跪在我脚边求我饶你一命呢。   ……   不过可惜啊。   我不会告诉他你在哪的。   就算那个人跪在地上低声下气地求我我也不会告诉他的。   我才没有那么蠢,会给他救你的机会。   你这样的人啊,不配拥有爱,被你爱上的人注定不幸。   真是想想,都觉得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好粗长,快夸我(叉腰)   下一章结束虐!我要开始虐渣复仇啦! 第33章 逃离   等待是一件让人痛苦疲惫的事。   手撑着洗漱台洗了洗脸,冰冷至极的水花溅落在炙烫的皮肤上, 刺骨的寒凉顺着神经元刺激着隐隐作痛的大脑皮层。   快疯了。   林锦阳靠着墙壁缓缓低下头, 胃里一阵绞痛,太阳穴下的血管急促跳动。像是有把钝滞的尖刀, 沿着记忆回溯的方向游走厮磨, 每一根挑断的神经迸裂而出的记忆都被血染腥红。   陆清竹已经失踪了整整一个星期, 他找遍了每个陆清竹可能会去的地方都不见他的踪影。   他不是试过报警,但那个身为陆清竹继父的男人每次接到公安局的电话, 都会声称这只是一场误会, 陆清竹没有失踪, 只是因为一些不方便透露的私事没有办法去学校。   一群骗子。   林锦阳猛地掐灭了手里的烟。   苏汐说的话根本经不起推敲,如果只是捐献骨髓的话为什么要把消息隐藏起来, 为什么陆清竹会一声不吭地直接消失掉, 那个唯利是图的男人就连放任自己的继子在学校里被人欺凌以便在事后讨要封口费和医药费的事都做得出来, 无偿捐献骨髓怎么可能同意。   所有的一切, 漏洞百出。   林锦阳慢慢吐出一口烟雾,干涩的唇间满满都是烟草的辛辣苦涩。   自从陆清竹失踪,他的失眠症更严重了, 整整一个星期,他没有一天能睡上一个好觉。   他偏执地逼迫着自己保持理智, 即使他的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裴寂川怎么都没想到,千里迢迢地从帝都赶到江南,他满心期待着和旧友的久别重逢,居然会是这副模样。   那个刀锋一样冷戾凛冽的林锦阳, 那个从不委屈更从不低头,烈阳一样骄傲寒冰一样宁碎不弯的林锦阳,如今却颓靡不振地蜷缩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满眼的血丝,形容狼狈。   裴寂川不敢想象,他不敢想象这短短的几个月究竟发生了,居然会让这个人变成这副模样。   “锦阳,你……”   “寂川,帮我找个人。”   “找人?”裴寂川愣了愣,“裴家在南方没有什么势力,你要找人的话得找简竹。”   “不过这件事你放心地交给我,我会替你联系简竹的。”   “那就拜托你了,寂川。”林锦阳抬头看了他一眼,“裴家和简家是世交,你开口比我有用。”   “锦阳,我知道我不该多嘴,但是你和这个人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地找他,甚至不惜把自己变成这么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什么关系吗……   林锦阳狠狠地撕掉了手里的纸条,再抬眸,漆黑的眼里有了刀光剑影的偏执。   “寂川,他是我的爱人。”   那个女人说的话,他一句都不信。   陆清竹不会丢下他,他答应过他,他绝对不会丢下他。   “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我要亲耳听到他的回答。”   ——————————————   林锦阳又去了陆清竹的家。   房子里还是之前来时的模样,说是要出租,但是房间里的东西一点都没有收拾,也没有人回来的痕迹。   上次他在陆清竹的房间里找到了苏汐留下的纸条,也许是冥冥之中的预感,他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这次再仔细找找说不定能找到别的线索。   “嗡——”手机震动的声音。   林锦阳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是很久没联系他的二叔。   “寂川,你等我一下,我去接个电话。”   “行,我在这等你。”   裴寂川慢悠悠地在沙发上坐下,环视四周,这间房子里的摆设像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就连电视机也是很老的款式,只有墙上的那张照片有些微现代的气息。   裴寂川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墙上的那张照片上。   那是个笑容温婉的女人,黛烟眉,剪水瞳,明眸蜷笑,皓腕凝雪,眼尾的一点泪痣艳丽又妩媚。   三十多岁的年纪,照片上的人却好似妙龄少女,依旧美得让人心悸。   会把照片挂在这里,恐怕这就是那个陆清竹的母亲吧。妈妈长得这么漂亮,儿子的长相肯定也不会差,也难怪锦阳会喜欢上他。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没来由地觉得这张脸,很是眼熟。   裴寂川愣了愣,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终于回忆起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前年带着礼物去简家给简竹庆祝生日,他酒喝多了想找个厕所,结果误打误撞进了走廊尽头的卧室。   裴家和简家是世交,他打小就隔三差五来简家玩,整栋别墅的房间就没有他没去过的,除了这间卧室。   无论是简家的佣人还是简竹,都没有打开过这扇门。   他记起自己打开房门,迎着清凌月色看见的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巧笑嫣兮,顾盼生辉,眼尾一点泪痣烟视媚行,   美人从不遭岁月摧折,时光的痕迹不损半分美丽,只是在眉间唇畔更添万种风情,就连耳畔垂落的那一缕发丝也精致得不可方物。   这样的绝色美人,他怎么可能忘记。   只是……这张照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裴寂川拿出手机对着墙上的照片拍了张照发给了远在帝都的简竹。   收到短信的时候,简竹正在本家的别墅里参加家庭聚餐。   简家是传承百年的大家族,除了本家嫡系的一脉还有很多旁系,为了增进关系,每个月都会在本家的别墅里举办聚餐。   随意吃了几口之后就找借口离开了餐桌,简竹对于这种形式主义的聚餐从来不感兴趣,嫡系一脉只有他这一个男孩子,只要他参加这种家族聚会,就会有不少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的亲戚来和他攀关系。   果不其然,他刚在沙发上坐下就有男人牵着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女孩子走了过来,一边让那个女孩子坐在他身边一边热情地介绍:“小柔,这位是你简河叔叔的儿子,比你大两岁,快点和你简竹哥哥打招呼。”   身旁的女孩子倒也不害羞,直接对着他露出一个亲昵讨好的笑容,声音甜美:“简竹哥哥。”   “以后你到帝都念书就要拜托你简竹哥哥多照顾了。”   简竹不回答只是低头自顾自地看手机推送的时事新闻,突然一声震动,上方跳出的对话框里是裴寂川发来的短信。   【简竹,这个女人你有没有见过?附图.JPG】   简竹的手顿住了。   裴寂川发完消息继续在房间里闲逛,陆清竹的房间很小,家具虽然破旧但是很干净,能看得出来主人是个很会打理的人。   裴寂川走到书桌前想找找有没有什么能帮上林锦阳的东西。   书桌很旧,三个抽屉里其余两个都能打开,只有一个上了锁。   他在桌角的笔筒里找到了钥匙。打开抽屉,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沓旧课本。而他无意间低下头,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抽屉最底层露出的那一角淡蓝上。   那是陆清竹的病历本。   江南的冬天,原来真的能冷得人骨骼生疼。   裴寂川看着病历本上那一连串密密麻麻的字,那些大大小小的伤,惊诧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最后一页,病情诊断那一栏刺眼的五个字。   【中度抑郁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安静的对话栏里终于有了回复。   【寂川,那是我姑姑。】   ——————————————————   沉默,像是有形的手。   似乎是地下室阴冷的环境作祟,陆清竹觉得自己正在一个漆黑的沼泽里,越陷越深。   离他被关进地下室已经有一个星期的时间,记不住白昼黑夜的流逝,他只能凭借手臂上鲜红的针孔记住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几天。   他在被关进来以前就把证据交给了警察,现在应该是在到处找他吧。   可是,谁能猜到他会被关在这里呢。   谁会猜到,在别人眼里温婉善良的苏家千金,居然会把她的同校同学锁在自家的地下室里,用这样残忍的方式折磨。   他交上去的那份伪造医疗文书只能证明有人暗中篡改他的配型结果,仅凭这个最多只能追究那位负责检测的医生的责任。   苏汐很聪明,她从一开始就把自己置身事外。五十万,她大可以把责任都推到李荣强身上,就算要追究她的责任,她的父母也会第一时间替她解决掉一切。   被关在地下室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不相信他被关在这里苏汐的父母会完全不知情,如果她的父母反对的话,早就在第一时间把他放出来用钱来帮他们的女儿脱罪。到现在没有任何动静,恐怕是早就在调查之后默许了苏汐的举动。   非法拘禁和故意伤害是重罪,苏汐已经成年了,如果他活着出去,苏汐不可能逃过法律的制裁。而对于他们而言,苏汐的未来和前程比他的命更重要,他们宁可把他关在这里直到死,也不会让他活着出去。   没有足够证明他失踪的证据,那个男人恐怕只要随便找个借口就能拖延,就算警察手上掌握足够的证据,面对这种情况也很难办。   陆清竹精疲力尽地蜷缩在墙角,背后是冰冷的水泥墙。   也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每天被迫注射那些成分不明的药物,他就连逃跑都没有力气。   水泥墙后突然传来一阵窸窣的喧嚷,他慢慢地抬起头,闭上双眼侧耳倾听墙外传来的声音。   那天晚上不告而别,林锦阳一定很担心他吧。   他留下的那张纸条上写着火灾发生的地点和时间,他害怕自己没命活到那一天,所以早早地留下了那些讯息。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时间应该就快到了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消防车尖锐的鸣笛声,从道路的那一头穿梭而过。   头更痛了。   他已经分不清,这种强烈的痛感究竟是注射药物的排异反应使然,还是抑郁症发作产生的幻觉。   地下室的门被打开了,吱呀一声凄厉的嘶鸣。   有人走到他的身边,戴着胶质手套的手在他手臂的皮肤上留下一连串冰凉的触感。   耳畔响起药剂被吸入针筒的呲呲声,像是斑斓的蛇信冷腻地舔舐着耳膜。   心里的惶恐感在这一刻无限放大,他颤抖伸手着抓住了那人的衣角,声音嘶哑得濒临破碎。   “医生,今天……是几号?”   “二月二十四号了吧。”   “外面有发生什么事吗?我好像听见了很多声音。”   “好像是城南的一家酒店发生火灾了吧,消防车过去了四辆,听说有很多人没来得及逃出来。”   吱呀——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狠狠揪断了。   浸满酒精的棉花在静脉上方的皮肤重重擦拭,一片刺骨的冷意,紧接着是尖锐的刺痛。   苏家的医生每天都会给他打针,泛凉的针剂里掺杂着松弛肌肉的药物成分,这种药物能让他彻底丧失行动能力,长时间陷入一种昏昏欲睡的状态。   医生给他打完针就离开了。   陆清竹看着那扇重新被关上的门,小窗外有零星日光洒落。   他借着稀薄阳光找到手臂上发红的针孔,没有按压针眼,没有完全渗入血液的药剂还有外流的可能。   于是他低下头,用牙齿咬住那一块软肉拼了命地吸吮。   他喉头滚烫,有腥红的血丝顺着嘴角滴了下来,满嘴腥甜。   他好疼好疼,像是浸没在浓重的雾气中,被不知名的浮游生物,悄无声息地一点点啃噬掉皮肤,每一寸血肉都蔓延着剧痛。   他就这么抬头,望着小窗外,那一方遥不可及的天空。   绝望的,凄然的眼神,像是浸出一大片冬日的雾,环绕周身的黝黑终于吞没他眼里的最后一星灯火,掐灭他心底最后一丝希望。   他砸断了脚踝上的铁链。   因为生锈的缘故,尾端连接着铁环的地方变得脆弱,于是他拆掉了床脚的一根铁棍,用力砸断了脚踝上连接着的铁链。   他的脚上带着铁环,为了防止他逃跑,靠近皮肤的那一侧有很多锋利的铁刺。   那些带着尾勾的尖刺像毒蛇的獠牙一样倒嵌在他的皮肤里,深深地扎进去,每砸一下都会撕开未凝的伤口,让那些已经开始化脓溃烂的伤口又一次流出黏腻腥红的血。   他疼得浑身颤抖,满嘴浓郁的腥甜,就连呼吸间都带着刺鼻的腥味。   他很怕疼,真的很怕,被关在这里疼到快要受不了的时候,他真的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活生生痛死过去。   可此时此刻,这副苟延残喘的虚弱身体里却重新燃起了火,像是回光返照。   苏汐以为用铁链锁着他他绝对不可能逃出去,为了不引人注目,地下室周围没有任何人靠近。   他逃了出去,鲜血淋漓的脚踝深可见骨。   脚踩着坚硬冰冷的地面,他的姿态颤抖又狼狈,脚下的每一步都是一个深色的血印。   所幸是傍晚,没有人察觉青灰色的石砖上那些微微发黑的脚印。这双许久没有见过白昼的眼睛终于得见窗外的世界,临近黄昏的日光温和柔暗,落在眼里没有剧烈的疼,只是隐隐作痛。   可寒冷的风却无情地吹红他苍白的眼尾,把他眼里满盈的泪水,熏蒸成雾气。   街道,行人,无数飞晃过的光线,揉乱着,迷离着。   风,心跳,无数甜蜜又疼痛的回忆。   车流湍急的街道,灯光割裂虹膜,一切都在声嘶力竭地呼啸。   他什么都看不清了,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模糊扭曲的视线里,只剩下那一抹翻腾的橙红,伴随着滚滚黑烟靠近。   他不能呼吸了。   阴晦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雪,纷纷扬扬,随着风萦纡回旋。   那是怎样鲜红的火焰,像是忘川河畔凄迷绽放的彼岸,满眼都是刺目的通红。   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焦味,那些纯净的雪白还未来得及落下就消融在焦灼的热浪里。   他的全世界,他的生命,就这么落进通红的火里,消散为一捧灰,逸散成一缕炙烫的烟。   他的面庞没有任何表情,漆黑的眼里映照着火光,脸上却布满了狼狈的泪水。   寒冬未逝的江南,终于入夜了。   这座常年胧着潮白水雾的小城如今缓慢降下茫茫雾气,那些潮湿的水雾里裹挟着入骨的冰冷,他的脚上带着漆黑的镣铐,苍白的脚踝冻得泛青。   “林锦阳——”   像是失去理智的飞蛾扑入滔天烈焰,   他声嘶力竭着冲进那片滚烫的火光,缠绕在脚踝上的镣铐被牵扯得哗啦作响。   身后围观的人群里突然传出一阵骚动,可他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灼烈的火光里,他闻到热浪翻滚的空气中,那一丝未散的花香。   不是栀子的幽微甘冽,而是另一种浓郁的秾艳,像是掺着鲜血的蜜糖在火中沸腾,那种凄厉的甜香,满心满肺都是吞刀入喉的剧痛。   他看见滔天烈焰里有花盛开,花瓣红得耀眼。   在古老的神鬼故事里,鲜红的花瓣是生者滚烫的血,漆黑的根茎是亡者腐朽的焦骨,通红的花蕊凝聚着人间的离合悲欢。   它的盛开象征着无尽的爱情、死亡的前兆和地狱的召唤。   象征着一段有缘无分的痴情亡逝。   象征着从此生死相隔,你我永不再见。   ……   【你喜欢过一个人吗,就是那种仰望式的喜欢,满心渴望却不敢靠近】   【是的,我曾经拼尽全力地爱过一个人,爱到愿意为他强撑着苟活,爱到愿意为他惨烈地赴死】   作者有话要说:  啊,今天的刀也是绝世宝刀呢!   虐完了虐完了要开始甜甜啦OvO~   抬起毛茸茸的猫脑袋求奖励.JPG 第34章 我不要放开你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晕眩的视线里, 铺天盖地刺目的橙红, 滚滚热浪将他无声包裹。   身后的人群一阵骚动, 似乎是有谁在喊他的名字。可是他就连转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太疼了。   摔倒在地上的时候, 他觉得自己好像碎了。那些被撕裂的伤口,辗转难眠的噩梦,全部都飞溅成染血的碎片, 扎得他鲜血直流。   头疼得更厉害了,干涩的喉头滚烫, 他想要吞咽,却发现满嘴都是血腥味。   “你不能进去!”身后有消防员冲上来想要把他拉回去,“里面太危险了随时都会有二次爆炸的可能!如果是你的亲人朋友在里面的话我们会尽全力营救……”   “放开我!”他固执地挣开想要抓住他的人,喉头一口滚烫的血就这么涌了出来,   “别拦着我……”他颤抖着,像只毅然为火赴死的飞蛾,一边拖着满是伤痕的身体继续往前走一边哭得声嘶力竭。   你们能明白些什么啊。   刀不是割在你们身上, 死在这场火里的人不是你们的至亲至爱, 你们凭什么劝我停下?   那个人曾经是我活下去的希望, 我为了他强撑着活到现在,无论是抑郁症还是生活都没有打垮我,就算再苦再痛我都没有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我只是想看着他好好活着啊……   我只是想让他好好活着而已……   我什么都不奢望, 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是想让我爱的那个少年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而已啊。   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林锦阳……林锦阳……”   “陆清竹!”一声拔高的呼唤。   有人从背后紧紧抓住了他,一个赤诚热烈的拥抱狂风般将他包裹。   时间,像是在这一刻静止了。   人声、火光还是脑海中喧嚷的刺痛, 一切都在瞬间远去。他颤抖着转身,有人抱着他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沉痛的吻。   炙热,狂躁,像是隐忍着无尽渴求,又小心翼翼害怕弄伤他。   唇齿间溢满的味道,带着血腥,带着栀子和烟草的香,带着火焰烧灼的炙烫。   他不知是怎样剧烈地喘息着,又不知怎样的热泪盈眶,以至于世界都是模糊一片。   只有眼前的人,在他的眼里清晰得毫发毕现。   “锦阳……”   那双眼睛黑得像是时间静止的深渊,无论是水光亦或是灯火都被吞没,那些年少轻狂的锐气窸窣褪尽,只剩下一片汪洋般深沉的爱意,隔着滚滚热浪和漫天烟霞缓慢地将他浸没。   他哭了。   像是终于熄灭的火,他缓缓地抬起头,已然失焦的眼瞳里,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鲜血,就这么洇染着稀薄的淡红,顺着眼尾缓缓落下。   他抬眸空洞地望着他,那双眼睛里沉寂着整个冬日纷扬的白雪,挣扎着,飘落着,最终精疲力尽地瘫倒在他的怀里。   这深冬的傍晚,真是美得让人心生痛意啊……   能看到你好好活着,就算是死在这个暮色深重的夜晚,我也不会有任何遗憾了。   ——————————————————   吧嗒——似乎有一滴温热的泪滴在他的脸上。   “锦阳!”人群外有人喊他,裴寂川叫来了一辆出租车,他火急火燎地把人抱进车里,出租车一路开去了附近的医院。   大概是在那个地下室待了一个星期的缘故,躺在林锦阳怀里,周围沉默的黑暗让他害怕到不能呼吸。   脚踝上的伤,更疼了。   那些锋利的铁刺死死地扎在肉里,鲜血的不断渗出让他微微眩晕。   最后他被抱上担架,闻讯赶来的护士把他推进急诊室,医生看着他鲜血淋漓的脚踝忍不住咂舌。   “他脚踝上的伤很严重,如果不及时处理恐怕这双腿就保不住了。”医生转身让护士去准备拆解工具,“得赶紧把这两个铁环拆下来,再准备一针破伤风。”   “过程可能会有点疼,你们两个帮我按着他。”   拆铁环的过程很慢,内侧的铁刺早就深深扎进了肉里,虽然打了麻醉剂,但拿下来的时候还是很疼,脚踝上几乎是撕下了一层血肉。   没想到铁环内侧居然有这么多尖刺,所有人都被他脚上的伤吓了一跳。   “我的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铁环内侧怎么会有这么长的铁刺,这……这东西分明就是刑具啊……”   “这位病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种伤……”   “果然在骗我……”见状,林锦阳猛地攥紧了手,隐在阴翳里的眼睛**无声汇聚,漆黑的瞳孔布满狠厉的杀气,“那个女人果然在骗我!”   陆清竹自愿捐献骨髓求她帮忙摆脱他?什么狗屁自愿会把人用这种东西锁住!   苏汐!   “寂川,你帮我个忙。”林锦阳满脸戾气地转身望向身旁的人,醉酒般嘶哑冰凉的声线凌厉得瘆人,“你的姑父是帝都有名的律师对吧,我想托他帮我打场官司,钱多少我都接受。”   “锦阳你先冷静点,我等会立刻帮你联系我姑父,不过有样东西,我觉得有必要给你看一下。”裴寂川有些微迟疑地把陆清竹的病历本递给了他,“锦阳,那个人的情况可能比你想象得要严重……”   “中度抑郁症?!”林锦阳愣住了。   “不是中度抑郁症,是重度。”急诊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他的病情比病历本上描述得严重的多,中度抑郁症不会有这么严重的自残倾向。”医生轻轻叹了口气,“抑郁症这种病不接受药物治疗本身就很容易恶化,更何况遭受外界刺激,这只会让病情更加严重。”   “我不知道病人遭遇了什么,但他现在的精神状况和身体状况都很差,我建议你们等病人身体状况好转些之后立刻安排精神科的医生,抑郁症不是小病,重度抑郁症的自杀率将近百分之三十五,比很多癌症的死亡率都要高,我希望你们和病人的亲属都能重视。”   “对了,病人现在醒了,你们进去看看吧。”   林锦阳立刻走了进去。   病床上的人慢慢转头望向他,那双鸦羽般浸润着朦胧哑光的眼睛里,生平第一次落下了,惨痛到几乎要把自己彻底焚毁活活淹没的悲戚绝望。   医生说的话,他全都听到了。   重度抑郁症意味着什么,他心知肚明。   “忘了我吧。”   惨痛悲戚到极致的声音,像是啼血般带着嘶鸣的喑哑。   他望着他,用那样悲戚无望的目光,仿佛每说出一个字,都会从喉间,淌下粘稠剧痛的鲜血。   “就当我们从来没有遇见过好不好。”   “清竹!”   “林锦阳!我不喜欢你!我一点都不喜欢你!所以你……别再拉着我了”   “你就……当我死了好不好……”   ……   “我不!”   急诊室的门猛地关上了。   林锦阳逃了出去,那一个个清晰的字,像一块玻璃,一片片碾碎,再把那些边缘锋利的碎片硬生生扎进他的心口。   真的太痛了。   林锦阳呆滞地跪在走廊地板上,低着头谁都看不清他的神色,可那双隐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却分明在不断颤抖,眼泪就这么顺着棱角分明的脸庞,一滴一滴流下来。   像是冬日海水一般咸涩的味道,从心口的伤痕不断溢出,一滴一滴地溅落在地面,漾开日光灯的惨白。   “锦阳……”裴寂川伸手想要扶他,却被他甩开了。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满脸的惶恐,游魂般的失焦空洞。   相处那么多年,裴寂川从来没有见过眼前这个骄傲坚强的人,流露出这样悲戚惶恐的神情。   爱而不得,有缘无分,大概就是这样的痛楚吧。   陆清竹,我为了余生能和你相伴左右付出了所有,我愿意用我的未来作为代价,我愿意把我的整个世界都交付在你的手上,只为了能换来你的一颗真心。   可我还是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对不起,清竹,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   陆清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江南深秋的街道,洇染着微微水汽的清风,唇间不知为何突然弥漫开栀子花清冽的香气。   他走在阳光映照下轮廓分外明晰的街道上,脚下是青灰色的地砖,街角的电话亭废弃后被拆除,那里种着大片大片繁茂如玉的栀子花。   熬过凛冽寒冬,氤氲在空气中的花香是如此浓郁清冽,几近纯白的花朵恣意盛开,枝叶翠郁得发亮。   【陆清竹。】泉流般,澄澈干净的声音。   有人安静地站在金绿摇曳的树影下,那个人有着和他一样的面孔,漆黑的眼里流溢着温柔的哑光。   他的手里,捧着一束精心扎好的栀子花,温柔的暖白,茎叶绿得翠郁,衬着他苍白的手指,有着虚幻朦胧的光感。   【我等你很久了。】   山间泉流般干净的嗓音。   时值深秋,温热的晚风像是扑面而来的拥抱,万里无云的青空,静谧无声的街道,那人站在树下回眸看他,鸦羽般漆黑的瞳孔,朦胧着不真实的光感。   “回去吧。”那人笑着对他开口。   遥远的天边,模糊洇染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他人絮念朦胧的话语,随着栀子愈发浓烈的香气,一点点靠近,一点点明晰。   那是林锦阳的声音,一声又一声的呼唤,温柔又深沉。   他想起他们一起外出的那个夜晚,香樟的树影摇曳,他踮起脚尖亲吻他的额头,栀子浓烈的香气在唇间蔓延。   那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那人满眼深沉的爱意将他无声吞没,眼底粲然闪烁的星光晕出五月盛夏的瑰丽柔软。   耳畔的声音还在继续,他的指间微凉,左手的无名指被人轻轻托起。   “陆清竹,我不要忘记你。”   “我要你的往后余生,都有我的身影。”   那到底是怎样的感觉呢,那深藏在心底经历了无数个酷暑早已裂纹丛生干涸碎裂的地方,如今终于迎来了温热的雨水。是那江南五月梅雨润泽的朦胧淅沥,干涸的土壤中,终于蓬勃生长出了浓烈的翠郁。   那个他曾经以为永远都将冰封死寂的角落,如今却温热翻涌着热气熏蒸的泉水。   那些曾经被他所隐藏着的,试图遗忘的冰冷,如今终于融化,褪去刺人的棱角,消散熏蒸成眼尾滴落的泪珠。   【陆清竹,回去吧】   听着耳畔不断清晰的声音,那个和他有着同样面孔的人突然释然地笑了。   【回到那个爱你的人身边】   【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了,那个人会代替我继续保护你】   【回去吧,我把你让给他】   ……   【陆清竹,你一定要幸福】 第35章 因果报应(1)   因果循环, 报应不爽。   ——————————————   陆清竹从梦里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拨通了派出所的电话。   向接听的民警简单说明了情况和地址, 他精疲力尽地瘫倒在床上,麻醉剂的药效让他昏沉欲睡。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睡了过去,长达一个星期的痛苦折磨让他神经敏感到了极致, 能够入睡完全就是依赖麻醉剂的镇定作用。而药效褪去之后, 稍微一点轻微的响动就能让他猛地惊醒。   他是被病房外的嘈杂人声给惊醒的。   林锦阳站在病房门口似乎是在和谁争执, 他强撑着坐起来, 门外的人见他醒了就走了进来。   “我是XXX区XXX街道派出所民警大队队长张万青。”来人从口袋里拿出警官证递给他, “请问你是陆清竹吗?”   “我是。”   “一周前我们接到你的报案, 你指控你的继父李荣强对你实施家暴并且强迫你捐献骨髓,请问你现在方便配合我们做个笔录吗?”   “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很不好……”林锦阳一看他苍白的脸色, 再加上之前医生的嘱咐立刻想要拒绝,可陆清竹却开口答应了下来。   “不, 我可以。”他抬眸安静地看了林锦阳一眼,无名指上的戒指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锦阳, 我想吃点东西, 你能去帮我买点粥回来吗?”   林锦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嘴唇翁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沉默着关上门离开了。   躺在病床上费力地喘了口气, 他抬眸看着在椅子上落座的两个人, 声音嘶哑地开口。“我等你们很久了。”   他等这一刻等太久了。   被锁在地下室的时候,他不止一次以为自己再也不可能活着出去,可他还是逃了出来, 即使代价是一双腿。   他早就明白,像他这样没有背景没有依靠的人,想要从这个必死的局面里找到一条生路比登天更难。   所以他选择了另一种办法。   一个手里握着石头的孩童想要杀掉全副武装的将军,只能趁对方放松警惕,让对方觉得自己毫无威胁无力反抗,才能从中抓住最后一丝绝地翻盘的机会。   他没有在李荣强面前表现出任何想要摆脱他掌控的举动,更对苏汐的恶意假装视而不见,因为他清楚,这个男人是不折不扣的疯子,如果被他察觉自己想逃,他一定会把他活活打死。   苏汐很聪明,她知道李荣强是个见钱眼开的人,知道比起自己继子的性命李荣强更在乎钱。她更明白以她苏家千金的身份,外界绝对不会怀疑她会做这种事。   他们只会觉得,她是个可怜的女孩。   得了这样的病,又因为医生的失误白白花了五十万,她把自己撇得一清二楚完完全全置身事外,而这个社会只会同情她的遭遇怜悯她的不幸,谁都不会责怪她。   多么完美的谋划。   最毒妇人心,所谓的蛇蝎心肠也不过如此。   可她永远都猜不到,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反抗起来会有多可怕。   她是在甜蜜的糖罐里长大的孩子,她不会知道在贫困和不幸里挣扎苟活的人有多痛苦,更不会知道,被一个底层的废物咬一口会有多痛。   所以他选择了忍气吞声,选择了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隐忍蛰伏。   他原本还在担心,如果这一切努力都没有办法让苏汐受到惩罚该怎么办。上辈子苏汐没有把他锁在地下室里,她只是把他绑在床上,让那些医生一次次往他身体里注射药物,唯一能证明他曾经遭受非人折磨的只有他手臂上青紫斑驳的针眼。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陆清竹垂眸慢慢地拆开绷带,向着给他做笔录的警察展示自己脚踝上深可见骨的伤口。   带着铁刺的铁环在他脚踝上戴了足足一个礼拜,脚上的伤口溃烂成一个个深坑,   苏汐,你看到了吗,毁掉你的是你自己的自负和贪念。   现在,你在我身上施加的每一道伤口都会变成刺向你自己的刀。   我要你亲自尝尝,你亲手种下的恶果。   我要你生不如死。   我要你万劫不复。   ————————————   江南小城民风淳朴,警察局里平时接到的报案基本都是小偷小摸,街头打架都少见得很,像这么可怕的伤口就连张万青都是第一次见,光是看着都能感受到一阵阵钻骨的痛。   陆清竹的语速不快,温柔的声音里有着久病未愈的虚弱,每说几句话就要停下来费力地喘气。   张万青听到一半就不动声色地让陪同他过来讯问的记录人员停了笔。   他原本以为这件事只是简单的家暴问题,那些U盘的视频他也看了,他作为一位父亲自然是义愤填膺,于是一接到电话他就带人赶了过来。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居然会牵扯到苏家,而且按照那孩子说的,这会是情节非常恶劣的刑事案件。   苏家在这座城里一家独大,政府机关里有不少苏家的势力,苏家的当家人苏巍国虽然只是个商人,可他这些年上下打点,虽然不涉政却也有不小的话语权,就连市长都要给他几分薄面,又怎么是他一个小小的派出所所长敢招惹的。   更何况,谁都知道苏家的家主对他的宝贝女儿百般宠爱,如今出现个不要命的刺头要把人家的心肝宝贝告上法庭,而且控告的罪名还是非法拘禁和故意伤害。要是这些证词都属实,这两个罪名里的任意一个都能把苏家小姐送进监狱,从此背上骂名前途尽毁。   他担不起这个责任。   张万青犹豫着拿出手机。   反正他打听过了,这个叫陆清竹的只是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把这件事压下来交给苏家处理,不仅不会给他自己惹麻烦说不定还能从苏家那里讨要一个人情,对他自己日后的仕途也有不小的帮助。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怎么看,都是的划算买卖。   “啪——”有人突然撞了他一下。   张万青手一抖,手机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病房里随行的警察探出头来喊他回去继续做笔录,医生站在病房外一脸不满地催他赶紧;“张队长,赶紧回来继续吧,医生说这孩子要休息了。”   张万青悄悄地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回到病房后坐下试着转移话题,可这孩子却偏偏固执地要求他带人去搜查苏家的地下室,说是在那里能找到他曾经被非法拘禁的证据。   他一脸为难地想要推脱,说是没有搜查令不能进去,随行的警察一点不会看眼色,居然还说立刻就去办说明原因的话很快就能拿到搜查令。他急得不耐烦匆匆结束讯问就想走,结果有人突然开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穿着警服的人。   “我们是省刑侦大队的。”其中一个穿警服的人把证件和文书递给他看了看,“这件案子已经交给我们接手了,把询问笔录和资料交接一下,你们可以离开了。”   张万青吓了一跳,按理说省刑侦大队的人根本就不屑于管这种小纠纷,可白纸黑字,这件案子的确已经交接给了他们,他已经无权插手。   难道是苏家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吗?张万青细思极恐,不然怎么可能惊动省刑侦大队。   他的视线猛地落在了最前面的那个少年身上。   眼前的人看上去年并纪不大,不过十**岁的样子,虽然面容温和斯文,但一身逼人的贵气却极具压迫感,不说言谈间的措辞语气,即使是一个不经意间的眼神扫过都能让人噤若寒蝉。   张万青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眼前的人年纪虽小但那一身矜贵无论怎么看都不是普通家庭能够培养出的气质。   “张万青队长是吧。”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审视,那人扶着眼镜缓慢开口,眼尾带笑,柔和的声线却是寒霜般的冰冷,“搜查令的事你就不需要操心了,这件事已经有其他人接手,你就当做今天从来没来过。”   再抬眸,半隐在细碎刘海下的眼睛衍生出一抹刀锋点血般凌厉的暗光,见血封喉。   “什么都别说,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   陆清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询问到一半会有人突然闯进来。他想悄悄听听对方在讲些什么,可他们说话声音太轻,他实在听不清这些人到底在讲什么。   那位姓张的民警队长很快就带着自己的人跟着那两位后来的警官走了,林锦阳还没回来,病房里就只剩下了他和那个不认识的少年。   陆清竹一脸茫然,习惯性地移开视线不去看他。本以为这人很快就会走,可没想到那人反而站在门边开始打量他。   简竹接到消息后就立刻订了机票赶来江南,这些年简家一直在找他离家的姑姑,却没想到人居然在那么偏远的南方。   偏僻的小城没有便捷的交通工具,他下了飞机立刻换汽车,一路马不停蹄五六个小时才勉强赶到了这里。   他没有见过本人,只有几张为数不多的照片,让他知道他有个素未谋面的姑姑。   在来的路上,他听着寂川和他说的情况,心里又是心急又是忐忑,他害怕这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因为寂川告诉他,那个人的母亲已经去世很久,仅凭一张照片,他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可他进门的第一眼,就确定病床上那个苍白瘦弱的人是他许久未见的姑姑的儿子。   因为那张脸,真的和那间卧室里挂着的姑姑的照片太像了。   憔悴气色也遮不住的温柔眉眼,黛烟眉,秋水瞳,就连眼尾的泪痣也一模一样。   不会有错的,他的记性很好,他不会记错的。   他终于找到了。   于是他走了过去,病床上的人用诧异的眼神看着他,像是在困惑他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为什么会来到他面前,而他在那人的注视里慢慢俯身坐在床边,垂眸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哥。”很轻很轻的声音。   他本想神色如常地说出这个迟来了十余年的称呼,可他的声音嘶哑,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棉花,沉闷中带着钝刀割肉的痛。   床上的人猛地愣住了,那双漆黑清亮的眼睛骤然抬起,短暂的诧异过后归于平静。   “抱歉,你可能是认错人了。”   “我没有认错人。”   大抵是日复一日的折磨煎熬拖垮了他的身体,被攥在手中的手臂是出人意料的纤细瘦弱,苍白到几近病态的皮肤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   “你叫陆清竹,你的母亲叫简郁,我是你的表弟,我叫简竹。”   一阵无言的沉默,陆清竹一脸茫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从来都没有听妈妈提起过她的家人,更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和他相认的表弟到底是真是假。   直到那人伸手想要看看他腿上的伤。   简竹微微皱眉,他记得寂川在他来的路上和他说过,这人的腿上受了很重很重的伤。   “你别看……你别看!”陆清竹不想吓到身旁的人,挣扎着起身想要用被子遮住裸露在外的脚踝,可对方却率先一步挡住他手上的动作。   那些狰狞可怕的伤口,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刺进了他的眼里,一片鲜血淋漓的痛。   在来的路上,裴寂川已经隐晦地告诉过他,他这位从未见过的表哥这些年过得非常不好。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裴寂川说的不好居然会糟糕到这种程度。   十年的家暴,抑郁症,校园欺凌,这个人原本应该和他一样,在富裕优渥的家庭里长大,拥有自主选择人生的权利。   可如今,这个和他血脉相连的人却在社会的底层尝尽苦楚,命运在他身上降下了所有苛责和苦难,让他忍受贫穷、不幸和伤痛,受尽折磨。   太疼了。   简竹感觉心底猛地淌过一阵酸楚。   “哥,你别怕,接下来的就交给我。”   “我来了,没人能欺负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哥控上线啦~锦阳简竹要开始手撕人渣贱婊了   晚上七点多结束考试我码字码到晕厥,别念叨我为啥不更了,我先去吃个晚饭(饿死了呜呜呜QAQ) 第36章 因果报应(2)   一阵无言的沉默陡然降临。   身前的人愣怔地望着他, 雪桂般柔软白皙的肤色,像一只纯白的幼鹿, 纤细又孱弱。   简竹不说话,只是把一张照片递到他面前, 连同一份他在来的路上托人从帝都发过来的身份证明。   陆清竹低着头看得很认真, 一页一页,房间里除了纸页翻动的窸窣就只剩下两个人微微起伏的呼吸。   简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安静地等他看完, 微凉的灯光落在那人纤细的手腕上, 像是凝了一层浅淡的霜雪。   他知道以对方这种情况,一时之间肯定没法接受自己还有亲人这个事实。   独自一人在深不见底的恐惧和孤独里熬过了十年,如今突然有人声称自己是他的亲人出现在他身边,他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一切。   “你真的……是我弟弟?”沉默着看完那几张纸,眼前的人抬头看他,眼里是冬日雾气般朦胧的凄惶。   “是。”简竹沉声回答。   他以为他会生气地质问他,质问他为什么简家不早点找到他, 这十年时间他一个人活得那么辛苦, 在社会最底层的泥淖里摸滚打爬吃尽了苦。   他做好了承受任何情绪的准备,悲喜或是愤怒,亦或是责怪,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可眼前的人却只是安静垂眸, 神情是不忍苛责的温柔。   “真好,原来我还有个弟弟。”像是纯白栀子吐露一点芬芳,他唇角带笑, 细长的手指轻轻拨开少年额前的碎发,“这么一看你还真是和我长得有点像。”   “听你的口音不像是南方人,你是从北方来的吗。”   “我从帝都来。”   “那赶到这里很累了吧。”躺在病床上的人艰难地伸手去拿放在床边椅子上的塑料袋,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盒饼干塞进他手里,“饿了吗?这里有没拆开的饼干你先拿去吃吧。”   简竹愣住了。   他在来的路上做了无数种猜测,他想过无数种可能,这个和他从未见面的表哥会是怎样的人。   他从收集的资料里知道了他的过往,他原本以为,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沾染市井气息,可眼前的人却完全不一样。   他就像一汪湖水,像江南四月的雨,纯粹如明镜,见者自惊心。   病床上的人安静地望着他,眉眼温润如水。   “你从那么远的地方赶过来,哥也没能给你准备什么,你现在见也见到我了,不如早点回去吧,一个人从帝都来这里,家里人一定会担心的吧。”   “哥。”简竹轻轻握住了那只纤细的手,微微冰凉的腕骨,内侧结着一道细长的血痂,“我这次来,是要把你带回去。”   “家里这些年一直找你和姑姑,这里的事我会帮你处理,等事情结束了我会带你一起回帝都……”   “简竹,不用了。”   “不用了。”那人嘶哑着声音缓慢开口,温润如水的眼眸里,此时此刻却像是凝结着冬日苍茫浓稠的雾气,无辜又茫然地凝视着他眼底隐忍的光芒。   “你也看到了吧,我现在这副样子,一定会给你添麻烦的吧。”   一阵窒息般的沉默。   “哥早点休息吧。”竭力忍下心底不断翻涌的酸涩转身关上房门,没有知道那一刻他是有多么想要开口,多想问问这些年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独自一人穿过医院的走廊,刑侦大队的人很快就把那些视频资料传到了他的笔记本电脑上。   凛冬已至的时节一入深夜冷意更甚,冷白灯光映照下的空气骤然凝滞。   简竹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些闪动过的画面,那个纤瘦苍白的人一次又一次被掐着脖子按在地上,哭泣求饶换来的却是更加凶狠的鞭挞。   心底的酸涩更重了。   大概真的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吧,他没办法像旁观一个人的不幸那样,把自己置身事外。   看着那一幕幕画面在眼前浮现,他猛地攥紧了痛到发麻的手指,但那份挣扎着刺入骨髓的冰冷刺痛却不管不顾地继续在心口疯狂蔓延,海潮飓风席卷般的凶烈暴戾。   ——————————————————   离开医院后林锦阳先回了一趟出租屋。   他脑子里乱得厉害,脑海里似乎有什么可怕的真相呼之欲出。   那一通电话就像是解开谜题最关键的钥匙,同样的人,同样的时间和地点,他接到电话后立刻就去循着记忆去了那个梦里的酒店,那些原本只是隐约浮现的记忆碎片,在踏进那间包厢的瞬间连成完整的场景。   他如约去了那场鸿门宴,和梦里一样,包厢里空无一人,他进门的那一瞬间就被人反锁在房间里,医用□□的味道让他头晕目眩,如果不是他早有提防让裴寂川拿了酒店前台的备用钥匙,恐怕他真的会死在那场火灾里。   这所有的一切都和他梦里的一样,说是预言倒不如说是平行时空曾经发生过的过往,唯一不同的只有陆清竹。   那场火灾来得猝不及防,他去酒店的消息没有告诉任何人,可陆清竹却像是笃定他就在那场火灾里。   当时那么混乱的场面谁都知道就这么贸然闯进去必死无疑,那么多人拦着可陆清竹却还是偏执地想冲进去救他,看他的样子,就像是知道了他会在这场火灾里出事,所以不惜一切代价地逃出来救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那些记忆不止他记得,清竹也知道吗?   他单手撑着书桌慢慢蹲下身,脑海中的记忆揪扯神经,一阵阵尖锐的刺痛让他忍不住皱眉。   而就在书桌底下,他发现了一张窄窄的纸条,上面的字迹隽秀整齐,他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出自谁之手。   【2月24号,千万不要去XXX酒店。】   他猛地愣住了。   脑海中霎时间一片空白,像是有什么东西终于冲破桎梏。   他全都记起来了。   那些洇染着模糊微白的过往在他的记忆里逐渐清晰,他和陆清竹,就像两只迷失在深海的水母,彼此试探着缓慢靠近。   这份情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萌芽生长的,他已经记不清了。似乎等到他发觉时那份隐匿的渴望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抽枝生叶,繁茂如郁。   他在每个日光温柔的午后向他靠近,有时候是从走廊的一头到另外一头,有时候是两把撑开的雨伞,在淅沥烟雨中彼此错过。   他一直在等,用一个深秋的时间等那个人向他靠近。可那个人啊却总是小心翼翼,像只怯生生的兔子,只敢远远地看着他。于是他假装漫不经心地从那扇窗前走过,只为了路过时假装偶然地扭头瞥一眼那扇玻璃窗后的少年。   那是他十七岁时第一次遇见,就想要深爱一生的人。   林锦阳飞奔着冲向了医院。   灯光流水般在他身畔淌过,伴随着记忆涌现的爱意随着他眼里的泪光泛滥,那样的滚烫,就好似着冰冷的深夜也燃起了火。   陆清竹又做噩梦了。   他梦见自己没有逃出来,他被锁在那间地下室里活生生折磨到死,而林锦阳也死在了那场火灾里。   他哭着醒了过来,脸上沾满了狼狈的泪水。   耳畔是无数纠缠聒噪的声音,像是从脑海深处滋生而出的梦呓,轻柔或是凄厉,那些狰狞的利爪上生着尖刺,就这么猝不及防更无力抵抗地重重的落在他痛得发麻的耳膜上。   头痛欲裂。   生不如死,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砰——”病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有人冲了进来把他抱在怀里,久久不愿意松开。   是林锦阳。   “笨蛋。”沉默地俯身给了那人一个炽烈却也温柔的怀抱,林锦阳闭上双眼,眼底雾气氤氲,像是看见了一场凛冬深夜的花火,那些燃烧着的光点一点点溅落在心口,烫得刺心。   上辈子是这样,这辈子还是这样。   嘴上总是说着没关系,总是假装自己很好不需要任何人担心……可你的眼睛分明就在流泪……   强撑着不喊疼到底有什么用啊,一边说着没关系一边故作无恙地笑着,每次我想靠近的时候都逃得远远的。   陆清竹,你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你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平白无故的爱,还是不相信会有永不离开的人。   可是,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陆清竹,你凭什么觉得我不爱你。   林锦阳安静地坐在床边一直等到了对方入睡。   因为镇定剂的缘故,陆清竹很快就睡着了。   明亮柔和的暖黄色灯光下,漂浮着的,是无数细小,飞扬的灰尘。   避开白昼的喧嚣,深夜的寂静终于有了片刻喘息的安宁,那些细碎的扬尘悄无声息地悬停在空中,灯光洒落,却有流动的,筛制的光感。   好似即使是这般微小不起眼的存在,也在默默无声地用散射的光线,保护着灯边人的眼睛。   林锦阳原本只是想等到他入睡就离开,但他看着床上人安静的睡颜,突然不舍的离开,只想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也不知是什么驱使着他伸手拢了拢少年凌乱的发,他缓慢抚摸着那人漆黑柔软的发丝,末了俯身在那人的额前落下一个温柔的亲吻。   江南的冬夜,似乎更冷了。   纤薄玻璃的背后是永不见天日般浓稠阴冷的黑暗,静谧暮色掩盖星辰月光,阴云低垂堆叠不见光亮。   独属于夜晚的霓虹就这样隐没光晕,徒留下噬人的阴冷漆黑,伴着吹入的潮湿夜风,冷得他骨骼钝痛。   简竹站在门外,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昔日的挚友俯身亲吻自己的哥哥。   大概真的是全心全意的爱着吧,不然那么骄傲冷淡的人怎么会露出这么温柔的姿态。   抬头看着天空,林锦阳眼里突然蔓延开难言的酸楚,今夜月色真的好美。   几乎要飞溅出来的星辰,一颗颗,一颗颗微微颤动,好像在聒噪着喧嚣。   清竹啊,答应我,别再说伤害自己的话了好不好。   那些伤口,那些泪水,那些让你痛苦不堪的过往,都让我,为你轻轻地抚去好不好。   让我给你世间最盛大的陨落,然后还你一片,干净无云的夜空。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是啊,这很残忍,也恨不人道,但是怎么样呢?”   “当初把我哥关进地下室用铁链锁住他的时候也没见你有多善良不是吗。”   “人在做天在看,是你自己一手造就了这个悲剧,是你亲手打开了人性的恶,你现在装可怜博同情,又给谁看呢?” 第37章 【大改】因果报应(3)   “刺啦——”极轻极轻的纸页翻动声。   林锦阳刚走出病房看见的, 就是靠在门边的清冷少年。   数月未见,那人的气质还是记忆中的淡薄,从衣着到表情,都透着几分不近人情的薄凉, 像是冬日微白的初雪。   “简竹。”林锦阳把手从门把上移开, 然后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 慢慢地紧握成拳,“清竹已经睡着了,我们换个地方谈吧。”   “好。”   穿过医院走廊,他们去了医院专门给家属准备的休息室。   凌晨时分, 休息室里空无一人。林锦阳站在窗边给自己点了支烟,袅袅烟雾里那人抬头看着他,和陆清竹有几分相似的面孔在灯光映照下显出几分薄凉和冷清。   “有什么话就说吧。”他伸手打开了窗, 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烟草苦涩辛辣的味道。   “寂川应该已经和你提过了,陆清竹,是我的哥。”简竹合上了手里的文件,纤薄的镜片下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蓦然抬起,漆黑的眼底光芒微寒, “刚才在病房里的事我都看到了。”   “你喜欢他, 对吧。”   “嗯。”   “那我就直说了, 我不赞成你们在一起。”简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淡的嗓音像是掺冰的红酒,沙哑又冷清地摇晃,“你应该知道两个男人在一起会遭到多大的阻挠和非议, 尤其是你和他这样的身份。”   “你做好准备承受这一切后果了吗?”他缓缓开口,质问的语气,微微冰凉的嗓音是和眼神一样的冷心绝情。   “你有想过,你和他的未来吗?”他开口,每个字都带着一针见血的尖锐,“这个社会对同性恋没有你想的那么宽容,未来的非议和中伤,这些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喜欢就足够的。”   “我知道。”   林锦阳转过身,抬眸不闪不避地对上他的视线。   “简竹,这些我都知道。”   “他受的每一次伤、为我流的每一次泪我都刻在心里,我一直以为来日方长,所以我一直忍着不开口,我想等到我有能力给他一个未来的时候再告诉他我的决心,但我现在后悔了。”   “我一分一秒都等不了了,只要他开口,想让我滚让我死我赴汤蹈火我都不会犹豫,他是我在这世界第一个爱上的人,也是最后一个。我不会再等了,我不会让任何人把他从我身边抢走,就算整个世界都反对我和他在一起,我也不会松开他的手。”   “我会承担起我和他的未来,无论要付出多少代价,我都会保护好他。”   “简竹,我爱他。”   “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让我愿意牺牲一切去爱了。”   ……   沉默,彻底的沉默。   头顶冷白的灯光就这么倾泻下来,穿透浓重夜色,那些几近纯白的光线水银般带着冷硬的质感,忽明忽灭,映照着他的五官。   他声音嘶哑,但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却有着,清晰的、灼烈的,沉湎与深陷。   仿佛此时此刻,整片沉寂的大地和苍穹,都在他的眼底覆灭了声息,徒留下泪水般滂沱滴落的星光,在那片甘愿葬送一切的决然里,轰轰烈烈地陨落毁灭。   “你知道吗……我瞒着他做好了所有准备,我想给保护他给他一个未来,所以就算是曾经让我痛恨的事我都愿意去做。”   “我答应爷爷会回去接手公司一直到他培养出另一位继承人,失去继承权也好被赶出家门也好,我愿意用我的十年二十年甚至更多,来交换一个和他白头偕老的机会。”   “简竹,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   他低头抽了口烟。   他的表情依旧冷硬,但隔着袅袅烟雾,简竹却看清了那人眼尾缓慢落下的一滴泪。   “可我只觉得幸运,能遇到他真的是太好了,这世界上不会再有人像他一样爱我,也不会再有另一个人能让我像这样,不惜一切代价地去爱了。”   “简竹,我原本想第二天早上就向他求婚的。”   他声音嘶哑,手指缓慢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那枚他亲手打磨的戒指。   “他失踪的这一个星期我每天都在找他,无数次,我觉得快要疯了。”   “我差一点……就要疯了……”   简竹微微怔住了。   他没有爱过任何人,他不知道所谓盲目的爱情会把一个人摧折成什么模样。   他不知道一个人究竟要爱得多深、多绝望,才会心甘情愿为另一个人挫骨扬灰。   可此时此刻,那双眼里却满含着无言的爱,像是在向他证明着什么。   仿佛整个世界都伴随着那个人的离去毁灭,而他满心满眼只剩下那个栀子花般纯白剔透的身影,心口满盈着未曾消散的花香。   “简竹,没人能从我身边抢走他。”他注视着他的眼睛,神情是从未有过的真挚。   我已经错过了他一次,这一次,我再也不要放手。   “这就是你的回答吗。”没有情绪的冰冷的嗓音。   “是。”   “我知道了。”简竹轻轻叹了口气,映着灯光的镜片微微一闪,旋即转身从他身旁走过。   “简家那边我会帮你处理,林锦阳,你的承诺我记下了,希望你不要食言。”   “简竹?”   “你是我的朋友,你是怎样的人,我算不上了如指掌但总算是有些了解。”   “在你回到医院之前,我告诉了他我的身份。”简竹微微顿了顿,一贯冰冷的语气似乎有了片刻的松动,“我说我会替他解决这一切,带他永远离开这里,他会名正言顺地成为简家的孩子,无论是金钱、家庭还是其他,我能拥有的他都会拥有。”   “但是他拒绝了我。”他仰头像是叹息般吐出一口冰冷的水雾,再回眸,那双眼里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坚定真挚。   “林锦阳,他是为了谁拒绝我,你应该能想明白吧。”简竹收回了视线。   窗外的天空黎明将至,贴近地平线的暮色微微染白。   这破晓时分的天空,总是美得如此惊心动魄。   “爱情要双向付出才有意义,一个人的一往情深,不过是场笑话。”   “他是为了你可以连性命都不要的人,你辜负谁都可以,只有他,不行。”   简竹头也不回地向着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医院门口停着一辆轿车,他顺着台阶一步步往下,稀薄天光在地面上拉扯出浅灰色的影子。   “那个男人和那个不知死活的女人,我会立刻去处理。现在证据已经搜集得差不多了,我会找帝都最好的律师解决这些事,你不用插手,只要专心处理你的事就够了。”   “对了。”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简竹停下了脚步。   “锦阳,假如你最后还是没能找到他,你会放弃吗?”   还是说,你会一直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我会杀了那些伤害过他的人,然后去陪着他。”   他掐灭了手里的烟。   那些滚烫的灰在指尖消散,林锦阳望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满盈着黄泉彼岸般,舍生忘死的爱。   “黄泉路上太孤单了,我怎么可能让他孤身一人。”   “我得陪他走一程才行,不是吗。”   ————————————————   苏汐是在梦里被人吵醒的。   匆匆赶来的佣人一脸惊慌,说是一群穿着警服的人突然半夜三更拿着搜查令闯进她家直奔地下室,她一听这个消息顿时浑身一寒,外套也没来得及穿就直接往卧室外跑,可还没等她走出门就被人堵在了房间里。   “苏小姐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冰冷到让人心悸的平缓嗓音。   那人把她从门口逼退,修长的手指按下门锁,隐在镜片下的眼睛薄凉又冷情。   “你是谁?这里是我的房间,你怎么敢随便进来!”   “我们有搜查令。”简竹慢慢地环视了周围,“我来这里,只是想和苏小姐好好聊聊有关于我哥的事。”   “你哥?”   “是啊,陆清竹,苏小姐认识不是吗。”   苏汐心里一惊,按理说陆清竹在苏家的事根本没人知道,这个人根本不可能找到这里。   难道是那个李荣强搞的鬼?苏汐微微皱了皱眉。   “我好像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开口,“如你所见,我不久前被诊断出了白血病,我就连学业都被迫中止,怎么可能和你哥有牵扯。”   “苏小姐就没必要装傻了吧。”眼前的少年伸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地下室的地面上还有没清理的血。”   “那里,曾经锁着一个人,没错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苏汐转身避开那人的视线,“我身体不好现在需要休息……”   “我没有那么多耐心。”那人猛地抓住了她的手。   “在我不耐烦之前,我劝苏小姐还是配合我比较好。”那人冷声开口,“毕竟我可没有我哥那么好脾气。”   也就是在那一刻,苏汐突然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虽然有着相似的五官,但这个人不是陆清竹。   陆清竹从不会露出这样冷戾疏离的微笑,那个怯懦可悲的废物只会默不作声地承受隐忍,而不是像眼前这个人一样,温和儒雅的皮相笑里藏刀,像是毒蛇藏起危险致命的獠牙。   来者不善。   “所以说,你是来替陆清竹讨回公道的是吗?”努力藏起心里翻涌的不安,她竭力露出一抹温婉的笑容。   既然是为了陆清竹,那就没关系的,她的手里还有底牌。   当初为了给陆清竹施压,她花钱托人把她和白血病抗争的事迹传播到了网上,所有人都把她当成和病魔勇敢抗争的女孩,而陆清竹就是想要拒绝,也会被舆论逼着同意。   而这个,也是她手里最后的王牌。   舆论是种很愚蠢的东西,人们总是喜欢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至于是不是谣传,没有人会在意。   反正网络暴力不犯法不是吗。   跟随大流说上几句话而已,就算把人逼死了也不用负责任不是吗。   又不是她害陆清竹得抑郁症的,这一切无论如何都不会追责到她的身上。   她果然,还是有能扭转局面绝地翻盘的机会啊。   “我觉得,我们似乎可以冷静下来好好谈谈。”她慢慢地绞紧了手指,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性动作,“毕竟,陆清竹对你而言应该是重要的人吧,你也不会希望他再受到伤害,对吧。”   果不其然,对方一听她说出这番话立刻微微正色。   “你不想把陆清竹推上风口浪尖。”她得意地笑了,“他有严重的抑郁症,恐怕只要一点点网络暴力就能把他逼得去死吧。”   “舆论?”简竹慢慢拖长了语调,“你是说你之前花钱在网上塑造什么正能量形象吗?”   “我还以为是什么,这种东西居然也能拿来作为威胁我的筹码。”   “你说什么……”她猛地一颤。   “你想利用那些不知道事情真相的人的同情和怜悯,让他们变成你手里伤人的利器。苏小姐,你就不觉得你很可笑吗?这一切是谁造成的你难道不心知肚明吗?可你直到现在还想着逃跑而不是低头认错,你直到现在,还觉得自己什么错都没有。”   “好好看看吧。”那人把一台手机丢给了她。   #身患白血病少女因恨囚禁同学##苏某骨髓捐献真相##十八岁少女涉嫌人体器官非法交易#……   亮起的屏幕上是一连串微博热搜,随便哪一个点进去都是对她铺天盖地的唾骂。   那些曾经鼓励她、同情她、希望她能快点恢复健康的人,现在全部都在唾骂她。当初他们有多同情她那现在这些人就有多恨她,甚至恨不得让她去死。   “舆论是很愚蠢的东西,它很容易□□控,也很容易失控,这没错。”   “但是你别忘了,舆论也有人性善的一面,你欺骗了多少人的同情和怜悯,真相大白的时候你就会遭到多少人的唾骂,而且因为你曾经欺骗过,之后无论你说什么,他们都不会再相信。”   苏汐僵住了。   她握着手机的手在不断颤抖,屏幕上显示的每一个字都在她眼里灼烧,像是要把她的眼睛活生生烧穿。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掉进了一个不见天日的洞窟里,凶恶的毒虫咬住她的骨骼,一寸寸地吃掉她,她浑身上下都是血肉被一点点撕碎的痛。   “曾经被你视为救命稻草的舆论,现在会变成一头野兽,它会吃掉你的血肉,嚼碎你的骨头,还要把你的皮囊钉在耻辱柱上用滚烫的油反复泼淋。它永远不会给你这样的人改过自新的机会,它只会慢慢地凌迟你,只要你还活着,所有人都会记得你曾经犯下的过错,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在背后对你指指点点,唾骂你是个恶心的杀人犯。”   那人突然笑了,和陆清竹愈发相似的温和面孔,可她浑身颤抖,望着他的眼睛里带着惨白的惶恐。   “不要……不要这样……我求求你……”   “我求求你!别这样……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拜托你放过我……”   “后悔了吗?可惜现在一切都晚了。”那人像踹开一堆脚边的垃圾一样甩开了她的手。   那张和陆清竹有几分相似的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毫无波澜,仿佛脱口而出的只是平常的寒暄,而不是威胁。   “是啊,这很残忍,也恨不人道,但是怎么样呢?”   他面无表情地开口,苍白的指尖攀附着腕骨流连摩挲,毒蛇潜行般的冰冷滑腻,冰凉的嗓音摇晃着刀锋渗血的沙哑:“当初把我哥关进地下室用铁链锁住他的时候也没见你有多善良不是吗。”   “人在做天在看,是你自己一手造就了这个悲剧,是你亲手打开了人性的恶,你现在装可怜扮受害者又给谁看呢。”   “法律的确没有办法严惩你,但是舆论可以。你给别人带来的伤害一句道歉几年牢狱无法弥补,所以你必须付出更重的代价。”   “代价?!”苏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里的神情是交缠着恐惧的崩溃,“你想杀了我?!你不怕坐牢吗!”   “杀了你?”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简竹冷笑了一声,“这怎么可能呢。”   “苏小姐,我可是比谁都想让你活着。”   “因为这么简单就让你去死的话,真的太便宜你了。”   苏汐瞬间愣住了。   过分隐晦可怖的回答,像是悄然收拢的巨网。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眼前的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剔骨的尖刀,寒凉刀锋上淬着见血封喉的剧毒。   杀人诛心。   “我听说,苏小姐把我哥关在地下室的时候每天都会去看他,想必对于自己犯下的罪行一点都不会心有不安反而非常享受吧。”   “那就让你也尝尝这种滋味怎么样。”他慢慢地俯身凑近她的耳畔,冰凉的嗓音敲击在耳膜上,一下一下,恐惧到让她心颤。   “在你家的地下室,用同样的东西锁住你的腿,那种专门用来驯服野兽用的镣铐,上面的铁刺会深深扎进你的肉里阻止伤口愈合,越是挣扎就越是痛。”   “我会找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保住你的命,让你活着,让你每一天都痛不欲生。”   那人的声音冰冷彻骨,语调微微上扬像是在笑,可那双眼睛里却根本没有半点笑意。   她不能呼吸了。   这个人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想要对她这么做。   这个人想要她生不如死地活着。   苏汐猛地站了起来,曾经用于伪装的温婉在这一刻全部变成了泼妇的歇斯底里她挣扎着想逃,却狠狠地摔倒在地。   不会的。   她是苏家的千金,爸妈一定会有办法保住她的。   她踉跄着爬到门边打开房门。   “我不会有事的!苏家不会放过你的!”   她怎么可能会毁在陆清竹那个废物手里,爸妈一定能救她的,她绝对不可能有事的!   可那条窄窄的门缝外,蓦然抬起望向她的,却是她的父亲,绝望无力的眼神。   “你觉得你口里的苏家要是能报复我,我还能这么轻松地走到你的房间里和你说话吗。”   救不了了。   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她终于崩溃地,歇斯底里着瘫倒在地。   有人从她身边经过,黑色的衣角蝴蝶一样摇摆。   迎着稀薄灯火她骤然看清那双漆黑眼底闪过的暗光,那双和陆清竹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此时此刻却是另一种神情。   那双眼里的狠戾,可怕得让她手脚冰凉。   “在我进来之前,你爸妈跪下求我放你一条生路,说他们的女儿不懂事说不管多少钱都愿意赔,只要我能放过你。”   “可我不愿意,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劝你最好不要有自杀的念头,因为如果你死了的话,代替你承受这一切的就是疼你爱你甚至想方设法都想帮你隐瞒脱罪的父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改,处女座的年糕默默望天   增加了免费的一千字,今天不出意外还有一更哒! 第38章 反击 正文君那小婊砸正在梳妆打扮, 您可以用强大的购买率把它砸出来  陆清竹醒过来的时候, 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   躺在病床上回想起昨天晚上的一切, 陆清竹最后费力地抬起手遮住自己流泪的瞳孔, 冰凉的泪珠顺着眼尾一滴滴落下来,在雪白的枕巾上洇染开几点深色的痕迹。   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果然还是被他看到了……   陆清竹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挖了一个洞, 冬夜的寒风穿梭而过,每一寸皮肉都是干冷的刺痛。   他不敢去想对方看到他背后伤痕时的想法,觉得惊讶或是恶心, 每一种对于他而言都是一次疼痛的再临。   他一刻也不想再在医院里待下去,当即忍着背后伤口撕裂的疼痛起身, 穿上昨晚脱下来的半湿的衣服离开了病房。   走到医院前台的时候, 负责登记接待的护士告诉他已经有人替他付清了钱。   他不用想都能猜到是林锦阳替他付了医药费。说实话,他真的很想当面感谢, 很想问问对方伤势如何, 但现在的情况却让他只想选择逃避。   他没有那样的勇气去面对林锦阳。   沉默着办好了出院手续,他独自一人踉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幸亏今天是周六不用上课, 不然他带着一身遮不住的伤一定会惹不少人注意。   回到老城区的时候,原本还有些灰蒙蒙的天空已经完全亮了。   时间尚是清晨, 微凉的空气中弥漫着昨夜露水浅淡的味道。   不过十几米的地方就是他生活了十年的家,但他并不急着回去,只是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的街角。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今天应该会有人找上门。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有一群人从楼上走了下来, 陆清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走在最后面唯唯诺诺的男人。   是他的继父。   带头的那个人他见过几次,知道大家都叫他龙哥,是附近黑社会的头。   龙哥在老城区臭名昭著,听老人们提起,他年轻的时候就劣迹斑斑,强收保护费打架伤人的事没少做也在牢里待了不少年。   很多人以为他出了狱会踏踏实实好好过日子,可谁都没想到他选择的却是变本加厉,直到近些年扫黑除恶力度加大了才收敛性子带着一帮小弟开了几家KTV和赌场,专门挑没钱又嗜赌成瘾的穷鬼放高利贷。   陆清竹的目光落在了那张肮脏丑陋的脸上,心口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刺痛。   上辈子林锦阳差点就成为了和龙哥一样的人,那个肮脏龌龊的泥潭就和毒瘾一样,一旦陷进去就很难再干干净净地出来,就算想要摆脱,周围的人也会用有色眼镜看待他的现在和未来。   他轻轻地握紧了双手。   还好他昨天不顾一切地拉住了那个人。   还好这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他不后悔做这一切,就算挽回的代价是这一身疼痛难忍的伤痕,他也愿意承受。   陆清竹抬起头,视线里那群人抓着他继父的手臂逼迫他跪在龙哥面前,龙哥一脸厌恶地低下头在他脸上啐了一口唾沫。   “妈的李荣强,这都多少次了,你当我是什么大善人,你要是再他妈不还钱信不信老子把你手剁了!”   “龙哥我最近手头真的有点紧,能给的都已经给您了,您看能不能……”   “妈的。”被称作龙哥的人抬手就是一拳头砸在了继父脸上,手里的烟头对着手背慢慢碾了下去,“谁不知道你李荣强傍了个短命的富婆凭空得了不少钱,不说那些个银行存款,就是那套房子每月的租金也有几千,你和我说没钱,谁信啊。”   “啊啊啊啊!龙哥饶命!龙哥我一定马上还钱!等我儿子回来!他有钱他真的有钱!”   “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龙哥摸着下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眼里浑浊的暗光粘稠得瘆人,“我记得你那个便宜儿子,长得和他短命的妈一模一样,都是个水灵灵的美人啊。”   “既然你真的还不上钱,那我也不为难你。这样吧,你让你那便宜儿子陪我睡一晚上,这笔钱我就一笔勾销怎么样?”   一瞬间的如坠冰窖。   难怪他上辈子有段时间从学校回家身后总是有一群混混模样的人跟着,难怪那时候男人对待他的态度突然变好,甚至都不动手打他。   看着眼前的一幕,陆清竹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瑟缩了一下,极端的冷意就这么不受控制地漫过心头,掺杂着恐惧一点点蚕食他心头流动的鲜血。   然而,和他的恐惧截然相反的是,身为他继父的男人听到这句话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喜讯,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一脸谄媚地附和,那张堆满笑容的脸上别说懊恼和歉疚,就连一丝一毫觉得这件事有悖道德伦理的迟疑都没有。   陆清竹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不断发抖的腿踢到了巷口的垃圾桶,一声巨响,所有人的视线就这么望了过来。   他的视线猝不及防地和男人相接,他几乎可以确认对方认出了他,甚至下一秒张嘴就喊出了他的名字。   “陆清竹!你给老子站住!”   “龙哥,那就是我儿子!”   他慌张地转身想逃,身后传来男人的脚步声,有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把他堵进小巷狭窄的阴影里,没等他看清眼前的人是谁,一件蓝白相间的校服就这么落了下来把他兜头罩住。   身侧很快就有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逼近。   他背靠着墙浑身颤抖,身前的人把他一把抱进怀里,模糊一片的耳畔蓦然响起了少年低沉沙哑的声音。   “妈的狗东西,你TM叫谁儿子。”   一刹那的寂静。   这时候的少年还没变成上辈子冷郁桀骜的模样,可这鲜明锋利的五官却棱角分明,抬眼的瞬间目露凶光,眉里眼里都带着不好招惹的戾气。   李荣强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之前他明明看见了那个小崽子,怎么一眨眼的工夫突然就变了个人。   龙哥看着眼前这张脸,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在地下赌场见过,打起架来不要命的架势让他印象颇深。   这种亡命之徒,他要是年轻个十几岁或许会很欣赏,但是现在,他是一点都不想和这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扯上关系。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姑娘这么可怜,被这个煞星盯上了。   龙哥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被对方抱在怀里瑟瑟发抖的人。   这不,都害怕得发抖了,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李荣强。”龙哥按住了李荣强的脖子,“人家正在和小姑娘亲热呢,你TM就是想找借口也别像条疯狗一样见人就乱叫。”   “最后给你三天时间,要么还钱,要么把你那便宜儿子送到我床上。”   说着就带着一帮小弟慢悠悠地离开了。   耳边很快就传来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陆清竹被他堵在怀里,头上遮着校服,每一寸呼吸的空气里都带着对方身上热烈浓郁的味道,汹涌的热意像是暴露在盛夏时分灼烈璀璨的太阳下。   太近了。   陆清竹的手指无措地在身后绞紧,苍白的脸颊不受控制地蔓延开一片绯红。   真的太近了。   林锦阳有不小的烟瘾,所以身上微微带着烟草苦涩的灼热,混合着他身上与生俱来张扬热烈的气场变得极具侵略感,一般人根本受不了和他近距离接触。   他就像是被高等捕食者抓住的食物,只能在对方的獠牙下瑟瑟发抖,全无反抗之力。   林锦阳一直等到那些人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才缓缓松了一口气,看着怀里还在发抖的人伸手掀起校服的一角。   “喂,陆清……”林锦阳手上的动作猛地一僵。   怀里的人背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细长的手指抓着他的衣角几乎要站不稳。听到他的声音的时候对方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湿润的眼尾蓄满清亮水光,满眼都是毫不自知的无辜纯净。   林锦阳感觉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一角,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撕开了。   像是潘多拉打开了上帝给他的魔盒,深不见底的黑暗里有不为人知的情愫蜿蜒生长。   妈的,真不想放开他。   长着这么一张漂亮的脸,别说是那个恶心的老男人了,就是不喜欢男人的人看见了也会心动。   他猛地收紧了手指,绷带包裹着的伤口一阵撕裂的痛。   怀里的人乖得像只又软又白的兔子,满溢着水光的眼睛被眼尾的微红一衬更显得漂亮勾人。   天知道他有多庆幸自己一发现对方出院就追了过来。   如果他没有跟过来,他几乎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想到这,林锦阳伸出手,缠着绷带的手指笨拙地想要拭去对方眼尾的泪珠。   怀里的人表情更慌张了,烧红的脸颊像极了盛开在潮白雾气中的淡色樱花,微微湿润的空气里骤然弥漫开某种花朵荼蘼缱绻的香味。   而他伸出的手,就这么僵硬地停在了半空中。   昨天晚上那么不顾一切地靠近我,现在却害怕了吗……   于是他低下头,手臂撑着墙壁假装漫不经心地靠近,实际上却把整个人都笼罩在自己怀里。   然后压低声音,微微嘶哑着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  你看这只鸽子她又美又瘦,你看这块年糕她又白又软   发出想要放假的声音(仰头望天.JPG)   让我放假让我码字啊啊啊啊啊!   背完马原一千六百道题库的年糕在床上躺平 第39章 徒劳挣扎   “可这件事不是小汐的责任不是吗!”从他的话里发觉他的决绝, 李木梅急了, “都是你的继父让医生伪造配型文书的,小汐虽然有错但你也不至于这么斤斤计较啊!”   “你想要多少钱苏家都能给你, 你和你继父一样不就是想要钱吗!五十万够不够,再不然一百万……”   “我说了, 我不原谅。”他面无表情地打断对方,眼睑轻阖一副不想再继续谈论下去的模样,“无论你开出什么价格,我都不会在谅解书上签字,更不会撤回上诉。”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小汐现在都变成这副样子了你难道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吗!”李木梅气急败坏地走到他面前, 右手高高扬起, 他没能躲开, 脸上被重重地打了一巴掌,“她得了这么重的病,要是去坐牢的话身体怎么可能吃得消!我今天就把话放这里了!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我们小汐要是因为你去坐牢了你也别想好过!”   “嗡——”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   打在脸上的一巴掌力道又狠又急,他一个踉跄倒回病床上, 嘴里满是鲜血浓郁的腥甜。   苏汐不说话, 只是静静看着他,眼里突然浮现出森冷的笑意。   陆清竹闭上眼睛不去看她, 面前的人还在喋喋不休, 他脸颊烧痛头晕得厉害,想要起身却又无力地摔回床里。   “吱呀——”门推开的声音。   清晰的脚步声从身后慢慢靠近,苏汐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道黑色的影子。   她没有抬头,但那一瞬间的安静, 她还是清晰地感受到,有一道锋利的视线在她的身上狠狠剜过。   苏汐不敢动了。   那人的视线丝毫不掩饰地落在她身上,刀锋入骨的触感,仅仅只是眼神扫过都让她毛骨悚然。   这个人怎么会来这里?   她来之前明明看到这个人跟林锦阳一起出去了,怎么会突然来病房。   没有管跪在地上的人是如何颤抖着想要避开他的视线,简竹缓缓俯身,修长的手指捏着她的下颔用力抬起,漆黑的眼里除了彻骨的冷意再无其他。   “啪啪——”响亮的巴掌声。   苏汐捂着发痛的的脸往后瘫倒在地,还带着泪痕的脸哭得梨花带雨。   前一秒还盛气凌人的李木梅瞬间没声了。   她见过这个年轻人。   这个人前几天带着一帮警察气势汹汹地上门说她的女儿涉嫌刑事犯罪要去坐牢,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平日里和苏家交情不错的机关人员全部都像聋了一样,不管打多少个电话过去,那些人不是含糊不清地打太极,就是不敢插手这件事。   那些个贪财的蛀虫,平日里送礼的时候笑脸相迎,真正求他们办事了一个个的都是废物。   要不是因为他们不敢插手,她也不至于亲自带着小汐上门来求人家在谅解书上签字。   “锦阳才离开了那么一会儿,就有汪汪乱吠的野狗趁虚而入。”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方手帕擦了擦手指。   不紧不慢的动作,就好像刚才他并没有动手,而是屈指弹走了指尖的一点灰。   陆清竹没见过对方这副模样,没了面对他时微微有些笨拙的真挚温柔,眼前的人虽然皮相温柔,骨子里却透着不怒自威的矜贵。   大概……这才是对方真实的模样吧。   第一眼见面的时候他就能察觉到对方的与众不同,无论是从穿着、谈吐还是其他,他都能清楚地感受到彼此之间的差距。   就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一样。   下一秒,他的视线绕过挡在面前的人落在了病床上,陆清竹陷在枕头里,手遮着刺痛的脸颊避开他的视线。   于是他走到床边俯身轻轻握住那人纤细的手腕,那张苍白的脸颊上鲜红的掌痕,清晰得刺眼。   一瞬的沉默。   陆清竹仰着头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就像和当初遮住腿上的伤一样,生怕被他看到脸上的淤痕。   没有说一句话,简竹慢慢松开了手。   下一秒,他敛去所有表情,唇角的弧度疏离扬起,漆黑的眼里慢慢没了笑意。   从小到大,他一直觉得被愤怒左右判断是一件很愚蠢的事。   他是个理性大于感性的人,从来不会把多余的情感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上。   可是这些蠢货,却偏偏不听警告,大难临头不知道躲起来,反而来招惹他重视的人。   还真是,让人心烦啊。   他抬指轻轻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   不足两毫米的镜片下,是刀光剑影的狠厉。   既然这样,不如赶尽杀绝好了。   “李女士,你想让谁不好过啊。”他沉声开口,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冰冷的质感让人毛骨悚然,“我刚才没有听清,所以李女士你,能再讲一遍吗。”   “我只是想让他在谅解书上签字,小汐已经这样了让他原谅很难吗,我都已经保证只要他开口多少钱苏家都愿意付……”   “李女士,你这已经超出协商调解的范畴了。”他冷声打断,“完全不了解事情真相,只是凭借一个人的一面之词就贸然地上门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不得不说,您还真是有够可笑的。”   “你真的觉得,你的女儿完全不知情吗?”   简竹走到了苏汐面前。   “事情败露的消息也是你透露给那个男人的吧。”他似笑非笑地垂眸,左手抵着下颔,沉沉低吟,“苏小姐那么细心的人怎么就忘了删除来电记录了呢。”   “你那么着急地想让他离开这里,是因为他的手机里还留着你和他的交易内容吧。”   “五十万,签下那份骨髓捐献同意书,不得不说苏小姐和人谈判时的那种颐气指使,真的和外表看上去的很不一样。”   “你说什么!小汐她怎么可能会!”   “那您还真是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啊。”身后的房门突然被人打开了,裴寂川靠在门边慢悠悠地开口,眼里满满的嘲弄,“苏小姐用五十万让人在同意书上签字的时候,可是非常盛气凌人的呢。”   “对了苏小姐,你可能还不知道吧。”裴寂川晃悠悠地走了进来,语气轻佻又随意,“有关你非法拘禁和故意伤害的案件已经立案了,半个月内就能开庭一审。如今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倒不如赶紧给自己请一位好律师,省得到时候在牢里待上十几二十年的。”   “而且,你再这么威胁被告的话,到时候可是会作为加重情节增加刑期的哦~”   “所以两位应该没有没有别的事了吧。”他拿过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镜片,眉眼是居高临下的疏离清隽,“我哥不同意这份谅解书就没有效力,两位还不走是准备让我找人把你们请出去吗?”   “还是说,你们更想让我报警,然后去和警察好好谈谈。”   久久的沉默。   李木梅慌了,扭头紧张地问自己的女儿。   “小汐这是怎么回事!”   苏汐一声不吭,把门一甩就逃了出去。   陆清竹看着李木梅脸上的无措和尴尬,只觉得讽刺。   怎么不说话了。   你怎么不继续问了。   他费力地咽下嘴里的腥甜。   逼着我道歉逼着我低头,不惜一切代价让你的女儿逃脱责罚,这不是你的目的吗。   就连这件事的真相是什么都没有了解就来向我问责,你究竟是爱女心切,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培养了十多年的女儿心如蛇蝎。   “咣——”门被狠狠关上的声音。   怎么逃了。   去质问怂恿你来这里的人了吧。   一脸无辜茫然的样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想想都觉得可悲。   自己的女儿为了自保,就连出卖自己亲生父母的事都能做得出来。   为人父母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还真是讽刺得让人想笑。   ————————————————   苏汐被赶出病房的时候,林锦阳恰好从靠近病房一侧的楼梯走上来。   他在帝都安排已久的事如今传来了消息,手握着蓄意谋杀的证据,事情的发展就和他预料的一样。   事到如今,徐正国恐怕正在一边咒骂他一边焦头烂额地试着挽救吧。毕竟他没能悄无声息地让他死在那场火灾里,而他现在手里掌握的证据已经足够让他的事业全部化为灰烬。   这一切,终于都能结束了。   林锦阳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一想到陆清竹还在病房里等他,走路的步伐也轻快了不少。   他没想到会在医院里遇到苏汐。   穿过医院的走廊,他的手里还拎着那碗给陆清竹买的粥,滚烫的热意烧得他手指有些微刺痛。   苏汐就这么迎面向他走了过来,满脸泪痕,形容狼狈,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让开。”他冷声喝道。   他的脾气没有那么好,更没有那么多耐心陪这个女人废话。   “林锦阳!你以为陆清竹是真的喜欢你吗!”苏汐抬起头,惨白的脸上笑容狰狞,“他以前也做过一样的事,只要是稍微对他好点的人他都舍不得放手,王昊就是证据!”   “你以为是爱的东西,不过是陆清竹为了留住一个朋友说的谎而已。像他那样的人,对谁都是一样的,稍微对他好一点就像只哈巴狗一样摇尾乞怜。”   “林锦阳,你可真可怜。”   “爱上一个永远不可能爱你的人。”她冷笑,张牙舞爪的表情像只怪物,“林锦阳,你真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我来啦,清竹马上就要跟着锦阳和简竹回帝都辽~ 第40章 懦夫   “苏汐, 如果我是你,我会找个地方躲起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像只疯狗一样四处招惹。”   “林锦阳,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学校里会有陆清竹是同性恋的传闻吗?”她丝毫不畏惧地抬起头, 眼尾微挑,温婉的五官在阳光映照下胧着一层轻盈的白光,“传闻这种东西总不可能空穴来风吧,会传出这样的传闻难道你真的就以为陆清竹一点问题都没有吗。”   “林锦阳, 别人扔掉不要的东西你却拿着当宝贝,你不妨自己想想,你可不可怜。”   “滚。”没等她继续说下去, 林锦阳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一身瘆人的戾气丝毫不收敛。   “再在我面前说这种话,我就让你这辈子都说不了话。”   呵,气急败坏了啊。   苏汐面无表情地看着径直从她身边走过的人。   林锦阳, 让我看看, 你会无条件地站在陆清竹这一边吗?   还是说……   苏汐看着那人走到病房前把粥递给门口的人, 然后转身快步离开了医院, 慢慢地笑了。   果然啊, 你还是在意不是吗?   那这就好办了。   陆清竹,你不肯让步,那就别怪我也不放过你。   她拿出手机慢悠悠地发了个短信。   你把我逼到这种地步,那我们大不了同归于尽。   “你不是很喜欢林锦阳吗?你不是很爱他吗?”她笑得快意又放肆, “那你不妨猜猜看,林锦阳是会相信那些曾经把你置于死地的传闻,还是相信你。”   陆清竹,你不配得到任何人的喜欢,永远。   ————————————   王昊是在家门口被人给拦住的。   自从他搬到隔壁市,他就和原本学校的朋友断了联系,过往的一切也被他刻意模糊,不再提起也就逐渐遗忘。   以至于他在听到耳畔传来的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忍不住有些微微恍惚。   “陆清竹,你知道这个名字吧。”那人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冷硬得像一块冰,“我想知道你和陆清竹的事。”   “你应该认错人了吧。”他礼貌地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我不认识陆清竹这个人。”   “你觉得,我看上去像那么好糊弄的人吗?”眼前的人拦住了他的去路,漆黑的眼里丝毫不掩戾气,“我既然能找到这里找到你就意味着我根本不会认错人。”   “我们找个地方谈吧。”   王昊的表情有些难堪,对方一副没有商量余地的姿态让他没法脱身,无奈之下他只能跟着对方去了附近的一家饭店开了个包厢。   “你到底想问我什么?!”   “你和陆清竹的事。”   王昊有些气急败坏:“我说了我不认识这个人!”   “他是你曾经的同班同学,也是你转学的原因。”林锦阳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劝你别想着瞒我,清竹是我非常重要的人,你应该知道我来是想问你什么。”   “什么?”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消息,王昊愣住了,“他和你……”   “这与你无关。”   “你应该是听了那所学校里的谣言所以找到这里的吧。”强行忍下心里的不适和惊诧,他叹了口气,“不过不好意思,那件事我不想再提了。毕竟被一个男人追求这种事只会给我添不必要的麻烦。”   “你的意思是,陆清竹追求你?”那人的眼神突然变了。   顶着那人愈发凛冽的目光,王昊突然觉得嗓子涩得厉害:“这件事也让我很困扰,你是男人你也能理解的吧,被一个男人喜欢和追求,一直死缠着我不放,最后甚至还把消息公开逼着我承认我和他的关系……”   “你TM还不说实话是不是!”林锦阳猛地起身抓住了他的衣领,青筋交错的手臂,那些近在咫尺的淡白疤痕恐怖得让人颤栗。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王昊的腿微微颤抖,之前的从容淡定都因为对方的一句话开始土崩瓦解。   陆清竹你疯了吗,你怎么敢招惹到这样的人。   “陆清竹缠着你还散播谣言逼你承认和他的关系?!你TM在放什么屁!”   “他要是那样的人你怎么可能有机会全身而退!敢用这种话来骗我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我劝你最好给我说实话!”他冷声喝道,眼里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威胁,“要是不说的话我就把你是同性恋这件事用学校广播告诉所有人。”   “你这么害怕自己和同性恋这三个字扯上关系,总不想再转一次学吧。”   “吧嗒——”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被狠狠扯断了。   他惊恐地注视着眼前这个浑身戾气的男人。   这个像野狼一样的人根本没有一点在和他开玩笑的意思,他会说到做到,如果他拒绝,他一定会用各种方法在学校里揭露他的秘密。   他崩溃了。   “我说!我说!”   “陆清竹他……从来都没有说过喜欢我……”他崩溃地遮住了双眼,肩膀颤抖语无伦次。   “他没有缠着我也没有逼我承认和他的关系,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和他没有关系。”   “是我的错。”   “是我缠着他,是我自作主张喜欢上了他又不敢承担责任。”   “咣当!”桌面被掀翻的声音。   林锦阳猛地扑在他身上,突如其来的重量让两人一阵踉跄连带着桌上的碗碟一起砸在地上,噼里啪啦碎裂的声音在耳畔炸响。   “我也没有办法!”他颤抖着拔高了声音,眼里含着惊恐,“我没有别的选择,我的未来不能毁在这件事上,我只能那么做,不然被毁掉的人就是我……”   “闭嘴!”林锦阳猛地掐住了他,拳头就这么冲他的脸砸了过来,“你TM直到现在还在为自己的过错找借口。”   王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拳头砸在他脸上的时候他似乎听到了骨骼错位的声音,很凶狠的力道,一瞬间的眩晕后是剧烈的疼痛。   他低着头害怕得发抖,可他不敢动更不敢逃跑,眼前的人狠狠地盯着他,被戾气染红的双眼阴森瘆人,凶狠的样子就像一头发狂的野兽。   “你自己造的孽!凭什么让别人来给你还!”   “没有做好承担一切的准备就不要说自己喜欢,你TM居然还让别人来承担你的过错,你这个废物!”   ——————————————   人总是会爱上一个人却不自知。   提起陆清竹,流逝的时间似乎就在这一刻失去了痕迹,仿佛他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在昨天。   如果能挑一个时间回忆过往,王昊希望是夏天。   因为夏天有着更长的白昼、更亮的日光,有足够的温柔和宽容,容纳他不敢言说的歉疚和悲伤。   陆清竹是个温柔得能让时间都停驻屏息的人。他身上的一些特质有着衡跨时间的分量,比如那份缄默不言的温柔,不语时眉眼缱绻淡雅,开口,轻柔的嗓音里含着未散的花香。   他是个多情的人,总是会轻易地喜欢上一个人。   漂亮娇柔的面孔,欲语还休的明眸,亦或是少女裙下雪白的诱惑,他总是轻佻又浮躁,自负又多情。   遇见陆清竹,是在一个落满明媚日光的午后。   背靠着教室走廊的窗户,金绿交织的光影落在蓝白校服的一侧,那人从他身旁经过,温柔如水的眉眼,靠近时能隐约嗅到栀子荼蘼的芬芳。   他下意识地抬眼,一刹那的视线相接,他在那双眼睛里,窥见了整个繁夏终焉的**。   多情的蝴蝶找到了心仪的鲜花,那是栀子初绽的纯白。   那缕沁人心脾的甜香,让他有几分微微眩晕。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智能手机,于是他把那些字斟句酌的情思放进湛白信纸里,在一个落雨的午后悄悄塞进那人的抽屉。   但后悔的到来,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   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有同性恋的消息,窸窸窣窣的流言蜚语在不能见人的黑暗里蠢蠢欲动。   敏感和愚昧,是人的劣根性。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他却觉得每句话都是在说他自己。   恶心的同性恋,又脏又下贱的东西。   他害怕了。   于是他撒了谎,在所有人面前给自己冠上受害者的名头。   “是陆清竹先来勾引我的。”他口不择言,喉头泛起一阵阵烧灼的刺痛。   只要这样说……就可以脱身了吧。   “都是他的错,我喜欢的明明是女生,是他一直缠着我。”   真卑鄙啊,居然用这种方法。   他在心里反复为自己开脱,无数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压下心头刺痛的内疚。   对人言的畏惧终于战胜了那一丝微不足道的内疚,他用伤人的冷漠和畏怯,亲手把自己喜欢的人推进了深渊。   避开那人望向他时糅杂着不解和惊诧的目光,他的心里没有愧疚,只是庆幸陆清竹没有出声反驳,没有把他亲手写下的那封情书公之于众。   他为了保全自己,亲手把那份自私浅薄的喜欢,撕得粉碎。   可现实却又在这时和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他最后在教室的垃圾桶里,发现了那封没有被打开过的信。   他听说过发生在陆清竹身上的事,仗着没有人会追究,那些人总是会趁陆清竹不注意,恶作剧般把他的东西扔进垃圾桶里。   陆清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根本没看到这份信,却被迫承受了所有。   他呆呆地看着躺在垃圾桶里,那封沾满污垢和水渍的信。那些字字斟酌忖度后精心写下的煽情至极的话如今融成一团模糊的雾,肮脏的黑色,在他的心里腐蚀出斑驳的灼痕。   他崩溃了。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不配爱上这个人。   他是个懦夫,罪该万死。   于是他逃跑了。   没有解释一句话,他把陆清竹一个人留在他一手打造的深渊里,然后逃之夭夭。   他不敢面对世俗的偏见,家人的苛责、同学的指点,所以他选择了逃避。甚至连陆清竹这个名字、所有与他相关的记忆都封存遗忘,自此闭口不提。   可即使如此,即使他离开了那里在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还是会一次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逼得他喘不过气。   他忘不了。   自私的谎言,是永不愈合的伤口。   难言的伤痛,是深刻进骨髓的疤痕。   他还是放不下。   他摸着自己疼痛的脸,心里的侥幸都在这一刻变成了一滩死水。   面前的人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身准备离开。   他开口叫住了他。   “如果你见到清竹,能替我转告他,我很抱歉吗?”他苦笑着抬头,眼里蓦然泛出歉疚的酸意,“我欠他这句道歉太久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好好地跟他道歉。   “我不会把这句话转达给他的。”那人拒绝了他,用最冷硬的语气,“他很快就会跟我离开这里,你也没必要去找他。”   一瞬间的沉默。   “他是我的。”   那人眼里有光,简单的几个字,宣告终结,划清界限。   那是他从未拥有过的勇气,偏执又热烈,甘愿为一个人粉身碎骨。   “我会照顾他一辈子,不会让他受一点委屈,所以你的道歉,他不需要。”   作者有话要说:  锦阳去找王昊不是在意清竹之前有没有喜欢过王昊,因为他很清楚清竹是怎么样的人,所以他其实是去找王昊算账的,因为同性恋的传闻让清竹遭受了很多校园暴力哦~   接下来我们八号晚上见哦~ 第41章 我爱你   太好了。   王昊跪在地上, 手按着胸口满脸劫后余生的庆幸。   这件事终于能结束了。   陆清竹会离开这里,以前发生的事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林锦阳从镜子里看到了那人脸上的表情,正准备出门的脚步微微一顿,漆黑的眼底骤然闪过一丝瘆人的戾气。   以为这样就能什么事都没有了吗。他薄唇轻掀, 眼里带着嘲弄。   还真是有够天真的。   “准备一下转学吧,以后别再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你说什么……”王昊愣住了。   “一个星期之后, 你在的整个学校都会知道你之前做的事,包括你是个同性恋以及你诬陷别人。”   他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在对方出门之前抓住了那人的手臂。   “我已经道歉了!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他说话的语气又急又气, 像是遭人戏弄之后的暴怒, 全然没了刚才的畏怯。   “就是我说的那样。”林锦阳嫌恶地甩开他的手,声音裹挟着烟草略带厌倦的冷意清冷摇晃:“王昊,我似乎从来都没说过我会善罢甘休。”   “难道说,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戏谑的语气。   他和他的目光相接,狠厉得像是野狼一样的眼神, 其中的锐利锋芒极具侵略性地刺进他的眼里, 像是要把他整个人连同魂灵都钉死在冰冷的墙壁上。   “可我已经和你说了实情……”   “原来你还知道你刚才说的话是事实啊。”林锦阳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王昊的额前不受控制地沁出了冷汗,被攥住的肩胛骨一阵剧痛, 收紧的手指即使隔着衣服也攥得他肩膀生疼:“你对清竹做了那样的事, 我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你。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你觉得就能把这件事一笔勾销了吗?你以为我是什么大善人能容得下你这种人渣。”   “更何况,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林锦阳笑了,“你不是想要道歉,你只是在给自己找退路。”   “你最害怕的就是这件事的内幕被公之于众,害怕你是个同性恋这件事被发现。你担心你会名声恶臭, 担心别人会戳着你的脊梁骨骂你是个怪物,所以当学校里开始出现传闻的时候,你第一时间就对号入座以为那些人说的人是你。”   “你害怕被人发现异样,所以连去求证的勇气都没有,你以为自己的名声毁了,好学生的形象、保送名牌大学的资格这些都有可能因为同性恋的传闻葬送。”   王昊的脸色瞬间变了,骤然苍白的神情像是被戳破心事后的惊惧,那份无处躲藏的惶恐,狼狈得让人恶心。   身前的人还在继续,低沉的嗓音带着冷极的痛和尖锐,一针见血。   “你口口声声说着喜欢陆清竹,可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你就连求证就连站出来承担责任都不敢。”   “你从来没有想过他的处境会因为你变成什么样,你只关心自己,你爱的人只有自己罢了。你现在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不过是因为我因为这件事找上了门,你害怕你之前发生的事会被我宣扬出去,所以你才会说这样的话。”   “对不起……对不起……”他彻彻底底地崩溃了,一句辩解都说不出来只是一昧地道歉。   林锦阳说的话完完全全掐灭了他心里的最后一丝希望,曾经让他恐惧逃避的噩梦现在把他逼迫到绝路,逼得他无法呼吸。   是的,这个人说的没错。   他不是真心悔改,他只是想要保全自己。   他还有大好的未来,他不想让自己的人生断送在这里。   陆清竹会怎么样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只想过好自己的人生,难道这也有错吗?   他只是自私了一点而已,他只是为了保全自己,为什么还要抓着他不放逼着他承担后果呢。   王昊抖着腿,冷汗顺着额角一滴一滴落下。   他什么都听不见了满心只想着逃跑,最好逃到这个男人找不到的地方,可他如今却连一步都迈不出去。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一句话突然把他扯回现实。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漆黑的眼睛,如果不是黑色的瞳仁,他丝毫不怀疑这种眼神属于野兽。   肩膀更痛了。   背靠着墙壁,按着他肩膀的手温度滚烫,可那双眼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大片大片浓稠的漆黑,冰凉得瘆人。   “对不起……”他低下头仓皇道歉,可对方却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这件事已经发生了那么久你现在来想起来说抱歉说对不起,你早干嘛去了,陆清竹被人欺负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时候你把责任全部推给他自己逃跑,现在上门找你算账了倒是低头求饶得比谁都快。”   那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姓王的,你TM演戏给谁看呢。”   ——————————————————   从简竹手里接过锦阳买来的粥,陆清竹看着门外交代几句就转身离开的人,握着手机的手在看不见的地方慢慢地收紧。   他让简竹和裴寂川先离开,自己一个人吃得心不在焉。   大概是饿了太久的缘故,胃里空空的已经没有了饥饿的感觉。一口又一口地把粥往胃里咽,他直到喉咙一阵灼痛才猛地把嘴里那口滚烫的粥吐了出来。   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了,嗓子也疼得厉害。   他没有动,只是沉默着把自己淹没在恣意喧嚣的寒风里。   “咔哒——”房门打开的声音。   “清竹。”身后传来少年凉烟般微微沙哑的嗓音,穿过浸透阳光与水雾的空气,低沉的语调落入耳中有种突兀的温柔。   像是一场大梦初醒,他浑身冷颤着醒来,有人把他抱进怀里,温热的掌心安抚般轻轻落在他紧绷的后背。   嗓子疼得更厉害了。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锦阳,我有话要跟你说。”他退出他的怀抱转身正对着他,眼神却飘忽闪躲不敢对上那人的眼睛。   “你要说什么?”林锦阳没有丝毫察觉只是安静地坐在他身边,手指轻柔地拨弄着他耳畔的碎发,微凉的耳廓落下一阵发烫的触感。   “我们分手吧。”   拨弄着他发梢的手猛地一顿,身前的人猛地抬起头,他即使不抬头也能感受到那一瞬间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很沉很重,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为什么?”对方没有生气,只是声音寒凉,修长的手指在他低垂的视线里一点点颤抖着收紧,“是不是有谁对你说了什么?”   “我不适合你。”嘶哑着声音说出那句话,他喉头胀痛,唇角缓慢牵扯出一抹苍白到几近破碎的笑容,“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了,我觉得你值得更好的人,那个人绝对不应该是我。”   一瞬间的沉默。   他笑得好用力好用力,眼泪就这么涌了出来。   什么爱不爱的,陆清竹,你有什么资格去谈爱。   除了这条贱命,你能拿出什么留住这个人。   你想做的已经做到了,他没有死在那场火灾里,你现在不放手难道是想让这个人的一生,都毁在你手上吗。   “林锦阳,我不爱你。”   “这一切都是假的,是我骗了你,是我撒了谎。”   “别说了……陆清竹别说了……”面前的人颤抖着松开了抱着他的手臂,紧握的手指青筋暴起,整个人都因为极度的隐忍而颤栗。   “所以我们分手吧,你找个好女孩,有个完美幸福的家庭……”   “我让你别说了!”面前的人抓住了他的肩膀。   看似凶狠的力道,落在他的肩膀上却克制又隐忍,就连声音也是嘶哑。   他靠在他的耳边,一字一句地开口,每一个字都炽热得滚烫:“陆清竹,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你说你不爱我,那上辈子我死在那场火灾里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你如果不爱我!你为什么要为我去死!”   “刺啦——”什么东西被狠狠撕碎的声音。   陆清竹猛地抬起头,惊诧、困惑、难以置信,无数情绪在他的眼底炸裂,抬眸对上的却是那人漆黑的眼睛。   “我想起来了。”   他开口,那片明晰的星光深处,藏满了翻涌的情愫。   那份沉痛的哑然,让人心尖发颤。   “清竹,我不想再错过你了。”   “你曾经经历过什么,那些伤痕和难处,都告诉我好不好?”   陆清竹微微一怔,短暂的安静之后声带开始重新震动。   “你真的,愿意听吗。”   回应他的,是一个炽烈到几乎要把他烧毁的拥抱。   那人温柔地抱着他,声音是沉痛的喑哑。   “我愿意。”   “清竹,都说出来。”   “把你心里想说但是没能说出口的话,都说出来。”   一个人藏着那些伤真的太疼了,所以说出来吧。   让我来为你分担。   “锦阳……”   这些不堪回首的过往曾经是他最想遗忘的耻辱,他,因为他害怕,害怕这些狼狈如果被察觉,这个人也会和那些人一样,因为他伤痕累累的模样落荒而逃。   所以他变得撒谎成性,沉默着假装不痛不痒。每天清晨起床,都会用那瓶快要过期的粉底液遮掉脸颊上青灰的淤痕。   就好像遮掉这些丑陋的痕迹,那些可怕的过去就能被抹平痕迹。他就能假装这一切从未发生过,假装那些令他辗转难眠的伤痛只是一场消逝的噩梦。   “好,我告诉你。”   他缓缓启唇,苍白到血色尽失的面孔,盈满明晰水色的双眸。   “我都告诉你。”   那些伤痕太疼了,疼得他张不开口,每说出一个字舌尖都会淌下泛黑的血。   “以前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看不到希望就这么一天天地熬着,想着能活一天是一天。”   “很多次我都会想,要是能这样死掉就好了。”   “要是能抛下一切离开就好了。”   “没有人该平白无故为我承受那些痛苦,我知道疼,我忍了一万次以为自己总能习惯那些刀割在身上的感觉,但我还是疼,每一次都好疼好疼,疼得不想再继续活下去。”   怀里的人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袖,布满淤青的手指颤抖着收紧。   “我想着如果从一开始就不抱希望的话就不会再伤到自己,所以我从来都没有奢求过别人爱我,更没有奢望过有人愿意抓住快要死掉的我,就算有人愿意握住我也只会觉得害怕,因为比起得到,我更恐惧着失去。”   陆清竹慢慢地放缓了声音。   把自己的伤口展示给别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尤其对方还是你在乎的人。   十八年的人生,他在别的孩子撒娇哭泣的时候就学会了伪装。   他说服自己隐忍,又强制自己释然,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因为反复叠加的疼痛,活活把自己逼死。   他以为自己随着时间的推移终究能习惯这一切,以为只要隐忍就能不痛。可直到现在他才发觉,他伪装了太久,久到那层包裹着他的坚硬外壳与他皮肉黏连,以至于如今揭开的刹那,浑身上下都是血肉撕裂的疼痛。   “锦阳,我越是喜欢你就越是觉得抱歉。”   晦暗的暮色洇染下,透明泪水顺着他的眼尾缓慢滴落。   那些明晰晶莹的泪水,凝着久久未曾被人发觉的疼痛与伤痕,就这么凄楚直白地落下。   “锦阳,我不敢被你看到我那副样子,我怕连你也觉得我恶心。”   他低下头猛地吻住了他,连同那些还未开口的话语,一起吞没。   太疼了,真的太疼了。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错的人一直是他。   他只知道去爱,他把自己的心从胸口挖出来送到他面前,却不知道他的每一次靠近每一分温柔,都会让对方不安到惶恐。   他给了他爱,却没有给他接受爱的勇气。   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个人竟然是用这样的方式爱着他。   那么的温柔,却是那么卑微,小心翼翼地让人心疼。   他垂眸望着怀里的人,那人还是初见时苍白瘦削的模样。那么干净,却又纤细孱弱得像是一缕轻烟。   心底最柔软的那一角,毫无征兆地缓慢收紧,每一寸收紧的血肉都不受控制地蔓延开酸涩的钝痛。   “你很好。”他俯身轻轻吻了吻那人泛红的眼尾,“你很好,你值得这一切。”   “锦阳,何必呢……”极缓极缓地从口中吐出一个游丝般虚弱的音节,他抬眸,眼尾清凌水色在灯光映照下泛出濒临破碎的惨白。   “你何必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像我这样的人,真的值得吗……”   “那我呢?”身前的人抓住了他的手,温热的掌心轻柔包裹他微凉的指尖,“我值得你为我去死吗?”   陆清竹没有说话,可他们却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回答。   这一刻的静谧,安静得像是匿入深海。   窗外的天空万里无云,树叶割断日光,一地斑驳碎金。   他颤抖着苍白瘦弱的手臂缓缓阖上双眼,那些逼仄隐忍许久的泪水,如今终于从早已伤痕累累的心口一滴滴挤出,顺着眼尾滚落。   那种逼仄的酸涩感,泪水穿行于血液的钝痛,如今盈满了他的胸腔,压迫着,像是要把他竭力跳动着的心脏搅碎。   大概是终于得偿所愿吧。   错过花期的栀子在漫漫寒冬中等来了和煦春光。   他用了一整个冬天等来了此生挚爱。   曾经的他,在落满日光的午后徘徊不定,又在一个下着骤雨的深夜靠近。   宛如扑火的飞蛾,那样的无畏,那样的孤勇,他用尽了生平所有勇气来到那个人面前,伸出双手拥抱那副伤痕累累的躯壳下灼热发烫的灵魂。   那是怎样炙热的光感,熔岩般灼热滚烫,却又带着洋流深沉不语的温暖。   锦阳,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命运是遗忘了我才会待我如此苛责。   大概是我这样的人生来就不配被爱,所以我所遇见的人给我的只有伤害和背叛。   没有人会愿意爱上一个一无所有的人。   我一直以为,就算我再也不会回来,就算有一天我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也不会有人为我伤心,不会有人苦苦地找寻着我,守着我留下的痕迹,等着我回家的那一天。   可你却一直等着我。   等我甘愿卸下一身伪装、等我把伤痕袒露、等我不再冷漠地和所有人保持距离、等我不再强撑着自以为是到声嘶力竭、等我不再似曾经故作坚强的模样,等我终于决定改变。   他仰起头,身前的人低头认真地注视着他,瞳孔放大,眼睛洒满了光亮。   一个极度渴求又极度深情的吻。   唇齿间溢满的味道,带着凉烟性凉微苦的涩,带着栀子令人沉湎的香。   身后的窗帘在冬日晨风中轻柔扬起,日光洒落,彼此相握的指间两枚戒指交相辉映,这一刻的日光微熹温暖得像是将人湮没。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那人把嘴唇靠近他的耳畔,然后压低声音极尽温柔地开口。   “清竹,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开始恢复日更,明天六千字~   MUA~ 第42章 挚爱   “我也爱你。”   林锦阳听着那句, 用软软的温柔的嗓音说出口的话。   他仰起头望进他的眼里, 白雪般细腻柔软的皮肤, 唇色是花般颓靡甘甜的鲜红。   那样干净纯净的目光, 抬眼的瞬间眼里藏着春日湖水潋滟的波光, 明明如泉流般干净无一物, 却轻而易举地撩拨起无尽滚烫的渴求。   他们在江南三月的春光里再一次拥吻。   那样的深挚, 绵长,像是含着一朵初开的栀子, 唇间满盈着醉人的花香。   陆清竹没有躲闪, 只是乖巧地仰起头,像只乖巧温柔的白兔子, 眼里满是勾人不自知的无辜。   甘甜的花香更浓了, 湿润纯净的洁白里沁出一点嫣红, 甜得让他眩晕。   他难以自持, 手臂揽着那人纤细的腰肢一起陷进柔软的被子里。   他从来没有这样地渴望过一个人。   那般的,渴望的,像要把他撕裂般的吻, 像是一只野狼狠狠咬住了兔子柔嫩甜美的喉管, 獠牙嵌入血肉,心脏疯狂跳动, 鲜血的滚烫伴着难以言喻的餍足感涌入大脑。   他们近乎窒息地结束了这场轰轰烈烈的吻。   林锦阳意犹未尽地在他雪白的脖颈上落下一个嫣红的吻痕, 然后轻轻伸手覆上他泛红的眼尾。   被笼罩在他身下的阴影里,陆清竹的眼微微失神,柔软的唇像是颓靡的艳丽花朵, 沁出烂熟的红。   他望着他,一语不发只是专注地凝望。   泪水肆无忌惮地流下,一滴一滴,像是要洗干净所有的,不堪的肮脏的过往。   这令人心碎的,浓郁的栀子花香啊。   从曾经莽撞的年少气盛,到现在温柔的成熟可靠,这个他以命深爱的少年啊,终是为自己撑起了一片蓝天。   他们的爱,埋种于难言的隐忍,破土于嘹亮的宣告,从萌芽到茁壮,每一寸生长都伴随着痛苦与磨砺。第一次学会承担,第一次学会守望,第一次学会隐忍,第一次学会沉默地付出,他碰触着他却从不奢望什么,可这个少年却义无反顾地用自己的爱唤醒黑暗中的他,全心全意的温柔,倾注一生的爱意。   “清竹,跟我去帝都吧。”   他开口,寂静的世界此刻静谧得像是凝固的水墨。   “忘掉这里的一切,我们重新开始。”   如果你在童年就学会了沉默和隐忍,那现在再去学会宣泄学会欢畅学会无所顾忌的幸福,好不好。   就这么笑着吧清竹。   熬过这漫长寒冷的凛冬后,天终于是渐渐地明晰澈亮。   往后余生数十载,我只要你陪伴。   ——————————————————————   在他养伤的时候,简竹默不作声地替他解决了一切。   从立案到开庭,他有着他这个年纪没有的稳重和成熟,事无巨细都做得滴水不漏,杀伐果断。   苏家还在想办法给苏汐脱罪,四处找办法托关系。   整件事的经过在网络上宣扬得沸沸腾腾,大概是简竹为了保护他所以花钱掩去了他的身份信息,网络上铺天盖地对于这件事的报道,却无一例外对他的真实身份只字不提。   苏汐和继父的事很快就有了结果。   法院开庭那天他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到场,事后听裴寂川说,官司打得很成功,那个男人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苏汐也因为故意伤害和非法拘禁判处八年有期徒刑、缓刑一年。   对于一个十八岁的女孩来说,八年的牢狱生活毫无疑问意味着毁灭,意味着她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都将在冰冷的监狱里度过。   即使她好好表现努力减刑争取早点出狱,这个社会所代表的舆论也永远不会原谅她。   法律或许没有办法给她应有的惩罚置她于死地,但是道德可以。   曾经锒铛入狱的经历会变成刻在她身上的耻辱、嵌进骨子里的剧痛,从今往后,只要她还活着她就是罪人,这个社会就会一次次提醒她,她曾经犯下怎样的过错,即使她做再多的好事也无法抹去这一点漆黑的污垢。   判决结果公布的那天,苏汐的母亲又来了医院找他。   他躺在病床上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扇不断颤动的门。   一下又一下,门外的人一边敲门一边哭得声嘶力竭,就好像现在躺在病床上差一点就死掉的他,才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万恶不赦的罪人。   真讽刺啊。   他伸手用力地捂住了耳朵,耳畔歇斯底里的喊叫和脑海里嘈杂的碎语混杂在一起。   头又开始痛了,一阵一阵,神经断裂的撕扯感。   门外响起清晰的脚步声,房门被打开的时候带起一阵微凉的风,有人把神情恍惚的他抱进怀里,胸口灼烫的心跳平息一切嘈杂。   他抬起头,眼里带着惶恐,带着久久未曾释然的痛楚。   “别怕。”他俯身轻轻吻上他的耳廓,眼里浮动着黄昏细碎的烟霞。   “清竹,别怕。”   他的语气温柔,说出口的刹那似乎就连流淌而过的时间都泛出碎金般晶莹闪动的微光。   洒落满身的光影,空气里熏染的香气像是落满淅沥雨水般,含着湿润而浓郁的水汽。   原本因为惶恐和不安揪紧的心,就这么慢慢地释然了痛楚。   ……   Bathed in bright sunshine(沐浴在璀璨阳光之下)   I lost everything because of YOUR EYES(我因你的双眼迷失一切)   ————————————————————   世间万物皆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春去夏至,他在江南草长莺飞的暖风里休养了一整个春天。   假期结束的时候简竹和裴寂川一起回了帝都,林锦阳和他一起办了休学手续,然后把他接到了他的住处,每天细心地照顾他。   四月末的南方已经过了雨季,逐渐干爽的天气不再潮湿,柔软的被子上也有了阳光微微干燥的味道。   林锦阳每天都会把他抱到轮椅上,推着他出去散步。   他最喜欢去的就是街角那家书店,林锦阳知道他的喜好所以为他买了很多书,从《诗经》《楚辞》到诸多海外作家的散文诗集,每一本都被整齐地排列在靠墙的书架上。   每天晚上他都会替他收走床头的书,然后在尚未翻阅完的书页里夹上一枚香樟叶制成的书签。   林锦阳想要给他留下一些春天的痕迹,于是就收集了很多香樟树的叶子,然后在一个日光温柔的午后,耐心地一枚一枚做成书签。   林锦阳性格直率,和他截然相反的果断总是让人很难把他和细致耐心的工作联系在一起。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夹在纸页间叶片精致清晰的纹络。   那些发丝般交缠盘错的纹络是那么细,那么软。每一次触碰他都会不由自主地诧异,那人这该是倾注了怎样的耐心和细致,才能在静谧流淌的时光里慢慢雕琢洗净,再用毛质柔软的小刷子,一点点去掉叶肉,只留下完整的纹路,发梢般细密的纤维。   那双修长有力的手手执画笔饱蘸碧色缓慢浸染,把整个初夏的葳蕤明亮都倾注其中,再用糅杂细碎灿金的软刷慢慢晕出阳光覆落的瑰丽柔软。   原本浸透蝉夏碧色的叶片在煮沸的碱性水中缓慢剥落溶解,洗去所有夏日繁茂鲜亮的痕迹,晾干之后只剩下泛白的纹络,纤薄而精致,像是从五月夏蝉挣脱硬蜕之后迎着清晨露水缓慢舒展开的翅膀。   他可以想象香樟的绿映照着林锦阳的面孔,棱角分明的五官有着日光的温柔,他专注地坐在桌前,眼波是那样的柔和,然后慢慢地把盛夏日光璀璨的灿金,晕染出浅浅的梦境感。   这如秋日暖阳般令人动容的爱啊。   他从来都没有这样被一个人温柔相待。   那份坦诚赤诚的爱意,伴着他在每个隐隐作痛的深夜入睡,赐他久违的心安;又在每个清晨用一个炽热的吻把他唤醒,赠他最纯净的沉湎。   每个清晨,他都会笑着靠在他耳畔,用磁性的声音把他从溢满温暖花香的梦里唤醒。   他会把窗帘从床脚的方向拉开,让一点点细碎的日光先渗进房间,而不刺激到他的眼睛。然后打开窗户,让湿润的空气流进房间,带着露水的味道。   他会把药冲泡进冷热刚好的水里,耐心地,仔细地等褐色的颗粒完全化开,然后小心翼翼地在用温水轻轻润过他嘴唇贴上的那个地方,以至于唇碰到的时候不会凉。   每晚入睡前他俯身在他脚踝的伤口处抹上药膏,过分轻柔的动作,抹之前总是会自己用手把冰凉的药捂热,然后认真地观察着他脸上的神情,慢慢调整力道。   他知道他不喜欢药味,所以他在窗畔种了很多栀子,四月栀子花开,他用剪刀剪下最漂亮的一束插进玻璃花瓶里,然后放进他的房间,让幽微甘甜的花香盖过药膏的味道。   陆清竹看着他,总是觉得很温暖。   那种被很小心地呵护在手心,倾注一切温柔的感觉,至今仍让他有种不真切的恍惚。   作者有话要说:  中间一段写得不太满意还在修改,三千字先给大家解解馋(逃跑) 第43章 与子成说   他们在江南待了三个月。   三个月的时间不长, 不过是从暖春到盛夏的时间,却发生了很多事。   苏汐入狱后苏家的产业一落千丈很快就变得一蹶不振, 苏巍国卖掉了房子低价抛售了公司股票最后还是没能挽救自己辛辛苦苦一手建立起来的一切, 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化为泡影。   几天之后, 横空出现的一份贪污受贿的证据彻底弄垮了徐正国的产业,面对巨额债务, 徐正国四处求人无力回天,最后只能带着情妇和私生子逃去了国外。   一幕幕闹剧在不同的地方上演, 而始作俑者却不为所动, 只是陪着自己心爱的人缩在出租屋的床上,惬意地看着窗外的香樟落了旧叶,长出新叶。   简竹的信里说帝都的月季已经开了, 满城姹紫嫣红,是在江南看不到的美景。   他这个不苟言笑的弟弟,似乎对书信往来情有独钟, 那么多话被封存在字里行间由北入南, 读起来便有了遥远北方大漠落日的味道。   陆清竹想他写下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应该是温柔又克制的, 他从来这样, 不擅长表达却又在字里行间漫不经心地关照。   于是他拿来纸笔,在开头写下见字如面, 再把所有想说的话一一梳理,落在纸上娓娓成文。   临行前的一天,林锦阳背着他最后一次走过那段青苔陈旧的石阶。   这里的天是碧蓝,水是湛清, 每到盛夏日光明朗,满地都是香樟翠郁滴落的金绿光影。   林锦阳在街边的水果摊买了半个西瓜,拿回家放在冰箱里浸透凉意后细细地切成大小适宜的小块,用牙签一块一块喂到他嘴边。   他坐在窗前找了张信纸慢慢落笔,已经订好了去帝都的日子,这大概是他在江南写给简竹的最后一封信。拜托林锦阳去邮局寄信的时候那人依旧是惯例的不高兴,非要凑到他身边缠着他讨要一个温柔的吻才肯出门。   他在江南的第一声蝉鸣聒噪响起的时候,离开江南去了远方繁华的北方帝都。   简竹说月季的花期很长,即使是夏天,也能看到花开满城的盛景。   飞机降落在帝都机场的那天,他在机场见到了赶来迎接他的简家人。   “哥,你来了。”数月未见的简竹走到他身后从林锦阳手里接过了轮椅,“爷爷等你很久了。”   他有些忐忑不安地抬头,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伫立在风中,颤颤巍巍的白发老人。   来帝都前,他忐忑了很多次,他和林锦阳的关系寻常家庭并不能接受,更何况简家和林家这样的名门望族。在老一辈的观念里,两个男人之间的爱情是和世俗相违背的禁忌,没有多少长辈能选择坦然接受。   林锦阳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俯身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掌心相贴的温度,无名指的戒指泛着温柔的哑光。   “不会有事的。”   简竹推着他慢慢走了过去,轮椅的轮子一圈圈转动,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他面前,手臂抬起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变成了一声叹息。   在那孩子来之前,他日日夜夜盼着,心里有说不完的话;可如今终于见到了人,他反而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这一生,对不起的人有太多。   当初狠心把自己亲生女儿赶出家门,他用了整整十年来忏悔自己的过错。这十年,他没有一天不后悔自己当初的强硬自私。   他强留着最后的颜面不愿意向自己曾经犯下的错低头,原以为时间会冲淡彼此的隔阂,可没想到十年过后等来的却是自己最疼爱的孩子已经过世的消息。   一切,都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他望向面前,那个瘦削苍白的的孩子。   这是他最疼爱的女儿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血脉。   大概他真的是老了,年轻时为了野心拼搏奋斗了一辈子,他抛弃了很多付出了高昂的代价换来了简家的百年基业,可事到如今,垂暮老矣时这一切的一切、所有的名利金钱都成了身外之物。   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像他这样的人也会渴望亲情。   “清竹,我是外公啊。”老人伸手轻轻摸了摸他头顶的碎发,浑浊的眼里老泪纵横,“这么多年,你一定受委屈了吧,都是外公不好,没能早点把你和你妈妈找回来。”   “没事。”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他仰头只是温柔地笑,“您现在不是找到我了吗?”   他听简竹讲过母亲离家的原因,不被认可的爱情从萌芽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成为错误。但这世上没有一件事有绝对的对与错,曾经的过往如何他不想再追究,因为该忏悔的人早已悔过,只是岁月无情,没能给人重来一次的机会罢了。   林锦阳没有走过去,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们。   他爱的人拥有比谁都温柔的灵魂,他知道比起旧事重提的恨意,释然才是对所有人最大的宽容。   “你是林家那孩子吧。”老人突然看向了他,“你和清竹的事简竹已经和我们说了。”   林锦阳的心下意识地一紧,本以为简家的老爷子在知道他们的关系之后会说些反对的话,可他没有想到,对方只是注视了他一会儿,旋即拄着拐杖转身慢慢地开口。   “既然这是清竹的选择,我不会干涉。”   “有空多来家里坐坐,林老爷子那里我去说服他。有我开口,他不会为难你们的。”   他愣住了。   陆清竹回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两个人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喜悦。   坐在回简家的车上,车窗外的天空蔚蓝得过于沉重,刺目阳光像是染着烈焰的落火一般滴落在干裂的大地上。坐在擦拭透亮的玻璃窗前感受着余晖覆上眼尾的温度,被无边静谧笼罩的六月就像是一场被阳光包裹的酣梦。   收到了他们回帝都的消息,林老很快就亲自登门造访。   两个人坐在书房里关上门,说不尴尬那也是假的,毕竟曾经的老友如今突然变成亲家,这种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接受适应。   “说实话,这件事我一开始是不准备答应的。”林老开门见山地开口,“你还有简竹,但锦阳是我唯一的孙子,我没想过干涉他的婚事,但是和男人在一起真的……”   “人活在世上,别人的看法和世俗的眼光真的就那么重要吗?”没等自家老友斟酌字句说出下一句话,简老放下了茶杯,手心的拐杖点地,一声沉闷的轻响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人的一生只有几十年,何苦让孩子们因为我们和自己不爱的人度过余生。”   “就随他们去吧。你也不看看人家傅老头,他家那小子当初说要和男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为了反对他们直接把那孩子送去了国外,结果不仅没断了自己孙子的念想反倒差点把人给逼疯了,现在都快三十还光棍一个不近女色,我们又何必呢。”   “你说这叫什么事啊。”林老爷子叹了口气,微微落寞的表情也不知道是无奈还是妥协,“先是傅家那小子,现在又轮到了我们两家的孩子,亏我当初还嘲笑傅老爷子说他要断子绝孙,结果现在报应在我自己身上了。”   “算了,爱谁,爱怎样的人,就由这些孩子去吧。”他起身走出了书房,“那是他们自己选的路,我们这些快要入土的老头子就不要再去干涉了。”   简老爷子听着自家老友的话,低头也是一声长叹。   他曾经因为自己的偏见伤害了自己的女儿,害得那孩子客死他乡,只剩下一个孩子孤苦伶仃。   过去的十八年,他作为长辈没能给那孩子一个幸福美好的童年,让他那么早就吃了别人一辈子都吃不完的苦。所以现在他无论如何,都想给那孩子一个圆满的未来。   简家家大业大,他愿意用这盘根错节的百年基业作为屏障来给这个孩子选择的勇气。   “清竹,锦阳。”他打开门看向门外忐忑等待着的两个人,“我们同意了。”   “不要勉强,也不要委屈,外公会保护你的。”他慈爱地轻轻拍了拍那孩子的肩膀,“去选择你想要的未来吧。”   “嗯!”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清亮的眼里闪动着泪光,“谢谢外公。”   林锦阳猛地抱住了他,激动和喜悦,在他嘴里糅杂成一连串的爱语。   真好。   陆清竹微眯起眼望向窗外深沉蔚蓝的天空。   灼白日光炙烤大地,这一刻的夏日似乎太过漫长温柔了些。   像是要把二人一起包裹湮没入,六月浓烈的阳光里。   我们的未来,也能得到别人的祝福了呢。   虽然我早就做好了余生和你风雨同舟同甘共苦的准备,但我还是发自内心地希望落在你身上的偏见和苛责能少一些。   不想看到你因为我辛苦的模样。   他踮起脚尖轻轻吻住了他。   大概是这一刻太过幸福的缘故吧,眼泪就像止不住一般滂沱滴落。   林锦阳捧着他的脸颊低头回应他的吻,唇间的栀子花香浓烈得像是要将灵魂淹没,他在那人的眼里窥见了漫天颤动的星辰,每一颗都在低语着至死不渝的爱。   “锦阳,我爱你。”   —————【后记】——————   因为腿伤的缘故,他休学了一年才参加高考。   高考开始的那天,已经考上大学的林锦阳又是检查文具又是嘘寒问暖,焦头烂额的样子比他自己进考场的时候还要着急。   考试结束后他如愿和林锦阳考上了同一所学校,在新生欢迎大会上,身为老生代表的林锦阳在台上念完讲稿,下台就把人堵在后台的杂物间里又亲又抱。   大学四年,他们成了学校里最有名的情侣,林锦阳要了一份陆清竹的课表,之后每天下课全学校的人都会看见有个身量高挑的男生骑着自行车从学校的一头骑到另一头,去的时候快的要命,回来的时候却小心翼翼,自行车的后座上没有女孩,只有一个眉眼温柔的男孩子搂着他笑颜如花。   他们在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选择了结婚,彼时林锦阳已经是上市公司的老板,而他不过是大学刚毕业的本科生。在他的毕业典礼上,林锦阳单膝跪地给他戴上戒指,又从公文包里掏出了自己的全部身家塞进他怀里。   他说:“清竹,请你嫁给我。”   他又哭又笑,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又被那人温柔地拭去。   “我愿意。”   三个星期后,他们在丹麦的哥本哈根举办了婚礼。   这大概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婚礼前的所有紧张忐忑都化成了如愿以偿的喜悦。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迈着步子穿过盛夏明晰的日光走到那个人面前,极白的阳光太过刺眼,他甚至都看不清那个人脸上一贯温柔的神情。   他只记得那天那人在他唇间落下的吻,穿过洁白花瓣铺就的长廊,他们在众人的祝福里相拥,又在牧师的见证下宣誓一生相守。   “清竹,我爱你。”   “你是我十七岁时第一次遇见,就想要深爱一生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   应该会有番外   下一本很快就会开文,估计十天左右的亚子~   关于下一本的故事已经在这里稍稍剧透咯,大概就是重生找老婆结果老婆跑了又满世界疯狂找最后终于抱得美人归的故事,还是一样的配方,比这本甜   文名和文案可能会改,大纲不变,我有点想改成【至上宠溺】,听这名字就很甜是不是   文案最终确定   下一本预收《至上宠溺[重生]》   【我是唯你主义者,你是我的至上主义】   温柔年上受X孤僻年下攻   傅予城怎么都没想到,他一生显赫,死时却落魄狼狈至此。   一朝树倒猢狲散,忙着瓜分他死后留下的庞大家财,他的葬礼上,没有一个人来为他祭奠。   只有那个许久未见的少年拄着拐杖步履艰难地走到他的坟前,为他献上一束纯净的白花。   他记起那人是他患有眼疾时照顾起居的仆人,总是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声音温柔地喊他的名字。   那是他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是他终其一生不敢奢望的温暖。   他下葬的那天他跪在他的坟前,哭着说他爱他。   他眼里含泪,声嘶力竭地问上天为什么他行医多年救了这么多人却唯独救不了他。   那人死的那天满城烟雨,他亲眼看着那个温柔的人永远倒在了他坚守一生的手术台上,手握着手术刀慢慢地停止了呼吸。   他想起他双目失明时那人在倾盆大雨里寻他,那个瘦弱的人拖着一条瘸腿在电话里哭着喊他的名字   “予城,予城你别怕。”   “你走到有人声的地方,有人路过你就托他报个信,我叫沈念,我来接你回家”   ————   辗转数十年一朝重回十六岁,躲过那场曾经让他目不能视整整两年的火灾,他假装双目失明,只为了等候他生命中最初的温暖来到他身边。   那个记忆中瘦削苍白的少年如约出现在面前,凝视着他的眼里含着难以言说的爱。   而他伸出手,声音嘶哑着把那人紧紧抱进自己的怀里,一遍一遍喊着对方的名字。   “沈念,沈念。”   “沈念你别走,我把我这条命给你好不好。”   留在我身边,我用我的一生来爱你,好不好   【冬天太冷了,写个温暖的故事过冬吧】   大家下一本再见啦么么哒~ 第44章 番外:茶花   婚后不久, 林锦阳就开始计划着蜜月旅行。   四月正是北方乍暖还寒的时候,就是南方的一些城市也还有着些微未褪的冷意, 于是林锦阳就把目的地选在了云南昆明。   云南的风里一年四季都渗着数种花香, 四月最甚的便是茶花。   大概云南人从骨子里就偏爱茶花,从服饰中繁复缠绕的花纹到花开时满城馥郁的花香, 这座坐落遥远南方内陆充满少数民族风情的城市,也像茶花般有着夺目的艳丽, 素雅或浓烈, 娇艳不失淡微。   陆清竹和林锦阳下飞机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从帝都到云南六个小时的旅程, 陆清竹难免有些困倦, 自家爱人却全程兴致盎然,像个第一次坐飞机的毛头小子那样激动地坐立不安。   他记得林锦阳曾经和他说过, 他以前独自一人来过云南,那一次的旅途他爱上了云南清凉微苦的茶花烟, 而这次他带着他一同造访这座艳丽多姿的城市,他却早已为他戒了烟。   出了机场,半小时的车程就到了市中心。十年后的云南与他记忆中的早已大不相同, 但湿热的晚风里却依旧有着浓烈酒气与稠厚的蒸汽。低声叫卖的水烟摊, 成把用细麻绳捆扎起的小捧花,自家印染的云南棉布临街而挂,繁复艳丽的花纹漂亮得晃眼。   林锦阳为他买了些小首饰,雕琢着古朴花纹的银镯入手是微微的冰凉,本该是女式的手镯戴在他的手腕上却恰到好处。   入夜, 他们融进云南炙热的夜。这里民风淳朴热情,林锦阳带他走进悬着各色灯牌的街道深处,那里有不少酒吧,像是古老质朴的城市中滚入的一股现代之流,混着烟火气息,人声鼎沸。   林锦阳和他在吧台前落座,身后不远处就是喧腾繁闹的人群,应和着幽蓝绮紫的灯光,人群随着震耳的舞曲尖叫。   这样喧嚷的环境,彼此之间说话只能贴近耳畔。林锦阳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笑着靠在他耳边缠绵厮磨。   彼时同性恋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禁忌的存在,吧台后的调酒师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两人倒也不过分诧异,只是一边擦拭着手里的酒杯一边询问他们要喝些什么。   林锦阳是饮酒高手,威士忌加冰随着酒杯的摇晃叮叮作响。他从来没喝过酒,于是就点了一杯苏打水。   酒过半盏,林锦阳的手机响了,是裴寂川打来的电话。   林锦阳走到酒吧外接了电话,自家损友知道自己新婚蜜月,这时候打电话过来无非就是说些带点颜色的浑话,祝他们百年好合如胶似漆。   林锦阳和他互相打趣了几句,问他回帝都什么时候有空出来喝酒,他却说自己现在身在江南,这几个月都不会再回帝都。   林锦阳倒也觉得诧异,这几个月他老是往江南跑,也不知道是什么勾住了他裴大少爷的魂,放着帝都大片的美女明星嫩模不要,偏偏一头扎进烟花扬州不肯回来。   林锦阳正想开口问问,却在电话那头听见了一个男人清冷的嗓音。   答案,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人人都说江南好,江南山清水秀盛产美人,莫说女孩灵秀温婉,就连少年也是一等一的斯文通透,温柔秀气。即使是阅花无数片叶不沾的裴大少爷也免不了被江南的烟雨勾了心神。   林锦阳在外打电话的工夫,陆清竹已经喝完了杯里的苏打水。调酒师听他口音不像本地人,于是就问他要不要尝尝云南本地的好酒。   他从来不喝酒,但对方热情相邀他自觉盛情难却,于是便接下了那一小盏酒杯浅酌一口。   调酒师告诉他,这酒叫醉明月。   他从来没喝过这样的酒,明明度数不低入喉却没有感受到舌尖**刺痛,只是满唇花香浓郁,像是有数以万计的花瓣在口中盛开。   林锦阳从外面回到吧台,看到的就是自家爱人软倒在吧台旁,靥生绯红,一捧栀子花香浸润着半分酒酿醇烈。   瞧见他走过来的时候他展颜一笑,明眸皓齿,如丝媚眼含着三分醉态,清纯又柔媚。   彼时他还清醒,知道这等醉酒颓态不能被别人瞧见。   于是他跌跌撞撞地起身,扑进自家爱人怀里。林锦阳手里的酒杯被他打翻,掺了冰的威士忌顺着脖颈流进他的衣襟,一阵冷意,满身浓烈的酒味熏得他昏昏欲睡。   林锦阳把他抱了个满怀,伸手轻轻摸他头顶柔软的碎发。   陆清竹靠在他胸前抬起双眼,飞红的眼尾宛如两抹艳丽桃花斜飞入鬓,满眼惑人不自知的无辜纯净。   他说:“先生,你怎么才来。”   向来千杯不醉的林锦阳突然觉得自己醉的厉害。   酒吧往上两层就是酒店,抱着自家不安分的爱人走进房间的时候,窗外的天空明月高悬,。   林锦阳没有开灯,只是搂着人一同跌进柔软的被子里。   醉明月,醉明月,当真是让这天上清月都堕入醇厚酒香,**的酒水入喉也有了月色的清冷。   栀子开在姹紫嫣红的云南,低柔幽婉的月色在他雪白的蕊心落下一滴茶花的荼蘼嫣红。   醉酒后的陆清竹多了几分平日少有的恣意柔媚,扬烈如这湿热七月开遍云南的茶花,艳而淡微。   林锦阳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清过,那被隐匿在温柔面孔下,惊人的美。   那双烟霞般满盈水色的眼睛,似乎只要一个不经意的暗示,就能让他瞬间理智崩塌难以自持。   他歪着头,扯着他的领口软软地喊他先生。他喜欢极了自家爱人的称呼,俯身奖赏般给了他一个绵长的亲吻。   醉酒后的身体高热又柔软,像一朵开始荼蘼即将颓烂的鲜花,浓郁花香熏人沉醉。   四月的云南空气中隐着燥热,他随手扯下床头用来装饰的云锦缎带遮住那双水色温润的眼睛。没了视线,怀里的人有些惊慌失措地伸出手,于是他伸手轻轻握住爱人纤细的手腕,以一个拥抱的姿势,滚烫的指尖轻柔抚摸着对方雪桂般柔软白皙的背脊。   最后的那一瞬间,他低头隔着纯白的缎带吻住对方噙满清凌水色的眼睛,瓷白花瓣上的颜色褪去,绽出浓烈的赤色。   他眩晕时看到那朵花,美到近乎不真切的绮丽,身下的人软糯地喘息着,眼前还缠着被汗水浸湿的缎带,微微张开泛红的嘴唇向他讨要一个安抚的亲吻。   他低下头再次吻住了他,眼前火般浓烈的花朵褪去,纯白幽微的栀子在他眼底绽开。   他听着身下人细糯柔软的喘息,俯身满含爱意地,扼紧对方纤细不盈一握的手腕。   “宝贝,饶了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送到!   大家下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