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司近期降妖驱魔工作指导建议》 作者:墨然回首 文案 “我当时就忍不住啵了他一口。” “然后呢?” “然后就被他拎着从泰山府殿一路揍到了黄泉眼,断了我二十八根骨头,差点连眼珠子都被他摁在黄泉水里烧没了。”叶汲点了根烟,肋下的骨头仿佛还隐隐作痛,“你说有这么残暴凶悍的圣母嘛?” 大徒弟将信将疑:“你就只亲了一口?” 叶汲摸了摸下巴上的青茬,眯着眼回味了下不太确定道:“可能还叫了声媳妇儿?” “……” 他可赦尽天下亡魂,独有一人不可赦。 都市降妖驱魔打怪不升级文,攻受多年前已经满级。 架空背景,纯属虚构。 武力值爆表*真不要脸攻VS日天艹地伪圣母受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欢喜冤家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步蕨,叶汲 ┃ 配角:沈羡,迟乐,楚笑等等 第一章   震后七十二小时,天终于放晴了。   “宝贝儿,仔细着点,一块砖都别放过啊。”男人舔了舔干得发白的嘴唇,将剩下的那口水灌给了搜救犬。   暴雨引起的泥石流冲垮了山区大部分公路,黄金救援时间已经过了,幸存者的存活几率开始变得渺茫。   男人在碎石板碾了下开胶的鞋口,汗水顺着脖子流进馊得快闻不出味的迷彩服里,望着暴晒在烈日下的废墟拍了拍搜救犬的脖子:“去吧,宝贝儿。”   不分昼夜的挖掘救援,人和狗都快熬到了极限。没有人停下脚步,也没有人有力气多说一句话。   “叶副,我看这样下去不行,活着的人快先拖垮了。”年轻人卷着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将收着的半瓶水递了过来,“不是说上面给派了心理疏导过来吗?”   男人没有接水而是习惯性地往怀里摸烟,摸了半天想起来最后一根已经在昨晚掐成三段分享了出去,他遗憾地咂摸了下最后一口烟味讥诮地哼笑:“这段时间东南西北羊癫疯似的震了多少个地了,咱这穷乡僻壤的粮水都快接济不上了还心理疏导,我看不如插两炷香拜拜神来得实在。”   太阳晒得年轻人两眼有点发黑,冷不溜就瞅见一撇黑烟在废墟深处冉冉升起,使劲眨掉眼里的汗水白晃晃的一片天地什么也没有。他纳闷地嘀咕了句,口不经心地问:“拜啥神啊?”   男人盯着某处,嘴角的冷笑一闪而逝,他忽然收起那抹有点痞气的笑,一脸恨其不争地教育着小士兵:“不是我说你,周小军小同志,亏你还是个入/党积极分子,居然搞封建迷信那一套。伟大的马克思同志怎么说来着的,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救世主,只有我们能救自己!”   “……”   思想教育还没进行完,奔在前头的搜救犬突然狂叫不止,这一叫瞬间打破了沉寂已久的现场,所有人绷紧的神经齐齐一震,医护人员套着白大褂匆匆从帐篷里出来奔了过来。   男人刹住车,劲瘦的长腿一蹬,两三步人已蹿得老远。   小士兵用几秒缓了缓神,摔了自己一巴掌马上也跟了过去。   搜救犬刨地的那一块是整个灾区的现场塌方最严重的地区之一,之前来回探测好几遍几乎可以肯定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先到一步的男人徒手掀开最上方的石板,浓重的灰尘裹着阴冷潮湿的气息冲天而起,搜救犬不安地踩着碎石徘徊在左右不敢上前。   男人眯着眼望着不透一丝光的废墟之下,不知从重重屏障之下看到了什么。   赶到的周小军二话没说帮他扛起石板,两眼瞪得老大往下瞅:“有人吗,有人给个声。”   “别费劲喊了,真要活人熬到这时候离断气也没多远了。”男人挥手攘开青年,小百来斤的钢筋混凝土板块压在他结实有力的臂膀上没让他的脊梁弯下分毫,“让宝贝带着水先下去探探。”   其他救护人员很快也赶了过来,奇怪的是这一次搜救犬表现极为焦躁与不配合,始终不愿下到坑中。男人扛着石板打了个呼哨,脚尖轻轻颠了颠拉布拉多:“宝贝儿乖啊,等干完这一票回头给你好好吃上几个进口的牛肉罐头,再让你和隔壁家的小美女合计合计下一代的繁衍与培育。”   “……”   搜救犬奇异地被他安抚了下来,虽然仍然老大不乐意,但仍带着水熟练地钻入狭窄的缝隙里带着簌簌声响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层层掩埋的废墟里只余一片死寂,搜救人员沉默地清理着碎石砖块,心情开始沉重起来。周小军在裤子上来回搓了好几遍手,终于忍不住扒了扒逐渐扩展开的口子上:“阿宝?宝贝?”   幽深的坑穴中没有任何回应,周小军还想再唤屁股被人重重一踹,男人不耐烦道:“鬼叫什么啊,阿宝干这一行比你入伍年纪都长,别添乱了。”   他话音刚落,下方传来两声渺渺的狗叫,大家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同时立即加快了清理现场的速度。过了二十分钟已深入掩埋地的搜救人员握着探测器忽然惊喜地叫道:“有了!有了!!”   忽然一人小跑了过来,在废墟外/围扯着嗓子喊:“叶副,上面来人了!指挥让你来一趟!!!”   搬着石块的男人一个趔趄,低低骂了句脏话,甩了一手汗抬头望向远处一辆徐徐停下的黑色越野皱了皱眉。   周小军咦了一声,喃喃道:“路通了?”   男人走后没多久,在废墟中埋压了三天三夜的伤患满身是血被解救了出来立即送入临时手术方里进行抢救。   ┉┉ ∞ ∞┉┉┉┉ ∞ ∞┉┉┉   “今天天气真好,”小护士给病房里换了一束花又将窗帘拉开,“有想起什么吗?”   躺在病床上的青年拿着报纸依旧是无奈地摇摇头。他的面容称不上英俊,经历重伤后全身上下还透着种极度不健康的苍白,只一双眼清隽有神却因为失忆时常陷入迷茫中。   “想不来也没事,反正住院费有政/府帮你掏腰包。”小护士边给他测体温边安慰他,“你从鬼门关里走一趟回来也算是否极泰来,安心养伤,真找不到家人估计也会给你安排生活工作的。”   测完体温抽完血小护士就推着车走了,双人病房里的另一个病人在前天出院了,只剩下青年一人对着报纸若有所思。他身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骨折的腿其实可以回家慢慢养,但关键在于他想不起来家在哪里。   不是想起来,而是他所知道的那个“家”根本找不到了。   报纸是本省的晨报,每天都有刊登失踪人口,他的主治医师希望通过这种途径可以唤醒他的零星记忆,青年每天都谨遵医嘱认真研读。   当然,不是为了找回完全不存在的记忆,只是为了更快地融入与他记忆中截然不同的陌生人间。   没两天医生带来了个好消息,救灾部队在最后的挖掘清理中找到了个背包。对比了包里身份证上的照片后基本可以确定是他本人,由此落实了他的身份。   “步蕨。”青年看着小小方片上的两个字,微微笑了起来,“真巧。”   等到腿伤好得差不多时已经快九月了,就如小护士所言步蕨住院期间的一切医疗费用都由当地政/府承担了,哪怕他并不是本地人只是个一时兴起晃到西部来旅游就碰上地震的倒霉文艺青年。   ……   九月的N市仍处在炎炎夏日之中,只有早晚不显山露水地透着丝丝凉意。步蕨站在外墙斑驳的筒子楼下对比着身份证上的住址,拎着菜兜的阿婆从旁经过忽然停下脚步惊讶万分地看着他:“哟,这不是阿步吗,你修行回来了啊?”   “……”步蕨被“修行”那两字挑动了下神经,面不改色地点点头,问了声好。   阿婆推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双眼入木三分地盯了他好半晌啧啧摇头道:“阿步啊不是阿婆说你,好好的大学生有文凭又年轻,找个工作还是很简单的。不要成天想入非非,这把自己折腾得一把柴似的,你爸妈知道了得多难受。”   原来他还有爸妈啊,步蕨心道。   下一秒,阿婆就恨铁不成钢地使劲拍了拍步蕨单薄的肩膀:“你不能因为你爸妈走得早就自暴自弃啊!”   好不容易摆脱了絮絮叨叨的阿婆,步蕨站在四楼“自家”门口犹豫了片刻,先轻轻敲了敲门。   对面门开了,里面看他的眼神宛如白日见鬼,砰地一声又将门关了。   步蕨沉默了几秒,从破布包里翻了会翻出个小小的钥匙,琢磨了下打开了锈迹斑斑的防盗门。   门一开,霉味扑面而来,也不知道原主在外“浪迹天涯”了多久,家具地板上都是厚厚的一层灰。   步蕨花了将近一整个下午将这个装修老旧的两室一厅打扫完毕,又花了半个小时烧开了一壶水给自己泡了一杯陈年老茶才在主卧的书桌前坐下。   书桌上摆放着他收拾房间时整理出来的东西,一把桃木剑,一贯五帝钱,还有一叠画得连他都认不出的黄符及一干零零碎碎的物件。   黄符是鬼画符,五帝钱是□□,唯有一把桃木剑是上了年头的老料。   可惜使用不当,步蕨摸着剑刃的缺口怀疑原主是不是拿它劈过柴???   对着书架上排列整齐的《道法快速入门一百条》《你所不知道的道门隐秘》《今天你招雷了吗》等等沉默良久,步蕨实在遏制不住冲动将它们一股脑打包丢到了门外。   丢完,神清气爽。   他捧着茶杯没再去研究原主那些品味奇特的收藏,慢腾腾地走到窄小的阳台上。   暮色低垂,霓虹初映,百年古城气泽氤氲,而在这天地交融的时刻隐约有许多灰色的影子行走在模糊的界限上。   非人又非鬼,是人亦是鬼。   人间还是那个人间。   万幸,他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那么多年言情,突然就想写耽美了,第一篇现耽心情很忐忑,希望能写完这个自己一直想写的故事吧,也希望大家喜欢它,支持它(づ ̄3 ̄)づ╭?~   啊,然后就是福利。本文前三章留言掉落小红包,算是给新文添把火! 第二章   清晨五点半,步蕨被楼上凳子刮拉过地板的刺耳声音准时吵醒,几分钟后传来老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和他老伴嗓门响亮的抱怨声。   老楼房的隔音效果,差得离奇。   步蕨安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对着天花板眼神放空了好几分钟,才迟钝地收拢起散漫的记忆想起自己身在何方。   楼上的老两口照旧拌着嘴,隔壁的中年夫妻也催着两个孩子起床上学,楼外下路边的早点摊上陆续来人开始忙得热火朝天,电线杆上的麻雀不甘落后地扑着翅膀吵闹。   步蕨使劲搓了把脸,有那么一刹他几乎要跳起来去生火做饭,烙印在记忆深处的本能真是深刻得可怕。   或者说可怕的是那几个小崽子嗷嗷待哺的哭嚎声,惊得山中鸟雀起,镇得八方神鬼静。   享受了会久违的棉被棉褥,步蕨缓慢地起身穿衣,这副躯壳受到的创伤太重,一时半会养不回元气。他倒是不太着急,毕竟时间对他来说是最无足轻重的东西。   生火煮了一锅粥,米是从柜子里淘出来的,不知多久了但闻着没变味,应该吃不死人。步蕨边和燃气灶做斗争,边竖耳听着楼上的广播声,广播里说近来全国各地活跃的地壳运动已逐渐恢复平静,请各位市民不要造谣传谣造成社会恐慌,必要的抗震防震措施还是要准备的。   新闻中许多词眼他仍是一知半解,但连猜带蒙大致意思他还是弄懂了。   地震啊……他漫不经心地搅着勺子,琢磨大大小小的地震,一不小心火大了,粥糊了。   黑着脸喝了两碗焦糊的稠粥,步蕨看着剩下那半锅正考虑要不要倒掉,防盗门忽然哗啦几声响,一人边捶门边扯着嗓子喊:“有没有人在家啊!!”   门外人见一时没回应,嘀咕着转身走人:“我就说这家好久没人住了,居然还有人寄信过来。”   防盗门内的黄皮木门开了半边,露出张没有血色的瘦削脸庞:“刚刚手头忙,请问有事吗?”   拿着一沓信的小伙子吓了一跳,看清人脸后惊魂未定:“我的妈!还真有人在啊,这是你的信还有水电费单。才回来吧,你们家水电费好久没交了,再不交得停水停电了,赶紧着啊。”   步蕨道了声谢将信接过将门关上,信有三封,他顺手拆了最上面那封。   信内是某高校的通知单,可能因为长时间联系不到本人索性直接寄到了这里,通知他本人已通过留校助教申请的笔试,在本月8号前去东校区第四阶梯教室进行面试,步蕨记得早上新闻里说今天是7号。   可真够赶的。   他将那封通知单搁在一边,又看向第二封信,说是信其实是张明信片,正面是国内一处3A级风景区,反面只有一句话,十万火急,速归观中。   落款是师叔。   步蕨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张在旅途中沾了各种不明液体的明信片,将它放到通知单上,又拆了最后,也是最为厚实的一封信。   扎扎实实好几页纸,来自五大行之一,是沓信用卡催账单……   步蕨虽然不太清楚信用卡的具体用途,但是还款和负余额这几个字还是认识的。当他看到原主五位数的账单时嘴角的淡淡笑意瞬间消失了,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贫穷让步蕨冷静,冷静地对着一叠账单思考了十分钟后,他拿起了那张面试通知单重新审视起来。   ┉┉ ∞ ∞┉┉┉┉ ∞ ∞┉┉┉   凡事一回生二回熟,经历过一次火车旅行再买票时步蕨已是个熟练工了,得益于他曾经有过一个好奇心深重的弟弟,在教养他的那段时间内步蕨迅速培养起了对新事物的接受速度。   在高铁四通八达的现代社会,已经没有多少人选择这种十几小时的“快车”。   如果不是囊中羞涩,步蕨也不愿意在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和满车成分复杂的气体里度过十几小时。   临近午夜,车上大部分人都缩着身子打着瞌睡,步蕨安静地就着一点灯光翻着报纸,他一行一页读得很仔细故而速度不快,刚翻过两页一声悠长的鸣笛,火车停靠了个小站。   站台很简陋,没什么人上下车,步蕨摸起水杯喝了一口茶,对面坐下两个年轻人。   他扫了一眼不由愣住,那两个年轻人的相貌一模一样,但一眼过去却界限分明,不会让人认错。   “这次出来太惨了,什么都没捉到还落了一身伤。”坐在步蕨对面的年轻人放下背包叨叨咕咕,“这也就算了,就当旅游了。结果一个电话把我们从南指派到北,当我们召唤兽呢!出来吧,我的庄小勤?”   “……”他的同胞兄弟面无表情地将包扔到头顶:“闭嘴。”   庄小勤吸吸鼻子瘪着嘴,很委屈。   步蕨听得津津有味,余光掠过他怀中的背包停了一秒,将水杯盖拧紧顺手拍掉勾在杯子上的细长手指。   手指弯弯勾勾,焦黑得辨别不出原先的颜色,被步蕨一拍快如闪电地缩到了桌板下,但没有离去而是像蜘蛛一样攀着桌板滑到了对面的年轻人腿上。长得不可思议的十指如柔软的藤蔓般搂住他的腰,黝黑硕大的脑袋渐渐从黑暗中浮起贪婪地依偎在他的腹部。   庄勤毫无所觉地在包里翻出一堆零食,有吃有喝甚至还有一碗速食火锅,丰富得让人叹为观止。他旁边的兄弟一脸麻木不仁,看了看认真读报的步蕨便闭上了眼,还没过两秒他又刷地睁开双目,同一时间庄勤突然打了个寒颤,撕开巧克力的动作僵硬住了:“庄、庄勉我感觉不太对劲……”   火车已继续向前行驶,哐哐当当并未惊动熟睡的乘客,灯光慢慢黯淡了下来,庄勉不动声色地挑开掌间罗盘,指针疯狂转动。庄勤扫了一眼立即惨白着脸“啪”地将它盖上,喉咙发涩:“你这玩意坏了吧,这么多天都死了样没动过了。”   坏没坏,两人心知肚明。   夜路走多了总会撞鬼,他们这一行怕的是撞不上鬼,可偏偏在这载了满满一车人的地方,真动起手来很难保证不牵连无辜。庄勉摩挲着罗盘观察着灯光昏暗地车厢,右手悄然攥紧。   步蕨瞥见他掌心里露出的黄色一角,又将报纸翻过一页,这一版是娱乐版他不大感兴趣直接将报纸合好搁在桌上,眼神恰到好处地流连在桌板上那堆种类丰富的食物上。这具身体的年纪并不大,二十二岁大学毕业没多久,面嫩皮薄,一双眼不笑也弯,更像个不谙世事的高中生,很容易让人放下心防。   大概是他的眼神太过火热,高度紧张中的庄勤仍不免留意到了,脑袋一热开口就问:“饿了?”   庄勉脸一黑,步蕨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地点了点头,庄勤绷紧的皮稍稍松了半分,热心地说:“吃吧吃吧,甭客气,咱们相见即缘。”   步蕨当真没和他客气,他的吃相斯文又迅速,一眨眼就消灭掉了个小面包。意犹未尽地看了看桌板,他那眼神让庄勤不由地也饥肠辘辘了起来,下意识地将小山似的零食向前推了推,自个儿也将刚才剥的巧克力塞进嘴里,腮帮鼓鼓囊囊和庄勉嘀咕:“我说是不是我们神经太紧张了,这块是徐家的地盘他们上头有人罩着,真有什么早被收拾……”   庄勤的话戛然而止,火车恰好钻进条幽深的隧道,车厢陡然陷入死寂的黑暗中,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磨牙声还有情侣间的呢喃都在穿道的凄厉风声中模糊成得渺茫又遥远。   庄勉过了十来秒才反应过来不对劲,下意识地抓向身边人,结果抓了一手冷汗:“庄勤?!”   “疼……”庄勤双手捂着腹部,青白的脸上滚落一滴滴豆大的汗珠,柔软的腹内像生生插入了两把刀极为缓慢地搅动着里面的器脏,每吸一口气都像是千刀万剐的凌迟。剧烈的痛楚磨碾着千万条神经,恶心地他弓着腰恨不得将肚子里的脏腑吐个一干二净。   别吐。   恍惚间有人在他耳畔轻声制止,没有温度的气息从鼻腔灌入肺部,冷得他顿时清醒了大半。他睁开冷汗淋漓的眼,却只看见汹涌翻滚的黑暗,冰冷的手插入他腹内握住什么骤然连根拔起,刹那间庄勤觉得自己的身体被掏空了……   “刺啦”昏黄的火光一闪即逝,空气里浮动着硫磺燃烧过后的刺鼻味,隐约还掺杂着些其他气体,很快融入进了车厢里成分复杂的气味里。突然,寂静里一声犹似婴儿哭泣的啼叫声惨烈地响起,两秒后整列火车又归于宁静之中。   漫长的隧道终于被火车优哉游哉地甩在了身后,半昏不暗的灯光重新亮起,步蕨握起杯子喝完了最后一口水正准备起身去打水,看着对面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青年关切问道:“你看起来不大好,要不要叫乘务来?”   庄勤嘴巴一张一合,咝咝抽着冷气硬是说不出一句话来。那种剖肝劈胆的疼痛已经消失了,但是创后应激的神经还没有缓过神,庄勉扶着他靠在座椅上婉言谢绝了步蕨的好意,从包里抽出个保温杯:“方便的话,能不能帮忙带瓶热水回来。”   步蕨担忧地看了两眼气息奄奄的庄勤,拎起两个水杯不紧不慢地朝着另一头走去。   庄勉看着年轻人的背影好一会,将掌心里破损的符纸揉碎撒在脚下,庄勤缓了两分钟脸色总算不那么难看了,有气无力地拍拍庄勉的胳膊:“谢了啊,兄弟。究竟什么东西,我连看都没看清,这么凶的吗?”   庄勉抿紧唇角,望着地上符灰缓缓摇了摇头:“不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庄家双胞胎登场!新文继续求收藏求花~~~~   本文如无特殊情况保持日更,每天更新时间是晚上七点~明晚不见不散~ 第三章   后半夜的路途没有再起波澜,庄勤余痛未消,百般辗转睡不着觉,索性打起精神边吃零食边和重新翻起报纸的步蕨有一搭没一搭的唠嗑。他是个自来熟的性子,一来二去不仅交换了彼此的姓名他还兴致勃勃地掏出手机:“来来来,加个微信。我们也是去燕城,那儿我熟得很,有空出来一起撸个串吃个火锅呗。”   庄勉抽了抽嘴角,只当没听见继续假寐。   步蕨看了眼庄勤手中巴掌大的通讯仪器,抱歉地笑了笑:“我没有手机。”   原主应该是有的,但现在不知道在震后废墟哪个角落里安静地躺尸。   庄勤一脸不可置信,但是步蕨眼神坦荡无一丝闪躲,随即恍然大悟他八成是丢了还没来得及买,也就没再多问。后排两小年轻一觉醒来,见他们醒着便问要不要一起打牌,庄勤眼睛一亮干脆地答应:“好哇!”   步蕨看了看他们桌上的扑克又遗憾地摇摇头:“我不会。”   “……”几人沉默。   他的眼神和说自己没有手机时一模一样,让人想怀疑都怀疑不起来。   不会也没事,庄勤完全没多想,翻过去兴致勃勃地和他们斗地主,洗牌的年轻人感慨道:“前些日子我妈和我说吃喝嫖/赌除了嫖我都占全了,我还振振有词,说现在大学生都这样。没想到今儿就真遇到个不会打牌的……”   步蕨认真看着他们打牌,回想了下当年在山中为数不多用来打发时间的乐子:“其实,我会打麻将。”   打得还不错,以至于后来大的小的都不让他上牌桌了。   “……”感慨的年轻人立马闭上了嘴,庄勤头也没回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打了大半宿的牌,天没亮的时候庄勤熬得双眼通红,扑在桌上长长打了个呵欠,呵欠还没打完人已经神志不清了。火车在一马平川的原野上轰隆隆地向北前行,步蕨抱着茶杯出神地望着窗外匆匆闪过的田野草木。   庄勉睁开眼时就看见他脸上几分迷惘又几分怅然,那是种很复杂的神色,像是个不知在外流浪多久的游子终于回归故乡:“你精神挺好。”瘦成一把骨头像个大病初愈之人,可一夜没睡丝毫看不出疲态,更别说黑眼圈了。   步蕨收回视线,叹着气道:“我之前睡太久,现在有点精神过头了。”   庄勉留心看了看这个尚有几分稚气的年轻人,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一眼看到他时就有种熟悉又隐隐排斥的感觉。可是他又很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也没有在他们这一界里听说过步蕨这个名字。   过了两小时,“快车”总算晃进了燕城老火车站,没到旅游旺季车站里的人不多但个个形色匆匆。在打听到去向不同后庄勤依依不舍地和步蕨告别了,告别前还特意留下手机号码,叮嘱他买了手机后一定要第一时间和自己联系。   “我真担心哪天在社会新闻里看到你。”庄勉忍不住又搓了搓清凉犹存的太阳穴,“无知青年,上当受骗,身陷传销。”   庄勤困得脚下发飘,走了两步回过神大怒:“你怎么拐着弯骂人!”   “不,”庄勉面不改色,“我是直弯骂你没脑子。”   庄勤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悻悻道:“我真觉得和他投缘,说不上来,就是感觉熟悉可靠。”   庄勉步伐一顿,斟酌片刻:“你也觉得?”   “嗯?”庄勤困得眯着眼回头,庄勉压下棒球帽深吸一口气,“算了。”   ┉┉ ∞ ∞┉┉┉┉ ∞ ∞┉┉┉   那对兄弟与他的一个故人有些相似,尤其是那丝不易察觉的熟悉气息,步蕨研究着车站内的电子地图心想,没想到那人竟也有血脉留存在人间。   大学城在燕城东南角,步蕨换了两线地铁又坐了近一个小时的公交才在下午赶到了通知单上的高校门口。这个时间点正好是开学季,他在门口一站很容易被当成入学新生给热心的学姐学长们围住了,哭笑不得地说明身份找到第四阶梯教室时已是半个小时之后了。   这具身子的底子薄又刚痊愈没多久,历经长途跋涉步蕨用帕子擦了擦脖子上的汗,一张脸白里透着青。   “哟,还真来活人了啊。”阶梯教室紧闭的门突然打开了,差点撞上步蕨的鼻梁,来人夹着根没点着的烟,拇指按着打火机,亮得和鹰似的眼一秒间将人从头刮到脚,目光轻佻地在步蕨手中叠得整齐的方格帕子上一擦而过,啧了声,“怎么了来个小娘炮。”   “……”步蕨不了解娘炮两字的含义,但直觉不是什么好词,低头看了看通知单再次确认了下面试地点。   黑皮高帮的作战靴蹬在栏杆上,那人叼着烟点上,昂起头吐了个烟圈,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别瞧了,来应招的是吧,就这儿没错了。”   步蕨默了片刻,刚准备说些什么,教室门又开了。这回出来的人气质总算和高校这两字能挂上钩了,衬衫西裤的男子推了推眼镜,看见步蕨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来面试的吧,你是……”他迅速翻了翻名册,笑道,“正一观知观步蕨,你好,我是负责你们这次面试的考官陆和,叫我陆老师就好。”   步蕨被知观这两字震了一下,他猜出原主的身份可能和道门有关,但是没想到居然还是个一观之主,想起原主那些五花八门的藏品他不由地又沉默了……   陆和将人领进教室:“按照规定这次招选本来应该和年底的国考一同进行的,但内情你知道的,事急从权,打过报告后就专门给你们开了这场考核。   一点也不知道的步蕨一派从容地在前排坐下。   “笔试成绩我看过了,步知观的分数算不错的。”陆和又推了推眼镜完全没有露出一丝口是心非的心虚,“至于面试,我需要问知观几个问题。”   步蕨点点头,像个乖巧的学生:“老师请讲。”   在对付完那个刺头之后陆和本已做好了打场硬仗的准备,结果这位年轻知观平易近人得让他差点没拧过弯来。   “老师?”步蕨诧异地看着他。   陆和尴尬地咳了声,例行公事地将准备好的问题翻了出来。其实这批人选上面早就定下来了,但是明面上总要走个过场给各头一个交代。   面试的过程轻松得超出了步蕨想象,陆和问的都是一些他们这行的基本常识,很快就敲定了他这一名额。以后都是同事,陆和的态度自然而然地热情许多:“第四办公室虽然才成立没多久但是待遇方面你大可放心,比照燕城公务员同等工资,五险一金、带薪年假都有,家不在本地包食宿还有探亲假。考虑到工作的特殊性,出差补贴和加班工资都是其他单位的两到三倍。”   等等,步蕨忽然如梦初醒,不是高校助教吗?   “我说等等,”门当啷一声被踢开了,方才的男人弹了弹裤子上的烟灰,英俊的面容皱满不解,“陆副主任,我答应调过来时上头可是保证了所谓团队的精英化,现在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里招?”   “……”陆和额头猛跳。   步蕨这回真没法无视他了,毕竟断人财路可如杀人父母!   “瞪我也没用,”男人双手插着口袋,极具力量感的肌肉在紧身背心的包裹下充满张力,他像头才睡醒的猎豹,慵懒地晃到连体桌前长腿一搭骑着条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步蕨笑了笑,“别怪哥说话难听,小子,你这副身子骨念个经和晨练老太太们打个太极还成。进了这儿,不出三天家里就能领你意外身亡保险金了。”   步蕨很平静:“我没买保险。”   家人八百年前也都作古了。   “……”男人心有点痒,想揍人的那种痒。   陆和第一眼看到步蕨心里也有点发憷,今夕不比往日,以前第四办公室解散后再成立但大部分时候还是挂个虚名,再者那时候有庄先生坐镇翻不起天大的浪。可今年中元节后庄先生下落不明,全国各地爆发井喷式案件,危险系数直线上升,男人说得不假步蕨这身手怕是上不了一线。   可上不了一线,做后勤也行啊。他们这一行,后勤的地位并不比一线低甚至更重要。   赶着两人没翻脸,心累的陆副主任忙将其中一人拉到一边做思想工作:“叶哥啊,步蕨这人和你一样是上面点名要的。现在人手紧,愿意应招的人屈指可数,真容不得挑三拣四。”   叶汲轻声笑了笑:“原来是走后门加塞的,我说呢。”   男人低沉如磁的声音完全不加掩饰。   步蕨心平气和地想,那也是我凭本事走的后门。   作者有话要说:   叶萌萌再度出现,两人终于正式见面啦! 第四章   与欢声笑语一墙之隔的阶四教内气氛尴尬,陆副主任装聋作哑侃侃而谈,使劲忽悠:“步知观没意见的话,接下来七个工作日内我单位会通知你到岗。”留意到步蕨神色微微一动,陆和马上补充,“时间是有点急,但你放心编制肯定没问题,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嘛。哦对了,步知观在燕城有落脚地吗?”   “没有。”   陆和没意外:“员工宿舍是有的,但这两天装修还在收尾。这样,步知观先找个酒店住着,留好发/票回头入职后全额报销。”他是真担心人跑了,到现在为止通知了一干人等只有步蕨老老实实按时报道了,叶汲?那是他们大领导连哄带扯给从灾区硬扯过来的。   步蕨还没表态,叶汲挂着吊儿郎当的笑,热情地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这么麻烦做什么,小步不嫌弃的话到我那凑合凑合就是了!我家地儿宽,只有我一单身狗没旁人,条件一般但就图个自在!”   陆和看得心惊胆战,生怕他两巴掌把步蕨瘦成柴的身架子给拍散了。犹豫了下转念一想,叶汲是本地人步蕨初来燕城人生地不熟有个地头蛇照应也好,叶汲再混账好歹也是前人民子弟兵。   “也成……”陆副主任拿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面的心,就冲着今儿和叶汲说的那几句话他总有种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的危机感。他才二十几岁,不想早生华发更不想人还没退休,发际线先退得寸草不生。   “不用麻烦了,”没想到步蕨自个儿婉拒了他们的好意,“我还有事要回趟正一观,等七日后我再过来。”   陆和自然没意见,欣然时点头刚合上的笔帽忽然又拔开:“步知观是不是换号码了之前一直没联系上,留个新的联系方式吧,要不然到时候通知不到你。”   步蕨过于苍白的脸上浮出层淡淡红晕:“真是抱歉,手机掉了还没来得及买。”   “这样啊。”陆和为难地戳了戳纸,“本来你们入职后也会配办公机,但现在没个手机确实也麻烦……”   叶汲漫不经心地插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给个地点到时候直接让人去就是了。再说,真想联系还没办法?”   陆和一想也是:“行吧,原来的办公楼不能用了,新办公楼就在这大学里,”他的语气颇为高深,“上面的意思是大隐隐于世。”   “容我多嘴问一句,原来的办公楼为什么不能用了?”   叶汲纯属哪壶不开提哪壶,陆副主任心里苦哇还不能说,含糊其词道:“出了点小事故。”   “哦……”叶汲那声哦也不知道真相信了还是敷衍了事,冲着陆和笑了笑,“我懂。”   你懂个屁啊的懂!!陆副主任被他笑得毛骨悚然。   男人的眼是难得的桃花眼本该是风流多情的轻薄相,可在部队摸爬打滚了几年滚出一身精锐强悍,不笑还好一笑就让人有种自个儿从里到外心肝脾肺肾都被他翻在昭昭白日下看得一清二楚的难堪。   仿佛自己是个傻逼。   不甘做傻逼的陆副主任只能继续发挥演技,装作什么也没听懂对步蕨道:“那就这么定了,七天后步知观直接来这教室,我给领导打个报告先给你把手机和宿舍给申请下来。”   步蕨真诚地向陆和道了声谢。   面试到这就差不多了,陆和看看时间又看看那扇始终无人叩响的门眉头就没拧开过,无意间对上步蕨安静的双眼,赧颜道:“本来今天人到齐了给你们接个风,但看样子还得再等会,步知观要是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先出去转转。”   “这就不用了,”步蕨温和地笑了笑,“观中还有人等我在,我就先告辞了。”   默默抽烟神游的叶汲突然间收回了神,扔了烟蒂脚尖一碾,长长地伸展了下劲瘦的腰身:“得了嘞,没事那我也走了。”   简直是两个极端,陆和目送两个远去的身影为第四办公室的未来而心情沉重,再想起那份还缺了大半名册,低头就用手机下载了个有声版《道德经》。   领导说了,想不开就多念经,念经有助于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   ┉┉ ∞ ∞┉┉┉┉ ∞ ∞┉┉┉   临近傍晚,学生们三三两两结伴往食堂而去,林荫小道上还有不少老生摆着摊贩卖凉席,水壶。叶汲那身与校园完全格格不入的野性和俊挺身影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他本人毫无收敛地释放着荷尔蒙,翘着嘴角:“步知观去哪个站啊,我送送你?”   只要是个人都能感受到他花腔里的虚情假意。   慢他半步的步蕨却欣然应道:“好呀,”他还在那颇为感慨,“你和陆主任人都是好人吶。”   “……”冷不丁地被贴了张好人卡,叶汲指尖的钥匙圈抖动了下,若无其事地按亮了自家的黑色越野,皮笑肉不笑的,“不麻烦不麻烦,就是家里的崽一天没人喂了,怪可怜的。”   步蕨已经搭上车门的手又落了下来,意外地看着叶汲:“叶先生都有孩子了?”   叶汲跨上车,长臂一展拉上安全带,漫不经心道:“是啊,两岁多了懒得很,能躺着就不能站着,还经不起饿,一饿就嗷嗷叫唤。”   步蕨追溯过往,心有戚戚焉:“是啊,小孩都那样。罢了,我左右不急,叶先生还是赶紧回家吧。”   一脚已蹬在油门上的叶汲一脸懵逼,发现他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顿时更懵了,半分钟后他面不改色地敲了敲方向盘,“没事,它经饿。”   “……”   已经饿了六个月的崽,汪的一声哭了出来。   叶汲气定神闲,步蕨也不好再质疑他这种极端不负责任的育儿方针,从善如流地上了副驾驶。他们运气不错,刚好碰上燕城这两天单双号限行,叶汲的大悍马在一众车流里飚得虎虎生威,奈何性能再好也捱不住限速两个大字。   “限速40怎么不叫人在地上爬呢。”叶汲连连冷笑,又碰上红绿灯他整个人就和蒸锅里的螃蟹似的躁动了,没话找话“步知观是哪里人?”   黄昏的余晖替整个燕城勾勒出温暖的线条,白天里幕墙冰冷的高楼广厦在黑白交际的这时刻柔和了棱角,从远处看仿佛连脉的山川巍峨成城。然而在“山川”之下的阴影里如浪涌般浮动着许多影子,大的有如人高,小的则如蚊蝇。它们混迹在穿梭不停的人流里,等待捕捉一个契机潜伏进合适的宿体内。   步蕨轻轻捻着指尖,这种东西在幽冥之地都寡而少见,出现在人间尤其还是虎踞龙盘的燕城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哟,还是有气性的嘛!没被搭理的叶汲心道,横扫去一眼视线在那几根瘦得骨节凸起的手指上停顿了几秒又平平移开,争分夺秒地给自己点了根烟,淡淡的烟气从窗缝里袅袅飘了出去,攀在车门上的几只佝偻身影无声地炸开,片片灰黑落在路上很快被来往车辆碾得干净。   他衔着烟,车和乌龟似地爬,笑容有点坏:“步知观也看得到那些东西了?”   步蕨惊讶地回头,忽然想起一个非常重要但就是被他遗忘在角落里的问题:“第四办公究竟是干什么的?”   “……”叶汲差点踩错了油门,对方眼神太无辜了,一时间让他忘了词儿嘲讽。没多废话,他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在车座底下摸索片刻揪出个烂兮兮的小册子扔到步蕨怀里,“自己看。”   步蕨低头一看,白皮红字一行《第四办公室办事条例》,封面加盖了的秘密章鲜红醒目——“绝密”。   除了绝密章,不容忽视的还有沾得斑斑点点的烟灰和半个脚印,足以体现主人对“绝密”这两个字的重视程度。   步蕨没有立即翻开它,而是抽了张纸巾将封皮擦干净,叶汲抽抽嘴角想起他那方叠得和豆腐块一样的手帕:“你处女座的?”   “啊?”步蕨不解。   那神情不像是对他突然发问的不解,而是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处女座的困惑。   “……”叶汲瞥了眼那张格外显嫩的面屏再次确认了下他的年纪,纳闷地想看着也不像是大山里头跑出来的傻狍子啊。别说,现在有的精怪比年轻人类还时髦赶潮流。   “据我所知,第四办公室成立过一次又解散了一次。原因吧可能是那时候太鸡肋了,那么现在成立也就能想得到,世道不太平了。”老火车站的招牌越来越近,叶汲的侧脸隐藏在霓虹与烟雾里,连带着他的嗓音也微哑而模糊了几分,“前端时间的地震步知观应该也看出来了,和狗屁的地壳运动完全无关,那不是什么自然现象,而是人为。”   “人为?”步蕨重复着两字,“谁?”   越野缓缓停下,直到步蕨下车才听见他轻轻一声笑:“谁知道呢?”   ……   清瘦的身影很快淹没在了涌动的人群里,叶汲没有立即发动车而是双腿架在方向盘上眺望着极远处的一片山体,右手“啪嗒”“啪嗒”地将打火机关了又合上。   大团的浓黑从后座凭空冒了出来,先是一双耳朵又是两对爪子再是圆乎乎的身子。耳朵尖小心翼翼朝着左右抖了抖,浓郁的黑色如流水般顺着修长的颈子流泻而下露出大片的雪白皮毛。   “呼!”毛乎乎的动物使劲抖了抖长毛,伸了个懒腰蹬了蹬腿,“憋死我了,老流氓你特么地饿了我六个月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男人没理它,用悠闲的体态告诉它,不仅不会痛还美滋滋~   “……”似狗又似狐的动物气得毛直抖,爪子刚亮出来一个牛肉罐头当头砸了下来,它一个饿虎扑食抱住罐头滚了几滚,爪子一划闻着扑鼻的香气又开心了起来,埋头啃了大半个罐头后它才优雅地舔了舔爪子,“三大爷,你对那个小孩儿太不友好了。人小孩儿瘦巴巴的道行不咋滴但看着是个老实人啊。他开罪你了?”   “没有,今儿第一次见。”   “那是为啥?”   “单纯看不顺眼。”   “……”动物砸吧了下嘴,眼瞳向前转了转,“看不顺眼还丢他员工手册啊?”   半晌,男人才嗤笑一声:“他不顺眼得有点眼熟。” 第五章   四个小时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到达当地已是深夜,步蕨在车站附近找了个24小时营业的书店看了一夜书。清晨时分坐上第一班中巴,在灰中泛紫的蒙蒙天色里往明信片上的风景区而去。   双脚刚一落地,步蕨的后脑勺仿佛扎了根长针死命往里钻,疼得他冷汗淋漓。他已经连续三十多个小时没有合眼,短暂的放松后压抑了太久的神经高亢地造起了反。虚弱的身体无法支撑亢奋过度的精神,只能苦苦干熬着。   X市这个风景区不算有名又非节假日,这个点不见游客的踪影,只有两三山农抱着筐拖着袋地从山上下来。   步蕨双手箍紧水杯贴在额头上,靠着那一点凉意舒缓层层跳跃的刺痛。晨风和缓地拂过茫茫林海,途径他头顶的老树簌簌扫下阵落雨似的树叶。树叶上露水犹存,擦过步蕨的脸落在他的肩膀膝盖和鞋面。   有一片轻飘飘地落在了他鼻尖上,步蕨疼得动也不想动,懒了一会才无奈地摘下那片落叶。   一点绿莹莹的光慢悠悠地飘起,绕着他的手指打转。   步蕨拨了拨它,仰头望着那株老树,枝桠摆了摆又晃下片叶子落在他掌心。树叶的叶脉已经不清晰了,深褐里带着一点绿。精怪也是有寿命的,到了那一年过不了那个坎也就和芸芸众生一样腐朽于大地。   他没没有其他举动,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厚重如云的浓荫,他依稀记得许多年前在他门前也曾有过相似的一棵树。   那株树是他的大徒弟吃完果子随口一吐洒的种,刚开始他们师徒两饱一顿饥一顿别说照顾树连活人都顾不周全。磕磕绊绊将徒弟拉扯得能满山跑了,树种也发愤图强地在荒山头上扎稳脚跟,师徒两人眼巴巴地望着黄澄澄的果子自此认可了它在师门中不可动摇的地位。   久远的回忆分散了步蕨的疼痛的注意力,他揉了揉后脑勺从包里抽出本书将那两片落叶整整齐齐夹在其中。   “哥们,你品味……够奇特的啊。”清脆的少年声乍然响起在人迹寥寥的山脚下。   步蕨受了一惊,手里的书一抖又被他稳稳握住。   不用他回头一道亮得能闪瞎人眼的色彩已嗖地蹿到他跟前。   人和猴子似的蹲在他面前目光考究地盯着他手里那本封面香艳的《太清境艳闻录》,盯了两秒少年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这本我看过,作者完全是个标题党!一到不可描述的情节就拉灯,稍微有点肉还特么的是两基佬搞基,搞基算了还描写得粗制滥造一点都不生动,一点也不香艳!当时给我气得差点想打315举报它!”   步蕨下意识地问,“举报了吗?”   少年呆了呆:“没有。”   步蕨松了口气:“其实这书写得挺好的。”起码书中大部分都确有其事。   少年眼神顿生怜悯:“小哥哥,家里管得严没读过什么‘课外读物’吧。来来来,我给你分享几个网站,保证肉质鲜美更新及时,太太们可会炖肉啦!对了,要片不,我也有!”   步蕨一言不发地盯着十五六岁的少年。   少年背后一凉,莫名打了个寒颤,尾巴一夹迅猛地转身扫视了周围一圈,喃喃道:“师父没来啊。”   他一转身步蕨看清了缚在他背后的琴匣,褪色的画面在瞬间如潮水般涌上鲜艳的色泽狠狠撞入他眼中,旧时的记忆与此刻重合在一起,不到片刻又被他沉回深处。可他仍然没有忍住,低声问:“你是修琴道的吗?”   少年刷地回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你是道友?”   不像啊,正儿八经的同行会把《太清境艳闻录》奉为佳作用心品读?   突兀的刹车声突兀地打断了两人的面面相觑,前后两辆黑色大奔占了四分之三路面,惊起一窝鸟雀扑棱着翅膀躲入山中。几个西装男女陆续走下,率先下车的一人小跑到前车打开车门:“李总,请。”   弯腰从后座走出的人约莫三十上下,笔挺的灰蓝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鼻梁上架着副银边眼镜,甚是温文儒雅:“文礼道长,请。”   随他下车的一人却是羊须灰发,紫金道袍无风自飘,俨然大家风范。紫袍道人右手持罗盘,左手负于身后,挑剔的视线一寸寸从山脚端详到山巅,矜傲的点了点头,指着青山绿水侃侃道来:“李总,此处山头虽然比不上名山大川的道场气派,但也是钟灵毓秀、风水极佳的一方宝地。您瞧,这山是北斗点勺将,这水是玉带映金阳,您在这建了宫观供奉文华上吏,令弟今年高考必定金榜题名,名校在手!”   李总顺着道人所指眺向青山绿水,过了半会才莞尔一笑:“是有这么点意思在。”他踯躅片刻,又说,“听大师这么一说这确实是块宝地,但家父的意思是若大兴土木在此处建一座宫观单供一个文华上吏过于空旷了,能不能再请个赵元帅庇佑财运?”   道人捻须面露难色:“这个……李总啊,不是我说,这道门有道门的规矩,各家自有专供的神位,断没有同供二神的道理。您就说那蜀地的宗家,奉的是玉枢院君的香火,那玉府上卿和玉枢院君是兄弟两,宗氏家学深厚得难道供不起两神吗?规矩就是规矩,坏了是要冲撞天意的。”   李总犹豫不决:“确实不能吗?”   道人沉吟半晌,两撇山羊胡为难地翘了翘:“这办法嘛,也不是没有,只是……”   少年突然一蹦三丈高,眼里烧起两簇小火苗,卷起袖子杀了过去。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一脚将唾沫横飞的道人踹倒在地,怒喝道,“你个王八犊子,爸爸找了你好久总算给逮到了!骗财骗色他妈的还骗到这来了!就你这鳖孙竟然有胆穿紫金袍,不怕天打雷劈吗!”   那道人被他踹得七荤八素,瘫在地上还没缓过一口气登时又被少年提着领子单手给拎了起来:“把骗肖家母女的钱给吐出来!”   “你,你是哪家的小王八羔子!”道人被勒得两眼凸起,嘴唇涨得发紫哆嗦着破口大骂,“睁大你的狗眼看看爷爷是谁!!!这地可是我文礼道长罩着的!!!”   “爸爸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沈名元!”少年挥起一拳砸在他右眼,啐道,“师父说得对,姓文的没一个好东西!”   道人的惨叫惊醒了其他人,李总深深皱起眉:“小兄弟,有话好说。现在是法治社会,行骗害人违法,你逞凶伤人也不占情理。”少年下手极重,两三拳将方才还道骨仙风的道人揍得血流满面没个人样,“你赶紧先将人放了。”   少年冷笑一声,将人蹬倒:“今天我就是要在这替道门清理这渣滓了,不相干的人离远点!”   李总给左右递了个眼色,身形高大的男人立时上前夺人。   少年避也未避,并指一抽,一抹流光闪过,坐在树下看得津津有味的步蕨露出一丝愕然之色。   刹那狂风大作,乌云翻涌,山间林木飒飒作响,顷刻间聚拢的云头上忽明忽暗。   步蕨倏然起身,厉声喝道:“住手!”   少年揍人的身形一个趔趄,一束电火从云间直劈而下,一声炸响,地面眨眼裂开条数米长的曲折裂痕,横贯在他和旁人之间。   雷声过后山中寂静,在场几人似乎都被那道横空劈下的惊雷吓飞了三魂七魄,畏缩在地的道人直接两眼一翻厥了过去。   快步上前的步蕨不动声色地将少年手上的另几道雷符塞回包中,向李总他们拱一拱手:“对不住,家教不严,小孩子顽劣不知轻重,让几位受惊了。”   李总到底是在商海中翻滚出来的人物,场面见多了此时竟是除却步蕨他们最为镇静的一个,扶了扶镜框,温雅的眼睛在镜片不易察觉地闪了闪,苦笑道:“原来您二位才是得道高人。”   步蕨迟疑了下,摇摇头:“高人称不上,这孩子闲来无事,叶公好龙跟着位高道学了两招唬人罢了。”   沈元面露不服,嘴一张却惊悚地发现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步蕨淡淡瞥了他一眼,关切问道,“诸位没有受伤吧。”   李总看看左右飞,放下心来:“我们没事,只是……”   他看向地上生死不知的文礼道长,步蕨马上道:“这事是我们过于冲动了,就如您所说现在是法治社会,不管是真是假,直接报警将人交给公安处理就是了。”   “也只能这么办了。”李总无奈地叹了口气,“本来家父是想请座神位来保一保家中运道,结果变成现在这个收场。”他说着不禁望向步蕨,试探着问道,“我看您也是道门中人,不知可否给指点一二。”   步蕨完全无视掉嘴巴张成个黑洞的沈元,腼腆地笑了下:“我确实是修行之人但道行低微,请不动诸天神明。再者天上神明各有各的脾气,不是想请就能请动的。令尊真想庇佑家道,不如多施善行积攒功德,总是有利无弊。”   李总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良久,点头道:“确实如此,其实我本人不太相信这些,但今天见了小兄弟这一手不信也信了。说到现在,还未知道长贵姓,我先自报家门。李阳,木子李,烈阳的阳。”   步蕨从容地伸出手:“免贵姓步,单名蕨字。”他想起什么,忽然微微笑了下,“蕨菜的蕨。”   ┉┉ ∞ ∞┉┉┉┉ ∞ ∞┉┉┉   花了小半天将骗子交给当地警方,从派出所做完笔录出来后步蕨婉拒了李阳邀请一同用餐的邀请,李阳也没有介意:“这次也多亏道长你们帮我免于受骗,我知道你们道门中的人大多不愿和俗世结下因果,那就不强求了,”他一笑,笑里藏着一丝意味深长,“日后有缘再相见。”   李阳一走,沈元的喉头顿时一松,一言不发阴沉沉地瞪着步蕨。   步蕨给他买了瓶水递了过去,沈元拧开瓶饮料咕咚咕咚猛灌一气重重抹了把嘴:“小哥哥你刚刚差点吓死我了!我差点把自己给劈了你知道吗?”   步蕨脸上看不出喜怒:“你师父没有教导过你不能对普通人动手吗?”   沈元心虚了一秒,马上又挺直腰杆理直气壮起来:“我师父是说过不能对凡人施术但他没说不能用雷劈骗子!”他愤愤难平,“你知道那货干了什么混账事吗?那一家倒了八辈子霉碰上了他,当妈的得癌症被他灌了一肚子香灰水,女儿为了救她妈被这王八蛋骗上了床。结果她妈第二天就吐着香灰水闭眼了。闺女受不住打击,直接在她妈身边割腕了,人是抢救回来了但疯疯癫癫这辈子算毁了。你说他干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该不该被雷劈,我看被雷劈都是轻的!”   他猛地又喝了口水,喘着气道:“我师父说了,只要剑在手,见不平,必相助。否则便对不起祖师爷传的这把剑!”   步蕨挑起眼帘,注视着少年。   也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人看上去没有比他大上几岁,但被他就这么沉默地注视着,从来属螃蟹能横着就不竖着走的沈元又莫名其妙地胆怯了,不敢去对视那双平静到不起一丝涟漪的眼睛。   半晌,步蕨拍了拍他的肩淡淡道:“看来你的师父做徒弟时没有在你师祖手下吃过太大的亏。”   沈元忽然不说话了,低着头看不清神色,过了会才闷闷地开腔:“我师祖死很久了。”   步蕨喉头梗了梗:“对不住。”   沈元表示不用在意,双手插着口袋还是不甘心地咬了咬牙根:“一条半的人命官司就这么便宜了他?”   少年人清亮透彻的眼睛无畏无惧仿佛燃烧着无尽的火种。   多年前也有一双眼摇曳着这样的星火,几欲席卷天地。   步蕨捏着那一枚硬币,慢慢走到站台:“此人德行亏损后半生注定灾病缠身,穷困潦倒,回头请阴司多‘关照关照’他就是了。”   沈元愣了好半天,眼看着他头也不回地上了公交连忙抓着车门滚上了车,凑了过去两眼亮晶晶:“小哥哥,没想到你是个狠角色啊!刚刚那禁言咒牛批啊,你教教我呗~”   步蕨回头看他,沈元怂怂地退后一步。   “让你师父教你去。”   沈元面色一僵,头甩的和拨浪鼓一样:“不不不,这点小事我还是不惊动他老人家了。对了,道友啊!你到底哪山头的啊,还会请阴神?我师父一直不肯教我请神,说什么修行在人不在鬼神,贼鸡儿气人!”   步蕨扫了眼周围眼神古怪的乘客,嘴角抽抽:“正一观。”   “哈???”   第六章   正一观大门,一双人字拖,一把破蒲扇,半截甘蔗。   门槛上大喇喇地坐着个人,嘴皮子嘚啵嘚啵利索地和小马达似的,眨眼就啃完了半根甘蔗。啃完甘蔗,他意犹未尽地挨个吮了吮手指,倒拿着蒲扇挠挠背:“师侄你再不来,今天我都打算关门下山了。”   “不是,道爷啊您这地儿也太偏了吧?”爬了半天的山,纵然沈元身手矫健也吃不消地狠抹了把脸上的汗,“我和步哥傻乎乎地一条山道走到头,结果尽头是座和尚庙!!问了七八个人才摸到这儿,贵观祖师爷把宫观建在这咋想的啊?”   “唉,现在年成不好,隔壁既抢生意又抢地盘,想找块好地头不容易啊。”臧否子神态沧桑地摇着蒲扇,支起一只眼瞟了瞟好奇端详宫观的步蕨,重重地清了清嗓眼,“嗯哼!蕨蕨啊,这么长时间没见不认识师叔啦?”   还真不认识,步蕨收回视线看向自己的便宜师叔,规规矩矩地叫了声:“师叔,您最近可好?”   臧否子拿蒲扇刮刮腿毛:“不太好。”   “……”   “你个臭小子!说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就背个包屁都不放一个的跑路了!你想没想过,师叔年纪大啦,还要替担负起整个师门的重担,你小子的良心过得去吗!”   沈元瞅了一眼灰墙土瓦,比农家乐还小的两间院子,小声嘟囔:“整个师门不就你和他两个人。”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等等,你这小孩谁家的,望着有点眼熟。”臧否子狐疑地打量着沈元那一声柠檬黄的连帽衫、嘻哈裤,啧啧着连连摇头,“穿得和交通信号灯一样,往十字路口一杵都不用电的。”   “……”沈元顿时炸了个毛团,“小爷我叫沈元,名字没听过道号总该听过吧,正阳是也!”   蒲扇咔嚓断在臧否子手里,快两百斤的胖子嗖地从门槛上弹了起来:“沈、沈沈元,小霸王沈元?”   沈元的脸色和吃了屎一样,一字一顿地问:“哪个傻逼给我起的这名号?”   臧否子哎哟喂了声,颤巍巍地跌回门槛上,手搭额头挡住油光锃亮的脸,“这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记错了记错了。”   “……”步蕨终于忍无可忍,快刀斩乱麻按住沈元的脑袋扭到一边去,“师叔,您叫我回来到底所为何事?”   臧否子牙一酸:“蕨蕨咱打个商量,咱说话接点儿地气,你师父那套搁现在不叫有文化叫装逼。”   沈元阴沉沉地在一旁揪着草:“我师父也和步哥说话一个套路。”   臧否子面不改色:“沈道君那是大家风范。行了,好话赖话都不多说,看到师侄你平安无事地回来,我也算了却一桩心愿了。这正一观以后就正式交到你手上了,”他蹒跚着爬起来,蒲扇拍拍屁股上的灰,“咱这小门小派规矩没那么多,该说的话你师父仙游时也都交代你了。”臧否子拍拍步蕨的肩,“没别的,做个好人,有空回来扫扫屋子。”   步蕨察觉不对:“师叔你要去哪儿?”   臧否子理所当然地拍了拍胸脯:“回老家结婚啊!”   步蕨和沈元:“……”   臧否子奇怪地看着他们:“出家不带还俗的啊,村里的小芳望穿秋水可等了贫道很久了。”他语气深沉,“我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既已完成师兄的遗愿,将你照看成人又找了个好单位,现在也该放下一切成全自我。话说你小子去面试了没有,录取了吗,这可是公家饭,铁饭碗!老子里子面子都不要了,求爷爷告奶奶地给你塞了进去,你给我不争馒头都争口气!”   沈元板着脸,将揪下来的草揉成一团:“步哥不是我师父举荐进第四办公室的吗?”   “……”臧否子一点也没有被拆穿的慌张,沉默了一秒理直气壮地说,“那也是老子去求你师父的。”   “明明是我师父主动问你要不要给正一观一个名额。”沈元半点面子不给。   “你这小孩怎么那么烦!”臧否子恼羞成怒地跳起来,刚脱了一只鞋,又想起这是沈道长的高徒只得悻悻穿了回去,“是是是,这事还真亏了沈道君,所以蕨蕨你可要珍惜啊,正一观的未来就在你肩上了!”   步蕨望着灰扑扑的门头,心有点累,他为什么总是被强行摁上一个门派的未来。   “你师父给你留的东西我给放香案上了,本来想着等你再有出息点给你,但我看了看黄历,今年剩下的日子里适合结婚的不多了,我得抓紧着,反正早给晚给都是给。”臧否子瞅瞅日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看了步蕨最后一眼,摆摆屁股后的蒲扇,“走了啊。”   他也就当真头也不回地走了,羊肠小道上,白背心大裤衩逐渐隐没在了浓绿浅翠里。   沈元瞠目结舌,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这算什么事啊?”   步蕨叹了口气,也坐在了他身边,一只蜘蛛吊着丝晃在他眼前,他小心翼翼地将它拨到一边的门框上,呆坐着望了会山:“我有些迷茫。”   “……”沈元仔细看了看他的脸,“没看出来,虽然我觉得你师叔这事办得挺操蛋的。”   步蕨忍不住说他:“你师父没教你小小年纪不该出口成脏?”   沈元一脸便秘状地看着他,憋了半天憋一句:“我年纪不小了,真的,说出来吓死你。”   步蕨没信他:“你师父让你过来到底所……来干嘛的。”   “哦,对了!还有这事,我就觉得自己忘了什么!”沈元一拍大腿,“其实也没别的事,就是让我过来问问你去第四办公室面试的结果,要是没成需不需要他帮忙。我和你说,我师父一身浩然正气最不屑偏门左道,八百年头一次给人走关系开后门。这次呢他本来也是要去燕城的,可一时脱不开身就让我代为先跑一趟,正好燕城这不远我也就顺路先来看看了。”   步蕨的视线追随着攀爬向上的蜘蛛,触及琴匣时又愣了下,真心实意道:“替我多谢你师父,要是有机会我当面谢谢他。”   小霸王沈元豪气冲天地一挥手:“不是事儿的事!谁让我师父说你是个好苗子呢,要知道现在在这乌烟瘴气的道门里找出个合他老人家眼的不容易了啊!”说着他伤感地擦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连我都特么是被他从小骂到大的废物点心。”   ┉┉ ∞ ∞┉┉┉┉ ∞ ∞┉┉┉   步蕨在正一观里住了六天,他花了两天时间将不大的道观从里到外打扫得干干净寂静。沈元看他干得热火朝天,自觉太过游手好闲便帮着他修葺了快掉片的两扇大门还有漏风漏雨的屋顶。   前任知观给步蕨留了一把桃木剑,和原主那把巴掌大的截然不同,百年老桃木,三尺七寸,连见多识广的沈元都夸了一句“好剑。”   最后一天,步蕨给上任知观的牌位上了三炷香,拎着包和沈元一同踏上了回燕城的高铁。票是沈元买的,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小爷我不差钱”,活脱脱一个道二代纨绔子弟。   “校园,真怀念啊。”沈元将墨镜挂在领口,叉腰站在燕大门口,“我都快忘记读书那会了,我师父一直想让我考进燕大,但我语文不太好当年离分数线差了那么一点。”   这倒出乎步蕨的意料:“是吗?”   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尖:“可能差得还有点多,不过那时候燕大严重地重文轻理,我真的尽力了!”   “……”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朝着阶四教走过去,刚拐了个弯一辆步蕨眼熟的黑越野以一种看得见的憋屈甩了个弯与他们迎面碰了个正着。擦肩而过了一分钟后越野慢腾腾地倒了回来,车窗落下,叶汲那张刀削斧凿似的硬朗面容露了出来,故作惊讶道:“步知观,挺巧的啊,送儿子上学呢?”   沈元大约头一次见到比他更混球的,当场就惊呆了。   步蕨心平气和地问:“要出门?”   青年的脸上比上次见面时稍微多了点血色,也只是稍微而已,整个人仍是病怏怏的,叶汲鬼使神差地,嘴上没把住门:“你是不是受伤了?”   这回轮到步蕨怔住了,点点头又摇摇头:“之前在地震里受过伤,现在养得差不多了。”   “地震?”叶汲挑高了三个音阶,忽然心有所觉,“哪儿的地震?”   步蕨报了个地点,叶汲沉默了一会,朝他竖了竖大拇指:“兄弟,我敬你命大。”   虽然这货半死不活的样子完全不像外伤所致,叶汲心里啧啧称奇,看上去倒像是在深山老林里被小妖精吸干了精气。   “算了,既然遇上了这门也就不出了。”叶汲拍拍车门,“上车,正好小陆刚才说趁着人齐开个会。”   沈元摸不着头脑:“马上开会你现在出门?”   叶汲嘴一咧,露出个分外慈祥宽容的笑容:“老子乐意~”   “……”沈元的小爆仗一点就着,可惜还没炸开被步蕨一头摁进了后座。   大学里人来人往,叶汲的大悍马慢腾腾地爬着,时而能见两辆小黄车潇洒地从旁飞速而过。这时他倒是一点都不急了,单手划开电话按了个号码:“老三今晚的场子我就不去了,单位有事。”   那头吵吵闹闹的一阵哄笑,连坐在副驾驶的步蕨都能听出个一二,对方似是不相信叶汲的说辞非闹着要他过去。   叶汲从耳后摸出根烟,骂骂咧咧:“滚蛋!老子现在是正儿八经的国家公务员,朝九晚五得按时上班知道不?不说了,开车在。什么,边上有人?是啊,是有人。”他愣了愣,下意识地瞄了眼副驾驶上的步蕨,两人的视线恰好撞在一处,叶汲立即摆出副正色不耐烦地怒斥,“不是嫂子,没嫂子,一大老爷们!今儿真去不了,改日等你们回来我请客场子随你们挑。”   挂了电话他就往裤兜里摸打火机,步蕨随口问了句:“晚上有饭局?”   叶汲摸了半天摸出打火机,漫不经心地说:“是啊,老战友回京了,聚一聚。”   烟还没点上,步蕨自然而然地抽走他的打火机:“后面有未成年。”   叶汲叼着烟呆呆地看着他。   沈元立即来劲了:“对啊!人家才十六岁,祖国的花朵知道不!你好意思荼毒我吗你!”   叶汲匪夷所思:“不是,他又不是我的种,我惯得他???”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哇,我要哭了,昨晚的点击和评论仿佛被吞进了黑洞里。甜心你们去哪了,都去考四六级了吗!!我需要你们爱的评论啊,呜呜呜~~~ 第七章   越野车穿梭过各式教学楼方向一打拐入条绿荫交盖的长道,刹那所有喧嚣闹语如潮水般褪去,遥远得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只余下秋蝉贴着树声声不歇的聒噪。   搁平时,沈元一定精神抖擞地点评下这处布阵人的手法。今天不行,刺激太大,人缩在后座阴郁得能拧出盆水。   刹车一踩,越野稳当当地停在了栋红砖小楼前,叶汲拔了车钥匙,脚一勾将门踢上,两指夹下墨镜,较常人更为深邃高挺的眉眼深沉地看着红砖小楼:“我打心眼里佩服找到这地当办公楼的人,真他妈有品位,依我看干脆设在八宝山陵园里不是更有气氛?”   小楼是上个世纪初的建筑,步蕨估计和燕大的校史有得一拼,叶汲的话糙但这楼确实阴气浓郁得过了头,九月份秋老虎还张牙舞爪在,他们站在楼外森森寒意顺着小腿肚向上爬。   “地下埋着东西。”步蕨低头看了看脚下的灰色石板,历经百年岁月侵蚀表面坑坑洼洼辨别不出原来模样。灰扑扑的鞋尖碾了一碾,重重尘垢下的板面竟露出清晰的流畅线条,云水相连,山峦叠起,四方勾着一圈密密麻麻的咒文,步蕨只看了一眼,“镇邪的。”   叶汲闻言扭过头来看了看他,那一眼里闪过的东西谁也没看清。   沈元听了收起别扭蹲在地上研究,疑惑地叨咕着:“镇邪的咒文有八百我起码见过七百九十九,这种从来没见过啊。”   话音未落屁股被人不轻不重踢了一脚,亏得他下盘功夫扎得稳没一头栽了个狗吃屎,踢人的还颐指气使地吆喝了句:“好狗不挡道。”   沈元勃然大怒,前仇旧怨攒在一起轰地炸了,撸起袖子就要开/干:“姓叶的!咱两今天第一次见面你这明枪暗箭地就冲我来了,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叶汲鼻腔里哼哼两声,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双臂环在胸前冲他一笑:“谁让你姓沈呢?”   “可真够贱的,”二楼趴出道艳丽身影,青色旗袍凹凸有致,梨花短烫下烟视媚行的一双眼,长长的烟杆点着饱满诱人的唇珠,“三大爷,这么多年您这德行一点都没变啊。”   叶汲眼皮儿都没撩,焦躁地拉了拉领口:“真是牛鬼神蛇都给找来了,搭台唱戏呢。”   窗口又探出个人头,谨慎地和旁边的美女保持距离,朝着步蕨他们挥挥手:“叶哥,步知观人到得差不多了,你们快上来吧。”   美人红唇一掀吐出个轻飘飘的烟圈,勾人的目光依次滑过在步蕨身上顿了顿,冲他抛了个媚眼,扭过蛇腰婷婷袅袅地离开了窗口。   美色迷人,沈元缓过神不可置信地问步蕨:“这他大侄女?”   步蕨迟疑了一下,看看叶汲小声说:“是不太像。”   叶汲冷冷笑了笑:“这要我侄女,搁娘胎里我就给掐死了。”   步蕨:“……”   ┉┉ ∞ ∞┉┉┉┉ ∞ ∞┉┉┉   楼里的格局比外边看上去开阔许多,一楼的几间办公室直接打通连成了个极为敞亮的通间,办公桌三三两两地散步着还没布置好。二楼有食堂,健身房,会议室位于走廊尽头,半掩的门内传来热热闹闹的人声。   叶汲他们推门而入,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来,倚坐在桌沿和人打趣的美人挑起烟杆拨了拨卷发,先笑开了:“哟,人这不是到齐了吗?会可以开了吧,我晚上还约了人打牌呢。”   竭力远离她胸前杀器的陆和如蒙大赦赶紧拉开椅子离得八丈远,热情地招呼着:“来来来,大家都坐。你们中有的人应该认识,毕竟同是修行中人,但头次碰面还是先做个自我介绍吧。”陆和腼腆地将黑框眼镜向上推了推,“先由我开始,我叫陆和,第四办公室副主任,今天这会本来该是刘杰主任主持的,但是前天他出了点意外在家养伤,目前由我暂时负责第四办公室日常工作,希望大家多多配合。”   说完桌上安静如鸡,头一次担大梁的陆副主任紧张地捏出了一手汗,又忍不住想给自己循环播放《道德经》了。   “陆副主任放心,职责所在我等自当尽力。”步蕨善良地接过他的话,递上台阶。   低头戳戳戳不停的叶汲马上反应过来,也没管陆和说了什么只管将巴掌拍得啪啪响:“配合配合,一定配合!”   他一吱声,整个场面活了过来,陆和长舒一口气悄悄擦了擦手:“接下来,那就叶副团?”   叶汲指下大杀四方,谦虚地推开:“我只是个当兵的粗人,真算起来只有半只脚跨在你们道门里,还是先由步知观开始吧。”   旗袍美人把玩着烟杆,意外地看了叶汲一眼,又看向面白皮嫩的步蕨,唇角翘起意味不明的弧度。   被点名的步蕨也意外地看向身边的叶汲,叶汲却没看他重新低头奋战在游戏第一线,步蕨脸微微一黑,在陆和期期艾艾的眼神里无奈地开口:“我是步蕨。”   然后就,没了。   叶汲手指一抖差点弄死自己,众人沉默,陆和心想他娘的果然预感没错,这才第一天呢,看着最老实的步蕨都不是个省事的料。   可步蕨也实在没有别的好介绍,过了这么多年原先的身份早就是黑户了,说出来也没人会信啊。他想了想,补充了句:“正一观步蕨。”   罢了,陆和也不再强人所难,这个步知观八成是有社交恐惧症,连忙点向下一位:“叶副团!”   这回叶汲不能再推脱了,争分夺秒地打完了战场他神色舒畅地将面前薄薄的手册卷成个话筒,春风满面朝向众人:“大家好,我是叶汲,江湖朋友赏脸称呼一声叶三爷。非常高兴能在此时此刻与大家欢聚一堂,在接下来的工作中我希望能与大家同心协力、互帮互助,时刻谨记为人民服务的信念理念,为和谐社会的构建发光发热,添砖加瓦!我的发言结束,谢谢大家!”   说完将话筒潇洒一抛,双手交叠垫在脑后悠闲地翘起了二郎腿。   陆和和其他人又一起沉默了,这种正儿八经的话从这人嘴里说出来感觉怎么就那么地违和呢。   万事开头难,接下来的就顺畅多了,旗袍美人盈盈一笑:“冬无衣,无门无派,在后勤部门任职,专门负责供应你们的法器兵器。”她妩媚地眨了眨眼,,声音软如轻烟,绕进人心里,“想要就说,我会尽可能满足你的~”   “沈元,师从泰山沈氏。”   小霸王的名号果然响亮,其他人都露出了然之色,陆和马上跟着他解释:“沈道君有事在身不能立即到职,就遣他亲传弟子暂时代为报道,在沈道君来时便由沈小友襄助我单位。然后是宗家主……”   坐在冬无衣旁的男人放下手中的册子,他的年纪看上去是在场最大的。三十上下,可能常年作为一家之主,说话简明扼要一板一眼,不像叶汲那么多花腔:“宗鸣,来自蜀地宗家。来此之前我已卸任家主之位,以后就以同事相称吧。”   冬无衣忽然和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噗嗤笑出了声,连着沈元都露出微微不屑之色,陆和尴尬地推了推眼镜。   步蕨察觉到气氛的微妙,但却不知为何而微妙,他对目前人间的道门一无所知,仅有的那点了解还是从沈元那只言片语听来的,他不由地去留意身边已经开始打盹的男人。   叶汲阖上的眼唰地睁开了,清明得看不出一丝睡意,似笑非笑地看着步蕨:“步知观?”   步蕨并未被他吓到,这人虽然闭着眼但浑身气息时刻没有放松。可能他眼中的疑惑过于明显,叶汲懒洋洋地瞟了眼对面的宗鸣和看个路人甲没甚区别:“甭管他们,旧日恩怨而已。”   “哦。”步蕨轻声应了。   叶汲再次觉着这位正一观的知观奇怪得很,这么多年他看过的人比踩死的蚂蚁还多,不说阅人有术但足可以称得上阅人无数。真计较起来,步蕨在这一票人里是最年轻的一个,也是最普通的一个。走后门进的,说是个知观但那身道行估摸着和其他门派刚入门没多久的娃娃兵没多大差距。可他愣是看不穿这个人,人要是像一本书,那步蕨就是把他想给人看的那一页翻开了,大大方方地放在你眼皮子底下了。   他藏着东西,但也不怕别人深究,自信得莫名。   宗鸣之后,其他就是负责打杂日常的普通文员了,但是他们都没开口像在等着什么。   “哒哒哒。”会议室的玻璃窗被急躁地叩击着。   靠着窗的人立即给拉开了半边,一只油光水亮的金红肥鸟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一个没刹住撞进了冬无衣波涛汹涌的怀里。冬无衣胸直抖,尖叫着将它扔在了桌上:“臭流氓!”   肥鸟被扔得眼冒金花,破口大骂:“死变态!”   陆和重重咳嗽了几声,冬无衣忍下一口气,肥鸟趾高气扬地啄了啄羽毛,优雅地朝着两边欠欠身:“各位同志下午好,我是你们可靠可爱的新同事岐布,你们可以称呼我为布爷。”   忽然一只手揪住它的尾巴倒拎了起来,叶汲铁青着脸地看向陆和:“主任,您能告诉我这货是来干嘛的,给我们加班当夜宵?”   陆和手忙脚乱地从叶汲手中抢救下来岐布,身心憔悴地看了眼名册:“到现在为止人基本上都齐了。   冬无衣敏锐地捕捉到几个字眼:“基本上?”   陆和踯躅着:“还有两人到现在没报道,应该是不来了。”   会议室紧闭的门被霍然推开:“抱歉啊!我们迟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办公室组成人员头一次碰面啦!今天的我依旧勤奋地求着评论~ 第八章   陆和与这两兄弟是老相识了知根知底,见他两人和苦难群众见红军似的热泪盈眶,心想总算有两和自己统一战线的革命同胞了,忙不迭向众人介绍:“江宁庄家,庄勤、庄勉。”   冬无衣衔着烟杆,饶有兴味地注视着门口的双胞兄弟:“小兄弟模样挺嫩的哈。”   岐布凑过个圆滚滚的脑袋,顿时垂涎三尺:“这么大的男孩肉质鲜嫩多汁又劲道,烤个五分熟嚼着可带劲了。鸡肉味,嘎嘣脆!”   “够了!”陆和忍无可忍,一掌拍在桌上,“各归各位,我们正式开会!岐布我严重警告你,本单位不准吃人!”   岐布不服,两爪子在桌上蹦个不停:“凭什么只骂老子!死变态刚刚不也望着流口水吗!”   “切!”冬无衣戳戳烟杆,翻了个媚态横生的白眼,“老不死,我的吃法和你的可不一样。”   步蕨的内心毫无波动,倒是叶汲刷着微博心不在焉地提醒他:“你离那两傻逼远一点,哦不,你最好离这群傻逼都远一点。”   “都是同事,没必要的。”步蕨忍不住悄声说。   叶汲噗嗤笑了声,关爱同情地看着他:“小孩儿,你大概还没搞清楚你在这条食物链里的位置。”   步蕨隐忍再三才没用沈元的话反驳他,我的年龄说出来也能吓死你了。   陆和脸色阴云密布,看上去他才像吃人的那一个,歧布和冬无衣识趣地闭上嘴。受惊过度的庄勤拉着庄勉迅速缩到不起眼的角落里,哭唧唧地和庄勉说:“来之前可没人告诉我这单位吃人啊。”   “……”   陆和的气焰爆发快持续短,各路大佬齐刷刷地看过来顿时又蔫了。努力保持镇定,拿起遥控器,雪白的投影墙上出现了几个画面,正是前不久全国各地地震发生时的现场照片:“从今年中元节到现在,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地震总计十余场、在外人看来是自然灾害,但在场的诸位想必都清楚,些地震绝非偶然事件。大家都已经是同事签了保密协议,国家也不必隐瞒你们什么。系列地震是从中元节当日雍县开始的,我单位同志赶过去时发现雍县附近的高速隧道和底下一处乡镇的民居内残留不正常的打斗和术法使用痕迹。”陆和点开放大一张图片,“这就是那处隧道,我方抵达时隧道已彻底坍塌,其中掩埋车辆近二十余辆,可附近没有感知到任何魂魄,也没有发现任何尸体。”   他语气与神色一样沉重:“也就是说那些丧生的人都消失了。”   “消失了?”冬无衣的柳叶眉蹙起,“这么多人不见了一点风声都没露?”   “为了维护社会稳定和群众情绪,有关这件事的消息都被封锁了,秘密级别为绝密。我希望在座各位也能严格遵守保密协定,不得向任何人透露任何讯息。”陆和相当郑重其事地说,“第四办公室的设立直白地说就是负责处理全国重大非自然事件,交到我们手里的每一件都可能和国家安全甚至所有人民的安危相关,所以我在此恳求大家不要将这份工作当做儿戏。”   叶汲一挥手:“陆副主任客气了,为社稷造福是大功德,于情于理我们都会认真对待。”   其他人不置可否。   陆和勉勉强强地定下心,继续说:“这次国家选拔精英重组第四办公室也是为了应对此次系列地震留下的后遗症。从今年七月十五之后全国各地陆续出现大量灵异事件,甚至普通人在白天都见到鬼魂出没。这是极端不正常的现象,我们通过分析怀疑,很有可能……”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中元节那日地府开放的鬼门,没有再度关上。”   步蕨倏地抬起头,惊动身旁的叶汲飞快撩来一眼,与此同时岐布和沈元齐声叫了出来:“这不可能!”   陆和马上说:“我的意思是,阴阳两界的通道不是完全没有关上,而是因为某种原因留下了缝隙,导致人间的阴阳失衡滋生了许多不该存在的东西。我们目前的初步任务就是查清这些灵异事件背后的根本来源,在引起更严重的社会危害之前防患于未然,将它们扼杀在摇篮里。各位有没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   宗鸣十指交叉放在桌上:“陆主任所说我们各地的门派家族都有所了解,也协助政/府处理了不少事件。但是全国这个范围指定得太大了,恕我直言,”他扫了一眼其他人含蓄地说,“我们人手严重不足。”   他提出的问题陆和已经预料到了:“我之前而已说了,我们负责的是重大事件不是每一件非正常事件都会交给我们去办。而且在座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我和国家都相信你们。”   这话说得陆和自己都心虚了,更别说已经露出微妙笑容的叶汲他们。好在他们也没有为难他,冬无衣敷衍地点点头:“说到现在我们其实还是毫无头绪可言,也不是没有头绪,这事吧说难挺难说简单也简单,和阴司沟通下就好了嘛。雍县失踪那么多条魂魄,按理说更着急上火的是地下的衙门。”   陆和懵逼了,但其余人竟然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宗鸣接过话:“那么问题来了,谁来请神。”   瞬间场面就沉默了,包括沈元在内都乖觉地闭上嘴,陆和不得不打破诡异的安静:“宗家……鸣,你们各家常年供奉神位,应该很熟悉请神。”   宗鸣无奈地摊摊手:“陆主任有所不知,现在道门各家供奉的都是太清境的神明,如我宗氏百年都只供一位玉枢院君。据我了解,应该没有哪家是供奉阴司诸神的香火的。”   这是众所周知的实情,现在哪怕普通人家进观进庙求的是神明庇佑文运财运,没有谁专门虔心地去给管死人的上香火,顶多清明冬至给家中故去的人烧点纸钱了以作慰。   步蕨震惊地说不出话,这么多年后阴司竟已落魄到了这个地步,连个正儿八经的香火台都没有。   冬无衣鲜红的指甲闲闲扣着烟杆,淡淡的烟雾袅袅升起遮住她冷漠的脸庞,和眼梢流露的一点讥诮笑意。   岐布和沈元帮不上忙,自觉地闭着嘴。   要是有人留心会发现庄家两兄弟的神色皆透着丝古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唯有叶汲轻轻松松地拿着册子扇风:“陆副主任,我认为在没人能与阴司取得良好沟通的前提下,我们的讨论极有可能都是放屁的空话。说不准就是人阴司老大一开心给底下的十万亡魂放了个年假上来玩玩儿呢?您别急着否定,这是个大概率事件,毕竟过了这么多年我们都快忘记这皇天后土下面还有一干默默服务的阴间公务员了,也没人摸得清那票‘神’喜好。人家就想有权,任性一把,您能怎么办?所以说……”   “所以说?”陆和有点晕。   叶汲爽快地将手册往桌上一摔:“今儿就散会吧!”   “……”   ┉┉ ∞ ∞┉┉┉┉ ∞ ∞┉┉┉   本来就是个互相介绍顺便给新员工敲敲边鼓的见面会,陆和也没想着这群初来报道、脾气古怪的大佬当场拍板就给国家把问题解决了,看看时间也就顺水推舟地将他们放出了会议室,让他们先认认场子。   三楼是员工宿舍,一室一厅一卫的格局,“外来务工人口”的步蕨率先表示满意,跟过来凑热闹的叶汲搭着他的肩抓着眉头指手画脚:“负责设计装修的是个单身狗吧,巴掌大的地方一米五的床,隔音效果看着也不行,有家眷来怎么办事?”   正在和庄家二兄弟亲切交流的陆副主任横空被甩了口锅,茫然地扭过头:“地方小吗?”   叶汲立即热情洋溢地准备教育教育这位单身三十年的陆主任,却冷不丁地被步蕨反问:“叶哥住在这?”   他呆了呆:“不……”   “有家眷?”   “没……”   步蕨淡定地从魔爪下走开,轻飘飘地和陆副主任说:“那就别管他。”   叶汲:“……”   饭点到了,陆副主任说已经定好饭店给大家接风洗尘,新鲜出炉的第四办公室全体员工给予了他热烈回应,丢下刚开张第一天的食堂作鸟兽散去各自找车。   冬无衣婀娜地倚着红砖墙,青色的绸缎如流水般徐徐滑过道冷然的艳色,她慵懒地抽了口烟,瞟向楼梯上方的叶汲:“三大爷,您的口味什么时候这么清淡了?”   逆光站着的男人没有吱声。   冬无衣低头捣了捣烟丝:“我说错了,您的口味从没变过,所以碰见个眉目有些相似的就按捺不住春心昂然了?”   叶汲懒懒散散地走了下来,看也没看她只在擦肩而过时蹦出一句:“关你屁事。”又笑了笑,“别说,他喊那声叶哥挺撩。”   冬无衣的口吻忽然有几分沧桑:“三大爷,那事过去那么多年,世道已经天翻地覆了,再不是我们的天下,到放下的时候了。您比谁都清楚,执念有多么的可怕。”   叶汲懒得揍她,只在背后竖了个中指。   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一点烟火红红暗暗,冬无衣吐尽最后一口烟,拉起披肩拎着小包摇摇曳曳地哒哒下了楼:“我说你们这群臭男人,都不等等人家的啦~”   ┉┉ ∞ ∞┉┉┉┉ ∞ ∞┉┉┉   酒过三巡,饭桌上气氛热烈完全没有刚开始的生疏拘谨,步蕨和庄勤、庄勉本在列车上就相遇过,几个小年轻纷纷搭着肩膀称兄道弟,。   连岐布都抱着个红酒杯和陆和吹嘘自己曾经多么刚猛威武,大杀四方。   叶汲点了根烟,夹着没抽,他和宗鸣两人平分了一瓶白的,仰脸靠在椅子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看着有些醉了。   一杯温水轻轻放在了他面前,叶汲敏锐地睁开眼盯着那只还来得及收回的手,可能是酒气上头了眼眶微微泛着红,弹弹烟灰:“步知观是哪里人?”   “江南N市的。”   “N市是个好地方啊,被调到西南前我就在那边的军区待过,不过部队管得严应该没机会和步知观打照面。”   步蕨只笑了笑,那时候有机会和他照面的也不是他。   叶汲握着水温犹存的玻璃杯:“南方计划生育管得严,步知观是独生子女吧。家里放你出来,肯定不放心。”   这种气氛下人的神经很容易落入懈怠中,就是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步蕨脱口而出:“不算是吧。”   灯光落入叶汲微醺的眼,如星辰闪烁:“那……”   高亢激昂的手机铃声夺魂催命似的一声高过一声打破了桌上和睦友爱的氛围。   陆和接起电话没两秒,脸上的笑容褪得一干二净,挂了电话后他看向众人:“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得有点点寂寞~~~~~也不知道自己写得肿么样,没写言情那么有底气,呜~ 第九章   23点55分,205国道雍咸服务区。   夜色已深,才疏通没多久的高速车流稀疏,偶尔才有两三点孤独的远光灯在路段极快地掠过。傍晚下一场小雨,空气的湿度很大,天上没有星月漆黑得像块沉默的幕布盖住了所有光亮,也盖住了所有的希望。   “只剩下一辆车在这?”陆和再三向燕城市局刑警队确认现场情况。   刑支一队的队长秦亮干这一行有三十多年了,再离奇的情况都遇到过,这时候的情绪还算稳定。接过叶汲丢来的一根烟他顺手插在口袋里习惯性地打算回个笑,可脸上的肌肉僵硬得完全拉扯不动,摆出个似笑似哭的表情:“陆主任还是自己去看看吧,穷凶极恶的我见多了,这种还真是少见。真要是人为,那就是燕城这一二十年来的头等大案了。”   第四办公室的存在历史悠久,撤了立立了撤,但不容置疑的是一旦成立所具有的权限超乎人想象。它不是任何部门的下属单位,直接受领导于国家最高层面,譬如今晚也是将情况汇报到上去后快得不可思议地将他们给指派了过来接手案件。   虽然在这位刑警队长看来,现场种种痕迹表明这仍然属于刑事案件的范围之内。   “老哥干一行有几十年了吧。”叶汲和没看到人眼色似的自然将话接过。   烟是他递的,秦亮也不好太摆脸子:“千禧年开头的时候退伍转业进的队里。”   “哎,这可巧了。”叶汲惊讶地问,“老哥原来哪个区的啊,说不定在咱两还是战友呢。”   秦亮有点意外,摇摇头:“我比你大上快一轮了,肯定碰不到一块去。”话是这么说,但他面色比方才和缓许多,话匣子也打开了,“兄弟不瞒你说,这事有些蹊跷。前后路段的摄像头都看了,都没这辆车的踪影,一车好几十个活人光天化日的就不见了。”他顿了顿,“关键是,一车几乎都是三四岁的孩子。”   叶汲给他和自己点上烟笑了笑:“这年头怪事可多着呢,”他转身看了看蛰伏夜色里的服务区,“这地儿瞅着荒了挺长时间的,谁发现报案的?”   秦亮犹豫了下,还是如实地说:“有对小情侣来燕城旅游开岔了道,急着解决个人问题就蹿了进来。没成想发现了出事车辆,两人吓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来。”   “个人问题啊。”叶汲笑容暧昧。   不远处的校车旁,庄勤朝着搭话的两人张望了下:“叶哥在那说啥呢,笑得怪猥琐的。”   步蕨站在车下,与漆黑的车门无声地对视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空气里除了血液的腥臭还混合着一种生物腐烂已久的恶臭味,熏得庄勤脸色发青,吃下去没多久的食物在胃里翻滚造起反来。   不用看,光是这股浓稠的味道就已经让人能猜到车里是幅怎样惨烈的画面。   挂在车门上的尸体已经被刑警取下,裹着白布搁在一旁地上,可能它在车内停留的时间过长,以至于那股味儿还经久不散。步蕨在尸体和车间犹豫了下,还是选择了戴上手套推开门弯腰先上了车。   陆和在与刑警队办交接,这趟出外勤的只有他、叶汲、步蕨还有庄勤总共四人,其他人暂时回到第四办公室待命和值班。庄勤前瞅瞅,后瞅瞅没人关注他两,只好硬着头皮跟上步蕨的脚步。   车厢的顶灯坏了,茶色玻璃阻隔了外界的灯光,黑不隆冬像一个密封的保险箱的。步蕨走得很慢,粘稠湿滑的鞋底给人以很不好的联想,走了两步他忽然站住不动了,战战兢兢的庄勤差点撞在他背上,神经一跳:“怎么了?”   “嘘。”步蕨轻声阻止他,黑暗中响起火柴擦过的声响,一朵青色的火苗噌地燃烧在步蕨掌心里。火光微弱但足以清晰地照亮他们周围的情景,庄勤的喉管刹那被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两眼瞪得快鼓出眼眶。   车厢的茶色玻璃上凌乱地印满了小小的手印,一层盖着一层密密麻麻地从头到尾覆盖了整个车厢,凝固的血液顺着玻璃流下一道道痕迹像一行行血泪,每一扇窗户就如一双双空洞的眼睛从四面八方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嘻嘻。”突然半暗不明的车厢内凭空响起一串孩童的笑声,天真无邪的笑声在这个情景下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庄勤想说什么可是稠得快坠出空气的血腥牢牢堵住了他的嗓眼。   紧接着一个接着一个,不同音色的笑声交织成欢乐的海洋将他们淹没。   车门啪的一声骤然关起,庄勤瞳孔猛地一缩,才跨出一步生生又止住。火苗被步蕨轻飘飘地抛出落在涂完血手印的玻璃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开一条长长的火龙,青色的火焰须臾间蔓延至整个车厢将他们包围得无路可退。   孩童轻快的笑声里陡然蹿起一声高一声的啼哭声,满车的哭声与笑声交织在愈发猛烈的火海里,一波接着一波冲击着庄勤的神经,让他绝望的是外界的人根本没发现车里的异样。   “哥哥。”一双小小的手抱紧庄勤的右腿。   紧张快要窒息的他麻木地低下头,小小的骷髅仰起头颅看他,上下颚一张一合:“哥哥,带我走。”   “……”实实在在看到东西了,庄勤竟反而淡定下来了,“步、步蕨。”   他忽然愣住了,站在中央的年轻男人神色极为淡漠完全没有平时的温和亲切,跳跃的火光落在他白得病态的脸颊上没有渲染上丝毫暖色,反而将那双眼映照得宛如幽水寒潭。庄勤恍惚生出种错觉,这时的步蕨仿佛身处另外一个世界之中,而那个世界中才是真实的他。   “卧槽!大晚上的你们在这开烧烤趴?”   紧锁的车门被一脚蹬掉半边,青色的火焰与哭笑声同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片死寂。叶汲皱着眉,大大咧咧地踩着干涸的血迹走进车内。幼儿园的校巴车对于人高马大的他来说过于低矮,只得低头弓腰地站着。别人这么站可能就猥琐了,但他脸好,当了这么多年兵练出的身架子在那,怎么站都是只有一个帅字。   “哟!吓哭了?”他不怀好意地拍拍庄勤。   庄勤被他一巴掌拍得一哆嗦敢怒不敢言,生怕这位大佬把自己当车门给踹飞了。   “步蕨同志,步小蕨同志?”叶汲走到跟前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发什么呆呢,没看见咱庄勤小朋友快被你给关在这快烤熟了。老鸟不在,烤熟也浪费了。”   步蕨的肩膀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眨眼人就活过来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气疲倦地揉了下眼闷闷地说:“刚刚走了下神,”他不好意思地和庄勤赔了个不是,安慰他道,“别怕,那个火是烧不死人的。”他的脸色比在饭桌上时差了很多,好像眨眼功夫仅有的那口生气泄了个一干二净、   叶汲瞅着不对,眉头比方才拧得还深,语重心长地教育他:“知道的你是神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魂魄出窍去鬼门关里晃了一趟回来。小年轻的不要仗着身子好就胡乱,看看你这一脸肾虚样比鬼还慎人。”   “……”步蕨重重揉了把脸,揉完后冷静了下来还冲他笑了笑。   那一笑笑得叶汲反而没声了,低低嘀咕了一句,步蕨没听清:“你说什么?”   叶汲也没遮掩,掌心磨磨下颌,两根手指不自觉地擦过唇角冲他嫣然一笑:“我说你笑得挺好看,和我媳妇儿有点像。”   “……”步蕨才压制住的火气忍不住又有冒头的趋势。   不知道为什么,叶汲这贱兮兮的模样也让他有种不堪回首,似曾相识感。   “打情骂俏够了啊。”庄勤面无表情地打断他们的对话,“陆主任在下头看你们好久了。”   ┉┉ ∞ ∞┉┉┉┉ ∞ ∞┉┉┉   “简单说明下情况,这辆车是雍县某一幼儿园的校车,今天早上从幼儿园出发,带着二十五名中班儿童去燕城动物园秋游。车上还有一名女性幼师和园长本人,包括司机在内总共三个成年人,除了幼师尸体被发现悬挂在车门上其他两人都与车上一同消失了。”陆和翻着笔记本,“发现校车的是一对误入废旧服务区的情侣,根据刑警那边的笔录他们是在下午四点左右发现校车的。那时候校车停靠在服务区的厕所旁,情侣中的女方下车上厕所时路过无意中看见了吊在车上的女性幼师尸体受到了不小惊吓。现在这对情侣被刑警暂时先送回燕城,之后会转交给我单位。至于这辆校车为何出现这里,无解。”   “无解?”庄勤不明所以。   陆和点头:“这条高速上所有监控里都没有出现这辆校车,准确来说它从离开幼儿园后就失联了。你们刚刚上了车,有什么发现吗?”   庄勤小脸有点白,怂怂地看向步蕨。   叶汲哥两好地勾着步蕨笑嘻嘻:“看你步哥干嘛,他又不吃人。”   “行了!”步蕨忍无可忍将自己肩上那只爪子一把刮拉下来,“车从一开始就被人动了手脚,手法不算高明但是这里的气息非常紊乱恰巧给对方起到了遮掩作用。”他顿了顿,问陆和,“这条路上最近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陆和不言语,连带着庄勤也沉默了下来。   叶汲揉了揉被步蕨拍红的手腕,看着柔柔弱弱爪子还挺利索,他倚在车头笑了笑,那笑容明明是吊儿郎当却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陆主任,您之前说得好,咱们现在是同事了,同事间信息不对称算什么事。这活说起来好听名头响亮,但彼此心知肚明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大家都是凡世俗人命只有一条经不起折腾,该交底的还是交底的好,您说呢?”   步蕨望着夜幕下群山孤立高耸的阴影,他没有选择介入这段对话是因为叶汲说得也是他所想的,这个团队成立得仓促每个人都来自不同的势力有不同的背景,所谓的信任几乎就是张一捅即破的纸,脆弱不堪。现在叶汲将这张纸给捅破了,总比等以后真出了意外再追悔莫及的好。   这个男人和他所接触过的人类很不一样。他嚣张肆意到完全无视规则的地步,嚣张是因为有底气,而他的底气从何而来就耐人寻味了。   陆和被他冷嘲热讽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气愤得嘴唇直哆嗦,最终垂下眼,指头反复摩擦纸张的一角:“这里就是中元节坍塌的地道所在地,准确来说是山的那一边。那时和现在一样,垮塌的隧道下只留了空车。”   “不一样。”步蕨突然出声否认,“这个车里有魂魄停留过的痕迹,还有戾气。”他看向陆和,极具穿透力的眼神让他仿佛换了一个人般,“陆主任当时隧道坍塌是不是和你们原先第四办公室的人有关,那人究竟是谁?他把什么放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主线启动啦! 第十章   从面试那日起,步蕨这个人的存在感薄弱到几乎很容易让人忘记有这么一号人。他不像第四办公室其他人员要么背景深厚要么各有神通,也不如叶汲、沈元他们个性鲜明张扬,平淡的就是像一杯白开水。以他资历如果不是有沈元师父的举荐,根本不会被采纳入组建名单之内。至于沈道君为什么独独看中他,陆和迄今为止也没想通。   直到刚才这杯水忽然搅起了涟漪,平静瘦弱的表象下有什么呼之欲出,可当陆和对上他沉静到近乎温和的眼,那种慑人的凛冽又悄无声息地缩了回去,仿佛只是他的错觉一般。   陆和哑然,庄勤小心地看看他,见没有反对的意思便主动开口:“我说吧,这事其实说来话长……我知道!我长话短说!我家叔祖庄令也就是第四办公室特别顾问去往雍县替一个名叫盛苏的女孩解除恶咒,自此下落不明。他的未婚妻林曦在发现联络不上叔祖后,独自一人去往雍县寻找他。据最后一个见过她的人说她包了一辆车前往雍县,走的就是山那边的高速。然而当天高速上的隧道整体坍塌,林曦和那些车主一样生死不明。后来我和庄勉去了坍塌地好几次都一无所获但是我们在一些石块上发现了打斗的痕迹。”   步蕨敏锐地抓到一点:“听你所说似乎是隧道先坍塌,然后才发生地震的?”   庄勤点点头:“附近有目击者。”   步蕨若有所思:“那打斗的痕迹是什么样的?”   “我没见过。”庄勤老老实实承认,“像剑不像剑,像刀不像刀。”   叶汲鄙夷地看他:“现在的小年轻一个两个脆得和萝卜似的不经打就算了,还眼界短浅、目不识丁,哪像我当年上能九天揽月,下能五洋捉鳖,十八兵器样样精通,摘根树条都能耍出朵花来。”   鄙夷就鄙夷,还给自己吹了个牛逼,庄勤暗自腹诽,喏喏地纠正他:“目不识丁不是那么用的。”   叶汲斜眼,庄勤嗖地又怂回去了。   一直沉默的陆和突然说:“是枪。”   “枪?”   叶汲第一反应就是:“尼玛轰倒一座山那是火箭炮吧,”他马上琢磨了下,“不对,得是东风快递。”视线不经意掠过同样惊讶的步蕨,两人对视的刹那他醍醐灌顶,“是长/枪?”   陆和点头,唯有庄勤还在状态外,看看这看看那谨慎地不给叶汲再次嘲笑他的机会。   “使枪的,”叶汲目光微微抬起,掠向广袤无垠的夜空,忽而笑了起来,“我记忆里倒是有那么一号人物。”   陆和与庄勤发觉他语气不对,看过去时却被他眼底的森寒惊了一惊,那是种阴郁的亢奋,透着暗红的血光。   “我去现场看看。”步蕨像是完全没发现叶汲的异样,转头看他好声好气地问,“一起吗?”   叶汲脸变得飞速,满脸的阴郁转而被故作姿态的惊讶所取代:“步知观这是在求我吗?   步蕨深吸一口气,干巴巴地说,“你认为是那就是。”   叶汲这人是典型的给颜色就开染坊,立马嘚瑟了起来:“那喊声叶哥听听?”   “……”终于步蕨忍无可忍了,丢下他径自朝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走去,“爱去不去!”   陆和被他的果断惊回了神,忙要喊住他却被叶汲懒洋洋地打断了:“放心吧主任我一定全须全尾地给您把人带回来,小样儿脾气还不小。”他哼笑了声,说着迈开两条让人嫉恨的两腿,三步并两步追了过去。   “陆主任我有点担心步哥他。”庄勤望着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   陆和犹豫,要不还是干脆把人喊回来?别这头事还没了,自家先损兵折将了,就听庄勤不无担忧地说:“那个叶汲真不像个好人。”   “……”   ┉┉ ∞ ∞┉┉┉┉ ∞ ∞┉┉┉   雍县被划到燕城后,大部分田地被政府征用暂时闲置了下来。还没开发的土地荒草丛生,有虫躲在深处啾啾叫着,偶尔脚边快速地蹿过条细长身影,窸窸窣窣的不知道是蛇还是其他动物。   雨停没多久,泥土潮湿黏鞋,步蕨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得并不快,叶汲没费多少工夫就追上去与他并肩而行:“小步眼力不错哈。”   步蕨不搭理他。   叶汲脸皮厚没半点不自在,脚尖拨开条刚好路过的倒霉蛇:“刚才我说得欠妥,也就沈元那傻逼小子目光短浅,和他那操蛋师父学了几招就不知天倒地后,完全和你不能比。现在这社会已没几个人知道枪啊矛啊的了,顶多认识把九环金背大砍刀就把他们能耐上天了。”   “啊切。”某处的沈元突然打了个喷嚏,纳闷地揉揉鼻子嘟囔,“哪个王八蛋在背后骂我。”   步蕨被他烦得头疼,那种似曾相识的古怪感又一次冒了出来,他走着走着时不时扫他一眼,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叶汲善解人意地对他说:“想看就大大方方地看,叶哥不收钱。”   “……”步蕨看着他忽然淡淡笑了下。   叶汲被他笑得寒毛一竖,不由自主地反思自己的闲撩有没有撩过界。   步蕨却扭过头没有再看他,从校车上下来后没有表情的脸庞似乎生动了少许但仍然是少言寡语。他不知道说什么,与人间脱节太久的他像台古老的器械,生涩而布满锈迹。   山体不宽,两人用了不长的时间越过田野来到那处至今还未通车的高速,叶汲率先攀着路基,紧实的小臂微微鼓起一个纵身跃了过去,他骑着栏杆马上回身朝步蕨伸出手:“来。”   步蕨看着那只粗糙结着茧的手掌心情怪异,很快那只手掌主人不耐烦地直接抓过来:“我说步蕨同志你二十好几的大小伙搞得和个黄花大闺女似的被我握下手还能毁了你清白?”   “……”步蕨敏捷地闪到一边干脆地抓着护栏翻身而过,拍拍裤腿的灰,“走吧。”   叶汲瞠目结舌地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已经往断壁残垣走去的步蕨,泰然自若地也拍拍裤边跟了上去,还心情颇好地叼起根烟。   距离那场轰动一时的事故已经过去几个月了,当时坍陷的山石被清理得差不多了。但是隧道仍然不通可能以后也通不了了,毕竟地基被彻底破坏复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残破的路面上龟裂得像一张崎岖不平的蛛网,步蕨突然绊了一脚,叶汲及时捞住了他胳膊才没摔倒。   他道了声谢,低下头蓦地蹙起眉,弯腰沿着翘起的地面一寸寸地摸索了一圈,瘦白的腰微微露出一线,在黑夜里毫无障碍地落入叶汲眼中。   真他妈白,叶汲舌尖舔过烟蒂。   才还没来得及逡巡第二遍步蕨已直起身盯着指尖沾染的一点东西,叶汲凑了上去:“发现什么了?”   过了有好几分钟,才听见步蕨又轻又冷的声音响起:“黄泉水。”   他没有分神去注意叶汲的脸色,如果他留意会发现那瞬间总是吊着不正经笑容的脸骇人得可怕。下一秒步蕨似有所觉看过去,叶汲戏谑地说:“步蕨同志你说笑呢,黄泉在哪知道吗?千尺之下,九狱九泉,黄泉还在九狱之下。”   “小心!”步蕨抓过他的肩猛地一带,同一秒叶汲脚尖一勾踢起个棍状物反手劈向疾风之中。   蛇一样的细影发出声尖利的叫声被截成两半,尚未落地就被青色的火焰吞噬殆尽,叶汲朝步蕨比了个大大拇指,骂骂咧咧:“都说了要均衡发展、平衡发展!厚天薄地,搞得天地灵气乱得一塌糊涂,这鬼不鬼妖不妖的都不知道什么玩意变异……”   他的念叨戛然而止,只见崩塌地隧道口处一个又一个黑色的影子四肢伏地缓慢地爬了出来,不知何时起路面漂浮起薄薄的雾气照得视野里虚虚实实不尽分明。   叶汲明显呆了下,眯起眼:“我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步蕨你仔细看看对面一个个的是人头吗?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唤他的名字,步蕨愣了愣,低声说:“没错。”   蜘蛛般蛰伏在地上的说是人有点抬举它们了,眼没瞎的都能看出来那些肢体扭曲,甩着细长尾巴的东西已经脱离人类范畴,只除了一个摇摇欲坠的硕大头颅。   叶汲冷冷地笑:“今天算是给老子开眼界了。”   他陡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带着浓浓恶臭的喘息响起他们身后,垂涎一滴滴落在地面上在这个时刻格外的清晰刺耳。不等他转身,蜷曲的利爪勾出数道寒光无声无息地抓向他毫无遮挡的后背。   电光石火间叶汲一手将步蕨推到一旁,一手掠起道森森寒光,在利爪离他面门只有毫厘之差时即将它当空斩落!   他屈膝重重顶在那怪物腹部,两束寒光划过新月的弧芒,利落地将横飞出去的它劈成数段,军刺还帅气地在掌心颠了颠。叶汲冷峻地看着地上黑水横流的尸块,一脚踩住骨碌打转的头颅:“这种货色也好意思放出来咬人,丢人现眼。”   他这两手震慑住了蠢蠢欲动接近过来的怪物。   步蕨没管耍帅的他,好奇地蹲下来研究怪物的尸体。黑色的尸水流出没多久,就发出刺鼻的气味消失在了地面,残破的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步蕨赶紧伸出手,还没碰到被叶汲给及时扯住。   男人皱着浓眉,骂人的话在嘴边打个转咽下去,换了词:“你个傻孩子怎么什么都要伸手摸摸呢,一看就是个培育不成功的失败品种,保不准浑身上下都是病毒。”   “没有。”步蕨目光还逗留在尸体上,平静地反驳他,“我怀疑它们受到了黄泉水……”   “卧槽,什么鬼东西啊!”少年清脆的喊声在寂静岭般的空间里格外洪亮。   微妙的平衡顷刻被打破。   作者有话要说:   啊哈,更新! 第十一章   沈元一声吼犹如冷水浇进热锅,炸开了僵持的局面。浓雾里顿时响起潮涌般密集的爬行声,喀嚓喀嚓过电般蹿过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叶汲大怒:“这小王八犊子,和他师父一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离得不远的沈元也怒了:“傻逼你骂我就算了还敢带上我师父!”   叶汲不屑一顾:“你师父?骂算轻的,只要他敢在老子跟前蹦跶,老子见一次打一次你信不信?”   沈元一百二十个不信!   步蕨面无表情地介入两人的隔空对骂:“现在怎么办,退还是杀?”   “……”   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里寂静一秒。   叶汲闪电般一个侧跨到他前方,右手横刀劈去,左手则自上而下将迎面而上的怪物剖成两半。一劈一剖几乎就在眨眼间,地上已倒下两具尸体。掌中两支军刺对着一拧,结成支近一米的长刀,清湛的流光绕着圈符文极速滑过,空气里突然涌起凛冽刺骨的寒意。   雾气愈发得浓了,视野的可见度变得极差,近在咫尺的人都时隐时现,那人没有回头叮嘱了他一句:“小心点。”   步蕨循着声音,朝前走了一步,只一步手腕突然被牢牢攥住,他瞳孔一缩,流着涎液的长舌已如炮弹朝他的面门弹射而出。那速度快得惊人,以他目前的体能完全无法闪躲。步蕨也没有闪躲,一手狠抓住那条软滑的舌向地上猛地一掼,屈起手肘用尽全身的力量击打在它双目之间。   颅骨碎裂声挑动了叶汲的神经,他人如风一般两步闪现回来紧张地问:“你没事吧!”   步蕨刚拿出帕子的手一僵,刷地抬起眼死死盯着前方笔挺有力的身躯,叶汲又向前走了一步:“怎么……”   瘦如柴骨的手蓦地扼住叶汲的咽喉,青色的血管狰狞地从皮肤下凸起,步蕨盯着那双模糊不清的眼:“你是谁?”   对方像是被他惊呆了,没有立即回答他,于是步蕨又一字一顿地问:“你是谁?”   他的声音就如他的人一样冷静到可怕。   “你是谁?”古怪的声音从叶汲的口中发出,一遍遍地问着,“你又是谁?你又是谁?你又是谁?”   步蕨一怔,漫天的迷雾将他包围得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人,耳畔不断回荡着喋喋不休的质问——“你是谁?”   ——“你究竟是谁?”   一道道雷电撕裂云层劈下,满山草木凋敝,破碎的山石滚落一地。源源不断的烈火从裂开的大地里冒出,将天与地都烧得血红透亮。被血染透的尸体倒在满地狼藉里,涣散的瞳孔里映着他惨白的脸:“师父,你究竟是谁?”   “步蕨!你他妈给我清醒点!!!”   步蕨痉挛着抖动了一下,缥缈的意识从高空飞速坠下,坠地时却意外地落入一片幽深温暖的水域里。柔软的水流漫过他的眼,绕向他的四肢,将他猛地一提!   冰冷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肺部,步蕨猛地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气流钻得过急导致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生理性的泪水从眼里滑进嘴角,苦涩的咸味让他确认自己仍然是活着的。   叶汲被他咳得吓了一跳,毛手毛脚地在他背后上拍着:“你怎么回事,我看你没被咬死倒先要把自己吓死了。”   步蕨勉强顺过气,艰难地拨开叶汲没轻没重的手:“谢,谢谢。”见他热情制止不住,实在憋不住说,“吓死不至于,我怕被你拍死了。”   “……”叶汲悻悻地缩回手,嘀咕着,“陈世美。”   步蕨假装没听见,用帕子慢慢擦着汗。   叶汲被刺激到了,立即调转枪头将火撒到别人身上去了:“够了!沈小元同志别再用你那把破琴糟蹋我们了,别人弹琴要钱,你弹琴要命!”   寥寥琴声戛然而止,沈元抱着琴蹬蹬蹬跑过来,看架势恨不得用琴砸碎叶汲的狗头:“你个忘恩负义的陈世美!不是小爷你们两早被剥皮分尸给它们当夜宵了!”   叶汲一巴掌按住少年的脑袋往后一推,蔑然地说:“白日做梦吧你,老子用你救?还有,我真诚建议你师父将你塞回学校重学遍小学语文,陈世美能随便用吗?”   步蕨抽抽嘴角,刚刚才蹦出这个词的人不知道有什么立场教育小孩。   也不知叶汲他们使了什么法子,浓雾散得差不多了,公路上的鬼怪荡然无存,只余下地面上尚未消失的尸水。   前方,破败的隧道口静静地朝向他们。   “别看了,被我们杀了一小半,剩下的大半在这小子弹琴时突然抽风缩回了隧道里。”叶汲漫不经心地甩掉军刺上的污水,“刚刚你到底怎么了,一言不发地站在那躲也不知道躲,吓得老子一手冷汗。”   “我……”步蕨不知道从何说起,嗓眼干涩得发哑,“这儿的雾不大对劲,我被困进了迷障。”   “迷障?没有啊。”沈元茫然,拨了拨琴弦,“我这把琴专克魔障,刚才的雾要有问题我早发觉了。”   叶汲阴阳怪气:“你这是弹琴?弹棉花吧你。”   “叶!汲!”沈元怒发冲冠,刷地从琴中抽出把细长的剑来,“今天不打不行了!”   “不打。”叶汲看都不看他,潇洒地朝着隧道大步走去,“我有原则,不打老弱病残孕,脑残也不。”   “……”步蕨叹了口气,按下沈元的剑,手指不经意滑过琴弦顿了一秒,“你这琴不错。”   不和贱人一般见识,沈元深呼吸着对自己说,生生按捺下满心狂躁,听步蕨一说又忍不住自豪了起来:“这是我师父传给我的!”他抚摸着焦黑不平的琴头遗憾道,“就是原先损毁过一次,师父费了好大功夫才将它修复好。”过了几秒,他怅然地小声说,“其实,叶流氓说得有一点点对,我琴弹得不太好,只学了个皮毛,剑法也是。”   步蕨摸了摸他蓬松的脑袋:“求学问道都讲究机缘,你只是机缘未到罢了,不要刻意强求。”   沈元呆了呆:“我师父也是这么说的……”   步蕨轻轻一勾琴弦,落下金石之音,目光半垂:“是吗?”   “两位,天快亮了,你们的闲情雅趣能否择日再论?”调头回来的叶汲彬彬有礼地问,脸黑得和锅底似的。   ┉┉ ∞ ∞┉┉┉┉ ∞ ∞┉┉┉   过山隧道损毁得相当厉害,陆和说的清理也只不过稍稍疏通了条狭窄的救援通道,横断的巨石叠架在上方令人望而生畏。满地的玻璃渣和碎石,沈元被硌得脚疼,抽出张符纸还点燃就被叶汲一巴掌拍了下去冷冷地:“别作死。”   沈元怒目相向,步蕨替叶汲解释:“这里阴气太重,符纸烧不了多长时间,还有可能打草惊蛇惊动了里面的东西。”   说来奇怪,步蕨自带一种说服别人的天赋,尤其针对小霸王沈元,他这么一说沈元乖乖地将符纸收好。后来他想过为什么,大概是步蕨的气场某些时候和自家师父颇为神似,趋利避害的不能让他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乖巧听话。   愈往深处走,气压愈低,步蕨越来越短促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叶汲拿着长刀剔开石块,慢下步伐等他跟上来,瞅了眼他的脸色低声说:“要不然你还是先出去等着吧,这里的阴气快赶得阴曹地府了,不太适合活人待着。”   步蕨摇头:“我没事。”   脸青得都透出死灰来了,没事才有鬼!叶汲倒不是嫌他碍事拖后腿,步蕨道行够呛但是重在为人冷静沉着,实战里比毛毛躁躁的沈元可靠八百倍。只是他看得出来,步蕨的魂魄不太稳定,隐约有离魂的迹象,再走下去保不准被阴气带出了魂,到时候让孤魂野鬼给夺舍了可就玩笑大发了。   他琢磨着干脆将人打晕了抱出去得了。想到这,叶汲又不禁心猿意马想起步蕨弯腰时露出的那线白,白是真白,腰是真细,抱起来手感一定不赖。   步蕨留意到叶汲闪烁不定的眼神,那眼神他熟悉,充满着不怀好意的算计。他不动声色地向沈元那边走近两步,还没站定忽然“嗯”了一声,引起了叶汲的注意力,有了前车之鉴他先一步拦在前面,警告他:“你别上手。”   “……”步蕨无可奈何地让开了。   叶汲单膝点地,军刺尖无疑擦过步蕨发现的石块顿时火花四溅,刺目的光亮迸射出一秒即被叶汲一掌抹灭。但那一秒足够步蕨看清光芒里碰撞的金青色,心中的怀疑进一步得到了证实。   “是枪尖滑过的痕迹,沥泉点金枪。”叶汲摸着石块仔细辨认后下结论,顿了顿说,“还有另一道痕迹,庄家那两傻小子没发现。”   他语气淡淡:“是箭痕。”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要出去看电影,所以提前更新啦~~~爱你们,比哈特!   这章开启“过往线”,其实个人感觉回忆杀很带感的!过往中的步蕨,嗯,和现在很不一样。属于日天草地那种,其中深有体悟的就属于叶狼狗了…… 第十二章   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没进入状态的沈元脑子更乱了:“也就是说隧道坍塌那天,这儿发生过打斗?”他灵光一闪,“意思是找到那两人,也就是找到了这一系列事件的源头?”   叶汲和步蕨都没有说话,两人一蹲一站。叶汲神色莫辨地反复摩挲着那处箭头擦过痕迹,摸着摸着兀自笑了起来:“等了这么多年,总算给老子等到了。”   他的笑声太突然,在敌情不明的黑暗里诡谲又阴森。沈元鸡皮疙瘩迅速起了一层,瞥见那张俊脸上勾起的邪异笑容时脑子里嗡得一声响,条件反射地往后跳开两步:“叶傻逼,你被鬼上身了?!”   步蕨被他撞得晃了一晃,叶汲手疾眼快地将人给拉住,劈头盖脸地骂过去:“你个熊孩子能不能有点眼力见,脑子坏了眼也瞎了?没见着你步哥一脸肾虚快完蛋了,还撞撞撞,再特么乱撞回去老子就把你吊在钟楼上好好地撞一撞!”   沈元和步蕨:“……”   他中气十足地一开骂,什么诡异什么阴森顷刻间烟消云散。   沈元心有余悸地记着他刚才那个笑容,观察了十来秒勉强放下心,立马想起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叶傻逼”,赶紧转移话题:“我看见那些怪物退进这里,马上要走到头了怎么一个都没见着影,凭空消失了?”   步蕨站稳脚跟,不动声色地想挣开扶在自己腰上的手,也不知道叶汲是有心还是无意,一双铁掌牢牢箍着他的腰。不放人就算了,还装模作样地呵斥他:“瞧瞧你这鬼样子,瞎折腾啥,想让叶哥把你抗出去是不是?”   “……”步蕨额角的筋一个劲地跳,懒得和他拌嘴皮子,就算争估计争不过此人的厚颜无耻,轻声回答沈元,“没消失,都在这儿呢。”   他的语气稀疏平常,但就和叶汲那个诡谲的笑容一般炸得沈元脑子又啪地一声响:“啥?”   坟茔般死寂的空间里突然响起咔嚓咔嚓的咀嚼声,一口接着一口,一秒都没有停顿,狼吞虎咽得让人不仅没有食欲反而胃里发酸。   “到这地步了,也没必要遮着掩着了。”叶汲风轻云淡地挑开打火机,幽幽一朵火花噌地冒起,亮光微弱但足以让三人看清周边形势   沈元一整晚的胃口在短短几秒里败了个干净,甚至后悔来之前吃了那么丰盛的一顿,尤其是那些层次分明的肥五花,和地上白花花的肥肉俨然重合在在一起,让他产生了非常不好的联想。   支离破碎的肉块已经完全看不出他/她生前面貌,露出的骨骼上还挂着肥厚的油脂,被隧道深处的庞然大物迫不及待地塞进口,坚硬的大腿骨在它嘴里就像饼干一样就嚼得轻松愉快。   沈元难得一次的降妖驱魔体验可谓极差。   叶汲这时候反倒松开步蕨,将人往身后一攘,挡在两人面前,仔细看了两眼散落地上的肉块,风轻云淡:“得了,不用找了,都在这呢。”   没有跟案的沈元不了解案情:“什,什么在这?”   步蕨同时也观察了那些尸块,补充说:“只有两个成年人的尸体,应该就是另外一个幼师和校车司机,那些孩子不在这里。”   叶汲指了指那已经转过头望着他们垂涎欲滴的“人”:“没准已经被这位给当点心吃了呢。”   步蕨摇头:“魂魄不在这里。”   叶汲好像成心和他作对:“幼师和司机的也不在。”   步蕨沉默了,还是摇摇头:“那些孩子还没死。”   叶汲哦哟了声:“步知观很自信嘛,就算是沈羡那小王八蛋来,也不敢在人都没个影的情况下就一口咬定人是死是活。”   步蕨猛地抬起头,一直以来保持的平静终于在此刻被叶汲的一句话敲打得粉碎。那双眼中翻起沈元看不懂的惊涛骇浪,一瞬不移地盯着叶汲。叶汲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笑吟吟的样子,看着步蕨的眼神甚至可以说是温柔多情。要不是场景太不合适,没准下一刻就要深情款款地告白了。   可是沈元无端地被叶汲的笑容骇到了,将叶汲骂自己师父是王八蛋那茬都抛诸脑后。他总有种叶汲随时会变脸的感觉,从深情到绝情将步蕨一刀当场砍死。   两人对视了可能有一秒,也可能有一分钟,步蕨极快地恢复了原有的神态,松了松领口像是强行压抑下某种情绪,又像是克制住了某种冲动。沈元不知道为啥,莫名感觉逃过一劫的反而是叶汲……   叶汲笑容不改,军刺在手上打了个转,刀光一划,沈元没还反应过来,搭在步蕨肩头的一条柔软触须流着脓水断在他脚下。   “我的妈呀!”沈元一声怪叫,火烧屁股一样蹦了起来,“什么时候蹦出来的!”   浓重的尸臭味猝不及防得近在咫尺,步蕨离得最近,叶汲刚勾到他的人,忽然步蕨虚弱地踉跄一步,恰巧错开了叶汲伸出来的手。就在这错过的一刹,数只错节扭曲的长爪钳住他的双臂嗖地卷向已经霍然张开的血盆大口。   千钧一发之际,叶汲清楚地看见步蕨不仅没有丝毫的惊慌,还朝着他露出个奇妙的微笑。   叶汲表情突然变得极为可怕!   “步哥!!!”沈元大惊失色,紧随其后飞身而上,扑了过去。指尖刚勾着步蕨衣角,双腿突然扎入一阵刺痛,青黑的雾气里两支骨臂若隐若现牢牢扣进他小腿里,扎出一串血花!沈元白着脸,二话没说直接甩出张符纸,不料金黄符纹才亮起,翻涌而起的浓雾迅速将它吞没,只剩下被腐蚀得洞洞点点的残页。   沈元倒吸一口冷气,还没弄明白因由,体态笨拙的庞然大物突然灵敏得不可思议,腹下探出长爪勾住步蕨,沿着隧道崎岖的表面咔咔咔地向缝隙里钻去。然而它才钻入一个头部,剩下的躯体蓦然被股强大的力道给卡在半空。   丑陋的身躯被生生攥住向后拖出,下一秒它发出声凄惨的尖叫,勾住步蕨的长爪被齐齐连根斩断,乌黑的液体喷洒了一地。怦然一声闷响,地上多出个圆形土坑,叶汲的靴底牢牢踩住被肉块撑得滚圆的腹部,军刺自上而下贯穿它的颅骨。   “你好得很!”叶汲单手揪着步蕨,神情森然,恶狠狠地重复着,“你当真是好得很!”   步蕨被布满倒刺的长爪拖过碎石嶙峋的地面,脸色灰白得一塌糊涂,被叶汲这么一抓差点断了气。他攥住叶汲的手指用仅剩的力气一根根掰开,给自己放进几口冰冷的空气,上气不接下气:“我没事。”   “你没事,”叶汲笑了起来,握着步蕨的手腕狠狠向前一带,几乎脸贴着脸,黑漆漆的眼里沉着一点不详的红光,语气亲昵,“是我多管闲事了是吧,那你去死好了。”   他翻脸比翻书还快,撒手将人向前一推,丝毫不亚于刚才强横地将怪物从隧道缝里拖出来的力道,步蕨摇摇晃晃直接摔在了地上。   沈元连忙将人扶住,勃然大怒地骂向叶汲:“我早看出来你就是个神经病!你到底是来救人还是来杀人的!”   叶汲目光冷漠,不无讥诮地说:“人家上赶着去送死,要我他么费事去救?”   步蕨想说什么,奈何一口气吸进肺里牵动浑身上下一阵剧痛,脚下轻不可觉地一个震颤,他不假思索反身挡在沈元面前。   被叶汲一刀刺穿的怪物整个身体吹气球般急速膨胀起来,叶汲瞳孔一缩,眨眼尸体炸裂,一个个鬼哭狼嚎的人头密密麻麻地喷射出来。锋利的爪牙眨眼刺穿步蕨的手腕、腰腹还有脖颈,鲜红的血液眨眼涌出。   叶汲军刺再快,却也无法瞬间斩尽所有怪物,更何况那些如拳头般大小的幼体如跗骨之蛆,牢牢吸附在步蕨鲜血直流的伤口上,投鼠忌器下更无从下手。   沈元已经被这突然的变故彻底吓懵住了,眼睛里流入步蕨温热的血液,一片迷蒙的红。可护住他的人却似毫无所觉,轻轻拍拍他后背温声安慰他:“不要害怕。”   他的双手颤抖得厉害,巨大的惊恐让他脑中一片空白,连从琴中拔剑的力气都没有。   “滚开!!!”暴怒的叶汲将他一把从步蕨怀中扯出,与此同时幽黑的隧道里窜起爆裂的火光,近乎透明的霜色火焰如滔天洪水席卷而过。   隧道外,夜幕深处微弱的亮光突然撕裂云层,又转瞬即逝,如一双眼微微睁开又阖上。   ┉┉ ∞ ∞┉┉┉┉ ∞ ∞┉┉┉   晨曦微亮,一丝天光从裂开的隧道顶漏了下来,没有鸟鸣也没有虫鸣,隧道里外静得没有一丝生气。   步蕨颓然靠在龟裂的石壁上,无声无息,像已经死了一样。   叶汲蹲在他身旁,捧起他的手腕,长袖一撸,露出伤痕累累的胳膊,有的伤口已经结痂了,有的还渗着丝血,一条胳膊上下几乎找不出一块完好的皮肤。叶汲一边熟练地替他抹药包扎,一边唠唠叨叨:“作啊,差点把自己作死了是吧。你不是自信坚定地说没事儿吗?哼哼哼。”   “吵死了。”步蕨闭着眼有气无力地动了下嘴唇。   叶汲指头稍稍一用力,掌下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下,步蕨睁开眼冷冷地看他,叶汲咬着布头冲他虚情假意地一笑:“我以为你不知道疼呢,挡着那小子的时候不和个没事人一样,多勇猛啊步知观,牛逼啊!”   步蕨被他噎了一噎,无奈地说:“那东西明显是有人蓄养出来的,说不定刚刚那人就在附近盯着我们一举一动。我只是想试着顺藤摸瓜,看能不能将那人给摸出来。”叶汲的眼神让他又忍不住强调了一遍,“我真不会有事。”   说完沉思,自己有必要和这货解释吗?   叶汲气得笑了:“人家都光明正大地把它放出来吃人了,今晚这明摆是请君入瓮挑衅咱们,还怕你顺着它找出幕后黑手?”他心疼地在步蕨脑门拊了一巴掌,“脑袋瓜在地震里震傻了吧。”   步蕨用凌厉的眼神削他,叶汲不以为然,麻利地包扎好一条胳膊,半天忽然冒出一句:“没下回。”   叶汲没有看他,盯着石块上白森森的箭痕,淡淡地说:“再有下次,我先动手宰了你,省得他妈糟心。”   步蕨有所觉地看着男人成熟坚毅的侧脸,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上次是哪次?”   叶汲轻轻笑了声,没有回答他。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づ ̄3 ̄)づ╭?~爱我就收藏我哦~ 第十三章   看步蕨脸上稍微有点人色,叶汲从后裤腰扯下个墨绿小水壶,塞到他手里:“灌两口,驱驱阴气。”   水壶表面坑坑洼洼,壶嘴沉淀了一圈黑色垢迹,磕碜得让步蕨根本下不了嘴。   叶汲温柔体贴地询问:“手伤了不能动了,是不是要哥哥喂你?”   步蕨杀了他一记白眼,拔开壶塞仰头灌下,一气呵成到完全没给他任何揩油的机会。他喝得太仓促,顿时被辛辣的液体呛得连咳不止,没好气地将水壶扔回叶汲那:“你这里头,装得什么鬼东西?”   酒不是酒,水不是水的,又苦又辣,鬼不沾一口。   没得逞的叶汲悻悻地将水壶卡回裤腰上,视线顺着他嘴边溢出的透明液体溜溜达达向下,滑过锁骨又钻进半敞的衣襟里,愈发炽热贪婪。   得不到回应的步蕨狐疑看去,叶汲立马摆出正色,还道貌岸然地指责他:“就说你是只小白眼狼吧!好心分享给你我的独家秘药,居然还嫌弃上了。你看看你,现在是不是好多啦?”   他一说,步蕨确实感到缠绕周身的湿冷散去许多,丹田里暖烘烘地窝着一团气,连带着大大小小的伤口也不再那么刺痛入骨。可嘴里那股味道实在太难以形容了,到现在他的舌头都麻得回不过味来。   叶汲蹲在旁观察到他的表情,立马顺杆往上爬,假惺惺地说:“味道是不太好,要不要我给你祛祛味?”   他的语气异常蠢蠢欲动,步蕨警惕地抬手挡住他,咽了咽不知滋味的唾液:“多谢,不用!”   “哦……”叶汲脸上的遗憾丝毫不加遮掩,步蕨就大概能猜出他祛味的法子了,才缓和过来的脸色又黑了半截。   “他好,我不太好,我能喝两口吗?”沈元抱着琴歪在一旁弱弱地发声,“我感觉我中毒了,快挂了。”   叶汲作势踹他:“嚎你个大头鬼的丧!你这拖油瓶趁早挂,不挂早晚老子要亲手打死你!”   沈元刷地闭上嘴,他本来是打算偷偷摸摸过来协助步蕨一臂之力,顺带按着他师父吩咐查清隧道那日究竟发生什么。可万万没想到,忙不仅没帮上,还连累步蕨为了救自己受了重伤,面子里子全丢完了。   他悲伤地开始相信,师父说得没错,他果然就是块废物点心,还是过期的那种。   “和他没有关系,”步蕨踉踉跄跄地想爬起来去看看沈元。   刚坐起来人剧烈地晃了晃,被叶汲眼疾手快一把给按了回去,气不打一处来地厉声喝道:“一口气刚从鬼门关抢回来就迫不及待送死是吧!”   这时候步蕨居然百年难得一见地开起玩笑:“你们不是正缺人去地下打交道吗,我去就是了,那儿我还挺熟。”   叶汲不搭他的腔,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气压低到沈元后知后觉发现了,小心翼翼地捂着腿上伤口往后缩了缩:“讷个,我、我就是嚎两嗓子玩,死不掉。”   步蕨被叶汲盯得微微色变,突然叶汲嘬了下嘴唇好似回味什么,春风满面地转过身去,粗鲁地将沈元提起来,拔开水壶对着他的伤口淅淅沥沥地洒下去,喉咙里还哼着小曲儿,小模样别提多美了。   沈元被他浇得鬼哭狼嚎,疼得满地打滚,叫骂声都变了形:“你故意的是不是!你个混蛋你公报私仇!!”   叶汲哼着小调,将水壶一塞,啧了声:“真是什么样的师父,养什么的徒弟,忘恩负义是不是你家师门传统?”   他说完立即察觉不对,余光不受控制地瞥向步蕨。   步蕨淡淡地瞥来一眼,叶汲的嚣张气焰刹那无影无踪,咳了声将沈元提溜了起来搁墙角放好,一板一眼地教训他:“别给老子装死了!知道你腿里钻进的是什么吗?九千尺之下,浮在黄泉眼上头的那层雾气,上天入地都没有比它更阴更毒的东西了。你该庆幸咱燕城雾霾严重,空气质量差,降低了它的纯度,否则明年这时候你师父就要去你坟头看你了。”   沈元抱着灼烧得焦黑的双腿,不受控制地抽噎着,过了会疼痛从神经梢褪去一些才有力气问:“你之前不是还嘲讽步哥说黄泉水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人间吗?”   “……”叶汲梗了下,烦躁地拿水壶哐哐哐敲了他三下才解气,“此一时彼一时懂不懂!你属驴的吧!人家都拿黄泉水喂出的怪物啃你了,你还在那纠结有没有的问题?”   沈元被他敲得嗷嗷直叫,步蕨看不下去了:“行了,我们都出来一夜了,该回去了。”   “哼,护犊子,我就知道!”叶汲酸溜溜地停了手,“护出一帮小废物。”   “你说什么?”因为部分失血,步蕨的状态已属强弩之末,说话的声音一响耳朵里就嗡嗡一片。   “没说什么。”叶汲面不改色,闲步过去,单臂将步蕨扶了起来,手掌在青年瘦削的后背有意无意地摸索:“能走吗?还痛吗?要不要我抱你?”   步蕨冷静地拒绝了他:“不用管我,你去扶小沈吧。”   叶汲非常认真地对他说:“我郑重其事地重申一遍,我要管也只管自家的崽。其他的么,”他冷酷地笑笑,“我管他死活。”   “……”沈元被刺激地喷出一口淤血。   ┉┉ ∞ ∞┉┉┉┉ ∞ ∞┉┉┉   快出隧道口了,叶汲才想起来摸出手机给陆和打个电话,汇报下昨夜的情况。手机一亮,刷屏的信息让他哟呵了一声:“我们陆主任不会以为我们在到职第一天就因公殉职了吧?”   步蕨看着伤的伤,残的残,觉得离殉职也相差不远了。   叶汲一手轻松地架着一米七八的步蕨,一手正准备给陆和报个平安,晨光明亮的隧道口突然涌进一拨人,吵吵闹闹的人声里还伴有大型机械地运作声。他诧异地将手机插回裤兜里:“陆和那二愣子不会真派人来挖我们了吧?”   迎面撞上来的一人见了鬼一样瞪圆了眼珠子,哆哆嗦嗦地指着他们高声叫了起来:“里、里头有人!!!”   三分钟后,互相道明身份,对方在知道他们是人不是鬼后明显松了口气:“公安单位的啊,一家人一家人。”   叶汲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明显在嫌弃,谁特么和你一家人。   “同志你们这是又来取证调查了?”雍县政府的王主任搓着手,尴尬地笑了笑,“这案子不是早结了吗,要不我们也不会来清理现场。你看,这事儿办得!早说咱们兄弟单位间得保持联络,互通有无!今天不知道兄弟几个在里面,万一开工伤到了你们,那罪过可就大了。”   话说着,又有辆黑色奥迪无声无息地停靠了过来,车门一开,政府那边有人迎了过去:“李总,您怎么亲自来了?”   叶汲看看王主任,又看看那头簇拥而来的“李总”,挑挑眉毛:“官商勾结哪,这是。”   王主任不知道听没听到,即便听到也只能装聋作哑了,叶汲他们是省厅级的,和他们完全不是一个层面上,得罪不起。至于李总那边,人家是近来风头正盛的上市公司老板,也是不能怠慢,只能热情洋溢地甘做桥梁引荐双方:“来来来,认识认识,这是我们燕城公安单位的同志。这位是咱们燕城年轻企业家,华茂集团的李总,这次也是他们负责协助我们政府疏通雍宁隧道。”   政府外包工程一般都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精工细活还得擅长背锅,万一季度税收跟不上还会拖欠工程款。但偏偏有点门路都哭着喊着抢着做,毕竟这做得不是买卖,而是关系。在雍县被划到燕城后还能接下这单活,这位李总显然不是个普通角色。   李阳习惯性地扶了下眼镜,看见步蕨时笑了起来:“这位同志是熟人了。”   和王主任一起懵逼的还有叶汲,步蕨刚回了李阳一个微笑,叶汲已经慢条斯理地将手伸出去和对方握了握,客套而不客气地说:“李总是吧,这个隧道目前我单位仍在调查处理中,几位请回吧。”   话是对李阳说的,但其实说给雍县一干政府官员听的,王主任顿时更找不回神了:“这,这我们没接到通知啊啊。”   叶汲笑吟吟地说:“马上消息就来了。”   果不其然,王主任接了几个电话又拨了几个电话后垮着脸,打了个不咸不淡的招呼,暂时带人撤了。高速等于财路,路一天不通,财路就要再断上一天,人怎么能高兴得起来。   叶汲懒得管他们地方政府那点破事,一回头发现那厢三人竟然还热火朝天地聊上了!   “真没想到,步道长你们竟然是公安的人。那天是我唐突了,还想着……哎,不提了。”李阳惭愧地直摇头。   “我说哥几个聊啥呢?”叶汲懒洋洋地插/入话,瞟瞟步蕨,“伤口不疼了?”   步蕨是个老实人:“还……”   腰眼突然被捅了一下,突如其来的酸痛让步蕨脸蓦地一皱。   李阳这才留意到他脸色有恙,吃了一惊:“步道长受伤了?要不要去医院,我送你们。”   “不用了。”这次竟是步蕨先开口婉拒了他,“一点小伤而已,不劳烦了。”   李阳知道他们警方的规矩,也不便多问,只好说:“那我先走了,下次……”他想起什么,抽出张名片双手递过去,“下次有机会请各位吃个便饭,务必赏脸。”   叶汲淡漠着一张脸看着奥迪调头远去,手插口袋:“你什么时候和这种人打上交道了?”   “一面之缘。”步蕨蹙着眉头,“你刚刚为什么捅我?”   叶汲严肃地说:“你妈从小没教过你,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吗?”   步蕨:“……”   沈元有气无力地插嘴:“姓叶的,你可真病得不轻。”   作者有话要说:   趁着马甲还没完全掉,叶汲同志抓紧时间全方位调戏“老实人”步蕨。今晚要出去吃火锅,所以又……提前更新了!祝各位小天使们平安夜快乐~ 第十四章   天光大亮,浓雾散尽,几个小时前的魑魅魍魉好似只是一场怪诞恐怖的噩梦。   叶汲就地拔了一把参差不齐的狗尾巴草,指头在他似乎永不会见底的水壶里沾了沾,挨个搓湿草根,再将它们绕着隧道口一根根插了起来。无根无蒂的狗尾草在风中摇曳生姿,偏就屹立不倒。   方才还阳光普照的公路渐渐升起一层薄薄的白雾,那雾气不同于昨夜的阴邪莫测,而是昼夜交替时茫茫江面上升起的那种水雾,清冷洁净,冲散一切苦厄不吉。   幽深的隧道渐渐迷失在混沌的雾气背后,叶汲拍掉掌心里的碎草末:“行了,这年头擅长找死的人不少,得防着点。再丢两条人命,我们陆主任就该去大领导门口上吊谢罪了。”   沈元牙根痒痒,总觉得叶汲指桑骂槐骂的是自己。   “叶老三!叶老三!看这看这!”岐布金红的羽毛在阳光下格外鲜亮夺目。   叶汲一瞅它那圆滚滚的身材,脸刷地沉了下去,大步走过去伸手揪下来蹦蹦跳跳的肥鸟:“谁让你在老子车头蹦迪的?!昨天才洗的车,又特么给你蹦了一窗鸟屎!”   岐布玩命地拍打翅膀,两爪子直蹬,尖叫声差点捅破了叶汲耳膜:“布爷我好心把车给你送过来!叶老三你不是人!叶老三你没良心!”   叶汲充耳不闻,甩手将鸟丢到沈元怀里,心疼地检查了遍爱车,确认无虞后转头对步蕨说:“你……”   青年惨白的脸在他眼前一晃,叶汲及时抬起的臂弯猛地一沉,脑袋和脸庞放空了两秒。   岐布啄了啄翅膀,尖尖的鸟喙探过来考究地打量了下,幸灾乐祸地说:“啧啧啧,叶老三,就一晚上你把人家小孩给折腾成了这样?”   “收起你满脑子污秽的思想。”叶汲轻蔑地横了他一眼,抱着步蕨五指张开又缩起,装作模样地为难了一会,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副驾驶上,系上安全带后又从后备箱里抽出张毯子严严实实盖好。   “步哥这是怎么了?”沈元不无担心地瞧着步蕨毫无血色的脸。   叶汲打开音响,放了首舒缓轻盈的经乐,淡淡地说:“累极了而已,让他睡会。”   岐布圈着金边的黑眼珠朝着步蕨转了两圈,嘿嘿嘿笑了起来。   ┉┉ ∞ ∞┉┉┉┉ ∞ ∞┉┉┉   步蕨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仿佛要将长长久久积累下来的疲倦一次性消解干净,而冗长的睡梦里并不太平。   天是赭石的暗红,红中掺着丝丝缕缕的黄,与脚下龟裂的大地交相呼应。   已经两个月半滴雨都没落了,灾荒和瘟疫缠缠绵绵地扫尽了这片土地上的一切生机,只剩下成山的白骨和奄奄一息的流民。成灾的蝗虫被抢着吃完了,连最后几茬树皮草根也被薅得半片不剩。   步蕨坐在被太阳烤得冒烟的石头上,脚边摆放了具婴孩的骸骨。全身骨骼断裂,切口整整齐齐,光滑的白骨上一点皮肉都不剩,刮得干干净净。骸骨被摆成四肢蜷缩的模样,宛如尚在母亲怀中。   “疼吗?”步蕨问它。   才落地的婴孩什么也不懂,坐在自己的骨堆里咬着自己大拇指,摇头晃脑地冲他笑着。   步蕨觉得它有点傻,可能长大之后也不会是个机灵孩子,竹杖敲了敲地面。干燥的尘土随风打着旋,炽热的空气里掺入诡异的寒冷,灰色的人影影影绰绰地浮动在扭曲的空气里,遥遥拱了拱手:“道君。”   “丢了一个。”旧得泛黄的竹杖点了点稚童的亡灵。   婴灵丝毫不畏惧他,瘦巴巴的两只小手勾着竹杖依恋地蹭着。   灰影低眉顺目地说:“自大旱以来,已亡八万八千人,我等着实分身乏术。太清境再不降福祉,红尘之上,九泉之下千万亡灵不得安息。”   “此事与太清境无关。”步蕨想要抽出竹杖,不想碰到了婴孩的遗骨,哗啦碎成一团。婴灵愣了愣,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得气荡山河。步蕨沉默,垂下眼睑生硬地哄道,“别哭了。”   婴灵不听,步蕨不得法,摆摆手示意灰影赶紧将它拎走。婴孩攥着竹杖不放,灰影左右为难,步蕨索性将竹杖一同扔给他,掸去袍子上的一层尘土,慢悠悠地起身。   “道君去往何处,泰山府殿已滞留不少亡魂,等待道君量罪赦罚。”   “我正是为此事而去,去去就回。真要等不及,尔等自行裁量便是。”步蕨斯文尔雅地卷了卷袖边。   灰影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自家道君又要去揍人了,识相地闭了嘴。   婴灵仍是抽噎不止,步蕨脚步顿了顿,俯身屈指弹了下它的额头:“欠你一次,下回再还。”   哭声戛然而止,步蕨微微一笑,灰扑扑的长袍下清姿端方,于黄天赤土间撇下一笔素淡风韵。   ┉┉ ∞ ∞┉┉┉┉ ∞ ∞┉┉┉   五十平的空间里,道经一遍遍机械地吟诵,步蕨才睁开眼差点又要被催眠了过去。睡了太久,四肢和中枢神经出现了短暂的割裂,过了好一会他才慢慢找回手脚的知觉,费力地将快要闷死他的被子扯下半截。   靠着落地窗前的摇椅上瘫着一个人,两条长腿大马金刀地敞着,膝头垒着一沓压根没翻看的经卷,锐利的眼睛此时紧闭,睡得正香。睡着的叶汲和醒着时似乎是两个人,没有嚣张跋扈,也没有轻佻不羁,更没有偶尔一闪而过的锋芒。沉睡中的他内敛而宁静,身体舒展成一个很放松的姿势,晒在太阳下像只慵懒的大猫。   步蕨小心地坐起来,想给自己倒杯水。人刚动,刚才还熟睡的叶汲刷地睁开眼,睡意迷蒙地看着步蕨,愣了好几秒,像才确认眼前人似的松了口气。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绷起的腹肌被上衣勒出清晰的纹路,块块界限分明,浓烈的雄性气息扑面而来。   抖去剩余的睡意,他整个人溜溜达达地晃到步蕨床前,伸手倒了杯水,咧齿一笑:“醒了啊。”   “谢谢。”才醒的步蕨嗓音透着沙哑,瘦弱温和的外表给人以一种很好欺负的错觉。   叶汲不假思索地顺手就欺负了,直接一口喝干了。   “……”步蕨神经还迟钝着在,瞬间呆住了。   叶汲眼角眉梢都蔫着坏,还煞有滋味地吧唧了下嘴。   步蕨嘴角狠狠一抽,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啧啧啧!起床气还是那么大。”叶汲这回没再逗他,就着手上的杯子倒满一杯,掌心转了一圈,递过去时已袅袅冒着热气,“做梦了?”   步蕨嗖嗖散发着冷气,没有接。   叶汲将杯子硬塞进他手里,恬不知耻地说:“甭客气啊步知观,不就一杯水嘛,不值几个人情的,别怕。”他话里有话,又毫不见外地在床边坐下,长臂一展搭在床头,挑眉低声问,“刚刚做什么梦了?”   骤然拉近的距离让步蕨皱皱眉:“没什么,你远点。”   “都是大老爷们,害什么臊啊!”叶汲无辜地看着他,反而又向前蹭了蹭,眼睛黑得隐隐生光,“真没梦到什么风土人情,故人往事哈?”   步蕨深吸了口气,忽然淡淡一笑:“是梦到了个皮痒欠揍的混账东西。”   叶汲神色不自然地僵了僵,无意识地稍稍拉开些距离:“哦,谁呀?”   步蕨睨了睨他,慢条斯理地喝了几口水:“我一个不成器、没出息的弟弟。”   “……”叶汲正打算好好和他探讨下一下出息与否的衡量标准,又比如成不成器不能看过去,得看现在和将来,又或者某个部位,那必须是器很大。   岐布咚咚咚地将门啄得惊天动地,“叶老三,别躲这儿发/骚了!陆主任喊你下去开会!”   “日了狗了!”叶汲憋了一肚子的话又硬生生地塞了回去,袖子一撸,阴沉沉地说,“今天这老鸟是不烤不成了,等着,哥哥给你烤了补补身子。”   他这哥哥说得太顺口,步蕨挑了挑眉,径自掀了被子下床,“我也去。”   “你可拉倒吧,”叶汲一手将人拨回床上,眉头皱成个川字,“你照镜子看看脸色,比活死人好不到哪里去。出去瞎折腾啥,招鬼上身玩呢。”   “你太小看我了。”步蕨不以为意地挥开他的手。   叶汲牢牢攥着他的肩不松手,步蕨拔高声音:“叶汲!”   过了一会叶汲才缓慢地,一寸寸放松力道,离开掌下温热身躯的刹那又重重按了下去。   步蕨扬眉不解。   叶汲居高临下地审度他脸上每一丝神情,利如刀的视线仿佛要剖开那副普通的皮囊,剜出三魂七魄一一看透。   “不要骗我。”   他仅仅说了这么一句话,但每个字的分量都超乎寻常。说完他拾起步蕨的外套递了过来,在步蕨接手时突兀地笑了笑,摇头:“是不要再骗我。”   作者有话要说:   啊,回忆杀里的步蕨第一次出场!是不是自带大佬的气场!这周周三我要去重庆旅游,大概五天左右,有存稿但是不太够,我会尽量维持日更哒!笔记本我也打算随身带着,争取捕捉到时间码字~   今天圣诞节,不管过不过这个节,反正图个乐子。宝贝儿们圣诞快乐呀~ 第十五章   下楼时岐布一通叽叽喳喳,步蕨这才知道自己竟然已昏睡了一天一夜。   岐布抓着他肩头,站姿优雅,忧伤地叹息:“步大哥,你不知道啊,你睡着的这段时间咱们陆主任头发一把一把地掉啊。一会反思对不起国家,一会惭愧对不起你,我看你再不醒,他不到中年就要秃头了。男人的发际线,可是很宝贵的东西呀!”   叶汲在它圆滚滚的屁股狠拍一巴掌:“老不死的,有脸喊人大哥?”   岐布全身羽毛噌地炸开:“叶老三你个饥渴的老流氓!连鸟都不放过!”   步蕨咳嗽了一声。   叶汲的表现十分淡定,干脆地将沉甸甸的肥鸟从他肩头撸了下来,趾高气扬地说:“可别瞎瘠薄扯了,老子自己有鸟,用得着觊觎别家的。”他顿了顿,特意对着步蕨补充了句,“还特别大。”   “……”步蕨沉着冷静地一掌推开了他讨好炫耀的脸。   岐布大概是被叶汲登峰造极的无耻嘴脸给威慑住了,直到会议室门口才悄声嘀咕:“输了输了,老流氓最近吃了春/药,火力全开啊。”   ┉┉ ∞ ∞┉┉┉┉ ∞ ∞┉┉┉   会议室里人没到齐,一天一夜过去了,校车里失踪的幼儿仍然没有头绪。陆和这两天嘴皮子磨了几个泡,火气烧得两眼浮肿,没精打采得比步蕨还虚。见他们来了,陆和精神振奋了起来:“身体好点些了吗?要不要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   叶汲放得那些乱七八糟的道经还是有点安魂固魄的效果的,起码步蕨脸上的死气褪去不少,凸起的颧骨上隐约看得见血色。他谢过陆和的好意,环视了圈只有他们的会议室,诧异地问:“其他人呢?”   “都分成几组去打探消息了,舆论和家长的情绪虽然暂时控制住了,但一分一秒过去,失踪儿童们面临的危险性也在逐步升高。”陆和不堪疲惫地捏了捏鼻梁,“那晚隧道里的事,沈元已经和我大致说了一遍,但是……”他斟酌着措辞,“具体细节他描述不够清楚,我希望能从你们的角度来分析下当晚的情况。”   步蕨奇怪地看向叶汲,有些东西,是需要一定实力才能发觉的。沈元不够细致,而步蕨自己法力低微,在场三人中唯有叶汲一人最有可能发现一些细枝末节。   陆和脸色讪讪:“叶哥他一回来就守着你到现在,我们还没来得及沟通。”   叶汲神色不变,闲适自若地跨坐在椅子上:“我这不是从人道主义出发,本着互助互爱,体恤领导的原则,关照关照新同事嘛。咱们单位才组建第一天就损兵折将,这多不吉利。”   他一腔义正言辞堵得陆和哑口无言,腹诽道人步蕨要是送医院指不定当天就醒过来,你倒好把人抱回来锁房间里,外放了一天一夜的经。不知道的还以为人挂了,都开始做法事了。   “其他不多说了,”陆和及时刹住叶汲关于平等互爱、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伟大畅想,看向步蕨,“那夜出现在隧道口和里面的怪物,究竟是什么来头?”   步蕨沉默不语,诸多回忆在脑海里翻滚,最终定格在久远的一个画面上,他轻声问:“陆主任听过九泉九狱吗?”   叶汲没个正形地挂在椅子上,右脚追着步蕨的影子踩,踩了两下后步蕨敏感地察觉到了,投来个警告的眼神。叶汲吹了声口哨,不再踩他的影子而是用脚尖沿着他在阳光下的温暖轮廓一寸寸描摹着。他描摹得很专注,嘴角噙着一缕不自知的笑意,愉悦又满足。   他这个略显孩子气的幼稚举动令步蕨微微出了下神,很快陆和那边给出了回应,又将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陆和犹豫着问:“九狱是阴间的九层地狱,九泉是……九个黄泉?”   “差不过这个意思,”步蕨拽过一张纸,拿笔简单地画了个地图,“但其实九狱并非从上而下的九层,而是分布在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的酷狱,羁押犯下重罪的亡魂。而九泉也只是一个泛泛的称谓,实际上对应五狱的五个泉眼,凡间将它们称为黄泉。”   陆和喃喃地说:“我以为黄泉就和奈何桥一样,都是民间传说。”他苦笑了一下,“毕竟,谁也没亲眼看过就是了。”   “看过你就嗝屁啦,领导。”叶汲懒洋洋地剥开个水果糖塞嘴里。   陆和稀奇地瞅着他,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叶大佬不抽烟改吃糖了?   叶汲咯吱咯吱地嚼着水果糖,注意到两人不约而同集中过来的眼神,在兜里摸了两把,摸出仅剩的一个棒棒糖,当着陆和的面径自丢了个步蕨,还假惺惺地和陆和解释:“步知观睡得太久,贫血缺钙,给他补充点糖分。”   陆和心酸地想,他已经两天没合眼了,他也头晕低血压需要补充葡萄糖哇!   步蕨捏了捏那个犹带着叶汲体温的糖果,随手放进兜里,继续专注地和陆和说明:“黄泉水由五方泉眼产出,涤荡厉鬼冤魂的戾气与煞气,时间一久,本身也成为了大煞之物。九狱九泉本该在千尺之下,与阳间绝无互通的可能性,但是……”   他停顿了一秒,陆和没有察觉到他语气里的异样,忙追问:“但是什么?”   “前不久有两个人,也可能是两拨人马在隧道里发生了激烈的冲突。那天正好是中元节地府放魂归乡,阴阳两界处于一个微妙的交融点上,那场争斗撕裂了那一点,直接让黄泉水倒灌入人间。”步蕨凝视着笔端,低声说,“那个怪物就是黄泉水里滋生出来的,准确来说它不应该被称作怪物,它原本,是人。”   “人?”陆和一头雾水,摸不着边,“沈元不是说那……东西生吞人肉,而且体态奇诡,半点没有人的样子啊……”   “活人炼鬼,听说过吗?”叶汲突然插嘴。   陆和诚实地摇头:“没有。”   “所以说,领导,你要多读书啊,读书使人明智,读书让人开阔眼界。”叶汲语重心长地说。   “……”陆副主任差点没忍住将自己燕大的双学位证书砸到叶汲侃侃而谈的俊脸上,老子读过的书累起来比你还高!但是他不敢,他怂,还因为就目前表现来看,叶汲可能是这群临时搭建的团伙里战斗力最高的一位。   大领导一开头就放话了,谁都能不来,唯独叶汲不能放。就差搭个金龛,把人给供上了。   步蕨还清晰地记得那晚谁抓着他胳膊,紧张地问对面是啥的情景,他睨了一眼叶汲。对方毫不心虚地回了他一个贱贱的笑容,瘦长的手指夹着糖纸有一下没一下地叠着:“黄泉水冲刷了不计其数的亡魂戾气,本身就已经是至阴至寒之物,如果有人利用它炼化魂魄甚至活人,谁也不知道会造出个什么鬼东西来。反正,我是没见过。”   “不一定。”步蕨忽然开口。   叶汲叠纸的手指一顿,极其意外又有些了然地看着步蕨,漫不经心地朝着叠纸吹了一口气,啧啧地说:“看看,还是我们步知观有能耐。”   步蕨有时候忍不住想,叶汲平安无事浪到现在究竟是因为他脸皮太厚雷劈不动,还是上面已经干脆放弃了对他的治疗。   在陆和迷茫不解的眼神里,步蕨慢吞吞地摊开手掌,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粗糙的椭圆石头。   “这是什么?”陆和问。   步蕨双指在石头上一撮,浅淡的灰气霎时从石头里浮出,一种尘封已久的潮湿霉味渐渐充满会议室,秋日里的阳光穿过菱花玻璃窗洒在褐色的地板上,却没有一丝温度。   “我说你上赶着去找死呢。”叶汲笑吟吟地搭着步蕨的椅背,眼梢的温度和室内相差无几,“手够快的啊。”   步蕨十分谦虚地笑了笑,那笑容在叶汲眼里真是要多欠有多欠。   陆和不清楚他两间的纠葛,但以他对两人的了解,十之八/九是叶汲单方面欺压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步蕨。这时候他就要勇于担起身为领导,拯救弱势同事的重担了:“咳,闲话少说,正事要紧。”   “领导教育的是!”叶汲一本正经地说,马上又嬉皮笑脸起来,“闲话我待会再和步知观好好说道说道。”   “……”陆和身心俱疲,再想教育教育这位小学思想品德都不及格的同事,脸色突然一变。   涣散的灰色雾气凝聚成一个人形,依稀可见凌乱的长卷发和垂在小腿边摇曳的裙摆,这是个女人的魂魄。   不等陆和发问,步蕨已先一步解释:“她的魂魄被黄泉水腐蚀得所剩无几了,这是在活鬼体内仅剩的一缕残魂。”他说着面朝那缕魂魄,声音低柔寒凉,“你叫什么名字,被谁变成了这样?”   女鬼懵懵懂懂地飘在那,她的身形十分模糊,一阵风便能吹散,步蕨耐心地等待着。原地飘摇了近一刻钟,女鬼的视线渐渐有了焦点,她痴痴愣愣地看着步蕨,颤抖着缓缓跪下,几近虔诚地匍匐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啊,更新啦~~~~闲来无事,就……求个收藏和评论吧~ 第十六章   陆和只看见女人模糊的影子跪伏在地上,看样子是在痛哭流涕,可周围静悄悄的。真用心去听,一股微弱的电流声嘈杂地浮动在耳边,失真得像隔了几层磨砂玻璃。   叶汲咔嚓咬碎最后一点糖块,声音含糊:“鬼话,你听不懂。”   陆和有点尴尬,在这方面他的理论水平相当高,但实际操作却连半吊子步蕨都不如,典型的高分低能。没办法,他当初考公务员的时候也没被要求加试一门画符驱鬼哪。   步蕨叉手搭在交叠的膝上,专注地聆听女鬼的哭诉,下颚的线条越绷越紧。   叶汲的神色依旧看不出任何端倪,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天塌下来别说低头弯腰,连眉头都可能不带皱一下的。   陆和如同围观了一部哑语,围观得一头雾水,不得不打破这古怪的安静:“她说了什么?”   “领导你自己听呗。”   叶汲在他颈后拍了一掌,陆和人一震,一道气流洞穿双耳。无数嘈嘈切切的私语声蜂拥挤进了他的大脑,时而高亢,时而低迷,好像四周围绕了无数人在他耳边低语,一波波冲击得他找不到南北。   步蕨紧蹙的眉梢一动,屈起双指在陆和额头快速地连叩三下,声色俱厉地斥责叶汲:“他一个从没听过鬼语的凡人,你想让他疯了吗?!”   叶汲半分悔改之心都没有,反而恨铁不成钢地瞪着陆和,强词夺理地替自己辩解:“我怎么知道他菜得抠脚!听几个野鬼聊天打屁都能把自己听得半死不活。”   步蕨无言以对并深深怀疑,在叶汲眼中有不菜的吗?   陆和天旋地转的脑袋里骤然响起三道响亮的洪钟声,霎时所有噪音平息了下去,只余下一缕轻得一抓即逝的哭泣声萦绕在耳边:“救救,救救我的儿子。”   他乍然从人声鼎沸的菜市场回归第四办公室宁静的会议室内,一时间有点缓不过神,过了好几分钟才浑浑噩噩地反问:“啊?什么儿子?”   女鬼的残魂非常虚弱,才一会功夫轮廓已淡得快看不见了,步蕨抓紧时间:“你哭也没用,不说清来龙去脉,我们没办法去救你的孩子。”他循循善诱地问,“谁给了你黄泉水,那些孩子又在哪里?”   低泣声慢慢止住,女鬼抬起头,她死亡时应该很痛苦,从脸到肢体都扭曲变了形。她畏惧又殷切地看着步蕨,朝他伸出伤痕累累的手。   叶汲剑眉拧成了个倒八字,想阻拦最终却没开口,焦躁地反复嘬着留在舌尖的那点糖分。   在陆和惊奇的眼神下,步蕨平静地握住女鬼的手,快要散开的鬼影又清晰了几分,女鬼的喉咙里发出凄惨的悲啼:“你!!是你!!!”   陆和:“???”   抓着步蕨的五指倏地钻进他的血肉里,蛛网般的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沿着他的手腕向着心脏处窜去。叶汲尚未出手,步蕨已蓦地扼住女鬼咽喉,面不改色地将她单手提起:“我最后问一遍,你是谁?”   女鬼战栗地挣扎着,喉咙里咯咯作响,始终说不出一个字。   步蕨脸色冰冷,视线穿过虚妄的鬼影仿佛看向极为遥远的一个地方,又或者一个人。青色光芒在他箍着女鬼的指缝里若隐若现,黑浪浮起又退下,女鬼渐渐地不再挣扎,呆呆地与步蕨对视:“一个男人,你认识的。”   她的嘴角像被两根线提起,咧开得快到耳根,对着步蕨一张一合:“他知道,你回来了。他说欢迎回来,北……”   平地上狂风乍起,哀嚎声才响气就戛然而止,鬼影消失不见,留下股令人作呕的焦臭味和一缕碾碎的黑烟。   “差一点,”步蕨疲乏地拧了拧鼻梁,“差一点就捉到她背后那个人了。”   陆和背后冷汗已冒了两三层,刚才的情景其实并不多恐怖,但无端地就让他心底发凉:“刚,刚刚她说得那个人是谁?”   步蕨摊摊手:“不知道。”   “……”这谎话太不高明了,陆和持有保留意见   叶汲拈着根烟在桌面上一下下捣着,笑嘻嘻地说:“陆主任他说不知道就一定不知道,没必要骗你是不,咱年度考核奖还是您给批的呢。”   说到年度考核奖,步蕨想起什么:“陆主任,能不能提前支付一部分工资给我?”   陆和一根筋绷到现在弯不过来,直愣愣地说:“你打个报告,应该可以的。”等等!怎么好好的话题就歪到考核奖上去了,他赶紧摆正态度,“步蕨,十几个孩子,真不是闹着玩的。”他琢磨着说,“我听那女鬼说,她的儿子也在那些失踪孩子中,所以想让我们去救他?”   他心里疑惑的其实是女鬼那句“是你”,不是他不信任自己的同志,可对方明显是冲着步蕨来的。可步蕨的底细,早在进单位前就摸得一干二净了,家底清清白白,根正苗红。真要鸡蛋里挑骨头就是有点文艺细胞,没事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陶冶下情操,熏陶下灵魂。这不,前不久差点就把自己小命给送了吗。不过回来后性情和档案上有点不大一样,以前是个不太靠谱的文青,现在有点靠谱过头了……   叶汲一心惦记着步蕨透支工资的事:“你要钱干嘛?”   步蕨认为没什么好隐瞒的:“还债。”   叶汲警惕了起来,喋喋不休地追问:“还什么债?欠谁债了?为什么欠债?你是不是又……”   步蕨用一脸“关你屁事”阻截了他的废话。   叶汲鼻腔里哼了两声谁也听不懂的话。   陆副主任一通分析猛如虎,回头一看手下两个员工完全不在状态内,顿时气得七窍生烟,连咳了好几声唤起两人注意:“你们有没有其他头绪,上头给了最多三天结案的期限。”他语气悲壮,“三天到了孩子没找到,我就真要拿着根绳子去上吊,平息民愤了。”   叶汲一听还挺乐呵:“那领导你下去正好帮我们问问阴司那帮鳖孙,黄泉眼的封印都开了,出了还这么大漏子他们在搞什么飞机呢?”   步蕨居然有点不置可否的意思。   陆副主任觉得《道德经》已经不能拯救自己了,他需要《大悲咒》来超度自己暴躁的灵魂。   步蕨终究是个厚道人:“这件事可能比我们预计得要严重得多,一个黄泉眼的封印破了,意味着其他四个泉眼的封印很可能不会完好无损。最主要的是黄泉眼联动着黄泉九狱,九狱一破,地府和人间都是一场浩劫。”   陆和被他一番话震得说不出话,半晌谨慎地问:“真的有那么严重?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这是最坏的情况,”步蕨平静地陈述道,“当务之急是最好能确定黄泉眼泄露的具体方位,及时封印起来。”   陆和斟酌再三,拍板:“我马上将这事向上层汇报,而幼儿失踪案这边我们还得继续追查。三天之后不管好歹,我会给上面和外界一个交代,你们不要过虑也不要急躁,按程序来就是了。”   步蕨点头,沉思了下:“我想去那所幼儿园看看。”   陆和愣了下:“你的身体……”   步蕨轻描淡写地摆手:“不碍事,死不掉。”   ┉┉ ∞ ∞┉┉┉┉ ∞ ∞┉┉┉   尽管步蕨表现得自信无畏,但陆和仍然放心不下,把叶汲踢出来陪着他一同前往雍县唯一一家公立幼儿园。   叶汲不慌不忙开车先带着步蕨到了一家熟人开的早点店填五脏庙,刚坐下来,他习惯性地将耳朵后那支烟摸了出来,打火机还没掏出来又给塞了回去。   步蕨刷刷地翻阅幼儿园的资料,头也没抬:“不用管我,你抽吧。”   叶汲仍然越过桌面,执着地往步蕨兜里摸索去:“糖呢?”   步蕨不动声色地一把按住他那只肆无忌惮的爪子。   叶汲不撒手,拱起手背轻轻在步蕨手心里蹭了蹭,脸上无比正派:“别闹,我戒烟呢。”   步蕨与他对视了一眼,若无其事地松开手:“糖吃了。”   “……”叶汲悻悻地坐回原位,“步蕨同志你不老实。”   步蕨充耳不闻。   叶汲装模作样地叹息:“也就我们单纯善良的陆主任被你一本正经地忽悠了去,还九狱联动,骗鬼呢。”他眼里含着笑,有点坏还有点猜度,“黄泉眼里究竟藏了什么,让你这么小心翼翼地遮着掩着?”   步蕨完全没听出他的试探一样,继续不理他。   叶汲满不在乎:“你不说也没事,我早晚会查出来了的。”   步蕨开始重温到熟悉的头疼了,指了指两人头顶,言简意赅:“举头三尺有神明。”   “……”叶汲被他雷得不轻,好久没说话,直到电话铃响起时他嘴角挂起漠然的笑,“太清境那群狗/日的,管不到老子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今天开始出门在外一周左右,晚间更新时间飘忽不定,希望小可爱们谅解(づ ̄3 ̄)づ╭?~ 第十七章   电话是沈元打过来的,背景音乐疑似是某个大型服装甩卖市场:“喂?!叶老三,步哥和你在不在一起!!!”   “叶老三也是你这小崽子喊的?”叶汲单肩夹着电话,娴熟地浇上开水给自己和步蕨烫了碗筷,“有本启奏,无本滚球!”   沈元骂了一句什么,叶汲不怒,薄唇一掀:“哥高兴~”   步蕨顺手倒掉两个碗里的水,直接从叶汲手里取过手机:“有事吗?”   “步哥!!!”沈元激动地立马换了个语气,巴拉巴拉关心了一遍他的身体状况才切入正题,“我和宗鸣走访了几户失踪儿童家里,在两户人家附近我们发觉了类似那晚在隧道里的气息。宗鸣说是从地府里来的,他让我提醒你们,正常的鬼怪不会在光天化日下出没,很可能有阴神介入到这件事里了。你们千万要小心啊!打不过就跑路!不怂的!”   “怂你奶奶个腿的!”叶汲夺过手机,和蔼亲切地告诉他,“你步哥和我在一起,别说阴神,蒋子文本尊大驾光临他屁事都不会有。倒是你和宗鸣两个蠢货碰到一起,自求多福吧你们!”   沈元立即告状:“宗家主!叶老三说你是蠢货!”   叶汲夹起个汤包往嘴里塞,稀奇地问:“你该不会以为我会怕宗……卧槽!烫烫烫!!!”   步蕨在电话这头都能感受到沈元的幸灾乐祸,果断摁掉电话,他给叶汲倒了碟醋:“含一口。”   叶汲用醋漱了口又狠灌两口冰水,才龇牙咧嘴地缓过劲,恶狠狠盯着手机:“我就说今年本命年,流年不利,尤其是和姓沈的冲天煞!”   步蕨语塞,实在摸不清他的本命年是从哪算起来的:“沈元他就是个没长大孩子,你没必要处处针对他。”   叶汲那瞬间的目光冰冷彻骨,眨眼嬉笑如常:“你不懂,这小孩啊小时不打,长大揭瓦。”   “哦……”步蕨抽抽嘴角,默默地吃早点。   两人不紧不慢地吃完早点,叶汲看了下时间:“还早,要不我带你去逛逛。”他将步蕨半旧不新的一身一扫,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走,哥带你换身新行头去,甭跟哥客气哈。”财大气粗的和包养个小白脸似的。   被包养的步蕨心态平和,只是看不下去他这副上班时间公然摸鱼的散漫态度,委婉地提议:“正事要紧,我们还是先去雍县吧。”   叶汲只能遗憾地暂时搁浅“包养计划”,捎着工作热情高涨的步蕨杀向雍县。   ……   上车的时候发生了点小意外,步蕨习惯性地坐上副驾驶,结果人刚挨着坐垫,石破天惊的一声惨叫凭空响起:“妈耶,我的腰!”   饶是步蕨再淡定也狠吃了一惊,条件反射向后退了一步。这一退恰巧撞入某人“及时”迎上的胸怀里,男人坚硬的胸膛伴着火热的气息微微震颤:“怎么了?”   步蕨恍惚了一秒,叶汲已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扶着他双肩的手,绕上前去麻利地拎起坨软绵绵的毛团往后座一丢,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看平时没少演练。   毛团奄奄一息趴在后座上,两只耳朵耷拉在脑袋上,幽怨地说:“三大爷,您可真下得去手哇。人家不再是您的小可爱,小心肝了吗?”   “……”叶汲被它寒碜得抖了抖鸡皮疙瘩,“您老可闭嘴吧,老子那副七窍玲珑水晶玻璃心肝上从来就没刻过你的名字。”   毛团哀怨地哼唧了一声,仰着肚皮翻了个滚:“我知道您老人家心里从来只有那一位亘古不变的白月光、朱砂痣,心心念念地惦记着,缅怀着,时不时对着遗像打个小飞机啥的。可有什么用呢,人家死了千百年啦!你还跟个王宝钏似的苦守寒窑十八载,哦,一千八百载都有了。有毛用?”   咕叽咕叽地吐槽了半天,毛团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搁平时叶汲早把它吊起来左右开弓,揍得连它妈都不认识,今天居然屁都不放一个。   毛团抬着两爪捂着眼睛谨小慎微地看去,却对上步蕨忍着笑的眼,小心脏噗咚狠狠跳了一下。翻了个跟头,立即优雅乖巧地坐好,局促地踩了踩爪:“你好呀~”   “你好。”步蕨含笑问了声好。   毛团矜持地抬起爪,让步蕨握了握,歪着脑袋好奇地近距离观察了下他,满脸“天真”地问:“你就是我们三大爷的新欢吗?”   “……”叶汲一个手抖,差点将车开上绿化,车毁人亡。   ┉┉ ∞ ∞┉┉┉┉ ∞ ∞┉┉┉   雍县公立幼儿园,铁门紧锁,门岗室的桌面上攒了层薄薄的灰。铁门缝后五彩斑斓的教学楼静悄悄的,中午天阴了,失去温度的光线给园内的游乐设施投下一层阴影。   此种情况,步蕨和叶汲都不意外。出了这么大事,园长头再硬也扛不住群情激动的家长们。别说,叶汲开始有点佩服陆和的手段,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居然还能争取来三天时限。   “要是我儿子不见了,别说三天,三个小时找不到我就得拆了这幼儿园了。”叶大佬将一身匪气表现得淋漓尽致。   步蕨遥望掩在阴影中的楼栋,沉思的神情里几分探究又几分困惑。   兔狲仰着饼状的脸:“三大爷,容我提醒你一句,你不能生,没儿子。”它跟着又往叶汲心口扎了一针,“就您这回形针属性,将来有媳妇儿了估计也生不了。”   “……”叶汲神情冷酷地跺了一脚兔狲又短又粗的尾巴,心塞塞地转头问步蕨,“咱进去瞅瞅?”   他话音未落,不远处的楼道口里极快地闪过一束白影,叶汲惊奇不已:“哟!现在的小鬼胆儿都这么大了?”   步蕨忍无可忍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别再在光天化日之下口无遮拦,来往行人看他们的眼神已经够奇怪了。   那一眼看得叶汲翻墙进去时整个人都还轻飘飘的,兔狲见不得他这骚浪样儿,毛绒绒的爪儿按住胸口,捶胸顿足地嚎啕:“我的二大爷啊!您才走了几年啊!您要泉下有知快回来看看这个不守妇道的男人吧!”   刚落地的步蕨一个趔趄。   叶汲哼地一声冷笑:“用不着你提醒,你二大爷走了一千八百三十六年零三天!不过!”他意气奋发地一摆手,“这都不重要了!我们要着重现在,放眼未来!”   “……”完了完了,三大爷这次真得疯得不轻了,好好一个流氓,思想境界居然突飞猛进上升这么高。兔狲愁苦地看了一眼前不久还被叶汲看不顺眼的“小妖精”,又看看叶汲,其实也没啥不好   它眼睁睁地看着叶汲守着一座坟守了一千八百年,连它这个看客都累了。   步蕨沉默地垂着眼,任谁也无法从他的脸上看出丝毫端倪。   叶汲知道他听着在,可是不知道他是否听进了心里,又会有什么反应。步蕨的平静让他罕见地有些不安,还有些焦躁,好在这种忐忑没有持续多久,白鬼影再度从他们面前跑过,一阵风似的跑上了二楼。   步蕨被它的大胆给惊住了,叶汲玩味地摸摸下巴:“这小鬼是公然挑衅啊。”   兔狲叹了口气,挑衅谁不好挑衅这个活阎王。   两人一狲鬼鬼祟祟地跟着那束白影穿过二楼南北斜廊,惨淡的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斜长。也许是角度的问题,步蕨的影子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惊的寡淡,风一吹就散了般。   平地上真起了一阵烈风,猛地刮向步蕨身后的长影。   叶汲脚步一顿,冷冽的水气与热风几乎同时出现,还未碰撞到一起,一根细小的纸棒突兀地从他视线里飞过,直直钉在了步蕨影子里。涣散的身影变得清晰牢固,热风打了个寂寞的旋,如它出现一般又悄无声息地散尽。   “被盯上了。”叶汲手挎兜,神色明暗不定。   步蕨不甚在意地说:“早晚的事。”   叶汲朝他歪歪头,眼底方才的阴霾似从未出现过,眼神清亮得像个少年:“糖好吃吗?”   他的模样让步蕨想起极其早远的一段时光。天地的界限尚未如此泾渭分明,初生的河流带着对未知世界的忐忑,还有无限的希望,沿着山川的脉络细细流淌。水泽蔓延过大地,滋润了土壤,绿叶枝桠由此生长,结出果实。活泼的河流托着果实送到他面前,步蕨记得那时候的河水亦是一样的清澈透亮。   至于后面的鸡飞狗跳他就不愿回想了……   回忆让步蕨神情柔和许多,他这张脸谈不上多俊俏,唯独笑起来很戳心。   例如此时就戳中了叶汲毫无防备的心,他心尖指尖都有点痒,蠢蠢欲动地想要试探一下对方的底线,结果步蕨随即敛起笑意,看向那扇门:“园长办公室?”   “……”叶汲心里的小火苗,噗呲,灭了。 第十八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身体非常不舒服,回来就闹肚子,坚持写到现在也就写了半章,非常对不起大家。明天补齐剩下的半章,为表歉意,给大家发个谢罪红包。   昨天的半章补完,这两天出门在外,又有些水土不服,更新频率有点波折。大后天开始,继续日更不变,同时找时间补给大家双更。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   还有,恭喜两位男嘉宾成功牵手23333  步蕨与叶汲碰了碰眼神,叶汲毫不客气地往前一步。步蕨愣了下就要拦他,叶汲抿唇笑了下,懒洋洋地说:“你放心。”   他说着从兜里掏出双白手套,煞有介事地套好,搭着把手轻轻一拧。咔哒一声轻响,沉重的防盗门掀起灰尘飞舞在苍白的阳光里,门后掩藏的黑暗露出一条缝隙,像一只幽黑的眼凝望他们。   叶汲矜持地对步蕨说:“看到没,就是这么专业。”   兔狲的爪指向正对门的监控:“专业的不应该先想法关了它,抹掉作案痕迹吗?”   “……”叶汲笑容顿了顿,椭圆的监控头突然爆裂砸碎在地上,在兔狲惊悚欲绝的眼神里他和个没事人一样推开门,“多大点事儿啊,你们说是不?”   步蕨一言难尽地看着碎裂的摄像头,几秒后他想了想弯腰捡了起来,自然而然地揣进兜里。   “???”兔狲冷眼旁观,奈斯啊,两个神经病配一脸啊。   叶汲一进门,双眉向上一挑:“哟呵,够阔绰。”   小几十平的办公室,看上去竟和步蕨的单间宿舍差不多大小。叶汲就近摸了把红木架上的玉白菜,入手细腻温润,大致评估了下:“料子几十万没跑了,加上手艺,得有个百来万。咱们陆副主任来了,八成得哭出心梗,想他一个省厅级别的小干部,拼死拼活一年还挣不到人家一颗小白菜。”   也就他眼光老辣,信手一摸就能摸出淘/宝三十块包邮货与和田料的区别。   岂止是颗白菜,整套的红木桌椅,墙上的名家字画,栩栩如生的老木雕,处处藏着其间主人的精致奢华。只是大概很久没人来过了,晦暗的光线下,所有家具器物都呈现出种死气沉沉的灰败。   “那小鬼呢?”叶汲找了一圈没发现,煞是费解,“躲哪儿去了?”   步蕨绕过光滑可鉴的老板桌,饶有兴趣地打量满满一面墙的各式奖杯、锦旗,目光从左滑到右:“有点奇怪。”   “不奇怪才见鬼了。”叶汲大喇喇地一屁股坐在桌上,两条腿轻轻打着摆,“区区一个公立幼儿园园长,哪来这么厚实的家底。公安那边给的资料也没说她是富二代,祖上三代工农阶级,也就这两年雍县被纳入了燕城行政区域规划内,家里靠着拆迁攒了点薄本。恕我直言,那点拆款补偿款也就勉勉强强够得上这张桌,可能还不带四个腿。”   他居然还看资料了?   叶汲瞥见步蕨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立即得意洋洋地说:“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兔狲抬爪挡住眼,太惨不忍睹了,三大爷这简直像只花枝招展的雄孔雀。   步蕨看着橱柜里泛着冰冷光泽的金属奖杯:“刚刚那个孩子不是鬼魂。”   叶汲稍稍收敛起笑意:“生魂?”   “生魂离体有段时间了,所以他不是躲起来而应该是生气不足暂时消失了。”步蕨慢慢摩挲着监控上的裂痕,“还有一种可能,他被招回身体或者强行拘回去了。”   叶汲喉咙里滚出声笑:“铺陈那么多,你其实想说的就是最后一句吧,那小鬼是被人发现所以给捉了回去?”   步蕨不反驳也不赞同:“前面的可能性都存在,最后一种是我自己的直觉而已。”   叶汲突然说:“你的直觉从不会出错。”   兔狲愣了下。   步蕨沉默着,过了好一会摇头说:“不,我错过。”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将监控探头放在桌面:“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个生魂应该是这间幼儿园的学生,更有可能也是失踪儿童之一。它出现在这里,至少可以证明那些孩子目前没有性命之忧,但情况肯定不容乐观了。既然它故意引导我们来这个办公室,极有可能幼儿们的失踪与这间幼儿园的园长有关联,所以……”   兔狲听得云里来雾里去的:“所以啥?”   步蕨没有应它,而是随意捡起桌上一支钢笔,运笔如飞,眨眼间破裂的探头上多了两行漆黑符文。他落笔一瞬,兔狲金黄的瞳孔快速扩张又收缩了下,它嗅到了一个奇异的味道,那是属于某种独特符咒的气息,令它不由自主地亢奋起来。   等它疑惑地看向这个名叫步蕨的人类时,血液里鼓噪的兴奋就像被当头浇了盆冷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可能傻逼也会传染,和叶汲混久了,自己就不幸中招了。   探头对着的半空里出现了一幅画面,从拍摄角度来看正是平日里采集到的监控图像,只不过它是从后向前徐徐倒退放映。   ……   步蕨和叶汲一直从午后看到了天黑,夜幕收走天际最后一道光,整个园区从里到外不见一盏灯。半空中无声的影响湮没于黑暗中,沉寂了约有一分钟,才响起声打火机清脆的按动声,浓郁的烟草味随即散开。   红光一闪一灭,叶汲抽了几口,捏碎了剩下半截烟:“走吧,找到那畜生差不多就能结案了。”   ┉┉ ∞ ∞┉┉补完半章┉┉ ∞ ∞┉┉┉   国庆没两天了,今年国庆正好撞上中秋,大批外地车辆涌入县城,蜘蛛网一样脆弱的主街堵得水泄不通。轿车、自行车和电瓶车的喇叭声交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激昂澎湃得让叶汲骂娘。   “操了!一破小县城也能堵出一车当关、万车莫开的气势?”叶汲狠狠一踩刹车,及时避免了场追尾事故。   兔狲忙不迭拍马屁:“三大爷您真有文化,成语贼6!”   步蕨抿出个笑,他一笑,叶汲一头的火气突然就没那么烧人了,他像只死狗似的趴在方向盘上:“喂。”   “嗯?”步蕨不在意地向他偏偏头,在对方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极为清晰的身影,他愣了那么一刹,轻声问,“怎么了?”   叶汲就看着他,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忽然醍醐灌顶般精神一振,麻利地掏出手机:“老子差点忘记了!陆和不是把庄家两个小子派去找那劳什子园长了解情况去了吗?!”   “……”步蕨想笑又发觉不是时候,只能微微抖了下嘴角。   叶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将第四办公室所有员工的号码都存进了手机里,他的细致总是体现在不经意处,润物细无声地渗透进每一个细节里,和他平时嚣张跋扈的土匪人设十分违和,却又令人理所当然地觉得本该如此。   连拨了三次号,无一例外都是忙音,叶汲干脆地将电话一挂,起开车门:“不等了,走。”   兔狲一看两人先后下了车,刚自觉地跟过去,砰地一声,叶汲将车门甩在它鼻子上:“别让人把老子的车拖走!”   “……”兔狲懵了几秒,“卧槽!我就是一只兔狲,怎么去面对交警蜀黍啊???”它能怎么办,它也很绝望啊!!!   ……   叶汲健步如飞地穿梭在小城四通八达的巷道里,步蕨跟在后面竟也没落下多少。快走到幼儿园园长方慧茹家租住的老小区时,叶汲突然停下脚步,拧着眉没头没脑地问步蕨:“你是不是恢复了一些?”   步蕨走得气喘吁吁,额头细汗密布,但脸色比之前有生气多了,被叶汲问了个猝不及防:“啊?”   叶汲目光如刺扎向步蕨。   他的眼神太过敏锐而深刻,连步蕨也不得不避其锋芒,或者说避重就轻:“等这件事结束了再说。”   叶汲几不可见地掀了下嘴角:“这可是你说的。”   一场无形的短暂交锋,表面上看无输无赢,但步蕨知道自己输了,不是输在对叶汲的避让上,而是输在这漫长岁月里对方的成长上。   时间将叶汲扒皮抽骨塑造得坚不可摧,天与地都难以再撼动分毫。   步蕨一口气没叹完,耳畔骤然鼓噪起一声接着一声的擂鼓声,他知道是自己的心跳声。胸腔里那颗活力不足的心脏正高速撞击他的肋骨,撕裂的疼痛从头皮贯穿全身,仿佛一只手紧攥着他的三魂七魄,将他从这副皮囊里活活扯出来。   几乎就在一秒间,另一股力量悍然斩断“那只手”,瀑布般的“水流”冲刷过四肢百骸,稳固了差点脱壳的魂魄。   “是阴神。”步蕨顾不上擦汗,甩手直指黑夜里的高空,正是方慧茹所居住的那栋筒子楼,“他在猎鬼。”   他不说,叶汲也已感受到当头罩下的阴冷强压,周围的花坛草丛间鬼火粼粼,十几道若隐若现的影子蹒跚地朝着步蕨所指方向聚拢过来。叶汲看不见鬼魂的神情,但从他们僵硬拖拉的脚步完全可以看出来绝非他们自愿来到这里。   “我看蒋子文是真得退休了,连手底下的马仔都管不住。”叶汲脸色阴沉。   一个阴神没什么,关键是这种神祗自带招魂天赋,连招魂幡都不用,往那一站方圆百里的鬼魂就得乖乖过来拜见大佬。所以从古至今,除了鬼差阴司里那些“公务员”各个神秘得很,从不轻易露面。当然,也是因为那件事之后阴司的地位变得尴尬而敏感。   眼看鬼魂越聚越多,叶汲甩开长腿直奔一片漆黑的窄小楼道,奔了两步他倏地又回头,极其自然地紧紧抓住步蕨的手:“跟紧着点,别在阴沟里翻船。” 第十九章   叶汲拽着步蕨刚上二楼,突然一声巨响砸在头顶的楼板上,步蕨都能感到整幢楼微微晃了一下,一只倒霉蜘蛛混在沙沙粉尘里擦着他鼻尖掉落。叶汲依旧波澜不惊,实际上他满腹花花肠子都在握着的那只温热的手上。   因为手指瘦长,一个个骨节凸起得分明,虎口处有层薄茧,常年拿笔生成的。叶汲甚至还能感受到掌心里的紊乱,一条条凌乱又短促,可见原主是个不折不扣的倒霉鬼。   与记忆里曾牵过他的那只手完全不同,但又一模一样。   温柔,坚定,有如其人。   叶汲的恍惚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又一声重重的落地声掼进两人耳中,这一次的响动没有上一次惊心动魄,但两人却立即不约而同地直奔三楼。人还没到,湿冷的阴风阵阵卷来,还没刮到两人面前,透明的浪纹层层漾起,排开了霉味冲鼻的冷风。   狭窄的楼道里对立的两扇防盗门各自大门紧闭,叶汲看也没看直接踹开左边,门凹下去的刹那,排山倒海的血腥味差点又将他给冲了出去。他被那股味道辣得眯起了眼,一眼扫去露出副惨不忍睹的表情:“我就猜到了,庄家那两小崽子顶不上事。”   地上一坐一卧,卧着的庄勤毫无起伏,不知生死;瘫在墙角的庄勉比他好不了多少,皮开肉绽的手腕上滴滴答答流着血。步蕨三步并两步过去,握起他受伤的右手认真观察:“被咬的?”   庄勉脸色灰白,吃力地点了下头,手指动了动指向东南方向的主卧。   步蕨看也没看,摸出个葫芦状的小瓷瓶,倒出把白色粉末直接抹在了庄勉的伤口上。抹上去的刹那,庄勉疼得五官都变了形,狰狞的伤口眨眼流出恶臭的黑水,淅淅沥沥流了好一会才渐渐露出鲜红的血肉。   “谢、谢谢。”庄勉哆嗦着嘴唇,满脸懊丧,“都怪我们轻敌大意,发现不对时已经晚了。”   步蕨仔细地擦拭掉站在他皮肤上的污水:“谢就不用了,毕竟你这具身体的主人和我是同事。”   庄勉眉头不易察觉地一动,步蕨和没看见一样,捏着他的胳膊平静地问:“你是想主动离开,还是想被动出来。”   那只手明明看着一折即断,此时却掐着他分毫不能动弹,庄勉脸上慢慢露出一个笑来,就像一张白纸草草勾勒出的几笔笑容,生硬得让人头皮发麻。他嘴巴一张一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步蕨和叶汲两人都“听”懂了他说什么。   ——原来,你们不都是废物。   叶汲恨恨地说:“我开始后悔被这破单位招安了,一世英名都被几个小废物拖累完了。”   步蕨语气淡淡:“不要在意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叶汲震惊地看着他,作势就要捧起他的脸狠瞅上两眼,“你是不是也被附身了?”   他话音未落,方才还气若游丝的“庄勉”突然变掌为抓扼向步蕨的喉咙。   不想步蕨恰好闪身一个退步留出空隙给一步上前的叶汲。冰冷的指尖擦着他的脖颈而过,瞬间留下一条细长的红线,淡淡的血腥味暴露在空气里。已经聚集而来的鬼魂嗅到了可口的血气,顿是狂躁了起来,高高低低的鬼哭声撕裂了整栋楼异样的安静。   叶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揪住庄勉的衣襟,眼中满是戾气:“老子的人是你能碰的?”   步蕨顾不上他这话的不对劲,在认出庄勉手里凭空多出的骨笛时神情大变:“小心!”   叶汲刚做好装逼准备,一柄白笛突然出现在他眼下,笛身上道道骨刺如刃,每一刃上都刻着张人脸,喜怒哀乐俱全,光一眼就让人陡生出种浓浓的不祥感。长短不一的骨刺直接扎向他腕部,说时迟那是快,叶汲提起人一个反手狠掼在地板上。老旧的木制地板立即裂痕遍布,浅浅凹了下去。   步蕨握着一手冷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嘴角抖抖:“你,倒是轻点。”   毕竟身体是庄勉的,给摔了稀烂回头缝不起来怎么办。   叶汲还惺惺作态地委屈上了:“老子这只手都差点废了,你知道吗,右手可是男人的好伙伴!”   委屈还开起了车,步蕨真是服了他了:“别逼逼了,他手上的是无方鬼笛!”转头厉声问,“你和许澜庭是什么关系!他人在那里!”   叶汲是真得吃了一惊,竟是愣在那里。   被摔在地上的“庄勉”吐出一口血,某处骨头嘎吱一声断了,他却毫不知痛觉仍挂着僵硬的笑容,双目的眼白被浓黑覆盖,整个人散发着极为阴厉的邪气,张开嘴巴:“你又是谁,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步蕨愕然看着他,怎么也没从那双邪异的眼睛里找出一星半点的熟悉。   许澜庭似乎也没想得到答案,他抓着骨笛甚至都没有放在唇边,爬满整栋楼的鬼魂骤然爆发出高亢的哀嚎,足足两秒里叶汲耳朵里什么也没听不见,只有毁灭听觉的各种鬼号。他强忍不适去捂住步蕨双耳,然后不可置信地发现步蕨竟然闲适地和泡温泉一样,连眉头都没皱下。   步蕨像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一样:“多听听你也就习惯了。”   “……”叶汲心头的肉忽然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有点疼。   数分钟前还呆滞温和的鬼魂此刻面目狰狞,如狂潮凶浪涌向两人,叶汲啧了一声:“有点麻烦。”他掌中流光一闪,五指间绕过一束柔软的弧光甩向众鬼,“啪”的声脆响,透明的软鞭荡开密密麻麻的鬼魂,所及之处的厉鬼来不及挣扎就化为飞烟消失得干干净净。   步蕨皱眉。   “别皱眉,我停手了。”叶汲长鞭又虚虚一甩,这一次众鬼未敢再上前,他不无遗憾地说,“我知道他们只是普通鬼魂,不能打不能杀,可惜普度众生不是我的活。”   许澜庭微微一笑:“我就喜欢你们道门中人的心慈手软。”刚说完人如鬼魅般出现在步蕨身后,直接伸手从他背后探入心脏,“你很奇怪,不是人也不是鬼也不像夺舍,你究竟……”   他霍然睁大双眼,说不出话。   刺破的心脏喷涌出大波鲜血,血液接触到空气骤然化为青色的火焰,火焰化为无数利矢,直接洞穿他全身。骨笛脱手掉落在地,一片燃烧的黑色虚影眨眼脱离了庄勉的身体,浮半空无声地打滚惨叫。   步蕨嘴角不断地涌出鲜血,看着那片逐渐消失的虚影叹着气说:“说实话,你让我很意外。”   前一秒叶汲还在研究如何超度百鬼这门技术活,后一秒闻声回头就看见步蕨一身血地站在他面前,脑袋嗡得一声巨响,眼前脑中都成了一片空白。空白深处蔓延出瀑流般的鲜血,汇聚成一个人形,也是一个噩梦。   步蕨实在无法理解叶汲这个时候的脱线,有气无力地推了下他:“别发呆了,再出神我真要死了。”   叶汲被他推得一个激灵,死死盯着他血流不止的胸口,光是吐出一个字就几乎用了全身力气:“你……”   “暂时死不了,你再神游就说不定了。”步蕨极度疲倦地说,“如果我没猜错,这栋楼的地基下就是那处裂开封印的黄泉眼,把我带到那里去。”   主卧的门突然打开,里头缓慢地攀爬出一道庞大而丑陋的身影,步步朝他们逼来,那模样与前两天在隧道里与他们对峙的怪物十分相似。   叶汲浑身迸发出极度阴森恐怖的气息,透亮的光弧一闪,怪物当空飞起将墙体砸出一道深且长的裂纹。他又上前一步,步蕨按住他的手,力气轻得像片浮鸿:“她没有恶意的。”   “是吗?”   随着血液流失步蕨的身体机能变得迟钝而缓慢,可他的神智却始终保持清晰,叶汲的声音让他发现他整个人处于一种相当不正常的状态。再继续下去,会发生什么谁也难以预料:“叶汲。”   “别说话,没几口血给你吐了。”叶汲轻声说,“看得我心疼。”   “……”步蕨扶额,果然是不正常。   被一鞭抽在墙上的怪物似乎也感受到叶汲释放的威压,缩在墙角不敢再贸然向前,过了片刻,它缓缓抬起头,露出似人非人的脸庞,蜷曲的爪子磕磕绊绊在地板上艰难地划过,歪七扭八,勉强能认出来——“我带你们去黄泉眼。” 第二十章   换成任何一个普通人,心脏破了个窟窿早死了千八百遍了。而步蕨破损的心脏仍然顽强地带起微弱的脉搏,有如一颗埋在冰天雪地里的火种,始终不曾泯灭。   大概是看他没有立即狗带,叶汲冻结的眉眼消融少许,看他竟然还打算弯腰去捡地上的骨笛,一脸黑线地快他一步踢起骨笛往腰后一别,不耐烦地斥责他:“你省省力气行不行,就一破笛子,想要明儿哥给你凿上十个八个,一周连着吹不带重样的!”   “……”步蕨和他简直没有办法说道理,争又争不过只好暂时妥协,咳了一嗓眼血沫,“走吧。”   叶汲挑了下眉,却什么也没说,将昏迷不醒的庄勉拨弄到庄勤身边,让两倒霉兄弟并排躺在一处,指了指萎靡在角落里的活鬼,冷冷地说:“带路。”   活鬼畏惧地避开他二人,变了形的四肢沿着墙角缓慢地爬向破开的大门。填满楼道的鬼魂在许澜庭消失时就一个接着一个无声地退入黑暗中,叶汲也没有为难它们,还顺手烧了张金钱纸召请阴差,将他们送入地府。但看眼下这情况,出了这么大乱子还没个动静,叶汲疑惑不已:“蒋子文不会被手下的小弟做掉了吧?”   步蕨分析:“阴差也是亡魂,会受五方鬼笛影响,没被许澜庭引诱过来干掉我们就不错了。”   “也是。”叶汲点点头,马上又安慰他,“就算蒋子文本人来了也不用怕,哥一个能打十个。”   步蕨冷静而委婉地指出:“从排行来看,我应该比你大一些年岁。”一口一个哥的,不太合适吧……   叶汲的脸皮尺度从来都在不断挑战新高度,趁人之危在步蕨年轻的脸庞上揩了一把油:“许澜庭那小畜生真不是东西,明明捅的心怎么把你脑子也捅坏了呢。”他神奇地夹出步蕨的身份证晃了一晃,“看看,步小蕨同志你可是个实实在在的90后啊。”   步蕨果断地闭嘴保留体力,和他浪费口水根本就是一个错误地决定。   小区里一片死寂,不远处马路上的点点灯火氤氲得像隔在另外一个世界里。许澜庭用阴气连成结界,只有鬼魂才能进出,用不了多久连留在这里的活人都会在不知不觉间死去。   走到一层,活鬼庞大的身躯艰难地拐了个弯,停在楼梯下方一处不起眼的角门旁。角门是铁质的,三四米远外就能感受到门内冲击而出的澎湃阴气,连活鬼都承受不住向后退缩几步。   步蕨深吸一口气,挣开叶汲的手:“我自己下去就行了。”   叶汲紧跟一步又抓紧了他:“不可能!”   步蕨将他的手一寸寸从胳膊上扯下,语气温和而不容拒绝:“就算是你也承受不住黄泉眼的煞气,相信我,我很快就回来。”   他轻巧地脱离叶汲紧攥的手,与瑟缩在一旁的活鬼擦肩而过,角门拉开一条缝,浑浊的阴气才展露出头角就连同他的背影再度被关回门后。   “都他妈是什么事!”叶汲暴躁地揉碎一整盒烟,阴郁地盯着虎口处暗红的血液,撇了一点沾在舌尖上,不知道是不是魂魄变了的缘故,连血的味道都受到影响,变得似曾相识。他贪婪而又不舍地舔了舔指尖,自言自语:“十分钟,最多十分钟。”   ┉┉ ∞ ∞┉┉┉┉ ∞ ∞┉┉┉   十分钟可以发生许多事,譬如重回高速服务区的沈元和宗鸣意外地发现了失踪的幼儿们;又譬如摔得七荤八素的庄勤痛苦地醒来,然后被自己的双胞兄弟差点又吓晕了过去;又或者陆副主任终于身心俱疲地应付完了领导的审问,又连下了三道军令状;更或者只是冬无衣静静地对着夜色深沉的窗户抽完了一杆烟,美艳的脸庞连同青缎旗袍逐渐隐没在袅绕的烟雾里。   叶汲从未觉得十分钟会是这么一个漫长的过程,表盘上的指针一格一走着,像一把刀手术刀细碎地切割着他的神经。他盯了两分钟就有些熬不住了,强迫自己分散注意力,溜达到蜷伏着不动也不说话的活鬼边:“什么时候清醒的?”   瘆人的头颅缓慢抬起又迅速低下,稀稀拉拉的长发挡住它吊起的眼,在地面上划下两个字:“不久。”   叶汲哦了声,低头思索了下:“是步蕨抓住的那抹残魂让你恢复理智的吧。”   活鬼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   “方慧茹和你什么关系?”   在叶汲说出那个名字时活鬼的身躯剧烈地震动了下,坚硬的指尖不停地摩擦地面,刻下一道道凌乱的白痕,飞溅的粉尘里大致可以分辨出一个个扭曲的“死”字。   “淡定,淡定。”叶汲敷衍地安抚了两句。   过了好一会,活鬼粗重的呼吸逐渐恢复了正常频率,爪子慢慢写道:“姐妹。”   叶汲蹲在那,轻轻笑出声:“怪不得。”   角门咔哒一声响,叶汲后背一僵,像悬在头顶的那把刀终于落了下来,但并没有带来如释重负的解脱感,反倒一刀卡在心上更让他紧张起来。   门开的一刹,楼道四面眨眼结起一层厚厚的霜花,天气一秒间堕入寒天腊月里,突破牢笼的阴气排山倒海地冲向人间,青色的雾气里有千军万马咆哮而来,所到之处摧枯拉朽,涤荡世间一切不净不洁。   叶汲纹丝不动,刀斧般锋利的气息刚抵达他脚边,即被一股柔和而浩瀚的力量阻挡得分毫不漏。   两股力量仅交织了千分之一秒,从黄泉里升起的阴气须臾间被尽数收敛回去,温度重新上升回十月份该有的正常气温。遮天蔽月的浓云散去,一家家灯火重新亮起,饭菜香、电视声还有南那女女的交谈声重现人间。   102室的门突然打开了,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拎着垃圾念念叨叨地走出来,一抬头与活鬼撞了个正着,顿时呼吸急促脸色发紫。   一只手接过她手里垃圾:“回去吧,什么也没看到。”   老太太呆滞地转身回家,将门重新关上。   “能看见鬼神,离死也不远了。”叶汲淡淡地说。   “总归时辰未到,规矩不能坏。”步蕨回首,昏暗的灯光下眉眼处隐约有光华闪现,再一看仍是平凡无奇没有出彩之处。他单手插着口袋,拎着黑色的垃圾袋,很像一个普通的居家青年:“这里不适合说话,阴差马上就要到了,先回办公室再说。”   就那一眼,看得叶汲口干舌燥,肾上腺素急速飙高,用岐布的话来说就是他发/情了。   幸亏他还仅存一点理智,知道发/情的不是时候,搓去手里的汗水,仍然维持表面的淡定,一把拎起活鬼还不忘展现一下自己温柔体贴的胸怀:“没事了?”   步蕨的状态已说明了一切,他笑了一笑,视线从地上凌乱的字迹扫过:“果然如此。”   ┉┉ ∞ ∞┉┉┉┉ ∞ ∞┉┉┉   夜里一点十五分整,红砖小楼里灯火通明,许多身影来来回回,比白天还要热闹许多。一楼左侧倒数第二间办公室里,仅亮着一盏节能台灯,陆和紧张地望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活鬼好几分钟,半信半疑地问:“这就是绑走那些孩子的……鬼?”   “孩子怎么样了?”步蕨突然问。   提到找回的幼童,陆和绷紧的神经松了松:“沈元和宗鸣找到他们时都睡着在,宗鸣检查过了,魂魄和身体都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就是有的孩子受惊过度,沈元也给他们安魂了。领导的意思是尽量减少社会影响,所以目前已经连夜送回各家去了。你们要是有疑问,最好等两天孩子和家长的情绪都平复下来再上门。”   步蕨摇摇头:“恐怕等不了。”   陆和不明所以:“为什么,孩子不都安然无恙找回来了吗?凶手也抓到了。”   叶汲凉凉地嗤笑了一声,掏出步蕨之前收起的监控探头:“领导你自己看看吧。”   探头上步蕨写下的符文仍在,叶汲的手指轻轻擦过,一束微弱的亮光投映在雪白的墙壁上。幼儿园园长方慧茹办公室的那扇门出现在几人眼中,叶汲动用了一些手段剪去了繁琐的日常画面,直到日期跳到一个礼拜前的某一天中午。监控中一片漆黑,显然是被人为给覆盖了,青色的符文闪了一闪,画面重新亮起,办公室的门口出现了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影,他戴着帽子头很低,但是抖动的双腿可以感受到他此时十分激动。   办公室的门没关,他推门一闪而入。   过了没两分钟,方慧茹的身影出现在了走廊上,她牵着一个小小的男孩,一路温声细语地和他说着话。等到了自己办公室门口,她并没有进去,而是松开孩子的手,鼓励地拍拍他的头,将他缓缓推入那扇留着的一线黑暗里,然后亲手关上了门。   看到这陆和已猜到了什么,脸色霎时奇差无比,水笔紧紧握在手里咯吱作响。   一直匍匐在地的活鬼骤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嚎叫,方慧茹关上门的那瞬间像是生生从她心头的血肉上撕下一块,一行血泪从她黄浊的眼睛里流下。她昂着头,流着血的双眼死死注视着那扇门,尖利的牙齿不断上下碰撞,撞得满嘴是血,发出一声声嘶鸣。   终于,陆和听懂她的哭喊——“宝贝,我的宝贝。”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内容比较沉重,嗯……   步蕨也进一步掉马了,我想了下这其实勉强应该算是升级流?只不过是满级刷白了再重来?好了,以后我们步大佬就没那么惨兮兮了。当然,我从没觉得他惨过就是了。   剧情到这,完全进入主线。有的小天使可能觉得有点复杂,从这章开始大背景会逐步揭露,包括步蕨为什么被关在地下变得那么弱鸡,还有许澜庭啊冬无衣他们的来龙去脉。以及最重要的我们两个男主间的牵绊,透露一下,到现在为止还是叶汲单箭头步蕨,所以接下来就是叶大佬追妻记,哈哈。   最后,祝各位小天使们新年快乐!感谢你们陪伴我到2018,希望我们能继续相亲相爱,么么啾! 第二十一章   墙面上静默的画面持续十来分钟,也可能有半个小时,无人在意时间点点滴滴的流失。   化为活鬼的女人伏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啼泣着,在苍凉夜色里格外悲恸凄凉。   叶汲随意拍了两张符在门窗上,隔断了内外动静和走廊上探究的目光:“领导,你看这事怎么办吧?”   话音刚落,画面一闪,方慧茹办公室紧闭的防盗门终于重新打开,露出中年男人心满意足的脸。活鬼倏地抬起阴厉的眼,骤然爆发出短促的嘶吼,不顾一切扑向墙面,狠狠地撕抓男人的脸,污黑的液体顺着她开裂的指甲源源不断流下,而她不知痛觉地一下一下撞着墙。   那股刻骨铭心的恨意没有让陆和害怕,只感到浓浓的悲哀。   没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落入深渊,更让一个母亲绝望而痛苦。她的孩子才刚刚开始认识这个世界,眼中本该有的是花是草,是明媚的阳光,而不是肮脏的欲望与可耻的交易。除了化为恶鬼,一口口撕下那些恶人的血肉,她还能如何将她的孩子从泥潭中拯救出来。   陆和罕见地摸出根点上,刚抽了一口就被呛得咳出了眼泪,他没有停而是又狠狠抽了两口,经历了漫长的沉默他哑着声音开口:“普通案件不归我们管,天一亮我会亲自将这件事汇报上去,转交给有管辖权限的部门。至于她,”他犹豫了下,问叶汲,“有办法超度吗?”   叶汲突兀地笑了下,笑得陆和莫名其妙。   步蕨抹去监控头上的符文,画面黯淡下去:“陆主任,你最好提前有个心理准备。一个小小的幼儿园园长没有那么大的胆子犯下这种事,她很可能只是其中一个听人受命的小角色,否则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会对自己的外甥下手。”他看了眼被叶汲捏住脖子弄晕过去的活鬼,摇了摇头,“超度只针对一般亡灵,她杀的人不少,一身罪孽,超度已经无法渡她入轮回。除非……”   叶汲眼光闪了闪。   陆和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不禁急着问:“除非什么?”   步蕨双手搭膝,酝酿了很久一样才说:“除非有校戒罪福之能的神祗赦免于她,准许她步入往生。”   陆和一听,立即拍板:“这好办啊,宗家不是常年供奉玉枢院君吗,让宗鸣联系下本家请示天道求个情……”   “领导,你省省力气吧。”叶汲当即泼下一盆冷水,打断他,“执掌赦罪的神祗和太清境里那群王八蛋完全是两路人马,你让宗鸣去请神管这事,他不被九九八十一道天雷给劈死就算命大了。况且,”他咧出个没有温度的笑,“能赦免亡魂的神灵早就死光了。”   “死,死光了?”陆和目瞪口呆,话都说不利索,“神也会死啊?”   “你以为呢?”叶汲瞟了一眼垂眸沉思的步蕨,不愠不火地说“得天地造化而生的神灵本就很少,大部分都是后天由人或者精怪之类的破格录取成神的,说是与天地同寿,真被逮住了命门还是死路一条。步知观,你说是不是?”   被突然点名的步蕨愣了下,台灯的光照有限,叶汲的大半边脸都隐没在阴影中,可他直觉叶汲此刻的神情是阴郁的。   陆和像听天书一样,云里来雾里去。说实话,在没进入第四办公室前他是个坚定的唯物论者,后来被调入第四办公室虽然世界观经历了几次重塑,到现在已经能自然地接受各种非现实物种和事件,但对于神灵这一说他总是半信半疑的。   从古至今,神祗太过高高在上又虚无缥缈。哪怕道门里普遍供奉神位,但至今也没有谁就亲眼见过天神显灵。   陆和原来一直认为,所谓神祗也就是一个信仰,给他们修行下去的动力。   “陆副主任,恕我直言你可能不太适合干这一行。”叶汲熟练地点起一根烟,舒畅地吸了一口,吐出个烟圈,烟圈挡住了眉眼里的淡漠,“这个活鬼虽然情有可原也值得同情,但她也确实手握人命。即便赦罪地官仍在,也不是轻易就赦免一道亡魂。要不然到时候人人犯了事往跟前一跪,哭着喊着说自己有苦衷,那还不全乱了套吗?”   陆和被他说得面红耳赤,眼睛都涨得通红,他想反驳叶汲,但又可悲地发现叶汲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就像人间的情与法经常会发生冲突,但人情到底要服从于律法。   “行了,”步蕨出声解除了陆和的尴尬,他对陆和说,“各界有各规,活人的事就按活人的规矩办。至于这个活鬼,到时候还是交给阴司来审量她的功德和罪行,再做定夺。”   陆和一想也没有更好的处理办法,深深叹了口气:“也只能这么办了。”   ┉┉ ∞ ∞┉┉┉┉ ∞ ∞┉┉┉   忙碌了大半夜,叶汲将活鬼暂时用符咒羁押在那间小办公室,伸了个懒腰看了眼手表:“可以吃早饭了都。”   陆和精神萎靡又不得不振作,天一亮还要打一场硬仗。就如步蕨所说,这起校车失踪案及牵扯出来的幼儿猥/亵案后可能涉及的人物很可能超出他们的想象,毕竟方慧茹办公室里那些精致昂贵的器物摆件绝非一般财力供得起的。   燕城这个地方最不缺权贵,而权贵之间又是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想到这,陆副主任别说早饭,连喝口水的心情都没有了:“你们说,人心怎么就能歹毒到那种地步呢?那么小的孩子,想都不敢想。”   叶汲懒洋洋地叼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又给步蕨夹了一个:“领导,我以为这种心灵鸡汤只有我们家步蕨没事喜欢灌呢。”他垂眼笑了下,“你说得不大对,人心狠毒算个屁,神鬼的可怕你根本想象不到。”   陆和总觉得他用词怪怪的。   步蕨倒是没有异样地慢慢喝了一口热牛奶。   叶汲在他面前挥挥手:“发什么呆呢?”   “我在想,许澜庭为什么要把方慧茹的姐妹变成活鬼,或者换个说法她是怎么找到许澜庭让他帮助由人堕鬼,去找方慧茹报仇的?”步蕨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玻璃杯,“方慧茹现在人又在哪呢?”   陆和也困惑地放下筷子:“是啊。那个许澜庭究竟是什么来历,第四办公室的档案里好像没记载这号人物。”   “没有记录是正常的,”步蕨并不意外,他顿了下说,“他原来是五方鬼狱的监管者之一,也是一个赦罪地官。不过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现在堕入了魔道。”   %26#65533;���魔道?!”陆和狠吃了一惊,差点直接崩了起来。   叶汲淡定地说:“别那么吃惊嘛,领导,显得很没有见识啊。许澜庭那人原先就是个死心眼,堕魔一点都不奇怪。”后面的话是对步蕨说的,“说到底还是你这个护犊子的,将他们养成了温室里的花朵。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一点坎坷波折就苍天负我,吾宁成魔。看看!差点把自己老东家都给坑死第二遍了!”   “……”步蕨语气平平,“我认为他的个人成长经历,和我应该没有太大关联,毕竟他升地官时已经成年好几百年了。”   叶汲眼珠子一转:“许澜庭勉强和你没关系,那沈羡那小崽子呢???”   步蕨脸色倏地沉了下去,叶汲那副欠揍的笑容不改分毫。   陆和看看步蕨,又看看叶汲,空气里一触即发的紧绷气氛让他明智地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小到更小。   “早啊……”岐布歪歪扭扭地飞进食堂,翅膀一抖差点摔进步蕨的杯子里。   叶汲眼疾手快捉住它,扔到一旁:“啧啧,老鸟,昨夜去哪鬼混了?”   岐布瘫痪在桌上好几分钟,才愤然而起拿翅膀扇他脸:“你以为布爷和你一样就知道泡汉子!我昨夜辛辛苦苦对着电脑找了一夜和那破幼儿园有往来的企业、个人资料!一边还分神去照顾那个老变态!我强烈要求五倍加班工资!!!”   叶汲轻而易举地镇压了它的暴动:“冬无衣那货又整什么幺蛾子了?”   岐布被他按得动弹不得,不甘受辱,奋力挣扎,尖声叫道:“杀人啦!救命啦!有没有青天大老爷管一管叶老三啦!!”   青天大老爷.陆和在旁瑟瑟发抖,不敢吱声。   最终还是步蕨善心大发,施以援手救下了可怜的岐布。   岐布哭唧唧就势倒在他怀中,心疼死自己精贵的羽毛了:“还是三姥姥好,知道心疼人~”   步蕨面无表情地将它给扔了出去。   “吵死了。”小食堂里突然多出道粗犷男声,一沓厚实资料被甩在众人面前,来人一屁股坐在陆和身边,健壮的身躯生生将陆副主任挤到凳子边,“大半夜鬼叫,大早上也闹,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知不知道老子每年都有那几天!”   “……”   叶汲呆滞地看着他:“壮汉,你谁?”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我来粗略地给大家梳理下现在的人物关系:   步蕨和叶汲是“兄弟”;   冬无衣、岐布还有叶汲、步蕨是老相识;   许澜庭原来是步蕨手下,现在堕入魔道;   庄勤和庄勉两兄弟——道门中泰山北斗庄家子弟;   沈羡——沈元的师父,也就是推荐步蕨进入第四办公室的沈道君。   宗鸣——西蜀宗家的前任家主,家里供奉玉枢院君。玉枢院君会在后面登场。   目前就是这样,希望大家能看得明白点。 第二十二章   猝不及防,步蕨被一口牛奶呛到了,剧烈的咳嗽声将大家的注意力勉强从陌生人那分散了一点。   叶汲抽了张纸给步蕨,眯眼看着鲜少失态的他,又瞅瞅拉过盘煎饺就开始狼吞虎咽的壮汉,一个念头打了个转,语出惊人:“冬傻逼?”   “???”受到极大惊吓的陆副主任险些摔了下去,战战兢兢地扒拉着凳子一角,“冬、冬冬无衣?”   一盘饺子见了底,虎背熊腰的男人抓起一张饼三下五除二塞进肚子,打了个饱嗝才优雅地抹了把嘴上的油:“对,没错,就是老子。”   陆和整个人都不好了,被刺激得嘴巴张张合合,什么都说不出来。   被扔成鸟饼的岐布缓过劲,立马幸灾乐祸起来:“早就告诉你们了,他就一老变态,可你们谁都不信!幸亏咱单位没妹子,要不然没事一起搭伙上个厕所去个澡堂,不得被你占光了便宜。”   这还真是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冬无衣咔嚓捏碎了筷子,满脸横肉狠狠一抖:“你们什么表情!老子是那种下三滥的畜生吗!”   众人沉默,陆和哆哆嗦嗦地举手提问:“冬无衣同志你这什么情况,你人事档案里清清楚楚写着性别女啊。”   冬无衣脸扭了几扭,满不在乎地灌了一口豆浆:“这个,领导啊,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身世比较复杂,曾经的老东家在外面成天欺男霸女,草天日地,结仇太多。后来他犯的事太大,扛不住嗝屁了,我这个当马仔的也只好隐性埋名,缩起头来当孙子。结果一不小心变不回去了,每年也就这一两个月变回本体。”他翘起兰花指委屈地擦擦泪,“其实后来人家还是蛮喜欢当女孩子的,又香又软多可爱。”   步蕨露出副一言难尽的神色,放下杯子:“我吃饱了,回去休息一会。”   陆和恍恍惚惚,根本没在意他说了什么:“去吧。”   叶汲立马也将盘子一推,包个玉米揣兜里跟着步蕨起身,呵欠连天地抱怨:“我也上去眯一会,熬了一宿困死哥了。”   岐布呵呵冷笑,小声嘀咕:“臭不要脸的,几百年不睡都没毛病,一夜不睡就困了?想睡人家就直说。”   叶汲头也没回,一个钢镚嗖地将岐布连着牛奶盆打了下桌。   他两走了后小食堂冷清了许多,上班时间还没到,忙了一夜的工作人员大部分都争分夺秒地赶着打个盹。逐渐亮起的晨光穿过窗,驱逐了弥留在角落里的最后一点阴霾夜色。   “陆主任,我说的都是真的,您别太在意。”冬无衣搔搔头,憨憨一笑,“一切照旧就是了,活我照干,保证不给大家拖后腿。”   陆和好半天找回魂,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我,我明白了。”连鸟都能扯淡骂人,他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大不了再多听几遍《道德经》呗,陆和同志以极高的专业素养给自己铺垫好了心理建设。   楼外传来响亮的刹车声,奔波了一夜送完最后一个孩子的沈元和宗鸣终于姗姗归来,陆和直接在食堂给两人打包了份早餐:“我先下去看看。”   冬无衣抓着根油条矜持地向他挥了挥手,陆和脚踝一歪,匆匆消失在了小食堂门口。   “咱们这领导,不是个普通角色。”岐布摇头晃脑地喝着牛奶,“天天面对你们这些妖魔鬼怪还没被吓死,神人啊神人。”   冬无衣舔舔指头上的油,不屑一顾:“说得你特么像是个人一样。”   岐布嘿嘿一笑,尖尖的鸟喙理了理翅膀上的毛:“老变态,你老实说,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变回来了。最近时局不稳,还在天道眼皮子底下,你胆子够大的啊。”   “你以为老子愿意吗!”冬无衣恶狠狠地扯下一截油条,“几百年没动静的咒语突然解开了,吓得我好一大跳。我估摸着陆和说得没差,阴阳两界漏了缝,阴气太浓冲破了封印。”   岐布在桌边蹦蹦跳跳,踩着自己影子玩,漫不经心地问:“你说会不会是你们老大死而复生,回来了?”   “不可能!!!”冬无衣激动地一巴掌差点拍散了桌子。   “万一呢?”   冬无衣咬牙切齿,狠狠一握拳头:“那老子就弄死他!”   岐布迟疑了下,很认真地问:“你打得过他吗?”   “……”   ┉┉ ∞ ∞┉┉┉┉ ∞ ∞┉┉┉   “我还以为你多波澜不惊,心态平稳呢,结果一个冬无衣就把你搞得容色大变。”叶汲两条腿晃晃悠悠地跟在步蕨后面,“看见老部下太激动了?”   步蕨双手搭在阳台上,几个深呼吸下来人已平静许多:“我没想到他会变成这个样子。”许澜庭如果还在他接受范围之内,那冬无衣就给了他结结实实的当头一击。   叶汲没个正形地歪在旁边,像条没骨头的鱼:“你应该想得到,你走了后他们的日子不会太好过,毕竟天上地下都以为你死了。痛打落水狗嘛,不是上面最擅长的。”   步蕨垂下眼睑,细密的睫毛笼住了他所有视线,他像是极关注地盯着什么,但叶汲知道他眼中什么也没有。   他这副样子是叶汲最深恶痛绝的,每当这个时候步蕨就像把自己关进了另外一个世界里,那个世界里只有他和他的秘密,谁也无法涉足一步。叶汲的内心拍打着狂肆的恶浪,那股浪潮无法遏制地想要冲垮对方那面千仞绝壁,侵袭他的每一寸土地,占据他的每一个思想,成为那个世界里独一无二的君主。   一千八百年将叶汲锻造出无可匹敌的力量,也给他心底养出了一头穷凶极恶、不可一世的恶兽。   现在那头恶兽终于找回自己的猎物,牢笼豁开,垂涎欲滴地逡巡在他美味的猎物旁,磨爪舔牙,盘算着如何将它拆吃下肚,填满被漫长年岁划出的欲壑。   一个玉米扔砸在了步蕨手心里,圆坨坨的胖丁样有点可爱,步蕨握着它,有些茫然地看向扔过来的那个人。   叶汲趴在栏杆上,脑袋歪在自己交叠的双手上努努嘴:“我记得你以前不是挺喜欢吃的吗?”   步蕨默然片刻,决定还是解开这个美丽的误会比较好:“不是我喜欢吃,是那时候的载川上只能种活这个,才一直吃了十多年。你就没发现,等沈羡他们长大能赚钱后它就没再上过桌吗?”   “……”   一连吃了十多年的东西,再美味也难以下咽了。虽是这么说,但步蕨却掰下一粒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眼中露出怀念来:“那时候带着沈羡在载川上住下来本来只想在乱世里图个安稳,没想到那个山头贫瘠得很,买的种子洒了个遍只活下来玉米和一株树。”   叶汲不动声色地忽略掉沈羡这个讨人厌的名字:“就是你门前的那株歪脖老枇杷?”   步蕨神色不由变得温柔起来:“是啊,当初羡儿吃了个枇杷,随口吐了个籽就长出了它,高兴得他一夜没睡,第二天早课起晚还被罚去挑了十担水。”   叶汲心里那把小小嫉火烧得旺旺的,把沈羡那个小王八蛋又抽了一百八十鞭,才酸溜溜地说:“我知道,你们全家可宝贝那株枇杷树了,一个都舍不得施舍。”   步蕨咳了一声:“不是舍不得,是那株枇杷树结的果子真得难吃。”他追加了一句,“非常难吃。”   “……”原来让他忿忿至今的真相是这个,叶汲立即选择性地遗忘了这段丢人心结,“老二。”   “嗯?”步蕨掰着玉米的手一顿。   叶汲双肘撑在阳台上,仰头看着步蕨,清晨的阳光在他眼中漾出点点金光:“搬到我那去住吧。”   步蕨本以为他会问黄泉眼的事,也做好了准备,不想他突然冒出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愣了下:“为什么?”   单位宿舍的条件相当不错,比一般酒店公寓都要完善还清净,定时会有保洁打扫,节假日里小食堂也供应三餐,对于步蕨这种无牵无挂的单身人士可以说非常友好了。   叶汲目光可疑地飘忽了一秒,然后一本正经地说瞎话:“这儿太简陋了,你好歹也是三界大佬之一,配不上你的身份。当兄弟的怎么能看你落魄到这份上呢,再说咱两住一起也方便有个照应,万一哪天太清境那帮孙子打上门了,我还能帮衬你一把。”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 第二十三章   综合办公室内,叶汲踩着点到岗的时候可谓春风得意,逢人见笑,眼角眉梢掩不住的嘚瑟劲。   岐布暗搓搓地和冬无衣咬小耳朵:“你猜他是睡到了还是没睡到?”   冬无衣观察了下叶汲的状态,又回忆了下之前楼上的动静,谨慎地分析:“虽然叶老三看着吊得不可一世,在男男关系上其实怂得要命,银样镴枪头一个。要不然也不会屁颠屁颠追了我老大几百年,人都挂了还不知道他那点人尽皆知的小心思。”   岐布纳闷:“这难道不是说明你家老大情商太低,太后知后觉了?”   “……”冬无衣认真思考了一下他的话,勉强同意了一半,“他老人家前半生戎马征战,后半生都在吃饭睡觉打孩子,哪有闲工夫去在意情情爱爱啊。”   岐布被勾起一些回忆来,对此深表同意。   叶汲早就听到他两的嘀咕了,对某人情商的定性不置可否,但是……他特意绕了两张办公桌过来,“啪啪”清脆两声,一人一鸟脑袋上各赏两本工作笔记:“你两二货声音还可以再大点,免得我找不到理由揍你们。动动你们两点五英寸的脑瓜子想想,这么点时间够我在床上折腾的吗?”   岐布呱唧一声被拍到旁边,大掌揉揉脑门,冬无衣深深叹了口气:“果然不能对这货的节操抱有太高期望。”他拿起崭新的黑胶笔记本翻了翻,“这啥玩意儿啊?”   “关于这次幼儿园校车被劫案的工作总结,领导说了,每个人都要写。”叶汲跨坐在放着自己工牌的桌子上,手指刷刷地划着手机,“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明儿就得交。”   趴在桌上打盹的沈元被吵醒了,盯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睡眼迷蒙地看着笔记本,又看向叶汲,晃晃脑袋稍微清醒了些:“为什么你没有???”   “你属十万个为什么的?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为什么?”   沈元剩下的一半睡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怪叫了起来:“我不服!我要上诉!领导呢!”   叶汲专注地盯着手机,犹豫不决,不耐烦地说:“我说你这熊孩子没毛病吧,光长这么大个儿还玩‘嘤嘤嘤我要告老师’那套?不服就滚回你师父那吃奶去。咱主任去大领导那负荆请罪,擦屁股去了。”   沈元被他喷得面无人色,蔫头蔫脑地萎靡了下去。   岐布看得啧啧直摇头,放眼整个单位就没能治得了叶汲这个混世魔王的,造孽啊。它一边忧国忧民地感叹,一边扑棱着翅膀凑到叶汲跟前,奇道:“你居然在逛家居?”它狐疑地打量叶汲,嘟囔着,“看着就不是居家过日子的人。”   叶汲手指轻快地扫了两套同色系的睡衣进购物车:“你懂个屁,老子洗清革面,从良了。”   冬无衣一口水喷在桌上:“你玩真的,三大爷?”   叶汲在两套茶具间举棋不定,只回了他一个漫不经心的笑。   ┉┉ ∞ ∞┉┉┉┉ ∞ ∞┉┉┉   活鬼案件中“幼儿性侵”这部分,陆和打了个长达十二页的报告,转交给了有具体管辖权限的部门。亏得步蕨提前给他打了剂预防针,在他将报告交上去的第一天就遭到了重重施压,连着跑了好几个部门,嗓子说冒烟了,就差以死相逼,总算把这个案件给送入了正常的司法程序当众。上头的领导也有顾虑,毕竟第四办公室地位特殊,其他人不提,光叶汲的那层身份就足够让人忌惮的了。   方慧茹的下落自此成迷,生死不知。而活鬼的真实身份是方慧茹同父异母的妹妹方慧锦,两姐妹的关系从小就不错,至少在事发前方慧锦一直这么认为的。谁有能想到,方慧茹一直嫉恨后来占据了自己父亲所有疼爱的妹妹,也许她曾经有过犹豫也有过惭愧,但在巨大的钱权诱惑面前一切煎熬都化为虚无。冬无衣他们也查出,当日那辆驶向燕城的校车正是送那些不谙世事的孩子给“老板们”相看货色。   活鬼案的“水落石出”并没有让陆和心里踏实下来,相反他有种预感,这一切恰恰只是一个开始。但不论如何,流程上本案是结案了。活鬼也由叶汲和步蕨两人送与地府交接,其他闲下来的人难得聚在一起聊天打屁。   “我觉得那天在隧道里袭击步哥的那个活鬼就是方慧茹本人,”沈元靠着翘起的椅子上转了半圈,手中的笔灵活地翻转,“你看方慧锦变成的那个活鬼具有一部分自己的意识,可隧道里的那只完全就是个受人控制的怪物。”   陆和十分赞成他的说法:“方慧茹可能只是许澜庭手里一个失败的试验品,黄泉水从未出现过在人间,作用在活人身上会发生什么变化他可能也无法把握。你们不是说那晚在隧道口出现了很多怪物吗,极有可能是地震当日失踪的那些车主们落入了许澜庭手里。”   宗鸣从一堆古书里蹙眉地抬起头:“我翻了一圈也没找到有关黄泉水的记载,顶多提起它和地府九狱有关,而九狱在地下千尺之处,存不存在还另说。你们说的那个许澜庭究竟什么来历,能弄得到那种东西?”   冬无衣抱着个马克杯不冷不热地笑笑:“宗家主真有趣,遇事往书堆里钻。你难道不知道,书是人写的,写书人想让你知道什么就只会写什么。”   从见面初始冬无衣对宗鸣的态度一直很微妙,恢复到男儿身后他的敌意简直不加掩饰,赤/裸裸直接摆上脸。   陆和心惊胆战,女装大佬的冬无衣娇娇弱弱没什么战斗力,现在这个冬无衣,他真害怕两道老拳揍趴了宗鸣。   好在宗鸣对于不论男女的冬无衣一直相当的平和忍让,有的时候甚至让人觉得他是在刻意避让。   岐布相当淡定:“他两迟早要打一架的,领导你不要太惊吓,到时候有空搭把手帮着收尸就行。”   陆和:“……”   正说着,叶汲和步蕨两人从羁押活鬼的禁闭室里走了出来,一直徘徊在楼中的那股阴气已经消失不见了。沈元见到步蕨一个鲤鱼打挺,巴巴迎了上去:“步哥,人送走了?”   “嗯。”   叶汲厌弃地伸出根手指将沈元推得远点:“属狗的吧,都能看见你后面摇的尾巴了。”   沈元那小暴脾气顿时炸了:“叶老三,你哪天嘴里能冒出句人话吗?”   叶汲特别理直气壮:“我又不是人,说什么人话?”   “……”除了无言以对,沈元还能说什么呢。   步蕨拿这一大一小没有任何办法,好在很久前他就习惯了这种鸡飞狗跳的生活。   在场唯有一人对叶汲那句话颇为不能淡定,陆和看看左右,选择了最平易近人的步蕨小声问:“叶汲他……”斟酌了半天,他用了个比较温和的词,“本体是什么?”   叶汲耳朵尖,热情地将步蕨从陆和身边扯开,露出能拍牙膏广告一样闪亮的八颗牙齿:“领导,你猜~”   陆和:“……” 第二十四章   关于叶汲本体的话题一带而过, 陆和问出口就知道犯忌讳了。无论哪种精怪修成人,对于本体的保护都是非常看重的, 万物皆有天敌, 被看穿本体无异于暴露要害。当然, 当你强大到一定程度,暴不暴露也就无关紧要了。   叶汲的实力强到哪个层面, 陆和摸不清,于是他识时务地避开这个话题:“刚刚你们将活鬼送往阴界时, 有没有问阴差这次黄泉水出现在人间究竟是什么原因?”   步蕨就着最近的椅子坐下来,好容易养出的那点精气神从禁闭室出来又散得差不多了,人苍白得不像话:“我们只将它送入了黄泉境,并没有看到接应的阴差。也许他们暂时没有收到我们这边的消息, 不过陆主任你放心, 方慧锦既然进入黄泉境就不会再有逃出来的可能性,以防万一我还给她加了道锁魂符。”   “黄泉境?”陆和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新鲜名词,没有注意到有几个同事的神色在听到这个词时都微微动了一动。   步蕨怔忪了下, 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很久前人们对地府的称呼。”   冬无衣捧着他的HelloKitty马克杯,若有所思地看了步蕨一眼。   这点无关紧要的细节陆和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满心愁闷都放在那几个不知道埋在哪个鬼地方,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暴动的黄泉眼上:“这年头阴间的机关单位也流行懒政堕政了?出了这么大茬子, 居然悄无声息连个水花都不冒。”   步蕨开解他:“我听沈元说阴阳两界已多年没有联系了,一时半会他们接不上头也在情理之中。”   沈元头点得和鸡啄米似的, 心里吐槽,你人间把太清境里的天官当爷爷奶奶供起来, 结果到了地府连个正儿八经的香火台都懒得搭。平时就清明冬至想起来烧点纸钱,还是塞进自家人兜里,阴间大老爷们半毛钱孝敬都拿不到,谁特么愿意管你死活啊。   其他人在那愁眉不展,叶汲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衔着根烟,解了领口两个扣子,将左右袖口各卷了两道折,露出肌骨遒劲的小臂。一路溜达到茶水台,烧了一壶水又变戏法似的摸出一罐包装不菲的茶叶,杂七杂八地扔了一杯,开水一浇,满室浓香,顿时勾得岐布流了口水。   他将热气翻滚的保温杯塞进步蕨手里:“喏,喝两口烫烫胃。我就说别将她在黄泉路上送那么远,瞧瞧你这张脸,和被狐狸精吸干了肾似的。”   “……”步蕨对他糟糕的比喻水平已经锻炼出一定的免疫力,瞥了眼满当当的保温杯,委婉地推拒,“只是受了一点阴气而已,用不着这么补。”   叶汲强硬地将杯子按回他手里:“让你喝你就喝,没听过小病不治大病吃亏嘛。”   他还真没听过,步蕨嘴角勉强弯了弯。   叶汲还在那喋喋不休:“你别以为你现在稍微有点人样就不把那点阴气当回事,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你这副身子骨再碰上许澜庭,十个都不够他捅的。听哥话,快喝。”   岐布在旁口水流了三丈,跃跃欲试地跳到步蕨肩膀:“叶老三,大手笔啊。这么多天材地宝,当人坐月子呢?”他谄媚地在步蕨脖子上蹭了下,“三姥姥,您不喝就赏我呗。”   它刚蹭了一下,叶汲的铁掌就呼了过来,怒道:“我看你是狗胆包天了!什么便宜都敢占!”   岐布被他扔了几次早就扔出了防备,身形矫健地瞬间飞离了步蕨的肩。倒是打算给叶汲一个面子,刚捧起茶杯的步蕨平白无故替它受了一巴掌。可那一巴掌落下来时变得轻飘飘的,长着薄茧的掌心若即若离地擦过他的脖颈,虎口卡着颈侧稍稍用力,像狼叼住了猎物的后颈。   不等步蕨察觉出危险,“狼口”已不动声色地离开了,叶汲掸去袖子上的鸟毛,指了指岐布警告它:“再有下次,直接拔鸟毛下锅。”   躲进陆和怀里的岐布立即撒泼打滚:“领导啊!看见没!叶老三平时就是这么欺压我们这些良民的!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陆和额角跳成了根皮筋,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们却齐齐乐见狗咬狗,喜大普奔。   步蕨喝了一口味道实在谈不上好的浓茶,将盖子拧上:“都别闹了,说正事吧。”   沈元立即停止哈哈大笑,正襟危坐,老实得像个三好学生。冬无衣瞟了瞟步蕨,又看看叶汲,不知道想到什么,抱着他的粉色无口猫杯坐在一旁频频皱眉。   陆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一手揣着胖乎乎的岐布,一手翻开笔记本:“昨天我去上面开会,上头的意思是这次的事件我们处理得还算及时到位,拨了一笔挺厚实的奖金,估计月底到账,到时候直接打大家卡上。”   一谈发钱,在座的各位纷纷热烈表示欢迎之至,连看着最清心寡欲的步蕨也不例外地露出一个浅浅笑窝。   在场反应最平静的居然要数沈元了,在陆和大为诧异时,沈元以一种“视金钱为粪土”的淡然语气说:“我只是代我师父协助贵单位办案,奖金自然是我师父的。”   陆和还没来得及夸他孝顺,冬无衣毫不留情地拆穿他:“别听他扯淡,他曾经有次打着他师父旗号帮个富二代驱鬼,赚了一大笔,结果全砸进网游里和打赏游戏主播了。他师父暴揍了他一顿,还命他义务劳动到处捉鬼驱邪三个月,从此和钱无缘。”   沈元一脸苦大仇深,委屈成了一只两百斤的狗子。   “……”陆和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脑袋,看向下一条,“这个案子虽然结了,但是上头高度重视黄泉眼的出现,他的意思是尽快摸清全国范围内是否还有类似的情况出现,防患于未然,将一切不稳定因素扼杀在摇篮里。保护人民的人身、财产安全,维护国家和社会……”   “等等,领导。”叶汲及时打断他这段冗长的照本宣科,“我能给你总结下吗?”   陆和:“……”   “大领导的意思就是让我们找出剩下几个可能出现的黄泉眼,并将它们重新封印回地府,对吧?”   陆和讪讪点头。   冬无衣嘿地一声笑:“大领导真有意思,他知道我国国土面积有多大吗?9634057平方公里,领海470万平方公里。加起来一千多万的地儿,让我们找出四个黄泉眼,白日做梦没醒吧。”   陆和也觉上头有点过于异想天开了,第四办公室总共就这么几个主力,还有两躺在医院里没出院。他抱着摊开的笔记本,用笔挠挠头:“这事是挺难办,但好在上面说是尽快但也没给具体时限,我们以燕城为中心向周围扩展查找范围。再说,有了这次的前例,我们也知道了黄泉眼一旦现世必有异象,也方便我们查找。”   除此之外,其他人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叶汲倚着步蕨的椅背,秋日光线将他的身影勾勒得清爽隽挺,五官看着比平时深邃许多,他微微垂首饶有兴趣地看着步蕨头顶的发旋。   “其实没必要这么麻烦。”   “我也许有办法。”   步蕨微微讶异地仰头,叶汲逆着光轮廓模糊,但能清晰地看见他嘴角勾起的弧度。于是步蕨也有所顿悟般略挑了挑眉,也噙起一点笑。   那一刹,陆和灵光一闪,敏锐地察觉到了两人之间一种微妙,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他看着叶汲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可是那种奇异的感觉稍纵即逝马上被他们所说的办法所吸引:“什么办法?”   叶汲其实不大愿意拿出那件东西的,但步蕨一开口他就知道不得不拿了。他丢了句“等着啊”,转身回自己办公桌下的柜子里一阵翻腾,没多会他捧着个一米来长的黑色木匣回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黑匣,轻轻抚过上面道道清晰光亮的木纹,那动作让人觉得他像是在爱/抚自己的情人般温柔呵护,而投向它的目光也是柔软而眷恋。   “这是什么?”他迟迟不打开,沈元耐不住好奇问。   叶汲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步蕨,步蕨的神情可以说是百感交集,他闭了闭眼,缓缓道:“大衍堪舆图。”   冬无衣手中的杯子当啷落地,他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叶汲手中的盒子,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说:“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当年我亲眼看着大衍堪舆图焚毁在地火里!”   大衍堪舆图是那人以泰山石化成的笔,自己的精魄为墨,一笔一画勾勒而成。他身死道消之日,堪舆图便随之毁于一旦。冬无衣粗粝的十指不受控制地颤抖摩擦着,如果大衍堪舆图还在,那人就一定没有死!   “没有什么不可能。”叶汲淡淡地说,抽开封契。   宛如巍巍山峦的雄浑神力刹那当头罩下,众人只听见浑厚的钟声响起,如山鸣嗡嗡,一声高过一声,山崩地摧,连响七道后归于万籁俱寂。   如果此时有人站在楼外,便能清楚地看见整栋红砖小楼被一层混沌的青黄光芒笼罩在内。那层光芒似乎忌惮什么,极为短暂地爆发后就倏尔收敛回楼内。   作者有话要说:   入V第一更! 第二十五章   耳畔钟鸣声散去许久, 综合办公室内仍陷于一片寂静之中。步蕨手搭扶靠静静地注视桌面上摊开的长卷,卷面上浮动的点点青光感应到他的存在, 朝着他缓缓聚拢, 汇聚成个小小的光球, 像找回母体的婴儿依偎在他心口,有节奏地跳动。   步蕨伸手轻轻抚弄了它两下, 指尖一推,无数光点霍然散开, 活泼地飞向空白无一物的卷轴。   炫目的青光沉淀进卷面,突然,飞石走沙,山峦迭起, 万千脉络勾成泱泱九州大地。高山、平原、丘陵、盆地一一俱全, 各色气泽或浅或深的浮动在各地,时而盘旋,时而快速流动。   “嗯?”步蕨忽然迟疑了下。   叶汲发出声得意的哼笑, 只见连横纵阔的山脉里突然多出一条细小的河流,河流一分为二,再分为三,眨眼连成密集的罗网遍布大地。江海河流, 山峦峰岳,方成山河万里, 亘古恒长。   “风水图?”终于从浩瀚神力里找回声音的陆和惊叹道。   叶汲半边身子搭坐在步蕨那张椅子的扶手上,逼得步蕨硬是朝旁给他挪出了一亩三分地, 他心情大好地抱臂道:“哟,领导,你还是挺有眼界的嘛。不过这可不是一般的风水图。”   “大衍堪舆图,分阴阳二图。”冬无衣木然地一字一句说着,然而每一句的话尾都流露出一丝说不出是兴奋还是阴郁的颤抖,“山河表里为阳世风水流动,山河之下则是十万幽冥走向。”   沈元等人屏气凝神地看着那副气象万千,时刻变化的卷轴。渐渐的,他们似乎确实能看见山川之下影影绰绰流窜的阴影。那些影子窜动的速度太快,每过一处即牵动地表之上的气泽变化。   冬无衣指了某处阴影浓得化不开的地方,在它之上那层泛着淡淡金光的气晕几乎淡得快看不见了:“此地便是典型的阴盛阳衰,阴气压制住了阳世气运。”他突然“咦”了一声,方才还黯淡的气泽忽然明光大慑,直接将浓墨般的阴影洞穿殆尽。   宗鸣仔细看了眼那里的方位,了然道:“那里是蜀地,应该是我族中人请神赐福,驱逐了阴邪。”   冬无衣冷冷笑了下:“背后有人撑腰果然不一样,就是不知道你们宗家究竟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招惹来那么深重的阴怨。”   宗鸣再好的涵养也禁不住动怒:“你这话为免太过分了!我宗家历代恪守祖训,降妖驱魔,与邪祟结下仇怨难道不在情理之中?”   “文化人吵架就是不一样,我要是被人这么戳脊梁骨,早两巴掌甩得冬无衣这货找不到家了。”叶汲也不知道是帮着谁,但步蕨直觉他仅仅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挑唆。   过了这么多年都还是个事儿逼,步蕨顶了顶太阳穴,神经抽得疼。   那厢陆和已经驾轻就熟地担起了和事佬的重任,拍拍笔记本:“别吵了,都一个单位的同事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冬无衣你给宗鸣道个谦!你看你说得像话吗?至于宗鸣……”   他话还没说完,冬无衣哐当一声掀翻椅子,指节捏得咯吱响:“老子给这个鳖孙道个蛋的歉!滚他丫的!”他一把抓起马克杯,看了一眼大衍堪舆图又不知为何看了一眼步蕨,骂骂咧咧地将椅子蹬到一边头也不回地出了办公室。   陆和被他气得浑身发抖,岐布难得有良心,同情地用翅膀拍拍他的肩:“领导你别在意,他这口气憋得太久了。今儿这大衍堪舆图就是□□,直接点爆了。回头我说说他,让他给你磕头认罪。”   “磕头认罪就免了!让我多活几年吧!”陆和也真被气到了,手抖得抓了好几次笔没抓稳。过了一会,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下来,深深呼出一口气,拿下眼镜揉揉眼,又重新架了上去,自言自语“等我回头给在他做做思想工作,带着情绪干工作怎么行呢。”   “……”叶汲暗暗给他们领导的脾气点了个赞,圣母转世啊这是,和老二简直不相上下。   步蕨似乎听到他的腹诽,淡淡瞥一眼过去。   那一眼让叶汲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些少年时期的傻逼往事,立马重重咳嗽了一声:“冬无衣同志之前不是说了吗,每年都有这么几天,过去就好了。我们还是来看看大衍堪舆图吧,”他点了点卷面一角,“冬无衣解释得挺到位的,大衍堪舆图分阴阳两层。像黄泉眼煞气那么重的东西一旦在阳间现世,在这张图上必然会有体现。”他像某像样地扫视了一眼全图,“目前来看,没什么太大毛病。”   陆和揪心地看着全国上下此起彼伏的暗色:“这还叫没毛病?”   叶汲和看稀有保护动物一样看着他:“领导,老大,你没搞错吧。现在生存压力那么大,愁房愁车愁养老,动不动一不小心还得个绝症什么的。你去网上看看,那社会怨气戾气要是能化为实质,怕是把大领导住的南海都给填平了。目前这状况,已经算是天上那帮神祗们没彻底丧心病狂,偶尔惦记下你们这些可怜凡人布施点福泽,平衡过怨戾的了。”   陆和被他说得心惊胆战,总觉得自己站在块浮萍上,万一哪天上边不高兴了,直接将他们扔到一边完犊子了。   叶汲一眼洞悉了他的想法,以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抱臂耸耸肩:“说到底是你们自己作的,当初赦罪解厄的地官在时看不上眼。也是,哪能比得上没事撒个利市,送个儿子,护个国运的神祗。趋利趋吉,人之常情嘛~”   陆和被他嘲讽得很憋屈,听他口气那都是几百年前的老黄历了,关他们这代人屁事啊。   步蕨敲敲叶汲的胳膊肘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大衍堪舆图暂时看不出异样,用不着太着急。就挂在这,方便随时观察它的动静。”   叶汲一听老大不情愿了,可这东西从来历上说步蕨比他更有处置的话语权。叶汲稍作思考,故作轻松大方地同意了他的提议,顺势卖了人情后立即谆谆叮嘱他:“老二,回去好收拾东西,明天我来替你搬家。不收拾也没关系,缺啥尽管开口哥都给你备上。”   沈元一惊:“步哥!你要搬过去和叶贱人同居?!”   ┉┉ ∞ ∞┉┉┉┉ ∞ ∞┉┉┉   没有案件的日子,第四办公室恢复成了和其他机关单位没两样的作息时间。今天是周五,五点半下班后,上下几层楼只留了几个值班文员应对紧急情况,其他办公室皆是一扫而空。   叶汲晚上有饭局,当了兵几年回来他在燕城照旧混得风生水起。他本意是想捎上步蕨一同沾染沾染人间的灯红酒绿、歌舞繁华,省得这人没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琢磨些自己搞不懂的小心思。从很早前叶汲就意识到,他和步蕨思想境界完全不在一个高度上,让他赶上步蕨这辈子都不太可能了,但距离不能缩小总不能扩大是吧。   意料之外的是步蕨竟然没有一口回绝他,可惜的是下班后,陆副主任无论如何都不敢去独自给狂暴化的冬无衣开小灶做心理辅导,死皮赖脸从叶汲手里抢走了人。   结果真到了冬无衣宿舍门口,步蕨忽然止步,抱歉地说:“陆主任,你还是一个人去比较好。”   陆和有种临到阵前突然被队友捅了肾的茫然:“哈?”   “之前人多不方便说,叶汲的那幅大衍堪舆图其实是我画的。” 步蕨看向冬无衣黑黢黢的窗户,“我和冬无衣也有点渊源,这个时候去见他恐怕适得其反。”   陆和:“???”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目送一步三回头的陆和进了冬无衣房间,步蕨在逐渐暗下去的天光里独自站了一会。他微微昂首看向极为遥远的天幕,专注视线似乎穿过层层云障,与一双看不见的眼睛静静地对视。   他知道,对方已经知晓了他的归来。就像叶汲对他抱有的不解一样,他对天上那位也存在着大量无法理解的疑惑,许澜庭、冬无衣还有其他下落不明的地官们。   还不是时候,他对自己说,不到对质的时候。   五方黄泉眼,只找到了一个,剩下四个光凭借这个仓促成立的第四办公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齐,也不知道找齐时里面的东西是否还在。   过了秋分,入夜后的燕城昼夜温差大。步蕨还穿着初秋时的薄外套,没站一会就冻得手脚冰凉。他边往自己的房间走,边拧开保温杯,刚喝了一口就深深皱起了眉。那股难以描述的怪味从舌苔一直霸道地蔓延到喉咙里,让他不禁想起叶汲形影不离的那个水壶,两者的杀伤力简直不相上下。   艰难地送下去那口茶后,步蕨想了下,又继续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可能是苦尽甘来,也可能他的味觉彻底麻痹了,喝了半杯后步蕨竟然品出了一丝丝甜味,莫名让他觉得和泡茶人的秉性重合到了一处。   开始都是让人恨得牙痒,相处久了又觉得还不是那么一无是处、朽木不可雕。   ……   陆和身心俱疲地从冬无衣宿舍出来时已是深更半夜,他深深后悔自己来了这一趟。暴走的冬无衣不可怕,可怕的是拉着他发酒疯拼命灌酒,还要现场表演穿小裙子给他看的冬无衣!   这个点,连值班人员都裹好铺盖睡得正香了。陆和打算在办公室将就着窝上一夜,不料路过步蕨房间却见对着走廊的窗户半开,灯光犹亮。正在倒水的步蕨闻声诧异地抬起头,两人视线碰了个正着,陆和尴尬地笑笑:“还没睡呢?”   步蕨握着帕子沾了沾热水,擦去鼻下血迹,淡定地说:“上火,睡不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第三更要迟点发出!入V三章留言有小红包掉落哟~~~   叶汲同学坑哥本性始终不改,成功让他未来媳妇补过头了。你看我们步蕨,也没有那么嫌弃叶狼狗,再难喝也喝完了。 第二十六章   辗转反侧了大半夜, 曦光渐亮的时候,靠在摇椅上看书的步蕨终于捱不住困意, 就着落地灯那点微末的光陷入沉睡中。   一闭眼, 他就知道自己做梦了。大概是从黄泉眼里取回来的那份东西带来的副作用, 尘封已久的记忆完全不顾他个人意愿,凌乱地穿梭在梦境里。   他撑着竹杖, 背个破旧的包袱独自行走在上山的石道上。空中飘着细雨,山道上泥泞不堪, 他的木屐慢慢哒哒地敲打着山中的宁静。他很惊讶自己居然还清晰地记得山道边摇曳着朵粉色杜鹃,也记得那场雨下了三天三夜,将天地都冲刷得黯然无光。   雨下得愈发大了,山路难再前行, 步蕨挑了株老树头躲雨歇脚。刚站定, 有人攘攘他的腿:“你占了我们的地盘了!”   他一低头,是个瘦巴巴的小孩,一身烂兮兮的粗麻褂子, 脚下草鞋磨地只剩下几根烂草。顶着个比鸡窝还乱的头发,故作凶相地瞪着他,两只手和老母鸡一样扑棱着将他向外赶。   竹杖抵住他的肩,小孩儿拼尽吃奶力气也无法再向前半步。步蕨看他有点眼熟, 可又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那时候的他对一切腰部以下, 能跑能动能叫的生物都没什么太好的耐性,譬如家里正在作妖的那一只。   “这、这位道友高抬贵手, 小徒自幼顽劣,还请你不要介怀。”   步蕨这才发现树背后竟还藏着一人,寒天冻雨,那人仅穿着一层打满补丁的破道袍,拖到胸前的山羊胡乱糟糟地沾满泥水,高高凸起的颧骨透着层不正常的炽红。   他说一句话就要咳上好一会,胸前的道袍上斑斑点点布满了血花子。小孩连忙捧起接着水的树叶凑过去,喂到他嘴边:“师父,喝水,别说话了。”   一老一少都没看见那道近在咫尺的灰影,灰影拖着锁链站在雨幕中,脸庞手脚都隐匿在浓雾里。它看见步蕨了便没再上前,奇高的身体深深朝他弯了一弯。   小孩笨手笨脚忙活了半天,水没喂给他师父多少,倒是洒了大半在他脏兮兮的小褂子上。眼看老人喝不下水,小孩赶紧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取出半个白馍馍,掰下一小块:“师父,吃点吧。吃点才有力气找到山神给你治病。”   老人突然有了力气,打开他的手,稀疏的山羊胡气得一翘一翘:“吃吃吃就知道吃,我告诉你多少回了。那不叫山神,叫地官大人!”   哗啦啦的锁链声又向前迈进一步,晃荡在寒冷的雨声里格外晦涩诡异。   步蕨没有阻止它,也没有理由去阻止它。   小孩被训得灰头土脸,扁着嘴,低头捏着馍,使劲抽噎了下。   那一通训斥像耗尽了老者所有元气,灰白的脸色双目紧闭,仿佛已灯枯油净了。小孩心惊胆战地伸出根摇摇晃晃的手指,刚探到他鼻下,老者倏地睁开双精亮的眼,吓得他嗖地背过手。那抹精亮只维持须臾便泯然于浑浊中,老者哆哆嗦嗦地抬手将小孩向步蕨推了一推,挤出一抹颤巍巍的笑容:“我看道友也是长途跋涉,定然劳累。不嫌弃的话,填些肚子。”   步蕨不知道这个凡人的修行者究竟是认出了他的身份,还是仅仅想在人生的最后一点时间里给这个幼童找处暂避风雨的遮挡。阴差的锁链已经绕在了老者脖子上,幼童手里的馍馍抖动得像个筛子。步蕨看着他满是倔强的脸,终于恍然大悟自己在何处见到过他。   那是许久前黄天焦土上一盘被他不意打碎的枯骨,他的命格由此注定坎坷多舛,孤苦伶仃不知要轮回几世才能得见光亮。   最终步蕨伸手接过他手里的馍馍,却没有道谢。   接过的同时,老者欣然吐出一口绵长的气息,溘然长逝。   细细绵绵的春雨陡然化作倾盆大雨,愤怒地冲击着山川大地,山涧深处隐有洪水爆发的轰响,像是有人在发泄自己极度的愤怒与不满。步蕨漫不经心地支着竹杖敲了敲脚下山石,又是怦然一声巨响,迸发的水流声瞬间被掩埋至寂静中。   扑在老者身上嚎啕大哭的幼童从头到尾都没有注意到这场无形的交锋,直到步蕨拿着竹杖嫌弃地捅了捅他:“你叫什么名字?”   幼童抽抽搭搭,像只落汤的小毛鸡,全然没有方才虚张声势的凶狠:“沈羡,临渊羡鱼的羡。”   一朵粉色的杜鹃花递到他面前:“以后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 ∞ ∞┉┉┉┉ ∞ ∞┉┉┉   临渊羡鱼,步蕨飘飘荡荡的意识里徘徊着这四个字,这四字仿佛是一句谶言将沈羡乃至整个师门的未来钉在了命运的前路上。   今天的阳光应该很好,步蕨还没睁眼就已经感受到炽热到鲜红的光线,可是忽然所有的光线被片不识相的阴影遮挡得一干二净。那片阴影还得寸进尺地靠近过来,近到快要贴上他的脸。   步蕨慢慢睁开眼,刚从回忆里醒过来他人还有些昏沉,盯着那张刀削斧凿的脸庞久久回不来神。   那张俊脸露出个戏谑的笑,低低唤他:“老二,又做梦了?”   “嗯。”步蕨仰起头靠了靠,试图让自己清醒点,丝毫没有意识到那人也顺势俯下/身,亲密而极具侵略性地将人笼罩在自己掌控范围之内。   “梦到谁了?”叶汲的声音又低又轻,带着说不出的蛊惑。   “沈……”步蕨倏地住嘴,这才迟迟发现两人正处于一种什么姿势,推了推他:“起开。”   叶汲脸色由晴转阴,满脸山雨欲来的阴霾,撑在步蕨身旁的两只臂膀纹丝不动,占据着绝对优势的高度,冷冷地注视身/下人。忽而他慢慢露出一个笑容来,狡黠又可怜兮兮地问:“老二,这么长时间你就没梦到过我吗?   “……”步蕨没好气地一把推开他,“没有,滚蛋。”   这一次叶汲没再横加阻拦,轻而易举地给他让开了,尾巴似的一路跟着他到洗漱台:“二哥~”   步蕨泼了把冷水,差点把自己呛到了,扯过毛巾使劲抹了把脸,丢到一旁:“好好说话。”   “哦,老二。”叶汲答应得老实,眼神在他背后肆无忌惮地从白皙的颈后舔到狭窄柔韧的腰身。在步蕨转身时还抓紧时间朝着下方瞄了两眼,瞄得他一阵心潮起伏,险些没收住眼里的荡漾,“咳,我和老陆打过招呼了,这里还给你留着,以防到时候要是加班还能有个落脚的地方歇歇。”   步蕨有时候会怀疑,以前的那个叶汲究竟是否真得存在过,还是他的记忆有了偏差。现在的叶汲虽说依旧混账,但与曾经那个排山倒海,想要吞噬天地的少年完全是两个人。   一千八年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太过漫长,真得足够一个偏执到那种地步的人改头换面?   步蕨摇摇头,活得久了后对于想不通的事情他都采取任其自然的态度,说白了就是懒得想。   “我说你来燕城也有段时间了,好歹也是个二十好几的人,就这么一个破包?”叶汲两根手指挑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他忽然想到什么,狐疑地看向步蕨,像是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迹,“不对,你工资好说也有个大几千,零零碎碎的各种补贴,足够你温饱之余奔小康了。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又偷偷摸摸养了什么糟心玩意?”   步蕨颇为淡定去夺他手里的背包,未果,他也没再动手,转身就走:“我养过最糟心的玩意儿就是你。”   千年等一回等他孝敬一杯茶,还把自己孝敬得一夜没安生。   “……”叶汲悲愤地不能自已,这还了得啊,他家老二才回到这红尘俗世里几天,就从温文尔雅的圣母宝座上堕入凡尘,居然学会怼人了!他抱着小背包,长腿掀上门不依不饶地跟过去,“不行,老二你得给我说清楚!我哪里糟心了,哪里对不起你了!我和你说,我不管身心里外,上边下边都不糟心,从不糟心!”   ┉┉ ∞ ∞┉┉┉┉ ∞ ∞┉┉┉   以叶汲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资本,在燕城二三环内住个大别墅绝对没问题。但让所有知情人大跌眼镜的是,他非但没骚包地搞个金碧辉煌的小洋楼,甚至连普通的高档住宅区都没买,而是特别怀旧地在条年代久远的小胡同里盘了两套小院儿,中间的墙一打通,连成个大套。从外边看去,就是几间平平无奇的小平房。但进去就能发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宽敞整洁的院面里凿了口小池塘,养了一水的红鲤,条条金鳞闪烁,灵气逼人。池塘内还附庸风雅地栽了几株莲花,时值浓秋,莲花已然在寒风中开得亭亭玉立,不见颓色。对着池塘的左半边院子搭了一蓬葡萄架,绿油油的叶子下挂着一累累不合时节的丰盛果实。葡萄架下摆着一张摇摇晃晃的藤椅,藤椅边卧了个石墩,石墩上一壶茶还袅袅冒着热气。   一根旧得快看不清颜色的竹竿静静倚在石墩上,就像被人刚刚随手搁下。   步蕨看到这一幕时愕然地说不出话,那一刻,他感觉那一千八百年的时光从未在他生命里流逝过。   第二十七章   “三大爷, 你回来啦!”兔狲尾巴卷着扫帚拖拖拉拉地从厨房出来,一见叶汲立即打起精神, “地我扫啦!衣服也洗完了!你买的快递我也搬回来了!你……吓!”扫帚“啪嗒”掉在地上, 兔狲松软的长毛紧紧贴在身上, 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   酝酿得正好的气氛就被它丫两嗓子全嚎没了。   叶汲磨着牙飞快侧身给它比了一个中指,清清嗓子, 风轻云淡地和步蕨解释:“你别误会,平时我都是请钟点工过来收拾。这不, 这两天快元旦了,家政市场供不应求,没人接单嘛。”   兔狲可怜巴巴地接口:“三大爷你说的钟点工是我嘛?”   叶汲目光深沉地看了它一眼,征求步蕨意见, “你是喜欢红烧还是爆炒?我记得你口味比较清淡, 身子又虚得慌,那就清蒸吧。这种上了年岁的妖怪,不知道吸收了多少日/精月华, 没事还偷啃老子养的龙鲤。”他竖了竖大拇指,“大补。”   “……”兔狲惊恐欲绝地快僵成块石头了。   步蕨真是给他补怕了,懒得搭理他,朝着兔狲招招手:“过来。”   兔狲犹疑不决地瞟了瞟叶汲, 见他家三大爷没有立即将它扒皮下锅的意向,这才迈着小猫步战战兢兢地挨了过去。   刚凑过去, 大饼脸就被揉了一把。   和叶汲没事拿它兼职抱枕和沙袋的蹂躏不同,步蕨的力道温柔又轻缓。忽然间它嗅到了点点熟悉的气息, 气息久远得被它差点遗忘在时间的长河里,可一旦再次出现它就会立即想起曾经的另外一个主人。它习惯性地在那个温暖的掌心里蹭了一蹭,撒娇地呢喃:“二大爷~”   这个名字一出口,它忽地瞪圆眼睛从痴迷中惊醒了过来。亏清醒得及时,叶汲对着它短粗的尾巴才抬起脚,只见它“呲溜”留下片残影,眨眼消失在两人眼前,不知躲在哪里再也没吱一声。   在它溜走同时,步蕨手中的竹竿将将好敲在了叶汲小腿肚上。   搁在一千八百年前,这一竿登时就能把叶汲给敲跪下来,吐血叫爹。而现在于叶汲大概就是隔靴搔痒,疼是不疼,痒倒是很痒。步蕨这具身体和当初他在凡间行走时的模样很有些肖似,尤其一双手白得透明,根根血管清晰地浮现在皮肤下。当它握着深色的竹竿时那种白就衬托得更为明显,充满着让人情不自禁去狠狠搓揉,摁在头顶的冲动。   啧,叶汲挪开视线,将领口往下拉了拉,露出大片精实的胸膛,半真半假地抱怨:“老二,你这没事拿着根破竹竿乱敲的毛病真得改改。”他话中套着话,“敲错了地方,以后有你哭的。”   “……”躲起来整理心情的兔狲一个跟头没从房梁上栽了下去,凉了啊,三大爷最后那点廉耻之心,喂狗狗都不吃!   步蕨完全接应不上叶汲满脑子只在下半身的脑回路,对于他和叶汲现在的实力悬殊他心里很有数,敲敲也只是提醒他:“你别太过分了。”   他就知道步蕨的圣母病要犯了,这也不能怪他,真算起来当年兔狲那玩意还是他讨好步蕨送过去的。   当时,沈羡那小子带着师妹师弟下山历练,一历练就是人间几十年,乐不思蜀。他看步蕨一个空巢老人待在山上,每天不是一个人看看山就是浇浇菜,过得比苦行僧还清寂。正好他解厄途中逮住了趴在人家道观房梁上偷香火的兔狲,于是直接打包趁夜丢在了步蕨房门口。   那时候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对这位“兄长”有着不可描述的心思,依照他的性子动了心思就想法把人弄上床就是了,可惜的是那时候的他在步蕨面前基本就是个战五渣,全方位花式吊打不说,每次打完还要通报三界,拎他出来示众,杀鸡儆猴。   打又打不过,念又念得慌,见了还丢脸,叶汲干脆就此避而不见。结果等他意识到危机时兔狲已经成功凭借自己猫科动物的天赋,在步蕨面前站稳脚跟,甚至仗着步蕨和那帮小兔崽子的宠爱,竟敢和他蹬鼻子上脸呛声,反了天了它!   后来步蕨“殉道”,他捡到了侥幸逃过一劫的这货,结结实实揍了几顿才把它揍服。步蕨这一回来,恐怕没几天就要重拾往日嚣张气焰,叶汲一边再次后悔搬了石头砸了自己脚,一边替自己辩解:“你知道这货每年吃老子多少真金白银嘛!就它这富态样,还挑嘴?!吃完了山珍吃海鲜,吃到最后还要吃纯天然无污染!老子东南那片海每年被它抓鱼抓得鸡飞狗跳,我……”   “我知道。”步蕨打断他,眼角带着丝丝笑意,“你这些年辛苦了。”   那是在他归来之后鲜少露出的笑容,也是曾经的步蕨经常露出的那种极是温柔而包容的笑容。   他天生是一个矛盾的人,在战场是所向披靡、令人望而生畏的战将;当他脱下鳞甲,坐在那片葡萄架下的藤椅上,看着他们吵吵闹闹而无奈一笑时,你会觉得明明那么素淡的一笑却像地底深处燃烧的烈火,焚烧过后留下了深刻而清晰的印记。   步蕨横起竹竿,他本想折了它,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它还给了叶汲。   叶汲难得怔忪了下,手揣兜里没去接,总是带笑的眼里摸不清情绪:“你不要,就丢了吧。”   有那么一秒步蕨感觉到叶汲情绪低落了下又马上被掩去,现在的叶汲已经极为擅长地掩藏自己真正的心思,连步蕨也无法窥探到其中一角。这让他莫名有点落寞,和当初沈羡他们离开载川时的感受有些类似,又有些迥异。   沈羡他们是徒弟,徒弟总会出师,另起门户;而他陪伴着成长起来的叶汲,他两之间有些东西是无可取代的。   “我现在几乎神力全无,它就是一根普通竹竿。”步蕨指腹抚过上面一块块难看的疤节,“以前你明里暗里使了不少法子想抢走它,便以为你很喜欢它。”他耸了下肩,“我本来还打算添点什么,做成根法杖给你。但我看你大部分时候都用刀剑,可是它过于纤细,做不了竹刀,便一直搁置在那,直到……”   步蕨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手中一空,他愣了下。   叶汲泰然自若地拿着竹竿杵了杵地:“普通竹竿就普通竹竿,勉强当个拐杖吧,毕竟我年纪也大了。”   “……”步蕨嘴角抖抖,“你,开心就好。”   ┉┉ ∞ ∞┉┉┉┉ ∞ ∞┉┉┉   叶汲的这间院子看着地方大,实则没几间正儿八经的屋子。好几个房间还大门紧闭,显然被符咒锁住了,也不知道他在里面窝藏了什么违法乱纪的禁品。步蕨的卧室坐北朝南,几近接地的大玻璃窗,阳光能落进房间里每一个角落。米色的窗帘和布艺,整个房间偏中式又休闲的装修风格与步蕨内敛温和的性格很合。   步蕨转了一圈,摸摸书桌上的一盒竹签,微微一笑:“有心了。”   是啊,确实有心,有的是别有用心、居心叵测,叶汲和兔狲不约而同想到了一块。   参观完了卧室,一看时间快到午饭点了,叶汲习惯性地踢了下刚爬下来的兔狲屁股:“去,做饭去。”   兔狲稳如泰山,只是在步蕨看过来时可疑地蜷了蜷尾巴,它干巴巴地提醒叶汲:“三大爷,距离我上次做饭已经时隔三十五年了。我记得三十五年前你尝过我炒的蛋炒饭后亲口说,宁愿吃/屎都不会再吃一口我做的饭。”   “……”叶汲眨了眨眼,搓着手跃跃欲试地问步蕨,“老二,你要是不嫌弃的话,今天将就着我下个厨,你搭把手,咱们凑合一顿?明儿一早我就去请个保姆回来。”   厨房是个好地方啊,可施展的余地太多了。   兔狲想也没想卷起尾巴跑路:“今天我减肥!”   “操,孽畜!”叶汲破口骂了句。   步蕨非常自然地忽掉了叶汲极具创意性的提议:“我们还是出去吃吧,来燕城这么久我也没走动走动。”   这燕城叶汲混了百八十年,皇城根下的蚂蚁祖祖孙孙几代他都眼熟,人文自然哪一种都腻歪得不能再腻歪。他满心打算好容易将人拐回家中,凳子还没坐热人还没亲近下往外瞎跑啥啊。   最终叶三爷还是屈服在了洁净如新的灶台厨具面前,领着燕城新人步蕨晃出门觅食。因为没眼色不识相的缘故,兔狲被叶汲勒令看家,兔狲扒拉着门框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三大爷,我为你流过血,我为你立过功!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这么对我!!!”   叶汲权当它在放屁,还不忘将不忍回头的步蕨扯远:“这货你知道的,就喜欢卖惨装可怜,其实一肚子坏水不掺假!你忘了沈羡和楚笑那两小崽子被它坑进山谷,差点喂了鬼车那茬了?”   “……”步蕨沉吟了下,“那次我教训过它了,它应该长记性了。”   兔狲声嘶力竭的呐喊连着它的大饼脸突然消失在门后。   叶汲懒洋洋地斜叼着根烟,没点,就含在嘴里嘬着味儿,含混着说:“这一点,我是服你的,老二。惯是真得惯,下起手也是真得狠。成精才几百年的兔狲精你说丢就丢,扔进谷里十天半个月不带管的。”   步蕨以为他说自己偏心:“沈羡他们犯了错,我也没手软过。”   叶汲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步蕨的眼神不偏不倚,没有一丝闪躲,那种认真看得叶汲蓦得笑了起来。他一笑,头发丝上的点点阳光都在跳跃,他说:“老二,你怎么就那么可爱呢。”   步蕨:“???”   ……   叶汲住得地方周围一圈燕城老字号,铺子不大但贵在味正有特色,两人没有开车,顺着胡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向外晃。   晃着晃着,叶汲和步蕨同时慢下脚步,叶汲搓碎了烟一丢,淡淡地说:“老二,看来今儿这顿饭有人请了。”   正当空的太阳不知何时隐蔽到了云层里,灰砖灰瓦的胡同延伸向没有尽头的远方,一排白底黑字的灯笼高悬于两旁门户上,硕大的奠字触目惊心。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感情线,嗯,是的,没错,这就是感情线。   关于剧情方面:   一,步蕨有三个徒弟,具体哪三个,看配角列表,之后会陆续登场;   二,叶老三为什么讨厌沈羡,原因很简单,和步蕨有关系,不单是吃醋;   三,沈羡为什么戏份重,原因可参考第二条,他是个非常重要的角色。如何重要,就先不剧透了。他会不会是叶汲情敌,要看从谁来看,从步蕨来看,不会;   四,好像目前没啥可说的了,写这篇耽美以来受到了大家非常多的鼓励,可以说是这些鼓励支撑我有勇气一章章写下去,爱你们~比个巨大的心。 第二十八章   时间与空气一同凝固在这个空间里, 没有声音,没有色彩。如果不是天上偶尔飘下纸屑, 步蕨与叶汲面前的仿佛只是一片栩栩如生的假景。一点小小的阴影打着旋落向步蕨头顶, 还没沾上他发梢就被叶汲长手一伸够着了。顷刻前还粗糙的草纸, 落进他手中后化成枚坚硬的方孔铜钱。   叶汲稀奇地举起那枚铜钱反复打量:“阴间的领导层不给力啊,信息时代还流通这种货币?阴间通货膨胀应该挺厉害的吧, 多不方便。”   步蕨一脸习以为常,微微昂首眺望向街巷另一端:“真正常住地府的亡魂很少, 大部分来去匆匆,稍作停留就投胎了。剩下的不是阴神阴差,就是十恶不赦羁押的恶鬼,用钱的地方少。走吧, 他在前头等我们。”   叶汲没问那个“他”是谁, 也没费神去猜。能在上天眼皮子底下连通阴阳两界的,三界之内屈指可数。原先的步蕨算一个,后来他将泰山府君的位子交给手下的地官们轮流担任, 于是每一任泰山府君也有贯通阴阳的大能。但不到万不得已,没人会闲得蛋疼在阴阳两界上开道门。   他两走得不快不慢,走了二十来不,巷陌尽头传来一声沉闷的梆子声, 一声快过一声,似是催促他们快步前行。   叶汲指间的铜钱灵活地来回翻转:“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麻烦找上门了。”   步蕨不置可否,皱眉说:“要是没出事, 他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地来找你。”   “来找我?”叶汲诧异地反问,又似笑非笑地看他,“找也该是找你这个老领导啊,没准待会还得痛哭流涕抱你大腿忏悔,他不是有意投靠太清境那帮龟孙的,他身不由己,他有苦衷哇~”   步蕨被他贫得发笑,那缕笑意很快被他收敛进平静的外表之中,眼睛忽闪了下,慢慢道:“他确实应该有苦衷的。”   一排排相同的灯笼从他们身边滑过,他们速度越来越快,但脚下的道路始终不曾变过一般。叶汲走得不耐,蓦地停下脚步抓住步蕨,右手已携在胯上,一抹寒光呼之欲出:“请人上门,还装神弄鬼,这就是贵地的待客之道?”   “三爷,不要见怪。”左前方一道小门悄然打开,略显阴柔的男声缝隙里飘来,空空渺渺,无端地令人感到背后爬上一股股阴气,“眼下情势特殊,不得已而为之,二位请进吧。”   ┉┉ ∞ ∞┉┉┉┉ ∞ ∞┉┉┉   一张石桌,三条石凳,一壶香气浓郁的清茶,却不见主人。   叶汲自来熟地翻开杯子,倒了两杯茶,却将一杯推向对面。自己翘起二郎腿,摆了个舒服的姿势,一口热茶灌下:“蒋子文,人都到了,还缩在暗地里装什么乌龟?”   步蕨面前的杯子依旧孤零零地扣在盘上,在座的两人都没有动它的打算。   空着的石凳上方忽然浮起层涟漪,涟漪越漾越大,一束黑影突破重重浮光,翩然落坐在他们对面。   没有瞳孔的漆黑眼球从左滑到右,步蕨的面孔清晰地映在其中,那人看了许久,举起茶杯:“好久不见。”   从旁边的角度来看,他是敬向叶汲和步蕨两人的;但若从后看,他指向的却只有步蕨一人。   叶汲没有动弹,只是凉凉地说:“你不认为这杯茶五体投地,跪下来敬比较合适吗?”   蒋子文沉默了下,笑了下说:“应当如此。”   “不必了。”步蕨淡淡阻止,“你在阳间停留的时间不多,有事说事。”   “事先说明,”叶汲抢过他的话头,手指一下下点着桌面,“年成不好,打秋风免谈,帮忙免谈,犯事的也免谈。喝茶闲聊嘛,能免也就免了。你看你老上司今非昔比,连你这一杯热茶都喝不了,这不是拿刀戳他心窝吗。”   虽然和叶汲照面次数寥寥无几,但蒋子文对叶汲的德行并不陌生。被他连枪带棒地一通挤兑,这位统领阴间千万亡魂的阎罗也没有色变:“我冒险请你们来,并不全是为了叙旧。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们一下,目前的阴司不是我做主了。”   叶汲连眉毛都没动下,转头对步蕨说:“看吧,我就说他被底下马仔造/反夺/权了,你还不信。”   步蕨深感意外,他对蒋子文的了解,阴司里应该没有哪个阴神能撼动他的地位:“怎么回事?”   蒋子文优雅地捧起茶杯呷了一口,从他身上丝毫看不出被夺走大权,流离在外的狼狈:“大人手下原来有个地官,单名曦对吧,在您出事前也是最后一任泰山府君?”   可能从他归来那日起,尘封的因果再次缓缓启动。熟悉的人名接踵而来,从冬无衣、许澜庭再到曦,步蕨已隐隐摸到自己死后被刻意隐藏的那段过往。他缓慢地点了点头:“她是五方地官中唯一的女神官。”   蒋子文没有一丝光泽的眼睛注视着步蕨,当他提起曦这个人时似乎觉得很有意思,鲜红的舌尖从唇齿间滑过:“这一世她叫林曦,我和她原来有点旧交情,前两个月帮了她一个小忙,杀了个蛇母。结果这个蛇母和上边某位大人物沾亲带故,被上边发现了林曦的存在,就派了个人来除掉她。”   叶汲微微眯起眼,想起隧道里枪尖擦过的白痕:“下来的那个仙官是姚少司?”   蒋子文点头:“林曦被逼得和他交手,后来……我也不知道她是失手还就是存心,她杀了姚少司。”他莫名笑了起来,好像说到了什么愉悦的桥段,“太清境有多久没死过仙官了,我都快记不清了。你们的大哥雷霆震怒,雷厉风行一路查到我头上,迫不得已我也只能弃卒保帅,潜藏在阴阳两界的交界处。”   步蕨十分安静地握着手中空空如也的杯子,叶汲知道他猜到了什么,他从没打算去遮掩他死后的那段过去。早晚都有这一天,不堪、痛苦、血淋淋的事实都要揭露在他面前,而步蕨也不是能被轻易击垮的人。   可这一刻叶汲仍然心疼了,那种心疼就像步蕨对他的吸引,发自于血脉,完全不受他的掌控。   叶汲冷冷地说:“所以呢,你一个通缉犯跑过来打算拉我们一起同你反清复明,助你重登阎罗宝座?做梦吧你。”   蒋子文悠然自若地拢了拢的黑袍:“我只是想来提醒二位,五方黄泉已经彻底脱离了阴司的掌控,因为它联动五方鬼狱,所以我估计会有三界里不少人眼馋这几处黄泉眼,想法子掌控它,从而驱使鬼狱里的百万厉鬼。据我所知,太清境已经有人马来阳间了。三爷你们可要抓紧时间,万一被人捷足先登,人间浩劫,惨哪。”   叶汲给他气乐了,乐得不行:“蒋子文你要点脸行不行,自己捅的篓子自己收拾,别指望我们给你擦屁股。”   蒋子文淡定地破罐子破摔:“我现在是戴罪之身,被太清境的捉到了,十死九生,有心无力。”   “林曦人呢?”久久没有说话的步蕨突然发问。   “下落不明。”   ┉┉ ∞ ∞┉┉┉┉ ∞ ∞┉┉┉   蒋子文离开时,凭空冒出来的街巷也与之一同消失,步蕨和叶汲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人声鼎沸的胡同口。这个点正好附近一所小学放学,电瓶车、自行车、三轮车和小孩子们欢快的脚步声热热闹闹地赶走了来自阴间的森冷。   叶汲拉着步蕨给那帮老老少少让路,两人站在个墙角边,两两无言。叶汲想说点什么活跃下气氛,可一看步蕨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千言万语梗在喉头。   “有糖吗?”步蕨问。   叶汲呆了一下,赶紧摸向兜里,掏了半天摸出个皱巴巴,不知道在哪个缝隙里塞多久的水果糖。连他自己都嫌弃上了,可是步蕨眉头都不带皱地从他手里拿起糖,剥开含进嘴里,过一会儿,他松了口气:“半天没吃东西,头好晕。”   “……”   叶汲半天摸不到头脑,步蕨拍拍他的肩膀,“走吧,吃饭去,我饿了。”   “二哥。”叶汲特别严肃地喊了他一声。   步蕨像是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没有立即应他,而是反问:“你认为蒋子文的话能信几分?”   叶汲愣了下,笑了笑:“是我,一个字儿,都不信。”   步蕨摇头:“看得出来关于林曦的那段他没有撒谎,可是其他的,难说。”   叶汲和他两人沿着街边并肩走着,时而将步蕨朝他那拉拉避开被疯跑的小孩撞到:“蒋子文他再不济也是个坐镇阴司上千年的阎罗,手底下排得名的阴差阴帅上百号人马。太清境说拿办他就拿办他,也太不把他当成个人看了。太清境就算明面上通缉了他,暗地里的实权十有八/九还在他手里。”   步蕨点头:“可是我想不通,如果上边并没有处置他,为什么他来走这一趟。”   “投石问路呗。”叶汲不屑地撇撇嘴角,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寒光,“黄泉眼一动,身为阎罗的他第一时间意识到他的老领导你回来了。天要变了,太清境一家独大的局面可能要被打破了。如果单是你还不至于引起他的忌惮,再加上个我,他就不得不多个心眼了。林曦是他的投名状,来试探你的态度来决定阴司的站位。”叶汲啧了声,“我觉得他想多了,以后地府还是不是他的,难说。”   叶汲对于蒋子文细腻的观察和到位的分析很让步蕨很是惊讶了下,只不过,在他嘴里,他两怎么那么像马上要毁天灭的反派角色呢?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这章没啥唠叨好说的,剧情章,存在于众人口的阎罗蒋子文登场。他是目前阴间的老大~这章有伏笔哦~哦还有,你们一直惦记着的老大,头一次现身,虽然是侧面,但你们应该也知道他是谁了吧?对,没错,他就是三界大佬又之一!太清境的扛把子!   对啦,这文的感情线只甜不虐!可能有点点慢热,步蕨现在已经意识到叶狼狗其实还是很聪明哒~   今天的步蕨:好感度+1 第二十九章   叶汲轻车熟路地穿街过巷, 领着步蕨去了家小面馆。   面馆门头不大也不招眼,安安静静地杵在车水马龙间。正是午饭点, 左右两边的小饭店里热火朝天, 人来人往, 台面都忙得翻不过来。唯独这家冷冷清清,老式的玻璃窗里偶尔能见寥寥人影一窜而过。半关着的大门外趴着条上了岁数的黄狗, 眼皮耷拉、四肢笔挺,一动不动, 从远处看和死了没两样。   叶汲弯腰仔细地瞅了瞅黄狗,伸手去揪它耳朵:“老黄?”   黄狗的尾巴不易察觉地动了动,满是褶皱的脸皮一抖,嗖地一下, 一蹦三丈高, 卷起尾巴头也不回地撞开门逃进了面馆里。   叶汲手僵在半空:“……”   目睹此景的步蕨想到了个词,人嫌狗厌,他安慰地摸了摸叶汲的板寸:“别难过。”轻飘飘地说完就越过他走进了面馆。   叶汲一个人在那站了好半天才缓过神, 在步蕨刚才摸过的地方来回搓了好几遍,嘴角不受控制地弯起又强行按了下去,虎着脸推门而入。   面馆内部比灰扑扑的门头亮眼多了,百来平的店面, 两排干干净净的桌椅,老板李堂倚着钱柜和步蕨搭话, 一抬头立即喜笑颜开:“哟,是三爷来了啊, 我就说今儿又不是初一十五的,怎么来新客了。”   叶三爷皮笑肉不笑地过去,敲敲柜台:“别装蒜了老李,你家那只老狗见老子就和见鬼一样,人还在门口你就知道我来了吧。”   李堂心说,它见鬼都没比见你这个活阎王害怕,他陪着笑:“老黄这不是敬畏三爷你嘛,三爷您看,是牛肉、面条、包子老三样,还是?”他笑吟吟地看向步蕨,新鲜哪,这么多年叶三爷头一次带个活人来。   叶汲懒得计较他鬼话:“我照旧,”他指指步蕨,“给他上点清淡爽口的,养胃的最好。”   “得嘞,那你们先坐,我先忙活去了。”   刚刚从窗外看还有一二人影的面馆,此刻只剩下叶汲和步蕨两人,叶汲挑了个临窗的位置,正好能晒到太阳,面朝步蕨:“老二。”   步蕨听出他语气的异样:“嗯?”   叶汲上半身倾过半边桌,异常肃穆地盯着他:“有没有人告诉你,男人的头,不能随便乱摸。”   “……”步蕨真是永远猜不到叶汲的脑子里究竟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他古怪地看着他,又伸手摸了下,手感并不好,挺扎的:“你小时候我摸多了。”   叶汲的神色一刹那五彩斑斓,他万万没想到他竟有胆再来了一遍!关键是他说的还是无从反驳的事实!   ┉┉ ∞ ∞┉┉┉┉ ∞ ∞┉┉┉   很久前,各界的斗争已近尾声,妖魔退于不见天日的深渊之下,神族已屹立于天地的顶端不可动摇。步蕨也厌倦了日日的杀伐征战,恰好刚步入少年时期的叶汲又闯下大祸。三月不雨,人间千里赤地,白骨成山。对于这个幼弟的教养,两个兄长的意见从来统一不了,唐晏主罚甚至主杀,而步蕨总是到最后一刻不合时宜地心软了下来。   于是步蕨主动将犯事的叶汲领到身边,那时的他身上还残存着战场上未消弭的杀气,叶汲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刺头在他手上吃了不少苦头。少年气盛的叶汲反抗过,挣扎过,也逃过,每次都毫无例外地被步蕨拎回泰山府殿,当着几个地官的面揍一顿,再丢小黑屋关禁闭,要多丢脸就多丢脸。   有次被打得狠了,叶汲半死不活地躺在黑暗里,连舔舐伤口的力气都没有。膝盖以下已经没有知觉了,疼痛都变得迟钝而缓慢,但是可以听见血液从伤口溢出的声音,一丝丝,细细地流着。流着流着,也许他就死了,也可能不会死。他们这种得天造化的神祗稀少得很,基本与天地同寿。   在孤寂无边的黑暗中,他哼着小调,任由血液流尽,伤口腐烂。   哼着哼着,一行滚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他很纳闷地想摸摸那是什么,可是手断了,抬不起来。   于是他就一边哼着欢快的小调,一边流着不明所以的泪,结果把自己给哼睡着了。   睡了不知多久,他忽然觉得有人来了,也可能是血尽了濒死产生的幻觉。来人步伐很轻,近乎于无声,只有股形容不出来的冷香清晰地彰显着他的存在感。叶汲迷迷糊糊地想着来者是谁,他整个人就被抱了起来。   那人抱着他的姿势很生疏,腕骨勒得叶汲心里嗷嗷叫唤。他小心地托起叶汲的小腿,温和神力浸入伤口中,极快地修复了破损的躯干。   叶汲舒服得眯起眼,狭窄的视线里秀美昳丽的容颜微微低敛,斜山似的眉峰紧拧,像攒着什么烦心事,让人很想去抚平它。   有了点力气的叶汲立即不假思索,伸出爪子抚上他的双眉,还没碰到就被一把抓住,低低呵斥声响在他耳畔:“别闹!”   他哼了一声,调里还残存了一点不自觉的哭腔。后脑勺突然地就被温柔地摸了一摸,很有些安抚意味的动作,耳畔传来男人不再带有训斥意味的低哄:“别闹。”   ┉┉ ∞ ∞┉┉┉┉ ∞ ∞┉┉┉   店里就他两个客人,李堂很快将面和点心端上了,他这个店主齐集主厨、跑堂和收银一身,可见平时有多闲。   叶汲先执起筷子拌了拌步蕨那碗香气浓郁,飘着葱花的鸡汤面,才将面推给他。自己握着筷头指指一旁:“坐,有事问你。”   李堂“嗳”了一声,拘谨地坐在一旁:“三爷您问。”   “最近听到什么风声了没?”叶汲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飘着厚厚一层辣油的牛肉面。   “三爷指的是哪条道上的?”   “哪条道上都说说。”   李堂抽起肩上的汗巾擦擦冷汗,小心翼翼地问:“听说三爷您被招安了,是不是最近官家对咱们这一路有什么大动作?您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照看着点,我们这些小妖小怪,不喝血不吃荤的,规规矩矩从来不犯事的啊。”   叶汲笑了笑,他一笑让人难以揣测:“规不规矩你心里有数,你们手底下鸡毛狗碎的事,我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这次你给我老实点,别想着忽悠你三爷。你那副尸骨架子埋哪儿,我可清清楚楚。”   李堂腰杆一抖,坐得笔直:“三、三爷,最近的情况您肯定晓得一些。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大片阴气,搞得妖魔鬼怪个个人心浮动。都说是有珍奇异宝现世,您想现在这世道修行是越来越难了,除了点日月精华,想找个有点宝气灵气的地方埋尸都和大海捞针一样。找到了,也是别人地盘了。消息真假不确定,宝物或宝地是什么,在哪儿也没人见过。但说得板上钉钉的,妖界这边有花家坐镇,暂时掀不起大风浪。至于魔那边……您知道,深渊之地,大禁之地,咱手伸不了那么长。”   叶汲慢悠悠地卷着面条,随着他越卷越慢,李堂头上的汗珠子也越来越密:“道、道道门里头,庄家的叔祖不知所踪,林家一夜被屠满门,现在群龙无首,各自为政,乱得很。西蜀的宗家倒是有起来的势头了,哦对了!”他眼睛一亮,握拳重重砸在掌心里,“昨儿夜里一个北漂的老鬼来我这喝酒时,提到西蜀前两天有座山金光罩顶,夜半山间有龙吟声传出。”   “龙吟?”步蕨喝了口鸡汤,放下碗,“西蜀没有龙脉,哪来的龙吟?”   李堂哎哟了声:“可不是吗!虽然咱们不懂风水,但早年就听人说,这天下风水走向是上古两位神祗早就划定的了。”他又琢磨着,“不过巴蜀不是多出蛇妖吗,会不会哪个大妖修出鳞角飞升了?看来咱们妖修还是有前途的嘛。”   想太多了……步蕨不忍打击他,低头继续喝汤吃面。   “行了行了,你捣鼓你那些骨头渣子去吧。”叶汲挥挥筷子赶人,“哦对了,那堵墙后的结界是谁布的?”   步蕨才迟迟感知到,叶汲所指的灰墙后流动着不同寻常的术力,布下结界的人手段很不一般,步蕨如果没有吸收黄泉眼里那一点神力,从头到尾都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李堂的腰杆越挺越直,纵然他竭力保持镇定,哆嗦的嘴唇仍然出卖了他的紧张。他明显不想说的,可是叶汲的眼神一寸寸地压下他的脊梁,叶汲甚至是在笑着的,可笑得他大汗淋漓,不由自主地开口:“是,是庄家失踪的那个叔祖,庄令布下的。里面藏着他一些私人物品,我也进不去。”   “庄令?”这名字对步蕨来说有些耳熟。   叶汲倒是记忆出众:“庄家那两小子的叔祖?”   “是是是!”李堂忙不迭点头。   这么一说,处理隧道那个案子时庄勤确实提起过这么一个人,可是步蕨莫名觉得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似乎在更早以前。就像有人玩笑般地在他耳边提起过,他也没放在心上,听过就算了。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庄令和林曦两人关系匪浅,而林曦则是步蕨的故人,也是导致一切的开端。   “我认为这个庄令不简单。”叶汲拿着筷子叮叮当当地敲碗,不成调却意外的好听,“李堂这个骨头精贪生怕死,很少会这么维护一个人,可见他和庄令交情不浅。李堂尸修八百年,你猜这个庄令活了多久了?他又偏偏是林曦的未婚夫。”   步蕨一根手指按住他的筷子:“你的意思是他可能是太清境的人,故意去接近林曦的?”   叶汲也伸出根手指按住他,指尖交叠,他盯着他的眼睛:“不是可能,是一定。”   步蕨留意到了他那点小动作,他其实一直都有发现,这次归来叶汲对他的态度变得难以捉摸,而不是以前对他一直抱有敌意,避之不及。   愣神间,叶汲的手机炸响在安静的小面馆里。步蕨若无其事地收回自己的手,叶汲还没来得及遗憾,刚划开键,陆和惊慌失措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叶汲!你们快来单位,沈元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步蕨被我写得很攻,是那种攻气内敛的攻……   啊,该谈恋爱了,那就来吧~   每日解疑:   一,三界里有几个老大:本文设定里三界原先是相对平衡的存在,各有统领。后来步蕨狗带,平衡被打破,目前是太清境,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天界占主导。至于地府,原来是步蕨掌管的,他死后蒋子文上位,就暂时代管地府啦~   二,老大和老三为什么很陌生?因为老大在天上,老三是后来从天地化生出来的,离得远就不亲了。   三,三大配角为何没出现,其实这文配角太多了,我当时就随手写了步蕨三个徒弟上去……马上三个徒弟就会在巴蜀篇里登场了~ 第三十章   一个小时后, 才度过半天美好周末的第四办公室成员被陆和一个电话召齐了,连宿醉的冬无衣都没被放过。   叶汲率先代表全体同僚发言:“老陆, 我和你说, 这不是加班工资能解决的事。拼死拼活连轴转了十来天, 兄弟几个都是有老婆孩子的,你这样会导致家庭矛盾知不知道?”   岐布扇起翅膀, 长长打了个呵欠:“得了吧,叶老三。别笑死人了, 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单身狗,从地缝里蹦出来的老婆?”   叶汲骄傲又矜持地挺了挺胸膛,饱含深意地飞向步蕨一眼:“今非昔比,以后咱屋里也是有人的了。一个男人, 有了家, 就得有担当。成天在外跑风,是万万不行的!”   岐布嘲讽不成,反被喂了一大口狗粮, 欲言又止地看着嘚瑟上天的叶老三,又看看面无表情的步蕨,默默给叶汲点了根蜡。要真是那位主,他已提前给叶汲写好了挽联:千古贱人, 终作一死。   前后睡了不到三个小时,陆和憔悴得不成个人样, 眼底挂着两个青黑的眼圈,再戴上耳朵, 就能去动物园里充当国宝大熊猫了。看着鸡飞狗跳的一屋子更蛋疼了,他扯开熬得快冒烟的嗓子:“加班工资回头给你们报上,快去看看沈元。”   休息室内窗帘拉下大半,光线暗得颇有点鬼屋氛围,几人差点没发现墙边的折叠床上还窝着个人。叶汲鼻翼扇动了下,纳闷地问:“什么味道,怪骚的。”   他以外的其他人都没有特别的反应,走在后方的陆和闻言吃了一惊,看向叶汲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敬畏,不由自主地大胆猜测叶汲的本体是不是某种嗅觉灵敏的人类好伙伴。   从他们进门到现在,床上包着的一团羽绒被始终一动不动。步蕨渐渐皱起眉,越过众人率先走到沈元床边。叶汲还来不及阻止,他已经拉下一片被角,扫了一眼又马上掩实,转头问陆和:“什时候发现他这样的?”   陆和遮不住满脸疲倦,勉强支撑着眼皮:“今天早上九点半左右吧,我刚在这儿躺下没多久,听见外头有开门声。以为你们哪个来加班了,就出来看一眼。结果发现他咕咚倒在了地上,”他飞快地看了粽子似的被窝一眼,欲哭无泪地说,“那时候他还是正常的,后来就……”   冬无衣头疼地快炸开了,粗着嗓门问:“后来咋样啊?”   陆和被他吼得脖子一缩,弱声弱气地说:“后来他就慢慢变成现在这样了。   步蕨眉头紧锁,又问:“宗家主你们前段时间追查阴神时有没有遇到特别的事?”   宗鸣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有这一问,但仍然摇头:“没有,我们查访的过程很顺利。没有遇到危险,也没有遇到阻碍。”   叶汲很熟悉步蕨那副神情,沈元的现状必然很不乐观,问他:“别在这苦大仇深了,这小子到底怎么回事?”   “他被人下咒了。”步蕨缓缓掀开按着的那片被角,棕黄的毛发映入众人眼帘,紧跟着是一双明显不属于人类的尖耳,再往下大致能见到条若隐若现的尾巴。   即使陆和已经亲眼目睹了沈元整个变化过程,此刻仍然止不住惊呼:“你的意思是他被人咒成了只狐狸?!”   休息室内很安静,在众人奇异的眼神下,陆副主任面红耳赤地小心问:“我哪里说错了吗?”   冬无衣两掌对着自己的太阳穴一顿乱揉,烦躁地说:“领导啊,现在这情况说明,沈元他本来就是只狐狸,而且道行我估摸着有个千把年吧。你想啊,一只千年狐狸精会好端端地无故现原形吗?他没受伤,那就是被人下咒的呗!”   “……”陆和还能说什么呢,他饱受惊吓的心脏已经快麻木地掀不起任何风浪了。已经有只鸟了,再多只狐狸又有什么关系呢。说不定哪一天一睁眼,他的这些可爱同事齐齐对着他咧出一嘴獠牙,“领导你醒啦,整个单位就剩下你一个人类啦!”   念经吧,他心平气和地想,小明爷爷活到九十岁不光不管闲事,也要多念经。   步蕨右手拂过沈元双耳,落在他额头,停顿一秒又回到耳朵处,拇指和食指捏住耳尖。耷拉的狐耳一颤,淡青色的光嗖地钻入耳廓里。   冬无衣的神色一瞬间复杂了起来,目光从步蕨的手移到那张陌生的脸,宛如被什么烫到了一样,瞬间垂下眼睑,箍在一起的双手紧紧箍成了个拧不开的结。   叶汲专注地盯着步蕨同时留意到冬无衣的情绪变化,挑了下眉,弯腰俯在他耳边含笑说:“老二,不行我来吧。”   “再等等。”步蕨捏着沈元耳尖不放。   陆和念了几句《道德经》,一转眼注意到氛围微妙,尤其是步蕨和叶汲这两个人,怎么搞得好像这个屋子里除了他们两个都是多余的存在?   青光没入沈元耳中没多久,一层黑气聚拢在他原形半现的脸庞上,他整个人突然痛苦地挣扎起来,手脚抽搐,豆大的汗珠顺着脸流进脖子下的皮毛里。   步蕨的眉头越皱越紧,捏紧的指尖也开始微微颤抖,包裹着沈元脑袋的黑气剧烈地上下翻滚,迟迟不愿离开沈元的身体。突然步蕨一声断喝:“叶汲!”   话音刚落,步蕨被股看不见的力量猛地弹开,向后倒去。说时迟那时快,叶汲一手捞住他的腰,一手抹过道雪光,斩向沈元的头颅。   滚动的黑雾从沈元昏迷不醒的脸上直冲而起,鼓起数张狰狞的人面,张着黑洞洞的嘴巴,朝众人无声地尖啸。那啸声里仿佛夹杂着无数个人的哭泣和欢笑,千言万语,喋喋不休,诡异得无从描述。   尖啸持续了短短数秒,连同那些只能勉强辨别出五官的人面,骤然消失在了陆和他们眼前。   叶汲一贯嬉笑的神色罕见地凝重起来,步蕨抓着他的胳膊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胸口的震痛慢慢消退:“五鬼疫疠。”   半天才找回声音的陆和颤颤抖抖地问:“什么是五鬼疫疠。”   叶汲拍着步蕨的背,帮他缓气:“五鬼这个名头早远得很,但五瘟神者你们应该有人听说过吧。”   冬无衣和宗鸣的神色随即为之一变。   叶汲握了把步蕨的指尖,冰冷得让他皱了下眉:“五瘟神者在没封神之前,就是五鬼。隋帝开皇十一年六月内,有五力士现于凌空三五丈余,身披五色袍,各执一物。一人执勺子并罐子,一人执皮袋并剑,一人执扇,一人执锤,一人执火壶。所行之处五疫泛滥,男女老弱无一得免,药石无救。泰山府君闻十万冤魂叩山啼泣,心生不忍,遂念神咒,破五鬼疫疠,绝其影响。五鬼受伏于地,后封五瘟神者。”   陆和听得一愣一愣,听到最后明白过来了,可更加不解了:“听起来这五瘟神者不是被招安了吗,既然都成正神了,还作祟?”   步蕨气息逐渐顺畅过来,不动声色地离开叶汲的臂弯坐直了身子:“五鬼疫疠在人间绝迹已久,如今再现世,未必和五瘟神者有关联。何况,那五个神者后来各有奇遇,大多升入太清境,成为雷部神祗,不掌疫疠。”   他目光掠过一处,忽然凝固在一点,翻开沈元颈后的一处皮毛:“这是什么?”   几人闻声看去,只见步蕨翻起的皮毛下,露出一块暗红色的烙印,蜿蜒环绕的纹路结成个拇指大小的环形。   “看着,有点像一条蛇?”陆和不确定地说。   冬无衣只看了一眼,立即扫向宗鸣,冷笑起来:“宗家主,看上去,你在这件事里可没你说得那么清白啊。”   宗鸣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困惑,看了那块纹路好久,抬头面对几人不解的目光,苦笑了下,摊开手说:“这确实是我宗家的图腾,一般会被烙在被降服的妖魔身上。但是我以道心发誓,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沈元他身上。他是沈道君的高徒,宗家再不自量力也不会轻易开罪沈羡的。”   冬无衣凉凉地说:“指天誓日有用吗,我也能对天发誓我这辈子没干过缺德事,譬如丢下自个儿小弟,金蝉脱壳玩假死,自己游戏红尘,逍遥快活去了。”   “……”步蕨眼皮跳了跳,忍不住看向冬无衣。   冬无衣依墙而立,耷着眼皮盯着脚尖,像是要把那双脏兮兮的运动鞋盯出朵花来似的,完全没有分给步蕨一个多余的眼神   叶汲忽然站了起来,拧了拧腕骨,骨骼咔咔地摩擦几声。在所有人没回过神时,叶汲已一拳砸上冬无衣的脸,直接将个七尺大汉抡倒在地,又一脚蹬在他腿弯里,压住他的腿筋,漠然而又简洁有力地说:“道歉。”   他那一拳砸得冬无衣嘴角瞬间裂开,丝丝血迹沿着嘴角流下,骨子里的血性瞬间被激发出来,他一肘捣在地上,反身想起。   却又被叶汲挥起一拳砸倒,叶汲仍旧是面无表情的那句话:“道歉。”   冬无衣被他两拳砸得吐出一口血,双眼愤怒得仿佛燃烧起来一样。他横倒在地上死死瞪着步蕨:“凭他,配吗?”   步蕨没有动,也没有劝,像一个事外人一样,唯一能泄露他情绪的就是低敛的眉眼。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愧疚,又或是悯惜……   “他不配?”叶汲狠狠揪起冬无衣的脑袋,朝向步蕨,一字一句地咬着牙说,“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你那副狼心狗肺还记得他曾经什么样吗?他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血,粉身碎骨与载川同葬的时候你在哪里?他从不会对不起任何人,真要说对不起,那也只能是这天地诸神,芸芸众生,对不起他。”   步蕨猛地抬起头,那一刻他眼中的平静,心中的枷锁,都被叶汲的话一刀刀划开。黄泉里燃烧的烈焰从缝隙流入他的心间,化成大海的一片火,熊熊燃烧,再难熄灭。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这章最后写得我都感动了。步蕨有叶汲,真得很幸运啊。 第三十一章   叶汲二话没说, 两拳直接打懵在场所有人。   空气沉闷得使人窒息,叶汲短短几句话, 在陆副主任脑袋里已神展开成一部史诗级鸿篇巨著。当他的目光落到巨著主角之一的步蕨身上时, 噗呲, 所有脑洞毁于一旦。   这个主角表现得实在太不出彩,从叶汲动手到冬无衣被揍成狗, 他始终安静地坐在折叠床一角,隐匿在阴影里的侧颜竟让陆和生出种分外陌生的遥远感。定睛一看, 步蕨仍是那个平淡无奇的步蕨。   察觉到陆和的目光,步蕨突然拔高声音:“陆主任,别让他把人打死了。”   “……”陆和惊悚地一回头,叶汲刚好高高提起冬无衣, 他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 一步跨上前拖住冬无衣,大喝道,“叶汲!够了!你住手!你自己当过兵, 现在也是执法人员,知法犯法想要闹出人命来是不是?!”   叶汲顺后将人往陆和怀中一甩,冬无衣魁梧的身躯撞得陆副主任那小身板踉踉跄跄退了好几步。宗鸣好心在旁搭了把手,陆和才扶着冬无衣狼狈地站稳脚跟。   “傻逼。”叶汲轻蔑地瞥了瞥死狗一样的冬无衣, 胡乱在裤子上擦了两把手,挨到步蕨那去, 颇为担忧地仔细观察他的脸色,“老二, 没气哭吧。别气,哥给你出头。我早就和你说过,你就是后期圣母包袱太重。惯得他们一个两个断不了奶,老大一倒就被人痛打落水狗,怪谁呢。还不是自己辣鸡,肛不过。”   “……”步蕨的那点感动立马日了狗,一巴掌将叶汲那张俊脸带到旁边去,对陆和他们说,“刚才叶汲和我仅仅是暂时压制住了沈元身上的疫疠,并没有斩草除根。五鬼疫疠无药可治,要么布散疫疠的人主动取出他体内的瘟种,要么就是直接杀了那人,还有一种……”步蕨顿了一顿,摇摇头,“目前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对了,疫疠会传染,这间房子里的人可能已经都中招了。”   陆和竟然没有太过吃惊又或慌张,他还挺冷静地扶正被撞到一边的眼镜:“你的意思就是要尽快找到给沈元下咒的人,是吗?”   “是。”步蕨对他的平静接受倒是有些意外,只好含蓄地提醒他,“陆主任,疫疠传播速度很快的,普通人发病时间也就在一两天之内。”他们中间战斗力最渣的就是毫无法力傍身的陆和,指不定最后他和沈元哪一个先一步因公殉职。   陆和表示不用在意:“干我们这一行,从入职那天起性命就交给了国家和人民。拿着高工资,总要有高风险,没点觉悟怎么成呢?”   他的几句话还真让几人刮目相看,连叶汲都拍拍他的肩,开解他:“老陆别担心,我保证至少在你嗝屁前找到那个下瘟种的。要是真不小心你狗带了,回头我亲自送你上黄泉路,让蒋子文给你投个好胎,下辈子最起码正处起步,怎么也得混到个副部级别。逢年过节的纸钱也不用愁,直接烧美钞!让你在阴间想泡妞就泡妞,想撩汉就撩汉,美酒别墅要多少烧多少。”   “……”陆和默默地单手捂住脸,您老可他妈赶快闭嘴吧!他已经忍不住开始向往下辈子的美好生活了!   步蕨对叶汲满嘴的忽天悠地,向来采取充耳不闻的政策,抚摸着沈元的双耳,看向宗鸣:“宗家主,我怀疑这孩子的疫疠和身上的这枚图腾有关。”   宗鸣闻弦音而知雅意,立即说:“我马上和族里联系,看有谁最近和沈元有过接触。”   步蕨点头,望着沈元的脸色有几分凝重:“如果没有消息,我们可能要尽快走一趟巴蜀了。”   虽然目前几人身上暂时没有出现症状,叶汲仍然用朱砂在各人手腕上画了一道清净符,并警告他们千万别顺手洗掉,他嘬了下笔尖,轻描淡写地说:“洗掉其实也没什么,就当为社会人口压力减负了。”   “……”   轮到步蕨的时候,叶汲托着他的手腕左看下不了笔,右看着不了墨。步蕨看他这么为难,主动说:“要不我自己来?”   叶汲捉着他的手不放,语气不能再正直:“你那点道行够嘛你!乖!别动!哥给你画仔细点,刚才就你和那小崽子亲密接触了!”   他当真落下一笔,柔软的羊毫沾着朱砂摁在步蕨的手腕内侧,重重一擦,冰凉的触觉,炙热的力度。宛如一个人的指尖,沿着皮肤的纹路,勾勒描画。   一道简单的清净符,叶汲在步蕨手腕上画出了山水墨画的细致。步蕨没有不耐,也没有催促,他静静地看着那只笔尖缓慢地向上游走,而捏着自己的那只手掌越来越紧,像要攥进自己的骨骼和血肉里。   “好了。”   笔尖恋恋不舍地留下最后一画,叶汲灼灼的气息拂过步蕨的眼皮。他下意识地抬头,望进一双瀚海无垠的眼,叶汲嘴角翘着笑:“老二,你刚刚在想什么?”   在那双眼的蛊惑下,步蕨差点脱口而出两个字。   “步蕨,你在这暂时照顾一下沈元,我陪冬无衣去处理下伤口。”叶汲杀过来的眼神让陆和骤然噤声,小碎步退了两三步,才结巴着说,“要、要不我在这陪沈元……”   步蕨笑了笑,陆和一看到他的笑容不由地放松了下来,却没想到步蕨将他两一同赶了出去:“我在这一个人陪他就可以了,虽说疫疠暂时不会传染,但还是越少人接触越好。”   叶汲不甘心浪费了刚才那么好的气氛,可偏偏步蕨看也没不看他,低头用手梳理沈元汗湿了的皮毛。   对于步蕨的舍己为人,陆和这个领导深感惭愧,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叶汲强行提着领子拖走:“行了领导,你就别在这瞎凑热闹了。”   出了幽暗的休息室,陆和忿忿地从叶汲的魔爪下挣开,还没张嘴。叶汲点起烟开始吞云吐雾,没头没尾地笑着说了句:“脸皮真薄。”弹弹烟灰,招呼也不打,晃向自己那张乱得狗都不理的办公桌。   ┉┉ ∞ ∞┉┉┉┉ ∞ ∞┉┉┉   陆和捧着个莫名其妙的小心脏来到医务室,冬无衣夹着块酒精棉龇牙咧嘴地擦嘴角的伤口,陆和一看他把自己的脸当抹布蹂/躏的架势,吓得赶紧上前:“我来我来。”   “不用了。”冬无衣将酒精棉丢进垃圾桶,阴沉沉地坐下,摸了摸破损的嘴角,往地上啐了口,“妈的,叶老三下手真特么狠。”   陆和心快操碎成了沙,放眼整个燕城,哪家单位有自家的内部矛盾这么激烈,动辄喊打喊杀,幸好都不是什么正常人,一拳两拳打不死。他忽然又悲哀地发现自己的底线已经低到不闹出人命就行了吗?   他搬来张椅子,坐到冬无衣对面,将自己反复斟酌了好久的话又检查一遍,才小心翼翼地问:“你和步蕨他们到底有什么渊源?”   冬无衣仰躺在沙发上,过了一会陆和以为他都睡着了,才听见他问:“有烟吗?”   陆和是不抽烟的,但在机关里行走,谁身上都有那么几根塞过来的散烟,他从衬衫兜里摸了根递过去。   冬无衣眼睛都没睁,直接从他手上取过。也没要打火机,指头一撮,红光一闪,他深吸了一口,皱眉又将烟掐了:“旱烟抽惯了,这个味怎么都不对。”   他沉默了下说:“记得我之前和你们说过,我有个不靠谱的老大,自己犯事挂了的那个。”   陆和默默点头,他现在大概知道那人是谁了。   “那个人就是步蕨,我们都以为他死了。”冬无衣弓着腰,双臂抵在膝盖上,这个姿势让他彪健的身躯看上去有些佝偻,“其实早在叶老三跟在他屁股后面打转的时候,我就应该猜到了。”他居然还有心情开了个玩笑,“有句歌儿怎么唱来着的,任武林谁领风骚,我只为你折腰。这天上地下能让叶汲折腰的,只有他二哥。”   “……”冬无衣的话在陆和心里扔下一串重磅炸/弹,炸起一片卧槽、卧槽、卧槽,信息量大得让他当场死机。   冬无衣看着他合不拢嘴的震惊模样,噗嗤笑出了声,笑完后他又陷入了漫长的沉默,才又缓缓道来:“你不知道,当年的步蕨死后对我们来说是个多大的打击。妈的,叫他步蕨还真别扭。那时候不管是我们还是其他神官或者妖魔鬼怪,都尊称他一声二爷。至于为什么叫二爷,”   他笑了一下,那笑容带着一丝对往日的怀念,“天上老大,他排老二,老三是谁你已经知道了吧?虽然排行老二,但他活着的时候,天地不分上下,天官地官地位平等。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天上的还羡慕我们地下的自由不教条。二爷他……是个非常了不起的神。我是个粗人,除了了不起,也没啥好词形容了。”   陆和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在听到步蕨的真实身份时仍然忍不住在手背上拧了一把,疼得他直挤眼。我去,敢情他成天“小步”来“小步”去,吆喝的是天道他亲弟弟???   他已经不指望下辈子投个副部了,别让他轮进畜生道里当猪猡就感天动地了。   “我在活着的时候是一个小国的校尉。国主昏庸无能,宠幸奸佞。有年冬天和邻国交战,粮草迟迟被押在后方不达前线。食物只剩下那么点,分给伤兵都不够。”冬无衣的神情像诉说着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我开始所有能吃的东西,自己的棉衣皮靴,草根树皮,后来实在饿得不行就吃雪。大把大把的雪,塞进胃里,冻得肠子都结了冰。再一睁眼,我就看到了步蕨。”   冬无衣想起那一幕,依旧清晰地好像就在昨天。冰天雪地里,年轻的神祗手持长杖,屹立在猎猎寒风中纹丝不动,犹如万仞高山。他惶恐又茫然,只凭着本能,颤抖地跪地,朝拜。   步蕨将他们几个无主魂魄渡回泰山府殿,封作地官,拣选负罪受罚的魂魄,看有无可赦免之人,偶尔还帮着太清境那帮只会甩嘴皮子的揍揍妖魔。地官的能征善战渐渐地扬名三界,最盛名在外的自然是他们的二爷。   所有人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们的二爷会犯下滔天大罪,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已消失了天地间。之后的剧情发展,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可又仿佛在三界众生默认的情理之中。所有地官遭到了来自太清境的疯狂追剿,一夜之间,泰山府殿前血流成河,世间再不闻地官之名。   冬无衣深深地将脸埋进掌心里:“叶老三说得没错,是我们太废物了,一直都想着有二爷顶在前面,天塌了也没关系,却没想过有一天要护着他。”   陆和觉得这一刻的冬无衣像一个骤然失怙的孩子,有着对步蕨的敬仰与依赖,所以才会有对他离去的愤恨与难平。他忽然有点明白过来叶汲的话:“你把他们惯坏了。”   他的世界观粉碎又重塑之后,只关心一件事:“你说的叶汲和他二哥,也就是步蕨,是那种关系???”   冬无衣:“……”   陆和同志满心焦虑,办公室恋情没关系,搞恋情的是两个基佬也能接受,可怕的这两个基佬是亲兄弟哇!这个作风问题简直太严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是粉红和剧情结合的一章!正式告白倒计时~~~我们叶汲同学告白,是需要一个准备过程的,憋大招呢。到时候要把他二哥,感动地泪汪汪(放屁,二哥这么男人的才不会泪汪汪)   今天给大家推一个文!基友哒快穿,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去看看~文名《佛法无边[快穿]》 作者:我爱吃山竹   文案:   “念汝多年修行不易,今重开空间壁障。待七世之后,若得功德圆满,便会有罗汉接引汝去西方极乐界,成就神佛位。”   一道佛音降下,玄空就此踏上了轮回之路。   然而每一世,玄空发现那里都会有一个男人在拼命拖他的后腿!   ——   玄空:“贫僧要成佛。”   魏延召:“我要让那个该死的秃驴动凡心。”   快穿文,每一世都以为和尚喜欢自己·不要脸·霸道攻 x 真·一心向佛·目下无尘和尚受 第三十二章   留冬无衣一个人在医务室里静静, 陆和转回到综合办公室,一眼看见占据了半面墙的大衍堪舆图, 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   大衍堪舆图上万千气泽, 瞬息万变, 陆和只瞧了一眼就头晕眼花,晕机似的站都站不住。   叶汲心不在焉的声音遥遥从办公室一角飘来:“老陆, 图里附着老二的一点精魄。你一个凡人承受不住,少看, 看多了不会怀孕但也会吐。”   “……”陆和心酸地想,凡人怎么了,凡人吃你家大米了?凡人起码没有你们贵圈真乱!   叶汲脑袋后和长了眼睛一样,瞅见了他纠结成麻花的一脸, 从比猪窝还乱的办公间里伸出条胳膊, 招小狗似的招招手:“来来来,老陆,和我说说, 我开导开导你。冬无衣那傻逼是不是和你忆苦思甜,又吐槽我们家老二了?”   陆和打好了很多腹稿,但是一见叶汲趴桌上捣鼓的东西,注意力不受控制地被吸住了:“这是什么?”   一米多长, 宽半米不到的一块木料,焦黑得和刚从火堆里扒出来似的。叶汲眉头紧锁, 攥着把银光小刀,来回比划了半天, 迟迟下不去一刀,回答得高深莫测:“手工艺品。”   他说着从一桌乱七八糟的碎料里翻出个金丝边眼镜,就手架在高挺的鼻梁上。这么一遮遮去了七分匪气,犀利的眸光柔和了下来,分外专注,乍一看像个……   衣冠禽兽,陆和腹诽。   叶汲突然语出惊人:“老陆,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陆和被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忙不迭否认,“你想多了。”   叶汲嘿嘿嘿直笑,他贱兮兮地一笑,立即就被打回了原形,煞有介事地屈指顶了顶眼睛:“老实和你说,我当兵那会本想着退伍后来燕大混个教授当当的。三百六十行差不多都入过了,就是没当过教书育人的人民园丁。”他捏着刀沿着木料边沿勾出条漂亮的纹路,颇为遗憾地说,“可惜被大领导捷足先登,给挖过来了。”   “……”陆副主任替幸免于难的莘莘学子们捏了把冷汗,违心地说,“领导也是慧眼识人,人尽其用。你这一身本事不到第四办公室护国安邦,跑去教书,那不是明珠蒙尘,大材小用嘛。”   叶汲被夸得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深以为然地点了下头:“是这么个道理,”他突然毫无防备地问,“你刚才是不是打算找老二?”   陆和被他问了个猝不及防,心虚地不说话,听冬无衣倾诉过后他的确打算去找步蕨的。按道理来说下属的情感问题,他一个领导不应该插手。但这情感问题要是影响到团队内部问题,更可能影响到工作,搞了这么多年思想政治工作的陆副主任就坐不住了,想分别找两人谈谈心。想都不用想,陆和当然先去找好说话的步蕨去。   “冬无衣和你说了什么,我心里也有点数。”一旦确定下思路,叶汲手里的刀光快如飞雪,片片落下,看得陆和眼花缭乱,“我奉劝你别贸然去找老二,他没你想象得慈眉善目,可能一受刺激,咱这第四办公室过了今天就成为遗址供人瞻仰了。”   “……”陆和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想到步蕨温和无害的脸庞,简直是这个群魔乱舞的单位里仅剩的一道清流了,“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有点多管闲事,确实也是,但是吧……当初领导招你们进第四办公室的时候,也没想到你和步蕨的身份那么不一般。我们这个工作……”   “等等,”叶汲放下刀,金丝框架将镜片后的桃花眼无端衬出几分邪异风流,他似笑非笑地抱臂看着陆和,“老陆,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你也太小看大领导了,大领导心里没点底数会找上我?我认识老二的时间,够你在轮回滚个几百遍花样人生不重样了。可就算是我,到现在也摸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他那副心思,埋得比黄泉眼还深。没做好伤筋动骨的准备就想去挖出个一星半点,我劝你还是算了吧,你去了无功而返算是全身而退了,搞不好还被他给洗脑了。”   陆和被他说得心惊胆战,一想步蕨那张从不显山露水的脸,越觉得好像叶汲说得是那么回事:“那,暂时就算了吧。不过!”陆和义正言辞地警告他,“你们平时在单位里注意着点!绝不能把私人情绪带进工作里,今天这种事只能发生一次,下不为例。再有下次,就要吃处分了!”   他鼓鼓勇气:“年终奖也得扣!”   叶汲敷衍地送走了陆和,握着刀柄敲敲手背,自己这么忽悠个纯良正直的领导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岐布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蹦了出来,又快又准地从桌上一堆杂料里叼起个金灿灿的种子,咕咚吞进肚子里。它满足地舒展了下羽毛,啄啄脚丫子:“叶老三,真没想到过了一千多年,你还只有这么一点出息。为了在二爷面前遮掩自己那点小心思,都快赶得上做传/销的了。”   叶汲一刀将还想偷吃的它掀到一边去:“你懂个屁!眼没瞎都能看出来,自从载川之变老二回来后,明显比以前心思重多了。我怀疑载川那件事背后的隐情没那么简单,要不然老大也不会说翻脸就翻脸,把事做得这么绝。”他重新戴起眼镜,抽出条卷尺贴上木料拉长,“早知道后来会捅出那么大的篓子,当年我就该掐死沈羡那个小王八羔子一了百了。其他小崽子也不能留,留着都特么是隐患!”   岐布坚强不屈地飞了上来,一边伺机而动,一边无情地指出:“你掐死沈羡,以你二哥的护短指数,你八成也早风干凉透了。”   “……”   ┉┉ ∞ ∞┉┉┉┉ ∞ ∞┉┉┉   宗鸣花了一中午不停地打电话,几乎将宗家但凡上点台面的人问了个遍,但没一个人近来与沈元打过交道。毕竟宗家深居西南蜀中山城,沈元常年跟着他师父在泰山修行,两地隔着十万八千里,有沈道君在,一般人也没机会对他下黑手。   “宗家本家和旁系在一块百来号人,一时间没办法一一排查。”宗鸣疲倦地喝了口茶,润润说了一下午的嗓子,“我已经托现任家主,也就是我胞弟宗瑛吩咐下去,找到那个在沈元身上留下图腾的人。”   “来不及了。”休息室的门突然打开,步蕨抱着只气息奄奄的狐狸幼崽走出来。狐狸棕黄的皮毛尽数被黑气覆盖,嘴角垂着绿莹莹的涎液,蜷缩的四条长腿上露出一块块鲜红的糜烂伤,伤口处的血肉鼓动个不停,像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又被叶汲画在它腹部清净符强行压下。   叶汲噌地跳了起来,陆和很少在这个男人身上见到过这种类似慌张的情绪。他拎着卷纯黑布料,几步到了步蕨面前,布料一甩一卷,就将狐狸包得密不透风。包完劈头盖脸地就骂步蕨:“你缺心眼吧老二!什么都脏东西都上手,是嫌命太长,还是生活不够刺激???”   要是别人早被他冲得灰头土脸,了无生趣。步蕨抱着个裹成木乃伊的狐狸,无所谓地说:“大不了再换具身体就是了。”   陆和等人:“……”   叶汲一噎,转念一想,好像也行得通。他上三路,下三路地将人撩了一遍,撩完后始终觉得韵味差了那么点,认真地盘算:“不行,我和你说老二,这些凡夫俗子配不上你。咱们得好好计划计划,早日找回你的神身才是。”   步蕨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脑子里的东西绝不和真善美搭边。   “你们看!”陆和突然惊叫起来,手指颤抖地指向步蕨他们背后。   几人的视线集中向墙上的大衍堪舆图,只见图中某一处气流转动地极为不正常,俨然成了个小型风暴圈,崎岖凹凸的地形下大片浓黑争相恐后地涌向风暴圈中心。地脉上的生气源源不断地被聚揽的黑气疯狂吞没,不消片刻,只剩下极为稀薄的一层,摇摇欲坠地笼罩着层峦起伏的山川上。   “黄泉眼现世。”步蕨轻声说。   宗鸣的脸色瞬间变得青白难看,那一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宗家所在的巴蜀山城。   ……   半个小时不到,陆和通过特殊渠道定好了去山城的机票,分配人员和任务:“叶汲和步蕨还有宗家主,带着沈元去巴蜀。一面给沈元解除疫疠,一面赶在其他人之前尽快找到黄泉眼,处理了它。冬无衣和庄勤他们就留在燕城,方便随时接应你们。”   “领导,我呢我呢?”岐布跳着争取存在感,“领导,上次出外勤就没带我去玩!”   “……”陆和吃力地摁下它,“这不是出去玩,是出任务。你一只鸟……不太好坐飞机。”   “这是种族歧视!!!”岐布尖声大叫,翅尖直指步蕨怀里的沈元,“狐狸能坐,凭什么鸟不能坐!!!工会在哪里!我要投诉!!”   陆和被它头都吵开了,叶汲看够了戏,揪着岐布脖子拎了起来:“带上这肥鸟吧领导,好歹到时候能当个肉盾,拉个仇恨挡波刀什么的。”   陆和与岐布:“……”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叶三爷依旧辣么帅!每个月的几天来了,好痛QAQ,就短小一下吧。有小天使提议加更,等这几天过去,我看能不能每章奋斗到四五千字,慢慢加到日六千。 第三十三章   傍晚六点半, 叶汲一行人低调地出现在燕城新北国际机场的候机大厅里。捏着登机牌,叶汲的脸阴得和外边起了雾的天气似的:“老陆上辈子是抠死的吧, 连个公务舱都舍不得下本。”   “就是就是!经济舱的飞机餐贼鸡儿难吃!果汁掺水不含糖!”步蕨的小行李箱里立即传出诡异的撞击声, 引起路过的一个地勤人员警惕的目光,   叶汲状作无意地敲了敲行李箱,和蔼可亲地威胁道:“再特么丢人现眼, 就给老子滚去宠物托运舱!”   “……”岐布安分守己地缩在箱子里做一只懂事的布偶鸟。   步蕨拍拍箱皮,安抚了下里边的两只小东西, 看见一言不发找了个位子坐下的宗鸣。   从黄泉眼出现在大衍堪舆图上后,宗鸣就一直心事重重,神情不曾舒展过。   “黄泉眼说到底只是阴间的一个泉眼,暂时引发不了大动乱, 不用太担心。”   宗鸣闻声抬头, 步蕨平静的目光让他愣了一愣。   第四办公室的成员形形色/色,每个人都有自己非常强烈的个人色彩,首当其冲的就是叶汲, 气场嚣张到无时不刻不在夺人眼球。而步蕨则完全是他的相反面,宗鸣一开始就留意到这个人似乎时时刻意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是有时又不全是如此。   比方说面对人人避之不及的叶汲,他表现得相当淡定和包容。这种包容, 恰恰是上位者对于喜爱的小辈所独有的迁就和纵容。   宗鸣和岐布、冬无衣他们不同,他在正统道门世家里长大, 对于冬无衣他们那个遥远而晦涩的世界一知半解。二爷这个名字,宗鸣从小到大都没有听说过, 可从今天他们的表现来看,这个和叶汲渊源颇深的二爷绝非泛泛之辈。   “谢谢。”   步蕨刚要说什么,叶汲骚包地一转身紧挨着他坐下,顺手递了个灌满牛奶的保温杯给他,热情洋溢地对宗鸣说:“宗家主要谢就拿出点诚意,光说不练花把势。您瞧,咱们这次千里迢迢奔赴巴蜀,专程是为了给贵府收拾烂摊子啊”   这人就差将挑事写在脸上了,宗鸣不接他的套路,木然地说:“我不认为黄泉眼和我宗家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哦。”叶汲又变戏法似的摸出个保温桶,鸡汤、小炒、米饭满满各一层。一揭盖,浓香扑鼻,瞬间吸引来候机厅里啃饼干、吃泡面广大人民群众仇恨的目光。他坦然自若地将筷子递给步蕨,话里有话地挤兑宗鸣两句:“黄泉眼咱不提,沈元那小狐狸崽子总和你宗家脱不了干系吧?”   “……”宗鸣语塞,望着色泽鲜艳的糖醋小排和炒鸡丁,本没什么感觉的肠胃打起结来,咽咽口水,“这……”   只说了一个字,叶汲就无情地打断他:“没你的份!”   他真的只拿出一双筷子,连他自己都只在一旁心满意足地看着步蕨吃,就像只等着羔羊肥的大尾巴狼。步蕨被他看得食不下咽,叹了口气,搁下筷子:“这不太好吧。”   叶汲惯会给自己加戏,颠黑倒白一把好手,剑眉一挑,笑得又坏又贱:“二哥,心疼弟弟了是吧。心疼,那就赏我几口呗~”   岐布在箱子里牙没都给他酸倒了,哪怕隔了层箱子皮,他仿佛都能看见叶汲那张写满“求欢”二字的老脸。   步蕨睨了他一眼,不知道想些什么,突然夹起块排骨,猝不及防地塞进他嘴里:“多吃饭,少说话。”   那语气和哄三岁大的孩子似的,哄得叶汲毛骨悚然,咬着排骨不知所措。可马上排骨的酸甜从味蕾袭击向大脑,晕得他找不到南北。嘎吱一声咬断脆骨,细嚼慢咽地吞下去那块小排,叶汲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嘴角。心想,真他妈甜。   而可怜的前任宗家主,被叶汲冷酷的差别待遇伤害到了胃部同时,莫名觉得自己的眼睛被眼前这两人闪得有点疼。   幸运庆幸的是,这种身心凌/虐没持续多久,一人远远看见他们,惊喜地走过来:“步道长!”他大步走过来,热忱地分别和三人握了握手,“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几位领导,这是外出公干?”   叶汲潦草地和他碰了碰手,就插回兜里,嘴皮一掀:“工作机密,不方便透露。”   李阳连连点头,惭愧地说:“是是是,是我冒失了。说起来,上次隧道那个工程之前一直意外不断,差点还闹出人命。经过贵单位处理后就太太平平,再没出过事,我一直想着谢谢各位。”   叶汲皮笑肉不笑的:“李总这是哪里话,咱们是现代社会要相信科学。咱就是几个片儿警,抓抓不法分子,没那么玄乎其玄的本事。”   李阳不愧是个混迹商海的老油条,叶汲话说得半点情面不给,也没见眉头皱下。反倒瞟眼露在他兜里半截的登机牌,故作惊讶地说:“各位也是要去山城,巧了,咱们一个航班的。”他再瞄了一眼他们的座位,立即上道地说,“马上要元旦了,机票不好订,你们也是订的仓促吧!正好,我公司几个秘书也订了头等舱,我让他们和领导们换一换。”   叶汲懒洋洋瞅了眼二十米开外的贵宾候机室,专门绕到这来偶遇怪不容易的啊,假惺惺地说:“那多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们。”   李阳见他终于有点愿搭自己台面的意思,连忙说:“不麻烦的,几个小年轻,闹腾得很,正好难得也让我清静清静。”   话说到这份上,叶汲“勉为其难”地点头同意了。到了登机点,拎起步蕨的小行李箱,悠悠哉哉地登入了头等舱。   上了飞机,李阳反倒很有分寸地没再上前讨热乎。叶汲不待见他归不待见他,但还是很欣赏他这点眼色:“现在像他这样识趣的人不多了。老二,你从哪里认识这么一号人物的?”   步蕨将装着岐布和沈元的行李箱安置妥当,才坐回叶汲身边:“去正一观那次碰上的,正好他遇上的骗子沈元认识,顺水推舟地帮他免了个破财之灾。”叶汲行事乖张,但不会无缘无故刁难一个路人,步蕨低声问,“他有问题吗?”   叶汲耐人寻味地看了前方一眼,与他交头接耳:“暂时没有,可是我总觉得这人对你不怀好意。”   步蕨没发现两人现在的姿态亲昵地超过了某个限度,也许发现了他也没放在心上,一带而过。只是叶汲的话让他皱皱眉,显然他并不觉得现在的自己有值得李阳觊觎的地方。他对比了下叶汲和他,分析说:“我觉得他对你不怀好意的可能性会大过我。”   叶汲:“……”   步蕨口中的“不怀好意”显然是十分单纯的功利性目的,可听在叶汲耳中就是另外一种意思了,他异常激动地步蕨说:“老二,这是不可能的,绝不可能!那个李阳一看就和我一个属性,都是人上人!”他又恶狠狠地瞪了前方一眼,将步蕨往里边塞了塞,“老二,你脱离社会太久,太单纯善良好骗了!我告诉你现在的男人不比以前的淳朴善良了,没几个是以结婚为目的认真谈恋爱的!绝大部分就是想着一夜情约个炮,提上裤子不认人!”   他望着步蕨,郑重地指指自己:“除了我。”   “???”步蕨总觉得叶汲话里的“人上人”和他所理解的不太一样……   饿了半天的宗家主听着前面两人尺度惊人的对话,面无表情地翻过一页报纸,召来空乘要了一份丰盛的晚餐。   三个小时的飞行很快在叶汲对步蕨的现代社会科普教程中度过,撇去时而扯淡这一点,叶汲其实是个非常称职的老师。他独自一人在这个人间混迹了太久,从士族贵胄到贩夫走卒,无一不经历过。步蕨很诧异,以叶汲的脾性居然还在茶馆里跑过腿,打过杂。   在飞机降落的盘旋声中,叶汲的低笑声有着刹那的模糊:“那时候实在太无聊了,你知道的,老大看我不顺眼很久了,想法逮我错查办我。免得闲来找事,我就跑到茶馆里天天听南来北往的人胡诌瞎聊。”他嘴角衔着一抹淡淡的笑,“那时候我只想着能听人说说话就好了,不管说什么,只要有声音,有生气,就行。”   步蕨不知道他说的哪段时候,可又隐约能猜到。他想着叶汲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站在茶馆的角落里,看着世间百态,听着人声鼎沸,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叶汲轻笑了声:“我在想,要是你在那,听说书先生侃侃而谈《太清境艳闻录》里泰山府君和洞虚君间缠绵悱恻的兄弟情会是个什么表情?”   步蕨:“……”   ┉┉ ∞ ∞┉┉┉┉ ∞ ∞┉┉┉   出机场时李阳热情依旧地邀请步蕨他们到他定的五星酒店下榻,步蕨以“已有落脚处”婉拒了他的好意。   李阳颇为遗憾,但也不强求:“这三番两次劳烦你们,也一直没给我个答谢的机会。下次,下次要是见面,不论怎么说,一顿便饭是一定要赏光的。”   客气成这样,步蕨也没有再拒绝的道理,只好点头说好。   宗鸣一边打电话联系族中人,一边望着李阳带着公司人远去的背影:“这个李总,看着的确不是个简单人。”   叶汲憋了三个小时,终于能吃到烟味了,捏着根烟先沉迷地嗅了一遍,哼笑了声:“管他是人是妖,真要揣着个祸心,再见直接扒皮喂狗。”   步蕨将快闷成只死鸟的岐布放了出来透气,大庭广众之下岐布不敢叫唤,只能憋屈地缩在步蕨怀里,望着山城肤白貌美的小伙姑娘直流口水:“这儿的山水不错哈,怪养人的。”   叶汲吸了口烟,撺掇它:“吃啊!放开胆吃!大不了几道天雷,几百年后又是只好鸟!“   岐布:“……”   宗鸣摁掉电话,神色有些微妙:“接机的人要晚一点到,他们说家里来了位贵客。”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今天还不算很短小~提前解释下叶汲带进候机厅保温桶这一块,他肯定是有办法瞒过安检,至于要是地勤来问也很简单,机场也有各种餐厅嘛。   这章很甜甜甜的呀,不要问为什么他们还不谈恋爱,现在不正是在谈嘛~只是二哥自己没发觉而已。   今天二哥的好感度+5 第三十四章   叶汲他们没等多久, 宗家的司机匆匆赶到了。司机宗旺是个皮肤黝黑、话不多的中年人,向宗鸣恭敬地问了声好, 帮他们放好行礼, 一句话也不多地闷头开车。   山城的雾到了晚间, 愈发浓得化不开。深深浅浅的雾气锁住江面两岸,整个城市如一座浮在茫茫海面上的孤岛, 四面寻不到出路。市区璀璨的灯光越离越远,黑色的轿车在高架上拐了一个长弯, 驶入一条安静得只能听见沙沙下雾声的道路。   可能已经到了远郊,路上车迹罕见,偶尔才有两盏昏黄的远光灯龟速与他们擦肩而过。步蕨擦去车窗上的一小块水汽,视界里雾蒙蒙、黑魆魆的一片, 他们正缓慢地往深山里驶去。   叶汲头头是道地点评:“湿气太重, 不适合养老。”   他一开口,车里的空气瞬间流动起来。   坐在副驾驶的宗鸣笑着说:“初来乍到是不太适应早晚这么重的雾气,但待久了也就习惯了。这里生活节奏慢, 还是很适合慢性子,没什么高追求的人生活工作的。”   叶汲咧着笑,坏心眼地在步蕨擦净的玻璃上胡乱画着圈搞破坏,嘴上却不以为意对宗鸣说:“可贵府不像是没追求的啊。”   宗鸣心跳乱了一刹, 叶汲出其不意的一句话让他觉得这个人似乎洞察到了什么。可当他状作不经意微微侧头看去时,叶汲正被冷着脸的步蕨抽得抱头鼠窜, 一看就知道又忍不住手贱了。   宗旺始终一言不发地开着自己的车,他车技娴熟, 稳稳当当地走在漫天大雾中,仿佛是闭着眼也能顺着条道开到头。   终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冒出一点两点灯光,宛如沧海里的珍珠,高高地悬在茫茫雾色里,眨眼连成明亮的珠链,绕在庞然的山体上。   宗鸣看了下时间,诧异地说:“今天升灯这么早?”   车速渐渐降了下来,宗旺踩住刹车,闷声闷气地回答他:“今天有贵客,家主让早点升灯。”   步蕨从宗鸣困惑的表情看出,有贵客和早升灯两者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   和山城其他建筑相同,宗家的本家依山而建,层层叠叠的灯光从山脚一路延伸向上,依稀可以窥见是个不小的建筑群。步蕨刚下车,即感受到干净醇厚的灵力涌动在四周,其中还包含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神力。   别说黄泉眼附近那种澎湃浓郁的煞气,方圆十里之内,连一丝一毫的阴气都没有。   叶汲跺了跺脚下松软的泥土,他和步蕨的感受一般无二,只不过落入他双眼的东西要更为细致明晰,分毫都没错过。他满脸似嘲非讽:“都说玉枢院那小子在没飞升入太清境前,在巴蜀受过你家祖辈救命之恩,看来传闻不假。”他拍拍宗鸣的肩,“光他亲手设下的这一个护山大阵,就不枉你们把他当祖宗尽心尽力地供着。”   宗鸣被他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实际上道门里大部分家族、门派都会供奉太清境的一位神官。神官需要信徒的香火与信仰,信徒则需要他们的庇佑。当然,之前也曾有过某家的神官心情大好,托了个梦下来,赏了那家三年利市红运。这种几率很小,但不排除有。所以哪怕科技高速发展的当今社会,道门各家各派对于神官的供奉从不曾怠慢过。神明的一点恩赐,对于凡人来说,都是毕生求不得的大运。   玉枢院君是宗家供奉的神官,宗鸣对于他的印象只在于宫观里高高在上的那座金身神像。对于他个人来说,这位神官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步蕨抱着打盹的岐布,对宗鸣说:“不要介意,他不是针对你们玉枢院君一个,”他顿了顿,神色有点无奈,“他是针对太清境所有的神官。”   宗鸣:“……”   ┉┉ ∞ ∞┉┉┉┉ ∞ ∞┉┉┉   作为前任家主,远道归来的宗鸣并未得隆重热情的接待。宗旺将他们的行礼提到门楼里,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的马扎上,专注地低头看书。听到动静,她飞速地将书收到马扎下,局促地站起来,张开双手无声地朝宗鸣比划了两下。   宗鸣对此完全是副习以为常的样子,点头说:“我知道了,走吧。”   叶汲观摩此景:“我总算知道,冬无衣那么挑衅他都没被打死的原因了,敢情这宗家前任家主就是个实打实的受气包。”   “受气包”宗鸣额角狠狠抖了一下,装作没听见,撩起半高的挂帘低头而过。   步蕨感兴趣地抓住晃动的挂帘一角,厚实的绸布上精细的绣片光亮艳丽,即便是在黯淡的灯光下也流转着栩栩如生的光泽,针法细腻到几乎察觉不到针脚的痕迹。他留意到,从门楼到穿过的每一处房屋弄堂里随处可见这种昂贵的刺绣,或挂或铺,又或仅仅是门口一块脚垫。   大片鲜艳的织缎和宗家低沉庄穆的基调十分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就像附着在石头上的苔藓,步蕨心想。   “老二,喜欢?”叶汲扔溜溜球似的晃着装沈元的箱子,顺着他视线望向那些静静垂在夜幕中的花团锦簇,奇道,“我记得你以前品味没这么俗不可耐啊。”   步蕨看了他一眼就受不了地移开目光,很担心沈元还没熬过疫疠就先一步死于他的折磨之下。偏偏叶汲死活不肯将箱子给他,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我这不是怕你累着吗”,虽然步蕨私以为他只是抓准机会公报私仇而已。   “俗不可耐?”他反问。   叶汲马上从善如流地改口:“富贵雍容。”   步蕨眼中浮起点点笑意,那是种很真实而愉悦的笑意,没有平时的克制收敛。那一眼,就看得叶汲心动了。对于眼前这个人,他心动过无数次,每一次都比上一次要更为怦然紧张,每一眼都比上一眼让他更为眷恋不舍……   叶汲听见自己绷得发紧的声音低低唤了他一声:“二哥。”   步蕨站在半高的台阶上回眸看他,山间的晚雾浮动在他眉眼前,却遮不住他眸光里的温柔:“嗯?”   叶汲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下,插在口袋里的双手握出满满的汗,压抑了几千年的感情在这一刻疯狂地想要破笼而出:“我……”   骤然响起的哭叫声惊起山间的倦鸟,乌压压的黑影划过檐角,落下几片不祥的黑羽。引路的女孩惊恐地睁大双眼,倏地蹲下来牢牢塞住耳朵,眼泪从剧烈颤抖的脸庞上急速滑落。   宗鸣一把按住她拼命摇动的脑袋,迫使她抬起头:“他们又让谁去了!是二姨还是你妈妈?!”   女孩满脸都是泪,嘴唇抖得发白,无声地朝着宗鸣蠕动。突然她不知道从来的力气,猛地掀开宗鸣拔腿就跑,瘦弱的身影眨眼消失在了五彩斑斓的刺绣中间。   女人的叫喊声是从他们头顶上方传来的,刺破重重雾气,落进步蕨他们耳中依稀可听见声嘶力竭的几句:“我不去!!我死也不去!!!”再之后就变成山城本地的方言,又乱又杂地和某人争辩什么。   步蕨他们听不懂,但是宗鸣稍作分辨,脸色瞬间铁青,一句话也没说立即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叶汲和步蕨交换了个眼神,很有默契地同时提步向上。   才走出十来步,叶汲突然扬臂拦住步蕨,不用他拦,步蕨本人也倏地驻足。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摔在他们面前的石板上,砸起的暗红血花飞溅而起,恰巧落在绣在门帘上的金龙眼中,好似点睛一笔……   而躺在地上的人,双眼却再也无法亮起。   猛烈的撞击伤,从颅骨裂开到她眼眶,血水混着白花花的液体慢慢渗出,像一条条细密的绣线爬过她原本姣好的脸庞。她睁着无神的眼静静地看向步蕨他们,已经开始扩散的瞳孔里残留着他们一点点的光影,突然那点光影左右晃动起来,像有什么要从她眼睛深处慢慢爬出来。   栖息在檐角的乌鸦高亢地啼叫,引来此起彼伏的叫声,哗啦啦连成一片和宛如报丧一般。   叶汲朝前跨了一步,重重一踩又一碾,乌鸦的叫声戛然而止。他眯眼看向山上某一处,似乎发现了什么,嘴角挑起玩味的笑,转头在步蕨耳边说:“老二,这宗家比我们想象得有意思多了。”   步蕨摇摇头,让他不要再说话,上前对宗鸣低声道:“节哀。”   宗鸣面对着女人的尸体沉默地站在那,他缓缓地蹲了下来,伸手抚上女人的双眼。他的手掌才离开,那双眼睛突然又刷地睁开了,不再聚焦的瞳孔依旧死死盯着他们。   从她死亡的那刻起,步蕨没有感受到魂魄的存在,也没有看见勾魂的阴差。这个人死亡了,就好像真正地消失在天地之间一样。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死亡的瞬间,有什么在他和叶汲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了她的魂魄。   突然步蕨发现她的视角有些奇怪,并不是正对着他们,他向旁边偏了两步,顺着她不可瞑目的眼睛看去。发现她盯着的其实是他们背后的那片门帘,或者说门帘上的蜀绣……   空气里飘下来淡淡的焦糊味,那种味道修行的人都很熟悉,符纸烧过的味道。   一众人从石阶上鱼贯而下,走在前方的一人秀雅清正,风姿冷冽。   “沈道君,尸体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叶汲:几个意思??就不能让我好好告个白???我娶个媳妇容易吗??? 第三十五章   两方人马迎面撞个正着, 步蕨循声不意间地一抬头,看清上方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庞时当即愣在了那里。   那个人同时也看到了他, 两人视线交错的刹那, 沈羡鲜少有波澜的脸庞上露出微微愕然和困惑的表情。没等他弄明白那种困惑从何而来, 他注意到了叶汲提着的小行李箱,顿时神色冷峻地快步走下来。   刚触碰到行李箱一角, 叶汲已横手作刀劈下,硬是逼开了沈羡的手指。叶汲两根手指轻轻松松地勾着箱子, 黑色皮靴有力地蹬在右斜的台阶上,修身衣裤包裹下的肌肉紧实而充满张力,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雄狮。他戏谑地看了步蕨一眼,又漫不经心地瞥向高处的沈羡:“哟, 哪位这是?上来就动手, 土匪窝里出来的?”   整个道门里能被称作沈道君的只有那么一位,叶汲存心找茬的心思不能更明显。   沈羡居高临下地冷冷看他,满脸厌恶毫不加掩饰:“叶汲!”   “喊你三大爷干嘛, 磕头请安?别吧,离过年还早,红包我还没准备呢。”叶汲站着的地势较低,但谁都能看出在道门人人敬畏的沈道君面前, 他丝毫没有落于下风,甚至那张狂跋扈的势头还盖过了沈羡。他瞟了步蕨一眼, 忽然笑道:“真想跪,那就跪吧。你三大爷对小辈一向宽和。”   步蕨像终于从怔忪里清醒了过来, 低喝一声:“叶汲。”   叶汲笑容满脸地回头,嘴唇几乎贴着步蕨的耳垂:“怎么了,老二,心疼了?”   沈羡的脸色一刹那苍白得可怕,他再一次看向叶汲背后陌生的年轻人。面容、身形、声音,无一和他记忆里的隽挺身影有相似之处。可当他对上那双平静中夹杂着无奈的眼,他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发起抖,并抖得越来越厉害。   “师父……”他沙哑地低低唤了一声,过于颤抖的声音几乎无人听清。   可步蕨清楚地听见了,从他知道沈羡还活着的那天起,他就知道两人终将有重逢的这一天。这一天来得比他想象得要早,而现在的沈羡也给了他很大的意外,他将人好好地端详了一遍,欣慰地说:“你长大了。”   冷眼旁观的叶汲脚下一滑,连带着沈羡嘴角也古怪地扭动了下。   围观了半天狭路相逢戏码的宗家人终于逐个醒过神来,现任家主宗瑛一眼看到宗鸣,失声叫道:“大哥!”   蹲在女子尸体旁的宗鸣一直沉默不语,宗瑛刚走过去被他当头揪了起来,谁都没想到斯文有礼的宗鸣会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怒气。他揪起宗瑛,狠狠一巴掌抽了过去,指着地上的尸体:“你还记得我将家主交到你手上时,你答应过我什么?她是你的妹妹!”   他那一巴掌极狠,打得宗瑛脑袋里嗡嗡直响,也震住了想要劝架的宗家人。   叶汲搭着步蕨半边肩,啧啧称奇:“你说咱们风尘仆仆,跋涉千里,就是为了看这一出八点档家庭伦理惨剧?”   宗瑛极其缓慢地抹去嘴角血迹,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喏喏地说:“对不起,大哥。”   那一巴掌也像发泄完了宗鸣所有怒气,他慢慢松开手,还替宗瑛理了理凌乱的衣襟:“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有人站了出来,拄着拐杖不愠不火地说:“宗鸣,有外人在,你适可而止。”   叶汲朝着步蕨无辜地眨眨眼,指了指自己的俊脸:“外人说的是我?”   步蕨屈起他的手指,淡定地说:“是我们。”   叶汲将步蕨那句“我们”反复在舌尖滚了好几遍,笑了起来。   步蕨的这个“我们”,自然也包括沈羡。   但是叶汲理所当然地将沈羡这号人物剔出了自己人的范围之内,按照他的思维方式,沈羡甚至不能算个人。那就是个光着屁股蛋满山跑,有事没事就嚎两嗓子找师父和他抢人的小王八羔子。   在叶汲的世界里,我们,从来只有他和步蕨。   ┉┉ ∞ ∞┉┉┉┉ ∞ ∞┉┉┉   宗兰的尸体迅速被收敛了下去,地面被冲刷了两三遍,血迹淡得已经看不见了,只是空气里残留着血腥味,一时半会散不尽。门帘上,溅在绣片上的血迹已变得黑红,干巴巴的一点。众人离去后,那一点黑红突然跳动了一下,缓慢地渗入金龙的眼珠里……   叶汲他们被宗家人客气地请去了客房,至于尸体如何处理,是报警还是自行火化,这是宗家的内部事宜。叶汲插不上手,即便插得上他也懒得去管。   宗家这种盘踞当地长达百年的地头蛇,氏族观念非常之重,对于他们而言有时甚至高于法律之上。叶汲倒不是怕管了这桩闲事会被怎样,绝大部分凡人对他来说就是蝼蚁,一捏一个死,但蝼蚁抱团咬人还是有点痛的。尤其现在的步蕨比蝼蚁也就稍微强那么一点,宗家人对付不了他,但万一在背后对步蕨下黑手,到时候还真不好说。   “家里出了事,招待不周,叶哥你们今晚就先在这休息休息。”客房就在宗兰刚刚跳楼的木楼里,修行的人对这方面没什么忌惮,或者说对于宗家来说,刚刚枉死的一两个厉鬼根本不值得忌惮。   宗瑛亲自将人送到,又吩咐人准备了饭菜,转头对叶汲他们说,“之前大哥让我们查的关于图腾那件事暂时还没有眉目,一有消息,我会立即将那人带过来交给你们。至于宗兰,”他踯躅了下,有些为难也有些痛苦地说,“她爸妈给她订了门亲事,她不乐意,一个冲动就……”   身为家主,出了这么大的事,宗瑛逗留了片刻就被人给叫走了。宗鸣从一开始就跟着宗兰的尸体离开了,可能是帮着准备后事,可见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相当不错。   至于沈羡……   “别看了,老二。”叶汲强行勾着步蕨的脖子,将人从门边扯回来,语重心长地和他说,“孩子大了,就要让他学会自由翱翔。你看你不在这些年,这小子不是混得人模狗样嘛。就是心肝黑了,见了亲爱的师父连跪都不跪。”在挑拨步蕨和沈羡的师徒关系上,叶汲一直不遗余力,他越说越带劲,“枉费你当初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还穿女装哄他睡觉。来来来,喝口热水,晚上没准还有场硬仗要打。”   步蕨一个手抖,杯子从掌心滑了下来。   叶汲完全没发觉,靴尖一垫一踢,杯子稳当当地落在他手心里,纳闷地说:“老二?咋了,怕了?”   他还没抬头,只听见步蕨一个深呼吸,肩膀突然被人极其有力地一把抓住。咚的声闷响,叶汲连退两步,撞在了墙上,他懵逼地望着步蕨:“老,老老二?”   木楼里步蕨的眼睛黑得隐隐生光,他没有表情,胳膊死死抵着叶汲的胸膛:“你刚刚说什么?”   叶汲嘴快起来就话不过脑,眼看步蕨这么激动,连忙慌张地回想方才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逐字逐句想了半天,直到倒数第二句时脸色一变,他镇定地对步蕨:“老二,你冷静点。你坐飞机时不是一直说耳鸣吗,你听错了,真的。”   步蕨胳膊肘向下重重一捣:“不说实话,嗯?”   叶汲吃痛,身不由己地弓了弓腰:”卧槽,老二!你是要谋杀亲……弟吗?”他及时将话拐回来,“我真不是故意趴在房梁上偷窥你变女身,哄那几个小崽子睡觉的!我这不是好奇,你怎么突然收了个徒弟嘛……”眼神落在抓着自己衣领的手指上,他忽然笑了笑,嘬了下唇,“别说,老二,你扮女装挺好看的,比太清境那几个仙娘美多了。”   “……”步蕨脑子里的弦“啪”的一声断开了,忍无可忍地对着叶汲噼里啪啦一顿抽,“你给我闭嘴!”   叶汲被他抽得似真还假地嗷嗷叫唤,突然余光瞥了瞥门边,出其不意抓住步蕨手腕,向墙上一压。两人瞬间对调了个位置,他宽挺的肩膀将步蕨的视线挡了个干净,膝盖有力地抵制住他的反抗,叶汲低头勾着笑,语调狎昵:“老二,别那么生气。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我绝不会告诉别人的。”   至于那个第三人,叶汲冷哼一声,迟早找机会让他“意外”身亡!   步蕨冷眼相对,叶汲又向前逼近一步,这已经是个很危险的距离了。叶汲的眼神也开始暗潮起伏,他的指尖慢悠悠地滑过步蕨凌乱的掌纹,一点点扣入他的五指间,紧紧相贴。   “二哥。”叶汲声音微微发哑,情不自禁地低头,唇线若即若离地擦过步蕨的鼻梁,他又唤了声,“二哥~”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饱含了一些从未有过的欲/望,清晰到步蕨已经不能再忽视下去。他复杂地望向叶汲的眼睛,在他注视下叶汲发热的脑袋慢慢冷却下来,嘴角的笑意也逐渐收敛。他放开步蕨的手,所有的轻佻浪荡从他脸上褪去。扣着步蕨的那只手不甘地蜷起又张开,最终缓缓松开:“我失态了……”   被松开的那只手忽然反过来抓住了他,叶汲的心跳骤然停止,还没缓过来……   “叶汲,你滚开!”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勉强活过来啦~让我们继续日更之旅~~~~~这章嘛,没啥,喜闻乐见的修罗场,和饱含其中的小甜饼~大声告诉我,甜不甜!!!   啊,今天让我来求个收藏和评论吧QAQ~看在我没榜单,特别凄凉的份上,让小可爱你们的花花来安慰我吧。 第三十六章   掌中的温度稍纵即逝, 快得叶汲抓都抓不住。   心脏刚从高处急速坠落,一束气流卷起刀锋般的风涡直劈他后脑而来!   叶汲连眉梢都没动下, 手在腰后拽出根软棍, 唰地劈开风涡, 他疑惑地问:“小子,谁给你的勇气来和老子动手?”   孰料, 散开的气旋化成无数片风刃,万箭齐发, 射向叶汲周身要害。   叶汲这才流露出一点意外的神色,可他马上就笑了起来。没等沈羡反应过来他笑容里的意味,激射而来的风刃骤然悬停在叶汲的眼球前。叶汲伸出根食指闲闲拨弄了下无色无形的气流,顷刻间风声暴起, 上一秒还对准的风刀汇聚成狂风巨刃, 势不可挡地朝着沈羡当头劈下。   这一击势头太猛,沈羡不得不皱眉退身避让,巨刃擦着他袖口斩下, 在地面落下一道深深的裂缝。他脚步才落定,颈侧的大动脉被道纤细的气流卷过,霎时皮肉绽裂,血花四溅。   袖手旁观到现在的步蕨眼看见了血, 才出手用力按住叶汲的手腕:“意思意思就够了,他不是你的对手。”   叶汲被他一按, 停顿片刻,非常不爽地暂时取消了在步蕨面前暴打他徒弟的计划:“这小子过了这么多年不仅半点眼色不长, 还敢在老子面前班门弄斧,老子猪场里养的猪都比他伶俐有眼力劲儿。”   步蕨的神情简直无从说起,半天才说:“你什么时候开猪场了?”   叶汲心不在焉地说:“现在环境污染多严重,稍有不慎就是血癌骨癌的,我这不是未雨绸缪吗?主要还是为了攒点老婆本。”   “……”步蕨默然不语,某些时刻他是十分佩服叶汲的,生命不息,折腾不止。这一千八百年换成是他,没准就窝在泰山府殿里睡过去了。   叶汲蠢蠢欲动地瞄了步蕨好几眼,结果悲哀地发现方才的反手一握后,步蕨的神态语气没有丝毫变化,就像那一握真的就是他自己的错觉。   “师父……”沈羡孤独地站在门口,始终没有前行半步,月光将他的身影拉长,一如往昔那个倔强不驯的少年。   在很久前,步蕨就发现沈羡身上有很多与叶汲相似的地方。同样的桀骜轻狂,同样的执着坚定,他们一旦认定一件事一个理就义无反顾地向着那个目标走去,哪怕目标之下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眼前的沈羡已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成为了道门里无人不敬重的沈道君。然而在步蕨面前,昔日的首徒跋涉了一千八百年走到他面前,依旧是少年。   “过来。”步蕨朝他招招手,就像曾经的许多个午后,他坐在老藤树下唤来几个疯得满头大汗的小徒,一一擦净脸上手上的汗一样。   叶汲预感大事不妙,时间过了这么久,这个小崽子依旧战五渣没错,但是心机明显深沉阴险了许多。知道步蕨吃软不吃硬,竟然敢卖孤儿人设,在他面前卖惨装可怜。   “二哥,”叶汲及时勾住步蕨的手,步蕨不解地看他,他微微低头,桃花眼里清波荡漾,“刚刚你准备对我说什么的?”   沈羡嫌恶地瞥了他一眼,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扭过脸。   熟悉的情景,熟悉的头疼,步蕨表现得也和从前一样从容,拍拍叶汲的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先给他止血。”   叶汲心里冷笑一声,那小王八羔子在人间摸爬打滚了一千多年,生命力比小强还强悍,划道口子就在这要死要活了?   他“哦”了一声,放开步蕨的一秒间突然捧起他的手,风度翩翩地低头亲了一口:“那我等你。”亲完后他也不管不顾步蕨的神色,端着副大获全胜的正宫气派,与脸色青得发黑的沈羡擦肩而过,还好心问了句,“徒儿,晚上吃了吗,要留下来一同吃个便饭吗?”   沈羡的表情看上去并不想吃饭,而是一口活吞了他。   “……”步蕨抚额,他到底为什么会觉得叶汲在这一千八百年里变得成熟稳重可靠了呢?   ┉┉ ∞ ∞┉┉┉┉ ∞ ∞┉┉┉   叶汲大度地给久违重逢的师徒二人留足了空间,出了门,他悠闲自若地在沿着崎岖纵横的石梯四处溜达,完全没把自己当成个外人。   护山大阵将宗家包围成了个与世隔绝的盘山村落,早前升起的灯已经尽数皆灭了,不知道是到了时间,还是因为家里有了丧事。叶汲踩着山石,站在高处,俯瞰脚下一栋栋昏昏幢幢的木制楼屋。夜风吹起他的风衣,他手中的烟头一闪一灭,烟灰落下,突然刺啦一声轻响,像烫到了什么。   叶汲咬着烟蒂,低头一看,只见一只拇指大小的蜘蛛冒着黑烟,缓慢地往草丛里爬。他咦了一声,好奇地蹲下来,两指夹住蜘蛛圆滚滚的腹部:“活的?”   蜘蛛的八条腿奋力挣扎,很快慢慢停止了动弹。叶汲捏着它的尸体研究了一会,将它又放回了草丛边。没过多久,已经僵硬的蜘蛛突然抽搐了下,无比艰难地翻过身,钻进了草丛里。   叶汲微妙地挑了下眉,摸出烟盒正要捏出根烟来,忽然停止了动作。他抬起刚刚捏住蜘蛛的两根手指,极为有趣地向两边拉了拉,一根细到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白丝黏在他两指间,在暗夜里幽幽地泛着白光。   在山头一角站了没多久,叶汲顺着香火气溜达到了已经摆好的灵堂里。   大家族的办事效率就是不一般,没两小时,宗兰的遗照已经摆放在了灵堂中央。叶汲端详了下,宗家这一代子女的相貌都不错,在没摔得稀巴烂前,宗兰也是个水灵灵的姑娘家。   灵堂里油灯烧得有气无力,随时一口风就能吹灭。宗鸣在油灯边,默默地往铜盆里烧纸钱,灵堂里此时只有他一人,按理说宗兰的父母兄妹今夜都应在这儿守灵。   叶汲蹲到他旁边,随意卷了两张草纸丢了进去:“魂都不在,烧纸她又收不到。”   宗鸣依然叠着金元宝,一个个放进火盆里:“尽点念想而已。”两人无言地烧了会纸,宗鸣忽然问,“你们天天将阴司、太清境挂在嘴边,那些神祗真的存在吗?”   叶汲惊奇地看着他:“老宗,你现在的思想很危险你知道吗?不应该啊,老宗。你一看从小就是道门里品学兼优,思想先进的天道忠实粉丝,怎么会动摇信仰呢。像你这种死心眼的凡人一旦动摇信仰,后果会很可怕的你知道吗?”   “你不是凡人?”   “不是。”叶汲承认得特别痛快。   宗鸣侧过头看了一眼叶汲,男人的侧脸弧度刚硬,眉骨微微突出,使得轮廓分明又凌厉,整个五官稍显柔和的地方就是那双桃花眼。而现在那双眼睛里没有同情也没有怜悯,充满着对生死的漠然随意。他看了半天,除了特别英俊以外,没看出来比普通人特别的地方。   叶汲抽了三根线香,就着火盆点燃,他笑了笑:“老宗,别瞎看了。你看穿眼,也看不出来我本体的。再说,我也是要有家室的人了,被你这么盯着我回头不好交代。”   “……”宗鸣没心情搭理他的瞎嘚瑟,只见叶汲拂灭香头的明火,将那三根线香端端正正地立在宗兰遗体的头前。   “枉死之魂,如闻我言,听我所召。”叶汲对着线香念了一遍,线香的香气袅袅向上,灵堂毫无动静。叶汲没有放弃,又念了两遍,第三遍时垂直向上的白烟疯狂地颤抖起来,可是灵堂内无风无雾,油灯里那点苟延残喘的火苗也随之剧烈地起伏。   宗鸣惊疑不定地盯着宗兰的遗体,突然颤抖的白烟猛地逆转向下,朝着地面钻去。才烧了个头的线香节节断裂,掉落在宗兰清理干净的脸庞上,像一个个丑陋的虫蚁爬在她五官之上。   噗呲,油灯里的线头也断了。   叶汲伸手扫过宗兰的脸,断裂的线香出现在他掌心里,他看也没看尽数丢进了火盆里烧了个干净。   “老宗,对不住。”叶汲郁闷地望着宗兰已经看不出怨愤的惨白脸庞,“招魂不是我本行,遇上点有路数的就犯难。其实你自己也有所发觉了吧,你们这宗家不干净,有东西。让我猜猜啊,你是已经发觉了内情,所以才匆忙将家主之位交给自己的弟弟,跑来第四办公室吃皇粮的?”   宗鸣一言不发,看着冷静实则内心惊骇之际。   触及到宗鸣的眼神,叶汲笑了下:“别这么看我,动动脚趾头都能想到。你看你宗家在这,不说土皇帝也是当地有名有望的一个狗大户。道门里现在这些门派家族我清楚,但凡有点名头的,底下都有些产业经营着在,毕竟都是肉体凡胎总要吃饭过日子。你放着土财主不做,跑到天南地北的燕城,没点内情谁信啊。本来你们家私事我不想管,但现在这情形已经明摆着有人拘走了宗兰的魂魄,连我都召唤不来。”   叶汲望着灵堂外的幽暗山色:“那可就不是个普通角色了,”他扭头一笑,“说不准和咱们这趟要找的东西有关呢?” 第三十七章   叶汲在步蕨的行李箱里塞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步蕨随意一翻,掏出了一叠衬衫西裤, 怎么看都不像是叶汲骚包酷炫的品位;伸手又一翻, 摸出两条花色简洁的领带。他抽抽嘴角, 将零零碎碎的衣物丢到一边,终于在箱子边角摸到个不大的塑料盒。   盒子里装着应急的药物, 有的是内部特供药,有的则是连个正儿八经的标签都没有, 黑糊糊的一坨被保鲜膜胡乱包着,看着就不是个正经药。步蕨捡起个闻了闻,顺手抛给了沈羡:“叶汲他人都走了,你也没必要再演下去了。把血止止, 死不了也别把自己当血包。”   步蕨的话直接撕裂了沈羡保持了许多年的沉着镇定, 纵然他的师父面目全非,连昔日半分光彩都不及,此刻沈羡仍然感受到在他面前被洞悉一切的压迫性。在他们师徒共同度过的那段岁月里, 步蕨对待他们几个徒并没有多么严苛。可一旦他们犯了错,只须他淡淡一个眼神,几个小孩瞬间噤若寒蝉,乖觉地跪下领罚。   沈羡攥着药丸, 手心里汗津津的。在步蕨的目光下,他憋出一句很久之前就想对步蕨说的话:“师父, 叶汲他对你不怀好意。”   步蕨的反映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我知道。”那口气就像是提前看了天气预报,知道明天是下雪还是打雷一样, 说完他看了一眼窗外深邃的崇山峻岭,向卧室走去。   “……”沈羡急忙忙地追过去,差一点就忍不住像小时候那样牵住步蕨的袖子,手伸到一半他想起自己已非亦步亦趋跟在步蕨身后的小童。望着那只手,他和被什么烫到了一样缩回手,低声问,“那师父为什么还……”他想起叶汲刚刚在他手上落下的那个吻,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想,像步蕨这种看似温和实则淡漠疏离的人,会纵容一个人在自己身边这么无法无天吗?   沈羡所了解的步蕨是一个克己而内敛的神祗,在人和神的距离没有现在这么遥远的时候,步蕨也和凡人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哪怕是和自己的几个徒弟,哪怕是最得他宠爱的徒弟迟乐。沈羡突然发现,唯有叶汲对步蕨是与众不同的。无论叶汲闯下多大的祸,犯下多大的罪孽,甚至敢逾越雷池,厚颜无耻地贴近步蕨,步蕨给予他的始终是原谅。   当一个人无条件地包容一个人,那个原因已经呼之欲出了,哪怕当时的当事人自己都没有发现。   “你是个聪明孩子,”步蕨微笑了起来,满怀感慨地看着自己的大徒弟,“三个徒弟中你师妹迟乐天赋平平,后来虽然悟出自己的道心但境界始终有限;你师弟楚乐好逸恶劳,沉迷于俗世里的商贾之术;只有你天资出众,最早悟出道心也得到了我大部分传承。我也一直将你视为我的传人,从前是,现在也是。阿羡,我说这么多只想告诉你,过往已逝,不必介怀,我从未责怪过你。”   沈羡没有说话,他的脑海里翻涌过无数的念头和话语。这漫长到无边的一千八百年里,他试想过如果时光重来,又或者步蕨没有死,他该如何去挽回这一切。是悔不当初自己没有听从他的劝诫,还是根本不应该离开载川下山历练。最终,他茫茫大雾的意识里只有步蕨的那句话——“我从未责怪过你”。   “你可能自己没发觉,你的性格和叶汲有相似之处。”步蕨不等他否认,又继续说,“那时候的你,为了含冤而死的知己将生死抛诸脑后,以一己之力斩断龙脉。这实际上和当初叶汲看见被填埋的沧海众生,一怒之下淹没天地,几乎没有区别。要说区别,那就在于叶汲他有野兽般的直觉,把握住了他大哥和我的底线,还有那一点愧疚。他很狡猾,很会利用我们对他的那一点愧疚,为自己争取到一线生机。而你,恰好欠缺了他这一点灵活善变。”   沈羡被他说得无言以对,许久他抬起低垂的眼睑,平静地注视着步蕨:“一开始是愧疚,后来又是什么让师父屡屡为他打破自己的原则,赦免他大逆不道的罪行呢?”   步蕨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他发现这时候的沈羡又有些像自己,他突然生出种难以启齿又微妙的感觉,沈羡就像是他和叶汲的孩子一样。只不过继承到的是缺点还是优点,就另说了。   他在床头的椅子上坐下,那姿态和当年教他们经文符咒时毫无二般:“你应该已经知道,神祗并不是完美无缺,而天地也并非永恒不变。日月星辰,江海山川,无时不刻不在迁移流变。百年沧海桑田,千年斗转星移,再高耸的山峦有朝一日也会为河海所倾,神祗会产生私欲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步蕨叹了口气,“我比较奇怪的是,你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的徒弟出了事,到现在怎么也没过问一句。”   “……”被步蕨一席话震撼住的沈羡满脸收不住的尴尬,半天勉强找回“沈道君”的镇定自若,“他在师父这里,应该不会有事。”   步蕨无声地谴责了他一眼,他侧过身,露出床上被黑布层层包住的沈元。黑布上快速流动着金色的符文,那是叶汲写上的清净符,原本只是一道,现在密密麻麻的符文像一张蛛网将虚弱的狐狸包裹地密不透风。然而即便如此,黑色的疫气一直波动起伏,试图冲出这张罗网。这种无止境的争斗给沈元的身体带来了极大的负担,步蕨只能时不时念诵经文帮他舒缓疼痛。   “五鬼疫疠?”沈羡一眼识别出当年在诸国间肆虐的瘟疫,不假思索地冷冷说,“是太清境下的手?”   “不一定。”   沈羡愣了一下。   步蕨语气平缓:“五鬼疫疠最先是由赵朗他们散播出去的不假,上面要是想命他们除掉你们,不会等到这么多年以后,手段也不必这么堂而皇之。”步蕨摊摊手,“我们的兄长还是要点面子的。”   “……”沈羡怎么看都觉得,归来的步蕨不再像往日那么不食人间烟火,大概是对叶汲的成见太过深重,总觉得高岭之花的师父被那货硬生生地拖入到了红尘俗世里打了个滚。   “给这孩子下瘟种的人,明显是冲着你而来。”步蕨拿出根白术点燃,辛辣的苦味弥散在空气里,沈元颤抖不停的身体慢慢平复了下来,“我怀疑,那人是和当年载川相关的某个故人。”   ┉┉ ∞ ∞┉┉┉┉ ∞ ∞┉┉   “你们和沈道君认识?”宗鸣是个一丝不苟的人,哪怕他知道宗兰的魂魄很有可能已遭遇不幸,但他仍然将熄灭的油灯点燃,“我看你和他之间似乎有些成见?”说起黄泉眼,他不禁迟疑了下,“沈道君这次突然来巴蜀,你说有没有可能也是为了黄泉眼而来?”   他语气很不确定,因为沈羡的品行在道门里是有口皆碑,像沈羡这种完全无欲无求、一心苦修的高道,万里也难出其一。宗鸣在年幼的时候偶然见过他一面,如今再见,这人竟然毫无变化。就同道门里大多数的人一样,宗鸣也猜想这位沈道君是不是已经得道成仙了。可是既然已经得道,又为什么没有飞升上去呢?   提起沈羡,叶汲就摆出张苦大仇深的脸:“老宗,我劝你一句,想要活得长,这辈子千万别收徒弟。尤其别收沈羡这种日了狗的徒弟。”   宗鸣大惊:“沈羡是你徒弟?”   这师徒两人南辕北辙就算了,怎么见面还和杀妻夺子的仇人似的?   叶汲沧桑地抽了口烟:“要是我的,早被我刮千刀丢海里喂鱼了。老二当年一不小心犯下了男人都会犯的错,招惹了路边不该招惹的孤魂野鬼,顺手就给自己结下了这段孽果因缘。唉,不提了,糟心。”他估摸着师徒两人“谈心”谈得也快差不多了,拍拍宗鸣的肩,“老宗,我和老二还是期待你敞开心扉,和我们说说你家这事儿的。毕竟早结案,咱们早离开你这块伤心地。你好好想想,考虑清楚了随时来找我们。”   宗鸣抿着嘴角,半天挤出个艰涩的笑容:“好。”   叶汲回去时没再四处瞎逛,闲闲地晃回小楼,恰好碰见沈羡推门而出,他还好心情地打了个招呼:“哟,徒儿这就走了?”   沈羡不带感情地看了他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径自和他擦肩而过,结果没过成。   “你做什么!”沈羡怒视扯着自己不放的叶汲。   叶汲热情地将人拉到一边,离客房远一些,才赶紧避之不及地甩开手,满满的嫌弃溢于言表。   “小子,你师父和你说了什么?”   “我师父和我说的,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沈羡冷冷地理了理自己衣袖。   “得,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无非就是苦口婆心告诉你,他大人大量,不计较你犯下的那些傻逼事了,是不是?”叶汲咧了咧嘴,慈祥地看着沈羡,“看你是老二硕果仅存的一个徒弟份上,我没弄死你。但是我告诉你,离他远点,知道不?”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活了一千多年了,雏鸟情节,懂吧?你师父是看你小,不忍心拆穿你那点小心思。你还是好好把你和你那位至交好友的破事给料理干净,别再给你师父惹上一身腥了,明白不?”   在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时,沈羡浑身一僵:“你什么意思!!!”   叶汲怜悯地看着他:“意思就是人还活着在呢。”   沈羡如遭雷击,脸色煞白地站在那,连叶汲什么时候走的都没发现。   ……   打发走了糟心徒弟,叶汲愉悦地哼着小调,人还没进门已经叫唤上了:“老二!老二!吃了没,吃了就出去抓鬼了!!”   步蕨在卧室没有出来:“叶汲。”   他的声音很柔和,却柔和得让叶汲毛骨悚然,立即回忆自己刚才对那小崽子的一通威逼利诱有没有让他听到。   “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信息量很大,非常大。其实这章特别甜,甜在步蕨说的话。老三的本体你们应该已经猜到了,对,就是水。所以,就很甜啊!!   有小可爱问沈羡是个什么角色,不是男配,他有自己相爱相杀的好基友,冷静!   下章猜猜是啥剧情,嘻嘻嘻嘻。 第三十八章   灯光半暗, 步蕨坐在光影的交界处,膝头摊开一本书。凭叶汲的眼力, 一眼就扫清了书中的文字:“老二, 读经把灯开亮些, 这么看伤眼睛。”   “那你来读给我听好了,”步蕨轻轻拍了拍经卷, “正好我有些累了。”   叶汲意外又警惕地瞄了瞄步蕨的神色,没从那张滴水不露的脸庞上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他心里有鬼地挪过去, 踢来个小马扎挨着步蕨坐下,将经卷拖到自己膝头。他那随意一拖,差点将经卷拖散架了,不可思议地问:“老二, 你从哪里翻出来的古董?”   “正一观里找到的。”步蕨似乎是真得累了, 仰起头靠向宽大的椅背,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彻底放松的姿态,他闭目敲了敲扶手, “就从这页开始读吧,读到哪算哪。”   平时步蕨给沈元念得都是静心安神的经文,今天叶汲手里的却是一本类似神仙传记的道经,描述的是古早时期天地诸神的事迹。叶汲不懂事的时候还挺喜欢看这些歌功颂德的经传, 尤其关于他自己那部分,必须要是英俊潇洒狂霸酷炫拽。一挑一百很稳, 一打一万不虚,最好上能吊打紫薇帝, 下能力压泰山君,天上地下就属他最牛逼!   可惜凡人目光狭隘,大部分神仙经传上最浓墨重彩的地方一定是他的操蛋大哥,其次是以宽厚温仁著称的老二,最后字数不够,勉强拿他这个洞虚君来注水骗钱。一而再再而三,叶汲怒了,亲自操刀下海撰写了一本,不想那本巨著一炮走红,好评如潮,在三界内备受追捧。但因为他个人主观色彩太重,对太清境的抹黑过于明显,没多久就被太清境严令列为禁/书,还花了不少时间试图找出幕后主笔。幸好叶汲极具前瞻性地捂紧了马甲,否则少不了被他两个兄长又是一顿混合双打。   叶汲是个贪图新鲜性子,没多久就将这茬事抛到脑后。等过了个几百年,他在皇城根下当风水先生,捧出堆经传装逼唬人的时候,忽然发现关于泰山君的记载只有只言片语。凡人的忘性总是很大,他们已经逐渐忘记了那个被他们供奉在泰山上的温柔神明,所有关于他的记载都风化在了时间的角落里,也许再过几百年,连泰山君这三字都不会出现他们短暂的记忆里。   房间里还飘浮着白术燃烧后的苦味,枯燥晦涩的经文被叶汲清洌低沉的声音念诵出来,有种别样的味道。这是本难得公正公允记载三界诸神的传文,没有对太清境大篇幅的歌功颂德。从太古时期天地初分时记载,叶汲念着念着就想起极其早远的一段时光。   在他还未化形前,只是游荡在大地上的一道细流,从高耸入云的山巅奔流而下,肆意欢快地荡漾在山间石上。他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向哪处流去,初生天地对于初生的他来说,处处充满着新鲜的乐趣。他从昆仑的悬崖上垂落,砸起数丈的水花,四处溅起的水流让他觉得快活又得意。   忽然有人“咦”了一声:“哪来的小东西?”   叶汲好兴奋,这片荒芜的大地上居然还有第二个声音。   那人撇去手上的水滴,踩过嶙峋的山石,走到溪流边,微微一弯腰,一片幼小的绿叶被他从枝头擦落,悠悠地飘进水中。水流好奇地捧着叶片左右晃动,忽而有人撩起捧小小的水花,陌生的温度惊得他仓惶流窜而去,只听见那人遗憾地说了句:“胆子这么小?”   后来的事实证明了,胆小这个形容词绝对是对叶汲极端错误的认知和侮辱。   可是那人拂下的一片落叶,却自此沉落入了那汪细小的水流中,随着他流过千山万壑,从一条涓涓细流汇成浩瀚壮阔的江河湖海。他路过荒无人烟的林海苍原,也穿过繁华昌盛的百年帝都,更在无数个夜晚里见过千亿星辰垂落海面,却从未丢失过那一片小小的绿叶。   他攥紧它,就像攥紧初生时那一抹的短暂温度。   ……   “怎么不念了?”恍如睡着的步蕨突然发声,他仍是闭着眼,略带鼻音的嗓音显得有些慵懒。   叶汲愣了下,手肘抵着膝盖,托腮朝着他笑了笑:“想起很早前的一些旧事。”   步蕨像是看到了他这个笑容一样,也笑了起来。他双手交叉胸前,零碎的细发扫过额头,让那张脸庞显得更加年轻,也许是取回了少许神力的缘故,他的五官里隐约能找到一些曾经的影子:“神祗的寿命都很漫长,尤其是你我,有时会长得让人无聊。”   无聊这个词被步蕨说出来,叶汲的感觉很奇特,他懒洋洋地说:“我觉得还好。”   能折腾的人总不会寂寞,步蕨不置可否,他像想到了是什么,问道:“为什么要给自己取名叫叶汲?”   叶汲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一会才玩笑般地说:“因为一片叶子。”   听到这个回答步蕨睁开眼,也许是光线的缘故,他的瞳眸略显得深邃而悠远:“叶汲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也会死去。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我都会消失在天地间,最后那段时间你会做什么?”   叶汲觉得今晚的步蕨很不寻常,他摸不准这种不寻常从何而来,他并不认为和突然出现的沈羡有关。潜意识里他觉得步蕨这个回答得慎重回答,可是他血液里的冒险因子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躁动起来,叫嚣着,告诉他!告诉他,你对他持之已久的狼子野心;告诉他,什么兄友弟恭的戏码都见鬼去吧,他只想成为他密不可分的那一半,凶狠地拥抱他,占有他。   他从未有过如此踌躇的时刻,他担心说出口的下一秒,连坐在他身边都成为了奢望。   “没想过吗?我倒是想过很多次。”步蕨微微偏过头看他,抬起手抚上他的脸颊。在叶汲倏然放大的瞳孔里步蕨倾过身,在他唇上落下个温柔的吻,“就像这样。”   “……”叶汲的心跳放大成雷鸣鼓击,他像变回了鸿蒙时期的那道不谙世事的细流,那只手舀起他的一捧水,让他惊慌得无处逃逸。惊慌到了极致,他的反映竟是机械而冷静,他按住脸颊上的那只手,紧紧地与自己肌肤相贴,他缓缓地说:“老二,这不是能开玩笑的事。”   步蕨平静地看着他,嘴角微微翘着。   叶汲深吸了一口气,猛地站起身,什么话也没说就往外走,看上去就像个临阵脱逃的士兵。   “……”   一头热奔出去的叶汲也意识到哪里不对,立马调头回来,抓起步蕨的手在怀里使劲揉了又揉,揉得掌心胸口阵阵滚烫:“你等等。”   然后又丢下步蕨,一去不回。   步蕨呆了呆,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执笔给沈元又画起了清净符。   这一等,步蕨就等了三个小时。这三个小时里,他取出一把竹签,捡了一根认真地雕琢。刻完第二根签的时候,叶汲回来了,他怀里抱着个长盒,风尘仆仆地像是从千里之前打了个飞的回来。   他大步走到步蕨面前,单膝蹲下,仰起的双眼明亮得像燃烧起来的湖水:“告白这种事怎么也应该是我来才对。”他将盒子打开,送到他面前,“老二,我知道你一直很喜欢那把你自己做的琴。你走后我找过很多遍,但都没有结果。就重新找了块料子,给你又做了一把。”   步蕨看着那把几乎一模一样的七弦琴,他伸手拨了一下,发出声清亮的琴音:“有名字吗?”   叶汲摇头:“还没来得及取,我本来,打算再等一段时间的。”   步蕨微微一笑:“就叫载川吧。”   叶汲眼中的光黯淡了下,他知道载川是步蕨与人间牵连最多的地方,那里承载了他在人间最为浓烈长久的感情。那种黯然很快又被随之而来的忐忑取代,今晚发生的一切来回在他脑海里来回颠倒,他始终有种无法脚踏实地的飘忽感,忍不住问:“老二,你能给我抱抱吗?”   “……”步蕨抚了抚额,神情不太自然地点了点头。   突然他整个人被凌空抱起,叶汲强有力的臂膀将惊骇的他高高托起,他欣喜若狂地抱着人转了半圈,转得步蕨喝道:“叶汲!”   叶汲蓦地将人抵在墙上,挺立的鼻梁抵着步蕨蹭了蹭,满眼盛不住的光:“老二,你是我的了。”他轻轻地啄了一下步蕨的眼睛,“我的。”又啄了一下他的鼻尖,“我的。”   最后在那双微凉的唇上停留了下,步蕨的眼底浮现出笑意,拉过他的脖颈,消灭了最后一点距离:“你的。”   那片可望不可即的绿叶,在他仰望了千万年的时光之后终于心甘情愿地落入了他掌心里。   叶汲心想,就算这他妈是做梦,这一场梦也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解释下!我笔记本坏了!现在用台式机龟速码字,所以今天照旧短小,可是今天,它甜啊!!!甜到齁!!!!明天我一定,一定日六千!!!!QAQ   关于载川的名字问题,嘻嘻嘻,我只能说老三脑子没拧过来。   本章解疑,为什么二哥会突然告白?二哥的心思,你别猜,他肯定有自己的理由。他的行为模式,不是个正常人。只能说二哥是个真男人……   下章就要开始二哥的进一步崛起之路,和撒狗粮日常了。唉,每次写狗粮都觉得自己先被喂饱了。 第三十九章   叶汲这一抱就没再撒开手, 步蕨肋下被他箍得发疼,吃不消地拍拍他的肩:“抱够了就把我放下来。”   “没够, 不放!”叶汲脸埋在他肩窝里蛮横地拒绝, 他使劲贴着步蕨颈侧蹭了蹭, “媳妇儿,你揪我下, 看我是不是在梦里。”   媳妇儿???步蕨额角突突跳了两下,对准叶汲的腰眼重重掐了下去。   叶汲脊梁过电般抖了一遭, 居然没有嚎起来,反而将人搂得更紧,吃吃笑了起来,“媳妇儿, 省着点力气。别把自己手拧疼了, 我心疼。”   “……”步蕨拿他没办法,揉揉他参差不齐的板寸,“真那么开心?”   叶汲不说话, 无赖地往他怀里拱了拱,拱得步蕨哭笑不得。他注视叶汲的目光温暖而宁静,灯光洒入他瞳孔里不见半点光泽,只有极为幽邃的黑暗。那一刹, 那片黑暗里闪现过许多东西,浓密的睫毛落下又掀起, 步蕨的眼中只余下不见波澜的平静。   赖了十来分钟,叶汲终于不情不愿地将人放了下来。步蕨脚着地的时候, 没有知觉的腿一软,叶汲眼疾手快捞到他,扶着他的腰装模作样地说:“老二,早说了让你多补补,看看你这腰力,虚得让人发愁。”   今非昔比,以前耍流氓,叶汲还得顾忌着点自己所剩无几的形象。现在好了,人骗到手了,他是彻底放飞自我,原形毕露。   步蕨淡定地搭着他臂膀抻了抻筋骨,直接略过了他具有某种暗示性的话题;“宗鸣那边有什么说法?”他人在这里,却对叶汲的行踪了如指掌。   叶汲意犹未尽地瞅了眼步蕨瘦削的腰际,蹲下身替他揉着发麻的脚腕:“哦,没啥。宗鸣你多半了解一些,实打实的死心眼,否则也不会丢掉家主之位。这种人搁古代就是孤臣孽子,嘴巴严得很,一时半会翘不开。”   他按摩的手法娴熟又老道,步蕨心想这人到底在人间摸爬打滚学会多少东西:“行了,我没事了。他不说,从侧面来说,宗家就存在着极大的问题。黄泉眼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它常年被鬼狱里的煞气所浸染,自然很容易被恶念与阴毒所吸引。”   叶汲揩油揩得正不亦乐乎,被步蕨一记冷眼瞪了过去,才咳了声站起来:“大宅子底下的腌臜事翻来覆去就那点,无非是为了钱和权。只是玉枢院那孙子设下的这护山大阵有点棘手,不仅罩住了这山,连整个城市受到它影响。要不是大衍堪舆图有反应,换成是我,刚来这都发现不了任何异样。”   他站到窗前,屈指一弹,黝黑的山体瞬间冒起一层浮毛似的金光,几秒后就黯淡了下去,“这护山阵虽然是玉枢设下的,但我估计阵眼握在宗家人手里。动一个正牌神官的法阵不容易,但打个补丁、植入个病毒,遮掩阴气,对宗家来说应该不是难事。”他满不在乎地说,“实在不行,我就强拆了这护山阵。”   强拆个护山阵对叶汲来说,也就等同于徒手撕快递那么点难度。但护山阵一破,必然惊动太清境。惊动太清境对他来说也不是大事,逢年过节,他高兴时也会时不时搞点事出来,惊一惊上面。   关键在于步蕨,他身份敏感,即便大家都知道他这马甲摇摇欲坠就隔了一层纸了。但只要这层纸不捅破,太清境就暂时拿他做不了文章。   步蕨知道他顾忌什么:“姚少司一死,你以为他们还能稳坐钓鱼船,对下界的变动视若无睹?”他走到叶汲身边,望向浩渺无垠的夜空,“太清境现在一定有人下来了,而且神位不低。可能在附近观望,也可能现在就在这里。”   叶汲哼笑了一声:“即便唐晏本人来了,也照样打死切碎,风干挂外边当年货。”   “……”   “你们居然背着我吃人!”野了一晚上不见的岐布炮弹似的冲了进来,在撞入步蕨怀中前被叶汲揪住尾巴,强行倒拉了出来,它顿时勃然大怒,“叶老三!老子给你卖命,绕山飞了一晚上,连口水都没得喝!现在只想要二大爷一点温暖的慰藉,你特么都来找茬???”   叶汲今天心情格外地好,没将它当抹布丢出去,只是随手推到一旁,和颜悦色地说:“你二大爷现在是有主的了,虽然你是只鸟,但勉强算是个雄性。注意着点分寸,知道吗?”   岐布呆若木鸡地站在窗台,看看叶汲又看看一言不发,显然默认了这个事实的步蕨,顿时悲怆得不能自已:“二大爷啊!!!你是不是被叶老三下了迷魂咒啊!!!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了叶汲这老流氓了呢?你知道,你当年是多少少男少女的天王级偶像吗?他们要是得知你挑来挑去,挑中了这货,得多心碎啊!”   “别给老子在这号丧了!多少少男少女都特么八百年前死绝了!”叶汲对步蕨之外的人的好脾气只能维持一刻钟不到。   岐布仗着步蕨在底气足,愤然怒指:“叶老三你这个畜生!二大爷可是你亲哥!你这是乱/伦你造吗,会被和谐的!”   步蕨:“……”   叶汲冷哼一声,表现得极其不屑:“神仙的事能算乱/伦吗?”   岐布舌头打结,一时找不到话来唾弃这个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的人。   步蕨叹了口气,问岐布:“你找了一晚上,发现了什么吗?”   岐布还沉浸在叶汲这坨狗屎居然真的采到了鲜花的忿忿情绪里,恹恹地说:“什么也没找到,这里比火葬场里烧出来的骨灰还干净。空气质量指数39,PM2.5低,全国环境排名指数前十……”   它没念叨完,就被叶汲施施然打断:“媳妇儿,晚上没吃饱吧。我给你炖个汤,加道夜宵吧。反正这老鸟除了浪费口水也没别的用了。”   “……”岐布心想,他妈的,老子到现在一口没吃,但快活生生被你们的狗粮给撑死了!它干巴巴地说:“虽然这儿没看到鬼魂,也没有闻到妖气,但是我路过某一个地方的时候。”岐布椭圆的眼睛里滑过丝疑惑,“听到了个很奇怪的声音,像沙子流动的声音,几乎一秒间就没了。”   岐布形容的声音范围很广,可以联想到很多东西。   步蕨沉思着看了叶汲一眼,发现他也看了过来,步蕨扬了扬眉:“去看看?”   叶汲伸了个懒腰,浑身慵懒一扫而空:“老鸟,你在哪听到那声音的?“   岐布不太确定地指了某个方向:“西南那块,具体从哪里传来的我不确定。”   “要你何用。”叶汲嫌弃地打发它去看着沈元,自己直接翻窗出去,自然而然地朝着步蕨伸出双手,“来,老二。”   步蕨望着男人那双长有薄茧,略显粗糙的手,他想对叶汲说,他没有脆弱到需要像呵护温室里的花卉一样小心翼翼护着捧着。可当他对上叶汲含笑的双眼,怔愣一下后沉默地握住了他的手。   ┉┉ ∞ ∞┉┉┉┉ ∞ ∞┉┉┉   夜已过大半,步蕨和叶汲两人顺着岐布所指的方向找过去。说来奇怪,从上到下,宗家这么多房子,此刻安静得不可思议,山上山下,连一盏路灯都没有亮起,黑暗完全统治了这个地方。   叶汲给了个阴森又精准的比喻:“比坟场还静。”   “雾很重。”空气里的水分含量已经超过了人体的舒适范围,步蕨呼出口气,白茫茫的雾气散开一瞬又聚拢回来,“潮湿,阴冷,这种地方竟然没有鬼魂。”   叶汲挑出军刺,一束亮光从刀柄射出,毫无阻碍地穿透雾气照亮前路:“越干净,说明底下藏着的东西脏得越超乎想象,老二。”   “嗯?”   “你今天问我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步蕨突然发现叶汲和他的本体真得完全没有相似之处,虽然很早前他就发现了这个事实。水流的柔和纯善在这个男人身上毫无体现,从年少到现在,叶汲给他的感觉都是锋利而冰冷,不动声色地给人致命一击。   虽然比不上叶汲的如履平地,步蕨的步伐并未落后他多少,他慢悠悠地回答:“一个假设而已,不用多想。”顿了顿,他的声音显得很平静,“我没有过这方面经历,经验生疏,措辞可能比较不太准确,下次我尽量改进。”   叶汲哈哈哈大笑出声,笑得步蕨面无表情,笑到一半叶汲突然感觉到哪里不对:“等等,老二!什么下次!你还想和谁有下次!”   “……”步蕨头疼地在他精健的后背上推了一把,“别废话了,快走!”   他这一推,突然手下落了个空,前一秒还在和他斤斤计较的叶汲眨眼不知所踪。他举目四望,粘稠的雾气流动在他四周,一层层交织成网,将他独自一人包围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晚上大概十一点左右还会有第二更!早睡的大可爱们可以明天起来看! 第四十章   步蕨朝前试探地迈出一步, 依旧是凹凸不平的山路,但他知道这条路已经不是方才他们走过的那条了。干燥的泥土, 没精打采的草尖, 几朵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杜鹃花。   他心底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但仍然喊了一句:“叶汲!”   山雾寂寞地盘绕在连纵向上的台阶上,叶汲的名字在山谷里被无限放大, 一遍遍回荡在他耳边。步蕨单纯地只是喊了那么一声,也没想过会得到回应, 喊完就沿着走了不下千遍的台阶,一步步向上走去。   踏上最后一阶,他踩入了一洼浅浅的血水里,源源不断的血液沿着龟裂的地纹流淌过来, 顺着血流他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快死了的人。   那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地盘坐在血泊中央,裸/露在外的皮肤快速破裂粉碎, 血液顺着他的发梢、指尖一滴滴落下。从远处看,他几乎已经死得不能再透了。   但步蕨知道,时间还早,刀罚才过, 雷劫还没落下,等到最后一滴血流尽, 这个人才是真正地死去,即便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多少意识了。步蕨找了块尚算干净的石头坐下, 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乌云在咆哮的风声里翻滚聚拢,遮天蔽日的云层忽明忽暗,猎猎狂风肆虐地摧毁着山头的房屋花草,池子里的胖锦鲤慌张地扒着残破的莲叶,鱼和莲叶一起被高高地抛在空中,摔在步蕨的脚下。金黄的鳞片散落一地,胖乎乎的鱼尾迟缓地摆动了两下,再也没有动过。   步蕨拿出手机看了眼信号,又将它放了回去。单位配的智能机对于他来说,目前只具备看时间和打电话的功能,要是换叶汲在这里,没准已经无聊地玩起了贪吃蛇。   蟒蛇一样粗壮的雷电将天幕劈成两半,将步蕨的脸庞也照得苍白无色,可他神情没有一丝动摇。第一道雷电落下,滂沱大雨从撕开的天幕里随之而至,冰冷的雨水不断冲刷地上的血迹,可那人身上的血似乎永远也流不尽,就像他撑着的那口气。   血水沿着地缝渗尽土壤,空气没有一丝血腥味,反而有种空冷到极致的香气,冰冷得冻结了周围一切生机。步蕨掐着时间,自觉他这个观众配合得十分到位了,挂着满身的雨水刚站起身,古井般的瞳孔晃动了下。   他看见了一个人,少年手提竹杠,披雨而来。他拖着满身伤痕,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着暴雨的中心走去。他走到那人面前,竹杖从手中滑落,步蕨看见那张英俊的脸庞上布满了不知所措的慌张,那是在成年叶汲脸上从未出现过的神色。他手忙脚乱地撩开那人身上的乱发,在看清他的脸后,少年眼中所有的光都熄灭了。   雷电开始一道道地劈碎山峰,少年跪在泥水里抱着断绝气息的躯体嚎啕大哭,炙热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滚落,化成更为瓢泼的雨水浇落大地。   他哭得那样伤心和绝望,伤心到步蕨禁不住想走过去,告诉他。   ————别哭了,我会回来。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终将重逢。   就是这一刹的动摇,虚张声势的雷电骤然冲破云海劈向步蕨。   天光亮得骇人,步蕨的身影在万钧雷霆前单薄到渺小。他避也未避,指尖突然多出一根竹签,黑色的签文流动过诡谲的光芒。竹签化为长弓,符文抛在半空,落在他手中成为三根漆黑长箭。   第一箭卷起飓风,风声凄厉有如万鬼同哭,无数灰影乘风而起,与势不可挡的雷霆迎面相撞。   刹那地动山摇,步蕨脚下的大地以他为中心迅速崩裂。他手中的弓箭颤也未颤,立即搭起第二根箭,在灰影被雷霆冲破之时第二根长箭如影随形而至,直接击碎雷光!   漫天火雨从天而降,交织在暴雨中,形成幕绮诡的艳景。   步蕨眼睛都没有眨,搭起第三箭,这一箭却是对准前方。   他静静地望着雨幕里熟悉的身影,指尖扣着弓弦:“叶汲。”   他念着这个名字,弓弦一松,清脆的鸣镝声挑开雨幕,漆黑的长箭洞穿了相拥的两人。   山川急速崩塌在步蕨的周围,他以一种缅怀的姿态看着这个世界凋落,突然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幸好,是假的。   ┉┉ ∞ ∞┉┉┉┉ ∞ ∞┉┉┉   晃动的视野恢复了平静,方才浓得化不开的雾气稀薄了许多,步蕨走上前捡起了个烧焦了的金符,望向星月惨淡的天幕:“跑了?”   弓箭重新化为竹签被他收了起来,那三箭于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对方居然没有补上一刀,谨慎得出乎他意料。   山路上仍只有他一人,叶汲可能被引到了别的地方,也或许和他一样被困在幻境里。在雷部众神没有升入太清境前,结界是太清境那帮不会打仗的神官们的拿手好戏,要不是他恢复了一点神力,这时候说不准又一次死在了载川之变里。   “什么仇,什么怨啊。”步蕨抱怨了一句,裤兜里突然响起五音不全的歌声,“我对你爱爱爱爱不完~”   “……”步蕨的神经和眉梢齐齐跳了跳,忍着将设置铃声人暴打的冲动拿出电话,再一看屏幕上闪动的“老公”二字时,所有的冷静毁于一旦,“你滚到哪里去了!”   电话一接通,那头的人被他冲得一愣,捂着话筒紧张地问:“老二,怎么了,被谁欺负了?!你在哪,待在那别乱跑,等我揪出那个老家伙,就来找你,弄死他!”   步蕨没好气地想,那你先自裁谢罪吧,他抹了把额头的冷汗,长长吸了口气,克制住精疲力尽后的暴躁,言简意赅地说:“我就在原来的地方,发个定位给我,我去找你。”   “老二,定位这么高端洋气的操作,我怕你搞不来啊。”叶汲那头的空间似乎很狭窄,连带着他的声音都刻意压低得近乎耳语,就这状态他还能喋喋不休地唠叨起来,“就一装神弄鬼的老东西,我估摸着可能是宗鸣他爷爷辈的。放心,我一只手就能捏死他。乖乖在那等我啊,MUA!”   话筒那头传来响亮的亲吻声,跟着就是一阵忙音。   “……”步蕨木然地捏着电话,过了一会揉揉发烫的耳尖,就地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他望着自己虚脱到无力的双手,这双手曾经握过十二道签文,每一道都能化成足以摧山搅海的神兵。而现在一道签文,就几近耗尽了他所有的神力……   身下的山脉安静地沉睡着,步蕨能感受到这种安静只是一种假象,连通鬼狱的黄泉眼就躲在它的附近,蠢蠢欲动地磨着獠牙,等待时机狠狠地咬向那些鲜美饱满的灵魂,填补狱中的恶鬼们。什么东西存在久了,就会具有一定的意识,何况是和他血脉相连的黄泉。   被那个东西滋养了那么久,它也不甘心束手就擒了吧。   得再快点,再快一点,步蕨按了按胸膛上方,要尽快取回那里的东西。   疲倦到了极点,步蕨后脑勺隐隐作痛,他强撑着眼,打了睡意缱绻的呵欠,自言自语:“不是说好一只手就捏死的吗,捏到现在?”   细密的沙沙声突然传进他已经有些恍惚的意识里,就像一根针扎得他陡然清醒了过来,那种声音和岐布描述得很接近。但与其说是沙子流动的声音,不如说是某种节肢动物爬行过地面的声音。   一道,两道……步蕨辨识到最后,无法数清在他的周围有多少只那样的爬虫,密集得像一支军队。他循着声音,往石阶旁的斜坡走去,走了两步他弯下腰在草尖上轻轻一捻,银白的丝线牢牢黏在他指尖。   “蚕丝?”步蕨第一时间想到宗家处处悬挂的那些明艳华美的绸缎,他的次徒迟乐便擅长刺绣,她对步蕨传授的琴剑两道迟迟没有开悟,最后反是在钻研针法的途中霍然开悟,以绣入道。   反观步蕨这个做师父的对针绣之道只能说略知皮毛,还是在迟乐耳濡目染下所积攒的一点可怜常识。   就如岐布所说,那阵潮水似的沙沙声来得突然,消失得也突兀。步蕨搜寻了一圈,再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他坐回台阶上,凝望指尖的银丝,心里渐渐有了个不成系统的想法。   他决定不再等那个口口声声说马上就来的男人,他们从迷雾中穿梭而来,来时的路步蕨不指望能找到了。他也不急着回去,只想随便找个地方,证实自己的想法。   天快亮了,不知哪里的公鸡打了声高亢的鸣,惊醒了沉睡中的宗家。那一声鸡鸣像一个信号,木楼走廊间渐渐有了零星的脚步声。步蕨很有作为外人的自觉,他刻意绕开了那些人声,穿过道低矮的长廊,他忽然驻足,回首看向连绵依偎的木楼。   那些门帘,去哪了?   “步道长?”   第四十一章   西装革履的男人悠闲地趴在二楼的栏杆上, 亲切地朝步蕨摆了摆手:“步道长,这么巧, 没想到你也是来拜访宗家。”   步蕨唇线抿得笔直, 向右斜退半步, 手挎腰侧,一点寒芒若隐若现:“世间巧合很多, 可一而再再而三,就是刻意了。”   李阳居高临下笑吟吟地看他:“别那么大敌意嘛, 好久不见,连声招呼都不愿打吗?”   劲风横扫,步蕨提步转身,手中寒芒如矫龙出洞!   荡起的弧光快如闪电地勒住猛虎粗壮的脖颈, 悬在他颈侧的獠牙连同那张血盆大口被甩出数丈之外, 轰然撞塌边楼一角。白虎喘着粗气,猛蹬四腿,从垮塌的木楼里一跃而起, 飞起到半空。   步蕨长鞭一拧,再次将它狠狠掼进狼藉的碎木里,直接在地面砸出个浅坑。鞭尾一收,白虎被勒得双目欲裂, 步蕨苍白的双唇也勾起抹嘲讽的笑容:“这就是你打招呼的方式?”   李阳笑容不改的神色到此时才有了变化,他飞快地打了声呼哨, 趴在地上吐血沫的白虎渐渐蜷成猫般大小,呜咽几声消失在了原地。再出现时伏在李阳怀中, 李阳心疼地擦去它嘴边的血珠,叹了口气说:“我原以为你被玉枢院消耗得差不多了,想来捡个漏,万万没算到你竟然还有驱使第二根签文的力气。失算失算,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打扰了。”   步蕨卷起长鞭提在掌中,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那套对别人有用了,对我没用。你忘了自己在我手下当过多少年的差了吗?我对你的了解不亚于对冬无衣他们。你和玉枢不是一路的,要不然不会一次两次跑到我面前来试探。说吧,谁让你来的?”   李阳一下一下抚摸着白虎柔软的皮毛:“二爷慧眼如炬,可是我这次还真是孤身一人下来的。我手下的利市仙官无辜枉死,据说和您的得力干将有点关联,我这个上司总要给少司他讨个公道。”   步蕨手中的黑鞭已变回竹签,插入兜中:“听你口气,姚少司不是被你派下去杀林曦的?”他玩味地笑了起来,“这就有趣了,你身为财官,好歹也是上阶正神之一,香火无数。居然有人越过你指使姚少司下界诛杀林曦,那人的地位比你还高,难道是唐晏?可如果是我大哥,以你和他的关系,他为什么要瞒着你去指使姚少司?”   “……”李阳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这只老狐狸!他气急败坏地暗骂了一声,自己统共前后就说了不到十句话,他都快把太清境的老底给掀完了。李阳勉强笑了笑,“二爷还是老样子,难怪唐老大总说你心思过重,不好揣摩。”   财官常和人间打交道,是少有的接地气的神官,忽悠起来人也是一套一套的,“二爷,容我冒昧地说一句,你这样不好找对象。当年青思仙娘爱你爱得如痴如狂,可就是摸不准你心思,连一句表白都不敢到你跟前说。”   “过去是什么意思?”步蕨在他一通废话里精准拎出一句,他冷睨向上方,“唐晏他现在在哪,让他来见我!”   李阳焦灼地揉了揉白虎,萧瑟的秋风里,硬是被步蕨那一眼逼出一头汗。他忽然惊悚地瞥了某个方向一眼,语速不由自主地加快:“二爷,我今天真的就是来和你打个招呼。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我告诉你一句,不要轻易相信你身边的人。任何,一个人。还有,”他颇有深意地向步蕨一笑,“五方疫疠和我没有关系,后会有期,二爷。”   下一秒,安静的空间被森寒的气流击碎,坍塌的木楼,抱着猫的李阳,在同一个时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二!”叶汲冲进破裂的结界,抱着步蕨从头到脚摸索了一遍,才蓦地放下心,顿时火气上来,拧眉咄咄地训斥道,“我不是让你待在原地别动,等我吗!你一个人瞎跑什么!跑丢了怎么办!看,着人道了吧!”   步蕨强撑着的那口气,再见到叶汲时就泄尽了。被他振振有词地一通教训,步蕨太阳穴突突直跳,忍不住高声反问:“跑丢了,你不是找过来了吗?”   叶汲虎着脸一眼不凡地看他,看了半天,沉思了下,居然赞同地点点头:“对!你说得没错。你不论跑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他懒洋洋地伸了伸腰,“除非,我死了。”   “别胡说。”步蕨深深皱起眉,神祗的话从某种程度上就是俗话说得金口玉言,神位越高,应验得程度越大。别看叶汲成天胡说八道,但关乎誓愿的话他都谨慎地避开了。   叶汲笑嘻嘻地揽过他的肩,不顾他的嫌弃,硬是将脑袋挨在他肩上:“老二,刚刚见谁了?”   步蕨没有丝毫隐瞒:“赵朗。”   “卧槽!”叶汲一把抓住他,痛彻心扉地哀嚎,“你怎么没把那老孔雀给拦下来!我特么正准备入手几个大股,要是让那小子摸一摸蹭蹭财气,明年我就能带媳妇儿你去法国买大古堡了!”   步蕨郁闷地说:“你又没和我说,”他被叶汲摇得头晕眼花,指了指自己,“你看我这样子,能留下一个上阶财神吗?”   叶汲神色变了一变,扶着他双肩低声问:“你动用签文了?几根?”   步蕨比了个二。   叶汲沉默了下,他深吸了一口气,有一瞬间他的神色阴冷得恐怖。那一口气缓缓吐出时他已经面色如常,替步蕨理了理衣领,淡淡地说:“是我不好,不该留你一个人,下次不会了。”   幻境里的那一幕让步蕨触摸到了叶汲内心的一角,那一角是载川之变后留下的执念。任何执念对一个神祗来说并不是好事,尤其是叶汲这种拥有无尽寿命的神祗,他活得越久,执念就会让他越痛苦。   可步蕨却无法纾解他的痛苦,因为他就是执念的根源。   他的死,他的活,都是。   步蕨沉默地被叶汲牵着向前走,男人的手掌火热有力。   好似无论前方的路途有多崎岖,他都能坚定地带着他踏平险阻,一往无前。   步蕨忽然问:“为什么叫赵朗孔雀?”   赵朗即是原先的五方神者之一,被他收入麾下没多久就被提拔进了太清境,封为财官,掌世间财源。步蕨记得他本体不是孔雀,而是个厉鬼。   叶汲不带感情地说:“因为他花枝招展,成天不分对象不分场合地发/骚。”他意有所指地看了步蕨一眼,哼了声,“还不分男女。”   “……”他这个醋吃得毫无道理,步蕨不得不纠正他,“那是人家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他对谁都这样。”   叶汲一脸“我不听我不听”的无理取闹,换作以前步蕨早拎起来扔到一边凉快去了。现在他倒是还想,可惜一米八的叶汲已经不是他随随便便拎得起来了。   步蕨冷冷地说:“幼稚。”   “……”叶汲一口老血没喷出来,过了一千八百年,老二的情商一如既往低得令人发指。两口子间的小情趣,怎么就是幼稚了呢?!叶气闷地汲揉着胸口,对自己说,没毛病的,从来只有男人哄自己媳妇,没有反过来的道理。   步蕨留意到他的动作,脚步一顿,一夜没睡后的声音微微嘶哑:“你受伤了?是玉枢?”   叶汲被他问得一头雾水,茫然地看他:“老二,这世上能伤到你男人的,没几个吧?昨晚我不小心和分你开后,在找你时听到了岐布说得那种声音。追过去时发现声音是从地下传出的,我猜可能是某种虫类,晚上出来觅食。没等我刨开地,就瞅见了我和你说得那个老家伙。啧,一大把年纪,还在外面玩裸奔!”   “裸/奔?”步蕨的神情有些奇特。   叶汲马上指天誓日:“媳妇儿!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多看一眼不该看的!!那老头蹿起来和阵风似的,我刚瞟了一眼就没影了!我追他到了个井口,眼睁睁地看他跳了井。我本还乐呵,这水里边是我的天下啊。结果……”叶汲摸摸鼻梁,不满地抱怨“谁能想到那特么的居然是口枯井!!”   “……”步蕨听他说单口相声似的巴拉巴拉说了半天,眼中渐渐有了笑意,“你跟着跳进去了?”   “都追到那份上,不跳也得跳了。”叶汲看他心事重重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两人分别后的第一个笑容,差一点就脱口而出问道,他在结界里遇到了谁,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理智地克制住了,现在步蕨像一个茧,用数不清的秘密把自己层层包裹在其中。’   他不敢轻易地去剥掉那些秘密,就像他从来没有去过问,步蕨在这一千八百年里究竟经历了什么。他担心剥下那些秘密后,见到的会是一个遍体鳞伤,让他崩溃的步蕨。   ┉┉ ∞ ∞┉┉┉┉ ∞ ∞┉┉┉   两人交换了一下昨夜彼此的经历,发现所获甚少。叶汲追人追到一半,中途杀出个蒙面金甲的武士,两人交手没多久叶汲就发现对方在有意拖延时间,她立即果断地将人撂倒想回头去找步蕨,心急之下竟让人拖着一口气逃之夭夭。   至于步蕨,他和叶汲分享了自己的发现:“我怀疑宗家挂着的绸缎,就是由我们听到的那些虫子吐丝织成的。可是,”他和叶汲并肩望着高矮起伏的楼屋,低声说,“你觉得那些绸缎是宗家发现我们在查这件事所以收起来了,还是它们本身和吐丝的虫子一样见不得光?”   叶汲刚张开口,惊恐慌乱的叫嚷声让他两的对话戛然而止,楼屋里纷纷探出人影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叶汲和步蕨对视了一眼,叶汲说了两个字:“灵堂。”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二大爷才不是需要被营救的柔弱小白花呢,要是花,那也是朵霸王花!   对啦!我想调整一下更新时间,每天固定时候更新,下午和晚上各一章。所以今天的日六暂停一天,就更一章。明天开始继续~~~ 第四十二章   等叶汲和步蕨两人赶到灵堂, 闻声而来的宗家人被疏散得差不多了。宗瑛和昨晚叶汲他们见到的几个宗氏长辈围在宗兰的遗体边,每个人凝重的神情里还夹着一丝不易发觉的恐惧。   毫无意外, 叶汲他们被厉声拦在灵堂之外。叶汲嗤笑一声, 三两下拧过年轻宗家子弟的胳膊, 将人丢到一边,大大咧咧地带着步蕨往里闯。   刚跨进门, 留意到这边动静的宗瑛忙客气地出声阻拦:“叶哥,家里有点私事要处理, 这时候不方便会客,多请见谅。”   叶汲早有应对,麻溜地翻出个崭新的公务证,霸气往前一挡, 没给贴到宗瑛斯文尔雅的脸上:“公安办案, 闲人勿扰。”   宗家的几个人显然知道叶汲他们的来历,拄着拐杖的中年女人重重咳嗽了一声。宗瑛面露难色,低声下气地说:“家里正办丧事, 好几个长辈承受不住病倒了。两位能不能给通融一下,沈小道友那件事有了点眉目。换个时间,尽管查问,你们看行吗?”   这么藏着掩着, 没有古怪也有猫腻了。   步蕨的眼神越过层层白幡,落在灵堂深处被白布包裹的遗体, 在叶汲刚想说“不行”前敲了敲他手背。步蕨看了两眼,收回视线答非所问:“宗鸣人呢?”   宗瑛愣了下, 马上道:“后天小妹出殡,大哥他去市区的殡仪馆安排遗体告别仪式。冬天到了,丧事不少,他担心殡仪馆忙中出错,就亲自去了。”   “知道了。”步蕨拉过叶汲的胳膊,“走吧。”   宗瑛一脸迷茫,忐忑地想,他知道了什么又发现了什么。   叶汲什么也没问,从善如流地转过身,当着宗家人的面毫无忌惮地问步蕨:“老二,你是怕他们也把老宗给干掉了?”   宗瑛:“……”   步蕨用力按按额头,一夜没睡他的耐力快到极限了,他有气无力地说:“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担心宗鸣,我比较担心自己会不会猝死。”面对叶汲比见鬼还惊悚的眼神,他淡定地陈述一个事实,“毕竟我年纪大了,熬不动夜了。”   叶汲梗了一梗,深情款款地握起他的手:“胡说什么呢老二,你在我心中永远是那个风流倜傥,艳压三界的翩翩神祗。”他促狭地在步蕨耳边呵了口气,“我第一次春梦,就是你身披雪白道氅,拔剑怒斩三千恶魂之后,白衣染血,真特么带劲。”   步蕨冷冷地蹦出一个字:“滚!”   宗瑛呆若木鸡地看着两人并肩走远,他和宗鸣的姑母一瘸一拐地走过来,阴鸷的目光追随两人的背影:“我早说过不该让外人进山,现在还来得及。”   “不行。”宗瑛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他们是公家的人,背后站着的是太清境,我们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他走到宗兰的遗体边,手指轻轻勾起一角,瞥了一眼后即嫌恶地放下,“收棺吧,以免被人发现了,节外生枝。”   ┉┉ ∞ ∞┉┉┉┉ ∞ ∞┉┉┉   步蕨说去补觉,两人沿着弯曲的山路拐了个弯,彼此心照不宣地往山下门楼走去。叶汲“啪嗒”点了根烟,又摸出块糖给步蕨,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一边兜里装着烟,一边兜里装满了各种糖果。他似乎想用甜蜜的糖味来覆盖步蕨那段苦到咽不下去的过往,即便步蕨本身对那段过去表现得异常释然而从容。   “宗兰的尸体只剩下一副皮囊了,”步蕨慢腾腾地剥着糖纸,看见粉红的软糖时皱了皱眉,“她的肢体和内脏都液化了。”   “这你都能看出来???”叶汲瞅到他的眼神,在兜里摸了一圈,摸出个奶糖给他,戏谑地看着步蕨瞬间平坦下来的眉头,“老二,吃糖还挑嘴呢,唔……”   步蕨顺手将草莓软糖塞进他嘴里,男人的表情和吞了黄连一样不上不下地僵在那。他的反应成功取悦到了步蕨,他轻松地将奶糖卷入口中,浓郁的奶香舒缓了紧绷了一夜的神经:“不是看,是闻,裹尸布下没有尸体腐烂的味道。地府九狱里有一狱就是磨摧狱。凡忘恩负义,弑父杀子者皆入此狱,抽骨肉脊髓,于铁磨里反复碾转,日日夜夜,往返不歇。”   他微微笑了一下,叶汲没有看到他那缕眨眼即逝的笑容,即便看到也一定会怀疑自己看走了眼。   因为那是一缕隐蔽而森冷的讥笑,他绝对无法想象会出现在步蕨的脸上,而步蕨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灵堂里散步的就是类似于磨摧狱里,骨肉化成血水的味道。宗兰的骨肉被什么东西融化吃掉了,宗家却遮遮掩掩不让我们知道,很显然吃掉尸体的东西就是他们豢养的。好了,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开始担心宗鸣有没有成为那东西的储备粮了。”   这个担心很好解决,叶汲动动手指一个电话拨了过去,响了四五声后宗鸣接了起来。他那头响着震天的爆竹声和洪亮的唢呐声,吵吵闹闹得很具有当地殡仪风俗的特点,连着宗鸣的声音也放大到近乎嘶喊:“喂,什么事?!”   叶汲给了步蕨一个放心的眼神,轻轻松松地回答:“老宗,没事哈,我就是看你还好端端地活着没。”   涵养再好,宗鸣也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神经病啊你!”   神经病这个词对叶汲来说就像“早上好”一样习以为常,他挂了电话,也没问步蕨还去不去找宗鸣,直接摸出把陌生的车钥匙:“我让老鸟搞了辆车过来,也不知道在这除了上坡就是下坡的地形上爬不爬得动。”   步蕨听着他的叨叨咕咕,无声地翘了翘嘴角。奶糖留下的甜味从他的舌尖蔓延向食道,好似带起一股暖流,流向他的四肢百骸。他这时候才终于觉得,回到人间是个不错的选择。   见到岐布千辛万苦拖回来的破轿跑后,叶汲又是一顿怨天尤人的嫌弃。步蕨对车没有他挑剔,径自上了后座躺下补眠,让叶汲期待的眼神瞬间落了个空。   叶汲在驾驶座上心有不甘,拍拍自己的大腿诱惑已经闭眼的步蕨:“来,老二~我给你做人肉抱枕,比你靠在硬邦邦的座椅上舒服。”   步蕨翻了个身,顺手拉起外套挡住耳朵。   “……”轻易放弃这四个字从来不存在于叶汲的字典里,从一开始步蕨突如其来的表明心意,到现在两人少得可怜的相处时间,他始终觉得这段恋爱谈得有点日狗,“媳妇儿啊!我……”   步蕨突然笔直地坐了起来,脸上带困倦到极致的薄怒,叶汲倏地闭嘴:“你,好好睡。”   只见步蕨冷冰冰地看了他半天,拉开车门,下车,上副驾驶,倒头就睡,一气呵成到叶汲眼睛都没眨两下。叶汲的表情茫然到木讷,步蕨看不到他滑稽的神情,他十分自然地枕着男人结实的大腿,没过几秒就发出平缓而均匀的呼吸声。   叶汲脱下外套,盖在步蕨瘦得突出的双肩上,他望着青年在睡梦中都不自觉绷紧的下颚,俯身在他的侧脸上落下个近乎虔诚的亲吻。   ┉┉ ∞ ∞┉┉┉┉ ∞ ∞┉┉┉   叶汲车开得很稳,奈何山城的地貌完全不给他炫技的机会,加上岐布拉回的这辆轿跑本来就不适合过于复杂的地形。刚吭吭哧哧开进市区没多久,一个猛刹车,步蕨向前一栽,幸好叶汲及时伸手挡住了他的头。但这一撞,仍然不可避免地撞醒了他。   他揉着额角,撑着叶汲的腿坐起来,眼睛都没睁:“出什么事了?”   叶汲坐在那动也没动,肢体的动作极度不自然:“前边路口好像出车祸了,堵住了。”   步蕨在睡意里昏沉了一会,感觉到掌下按着的那条腿僵硬得可疑,他的视线从男人抓着方向盘的手指,落在他界限分明的腹肌上,直到下面……   “……”步蕨盯着那饱满精神的部位半晌,一时间似乎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半天才说出一个字,“你……”   叶汲无辜地看着他,又低头看看自己,不在意地摆摆手:“男人么,自然反应而已。”他发现步蕨的余光仍然时不时瞟来一眼,本就抬头的欲/望更是沸腾不止,烧得他忍不住悲愤地猛捶方向盘,“老二!能不能别看了!我是个身心健康的正常男人!正常男人被心上人枕着睡,都会有反应的!你再看,是不是想让我就地办了你!”   步蕨若无其事地从他裤腰上取下军用水壶,灌了一口,人顿时清醒了过来,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有本事你来。”   “……”叶汲手里的方向盘咔嚓裂开一条缝,他狰狞地指了指步蕨,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似的,“你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十点半第二更!   QAQ这两天订阅快伤透我的心了,我知道看到这的都是支持正版的大可爱们!那大可爱们愿不愿意动动手指给我朵小发发呢!   感谢以下小天使的投喂~~比心心!(づ ̄3 ̄)づ╭?~   月孤城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8-01-24 23:04:38 第四十三章   光X震两字就足够让叶汲狼血沸腾, 他有贼心也有贼胆。人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可以轻易地钳制住那对瘦削的腕骨, 压制住他的所有抵抗, 肆意掠夺他隐忍愤怒的呜咽。   可是时机不对。   咣啷啷的救护车尖叫着从他们的破轿跑边疾驰而过, 山城拥堵的车流因为这起交通事故彻底变成了条死路,别说堵得叶汲的联翩浮想的很快化为虚无。他敢在这种地方对步蕨下手, 步蕨拼死也要敲破他的狗头,明天全国乃至全球报纸的头版就是西南某市被一夜核平。   叶汲抢过步蕨的水壶, 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凉水,硬生生降下去旺盛的火气。他阴郁地盯着前方,像是要用目光荡平拥堵的路段:“我早晚得死在你身上。”   步蕨没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他忽略了一件事, 叶汲是个成年(已久)的男性, 按理说水为本体的他应该最是无欲无求,但一切常理在这个男人身上从来都行不通。他的欲望和他的爱意一样,炙热浓烈又真实, 不假掩饰,不存虚伪。   多么奇怪的一个神祇,从见到叶汲化形那刻起,步蕨对他就是这么一个评价。他比唐晏和自己更接近一个普通的凡人, 虽说凡人也是最初的神祇照着自己的模样捏造出来的,但叶汲身上的人性更胜过孤高寡冷的神性。他热爱并勇于尝试一切新鲜的事物, 也敢于反抗自己所认为的不公不正不允之事,哪怕为之头破血流仍不死不休, 爱与恨在这个男人身上体现得极端又极致。   步蕨从叶汲兜里摸出个糖来,注视着沸反盈天的车祸现场:“有机会试试。”   “……”叶汲一口水喷了出来,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副驾驶座上的青年,“你说什么?”   青年修长好看的手指灵活地剥开个棒棒糖,糖还没塞嘴里,指尖突然卷过一片湿热。他下意识地缩起指腹,凸起的指节被吮吻了一下,留下个湿漉漉的红印。   男人舔了口嘴角的糖渍,他没有说话,眼神却让步蕨的指尖极不引人注意地颤抖了一下。他狠狠擦去指节上的湿印:“开车!”   叶汲嚣张又得意地吹了个长长的口哨,在某些方面他还是希望步蕨能和他势均力敌的,总他一个人发/骚太寂寞了不是;可大部分时候,他又觉得步蕨这种温和禁欲,切开是黑的伪圣母样更让人有征服欲,不论是床上还是床下。   他嚣张了没半分钟,就被一个电话泼了一头冷水,接完电话后他扭头深沉地看着步蕨:“媳妇儿,别和我闹别扭了,你的话应验了,老宗快嗝屁了。”   ┉┉ ∞ ∞┉┉┉┉ ∞ ∞┉┉   所以说当神的就不能信口胡诌,一个小时后叶汲站在手术室外,如是教育他家武力值跌破地平线,但仍有一语成谶威力的二哥。   “你看你,一句话把人老宗给弄到了医院里。”叶汲依墙不停地看时间,又看看人影攒动不停的医院,“老宗的弟弟不是爱演兄友弟恭那套吗,他老哥都出车祸撞个稀巴烂了,都不来瞧一眼?话说医药费单位能报销吗。”   步蕨好脾气地没有去和叶汲争辩,宗鸣的车祸和自己没有任何因果理论关联,反正争辩了也没用。他站在窗边看着底下几乎人满为患的急诊大厅:“这儿的人是不是太多了点?”   叶汲起先没听出他的意图:“冬天快到了,流感爆发了吧。”   步蕨没有吱声,仍然专注地看着差点为排队挂好打起来的病患,从旁穿过的医护人员各个步履匆匆,连劝架的功夫都没有。叶汲感觉到不对,循着他视线看去,摸了把下巴粗糙的青皮:“这家医院生意是好过头了。”   “不止这家,”步蕨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栏杆,“你没听送宗鸣进手术室的医生说吗,这段时间全市医疗资源都很紧张,要不是宗鸣情况危急,他们也不会就近收了他。”   叶汲听出他话里意有所指:“你的意思是?”   “不是疫疠,要是疫疠,这已经是座死城了。”步蕨一步步条理分明地将自己的思路清理出来,“如果不是大面积的疫情爆发,很有可能有什么在吸取这里的人的阳气。一点阳气,不会致命,但足够使阴邪入体,时间一久就容易患病。”   他说着,肇事司机跟着护士找了过来,见了步蕨和叶汲两人噗咚跪了下来,佝偻的身躯往地面直撞,连说对不起。   “这位同志,你先起来好不好。”叶汲单手将人给拎了起来,“出了事咱们让交警走程序,你磕破头,咱手术室里的兄弟也不能提前出来啊。”   肇事的司机说是四十多岁,常年跑长途让那张脸老了有十来岁,泪水顺着皱纹一串串向下落。他颓然蹲坐在地上,满是老茧的双手捂着脸痛哭不止,反复地说:“我真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叶汲望着他眼底的青黑摇摇头:“疲劳驾驶害死人啊。”   步蕨敏锐的视线掠过司机的肩头,突然他凝视着某一点,弯下身,在司机的衣领边捻起什么来。在司机不知所措的目光,步蕨拉了拉那根细到快看不见的丝线,轻轻一撮,一缕淡得看不见的柔光漂浮了起来,嗖地穿过他指尖飞向遥远的某一处。   几乎同时,叶汲卷起的袖口也蹿出一条蛇状光束,游走向高空,紧追那缕柔光而去。   步蕨没有阻止他,只是说:“跟不跟意义不大,你应该也猜到它的去处了。”   叶汲淡淡道:“宗家敢玩这一手,也不怕连累后几代子孙轮进畜生道,猪狗都做不了。”   “后几代不够,”步蕨大致算了下,“起码十代开外。”   痛哭流涕的司机蹲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气氛阴沉的两人,哽咽的声音莫名变小。叶汲一根烟接着一根烟的抽,宗鸣的手术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了,要不是门口没出现阴差,他都怀疑下一秒医生就要推门而出,摘下口罩:“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步蕨站在烟缭雾绕里没有任何不适的表情,在偶尔被叶汲挑动神经流露出鲜明的情绪外,基本上他对外界都是保持一种温和的疏离。对于将宗鸣撞入手术室的肇事司机,他也并没有过多的愤怒和谴责:“你家人呢?”   在他平静的注视下,司机皲裂的嘴唇张了张:“我,我刚给我婆娘打了电话。”   “哦……”步蕨问过一句话就没多问了,忽然道,“不用了。”   叶汲和司机两人都愣了一愣,就见他快步走向右前方端药的一个小护士。小护士的神情从惊讶到茫然再到一丝羞怯,单手托盘,将别在胸前的手帕抽出来递给了他。   步蕨礼貌地道了声谢,接过丝帕,掌心轻轻抚过,很快又将帕子还给了她。   在小护士羞涩又遗憾的眼神里,他走了回来,叶汲靠着走廊抛着打火机,似笑非笑地看他:“老二,什么时候学会撩妹了?”   步蕨对他调侃充耳不闻,翻开手掌,青色的纹路流动不息,几秒间构成了只振翅待飞的鸟:“这是绣在那方丝帕上的图案。”   “这么一看没毛病。”   步蕨不说话,拇指抚过鸟头,复杂的纹路迅速散开。   再聚拢时叶汲懒洋洋的神色收敛了起来:“符文?”   步蕨语出惊人:“这个符文是我创造出来。有一年上元夜是唐晏三万岁生日,太清境开天门,数百名天官赐福人间。沈羡见到那盛景,便请教我修行之辈如何将自己的功德散于人间,惠及世人。我便画了这道符文,可以将自身道法转为生气,赠与持符人。”他缓慢地捏紧五指,“这道符文并不复杂,但是对于修行的人来说,增进道法都来不及谈何馈赠他人。那时候我就应该发觉沈羡的异样……”他微微阖了下眼,“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这个符文被人篡改过了,暗藏在刺绣的图案里吸收他人的生气。”   “沈羡?”叶汲冷然道,“我就知道这个小崽子道貌岸然,不是个好狗!”他难掩语气里跃跃欲试的兴奋,摩拳擦掌,“老二,早八百年前他就该被天雷劈成焦炭,滚进轮回了。这次他自己作死,别管他了。”不仅不管,他还要难得好心地帮天道一把,买一赠一,多送他几道天雷助兴。   步蕨沉默了片刻,困惑地摇摇头:“沈羡修得是正统道法,就算他走了邪路,以他现在的能力并不足以操纵这么大规模的符文。再说,他和宗家狼狈为奸的理由是什么?”   叶汲回答得理所当然:“钱,权,女人啊!”   步蕨淡淡地说:“他活了这么久,这些东西真想要,不是伸手可得吗?“   叶汲默然了,步蕨对着掌中的符文沉思不语。   蹲在地上的司机畏惧地看着这两人,小心地向后挪了两步,心下惋惜,模样俊生生的两小伙怎么就入了邪教呢?他还没琢磨透,走廊拐进了个胖乎乎的女人,见了他二话没说冲过来对着他又哭又打又骂。   声势之大,直接惊动了叶汲他们,叶汲厉声吆喝道:“干嘛呢!没看这是医院吗,怎么的,嫌我兄弟命不够大,想一嗓门把他吼进鬼门关?”   女人见是事主家属,忙揪着她男人的耳朵过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赔罪,她顺手揪着脖子上的丝巾擦鼻涕眼泪:“老娘就知道他是个丧门星啊!家里地债还没还完,就捅出这么大篓子!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哟!!”   一个哟字拖了老长,女人两眼一翻,竟是蹬脚晕了过去,花里胡哨的丝巾下一张脸白得发青,没有一丝血色。   与此同时,医院大厅里爆发出数道高亢的惊叫,那几声惊叫如同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向医院各处,乃至整个城市……   第四十四章   尖叫声响起的刹那, 步蕨的身体忽然晃了一晃,挂在墙上的油画哐当掉落在地上, 碎玻璃洒了一地。短短一瞬的震荡, 没有引起惊慌人群的任何注意。叶汲立即看向步蕨, 步蕨的视线却是投向窗外。   窗外,乌云驱逐走了晴空里下最后一缕阳光。灰色的雾气从地面升起, 从四面八方涌入到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数不清的光点从迷雾里升起,化成密集的流星群, 急速坠落向东南某地。   步蕨与叶汲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的惊讶:“宗家的护山大阵动了。”他说着取过叶汲夹在指尖的烟蒂,娴熟地一弹烟灰。点点星火落在妇女脖子上的丝巾,冲起阵难以描述的恶臭。丝巾化成飞灰, 晕厥的夫妻二人没有血色的脸庞勉强恢复了点人样。   “救这两个不管用。”   “都倒在眼前了, 放着难受。”步蕨淡淡地说,旁若无人地和他穿过兵荒马乱的叫喊声,推开手术室的门。手术室的时间静止在了他们推门的那一刻, 叶汲伸手向虚空一抓,扭动的灰雾顷刻在他掌间灰飞烟灭,升起的光点又徐徐落回晕倒在地的医护体内。   步蕨走到手术台边,宗鸣血肉模糊的胸腔正大喇喇地对着空气开放, 仪器的显示屏上他的心跳已经成了一条直线。步蕨握住他肋骨间拔到一半的钢筋,青色的火光绕着钢筋游走而下。   一只手拦住了那道青火, 叶汲这时候还不忘耍酷,单手插兜:“你那点神力省着点花, 老宗用不到你救。”被风霜磨砺得苍劲的手掌捏住钢筋猛然一提,四溅的血花刚飞起就被气流卷回宗鸣的胸腔,水流覆盖住他躯体的刹那凝固成白花花的冰层。   步蕨默然看着瞬间冻成个冰棍的宗鸣,不忍直视地挪过目光。   叶汲还乐呵地拍拍宗鸣硬邦邦的躯壳:“专业保鲜,别无分号。”   这个逗比……步蕨抚额。   医院外,随处可听见轰然的撞击声和警车刺耳的鸣笛,灰雾源源不绝地从地面升起,轻盈地勾出一缕缕鲜活的生气。从街头噗咚倒下第一个人,眨眼间宛如繁华熙攘的街头,宛如被恶魔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人们一个接一个倒下。车祸,火灾,数不清的意外让整座城市陷入了绝望的恐惧里。   嘭的一声巨响,不知道哪里有发生了碰撞或者爆炸,升起滚滚黑烟。叶汲驾驶着那辆破轿跑还没开出两步,人行道上突然跑出个人影,猝不及防地栽倒在车头,青灰色的脸贴着挡风玻璃,像一幅抽象画作。   叶汲目瞪口呆:“卧槽,这时候还碰瓷?!”   步蕨望着那张形销骨立的脸庞,凸起的灰白眼球静静地注视他,低声说:“他死了。”   叶汲向后倒了几米车,尸体从车盖滚下,他将方向盘打了半转绕过尸体,瞅了眼乌云翻滚的天幕,敲定结论:“宗家完了。”   天道说是掌控在太清境天官们的手里,实际上它是个很有想法的独立存在,譬如在对待叶汲这种屡教不改的累犯。天道劈到最后连太清境的天官们都看厌了剧本,它仍然锲而不舍地追着每次犯事的叶汲屁股后面劈。好听点叫做大公无私,不好听的就是完美主义强迫症,眼里容不得沙。   宗家胆敢在它眼皮底下拿几十万条性命开玩笑,叶汲不仅担心它要完,更担心降下的雷劫把整座城市都给劈没了。他看着四处亮起的火光,忧国忧民地说:“这得给咱国家GDP拖多少后腿啊。”   “……”步蕨不想提醒他扭曲的关注点,从刚才开始他就留意周围有无黄泉的气息。叶汲没说,可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并不认为宗家会没大脑到这种地步,公然挑衅国家和太清境。刚刚一定发生了某种宗家无法掌控的变故,这种变故直接导致了护山大阵的失控,让本来细水长流采取阳气的符文在同一时间爆发出了强悍的力量。   虽然没有证据,但步蕨潜意识里认为,宗家护山阵的失控和黄泉眼脱不了干系。那么鲜美的灵魂和生气,它来说简直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轿跑艰难地穿梭在崩溃的人流中,步蕨倚着车窗借着补觉的时间思考,突然他搭着车窗的胳膊被青灰色的五指扣紧,霍然向下一拖。胳膊肘剧烈摩擦过玻璃的边缘,步蕨倒抽一口凉气。   就见先前碰瓷的那张青脸攀在车门上,黄浊的液体顺着他没有焦点的眼球流下。他紧抓步蕨不放,锋利的指甲穿破衣服,几乎要在他的胳膊上生生抠出五个血洞。   “我日!”叶汲大骂一声,叫道“老二!”   步蕨甚至没有回头,反手接住他抛来的军刺,冰冷的匕首贴着朝他亮出牙齿的青脸擦过,抓着他的五根手指被齐节斩断。步蕨手腕一斜,没有片刻停顿,军刺横刀向前,对准它咽喉拉出道利落的弧光。手起刀落的瞬间,干瘪的头颅咕咚滚落在地上,攀附的躯体应声而落。   “我尼玛好好的一部玄幻灵异,画风突变成了僵尸世界大战?”叶汲破口大骂,方向盘快在他手中转成了个万花筒,轿跑发挥了毕生最大的性能,化成城市中一道敏捷的闪电,冲向流星群坠落的终点。   砰砰砰,无数撞击声雨点般落在步蕨他们头顶。叶汲英俊的脸庞冷峻到没有一丝表情,马达的轰鸣声被他踩到极致,横冲直撞地甩出一条尸路。步蕨一言不发地观察那些“尸体”的动作,突然他按开天窗。   “我擦?!”叶汲忙里抽闲空出一只手,想将天窗关上,“老二,别胡来!你特么这时候放大招,不是招雷劈吗!”   “你开车,别管我,我心里有数。”步蕨在他的阻挠下依旧不管不顾地开启天窗,浓灰的雾气霎时涌入车内,那一瞬间步蕨以为自己要被溺死在有如实质的雾气里。他屏住呼吸,手提军刺,按着叶汲的肩膀借力而起,脚蹬座位将自己送出天窗之外。   被死雾笼罩的城市天昏地暗,已经分别不出来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接触不良的路灯时亮时灭。   人间恍如炼狱。   他们已经行驶到了城市的边缘,再往前就要到宗家的山脚下,尖叫和血腥已经离他们有段距离了。车上仍然不依不饶地挂着几个人影,毅力顽强到令人惊叹。他们一见步蕨现身在车外,就像水蛭闻到了血腥味,咔咔咔地沿着车身攀爬过来。   叶汲在车内听着他们指甲滑过车皮的声音,听得他毛骨悚然,吼道:“老二,要不要我搭把手!”   “不用!”步蕨回答得干脆,他夹起一张紫色的符咒裹在军刺的刀身,符咒与军刺擦起一串激烈的火光。在活尸飞扑而起的瞬间,他提刀而起,一掌无比精悍地压下他的左肩,军刺挽过流光,却是对准他斜上方横切而去。   撕拉,空气里响起清脆的断裂声。电流沿着无形的线条烧起一片曼妙的花火,照亮了晦暗的空间。只见步蕨他们四周布满了千丝万缕的银线,那些尸体就是丝线下被操纵的傀儡,一波波,不知疲倦地朝着他他们追赶厮杀。   纵然叶汲见多识广,也被这盘丝洞似的奇景惊呆了,嘴里叼着的烟差点都掉下去了:“什么鬼?”   “不是鬼,是妖。”步蕨又折起一张紫符夹住军刺,这一次暴起的电光犹如巨蟒,突吞着蛇信疯狂地席卷尽所有银丝。   叶汲的眼睛没给闪瞎了,凭着本能顺着道路继续狂飙:“老二!你悠着点!亮瞎了你男人的眼,谁来欣赏你的貌美如花!”   “有的是人。”步蕨面不改色地说。   “……”叶汲连着车一同打了个摆,他尽量心平气和地说,“老二,你知道你现在这个思想,就是在出轨的边缘试探吗?咱们的家庭才建立没多久,家庭关系还比较脆弱。我这人又比较自卑,你看你那么优秀,我……”   “叶汲!九点钟方向!”   “啥?”叶汲不明所以,但依然朝着步蕨所说骤然转了个方向。   “砰!”车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砸得叶汲心疼地瞅了眼凹下去的铁皮,“老二,你接个啥回来?”   下一秒,步蕨矮身迅疾地退入车内,另一人也跟着他随之落下,还顺手关上了车窗。   那人抹了把脸上的灰黑,露出隽雅的眉目,狼狈又尴尬地叫了步蕨一声:“师父。”   “……”叶汲恨不得时光倒退后一分钟前,将这小子甩进“丧尸堆”里当狗粮。   步蕨瞥了他一眼,将纸巾盒递给沈羡:“你怎么跑这来了?”   叶汲露出虚情假意的笑容,还摸出瓶矿泉水扔给了沈羡:“就是啊,乖徒儿,你看外边多危险,你不去看着咱的小徒孙瞎跑啥下。”他豪迈地一挥手,“不过,瞎跑也没事,有师爹罩你!”   沈羡的表情一瞬间像吞了口屎。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啊,又迟了十分钟。真日狗QAQ我就不该摸鱼~ 第四十五章   矿泉水瓶被沈羡捏地爆起, 要不是实在清楚不是内讧的时候,这瓶矿泉水一定被砸在了叶汲的狗头上。他索性学着步蕨的样子, 视若不见叶汲桀桀贱笑的那张脸, 与步蕨解释道, “两天前我心神不宁,于是起了一卦。卦象指向巴蜀, 显示沈元在此有性命之忧。便赶来山城,宗瑛知道我来了后就盛情邀请我到宗家作客, 其实是请我给宗家的老家主看病……”   突破重围后叶汲的车开得轻松起来,还有心情插话:“容我礼貌地打断下,宗瑛他怎么知道你来山城的?”   沈羡竭力想无视明显刷存在感的叶汲,但一看他师父抱有同样疑问的眼神顿时气馁下来。他用纸巾擦去脖子上的血污, 冷冷地说:“我和宗瑛有过数面之缘, 宗家是巴蜀的地头蛇,我来之前打个招呼也方便行事。”   叶汲又一次打断他的话:“不是我多嘴啊,大徒弟。你交朋友的眼光真的有待提高, 宗瑛那小子一看就是满肚子坏水,你那一千多年都没长进的小心眼玩不过人家的。”   “叶汲!”   “叶汲。”   步蕨的声音和沈羡同时响起,叶汲不满地哼了一声,将注意力放回到浓雾盘桓的前路上, 自我安慰道:“听老婆的话是一个优秀男人的必备品质。”   步蕨:“……”   沈羡这回真得没办法不正视现实了,看着步蕨艰难地斟酌用词:“师父, 你和他……”   步蕨平静地点了点头,他的不加犹豫让叶汲亢奋起来, 踩着油门的脚甚至还打起节拍。要是条件允许,估计他能即兴驾车在路上来段街舞。   他的嘚瑟劲把沈羡刺激得不轻,透明的剑身在掌下时隐时现:“师父,是不是这货强迫你的。”   叶汲娇羞地说:“大徒弟你说反了,要强也是你师父强我,毕竟我是一个宠老婆的好男人,不会舍得对他动粗的。”   “都够了!”步蕨厉声打断即将掀开车顶打起来的两人,将沈羡的断剑压下,“你是不是也发现了宗家那些绸缎里的秘密?”   “是……”沈羡将水倒在掌心,泼了把脸,冷静了下来。水从他的眉梢落进眼角,睁开冰冷的光,“从我到宗家那天起,就发现宗家夜里挂起的绸缎里藏着师父你教给我的符文。可是符被人改动过,可以将活人的生气转化灵力注入宗家的护山大阵里。”   这个和步蕨他们发现的几乎一致,但是步蕨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他低头在脑中快速地将整件事过了一遍:“两种符文。”   “什么?”沈羡一愣。   叶汲却听懂步蕨的话:“是两种,一种通过销售渠道贩卖给普通人,抽取他们的生气;另外一种则是挂在宗家,将抽取的阳气源源不断地补给给护山大阵,原理类似于信号塔和手机。宗家的护山阵按理说应该是玉枢院的神力为基地支撑的,从效果上来说,神力也比凡人的阳气要强大实用。宗家却冒着触怒天道的危险,另辟蹊径,这只能说明……”   步蕨接上他的话,道出冰冷无情的事实:“玉枢院君已经死了。”   沈羡手里的矿泉水瓶滚落在地上:“不可能……”   车速逐渐放缓,叶汲含笑的声音也变得低迷而危险:“大徒弟,别说不可能。我要是告诉你,玉枢院君的死搞不好还是宗家的手笔,你是不是要吃惊得昏过去?”   他扭过来的眼神饱含着同情,头一次不是讥讽地看着沈羡,“所以师爹说你交朋友的水准有待提高,幸好你遇上了你护崽心切的师父,及时止损。要不然光弑神这一条,天雷就能把宗瑛连人带魂剁得粉碎,你哭坟都没去处。哦,作为他好友的你也可能顺带享受下十万伏特桑拿待遇。没试过吧,爽得一批!你想要个几分熟,师爹可以帮你和雷部打个招呼……”   “叶汲,”步蕨的声音温柔似水,“答应我,别再吓唬小孩子了好吗?”   叶汲闭嘴闭得无比迅速,刹车开门。双手叉腰仰望完全陷入浓雾里不见踪影的山脉,感慨道:“尼玛,现实版寂静岭啊。”   步蕨他们紧随其后也下了车。   沈羡从步蕨的脸上看到了鲜少见过的凝重,那种凝重他只在载川之变时在他师父的脸上看见过,不由紧张起来:“师父,要不然你……”   步蕨比了个手势让他先别说话,问叶汲:“昨夜和你交手的金甲武士确定是玉枢院他本人吗?”   “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吧,”叶汲仔细回想了下那人所持的神兵,“太清境里只有他哥勉强算能打,玉枢嘛被他哥调/教得能和我过个几招。但是亲爱的,在你走后唐晏那大屁/眼子打着为了三界和平的幌子,非要我签订了在人间限制神力的条约。唉,你不在,咱大哥简直为所欲为啊。我不签,万一他又找茬给添几条罪状,天道正愁没机会逮着我劈呢。”   沈羡面无表情地喝干最后一口水,天道劈不死你,早晚我也要劈死你这个玷污了我师父的混球。   叶汲斜眼:“大徒弟,在心里骂我的时候把你狰狞的脸色收收。”   “……”   步蕨发现只要叶汲和沈羡碰到了一处,他叹气的次数就直线上升:“如果和你交手,又把我困在幻境里的,真是玉枢院君,那我们麻烦就大了。不论他是死是活,能控制一个天官的宗家只会比玉枢院更为强大。”他习惯性地揉揉额角,比了数字给他们二人,“我们要面对的是堪比两个天官的强悍敌人,可能还不止。”   这一次沈羡和叶汲出奇地保持了一致的反应,那就是无所谓。相比于沈羡内敛的沉默,叶汲的无所谓明显更猖獗,他捏捏拳头,小臂的肌肉微微鼓起:“两个玉枢?他和他哥一起来,我都给他们一同弄死。”   “……”步蕨面无表情地转过头,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开始习惯和叶汲在一起当反派的感觉了呢。   步蕨绕着山脚走了十来步,在一点站定,取出根空白的竹签,用叶汲的军刺简单划了两道,将它插入泥土。大地再次晃动起来,这一次晃动地频率和震感都异常的强烈和清晰。   挥之不散的浓雾如摩西分海,被一条无形的权杖划开,向两边排开。圆弧状的护山大阵显露在三人面前,结界上一条条光束混乱地流窜着,时不时撞击出激烈的火花,到现在为止仍然有从市区飞来的光点落入结界,与它融为一体。   “不能再让它吸取生气了,再过几个小时,整个山城的人都要被吸干了。”漆黑的断剑再度出现在沈羡掌中,阴森的戾气幽幽地从剑身散去,浓雾刚一触碰到它瞬间消弭无影。   叶汲瞥了眼他的断剑,眼神冷了一冷,笑着对步蕨说:“你看咱们大徒弟多孝顺,还把媳妇儿你的遗物当宝贝贴身带着呢。”   沈羡已经开始掌握把叶汲的话当放屁的新技能,完全不理会他的挑衅:“师父,你守坤四位,我去破阵。”   坤四位是生门,护山阵就是个防御为主的阵法,哪怕被宗家别出心裁打了补丁,但本身并不具有极强的攻击性。沈羡让步蕨去生门,主要还是担心破阵瞬间宗家人拼个鱼死网破,到时起码步蕨能及时抽身而退。   孰料步蕨和叶汲同时拒绝了他的安排,步蕨直接了当地说不用,而叶汲气不打一处来地在他脑门上崩了个瓜:“没大没小!老子的媳妇是你使唤的???要破阵,赶紧去!别娘们似的逼逼!”   “你不去搭把手?”步蕨觉得这种时刻叶汲不上去显摆两手,完全不符合他的个人特色。   叶汲搭着他的肩,将人往怀里拢了拢,理直气壮地说:“怎么,心疼了?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也该让他回报回报养育之恩了。”   步蕨抽抽嘴角,不吭声。   沈羡将叶汲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沈道君维持千年不变的风度终于在此刻破裂殆尽:“叶汲!是我师父把我拉扯大的!和你有屁关系!”   叶汲春风得意地他向挥挥手,以示鼓励:“大徒弟,没错啊,你师父的徒弟就是我徒弟!加油!刚八代!”   步蕨深深地叹了口气。   ┉┉ ∞ ∞┉┉┉┉ ∞ ∞┉┉┉   护山阵本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沈羡要是拿它没办法,那真的枉活一千多年。   破了阵后,仿佛个庞然大物的宗家安静地伫立在他们面前,林立的木楼不见半点灯光,死寂一片,像一座座冷视他们的墓碑。   “我突然有种感觉,”叶汲说,“宗家是不是自感前途无光,先自我了断了?”   步蕨往门楼走去,刚跨过门槛,衣角攀上只惨白的手,轻轻拉了拉他。 第四十六章   门楼逼仄的角落里, 龟缩着一具枯瘦的干尸。深陷进去的两个眼窝直直望向步蕨,皮包骨的手指着急忙慌地向步蕨比划个不停。   “看样子她不愿我们上山去。”叶汲蹲下了研究了会, 又像模像样地比划回去, “为什么呀?”   沈羡不是个毒舌的人, 只能用眼神表示对他这种弱智行为的鄙夷。   “她是那个小姑娘,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步蕨俯下身, 悯惜地摸了摸它脑袋,“里面很危险, 是吗?”   干尸怀抱她的小马扎,使劲点头。   “没事儿!”叶汲笑嘻嘻弹了下她光秃秃的脑门,“等哥哥收拾了坏人回来,给你订做套豪华公墓。小小年纪还没谈恋爱吧, 下去后哥哥再让蒋子文给你找几个器大活好的帅逼男鬼, 爽够了再去投胎。”   步蕨黑着脸一把扯走叶汲:“别教坏孩子!”   叶汲离开前在抓着他不放的小干尸头顶拍了张固魂符,以防被崩塌的结界卷走魂魄:“就在这待着等哥哥们回哈来。”   步蕨看他的神情很新鲜:“你很喜欢小孩?”载川之变前,叶汲就对他几个徒弟动辄喊打喊杀, 明明无冤无仇偏搞得就和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   当着沈羡的面,叶汲拍拍胸脯,特别坦诚回答他:“除了你家几头不识好歹的小崽子,我都喜欢。”他冲步蕨笑得暧昧, “你生的,我最喜欢。”   沈羡响亮地冷笑一声。   “……”步蕨扭过头, 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多嘴问这一句。   门楼后灰雾弥漫,护山阵破后聚集起来的生气四散逃逸, 只留下愈发冰冷诡异的雾气。步蕨朝前走了两步,忽然说:“等等。”   叶汲和沈羡应声停下脚步。   只见步蕨抬手在半空宛如抚琴般,沿着一根看不见的琴弦徐徐摸索,他的手指停顿在某处,向下重重一按。指腹上霎时多出一道血痕,渗出的血珠分成两半,快速滚向两端,带出一条血色的细线。   “呲——”   血线燃烧起青色的火焰,照亮了他们面前铺天盖地,纵横交织的罗网。一根根银白的丝线在火光下泛着冰冷锋利的光芒,像一片片刀刃,杀气腾腾地等待猎物引颈自戮。   对比之下,刚才操纵活尸的丝线只是木偶剧里的小玩意罢了。   沈羡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叶汲勾起他喉头边的银丝,拉远几寸,倏地放开,弹起“嗡”的一声闷响。   他竖了个大拇指:“够刚劲,比得上专业登山锁绳了。”顺手在兜里掏出一张符纸,对步蕨说,“老二,向后退两步。”   步蕨依言后退,叶汲的防风打火机在雾气里喷出个豆大的火苗,火苗点着符咒。叶汲朝它吹了口气,火苗倏地暴涨成一条十余米长的火龙,摇头摆尾地冲入罗网之中,腐烂的恶臭顺风扑了他们满脸。   挡在最前的叶汲捏着鼻子,被辣得泪花都快冒出来了,呕了一声:“感觉自己掉进了个几百年没开盖的粪坑里。”   本来沈羡的感觉还好,被他这么一说,顿生了种无法言喻的恶心感。   常年和地府打交道的步蕨表现最平淡无奇,顺手递了个手帕给沈羡,沈羡还没勾着就被叶汲一把抢过去,惹来沈羡冷眼相向。   叶汲用帕子捂住口鼻,瓮声瓮气地说:“看什么看!没听说过男人的手帕就和他的内裤一样,不能外借!”   步蕨用力拽起叶汲的衣领,不顾他“哎哎哎”的叫唤,拖着他向前大步走。   青红交织的火光下,他的侧颊泛着一点可疑的红晕。叶汲一眼瞄到了,嘿地笑了声,讨好地凑他耳垂边:“老二,我知道的,你不是随便的人。当然啦,那么私密的东西,我们之间是无所谓的,对不对?”   “……”对你个大头鬼!不是徒弟在场,步蕨真想一巴掌抽飞那张帅脸,“你别说话了。”   叶汲见好就收,乖顺地一步越过他在前开道,还不忘朝沈羡吆喝两句:“大徒弟!垫好后!要是漏了刀伤到你师父,你洗白白准备给你好基友宗瑛陪葬吧!”   沈羡只回给他一个不带感情的字:“滚!”   ┉┉ ∞ ∞┉┉┉┉ ∞ ∞┉┉┉   烧尽蛛丝的宗家空旷得可怕,一夜之间快百来口的庞大氏族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别说人,连鸡鸣狗叫都没有。叶汲一马当先,军刺在他手中既被当做照明工具,又被用来探路。拨拨扫扫,上到半山腰,接近宗兰的灵堂处他突然朝后比了个手势。   军刺一抖,伸长半米,刀尖挑起个松松垮垮的东西。   一张人皮,军刺挑起它的时候,裹着粘液的骸骨哗啦啦掉了一地。从扭曲的五官上,勉强可以认出是宗鸣那个总是拄着拐杖的姑母。   步蕨接过叶汲仍过来的手套,简单翻捡了下尸骨:“消化得差不多了,”他捏了捏余温犹存的骨头,“遇害没多久,魂魄也不见了,看来被一起吃掉了。”他顿了顿,说“我大概知道宗家养的是什么了。”   叶汲露齿一笑:“我也猜到了。”   至于宗家的其他人,差不多和这具骸骨一样的结局。   沈羡的反应略微慢他们一步,目光扫过消融的骸骨,再联想到无所不在的丝线,随即醍醐灌顶:“蜘蛛。”在说出这两字时他情不自禁地看向步蕨,师徒间的默契,让步蕨也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里,步蕨看出了沈羡的不安与哀伤,他说:“不一定。”   叶汲罕见地没有插科打诨,他将零碎的尸骨拨弄到一边,点了一根烟,抽了两口后说:“走了。”   沈羡的脸色突然一变:“阿元呢?”   叶汲淡淡地说:“等你想起你的好徒弟,他人都凉半天了。有老鸟在,普通妖物拿他们没办法。”   五分钟后,叶汲脸被打肿了。他难以置信地拎起包着沈元的那块黑布看了不下十遍,有点心虚地看步蕨:“老二……我没想到老鸟那么不中用,连只狐狸都看不住。”   步蕨将黑布仔细看了看,抚过几乎快看不见的符文:“既然没有留下骸骨,沈元和岐布应该是被抓走的。岐布是只两千年修为的鬼车,有凤凰的一丝血脉,天性克制妖物。能将它和沈元一起带走的,一个蛛妖做不到。再说,你的清净符不是一般人能破除的。”   “你的意思是太清境的人?”叶汲百思不得其解,“太清境既然派天官下来了,就是知道玉枢被宗家给搞死了。不赶紧收拾这烂摊子,还和蛛妖沆瀣一气,谋划弄出个鬼城来?咱们大哥什么想法啊,终于玩腻了慈悲普世的人设,放飞自我,灭世了?”   即便了解叶汲和唐晏间日积月累下来的芥蒂,步蕨仍然忍不住替他们大哥说句公道话:“唐晏不是那种人。”   叶汲抱臂:“那情况更糟糕了,他手下马仔自作主张跑来为祸人间,他居然还不知道。”   步蕨这次没有再否认叶汲的说法,他始终觉得他们的思路陷入了个僵局。宗家,蛛妖,玉枢院君,还有一个潜伏在暗处的天官,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在发现沈元失踪后一直缄默不语的沈羡,声音僵硬地开口:“师父,我怀疑抓走沈元的是云骁。”   “云骁没死?”这实实在在地出乎步蕨的意外了,他愕然看着自己的大徒弟,“我记得当年他被五马分尸而死,”他深深地皱起眉,“你是说云骁他不是凡人?”   在提到云骁这个名字时沈羡的神色没有痛苦,也没有难堪。他脸上是种近乎木然的冷漠,从叶汲告诉云骁没死的那刻起,他就明白一千八百年前的那场不堪回首的过去,很可能就是一个惊天动地的阴谋。   他想都不敢想,如果那真是一个阴谋,那么他该如何面对为了赦免斩断龙脉的自己,而与载川一同葬进地底的步蕨。   步蕨脸上的吃惊很快被平静所取代,他的思维比沈羡要敏捷许多,所以也用了更短的时间猜出了来龙去脉。他望着自己的得意弟子,以他的年纪,沈羡无论活了多久,在他眼前都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羡儿,你要明白。如果云骁利用你来斩断龙脉,他想对付的并不是你,而是你身后的我。所以从一开始,这件事你在其中充其量只是担当一个可怜的棋子。为此你已经抱着悔恨和愧疚度过了一千多年,你难道要抱着它度过一辈子吗?别傻了。”   沈羡默然片刻,居然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本来就是我犯下的罪孽,区区一辈子也赎不了罪。”   叶汲咳了一声,强行介入两人沉重的对话:“大徒弟啊,师爹不反对你在你师父面前痛哭流涕地忏悔,但咱们看看时机行不行?我可爱的小徒孙和本单位重要组成成员此时此刻生死不明。另外,你们真得没发觉,咱们脚下的这块地在向下陷吗?”   作者有话要说:   啊,今天状态不对,写得特别慢。正好周六了,那今天就日个三千吧。明天再日六。   弱弱地说:我其实挺勤奋的了,对不对…… 第四十七章   事实证明, 叶汲同志的乌鸦嘴灵验无比。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秒,地动山摇, 木楼脆弱的楼板纷纷崩裂, 垮塌发生得猝不及防。骤然坠落的瞬间, 沈羡条件反射抓向自己的师父,却捞了个空。在无数坠落物的缝隙里, 他看见那个男人强有力的臂膀紧紧箍在步蕨腰间。   他的手温柔地将步蕨的头按在肩窝里,刚硬的身躯撑起不可突破的屏障, 将怀中人妥善地保护起来。   可在他看不见的背后,步蕨攀在他后肩的手指动了动,流光一闪,棱角锋利的石块巧妙地擦过男人的后脑。步蕨似乎察觉到了沈羡的目光, 朝他微微偏了偏头, 无声地朝他眨了眨眼,嘴巴比了个嘘的口型。   沈羡喉头又涩又酸地梗住了,他想起叶汲的警告;想起许多年前大雨滂沱的那一天, 那朵递过来的杜鹃。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想起载川上师徒相依为命度过的漫长岁月,想起载川之变后每一夜噩梦里被鲜血淹没的身影。   他仰起被木屑擦出血痕的脸,恍惚地想, 雏鸟情节吗?   ……   坠落不是无止境的,叶汲的军刺一直不停变换角度, 试图寻到个合适的固定点降落。奈何离他们最近的山壁滑腻得像浇了油,合金的倒刺扎上去哗啦带出一串刺耳的摩擦声, 但是半片刀尖都没插/进去。   砰的两声闷响,叶汲龇牙咧嘴地甩掉满眼金花,一骨碌起身将步蕨扶起来:“老二,没事吧?”   步蕨揉着被他胸肌磕到的额角,呆呆地在他腿上坐了一会,长舒一口气:“好了,缓过来了。羡儿呢?”   “大徒弟,你死了没啊?”叶汲扯开嗓子呼喊,他们降落了有百来米左右,此时应该是在山腹深处。他一嗓子吼过去,回声重重叠叠地回荡开,阴森莫名。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沉寂了很久,久到步蕨微微色变,十来米开外忽然响起饱含痛楚的呻/吟声,低低地离断气只有一步之遥   叶汲仔细听了听他的声息,谄媚地对步蕨说:“活着呢,没死!落地前我召了股气流挡了下,估计最多就断两根肋骨。”   “……”步蕨尽量不去想他召的股气流究竟替沈羡挡了多少,确认人没死后他晃晃悠悠地爬起来,爬到一半他看见叶汲的笑容不怀好意得如此明显。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双手正撑在叶汲身侧,两腿跨坐在他腰间。   叶汲一手揽着他的腰,别有意图地捏了捏,挑眉坏笑:“老二,动一动?”   要是有面镜子,步蕨能看见自己脸上应该是这辈子表情最复杂的时刻。他冷冰冰地注视身/下人,那人还不知死活地朝他打了个飞哨,步蕨也笑了起来,他缓缓俯下身,带下大片的阴影,比深渊还莫测的瞳孔里映着叶汲俊朗的五官。   食指顶起叶汲的下颚,步蕨轻笑着问:“你真的要我动?”   “……”叶汲盯着步蕨的眼睛,心里突然生出种奇怪的感觉,像是他眼里的那片黑暗随时吞没一切。他捏住步蕨的手腕,指腹摩擦腕部细嫩的皮肤,向上顶了顶:“媳妇儿,你尽管动,想怎么动就怎么动。甭担心,你男人腰力惊人。”   步蕨:“……”   妈的,他输了。   沈羡捂着腹部血淋淋的伤口,踉踉跄跄地走过来,一来就看到如此火爆的场景,恨不得自戳双目:“我说,你们两能注意下,现场还有小孩子吗?”   步蕨冷淡地从叶汲身上站了起来,沈羡见他脸色不对,小心问了句:“师父?”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叶汲善解人意地在大徒弟的脑袋上呼了一巴掌:“别咋呼咋呼的,没看你师父正恼羞成怒呢。”   沈羡:“……”   步蕨顾自卷起衣袖,将凌乱的衬衫塞进裤腰里,拔起叶汲插在地上缓解冲力的军刺,冷冷道:“走了。”   叶汲笑得和只偷腥成功的猫一样,竟然不计前嫌地在沈羡乱糟糟的头发上薅了一把:“你师父生起气来贼鸡儿可爱。”   沈羡心里冷笑,我师父揍起来人也特别地可爱呢。   ┉┉ ∞ ∞┉┉┉┉ ∞ ∞┉┉┉   简单处理了伤口,沈羡烧了两张符纸,照亮了他们所处的空间。符纸亮起的一刹,三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这是个很难描述的场景,高不可测的山壁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川”,一层层宛如肥厚的油脂。   叶汲用军刺刮了两下,挑起几缕黏滑的银丝,绞了几绞,啧了一声道:“难怪插不进去,盘丝洞吶这是。”   步蕨踩过岩石的鞋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没走两步,军刺在他手中快如闪电地钉向前方。与叶汲“哪里好用点哪里”的使用方式不同,军刺在他手上只是单纯地当剑使用,千分之一秒间扑向他的白色身影晃了晃,倒在了一边。   那一剑快得连叶汲都没看清,目瞪口呆地看着步蕨面色淡然地举起军刺,对准那“人”面部快而狠地扎了下去。   沈羡路过他身边,不愠不火地笑了笑:“可爱?”   叶汲喉头咕咚动了下,抿了抿薄唇,蹦出句:“他心狠手辣的样子真特么性感。”   “……”沈羡虽然无条件站在自己师父那一边,但此刻无法违背自己的良心去否认,叶汲的滤镜大概赶得上长城的厚度了。   步蕨两三下剥开了那人的脸皮,准确来说是层厚实的茧。茧里的人已经辨识不出原本的模样了,深陷进去的眼眶冷漠地回视他,步蕨用军刺戳了一下他高耸的颧骨,就听见里面整副骨架崩塌的脆响。   沈羡手中燃烧的符纸悠悠地飘向前方,在大片茫茫雪原般的惨白里,一个又一个人形茧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叶汲被烟呛了口:“宗家养宠物就算了,还虐待它?这是几百年没喂过食了?”   步蕨依次挑开其他两具人形茧,皱眉说:“它不是在进食。”   “什么?”   步蕨看着千穿百孔,没有消化完全的尸体:“它只是单纯地在享受捕猎的乐趣,也可以说是复仇的快感。”   “师父……”   叶汲不耐烦地说:“大徒弟,你没断奶吗?你师父就在这,别瞎嚎。”   沈羡隐忍着怒气说:“不是我!”   “师父……”堪比地宫的地下洞穴深处传来低弱悱恻的呼唤,一声声绵延不绝。   叶汲勾过步蕨的脖子,一本正经地审问他:“媳妇儿你老实告诉我,你在外边还有了别的狗,哦不,别的徒弟?”   步蕨抖抖嘴角:“没有。”   说完这句话后步蕨和沈羡的脸色同时一变,沈羡情不自禁地向着黑黝黝的甬道口迈出一步。   步蕨的视线与他落在一处,那个不可能的可能又朝现实靠近一步。   叶汲在他两间来回看了一遍,衔着漫不经心的笑问:“老二,你哪个故人啊?”   “迟乐。”   步蕨和沈羡的声音叠加在一起,让叶汲非常不爽地皱了皱眉,不是吃醋,而是步蕨和他徒弟们之间朝夕相伴所生出的默契。那是他无法接入,也无从追溯的过去,让他异常地烦躁不安。   他摩挲着军刺,心想,真该让老二给他生个孩子了。只属于他们的孩子,免得其他不三不四的小崽子时不时来分去他的注意力。   当然,这也就是叶老三自己的遐想而已。且不论步蕨能不能生,光他说出这个想法,他便能预料到一场惨痛的家庭暴力在前方等着他。   “如果说你们的是那个没事爱煮饭绣东西,勉强和乖巧沾点边的小姑娘的话,我觉得你们师徒两个可以稍微冷静一下。”叶汲有条不紊而又冷酷地说,“那小姑娘当年灰飞烟灭得很彻底,即便侥幸留了一缕残魂入轮回,想再做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如果是妖呢?”问的人是沈羡。   叶汲现在看这熊孩子哪看哪不爽:“你以为做妖是那么好做的,你一千八百年白活了吧。蛟龙、重明这种得天厚宠的神兽,想要开启灵智也得天时地利都齐全。”   “师父……”那声幽幽的呼唤离得更近了,几乎就在他们面前!   步蕨没有上前,仍然站在原地,温声说:“阿乐,是你,就出来吧。”   甬道深处出现了个小小身影,无法让人忽视的腥臭味随着她的每一步愈发得浓郁,沈羡的脸色也愈发得苍白。最后她自己应该也察觉到了异样,静静地停在他们二十米开外的甬道口,凭借符纸燃烧起的火光,三人已能大致看清她的相貌。   出人意料,站在甬道中的只是一个身着洋装的普通女童,真要挑出一丝不妥,就是她格外苍白的肤色,和一双时而闪出数个瞳孔的眼睛。 第四十八章   “师父……”迟乐瑟缩在甬道里, 天真的大眼睛望了望步蕨,流露出渴望的神色, 而当她看到步蕨身侧的叶汲时那份渴望转化为惊恐, 向后退了一步, “师父。”   “二徒弟,我了解你见到你师父激动的心情。”叶汲半蹲下/身, 双手撑膝,循循善诱地对她说, “可别光盯着你师父啊,你师兄也在这,一声招呼不打他多伤心吶。”   迟乐听得半懵半懂,迟钝地将目光挪到沈羡身上, 歪头注视好久, 才费劲地翻动唇舌,断断续续地唤了声:“师……兄……”   如果忽略到她眨眼间隙里翻动的复瞳,光从外表看完全可以说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只不过她的这份天真与此时此地的氛围格外的违和而已。   “这小妞有古怪,八成是个山寨货。”叶汲轻不可闻的耳语传到步蕨耳朵里,“得提防着点。”   无须他提醒,连沈羡都后知后觉地心生古怪。在载川上跟着步蕨修道生活时, 他们同门之间的情谊深厚非常。迟乐的性格羞涩胆小,其实并不敢多接近他们少言寡语的师父, 更愿意亲近同龄的师兄。   迟乐的声带发育得不完全,说起来磕磕绊绊, 在叫了沈羡一声师兄后立即又看向步蕨:“师父……”   步蕨也和叶汲一样微微弯下腰,他语气柔和,和当年对这位女弟子时一般无二,轻声细语地说:“阿乐,告诉我,你是怎么认出师父我的?”   叶汲和沈羡明显一怔,连叶汲都差点忘记,步蕨这具身体和以前的天差地别。叶汲军刺收入靴边,他的掌心里握起了一把幽蓝的短刀,一条虬龙状纹章从刀柄缠绕到刀身,光是看一眼就能感受到震人心魄的戾气。   迟乐在短刀出现的刹那,手脚颤抖不止,单一的瞳孔瞬间分裂成大小不一的眼睛。当它们齐齐一眨时,沈羡通体感受到了股不寒而栗的冰冷。   高亢的尖叫声冲破女童稚嫩的喉咙,难以想象那么弱小的一具身体里竟然会迸发出如此激烈的能量。   步蕨神色一变,还没勒令叶汲收起刀。   尖叫声戛然而止,迟乐捂住嘴巴开始不住地干呕,洋装包裹下的柔软腹部鼓起一个个令人心惊的弧度,像有什么迫不及待地撕裂那张脆弱的皮囊汹涌而出。   “师、师父,”迟乐眼睛变换不停,她神色痛苦地捂着嘴,一字一顿地说,“快……”   她没有说完那句话,只见有什么挣扎着从她指缝里掉落了下来,她弓着腰剧烈地呕吐起来,吐出来的不是秽物,而是比秽物更让人恶心厌恶的东西。   ——蜘蛛。   密密麻麻蜘蛛掉落在地,嗅到生人的血肉味,当即挥舞螯肢凶狠地扑向步蕨他们。   步蕨眼光冰冷刺骨,他轻声说了句:“宗家。”   叶汲不禁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让他心惊不已。   温和平静的假象终于从这个人身上褪去,露出真实原本的他。于千万年杀伐征战里浴血而出他,立于巍巍泰山之上,座下伏以千万厉魂的他。   叶汲觉得可笑,怎么会有不长眼的人认为,泰山府君是个平易近人好说话的神祇?一个温柔的神明如何坐镇五方九狱,又如何降服邪鬼魔精,光是听到他的名字,就远遁百里之外。   步蕨手中的军刺雷光暴戾,蛛群才触碰到他的鞋尖来不及抵抗,即化为一堆堆焦土。他踩着源源不断堆起的蜘蛛,轻而易举地将它们碾碎成齑粉,一步步朝迟乐走过去。   迟乐惊惧地已经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发出谁也听不懂的叫声。她一个劲地向后缩,在步蕨朝她伸出手时,声嘶力竭地爆发出声尖叫:“师父!!!”   她好像只会说这两个字,就像天罚落在载川上的那天。她孤身一人不顾一切护住年幼的师弟,刀斧劈碎她的骨骼魂魄,她连声痛都没有喊出,在灰飞烟灭前的最后一刻,她用最后一口气叫了声:“师父。”   步蕨将军刺搁到一边,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抽搐的身躯按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师父在这。”   迟乐眼中的无数瞳孔凝固在了这一秒,她不再挣扎,也不再发出任何声音,木然地像断了线的人偶。   过了许久,她动了动手指抓住步蕨的肩头,就像步蕨将她从尸山中抱起时那样眷念地依偎在他肩头,破碎的喉咙发出磕磕绊绊的乞求:“让……我……安息……”   叶汲在背后无法看见步蕨此时的神情,只能看着他沉默地抱着女童很久,轻声答了个“好”。   “师父!!!”沈羡如梦初醒。   才叫出声,军刺已没有一丝拖泥带水捅入女童的腹部,又利落地拔出。   迟乐妖异的瞳孔逐渐涣散,她发出声绵长而疲倦地叹息,像走失了千百年的孤儿终于找回家中,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失去了宿主之后,触目惊心的禁咒迅速爬满了她全身,步蕨将她平放在地面上,青色的火焰霎时吞噬掉女童幼小的身躯。   “别过去,让你师父一个人静一静。”叶汲一把抓住冲过去的沈羡,“他心里不好受。”   他分给沈羡一支烟,沈羡接过时手指抖得差点掉在了地上,叶汲笑了笑:“大徒弟,你心理素质不行啊,还没你这小师妹来得坚强。”   “师妹她……”沈羡指尖的烟直抖个不停,在叶汲的打火机上凑了半天才点燃,他忙不迭地猛吸一口烟,借着烟雾挡去发红的眼角,“这特么到底怎么一回事。”   “还看不出来?”叶汲和他对着喷云吐雾,“你师妹前世是以绣入道,而且造诣不低是吧 ?”   沈羡点点头。   “我估计她确实留了一缕残魂,也不知道是阴差阳错倒了血霉,还是被人有意给捉到,总之落到了宗家手里。”叶汲边抽烟,边留神看甬道里的步蕨,“宗家发现了她在刺绣上的天赋,控制她繁衍妖蛛,将符文融入有妖蛛丝的织物里,吸取凡人生气。一边呢,供给没有神力支撑的护山大阵;一边顺带增进宗家子弟的修行。”   他讥诮地一笑:“他们万万没想到,常年日积月累下来,通过蛛丝和护山阵连成一体的迟乐也不断吸收生气,最终成功反噬了宗氏全家。想想,换成谁都忍不了那种活体养蛛的痛苦。那么问题来了,你小师妹应该只对宗家恨意难平,屠了宗氏满门后就应该执念已了。她为什么还要去动护山阵,险些导致我国行政版图重新规划?”   百米之上,轰然炸开一道雷声,叶汲朝上掀掀眼皮,晦气地啐了口:“说曹操曹操就到,宗家把几十万人当血牛吸的时候也没见上边有动静。老二啊,差不多就行了啊……我日!!”   叶汲暴跳而起,一头扎进只余下淡淡焦味的甬道里,迟乐的尸骸已经被烧得只剩下堆小小的白灰,被步蕨的手帕端端正正地盖着,而步蕨本人连个人影都没有了。   “师父呢?”   “师父呢师父呢!”叶汲的眼睛在黑暗里森森发亮,那是怒气值即将濒临极限的亮度,轰轰雷声响得愈发频繁,他拔起步蕨插在地上的军刺,人和拉了引信的炮弹般冲向甬道深处,“老子就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迟乐是个饵,专门针对你们这两倒霉师徒放出来的!宗家的人是死得差不多了,但肯定没死绝,有两条漏网之鱼,要不然上边也不会降下雷劫!而你的小师妹从某种角度上也是助纣为虐的帮凶,你师父一贯心软,刚刚肯定留下来她的残魂。”   叶汲越说语速越快,人也越暴躁,指着沈羡鼻尖暴怒道:“妈的!一个两个都他妈是讨债鬼!这回老二要是再敢抗下这事,老子就找个屋子把他关一辈子!打断腿的关!”   沈羡一晚上在大喜大悲里翻滚,刚刚又面临自家孤寡老人走失的彷徨担忧。冷不丁被叶汲骂到脸上,他也怒了,不假思索地回骂道:“叶老三!你想玩监/禁PLAY就直说!我师父瞎了眼看上你这满脑子只有一张床的牲口!”   叶汲暴怒未消,两个人像针锋相对的炸毛公鸡互瞪了半天,他扯了下领口,自言自语说:“放你娘的狗屁!老子的世界怎么可能只有一张床。还有星辰大海,阳台厨房,和长满花的小操场!”   “……”沈羡心里开始着手给自家师父联系眼科医生,必要的时候再搞三张A国绿卡,离这头无时不刻不在发情期的牲口远远的!   ……   地底深处,浑圆的祭坛中央,一人悠闲地坐在粉色的公主椅上,他面前是张欧式田园风的茶几,茶几上一壶才沏的花果茶腾腾冒着热气。他的身后是张挂着层层蕾丝垂幔的公主床,床头还摆放着一个可爱的蜘蛛侠抱枕。   忽视掉背景和男人脚下踩着的骷髅头,这里俨然是个属于女孩子的精致童房。   他喝了口煮开的果茶,不满意地皱皱眉,往里添了半袋黄糖。又喝了一口,眉头才舒展开,搁下洛可可风的骨瓷茶杯,看了腕表,向来人笑了笑:“你来得比我预估得要早。” 第四十九章   步蕨双手空空, 视若无物地穿过成堆的白骨,一步步从容地走上祭坛:“迟乐是你拘禁在宗家的?”   男人同样沉稳不迫:“是。”   “妖蛛是你植入她体内?”   “这个, 不能全认定是我。”他耸了下肩, “妖蛛的卵是我提供的, 但真正做决定的是宗家上任家主,叶三爷昨夜和他刚打过交道。”他微微一笑, 笑得斯文秀气,甚至还带着一点腼腆羞涩, “你问了我两个问题,我也想问你一个,你不好奇我是谁吗?”   步蕨在祭坛的边缘站定,一溜青火从他衣袖里燃烧到指尖, 褐色签文在火光里若隐若现, 他平静地说:“我不在意死人的名字。”   宗瑛万分惊讶地看着他:“如果是当年的泰山府君,我现在连站你面前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但现在的你,”他和宗鸣有五分相似的眸子困惑地将他重新打量一遍, 摇头道,“我不明白你的自信从何而来。”   青光炸裂,长刀在手。步蕨头也未回,反身斜步, 偃月刀划过满月的光辉,与撇向头顶的双刀悍然相撞, 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狂卷的气流冲开白骨,步蕨抵风向后猛踏一步, 踩起碎石无数,脚下的石面龟裂开数条裂纹。   “玉枢院?”步蕨讶异地叫出一个名字。   金甲武士不闻不问,逆风飞身而上,快如鬼魅闪现到步蕨面前。抡起双刃,飞出雪花片似的光芒,削向步蕨腰间。论单打独斗,玉枢院君的实力非常一般,但再一般,也是一个天官,而步蕨的力量只有当初的五分之一。   “五分之一也足够对付你了。”步蕨冷然沉刀向下,一击不落地拦下玉枢院的所有攻击。青光从他握持刀柄的双手飞卷向前,刀刃斜挑向上,推起冲天的青焰,以相当刁钻的角度斩向金甲武士的双膝。   宗瑛唇角的淡然笑容稍稍褪去:“小心!”   步蕨一怔,只见金甲武士扭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堪堪避开他这一刀。步蕨箭步追上,刀尖挥起漫天青火,朝金甲武士当头斩下。这一击来得太快,快到对方根本没有避让的空间,直接被斩破金甲,血流如注。   “你究竟是谁!”步蕨厉声叱问,横刀一扫,将金甲武士直接挑飞数丈,撞入山壁之上。冰冷的汗水顺着他发梢落下,一旦稍有停顿,透支的疲倦感顷刻间占据了这具身体,他握刀的手却没有丝毫动摇,刀尖直指向前:“从玉枢院的身体里滚出来!”   “哈哈。”从山壁弹落在地的金甲武士忽然发出一声沙哑的笑声,阴寒得如咝咝吐信的毒蛇,“我是谁,你不知道吗?”   步蕨眸子闪过一丝迷惑,马上瞳孔一扩:“许澜庭?!”   “老东家,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心慈手软。”金甲武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鲜血从贯穿胸口的伤口喷洒而出,将他的半边身子浸透,他却毫不知痛觉,重新握起双刀,覆面的盔甲下闪烁两点寒光,“但你怎么就不对我们这些手下人心怀仁慈呢?”   双刀泛起不祥的黑光,大量魔息凭空暴起,团团裹住金甲武士,混沌的魔息里响起骨骼快速摩擦增长的声音。瞬间魔息里的人影身形暴涨至两三米高,光从外表看,已完全辨识不出原来尚显挺拔俊朗的金甲天官。   悬在上方的雷声怦然炸裂,它已愤怒地发觉有人在渎神,弑神。   “故人重逢,本来该让你们好好叙旧的,”宗瑛拨弄了下腕表,遗憾地说,“可惜时间紧促,要是三爷赶来,可就大为不秒了。”   步蕨察觉不对,在魔化的神官巨刃劈下之前,以刀杵地向后纵身一跃。长达两米的双刀贴着他双肩剁下,刀锋在步蕨苍白的双颊落下两道血痕。步蕨眼都没眨,反身持刀,竟是毫无防备地将后背暴露给许澜庭,偃月刀刚猛的刀劲势不可挡地向宗瑛挥去。   宗瑛万万没想到他竟大胆至此,满月凌空,刀光落下,只有零点几毫秒间。他只来得及做出一个避让的动作,即惨叫一声,捂住鲜血淋漓的肩膀仰面倒下。   许澜庭的双刀也压在了步蕨肩后,步蕨俯身就地一滚,擦着双刀离地的一线缝隙滚到了鬼门关之外。   双刀落地,竟生生将石板劈成两半,成山的白骨顷刻碎成粉末,掀起暴雪般的尘土。   步蕨抓着刀柄伏在地上粗重地喘息着,脸上沾满了灰尘汗水,鬓发湿漉漉的黏在脸颊上,白皙的皮肤沾着斑斑血迹,是宗瑛的血。他像一只蛰伏的独狼,借着灰尘的掩护寻找一击毙命的时机。   在强行催动第三根半成品的签文后,他已接近强弩之末,他只有一击毙命的机会。许澜庭和宗瑛,也可以说是云骁的联手着实出乎他的意料,拖下去,也许能拖到叶汲他们赶来。也更有可能,他们被宗瑛设下的阻碍拦在了半路。   “二爷,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许澜庭阴冷的笑声响起在他头顶,“一只丧家之犬。”   双刀破开迷雾斩下!   同一秒,步蕨霍然挥刀而起。他的刀风,如他的眼神一般坚毅冰冷,劈出一道斩破黑暗的炫目雪光。   天官巨大的头颅摇摇欲坠地在脖子上晃了两晃,酝酿已久的天雷突破云层,劈在山顶上。整座山峦都为之微微一颤,步蕨站在满地的鲜血里,他整个人像刚从血雨走出来,淅淅沥沥的血水顺着刀尖流下。   咕咚,缠绕着魔息的头颅坠落在他脚边,砸起的血水溅在他浓密的睫毛上。他微微眨了一眨眼,血水流进他漆黑的眼睛里,将没有光的眼球染了一层晦暗的红。   倒在地上的宗瑛心里的恐惧达到了顶点,这一刻的步蕨看上去比许澜庭更像一个魔。   步蕨提刀慢慢走向前,姿态一如方才的从容,像一个优雅的死神,一步步走向宗瑛。即便他的双手已脱力到青筋抽搐,他仍然牢牢握着长长的刀柄,没有丝毫放松。   他没有去关心许澜庭的死活,连一个多余的眼神没有分给已经倒地的天官。   “你杀了天官,犯下了罪不可恕的大恶!”宗瑛的声音微微颤抖。   步蕨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勾了勾嘴角:“我是在屠魔,而非弑神。”他用刀尖挑起宗瑛的脸,“我的报应,迟早会来。你的,现在就了结吧。”   刀刃刺破宗瑛的脖颈,同时剧痛也穿透步蕨的心脏!   偃月刀铿锵落地,步蕨唇色青白,抬手按住左侧心房。在他的掌心下,有什么探出利爪勾住他心头的血肉,凶狠地撕裂着。   宗瑛眼中泛起奇异的笑意,他喘息着仰起身,没有受伤的那边臂膀微微抬起,覆盖住步蕨胸前的那只手:“沈羡的那个师妹,还是有点用处的。”他向前用力一推,血珠从步蕨的心脏迸溅而出!   一只满身是血的小蜘蛛落在宗瑛的掌心里,在步蕨以手为刃击向他之前,宗瑛反手将沾满他心头血的蜘蛛拍碎在祭坛之上,血水急速深入破碎的地面。   ……   第二道雷电劈下,解决了两只巨型狼蛛的叶汲倏然抬头盯向地底。   沈羡还没发觉出空气异样的气味是什么,飓风骤起,他天旋地转地被疾风刮向某处:“叶汲!你搞什么!”   “搞你师父去!”叶汲的语气听不出平时一丝戏谑,“黄泉眼的封印破了,鬼狱开了。”   暴戾的狂风冲入祭坛,袅袅升起的浑浊水气被涤荡一空,可不到一秒间,阴寒到极致的水雾再次升起。   叶汲一眼看见,祭坛中央杵刀半跪的步蕨,一身的鲜血映入眼帘,他的瞳孔不受控制地缩了一缩:“二哥……”   “别过来!”步蕨微微发抖的声音喝止他,又重复了一遍,“别过来。”   叶汲竟便真的止住脚步,他的神情是冷静到近乎没有表情,捏在身侧的拳头却漏下一滴一滴的血珠。   整个祭坛只剩下步蕨和宗瑛站立的小小一块地,四周全被岩浆般的黄泉水腐蚀殆尽。泉水明明沸腾不止,但祭坛的温度却每一秒都在急遽下降,这是种不属于人间的寒冷,透过血肉似乎要冻结住你的魂魄。   沈羡站了没有两秒,只觉五脏六腑宛如结了冰,每吸入一口气,僵硬的气管都被拉扯得发疼。   “你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步蕨昏昏然地倚刀而立,眼睛半闭,他的人不能再狼狈,可嘴角依然带笑,“用我的心头血解开黄泉眼,从哪听说的?”   宗瑛的状态并不比他好上多少,可是他的神色已全然不复方才的恐惧惊慌。现在的他是一个胜利者,一个即将使唤数万厉鬼亡魂的掌控者,他微笑地看了一眼叶汲,而当他与沈羡对视时,眼中的挑衅沉淀为一种复杂莫测的情绪。   他随即移开了视线,吃力地撑起身,一步一缓地走到黄泉水的边沿:“过去的经验告诉我,这个时候不要多废话。再说,从哪听说的,重要吗?”   青黑的纹章浮现在他掌心里,黄泉之下,大地颤抖,濒临崩溃的“网”终于被一寸寸撕裂开,千军万马的咆哮声震荡在黄泉之中。   宗瑛一瞬不移地盯着黄泉水,就像一个即将得到新玩具的孩子充满期待,他欣赏着这一幕,禁不住赞美般地感慨:“神祇的时代终于要过去了。”   “你的思想太落后了,现在早就是科技时代了。”步蕨的声音在他背后淡淡响起,“还有,将我的纹章传给你的人,就没告诉你,黄泉眼里到底有什么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二哥耍帅的章节!二哥特别帅!贼鸡儿帅!   南方的冬天真的不适合码字啊~啊~今晚只有一更,明晚双更。   天太冷了,南方作者懒于手冷…… 第五十章   感应到纹章的黄泉水沸腾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 快速堆砌的能量挤压在狭窄的地穴内,形成一个倒斗型的风暴圈。   连叶汲岿然不动的身形都被拉扯得微微变形, 更别说沈羡了。重若千斤的阴气压得他全身骨节发出一节节错位的摩擦声, 眼鼻耳七窍里渗出丝丝血迹。   他捏碎了一张静气符, 没有知觉的五识勉强缓过来少许,甩甩头他朝风暴中心嘶声呼喊:“师父!!!”   俨然成了个大型喷泉中心的黄泉眼毫无动静, 沈羡愤怒地一把揪住叶汲:“你别光看着,想个法子啊!”   “老二不让我插手, ”叶汲轻轻哼笑了一声,他将沈羡的手粗鲁地摘了下去,打火机一下一下在空气里喷出火苗,“大徒弟, 你跟了你师父那么多年, 却一点都不了解你师父。当他说不让人插手的时候,你该担心的不是你师父,而是他的敌人。你师父正在气头上, 你还是好好祈祷你的好基友能有个体面死法。”   沈羡怒道:“他不是我好基友!”怒完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居然在这个节骨眼和他争辩这种废话。   “哦,对不起。”叶汲没什么诚意地道歉,“他只是一个你冲冠一怒斩断龙脉, 坑了师门祖宗八代,一千八百年后还鬼迷心窍被拐上贼船的路, 人,甲。”   “……”沈羡匪夷所思, 自己的师父究竟看上叶汲哪一点,难道是他独一无二的贱吗???   祭坛能立足的地方只剩下不足两平米,宗瑛和步蕨两人像飘摇在惊涛海洋里的孤舟,随时倾覆在高高溅起的水浪里。宗瑛手里的纹章明亮到璀璨,可他的脸色已不复方才的欣喜若狂,鬼狱里的咆哮声离地面越来越近,可他无法与它们建立任何联系。   步蕨深呼吸了两口,撑刀摇摇摆摆地站起来,走过去一把抓起他的头发,狠狠带了起来,轻声说:“看见了吗?几滴心头血是不够的,哪怕是唐晏、叶汲,黄泉眼里的东西他们也动不了分毫。”   他的眼睛在泉水昏黄的光泽下冷得像块坚冰,吸收尽了所有的光线和温暖,却没有反馈给这个世界分毫。   宗瑛浑浑噩噩地响起某本书上一个古老的传说——泰山府君,炎魔之子。   步蕨抓着他的脑袋,磕向了黄泉水中,最后一块立足之地也陷落了……   “我去……”黄泉眼里的两道模糊声音消失刹那,叶汲暴跳如雷,跳到一半冷静下来,随手拽起冲过去的沈羡,怒吼,“冷静!”   沈羡看着他满脸狂暴,和即将推倒东京塔的哥斯拉似的,不知道他是以什么心态让别人冷静的。   “老二不会有事的,我相信他。”叶汲的话更像是对自己说,他转身在沈羡脑袋上狠刮了一下,“走,跟师爹去准备收拾烂摊子去。”   沈羡不动。   叶汲倏地转过身,伸出根手指对着他鼻尖:“小子,你听着。师爹现在心情很不好,不要给我揍死你的机会。鬼狱开了,多耽误一分钟就多个穷凶极恶的厉鬼逃出升天。等你师父从泉眼里升级回来,看到山城变鬼城,我不揍你,他会灭了你。”   鲜少有人能在叶汲不开玩笑的威胁前容色不变的,沈羡不愧是步蕨的高徒,到这时他还冷静地分析道:“我师父要揍也先揍死你。”   “……”叶汲很想否认,但又可悲地不得不承认,步蕨追究起来一定会先弄死他。   男人么,总要承担起守护妻儿的重担,虽然这个便宜儿子太特么操蛋了。   叶汲站在风声凛冽的山巅。   天穹上,乌云如盖、电闪雷鸣;山脚下,遥远的城市光芒黯淡,一吹即灭。   灰影冲撞阴阳两界脆弱的界限,猩红的双目慢慢浮现在灰色地带间。   他抽完最后一口烟,利用烟蒂上的那点火光点燃引信,随手抛起,炸裂的火光带着硝烟味在风中划过明亮的轨迹,飞向四面八方。他大声吆喝了句:“大徒弟!列阵了!”   沈羡对他的风骚做派很不以为然,冷冷道:“我师父不在,你装逼给谁看?”   叶汲沉默了两秒,淡定自如道:“你这种千年单身狗懂个屁,要随时保持良好状态以便呈现在伴侣面前。学着点,早点嫁出去,省得让你师父操心!”   “……”   ┉┉ ∞ ∞┉┉┉┉ ∞ ∞┉┉┉   步蕨抓着宗瑛落入黄泉眼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和神智齐齐受到了猛烈的冲击,极寒之地的泉水本就不是肉体凡胎承受得住。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泉水漫过头顶,从鼻腔流入到他肺腑里,浸透血管,肆无忌惮地摧毁这具身体。   这是种非常奇妙的时刻,人介于生死的一线间,得以窥见许多被自己忽略的微小记忆,也可能是幻觉。   就比如现在,他漂浮在浑浊的世界里,看见了幼小的沈羡、迟乐,还有总是找他抱抱的楚笑。三个小孩排排坐在他面前,各自捧着一碗葡萄,葡萄是许澜庭他们来望他时送来的。载川上寸草不生,在没摸索出如何养活三个凡人幼崽的时候,他手下的地官们时常来接济他们四个可怜师徒。   楚笑年纪最小,也最黏人,笑起来像个粉雕玉琢的雪娃娃:“师父师父,今晚给我们讲什么故事?”   沈羡装出副少年老成,打掉楚笑牵着步蕨衣角的手:“师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马上抬起头,眼巴巴地瞅着,“师父,上次封鬼洞,杀恶蛟的故事还没说完呢!”   迟乐唆着指头上的葡萄汁低头不说话。   步蕨躺在藤椅上,芭蕉扇徐徐摇:“我上次说到哪了?”   “呃……”距离上次说故事已是一年前了,三个小孩面面相觑,楚笑机灵地从屁股底下抽出一本书,殷切地双手送到他面前,“师父!师父!这是三叔叔刚送来的,你给我们读这个吧!”   步蕨懒洋洋地接过书,看到极尽香艳的封面和硕大的《太清境艳闻录》一行字时额角一抖:“叶汲!!!”   躲在暗处的许澜庭和冬无衣勾肩搭背哈哈大笑,不远处的林曦抱臂朝天翻了个白眼,   步蕨静静地注视那一幕,无以复加地疲倦压迫得他睁不开眼。   “你太累了。”   唐晏站在竹屋前,天穹银河流荡,载川上安谧无声,他深深望着自己的弟弟:“你将秘密一个一个地积攒在心里,早晚会压垮自己。神祇并非无所不能,你也不是战无不胜,到了选择放下一部分的时候了。”   放下吗?   步蕨面庞浮现起迷惘,他该放下什么呢?是对他誓死效忠的地官们,还是依赖信任他的徒弟们,还是……   “你是我的了。”男人的双唇颤抖地吻上他的眼睛,“二哥。”   步蕨倏地睁开眼,所有的幻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一掌抵住宗瑛刺来的匕首,鲜血流出,黄泉水里俨然炸开了锅。他抬起被泉水腐蚀得只剩下零丁血肉的手骨,白森森的指骨捏住宗瑛的脖颈,轻轻一折,将他的脸扭过一百八十度。   当宗瑛看清泉水深处的东西时,整张皮肉半脱的脸上露出个极为恐惧和狰狞的神情。   下一秒,他颈骨碎裂。   一缕黑烟迅速地在步蕨指骨间冒起,滑溜得像条鱼,一闪没了影。   步蕨想皱眉,却发现自己的状态无法摆出任何一个表情,心里叹了口气。他伸手缓慢而牢固地抓住一小块仍在跳动不止的血肉,将它按入自己破碎的肋骨间,一瞬间黄泉眼发出愤怒地翻滚声,但是已无济于事。   疯狂涌入的力量从胸前深处游走向全身,断裂的筋骨、肉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完整,沸腾的黄泉水极速收拢,地面的白霜随之迅速退回到泉眼中心。   泉水收尽最后一滴,祭坛已恢复到支离破碎的正常状态,玉枢院尸体在没有魔息后萎缩成小小的一块倒在地上,而宗瑛不知遁逃到何处去了。   重新踏上地面的人不太舒服地解开领口的一粒扣子,空气流入才重新长出的喉咙里,带来微妙的不适。他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裤,然后发现自己破破烂烂的一身实在没有好整理的地方,只得作罢。他轻巧地走到玉枢院君的尸体旁边,弯腰观察了下,在他心脏处摸索了一通,摸出个指甲盖大小的金黄球体,圆球散发着柔和温润的灵气,显然是许澜庭仓促逃走时没来得及带走的。   他将球体妥帖地放入上衣口袋里,仰头朝已经裂开数条缝隙的山顶遥遥喊了一声:“叶汲!”   正牵线布阵的叶汲咬着匕首怔了一下,含糊地问:“刚刚你有没有听见你师父喊我?”   沈羡全神贯注地快成形的阵法里,冷淡地回答他:“没有!”   叶汲狐疑地看了看地面,又听见一声清晰到沈羡也发觉到的喊声,叶汲和被剁了尾巴的猴子似的一跃而起:“心肝儿!你出来了?没事吧!是不是要我来接你!”   步蕨遥远到渺茫的声音飘来:“不用。”   “不用?”叶汲茫然了不到一秒,马上他就知道为什么不用了。   地崩山摧,锋芒出鞘! 第五十一章   山城上空电闪雷鸣, 裂成树杈状的电光照得天色惨白,人间在昼夜间徘徊摇摆。   步蕨踩着碎石, 闲庭信步地走到叶汲身旁, 瞭望山下起伏乱窜的阴影, 一眼看穿他和沈羡布下的手笔:“六壬封魔阵,大材小用了。”   叶汲注意力完全被他身上似是而非的气息所吸引, 当即伸过手扒下步蕨的衣领,蹭过去在他脖子边嗅来嗅去:“老二, 你吃了什么十全大补丸,味道都不一样了。”   步蕨被他鼻尖蹭得发痒,拍了下他不安分的爪子,“你把羡儿打发到哪里去了?”   叶汲吃痛规规矩矩收回手, 眼珠一转, 低头沿着耳廓舔了两口,煞有介事地品鉴道:“味道不错,比你之前身上那股死气好多了。”   步蕨耳廓和烧了碳一样火红火燎, 条件反射地勾起叶汲脖子就地一摔!   没摔出脑震荡的叶汲趴在地上半天没起来,他翻了个身仰躺在地上,和俯视他的步蕨两两相望。两人的视线交换了一些只有他们才懂的信息,对望了两分钟, 叶汲流里流气朝步蕨伸开手:“人家摔倒了,要二哥亲亲才能起来。”   “……”步蕨真想再给他一脚, 冰冷地看着他。   山下鬼哭狼嚎,潮湿的腥臭味远远乘风而来。叶汲依旧躺在地上, 无辜地朝步蕨张开双手。   步蕨细细吸了一口气,缓缓俯下身,在男人粗糙的双唇落下个轻如鸿羽的吻。   猝不及防,叶汲的双手勾住他的后颈,不顾步蕨睁大的眼,加深了这个吻。他的吻就像他的人一样,霸道充满侵略性,凶狠地掠夺步蕨口中的气息和液体,不给他任何喘息的缝隙。   “二哥,二哥……”叶汲在步蕨唇舌间肆虐,反复唤着他。因为过于激动他的眼尾泛起微微的红,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猛兽,恨不得将身上的人拆吃入腹,才能填满胸腔里的不安与愤怒。   “嘶……”步蕨下唇被他咬出一道血痕。   叶汲贪婪地舔走渗出的血丝,狠狠地咬了一口对方柔软的舌尖。在彼此炙热急促的喘息声里,他慵懒地亲了亲步蕨的眼睛:“知道错了吗?记住,下次打怪升级一定要和你男人一起。否则不会再这么简单地放过你!”他哼哼冷笑两声,“三天别想下床。”   步蕨在他小腿上狠踩了一脚,狼狈地爬起来。   掉到山下的沈羡恰好布下最后一道防线,将坍塌的山峦和外界隔绝。吭哧吭哧地爬上来,一上来就看见步蕨完好无损地在那,眼睛一红登时没给跪下了:“师父!”   步蕨严严实实地扣起衣领,任凉风吹散脸上的热度,匀了匀气息才问:“你没事吧。”   沈羡连忙摇头,看见自家师父脸上未褪尽的潮红愣了一下,关切地问:“师父你受伤了吗?”   步蕨莫名其妙地看他了一眼。   叶汲早已利索地爬起,胳膊斜搭步蕨的肩,将沈羡攘到一旁:“去去去!大人的事小孩别瞎问,要不然你师父又得说我教坏小孩子!”   “……”   这还用问吗?三岁小孩都特么知道他对步蕨做了不可描述的事情!   沈羡悲怒交加地当场就要以下犯上,将这个“师爹”大卸八块,被步蕨一手给拦下来了:“正先办正事。”   叶汲要是有条尾巴,这时候能摇上天去了,他大气无比地一挥手:“媳妇儿!这次没你的事,你就在旁好好休养生息!看老公给你摆平这些越狱犯,送它们回去吃牢饭!”   步蕨挑了下眉,真就抱臂上观,看他一个人表演。   许多人,连同叶汲本人大概都快忘记他本职什么了——解厄消灾。这种工作实际上相当轻松,油水多得八只手捞不完。但凡是个人,哪怕是太清境上的天官,没谁敢一口咬定这辈子不会有个小病小灾。因而在太清境几乎快包揽人间香火的情况下,叶汲本尊的神位依然不可动摇地占据了一方不小的市场。   眼下的情况倒也算在他本职范围之内,劈到现在的天雷暂时偃旗息鼓,却也像是盘踞在云端之上看他表演。   叶汲手中的短刀直插地面,盘踞在刀柄的龙纹缓缓游动起来,六方铃声渐起,层层叠高。   灰雾不知何时被一团团黑气所取代,黑气徘徊在山体四周,如同被一面看不见的墙壁阻拦,始终无法脱离山体。铃声一起,嗡嗡不绝的鬼哭声响起在四面八方,黑气里显现出一双双红得发亮的眼睛,死死盯向山巅的叶汲他们。   “泰山府君!”有鬼在风中怒号,引起千百厉鬼愤怒的呼应,“泰山府君!!!”   排山倒海的呼喊,化为猛烈的罡风,刮得山石滚落,地裂数丈。   黑气蜕变成一道道清晰的人影,执剑握枪,汇聚成千兵万马。浓烈的阴气冲天而起,竟然将乌云电光遮挡得一丝不漏,山巅剧烈地晃动在雷鸣般的脚步马蹄声中。   清越的龙吟声响起在天地间,龙纹从刀身一飞冲天,青鳞闪烁。瞬间甘霖普降,浩然之气涤荡尽世间一切不洁、不净、不明之物。   叶汲拔刀而起,刀尖所指,青龙俯首,朝着厉鬼亡魂呼啸而去。   他蔑然冷视被摧枯拉朽扫荡尽的厉鬼:“辣鸡。”   沈羡不屑:“装逼。”   “……”步蕨淡定地喝了口从叶汲腰上顺下的热茶,他发现,再难下咽的东西喝多了,也就习惯了。   ┉┉ ∞ ∞┉┉┉┉ ∞ ∞┉┉┉   山城的后续扫尾工作,由第二天亲自从燕城赶来的陆和带领其他组员负责。   陆副主任从专机上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叶汲他们痛骂一顿:“出事的时候打个电话汇报一声会死吗?!先斩后奏爽吗,几十万条人命啊!我差点被大领导给一枪毙在南海大门口!”   叶汲他们第一次见陆和气急败坏的模样,一时间被唬在那乖乖挨骂。   骂完之后陆和连口气都不带歇的,就和当地政府接洽,收拾烂摊子去了。   庄勤屁颠屁颠拎着箱子路过,同情地对他们说:“别怪陆主任生气,他接到步哥电话的时候手一软,摔了他那个花了半个月工资淘来的紫砂杯。捧着破杯子一边哭一边给大领导打报告,键盘都湿透了。”   叶汲费解地捏烟在手背上捣捣,“这不也没死几个人,黄泉眼封印了,鬼狱破的口也给堵上了,标准的大团圆结局嘛!”   “……”庄勤望着晨光里满目疮痍的城市,心想叶大佬的大团圆大概和正常人的隔着马里纳海沟一样的距离。   沈羡和庄勤他们一起去处理残留在城市里的阴气,和一些借机出来浑水摸鱼的小鬼。   步蕨披着叶汲的外套,窝在破轿跑的副驾驶上研究人类高科技的结晶——智能手机。   无所事事的叶汲溜达过去时,只见步蕨面前堆了一沓糖纸了,俨然还有继续堆高的趋势。他脸色变了一变,将步蕨伸手去拿的糖果抓走,严肃地对他说:“老二,我让你吃糖是怕你低血糖。你这么个吃法,会蛀牙的知道不!”   步蕨正在分辨微信和企鹅的区别,敷衍地“唔”了一声。   叶汲认为他的态度很不端正,刚想再教育。   步蕨忽然说:“笑一个。”   叶汲下意识地朝他咧嘴一笑。   咔嚓,步蕨心满意足地发出本人第一条朋友圈,还伸手在叶汲的板寸头上摸了摸:“乖。”   “……”叶汲被他嘴角的笑意蛊惑了,心痒痒地立即摸出自己手机。一刷新,第一条就是步蕨刚拍的那张照片。他只看了一眼就不忍直视地挪开眼神:“老二,咱们商量下。刚刚那张一点都不能体现你男人的英俊帅气潇洒威猛。等我洗把脸,理个帅气发型,重新自拍一张,绝对能满足你晒男票的虚荣心!”   “不要。”步蕨拒绝得特别干脆,将手机揣回兜里,示意叶汲上车,“走了。”   叶汲一心惦记着让他换下那张惨不忍睹的照片:“去哪?”   步蕨无奈地看他一眼:“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叶汲又糟心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这回他看见步蕨的那条朋友圈下多了几条回复。   第一条就是庄勤的:“我感觉自己一大早就被喂了一吨狗粮。”   底下是庄勉,还有第四办公室其他工作人员的一串“+1”,连正在和市长亲切会谈的陆副主任都忙里抽闲附议了一下。   于是叶汲淡定地收起手机,架起墨镜,雄赳赳气昂昂地一踩油门:“媳妇!你说!去哪!天涯海角,极地赤道!只要你开口,我就带你上天入地,无往不前!”   步蕨无从吐槽他糟糕的成语运用,指指破破烂烂的车顶:“去找给你拖来这辆车的那只鸟,”他特意加重了最后一句话,“和咱们可爱的徒孙。”   叶汲一脚油门踩偏了。   第五十二章   叶汲和步蕨回到了宗家旧址。   用旧址来形容它, 再合适不过了,虽然叶汲本人更推崇以“遗址”冠名这个地方。垮塌大半的山头上树木东倒西歪, 辉煌的木楼群眼下成了裹在泥土里的烂木破板, 天雷肆虐过的痕迹随处可见, 整个现场宛如经历了一场世界末日般的浩劫。   叶汲踢飞一块烂兮兮的胯骨,对昨夜两人联手的破坏成果深表满意:“好久没干过这么爽的一票了。老二, 咱们合个影留个念!等老了,这就是咱们吹比的资本!”   “等你老了, 这个世界也要完蛋了吧。”步蕨不为所动地粉碎他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幻想,“最主要的是,你要和谁去吹嘘你年轻时的丰功伟绩?”   两人面面相觑,叶汲试探地问他:“媳妇儿, 你真不打算生一个?后代, 是珍贵的爱情结晶,也是维系家庭关系的重要纽带!”   他脚踏半坡,面对初升的旭日豪情万丈, 不遗余力地施展洗脑大法,“抚育一个后代的过程也是夫妻两人感情升华递进的重要过程。以咱两的家底,不生个败家子出来挥霍,简直对不起老子辛辛苦苦攒了那么多年的万贯家财!”   步蕨冷静地给他算了笔账:“我这个月工资扣除养老保险和公积金, 还掉信用卡后还剩下一千不到,你还是找别人给你生个败家子吧。”   “……”叶汲变脸比翻书还快, 立即收起满腔豪情,郑重其事地抓牢步蕨的双肩, 动容地说,“勤俭节约是我们华夏民族的传统美德,小孩从小就不能让他养成大手大脚挥霍无度的德行!”   步蕨在他高挺笔直的鼻梁上狠刮了一下:“少废话,快点找人!”   叶汲趁他不备,在他额头印下个响亮的吻。步蕨还没动手,人像只花蝴蝶样,得意洋洋地朝废墟扑了上去:“妹儿!藏在哪呢,哥哥送你去地府包养帅哥哥去啦!”   步蕨慢腾腾地擦了擦额头,看着指腹那点湿意,浅浅勾了勾嘴角:“真是……”   叶汲在废墟里刨了半天,刨出一角狭仄的空间,干瘪的尸体瑟缩地蜷在里头。他弯腰弹了下干尸头顶的固魂符:“哟,蛮乖的嘛。哥哥让你在这等,你还真把自己给埋了啊。得,咱不在这脏地下葬哈,换个八星八箭公墓。”   步蕨随手捡了片碎木块,揭下固魂符包起它。一缕黑烟从干尸身上袅袅升起,化成个容貌清秀的少女,满含热泪朝两人磕了几个头,遁入了木块里。   叶汲翘开打火机,抛下朵火苗,熊熊大火将脱水的尸体付之一炬。   “迟乐没有对她下手,她是被护山阵给吸干的。”   一阵风起,轻柔地托起骨灰洒向山下清波粼粼的江河,万里长河沿着崎岖地貌流向远方,带走所有的厄运不详。   叶汲悠哉哉地说:“林子大了总有两只好鸟,你们师门一个两个都是犟骨头,被折磨成那样居然还恩仇分明。要我说,还是那几个小崽子前几辈子积了天大的阴德遇上了你这个二十四孝好师父~”   “你在暗示什么吗?”步蕨淡淡横了他一眼。   叶汲眨眨桃花眼,朝他卖了个萌。   步蕨双颊微微抖了抖,眼底露出几分无奈,抽出个一指长的玻璃瓶。瓶底安静地卧着一个银白丝茧,茧中藏着个小小身影。   叶汲凑上去,拨了拨瓷瓶:“剩下这么一小片魂魄,不知道要修复到哪一年才能完整地去投个胎。”   步蕨摆出副无所谓的样子。   也是,他们的寿命无边无际,足够等到她破茧而出,回到这个川流不息的人世。   叶汲想,也许这就是步蕨会收这几个徒弟的原因。他不是心血来潮突发奇想,也不是想养几个凡人当宠物。当时间对他来说,成了一个无意义的名词,他需要一些富有变化的东西来证明它的存在,也证明自己的存在。   “你说沈元他们在谁手上?”   叶汲不假思索道:“在谁手上都有可能,但一定不在宗瑛手上,否则昨夜就该被他当做筹码要挟你当场自尽,以绝后患了。”   步蕨咳了声:“我不会自尽。”   叶汲表示理了解地嗯了声:“我知道你会逼得别人自尽。”   “……”步蕨忽然觉得在叶汲心里自己的形象是不是哪里不对,冷冷瞟了叶汲一眼,将玻璃瓶塞到他手里,一言不发地转身下山。   叶汲捧着二徒弟那点魂魄,茫然地望着步蕨的背影,拔腿追上去:“老二,你什么意思啊?!你把咱家小二子丢给我做啥?”   按照步蕨的脾气,不应该和孵蛋一样小心翼翼地贴身带着,时不时灌两口纯正神力,把他这二徒弟养得白白胖胖。再拿刀逼蒋子文挑个十全十美的好胎,亲手送进轮回吗?   步蕨面无表情地说:“你不是想养孩子吗,先学会带孩子吧。”   “……”叶汲窒息了下,看他真没接手的打算,只好讪讪地将玻璃瓶塞入自己鼓囊囊的口袋里,“我思想境界一向没你高,这不是怕带坏了小二嘛。”   步蕨从容不迫地应对:“这不是问题,你记得睡前多给她读几遍《道德经》熏陶情操,”他拍拍叶汲的手,关切叮嘱,“胎教一定要做好,明白吗?”   叶汲垮下来的脸像日了一整个动物园。   ┉┉ ∞ ∞┉┉┉┉ ∞ ∞┉┉┉   宗家的废墟里寻不到沈元和岐布的气息,叶汲给沈羡打了个电话,沈羡那边表示沈元长命牌没碎,性命无忧。   叶汲立即借题发挥,唾弃了一番他极端不负责任的放羊式教育,而后挂了电话对步蕨说:“老二,咱们回去吧。大徒弟都不关心咱徒孙的生死,我们管个蛋。听庄小勤说,山城市长同志给我们提供了豪华五星级温泉酒店,不能对不起人家一番心意啊。”   步蕨镇定地装作没听出他对温泉的热切向往,取出根空白签文正要下刀,两道巴掌大的身影吃力地爬上土坡,一路小跑蹦了过来。   左边的小纸人作了个揖,仰起星星眼:“泰山君大人!”   右边的小纸人作了个揖,不情不愿:“洞虚君大人……”   叶汲和步蕨:“……”   “这种差别待遇,让我不用问大概就猜到它们主人是谁了。”叶汲冷冷道,一脚踩扁右边的纸人,语气狰狞,“是不是老孔雀截胡,拐走了老鸟和小狐狸崽?”   左边的小纸人一声尖叫,抱起步蕨大腿:“泰山君大人救命啊!”   步蕨抚额,让叶汲赶紧高抬贵脚放过可怜的纸人,“你们是赵朗派来的?”   被踩扁的纸人哭唧唧地爬起来,抖抖扁平的身体,悄悄远离叶汲两步,细声细气地说:“是的呀,财官大人请两位去接人。”   另一个人马上说:“财官大人说啦,他按家政市场钟点工一小时一百五收托管费。”   步蕨:“……”   叶汲沉默了半天,牙缝里挤出一句:“卧槽。”   ……   走了二十分钟山路,叶汲和步蕨两人站在了一间破道观门外。其实准确来说,这已经算不得是一间道观了,半间屋子大小,几片遮风挡雨的屋瓦,别说牌匾,别扇正经大门都没有。屋檐下摆了个铁锈几层厚的破香炉,神龛上一无所有,可能是被附近拾荒的给顺走当废品卖了。   对比之下,步蕨名下唯一的私产正一观简直称得上神宫宝观。   赵朗西装工整地蹲在香炉前,捏着三根线香往里头插,头也没回,异常自然地打了声招呼:“来了啊。”   叶汲皮笑肉不笑:“堂堂财官,居然还有这么间破门头。”   赵朗上好香,想了想,还从兜里摸出个苹果放在香炉前,拜了一拜,这才起身笑容可掬地说:“财官也有几门穷亲戚嘛,两位是来接孩子的?”   他的口气和幼儿园园长站在校门口招呼两个姗姗来迟的家长似的,叶汲寻思着哪里不对,步蕨已言简意赅直切主题:“人呢?”   “泰山君大人还是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别急嘛。”赵朗变戏法似的从道观墙后摸出两把椅子,请他两坐下,清了清嗓子,“这次凡间宗家的事闹得很大,正好我在巴蜀休假旅游,就派我来了解一下情况。三爷别激动,上头对二位此次的做法没有任何意见,只是规定的流程还是要做做样子走一遭。”赵朗甚至还抽出套纸笔,翻了翻问,“玉枢院君的命灯灭了,其人真的已经遇害了吗?”   步蕨点点头。   赵朗微微一笑,注视步蕨:“那玉枢院君的元神现在何处?”   叶汲耳尖微微一动,步蕨平静地和赵朗对视了一秒,淡淡地说:“不清楚。”   赵朗犯难地用笔戳戳本,自言自语地说:“不清楚哪,这就麻烦了。丢了一个上阶天官的元神,文华上吏又得发火了。”   叶汲稀奇:“关文华屁事?”   “玉枢院君的兄长,玉府上卿君是文华上吏的挚交好友,人家弟弟被几个凡人给杀了,你说该不该发火?”   叶汲遗憾不已:“这对死基佬还没翻脸哪。”   “……”赵朗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看他,又看看泰然自若的步蕨,整理一下措辞,礼貌地问,“两位现在真得在交往中吗?”   步蕨突然被什么呛到咳嗽起来,叶汲拍拍他的背,不耐烦地对赵朗说:“你今天是特意来没话找话的?人在你手上就赶紧放人;不在你手上就准备受死。”   赵朗长长叹了口气:“二位身份非同一般,要是在一起了确实不是件小事。再说,天官也是有好奇心的嘛。好了好了,一贫、如洗,将那只鬼车和狐狸还给两位大人。”   两片小纸人欢脱地高举昏迷不醒的岐布和沈元,送到步蕨手里。   沈元身上的疠疫已经消失了,血肉模糊的创口开始大面积结痂。不论它痊愈的原因是“宗瑛”的死亡,还是赵朗看在他两面子上施以援手,分别前步蕨仍然对赵朗说了句:“谢谢。”   赵朗笑眯眯地连连摆手:“不用谢我。府君既然历尽劫数,浴火归来,但愿从此后珍惜珍重,不悔从前。”   叶汲将睡得打鼾的岐布甩在肩头,掏出手机捣鼓了两下,将满屏的红绿线正色庄容地举到赵朗面前:“来,摸两下,三爷就不计较你时刻想挖墙角的那个狗胆。”   赵朗:“……”   步蕨和叶汲走后,赵朗将道观周围的落叶仔仔细细扫到一边,又举起扫帚掸去瓦片上的蛛网灰尘:“大人都亲自来了,为什么不见见泰山府君和洞虚君呢?”   一人从道观后缓步走出,抬头凝望屋檐下渐渐显出的“泰山府君观”,淡声说:“还不到时候。”   “大人。”   “嗯?”   “你真的,一点都不介意泰山府君和洞虚君在一起这件骇人听闻的事吗?”   “……介意。”   第五十三章   叶汲和步蕨一人抱一只, 千疮百孔的峰峦在八/九点的晨光下显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丝丝生机,有鸟在高空盘旋长鸣, 昨夜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噩梦。   走到半山, 步蕨有所察觉地停下脚步, 回头若有所思地看向下山的路。   叶汲正咬着烟,对岐布身上某个部位皱眉研究:“老二, 丢东西了?”   “你不觉得赵朗每次出现的时机都分外巧合吗?”   叶汲小心翼翼地拈起岐布一根最为华丽的尾羽,闪电般地使劲一揪:“赵朗是咱家老大的忠实走狗, 他出现在这里,十之八/九和老大脱不了干系。”   “你最近见过唐晏没?”步蕨不由地问。   叶汲轻快又得意地吹了吹金光流动的羽毛,漫不经心地回答他:“上次见他大概是在百八十年前?记得不太清楚了。你知道,老大每次见摆出一张晚/娘脸, 尤其最近几次谈不到三两句话就崩了。”叶汲将羽毛收进他无底洞似的口袋里, 感慨道,“你说今年过年我要不要给他寄几盒静心口服液,更年期的老男人, 啧啧~”   步蕨顺着狐狸柔软的皮毛,探了探它的体温,语气和顺:“唐晏和我差不多大。”   “……”求生的本能让叶汲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他郑重其事地握起步蕨双手, “亲爱的,你在我心中永远是盛开不败的三界一枝花。唐晏那老小子怎么能和你比呢?”   步蕨对“三界一枝花”这个称号敬谢不敏, 抽抽嘴角:“赵朗今天刻意提到了文华上吏,我感觉他是在提醒我们什么。死了一个天官, 最应震怒的不是唐晏而是文华,这说明什么?”   叶汲瞬间听懂了他的意思,喃喃道:“不至于吧,老大坐镇太清境这么多年,会阴沟翻船栽到一个掌文运的书呆子手里。”   “文华可不是书呆子。”步蕨又看了一眼已经没有影子的破道观,和他并肩慢慢朝下走,“在我没入封印前,文华已经快升到雷部次座了。众所周知,雷部众神大部分是武神,战功赫赫。他一个文神能力压玉枢院他们,地位仅次玉府上卿君,想想就不会是个简单角色。”   叶汲的嬉皮笑脸不知何时收了起来,他踩倒一节枯枝,面向步蕨,略显轻佻的眼角挑起锋利的弧度:“他现在可不是雷部次座,玉府上卿君隐退已久,传言下落不明。文华已经将他取而代之,成为雷部首座了。”   步蕨轻声说:“真令人惊讶,仅仅一千八百年,就改变了太清境的势力格局。”   “他会是宗瑛背后的人吗?”   “谁知道呢?”步蕨微微笑了一笑,从取回又一部分神力后他的相貌没有太大的改变,但不经意的一眼就会不由自主地觉得他变了,变得更加内敛深邃,变得更加无法捉摸,“不希望我回来的人很多,他也许只是其中一个。”   他满不在乎地挠了挠狐狸的下巴,挠得它舒服得直呼噜呼噜,“想太多是庸人自扰,再说,天塌了有唐晏顶着呢。”   叶汲眼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忍不住朗声大笑,阳光将他的五官勾勒得挺立分明,他说:“老二,我就喜欢你这坑人不眨眼的劲儿,贼鸡儿坏了。”他仰起头,眼底澄澈如碎了的湖光,“老二,你问过我,如果有一天你我最终消失在天地间,最后那段时间我会做什么。当时太激动了,没有回答你。我现在告诉你,还来得及吗?”   步蕨幽黑的眼睛里映出男人认真的脸庞,良久,他说:“来得及。”   叶汲握起步蕨的手,滚烫而坚定:“最后那段时间,我一定会和你在一起。无论等待我们的会是怎样的敌人,怎样的危险,我都希望和你共同面对,可以吗?”   步蕨沉默了片刻,抬手贴在男人略显粗糙的脸颊上,低声道:“好。”   从他与叶汲重逢的那天起,从他主动向这个男人伸出手的那天起,他两的命运就注定纠缠在了一起,不死不休。   ┉┉ ∞ ∞┉┉┉┉ ∞ ∞┉┉┉   宗家事件的后续处理让陆副主任和他的同事在山城足足滞留了近半个月。半个月里宗鸣有惊无险地在鬼门关前晃了一圈,以惊人的速度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叶汲以步蕨身体虚弱需要照顾的理由,明目张胆地带着人消极怠工,在宛如异次元的山城里成天乱逛,流连当地特色小吃摊。   真正虚弱倒霉的沈元被他良心发现的师父带在身边,寸步不离地看护,说是看护其实就是定了个闹钟,在加班加点时想起来喂两口药汤。敷衍得连叶汲都看不下去了,将沈元化成人形,打包丢到医院和宗鸣一个病房作伴去了。   “大徒弟,你这样不行,一点都没继承到你师父善良美好、爱护幼崽的品德。”叶汲捧着碗红糖冰粉,优哉游哉地叠着双腿,自己吃一口,被齁得直皱眉,马上转过头,“老二。”   正在琢磨签文的步蕨眼皮都没撩,张开嘴,完全没留意叶汲一勺勺喂给自己的是什么。   沈羡被他两旁若无人的秀恩爱简直闪瞎了眼,奈何秀恩爱的对象是自家师父。他蹲在寒风凛冽、寥寥无人的街头,忍气吞声地说:“我说师父你们特意跑过来干嘛的?”   他加班在这守株待兔,他们专程来喂自己吃狗粮,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不,瞎逛逛到这,刚好碰见你,来打声招呼吗?”叶汲将空碗准确无误地抛进垃圾桶里,“鬼狱补上了,可难免有几条漏网之鱼,漏出来的手上都是沾着无数条人命的厉鬼。你师父担心你应对不了,关怀关怀你。你好胳膊好腿没少块肉,那我们就走了。”   叶汲迫不及待地拉起步蕨,远离这个恋师情节严重的巨型“雏鸟”。   步蕨忽然说等等,对叶汲说:“你先到对面等我,马上就来。”   “……”叶汲阴森森地看了眼沈羡,不情不愿地走向马路对面。   “为什么不去看沈元?”步蕨问。   沈羡愣了一下:“这段时间太忙了。”   步蕨摇了摇头:“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问,沈元是你的徒弟,你却避免和他接触,你在害怕什么?”   沈羡不言语。   “你在担心会重蹈覆辙,你不知道该怎么教养这个徒弟。沈元的性格跳脱张狂,和曾经的你有几分相像。你担心教出一个当年的自己,犯下不可原谅的大错,对吗?”步蕨用的是疑问句,可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沈羡的侧脸在夜色里看不出什么表情,在很久前从步蕨死后,他就习惯了用这副神情面对所有的人和事。   步蕨叹了口气:“那你为什么要收他做徒弟呢?”   沈羡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下:“阿元,他是我在载川山脚捡到的。那时,他快死了。”   “所以你捡到他只是为了救他?”   沈羡不置可否。   步蕨微微一笑,眉目柔和:“可你给他取名为元。元,始也,一切从新。你不承认也好,没发觉也罢,你在这个孩子身上寄予了无比深厚的期望。”他拍拍沈羡的肩,“沈元不是你,你也不是当年的我。我很高兴,师门一脉能在你手上传承下去。哪怕是一寸薪火,一点希望。既然你选择将它重新点燃,就不要轻易让它熄灭在你手上。”   沈羡的肩膀不易察觉地一颤,步蕨将空白的签文放在他手里:“那孩子的琴弹得实在糟糕,我以前教过你,不以六律不正五音。他对音律没有天赋,你也不必强求。你师妹以绣入道,师弟则从商有悟,你看看他有没有其他路子可以走。”   步蕨的手机响起。   叶汲站在马路那头,循循善诱地问:“老二,教育完大徒弟了吗?我们订的火锅店快排到号了,再不去好吃的毛肚就吃不到了哟。”   步蕨温柔地说:“之前订不到位子的时候,你不是说没关系,带我去东海吃海鲜的吗,嗯?”   “……”沈羡和叶汲同时在心里日了一只狗。   ——他们果然还是特意来秀恩爱的吧,对的吧,就是的吧?!   ——我了个去的,老二实力增长后,黑圣母人设驾驭得越来越纯熟了!   “你好好想想吧。”步蕨点到即止,他不疾不徐地穿过马路,朝等在路灯下的叶汲走去。   沈羡看着那道和记忆里截然不同的身影,又低头看向手中的竹签,无声地叹了口气。   ……   第二天,沈羡到达病房的时候,沈元正盘腿精神奕奕地坐在病床上,和宗鸣还有岐布斗地主。   病房里幸好只住了宗鸣和他两个病人,否则普通病人乍然见到一只油光水滑的肥鸟叼起几张牌狠狠扔下去,大叫一声:“王炸!”没准会被活活吓进ICU里。   沈元刚兴高采烈地准备扔出一手同花顺,鼻尖动了动,惊悚地将牌一丢钻进被窝里,露出一双眼可怜兮兮地看向门口:“师父……”   “……”沈羡和宗鸣打了个招呼,将带来的汤水放到床头柜上,分成三份,递给宗鸣和岐布后才将手中的给沈元,“你师祖说你这两天有些反复,我来看看。”   沈元乖巧地小口小口喝着汤水:“哦,没事儿,就是昨天发了烧。”他突然放下汤勺,迷惘地看向自己师父,“我师祖谁啊?”   沈羡:“……”   岐布欢快地啄着小鸡腿:“你师祖是二爷呀,哦,就是你成天步哥步哥喊着的那个。”   在沈羡铁青的脸色下,沈元一口汤喷了出来:“噗。”   作者有话要说:   岐布获得专业卖队友称号,一杀沈元!   巴蜀篇这章结束,下卷即将开启啦!关于步蕨“殉道”的真正原因,还有幕后黑手也即将揭开一角。我们最后一个小徒弟也马上要登场了~这个小徒弟,可以说很可爱的!   忘记说了!明天双更!!! 第五十四章   黄泉眼及时封印, 宗家为自己的逆天之举付出了满门性命的昂贵代价。继林家之后,又一个百年氏族被轻描淡写地从历史上抹去, 道门里掀起了阵轩然大波, 道门魁首这个位子蒙上了层厚重的阴影, 仿佛谁沾上了便会引来杀身之祸。   于是一时间,各方势力竟形成了个微妙的平衡, 这对第四办公室来说却是值得欣慰的局面。历经校车、山城两案后,单位成员接连受创, 急需一段时间休养生息。   “年底了,各位把考核表填填,表格模发到各位内网邮箱里,最迟后天交到冬无衣那。”红砖小楼的二楼会议室里难得齐聚一堂, 陆和说完半天得不到回应, 一抬头发现自己的精英成员们各个没精打采,不是神游八方就是恹恹地伏案大睡。他脸和没刷干净的锅底一样,笔重重捣了下桌子, “开会呢!都精神点,年终考核奖还想不想要了!”   “想……”庄勤很给面子地拖长音应和他一句,使劲将脸揉成了个团子,“可是领导, 不是昨天才交了工作总结,整整八千字!我从小到大写过最长的, 就是大学为了一口电饭锅写的一千字检讨。”   冬无衣等人纷纷举双手呼应,陆和冷笑一声, 翻翻黑皮笔记本:“如果你们能做到及时和上级沟通,将事态控制在可掌控的范围内,没有动辄劈垮半座山,原先的八千字会减个零。除了工作总结以外,这个月思想报告也该交了,还有上头要求每人写一篇‘今年怎么看,来年怎么干’工作计划。”   底下顿时哀嚎丛生,好好的一栋办公小楼给他们嚎出了百鬼出没的凄厉。   罪魁祸首叶汲和步蕨两人表现淡定,步蕨泰然自若地拿起他老干部标配保温杯喝了一口茶,对叶汲说:“今晚吃什么?”   “最近天气降温得厉害,晚上搞个羊肉锅子吧。”叶汲拿出手机在网上订菜,“你吃清汤还是麻辣的?”   “……”所有人仇恨的视线齐刷刷聚集了过来,要是眼神有温度,步蕨两人早被熊熊怒火烧成外焦里嫩的两块人形肉排。   岐布反应最激烈,在叶汲偷偷摸摸拔了他一根最华丽出众的尾羽之后,他对叶汲的仇恨简直达到了不共戴天的程度:“领导!我举报有人当众虐狗!!!”   叶汲嗤笑一声:“你特么脑子冻坏了吧,连自己是鸟是狗都分不清?”   岐布正气凛然一指宗鸣等人:“我说的是这几只单身狗!”   “……”   最痛心疾首的当属陆和同志,他的两个得力干将最终还是不顾伦理纲常走到一起,打回来天天有意无意在一群单身老爷们面前散发春天的气息就算了,偏偏叶汲拐走的是最老实靠谱的步蕨!看看步蕨,现在连开会都目无纲纪,公然开小差,和自己对象交头接耳!   陆副主任一个气结,散会后给本单位所有成员订购了一套精装马列毛概,给他们的思想充电!   散会后第四办公室全体成员继续陷入无所事事,浑水摸鱼等下班的状态。每年这个时候,为了过个好年,道门里各家各派自觉地扫清家门口的魑魅魍魉,排一切不稳定因素,这倒是给了这批官方降妖除魔人员省了不少事。   步蕨手捧保温杯习惯性地走到大衍堪舆图前观望,曾经笼罩在西南角的黑影已尽数散去,薄薄一层生气缓慢地重新覆盖在那片土地上。唐晏的生日快到了,九州气象充盈着蓬勃昂然的生机。流动在地脉之下的阴影有意识避开这段天降福泽、百无禁忌的日子,剩下的几处黄泉眼多少受到影响,因此全无动静。   麻烦,步蕨心想。   有人走到他身边,没有说话。   步蕨感受到他的局促,从叶汲出动上交的烟盒里抽出根烟递过去:“上次叶汲打你的伤好了吗?”   那人依旧沉默着,却接过他的烟,在掌心里揉了又揉,半天低低喊了句:“二爷。”   “哎。”步蕨清脆地答了声。   冬无衣喉头一梗,忽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近一米九的大汉在步蕨面前竟显得有些畏手畏脚,半天才又整理好言语:“二爷,我想了很久,叶汲他说得没错。”他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一字一顿地说,“我是只白眼狼,不折不扣的白眼狼。”   步蕨却笑了起来,视线从时刻变动的大衍堪舆图落在他身上:“叶汲的话听听算了,他是为我抱不平,可你们也确实是被我连累到了。这里头的因果没有对错,太当真就是和自己过不去了。你们能活下来,是最好的果,何必再计较前因。”   “二爷,你真是……”冬无衣狠搓了一把脸,搓去眼角的湿润,“老样子,心肠软。”   “等你活到我这个年纪就能理解我的心态了。”步蕨轻声感喟,“事事计较,光一个叶汲,我就早被气死了。”   “……”   几张桌子开外,叶汲又架上了他那副装斯文的金丝边眼镜,这回他没捣鼓那些手工制品,而是眯眼瞄着大衍堪舆图前的两人。   岐布缩着翅膀在他旁边嘀嘀咕咕:“我有种直觉,冬无衣在向二爷忏悔同时还在给你编小鞋穿。比如一朵鲜花插牛粪上啦,比如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啦!”   叶汲一巴掌将它扇了下去,“滚你丫的蛋!老子这种荷尔蒙爆棚的硬汉要是癞蛤/蟆,那天底下的男人就是发育没完全的小蝌蚪!”   岐布锲而不舍地扇起翅膀扑回原地,桀桀冷笑:“你就嘚瑟吧叶老三,你们家老大知道你色胆包天拱了他清凌凌、嫩生生的二弟弟,不把你劈得连蝌蚪都没得做。”   叶汲脊梁莫名发凉,不得不正色解释这个美丽的误会,“老鸟,我郑重其事声明一件事,是老二慧眼识珠,主动挑中了我作为他共度余生的伴侣。”   岐布回了他一个:“呸!”   “……”   另一头,冬无衣慎重又委婉地问步蕨:“二爷,你真的和……”   “在一起了,我主动的,没被迫。”步蕨显然这几天被无数个人问过同样的问题了,回答得又干脆又果断。   “……”冬无衣倒吸一口气,一脸崩溃,“叶老三这老流氓哪里好啊!”   步蕨想了想:“脸好吧……”   这个回答简直不能再有力了,受到冲击的冬无衣默默走回自己工位。他心头滴血地想近墨者黑果然是有道理的,二爷这才和叶老三处了几天对象啊,已经堕落到用脸识人的庸俗境界里了。   冬无衣走后步蕨依然站在大衍堪舆图前,图上的风云变幻落入他眼中,化为旁人看不穿的幽黑墨色。   没两分钟,又有一人慢腾腾地拖着步子挪到他身旁,嗫嚅着唤了声:“师祖……”   “你师父告诉你了?”   沈元闷闷地一连点头,捏着衣角扭扭捏捏:“师祖,之前是我太放肆,没大没小。您老不要和我计较……”   步蕨了然地问:“你师父让你来认罪的?”他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说,“以前你师父不是这么一板一眼无趣的人,他闯得祸不比叶汲少到哪里。”   沈元本来因为那句“步哥”被沈羡狠狠收拾了一顿,战战兢兢地过来,向这个看上去没比他大多少岁的师祖赔罪。按照他师父的说法,必要的时候还要痛哭流涕磕头认错!   现在一听步蕨提起他师父的黑历史,被揍服帖的胆子又蠢蠢欲动起来:“师祖,那师父挨过揍吗?”   “挨过,”步蕨回答得很淡然,“他三个同门里就数他挨打最多,小错十鞭,大错二十鞭,再严重点丢后山自生自灭。”   “……”沈元麻木地想,原来暴力殴打徒弟是他们师门的光辉传统,现在叛出师门还来得及吗?   ┉┉ ∞ ∞┉┉┉┉ ∞ ∞┉┉┉   浑水摸鱼的时光总过得很快,五点半的下班时间一到,在各种材料里昏昏欲睡的第四办公室成员齐齐精神一振,欢脱地丢下纸笔奔向燕城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夜生活。   今天轮到冬无衣和陆和值夜班,陆副主任站在二楼目送撒欢奔走的同事,内心感慨万分,他们这个单位成立得仓促但经历了几次同生共死,现在总算步上正轨,办公室里也多了几分人情味。   冬无衣裹着件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军大衣,穿着拖鞋啪嗒啪嗒从卫生间里放水出来,看到陆和神态慈祥地看着步蕨和叶汲并肩而行的背影,就像一个老父亲目送两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傻儿子,不禁抖了个激灵:“主任啊,年底单位劳保发啥啊?”   陆和唔了声:“老几样吧,洗发水、沐浴露毛巾等等。”   “添一样行不行啊。”   “什么?”   冬无衣比了个小翅膀的造型:“领导,你懂的。”   陆和看看他粗犷胡须和铁板似的胸肌,半天,面无表情地点头:“知道了……”一滴冰凉落在他鼻尖,他疑惑地抬起头。   只见不久前还阳光普照的天空乌云密布,零星白沫伴着北风徐徐落下,他伸手一接,愣在了那,不可思议地说,“下雪了?” 第五十五章   北风过境, 暴雪压城。   燕城某胡同的四合院里,叶汲支起铜锅添了两块碳, 将一盘盘生鲜蔬菜端上桌。兔狲趴在桌边对着皮薄肉嫩的羔羊片垂涎欲滴, 爪子刚伸出去挨了结结实实一筷子, 叶汲斜睨:“活腻了是吧,也想下锅?老二, 窗口冷,快过来, 要开锅了。”   步蕨站在热气模糊的菱花窗前,院子里的藤椅被挪到了屋檐下,鹅毛似的飞雪密密麻麻从天而降,小池塘的边缘已镶了一圈白色的围脖。他看了一会, 才走到桌边坐下:“这雪下得有点奇怪, 天气预报明明报了晴天。”   叶汲正搅着麻酱,被步蕨的话逗乐了,嘲道:“步蕨同志, 容我提醒你,你是个神祇,信天气预报不如信你自己的金口玉言。嘿,别用那眼神看我, 你男人我改邪归正了,不玩弄天气很多年了。”   步蕨意思意思地相信了他下, 又看了一眼大雪飘洒的庭院。   叶汲买的食材不多,吃完火锅后他摆出烧烤架, 架起一条小羊腿。就着果木炭火一边慢悠悠地烤着,一边和步蕨搭话看新闻联播,时不时在羊腿上刷上两刷油。餐厅里溢满了羊肉皮焦肉卷的香气,把步蕨怀里的兔狲馋得口水直飚,两个金黄的眼珠子没贴到滴油的羊腿上。   步蕨漫不经心地挠着兔狲的头,专注地看着和死神小学生一样永不完结的新闻联播,在听到某条新闻时忽然微微坐直身子。那是条东海沿线大片城市突降暴雪的新闻,被主持人快言快语地播过。   “东海这个天还在零上十度左右吧,雪下得确实不太正常。”叶汲攥着小刀,刷刷地从羊腿上削下一盘肉,捏了一把孜然匀匀洒上去,刀尖挑起一块送到步蕨嘴边。   他对给步蕨喂食有种异样的执着,不管步蕨多少次以自己手没断婉言拒绝,他仍锲而不舍、屡败屡战。拒绝到最后,步蕨不知是被他的精神折服了,还是懒得和他拉锯,索性他喂什么吃什么。   “今天冬无衣值班,问问他大衍堪舆图有没有动静。”   步蕨吃了小半盘后表示饱了,叶汲便将剩下的羊肉扫尽肚子,在兔狲望穿秋水的眼神里将羊腿棒丢给它:“行,我问问。”   在叶汲打电话的功夫,步蕨将碗筷收拾进厨房,兔狲捧着羊骨棒陪他一起洗碗,时不时卷起尾巴给他搭把手:“二大爷。”   “嗯?”   “你太纵容三爷了。”兔狲啃得满嘴是油,舔舔爪上的肉末,意味深长地说,“你会把他惯坏的,他对你执念太深,要是有一天你忍受不了他的破德行,甩了他……”   步蕨拎起盘子在水龙头下冲刷,沉敛的眉眼在热气里显得分外柔和,他笑了笑:“你三大爷没你说得那么不堪一击,事实上,他成长得出乎我意料。从某个层面来说,他比我和唐晏更像最初的神祇。”   兔狲两个短爪捧着棒骨不解地看向他,它成妖也就一千多年,只来得及窥探到神祇与凡人共处的那个时代的最后一寸时光。二爷是它,也是那个时代三界所有生物所知道的最老资格的神官了,难道在他之前还有更为古老的神祇吗?   步蕨在它鼻尖上撇上一团泡沫:“还有,我不会甩了他的。要甩……”   “我说你们两洗个碗都能洗到深夜感情问题?”叶汲懒洋洋地靠在拉门边,脸抽抽地看着一主一抽,“老二,咱两婚姻生活才开始,你就想着分手,不太合适?”   步蕨将碗筷放好,摘下毛巾擦手:“那我们谈点别的,明天我下厨,你洗碗?”   “……”   步蕨不再和他开玩笑:“冬无衣怎么说?”   叶汲神情变得十分怪异:“我,刚刚打电话过去,是老陆接的。”   步蕨倒是一点都不意外:“今晚他两值班,让陆和去看也行,但冬无衣对大衍堪舆图更清楚,能看见一些陆和看不到的地方。”   叶汲捏着电话,像捏着一个炸/弹,朝步蕨眨了两下眼:“老陆大着舌头说冬无衣正在洗澡,看样子他喝多了。”   “洗澡就洗澡呗,”步蕨朝书房走了两步,忽然顿足,歪过头看叶汲,迟疑地问,“你什么意思……”   叶汲悲天悯人地缓慢摇头:“我只是好奇,老陆和冬无衣,谁上谁下。以目前他的性别来看,我怀疑明天早上我们要去医院慰问我们的领导。”他说着就哼起了,“菊花残,满地伤,老陆的笑容已泛黄……”   步蕨陷入沉默中:“你想太多了……”   正说着,冬无衣的电话回过来了,步蕨从叶汲手里接起来的时候,里面传来的是娇媚慵懒的女声:“二爷~”   叶汲也沉默了,步蕨咳了声问到大衍堪舆图的动向,就听见冬无衣娇滴滴地说了声“等着啊”,高跟鞋哒哒哒地踩过地板,路过谁还骂了句“死样”,叶汲和步蕨同时抖了一下。   过了几分钟,那头冬无衣吐了个口烟圈,磕出两声脆响:“二爷,放心,堪舆图好着呢~我看这气泽,今年上头那帮孙子受的香火不少,要赏大红利下来啊。二爷~我问你个问题哈~”   冬无衣明显喝多了,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性别切换同时,也把人格切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的:“你和三爷办过事了没呀?”   “没有,你早点休息。”步蕨快速挂断电话,揉揉额角,一副不堪心累的模样,“大衍堪舆图没有异样就说明不是受黄泉眼影响,可能今年寒潮来得早吧。”   他说完将手机丢还给叶汲,眼神平淡地穿廊走向书房。   叶汲望着他比平时匆忙许多的脚步,上下舔了舔唇,觉着今晚羊肉吃多了燥得慌,全身血液不听话地都往一个地儿蹿。   “三大爷!冷静!别冲动!温水煮了这么久的二爷,不急在这一时!”兔狲在旁唯恐天下不乱,“你现在去办二爷,可能被办的是你!”   “滚蛋!”叶汲在它圆滚滚的屁股上踢了一脚,“下次再撺掇你二爷和我分手,老子就把你送去绝育!”   兔狲惊恐地往下身一捂。   步蕨来到书房,自从他搬进来后这里基本上成了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空间。他看书雕琢签文的时候,叶汲就在他那几间阴森森的小屋子里不知捣鼓什么,偶尔还会爆出两声诡异的炸响。有时叶汲出来时还带伤,步蕨什么也没问。   只是凭叶汲强悍的修复能力,两三道口子完全无足轻重,偏他和断手断脚似的在步蕨面前直哼哼。哼了半天,步蕨只好象征性给他包扎两下,顺便再面无表情地被揩两手油。   窗外雪落无声,步蕨独自一人坐在暖气充足的书房里,哗啦啦的水声从对面传来,叶汲今天破天荒地没钻进他装满违禁品的小屋子而是提前去冲澡了。   步蕨从盒子里取出一根崭新的竹签,看了几秒后放到一边。他又从最下层的抽屉里取出个巴掌大的铁盒,铁盒无声自启,里头静静地安放着那粒他从玉枢院君体内取出的金黄球体。   一个上阶天官的元神,步蕨轻轻叩着桌面,视线又挪到空白的竹签上,沉思许久,最终他将竹签放回盒子里。   突然,手机叮咚一声响,提示有短信来了。   他随意瞟了一眼,忽然眼神停滞在了微微泛光的屏幕上。   ——我回来了。   没有署名,没有号码,像一个莫名其妙的恶作剧。   可步蕨知道,它来自哪里。   ┉┉ ∞ ∞┉┉┉┉ ∞ ∞┉┉┉   半夜十二点,突如其来的大雪将四平八方的燕城埋成个雪白的棋盘。四季如春的庭院改头换面,浮了层薄冰的池塘里金鲤竟然仍精神抖擞地游动着,“啪”,翠绿的葡萄架上摔下一块雪,掷地有声。   隔着一堵墙的步蕨和叶汲同时睁开眼,步蕨的眼中犹带睡意,而叶汲却清醒得像从没入睡过一样。两秒后,两人的手机在寂静无声的雪夜里先后响起。步蕨穿好衣服,打着呵欠推门而出。叶汲已拎着车钥匙在门口等了有一会了,棉絮似的雪花在他肩头落了薄薄一层,朝门外别别脸:“走吧。”   深夜的燕城畅通无阻得让人怀疑和白天的它是两个城市,叶汲风驰电掣地驱车赶到燕大,陆和与冬无衣还有岐布已经在现场等他们了。宗鸣和庄勤他们住得远,沈元傍晚被他师父召唤去了一年一度的道门年会,陆和打了两个电话没通,也就没强求他们师徒两个来了。   “死的是个教授,开膛剖肚,内脏被吃得一干二净。”陆和简明地和两人介绍了下突发案情。   叶汲点了根烟提神,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领导,我记得刚进单位的时候,您说过,咱单位只接全国重大特大非自然案件。一个教授死了,也归我们管?”   陆和仿佛早知道他有这一问,扶扶眼睛镇定地回答他:“燕大把办公楼无偿租借给我们,每年我单位至少节约这个数的房租,”他比了个数字,“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   “何况,这个案件非常不寻常。” 第五十六章   燕大量子非线性光子研究室内充斥着新鲜的血腥味, 陆和按了两下墙上开关,冷光灯闪了闪, 所有人的视界又落入黑暗中。   “别开灯。”步蕨阻止冬无衣打开应急照明设施, 他静静观察着这间布置紧凑的实验室。两个小时前惨死在这里的徐教授是个相当严谨的人, 大到精密的科学仪器,小到挂在墙上值班记录本, 工整对齐到隐约让人觉得他是个完美主义强迫症患者。   步蕨朝前走了十几步,准确无误地在一滩暗红血液前停止脚步, 血泊中央倒着一具扭曲的尸体。尸身从锁骨正中央被拉开一道长到肚脐的切口,切口里的所有内脏不翼而飞,零下的温度导致空荡荡的内腔里已经结了层薄薄的冰,晶莹剔透的血肉呈现出一种惊悚古怪的美观。   “手法利索, 不是第一次下手了。”叶汲套上手套插进死者的腹腔里, 手指沿着破损的肌肉组织摸索了一圈,“齿痕密集,不像猫犬科动物留下的。”他手指停留在某一处, 勾拉了两下,拈了一条两三厘米长的软条出来。   陆和忍着强烈的恶心感,尽力不去看被咬得稀烂的尸体:“这是什么?”   软条被血液泡得发黑,叶汲捻了捻手指一口断定:“某种水草。”   冬无衣婀娜地绕着实验室哒哒走了一圈, 艳红的指尖刮了一点飞溅在墙上的血迹:“奇怪,这教授死得那么痛苦, 可是这儿纹丝不乱。”   “一击致命,或者他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步蕨的视线从死者布满齿印的腹腔,顺着笔直的伤口向上,看进了他扩张的瞳孔里,“他是被人正面一刀切开,扑倒在地,肠子肝脏还没流出来就被啃噬完了。”   他生动形象的描述让陆和头皮都快炸开了,他竭力阻止自己进一步脑补,战战兢兢地举手发问:“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腥味,不是血腥味,就是一种,一种……”他想了半天,找到了一个比较合适的词,“海腥味?”   陆和一说出口,他立即感觉到空气里死鱼似的腥臭味愈发浓郁,他的呼吸渐渐急促,两眼肿胀出一条条血丝。鼓胀的耳朵里响起哗啦啦的水声,水声越来越近,近到他仿佛坠入漫无边际的深海里,一只冰冷柔软的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咙。他快淹死了,他马上就要死了!   “呼~”一口躁烈的烟雾喷了陆和满脸,辛辣的烟味冲走了所有的幻觉,冬无衣挑起烟杆在陆和呆滞的双眼前晃了一晃,“陆啊,醒醒,别在手舞足蹈地跳大神了。”   陆和“嗬”地深吸了一口气,他捂住喉咙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起来。   “那东西留下的妖气太重,他扛不住,”步蕨挥挥手,冬无衣将陆和送出去,“给他喝两口热茶,驱除妖气,否则明天会发烧。”   发烧是轻的,寻常人被太过阴邪的妖气入体,严重的神智受损,这辈子得在神经内科办个VIP尊享用户体验卡了。   冬无衣红唇抿了同情的弯度,烟杆轻飘飘拍拍陆和的脸:“小可怜,走吧。”   陆和被滚烫的烟管烫得一哆嗦,脑子里的水声却褪去了少许,浑浑噩噩的像只温顺的大金毛,被冬无衣牵走了。   叶汲牙酸地嘶了一声,扭头和步蕨咬耳朵,“我怎么觉得,就算冬傻逼变成女身,她也是上面那一个?”   步蕨被他近在咫尺的呼吸熏得耳尖发痒,稍稍拉开了点距离,过了一会,小声说了句:“我也觉得。”   叶汲:“……”   实验室里只剩下叶汲和步蕨两人,叶汲将厚重的两层窗帘拉开,外头的雪光将室内折射得透亮。雪仍在洋洋洒洒地下,叶汲估算了下雪量,郁闷地说:“这要一刻不带喘地吓到明天,车都开不动了。赶紧干完收摊,实在不行,这几天就在你宿舍将就将就。”   步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宿舍只有一张床的现实,心不在焉地“唔”了声。四周臭气冲天的鱼腥味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他平摊手掌在死者的眼前划过,死者的眼球忽然剧烈地抖动起来。   死寂的实验室里响起“啪嗒”“啪嗒”潮湿的脚步声,像是一个人从滂沱大雨里走出来,一步一步走得甚至可以说悠闲自在。   叶汲和步蕨不约而同地顺着死者的视线,抬头看向天花板,苍白的雪光下,一个又一个湿漉漉的脚印从门口走到了死者的头顶上方,停住了。   它在观察,还是在等待,等待人一个个离开实验室,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也许是某个可怜的学生,也许是这个才华横溢的年轻教授。终于,它等到这个倒霉的教授独自一人不厌其烦地将今天的实验日志一遍一遍梳理,再将桌椅板凳归放到统一的位置。他完全没有发现到头顶悬着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一丝不苟地完成日复一日不变的程序,直到一滴腥臭的液体落在他的后颈。   他伸手摸了一下,浓郁的海腥味让他深深皱起眉,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结果看见了一双从未见过的狰狞双目。   “好了,大致案情基本就是这样。”叶汲三两下推导完毕,“凶手是一只品种不明,但百分之九十可能性是个水产品的妖物。回头把线索丢给庄小勤他们去追查,年轻人多锻炼锻炼。”   步蕨半蹲在那动也没动,眉头深锁:“我开始明白陆和为什么说这个案件奇怪了,且不说现在是道门一年一度的严打时期,一只妖物敢跑出来杀人害命。这里是燕大,第四办公室每天那么多人进出来回,却没有任何人发现它潜入进来。这本身,就很不寻常。”   叶汲歪在窗台边,似笑非笑地看他:“你的意思是它是在故意挑衅我们吗?”   “谁知道呢,”步蕨想不明白这种跑到公安局捅刀杀人是种什么样的心态,这种性质的案件,被捉到绝对是灰飞烟灭。妖物修行本就不易,周围有凡间的道门,头上有太清境,稍有不慎几百年上千年的修为付之一炬。除非活腻了,大多数妖族都是夹着尾巴小心做妖。   他盯着尸体忽然想到什么,飞快地托起死者的脑袋,刚一托起眼中闪过什么。手一松,死者的后脑撞击在大理石地面上。“噹”,清脆无比,和一个空心球落在地上一样。   叶汲稍稍正色:“脑浆也被吸干了?”   “嗯,”步蕨指向尸体喉咙下的切口,“它吃掉脏腑后舌头从这里探进去,吸掉了死者的脑髓。一般来说,妖物吃人是为了满足食欲,特意去吸脑髓不多。”他将手套摘下,“怎么说呢,这种行为带有某种古老的祭祀色彩。通过吸食一个人的脑髓,想继承他的性格,记忆和……”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微微俯身看向尸体的喉管处。突然一点针尖大小的红光弹射而起,嗖地飞向他手背。电光火石间步蕨抓起手套将它摁在地上,用力一撮:“什么东西?”   叶汲脸色一变,朝步蕨走去,才走一步,厉喝道:“老二!”   他一出声步蕨就知道情形不对,几乎还未抬头,青光从虚空斩落而下,坠落的火焰烧起一面屏障。从喉管里伸出的红色长舌被青火裹住,嘭,腥臭的红舌炸开。无数密密麻麻的红点落在尸体敞开的腹腔里扭动不止,还没来得及四下逃窜,即被凌厉的气流绞杀成粉末。   叶汲一个箭步到步蕨身边,掰过他的脸,仔细检查他的颈侧,发现没有任何伤口时才松了口气,语气阴冷:“我和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动手接触这些脏东西,就算当年的你也没少吃过这上面的亏。”   “当年的我?”步蕨一时想不起他说得是哪桩旧事。   雪光下叶汲的眼神忽闪了下,低头亲了亲步蕨的耳廓,舌尖在颈侧扫过一道湿痕:“亲爱的,答应我,不论何时保护好自己,好吗?否则……”他狎昵地笑了声,声音里渗着几分冷意。   步蕨毫无波澜的神情终于起了涟漪,他一把抓住叶汲探入衣内的手,声音有着明显的恼羞成怒:“叶汲!”   叶汲隔着衣服反握住他的手,唇舌在他颈侧徘徊不去:“看你生一次气真不容易。”   步蕨推不动他,也无法挣脱钳制自己的手,在后背被迫抵到实验桌上时他终于忍不住说:“你不觉得在这里调/情很奇怪吗?”   “……”   头上是来路不明的脚印,脚边是开膛剖肚的尸体,还有一地猩红的虫尸,所有涌动的暧昧顷刻覆灭。   叶汲将步蕨的手腕往桌上压了又压,最终缓慢地,极不甘愿地松开了:“这次,放过你。”   步蕨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理好凌乱的衣襟,只是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这是什么?”   “水蛭。”叶汲毫不掩饰一脸的欲求不满,阴沉沉地说,“也就几百条吧,钻人脑子里,五分钟不到,就只剩下个空壳了。妈的,还真是水里的东西。”   水中的妖物不奇怪,奇怪的是居然连叶汲都没能一眼识别出它的物种。   现场勘查得差不多了,死者的魂魄早已被阴差勾走了,考虑到地府现在混乱的局势,两人暂时没有打算和那边有所联系。   余下的时间便是处理现场,防止有人误入接触到尸体,收尾差不多时步蕨接到了冬无衣的电话:“二爷,事搞定了没呀?搞不搞定都赶紧回来吧,又有案子了,这次事还不小。”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咱们二哥很可爱的,哈哈哈~   周末这两天有事,无法二更。周一开始掉落二更~   爱你们,比心心~   感谢以下小天使投喂:   兔肥待啃扔了1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8-02-03 12:29:51 第五十七章   “前天夜里, 一支国有控股集团名下的船队突然与塔台失去联系,消失在东海海面。东华附近的军用雷达搜寻了一天没有发现任船队何踪迹, 派出去的直升机和无人机在附近海域也是一无所获。”陆和两眼熬得发青, 一杯浓茶不喘气地灌下去, 手中的激光笔在投影墙上的地图标了个点,“船队总共三艘捕捞船, 总计二十一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上面要求我们即刻派人前往当地协助搜寻工作。”   宗鸣他们赶到单位时已听说了燕大教授被杀案,庄勤他们还迷瞪瞪地没完全从周公那找回神,宗鸣已条理清晰地将两个案件梳理一遍,提出和叶汲他们当时相同的疑问:“我看新闻东海这几天气候恶劣, 发生事故的可能性很大, 大部分船队失踪案件是触礁遇险,这个案件和我们没有多大关联吧?”   “这个问题先搁一边,”一柄小刀在叶汲指间嗖嗖转得飞快, 举手提问,“我有个疑惑,请领导解答。二三十的小型船队应该是捕鱼船,可现在是冬天休渔期, 东海南海全面封海。这个时候它们出海做什么,赏雪吗?”   “……”陆和貌似被问住了, 沉默了好几秒,慢吞吞地道来, “那支船队所进行的工作关乎我国未来在东海的战略部署,属于国家一级机密。另外,有一个我们不得不去的理由,我们单位的首要负责人刘杰,刘主任也在船上一同失踪了。”   会议室里一片沉寂,过了一会,庄勤感叹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原来,我们单位还有个正主任啊。”   陆和无暇和他们解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刘主任为何出现在东海的捕捞船上,迅速将在场人员扫视一圈,沈羡师徒仍然联系不到,他咳了声:“燕大的案子不能放,东海也必须去,专机已经等在机场了,你们有谁毛遂自荐吗?”   只见他的下属们心照不宣地看向了一个人——叶汲。   叶汲神色冰冷,将刀重重拍在桌上,五指一张:“五倍加班工资,外加出差吃住行全额报销!年终考核奖我要求再加一万!”   陆和被他的狮子大开口惊到了,“一万也太多了!”   叶汲指指自己,又指指步蕨:“一人一万。”   “……”陆和一看步蕨竟也是副不可置否的样子,嘴角直抽搐,“行吧行吧!还有一人,你们带谁?”   去东海的专机最终坐上了叶汲和步蕨这对有钱还抠门的夫夫,外加庄家倒霉的两兄弟,上飞机时叶汲叼烟问庄勉:“上次被许澜庭摔断的骨头长齐全了吗?”   庄勉被他问得摸不着头脑,只能当他一片好意:“早就好多了。”   叶汲放心地拍拍他的肩:“长牢固了就行,要不然跟着再断,伤上加伤,老了会留下后遗症。”   庄勤目瞪口呆,和自己同胞兄弟对视一眼,惊慌欲绝地问:“我们这次能活着回来吗?”   “……”庄勉脸色发暗,“应该吧。”   登机口旁,迟一步的步蕨正向陆和交代燕大的案情:“出现在实验室里的脚印很特殊,不是普通的妖物,我怀疑它至今还留在学校里。这种妖物尝过人脑的滋味就和沾了毒品一样,一定会再次作案。你们最好盯紧着点,燕大那么多学生,很容易被它得手。”   陆和听得头点得和小鸡啄米似的:“你们也要多加小心,虽然他们都说海上是叶汲的地盘,但庄勤他们年轻经验少,你们多关照关照。”   步蕨笑了笑:“放心吧,主任。两个孩子我还是能看得过来的,冬无衣她……”   陆和立即火烧火燎的耳根充分暴露了心中有鬼这四个字。   要是叶汲在这一定用黄段子把他们领导给嘲笑得落荒而逃,但步蕨是个品行高洁的正经人,一门心思都在案情上:“如果沈羡他们抽不开身,燕大的案子可以让她和宗鸣主办,冬无衣做后勤有点大材小用了。”   陆和感动地简直热泪盈眶,也为自己曾经的腹诽而羞愧!果然步大佬才是整个办公室出淤泥而不染,最靠谱的办案人员!   步蕨轻轻咳了声,诚恳而含蓄地说:“只是他性格比较鲁莽,陆主任不要太惯着他,让自己受伤就不好了。”   “……”陆副主任莫名感到菊花一痛。   上飞机后,步蕨在叶汲身边坐下,叶汲奇道:“你和老陆说了什么,他那脸神情像是被一百零八个大汉施暴过一样?”   后排的庄勤和庄勉:“……”   步蕨拿起本杂志翻开,语气淡定,嘴角含了丝笑:“没什么,让他注意保护自己而已。”   “也是。”叶汲听得似懂非懂,唏嘘摇头,拉下眼罩躺倒睡觉,“我们领导简直就是狼窝里的一只小白兔,无法想象他是怎么混到这个级别的。”   步蕨叹了口气,不想提醒他也是狼窝中的一份子。   大雪满天飘洒,飞机双翼抖动,迎风而起,闯入重重乌云里,朝向遥远的东海飞去。   ┉┉ ∞ ∞┉┉┉┉ ∞ ∞┉┉┉   燕城大雪纷飞,第四办公室内灯火通明,冬无衣裹着白毛披肩,右手提烟杆,左手握了支红酒加两杯子,搁到观察罗盘的宗鸣面前:“喝两杯?根据我坎坷多舛的人生经历,有啥不痛快的,喝两杯就好了。”   宗鸣没有答她的话,沉默地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一口一口慢慢喝着。   冬无衣抽了口烟,吐了串长长的烟圈:“老宗,咱两当年的旧事翻篇吧,你该遭的报应也遭了,老子心里也舒畅了。”   “……”宗鸣握高脚杯的手指紧了紧,他仍然没有说话,从山城回来后他愈发得沉默寡言,有的时候甚至让人察觉不到办公室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陆和作为知心主任找他谈了好几次,可是家破人亡搁谁身上都是一道惨烈到毕生无法痊愈的伤口,陆和心里头也明白,提议给他放个大假,让他出去走走散散心,结果被宗鸣拒绝了。陆和一想也是,宗鸣现在一孤家寡人,别一个人在人头攒动的风景区晃得心塞,从山头跳下去一了百了,事儿就大发了。   冬无衣对陆和的杞人忧天嗤之以鼻:“领导,你把老宗当十七八岁刚初恋的小姑娘了吧。他们那一家子全不是好鸟,要不然你以为老宗他为什么放弃一家之主跑着来给你打工,一个月挣的银子还不不到他家公司的零头。你要真关心他,就让他多加班吧,人忙活起来也没空在那悲秋伤春。”   以冬无衣和宗鸣的不明旧怨,陆和总觉得冬无衣是借机打击报复。   一瓶红酒不知不觉被冬无衣和宗鸣两分了个干净,冬无衣又神奇地摸出一瓶老白干,豪气冲天地往桌上一扔:“妈的!喝红的就是不够劲,来来来!是爷们把这瓶干了!”   “……”宗鸣一看她原形毕露就知道她喝高了,头疼地把老白干夺了过去,“明天还要上班去查那个教授的案子,不能再喝了。”   “一破妖物吃人的案子有什么好查的!”冬无衣将烟杆当成机关枪对着窗口哔哔哔一通扫射,扫到门口懵逼的陆和,连忙兴高采烈地跳下桌,摇摇摆摆地将人拉过来,“陆啊!为了庆贺那两秀恩爱的狗男男终于滚蛋了,咱们一定要喝一……”   她话没说完,头一歪扑在了陆和怀里,宗鸣如释重负地放下手:“总算消停了。”   陆和把冬无衣送到了楼上宿舍,安置妥当后下来看见宗鸣一人开了老白干往杯子里倒,他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少喝点吧。”   “你放心,我有分寸的。”宗鸣只倒了半杯。   两人默默坐在空旷的办公室里一个喝酒一个写材料,刚才热热闹闹的办公室显出种人走茶凉的寂静。雪簌簌落在窗外,陆和伸了个懒腰,一看时间快到早上七点了,站起来打算喊宗鸣一起去食堂。   他刚离开工位,安静的小楼里骤然响起急促刺耳的铃铛声,叮叮当当,像一只手疯狂地摇晃着无数铜铃。   冬无衣蓬头乱发地冲进办公室:“妖气铃响了。”   这是第四办公室建立以来,第一次响起妖气铃,冬无衣的脸色凝重到发白:“那个妖物就在我们附近。”   岐布不知所踪,陆和也没时间去找它,匆匆忙忙地用冷水泼了把脸,取出配枪冲向楼下。冲到一半他突然站住了,不可思议地看向大衍堪舆图。   大衍堪舆图上盘旋着两团浓郁的黑气,正在燕城和东海之上。   冬无衣边飞快下楼,边连拨了数个电话,从步蕨到叶汲再到庄家两兄弟,电话那头一直传来冰冷的语音,提示对方不再服务区范围内。   陆和那头直接将电话打到派遣飞机的某部队,两分钟他脸上血色尽失:“他们的飞机失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哇,又到了我求评论发发的时候了。这两章评论少得我好心塞,单机写文很痛苦的QAQ,你们的发发是我双更的动力呀!明天就有双更了呀!!! 第五十八章   飞机上, 半夜被陆和夺命连环call召唤来的庄勤和庄勉抓紧时间补眠,谁也不知道东海等待他们的是不眠不休的搜寻, 还是惊醒动魄的生死鏖战。叶汲套着眼罩躺了一会, 几根手指螃蟹似的爬到旁边座位, 抓住步蕨的手往怀里一揣才安安稳稳地继续睡觉。   步蕨被他孩子气的举动弄得发笑,索性将杂志放到一边, 也学着叶汲的模样躺下闭目养神,源源不断的暖意从男人的掌心传来, 舒适得让人不由自主陷入深眠中……   寂静中,“咔哒”一声轻响,像时针划过整点的声音,又像某个机械零件的晃动声。   步蕨率先警觉地睁开眼, 下一秒庄勤他们被颠簸的气流给狠狠地从睡梦里揪了出来。椭圆形的窗外, 平流层中温暖和煦的阳光已经被厚重的乌云和纷飞乱舞的雪花替代,飞机开始下降了。   负责护送他们的某部队中尉从驾驶室中走出,登机时乐呵呵的脸色寻不到一丝笑意:“东海天气状况比我们预估得要恶劣, 实时风力已达7级,能见度极差,室外气温零下15度左右。现在我们还遇上了强气流,与岛上塔台联络的信号十分薄弱, 大家做好随时迫降的准备。”   叶汲淡定地点点头,扭头对步蕨说:“老二, 待会降落抱紧你男人我。”   步蕨平平淡淡地嗯了声,看他神情就好像叶汲和他谈论晚上夜宵是吃烧烤还是水饺一样。至于庄勤他们, 完全是副没睡醒的样子,思维还在缓慢地分析迫降两字所具备的危险指数。   中尉看这群国家机密部门的工作人员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僵硬的面部表情狠狠抖动了下,不得不用沉重的语气隐晦地提醒他们:“同志们,迫降存在很大的危险性,而且根据多项数据表明,在良好天气情况下海上迫降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不到。”   换而言之,他们现在的情形随时都是九死一生。   叶汲终于坐直了身子,神态凝重地表示了解情况,他在裤兜掏了一会掏出两个小黑瓶,向后一抛。   庄勤、庄勉一人一个。   叶汲假装没看见机舱里禁止吸烟的警告,悲凉地点起一根烟对两个小年轻说:“你们叶哥特制的漂流瓶,防水防爆防震,漂个千把年。有什么想对家里人说的,赶紧写吧。什么银/行卡密码,私房钱藏哪,背着女友和其他妹子眉来眼去的忏悔,写上写上都写上!”   庄勤茫然地握着小黑瓶,听到最后一句,怒道:“我没谈过女朋友!”   叶汲啧了声,特别怜悯地看他:“小伙子长这么大,居然连炮都没打过……”   步蕨一巴掌把他剩下的话抽回肚子里,对面部漆黑的中尉沉声道:“有降落伞吗?”   运气不错,他们这架军机上恰好备了一批新式降落伞,但是中尉分配给他们时忍不住劝说:“迫降的成功性还是有的,贸然跳伞……”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没经过训练的人在风雪飘摇的茫茫海面上跳伞,和自寻死路没差。   步蕨笑了笑说:“只是以防万一。”   事实证明,步二爷金口玉言的威力毫不逊色于叶汲那张乌鸦嘴。   嘭的一声炸响,窗外浓烟滚滚,隔着玻璃似乎都能闻到燃烧的焦味。颠簸的机身在气流中剧烈地颤抖,嗡嗡地震响刺激每一个人的神经,中尉刚毅的脸庞霎时雪白,   广播炸开在几人头顶,飞行员语音急促:“很不幸地告诉各位,我们的飞机左右发动机已各损毁一个,可能支撑不到目的地。我们即将试图进行海面迫降,迫降是否成功我并不能保证,但我会尽力带着大家安全着陆。请各位保持镇定,听从指挥。”   庄勤从巨大的懵逼中醒过来,庄勉将纸笔塞给他:“写遗书吧。”   “……”   天气像有意送他们及早投胎,机长广播刚挂下,一道电光闪现在窗外,隆冬的雪天里竟然电闪雷鸣。飞机穿梭在雷网中急速坠落,翻江倒海的机舱里别说写遗书,要不是安全带绑着,在坠机之前几人先在滚筒洗衣机似的机舱里被甩成朵花。   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刻叶汲竟然还有闲情和中尉搭话:“兄弟挺年轻的哈,都干到中尉了。”   中尉紧紧抓着安全带稳住身体,居然也笑了笑:“还好吧,我同期的都有两杠一星的了。”他想说什么,嘴唇动了下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眼神里带着说不出的怅然。   叶汲哈地一声笑:“兄弟,我会看点相,”他竖了个大拇指,“以后会有大前途的。”   中尉愣了一下,下辈子的大前途吗,他苦笑着说:“承你吉言了。”   一道几乎照亮天地的电光贯穿天地,那一刻数道雷电击中了垂直降落的小型军用机,飞机带着巨大的轰鸣声化为一束浓烟坠落向惊涛骇浪中。   ┉┉ ∞ ∞┉┉┉┉ ∞ ∞┉┉┉   “领导,你别太担心叶汲他们。”冬无衣一把揪起陆和将他塞到副驾驶,两脚踢飞高跟鞋,踩上油门,刷地一道飘逸的弧度冲向燕大男生宿舍楼,“我和你这么说吧有天世界末日,所有人都狗带了,叶老三和我老大都不会有事。他两上头有人,知道不,情形类似于大领导是你爸爸。”   陆和又惊又怒:“大领导怎么可能是我爸爸,我妈是个正经人!”   “……”冬无衣冷酷地透过后视镜白了他一眼,“我就打个比方,懂吗?想认大领导当爸爸,你现在自尽排队去摇个号,说不定还来得及赶得上他家三胎。老宗!罗盘上妖气的方位动了吗!”   “动了。”宗鸣望着指针疯转的罗盘,看向燕大高楼林立,人头攒动的校园,“它正满学校乱窜。”   “卧槽。”冬无衣方向盘左右摇摆了下,但仍坚定不移地往原先的方向而去,“先去把案发现场给收拾了,现在的学生精力太旺盛,看两集CSI就当自己福尔摩斯在世,见到尸体先三百六十度拍一圈,再给发网上分析出六十集变态连环杀人案,回头维稳/部门又得把咱们电话给打爆了。”   三人花了十分钟不到赶到了G栋宿舍楼,一楼已经被校方暂时封了,果然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学生伸头缩脑地张望。陆和带人困难重重地穿过包围圈钻进现场,亮了证件。冬无衣看了眼群情激昂的学生,吩咐校方:“赶紧麻溜地将人疏散了,死皮赖脸不走的期末全给他挂了。”   这一招威慑力太过强大,不到一会儿工夫凑热闹的人群三三两两地散了。冬无衣婀娜多姿地一回首,见还杵了个没动弹的,烟杆捣捣他的肩:“小眼镜,怎么滴,想用学分换个当网红的机会?”   校方工作人员连忙替他解释:“这是死者同宿舍的同学,也是他第一时间发现了尸体。”   “这样……”冬无衣怜爱地看着男生惨白的娃娃脸,忍不住动手想拧拧他的腮,“那小可怜和姐姐说说,你当时看到他是个什么情形?有没有看到特别奇怪的东西出现?”   “咳!”陆和重重咳嗽了一声。   冬无衣悻悻地缩回伸向祖国花朵的魔爪,拢拢蓬松的卷发:“这不,只是想安慰一下我们可怜的小弟弟嘛。”   男生名叫许泽,和死者周墨同住G栋108,两人都是电气自动化专业大四的学生。   “今天早上我一早去图书馆查找论文资料,周墨说他身体不舒服,就一个人留在宿舍睡觉。”许泽的心情到现在都没有平复,说话声细得和烟似的,模模糊糊听得人总觉得像隔了层磨砂玻璃,“他最近一直说自己不太舒服,我也没多想就嘱咐他真不行打我电话,我陪他去医院看看。等到中午,我从图书馆回来,一推门就看见,看见……”   许泽的声音开始颤抖,可想而知他推门而入,落入眼中的画面一定具有相当大的冲击力。   宗鸣停下手中笔录,用力按住许泽的双肩:“别怕。”   许泽发抖的身体慢慢平复了下来,他深呼吸了下,给自己鼓了口气:“我看见周墨一动不动坐在他的桌前,从颈椎到背后开了一道口子,里面的内脏……还有血肉全都不见了,只剩下光秃秃的骨架和一层人皮。至于奇怪的东西,”他努力回想了一下,摇摇头,“宿舍当时只有周墨一个人,没看见别的”   宗鸣笔尖杵着笔记本,思考了下,问:“你说他不舒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具体症状表现在哪里?”   许泽呆了呆:“上个礼拜二那天他和导师确定了论文题回来,他就说不舒服了。我问了,他也没说哪里不舒服,就说感觉肚子里又痒又疼,像蚂蚁在里头钻,可是过了一会又好了。”他越说神色越惊恐,“隔了一天,他又说脑子里出现了类似的疼痛,可没过多久又没事了,所以我们都没有在意。”   “行了,剩下我们自己去查。”陆和打断他的回忆,他朝冬无衣使了个眼色。   冬无衣笑盈盈地唤了他一声:“这位小同学。”   许泽茫然回头,一片烟雾迎面喷来,他眼神涣散了片刻,冬无衣拍拍他的肩:“小孩儿,随便找个地玩泥巴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第二更可能要十二点左右!等不及的同学先去睡觉吧,明早起来看!嘤,今天写得晚了。   感谢大可爱们的小发发!!!让我充满动力!先说明下,这个副本,是以步蕨他们那边剧情为主,燕大的少量剧情为辅!至于大家担心马上要结束,那是不可能的……副本结束后的主线剧情还有不少,所以不要慌,叶三哥和步蕨的故事还长! 第五十九章   燕大G栋宿舍楼格局为口字型, 站在一楼天井中间向上看去,渺茫的一寸天光里飘着零零洒洒的雪花。   “我不太懂把一栋十二层宿舍楼设计成这种格局的人心理, ”冬无衣用烟杆挑开周墨宿舍阳台的窗户张望了一眼, “聚阴补阳?”   宗鸣和陆和在检查尸体, 步蕨临行前提醒过他们尸体的异样,两人都没有直接接触死者, 宗鸣拿出双画满符文的手套套上,小心地将尸体放到地上:“这里是男生宿舍, 阳气旺盛镇得住阴气,不会出太大乱子。”   冬无衣嗤笑了声,烟杆指指地上被骨架撑起的一层薄皮:“所以这是小乱子喽?”   陆和拿着相机从各个角度拍照,拍完了一圈他对着相机发呆:“这个尸体, 好像和徐教授得哪里不一样。”   宗鸣从尸体踝骨处一寸寸摸上去, 冬无衣婉约多姿的身腰扭过来,仔细看了两眼:“是不一样,按照二爷他们所说, 徐教授被啃噬得只有内脏和脑髓,而这具尸体只剩下骨骼和皮囊,肌肉组织全被吃完了。”   尖锐的鞋尖在腿骨上捻了捻,“骨髓也没了, 它的胃口变大了。二爷和说得没错,这只妖物很不寻常。正常情况下, 进食过一次后段时间内不会再捕猎。它却在风口浪尖上再次作案,说明它非常饥饿, 急需补充能量。如果它是雌性,那么此刻它应该是肚子里有了小的,为了繁衍生育冒险出来捕食;如果不是……对于妖物的习性,宗家主比我应该清楚。”   宗鸣脖子上的青筋抖了抖,默不作声地将一张符纸封在死者颈椎上,只见平坦的皮肤一波一波鼓起,从颈椎蔓延到头颅,整片头皮如波浪般上下凹凸。   看得陆和心惊胆战,担心它随时会像一个气球炸开。   宗鸣淡淡地说:“如果它不是为了繁衍后代而捕食,情形可以分为两种:一,它只是单纯地为了吃人而吃人,就像有的人喜欢吃肉,一天都离不了,但是案件才发生两起,这种可能性很小;二,它受伤了,急需通过食人来补充体力和修复伤口,现在看来应该是后者原因。”   沙沙的涌动声从头颅里传来,可是却被符纸牢牢拦在颈椎之上,终于一道赤色的影子按捺不住冲了出来。不料刚露了一个头,即被宗鸣又一张符咒烧成了拦下,同一秒冬无衣烟杆里点下的烟灰也落在符咒上。不消片刻,脊椎骨上多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红色虫尸。   淡淡的腥臭味浮起在空气里,冬无衣嫌恶地别过头:“噫,恶心。”   那股味道确实算不上清新怡人,陆和却耸动鼻尖认真地嗅了嗅,他的脸上露出狐疑,喃喃道:“我想起,还有哪里不对了。”   宗鸣和冬无衣讶异看向等同于吉祥物的领导,陆和抱着相机呐呐地说:“徐教授遇害的实验室里充满海腥味,步蕨说因为它是水里的妖物。可是这间宿舍,却一点没有那种味道,这不很奇怪吗?还有啊……”他抓抓头,困惑不解地说,“刚刚那个学生,他说的话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自己朝夕相处的同学死了,他表现得是不是太平静了?”   冬无衣坦然地一摊手:“老子没有上过学,不明白他们之间深厚的同窗情谊。”   “……”   宗鸣认真思索了片刻,脸色变了一变,倏地站起身:“主任说得没错,那个学生有问题。”他边说边疾步拉门而出,“他的表现不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在突然见到自己舍友惨死的尸体时应该有的反应。确实,他表现出来很害怕,可是在极度惊恐的反应下他居然还条理清晰地描绘出自己同学的死状。而且当时他推门而入,死者是坐在桌前,从他的角度是看不清背后切口脏腑全无的情景。他描述得那么清楚,说明他当时至少走进宿舍,站在周墨背后仔细观察过。”   他在门外反问道:“现在大学生的心理素质这么好……”   宗鸣的声音突兀地消失了。   陆和自然而然地跟上去:“确实不太正常,咦,宗家主?”   “回来!”他的肩被冬无衣猛地拉回宿舍,缠绕在烟杆上的铜铃疯狂地响起在安静到极致的宿舍楼里,不知什么时候起,偌大的学生宿舍悄然无声得好像只剩下他们三人。   不,现在只剩下他和冬无衣两人。   防盗门半开的走廊上静悄悄的,一扇扇紧闭的门像一张张冰冷的脸孔,面无表情地注视他们,前一秒还在和他们分析案情的宗鸣不知所踪。   “妈的,这回真是阎王被小鬼蒙了眼。”冬无衣在震天响的铃声里啐了口,“陆啊,你期待的‘香奈儿五号’味来了。”   潮湿粘稠的腥味涨潮般填充了整栋宿舍楼,“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从走廊深处传来,它走得不慌不忙,像是知道猎物已经是它的囊中之物。   冬无衣将烟杆上的铜铃解下来,兜头给陆和挂上,以一种从未有过的严肃口吻对他说:“领导,二爷说现在地府局势很乱,想走后门投胎有难度。你看你到现在也没挣出个大功德,这辈子最多无功无过,下辈子保不定连个小公务员都干不上。所以待会争气点,活着,明白吗?”   陆和面上镇定地点点头,心里其实慌成狗,说好的下辈子别墅美女副部级呢,你们这么忽悠领导良心不会痛吗?!!   ┉┉ ∞ ∞┉┉┉┉ ∞ ∞┉┉┉   海上迷雾如云,劈裂天幕的雷电声势渐小,燃油烧尽后的刺鼻味连同灰黑的拉烟线被狂躁的海风渐渐吹散。   雪花从阴沉的云雾里飘然落下,穿过茂密的山林,落在步蕨的鼻尖上。他的睫毛微微动一动,又几片雪花落下,他才从昏迷中艰难地苏醒,胳膊刚刚抬起顿时拉得浑身肌肉剧痛。他仰面在落叶堆上躺了近十分钟,坠地的晕眩感才稍微缓解。他吃力地撑起上半身,试着动动胳膊和腿,又按了按肋骨。确定没有哪里摔断了后,又在地上呆呆地坐了一会,才慢腾腾地扶着身边满是疤节的树干爬起来。   他的记忆停留在飞机坠落前的十几秒,在高速对冲的气流里叶汲两手牢牢锁住他的腰,在庄勤声嘶力竭的尖叫里,他居然还嬉皮笑脸地在他耳边说:“亲爱的,来,老公带你玩跳伞。”   要不是时机不对,步蕨真想一脚把他踹下去。以叶汲的能力完全可以护住飞机上所有人安全着陆,他应该也这么做了,但是步蕨面无表情地看着方圆百步内只有他自己的山林。   他想起冬无衣这几天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呵,男人。   以他们当时的位置,应该离机场所在岛屿没有多远了。按眼下的情形,步蕨运气非常不错地落在了岛上,可是他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这个运气。   山林里树木稀疏,光秃秃的树杈笔直地朝向昏暗的天空,像一只只干瘪的手掌。步蕨脚下的落叶层厚实绵软,一脚踩下去陷得很深,显然很久没有人涉足这里。   四周静得出奇,没有鸟叫也没有人声,更没有坠机的残骸,整个世界仿佛只有步蕨一人。   他折了根树枝当手杖,大致辨别了下方向,拨开枯枝乱叶朝地形高处走去。这片山林荒寂得超出他想象,他越走越是心存疑惑,他们降落的岛屿虽然远离大陆,但是已经过几年开发,岛上资源有限,不至于留下这么一座庞大的山林。再者,离他们坠机已有段时间了,驻岛部队应该早已派人搜救他们了。   可是山林里毫无动静,连个手电的灯光都没有,陪伴他的只有簌簌落下的雪花,走了半小时后连零星的雪花也不见了。   望山跑死马,步蕨花了近一个小时才走上的高地,放眼望去,连连脉脉的山脉像蛰伏深渊的长龙。现在他不仅确定自己掉落到了一座陌生岛屿上,更确定叶汲他们也不在岛上,否则叶汲信号早发到空中了。   他望着山脉尽头的一线藏蓝海面,只要接触到水,叶汲便能察觉他在哪里。关键是,步蕨看着庞大的山脉深深叹了口气。   规划好路线,步蕨开始不疾不徐地朝既定目标走去,当他穿梭过荒芜沉默的山林,突然感觉自己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时光。在许久前,他还没有捡到沈羡他们时他也是如此一个人,拄着手杖行走在山林深涧中,偶尔会路过一座城池,他远远地站在山崖上看着万家灯火升起。那时候的自己心里会有种无法形容的感觉,似乎有点高兴,又有点忧愁。   直到很久后的现在,步蕨大概明白了那点忧愁是什么,如同此时的心情,怅然若失的孤独。   走到天黑,天上云层很厚,无星无月,已经辨识不清方向了。他便索性在一块巨石下找了个处干燥的地方,将落叶拢在一起,抛了团青火进去。碧青色的火焰烧得落叶噼啪作响,有了声音,步蕨心底那点孤独感被驱除少去。   他静静地坐在岩石下,时不时添点枝叶进去,百无聊赖地摸出没有信号的手机。叶汲趁他不注意往里头下载了很多游戏,单机的,联机的,步蕨一次都没打开过。这时他试着点开了贪吃蛇,两秒后GG。   步蕨面无表情地重新开始,十秒后,再次GG。   一次又一次,等他听见某种窸窣声,时间已经过了快两个小时了,手机的电也只剩下一半。而他的最高纪录仍然停留在六分零三秒,离头顶上叶汲那个嚣张的纪录足有十万八千里。   他悻悻地揣起手机,刚拿起手杖,一道身影已经闯进了他的眼帘。   两人都是一愣。   来人借着青幽幽的火焰看清他的眉眼,桀骜不逊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警戒地向后退了一步,笑吟吟地问:“敢问这位公子是天上的谪仙,还是山里的精魅?”   “???”步蕨茫然无措地看向熟悉的脸庞和陌生的眼神,忍不住扶额,“老三,这个时候就别作妖了好吗?” 第六十章   篝火烧得正是旺盛, 两人一高一低无声地对峙。   叶汲手指有意无意地搭在腰间,上半身不易察觉地紧绷前倾, 步蕨一眼瞥见他拔刀出鞘前的小动作。他怔愣了下, 看向叶汲的双眼, 眼梢微微挑起的笑意毫无温度。   步蕨突然意识到一个难以置信的现实,叶汲不是装疯卖傻, 他是真的不认识他了。   可是出人意料的是,在居高临下俯视他片刻后, 叶汲缓缓放松了警戒姿态。他轻轻松松地拨了块扁平的石头,自顾自地在步蕨对面坐下,取下腰间陈旧的水囊猛灌一口,润润喉道:“兄台, 不要见怪。荒山野岭的, 我刚刚误以为你是最近四处行凶的妖物,才多有防备。”   步蕨再次领略到叶汲变脸速度之快,他这一开口倒是让步蕨找回了点熟悉的那张二皮脸感觉。他的心情一时五味成杂, 默然对着篝火,长久之后才点了下头:“嗯。”   叶汲对他的冷淡只是笑了一笑,边一口一口喝水,边闲不住地薅了一把枯草比划长短, 余光时不时地扫向对面。   在他暗中观察步蕨的时候,步蕨也在不动声色地留意着他。他面前的叶汲一身束腰精干的劲装, 乌黑的长发整齐地束在脑后,年轻矜傲的脸庞还没有现在的线条锋利, 也没被刻意晒成“富有男人味”的浅麦色。   对比第四办公室里的老油子,步蕨心想,这个叶汲嫩得滴水。   叶汲将枯草削成整齐的一匝,开始没话找话:“兄台看着是同道中人,也是接了悬赏,来山中捉妖的?”   步蕨又是平淡地一声“嗯”。   叶汲看他这副安之若素的模样,莫名牙痒痒的,他状作不经意地问:“你刚刚是不是认错人了?”   没有,步蕨平静地回视他,这种拙劣的试探和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嚣张,除了你这个混球没旁人。他淡淡地说:“我有一个弟弟,和你颇为相像。”   叶汲愣了下,拿草挠挠下巴:“巧了,我也有一个哥哥。”他顿了下,不太情愿地补充道,“不,我有两个哥哥。”   两人心有所应般地相视一笑,步蕨慢悠悠地往篝火里添了一把草:“说起我那个弟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世魔王。从小到大,没少给我闯下滔天大祸,偏还没心没肺,记吃不记打,你说讨嫌不讨嫌?”   叶汲听着这人设有点耳熟,他没有多想,颇是赞同地连连点头:“听你这么一说,确实可恶至极!”   步蕨愉悦地冲他笑了一笑,笑得叶汲不明所以,他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比方说我那两个兄长。大哥太操蛋,二哥太博爱,”说起二哥,叶汲语气微妙地停顿了下,桃花眼中柔光一闪,“虽说我二哥过于贤妻良母,但比起操蛋大哥,可以说非常温婉可人了。   “……”步蕨额角青筋激烈地跳了跳,含蓄而委婉地提出异议,“用贤妻良母和温婉可人形容一个男子不大妥当吧。”   叶汲一脸“你不了解”的神情,将草别在腰带上,也抓起把枯枝添火:“我二哥他原先是个能征善战的悍将,方圆百里,邪鬼魔精凶恶妖怪,闻名即去。可惜后来解甲归田,居然捡了几个只会嗷嗷叫唤的小崽子回去养。你说是不是贤妻良母?”   “没觉得。”步蕨冷漠地回答他。   天地黯淡,山林里死寂得只能听见草木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人一快一慢的呼吸。步蕨似乎说累了,搂着树枝靠在巨石上闭目养神。自坠机后的诸多线索在他脑中浮起又被抹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岛屿,一个才步入青年时期的叶汲,处处透着不同寻常的诡异。   是时空交错,让他回到了久远之前的年代;还是他进入了某种幻境,如果是后者,那眼前的叶汲也太过鲜活逼真了。撇去周围的环境,单凭一个叶汲,这不像幻境,倒真像是叶汲曾经的某段经历。   步蕨半阖眼皮忽然微微动了动,心念电转,他手中树枝倏地挑起道半月弧线,以破竹之势点向扑上来的阴影!   树枝“咔嚓”断成两截,青年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响在头顶,几滴甜腥的液体滴在步蕨鼻尖,他愕然仰起头。   比雪光还亮的短刀贴着步蕨头皮插在某种动物体内,青年一手持刀,一手将折断的树枝抛在一旁。血液的味道刺激得他不自觉地舔了下唇,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拇指揩去步蕨鼻尖上血渍,指腹有意无意地碰了碰他的唇珠,他似笑非笑地说:“戒心挺高啊。”他霍然拔出刀,拎起死透了的妖兽丢到火堆边,“身手不错,换一个人已经被你捅了个对穿了。”   “对不住,反应过头了。”步蕨冷静地拿出帕子擦干血迹,血液奇特的味道让他皱了皱眉。   叶汲瞅到他的脸色,又看了看妖兽,嘴角吊着堂而皇之的坏笑:“你小心点,别进嘴,这玩意的血能催情。”   “……”步蕨面不改色干脆地将手帕扔进了火堆里,他想,他终于理解唐晏动辄对这货喊打喊杀的原因了,果然还是应该早些揍死了省心。   发生了这么一节小插曲,叶汲的心情奇异地愉快了起来,哼着小调拔出那一把草,抽出一截红线,将草束绕了两圈扎紧。拿刀在拇指划了道口子,滴了两滴血,抛出道漂亮的弧线,草束落在了步蕨怀里:“看在你受惊过度的份上,赏你个好东西。”   步蕨沉默地看着被血染成诡异色调的枯草,叶汲瞥了眼他:“怎么着,还嫌弃上了?不要就还来!”   “……”步蕨在他伸手夺来前将草束往怀里一塞,叶汲来不及收手猝不及防地按在了他胸前,两人对视了一眼,步蕨忽然浮出个冷笑,“登徒子。”   我去他个娘的!叶汲和摸到烫手山芋似的连忙甩手,一退老远,那避之不及的神情宛如被非礼的是他一般:“你不要乱说!老子是有春/梦对象的!”   “……”步蕨眉头剧烈地抖动了下,果然不论何时何地都不能对他家老三的下限抱有任何期望,他望着叶汲那身与现代格格不入的装束,忽然问,“现在是哪一年?”   叶汲对他那句“登徒子”犹自耿耿于怀,眼皮都没撩:“神武十二年。”   神武十二年,步蕨心念微微一动,语气平静地试探着问:“你是来捉恶蛟的?”   叶汲这才诧异地正眼看他,轻佻的桃花眸里眯起点点精光:“兄台,你怎么知道为祸三湖四河的那只妖物是条蛟龙?”   因为那条恶蛟是你二哥我亲手封印的,步蕨面无表情地想,但他没料到当年叶汲居然也来到了云梦附近搜捕那条食人无数的蛟龙。   不对,步蕨搓了搓太阳穴,他清楚地记得神武十二年左右叶汲因为放任水族祸乱人间,被唐晏捉上太清境问罪,这时候他人应该在天上吃禁闭。   所以说,这一切包括这个叶汲都是虚构不存在的。   步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可当他睁开眼面对那张英俊又年轻的脸庞,拿定的主意突然又变了。在叶汲成年后步蕨鲜少见到他了,偶尔通过手下的地官得知他在三界里四处游荡,就像他本体一样随心所欲,天上地下,没有他不敢闯的地方。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叶汲,步蕨闭了闭眼,一个魔怔般的念头不断在心中升起扩张,直到他无法控制。   他睁开眼,泰然自若地说:“我猜的。”   “……”叶汲脸上分明写满不信,他用衣袖慢慢地擦拭短刀,将刀刃擦得无比光亮,清晰地映照出他眉目英朗的容颜,最终他微微笑了笑,“猜的就猜的吧,时辰不早了,三爷我要睡了。”   ┉┉ ∞ ∞┉┉┉┉ ∞ ∞┉┉┉   步蕨睁眼时已是天光大亮,他揉着酸痛的肩膀,惊讶自己后半夜竟然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   篝火熄灭很长时间了,只剩下一堆灰白的灰烬,坐在对面的青年已不知所踪。   叶汲的消失没有令步蕨太意外,既然是幻境所有事物都不能按照常理推断,步蕨只是到现在还没有想通,对方给他设下这个幻境的目的是什么?如果要杀他,昨夜他毫无防备睡着理应是最适合下手的时机。   步蕨百思不得其解,跨过灰烬打算再找一根结实的树枝当手杖,走了十来步耳侧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在寂静无声的山林里格外清晰突兀。他循着水声走了十来步,看见眼前的情景,脸上顿时一片空白。   青衣劲装的少年发现他的到来,淡定地抖抖鸟,系紧裤腰:“看什么看,没见过人撒尿啊。”   步蕨:“……”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一更!明天双更!   二哥没有穿越,叶汲也没有失忆!东海这边的副本……嗯,很奇妙和狗血的,,满足自己的恶趣味。   这章是夫夫两人疯狂嫌弃吐槽对方,步二哥表现很平静,但内心已经拿小本本给他家老三记上好几笔了! 第六十一章   步蕨花了十分时间整理好心情, 接受了一夜过去,叶汲又小了一号的事实。   “老兄, 你已经看了我一刻钟了。”少年叶汲抱臂靠在棵死树上, 眉峰拧成了个倒八, “你再看,我也不好你这口。”   步蕨像听到什么有趣的玩笑一样, 双眉微微挑了一挑,意味深城地问:“是吗?”   叶汲冷哼一声, 尚显单薄的身板挺得笔直,像一株傲持云端的小青松:“懒得搭理你!小爷我有要事在身,没空和你再这浪费口水,你自求多福吧!”他说着眼角瞟了瞟步蕨, 重重咳了声, 不情不愿地说,“你要真得要害怕山中精怪妖兽的话,小爷也不是不能带你……”   步蕨马上从善如流地打断他:“好, 我很怕,你带我一起走吧。”   “……”胜利来得太突然了,叶汲茫然了一秒,薄唇翻了翻, 却在对上步蕨非常有诚意的眼神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他撇撇嘴, “麻烦!”   步蕨无声地微笑起来。   叶汲不小心瞥到他的笑容,一股寒意嗖得蹿过头皮, 再一看人仍然是温良无害的人。他心里嘀咕了几句,昂首阔步朝深山里闯去:“自个儿跟上,管丢不管找!”   山中落叶层深得像沼泽,一脚踩进去半天拔不出来。少年却是脚下生风,轻盈灵敏地穿梭在幢幢树影间。山涧、死路、断崖一一被他巧妙得避开,看见他对此处地形了如指掌。可是步蕨对这里的记忆却十分陌生,心中渐渐起了疑惑:“你来过好几次了?”   “是啊。”叶汲拔刀利落地劈开步蕨耳畔咝咝吐信的毒蛇,漫不经心地回道,“那条蛟龙得先天造化,开智很早,狡猾得很。我来了好几次都没捉到它狐狸尾巴,啧,和唐晏那老小子一样难缠。”   虽然人小了一号,但是对自家大哥深恶痛绝这一点始终不变,步蕨不知道该不该欣慰:“你确定它在这座山里?”   叶汲短刀一顿,眼梢斜挑:“你什么意思,怀疑三爷我?我不妨告诉你这个愚蠢的凡人,这天地万物,只要和水沾边,不管什么妖魔鬼怪三爷我都能把他连皮带根地给揪出来!”   “……”步蕨扶额,中二期爆表的叶汲真是又雷又萌的。   两人跋山涉水走了半天,这座山安静得出奇,当步蕨行走在其中时感受不到任何活物的气息。可下一秒,突然就会蹦出只拦路的精魅妖怪,要是有人特意投放在这里等着他们似的。步蕨偶尔会看向头顶的天空,依旧阴沉而平静,像一面光滑的镜面,没有一丝涟漪。   只有他一人在这个幻境中吗,庄勤他们人又在哪里?   “说起来,这么长时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什么?”叶汲潇洒地甩去刀刃上的血迹,他脚下躺了一只死不瞑目的成年雄虎。步蕨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他一刀毙命的姿势是在刻意耍帅。   考虑到成年叶汲时刻不忘释放雄性荷尔蒙的德性,步蕨嘴角微微抽搐,只简洁地回答他:“步蕨。”   “蕨?小野菜?”叶汲狐疑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边,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两小小虎牙,“还挺可爱的啊,小野菜。”   “……”步蕨深呼吸一口气,对自己说,这不是真的叶汲,这只是一个山寨版叶汲,要是真的叶汲……   在前大刀阔斧砍路的叶汲突然一个寒颤,那股熟悉的寒意又森森的爬到了他后脑勺,他立即狐疑地回头:“你,盯着我做什么?”   步蕨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向他露出一个分外柔和的笑容:“看你好看。”   叶汲眼睛骤然亮了一亮,马上下颚绷得紧紧,带着薄怒皱眉说:“会不会说话!能用好看来形容男子吗?”他匆匆撇过头,来不及隐藏的耳廓泛着微微的红,粗声粗气地呵斥道,“再胡言乱语,三爷就把你丢这自生自灭!”   步蕨心里冷冷笑了笑,好看不能用,贤妻良母就能用了?双标得可以啊。   闷头闷脑地向前闯了一会,叶汲又拖拖拉拉地慢下脚步,假装大度地挥了挥手:“算了,爷不和小野菜你计较。走了半天,累了吧,前面正好有个镇子,我们歇歇脚,再走。”   步蕨望着寂冷荒芜的山林,不觉反问:“镇子?”   “是啊。”叶汲向左拐了个弯,刀尖一挑,“就在前面。”   杂草丛生的山路尽头,一条平整笔直的青石街出现在他们面前,步蕨望着镇上热热闹闹的人群街市,不禁向后退了两步。街市中间的酒旗仍在,走货郎的吆喝从远到近传来。   叶汲走了两步发现他没跟上,回头问:“走啊。”   步蕨深深地叹了口气,喃喃地说:“我感觉我没睡醒。”   镇子不大,古色古香得让步蕨有种时空错位的恍惚感,没有载川之变,也没有一千八百年的沉寂。他刚走出泰山府殿,来到人间游历,他没遇上那几个不省心的小徒儿,手下的几个地官恪尽职守,唯一的烦恼可能就是不懂事的弟弟,为了和他赌气放出了一条食人吞魂的恶蛟。   “没睡醒,待会再开间房。”要不是谈到开房时他的眼睛亮得骇人,叶汲表现得当真像一个体贴孝顺的好弟弟,“要不然晚上猎蛟,拖我后腿。”   步蕨:“……”   叶汲说到做到,拉着步蕨直奔客栈,阔气地要了一桌酒菜后风度翩翩地问他:“一个人睡觉害怕吗?”   “不……”   “不是特别怕,有点怕是吧!”少年苦恼地皱起脸,唉了一声,找掌柜只要了一间上房,“你好歹也是个修道者,胆子也为免太小了。算了算了,三爷勉为其难地陪你睡一会。”   步蕨的内心毫无波动,咔嚓捏断了手杖。   叶汲警觉地竖起双耳:“怎么了?”   “没事,不听话的东西,”步蕨轻描淡写地将断木丢到一旁,“弄断了省心。”   叶汲:“……”   客栈的小二将酒菜送到了他们房间,瞄瞄俊美英气的少年,又瞄瞄步蕨,嘿嘿笑了声:“客官,待会要准备热水吗?”   叶汲随意点了点头,老成地抛了一贯钱给他:“备着吧,待会要的时候我喊你。”   “好嘞,客官!”小二将钱塞进兜里,兴高采烈地下去了。   步蕨默默地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叶汲和小二两达成了个他一定不愿知道的交易。   叶汲大刀金马地在桌边坐下,却发现步蕨已一声不吭地合衣卧倒在床。   他满脸不悦举着筷子敲了敲碗,刚要张口就听步蕨慢悠悠地说:“为了不给三爷你拖后腿,容我小睡片刻。”   叶汲被他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磨磨牙,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蕨菜炒肉丝,狠狠咀嚼了十几下才吞咽下肚。   步蕨本只想借着假寐的时间梳理一下从入幻境以来的种种头绪,不想刚一沾上床,困倦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在梦中浑浑噩噩,许多似曾相识,但再看又陌生的画面走马观花地在他面前浮现又粉碎,唯独一个人的身影始终不远不近地站在他几步外,笑着和他说了什么。   他似乎回了一句话,就看见那人出其不意地俯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他倏地睁大眼。还没有所反应,那人又得寸进尺地顺手往下薅了一把,语气亲昵地唤了一声:“媳妇儿。”   夜过三更,步蕨在一阵心悸中惊醒,窗外楼下静得落根针都听得见。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手机,胳膊一动他立即察觉到不对。   臂弯里缩着一团温暖柔软的小小身躯,两只小手正牢牢环住他的脖子,毛乎乎的脑袋正歪在他的肩窝里发出轻微的鼾声。   “……”步蕨小心翼翼地垂眼看了一眼,男童青色的布料落入眼中,他忍不住撑住沉重的额角,又变小了……   “二哥,二哥。”奶狗版叶汲边睡,边搂着他的脖子直蹭,咕哝着说梦话,“亲亲我。”   “……”步蕨面无表情地将他从怀里扯了出来,端端正正地放在对面,低声叱道,“叶汲!”   猝不及防被扯醒的叶汲发出声带哭腔的哼唧,肉乎乎的两只小手揉了好一会的眼,才半睡半醒地睁开:“嗯?”   步蕨千算万算没算到,在这个没有一处真实的幻境,这货居然是个无防伪标志的正版!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幼童模样的叶汲:“你把自己变成这样做什么?”   叶汲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懵懵懂懂地看他:“小野菜,你说什么?”   步蕨终于忍无可忍,按住他一顿暴揍:去你的小野菜!   ……   揍完后叶汲嘴上老实了许多,他换成了敢怒不敢言的眼神无声谴责对他施暴的步蕨。两个宛如黑珍珠般水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委屈、难过、伤心欲绝,他奶声奶气地哽咽着道:“你这个睡过人家就提起裤子,拔/吊无情的禽兽!”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我知道有同学对目前剧情有点茫然,觉得看不懂。我简单说一下,这里就是步蕨掉进了一个类似幻境的地方,一切都是假的,至于叶汲嘛,半真半假。   今天二更要失言了,家里出了点事,我父皇摔了腿,情况不是很好。我实在没有心情写太多了,这章给大家发红包吧。过年期间日更不变,双更看情形掉落了,双更应该挺多的,因为今年我要一个人过年了,闲……   爱你们~ 第六十二章   步蕨的表情无法形容, 一声不吭地拎起奶狗叶汲摁在自己腿上,强硬镇压了他的反抗, 二话没说扒下裤子啪啪几巴掌甩了下去。   叶汲“哇”地爆哭不止, 小拳头在步蕨腿上玩命地捶, 放声哭嚎:“救命啊!家暴啦!杀夫啦!”   步蕨没有任何心慈手软,招招带风, 打得叶汲鬼哭狼嚎。   叶汲半真半假哭得声嘶力竭,见步蕨没有丝毫手下留情的意思, 泪涟涟的黑眼珠一瞟,心一狠,就近往步蕨裆下奋力一掏,用力一抓。   “……”   空气瞬间凝固, 叶汲犹如抓着救命稻草般抓着步蕨那处不放。   步蕨无声地抽了口冷气, 缓缓低头:“放手。”   叶汲鼓着满腮的泪,大无畏地抬起头与他对视,坚定地摇摇头。   步蕨抬起巴掌, 叶汲猛虎下山扑到他双腿中间,俨然是要和他同归于尽。   “……”不堪入目的场景刺激得步蕨额角青筋猛鼓,暴怒而起将小孩从他腿间薅了下来,“你是变态吗!”   不, 这个情景从外人看来,他才是变态。   叶汲纵然奔着玉石俱焚去的, 但当步蕨扯他下来时仍然心有不忍地松手了。即便这样,步蕨古井无波的神情因为拉扯间的疼痛狠狠抖了下, 白净的脸庞红云如火,从耳根一路烧到了锁骨下,给平时温和禁欲的外在形象揉进几分微妙的情/色。   要是成年叶汲在这,早不管不顾腆着脸撒欢扑了上来,过一会该哭着抽气的可能就是步蕨了。   可是奶狗版叶汲有贼胆而无贼力,眼珠子和贴在步蕨敞开衣领下,恨不得钻进去痛快地畅游一番。眼看一顿暴打在即,他怯生生地箍起双腿把自己抱成一个团,缩在床角,脸埋在双膝间直露出一双朦胧泪眼:“我,我说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步蕨正在气头,想也没想反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你一样没脑子?!”   叶汲惶恐地连忙摇头,他咕咚咽了口口水,伸出根手指勾了勾步蕨的手:“二哥,别生气了。我下次再也不闯祸了。”   那可怜兮兮的模样真是怎么看怎么招人疼,但无论如何,这完全不会出现在成年叶汲脸上。   步蕨脑中“嗡”的一声响,像泰山轰然崩塌,他死死盯着奶狗叶汲:“你到底是谁?”   奶狗叶汲歪着脑袋,纯真无辜地看他,吸了下鼻子:“我是你亲爱的三弟弟呀。”   叶汲再混账,但绝不会轻易让自己“钢铁硬汉”的人设崩坏到这地步,步蕨注视他低声问:“你是什么时候的叶汲?”   叶汲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他小心翼翼地放松身体朝前挪了两步,见步蕨没有再动怒的迹象,才慢腾腾地爬到他怀里一屁股坐下。仰起雪白稚嫩的小脸,伸出双手捧住步蕨的脸,非常认真地说:“不管什么时候的我,我都会在你身边,不会离开你的。”   步蕨心里某处咔哒松了开,就像一把牢固密封的锁钥最终坏在了他童言无忌的这句话上。他默不作声地拿出帕子,捏住奶狗叶汲的下巴稍稍抬起,替他一寸寸擦干泪水:“疼吗?”   叶汲乖巧地坐在他怀中摇摇头,他忽然指了指自己心里:“这儿疼。”   步蕨愣了一下,叶汲泪痕犹存的脸上微微一笑:“但是以后就不疼了。”   因为在遥远的时光之后,你我会再次相遇,所有的孤独悔恨都在那一刻被你的归来所填平。   步蕨刮去他鼻尖的一滴泪水,鬼使神差地按在舌尖,苦得发涩。   叶汲眨眨眼,笔直地跪坐起来,捧住他的脸,在他唇角印下一个浅浅的不带任何欲望的吻:“二哥,走吧,我们去猎蛟。这一次,我在你身边,不会再让你受任何伤。”   步蕨醍醐灌顶般醒来,他将幼小的叶汲搂紧在怀中,在他耳畔低声说:“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幻境,这里是你的遗憾与执念对吗?”   叶汲贴在他怀中没有说话,他的眼神有着微微的怅然,又有些欣慰,过了许久他发出声呢喃般的喟叹:“是啊。”   早远时的惊鸿一瞥,自此千万年间的沉淀酝酿,这段感情被时间发酵成了他生命无可取代的追逐执念。可这段执念却毁灭于载川那个冰冷的雨夜,成了他毕生再无法遗忘的噩梦与遗憾。所以叶汲才会口口声声地说要陪在他身边,不会再留下他一个人。   可是,为什么执念里出现的会是猎蛟这段他并未参与其中的经历。   客栈连同整个世界开始剧烈地晃动,周围的景象如同碎裂的玻璃一片片瓦解坍塌。   步蕨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试着问:“我是不是遗失了某段记忆?”   在簌簌掉落的空间碎片里,幼年叶汲的大眼睛狡黠地眨了眨,承认了他的话。   步蕨抓紧最后一点时间问:“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当你愿意想起,自然就会想起来。”叶汲的声音已经变得模糊而遥远,“二哥,我……”   步蕨忽然一把抓住他,摸出手机:“等一下!”   ┉┉ ∞ ∞┉┉┉┉ ∞ ∞┉┉┉   “老二!老二!”   一捧冷水霍地泼了步蕨满脸,辛辣的液体冲得脑壳发烧,步蕨迟钝的神经终于缓慢地运转起来。   有人拍了拍他的脸:“老二,醒了哈?”   步蕨一睁眼,先被辣得泪花泛滥,连咳带呛地吸了好几口冰冷的空气进肺里,人才彻底清醒了过来,他有气无力地打开叶汲的手:“你就不能用冷水泼吗?”   叶汲一把捧起他的脸左右看看,长长呼出口气,没心没肺地说:“条件不允许,你将就将就,回头哥给你在死火山口整个五十平的澡池子,一边温泉一边冷水,想泼哪边就泼哪边。”   火山口,温泉池,拿他煲汤吗?   步蕨默默翻了个白眼。   叶汲眼光贼尖,和看见神奇动物似的,立马惊讶地“嗬”了一声:“老二你刚刚是翻白眼了吗?是吧,我没看错吧,绝对的!”   “……”步蕨倍感头疼,低喝了一声,“闭嘴!”   叶汲谨遵听老婆的话这一条金科玉律,于是他安静了,蹲在旁边像只摇尾巴护食的大尾巴狼。   步蕨偏过头,观察了下周围的环境,他们身处一座高地边缘,不远处是坠毁的军机,地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残骸。以坠机为中心的百来米范围内焦土一片,可见当时撞击得情形有多惨烈。   他问了一句明知答案的废话:“你没事吧。”   叶汲将他扶起来,矜持地骄傲了下:“就比你稍微好一点点吧,起码没晕。”   “……”听着还是挺欠的,步蕨开始怀念奶狗版的叶汲了,虽然欠揍但起码可爱。他接过递来的水壶喝了两口补充了下/体力,问,“这里是哪里,之前我是怎么回事,庄勤他们呢?”   叶汲细心地给他将嘴角的水渍刮去,顺便不动声色地占了手便宜:“这几个问题其实都可以归结到第一个,虽然没有完全应证,但十之八/九能肯定我们飞机坠落时被某个玩意吞进了肚子里。”   “什么?”这个回答当真出乎步蕨意料了,在他们背后是波澜壮阔的海洋,雪花洋洋洒洒地飞舞在空中,天色阴晦,和他们坠机前的情景没有两样。   叶汲笑了笑:“别惊讶,那玩意的底子我清楚。蜃你知道吧,《天官书》有言,雉入大海为蜃也。吐气十万,能成日月星河,结黄金白银宫阙,仙人持花而立,忽如云散去,遍寻无影。我们现在所在就是一只蜃妖体内,看这情形道行得有个几千年了。”他的神色有几分冷,“我有段时间没来东海了,竟然没发现养出这么一个庞然大物,什么都敢往胃里吞。”   步蕨对于蜃的了解仅来自于《天官书》,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新鲜,毕竟天上地下敢在叶汲这只水老虎头上造次的妖物估计就这独一无二一只了。   “当时你受到剧烈的冲击,意识不清,很容易受蜃气感染。”叶汲下意识地在步蕨脸颊上摩挲了下,粗糙的指腹摩挲着浅浅的划痕,微微有些刺痛,还有些别的味道在其中……   步蕨呼吸微微仓促,叶汲眼神发暗,当着他的面极为缓慢地舔去指腹上的血迹:“我就顺手把你的意识锁进了我的心境里,话说那地方我自个儿都好久没去清理清理了,够乱的吧。”   乱得离奇,步蕨心想,手指碰到口袋里的手机,他别有深意地说:“没有,那儿很有趣。”   叶汲狐疑地问:“有趣?”   步蕨偏过眼,不看他,嘴角微微翘起:“遇见了从没见过的几个人。”   他捏了捏手机,我很高兴,能遇见从未见过的你。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昨天休息了一天,最近太累了,我又满血复活啦!   看到这章大家应该不迷惑了吧,我为什么说叶汲是半真半假,因为心境里他所化成的形象保留了前后所有记忆,而且就如他所说是凌乱的,现实记忆和过去会叠加在一起。大家就当心境里的故事是个小剧场吧,给叶汲在二哥面前刷好感度的,还有揭露了二哥失忆这条线。   谢谢大可爱们的安慰,超爱你们的!对啦,我最近开始构思下篇文了。有两个选择,一是咸蛋灵异恐怖向,我真是冷文忠实爱好者……   二是宫廷轻松向固氮~你们喜欢哪个呀~ 第六十三章   燕大, G栋男生宿舍一楼,海腥味肆意弥漫。   陆副主任和战友冬无衣两人蹲在宿舍108的门后, 相对无言, 默默发愁。   蹲了半天, 陆和两条腿酸得发麻,讪讪地问:“不出去找宗鸣吗?”   冬无衣砸吧了口烟嘴, 反问他:“那……出去?”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没有让人觉得吵闹, 反而越发凸显宿舍楼里毛骨悚然的平静。陆和舌根不自觉地向后抵了抵,咽了口口水,在脚步声里他听到了某种奇异的声响。簌簌沙沙,仿佛某种冷血动物的腹部滑过地面的摩擦声。   可那种声音如此的沉重清晰, 陆和无法想象, 发出这种声音的究竟会是怎样一个庞然大物。   于是他陷入了沉默,内心挣扎了小会,最终熬不住良心的拷问和煎熬:“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宗鸣一个人在外面, 宗家只剩下他一个了,他再出事最后一丝血脉就断了!”   冬无衣狠狠抽了两口烟,美艳的五官拧成了个愁字,苦巴巴地看着陆和:“领导, 你是不是吓出毛病了?现在特么的二十一世纪了!还讲究血脉传承?你睁大眼看看我们办公室那两骨科,基因牛批得一批, 有用吗?不过,你别看叶老三最近春风得意, ”冬无衣连连冷笑,“他们老大估计已经备下了一百零八种花式死法等着他了。至于宗鸣嘛,你放心,就算他能长命百岁,宗家香火也绝了。”   陆和懵懂:“为啥?”   冬无衣吐了两个高深莫测的烟圈:“因为他是个双,爱好更偏男。”   “……”陆副主任的世界观再次天崩地裂,那种冲击比叶汲拱了步蕨有过之而无不及。宗鸣给他的印象一直是克己自律、古板严肃的大家风范,如果说叶汲拐了步蕨他还能勉强接受,那宗鸣居然男女通吃这个事实对他来说不亚于八级强震的摧毁度了。   他震惊未完,想到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的?”   冬无衣的神色更微妙了,她提着烟杆在手背上敲敲:“因为老子和他谈过。”   “……”陆和的心跳和过山车似的,全程飚速,此时此刻飚到了一个峰值,连话都说不利落了,“哈?”   他吃惊到茫然的反应逗乐了冬无衣,她轻描淡写地说:“用不着这么惊讶,当时我也是脑子发热。正好那年我受了重伤,被宗鸣路过救了,玩了一出一见钟情。”她妖妖娆娆地拨弄了下梨花烫,“但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嘛,其实就是见色起意。当时宗鸣不知道我的本体属性,而我做女人做久了差点也忘我了。两个你侬我侬了一段时间,然后有天……”   她暂停了两秒,脸色不是太好看。   陆和心巴巴地悬在高峰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喃喃问:“然后呢?”   “然后有天到了每年那个时候,我突然变回原身被宗鸣撞见了。”冬无衣语气沉重,“可能他发现我的鸟比他还大,当场自尊心受挫,甩门而去,掰了。呵,男人。”   陆和觉得自己的三观和冬无衣存在一定差异,弱弱地说:“我觉得你骗他在先,没啥立场吐槽他……”   冬无衣轻轻哼笑一声,眉眼在烟雾中分外妩媚,鲜艳的指甲挑了挑烟丝,心不在焉地说:“我之前有问过他,如果我不是我,他还会选择和我在一起吗?他花了一秒不到的时间回答我,会。然而呢?”她耸耸肩,“不过就算他不介意我是个汉子,我两也处不到一块去。”   陆副主任的那颗心忽高忽低,再在这个单位干下去他可能需要担心的不是被妖魔鬼怪吃了,而是心脏病发猝死。看来除了《道德经》,速效救心丸也要必备了……   “为啥啊?”他问。   冬无衣冲他嫣然一笑:“因为我和他属性相冲,”她的烟杆向着陆和捅了捅,“我和他都是1。”   陆副主任被烟杆捅得吓了一跳,菊花一紧,一不小心地将心里话脱口而出:“你究竟有多大?!”   “……”最怕空气突然沉默。   陆和强作镇定,内心哭成了片汪洋大海,恨不得一巴掌抽死一秒前丢人的自己。   冬无衣沉思了下,给他大致比划了个大小:“差不多这样吧,哪天一起搓澡,我给你看看?”   “不,不不了。”陆和结巴着婉拒她的好意。   冬无衣哼笑一声,显然是拿他逗乐,眼光往门外瞟了一眼:“哟,来了。”   陆和才略微放下的心嗖地又蹿高了。   烟雾袅袅绕绕地盘旋而起,在灰色的宿舍门上渐渐勾勒出一个身影,那居然是一个人的身影!   那个“人”静静地站在门外一秒,忽然他扭曲起来,两只手高高地扬起,落下!   “咚咚咚!”单薄的宿舍门被捶得震天响,门头的灰尘落了冬无衣和陆和一脸。敲门声愈来愈激烈,发展到最后俨然成了猛烈的撞击声。   陆和心惊肉跳,想到一个可能:“会不会是宗鸣!”   “是宗鸣他不会叫吗!”   “对哦……”   就在陆和的耳膜几乎快要被敲门声震破时,激昂的撞击声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烟雾连成的人影也倏地散成一片薄烟。   空气沉寂了几秒,陆和再没听到任何声音,冬无衣给他使了个眼色,他点点头,战战兢兢地站起来,透过门上的小窗口看向外界。   狭窄的视野里依旧是空荡的走廊,陆和试着向两边张望,突然,他的心跳静止了。   他看见了一只眼睛,一只巨大无比,占据了所有窗格的黄浊眼睛,细长的竖瞳与他只隔了薄薄的一层玻璃。   “小心!!!”   铃铛声才响起就炸碎在陆和的胸前。   ┉┉ ∞ ∞┉┉┉┉ ∞ ∞┉┉┉   与燕城相隔万里的东海中,暂时风平浪静。   叶汲对步蕨口中的那几人好奇得不行,奈何步蕨对心境里发生的一切闭口不谈。他追问半天无果,悻悻地踢飞块机舱碎残骸,开路下山:“庄小勤他们也在这只蜃妖腹中,两小孩道行低,找他们得花点时间,前提是他们还没消化成一滩胃液。”   “……老三,你对沈羡他们师徒有意见我可以理解,”步蕨无奈极了,婉言道,“庄勤那两小孩又没得罪你。”   叶汲从三米高的崖石一跃而下,一口气都没喘:“他们是没得罪我,但他们也确实是弱鸡,这两个并不冲突。”他向步蕨热情地张开怀抱,“来,媳妇儿,跳吧!我接你!”   步蕨微微挑起一边眉,双膝下屈,显然不打算如他所愿来个投怀送抱。   叶汲遗憾地想,娶个泰山君这样彪悍的老婆,注定会失去许多夫妻间的小乐趣。没辙,谁让天上地下他只爱这一个呢,唉~~~苦恼。   他还在那假惺惺地苦恼,只见步蕨总纵身一跃,却是正朝他落下。   叶汲一愣,脑子还没转过来,双手已不由自主地将人抱了个满怀。他将人向上托了一托,有点懵逼地和步蕨对视半晌,步蕨冷静地问:“打算抱多久?”   他“呃”了一声:“再抱一会?”   步蕨勉为其难地点头:“好吧。”   “……”叶汲浑身的血“嘭”地点炸了,朝前两个箭步将人抵在树干上,含笑问,“怎么今天主动投怀送抱了,嗯?”   给三分颜色顺杆向上爬的就是叶汲这种人,步蕨也没恼,和摸小狗似的摸摸他的脸,淡淡地说:“二爷今天高兴。”   叶汲炸开的血液瞬间沸腾了,结实的手臂单手稳稳托住步蕨,另一只手捉住他的手放在嘴边狠狠亲了一口,扣到步蕨胸前,别有意味地在他衣领前徘徊:“既然二爷高兴,就赏我一个呗?”   “赏什么?”   叶汲口干舌燥地动动喉结,双唇落在步蕨嘴角摩挲了下,缓慢地沿着细白的脖颈向下,咬开了最上方的扣子:“二哥……”   步蕨呼出的气流微微凌乱,他紧紧按着叶汲的肩膀既没有应和,也没有阻止。   这是种变相的默许。   叶汲立即意识到这点,燃烧的血液瞬间沸腾了起来,凶狠地咬下剩余的几粒扣子,迫不及待地附唇上去。   粗糙的胡茬扎得步蕨小声吸了口气,叶汲闷笑一声:“你……”   “砰砰”两声枪响,硝烟冲破纷飞的雪花,几乎眨眼间叶汲抱着人就地一滚,避开了疾射而来的两发子弹。   “妈的!”他勃然大怒,一手将步蕨摁在怀中,往后腰一抽,枪口一抬,同样的枪声响起。   十余米外一声惨叫。   他将步蕨护在身后,森冷地盯着人倒下的方向:“还有多少人,都特么给老子滚出来!!!” 第六十四章   茂密的草丛深处刷刷蹿出五个身着迷彩服的身影, 一人快速将腿部中枪的男人拖到后方,其余四人枪口警戒地直指叶汲和步蕨两人。为首的高大男子嚼了两口草根, “呸”的一声吐出来:“兄弟, 枪法不错哈, 哪条路上的?”   叶汲没有理他,将枪就地一抛, 在对面几人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套路前,人已闪电般地两步跃到男人面前。扳机刚“咔”的一声, 叶汲的拳头已经快准狠地砸在他的咽喉上,一个扫堂腿接过肩摔,直接将人摔懵在地上。   顶着同时抵住脑袋的几杆L115步/枪叶汲面不改色,挥起一圈将挣扎起身的男人砸的血泪满面, 一把拽起衣领将人提起, 卡着他脖似笑非笑地说:“老子都快忘了多久没被人拿枪指头了,今天要是我一人或许有心情会陪你们玩玩。”   他这句话瞬间让其他三人如梦初醒,一杆狙立即调转方向, 对准形单影只、“手无寸铁”的步蕨。   步蕨慢吞吞地向后退了一步,举起双手,神情温和无害:“暴力不能解决问题,我建议有话好商量。”   四人最矮的爆了句粗口, 怒火冲天地叫骂道:“妈的,他将我们的人打成这样, 是好商量的意思???”   叶汲又是一拳砸了下去,砸得那人眼冒金花, 嘴巴裂开数条血痕,他轻描淡写地说:“好好说人话。”   步蕨叹了口气:“我不是对你们说,而是对打人的那个说的。”   “……”   对面一人举枪瞄准步蕨,令二人对着叶汲却是投鼠忌器,叶汲手中钳制住的显然是他们这伙人的头。对峙了半晌,被揍的那人忽然笑了起来,呛了满嘴的血沫子,他不在乎地偏头朝地上吐了一口:“既然都是中国人,有话好说。咱放冷枪在先是我们不对,我一兄弟也被你伤了腿,我也挨了揍。这事就算了断了,行不?”   “你倒是个可曲可伸的人物哈,”叶汲仍掐着他咽喉不放,单手摸出根烟衔在嘴里吮味儿,话语模糊地问:“老二,你看呢?”   步蕨多少猜出叶汲骤然发怒的原因,在对方虎视眈眈的注视下,他缓慢地放下手:“既然话说开了,各位也该把枪放一放了?老三,你也松手。”   其他三人飞快地交换了几个眼色,挨打的那人不耐烦地说:“说放就放,娘们唧唧的,他们就两人你们还怕他们?”   怕是真怕,几人心有余悸,叶汲刚刚是怎么从几米开外出现在他们面前,谁也没有看清。   神鬼莫测的身手。   对峙的结果以叶汲率先将人扔回地上为信号,其他人稍作犹豫,将枪背到身后,纷纷凑过来扶起自己的头儿,毫不掩饰满脸的敌意盯着叶汲和步蕨两人。   他们的头儿倒算是个汉子,在自个儿弟兄面前被叶汲揍得鼻青脸肿也没有勃然大怒,胡乱擦了两把生理性的泪水,吐掉半颗碎牙,朝着叶汲伸出手:“不打不相识,认识一下,兄弟?我叫于城,这几个兵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你别怪刚刚开枪那弟兄,这块是我国和邻国领海的交界处,经常有邻国的海盗出没,动辄几条人命,弟兄几个不得不防着点。”   叶汲瞥了那几人一眼,步蕨轻轻咳了一声,他这才草草地和于城碰了碰手,没什么诚意地介绍道:“叶汲,步蕨。”   这么一来勉强算是认识了,于城简单询问了他们的情况,得知他们和自己同伴失散后,于城迟疑了一下说:“前两天我们在海边救回来两年轻人,双胞胎,一模一样,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呢。”   步蕨点头:“双胞胎的话,应该就是我们的同事,”说着微微一笑,他的外在不像叶汲具有那么强烈的攻击性,无形中让几个士兵不自觉间放下少许防备。   于城的手下对他们的身份还抱有极大的怀疑,在前领路时不时向后瞟两眼:“头儿,这两人出现得太突兀了。那个姓叶的,身手绝对不是个普通人。”   于城的眼神始终向前,只有嘴角轻轻一扯:“瞎了眼吧,二狗。这两个人中厉害的不是那个叶汲,而是能替他做决定的那个人。”   二狗先是不可置信,随即眼神一紧,鬼鬼祟祟地朝后看了步蕨一眼:“那个小白脸?”   此时,“小白脸”步蕨也正和叶汲不动声色地咬耳朵:“你和几个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兵鬼较什么真?”   叶汲气哼哼地:“自己老婆当面被打,只要是个男人,都不能忍!!!老子没把他丫抽的魂飞魄散,那是看在那身绿军装的份上!妈的,哪个部队训出来的驴蛋子,一言不合就开狙?换作老子当年的脾气,折了他那杆破115从他喉咙捅进肠子里!”   “哦,是因为这样啊。”步蕨敷衍地表示了下对他鬼话的信任。   叶汲顿了下,心里才勉强压下去的荒草忽地又蹿起三丈高,毛躁躁地扎得他心痒,手也痒。   痒着痒着,摸到了步蕨某个部位上流连忘返。   步蕨脸色霎时一变,咬牙说:“叶汲!”   叶汲无辜地朝他眨了下桃花眼,那脸单纯又委屈的表情奇异地和奶狗般的他重合在一起。   所谓一招鲜吃遍天,步蕨对屡试不爽的叶汲气不打一处来,厉声低叱:“你能不能别随时随地,不分场合地发情?”   叶汲立即特理直气壮地回答他:“不能!”他甩了手脖子上的汗珠,不顾步蕨嫌弃的眼神,故意将汗湿的胸膛朝他挺了挺:“你男人的男人味不好闻吗?”   步蕨回以他冷漠的一句话:“不好闻,滚!”   扶着伤员走在后面的小伙子目瞪口呆,喃喃地说:“怪不得你射了小白脸两枪,和捅了姓叶的马蜂窝一样,这两是对死基佬啊……”   伤员:“……”   ┉┉ ∞ ∞┉┉┉┉ ∞ ∞┉┉┉   于城他们所在村子位于沿海附近,穿过岛中的这一路让步蕨他们对蜃妖的体型有了进一步了解,叶汲一路骂骂咧咧:“特么的,这只蜃吃/屎长这么大的吗,都快赶得上弯弯一座岛了!”   “我听说,蜃的原型类似于蛤?”步蕨思考了下问。   “差不多,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只巨型扇贝。”叶汲说着舌尖沿着双唇扫了一圈,“亲爱的,要不咱们把这些老鬼一把超度了,找个地把这蜃烤了吧。弄了点蒜蓉,扔把龙须粉。啧,过瘾!”   步蕨理智地提醒他:“首先,你得有个和它同体型的烤架;其次,你刚刚说它是吃/屎长大的。”   “……”叶汲如同被雷劈了一样,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步蕨耸了下肩,他沿着刚才的思路继续分析:“在海中,蛤类的天敌非常多。它却平安无事地生长到这种规格,总有点说不过去啊。”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懂。”步蕨索性将话挑明,“我认为可能有人在刻意喂养这只蜃。”   “目的呢?”   步蕨望向若隐若现的海滩和村落,轻声说:“蜃就和西方神话里的海妖一样,海妖的歌声可以诱惑水手走向死亡。而蜃妖吐气,幻化成的海市蜃楼,你不觉得有同样的作用吗?古人将海市又称为鬼市,我认为是有一定来由的。在这方面,你比我了解得要更深刻。”   叶汲不说话,便是认同了步蕨所说。   走在前方的于城忽然回过头,笑问他们:“兄弟两说什么呢,叨咕了一路了。”   步蕨以一种学术研究的专业口吻回答他:“我们在说扇贝的一百种吃法,目前我们初步达成一致,生吃既方便又鲜美。”   “……”   叶汲第一次发现,他老婆忽悠人的功力完全不逊色他分毫……   于城他们所在的村子热闹得出乎步蕨他们预计,或者说这里已经不能算是一个简陋的海边村落,已经达到了小型城镇的规模。高楼,街道,市场,店铺,无一不全。   如果不是这些形形色/色的建筑跨越了几百上千年的时代特色,步蕨会以为这是一个尚未被人发现的“海中桃源”。   古朴和近现代建筑夹杂的闹市尚且能让人接受,毕竟现在有的地方领导也爱在CBD中心区搞个不伦不类的钟鼓楼出来,给自己的政绩添光加彩。那么,街上行人身上的各式曲裾,大袖还有旗袍、短裙短裤,如同一锅半生半熟、烂糟糟的大杂烩,充满让人难以下咽的违和感。   偏偏,这里的所有人没有任何得异样感。从不同时代被蜃妖吞进来的他们,其乐融融地生活在这里,没有丝毫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   “前面不远就是我们弟兄几个的家,我们不嫌弃的话,暂时在我们那住下休整休整。”   步蕨蜿蜒谢绝了他:“我们很担心他们两兄弟,能先带我们去看看他们吗?”   于城爽朗的笑容微微一凝。   哪怕只是一刹也被步蕨捕捉到了,他问:“不方便吗?” 第六十五章   “是不大方便, ”于城蒲扇似的巴掌搓了搓,落在步蕨眼中即是心虚的一种表现, “不瞒你们, 那两小兄弟飘到海边时被夜光水母蛰了一口, 那种水母身上带有可传染的病毒,必须要进行隔离治疗。”   难为他段时间内组织了这么一长串的理由, 步蕨发现个有意思的事情,是不是当兵当久了嘴皮子都嘚啵嘚啵地特利索。比方说叶汲, 如果站在于城位置上的是叶汲,步蕨拿不准自己是否当真就被他忽悠了去。   叶汲不知道自家老婆拿他当了个不太正面的类比对象,他无动于衷地站在那,英俊到深邃的眉眼与大雪飘扬的天色一般阴沉冷漠。   当他的眼神与于城的视线相碰, 自认在军中百炼成钢的于城竟感到了丝丝胆寒。   叶汲竖起根手指摇了摇:“都是爷们, 别玩虚的。今天换作是哥们你,你这几位小战友躺在某地生死不明,你能置身事外去休整休整?”   他的一句话让于城动容了, 二狗见情况不妙,想插嘴却被于城拦住,于城短促地笑了声,朝向叶汲的视线不再避让, 他打了个手势:“晚上这个点,这里见, 我带你们去见那两小弟兄。”   他爽快,叶汲也爽快:“成!”   简单的协议达成, 于城让二狗领步蕨他们去住所休息,其他人陪伤病去治疗伤口,自己一人沿着来路往村外走去。踽踽独行的高大身躯,在漫天飞雪的背景下显出种伶仃孤独。   “你们头儿怪不容易的。”叶汲突然对二狗来了句。   二狗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骄傲地挺起胸膛:“我们头是整个连里最优秀的侦察兵,连连拿优秀夺第一,最重要的是他讲义气!我这条命就是当年他差点拿自己命换来的!”   叶汲捏着烟蒂,笑了笑,没说话。   二狗他们对于城存在着某种盲目的崇拜感和信任感,要是于城出道当个偶像,那二狗他们一定是疯狂给于城打电话的忠实迷弟。到住所的路上,二狗口若悬河地将他们于头夸成了个百米开外、闭眼爆头;拳打A国大兵,脚踢J国怂种的战神于傲天。   不知步蕨是不是被叶汲荼毒久了,对于这种快赶得上故事会的个人离奇经历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赞叹两句,极大地满足了二狗“炫头”的虚荣心。   叶汲双手环在脑袋后,跟在步蕨身后,只是看着那个人的背影,他的内心就无比的踏实充足,就像一块柔软的海绵被一种名为步蕨的液体缓慢地填充到饱满,不留一丝缝隙。   步蕨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向后稍稍偏头,看了他一眼。   叶汲斜勾起一边嘴角,流里流气地并指在唇上一碰,向他抛了个飞吻。   “……”步蕨当即脸抽抽地转过头去。   隔了五六米远,叶汲清楚地看见他侧颊上来不及收好的一点微红,顿时哈哈大笑出声。   二狗说到兴起被叶汲的笑声打断,郁卒间瞥见步蕨的脸,大惊小怪地说:“步哥你脸咋那么红?!发烧了???”   “没有。”步蕨若无其事地双手插口袋,刚否认完肩膀被一条胳膊横着搭满,叶汲将人往自己怀中一勾,彬彬有礼地问,“二狗同志,你和我老婆谈天说地这么久,现在能把人还给我了吗?”   “……”后知后觉发现这两人不正当男男关系的二狗嘴张得能吃一下一头鲸!   ┉┉ ∞ ∞┉┉┉┉ ∞ ∞┉┉┉   与步蕨设想得一样,于城他们的住处与他们的身份年代相一致,简洁明了的现代居室,乍一看以为误入了某个军队宿舍。他审度地环视一圈,轻松调侃地问:“你们这村还包分配住房吗?”   二狗被问得摸不着头脑,明亮活泼的眼神渐渐浮起大雾般的迷惘。   叶汲在他两眼间打了个响指,二狗倏地从梦中惊醒般,眼中迷雾尽数褪去,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热情地指了间屋子给他们:“那是我房间,两个床位,一直只有我一个人,你们不嫌弃就在那暂时歇歇脚。我去看看老佘他,你们随意哈!”   二狗走后,叶汲在整套居室里走走停停转了一圈:“没吃没喝,连个自来水都没有,他们这鬼做得够迷糊的,都这样了还没发现不对劲。”   “很多鬼魂会抵制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哪怕不同寻常的现象再明显也会被他们强制性忽略,有些活着的人在亲人死后刺激过大下也会有类似的反应。”步蕨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他在客厅的沙发闲适地坐下,注视着挂在墙上的一排奖状,那排奖状已经被海水泡得稀烂残缺,但仍被工工整整地抚平贴在墙上,“人的天性中对‘生’的眷恋有时会强烈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叶汲坐在沙发的扶手上,懒洋洋地倚坐在他身边:“那你呢?”   步蕨笑了笑,答非所问:“我不是人。”   “满分回答,必须要赏一个。”叶三爷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占便宜的好机会,低头就在步蕨柔软的嘴唇上啃了一口。啃着啃着,两人的气息紊乱了,分不清彼此的呼吸抚摸,七情六欲在不经意间攻占步蕨正在理智分析的大脑。叶汲带着淡淡烟味的唇舌一遍又一遍,极富有耐心地瓦解他的意志力,手顺着柔韧的腰线下滑,试探着触碰了下。   步蕨全身过于激烈地颤抖了下,一把按住他的手,气喘吁吁地说:“现在不行。”   叶汲眯起那双动情到潋滟的桃花眼,连哄带骗地说:“二哥,我们继续之前没完成的那件事好吗?”他亲亲步蕨的鬓角,有种耳鬓厮磨的缠绵意味,沙哑着声吐字道,“我想要你。”   步蕨半阖的眼皮抖动得厉害,他仰起头主动地在叶汲嘴唇上亲了亲,突然卡主叶汲的手腕,借力反身坐在他腰上,低垂的发烧扫过通红的耳廓。   叶汲从短暂的惊讶中醒过来,意外地挑挑眉,敞开怀抱:“来吧,宝贝儿,没想到你居然喜欢这种姿势。”他的手指色气地沿着步蕨脊椎向下滑落,探进裤腰一按,“第一次就这么高难度,对你的负担很大的哦~”   步蕨脊椎过电般地抖动了一遭,他努力遏制住体内陌生而可怖的某种浪潮,接连深呼吸了好几口,才勉强没有让自己的声音发颤:“叶汲,你听我说,现在真得不可以。”   叶汲注视他的双眼,仿佛想从他那双眼中看进他那颗深不见底的心脏,他慢慢地笑起来:“为什么?你总该给我一个理由,大家都是成年人,你情我愿做这种事很正常的吧?”   步蕨也看着他,过了一会说:“没有为什么,真要找一个理由,我不喜欢在别人的沙发,别人的床上做,足够说服你了吗?”   “……”叶汲沉默了,每次他二哥总能语出惊人,一击毙命,他将牙根咬得发酸,“行!等一会去老子就去专门订制张3X3的豪华水床,你给我做好三天下不了床的准备!”   步蕨毫无惧色:“好,我等着,不做三天你是王八蛋。”   “……”叶汲一口血硬生生吞回肚子里,几近狰狞地狠狠按下不知死活的步蕨,亲得他眼都睁不开,才稍稍解气地骂,“我看你就是欠/干!”   步蕨双腿夹住叶汲,叶汲才露出个狂喜的神情,步蕨冷冷一笑,又一个翻身,将他重重地摔到了沙发下:“滚。”   求欢不成的叶汲被摔碎了玻璃心,四肢大敞躺在地上耍赖,步蕨卧在沙发上也没动,两人有一下没一下地聊天等着和于城约定的时间到来。   叶汲把玩着没有信号的手机:“老二,你说老陆他们联系不上我们,会不会以为我们因公殉职,等我们回去,衣冠冢都在八宝山公墓里埋好了?”   步蕨侧过身,枕着手看他:“不会吧……”   叶汲歪过头:“老二,你是不是我心境里发现了什么?”   步蕨迟疑了下,还是选择拒绝他:“没有什么。”就像小叶汲所说,如果他真失去了某段记忆,那么应该由他自己找回。   叶汲笑容邪异:“哦~你是不是对‘心境’里的我做了不可描述的事情,所以解锁了骑乘式这个……”   步蕨将抱枕恶狠狠地砸到他的帅脸上。   窗外的雪花依旧纷飞不止,在这里时间变成了个很模糊的概念,昼夜交替似乎停止在了某一点。北风呼啸下,人很容易陷入困倦的睡意里。步蕨不是叶汲那种可以几年几月不眠不休的怪物,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   叶汲的声音也随之消失了,他翻过身,专注地盯着步蕨睡着的脸庞,眼底清明透亮,没有一丝方才的情/欲纠缠。即便他不是人,他同样追逐‘生’的眷恋。   因为只要他活着,无论是活得苟延残喘也好,生不如死也好,只要活着才能等到重新与他相见的这一天。   他将外套脱下,盖在步蕨身上,躺在地板上也闭上了眼。   ……   步蕨在一片火海中睁开眼,他看了下时间,从闻到汽油味到火烧起来不过两三分钟的事,一脚将叶汲从地上踹了起来:“老三,起来灭火了。”   叶汲条件反射一骨碌爬起来,两眼迷茫犹存,被熊熊火焰晃花了眼才骤然清醒:“他大爷的!老子还没动手烤它,它特么地先准备烹了我们两?反了天了它!”   “不是蜃妖,”步蕨直视火海外若隐若现的窗口,“于城,出来吧,你应该知道这火烧不死我们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今天吃多了……差点写睡着了……回到家之后,发现除了码字外,我还可以睡觉呀!!!床简直是人类堕落的罪恶之源!   这章叫做“马上就要结束东海副本,杀回燕城解救可怜上司和美女同事。”   陆和:别救了,凉了。八宝山的公墓那位置我给自己预定的,墓志铭就写——“一个被队友遗忘到死的可怜领导。” 第六十六章   漫长的沉默后, 于城的身影终于逐渐显现在火海中,他站在几米外, 紧抓着锈迹斑斑的步/枪。过了半天, 他淡漠地说:“你们果然不是一般人……”伤痕斑斑的手掌狠狠在脸上糊了一把, “妈的,头一回干昧良心的事, 心抖得都快从嗓子眼吐出来了。”   步蕨看出他的情绪很不对劲,略一思索:“你发现自己已经死亡的这件事了?”   于城坑头不说话。   叶汲从他万年不离身的水壶里观音洒水似的, 点了两滴在吞吐的火舌里,清凉的水汽刹那驱逐了熊熊烈焰。一个眨眼的功夫,房间还原成步蕨他们初见时的模样,方才满屋炽热的火光, 焦糊味好似只是他们的错觉。   于城看着这一幕既没惊讶, 也没感到惶恐,他的面容和全身肌肉组织都陷入一种麻木的僵硬里。他贴着墙慢慢地坐倒在地,两只手掌并拢, 将脸深深地埋进去。埋了一会他搓了搓眼角抬起头,憋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他妈居然到现在才发现自己挂了,真是……”   他真是半天,说不出话, 抖着手在兜里摸了半天,摸出个被海水泡成一团的烟盒。他和见了鬼一样, 将它甩到地上。叶汲顺手丢了他一根点燃的烟,他险些没接住, 对着嘴唇对了半天才叼起来,深深吸了一口,双手才停止颤抖。他举烟朝叶汲示意了一下:“谢了啊,兄弟。”   烟草发挥起作用,于城整个人逐渐舒缓下来,他看了眼手中的烟,“呵”了一声:“特供的啊,哥们燕城来的?”   步蕨坦然地点点头:“我们是来调查一桩船队失踪案,快抵达目的地时飞机失事,阴差阳错到了这里。你们呢?”   “我们?”于城的眼中浮出一丝迷惘,烟蒂的温度让他感觉真实又温暖,可是现实却又是那么冰冷而残酷,就像之前他看到自己面目全非的尸体时那种透心的凉意,“我和二狗他们原来属于东部战区某个师下的侦察连,虽说现在是和平年代,但我国与周边国家在东南这块一直摩擦不断,我们连大部分时间都在海上漂着。”他苦笑了下,“说起来丢人,我们是某次出任务时遇上海难,一船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卷进了暗礁堆里。那天狂风大雨,求救信号断断续续发不出去,等回过神人已经在这鬼地方了。如果不是遇到你们,看到失事的飞机残骸,可能我们永远就在这鬼地方浑浑噩噩下去了。”   他抽尽最后一口烟,将烟蒂小心地放进口袋里:“兄弟,对不住。我刚才鬼迷心窍,我自个儿死没什么,就是想起我们那几个弟兄……他们才二十出头,二狗连二十都没有。不是战死前线,也不是救人救国,跟着我不明不白死在海里,连块军功章都挣不到,丢人啊……”他声音轻得发颤,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尾音里那丝梗咽,“我们当兵的,不图钱不图,就图那点‘以身许国’的名声。我对不起那几个弟兄,也对不起家里两老。妈的,早知道,去年过年部队放假,我就拿假回家一趟了,好歹给二老包顿饺子做顿饭,让他们再看我这不孝子两眼。”   叶汲嘴半张,步蕨飞快瞟了他一眼,他马上又合上,但仍忍不住说:“不是,兄弟,你这逻辑有问题。你死得冤枉憋屈,烧死我们做什么?我看你们人也不少,留下我们打麻将凑一桌多了,凑两桌不够。”   “……”于城一嘴苦涩被他三言两语说得一干二净,掌心贴着脑门搓搓,干笑道,“我都说了鬼迷心窍,”他沉默了下,“好死不如赖活着,我想着他们要是一直不知道自个儿挂了也挺好的。”   “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步蕨无声叹了口气,“这里不是海外仙境,是一只蜃妖的体内,更准确些是它的胃部。短时间内被它吞掉的魂魄会察觉不出异样继续生存,时间一久,你们就会被它消化吸收掉,成为蜃气的一部分,迷惑更多海上更多无辜的人。”   于城惊愕万分地看着他,他可以勉强接受自己是个鬼的现实,而步蕨说的话对他来说就是个天方夜谭了   “这……这事,”他语无伦次地说,“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正常人都不会知道。你也不用自责,你能清醒过来已经是个意外了。”步蕨让他不要太激动,他看向叶汲,“我现在有理由怀疑,船队的失踪与这只蜃妖有关。”   叶汲迅速地对接上步蕨的思维,这两人的价值观世界观其实南辕北辙,截然不同,但在思考的方式上却出奇地同步,他问于城:“你们最近除了我们之外,有没有见过其他的陌生人?”   “没有。”于城摇头。   步蕨看着他忽然问:“你们什么时候遇难的?”   于城反问:“现在什么日子?”   “再过十五分钟,马上就是元旦了。”   于城愣了一下,眼神黯淡:“那就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一月前……步蕨快速地思考了下,问:“你认识一个叫刘杰的人吗,或者听过他的名字。”   叶汲神色蓦地沉了沉,几乎同一时刻他理解了步蕨的意思:“你是说……”   于城的话打断了他:“刘杰?第四办公室的刘主任?如果是他,我认识,我们出事时他也在船上。当时我们是三艘探测捕捞船,主要是保护和协助他去东海寻找某机密物件。只不过到这没遇上他。”他愣了一下,“他是不是没死?”   步蕨摇摇头,手指敲着沙发扶手:“一个月前刘杰和你们一同在遇难的船只上,而我们一个月后才收到消息船队和刘杰一同失踪。假设失踪的船队,就是你们那三艘捕捞船,意味着什么?”他没有等他们回答,自己继续说,“有两种可能,你们遇上了时空错位,刘杰和船队阴差阳错穿越了一个月回到了海港。还有种可能,就是回来的刘杰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了。那他回来的又失踪的目的是什么,现在他人又在哪?”   他刚说完,忽然鼻翼微微一扇:“你们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于城几乎不用闻,脱口而出:“海腥味!”   不知什么时候,浓郁到刺鼻的海腥味充斥了房间里每一个角落,雪光映亮的窗口远远可见一道道人影缓慢地走来,每一步都拖着潮湿的水声——啪嗒,啪嗒。   于城一个反身,向外看了一眼,一眼扫到几张熟悉面孔顿时惊得合不拢嘴:“二狗他们怎么了?”   “他们快和蜃妖融为一体,逐渐丧失自我意识,”叶汲手疾眼快将他从窗台扒拉下来,刚摁倒在地,嗖地几发子弹擦着他们头皮,在墙面留了几窟窿,“老二!它发现我们,要对我们下手了,你看是蒸还是烤?”   于城奋力从叶汲掌下挣脱出来,还想去看自己的战友,结果差点被射来的弓箭穿了眼。   步蕨一手稳稳地握住飞来的箭矢扔到一旁,一根雕琢精致的竹签滑落到掌心,化成一沓半透明的流光。   而柔和的光华刚一出现在于城眼前,他避如蛇蝎地向后退了数步,心底本能地涌出一种极度的恐惧。   “原罪地缚网。”叶汲化身导购,详细地解释顺道安慰他,“能缚一切逃罪亡魂,你放心,这玩意只具有抓捕功效,不伤身不伤魂。顶多这儿死于海难的鬼魂多了些,进去有点挤。哦,不是,你表现良好,老二没想把你捆进去。”他马上转头,悍然出刀,“老二,你收我砍?”   “留点分寸。”步蕨言简意赅地提醒了句,从窗台一跃而出。脚踩猛扑上来的文官亡魂,将它踢到一边,蜻蜓点水般连踩数人,在无数刀戈枪弹中纵身高跃,跳到半空,手中青色流光化成一张无边无际的大网,从天而降。   刹那被罗网覆盖的海上亡魂发出震天怒吼,步蕨落于罗网中心,又一根竹签在他掌中变成一根漆黑长箭,携着万钧之力猛扎入他脚下。数不清的黑色符文从箭身浮起,以地缚网为媒介冲向四面八方。   潮湿的水汽,亡魂的怒吼,被这刀斧般锋利的煞气霎时绞杀殆尽。   步蕨盘腿坐于罗网之上,手结法印,闭目诵读经文,低沉的声音如洪钟般散于座下。连地缚网之外的于城也不由自主地静下心,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杂念随着他的诵经声归于一片宁静安和。   有一个声音却不合时宜地杀出来大煞风景:“这一手一杀一镇太他妈帅了,老二!!”   伴随他嚣张的呼喊,空气里的海腥味成倍数浓重起来,安宁祥和的海边村庄渐渐扭曲。   叶汲迎风站在奶油般融化的屋脊上,握刀向天,张狂毕现:“老子今天就劈了你的壳,给我们3X3的豪华水床做床架子!”   步蕨一个趔趄,差点从地缚网上摔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叫做“东海支线怎么还没完,我的三天三夜,三米三水床之梦什么时候能圆???”   马上过年了!!!我决定!!!大年三十发红包!!!爱不爱我! 第六十七章   刀光划破虚空, 暴雪翻卷,无数海水从天倒灌下来, 破碎的海市蜃楼宛如世界末日动荡摇晃。地缚里亡魂向天伸出无数双手, 茫然地想要抓住什么。   叶汲手中短刀划出两道十字光弧, 在晦涩不明的世界里直接撕开一道天光。步蕨抓准时机,收起地缚网将千百亡魂从这一线裂缝投掷出去。亡灵化成暴雨般的魂光, 从桎梏他们不知多久的牢笼里争相往外飞去。   “叶汲,走……”步蕨话未说完, 眼前视界陡然一暗,破开的光线归于无边的黑暗中。浓郁的海腥味排山倒海地冲向他,同时脚下“大地”活了过来,柔软滑腻, 蠕动个不停。咯咯咯的莫名声响伴随巨大的压力从他头顶传来, 澎湃的海水将他拍打得浑身湿透,流进眼里,又涩又疼。   “老二!”叶汲在黑暗中精准地抓住步蕨的手, 他在翻天覆地的海水里咆哮,“草他妈的,我第一次见到上赶着找死的!有个成语怎么说来着的,贪心不足蛇吞象, 这扇贝居然想活吞了我们!我都特么还没吃到你呢!”   “……”步蕨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勉强辨认出叶汲清爽依旧的造型, 将他耳朵拧过来怒道,“这时候就别想着和床有关的事行不行!今天元旦, 你想在一只扇贝肚子里度过新年第一天吗!”   叶汲被他骂得灰头土脸,‘噢’了声:“那亲爱的你保护好自己!”他手中短刀爆发出灼目的寒光,三尺青锋暴涨成七尺长刃,他提刀往海水卷流最深处纵身一跃,腥臭无比的浑浊水流瞬间埋过他的头顶。   他的身影从步蕨视线中骤然消失,步蕨心中一紧,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两步,刚迈出步就听见叶汲的呼喝遥遥传来:“老二!别担心,你等着老公给你做碳烤扇贝当新年大餐!”   “……”步蕨嘴角微微颤抖,最终提起个向上的弧度,视线不经意瞥到一旁,顿时惊愕道,“你怎么还在这?”   于城的身影在蜃妖暗无天日的体内分外忧郁:“我就想想看看,你们只有彼此的眼里什么时候才能有个落单的我。”   “……”步蕨轻轻咳了声,不太好意思地侧过脸,“我以为你刚刚和它们一起出去了。”   “出去后会怎样,转世投胎?神话里鬼差阎王爷,现实里真的有?”   步蕨点头:“会有阴差来引渡那些无名亡魂,到了地府自有阴阳功德簿评断他们一生是非,安排投胎去处。”   于城沉默许久,海水将他的魂体冲刷得愈发单薄透明,他怅然若失地说:“这一生就这么过去了啊。”   “一生的意义不在于它的长短,即便寿终正寝的人,也有毕生无法求得的遗憾。”步蕨的手穿过海水搭在他头上,像一个父亲抚慰失意的孩子,“轮回是崭新的开始,也是前世的续约,带着你的遗憾去下一世吧。”   于城仰起满是水的脸,苦笑了下:“不是说过奈何桥要喝孟婆汤吗,下一辈子谁还记得谁啊。”   步蕨柔和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容仿佛有着镇定人心的力量:“有些东西,即便死亡也不会抹去它存在的痕迹。”   于城若有所思地垂下头,他叹息地说了句:“我明白了。”   军人高大挺拔的身躯化成一团明亮如火的光芒落进步蕨掌中,他小心地收好。同时右手竹签落下,化成青黑长鞭,在半空甩出炸雷般的响声,将悄然爬来的一排软足绞成肉糜,纷飞的肉汁混在雨水里簌簌落下。   空间震荡得更加剧烈,仿佛有什么在深处惊怒交加的咆哮。   “只派一个蜃妖就想拦住我,太瞧不起人了。”步蕨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谁说一样,至于对谁说,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嚓”,像一根针浅浅凿进一块坚硬的钢板里,紧跟着破冰似的碎裂声从步蕨脚下的软肉层层推开,大股透明粘腻的汁液疯狂地涌出。昏天暗地被一束愈来愈亮的光芒撕开,光暗交织处一人紧握长刀,硬生生将千年蜃妖坚不可摧的外壳斩成两半!   ┉┉ ∞ ∞┉┉┉┉ ∞ ∞ ┉┉   叶汲将步蕨从海水里一把捞出来,着急忙慌地搁在地上,双手压着腹部草草按了两下,脸色一变,低头凑过嘴去。   两根冰凉的手指及时隔在他和那双发白的嘴唇之间,步蕨勉力睁开湿漉漉的双眼,凉凉地看他;“你打算做什么?”   “人工呼吸。”叶汲回答得面不改色,忧心忡忡地说,“你不知道你刚才的情况有多危险,灌了一肚子的水,一直昏迷不醒。”他叹了口气,一副“一片苦心不被体谅”的哀伤,“唉,你醒了就就好,刚刚可把老公我急坏了。”   步蕨坐起来慢条斯理地拧了拧袖口衣角的水:“我刚刚只是头晕,闭眼养神而已,没昏。”   “……”叶汲哑口无言,立即换了张面孔,痛心疾首地指责他,“老二!你堕落了,污染了!居然学会钓鱼执法了!”   步蕨冷冷地问:“我怎么堕落了,我被谁污染了?”   叶汲和他相对无言,过了一会叶汲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关切地问:“老二,冷吗?赶快把衣服脱了,你现在就是一普通人类,万一着凉感冒,在这鬼地方连个抗生素都没有,很容易一不小心就挂掉的。”   步蕨当着他的面默默地用一簇青火将自己烤干了,叶汲悲愤地无法自拔,悻悻地蹲到一边当坨抑郁阴暗的人形蘑菇。   将自己烤得半干,步蕨轻轻踢了踢“蘑菇”:“你的刀呢,给我看看。”   “蘑菇”专心捣鼓手机,试图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找到两格信号,轻描淡写地说:“噢,断了,给我随手扔了。”   “真扔了?”   叶汲沉默了下,慢吞吞地抓出一把裂痕斑驳的短刀:“和断也没多大区别。”   与经常变换神器的步蕨不同,叶汲最顺手最常用的只有这把跟了他千万年的短刀。短刀名为青流,采的是昆仑山脉深处的玄铁和凤凰真火打造而成,刀身里附了一条上古青龙的龙魂和叶汲本人的一寸精魄。   从少年到现在,青流伴随他斩尽妖邪魍魉,如今却折在了这只蜃妖上。   他本人表现得不甚在意:“一把刀而已,早晚有折得这一天。”   “你不要就给我吧。”步蕨抚摸刀身上雪花似的碎痕,“留个纪念。”   叶汲脸和语气一样臭臭的:“纪念你男人被只扇贝折了刀吗?”   步蕨偏过头,冷不丁地在叶汲侧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行了吗?”   叶汲被他亲得半天找不到北,咬牙切齿地说:“老二,这种伎俩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就没意思了啊。”他很有骨气地挺直腰杆,“我不吃……”   步蕨斜睨他一眼。   叶汲脊梁骨仍旧笔直,话却拐了个弯:“我不吃别人这套,只有你使才管用。”   ……   两人登陆的地方是个只有几十平米的礁石滩,四面望去一片茫茫大海,和鲁滨逊漂流记有得一拼。步蕨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叶汲更巴不得孤男寡男共处一岛,处着处着就发生一些不可描述的情节。   只是休息了一会,步蕨忽然说:“那个蜃妖的目的不是吞掉我们。”   叶汲双手枕在脑后平躺在地,悠闲得仿佛在度假:“那是当然,凭它那点修为,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所以,我怀疑它只是一个幌子,将我们引到这里。如果能让我们损兵折将再好不过,如果不能也无伤大雅,”步蕨抱膝坐在他身边,望着幽暗深邃的大海,“我和你不在燕城,陆和他们就好对付多了。”   叶汲对步蕨这种不经意的夸赞分外洋洋得意,他稍微谦虚了下:“老陆虽然废柴,但脑子还算转得快,正好和大脑欠缺四肢发呆的冬傻逼相辅相成,加上岐布当个吉祥物,他们就是一家和谐友爱的吉祥三宝。团灭他们还是有点难度的,”他想起什么,“不对,还有个宗鸣留那,那要完犊子了。”   “为什么?”步蕨奇怪地问,“宗鸣怎么了?”   叶汲双腿叠在一起,轻松地说:“喔,他和冬傻逼有过一腿。加上个老陆,他们三凑在一起就是出完整的八点档都市狗血泡沫剧,一般来说剧情在经历各种撕逼分手复合后,会以女主怀了谁的孩子来确定男主。所以我们最好还是祈祷,他们三个在被不知名妖物干掉前,自己先别内讧捅死对方。”他说了半天,叶汲不答话,扭过看去,“老二?”   步蕨一脸被雷劈过的震惊:“你,让我缓缓。   “……”   躲在暗处听了半天八卦的于城终于忍不住出声:“喂,你们战友有危险,你两还在这打情骂俏???”   叶汲顿时炸开毛:“谁特么躲在我老婆身上说话???” 第六十八章   一分钟后, 叶汲以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对步蕨说:“老二,我们得谈谈。”   步蕨依旧保持坐在地上的姿势, 双手撑地, 肩胛因为放松斜向后方:“谈什么?”   被叶汲强行揪出来的于城站在十米外, 对他们两口子的谈话似乎很好奇,刚探头探脑瞧了一眼就被叶汲凶狠地瞪了回去。   叶汲恐吓完毕, 调头一看,重重咳了一嗓子, 虎着脸说:“态度!注意你的态度!”   “哦。”步蕨意思意思地稍稍坐正腰。   虽然从叶汲的角度看,他的姿势没有任何变化,但起码有所表示。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蹲下身, 掰正步蕨的脸, 直视他的眼睛:“媳妇儿,你说你怎么能让别的男人待在你身上呢?”   “是男鬼。”步蕨纠正他的说法。   叶汲气不打一处来,合起手掌将步蕨瘦削的脸庞硬是拢出二两肉, 振振有词地说:“男鬼就不是雄性了吗!你作为已婚人士,应该时刻考虑到自己伴侣的安全感,远离一切分泌雄性激素的生物!”   步蕨被他长有薄茧的手掌挤得腮鼓鼓的,说话瓮声瓮气:“男鬼不属于生物范畴内, 无法分泌雄性激素。最重要的是,”他费劲地扒下叶汲的手, 揉着被搓红的脸,冷淡地说, “我两没有缔结任何具有法律效力的婚姻关系,我没有踏进婚姻的坟墓,谢谢。”   “……”叶汲被他威力不亚于核弹的三言两语轰炸得呆若木鸡,呆了半天他低头严肃地问,“你是不是在提醒我该向你求婚了。”   步蕨揉着脸的手指微微一滞,若无其事地说:“你想多了。”   于城听不下去这个没有任何营养价值的“墙角”了:“你们够了没啊!我不要求你们考虑一下我这个单身二十年,别说姑娘,连男人手都没牵过的孤寡男鬼!你们真不打算立即去营救你们……”   他话还没说完,被叶汲丢过来的外套兜头盖住,别说挣扎出去,连外界的声音都听不到一丝一毫。   草!于城在黑暗中憋屈地爆了句粗口。   叶汲矫健地凭借体型和体力优势,将步蕨一举扑倒在地。   岛礁上覆盖了层柔软的西沙,停止下雪的云层间漏下几束淡淡的金阳,将叶汲上半身的线条勾勒得流畅有,他眉锋挑起个危险的弧度,胯部向着步蕨某个部位重重一顶:“以咱们的国情,成就法律婚姻关系有些困难。不如咱们先把事实婚姻关系给落实了?”   即便隔了几层布料,步蕨也清楚地感受到抵着自己那块的炙热温度,还有已初显狰狞的形状大小。他不为所动地躺在那,手指从男人兴奋到发亮的眼睛往下滑,落在他的唇角,沿着他的唇线揉弄,直至停留在双唇中间,微微用力一按,触碰到湿润的舌尖。   叶汲下意识地舔了下他的指头,跟着轻轻叼住不放。   步蕨没有抽出手指,在短暂的停留时间里他脑中滑过很多想法,最终所有的计划还是被这个男人给搅合得一塌糊涂。   面对男人眼中不加掩饰的欲/望,步蕨云淡风轻地说了句:“好啊。”   “……”叶汲几乎以为自己听觉错乱了,或者干脆整个大脑混乱了。步蕨的神情是放松甚至是慵懒的,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叶汲脑子轰得一声点燃了。他极低地俯下身,带着笑意问:“你真是我二哥?”   这是个相当危险的距离,步蕨能感受到迎面扑来的强悍和侵略性的气息,他依然没有动,也是微微一笑:“你说呢?”   那一笑是浇在火上的油,烧红了叶汲的眼睛,也几近烧尽了他所有的理智,所幸他还绷紧着最后一寸弦。凶恶地咬住步蕨的脖颈,手向下抓住步蕨的五指按到膨胀得快爆炸的地方:“你是故意的。”   他气息粗沉,兴奋又难耐地迫使他帮助自己,恶狠狠地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个一个引人遐想的齿印,“故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勾引我,故意让你男人难受。二哥,我果然没看错你,你才是坏到骨子里的那一个。”   步蕨眼神尚算镇定,可是脸上遏制不住的红晕,和急促的心跳出卖了他的紧张,鬓角甚至被细细的汗水浸湿。   叶汲一看他的样子笑得更恶劣了,一口咬在他的耳垂上。   疼得步蕨一声闷哼,却更加快加剧了叶汲的动作幅度和频率:“二哥,二哥。”   他缠绵缱绻地一遍遍唤着步蕨,想将这个人拆骨分肉地吞进肚里,想让他永远离不开自己,想让他同自己爱他一样的,爱自己。   叶汲最后重重挺动了一下,发泄了出来。   他终于如愿以偿地脱下了步蕨的衣服,并附送了狠狠的两个白眼。他抱着污迹点点的外套,无辜地替自己辩白:“一个男人持久是伴侣一生性/福的保障!!!这个时候你该偷着乐才是!”   步蕨就着海水洗净手中的污浊,揉着酸痛的手腕将叶汲一脚踹出老远,等心跳体温都恢复了正常,才将于城解放出来。   于城虽说是个单身二十多年的大魔法师,但长期和五指姑娘作伴,一闻空气里不同寻常的气味留明白在这不到几十平的巴掌大岛礁上刚刚发生了什么限制级的画面。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对下限低破地表的狗男男,作为一个钢铁直男他可以接受两个搞基,但一涉及到真枪实弹的操作他就想象不能:“你们……”   步蕨脸色阴沉地坐在那独自生闷气,有一下没一下地按摩右手。   叶汲一扫之前“当场捉奸”的心痛欲绝,哼着五音不全的小调蹲在海边给步蕨洗外套,还好心地告诫于城:“别招他,他欲求不满,正憋火呢。”   于城看向步蕨的眼神顿时肃然起敬,没想到这位爷看着柔柔弱弱,需求那么旺盛,深藏不露啊。他敬佩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好奇,悄声问叶汲:“两男人做这事,疼不疼啊?”   “疼啊!但爷们是个疼媳妇的,前戏做得特别……”叶汲刚张嘴,屁股后面又挨了一脚,直接给踹水里了。   至于于城同学,万分悲惨地再次被关了禁闭。   ┉┉ ∞ ∞┉┉┉┉ ∞ ∞┉┉┉   天黑之前,步蕨他们成功登上武装直升机,来到他们真正应该抵达的目的地,而庄勤他们连同失事飞机上的官兵竟然先一步被打捞救到岛上。   步蕨他们到时,庄勤正裹着毯子哆哆嗦嗦地喝姜汤,一见步蕨顿时嚎啕大哭:“步哥,你们没死啊!!太好了!!!我遗书都写好了,呜呜呜!”   “这孩子在水里泡傻了吧,”叶汲嫌弃地用一根手指阻止了扑过来的庄勤,对庄勉说,“要不要给你弟再照个脑CT,原本看着就怪不机灵的。”   庄勉披着同样的毯子,额头挂着黑线将庄勤拉回病床上:“你们没事就好,刚刚我们和燕城那边联系了,只能打得通办公室的电话,说陆主任他们前天去燕大处理徐教授的案件,到现在还没回来。我给他们每个人都打电话,没一个能联系得上,我觉得他们可能出事了。”庄勉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眼中难掩忧色,“我们要不要立即回去?”   “总算有个脑子清楚的了,双胞胎的区别有那么大吗?”叶汲感慨,和步蕨说,“老二,你猜得没错。对方是调虎离山,冲着老陆他们去的。”   “不一定是陆和他们,”步蕨从岛礁开始混乱到现在的脑子,被庄勤两嗓子一嚎哭反倒冷静下来,“让我们离开,一个可能是为了削弱第四办公室的战斗力,还有一个更大的可能性……”   他和叶汲的眼神碰到一起,叶汲轻佻戏谑的眼神略略一紧:“黄泉眼?”   “所以综合两边情况来看,对方曲折迂回演了这么一出,最后针对的还是我。”步蕨没有任何意外,叹了口气,“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叶汲从他的口气里听出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你知道对方是谁?”   步蕨呼吸不易察觉地停顿了一秒,也可能是半秒,他立即知道犯错了,因为叶汲的注意力本就高度集中在他身上。别说半秒,零点几秒也会被他给抓住。   果然,叶汲的眼神明显从怀疑变成了确信。   该敏感的时候不敏感,不该敏感的时候尖锐得让人头疼,步蕨索性放任这微乎其微的破绽,淡定自若地将乱糟糟的袖口抚平:“这个我们不是早讨论过了吗,除了上面那几个还能有谁呢?”   叶汲露出个了然的神色,看上去是信了他的话,语气冷厉:“早晚要剁了那几只不安分的爪子。”   失事飞机的驾驶员和护送他们的中尉在隔壁病房养伤,步蕨他们看望过庄勤也转到了他们那。毕竟是普通人,几个军人多多少少挂了彩,中尉一见他们立即神色激动地坐起来,被步蕨及时按在床上:“别动,这次要多谢你们保护那两孩子。”   中尉连连摇头,面露愧色:“完成使命是军人的天职,我们本来应该将你们全部安全送达。幸好,你们都没事。”他说着不太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幸好我命大,我们当兵的不怕死,但死也要死在前线战场上,才觉得不亏!”   叶汲哈哈笑出声,拍拍他的肩:“同志,现在是和平年代,你这想法要不得啊。”   他一插科打诨,病房里的气氛顿时轻快了起来。   无人注意到,站在角落里的于城眼眶发红,朝着病床上的军人郑重地敬了一礼。   “叶汲同志,步蕨同志,”一个小士兵在门口打了声报告,“我们首长请你们过去一趟,”他的语气有些古怪,隐隐透着丝恐惧,“失踪的船队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年三十肉汤送上!本章留言给大家送红包!祝大家新年快乐~狗年大吉~~~~(*  ̄3)(ε ̄ *) 第六十九章   傍晚时分, 雪霁初晴,海港口里的三艘捕捞船静静地立于夕阳微博的余晖中。岛上全是驻岛部队和随属人员, 但训练有素的士兵仍然将海港封锁了。   叶汲和步蕨两人, 外加于城一鬼, 站在岸口观察这三艘船只,看了两眼, 叶汲问旁边的少校:“你们派人上去过没?”   “没有,我们没有权限登船。”少校摇头, “这三艘船虽在我港口停驻,但实际意义上并不属于我部队管辖,我们只是提供补给。这一带常有东亚小国的海盗出没,所以我们还应上面要求, 负责保护船上所有科考人员的人身安全。”他说着似乎苦笑了下, 眼神里滑过某种酸涩的味道,“在他们失踪前,在某次任务时也曾有过短暂的失联, 我们派了几个经验丰富的侦察兵去找他们。结果捞船和船上的人一个不少地回来了,我们几个兵折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少校在说这话时垂在裤线边手指不自觉地握成拳, 五个骨节突起得泛白。   风从海面吹过,有人在泣不成声, 近在咫尺的少校却毫无所觉地转过头,对叶汲他们笑了一笑, 怅惘地叹息一声:“可惜了几个小伙子,都是侦察连中的精英。我本来还打算,过段时间找个合适的机会让他们立个功升上去,回家也能在爸妈面前挣个脸。”   于城笔直地站在他身旁,扼制在眼眶里多时的眼泪终于决堤而下。   鬼魂的哭泣声盘桓在空旷的海港中分外凄凉,叶汲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看了一眼步蕨。步蕨没有开口,只是在于城的肩膀上重重按了一按。   他的动作让少校面露讶异,步蕨笑了笑说:“安慰一个朋友。”   “……”少校朝他空无一人的右手边看看,虽然眼中更迷惑了,但什么也没有问。他知道这两个人,包括躺在病房的那两个小年轻,来自国家最神秘与机密的一个机构,以他的权限连这个机构的冰山一角都无法窥测。可是在见到那个刘主任后他便明白,这些人的工作范畴绝对超出他目前对这个世界的正常认知。   “我们来得匆忙,得到的消息比较单一。”叶汲多年的兵不是白当的,一来二去就和少校称兄道弟,“方便的话,老哥能不能透露下咱刘主任跟着这批船的任务是什么?不用太具体,让兄弟我心里有个底就成。”   步蕨将失声痛哭的于城化成魂光收了起来,防止他一个激动把自己的魂体哭散了,听着叶汲以千万岁的高龄喊人一声老哥,牙有点疼。   叶汲分神察觉到他的眼神,飞快地趁着少校不注意,朝他蔫坏蔫坏地挑了下眉梢,嘴唇轻轻啵了个飞吻。在少校看过来时,立即换了张严肃正经的脸。   少校只犹豫片刻,立马爽快地说:“我们知道的也不多,但是偶尔他们下船补给淡水和休息时唠过两句,只言片语的,”少校的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下来,“他们似乎在海里找什么重要的东西,像是龙象之类的。我猜应该是古董吧,”少校沉默了下,“上面人的意思,我不懂。”   为了几件死物,让几条鲜活年轻的生命不明不白地葬身在冰冷的海底,他可能一辈子也无法理解这种“重要”工作背后的意义。   ┉┉ ∞ ∞┉┉┉┉ ∞ ∞┉┉┉   叶汲和步蕨谢绝了少校陪同上船的好意,两人敏捷地从三两米高的船舷翻了上去。这艘捕捞船的格局和普通的很不一样,造得严严实实,没走两步,叶汲拧开了狼眼手电,提示步蕨注意脚下和身后:“看这船的架势造得比极地科考船还精密,说是用来捞古董的,不是在放屁吗,也就忽悠忽悠不懂行的外人。”   “你都说那个少校是外人了,我反而觉得他从船上工作人员接收到的信息没准是真的,”步蕨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响起在墨汁般的黑暗里,“船上的人知道他们当兵的不信这些,也许无意中口风就漏了。所谓龙象指得极有可能不是什么古董,而是某种具有相同意义的东西。”   叶汲沉默了几秒钟:“你不会,是说龙吧?”   步蕨不置可否:“龙对这个国家和民族的象征意义非比寻常,如果东海真出现了龙的踪迹,也就能解释上面不惜耗费这么大的人力物力,甚至搭上了一个副省级干部来搜寻它。”   “亲爱的,我始终坚持老婆的话绝对正确这一基本家庭方针,但是我还是不得不提醒你。”叶汲的手电筒花里胡哨地在黑暗里打圈,“龙这种生物在我国封建时期就因为繁衍能力出奇低下灭绝了。”   步蕨竟然赞成地“嗯”了一声:“龙性喜淫,这就是纵欲的下场,”他冷冷地说,“断子绝孙!”   “……”叶汲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某种深恶痛绝,不太自然地嗯哼了声,马上又理直气壮地挺直腰杆,“反正老子已经注定断子绝孙的命了,不特么地好好纵情声色,享受人生,对得起自己吗?”   步蕨不知是被他的破罐子破摔给惊到了,还是意识到他纵情声色的对象是自己而恐慌,总之很长一段时间,他拒绝同叶汲进行任何交流。   叶汲不得不厚着脸皮讨了个十来个亲亲,总算把他亲得没脾气了。   “你属狗的吗?”步蕨用手帕擦去嘴角可疑的水泽,他顿了下,状作不经意地问,“你真的很想要一个后代?”   他们已经转到捕捞船的最下层了,一路上没有遇到半个人,也没有遇见什么妖魔鬼怪。这艘船仿佛并没有进行一场来去不明的路途,它像一个安静的幽灵,等待着人们的光临,然后在某个时刻,出其不意地给出一个惊吓。   叶汲声音如同他的脚步声一样轻快,他兴致勃勃地和步蕨描绘:“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小时候的样子,我两第一次见面,你和现在这个年纪就差不多了。我就想,要是有个小孩,和你长得差不多,再和你一样聪明,应该挺好玩。”他认真地思考了下,“性格还是像我比较好,阳光、活泼、帅气。”   步蕨小小地打断他:“帅气不属于性格的一部分。”   “不用在意这种细节,”叶汲热情高昂地憧憬着,“等我们老了,在人间走够了,就给他讨个媳妇,再生几个小的,享受一下大家庭的温暖和天伦之乐。”   “做你儿子真可怜,”步蕨同情地说,“等你老了,才能讨媳妇,他会离家出走吧。”   “……”叶汲不满地戳了他一下,他忽然盯着步蕨一动不动,凑过去不确定地问,“老婆,你不会真想给我生一个吧。”   步蕨摸摸他的头:“做梦去吧,梦里什么都有。”他不经意扫向前的目光一顿,“呃,前方有东西。”   叶汲立即将满腔悲愤化成高昂战意:“找了这么久,可算给老子找到了!我看看什么玩意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   步蕨指向前方:“龙。”   他们面前是面肆无忌惮敞开的合金大门,由内而外地散发着刺骨寒气。手电筒照亮的一方空间里,一双澄亮的金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约有五六米长的身躯盘绕在一根古旧的华表之上,五爪紧扣华表,龙尾拖在地上,鳞角分明,口旁的须髯随着它的呼吸一上一下地浮动。   打脸来得太快,叶汲懵住了:“活的?”   他话音未落,清越的龙吟响彻船舱,引得步蕨收起的短刀青流嗡嗡作响,刀中残余的龙魂迫不及待地发出回应。   叶汲脸色同周围的黑暗一样不尽分明,青流刀中封印的是青龙魂,青龙又被称为祖龙,不是一般普通水龙能召唤得动的。他还没琢磨透来者的身份,青龙已悍然发难,长尾一甩,如飓风过境,合金门的钢板刹那被气流撕成数片,连同龙尾甩向叶汲。   “神他么的活龙。”叶汲只来得及说出这一句,本想下意识拔刀,结果悲催地发现刀折了,只能仓促地抽出靴边军刺。可怜的两把军刺才在倒卷的狂风中抵挡了两片钢板,咔咔两声英勇地牺牲成了两截。   要不是步蕨及时拉了叶汲一把,下一秒断成两截的可能就是他。   这一拉,令叶汲脸色巨变,不是因为在自家老婆前丢人,而是对方的实力竟让他第一次有种无法把握局势的忐忑感。来不及多做猜想,青龙龙口怒张喷出瀑流般的龙息,赤红的龙息融化了途径的所有实物,甚至连空气都烧得扭曲变形。   叶汲爆了句粗口抓住步蕨向后暴退两数步,折断的军刺对接在一起,于千钧一发就间划出一道半圆,万顷水流冲破烧化的船板,化成一张漫天水网将猛烈的龙息挡个正着。   水火相交的滋滋声伴随不断升起的蒸汽,迅速填充了这个快破坏殆尽的空间。   叶汲一颗心放到一半,眼神陡然一沉,龙息竟然撕破水网,分成数道火流星雨点般射向他们。   “老三!”步蕨一手用长鞭甩开团团龙息,一手将几近碎裂的青流刀丢到叶汲怀里。   叶汲一把抓起刀,青龙微弱的龙吟不甘屈服地挣扎响起,他一刀爆裂地劈开龙息,人在火焰中一路直冲向前:“我特么今天非得拔了你这张龙皮给我媳妇儿做套皮衣!”   他这一句话仿佛一个引信,彻底点燃了苍龙的怒意,庞大的身躯甩开华表,在震天撼地的咆哮声中扑向叶汲。   一人一龙,凶狠无比地缠斗在一起。   整个船舱发出即将破裂的吱吱声,船舱里翻江倒海,水与火撞出热度惊人的水雾,里面隐隐掺杂着丝丝血气,分不清是叶汲还是苍龙的。   苍龙又是一声怒吼,这声怒吼夹杂着极为明显的痛楚和暴怒。   叶汲意识到它可能受伤濒临暴走,忙大声吼道:“老二,你提防着点!”   苍龙张开血盆大口,对着他的头颅狠咬了下去。   锋利如刀的龙齿滑过叶汲的俊脸,剧痛传来,显然是破相了。叶汲堪堪避开这致命的一口,忙又问:“老二?!”   “哦,我还好。”   步蕨的声音在这种生死一线的场合轻松得诡异,叶汲一刀格挡住龙尾,忙里抽闲回头看了一眼,差点脚一滑摔在地上。   一塌糊涂的船舱里,步蕨完好无损地找了个没被波及的角落,正无聊地抓了把黄纸,其乐融融地教于城叠金元宝。   叶汲一个分心,苍龙一道甩尾,直接将他甩出了五六米远,它趁势摇头摆尾一个跃进,对准叶汲的颈动脉露出森森利齿。   步蕨叹了口气:“兄长,差不多就行了。”   撞上墙又弹下来的叶汲刚才没什么,这时候被步蕨一句话刺激得没喷血:“我日你大爷的,唐晏!!!”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叫做“今天大哥生气了吗?气了,气得要死!!!”   之前有小天使问,这章也写到了,我还是说明一下,没男男生子,但是会有孩子,孩子怎么来,你们猜啊~   今年大年初一,新的一年,作者也在努力给你们码字哟!!!   大可爱们新年好,么么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第七十章   苍龙居高临下地与叶汲对峙了两三分钟, 最终收起爪牙,优哉游哉地绕在上空盘旋两圈, 仿佛在欣赏叶汲挨打的惨状。   叶汲如同一只被激怒的雄狮, 抖去身上的钢铁碎屑, 抓刀暴跳而起:“唐晏你个操蛋东西!老子今天非得让你放点血,不然你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苍龙须髯怒张, 喷出一道短促炽烈的龙息,朝叶汲亮出钢刃般的两排利齿。   步蕨手疾眼快一步拽住叶汲的胳膊, 焦头烂额地拦在一人一龙的中间,大声怒喝道:“你们都给我够了!!!还嫌现在不够乱是吧!要打滚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别殃及无辜,在普通人面前丢人现眼!”   他一声暴喝,齐齐镇住了苍龙和叶汲。   破败的船舱里鸦雀无声, 叶汲和苍龙两看两相厌地互瞪一眼。叶汲率先收起刀, 涎着脸向步蕨卖乖:“老婆~我听你的!喏,你说不打就不打~今天就放过这龟孙一马。”   苍龙不知是被他一声“老婆”刺激到了,还是被他那句“龟孙”激怒了。趁其不备, 龙尾“啪”清脆一声,抽在叶汲那张帅得欠揍的脸上。   叶汲差点一个踉跄被他抽倒在地,顿时勃然大怒,抽出青流:“他妈的!唐晏你是不是找死……”   步蕨抢先将他的刀按了回去, 同时也快刀斩乱麻地在叶汲嘴角仓促地啄了口。   “……”   苍龙龙目冰冷,叶汲喜怒参半, 步蕨强作镇定,气氛一时凝固得近乎僵持。   步蕨冷静地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兄长,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迟疑了下,不太确信地问,“你,是被这艘船打捞上来的?”   “……”苍龙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又冷漠地瞥了瞥叶汲,就像看一个带坏自家品学兼优三好生的不良少年,优雅低沉的嗓音响起在哗哗的水声中,“老二,你觉得可能吗?”   步蕨刚问完也觉得这个问题愚蠢又荒谬。   “我很早之前就提醒过你了,”苍龙盘踞在两人上空,狭窄的空间凸显得它的体型格外庞大而具有威慑力,“他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你将他视若亲子教养,可他却不知廉耻地觊觎你,对你抱有如此龌龊可耻的妄想。”   叶汲正要揪住它的龙头暴打,听到后半句忽然惊怔住了,看着步蕨半天,不可思议地问:“老二……你,把我当儿子看???你口味这么重的吗……”   步蕨平静地摸了一把他下巴上的胡茬:“乖,别胡思乱想,兄长就是打个比方而已。”他顿了顿,理智地说,“你要是我儿子,可能还没化形就被我灭了。”   “……”叶汲沉默了下,严肃地对他说,“以后咱们家的幼儿教育还是交给我的比较好。”   苍龙冷冷地看着两人互动:“作为你们的兄长,我不赞成你们两拥有后代。”   叶汲同样冷冷地反问:“老子生儿子干你屁事。”   步蕨快速打断他两即将又要发起的战争:“这个问题太遥远,留到下次家庭会议再作讨论。兄长,你突然从太清境下来,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们?”   叶汲颇感新鲜地问:“原来咱们家还有家庭会议这种民主项目?不一向是谁拳头硬谁做主吗。”   苍龙和他的看法极其罕见地达成一致,喷出声不以为然的鼻息。   步蕨温柔地说:“我记得以前我拳头最硬的时候,也是很尊重你们两个的,不是吗?”   过去“不堪回首”的记忆让一人一龙同时沉默了,化成苍龙的唐晏咳嗽了一声:“这尊盘龙像在古早时是人间供奉我的化形之一,我曾借它降临人间赐福,留了一点神识在它身上。前两日我在太清境中感到一丝异样,便下来看看。”   “什么异样?”步蕨立即问。   “有人将这尊龙象误认为是其他某个神祇,以人牲向它作法祭祀,企图召唤那个神祇,结果是我受到了照应。”   步蕨目光微微一沉:“人牲?”   叶汲同情地说:“谁倒了八辈子血霉,居然召唤出了你。”   唐晏不带感情地说:“以你们天壤之别的三观,我非常惊讶你们究竟如何走到一起的。”精光灼灼的龙目不解地转向步蕨,“老二,你是出于猎奇心理,还是怜悯众生,舍己为人?”   “……”叶汲转头对步蕨认真地问,“我真得不能弄死他吗?他这么明目张胆地挑拨我们夫妻感情,能忍?”   步蕨将他两的针锋相对全当放屁,略为沉思了下,问唐晏:“原本应该被召唤的神祇是谁?”   唐晏说:“这就是我下来的原因。”   步蕨轻声说:“你不知道?那就奇怪了,要是太清境里的神祇,不论是谁只要有神位,都逃不过你的眼。除非这艘船上的人召唤的不是一个正神,那就是……”   “邪神,很多古老偏僻的氏族部落供奉他们专有的神祇。说那些玩意是邪神都是抬举它们,绝大部分都是妖魔鬼怪,一个赛一个的邪性。”叶汲一脚蹬在块浮起的钢板上,四处飞溅的水流在他掌中汇聚成一个透明的水球,被他上上下下抛着玩,“按照这么想的话,这艘船是个主祭坛,另外两艘就都是人牲。吃人的妖物数不数胜,但是在现代社会这么大阵仗的倒是头一次见。老大,话说到这份上,再遮着掩着没意思了啊。”   步蕨听着叶汲话,情不自禁微微笑了起来。   唐晏静静地看着步蕨有种陌生而奇怪的感觉,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好是坏,都说天意莫测,这个弟弟心思却比天意还要难以揣测:“这个妖物我确实算出了它的一点来历,和老二有关。”   “我?”步蕨偏过头,神情略是无辜,他随即明白过来唐晏的话,无奈地笑了下,“和我有关的妖魔太多了。”当初泰山府殿威震三界,靠得不是引渡亡魂,主宰阴界,而是泰山府君以杀止杀,琴剑之下白骨成山而扬名,以至于后来但凡魔精凶恶妖怪,在百里之外闻名即去。   “我在太清妙义盘内算出它乃水中物,与你有旧时因果。”唐晏的龙身忽然不自然地晃动了一下,他的语速也随之变快,“我在这具龙像上附身的时间不能太久,长话短说。玉府上卿君在人间失踪已久,但他命灯未灭,他与你有机缘在身,能帮一把便帮一把。”他沉默片刻,“我知道你对几个地官的遭遇心存疑惑,我只能说因果如此,你比我应该更清楚。从你选择那条路开始,从前至今乃至未来的所有因果报应都随之启动,并时刻变化。你我都不知道这一条路乃至这个世界到底会走向哪里。”   唐晏的声音开始变得模糊抖动,像信号受到干扰的电话:“如果有一天,这一切没有达到你的期愿,你会后悔吗?”   步蕨微微仰起头,天光从破裂的舱顶落进他眼中,这一刻他的神情近乎虔诚般的坚定无畏,他说:“不会。”   龙头在此时向似乎专注于掌心水球的叶汲转了一转,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希望你不会后悔。久别重逢,顺手送你们一个见面礼吧。”   苍龙缓缓下降,渐渐凝固成一尊栩栩如生的盘龙石像。石像“嘭”的一声炸碎成无数块,耀眼炫目的光芒从碎片中心放射向四周,步蕨和叶汲他们身边的空间被千万条光束生生撕裂。   “卧槽?”叶汲只来得及拉住步蕨的手就被股强大力量生生推进崩裂的空间缝隙里,他声嘶力竭地朝步蕨呼喊:“老二!我说了吧,咱们操蛋大哥,生命不息,坑弟不止!!!我特么看他有做法海的潜质,你以后和他少见面!”   唐晏的那句话到底起了作用,它沉甸甸地压在步蕨心头,将那颗心脏无限制地往冰冷的深渊里压去。而当叶汲的声音响起在他耳畔,整颗心脏突然卸下了所有束缚,重新从深渊里挣扎而出,大口呼吸新鲜口气。   他反手握紧叶汲,在几乎将他们搅碎的力量风暴里清晰地说了一句:“好。”   ┉┉ ∞ ∞┉┉┉┉ ∞ ∞ ┉┉   对叶汲来说,从千里之外的东海穿梭个扭曲空间隧道回到燕城,好比洗了个水温略高的桑拿。不适感有,但不痛不痒,不适之后甚至还有点拉皮抻筋的小酸爽。   可对步蕨来说,以他现在这具哪怕经过神力洗练过的身体,都不啻于一场酷刑。   头晕眼花地从空间裂缝里掉落出来,双脚还没沾上地,他先捂着胃弓腰吐了起来。   叶汲赶紧将他捞住免得撞地,心疼不已地拍着他背:“唐晏那狗东西自个儿单身成了FFF团终身荣誉团长,见不得咱两脱单,看把你折腾的。”   “……”步蕨虚弱地干呕个不停,心想他们大哥不是见不得他两脱单,是见不得他两搞到一起脱单。几十个小时没进食,几乎吐不出来什么东西,身体的不适感渐渐消,步蕨接过叶汲递来的水喝了一口,“我想我知道唐晏说得那个邪神是什……”   “两位大佬,”熟悉的声音响起在他们不远的前方,一人半躺半瘫在光线黯淡的墙角下,吃力又无奈地说,“你们能抽空来给我止个血吗?”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终于回来啦!!回来得晚,今天只有一更,明天没有意外奋斗个双更给大家~过年真的好累啊,哭唧唧QAQ 第七十一章   叶汲徒手撕开宗鸣血迹斑斑的衬衫, 半干的血渍连皮带肉,拉扯得宗鸣温文儒雅的一张脸变了形:“嗬!伤得不轻哈!”   何止伤得不轻, 深可见骨的创口从宗鸣的胸膛撕裂到腹腔, 血淋淋的皮肉向外翻卷, 肋骨内脏清晰可见。宗鸣自己使了法子止血,效果不太理想, 叶汲他们晚到一会可能他就要成为第四办公室第一个因公殉职的办公人员。   “那东西速度太快,要不是我早有警觉, 这时候应该陪死去的那对师生作伴了。”宗鸣疼得冷汗淋漓,试图通过说话转移注意力,“话说你们不是在东海吗,怎么突然出现在这了?”   步蕨在宗鸣身上找了块干净布料撕了下来, 用叶汲随身水壶里的液体清洗伤口, 进行简单包扎:“这件事说起来很复杂,简而言之,我们抵达东海后发现所谓的船队失踪案只是一个声东击西的幌子, 为的是将我和叶汲两调离燕城。我们察觉不对便立即赶回来了。”他将绷带打好结,皱眉问,“刚才听你说,除了徐教授外又死了个学生?”   淋在伤口上的水差点把宗鸣痛晕了过去, 意识空白了好几秒,他哆哆嗦嗦地喘着气从剧痛中勉强找回神智:“那天你们前脚走, 没隔几小时燕大G栋男生宿舍里又发现了一具同样被开膛剖腹的尸体,陆和还有冬无衣和我立即赶了过来, 就是我们现在所在这栋楼里。”   宗鸣朝旁转了转眼珠子,“哦对了,有件很重要的事。我们离开办公室时大衍堪舆图动了,东海和燕城各出现了一处黄泉眼。冬无衣给你们打了好几个电话,都联系不上你们,后来还是军方来了消息,说你们飞机失事了。你没看见陆副主任当时的脸色,”他不无同情地说,“天崩地裂,飞沙走石,要不是有案子压在头上,我怀疑他当场就要痛哭流涕,给你们写挽联了。”   “夸张了啊老宗,老陆不清楚,冬傻逼还不知道?区区一个飞机失事能奈我何。改天世界末日,我和老二一定是活到最后的男人!”叶汲用打火机点燃步蕨处理下来的沾血布料,淡淡的焦味掺进空气里,“提起老陆,他们人呢?”   叶汲破水壶里的水虽然堪比刮骨疗伤,但是效果惊人,这会功夫宗鸣已感觉不到肚子漏风了,这让他终于有了点安全感,不用再担心自己随时会肠子流了一地。他缓了好几口气,捂着腹部扶墙一寸寸爬起来:“不知道,这栋楼有古怪,应该被人布了结界,重重叠叠,和迷宫一样。那时候我们在遇害男生宿舍里检查尸体,听到带水的脚步声,我追出门。结果出门一回头,宿舍还是那个宿舍,冬无衣他们连同那具尸体不见了。”   他想起什么,神色凝重地说:“我们怀疑与死者同宿舍,也是报案人,一个名叫许泽的男生有重大的作案怀疑。虽然当时他身上没有妖气,但是难保他和吃人的那只妖物勾结在一起。可是我想不通的是他为什么要报案,主动出现在我们眼皮底下暴露自己,挑衅我们吗?”   “许泽?有资料吗?”步蕨沉吟了下问。   宗鸣愣了下,往裤兜里掏出手机:“别说,我还真顺手拍下来了。”他将许泽学生证的照片调了出来,“本想备个份,回头说不准还要找他了解情况。”   步蕨接过手机低头仔细看着那张学生证的照片,拇指从男生证件照上划过,腼腆木讷的脸庞瞬间变成一团灰蒙蒙的雾气。   宗鸣倒抽一口气。   “看走眼了老宗。”步蕨将手机换过他,“他不是人类。”   宗鸣阴郁地将手机揣进兜里,看样子想爆句粗口,奈何从小受到的优良教育让他到底没骂出口:“这到底何方神圣,我和冬无衣两个都一起看走眼了。还有,你为什么也叫我老宗,我过完年才三十!”   步蕨看着他,他也看着步蕨,步蕨想了想,说了句抱歉,指了指叶汲:“受他影响,不好意思,近墨者黑。”   平白无故被扣了口锅的叶汲目瞪口呆,色气的眼神在步蕨身上溜了一圈,赤/裸得仿佛步蕨在他面前没穿衣服似的,凑过去眼神含笑:“老二,你说得对,我现在就特别想把你从内到外地染上我的黑~”   “……”宗鸣牙疼得直嘶气。   步蕨反应很平淡:“哦。”   宗鸣想问,哦是什么意思,但没好意思问出口。   叶汲笑得又贼又坏:“哦的意思就是他害羞了,不知所……”   措字没说出口,步蕨一掌将他呼得老远:“滚去找冬无衣他们!”   宗鸣:“……”   ┉┉ ∞ ∞┉┉┉┉ ∞ ∞┉┉┉   叶汲连续踹开走廊左侧三间宿舍的防盗门,一模一样的情景,按照宗鸣所说,就是被害学生居住的那一间。   “也就是说,你和冬无衣他们分开之后也没有撞见过?”步蕨问,“除了那只伤你的妖物外,也没有遇见其他人,包括那个‘许泽’?”   宗鸣点头,可是马上又摇头:“我被困在这里后一直试图破除结界自救,有一次我路过某一个房间似乎听到了说话声。可是无论我怎么敲门,里面始终没有任何动静。”他疲倦地捏了捏鼻梁,“我在这里困了几十个小时,体力和精神力都下滑得厉害,可能产生了幻听。敲了一会门后那只妖物就出现了,我被它扑了个措手不及。”   宿舍阳台外的天井里,大雪依旧飘落不停,而地面树枝上的雪层厚度始终不变,看着就像一张GIF动图。   “那个妖物长什么样?”步蕨问。   宗鸣神情困惑:“我,不知道。”面对步蕨和叶汲质疑的目光,他哭笑不得地解释,“我没骗你们。当时我只听见背后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和沉重的脚步声,刚一回头眼前一黑,肚子已开了道口,我逃命都来不及,哪有功夫回头看两眼。”   步蕨走进一间“108”,观察宿舍的陈设:“不一定是你没看清,可能你的记忆受到影响了。”   “什么意思?”   “我和叶汲在东海遇到了一只蜃妖,它靠蜃气迷失海上的行者,吞噬掉大量的魂魄。”步蕨随意在一张书桌前坐下,“蜃气能让人产生幻觉,你和冬无衣他们从进这栋楼时,或者接触那个许泽开始就受到了蜃气的影响。这里也许有结界,但没你想象得那么复杂,也许你和冬无衣他们只隔了一道门,一堵墙。”   宗鸣立即明白他话中所指:“你的意思是我听到说话声的那间宿舍里的人就是冬无衣和陆和?!”他说完又立即否认,“如果我们是无意中吸入蜃气受到迷惑,那你们又怎么会在这个‘假结界’里?”   步蕨叹了口气:“所以说这并不是结界,而是真实的G栋108,你一直都在一个地方和冬无衣他们玩捉迷藏。”   叶汲见宗鸣神情更加迷惑,不禁忧心忡忡地对步蕨说:“老二,这蜃气还会影响智商?你说老宗因公智障,算工伤吗?”   步蕨抽抽嘴角,敷衍地回答他:“算吧。”   宗鸣:“……”   步蕨的手指一下一下轻敲书桌,渐渐连成一串有节奏的敲击声,哒,哒,哒。   宗鸣尚未发觉出这串节奏的意义,走廊里忽然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他脸色顿时一变。   步蕨示意他保持安静,另一只手在叶汲手背上写了个字。   叶汲略是讶异地挑挑眉,在他无所不有的裤兜里摸索了一番,将一块足有婴儿拳头大小的海蓝宝轻轻搁在步蕨掌心。   步蕨握住海蓝宝的刹那,泛着微蓝的金光从他指缝里射向四方。   宗鸣被那束光芒炫得忍不住闭了闭眼,与此同时他在浓郁的海腥味里闻到了某种奇异的味道,类似于金属独有的铁锈味,但并不难闻甚至时间久了隐约让人沉醉其中。   受到影响的显然不止他一个,走廊里的脚步声在光芒溅射出去的同时变得仓促而凌乱,迫不及待地冲向他们所在的宿舍。   叶汲无声地笑了笑,朝步蕨比划了个口型——果然。   步蕨露出个不置可否的神情,右手不知何时已握住一根寒光湛湛的符文。   几近将他们淹没的海腥已近在咫尺,而房中三人也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不想,正在此时,突变陡生。   “老陆!你特么给我冷静点!”冬无衣尖利的女声蓦然炸响在走廊另一头,“这血是不是他的还两说,就算是他的,没见到尸体就说明他暂时安全。即便真挂了,早死早超生嘛,大不了回头多给他烧点纸钱在地府打点……我日!这什么玩意!”   “有这样的老情人,我们对你表示万分同情。”叶汲阴沉沉地朝宗鸣一笑,他咬牙切齿地踹门而出,“但甩了这种傻逼也是你三生有幸,回头记得请我们喝酒!”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QAQ完了啊,这过年根本没办法好好码字!窒息!二更不存在的,根本写不了,暴风哭泣。我我我,先欠着,等从老家回来我一定补!!! 第七十二章   破门板挂了条边在墙上, 晃晃荡荡,冬无衣和陆和两人看得瞠目结舌。   叶汲以狂霸酷炫拽的方式闪亮登场, 抬手一指:“你们两站远点, 老二, 出来干活了。”一甩头,毛骨悚然地没跳起来, “尼玛这什么妖怪!”   走廊一端,站着个一人多高的半人半蛇形生物。它的五官还能分辨出人类的痕迹, 可是从眼睑到双颊遍布黑色的鳞片,原本应该属于人类的圆瞳里只有一条极细的竖线,透着冷血动物的邪异和冷酷。   而它腰部以下拖着一条浑圆的尾巴,可又不能完全说是蛇尾, 因为尾巴里长着两条畸形的人腿, 以一种非常怪异而具有攻击性的姿势面朝他们。   冬无衣将簌簌发抖的陆和拉到墙边贴根站好,梨花烫摇得打摆:“老娘就知道这货帅不过三秒,所以至今我都揣摩不透我们老大看上他的原因, 环保主义者,日行一善吗?”   叶汲:“……”   他脸色不善,刚要发难,陆和惊叫道:“小心!”   一条粗长的黑影掀起哗啦啦的水声横甩向他的腰。纵然叶汲条件反射地向后一跃, 侧颊仍然不可避免地留下一道血口,丝丝血珠从伤口渗出, 正好和唐晏在他另一边脸上留下的划伤对称得相得益彰。   叶汲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破口大骂, 他阴沉地盯着前方似人非人的身影,拇指揩过血珠:“妈的。”   陆和顿时感觉到周围的空间湿度大幅度上涨,墙体地面刷地冲下瀑布般的水流,冲天的海腥味被冰冷刺骨的水汽涤荡一空。   叶汲凭空一抓,水流仿佛有生命般蜿蜒流淌到掌中,瞬间凝固成一把透明的冰刀。   对面的怪物本能地感知到危险降临,尾巴一甩向后退了半步。   “想跑,迟了。”叶汲的眼睛映在冰刀的刃面上,冷漠而无情。数条水流嗖地从四面八方弹射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向怪物四肢头颅。   不料,齐齐落了个空!   因为那怪物向后退竟然不是逃跑,而是弓身蓄力,在震天的咆哮声中炮弹般冲向叶汲。   叶汲浑身的血液刹那燃烧起来,他眼中久违地闪烁起嗜血的光芒,冰刀斩破疾风,空间似乎都在他挟起的劲风里微微扭曲。千分之一秒间,冰刀的弧光闪现在怪物的颈侧,悍然落下。   “噹!”   巨响几欲震碎陆和的耳膜,冬无衣脸上随即一变。她了解叶汲的实力,即便他手中的不是神兵青流,但三界里能正面接下他这一刀的也是屈指可数。了现在这只不知名的怪物居然毫发无伤地抗下来了,她喃喃道:“太不可思议了……”   叶汲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英俊的眉目里寒光毕现,神情愈发阴郁亢奋。冰刀卡在怪物脖子上的鳞片里,硬生生压下三寸,擦起一片乱溅的火花。火光和寒冰交映在一起,将怪物的脸孔照亮得格外狰狞怪异。   陆和从没见过这么恐怖奇异的生物:“这,这还是人吗?”   “半人吧。”他两无知无觉间,步蕨扶着宗鸣从108室站到他两身边,“你两还好吗?”   陆和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看清脸时倏地松了口气:“我就说叶汲在这,怎么没看到你呢。你们两不是在东海吗,庄勤、庄勉人呢?”   “这些问题待会再详细解释,”步蕨将宗鸣交给他两人照应,自己抓起根竹签化成软弓和三根漆黑长箭,“这只妖物是半人半蛟不好对付,我先去帮叶汲,你们自己小心点。”   冬无衣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弓箭上,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老大,你终于回归神位,重新成为三界最能打的男人了吗!”旗袍下高耸的胸脯被她晃得波涛汹涌,“老大!我是你迷妹!我给你打call!摸摸大!!!”   叶汲一刀斩断怪物无数鳞片,在纷飞鲜血里他头也不回地怒叫:“冬傻逼!不准勾引我老婆!言语上也不行!”   冬无衣一脚踩下溅射来的碎鳞,狠狠磨成齑粉,毫不相让地回骂:“我可去你妈的!你和我老大谁上谁下还不一定呢!叶老三,你忘记曾几何时被我老大脱裤子当众吊打,扬名三界的辉煌历史了吗?”   叶汲身形一个不稳,险些被怪物从脸上刮下块肉。   步蕨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按了按陆和的肩。转身拉弓搭箭,锐利的视线和漆黑的箭头汇集在同一水平线上:“叶汲。”   叶汲背对着他,却是心有灵犀,刀刃向左一转,凶狠地连斩三刀,势不可挡的锋芒逼得怪物疾步向后躲去。   就在这时!   长镝刺穿层层水帘,在湿度厚重的空气划出一道明亮到璀璨的光芒,直射向怪物右腿!   一箭落空!   那怪物身形庞大,却敏捷得不可思议!在听到鸣镝声时它似乎便算准了步蕨箭头所指,一个疾退,漆黑的长箭扎入它面前的地面,青黑的火焰噌地从箭身窜起,烧成一道一米多高的火墙。   这道火墙连叶汲都不得不避让,来自九幽黄泉的青冥之火,烧得不是人,而是魂魄。   步蕨不慌不忙地又搭起一箭,瞄准,拉弓。   一箭又落空!   叶汲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形容了,这只怪物的智商和反应超出他的预估,步蕨和他联手竟然都没能第一时间将它制住。或者说,它很了解步蕨,对他的攻击手法了如指掌。   一个大胆的猜测从他脑子里浮现出来,他惊了一惊:“不是吧!”   步蕨听他冒出这么一句,知道他已经猜到这只怪物的来历,他没有多说,而是搭起最后一支箭。   屏气凝神,箭如流星!   三道火墙外,怪物双瞳仿佛嘲弄这两人,叶汲怒气值冲到顶点,滚滚火焰下水流暴涨:“老子今天他妈就是拆了燕大,也他妈要把你碎尸万段,片成生蛟刺身!”   “叶汲!”步蕨一声高喝。   叶汲一愣,身体却快过大脑已敏捷地朝旁一闪。   只见从未出现过的第四根漆黑长箭擦过叶汲颈侧,穿过火墙,笔直地钉入怪物的右眼里,穿脑而过,鲜血从爆开的眼球里炸出三尺。   痛苦的咆哮震碎宿舍楼无数块玻璃,暴雨般的碎片纷飞在水流火焰中,重复不变场景支离破碎,展现出它真实的模样。   叶汲的靴底踩住怪物的脑袋,左右翻看了下它的脸:“老三,我记得你当年封印的是条实打实,快要飞升成真龙的蛟。和现在这玩意差得有点远吧,再说,它是怎么逃出封印的?”   步蕨收起变回竹签的弓箭,走到怪物尸体旁仔细检查了下:“它不是那条恶蛟,是人。”   “人?”   “换个说法,原先是人,可能是被迫,也可能是自愿,喝下蛟龙血,变成这副样子。”步蕨对着尸体皱眉思索,“传闻龙血可以让人脱胎换骨,长生不老。真正的效果也许没那么神奇,但增强体质应该还是可以的。但蛟龙毕竟只是快成龙,而不是真龙,喝了它血估计副作用大过有利功效。”   “这么说它也是个幌子了。”   步蕨点点头:“我猜测那只蛟龙逃出鬼洞损耗了不少元气,急需补充力量,所以坑蒙拐骗让这人喝下它的血,替它在燕大狩猎捕食人类。”   “鬼洞,”叶汲微微眯起眼,“什么地方,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   步蕨沉默了一秒,淡淡笑了笑:“一个有趣的地方,你要是想去,等有时间我带你去看看。”   叶汲听他这么一说,反而失去了兴致,不在意地点头:“等有时间再说吧,话说你封印过那么多妖魔鬼怪,从没听说过有能逃出升天的。当年那条蛟龙被你打得半死不活,居然过了这么多年还有力气冲破封印?”   “有人帮它,”步蕨手插兜里,注视半边身体逐渐腐烂脱落成骨架的尸体,叹了口气,“上次山城宗家让云骁逃了,我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   叶汲不加掩饰地嘲讽道:“哦豁,又是沈羡那小王八蛋造得孽!按我说,干脆把咱大徒弟卖给他好基友算了,要轮要奸随他便,省得天天操事操个不停。”   步蕨捏捏鼻梁,很无奈:“老三,这事就算云骁插手了,以他一个人,又几乎被打得魂飞魄散,是冲不破我的封印的。”他温柔地看着叶汲,“你不是让羡儿叫你师爹么,有你这样坑徒弟的师爹吗?   “……”叶汲手一抖,烟掉到地上。   妈的,老二撒起娇来,杀伤力太特么大了……   远处,宗鸣捂着染血的绷带神情复杂:“你说我们来这里到底是为什么?”   冬无衣点起自己的烟杆,抽了一口,不愠不火地说:“看这对夫夫两装逼打怪,再顺便秀个恩爱吧。”   陆和环视被水火洗劫过的学生宿舍楼,一脸绝望:“我该怎么写这次工作总结啊!!!”   冬无衣让他冷静。   陆副主任表示他冷静,大领导也不会在他们差点火烧他母校燕大后保持冷静。   冬无衣思考了下:“这样吧,老板,我这有最新版的说唱版《道德经》,你给咱们大领导推荐推荐?”   陆和:“……”   作者有话要说:   叶汲:老婆!冬傻逼说你是环保主义者,不就是骂你是垃圾桶吗!   步蕨(淡定):我收了你确实挺环保的。   叶汲:……   QAQ我我,我要求花花,求评论了!!!小天使们,爱我啊!!!! 第七十三章   共和国第四办公室临时召开紧急小组会议。   会议主持人——陆和;   参会人:步蕨、叶汲、冬无衣。   红砖小楼里大部分工作人员分别被派往东海和燕大协调处理两边案件后续事宜, 两个案子看似各在东西,实则千丝万缕, 远远谈不上结案。   陆和在电话里指天誓日地向领导保证, 第四办公室全体工作人员一定会尽快尽善尽美地完结东海与燕大两案, 保证当地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绝不会影响到即将召开的十X大全国会议。   直说得口干舌燥才将电话挂了, 陆和身心俱疲地抬头一扫,顿时满脑门的官司更数不清了。三个人不多不少, 凑他一个,正好能开一桌打麻将。看他们几个的样子,蠢蠢欲动似乎真有那么点意思。   他双手撑桌,名都不用点。庄勤、庄勉两难兄难弟留在东海一边养伤, 一边协助马上抵达的第四办公室后勤人员处理掉三艘捕捞船;宗鸣今天上午刚在医院缝好针, 将他肠子心肝肺塞严实;剩下的这三个就是第四办公室目前的有生力量,陆和又愁又怒:“沈羡师徒两开个道门大会开得不知所踪,岐布呢!它一只鸟难道也要去开个什么妖界大会?”   “妖族自从一百多年前被道门十三家联手围剿, 再也没有过一次像样的集会了。”冬无衣举手替岐布澄清,“领导,冬天快到了,按照鸟类习性, 老鸟说不准‘北雁南飞’迁徙了。”   陆和气得两腮鼓鼓,指着自己鼻子怒道:“我看着有那么好骗吗!”   “这儿就你最好骗了, “她小声嘀咕,陆和眼带厉色瞪过来, 她妩媚地抛了个媚眼过去,“这不是看气氛太沉重,搞得我们快团灭似的,我来活跃一下氛围嘛。老大,”她收起满脸调笑,认真地问步蕨,“你们说出来蛟龙到底怎么回事,当年你不是将它封印到无间鬼洞里,它怎么可能从那鬼地方逃出来?”   步蕨的视线正对准前方挂着的大衍堪舆图,那天陆和他们看到的两个黄泉眼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但他知道它们只是暂时躲起来了,或者被人为隐藏了。如果说前者,很好办,只要他活着早晚会抓住它们的狐狸尾巴;但要是后者,棘手程度翻倍增长。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其中一个黄泉眼就在燕城。   燕城是这个国家的核心城市,这里牵一发而动全身,根本不允许出现像山城那么大规模的动荡。可这里也是最容易产生动荡的地方,几百年的皇城气运,龙脉的点睛之处,只要在这里撕开一个口子,阴阳两个世界都会受到从未有过的冲击。   陆和虽然没有步蕨意识到的清楚到位,但燕城的重要性他却是明明白白:“现在人手严重不足,必须立刻将岐布他们召回。电话是联系不上了……”他将目光转向冬无衣。   冬无衣立即明了,烟杆在桌上一点:“刚才回来后我就通过别的方式试图联络沈羡师徒还有岐布,很遗憾,无论是符咒还是式神,都无法与他们其中任何一人取得联系。”她脸上娇艳的笑容已彻底消失不见,语气也放得沉重肃穆,“我们可能要做好最坏打算。”   “最坏打算。”陆和不是疑问,而是吃惊之下无意识地重复。   冬无衣明媚的双眼平静地直视他,这时候她体内的人格似乎和另外一个他融合在一起,给陆和的感觉几乎像一个陌生人:“以我的通信手段,只要人活着,哪怕闯进九幽地狱和太清境,我都有办法联系上他们。现在的情况,说是失联,更有可能是……他们已经因公殉职,牺牲了。”   陆和脸上呈现出一种几近茫然的空白。在进入第四办公室前他只是一个履历出众,早早提升进中央机关里的优秀公务员,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燕城房价太高,养车太贵,交通太堵。那时候的他根本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要面对牺牲这两字,哪怕在成为第四办公室成员后他已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他看向步蕨和叶汲,他们没有否认冬无衣的话……   时间仿若定格在了此刻,而打破定格的人是步蕨,冬无衣所说的话没有让他的神情受到分毫动摇:“别吓唬他了,岐布是我派出去找沈羡他们的。”   他的话像一剂强心剂,瞬间让陆和从直面死亡的巨大恐慌中复苏过来:“你知道沈羡他们遇到危险了?”   步蕨摇头:“我不知道,只是直觉凭沈羡的为人,不会因为参加一个道门大会,将本职工作弃置一旁。实际上从燕大教授遇害那晚你们联系不上他时,我就心存疑惑,所以让岐布去找他们了。岐布没回来,说明他们遭遇的情况十分危急,连与我们取得联系的一丝机会都没有。冬无衣说他们可能牺牲了,并不假,如果对方能切断他们三人与我们的联系,那取他们性命只是早晚的事。”   陆和一屁股坐下,脸色苍白:“可你的意思是他们还有机会生存……”   “是,如果他们一直逃脱不出来,死亡是一定会发生的,还有极大的可能是魂飞魄散的死。”步蕨口吻沉静到仿佛他口中有性命之危的,不是他的徒子徒孙,“所以主任,我想我们接下来需要立即抓住那条逃脱的蛟龙。”   陆和以为自己听错了,蹭地蹿起,愤怒地说:“现在不该立即去救援沈羡他们吗?”   “这两件是同一件事,”步蕨将手中的笔按在桌上,像一根定海神针按入所有人心里,“抓住蛟龙,等于救出沈羡。”   一直低头和扑克较劲的叶汲停下眼花缭乱的手,他将扑克重重拍到桌面,一锤定音:“我赞成步蕨的提议,先抓蛟龙。”   ┉┉ ∞ ∞┉┉┉┉ ∞ ∞┉┉┉   短暂的临时会议不欢而散,冬无衣瞧了眼独自留在办公室的陆和,还是选择屁颠屁颠地跟上步蕨:“老大老大~今天你露的这手太帅了,你什么时候练出的第四根箭,牛逼啊!但冷兵器终究过时了,我最近研究将热武器和法术结合到一起,杀伤力巨大,您给参考参考?”   叶汲继续翘腿玩着他的扑克,小小的方片在他手里哗啦啦地上下翻飞。   “你以后辞职的话,可以去赌场当个荷官。”陆和平平淡淡的声音响起。   叶汲将扑克绕成一条长龙,玩得兴致勃勃:“辞职?我为什么要辞职,吃皇粮当公差朝九晚五多舒坦。”   “你们神祇大佬就这点追求?”陆和极力克制,语气里仍然忍不住带上了一丝嘲讽。   叶汲将扑克流畅地收进掌中,转过椅子正对陆和,难得正色地问:“老陆,老二的话让你心里不舒服了是吧?他呢,就是这么一个人,凡事一定会以大局为重。沈羡是他的徒弟,也是我们现在的同事没错,但在他眼里也只是一条命。他不是不在乎这一条命,”叶汲笑了笑,那种笑容落在陆和眼里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恰恰相反,他看重这天地间亿亿万万的生命,甚至包括飞禽走兽。为了它们,他可以付出你不能想象的代价和手段。哪怕有些手段你不能认同、无法想象。但你只需坚信一件事,他不会拿沈羡他们性命去开玩笑就行了。”   陆和沉默了近一分钟,缓慢地摇头:“我不是不相信步蕨,”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我看得出来,步蕨在我们这个团体里才是真正的领导者。我不在乎,也不嫉妒,我只是……”他惨然一笑,“只是觉得自己太无能了,每次都在后方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出生入死,看着那么多无辜的人丧生,却无能为力分担不了任何事……”   叶汲打断他:“领导,按理说坐到你这个位子有这种心理实在让人难以理解。你是在自卑吗?”   陆和握紧双手,唇线咬得发白。   叶汲叹了口气:“我不会安慰人,我说着你听着就好。你能把咱们这些汇聚在一起就是件顶了不起的事了,各司其职嘛,你做得那些换我们任何人去,说不准第二天第四办公室就解散了。”   陆和听着也只能当听着,无论如何叶汲居然抽空安慰他,着着实实让他感动了一把。他狠狠在脸上薅了两把,结果在触及叶汲似笑非笑的眼神时突然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那你相信步蕨吗?”   他问完想甩自己耳刮子。   叶汲笑容不改,丝毫没有觉得陆和问题有哪里愚蠢之处,指尖点着工整的扑克在桌面转了个圈:“作为爱人,我无条件信任我两之间的感情,把命都给他我都不带眨眼。可是作为兄弟来说,这个哥哥真得不能让人有半点放松之处。”   他将扑克飞到陆和怀中,“这也是我大发慈悲给你充当树洞到现在的原因。我怀疑老二瞒了我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需要你帮我一把,找出些蛛丝马迹。放心,我两现在的对话他听不到。这件事他瞒得滴水不漏,但错就错在他有个猪一样的队友唐晏。”   那天唐晏在船舱里问出的那句话——“你会后悔的。”   说的不仅是步蕨,也是他。   唐晏想要透露某个信息给他,让他去阻止步蕨暗中进行的那件事。叶汲微微眯起的桃花眼里泛着锋利冰冷的光泽,这种眼神让他整个人褪去所有的玩世不恭和懒散。   他像一把半出鞘的刀,这一次刀锋指向的却是他痴狂恋慕的心上人——步蕨。   他要剖开他的所有秘密,看看有什么竟然是连唐晏都无能为力阻拦的。    第七十四章   17点03分, 距离正常下班时间还有27分钟。   战友失踪,敌暗我明, 在局势一片惨淡黯然的情况下, 叶汲开车载着步蕨公然提前早退。理由是大敌当前, 他两需要休整军备,以最饱满的姿态应对一条穷凶极恶, 拥有三千年道行的化龙蛟。   雪刚停,云层没有散去, 浓一层淡一层地将天穹遮成暗灰色,让人错出种永远见不到天日的抑郁感。   叶汲的理由虽然很扯淡,但在一切线索尚未明朗的情况下,与其将人都拘在办公室里, 不如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毕竟短暂的休息更有利于梳理思路, 想想怎么从两千万人口的燕城里找出一条狡猾残忍,以吃人为乐趣的蛟龙。   真他妈操蛋,陆副主任对着叶汲他们的汽车尾气爆了一句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的粗口。   “主任,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老宗?”   粗犷有力的男声一响起,陆和半天没反应过来这是谁,直到冬无衣在他眼前花了花手“嘿,主任?”。他如梦初醒般向后缩缩脖子, 看看空荡荡的办公室,有气无力地说:“好吧。”   他两从小食堂给宗鸣打了一份丰盛的晚餐, 结果到了医院被小护士毫不客气地训斥了一顿:“这段时间病人只能以清淡流食为主,你们这种不是在补他, 是害他!”   于是飘香十里的老母鸡汤全下了冬无衣的肚子。   包得和个木乃伊似的宗鸣苦笑不已地看着他两人:“你们是故意来馋我的,这么对待伤病员过分了吧。”   陆和用百试不爽的削苹果大法掩饰尴尬:“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疼是肯定的,”宗鸣靠在三个枕头上,不自觉地摸了摸绑扎严实的腹部,“但是医生说处理及时,没大问题,就是得养一段时间了。”他抱歉而愧疚地说,“这两个案子我应该搭不上手了。”   冬无衣哗啦啦一气喝了半桶鸡汤,一抹嘴:“习惯了,咱这单位自从开始接案子,人就没齐全过。老子早知道这是份高危职业,当时怎么着也该将工资翻个三五倍才答应来。”   陆和脸一抽一抽的:“同级别单位里,你们工资算高薪了。”   冬无衣抱着保温桶惆怅地看着病房窗外阴云不散的天空:“高薪工资?一个月连燕城半个厕所都买不起。唉,不提伤心事了。老宗,我们是来问你个事。你们家供奉的是玉枢院君,对吧?”   宗鸣不明所以地点头:“是,怎么?”   “我知道你们供奉太清境神祇的氏族有自己一套召请神祇的独特办法,玉枢院君和玉府上卿君是兄弟两,二爷让我问问你,能不能想法子和玉府上卿君联系上。联系不上也没关系,有丁点线索都成。”   宗鸣怔了怔:“请神的办法有是有,但玉枢院君已经死了,能不能联系上玉府上卿君我不能保证。步蕨他们为什么突然要找玉府上卿君?”   冬无衣舔舔嘴角的油渍:“二爷没详说,但我觉得吧,可能太清境要变天了……”她若有所思地说,“也许,整个三界都要变天了。”   ……   冬无衣与陆和两人在宗鸣病房待了一会,到了禁止探病的时间,两人在小护士的冷眼下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走人。刚踏出住院部大楼,酝酿多时的云层里哗啦啦地冲下瓢泼大雨,将他两浇了个措手不及。   好在医院离燕大不远,两人和打游击战似的,专门找路边店门下屋檐一路躲躲藏藏,逃难般地冲进红砖小楼里。   冬天淋雨,尤其是燕城的冬雨,简直不亚于受一场酷刑。冬无衣体格强健还好,陆和进了楼里冻得浑身哆嗦,当场一个喷嚏接一个打起来。   冬无衣看不下去,直接将人给扯住,陆和还没回过神,上半身的衣服已经被他三两下脱了干净。冬无衣哗啦啦地拧了一地水,对上陆和羞愤欲绝的眼神,嗤笑了声:“领导,打个赤膊不至于像我强了你一样吧。”   陆和脸涨得通红,眼睛亮得和烧起来一来:“你你你,啊切!”   冬无衣哈哈大笑,挤眉弄眼地将陆和光着的上半身看了一圈:“哟,领导,你还有腹肌人鱼线呢!”   陆和条件反射地捂住上半身,结果发现这姿势实在太像个被非礼的良家妇女了,又讪讪地放下。   “我说好歹是公共场合,你们两能别当别人不存在吗?”本应空无一人的综合办公室里突兀地响起个年轻的男声,彬彬有礼里又让人隐约察觉到一丝玩世不恭,“还是说贵单位行事作风一直这么奔放?”   这声音对陆和两人来说颇为耳熟,好像前不久才和它的主人打过交道。   冬无衣警觉地挡在陆和面前,顺手将自个儿外套丢给他,“啪”地按下手边的开关,瞬间明亮的灯光和暖气扑面而来。陆和眼前顿时蒙上一层雾蒙蒙的水汽,还没看清说话的人是谁,就听冬无衣一声大喝:“居然是你!”   跟着人影倏地扑了上去,桌子椅子哐当掀了一地。   十五分钟后,陆和换了身干净衣裳,和冬无衣并排坐在桌后,看着对面二十出头的男生。   男生脸色不善,鼻腔下血迹犹存,一只眼迅速肿了起来,在他白得发光的那张脸上格外突兀。他用湿纸巾小心翼翼地擦了擦鼻血,疼得龇牙咧嘴。将湿纸巾一扔,他冷冷地一拍桌:“你们上级领导是谁,我要投诉你们公职人员殴打普通人民百姓!”   “你小子给我闭嘴!”冬无衣桌子拍得比他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垮到地上似的,“许泽是吧,你一个有重大杀人嫌疑的嫌疑犯有脸给老子在这逼逼投诉不投诉?!”他凶狠地将桌子向前一推,“马上交代,那条蛟龙在哪?!”   男生抱臂向后一靠,一脚蹬住撞上来的办公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过丝嘲弄:“我都已经把它引出来,送到你们面前了,你们都没抓住,居然还说我是嫌疑人?”他歪头冲冬无衣与陆和笑了一笑,淡淡地说,“可笑。”   “……”冬无衣手指捏得咯吱一声响。   陆和却莫名觉得这个许泽的一言一行肖似某个人,谁呢,他费力地想。   “我要见一个人,”许泽把玩着手里的一根竹签,态度漠然而相当不配合,“在见到他前我什么都不会说,别想严刑拷打,我来之前和同学交代过行踪了。除非你们想第二天,这个单位曝光在所有人眼下。”   “你这小子!”冬无衣气得真想动用私刑。   “等等!”陆和连忙拦住他,“你先说你要见的人是谁?”   男生乖巧地眨了眨眼,洋溢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我不知道他现在叫什么,但我知道你们一般叫他,二爷呀~”   ┉┉ ∞ ∞┉┉┉┉ ∞ ∞┉┉┉   “嘶!”将院子关上的叶汲突然打了个冷战,自言自语地说,“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屋檐上的雪积得有一尺多厚,还没有化的迹象,一场看似又没有尽头的暴雨将燕城浇了个透彻,给胡同串里的老人们带来极大的行动不便,一时间抱怨声伴随晚饭的香味飘满了巷里巷外。   从墙外看,叶汲的这栋小院和别家一样,遭受暴雨无情的侵袭。   而墙内清清静静的,雨水被层看不见的屏障隔绝在外,唯有屋檐上滴滴答答的雨声敲得人犯起困意。   两人简单地解决晚饭,叶汲一头扎进他违禁品小黑屋,步蕨没有回书房而是坐在客厅里微信一直响个不停。   过了半个小时,叶汲的声音从小黑屋里遥遥传来:“老二,快来快来!”   步蕨收好手机,施施然地站到了那扇他从没进过的小黑屋门前,敲了敲门框。   叶汲伸出沾满油污的手将人往里一拉,献宝似的捧起个长筒给他看:“老二,瞧瞧!”   “这什么?”步蕨好奇地问。   “毒刺听过没?”叶汲将长筒抗在健硕的宽肩上,汗水从他的脖颈沿着肌肉的线条流进背心里,他比了个“咻”的姿势,“便携式防空导弹,全方位探测,自导引能力。专门针对空对空任务,提供绝对的高空领域打击。”   步蕨沉默了,过了好一会慢吞吞地说:“我记得我国是严禁贩卖军火的。”   叶汲豪迈地拍拍导弹:“所以这不是军火,是法器嘛,我在里面塞了六十四道禁咒。”拇指向上翘了翘,桃花眼里流光溢彩,闪动狡黠的光芒,“那玩意会飞,正好用来对付它。”   步蕨看着杀伤力恐怖的追踪导弹,深深地,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   叶汲仍然眼巴巴地看他,步蕨忍不住笑了,弯腰在充满男人雄性荷尔蒙气息的黑暗空间里吻了吻他的唇,夸奖道:“真厉害。”   陷入恋爱中的人智商和情商都会低得令人发指,这绝对是真理,幼稚如斯的叶三爷得到心上人简单的一句夸奖顿时干劲十足,继续埋头捣鼓他的大规模杀伤武器,顺便问了句:“刚刚和谁聊天呢,一条接一条的。”   他只是随口一问,很快皱眉陷入自己敲敲打打的世界里。   步蕨安静地蹲在一旁,托腮看着认真而专注的男人。叶汲盘腿坐在地上,被晒成麦色的肌肉被灯光勾出流畅而精干的线条,紧实强健的脊背被汗水打湿,大片的湿印从背脊扩展到结实的腰线,再往下就是松松垮垮的裤腰和某个不容忽视的部位。   步蕨的视线短暂地在那停留了一秒,也可能是几秒,便落在叶汲那双裹在军绿色长裤下的长腿。从上到下,每一处无一在展示这是个成熟而强悍的男人,足以容纳千川万流,沧海万里;也应该撑得起巍巍五岳,芸芸众生。   等到叶汲终于拧合最后一个小型榴弹,他长长出了口气,不顾满手的油污胡乱擦擦脖子上的汗:“嘿!老二你看……”   他的声音像被一只手戛然掐灭,是步蕨的手。他在叶汲脖子后薅了一把汗,低声问他:“要洗澡吗?   叶汲喉咙紧得差点说不出话,他斜斜挑起一边眉,望着步蕨,笑容暧昧:“一起?”   “好。”   “……” 第七十五章   榴弹砸在叶汲腿上, 而他分毫不觉,满脑子只有步蕨吐出的那个字“好”。深埋已久的引信轰的一声被点燃, 他全身的血液瞬间沸腾起来, 顾不上满手的黑油抓着步蕨的腰将人凌空抱起, 鼻尖相抵,充满暗示意味地挑起他的裤腰又松开:“真的?”   步蕨保持岿然不动的高冷姿态, 仿佛和叶汲谈论的是明天天气的好坏,他微微低头, 镇定地问:“做不做?”   “做!”   衣服胡乱地被扯落一地,皮肤的摩擦让室内的温度升高到一个让人难以忍受的高度。至少让步蕨喘息的频率和心脏的跳动次数几乎濒临失控的地步,花洒冲下的水从头皮冲过脊椎,激起一层密密麻麻的战栗。他的双手被强硬地摁在瓷砖上, 十指难耐地蜷缩又被迫张开, 就像他进退维谷的身体。   掌握局面的人不是他,这让步蕨整个人浑浑噩噩处于一种惶恐又紧张的氛围内,就像踩着万丈高空上软绵绵的云朵, 随时会一脚踩空,落进无底深渊。叶汲就是撑起云朵的风与水,每一个动作都让他心跳更快一步,快到脑袋昏沉到只能感知到炙热的体温和仿佛不是自己发出的低/吟。   他不喜欢任何失控的感觉, 如果可以,他会竭尽所能地将每一个细节和主动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避免任何的节外生枝。   可是在这一场从千万年前开启的漫长较量中,叶汲从一开始就是他未预料到的枝桠。他没想到, 原来柔软的水流中竟会生出如此强韧不拔的灵魂,一步步,走过千万年,终于走到他身边。   呼吸交织在冲刷的水流中分不清彼此,叶汲将激昂的水流吻进他唇齿间,唇舌纠缠不息,喘息着问:“疼吗?”   步蕨背抵着冰冷的瓷砖,前面却是强势滚烫的躯体,冰火两重天让他呼吸急促到近乎窒息,声音里甚至身不由己地带上一丝隐秘的哭腔:“不……”   不知他这个“不”字,还是让人兽血沸腾的语气,叶汲的动作刹那狂热粗暴起来,凶狠得宛如一只猛兽,杀伐撕咬,逼得猎物浑身颤抖,只能雌伏于他爪牙之下。   瓦片上雨声噼啪,雨水顺着磨砂玻璃滑下一道道千奇百怪的痕迹,模糊的人影耸动在厚重的水蒸气后。   趴在温暖小窝里的兔狲突然听到一声高亢垂死般的叫声,它抖抖耳朵好奇地朝浴室伸长脖子张望,一缕冷风“啪”地声卷上没关严的门缝。伸头缩脑地看了两眼,它继续将头埋进蓬松的皮毛里呼呼大睡。   在感官抵达极致时,步蕨脑海里仿佛有千万火焰铺天盖地炸裂,叶汲细细地啃咬他骤然失力的手指,留下自己一个个标记,嗓音慵懒而餍足:“二哥,你是我的了。”   ┉┉ ∞ ∞┉┉┉┉ ∞ ∞┉┉┉   深夜三点半,步蕨疲倦至极地窝在松软的被褥里,痉挛过度的身体尚未恢复过来,难受得他时不时皱一皱眉,睡得并不踏实。叶汲手指轻轻地抚过粘在他耳垂上的发丝,步蕨大概真的累惨了,任凭他如何揉搓那敏感的方寸之地始终不为所动地进闭着眼,实在被欺负得很了,鼻腔里发出声模糊的轻哼,将红晕残存的脸向枕头里深深地埋一埋。   幼稚的举动让他终于稍微贴近这具身体应有的年龄。   叶汲轻笑出了声,眼中满是让人怦然心动的温柔。可笑容刚在他俊美阳刚的面容上浮现,又被声势浩大的雨声冲淡,他赤着结实的上半身靠在床头点了一根烟,透过袅袅升起的烟雾看向幽邃的雨夜。   这个季节的燕城绝不会有这么强的降水,一条蛟龙,哪怕离登云成龙只有一步之遥,也没有能力操纵这么汹涌的降水,尤其还是在燕城这个地方。何况太清境绝不会坐视不理,可雨已经下了半夜,这说明什么呢?   叶汲心想,是他们大哥忙着应对雷部众神的“逼宫”,还是太清境已经对凡间的局势有心无力,无法尽数掌控。在这一系列事件中,他像一个双目失明蹒跚行走的瞎子,走到现在终于隐约摸到了一条绳索。他可以确定这条“绳索”与一千八百年前的“载川之变”有关,甚至也许更为早远的时代,在他懵懵懂懂神智未开初开时。   因为在他有记忆后,三界里发生大大小小的事他多少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只有天地初开的太古时期。   云骁,宗瑛,蛟龙,还有太清境的文华上吏……叶汲将他们一个个串联起,又一个个否决。   不,他们充其量只是这些事件中暴露在明面上的棋子,还不够格充当步蕨处心积虑取回黄泉眼中神力的对手。   那个对手必然十分强大,强大到可怕,所以让步蕨迫不及待地找到黄泉眼。   他,会是谁呢?   烟蒂烧到指尖,一只手将它掐灭丢到床下,又飞快地缩回被窝里,这个动作行云流水到叶汲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老二?”他低头轻声唤了声。   被窝里的人闭着眼,呼吸均匀,刚才的举动仿佛是在梦游,过了小会咕哝了声:“还不睡啊。”   叶汲失笑,呲溜滑进被窝里翻身将人搂进怀中,满足地嗅了嗅他发丝间洗发水留下的清香:“二哥,你怎么突然……”   步蕨眼皮都没睁,捂住他的嘴,才消退的绯红迅速地占领耳尖脖颈:“吵死了。”   叶汲大掌摩擦在他滑腻的腰际,偏不如他愿地在他耳畔边窃笑低语:“我让你平时多锻炼,柔韧性那么差,腿才拉那么高就喊疼。”   步蕨一掌掐住他的脖子,翻身而上结果牵扯到某个部位,脸部肌肉不自然地扭曲了下,又立即恢复正常,古井般波澜不惊的眼睛居高临下冰冷地看他,“你有完没完?!”   叶汲被他这个眼神看得又蠢蠢欲动起来,手掌向后一滑一捏,回味无穷地舔了舔嘴角:“你要是同意,老公绝对可以陪你玩上个几天几夜。”   “……”步蕨开始反思自己在对叶汲的幼年教育到底哪里出了偏差,让他变成今天这副脑子里只有黄色废料的德行?   “好了,睡吧。”叶汲霍地拉起羊绒被将步蕨兜头包起来,按在自己的胸膛上,恐吓他道,“再乱动,真做得你下不了床了!”   步蕨本来累得眼皮打架,温暖的被子带着浓浓暖意裹在身上,困意更甚,勉强撑着满脸冷气瞪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趴了下来。   黑暗中,叶汲粗糙的掌心摩擦着步蕨的侧脸,抬起他的脸。   步蕨不堪其扰地皱起眉,唇上却突然落下个轻柔的吻和一句轻不可闻的低语。   步蕨神情蓦地一僵,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搂住他的脖子,与他接了一个缠绵长久的深吻。   ┉┉ ∞ ∞┉┉┉┉ ∞ ∞┉┉┉   叶汲三天三夜不下床的伟大畅想终结在凌晨时分陆和打进来的电话,接电话时他状态相当狂暴,可惜陆和通过无形的通讯信号完全感受不到他的欲求不满:“叶汲,你马上和步蕨来办公室,这里有个突发情况!”   “领导!”叶汲轻手轻脚地拍拍被窝里不安动起来的步蕨,咬牙切齿压低声音说,“你知道现在几点吗?你知道正常夫妻间这时候处于什么状态吗?你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这句话吗?”   “……”陆和被他连着三个知道质问地哑口无言,过了一分钟反应过来顿时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说,“啊?这样啊,那那打扰你们了啊。这个,真的情况有点特殊……”   “别特么给他废话,我来!”冬无衣抢过电话,极具冲击力的男声爆仗似的炸响在那边,“叶老三!你别吹牛逼行吧,你要是那么轻松睡了二爷,我直播剁X!赶快滚过来!”   叶汲气得笑起来,没留意对方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冬傻逼你现在就可以拿刀准备开直播了,老子昨晚和你二爷春风一度……”   他话没说完,清醒过来的步蕨截走他电话,声音微微发哑:“我们马上过去,半个小时后见。”   说完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冬无衣对着手机呆若木鸡。   陆和看他魂不守舍,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难道叶汲那边出什么事,真赶不过来?”   “……”冬无衣抓着手机,肝胆欲裂,恨不得将叶汲从电话那头抓过来大卸八块,“二爷那沙哑慵懒的声音分明是事后啊!!!”他惊天动地捶胸咆哮,“我操/你大爷的叶老三,你特么真敢对二爷下黑手!”   “噗!”悠然喝茶的许泽喷了一桌水,黑曜石般光亮的眼眸里暗光沉沉。   半个小时后叶汲和步蕨按时抵达,一进办公室两人即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氛。叶汲首先一眼看到一扫方才懒散,正襟危坐在桌后的许泽,狐疑地问:“这小子谁,有点眼熟。”   许泽黑亮的眼珠子从他转到步蕨,又转回到叶汲身上,目光闪了一闪,清脆响亮地朝叶汲喊了一声:“爸爸!”   “……”   第七十六章   步蕨面无表情转身拉门就走。   叶汲被他的开门声从巨大的懵逼中惊醒, 手忙脚乱抓住步蕨胳膊:“老婆!你冷静!我不是!我没有!你听我解释!!!”   步蕨一脚已经跨在门外,被硬生生拽住, 凉飕飕地斜眼看他。   冬无衣阴阳怪气地在旁放冷箭:“你要解释什么, 解释你一边口口声声对二爷忠贞不渝, 一边生出了这么大的儿子?呵,男人。”   陆和将许泽和叶汲来回对比了下, 醍醐灌顶地一拍掌:“我就说这孩子看着眼熟嘛!确实和……呃。”他的声音在叶汲阴森恐怖的眼神下越来越小,人缩到冬无衣宽厚的肩膀后, 可能仗着面前有遮挡物,他不怕死地快速伸头下了定论,“这孩子的确和你蛮像的。”   一副天下老子第一的嚣张架势,人前人后两张脸。   “爸……”许泽漂亮的大眼睛里适时水雾蒙蒙, 泫然若泣道, “你不认我了吗,你不要妈妈,连我也不要了吗?”   陆和倒抽一口冷气, 再看向叶汲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唾弃和不可置信;冬无衣毫不掩饰一脸幸灾乐祸看好戏。   “松手。”步蕨用力将叶汲的手一寸寸掰下来,冷漠地说,“你们父子团圆,我们外人还是不要打扰了。”   “对对对!”冬无衣兴高采烈地将陆和提溜起来, “不打扰不打扰,瞧这小可怜, 一定和你亲爱的粑粑好久没见了吧。”   “老婆!你别走!”叶汲和只癞皮狗似的扒在步蕨身上不放,一边暴跳如雷地向陆和他们撒火, “你们几个傻逼他妈别火上浇油,我对老二的赤诚之心天地可鉴!”他回头委屈巴巴地朝步蕨说,“老婆~我为你守身如玉这么多年,连偶尔打个小飞机都要对着你的画像。你不能听信奸佞的妖言,误了人家的一片丹心。”   冬无衣龇牙咧嘴作了个呕吐的表情。   步蕨朝外的嘴角微微提了提,马上又放下:“哦?你既然和他没瓜葛,为什么第一眼看他眼熟?”   “啊?”叶汲脸上迷茫刹那,“这傻逼孩子看着是眼熟……等等!”步蕨冷下脸,作势挣扎,他赶紧将人连拖带抱给先拽回办公室,将门踢上,回头仔细看了许泽两眼,恍然大悟,“老二老二!这是那个和遇害学生同宿舍的那小子啊!你说不是人的那个!”   步蕨挑挑眉,轻描淡写地扫了许泽两眼,似笑非笑地审视叶汲:“不是人,能和蛟龙搭上线……”   他越说,叶汲越胆战心惊:“老婆,你别胡思乱想。”   步蕨翻脸无情,提掌握拳将叶汲挥到一边,又踹上一脚:“不是你儿子,还能有谁!”   他一拳一脚结结实实地打在叶汲肉上,叶汲神经末梢刚察觉到一个痛字,领子蓦地一紧被人一把狠掼到墙上。   一切行云流水不超过五秒,步蕨轻轻拍拍他的帅脸:“叶三,你够有能耐的啊。”   步蕨落到叶汲身上的拳脚不至于将他打残,但刁钻地找最致痛的地方招呼,揍得他眼冒金星,偏偏还不敢还手。   冬无衣眉开眼笑,感慨万分:“叶老三,你也有今天啊。”   “我……艹你祖宗……”叶汲悲惨地边躲边骂。   “艹谁?”步蕨捏起他的下巴。   “你!”叶汲突然爆发出一声气荡山河的大喝,“老子从头到尾只想上你,也只上过你!”他悲愤地指着洋洋得意作壁上观的许泽,“谁知道这小子特么从哪地方冒出来的!”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步蕨盯着他的眼睛,漆黑的瞳孔里映着叶汲的面容,耳根爬上丝不易察觉的微红。在冬无衣他们面前强作镇定地又甩了叶汲一巴掌:“胡说八道什么。”   那一巴掌让冬无衣遗憾地知道这场好戏到了尽头,陆和从这一顿突如其来的单方面殴打中回过神,连忙去拉架:“有话好好说,动手多伤感情啊!快,步蕨你快松手。”   步蕨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松开手。   叶汲不用看镜子也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此刻一定精彩非常,就着整理衣领的姿势,咬牙切齿低声说:“下手够黑的啊你,等了多久的机会揍我了?”他忽然分外暧昧地朝步蕨眼睛吹了口气,“不就是老公今晚把你艹哭了,至于这么大火气吗。”   步蕨脸色骤变,在抓到叶汲前,他人已滑鱼似的溜开。   转脸叶汲凶相毕露,一脚蹬到来不及收起笑容的冬无衣腿上,愣是把个一米九的壮汉蹬倒在办公桌上:“傻逼。”   冬无衣被他蹬得敢怒不敢言,真动起来手来十个他加陆和都不是叶汲的对手。   叶汲走到不动声色的男生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许泽是吧,老子不知道你是谁的种,但是既然你一心想做我儿子,怎么着也得先给爸爸磕两个头吧。”他一把揪住许泽的头发,“咚”的声摁在桌子上,“说,你是谁,是云骁还是文华派你来的!”   步蕨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服,走到满面愠色,拼命想挣脱叶汲的许泽面前坐下:“不管你出于什么心理来这里,但既然来了想必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他风轻云淡的口吻比叶汲肃杀的神色更让人不寒而栗,“总有一种办法让你不得不开口。”   许泽面对他忽然停止挣扎,如黑玉般透亮的眼睛怔怔看着他,一颗颗眼泪从眼眶里无声落下,嘴唇上下颤抖说不出一个字。   步蕨透过他的眼神像是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愣了一愣。   叶汲一看这架势觉得纳闷,步蕨并不是个会无缘无故心软的人。他的慈悲心软只针对特定的人,即便特定的人触及到他的原则底线,他也不会多留情面。他不禁多看许泽两眼,这一看坏了事,这黑白分明的眼睛,这白皙精致的五官,越看越像……   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将年纪相差无几的两人对比了下,神情难看地说:“老二,这小子……是你的种吧?”   刚扶起冬无衣的陆副主任手一抖,在冬无衣掐得惨叫一声。   “太复杂了。”陆和与冬无衣还有步蕨他两,四人团团将许泽围住,陆和将许泽和步蕨、叶汲慎重地再三对比,以他智商120的大脑细致分析了一分多钟,缓缓地说,“这孩子,是你们两生的吧。”   “……”叶汲被气得说不话,扬手想敲爆陆和的狗头。   陆和抱头朝旁一躲:“我,我说真的。”他指着许泽,“你们看啊!他相貌和步蕨有七分相似,但行为处事很有你乖张跋扈的风格,说不是你两儿子谁信啊。”   “我不信。”冬无衣抱臂不屑地说,“这小子在娘胎里的时候二爷还没回来呢,就算他出生在一千八百年前二爷没出事前,可那时候叶老三还只能躲在暗处对着二爷流口水呢。”   “哦,你提醒我了。”叶汲分外亲切地抽出把小刀,嗖地插在冬无衣面前,咧嘴一笑“准备好直播了吗亲?”   “……”冬无衣眉头狠狠抽搐下,死死盯着那把小刀,嘴里蹦出几个字:“给我两分钟。”   两分钟后,女装大佬冬无衣婀娜多姿地坐回原位,衔着烟杆冲惊呆了的许泽嫣然一笑:“小哥哥,姐姐美吗?”   陆和面色不善地重重一咳:“说正事,别闹了!”   被冬无衣投机取巧耍了一把的叶汲骂了一句,不爽地歪在步蕨身上哼唧:“老婆~你揍得我好疼~”   步蕨略微心虚地不吭声,在他腹部缓缓揉着,叶汲像只懒洋洋的大猫被他揉得直哼哼。   陆和心想自己到底为什么要特意打电话把这两人叫过来喂自己吃狗粮。   许泽盯着靠在一起的叶汲和步蕨,眼里燃烧着小小的火苗,愤怒而阴郁。他咬咬唇,硬邦邦地甩出一句:“师父。”   “……”叶汲哐当险些从椅子上翻下去,匪夷所思地看着他,“沈羡?你特么去整容了?”   许泽和看个白痴一样冷漠地瞥他一眼,在步蕨惊讶的眼神下不自然地揉揉鼻梁:“我是笑笑啊。”   冬无衣沉默到现在,“啊”的一声叫出来:“你就是二爷那个最小的徒弟,”她啧啧称奇地用视线将他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我记得你是三个小孩里长得最标志也是最机灵的,那时候山上揭不开锅,许澜庭还撺掇过二爷让你卖给个好男风的郡王玩个仙人跳,干一票吃三年,结果你师父犹豫了半天没答应。”   前半句许泽还面有得色,到了后半句陡然脸一黑,尤其是听到步蕨还犹豫了半天,顿时不能接受地问:“师父,这死变态说得是真的吗?”   步蕨回忆了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叶汲在步蕨身上笑得打跌:“哎哟!三儿,别黑脸啊,你师父不是良心犹存,没把你卖给人家当男宠吗?”   许泽牙龈快咬碎了,吼道:“叶三,你给我闭嘴!”   “别吵了。”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步蕨露出明显的疲态,屈指顶顶太阳穴醒醒神,“笑笑,我记得在载川之变中你死了。”   他的三个徒弟,沈羡传承他衣钵那时候是快是半仙之体了,活到现在实属正常;迟乐几乎魂飞魄散,现在只是一缕游丝残魂;楚笑……   那时候楚笑天分不错,但是玩心太重,修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直没有精进多少。一千八百年后他不仅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面前,还明显透露出不是凡人的气息,步蕨无法不怀疑他当时的真实身份。   楚笑眼神闪烁两下,讨好地朝步蕨露出个乖巧温软的笑容,看步蕨面色不变,知道他不吃这一套,肩膀一垮,支支吾吾地说:“师父,我,我其实是个神官的儿子。哦,就是那个财官赵朗。”   第七十七章   不是步蕨及时拦住, 叶汲当场火冒三丈要将楚笑一脚踹出二楼:“你胆儿够肥的啊,坑蒙拐骗到老子的人头上。”他眯起眼, 眼梢渗出的光冰冷而嘲讽, “老二, 看吧,打了多年的雁临到头却被家雀啄了眼。”   楚笑临危不惧, 反倒讥诮一笑:“彼此彼此,你也是狗胆包天, 连自己二哥的床都敢爬。”   “妈的!老二你放开我!今天那我一定要弄死这小子!”   “都少说两句!”步蕨一把抓住叶汲,像抚慰一只暴怒的雄狮般掌心在他颈后轻轻摩挲,好不容易将他的毛顺平,头疼地看向自己的小徒弟,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既然是赵朗的儿子,为什么要假扮凡人的幼童让我捡回去。”   冬无衣把烟杆当话筒,动情万分地解说:“这一幕多么的眼熟啊, 我记得沈羡在的时候也曾有过似曾相识的画面。好一出家庭伦理惨剧,标题我都想好了——拿什么拯救你,我被诱拐的失足老父亲。”   步蕨飘来一眼,冬无衣立即眼观鼻鼻观心地数桌面上的木纹。   迟迟找回神的陆和突然迷迷糊糊地发问:“赵朗是谁?”   他一问, 众人皆默,他尴尬地左右看看。   最终还是冬无衣善心大发给自家领导搭台阶:“赵朗这个名你不熟, 赵公明总该听过吧,太清境中主掌财运的神官, 俗称财神爷。喏,别看咱们三爷天天对人家老孔雀、老孔雀地吆喝,但真见了人家巴不得把买的那几支股票贴人脸上,沾沾财气。”   叶汲嗤之以鼻:“放屁!”   楚笑在步蕨严厉的眼神下隐忍地刺了叶汲一眼。   冬无衣耸耸肩:“之前死的利市仙官姚少司就是赵朗的手下,你要是还不了解他的话,他若干年前的另外一个称号你一定记得——五方瘟者。”   陆和眼睁得老大,惊悚地看向楚笑,这不是差点把沈元连同山城一起灭的五方疠疫的发明人吗?   楚笑哼了一声,倨傲地扬起下巴不耐烦地说:“我爸多少年前的黑历史能不能别提了。”   冬无衣笑吟吟地用烟杆在楚笑白嫩的脸皮上一滑:“真的是黑历史吗?我可听说你爸比现在还心心念念地惦记,曾经被二爷降服在他手下做牛做马的那段美好时光。要不然,我想不通你爸那个人精他为什么会把你放到人间,任由你拜到二爷门下。”   她话一出口,几人瞬间都变了色。   叶汲脸色铁青,步蕨抚额,陆和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贵圈真乱。”   楚笑反应最平静:“那又如何,我师父当时是三界赫赫有名的战神,仰慕敬畏他的人不计其数,我爸充其量也就是其中一个有贼心没贼胆的透明粉丝而已。我和他就不一样,”他看向步蕨的眼神灼灼生光,“我从小就听师父无往不胜的战绩长大,所以才费了点小手段拜到师父名下。”他朝步蕨撒娇地说,“师父,我当时真的只是想近距离围观下泰山府君的真容,绝对没有包藏祸心。”   叶汲侧过头:“老二,你听见了。他对你怀有不可告人的图谋之心,为了我们的家庭稳定和睦,我现在能灭了他吗?”   “不能。”步蕨果断地否决他的提议,拍拍叶汲忿忿不平的脸,他问楚笑,“这么说载川之变中你没死,之后你去哪里了,为什么现在又突然出现?”   楚笑脸上娇憨天真的笑容慢慢沉淀下来,他沉默片刻后说:“当时天罚落在载川上,师姐为了保护载川散尽一身修为,我当时想带她离开。可是我爸突然出现,强行将我带回太清境。之后很久一段时间我都被他禁足在太清境,接收不到人间的任何消息。我尝试各种渠道想打探师父你还有师兄师姐的下落,被我爸知道后他只回答我一句‘时机未到’,”他捏紧青筋暴起的拳,“还有一句,自不量力。”   水汽迅速积累在楚笑的眼眶里,那一刹巨大的悲伤在他年轻的脸庞上一闪而过,他低头使劲眨了眨眼,将泪水强行眨去,眼眶通红期期艾艾地看着步蕨:“师父……我不是故意不救师姐的,我真的,真的没反应过来就被我爸带走了。师姐她……”   他想起投向载川上的最后一眼,血水淹没过迟乐的身躯,那个不分日夜照顾生病的他的师姐,那个给他缝补棉袍的师姐,那个偷偷给挨罚的他和师兄送去热粥的师姐,粉身碎骨地死在了血雨中。   “我没有怪你,迟乐也不会怪你。”步蕨叹息一声,“你只是,不该骗我。罢了,你现在呢,怎么和蛟龙这个案子有瓜葛?”   “后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爸才允许我到人间走动。我就一直想找师父和师兄师姐的下落,直到最近才从情报贩子那儿得到消息。我本来是打算直接来找师父你,可是……”他小声说,“我不敢。我便假借了燕大一个学生的身份,本想慢慢接近第四办公室靠近师父你,谁想到这个学校里突然出现半蛟。”   他撇撇嘴:“说到底还是师父你这几个同事太废物,我都给了那么明显的线索了,他们还差点被一条低贱的妖物给困死在蜃气里。”   冬无衣怒了,烟杆在楚笑头上狠狠刮了一下:“小子!你别以为你是财官的儿子老娘就不敢揍你!你有能耐你上啊!果然是赵朗的儿子,只会耍嘴皮子功夫。”   楚笑被她敲得东躲西藏,愤怒地替自己辩解:“我要是出手我爸就会发现我在这,一定又把我给捉回去!”   “哦豁!”冬无衣毫不留情地耻笑他,“一个大龄离家出走少年,赵朗电话多少,赶紧给他打电话把这熊孩子领走。”   “不要!”楚笑大惊失色扑到步蕨腿上,抱着死活不放,“师父!你别赶我走!我千辛万苦才找到你!对了,我还要有事要和你说。”   “滚开!”叶汲眼中冒火作势要把他从步蕨身上踹下去。   步蕨一边抱住的他的手,一边将楚笑给拎起来,“什么事?”   楚笑忙里抽闲朝叶汲露了个坏笑,转脸可怜兮兮地面朝步蕨:“太清境现在局势很混乱,基本成两派。一派是以唐晏为首的古神势力,一派则是以文华上吏为首的雷部众神,两派分庭抗礼斗得很凶。我爸夹在其中左右为难,所以我才有机会逃出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步蕨直视楚笑的眼睛。   楚笑微微一笑:“师父,这时候正是给载川和师姐报仇的好机会。”他眼中光芒明亮,“我们打上太清境吧,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灭了唐晏和文华他们吧。”他补充了句,“我爸和他手下的几个神官肯定听你的。”   “……”陆和手中的笔记本啪嗒掉到地上。   叶汲嗤笑了声:“老二,你家三儿中二期够长的啊。”   步蕨揉揉脑门,指着楚笑对冬无衣说:“你先把他领下去休息休息,清醒了再过来说话。”   楚笑:“……”   “少爷,咱们这摊子够乱的了。”冬无衣用烟杆挑起楚笑的衣领,“别说打上太清境,你师父现在只是个凡人,没有不老不死的神体,拿头和天官杠啊?来,和姐姐睡觉去了。”   楚笑冷漠地将她烟杆拍到一边:“没有神体,抢一个过来就是了。宗家之前不是杀了玉枢院吗,太清境里像玉枢院那么多的废物多得是,再杀一个……”   “楚笑!”步蕨厉声怒喝。   楚笑闭嘴,冬无衣笑了下,不容他反抗单手将人揪起来往外拖。   陆和听得心惊肉跳不止,望着楚笑满满戾气的背影:“这孩子是反社会人格啊,从小怎么教的。”   步蕨脸色黑了黑:“他小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小时候……”他顿了顿,颇有些郁闷地说,“还是挺可爱的。”   “是可爱,可爱到想撺掇自家师父,带着老爸造反。”叶汲眼中跳跃着兴奋的光泽,“不过我觉得他这一点想法可行性很高,老二,我真的不尝试一下杀上太清境,弄死那帮龟孙子一了百了。”   陆和火烧屁股似的跳了起来,语无伦次道:“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为什么不行?”叶汲头歪在步蕨肩窝里,揉弄他红痕点点的手指玩,漫不经心地说,“且不说太清境的神祇之前在老二‘死后’对地官们赶尽杀绝,在更早之前神祇妖魔间的厮杀争斗如家常便饭,人间的斗争在神祇间一样不少。要不然你以为什么现在天地间总共就那么点神祇,像我和老二这种得天造化的神祇更是寥寥无几?”   陆和哑口无言,脸上茫然到空白。   步蕨摇头:“你不必听信楚笑和叶汲他两的胡言乱语,太清境要是那么好打,就不是凌驾众生之上的太清境了。”   “现在的我和全盛时期的你联手,未必没有可能。”叶汲冷冷地说。   步蕨沉默,低声说了句什么,连在近在咫尺的叶汲都没有听清楚。   陆和却莫名愣了一愣,眼神投向步蕨。   步蕨回给他一笑,笑得陆和心一惊,确定他刚才听到的不是幻觉。   步蕨说的是——还不是时候。   ┉┉ ∞ ∞┉┉┉┉ ∞ ∞┉┉┉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看时间应该快天亮了,可双层玻璃外的世界昏暗得如同深夜,灰色的雨水将世界浇得天昏地暗。小楼旧式的玻璃窗被拍打得吱呀作响,像一个人无力的呻/吟。   步蕨被叶汲折腾了一晚上,到现在困意怎么也止不住地占领大脑。   叶汲将外套披到他身上:“上楼睡一会?”   步蕨摇摇头:“用不着。”他叹息一声,“我感觉有事要发生。”   陆和现在最听不得有事这两字,可是偏偏他怕什么来什么。   步蕨刚说完,办公室的电话尖叫着贯彻整栋楼房,恨不得将昏沉的天地一起叫醒。   这铃声像一根电钻,绞起陆和所有的神经突突往脑壳深处钻,他忍着不适和强烈的不安,拿起电话,刚听了两句脸色血色尽失。   等他挂了电话,也许步蕨的那句话给他打一剂预防针,他现在的心境陷入一种奇诡的平静中,他平静地面向叶汲和步蕨:“十五分钟前津城的浦港大桥发生恶性事故,一名中央副部级领导和随行人员在桥上失踪,我们需要立即抵达。”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这章叫做“暴风雨前没有宁静,暴风雨已经来了。”   感谢小天使们的营养液投喂,这周我就要回去啦,下周开始日六~所以,给发发鼓励我吧! 第七十八章   上了高速, 陆和他们发现燕城周边地区都陷入了这场暴雨的狂肆摧残中。狂风暴雨中可视度极差,燕城四周的高速基本全棉封停, 陆和他们那辆用特别通行证开道的七座商务车仿佛茫茫沧海中的一叶孤帆, 随时颠覆在雨霾风障里。   “师父, 是那条蛟龙吗?”   “不能肯定,到了才知道。”步蕨用手机和庄勤他们联系, 得知东海目前风平浪静没有异象后松了口气,“你既然执意跟过来, 就要听话。”   楚笑忙不迭地点头,瞥了眼冬无衣和陆和:“我总比这两货有用。”   开车的叶汲发出两声冷笑,挡风玻璃在倒豆似的雨水上变成幅印象派画作,可他的视野没有受任何影响, 商务车在他手中化成一道风驰电掣的闪电, 直冲津城方向。   陆和心跳得非常快,从那个电话起他的手机响成了热线电话,从国安到公安, 无数部门领导和他进行接洽。直到上了高速,信号受天气影响断断续续,才稍微松了口气。可也只是稍微而已,从刚才到现在他的神经病绷成一张死紧的弓, 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如惊弓之鸟跳起。   “老陆你放松些。”冬无衣将烟杆递给他,乐观地说, “来,抽两口。一个副部级领导而已, 挂了就挂了,正好给底下人让出个空。”   “不是简单的副部级问题,”陆和丝毫不觉得烫一样握紧烟杆,“如果真的是那条蛟龙,今天他能在津城对一个副部级的领导下手,明天谁知道会不会出现在南海里。”   “不会。”步蕨平和地回答他,他的侧脸在手机屏的光线下笃定沉静,让人不由自主地安下心,“我会在今天杀了它。”   冬无衣纤纤十指在陆和肩上轻轻挠了挠,挠得他虎躯一震:“听见没领到,有我二爷在,你可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别说蛟龙,天塌了呀他都能帮你顶着。”   楚笑看他眼神里的崇拜炽热到快燃烧起来。   叶汲罕见地没有维护自己的所有权去警告他,他犀利的视线专注地直视前方,半晌才道:“你量力而行。”   步蕨划过手机屏的手指顿了一顿,平静地嗯了一声。   ┉┉ ∞ ∞┉┉┉┉ ∞ ∞┉┉┉   浦港大桥位于津城的西北侧,横跨内海,连接津秦两市。步蕨他们抵达时刚好早上九点半,天光暗沉得厉害,几盏高射灯在雨帘里找出一片模糊的光晕,隐约能见许多人影晃动在桥头,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剪影。   陆和刚拉开车门,率先吃了一嘴的雨水,雨伞刚撑开即折断在猛烈的风雨中。好在冬无衣提前有准备,扔出几套雨衣和防水鞋套:“刚订制出来的一批装备,我在材料里附加了明光符,保温御寒辟邪。用得好的话,记得回头给后勤一个好评,我打算找个风投批量生产出去。”   “……”陆和巴巴地抱着雨衣,“我单位用品不能外传贩售……”   楚笑两根手指挑起雨衣看看,嫌弃的话刚要出口看见步蕨泰然自若地套了上去,扁扁嘴也默不作声地穿上了。   叶汲用不上这玩意,冬无衣在派发中自觉地忽略他,他搭着方向盘远远观望风雨中沉默矗立的浦港大桥,等步蕨要下车才恍似回过神,叫住他:“老二。”   “嗯?”步蕨回头。   叶汲倾过上半身,将他没扣严的扣子啪嗒按好,又将雨帽朝下拉了拉:“一会记住我的话,不要太拼命。它是水里的东西,我比你了解它。”   步蕨眼帘低垂,看着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点了下头。   叶汲顺势顶起他的脸,微笑着在他唇上亲了一口:“乖。”   淡淡的烟草味从叶汲口腔里弥漫到步蕨唇间,这是独属于叶汲的味道,热烈又醇厚,强势地侵占他的嗅觉与味觉,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步蕨突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也习惯了他的亲吻,和这个人的存在。   习惯真是可怕,他想,在很久之前他绝对无法想象有一天他会和叶汲发展到这么亲密交融的关系。   但是好像感觉还不赖。   楚笑眼里的光燃烧成了火,愤恨地别过脸去,被冬无衣一把揽过,顺手推到陆和那:“小子,他两生米煮成熟饭了,你死心吧!”   步蕨别过脸说了句“我去看着笑笑”,匆匆下了车。   叶汲深深看着他的背影,也跟着下了车。   冬无衣衔着烟杆,高跟鞋哒哒地敲起一片水花,慢了陆和他们一步,走在叶汲身边:“三爷,你以前可不是啰嗦的人。”   雨水落在叶汲身上,像落入江海中眨眼化为无形,他轻笑了声:“有老婆了当然有了牵挂,你懂个屁。”   “我是不懂你和二爷之间的感情,我压根就没弄明白你们两怎么就在一起了。”冬无衣终于逮到机会,啵得啵得地使劲吐槽,“二爷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很清楚。你别怪我说话难听,他要是懂七情六欲,绝对轮不到你,早子孙满堂了。早年间神祇玩得比魔族还嗨,别说互相来一炮,三界六道没有你们神族没睡过的种族。连唐晏那时候都在凡间有过一夜情,可二爷从来没有过,不论男女。”   “你别得意,”冬无衣吹了口烟,她的烟雾很独特,在雨水里仍然形成一个个烟圈,悠悠飘向前方,“据我的观察,与其说他是克己禁欲,不如说他是……无情吧。”她落寞的叹息融入噼啪的雨声中,“一个执掌万千魂灵,本该仁善博爱的地官,没有感情,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他自己也意识到这点,所以才会去捡沈羡他们回去养。养久了,多少会有点感情吧。现在看来,他的实验是成功了。毕竟他对你是不同的。”   叶汲晃着手指上的车钥匙,目光一直锁定步蕨的背影:“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和我在一起?”他微微一笑,虽然笑意没有多少温度,“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的目的不单纯。可是我只在乎结果和现状,”他嘴角的笑容是无所谓的,眼神却极为明亮,“不论他出于什么居心和我在一起,他现在人已经是我的了。至于将来,我不会给他任何离开我的机会。除非我死,不,死也不能。”   冬无衣被他语气里透出的嗜血与寒意惊到了。   “叶三!”步蕨发现他们没跟上来,停下脚步回头叫他,“快过来!”   叶汲加快脚步,追到他身边抱怨:“老二,叫什么叶三,多生疏。”   步蕨嘴一抽。   楚笑冷笑:“那你想我师父叫你什么,孽障吗?”   叶汲没轻没重地拍拍楚笑的脸,亲切地教导他:“三儿,你师父当然是叫我老公啦!”   “滚!”   冬无衣在几步看着他们三人慢慢地笑了起来。   步蕨看着剑拔弩张的一大一小无奈又觉得有趣,眼神偏到后方,望着冬无衣微微一定。   冬无衣弯起的嘴角一凝,她拘谨地放下烟杆,呐呐地叫了声二爷。   这一声淹没在雨声中,步蕨却好似听到了,朝她笑着轻轻一颔首。   冬无衣绷紧的脊梁迟迟放松不下,过了半晌她才从步蕨那一瞬如有千吨般沉重的目光下缓过气。   二爷,他到底想做什么?   ……   这次的事件非同小可,国安公安各部门出动了一大票人,直接封锁了大桥两头,车辆将现场围堵得水泄不通。陆和他们一行人在各方人马中显得格外单薄,但是他们一到立刻便成了无数道视线的焦点。陆和与现场主要负责人快速进行了接洽,转头将情况和自己的组员简单阐述了下:   “王部长是从津市往秦市参加一个小型国际会议,调取的监控只能看到早晨八点,车队驶上浦港大桥,后来再也没出现在监控画面上过。”   “翻车了吧。”冬无衣踮起脚眺望了下几乎快隐没在风雨中的大桥,“在这种能见度下,桥面湿滑,发生事故的几率达到80%。同一时间,大桥上的其他目击者呢?”   “没有,那一时段桥上正好没有其他车辆通过。”   “太巧了,”冬无衣感慨,“这种巧合简直假得就差直接对我们说,他们就是专门来搞事的。”   “看看现场吧。”步蕨道,“在这讨论不出结果。”   陆和点头:“现场从事发到现在全面封锁,没有放进任何人,先去看看再说。”   “没有任何人进去,”楚笑奇怪地指着雨幕里奔走不停的各路人马,“那他们来是做什么的?”   他一指,投向他们的目光齐悄无声息地收回进灰蒙蒙的雨水里。   陆和推了下眼镜:“他们是来控制局面,以便有突发情况时及时疏散城中群众。”   这一句话足以让第四办公室的几人意识到局势的危急性,而这种危急性等他们看到现场的情况才真切地了解与明白。   十五米宽的桥面垮塌半边,暴露的钢筋挂上一辆只剩下前车厢的红旗轿车,半截尸体随着车体来回摇摆,血水沿着龟裂的桥面四散流淌。   四道巨型爪印狰狞地刻入破损的桥面上,十七八具尸体以一种极具冲击力的惨象映入步蕨他们眼中。   陆和当场脸色煞白地吐了。   第七十九章   满地残肢断骸, 白花花的肠子混合着黄浊的液体流淌地到处都是,大雨也无法将厚重到有如实质的血腥冲散。   毫无疑问, 这里刚才经历一场丧心病狂的屠杀。   冬无衣戴上手套将一颗沾满血污的头颅拨过来, 五官深陷, 眼球不翼而飞,留下一双空洞的眼眶注视他们。   陆和看了一眼, 刚吐完一遭的胃又翻动起来。这一眼他看清包裹那颗脑袋的不是“血迹”,而是一窝窝密密麻麻的红色长虫, 将一张饱满的面孔吸成干瘪的面皮……   “呕。”陆和扶着冬无衣的肩吐得天昏地暗。   冬无衣的神情很无奈:“老陆,要不你下桥去歇歇。这儿有我们够了。”   “不,不行,我能坚持。”陆和强忍下喉咙里的酸味, 颤抖着打开手电筒照向桥面深处, “去看看有没有幸存者。”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种情况下绝对不可能存在幸存者,但步蕨他们仍然仔细地检查了桥面上每一个人,确认死亡后顺手丢张符烧个干净。一团团火焰摇曳在雨幕中宛如一座座坟头的鬼火, 焦臭混合雨水冰冷的腥味,让步蕨也产生种轻微的不适感。   他嗅到一种熟悉的味道,一种让人十分不愉快……以至于厌恶的味道。   步蕨微微眯起眼,一根青黑的竹签不动声色地滑落到他指间。   一只手连着竹签握住他的手指, 雨水从他们交握的指缝里滑落,叶汲握着他的手紧了一紧:“待会不要离开我。”   步蕨怔愣了下, 摇头失笑:“你过于神经过敏了。”   神经过敏吗,叶汲沉默不语。从上这座桥时他的心脏就蒙上一层无法描述的躁动不安, 仿佛有什么他无法掌控,无法预测的事情即将发生。他并不擅长占卜预测,只是活了这么多年活出一种野兽般的本能,让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如果真是那条蛟龙,确实值得他慎之又慎地对待,因为毕竟连当年的步蕨也无法将它斩杀,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封印在鬼洞里。   冬无衣大致拼凑出了十八个人头数,结果是每个人都预料到的无一生还。   陆和双颊灰白,握笔的手抖了又抖。当他看见一个前不久才一起参加培训的熟悉面孔时,他蹲下/身失声痛哭:“畜生!妈的!畜生!”   冬无衣眼神暗淡,她安抚地揉揉陆和的头发:“陆啊,下去吧,这里交给我们吧。”   陆和捂着湿漉漉的脸拼命摇头,哽咽着说:“我一定要亲手捉住那只畜生。”   “凭你?”楚笑斜斜一咧嘴,不屑地说,“得了吧。”   “笑笑。”步蕨一声就让楚笑闭紧了嘴,他低头看向陆和,“按照之前的信息,车队一行总共十九人。可在场只有十八人,少了一个。可是尸体破损得太厉害,冬无衣无法确认少了哪一个。”   陆和用袖子擦了把脸,站起来瓮声瓮气地说:“我让国安的人来确认尸体。”   步蕨沉思几秒,慢慢地说:“其实我大概能猜到少的人是谁。”   “谁?”陆和懵懵懂懂地看他,“会不会被蛟龙吞了?”   “不会,对方杀这些人虐杀的用意大于进食,”步蕨指腹摩擦着冰凉的竹签,掠过零碎的尸骸,“它纯粹是杀给我们看的,而少的那个人多半应该还活着。”   “活着?”冬无衣满头问号。   “嗯,捉去当人质吧。”步蕨轻声笑了笑,他的黑眸暗光如鸦,视线视线穿透雨帘落向茫茫江面,“要不然拿什么做筹码呢?”   这回连迟钝如陆和也心生异样,他不禁看向步蕨。   步蕨的神情无波无澜,他始终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平静,窥测不到任何端倪。   这种极端的平静,让陆和隐隐心生不安。   天似乎撕破了口,雨水成泼地向下倒灌,桥下的江河犹如万马咆哮,一波波将桥体冲击得震颤不止。   陆和记录完现场情况,刚去看看那辆挂在钢筋上的轿车,忽然小腿一僵,上身却朝前倾去,将眼镜使劲按向鼻梁,纳闷地自言自语:“什么东西?”   他吃力地眯起眼,透过层层雨水,看见了一双车灯般大小的昏黄眼睛,两条细长的竖瞳像针一样就将他钉在地上,无法动弹。   “老陆!!!”冬无衣尖叫刺破雨声。   陆和感觉那一秒的时间拉得无比漫长,他甚至看得见一条遍布鳞片的龙尾甩起漫天的水花横扫而来,可他偏偏来不及做任何闪躲,眼睁睁地看着它将自己撞飞到半空。   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喷出一口热血,耳畔响起骨骼的错位声,可能还有血管和内脏的破裂声。   一张血盆大口无声地张开在他下方,獠牙森森。   可能死到临头,陆和居然还幽默地想会不会被它的口气熏到。   “噹!”金属与獠牙相撞!   柔韧的长鞭从蛟龙口中卷起陆和甩向后方,叶汲双手持刀强悍地抗住参差错合的獠牙,腥臭的涎液沿着他森冷的眉眼落到侧颊上,腐蚀出一道皮开肉绽的血痕。   “妈的!”他眼神暴戾,脚蹬钢筋迅敏地向后一跃,军刺与獠牙擦起一串火花,只见他翻手将双刀霍然插入蛟龙下颚,干脆狠辣地拉出两道交错的血口,浑浊的血液将他浇成了个血人。   蛟龙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声,大桥在它咆哮声中剧烈地左右摇晃。   陆和从天而降,被变回男身的冬无衣凌空接住,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血水充满眼球,视线昏暗得厉害。   “老陆,老陆。”冬无衣颤抖着手抹去他嘴角的鲜血。   陆和一张嘴,鲜血争先恐后地从嘴角滑落,迅速染红胸前,他怅然而虚弱地说:“我……是不是一点用……都没有,千里送人头。”血液的流失让他的体温急速下降,视觉听觉都逐步丧失,他努力看向冬无衣的方向,“你哭了啊……”   “老陆……”冬无衣无措地抱着他,“你别说了,别说了。”他突然恶狠狠地揪起他的衣领,“你他妈知道自己没用还非要留下来做什么!不是让你滚下去了吗!”   陆和委屈地一瘪嘴:“可我,不知道自己……自己这么没用……”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几乎是一个个挤出字,“我……不能每次都躲在你们身后。”   冬无衣想笑,可笑得满嘴泪水:“傻逼!”他忽然身体一震,想起什么慌张地抬头,“二爷!二爷,你,救救他,救救他吧!救不了,那也先锁住他的魂魄。别让他流落成个孤魂野鬼,好歹也体面地送他走……”   步蕨平淡地看着不断咳血的陆和,他的眼神让冬无衣莫名地心惊胆战。他太熟悉步蕨这种眼神了,就像当初在泰山府殿中面对无数亡魂一样的……平静漠然。   冬无衣不禁颤声喊了一句:“二爷……”   步蕨终于俯下身,伸手盖住陆和的眼,轻声说:“没事的,睡一觉就好了。”   陆和沮丧的眉头微微舒缓了下,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开口了。他缓缓闭上眼,仿佛真的只是睡上一觉。   “你带着他们下桥,让所有人迅速远离大桥。”步蕨收起长鞭,抓出软弓,语速极快地对楚笑说,“在风停雨歇前,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座桥和这条河。”   楚笑被一连串的惊变惊呆了,下意识地抓住步蕨的胳膊:“师、师父,我留下来帮你吧。”   步蕨淡淡看他一眼,楚笑倏地一松手,喏喏地说:“好。”   ┉┉ ∞ ∞┉┉┉┉ ∞ ∞┉┉┉   蛟龙彻底被叶汲的两刀给激怒了,庞大的身躯缠绕上桥体,钢筋铁骨的桥体脆得像一张纸,霎那断成数截。叶汲在垮塌的钢筋碎石和蛟龙凶狠咬来的口牙间敏捷地闪躲,军刺在他手中挥出无数片雪亮刀光,凶狠地劈向蛟龙腹部。   可是一条数千年修为的蛟龙,纵是软腹也坚硬得刀枪不入。军刺斩落在铜盆大小的鳞甲上,简直像给它挠痒痒,非但没有造成任何伤害,更进一步激得蛟龙暴怒,顺滑的鳞片突然竖起,连成一排排锋利的弧芒,试图将叶汲削成几截。   “我操!”叶汲怒骂一声,脚踩坠落的碎石,抽身疾退,遥遥呼喊,“老二!给点支援,这玩意智商有点高啊!”   呼应他的是一发青黑箭光,乘风破浪,趁着蛟龙鳞甲竖起的时机,嗖地钉入两层鳞片之间。巨大的青焰爆炸在箭头扎入的地方,一股奇异的焦香味让叶汲情不自禁地动动喉结,有点悲催地叫喊:“尼玛我饿了……”   “……”步蕨的声音伴随他矫健的身影直坠而下,弓箭在急速地坠落中拉成一轮满月,自上而下对准蛟龙勃然大怒追来的龙头,“那今晚就吃烧烤吧。”   指尖一松,三道长箭逆风而上,化成夺命的流星,直取蛟龙颚下逆鳞!   “轰”的一声巨响,漫天火花和碎肉落下。   叶汲目瞪口呆,才亢奋起来马上又失落地说:“老子的毒刺还没用呢……”   横跨两案的百米大桥在蛟龙的冲撞下已垮塌近一半,步蕨和叶汲已没有立足之地。极速坠落中叶汲一把搂住步蕨的腰,两个纵跃,在桥柱上勉强寻找到一个落脚点。他将军刺插进桥柱当支撑,一手揽着步蕨的腰,促狭地在他鼻尖上亲了口:“老二,咱两的配合越来越有默契了。”   “别这样……”步蕨很佩服他无时不刻都不忘占便宜的顽强精神,“黄泉眼还没……”   他话音未落,脚下波涛汹涌的江河突然出现一个直径数十米的旋涡,无法忽视的浓厚阴气从漩涡中冲天而起。大片的血肉和鳞片从奄奄一息的蛟龙身上雨点般落下,不过眨眼,只剩下一副苍白而阴森的巨大骨架。   “咯吱,咯吱”的扭动声从他们头顶传来,化为骷髅的龙头两眼里冒着墨绿的火光,朝他们俯身冲来。   叶汲脑海中最后的记忆居然是一道陌生的笑声——“年轻人哪。” 第八十章   骨蛟庞大的身躯排山倒海地撞来, 备受摧残的浦港大桥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多比诺骨牌般节节垮塌, 数不清的钢板石块砸向叶汲他们头顶。   波涛汹涌的江面掀起两面十几米高的浪潮, 以扇形的保护姿态围在他们头顶, 挡住落石和骨蛟的扑咬。   “想不到这小畜生还是个恶灵系的?”叶汲嚣张得意地朝骨蛟比了个中指,“老二……”   他的心脏忽然一颤, 一股凶悍的力量沉重地落在强健的身躯上,压迫得他脊椎胀痛, 冷汗迅速湿透头皮,沿着古铜色的皮肤蜿蜒流下。膝盖支撑得微微颤抖,可他仍然强硬地站住双脚,没有弯下半寸腰:“这……他妈是谁?”   水流暴躁地翻滚在四周, 发出滋滋响声, 叶汲将步蕨死死扣在怀里,牙缝咬得咯吱响,迸发出一声咆哮:“谁!”   无形的压力仍在加剧, 依附在他们身边的水流突然静止一瞬,唰地一下四散落回黑色的旋涡中,再无任何回应。   叶汲的力量急速流失,说是流失不如说在那股神秘的浩瀚神力前如沧海一粟, 根本来不及抵挡即被吞没殆尽。这固然和他本身神力被唐晏那条该死的禁咒束缚有关,可叶汲知道, 即使没有禁咒,满状态的自己对上它也是凶多吉少。   从成年以后, 叶汲再未遇到过如此让他无力和挫败的打击,简直让他恼怒得无以复加。双刀爆发出激烈到刺目的光芒,整条江河发出动荡不安的水声,仿佛一头巨兽即将破水而出。   “好了。”被他护在怀中的步蕨突然轻声说,“你还没到和他正面相遇的时候。”   叶汲愕然一秒,胸膛突然被人一掌拍下,他措手不及地向后一个趔趄,直直坠向旋涡中。数不清的手爪从旋涡里争先恐后地抓住他,叶汲满面错愕地看向站在上方的步蕨,他低垂的眼神陌生得让他胆寒……   浓墨般的阴气漫过他的头顶,叶汲的身心冷得像堕入寒冰地狱,说不清这股寒冷的来源是阴气还是河水,又或者是落水前最后看向步蕨的那一眼……   意识短暂的留存一秒,叶汲即被拖入茫茫无际的黑暗中。   步蕨看着黑气吞没了叶汲的头顶,莫名舒了半口气,剩下的半口气现在还得提在胸口。   骨蛟撞毁大桥后像一条蛇一样盘旋在半空,长颈后缩,骨刺狰狞的头部伸向前方,摆出一个等待攻击的姿态。   “当年你也是一条呼风唤雨的枭雄,宁愿被诛都不愿被我降伏。”步蕨慢条斯理地从虚空里抓出一支漆黑的长箭,弯弓搭箭对准骨蛟的头颅,“现在却自甘堕落,成为一个供人驱使的傀儡,真是可惜。”   骨蛟庞大的头颅微微垂向下方,眼眶里的两点绿火幽幽燃烧,獠牙交错的巨嘴里竟然吐露优雅成熟的男声:“能为我驱使,应当是它的荣幸。你难道不这么认为吗?”盘绕的身躯一节节滑下,龙头亲昵地凑过来,“我的宝贝。”   “从你嘴里说出这句话恶心得让我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箭矢带着清亮的镝声精准地扎入龙眼中,剧痛让骨蛟翻江倒海地甩头摆尾,四只利爪凶狠地抓向步蕨。   在利爪落下前,步蕨毫不犹豫纵身一跃,跳进白骨累累的阴气旋涡中。   ┉┉ ∞ ∞┉┉┉┉ ∞ ∞┉┉┉   叶汲以为自己陷入昏迷中,实际上只是他以为而已。被步蕨那一眼剜出的心痛还没消停,他宛如历经了一次两万米高空坠落,咚地一声栽在硬邦邦的地上。两万米直降摔不死叶汲,顶多把他摔得脑袋充血,大约有七八分钟的时间分不清东西南北。   等他分清东西南北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许久没到过的地方。   泰山府殿,准确来说是曾经的泰山府殿。   因为他眼前的这座纯黑宫阁,雄浑巍峨,没有任何破败的气象。   回到过去?心境?还是幻境?   叶汲一时摸不准。   来到这里,免不了想起它的主人,叶汲的七窍玲珑水晶玻璃心又碎成齑粉,拼都拼不完整。   叶汲哆嗦着手指在兜里一摸,居然摸出了半包烟,他蹲在泰山府殿门口深沉地点了根烟,愤愤地狠抽一口。心想,他么的步二就是个欠艹的,早知道昨夜在床上弄他个七八回,看他还有没有力气玩这出反戈一击。   抽了半根烟,安静得像幅假画的泰山府殿终于有了一丝动静,数丈高的黑石门扉悄悄开了一丝缝隙。一个瘦削的人影慢慢从缝隙里走出,竹杖哒哒敲打在地面上,敲到台阶处停下了,那人摸索着在台阶上坐下,紧绷的身躯缓缓放松下来。   烟掉在地上,叶汲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张白玉般精致温润的面庞,一颗核弹轰得将他的心脏炸成朵烟花。   年轻的步蕨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存在,眼眸半闭,卷翘的长睫落下两片小小的扇影。他独自坐在台阶上,姿态优雅端正,竹杖横放在膝上,忽然他轻轻地呼出口气,鼻翼吸了吸,捂住左心口轻声咕哝:“好痛。”   那声音里含着一丝委屈的哭腔,登时让叶汲碎成齑粉的玻璃融化成滚滚岩浆,伸手就要将人搂在怀里哄:“不痛,不痛,给我摸摸就不痛了。”   所谓色令智昏,看见嫩得滴水的步小蕨,什么痛心疾首,什么心口冰凉,都被叶汲抛到九霄云外。   试问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自家媳妇撒娇,尤其是高岭之花的步蕨同志,撒起娇来简直要了叶汲的狗命。   结果,一抱抱个空。   叶汲茫然地看着和自己臂膀交错的步蕨,发热的脑袋冷静下来,他立即意识到这里大约是个类似于时空回溯的虚拟场景。甚至是不是时间回溯他都无法确定,因为这个步蕨对他来说太陌生了,目前为止的一言一行和他所认识得那个日天草地的泰山府君完全搭不上边。   步蕨一个人抽泣了小半会,大约是哭累了,自己擦干眼泪,对着台阶发呆。   叶汲蹲在他面前,盯了半晌,忽然心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在步蕨眼前晃了晃。   当然不会得到他的任何回应。   “蕨儿。”有人在泰山府殿里唤了他一声。   步蕨双肩不易察觉地一僵,无神的眼睛眨了眨,不自觉地抓紧膝头的竹杖低低应了声。   叶汲可以确定,步蕨这时是瞎的……   一根针在他心头狠狠地扎下,扎得他又酸又痛。   “还痛吗?”   步蕨迟疑了下,摇摇头:“不痛了。”   “能感到疼痛,说明你的五感正在恢复。回来吧,以你现在的神力承受不了外界的混沌之气。”   “是,府君。”步蕨支起竹杖,慢慢腾腾地摸索着回到泰山府殿中。   叶汲震惊无比地看着那扇黑色石门缓缓合上,他不假思索地一个箭步上前,想进去看看步蕨口中的府君究竟是何人?   怎么会有第二个泰山府君?!叶汲心中疑窦丛生,不对,依照步蕨现在的年纪和对那人敬畏的语气,那人应该是他的长辈。   所以说步蕨不是第一任泰山府君,那这个第一任泰山府君去哪了?   身死道消是叶汲所能想到的最大可能,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叶汲茫然地站在和他重叠的石门间,数不清的疑问一个又一个地冒出,他意识到这可能是太古时期的往事,那时候的他大概只是一条巴掌宽的水流,别说记忆,连神识都懵懵懂懂。   他站了不知多久,久到一阵刀子似的烈风刮过他的脸,浑浊不清的阴阳两界变成了一片血红的世界。   天雷撕破苍穹,连成天地间纵生的枝桠,劈得焦土连绵。地火从皲裂的大地钻出,烧尽所有生灵。   江河干涸得滴水不剩,山峦坍塌成碎土。   叶汲没有看见任何活着的生物,他眼中只有支离破碎的天地,和累成万丈高山的白骨。   他的膝盖以下部位泡在咕咕冒泡的血水中,粘腻的触感让他心生厌恶,他朝着堆积的骷髅山淌去。刚走两步小腿肚碰到什么,叶汲低头一看,一个毛发洗漱的头颅带着水泡浮了出来,惨白的脸庞上还挂着副黑框眼睛,扩散的瞳孔注视着他。   叶汲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老……陆?”   “都死了啊。”有人在白骨山的顶端轻声感喟。   叶汲的视线刷地射向上方,倒抽一口冷气。   步蕨……   他优雅闲适地交叉双腿坐在几个头骨上,宛如王者坐于他的宝座之上,淡漠地俯瞰脚下的千万白骨亡魂。他的脚下躺着一具尸体,那是唯一一具没有化成白骨的完整尸身。   步蕨似乎在考量该如何处置他,他低头看了半天,轻柔地托起尸体的头颅,脸几乎贴着它的鼻尖:“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叶汲头皮一炸,只觉万道天雷劈出了他的三魂七魄。   那具尸体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第八十一章   叶汲胸口骤然一痛, 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卷土重来,刚硬脊梁上仿佛压上千峰万岳, 生生逼得他喉头一甜, 齿缝里渗出丝丝血迹。地火高高窜起, 从他的靴底一路向上吞噬,将他的两条腿烧得皮开肉绽。   可在要将压垮的力量面前竟让他察觉不到丝毫痛楚。   叶汲咬着一口血, 牙齿艰难地摩擦出两个字:“二哥……”   步蕨倏地抬起头,眼神穿过烈焰与电光, 望进他的眼睛里。   那一刻,叶汲竟从他黑沉的眼眸里读出了无法言述的痛苦与绝望。   他搂着那具尸体,像搂着溺水前的最后一根浮木,低头眷恋地亲了亲灰白的唇。握起青流刀放入“叶汲”的手中, 缓缓对准自己的心脏。   叶汲惊骇得顾不上两条只剩下白骨的腿, 拼命地抓着骷髅向他爬去,声嘶力竭地咆哮:“步蕨,你他妈休想!休想再丢下我一个人!你给住手!!步蕨!你听见了没, 住手!!!”   积累成上的骷髅突然在此刻齐齐亮起眼!无数只手抓住叶汲的衣角,他暴怒地抓出一把水刀斩碎无数白骨:“操!”   一波白骨断裂在他脚下,下一波立即潮水般涌来,叶汲的怒火烧红双眼, 刀光所过之处碎骨纷飞,一条暴涨的水龙咆哮着一头撞入骨山。叶汲一脚踩在个骷髅头顶, 飞身而起,扑向步蕨。   在抓到步蕨手腕时, 步蕨怀中的“自己”陡然睁开眼,朝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噗呲。”血管断裂,他愕然地缓缓低头,看见青流刀笔直地插入自己的心脏中。   步蕨握着刀柄向后一抽,血溅三尺,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与桥柱上的那一眼,一模一样。   叶汲忽然笑了,从心脏涌出的血液迅速浸透了他的上半身。他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笑着说:“你想捅我很久了吧,”他抽着冷气抬起鲜血淋漓的手按下步蕨的后颈,沾满血的嘴唇和他碰了一碰,“是你,老子认了。谁让我爱你呢。”   ……   “啪!”叶汲半边脸火辣辣得疼,他眼被抽得睁不开,两秒后又一个耳光毫不手软地将他的脸甩向另一边。两个巴掌总算将他抽得跳起来骂娘:“哪个小贱人敢他么抽老子脸?”   跳到一半他惊怔原地,什么血雨火海,什么白骨成山,统统消失不见。   他的面前是揉着手腕的步蕨,对方冷声说:“是我这个小贱人。”   “……”叶汲音量瞬间降了半个度,差点没在步蕨眼神下跪了,战战兢兢将步蕨再三看了几遍,试着问,“老婆?”   步蕨语气冰冷:“谁是你老婆?”   “……”叶汲壮壮胆,伸手朝步蕨下方一握,还捏了捏。   步蕨身体骤然一僵,红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锁骨攀升到脸庞,整个人像从沸水里捞出的虾子。   “啪!”一声响亮无比的巴掌将叶汲甩到一旁,步蕨顶着通红的脸,怒斥:“流氓!”   叶汲被抽得两眼一黑,金星乱窜,趔趄两步才勉强站稳。他一边喘气,一边朝步蕨挑了个大拇指:“这回没搞错,你是我老婆。”   步蕨强忍住把他当场揍死的冲动。   叶汲的生存力堪比地球最顽强的生物小强,常人被步蕨三巴掌抽下来早该准备后事了,他在那晕了一会后屁事没有。活蹦乱跳地扑上来,和只阿拉斯加似的抱着步蕨一通乱啃,将人亲得喘不过来气才住嘴,脸埋在步蕨肩窝闷声闷气地说:“我刚刚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步蕨被他啃得一脸口水,忍无可忍想用暴力提醒他注意场合。手高高抬起,停滞一秒,轻轻落下,揉搓叶汲结实的后颈:“瞧你这点出息。”   叶汲在他颈窝里蹭了蹭,又舔了舔。   步蕨被他舔得哭笑不得,拍拍他健实的臂膀:“好了,回去再抱。你再抱下去,外边要水漫金山,老大又得找你算账了。”   叶汲哦了声,慢吞吞地将人放开:“这哪?”   他这才分神打量他们所处的环境,看了两眼没看出个所以然,任他火眼金睛,在一片漆黑里也看不出个鸟来。他试图烧起一张符纸,微弱的火光刚一亮起就被黑暗吞没了。   “鬼洞。”步蕨翻开掌心,一团青火幽幽亮起,黑气往火团里直蹿,“阴气非常浓,你的符纸不管用。”   叶汲:“当年你封印蛟龙的地方?”   “嗯。”步蕨牵起叶汲的手向里走,实际上他手中的青火只能照亮他两的脸庞,四面八方仍然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你刚才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叶汲看了步蕨一眼。   步蕨的神情很平常,找不到一丝异样。   叶汲陷入漫长的沉默,他找不到合适的词向步蕨描述他所见到的场景,不论是他从未谋面的前一任泰山府君,还是那副毁天灭顶的景象。他直觉那一切并不单纯是幻象,他不敢向深处想,可又无法控制地不断回想白骨成山中的那个步蕨。   他的沉默让步蕨停下脚步,看着他和平时不太一样的神情:“不能对我说吗?”   叶汲摇头,握紧步蕨的手,神态有几分低迷黯然:“我看见你离开我,丢下我一人走向未知的远方。”   步蕨愣了下,伸手摸摸叶汲的头,捋顺他额角的一簇头发:“傻。”他顿了下,说“鬼洞里封印了自太古时期作祟的数以万计的厉鬼,当初我将蛟龙封印在这里,希望里它和万鬼互相厮杀消耗。这里残留了大量碎魂的戾气,心智不坚者稍有不慎便会陷入幻觉中。”   “说谎可不是好孩子。”黑暗里蓦地响起声喑哑醇厚的男声,有如毒蛇咝咝吐信声从皮肤上滑过,“什么时候起,你也学会面不改色地运用谎言达到自己的目的了?”   叶汲的瞳孔缩了缩,锐利的视线扫过步蕨的脸。   步蕨呼吸微微一停,转头问叶汲:“你信他还是我?”   “……”叶汲感觉这是道送命题,马上坚决干脆地表明立场,“开玩笑,老子怎么可能听信一个装神弄鬼的玩意,而怀疑自己的老婆呢。”   步蕨满意地点头,淡淡地对黑暗说:“看,你的妖言惑众对他不起作用,所以有多远滚多远。”   叶汲第一次见到步蕨将厌恶表达如此明显,低声问,“老婆,他谁?”   “妄图插足我们感情的第三者。”步蕨冷冷地说。   叶汲倒抽一口气。   步蕨默然,瞥他一眼,“开玩笑的。”   叶汲:“……”   他们的对话让那人沉默很久,才又开口:“宝贝,你的眼光有待提高。还是说,你的叛逆期迟迟才来,借此引起我的注意呢?”   叶汲扭头问步蕨:“这人是不是有病?”   步蕨淡淡地说:“按照他实际年龄,差不多到了得老年痴呆的时候了。”   “……”   那人轻笑一声:“我教你的礼数都喂狗了吗?”   步蕨叹了口气:“你以为你拖延时间将我们困在鬼洞,就能控制住黄泉眼吗?别说你的力量尚未恢复,即便是太古时期的你想要轻易从我手中拿走黄泉眼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一直死寂的无边黑暗里突然涌起躁动不安的气息,低低的啼哭接连起伏,愈来愈密集,点点绿光海藻般浮起,飘向他们。   那人饶有兴趣地问:“让我猜猜,你这种对黄泉眼绝对掌控的自信从何而来。是血脉相连吗?你从身上挖出了哪个部位放在黄泉眼里,啊,我知道了,显而易见的谜底。”   “你想驱使鬼洞里的万鬼吞噬我吗?”步蕨嘲讽地说,“你果然老糊涂了。”   “对你没用,对这位小朋友呢?”那人似乎朝叶汲偏头一笑,“他从进鬼洞起好像就十分不舒服,刚刚又阴差阳错撞进了你悬在鬼洞的三世镜里,看见未来一些有趣的场景,心境不稳。你确定他受得了万鬼同哭吗?”   凄厉的哭嚎顿时此起彼伏地涌过来,叶汲额头滑下一粒豆大的冷汗,才消失了那股压力再一次袭来,末日般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   “叶汲!”步蕨厉声叫醒叶汲,“你的毒刺呢?!轰了这地方!”   “你疯了。”   “你疯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步蕨手腕上绕起一道柔软的青色火焰,澎湃的阴气有如实质般向他疯狂涌来,挤入他脆弱的人类身躯,他的脸色惨白,一双眼却亮得骇人:“从你苏醒那刻起,这地方就失去它存在的意义了。叶汲!还愣着做什么!真想被万鬼撕碎在这里,加入他们的交响乐团吗!”   “……”叶汲冷汗如雨而下,鬼哭声和那股神秘的神力挤压得他俊美的脸庞都微微变形,细细的血流从耳廓中流下,可是他的双手却沉着稳定,麻利地架起导弹筒,对准他们前方,略有犹豫地问,“老婆,真玩这么大吗?万一处理不当放出万鬼,方圆百里活口不留,老陆会哭的。”   步蕨理智地说:“人都死了,有眼泪掉吗?”   “……”   第八十二章   导弹带起火光冲入黑暗, 犹如鱼入江海,没有掀起半点涟漪。   步蕨认真地向远方眺望一眼, 脸色不太好看:“你确定你捣鼓出来的这东西没过保质期?”   叶汲脸色比他还难看, 激动地替自己辩解:“老婆,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你可以不相信我, 但不能怀疑我打炮的技术!”他严肃地说,“你不是亲自检验过好几回了吗?”   “……”步蕨瞥了眼导弹筒的口径大小, 心里比划着能不能将叶汲那张帅得人嫌狗憎的脸给塞进去,眼不见为净。   “小朋友的想法总是很多。”隐藏在黑暗中的男人似乎在颇为兴趣地观察叶汲手里的毒刺,“能将人类的科学技术和符咒结合在一起,真是了不起的创作。凡人的发展也非常出乎我的意料, 我现在开始理解你当初大逆不道的行为了, 宝贝。”   自己捣鼓了老长时间的“秘密武器”被人三言两语给道明白了,叶汲一脸吞了狗屎般的表情,在听到那句宝贝时他忍无可忍地爆发了:“老子看你年纪大了不和你计较, 你能不能为老自重些?   “为什么?”那人笑眯眯地说,“我叫他宝贝可比你们在一起的时间长多了,等他厌倦了你,他依然是我的宝贝。这是时间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靠!”叶汲刚迈出一步, 双腿沉得像灌了千斤重的水泥,五脏六腑揉成一团, 刀般的阴气一片片削着他骨肉。眼眶,鼻腔, 耳廓,嘴巴里流出一股股鲜血,将那张英俊的脸庞抹得狰狞凶煞,“我艹你祖宗十八代。”   步蕨突然反身抱住他的头按入怀中,这个姿势让叶汲还没挣扎就是一怔,他想起许多年前被步蕨关在小黑屋的那一夜,也是有人这么抱着他的头,轻轻拍着背安慰他。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桀骜不羁的少年,可步蕨抱着他姿势与当年如出一辙,只是他的胸膛不易察觉地急促起伏,透露出他一丝难得的不安。他怀抱着男人毛楂楂的脑袋,低声说:“不要听,不要看,没事的。”   青色的火光一瞬间覆盖住他两全身,鬼魂的尖啸被隔绝在他们周围,步蕨低垂的眼神里有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温柔。   “有趣,你竟然会燃烧自己的元神保护他。莫非你对他不是一时兴起?”那人的声音围绕在他们周围,翻涌的阴气生生将步蕨周身的青火压低数寸,“原来你的口味这么独特,喜欢年轻鲜嫩的肉体是吗?”   步蕨的脸庞在火光里白得几乎透明,他嘴角冷漠地动了动:“关你屁事。”   那人一噎,大概从没见过步蕨爆粗口的样子,不知道是被震撼住了,还是感到新鲜:“你……”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压过万鬼嚎哭,禁咒爆发出的熊熊热浪冲击得步蕨他们身体都扭曲变形。要不是叶汲一把水刀牢牢地扎在脚下,步蕨险些被爆炸掀飞到半空。禁咒的符文狂乱地飞舞,巨大的威力强横地扫荡来不及闪躲的孤魂野鬼,有那么一刹那步蕨感到自己快要融化在炽烈的温度里。   他忍不住狠狠捶了一下仍旧在自己怀中装死的叶汲,大声喊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玩意威力这么大!!!你是不是早知道它根本没过保质期!”   叶汲憋不住了,放声大笑,将人突然扛在肩上,顶着血糊糊的脸狂肆不羁地挥起漫天水光,将烈焰和鬼魂挡得滴水不漏,声嘶力竭地大吼:“老婆!我说了,你要相信老公!”他侧过头狠狠在步蕨脸上啾了一口,“老公这就带你杀出去!”   步蕨被他抗在肩上,甩得头晕眼花,忍不住满腔愤恨一口咬住他的耳朵:“叶汲这个混账东西!”   叶汲在他屁股上清脆地拍了一巴掌:“你黑心,我混账,咱两天造地设的一对。”   “王八蛋。”步蕨的骂人词汇量在此刻显得那么贫瘠。   叶汲任凭逆流的阴气撕裂皮肤和肌肉,水刀斩出千丝万缕的水流将厉鬼尽数搅碎,可是马上又有如有实质的黑气填补上被他杀退的空白之地。他一手扛着步蕨,作战靴将脚边滚落的炮弹筒一勾,稳稳落在肩上:“其实,有件事我骗了你。我在里头填的是六千四百道禁咒,所以……”   他的声音被禁咒冲出炮筒的呼啸声覆盖。   步蕨有气无力地骂道:“去你X的……”   这一颗炮弹彻底炸开鬼洞一角,立即有侥幸没受到波及的厉鬼如漏网之鱼争先恐后地朝那一角钻去。   一道矫健的身影从天而降,巨兽仰天长啸,一时间慑住千魂万鬼动弹不得。但只在几秒后鬼魂汇聚的洪流轰然继续冲向前,巨兽双目紧绷,张开血盆大口,凶残地杀入洪流中。   “我低估你了,小朋友。”鬼洞极速崩塌,那人遗憾地说,“下次再相见,希望你们能给我别的惊喜。尤其是你,我亲爱的小蕨菜。你都不知道我等待将你挖心剖肺的那一天,等了有多久了~”   “艹你大爷!有种别跑!”叶汲怒不可遏地一刀斩碎试图缠住步蕨脚踝的黑气,“我今天一定要教教你为老不尊的下场!”   步蕨趴在他肩上,神情痛苦,语气冷静:“我觉得在他将我肢解前,我的五脏会颠碎在你肩膀上。”   “……”   巨兽一爪踩碎七八个亡魂,长舌一卷又舔进三两道灰影,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甜腻腻地朝步蕨叫了声:“二大爷~你放心啦,三大爷疼你还来不及,绝不舍得伤害你哒!   “你这嗲嗲的腔调和谁学的?”形象狼狈的步蕨冷色道,“还有,这个时候你可以当什么都没看见。”   “哦……”兔狲乖乖地低头在厉鬼中厮杀。   不消片刻,鬼洞里逃出的厉鬼被斩杀得所剩无几,至于那几条漏网之鱼,自然有道门收拾。   叶汲这才将步蕨大发慈悲地放下,一放下步蕨猛地弯腰一阵干呕,叶汲心疼地顺着他的背:“慢点吐哈,回头老公给你炖个当归枸杞老母鸡汤补补。”   步蕨一巴掌抽开他的手,眯起眼说:“你是故意的。”   “没有。”叶汲一本正经地否认,在步蕨凌厉的眼神下,他咳了声,“好吧,有一点点。你瞒着我那么多事,最主要是那老东西一口一个宝贝叫得我很不爽。”   “很不爽你去揍他啊!”步蕨气得真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豆花还是浆糊。   叶汲委屈:“这不是揍不过吗,最最重要的我还没说!为什么他叫你宝贝,你一点拒绝的意思都没有!”   “……”步蕨扶膝喘着气,气若游丝地说,“我现在真的开始怀疑我的眼神究竟有没有问题,为什么会看上你。”   叶汲:“……”   饱餐一顿的兔狲餍足地舔爪:“那人不是说了吗,二大爷你看上的是我们三大爷年轻鲜嫩的肉体呀!”   步蕨冷笑,斜眼看叶汲:“年轻?鲜嫩?”   叶汲脸上终于挂不住了,狠狠一捏步蕨的腰,狞笑道:“老公年不年轻,今晚在床上让你看看?”   “免了,没兴趣。”步蕨冷淡地拒绝了他的求欢,刚撑起药眼神忽然一尖,“叶汲!”   叶汲刚“嗯?”了声。   一条倒刺嶙峋的尖尾已将兔狲横甩到十米之外的江面,鲜血迅速染红兔狲光滑的皮毛。   尖尾扫开兔狲后没有片刻停留,在枪林弹雨般的水花间声势浩大地朝叶汲疾扫而来。   叶汲只来得及拉起步蕨,脚下江水斜飞成两米多宽的巨刃,与骨尾激烈地撞击到一起。   吐息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毫无防备的背后,叶汲转身抽刀,刀光与獠牙交错而过。   半截龙头被叶汲一刀斩得粉碎,可是它滴落毒液的獠牙深深地扎进叶汲强有力的胳膊,顺势向下一拉,带起两片翻卷的皮肉,直接在血花里生生撕下一条肌肉!   叶汲没有发出任何痛吟,唯有脖子上暴起的一条条血管和青筋显示出此时他承受着多大的痛楚。可是他握刀的手不抖反而更稳,他暴喝一声,抵刀向前,节节骨刺粉碎在他刀刃之下。   同一秒,一杆长戟从上而下贯穿骨蛟整个头颅!   站在蛟龙头顶的步蕨浑身散发极为可怖冰冷的气息,他像从地狱走出的死神,冰冷地注视脚下的蛟龙。青黑的烈焰从他手中长戟瀑布般席卷向蛟龙庞大的身躯,只在一瞬间包裹住它整个身体。   化成白骨的蛟龙发出声悠长悲鸣,响彻整个天地。   步蕨长戟一绞,粉碎的骨末雪花般落在他眉眼间:“你不该动他。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暴雨已停的云层里忽然炸开一道雷声,滚滚落雷擦过步蕨身侧,惊心动魄地将江水搅得沸腾不止。   ……   遥远的太清境中,一人忧虑地看向下方:“那个人还是找到二爷了,到时候就算是你,也再拦不下他的劫数了。”   唐晏将衣袖放下,挡住焦痕遍布的胳膊,淡淡地说:“从他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那天起,这一天迟早会来。我帮不了他多少,能拦一天是一天吧。”   赵朗的叹息散于雷声中:“他可赦尽天下亡魂,却独有这一人不可赦……”   ┉┉ ∞ ∞┉┉┉┉ ∞ ∞┉┉┉   骨蛟的毒液不知是什么成分,竟然遏制了叶汲修复肢体的能力。他一边痛得脸色惨白,一边还安慰步蕨:“不打紧的哈,一条胳膊而已,大不了明儿重塑个肉身。来,给老公笑一个。不笑是吧,那我给你笑……”   一巴掌打懵了嬉皮笑脸的叶汲。   步蕨手握长戟,面无表情地站在骨蛟漂浮在江面的尸骨上:“不痛是吧?”   叶汲怔怔地看他,他想强颜欢笑地继续调戏步蕨,打乱这让人难堪的氛围。可是他努力了几次,在步蕨冰冷的眼神前始终勾不起嘴角。一层冰从他的心底结到心头,他忽然发现自己对眼前的这个男人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了解。   其实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可能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被他口口声声叫着二哥的男人。   泰山府殿中他从没见过的步蕨,与他言辞亲昵的那个陌生人,还有现在一巴掌打掉他脸上所有笑容的这个人……   他到底想做什么,到底和那人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联?   一想到这,叶汲无法控制住心中暴虐与血腥。他真想剖开步蕨的那颗心脏看一看啊,看看他究竟是怎样将无数心事密不透风地藏在那个巴掌大的地方,想看看那颗装下整个天地的地方里有没有一角留给自己……   “你不知道痛吗?”步蕨朝他走了一步,覆满冰霜的眉眼微微低垂,注视他鲜血淋漓的胳膊,抬起手轻轻地碰了碰露出的筋肉,“不痛吗?”   叶汲的嗓眼被莫名的酸痛堵了个严实,他想告诉他,胳膊这点痛根本不算什么,真正让他痛苦的是他的眼神,让他的满腔爱意生生冻结在他冰冷眼睛里。   他终于勉强找回话语,故作轻松地说,“一道口子而已,没两天就长回来了。”他握刀撑起身,站在翻滚的江面上,“我们脚下就是黄泉眼吧,你……”身体和声音同时凝固住了,他像一个被人按停机关的人偶,以一个滑稽的姿势半蹲半站。   很快,又一滴水珠滴落在他胳膊上。   触觉湿润,不是幻觉。   叶汲保持那个艰难的动作,不自觉地向天看了一眼。   很好,没有下雨。   步蕨环抱住他的胳膊,脸埋在没有受伤的地方,一动不动。   虽然声音很小,但是叶汲耳力过人,仍然清楚地听见那一声伤心的哽咽,无限放大在他耳边,将他心脏上的寒冰融化得一塌糊涂。   一声哭泣后步蕨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可是源源不断的温热液体顺着他胳膊流淌进血肉翻卷的伤口。剧痛之下,那种泪水浸透的疼痛几乎感觉不到,更多的是种密密麻麻的酸痒,腌得叶汲眼眶微热。   手掌顺着步蕨的后脑轻轻捋了捋,他柔声说:“好啦,哭得惨兮兮得让人以为我挂了呢。”   步蕨不为所动地抱着他胳膊不放,像头固执的小兽守着自己的领地。   叶汲哭笑不得地使劲揉揉他的头发,低头亲吻着他冷汗犹存的后颈:“真是,撒起娇来拿你没办法。”   步蕨后颈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下,他猛地一抬头,撞得叶汲惨叫一声,向后仰去。   “你哪只眼看到我哭了,”步蕨冷冷地说,马上又厉声说,“你又哪只眼看到我撒娇了?”   那凶恶的眼神,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叶汲两只都看到的眼给挖出来。   “……”叶汲揉着被撞红的下巴,强烈的求生欲让他不得不克制住取笑他的冲动,无比镇定而诚恳地说,“我眼瞎,什么也没看到。”   步蕨冷冷睨了他一眼,松开他皮开肉绽的胳膊,看了一眼倒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兔狲,确定这一人一兽都没大恙后朝几步外沸腾的旋涡走去。   叶汲忍着疼痛,满头大汗地拉住他:“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步蕨果断地拉下他的手,“现在的你连鬼洞的阴气都承受不了,别说黄泉眼了。”   叶汲不放手。   两人冷冷对峙,叶汲忽然朝他努了努嘴。   “……”步蕨额角青筋乱蹿,隐忍地看他一眼,低头与他接了个温柔的吻,目光狡黠地闪烁下,“可以了吧,年轻人?”   叶汲脸色一黑。   “我很快就回来!”步蕨趁机飞快地脱身而出,身影埋没进沸腾的黄泉水中。   那一道诡异的雷声来得快,去得也快,叶汲等了半晌也没等到第二道闪电落下。一天一夜的暴雨,让水位线几乎和堤坝持平,地水连成脉脉一线,城市逐渐显露在水雾里。   天空放晴,那一道雷声好像只是太清境某个神官的一时失手。   但叶汲知道,那绝不是雷部神官的失手,因为那是一道带有某种警告意味的天雷。   他只是不知道,这道天雷,是落给自己的,还是给步蕨的……   在江面等步蕨时候,叶汲拖着惨兮兮的胳膊费劲地去检查了下兔狲的生死。   漂浮在江水中的兔狲像一只大型布偶,皮毛沾满血污,半死不活地直哼哼。   在叶汲来时,他哼得更响亮了。   叶汲纳闷地翻看了下它伤口,摸摸下巴:“这是睡着了,在打呼?”   “……”兔狲立即愤怒地昂起头,泪水噗噗向下直掉,“三大爷!我伤得那么重!你觉得我会睡着吗!”   叶汲咧嘴一笑,两排白牙亮得可以去做牙膏代言广告:“哟!声气有力,眼神明亮,伤得不重啊。得嘞,别在这卖惨了。麻溜地滚回去看看冬无衣他们嗝屁了没。没嗝屁让人过来清理现场,顺便通知附近道门最近在外走动勤快点,别让厉鬼给本市社会治安造成太大危害。”   兔狲哭得泪如雨下,干脆在江面上打起滚耍赖,翻起的水花将叶汲浇了个透心凉:“我不走!我不走!我好痛!我要二大爷亲亲抱抱!”   “……”叶汲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声色俱厉地大骂,“你个几千年老妖在这卖个蛋的萌啊!再不滚蛋从明天开始吃猫粮!国产那种,不加罐头!”   兔狲倏地收声,泪汪汪的大眼可怜巴巴地看了一眼黄泉眼。变回普通体型,“嘤”的一声扭头泪奔而去。   叶汲被它“嘤”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慢吞吞地坐在蛟龙的骨架上,看看血流不止的胳膊,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很少经历这么惨重的挫败,一战几乎击垮了他横行天地多年的自信。太久没尝过失败的滋味,难得一次打击就格外的沉重。   但也只是几乎而已,如果他这么容易服输,早几千年被唐晏那老小子给收拾得尸骨无存了。   他费劲力气地单手给自己点了根烟,满不在乎地想:逆境嘛,有助于磨炼自我。满则损,盈则亏……   亏亏亏个屁啊!他狠狠地抽口烟,不爽就是不爽!尤其是那孙子一口一个宝贝儿叫步蕨时,他恨不得拧了他的头当球踢!   不行,叶汲一边抽烟一边慎重地琢磨,得在床上找个步蕨神志不清的机会把他那点藏家底的秘密给掏干净。   在叶汲开始构想如何将步蕨做得神志不清时,步蕨踏浪而出,那一瞬间的神力荡平江面,天地几乎静默了一刻。   叶汲被独属于泰山府君的磅礴神力冲荡得呼吸一凛,但随即在他没发觉的那一秒,心脏的麻痹感被一股微妙的力量融合了。他没有感受到在面对那个神秘神祇时,逼得心脏碎裂的压迫感,反而通体像被步蕨的神力清洗了一遍,感官达到极致。步蕨明明在几十米外,他却好似近在咫尺。   不是,是仿佛合二为一。   听见他每一秒的呼吸,感受到他每一寸的体温。   那是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叶汲的双眼在那瞬间看到了从未见多的诸多景象。   大地之上,各色气泽平稳流动,或成龙头,或成虎象;江水之中,闪烁着各类生物的魂光,或黯淡陈旧,或明亮如新。   他的耳畔听见嘈嘈切切的种种私语,山川河流,无一不在对他倾诉细语。   他朦朦胧胧地想,这就是步蕨眼中所听所闻的世界吗?   水花的破碎声,敲醒了恍惚的叶汲,步蕨站在他面前,这一刻的他无论外表还是气质,都让叶汲有种脱胎换骨般的感觉。   可是定睛一看,人还是那个人。   步蕨向他微微笑了一笑:“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黄泉眼里是什么吗?”   叶汲看着他,不自觉地问:“什么?”   步蕨张开五指,他的掌心里一块鲜红的血肉有节奏的跳动着,依稀可以看出整体形状:“我的心脏。” 第八十三章   “心脏?”叶汲脸色铁青地看着步蕨的掌心, 不可置信地问,“你把自己的心脏一分为五, 分别放在黄泉眼里?”对于神祇来说, 元神是维系生命的根本, 神魂不灭,神祇不死。但不代表闲得蛋疼时可以掏出自己的心, 把它剁碎,放进黄泉眼里腌上个千八百年。   他想起刚才自己胳膊撕下条肉, 步蕨难受得都哭了出来,他无法想象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他静静地看着步蕨,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你是疯子吗?”   步蕨愣了一下,叶汲尚算平静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外, 但总体来说叶汲肯定是动怒了。步蕨明智地没有选择触他的霉头, 将那块小小的心脏放入左边的胸腔里:“其实,不是很痛。”   叶汲的怒气值被他一句话冲到顶峰,一把将人抓住拖到身前, 眼睛因为发怒亮得骇人,看上去像是要一口把步蕨活吞下去:“步老二,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这种把别人都当成蠢货的自作聪明很碍眼?”   步蕨沉默了下, 小声地说:“没有。”   “……”叶汲恨得一口重重咬住他的脖子,牙齿陷入柔软的皮肉里狠狠地摩擦, 动脉在他齿缝边跳动。他是真得恨不能咬死这个不知死活的人,眼尾隐隐发红, “现在呢,痛吗?”   动脉被人扣住的感觉很不好,尤其步蕨这具身体说到底是人身,没有叶汲那么强悍的承受能力。他被迫仰着脖子,呼吸变得短促,诚实地回答:“痛……”   叶汲的心情并没有好上几分,反而因为他这种直接到让人无奈的坦白更加暴躁。他阴郁地咬着步蕨的脖子不放,舌尖无意识地舔着凸起的筋络,像只寻思该怎么拆吃猎物的大型猫科动物。   步蕨心生异样,很多时候叶汲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像是从水中化生的神祇,反倒像只大猫成精……   高兴时呼噜噜朝你亮处柔软的腹部,可以随意揉捏抚摸;生气时则浑身炸毛,不客气地亮出锋利的爪牙,找机会一击必杀。   咬着咬着,两人间的氛围不知不觉地变了味,叶汲的舔舐开始具有某种暗示性的意味。这种意味让步蕨脸色一变,虽然他两只有一夜亲密接触的经验,但是那一夜丰富的经验足以让他铭记住叶汲很多独特的习惯癖好。   叶汲挺直的鼻梁抵在步蕨脆弱的动脉边,步蕨选择性的退让令他十分兴奋,刚刚大开杀戒后尚未平息的杀意和这种兴奋交织在一起,燃烧起体内某种蠢蠢欲动的冲动。   他说:“二哥,我们做吧。”   “……”真是一个让他丝毫都不意外的回答啊,话题到底是怎么歪到这里来的?步蕨百思不得其解,由着他在身上磨蹭,望着一览无遗的江面,尽量心平气和地和他商量,“在这里不好吧,冬无衣他们还在等着我们呢。”   开放的露天环境挑起叶汲恶劣的趣味,他在步蕨嘴角边舔了舔,明亮锐利的眼眸里深深印刻步蕨的影子:“就这里,趁着还没人来。”   步蕨额角一抖,将他深邃英俊的脸庞重重拍到一边:“滚!”   任叶汲软磨硬泡,步蕨咬紧牙关,绝不接受野战这种高难度的挑战。   叶汲热血沸腾,直接想来一出霸王硬上弓,结果因为有伤在身被步蕨暴力镇压。   呼啸而来的警车声及时制止了这对夫夫两的同室操戈,步蕨从骨蛟的残骸中取出一截洁白锋利的脊椎,示意叶汲将剩下的骨骸处理干净。   没有得逞的叶汲悻悻地将这条倒霉蛟龙沉入河床中,死后的蛟龙虽然不再能呼风唤雨,但是它的尸骨却能镇住水中邪祟亡灵。至少百年内,这条江河上下游不会再出大的动乱。   步蕨搀着受伤的叶汲避开警车,从大桥尚算完整的一端上了岸。冬无衣他们没有等在桥头,可能是携带陆和的尸身不方便露面,步蕨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可始终无人接听。   叶汲拖着暂时残废的胳膊靠在他身上哼哼唧唧:“冬傻逼不会忙着去给老陆处理后事,直接把人给火化了吧。”   “不会吧,赶时间不是那么赶的。”步蕨听着手机里的忙音,将电话挂了,“要不然我两先回家?”他也考虑过回第四办公室,但叶汲的伤口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到现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已经开始有腐烂的迹象,再恶化下去说不准真得要重塑一具肉身。大敌当前,步蕨不想消耗他们任何一丝战斗力,尤其是战力担当的叶汲。   一听回家叶汲来了精神,暧昧地在步蕨指尖咬了口:“那我们马上回家。”   “……”步蕨面无表情地在他一片狼藉的外套上擦擦手,“别发骚。”   叶汲惊愕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这话是从步蕨口中说出的,半晌喃喃道:“老二,你被我玷污了。”   一道身影从角落里慢吞吞地走出,面色不善地嘲讽道:“你知道把我师父拐偏了就好。”   “笑笑?”步蕨惊讶地看着来人,“你一个人?冬无衣他们呢?”   楚笑神情憋屈,不知道在冬无衣那经历了什么,木然说:“谁让我是你们单位的编外人员呢,冬无衣说你们全体在编人员现在是全国通缉要犯,让我接你们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先避避风头。”   “……”   步蕨和叶汲面面相觑,叶汲迷茫又无辜地问步蕨,“不是,我们打个怪的功夫,就成了通缉犯?”   ┉┉ ∞ ∞┉┉┉┉ ∞ ∞┉┉┉   两个小时后,燕城郊外某个三层独栋别墅。雨虽然停了,但可能今天的天气本就不好,燕城上空依旧乌云盖顶,北风刮过山林,扫起落叶无数,愈发显得这个投资失策,开发失败的高档小区鬼气森森。   小区里灯火寥寥,连物业处的保安都裹着棉大衣缩在值班室里,抱着热茶看电视。   这儿平时来客很少,偶尔露面的只有几个燕城里的富豪,来这和包/养的小情儿交流感情。一辆破旧的面包车无声无息地驶入小区,停在这栋被爬山虎盖了半边的三层别墅外。   两个小时的颠簸路程让车上的乘客连同司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这辆车实在太破了,要不是这几天暴雨路上交警不多,一上路就得被拖进报废厂砸成废铜烂铁。   手臂急遽恶化的创伤让叶汲的脸色苍白,他气息奄奄搭着步蕨的肩,喋喋不休地教育楚笑:“三儿,你好歹是财神爷的儿子,不说搞辆兰博基尼、宾利,拉这么个破车接你师父,你把你爸的脸往哪搁?”   楚笑白了他一眼:“我爸是掌管凡人财运,又不是印钞机。再说,他的钱是他的,”他忿忿地说,“往年还从我这拿走其他天官给的压岁钱!”   叶汲和步蕨:“……”   看来克扣小辈压岁钱是天上人间所有家庭不文成的风俗。   “都这个时候了,就别管兰博基尼还是拖拉机了。”冬无衣站在别墅门口,墨绿的旗袍配上她比纸还白的脸,与比鬼屋还阴森的别墅十分相衬,“不想第二天被抄家,就快进来。”   虽然从外表看,这栋别墅已然荒废多年,但内里的装修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奢华精致。水晶大灯将客厅照耀得温暖明亮,而实际温度却和屋外相差无几,为了保存陆和的尸身,冬无衣并没有开中央空调。   步蕨先给叶汲处理了伤口,蛟龙的毒液并不棘手,只是叶汲需要承受比较大的痛苦。好在叶汲从小被他两个兄长混合双打长到大,耐受力极高,硬是一声不吭地任步蕨刮掉胳膊上的腐肉,用青火烧尽余毒,重新包扎起来。   “好了,最近别动这条胳膊。”步蕨将绷带束好,替他擦去鼻尖唇上的汗水,柔声说,“要做什么,我帮你。”   叶汲算是因祸得福,待遇陡然从家庭底层一飞升天,成为他憧憬已久的“一家之主”。他“虚弱”地躺在步蕨怀中,纯真地眨巴眨巴眼:“真的什么都能帮吗,亲爱的?”   “……”步蕨直觉他嘴里吐不出象牙,利落地捏起他上下两片薄唇,掐灭了他不安分的心思。   冬无衣端着热茶出来,她的样子很憔悴,比在鬼洞里恶战一番的两人看上去还要精疲力尽:“二爷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步蕨捏着叶汲的嘴不让他大放厥词,问冬无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躲到这里来?”   冬无衣捧着热茶,疲惫不堪地靠在沙发里:“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当时我带着老陆他上了岸,接到宗鸣电话。说他得到风声,上头要对第四办公室下手,理由是谋杀中央重要机关人员。对,就是那个副部长。他在电话里说得非常仓促,我还来不及详细问他,电话就挂了。后来我试着联系办公室其他人,只联系到了文印室的小李。应该是看她平常接触不到核心任务,所以没有对她采取措施。她说目前第四办公室所有人都受到控制,而我们几人被列为通缉重犯,现在公安国安都在追捕我们。如果我没预估错,用不了多久,道门可能也要找来了。”   她一口气说得口干舌燥,喝口茶润润喉继续说:“但道门他们多少知道我们的身份,不会轻易过来找死。庄勤他们我已经通知过了,他们正好准备离开东海,我让他们先别回燕城。他们是凡人,背后还拖着一个庄家,没我们来去自如。”   叶汲漫不经心地说:“其他人更用不着担心,凡人而已。谁来捏死谁。”   “这些人都不是问题,”步蕨对这个所谓的“通缉犯”显然也不在意,他的手指慢慢顺着叶汲头皮刮过,把他刮得直眯眼,要不是有伤在身,恨不得在他腿上打个滚,“关键是这场变故背后一定有个推手。别人不清楚,大领导总该清楚第四办公室的职能和我们的身份,他应该和道门中的人一样不会贸然开罪我们。可陆和刚死,第四办公室发生重大变故,这一定得到了他的默许。这说明栽赃我们的这个人在他看来,他的身份地位和价值,都比我们重要,甚至取代我们。”   “那个老东西?”叶汲挑眉。   老东西……   步蕨梗了下,低头思忖了一会,皱眉说:“以他的身份确实有足够的理由让大领导放弃我们,可是他脱离人间太久了,他想渗透进中央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最有力的证据就是步蕨自己,在他刚回人间的时候连火车票都不知道怎么买。   冬无衣和楚笑被他们说得云里来雾气里去,冬无衣抿了抿快掉光的口红:“虽然我听得一知半解,但二爷我想说,如果一个神祇想要在他的信徒面前树立威望,有一个很简单的办法。”她看着从来只会暴力解决问题,在人间几乎没有神观的这对古神夫夫,无力地抚额,“直接显圣啊!!!哒领导虽然见多识广,但到底是凡人,没和正儿八经的神官接触过吧?有什么比半夜一个你家客厅突然出现一个金光闪闪,仙气缭绕的神仙更有说服力的?!”   一提这个,冬无衣忍不住抱怨:“当年我就告诉过二爷你,不能宅在泰山府殿里足不出户。经常要到人间走动走动,显个圣装个逼,出场怎么酷炫怎么来,保准每年的香火钱能埋了泰山府殿!兄弟几个也不至于过得捉襟见肘,苦巴巴的!”   被指责完全没有承担起“养家糊口”重担的步蕨毫无愧色,冷冷地说:“我又不是猴子,没事耍给人看。”   叶汲赶紧帮着老婆说话,同样冷冷地说:“要是有天官在老子客厅里出现,我只会打爆他的狗头!”   冬无衣也冷冷地一摔杯:“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成了丧家之犬,躲在这里吹冷风;别人在南海享受大领导的顶礼膜拜,吃香喝辣。”   楚笑看看三人,“呃”了一声:“那我们现在去显圣装逼不就成了,”他指指叶汲步蕨和自己,“我们这儿三个神官呢。”   “迟了。”步蕨顶着叶汲两边太阳穴缓缓揉动,“对方已经捷足先登取得了上头的信任,上头不会再得罪我们之后再得罪他,自断后路。另外,就如我刚才所说,如果真是那个人,他召集到的神官只会比我只多不少。”   “那个人到底是谁?”   步蕨沉默很久,久到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他的声音缓缓响起:“我的父亲。”   “???”   叶汲差点从步蕨腿上滚下去:“我岳父?!”   “……”步蕨嘴角微微抽搐,“你的关注点很独特……”   泰山府君和太清境的紫薇君,连同洞虚君的叶汲都是众所周知化自天地的三个神祇,从理论来说就是无父无母,谁都没听说过泰山府君有一个父亲。可是关于这个父亲的更多身份,步蕨不愿再详细透露。   步蕨吐露的这个人让所有人花费了很长时间来消化。   叶汲在一鸣惊人后便抓着步蕨的手指来回数,至于他究竟是在数数,还是在想着别的心思,无人可知。数到第十遍的时候,叶汲忽然问:“老陆呢?”   冬无衣神情滞了滞,指指楼上:“一楼潮湿气重,放在二楼了。”   “魂魄还在吗?”   冬无衣的神情变得更加古怪,她紧紧握着茶杯,上下滑动的手指泄露了她的不安:“没有。”   “没有?”步蕨随即反应过来,紧皱着眉说,“被阴差勾走了?”   冬无衣意识到自己被误解了,马上解释:“我给他下了固魂符,附近的阴差没有发现他的死亡。我的意思是……”她目光透着深深的茫然和一丝惶恐,“他从断气后魂魄就不见了,就像他的身体里从来没有三魂七魄一样……我当地官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况。”   “是没见过,还是不愿意承认?”步蕨的眼神并不犀利,但却像穿透冬无衣心底,“他是个无魂之人是吗?”   冬无衣的沉默回答了一切。   “什么是无魂之人?”楚笑懵了。   叶汲对他的不学无术嗤之以鼻,连步蕨都投向他的目光都包含着微微责备,看得楚笑面红耳赤,向沙发里缩了缩企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无魂之人说是人,准确来说,只是个制作精良的人偶。”步蕨一边解释,一边回忆陆和平日的表现,“但这个人偶显然骗过了我们所有……”   他声音突然一顿,倏地看向二楼。   这回连楚笑也察觉到了二楼传来不同寻常的气息。   第八十四章   微弱的神力波动如刮过湖面的微风, 一扫而过。   楚笑看着通往二楼的楼梯,出声道:“师父, 我上去看看。”   步蕨侧耳聆听片刻, 手掌朝下一按示意他不必起身:“他下来了。”   楼梯上的壁灯里电流滋滋作响, 木制楼梯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来人的腿脚似乎很不便利, 走一步缓一步。等走到最后一阶台阶时,那人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不满地看向客厅里岿然不动的众人,淡淡地说:“我肋骨断了五根,还有一根戳穿了肺,右腿小腿骨折, 就没个人能来扶我一把吗?”   冬无衣即使有了心理准备, 在看到那张熟悉脸庞时仍然双手颤抖,差点摔了杯子,她咬牙切齿地问:“你是谁?”   “陆和”蹒跚地跨下楼梯, 抬手想理一理衣容,结果发现一身破烂完全没有整理的必要,只好意思意思抻抻衣袖:“这具身体的名字叫陆和,不过我还有一个名字你们可能更熟悉——姚少司。”   金碧辉煌的客厅里寂静得可怕, 外头鬼哭狼嚎的风声完美展现了在场各人复杂的心理活动。半晌,一声惊天暴喝平地而起:“姚少司!老娘捶爆你的狗头!!!”   半个小时后, 动弹不得的姚少司低头看看再次骨折的右小腿,和身上的绳子, 从容不迫地指出:“我腿断了,绑我这道程序是多余的。”   “绑你是让你明白自己的处境,顺便羞辱一下你让我们爽一爽,没别的意思。”叶汲将登山绳打了个死结勒紧,匕首拍拍他的脸,“小样儿,金蝉脱壳诈死玩得溜啊。这段日子把老子们当猴耍,开心不?”   姚少司沉默下,没有选择和叶汲对话,径自看向步蕨,然后发现步蕨正温声安慰“感情受到重”的冬无衣,只好将目光转向楚笑:“笑笑。”   “姚叔,”楚笑为难地看看凶相毕露的叶汲,又看看刚暴揍过姚少司的冬无衣,小声说,“我打不过他们。”   “……”姚少司沉重地叹口气,屈从于现实,“好吧,我承认向你们隐瞒身份是我的不对。但我也是有苦衷的,我……”   冬无衣不顾步蕨的阻拦,冲上来甩了他一个耳光。   “……”姚少司脸被打到一边去,顿时又肿起块淤青,他吐出口血沫,终于收敛起漫不经心的态度,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冬无衣冷冷地看着他,指着他说:“给你一分钟解释,说服不了我们直接剁成八块,吊在赵朗家门口送他当年货。”   楚笑:“???”   叶汲假模假样地劝阻,实则火上浇油:“杀人犯法的哦亲~再者扔上太清境难度太高。我看利市仙官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衣冠禽兽,燕城很多富婆好他这口。不如把他外包出去,挣个包养费给你买包包哦~”   姚少司不愧是当过大场面,做过高层领导人员的男人,心知叶汲这混账绝对能说到做到但也仅仅微微一色变。略一沉思,他淡定地说:“三爷,你很了解燕城富婆的需求嘛。”   “……”叶汲背后一凉。   步蕨揉揉胀痛的额角,将添乱的叶汲按到一旁,面向姚少司:“说吧,你诈死重组第四办公室图什么?别想用你上司赵朗那套来糊弄我,他曾是我的手下,我有多了解他,就有多了解你。”   这几个人里二爷果然是最不好对付的。   “我没有诈死。”姚少司首先替自己辩白,因为叶汲刻意捆绑过紧,他露出个很不舒服的表情动动身子,“在数月之前,我奉命下界诛杀地官之一的林曦和庄家叔祖庄令。不想情报有误,庄令真身是失踪已久的玉府上卿君。虽然他为了护住林曦的神魂几乎耗尽元神,还因此堕入魔道,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嘛。我只能将他困住一时,调头去找林曦。”   他说着看向步蕨,苦笑了下:“二爷手下的人一个赛一个能打,林曦以凡人之身觉醒了地官的神力,强行解开黄泉眼的封印。我一个大意,被她一箭毙命。”   “谁让你去杀他们的?”   姚少司回答得很干脆:“文华上吏。”   叶汲吊儿郎当地把玩匕首,在姚少司脖子上带出一道红痕:“我听不懂了,你不是赵朗手下吗?赵朗表面上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哪边都不站;但明白人都清楚他是唐晏的心腹。你是他的下属,怎么听文华上吏的调遣了?”   姚少司口吻认真:“无间道看过没?”   “……”   “我知道你们怀疑我,但是我说了我是有苦衷的。”姚少司神情非常无奈,“二爷‘身死道消’后文华上吏暗地里一直不懈地清缴地官的残余势力,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他这么执着迫害地官的原因。紫薇君刚渡了神劫,闭关很久,以文华上吏为首的雷部众神借机势力大涨。等紫薇君出关,雷部几乎达到和紫薇君分庭抗礼的局面。你们大哥你们清楚,死要面子活受罪。”   步蕨和叶汲:“……”   姚少司继续向下说:“如三爷所说,我上司和唐老大关系匪浅。不方便出手,便指派我投靠文华上吏,查清他背后的主使是谁。”   “然后你查来查去,查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还把自己搞嗝屁了?”冬无衣冷笑道。   姚少司避开她的眼神,平静地说:“因为从那时到不久之前文华上吏背后的那个人一直没有现身。”他补充说明,“当时我是有实力和林曦一战,但战下去两败俱伤,回头二爷找我算账,别说神身,我连元神都保不住”   叶汲眼中利光一闪:“你在那时就知道二哥会回来了?”   步蕨扫过姚少司一眼,姚少司沉默一秒,亡羊补牢:“我和财官,还有紫薇君一直坚信二爷没有死。我们相信他!”   “……”   姚少司扭来扭去:“问到现在你们可以松开我了吧,这具身体坏了,再绑下去肢节坏死修起来很麻烦的。”   冬无衣冷冷地说:“捆绑play不喜欢吗,那换刑具play吧。”   姚少司果断闭嘴,闭了没一会,还是忍不住表忠心,“二爷,我骗你们并没有歹心。我死后财官大人收起我的元神,放进这具偶身里,化名陆和来到人间组建第四办公室,是为了把你们聚集在一起对抗文华上吏背后的那个人。你很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神,”他顿了顿说,“或者说是个什么样的魔鬼。”   步蕨一直保持沉思的状态,客厅里的落地钟响了六下,他仿佛被惊醒了般抬起头看了眼时间:“是不是该吃饭了?”   “……”   叶汲不留情面地指出:“你这种强行转移话题的方式我给零分。”   步蕨从他手中拿过匕首利落地挑开姚少司身上的绳索,笑了笑说:“我相信他而已。”他问姚少司,“需要我帮忙修复这具偶身吗?”   姚少司立即想答好,然而再触及到叶汲冰冷的眼神时将话咽回肚子,违心地说:“用不着麻烦二爷了,一具偶身而已,反正我们现在都成了通缉犯,有的是时间慢慢修复。”   冬无衣问楚笑:“你们家利市仙官说话风格一直这么讨打吗?”   楚笑阴沉沉地说:“我爸说话有时候比他更噎人,尤其是每年正月十五天官赐福,撒红利的时候。”   ……   冬无衣这里生活设备一应俱全,冰箱里甚至填满了新鲜的瓜果蔬菜肉类,完全不像长期无人居住。冬无衣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沾沾得意:“前几天我算了一卦,大凶之兆,所以我特意把这儿布置了一番,以防有个万一也能有个落脚点。”   “你算卦?”楚笑怀疑地看着她,一般来说地官战斗力彪悍,天官则擅长卜卦术法。   步蕨在旁帮忙择菜:“她每次算卦都是大凶之兆。”   “……”   掌勺的人是冬无衣和楚笑,本来陆和自告奋勇地表示自己的厨艺很不错,摇摇晃晃像个丧尸似的刚进厨房就被冬无衣一脚踹了出来。现在两人间的气氛很僵直,步蕨本想做个和事佬从中调停,叶汲躺在沙发上啃苹果懒洋洋地说:“老婆,清官难断家务事。   步蕨一想也是,默默地继续择菜。   吃完晚饭,连续数日的惊心动魄让所有人都没有精神进行什么娱乐活动。姚少司留在客厅修补他残破的偶身,冬无衣斜瞟他一眼,蹬蹬蹬地踩着高跟鞋出门去度过她灯红酒绿的夜生活;楚笑在客厅边看电视边陪姚少司说话,姚少司看他强撑起精神的模样微微笑道:“你上去睡吧阿笑,你的元神不完整,撑到现在很辛苦吧。”   楚笑不说话。   姚少司吃劲抬起胳膊摸摸他的头:“有空去看看你的父亲,他很想念你。”   “姚叔!”   “乖,听话,你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   步蕨和叶汲本来各有一间房,步蕨前脚进了自己的房间,叶汲后脚跟了过来,从后面一把揽住步蕨柔软的腰肢,滚烫的呼吸拂过他的耳边,钻进他的衣领里:“我们继续之前没做完的那件事?” 第八十五章   落地窗帘漏了一条缝, 微弱的光线落在羊绒地毯上,立即被暧昧低迷的昏暗吞没。空气中的燥热尚未完全褪去, 漂浮着一缕隐秘的腥腻味。床上凌乱的被褥里深埋着一个人, 从耳根遍布到脊背的红痕, 以及腰间泛青的指印令人浮想联翩,令人不自由自主地去猜想刚刚在这具身体上发生过何等暴虐的摧残。   一场酣畅淋漓的性/事在此时此刻压抑的氛围中, 无疑是个很合适的解压方式。   然而事不过三,过了三, 连容忍度堪称圣母级别的步蕨都忍无可忍。无力瘫软的他咬紧牙根,一掌抵住再度凑过来的叶汲,沙哑的嗓音里饱含恼怒:“你够了!”   叶汲不甘心地想去抓他细瘦的腰,却被步蕨滑鱼似的钻进被窝里。   被窝里的人恼羞成怒地骂:“滚蛋!”   “三次而已, ”叶汲遗憾地压在被子上, 亲昵地用鼻尖拱了拱他湿哒哒的后颈,“亲爱的,你的体力太糟糕了。”   步蕨一根手指都懒得动弹, 紧闭着眼冷冷道:“再来杀了你。”   叶汲得意地哈哈大笑,狠狠在他耳后嘬了一口:“放心,老公我知道可持续发展。羊儿要养肥了才能狠宰。”   他赤着上半身,到浴室里冲凉。水流从他精悍的胸膛流淌到让人血脉膨胀的下腹, 镜子中的男人年轻健壮,是天地三界中虽强悍的神祇之一, 以唐晏的年纪和步蕨目前的状态,可能这个之一很快也用不上了。   叶汲看着臂膀上狰狞鲜红的伤口, 再霸道的毒液也奈何不了他强悍的恢复力,腐烂的创口已长出层新鲜的肌肉。他原身是水,只要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滴的水没有干涸,他永远有机会获得重生。   可是在面对步蕨口中所谓的“父亲”时,叶汲只感到深深的无力,甚至某一时刻他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原来这就是太古神祇强大而恐怖的实力吗?   他漠然地与镜中自己对望,“嘭”,爆炸的水流迸溅到镜面上,光滑的玻璃顿时四分五裂。   沉睡中的步蕨感受到暴/乱的灵力,迷迷糊糊地朝着浴室喊了一声:“叶汲?”   “我在。”浓郁热烈的雄性气息扑面而来,微凉的唇蜻蜓点水地在步蕨额头碰了碰,“睡吧。”   步蕨无意识地嗯了声,翻了个身将头枕着他的臂膀,疲惫地睡去。   寒风盘旋在高空发出凛冽的咆哮,冬季的大地如它的统治者般疲倦乏力,而缓慢流动的江河却坚持不懈地为它注入蓬勃的生机。在某些偏僻不起眼的角落,脆弱的绿叶拼命地吸取土壤里的水分,在凛冬中焕发出顽强的生命力。   ┉┉ ∞ ∞┉┉┉┉ ∞ ∞┉┉┉   燕城北郊的这栋别墅暂时成为第四办公室的临时驻点,虽然所有人都没把网上的通缉令当回个事,但经历了一系列事件后伤筋动骨的所有人确实摇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用冬无衣的话来说:“我们现在是无政府无组织状态,连工资都不发,干屁的活。”   第四办公室领导姚少司同志对她的话很不赞成,奈何他现在是个高度伤残人士,冬无衣没一脚把他踹出门,让他成为迎风落泪的一具稻草人,已经算是仁至义尽。所以他的意见不在集体考虑范围之内,于是其他人心安理得地窝在别墅里混吃等死。   按道理说叶汲和步蕨是能回到他们那栋独门小院的,有叶汲的结界在,基本上没人能在燕城墙根下翻到他们。可是冬无衣哭天喊地,死活不放步蕨走,理由是没几天快过年了,她想和好不容易找回的老上司共度一个阖家美满、幸福团圆的春节。   叶汲盘腿坐在沙发上摆弄一把非法枪/支,极端冷漠地说:“我家里只有我和我老婆,要团圆也没你的份,有多远滚多远。”   冬无衣双手捧脸,眼泪汪汪地看向步蕨,撒娇地朝步蕨眨眼放电:“二爷~”   如果是女身冬无衣,撒娇就撒娇吧,偏偏是个七尺壮汉,那这副画面就太惨不忍睹,堪称车祸现场了。   在那勤勤恳恳接肋骨的姚少司一个手抖,把肋骨戳进肝里去了,他沉重地叹了口气:“二爷,你能管管他吗?”   冬无衣翻脸比翻书还快:“滚你丫的,再逼逼给老子睡大街去。说出去不怕丢人,一个利市仙官身上半毛钱掏不出来。”   步蕨泰然自若地翻过一页书。   叶汲擦着枪伸过脑袋:“老婆,看什么呢?”   步蕨亮亮书皮——《太清境艳闻录》。   叶汲刹那噤若寒蝉,讪讪地说:“这种小学生文笔,注水骗钱流有什么好看的。来,别看了,跟老公回房间,老公给你看真正的大宝贝。”   步蕨对他的“大宝贝”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冲叶汲笑笑,笑得叶汲心底发凉:“我觉得这本书的作者很有想法,比方说‘饮情药泰山君遭殃,赴巫山洞虚君同欢’。”他抚摸书封上的笔名,感喟,“胆子可真大啊。”   冬无衣的咒骂声戛然而止,他扭头眯眼看着脸色青白交加的叶汲,忽然语出惊人,“二爷,你不知道这本书是咱们三爷的倾情之作吗?”   “……”叶汲强作镇定地研究枪口,不敢去看步蕨的眼神。   步蕨将书不轻不重地在他头上拍了三下,笑吟吟道:“原来是你啊。”   叶汲毛骨悚然,猛地扎进他怀里鬼哭狼嚎:“老婆!我错了!都怪我太爱你啊!”   步蕨一脚将他踹下去:“滚!”   ┉┉ ∞ ∞┉┉┉┉ ∞ ∞┉┉┉   大年三十那天,燕城下了小雪,细碎的雪花簌簌将山头铺上层薄薄的白。出去采买新鲜食材的楚笑抖落帽子上的碎雪,在保安惊悚的眼神里一头扎进了著名的“鬼屋”。   保安甲:“老老,老李,我眼没花吧。13栋不是一家死绝,荒了好久了吗?”   保安乙循声看去,黑灯瞎火的,没有半个人影:“你看错了吧。”   保安甲:“我又没瞎!我刚刚……刚刚我说啥来着的?”   保安乙不耐烦地拉走迷瞪瞪的同事:“走走走,巡查完了赶紧回家了,都二十九了仔细你老婆削你!”   “有人看到你了。”步蕨站在落地窗边看着外边的小雪纷飞,“要留心点。”   最近风声很紧,冬无衣每晚趁着夜色打探着各路消息,现在连道门里都开始搜捕他们每一个人的下落。虽然现在人间的道门式微,但蚂蚁多了咬人还疼,何况他们背后的是个磨牙饮血的庞然巨兽。这只巨兽目前还没有再度亮出它的爪牙,就像步蕨他们也在等待时机,它也在暗中等一个能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机会。   这场角力,从太清境蔓延到人间,会酝酿出什么样的战火,谁也不知道。   但从近日里燕城时而泄露出的神力可以看出,唐晏对太清境已失去大半的掌控了,高高在上的天官们时隔多年,终于重临人间。这次不是为了开门赐福,而是准备一场杀戮。   楚笑作为他们中最近才露面的生面孔,当仁不让地担负起采买的重任。他将两大袋食材放到地上,满不在乎地说:“我很少待在太清境,基本上在人间,没几个天官认得我,更别说那个老不死了。”   “如果他已经控制了太清境,认出你是早晚的事。”步蕨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受到叶汲影响,除了某些少儿不宜的床上用品,他对新事物的接受速度可以说非常快了,“唐晏他们没有传消息来,赵朗要是落到他的手里,你很有可能成为威胁他的把柄。”   楚笑听见自己父亲的名字时眼神明显动摇了下,他咬咬唇还是忍不住问道:“师父,你说我爸……会有事吗?”   “即便他和唐晏被控制了,暂时也不会受到伤害,时间长了就不好说了。”步蕨温声安慰他,“你也不用太担心,唐晏是我们大哥,没那么好对付。况且太清境高居九天之上,立有六十四道天门,进出两难,想要攻破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楚笑鼻音嗡嗡地嗯了一声,振奋了些精神:“师父,我很久没有和你一起过年了,真怀念以前和师兄他们一起在载川上大家一起守岁的日子。对了,师兄他们有消息了吗?”   步蕨摇摇头:“没有,但现在来说,没有消息可能就是好消息吧。”   “老二!”叶汲在厨房里呼喊,“快过来陪我包饺子,老公需要你爱的助力!”   即使叶汲成了楚笑事实上的“师爹”,此时楚笑仍然忍不住黑下脸:“这个二货。”   “三儿!别以为你在客厅骂师爹,师爹就听不见!”叶汲怒吼,“今晚给你包一锅香菜茴香馅儿的,通通给老子吃掉!”   楚笑:“……” 第八十六章   除夕一大早, 冬无衣热火朝天地将所有人从房间里吵出来。他摇身一变化身大内总管,将一系列任务分配给睡眼惺忪的众人:“小楚备菜, 二爷写春联, 三爷帮着贴;至于你嘛……”   他挑剔地将勉强修补了三分之二躯壳的利市仙官上下一打量, 指着大门口:“亲,吉祥物或招财猫了解一下, 亲?”   姚少司神态安详地推一推眼镜,“招财猫吧, 毕竟我和它有一定的共通性。”   “哦豁,仙官大人您都成通缉犯了,还具有招财功能吗?”   “不是招财,是可爱。”   “……”   被打断“晨间运动”的叶汲分外不爽地将门捏得咯吱响:“兄弟, 有没有人告诉你, 扰人春梦会死的哦兄弟。”   冬无衣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边系扣子边往外走的步蕨:“亲,那有没有人告诉过您,索求无度也会死的哦亲~您一把年纪了, 推荐X源牌肾宝,治肾亏不含糖,你好他也好~”   “……”叶汲瞬间狂暴化,一拳将冬无衣砸到一楼, 掷地有声的宣告响彻大年三十的清晨,“老子的肾, 健康的肾!”   ……   等大家各自忙活了开,蹲厨房切菜的楚笑忽然一抬头, 盯着无所事事的冬无衣问:“那你干嘛?”   冬无衣捧着文房四宝送到步蕨面前,娇羞地说:“我给二爷红袖添香呀~”   话音未落他被叶汲拎着脖子扔出三米远,叶汲神情冷酷至极:“你他妈再用个壮汉身少女音来恶心我和老二,把你阉了!”   冬无衣□□一疼,终于安分守己下来不再作妖。他凄凉地蹲在门口,像只被动物园遗弃的大型熊科动物,抓抓胸:“老陆……”   在门口一边充当招财猫,一边瘸着腿完善结界的姚少司淡定地哎了一声。   冬无衣忽地沉默了,自嘲地笑笑:“我活糊涂了,哪来的老陆,仙官大人不要和我等升斗小民计较哈。”   姚少司不以为意地说:“一个称呼而已,算起来我做天官以后很长时间没人叫我本名。倒是和你们公事后,陆和这个名字用得多。”   冬无衣搓了几根烟丝,塞进烟口里:“仙官大人啊,我想采访你一下,你装疯卖傻将我们搂合到一起,平时看我们是不是和看猴戏似的?挺乐呵吧。”   “没有啊。”姚少司认认真真地说,“你们确实比我想象中的有意思,但要说傻的话,”他稍微一估量,“二爷和三爷绝对谈不上傻吧,宗鸣不爱说话但是脑子转得绝对不慢。排除几个不懂事的小年轻,真傻的话只有……”   冬无衣咔的一声,牙磕在烟管上:“好了,你不用说,我知道了。老子就是那个24K不掺杂质的大傻逼。”   姚少司斯文秀气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他一瘸一拐地走到冬无衣身边坐下:“你不是傻,只是活得比他们简单而已。二爷他们在这个世间行走了太久,眼中所见,耳旁所闻,我们穷尽一生也无法赶上,也不用赶上。他们有山河壮阔,波澜万里;我们也有我们的春阳花草,尘心凡径。各有所求便各有历练。”   冬无衣咬着烟管一言不发,他觉得身边的这个人陌生得仿佛从未认识过,可说的话却又符合“陆和”这个教导主任的人设。他很矛盾,用烟管敲敲头,扭扭捏捏地问:“那咱两……”   姚少司笑眯眯地说:“我在上面。”   “……”冬无衣一声咆哮,“上你妹!”   步蕨手中笔一顿。   叶汲添了些清水进砚台,啧啧直叹:“我看冬傻逼早晚要被姚少司那货啃得骨头渣都不剩,也不想想姚少司他老板是谁。”   步蕨笑一笑,继续写春联:“姚少司不是糊涂人,会拿捏好分寸。我不担心他和冬无衣,只是……”   叶汲托腮看他低眉写字,提起毛笔的步蕨和他记忆中的二哥渐渐重合到一起,他认真的模样叶汲看多久都看不厌,“只是什么?”   步蕨出了片刻的神,笑着摇头:“没什么。”   叶汲没有如往常一般锲而不舍地追问,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与步蕨之间的默契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当然,这并不是说他完全了解这个男人心中的所思所想,他只是知道步蕨想告诉他的自会告诉他,他打定主意不想说的,谁也无法撬开他的嘴。   哪怕叶三爷用心险恶地试图在床上某些激情万分的时刻套他的话,步蕨直到不堪疲惫地昏厥过去都死咬牙关,不曾松口。   叶三爷漫不经心地磨着墨,寻思是不是应该加大床上运动的力度,或者技巧?   ┉┉ ∞ ∞┉┉┉┉ ∞ ∞┉┉┉   过了正午十二点,小区炸开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竹声,有人家已经开始吃年夜饭了。这儿远离城区,天高皇帝远,限燃限放的条例在这完全不起作用。这一声爆竹开了个头,山上山下远远近近响起零星的爆竹声,给这块偏远的郊区添了几分热闹的年味。   让楚笑一个人准备一桌年夜饭显然不切实际,冬无衣骂完陆和裹着军大衣踢踢踏踏进来,拎起一盘排骨哗啦倒进油锅里。炸得金黄的排骨香飘十里,勾得贴春联的叶汲馋肉了,低头就在步蕨脖子上啃了一口:“二哥。”   步蕨被他啃得猝不及防,横眉冷对,对了没几秒自己先破功了,眉眼泛起温柔的笑意:“嗯?”   叶汲居高临下地看他,仿佛想从他脸上审度出什么,可最终他勾唇一笑,在步蕨唇上啄了一口,什么也没说。   姚少司正巧拎着一挂爆竹从后院晃荡过来,看到他两哎哟了声,连忙捂住眼躲到一边:“打扰了打扰了!”   步蕨:“……”   姚少司忍不住张开指缝,偷偷看了一眼面颊微微泛红,不太好意思的步蕨,喃喃自语:“原来二爷真的是下面那个啊……”他失落地叹了口气,“这让一心向二爷献身的我家老板多伤心啊。”   “……”叶汲手中的浆糊嗖地砸了姚少司满脸,“老二!听见了吧!我特么早就说过了,那只老孔雀想搞你。哦不,想被你搞!不管……”   “叶汲!”   ……   傍晚的时候小雪下成了大雪,门口石子路上雪积成一踩一个脚印。叶汲自告奋勇地担当起“一家之主”的重担,顶着鹅毛大雪到门口将爆竹放了,又抱来个锈迹斑斑的青铜香炉。步蕨点了三根食指粗细的线香插在炉中,对着茫茫风雪温声道:“寥寥香火,以慰无主之魂。”   冬无衣倚门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在许多年前的每一个除夕夜,步蕨都会率领泰山府殿中的地官们向人间飘荡的孤魂野鬼布施香火。头朝天,他使劲眨了两下眼,一张纸巾递过来。   冬无衣斜眼。   姚少司好脾气地笑笑:“想哭就哭吧,能哭是福。”   “……去你妹的。”冬无衣抓过纸巾使劲搓了搓眼,欲盖弥彰地解释,“老子是感动!想想你家老板如果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回来,又能日天日地了,你感不感动!”   姚少司想了下说,叹着气说:“我家老板只会花天酒地,日天日地对他来说难度太高了。”   “……”   年夜饭上每个人都喝多了,这一桌千奇百怪的组合在经历了大半年的磨合,总算达到了喝高了彼此还能保持冷静不动手的高度融合。这让勉强算是清醒的姚少司同志感到很欣慰,于是他又给冬无衣开了一瓶啤酒。   步蕨揉着泛红的眼,看了一眼烂醉如泥的冬无衣,轻声说:“她喝得不少了。”   姚少司抱着酒瓶怅然若失道:“当醉得醉,莫到无酒空怅惘!来,先干为敬!”   步蕨来不及阻止,姚少司抱着酒瓶咕咚给自己灌下了。   “……”步蕨这才确定这个看着没醉的人已经醉了。   年纪最小的楚笑酒量一般,酒品却是在场最好的,他的面前已经放了三瓶啤酒,半瓶红酒,还有已经干了半杯的五粮X。此时他正认真地数着面前的酒瓶,一二三四五数了一遍,不对,又来一遍。   来回数了七八遍,他的神情终于确定下来。   叶汲突然一伸手将酒瓶哗啦打倒:“三儿!在做啥呢!喊声师爹,师爹给你发红包啊!”   楚笑惊慌欲绝地看着好不容易数清的酒瓶凌乱地倒了一桌,眼眶慢慢溢出泪水,“哇”地一声哭出来了。一边哭,一边扶起酒瓶再度发奋地重新数起来。   “……”步蕨强忍着晕眩的脑袋将还想捣乱的叶汲扯到一边,“老三,别欺负小孩子。”   叶汲喝得是最多的,他越喝眼睛越亮,要不是行为作风和平时截然相反,光从脸上完全看不出有醉的迹象。他反手钳住步蕨的手腕将人往怀里一搂,和树袋熊似的挂在他身上,嘴往他脸上凑:“那老公欺负你好不好?”浓郁的酒气从他唇间传递到步蕨口中,他咕哝着,“二哥,我的红包呢~我也要红包的~”   步蕨被他亲得没法,只好哄他:“没有红包,送你新年礼物好不好?”   叶汲眼睛一亮:“二哥是要把自己送给我吗?”   步蕨扶额:“不是……你想多了。”他看了一眼群魔乱舞的饭桌,“上楼去我房间给你。”   叶汲满脑子里只有“去我房间”四个字,连忙将人扯了起来,作势就要抗上楼。   冬无衣瞟到他两,大喝一声:“站住!不许走!”   他一个虎扑,扑上来要和叶汲抢步蕨:“二爷答应我今晚陪我打通宵麻将的!”   叶汲大怒,竟然敢和他抢人,抬脚就要踹。   两人撕扯间,清亮的门铃声突然响起,一声接着一声,响彻灯火通明的别墅。   第八十七章   吵吵嚷嚷的客厅里一时陷入寂静之中, 门铃声叮咚响个不停,步蕨撇开撕扯的两人:“我去看看。”   叶汲脑袋发晕, 身体的本能快过思维, 一把拉住他:“我去!”   离门最近的姚少司摇摇摆摆站起来:“都别抢, 开个门而已!我倒要看看,哪个小王八犊子大年夜都不让人过!”   红木大门吱呀一声被他拉开, 寒风卷着碎雪从黑夜里吹入温暖明亮的室内,喜气洋洋的童音从地面响起:   “恭喜发财, 大吉大利!”   “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众人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姚少司鞋尖上,两片薄薄的纸人一个高举礼盒,一个高举果篮在风中瑟瑟发抖:“嘤!姚仙官快接把手呀!”“对呀对呀, 好重的呀!”   姚少司甩甩脑袋, 醉眼迷蒙地看了它们半天,弯腰屈指一推:“一贫?”   小纸人猝不及防,尖叫不止地抱着礼盒滚下台阶。   左边一个见势不对要逃跑, 姚少司又一推:“如洗?”   于是它也光荣牺牲,滚到台阶上。   “少司,你又欺负一贫、如洗了。”风雪中缓缓走出两道身影,一人弯腰将两个哭唧唧的小纸人扶起来抱进怀中。   另一人捡起礼盒与果篮, 掸去上面的雪,端整而不苟言笑的面容在逐渐明亮起来的光线下愈发清晰可见。   姚少司脑袋“嗡”的一声响, 像一道天雷当头劈下,顿时酒醒一大半, 结结巴巴地说:“唐、唐唐总?!”   “……”赵朗脚下一滑,没好气地白了自家利市仙官一眼:“幸亏你没喊一声唐老大,霸道总裁总比土匪头子中听。”   楚笑一听见自个儿老爸的声音早就奔出来了,父子两眼神一交汇,楚笑讪讪地喊了声:“爸……”   赵朗冷淡地点点头:“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爸。”   楚笑不敢吱声伸出爪子摸摸一贫和如洗扁平的小脑袋。   “我说哪个狗胆包天这个日子上门踢馆,原来是你们两个啊。”叶汲熏熏然地赖在步蕨身上,“老大寿辰还有几天吧,这么早就下来准备开门赐福了。”   在场也就他和步蕨两人神色如常。   唐晏一露面冬无衣假装醉倒躲在角落里呼呼大睡,脑子有病才会掺和这三兄弟的明枪暗箭里。早些年的时候这三尊大神见面就开打,老大追着老三打,老二有时候帮着老大揍老三,有时候则拦着老大护老三。每一次都闹得风起云涌,天翻地覆。某一次有个不长眼的神官好心劝架,结果被火拼中的三兄弟联手揍得鼻青脸肿,揍完他之后那三人继续打自己的。   真可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大哥,新年好。”步蕨含笑朝着两人打招呼,“赵财神也新年好。”   赵朗笑吟吟地向步蕨深深作了一揖:“二爷,新春大吉,财源广进。”他扫了一眼饭菜尚算整齐的桌面,哟呵一声,脱下大衣自行坐下,“哥几个才开始啊,不嫌多加我们两张嘴吧?”   他一边说着,楚笑自行乖觉地奉上两对干净碗筷。   叶汲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人,稍稍坐正:“不是,你们两几个意思?太清境倒闭了吗,大年夜到我们这打秋风?走走走,快给老子滚蛋!没看兄弟几个落魄到缩在这旮旯里吃不饱喝不暖地装孙子?”   唐晏身姿笔挺地坐在桌边,不愠不火地说了句:“老三。”   叶汲风流到近乎蕴含一丝邪气的桃花眼中满是挑衅:“想打架,好哇!”他作势撸起袖子露出结实的肌肉,“上次在东海没打尽兴,这次咱哥两好好比划比划。”   “叶汲!”步蕨将满身酒气的叶汲拦腰抱下,在耳边严厉地警告他,“别借酒撒疯!你们两在这动手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在这吗?!大过年的,大家一起好好吃顿饭。   “大过年的”真是一句再行之有效不过的咒语了。想到这是他和步蕨重逢以来第一次一起度过的新年,叶汲忿忿不平地按捺下去将自家大哥揍回太清境的冲动,当着唐晏的面响亮地在步蕨嘴角亲了一口,摸摸他的脸:“听老婆的!”   步蕨沉默,心想老大见他一次揍一次不是没理由地的。   赵朗一口酒噗了出来,一边咳一边赶紧拉住唐晏:“冷静!叶三是故意的,别和他一般见识!”   唐晏极度冷漠地与叶汲对视一眼,看向自己的二弟:“老二,过来,我们喝两杯。”   ┉┉ ∞ ∞┉┉┉┉ ∞ ∞┉┉┉   酒过三巡,姚少司等人纷纷以“不胜酒力”败下桌来,退出三兄弟战火纷飞的酒场。冬无衣歪在沙发一角嘴皮子一掀一吐,吐出两瓜子壳,眯眼看着酒桌:“你说唐老大这时候跑下来是什么意思?真如三爷所说,太清境被人打上门来,他们下来逃难了?”她寻思着唐晏的实力,“好歹是三界横着走的人物,不至于吧。”   姚少司从他手心里抓了一把瓜子也磕了起来:“太清境被攻破应该不可能,你想啊,太清境破了不就是你们常挂在嘴边的天塌了吗。人间不会任何预兆都没有,起码也得表现出世界末日的氛围。”   冬无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回过神来,脸一翻:“你丫滚过来干嘛?”   姚少司淡定自若地咬开一粒瓜子:“我得躲着我老板远一点,要不然他喝高了一准要逮着我哭诉他失败的育儿路程。听了快两千年了,受不了,要疯。”   “……”冬无衣忽然有些同情这位利市仙官。   两人闷头磕了一会瓜子,氛围火热的酒桌忽然砸碎了个酒瓶,叶汲一脚蹬上个椅子,居高临下怒视唐晏。冬无衣紧张得一哆嗦,也倏地站起来:“怎么了怎么了,要打起来了吗?我们去地下室躲一躲?”   叶汲一眼瞅到他:“那就是你了!正好三缺一,过来!今儿我一定要干死唐晏他丫的!”   冬无衣一脸茫然,被揪到了麻将桌上……   他看看对面的唐晏,又看看左右的叶汲和赵朗,绝望地想,这是天要亡我啊!   步蕨抱着杯茶坐在叶汲身边,本来叶汲的位置是他的,可在酒桌上叶汲和唐晏杠了起来,非要代他出战。他看了一眼叶汲生疏地搓麻手法,有所预感今晚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他慢慢地喝了一口茶,默默从叶汲口袋里掏出一沓粉色钞票放在他手边。   叶汲左手钞票,右手“美人”,在酒精地催化下春风得意地快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嘴朝步蕨一撅:“老婆,借个财气!”   步蕨懒洋洋的,不搭理他:“要借财气,找你旁边这位去。”   赵朗:“……”   最后步蕨还是敷衍地赏叶汲一个吻,哄得他眉开眼笑杀入牌场。   这一杀杀到了零点,当外边的烟花从落地窗映入每一个人眼中,牌桌上发出一声凄惨的哭嚎:“我不打了!不打了!”   冬无衣扑在最后的两块五毛钱上嚎啕嚎哭:“三位爷爷饶了我吧!”   这场战斗从开始就注定是场不平等的战争,他的对面是三界老总唐晏大佬,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从这位大佬兜里掏钱;右手是心眼比算盘珠还多的财官赵朗;至于叶汲……这位爷虽然牌技生疏,不,是毫无牌技可言。但他背后坐着个强有力的可靠后援,总在关键时刻不动声色地提点他一手。   打来打去,只有他一个人输到现在。   “你到一边去,我替你。”姚少司不知何时站到他身后,“和他们三个赌,也亏你有胆子赶上牌桌。”   “你走!”冬无衣毫不领情。   赵朗将麻将哗啦一推:“哎呀,零点都过了不打了不打了。年纪大了,熬不动夜了,休息去了。”他随手将厚厚一叠钱撒到桌面上,“新年给大家撒个喜气,财源广进。”   这句话从纸人嘴里说出只是一句稀疏平常的道贺,但从他嘴里说出意义便非同小可。且不说人间,连太清境里多少天官求都求不来他老人家金口玉言这一句。   冬无衣手疾眼快抓过一把,眉开眼笑:“蒙您吉言了,财神爷。”   “客气客气。”   哄闹了一天的人们各自散去,找窝睡觉。   步蕨揉揉鼻梁,其实真正需要休息的只有他一人。   叶汲心满意足地算完帐,扭过头在他唇上轻轻一碰,低声笑着说:“新年快乐,二哥。”   步蕨也笑了起来,温柔地回吻他:“新年快乐。”   脉脉温情从交缠的唇齿流泻入两人心间,窗外细雪无声,叶汲不厌其烦地反复亲吻着步蕨。从他的眼睛吻到鼻尖,再度咬住那双被他亲得嫣红的双唇,狡黠的舌头勾住躲闪的舌尖,缠绵悱恻地纠缠不歇。   步蕨的手指插进他发间,在亲吻的水渍声中微微喘息:“回房去吧。”   叶汲唇已滑落到他喉结处,细细地舔舐啃咬,咬下一个牙印后轻笑一声,双手解开他的皮带:“就在这,没人。”   “没人,但有我。”   客厅的某个角落里响起冷飕飕的低沉男声。   步蕨软下去的腰身瞬间僵直,即使他完全不抵触和叶汲的任何亲热举动,但是当着自家大哥的面差点滚到一起对他的冲击还是比较大的。   叶汲第一反应是将步蕨敞开的衬衫一把攥紧,第二反应是杀人灭口,但被步蕨拼死挡住:“大过年的,不能见血!你给我住手!”   “……”叶汲再次被同一句话制住了,真实情况是现在的他完全没心思和唐晏比划个上下,他只想扛起步蕨火速回到那张两米二的双人床,用美好的床上运动欢度大年初一,如果有必要大年初二也用不着下床。   唐晏端着盏浓茶坐在单人沙发里,明亮的灯光照在他一丝不苟的乌发上,在某个角度看去仿佛掺着丝丝的白。但任谁都知道这是错觉罢了,毫无疑问,唐晏的寿命是永恒无尽的。他们这种从天地化生的神祇,有着和天地一样的寿数,或许将来的某一天因为某个意外遭遇死亡,就如同一千八百年前的步蕨所经历的一样,但是他是绝不会面临衰老这种尴尬的境地。   至少叶汲是这么认为的,当着步蕨的面,他尽量平心静气地和自家没眼色的大哥和谐相处,虽然他的语气和言辞与和谐半点不搭边:“老大,你用不着睡觉,但也用不着偷窥两个弟弟亲热吧?”他格外咬重“弟弟”两个字。   杀人不诛心,叶汲偏要唐晏最不能忍受的地方扎刀子,一扎一个准。   室温陡降,唐晏脸色比外边的雪地还冰冷:“老三!”   步蕨抬手遮眼,刚才就应该直接拉着叶汲上楼才是,放任这两个人对话下去早晚得打起来。他揉揉叶汲的后颈,在他嘴角啄了一口:“亲爱的,上去等我好吗?我和大哥说几分钟话。”   叶汲想说不好,但是看见步蕨眼中某种不容拒绝的光芒,勉为其难状地说:“那你马上上来。”   “好的,马上。”步蕨微笑着目送他上了二楼。   在叶汲脚步刚跨上最后一阶台阶时,透明的结界撑开在他背后,他看着楼下那一隅窄小的灯光,眸中闪过一道复杂的精光。   ┉┉ ∞ ∞┉┉┉┉ ∞ ∞┉┉┉   “你和他平时就是这么相处的?”唐晏朝叶汲消失的方向略挑了一下眉,通过这个几乎察觉不到的微小动作,无法辨别出他此时的心情是喜是怒,或者是微妙……   步蕨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他今晚喝得不少,此时酒劲上来了头晕得隐隐作痛,他笑了笑说:“从很早之前我就对你说过,老三的性格没你想象得那么无可救药。他的本体是水,注定他纯澈净透的本性,哪怕……稍微年轻时顽劣了些。”   “如果你把雨下三月,水淹七城当做稍微顽劣的话,那我无话可说。”唐晏面无表情地说。   步蕨温声地说:“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犯过错呢,我那时候比他可混账多了。”   “你和他不一样。”唐晏深沉的双目看着自己面容陌生的弟弟,“你所承担的是我和叶汲都无法承担的重任,你守护的是大地上亿万生灵,从他们生到他们死,循环往复。我时常怀疑,你究竟是以怎样的恒心坚持了这么多年。我在太清境中仅仅是看着,就烦不胜烦。”   听着自家大哥难得的抱怨,步蕨不禁颇觉有趣,纠正他道:“不是我,是我们。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生灵不仅是我在看护,你,还有叶汲,谁都少不了。否则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唐晏沉默了,他缓缓靠向沙发,那张只是看上去略比叶汲他们成熟一些面容露出深刻的疲惫:“然而这样的时间不多了。”   步蕨捧起茶杯的手一顿,愕然看向唐晏:“那个人真的打上太清境了,你受伤了吗?”   唐晏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想通过文华进入太清境,但是被我及时发现了。可是雷部众神的力量太过强大,他们是太清境中少有的能征善战的武神,极其不好对付。我为了以防万一,彻底关闭了六十四道天门。文华他们一部分逃进人间,大概是寻求那个人的庇护了。我和赵朗追寻他们的足迹下来,正巧察觉到老三的结界在这,便过来找你们了。”   步蕨静静地看着他:“只是这样?”   唐晏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样平静地说:“只是这样。”他忽然反问步蕨,“你所做的事进行到哪一步了,他知道了吗?”   步蕨眸中迅速地闪过某种奇异的情绪,他极为缓慢地摇了摇头,低声说:“还没到时候。”   “到现在为止,我仍然不认可你所采取的办法,不论是这个过程,还是你所选取的对象。”   步蕨笑了笑:“到现在为止,直到将来,我都不会后悔自己作出的每一个选择,尤其是叶汲。兄长,我要再次重申,他比你想象得坚强可靠。在我看来,他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不仅是因为我爱他,更是因为他合适。”   “你爱他?”唐晏震惊地几乎差点站了起来,无法相信这句话是从步蕨口中所出。   步蕨淡淡地一笑,看着窗外茫茫雪夜:“是啊,我爱他。”他带着几分迷茫低声说,“在我自己都没发现的时候就爱上了他。”   过了很久,客厅里响起唐晏低沉到近乎阴郁的声音:“那你一定会后悔。”   这一次,步蕨给予他的回答是漫长的沉默。 第八十八章   步蕨回到房间, 叶汲一人正盘腿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矫健的脊背弓成一条流畅紧绷的弧度, 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全神贯注的他没留意到步蕨的脚步声, 当他慌忙抬起头时, 步蕨已在他身后好奇地越过他的肩膀:“干什么呢?”   叶汲再想掩饰已然来不及,他的双膝上平放着那把被步蕨取名“载川”的古琴, 焦黑的琴面上七根长弦滑过华美的光泽:“呃……”   总是把厚颜无耻当个人特色的男人此时颧骨上浮现一层可疑的红晕,他紧张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 尽量保持语气的稳定平和:“上次匆匆忙忙送给你,有些地方还没完善,正好你最近也没用它就拿出来看看。”   步蕨“哦”了一声,在他身边也盘膝坐下, 胳膊肘支着腮饶有兴趣地看他:“那你继续, 不用管我。”   “……”叶汲欲盖弥彰地随意将琴搁到一边,桀桀怪笑地作势扑他,“既然你回来了, 我们做更有意义的运动吧,先从最简单的姿势开始?”   步蕨闪身一躲,让他扑了个空,顺手抓过七弦琴, 嘴角挂着浅浅笑意,考究地盯着它:“别藏呀, 琴制得不是挺好嘛。我看看你到底还要怎么完善它?”   叶汲顿时大惊失色,强行想从步蕨手中夺走古琴, 可已然来不及,步蕨目光聚集在琴底一行才刻上不久的小字,轻声念道:“徒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   他越念越想笑,最后满眼笑意戏谑地看着叶汲:“诗经啊。”   叶汲一脸被雷劈过,惨不忍睹的神情,他忸怩了下,随即摆正容色,故作淡然地说,“嗯,我突然想起这把琴没题字,闲来无事就添了几笔。你……”   步蕨将琴放到一边,边解开衬衫边打断他:“你刚刚说什么姿势来着的?”   “……”由于震惊过度,叶汲脸上陷入短暂的空白,半天不可置信地将人狠扑在地上,攥着他的手腕压过头顶,捏起他的下巴咬牙切齿地问,“你真是我二哥?!是不是唐晏那老单身狗把我高冷禁欲系的二哥给掉包了?!   独守客厅的某位大哥拿着遥控器换了个台,朝上淡淡瞟了一眼。   步蕨敞露的大片肌肤在雪光下光滑瓷白,带着某种不容侵犯的圣洁感,引诱着凌驾在上方的人尽情地蹂/躏污染它。他慵懒从容地躺在地上,温顺地像只待宰的羔羊,微微一笑:“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叶汲脑中仅存的一点理智被他这个挑衅的笑容彻底燃烧殆尽,这一夜几乎是他和步蕨度过最疯狂沉沦的一夜。他们从地板做到床上,又缠绵不休地拥抱到浴室,直到步蕨彻底失去意识疲惫不堪地与他相拥而眠。   ┉┉ ∞ ∞┉┉┉┉ ∞ ∞┉┉┉   多久没有这么累得精疲力尽踏实地睡上一觉了呢,叶汲想不起来了。成长到他这个水平的神祇已经不再需要睡眠来补充元气,他的每一缕神力,每一道意识都与他无处不在地本体相连,源源不断地汲取力量。   所以他很奇怪,自己居然睡着了,还做了一个如此怪诞的梦。   梦中没有出现他想见的人,也没有发生预料到的事。他的周围是白茫茫的一片,干净,冰冷,安静,像一个无机质的世界。   突然常年积累的战斗经验让他毛孔喷张,所有寒毛抖立,他不假思索地疾步横闪,刺目的光束火辣辣地擦过脸颊。没有血流下,只有皮肉的焦味。他抓出靴边的军刺,向雷电飞来的方向刀尖一挑,冷冷道:“唐晏。”   “呵。”纯白的世界响起唐晏一声不以为然的轻笑。   风起云涌不过眨眼间,狂风中红黄交织的雷电连成无边无际的天网,刷地一下从朝叶汲猛扑下来。纵横交织的电光让叶汲骤然失明,他找不到任何可以规避的地方,也无法感召一丝水流的气息,茫茫天地之间唯有他一人,只能以一副铁血钢骨硬生生地抗下瀑流般倾斜下来的雷电。   贯穿耳膜的巨响横空炸裂,飞溅的火光仿佛从天燃烧到地,天雷一道接着一道,无穷无尽地落在茫茫天地间那一道不肯屈服的身影。黑色的皮肉从脸颊上被风刮落,刚生出来的新鲜血肉尚未长完整又立即被雷电烧焦,一层接着一层,强悍的重生能力在此时变成了一种酷刑,联合源源不断的雷电极尽残酷地拷打这个男人。   梦境之外,翻卷的被褥里叶汲眉头紧锁,全身肌肉绷得血管暴凸,脖子上鼓起一道道青筋,整个人处于一种极端焦躁痛苦的状态。   本应不省人事的步蕨在此刻似有所觉地睁开眼,他强忍着腰部酸痛,翻起身注视男人扭曲的睡颜。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掰开他攥得血淋淋的五指,强行将手塞进他掌心,紧紧握住他的手,闭上眼将头靠在他汗水淋漓的胸膛上。   扛过去吧,叶汲。   梦中,那张只剩下鲜红牙床的嘴巴露出个讥诮的笑容,叶汲充血的眼睛藐视向雷网中央。他突然爆发出一声嘶吼,浑身焦肉簌簌落下,他朝上狠狠比了个中指:“唐晏,你就这点能耐吗?”   雷电声倏然止住,纯白的世界顷刻间平静如初。   原本强健俊美的身躯此时只剩下一具漆黑的焦骨,以一个不可降伏的姿态静立在天地中央。渐渐的,千万条经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攀爬上他的全身,血管,肌肉,飞速覆盖住所有骨骼。   等到脸部以下的部位全部重新长出,喉结动了一动,他朝地狠吐了一口血沫,蔑然地一抹嘴:“想这么弄死我,你也太异想天开了。”   唐晏渐渐从纯白中走出,他以一种审视目光一寸寸打量自己这个从来都不服管教的三弟,淡然地说:“我确实很想把你弄死,以前是现在也是,但这一次确实不是我的主意。”   “放屁。”叶汲冷笑,心中却隐约猜到一个人。   唐晏仿佛看穿他心中所想,高深莫测地笑了一笑,没有做多辩解,转身就走:“跟我来。”   叶汲抓起军刺,眼中杀意毕现。   唐晏头也不回地说:“你最好识时务些,在这里我收拾你绰绰有余。你也不想你身上少了个哪个部位,回头和老二的位置互换下吧。”他顿了顿说,颇感兴趣地说,“我倒是想帮老二这么一把。”   “……”军刺的柄裂开一条狰狞的缝,叶汲狠咬了咬牙,不甘不愿地跟上唐晏的步伐。   两人一前一后地在这个奇怪的世界走了很久,这条路长得难以想象,看不见头,也看不见尾。   知道唐晏停下脚步,抬起手在虚空中缓慢地抚摸着什么。   叶汲的视线忽然如水洗般清洗明朗了起来,所有纯白无物尽数褪去,他的面前伫立着一根高耸到望不见顶端的石柱。   “这是什么?”叶汲忍不住问道。   “天地根。”唐晏看着它的眼神充满叶汲从未见过的温存与柔和,“换个通俗易懂的说法,就是天道。”   “……”叶汲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根朴实无华的石柱,面沉如水,“老哥,这时候开玩笑不合适吧。”   “你觉得我是会开玩笑的人吗?”唐晏反问他。   叶汲失语。   “它从鸿蒙开天辟地起便存在,立地撑天,上书天地至道。”唐晏手从石柱上划过,无数荧光浮现在石柱之上,化为数以亿计的文字浮动不歇,“它不倒,天地不灭。从我成为紫薇君那日起,我便承担守护它的职责。现在,轮到你了。”   叶汲和看个疯子一样,莫名其妙地看他,正要出言嘲讽他,忽然神情凝滞了下,定定地看着唐晏:“你出什么事了?”   “天人五衰,在所难免。”唐晏言简意赅地说。   从刚才到现在发生所有的事让叶汲处于一种怪诞的荒谬感中,即便听到唐晏的这句话他也没有多震惊,而是轻笑一声说:“老大,别特么逗我了。你真要嗝屁,这种重担也应该交到咱们慈悲为怀,心系苍生的老二手中。交给我算什么,你不怕我哪天心血来潮,撇了这柱子扔海里当定海神针。”   “步蕨,他不行。”唐晏垂下眼睑,倦乏地捏了捏晴明穴,“他身负大不赦之罪,天地根不会接纳他,甚至老二只要靠近它,就会被千雷万劫劈得元神粉碎。”   叶汲惊愕地说不出一个字,半天他仿佛才找回语言的能力,蓦然失笑:“别了吧,老大。我不小了,你这套唬不住我,老二他那种人怎么会犯下……”   “弑父。”唐晏平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在陈述一个刻板的事实,“他犯下的是手刃父神的大罪。天地不容,无人可赦,连我也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啊哈~最近的章节我越写越激动啦!!!!终于要揭开铺陈已久的主线啦!今天出去浪到晚上才回来,就只更三千吧! 第八十九章   叶汲, ”梦醒时分,在逐渐虚无的天地根前, 唐晏低沉的嗓音缓慢响起, “天人五衰这件事你不要告诉他。”   “为什么?”   唐晏似是笑了一笑:“你就当作这是一个兄长对弟弟最后的关怀吧。他承受得已经够多了, 不必再多添烦恼。”   ……   叶汲在微弱的晨光里刷地睁开眼,窗帘拉开小半边, 雪光和日光混合在一起,几乎融化了窗前人清瘦颀秀的身影。全身的肌肉仿佛在火车下反复碾碎了一百遍又重新糅合在一起, 处处酸痛难忍,好像昨天夜里在这张床上备受摧残的人是他一样。   “醒了?”坐在椅中喝茶的人回过头,他的半边沐浴在阳光下,遥远得像一个幻影, “还早, 再睡会吧。”   叶汲眯起眼盯着他,不声不响地坐起来,被子从胸前滑落, 他才发现自己的背心短裤重换了一套,全身上下清爽利落。他无声地笑了一下,从床上一跃而下,赤足走向步蕨, 笑容暧昧:“那你起得这么早,是不是含蓄地向我表示, 老公昨夜不够努力?”   步蕨竟认真地思考了几秒钟,得出结论:“耐力充足, 技巧有限,仍需进步。”   “……”   步蕨见他一脸抽搐,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摸摸他的脸:“开玩笑的,你很好。”   好到出乎我和唐晏的意料,再次证明我的选择没有错。   叶汲原先打好的满腔腹稿在他这一个笑容里灰飞烟灭,他勾起嘴角亲昵地抵着他的额头:“有多好,嗯?告诉老公,老公下次会更好。”   步蕨被他说得很不好意思,与昨夜里热情缠着叶汲不放的他判若两人。   叶汲见好就收,不再逗他,视线下滑到他膝上,顿时眼睛一亮:“这是什么?”   步蕨淡淡一笑,手指从流光溢彩的刀柄缓缓滑到金银交辉的刀鞘上:“答应送你的新年礼物。我看你的青流碎了后没再有趁手兵器,得空时便给你炼了这把刀。”   叶汲眼中瞬间迸发的光亮让步蕨唇角的笑意加深,他将刀递上:“你看看趁不趁手,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叶汲没有立即拿起刀,而是蓦地将步蕨抱进怀中,狠狠地在他唇上亲了一大口,又使劲在他脸上蹭了又蹭,爆发出一声长啸,“老子的媳妇是天底下最好的媳妇!!!”   “草泥马!叶三你够了!一大早不让人睡觉就算了,还特么虐狗!”冬无衣发狂地在一楼直捶窗户,“老子代表亚洲单身狗保护协会严厉谴责你们!!!”   其他房间酗酒未醒的受害群众纷纷表示赞同。   等叶汲撒够了欢,他才静下心端详步蕨打制的这把刀。借着一缕晨光,他谨慎地抽开刀鞘,神兵的寒光摄人心魂!拇指的沿着厚重的刀脊一寸寸划下,落在刀尖上略一停留,他挑眉看向步蕨:“蛟龙骨?”   步蕨颔首:“三尺四寸的蛟龙脊骨,它是水中神物,取它骨骼给你制刀再合适不过了。”他惋惜地叹了口气,“当然,还是比不上你的青流。真正的青龙骨和青龙元神。”   叶汲笑着在他手背上啄了一口:“你出手的东西,天底下没有比得过的。”他爱不释手地将短刀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目光忽地定格在刀柄上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玉髓,迟疑着问,“这是?”   “嘘。”步蕨竖起手指按在他唇上,眼神中传达出的意思让叶汲瞬间醍醐灌顶,同时心一惊。   玉枢院君的元神!   叶汲隐约猜到这个下落不明的神官元神在步蕨手中,可他没算到竟然会被步蕨暴殄天物地用在这里。这样豪迈大气的手笔,放眼三界之内大概只能出自步蕨之手。   不知为何,唐晏的话再次响起在叶汲耳畔:“他犯下的是大不赦之罪,天地不容,无人可赦。”   他叼着步蕨的手指,狠狠地咬了一口:“你不必为我这么做。”   步蕨没有抽回手指,而是就势轻轻按住他的舌尖:“我想做,便做了。”   于是,叶汲一个猛虎落地式将人扑倒。   “???”步蕨被扑得一脸茫然,随即反应过来哭笑不得说,“我说的做不是这个做!”   叶汲不费吹之力地扯下他的睡袍,忙里抽闲地亲亲他嘴角,坏笑着说:“对我来说一个意思。”   ┉┉ ∞ ∞┉┉┉┉ ∞ ∞┉┉┉   “美好的大年初一,呵。”挂着两个浓黑眼圈的冬无衣端着咖啡怨愤地看了一眼天花板,“从昨晚折腾到中午,叶三他么嗑药了?也不怕X尽人亡。”   姚少司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往杯子扔了两块放糖:“为了二爷的腰和肾着想,我建议你不要在三爷面前提‘嗑药’两字。”他看着早就坐在餐桌前看报纸的赵朗,狐疑地问,“唐总呢?”   名叫“一贫”的小纸人殷勤地给面包摸上黄油,另一个则将牛奶推到赵朗面前,赵朗端起牛奶喝了一口:“他说世界这么大,他要去看看。”   姚少司:“……”   “噗”冬无衣喷出一口咖啡,抽了张纸擦擦嘴,“你们天官就是会玩哈,老大带头离家出走。这个时候外头风声这么紧,他不怕被他老爸给宰了吗?”   赵朗竖起食指摇了摇,亲切和蔼地说:“小朋友,我告诉你,那个人只是二爷的粑粑,和我们唐总没有血缘关系哦。”   冬无衣脑子转不过来:“等等,二爷和大爷不是兄弟两吗?”   赵朗淡定地翻过一页财经版新闻,啧啧道:“所以说小朋友,你们还是太年轻了。”   等到锅里的饺子飘香十里时,叶汲终于精神抖擞地下楼了,顺手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环顾一周:“哟,老大走了?”   客厅里赵朗正和楚笑辩论“到底要不要给他找个后妈”,听到他的声音高声说:“三爷,你大哥留言给你,年轻人要节制,纵欲过度老来会后悔。”   冬无衣笑得打跌,差点将一锅饺子翻在灶台上。   这种力度的嘲讽对叶汲堪比城墙厚度的脸皮造不成任何伤害,他一派餍足地在沙发上大马金刀地坐下,摇头晃脑:“唉,没办法啊。媳妇正当盛年需求大,我只能辛勤耕耘满足他。这种苦恼,你们不懂滴~”   “……”   其他人神色各异,尤其是冬无衣目光闪烁,可惜叶汲翘着二郎腿看电视完全没有留意到她眼中的不怀好意。   “滚!”姗姗下楼的步蕨一巴掌甩得叶汲差点一头栽到沙发下,他脸上倦意犹存,看向赵朗,“他走了?”   赵朗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步蕨眼睫低垂,无人看清那双眼中的情绪,良久他说:“走了也好。”   除了唐晏不告而别,新年的氛围基本维持着祥和欢乐,当冬无衣端着饺子上桌时步蕨的神色已看不出任何异样。此时叶汲正“腼腆含蓄”地向众人展示步蕨送他的蛟骨刀,纵然他故作谦虚实则炫耀的姿态着实欠扁,但是出鞘的神兵仍然让赵朗他们啧啧称奇。   冬无衣一贯是步蕨的无脑吹,拍桌大声道:“叶三,你上辈子是拯救了世界才娶到我们贤良淑德、无所不能的二爷!”她泪汪汪地看向步蕨,“爸爸,你上辈子又是做了什么孽,才落到这个混世魔王手里。女儿替你不值哇~嘤嘤嘤!”   叶汲彬彬有礼地回她:“闺女,你的两个爸爸都没有上辈子,谢谢。”   冬无衣:“……”   赵朗望着“和谐友爱”的饭桌氛围,感慨万分:“原来平常你们相处得这么有趣,早知道我经常下来走动走动了,太清境里真是太无趣了。”他忽地又笑着摇头,“现在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对于他的回不去,楚笑痛苦地扯了下嘴角。   姚少司专注地看着午间新闻,忽然“咦”了一声,随手将音量放大。   餐厅中瞬间安静下来,只听见主持人平板没有波澜的声音:“昨日,鲁省泰山市发生大规模山体坍塌事件,尤其是以泰山为中心的山脉处灾害最为严重,目前已造成多人失踪死亡,当地政府联合武警、消防等部门正对受害地区展开全方位地搜救工作。国家地震局测定是由近日亚欧板块运动所引起的此次自然灾害……”   后面的播报没有人再关心,冬无衣紧盯着电视上一闪而过的灾区画面,喃喃道:“泰山……”她犹豫地看向步蕨,“二爷。”   步蕨放下筷子,摇头:“不会是那个人,泰山府殿的意义对他来说……还是不同寻常的。他不会轻易拿泰山开刀,最大的可能性是黄泉眼出现在那里。”他皱眉一下下敲着桌面,“泰山府殿是阴阳两界的交界处,一旦泰山崩塌,人间和阴间的秩序会被彻底摧毁。可惜大衍堪舆图被丢在办公室了,要不然……”   “没丢呀,”姚少司拿起醋给自己碗里加了两勺,指了指冬无衣,“上次她算出大凶之卦后我留了个心眼,将大衍堪舆图随身带着,等吃完我从楼上拿出来。”   “……”冬无衣攥着筷子将他敲得抱头鼠窜,咆哮道,“吃吃吃!现在还有心思吃!快滚上去拿下来!”   两分钟后,大衍堪舆图徐徐展开在众人眼下,冬无衣“嘶”地吸了一口冷气。   万里山河之上风黑云暗,大片黑影肆无忌惮地蔓延在全国各地,铺天盖地的阴霾让所有人的心陡然一沉。几人视线不约而同地集中在阴影井喷的地点,步蕨的手指在那划了一个圈:“泰山。”   姚少司习惯性地将自己代入进“陆副主任”的角色中,双手撑桌:“我们需要马上去泰山。”   步蕨依旧蹙紧眉头,他的神情虽然沉重但更多的是困惑:“我想不通,为什么会是这里?”   “刚才二爷你不是说过了吗,这里是阴阳两界的交界处。虽然你说不是那个人,但现在这个状况确实达到了他的目的。”   步蕨说:“我的意思是,按照黄泉眼当初的封印次序,泰山府殿应该是最后一块封印,可现在它被提前解开了。所以我仍然保留我的意见,这不是他的风格,倒像是……‘自己人’的手笔。不论如何,少司说得不错,我们必须要马上去泰山。”   冬无衣定定地看着黑气喷发的地点,眼神里饱含了许多种无法言述的情绪。   沉沦了一千八百年的泰山府殿,终于要重新现世了吗? 第九十章   以目前叶汲他们的处境, 从燕城去泰山的途径有两条。   “首选是高铁,速度最快, 耗时最短。但是咱们曾经的大领导一定算到我们会去泰山, 没准已经有国安的人等在站口了。”叶汲在地图上标出几个点, “虽然国安那帮小废物我一只手能全捏死,但为免造成不必要的伤亡和群众恐慌, 能不动手就别动手。”   这是三界内不成文的规定,在特定领域之外, 其他神魔鬼怪都尽量避免暴露在人类的眼皮下。为了自身安危是原因之一,主要还是避免把这个脆弱的种族牵扯到他们根本无力承担的战火中。   “自驾,全程高速的话约须五个小时。我们这么多人,起码需要两辆车。”叶汲转着笔画了一条线, “半天功夫而已, 其实也不久,目前最安全的方式。   大家投票吧,顺便把路费油费的出资人也投出来。”   冬无衣他们不假思索双眼绿油油地看向赵朗。   赵朗叹了口气:“到底谁和你们灌输, 财神爷就一定家财万贯的错误理念?”话虽这么说,他还是主动承包了此行所用费用,毕竟连他的宝贝儿子都用无声谴责的目光盯着他的口袋。   儿子果然是讨债鬼啊,赵财神满心惆怅。   半个小时后两辆SUV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燕城城郊出发, 利箭一般闯入白茫茫的荒原里,向千里之外的泰山飞驰而去。   大年初一的高速上车辆稀少, 轰轰烈烈的春运洪流暂时拉下帷幕,早晨勉强放晴的天空重新堆上阴霾, 零星的雪花飘下,落在车窗上很快融化成模糊的水汽。   步蕨仰头抱着他的保温杯补觉,在叶汲这辆车的副驾驶座上大部分时间他都处于一种昏昏欲睡的状态。   而造成他极端疲惫的始作俑者却是心情很好地哼着广播里的情歌,时不时还伸爪骚扰一下他。   步蕨岿然不动地躺在副驾驶上,直到那只狼爪摸到他腰部以下某个部位,他懒洋洋地闭着眼说:“再往下,剁了。”   叶汲满不在乎地掏了一爪,朝他挤眉弄眼:“剁哪都行,只要留着那儿能让老公好好伺候你就行。”   步蕨对他的日常开黄腔已习惯到麻木,眼睛都没睁地勾了下嘴角:“这可是你说的。”   叶汲哈哈大笑,在他脸上揩了把油,重新将注意力放到方向盘上:“老二。”   “嗯?”   “你认为老大是个什么样的人?”   步蕨十分意外叶汲会问出这个问题,他双手搭在腹部一言不发,看上去像是睡着了,过了五六分钟才出声:“他是个合格的兄长,也是一个合格的神祇。虽然他的某些行为方式我不赞同,比方说对你采取以暴制暴的教育方式,但不可否认他的出发点是善意的。”   “喂,对我以暴制暴的大部分时候是你吧。”   步蕨眉梢高高一挑,回想了一下,他说得都是事实,只好耸耸肩。   叶汲没有再出声,似乎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方向盘上。   步蕨微微睁开眼,望着细雪纷飞的前路,轻声说:“唐晏的寿命是不是快到尽头了?”   车辆不易察觉地微微偏颇了下,叶汲沉稳有力的目光直视前方:“你知道?”   “看来我猜对了,”步蕨的瞳孔幽黑沉静,看不出悲伤也看不出愤怒,“我们一直都以为自己的寿命是无穷无尽的,实际上没有意外的话确实如此。怪不得这么多年没有一道天雷落下,这本身很不寻常,但是我没留意到。或者我说留意到了却没放在心上,只当作天地根拿我没有办法。现在想想,我真是蠢得可以。”   叶汲一把握紧他的手,在这个时刻,他只能给予爱人这么简单粗糙的安慰。   步蕨偏过头,罕见地流露出一丝脆弱,将脸颊贴在男人温热的手背上轻轻蹭了一蹭,低声呢喃了一句。   那一句叶汲听得不清不楚,他不敢相信地飞快低头看了步蕨一眼,却发现他已经搂着他的手蜷缩着身子睡过去了,眉宇间锁着叶汲永远无法弄懂的沉重与愁闷。   叶汲忽然觉得这一次步蕨是真得累到了,也许是长期四处奔波解决各种事件积攒下来的疲惫一次性爆发了;也可能承受不住他这两天不知满足的索求。他开始后悔,在床上抓着人不放一做再做。   两个人的时间还长,他又不是个毛头小子,怎么就不知节制了呢?   叶汲皱眉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蓝牙耳机里发出滋滋电流声,随后冬无衣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三爷,我没打搅到你们什么好事吧?”   叶汲胳膊搭在车窗上,望着前面一路欢快奔跑的大奔漫不经心地说:“闺女,你爹我正开车呢,没那么豪迈的心情玩这种高难度车震。”   冬无衣凶巴巴地哼了一声:“三爷啊,马上要到泰山了。大衍堪舆图上这块地黑得已经看不见了,赵朗让我问问二爷是暂时挺在外围观摩一下,还是直接杀到黄泉眼中心去。他担心那里的情况比我想象得要严重,可能已经不能算是人间了……”   叶汲一脚踩下油门,嗖地一下追上大奔屁股:“老赵脑子没毛病吧,那还观摩个屁啊!赶紧冲进去封印了黄泉眼,把老二家大门关……”   他最后一个字湮灭在轰然巨响中,黑色的奔驰轿车凌空翻起,在高空中几个翻滚,砰地砸进四分五裂的道路上。   叶汲瞳孔剧缩,方向盘急打,拐过一个近一百八十度的漂移,车胎在地面擦起白色的热气,与掀起的路板擦肩而过。   窸窸窣窣的碎石流星雨似的砸在车顶上,倏然睁眼的步蕨猛地推开车门,手腕一抖,竹签化成偃月刀,一刀从中斩断压在大奔上的巨石。刀柄架住车身,奋力一挑,霍然将它拨回正面:“有事吗?”   “没,没死。”冬无衣灰头土脸地从变形的车门里爬出来,几个神官要是被辆车给压死了,可真是玩笑大发了。   赵朗踹开驾驶室的门,一手将儿子给拎了出来,一手架出姚少司,满面灰尘丝毫不影响他风度翩翩的儒雅:“太凶残了,有事好好商量不行吗?”   微弱的天光被黑压压的一片所覆盖,定睛一看,那不是乌云,竟是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黑鸟,无数点红光齐刷刷地对准他们。   “他发现我们了,”步蕨手中长刀已换成弓箭,弓上搭着黑箭,“看样子他不太想让我们轻轻松松地到泰山。”   “二爷,你们先走。”冬无衣解开烟杆上绕着的铜铃,“这里留给我们对付,别让他捷足先登到了泰山府殿。”   赵朗叹了口气,将西装外套脱下,卷起衬衫的袖子衣角,自言自语地说:“我一个赐福散财的财官,不坐在神台上吃香火,跑这来拼死拼活地打怪,说出去谁信?关键发工资的老大还跑路了,唉。”   “爸。”楚笑找了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别说了,那鸟盯上你了。”   “你躲那干什么!”赵朗恨铁不成钢地想将他揪出来,“别给你老子和你师父丢脸!”   可惜他刚迈出一步,仿佛给了天上虎视眈眈的腐鸟群一个集火信号,伴随着千万道尖利的鸟叫声,腐烂的肉块和羽毛落雨般坠落,光是那个味道就足以构成大规模生化武器。   “啊,”叶汲手搭凉棚仰望鸟群,“说好的玄幻剧情流爽文,又变成末日丧尸升级文了。”   步蕨一箭带起一道三角形的扇面弧光斜冲而上,瞬间烧焦无数死鸟,扫出一角空余,他怒道:“老三!这时候就别在那叨逼叨了!”   叶汲从善如流地立即和他同时跳上车,果断地踩起油门,在震天响地马达声中撞入乌压压的利爪和尖喙中。   冬无衣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道扬长而去的尾气,又看看被步蕨一箭激怒的鸟群,咕咚咽了口口水:“他们,还真就这么走了啊?”   姚少司淡定地取下眼镜,插在衬衫口袋里,从虚空中抓出一柄银白□□,枪尖一朵寒光熠熠生辉:“谁让你装逼的?”   “……”   ┉┉ ∞ ∞┉┉┉┉ ∞ ∞┉┉┉   那个人似乎仅仅是想拦截住他们,并未在这里对他们下死手,有冬无衣他们在后面牵制,叶汲横冲直撞地居然轻易突围了。   “果然,”步蕨眸光深邃地看向前方愈发黑白难分的前景,“他更在意泰山府殿。”   叶汲神色严峻:“亲爱的,你爸可真不是个东西,怪不得你削了他。”   步蕨竟然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不叫岳父了?”   “……”叶汲严肃思考了下,“自古翁婿两看两相厌,我们还是借这个机会彻底弄死他吧!” 第九十一章   泰山主峰太平顶, 拔地通天的雄伟巨峰在剧烈的震颤下急速崩裂,萦绕峰体的洁白祥云被地底喷发的阴冷气息染成灰黑的雾气, 在狂风的吹拂下浩浩荡荡地散向方圆百里。   苍翠的树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枯萎, 一秒前还沾着露水的新鲜草丛一秒后连同栖息在草尖上的蚂蚱一起化为灰黑的干尸。阴风沿着绵延的山脉席卷途经之地的所有生命体, 跳跃在枝头的鸟雀只余下一双空洞的眼睛静静地注视沦为炼狱的人间。   来自阴间的兵戈之气一路摧枯拉朽,直到抵达人类集中居住的城区才遇到阻滞。蓬勃炽烈的活人生气像烈阳与阴世的死气凶悍地对撞, 燃烧,那股比寒冰还要阴冷的气息一时半会竟拿它没有任何办法。   “人类在繁衍了上千年, 总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有人站在高处围观这场生与死的对决感慨不已。   “可这也只能阻挡一时,黄泉眼里是积攒了千万年的阴气,这点生气根本不够看。我们不出手相助吗,阎君?”   披着黑袍的人薄唇微撇:“黄泉眼从来不在我的掌控中, 光是遏制住泰山那道门后的千军万马已耗尽我所有力气, 说到底是他们天地两界神官造的孽,与我何干?走吧,趁着这片土地还没彻底沦为死地, 捞上两个可怜魂魄。”   ……   距离他们数十公里之外,泰安区中某个24小时便利店,骚包的亮黑色越野带过一道响亮的刹车声,缓缓倒了几米, 停靠在了店门口。长腿劲腰的男人一步跨下,挠挠鼻尖:“老二, 我好像闻到一股令人厌恶的熟悉味道,你感觉到了没, 是不是姓蒋的那小子?”   车中无人应答,叶汲愕然地握扁空烟盒,看着坐在副驾驶上的人睡得天昏地暗。他忧心忡忡地俯身过去,捏住步蕨的鼻尖摇了摇:“老二,老二?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步蕨咕哝地抱怨了声,呵欠连天地翻个身躲开他的骚扰:“没有,我就是困,让我再睡会……”   “……”叶汲双眉拧成个川字,不知名的复杂情绪笼罩在他脸上,让他那张英俊到略显邪异的脸庞显得有些阴沉,他掐了掐步蕨柔软的耳垂,“那要吃点什么不,待会可有场硬仗要打。”   步蕨被他烦得无处可躲,只好睡意呢喃地说:“随便,随便弄点……”   说着头一歪竟然彻底睡了过去。   叶汲只得放弃叫醒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将车窗留了条缝,又看了眼阴云密布的东方,蹬上车门一撩帘子进了便利店。   现在差不多下班放学的高峰期,便利店里居然没什么人,只有一个收银员在柜台上百无聊赖地玩手机。叶汲进来了,她连眼皮子都没撩,继续看着昨晚没追上的八点档偶像剧。   门口,不知谁栓了一条半岁左右的萨摩耶,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狂叫不止。   叶汲在几排货架间转了一圈,拎了一盒牛奶、一袋小面包和一包巧克力,放到柜台上扫了一眼:“再来条中华。”   年轻的收银员懒洋洋地按停手机:“软的硬的?”结果瞥见叶汲堪比当红明星的帅脸,顿时一扫之前漫不经心的态度,笑容可掬地说,“硬中华最近有活动,厂家折扣。”   叶汲一心琢磨着步蕨最近的状态,不在意地瞥了一眼,随口道:“软的吧。”   结果这一眼把他噎到了,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这两眼看得她心脏狂跳,年轻帅气还壕,两眼眨成了小鹿状,软软地说了声:“好呀。”   叶汲忍无可忍地拍下几张毛爷爷,临走前对她说:“大妹子,把你半边脸补齐了,再抛媚眼成吗?”   只剩下个白里透红的眼珠子还使劲抛媚眼,叶汲直摇头,太丧心病狂了,幸好老二没来,要不然别说吃,喝口水都得吐了。   叶汲走出便利店,门口的萨摩耶只剩下地上一截绳子,参差不齐的断口像某种野兽留下的齿痕,鲜红的血液顺着绳子一滴滴流下。   “啧。”叶汲望向不远处一点迅速闪走的灰影,轻风细雨地在步蕨耳边说,“醒醒,亲爱的,老公喂你喝牛奶了。”   步蕨不堪他魔音灌耳,挣扎着从座位上醒过来,对着面前的纸巾盒发了好几分钟的呆,晃晃脑袋,接过叶汲递来的牛奶慢吞吞地喝起来:“每次看你这张脸说出这么下/流的话,总觉得十分违和。”   叶汲用手指揩去他唇边漏下的一滴牛奶,舌尖一卷,他舔舔上唇,像只没有吃饱喝足的猫科动物:“亲爱的,一个男人对你下/流证明他对你性/趣昂然,这是好事。”   “免了吧,受不起。”步蕨不太有兴趣地拒绝了他,忽然古怪地看他一眼,凑过去在他身上嗅了嗅,“你刚刚碰到什么了?”   一提到这,叶汲露出个反胃又委屈的表情:“一个烂得只剩下半边,还试图调/戏我的女鬼。”   “调/戏你?”步蕨神情奇异,喃喃地说,“不应该啊。”   叶汲耸耸肩:“就像咱们刚才在高速上所见,这个城市周围盘桓了大量死气,虽然一时半会冲不进来。但是已经开始影响到城市中的亡魂,增强他们的力量,不仅敢在白天出现,甚至还妄图重新融入活人的社会。”   “我奇怪的是她敢出现在你面前,看来泰山府殿的门的确快开了。”   叶汲却对此不甚在意:“我又不是鬼见愁的你,水官的本职是解厄,对鬼魂的震慑力本连冬无衣他们都不如。”   步蕨居然还有心思打趣他:“你现在得了老大的传承,是被天地根选中的男人,可比我有权有势多了。”   叶汲脸蓦地一沉,咬牙切齿地撕开一条巧克力塞进他嘴里:“这件事我和唐晏他没完,敢趁我操劳过度算计我,哼!”   他狞笑不止,边笑边用余光斜睨步蕨。   心虚的步蕨默默咬碎巧克力。   越野穿破凄厉的风声,直奔向泰山主峰。在路过市区时步蕨的脸色越来越凝重,阴阳的界限果然已经模糊到崩溃的边缘,许多鬼魂堂而皇之地行走在街道之上,与活人交谈互动,而普通的市民对它们丑陋恐怖的死相完全视而不见。   这还不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地面下已经爬出一些似人非人的灰影。它们是阴间特有的物种,糅杂着煞气恶念在地狱最深处生长,泰山的坍陷给了它们可趁之机。让它们肆无忌惮地攀爬出来,寻找活人的血肉疯狂啃噬,再利用他们的魂魄壮大自己的力量。再高级一层的则是想方设法占据一具合适的肉体,吞噬魂魄鸠占鹊巢,以人类的姿态行走人间,彻底躲避阴阳两界的追捕。   所以说“泰山安四海安”这句话是绝对有道理的。   叶汲随手开枪毙掉两只扑向一个孕妇的灰影,淡淡地说:“这里对它们来说简直是个大型食堂,还是公开免费的那种。”   步蕨点头:“不要浪费时间和它们纠缠,赶紧去泰山。”   他话音未落,大地猛地震颤了一下。   叶汲忽然听到了某种从未听过的声音,像一尊古老的钟声在沉寂多年后发出一声悠长深远的鸣响,穿破层层土壤,直抵他脑海深处,撼得他灵魂震颤。   步蕨望着他刹那迷茫的神情若有所思,感觉到了吗?   叶汲没有功夫深究那声音从何而来,整个城区随着大地晃动,地面裂开数道巨大的缝隙,从主干道贯穿向四面的商务居民楼。到处都是人们惊慌欲绝的惊叫和奔跑的生硬,离步蕨他们最近的一处矮楼咔嚓裂成两半,大量碎石纷纷落下,瞬间鲜血满地。   场面寂静了一秒,一秒后尖叫将这座城市彻底拉入混乱和绝望中。   步蕨他们没有多做停留帮助这些可怜的凡人,黑色的车辆平稳地滑出市区,冲进咆哮的阴兵厉鬼之中。   ┉┉ ∞ ∞┉┉┉┉ ∞ ∞┉┉┉   市区之外的能见度竟比叶汲预料得良好许多,灰色的阴气灭绝了它覆盖范围内的所有生物,有来不及逃窜的人群被它瞬间吞没,然而过不了多久他们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像迷失在大雾中的行者沉默地向着市区走去。   他们会按照记忆回到自己的家中,再将家中所有血脉相连的亲人一同带入死亡的世界中。   叶汲的车像一发炮弹,将这些生不生、死不死的物种撞得肢体横飞,他吹了声流气流气的口哨:“老子好久没玩碰碰车了,爽。”   步蕨很好奇:“你还玩过碰碰车?”   “……”过了一会,叶汲才深沉地说,“人嘛,都是有童心的。”   步蕨“哦”了一声,摸摸他的头,唉了声:“我长不大的弟弟啊。”   “……”叶汲狰狞地狠咬了他一口,“你长不大的弟弟可上了你。”   步蕨不说话了。   他两有惊无险地在坠落的山石间冲到泰山之下,昔日巍峨庞大的山脉彻底面目全非,纵横交织的裂痕割裂一座座山峰,苍绿的林海只剩下大片褐色的枯木,像一块块丑陋的疤痕贴在山体上。   海拔最高的主峰此时一分为二,山石不断滚落而下,一扇黑色巨大的石门渐渐在翻涌的黑气中显现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嗨呀!我忍不住剧透啦!马上会有一直存在在传闻中的玉府上卿君庄令和他媳妇出场哦!这个副本其实和老二他爸没有太大关系,主要是地官们的爱恨纠葛,主场是老二的! 第九十二章   一扇门, 阴阳两界。   叶汲再次听到那道雄辉沉重的钟声,它不再遥远缥缈, 而是近在咫尺, 正是从巨门后传出!   “听到了吧, 它在召唤你。”步蕨右手的竹签抖落成一柄纯黑轻剑,他怅惘又怀念地仰视那面庞大山门, “我很少站在这个角度看它,大部分时候是在门后居高临下地俯视那些彷徨无措, 祈求赦免罪行的渺小灵魂。看久了,我便时常思考,人类这种生物存在的意义。他们的躯壳不堪一击,在神魔面前是如蝼蚁般的存在。可是内心却复杂多变, 他们会互相残杀也会共同御敌, 轻贱生命却又不惜一切代价地渴求生存。让人难以揣摩,也难以掌握。”   “老二?!”叶汲轻喝一声,阻止他再说下去。   步蕨面无表情的脸庞转过来, 比深渊还黝黑的眼睛里那一刹似有暗潮汹涌,但他眨了一下眼,温软地冲叶汲笑了一笑,仿佛方才只是他不经意的一个错觉:“你喜欢他们吗?”   叶汲微微低头, 定定地望着他幽静的双眼,答非所问:“我喜欢你。”   因为喜欢你, 所以才勉强喜欢这个你在乎的世界,勉强守护你看中的人类。就如步蕨所说, 在神祇眼中凡人与花鸟虫鱼,飞沙走石并无不同,对于曾经的他也不外乎如此。   他的回答步蕨并不意外,他微微勾一勾嘴角,表扬似的摸摸他乱糟糟的短寸:“很好,继续保持。”   叶汲盯着他,眯起眼问:“你想做什么,都到这个时候可以告诉我了吧。”他的余光飘向徐徐上升的山门,低声说,“如果你想开启泰山府殿,这次是个机会。你,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步蕨笑着摇摇头,正要开口,他们脚下的大地突然一震,巨石如暴雨般落下!   叶汲容色一凛,错步上前搂住步蕨的腰,以不可思议地速度闪避了所有坠石。巨大的石块在地面砸出惊天动地的声响,扬起的粉尘遮天蔽日,同灰黑的阴气混杂在一起,世界仿佛回到混沌初期。   “咔咔”几声脆响,长达百米的蛇行裂纹从山门脚下蔓延向四周,浑浊的黄泉水与地狱的烈焰一同冲出裂缝,烧得叶汲满目通红,眼前触目惊心的景象与他在三世镜中所见到的景象渐渐重合在一起。愈发密集的恢弘钟声不断冲击他的心脏,所有神经绷紧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再紧一寸,他全身骨骼与神经皆要一同碎成齑粉!   他情不自禁地一把紧紧攥住步蕨的手,力度之大几乎勒紧他的骨头里。   步蕨似乎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从见到泰山府殿前的山门那刻起,他表现得异常漠然冰冷。他像一个置身事外的人,又像他口中那个至高无上俯瞰芸芸众生的冰冷神祇,与叶汲所认识的那个温柔的泰山府君判若两人,令人心惊胆战。   叶汲喃喃念了一声“二哥”,突然从后腰拔枪,抬手,毫不犹豫地连射向右上数枪。   子弹冲破燃烧的地火,带起一串炸裂的火花,疾射向某一点。   昏暗的飞尘里,有人痛楚地闷哼一声,片刻后他激烈地咳了几声,啐了一口血,沙哑怪异的声音响起在地火间:“三爷好眼力,我还以为只有地官才能在地火里站得住脚跟,看来二爷把你调/教得不错。”   “许澜庭。”步蕨一语道破他的身份,“你既然想方设法把我们引过来,没必要再装神弄鬼。在山门开启之前停手,我让你死得体面些。”   叶汲被步蕨突然转变的冷酷画风惊到了,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两眼。   “干嘛?”步蕨瞥他。   叶汲发自内心地赞赏:“亲爱的,你真酷。退是温柔贤淑黑心圣母,进是吊打三界霸道总裁,太让人着迷了。”   “……”步蕨抽抽嘴角,礼尚往来地回他一句,“亲爱的,别犯二了。快把帮我收拾了这不懂事的手下,关了咱家大门,回头去救财官一家子。我估摸着,我爸差不多该登场截胡去了。”   说着他执剑翻手猛扎入地面,以他为中心飓风骤起,步蕨的衣角和发烧在风中乱舞,青色的符文翻卷在气流中射向四方!   地火卷在风中暴涨数丈,冲天而起的火焰却突然凝固在半空,一动不动。   时间紧紧挺滞半秒,怦然巨响,黄泉水和烈焰快速抽回裂缝之中,混沌的视界逐渐恢复清晰。   然而就在步蕨看清钉在山门之上的人时,执剑的手微微一僵,他冷冷地注视前方:“许—澜—庭。”   明明是没有起伏的声音却比满山鬼号还要阴森悚然。   下一秒,步蕨手中的轻剑已变成弯弓长箭,箭簇上挑对准前方:“放了他们。”   “我看在旧日情分上叫你一声二爷,可你真以为还能使唤得动我吗?”许澜庭抓着步蕨的软肋,猖狂大笑,他阴森森地磨牙,“你也配使唤我吗,泰山府君。你既然把所有人当成你的棋子,何必在这惺惺作态,又何必在乎沈羡的性命。”   “同他废话做什么?”叶汲淡淡地说,转瞬抽刀而出,闪现在许澜庭面前,蛟骨刀雪亮的刀光划破浑浊的阴气,一刀斩下许澜庭的右臂!   许澜庭竟不避不让,任由鲜血溅满他全身,痛楚让他整具残破不缺的身躯蜷成一个丑陋的球形。他看着叶汲,眼中竟然流露出怜悯与同情:“洞虚君,你比我们更无知也更可怜,因为你竟然爱上了他,”他满脸诡谲的笑意,“我发自肺腑地希望,当你看清他的真面目时你还能这么毫无芥蒂,掏心掏肺地爱他。”   “你疯了。”叶汲一脚踩断他的肋骨,皱眉盯着脚下人,“你大费周章打开泰山府殿就是来把我们找来看你发疯的吗?”   “那倒不会,毕竟二位的实力我们有目共睹,不会特意来送死。”山门数十米之上响起一个久违的声音,一如在宗家时的温和有礼,“但受人救命之恩,总要投桃报李,有所回报,再加上我们都与泰山君有些旧怨,才有了今日这一幕。”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亲朋旧友来相会?”叶汲仍旧踩着已不做挣扎的许澜庭,扭头对步蕨说,“老二,我早说了,大徒弟这相好不能留。农户与蛇的故事,小学课本都教过了,你没听过吗?看把咱大徒弟在门上扎成朵花了。”   云骁盘腿坐在生死不明的沈羡身旁,手里把玩着扎进沈羡体内的剑身,玩味地笑了笑:“农夫与蛇?”他思考了一下,“这个典故倒也用在这里,只是谁是农夫,谁是蛇就不一定了。”   步蕨面沉如水,从云骁出现的那刻起他已隐约察觉到这是一个针对他设置的巨大阴谋。虽然这一步迟早会走到,但是……到底还是不一样了吧,从他察觉到叶汲对他抱有超出兄弟的情谊开始,从他有意识地主动开启这段感情开始,所有的计划虽然仍在他的掌握中,可与最初的心境却已差之千里。   他生出一种陌生的恐惧,这种恐惧不是来源于那个几乎无法战胜的强大敌人,也不是来源于云骁即将脱口而出的某些“事实,仅仅是来源身边这个人。   叶汲的存在是整个计划中唯一的变故,这个变故让他产生了许多不曾有过的感情,他永远昂扬澎湃的热情与爱意如汪洋瀚海,将他灭顶吞没,却甘之如饴。   “叶汲。”步蕨冷静地开口。   “嗯?”   “动手。”步蕨像没有看到云骁身边的沈羡一样,搭弓而起,“让他知道反派总是死于话多。”   “……”叶汲一个趔趄,不是因为步蕨在节骨眼上的冷笑话,而是咆哮坍陷的大地!   泰山府殿的正面山门终于完全脱离山体,紧闭的黑色石门缓缓开启一条缝隙,无数白骨纷纷破土而出,在凄厉的嚎叫中向人间挣扎爬出。   兵戈相碰的摩擦声,马蹄声,脚步声,整齐地从那条石缝隙中传出,一声声撼动着破碎的大地,仿若千军万马即将破门而出。   “他竟敢让你调动阴兵。”步蕨眼神冷厉,纯黑的长箭振出鸣镝声,直取云骁头颅。   势不可挡的箭矢在触及云骁时竟无力地偏向一旁,叮地一声与山门相撞,竟被白骨生生折断!   他嘴角勾起微微笑意,蓦地拔出沈羡身上的长剑,在四溅的血花中又快如闪电般地将长箭扎入沈羡腹部,鲜血沿着细长的剑身流下,浇灌到石门上,隐约开启的缝隙轰然一声进一步扩大。   原本昏迷的沈羡因为这一剑痛苦地短暂醒来,模糊的视线晃动在云骁的脸庞上。   云骁温柔地看着他,手指轻轻抹去他脸颊上的血珠,柔声说:“很痛吧,不过这点痛和你知道自己师父是当年一手造就‘载川之变’的幕后人相比,应该不算什么吧。”   “你,说什么?”沈羡强睁开血红的双眼,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朝云骁脸上啐了一口,“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个畜生?”   “信不信我,问你师父不就知道了?”云骁毫不在意地撇去脸上的血水,笑眯眯地看向山门前的步蕨,“都这一步了,泰山府君不妨大方承认,你所谓的徒弟、地官包括……”他瞟了一眼面沉如水的叶汲,“相濡以沫的‘爱人’都不过是你,为了对付那个和你流着一样肮脏血液的父亲——炎魔之君所选择的牺牲品而已。”   叶汲脸上没有任何反应,此时此刻他只想到一句话——泰山府君,炎魔之子。   原来,竟然是真的。 第九十三章   徐徐开启的泰山门前, 狂风鼓噪,亡魂凄鸣, 灰黑的阴气源源不断地裂开的地缝里涌出, 阴兵在山门后迫不及待地咆哮。   沈羡却觉得周围安静到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像一个屏幕之外的观众,不知所措地看着这出荒诞的哑剧。云骁手里的剑慢慢绞动他的伤口, 破碎的血肉混合鲜血往下流淌,他比那些从泰山门里争先恐后钻出的灰影还像一个厉鬼。   疼痛到极致, 他的所有感官神经都麻木了,唯一有知觉的是那张干裂的嘴,他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师父……他说得是真的吗?”   步蕨不作声,他的沉默已经回答了所有。   叶汲吊儿郎当地笑一笑, 眼底却透着冰冷的寒意:“大徒弟, 我没指望你活一千多年能活出点长进。但起码别长出一副狼心狗肺,反口咬上自家人。”   沈羡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量,怒吼道:“叶汲!我不是问你, 我是问我的师父!这是我们师门的家务事,与你无关!”嘶吼拉伤了他的声带,沈羡狼狈不堪地挂着满身的血,充血的眼球几乎挤出眼眶, 他几乎乞求地看向步蕨,“师父……云骁他是构陷你对吗?你说句话啊, 你说什么我都信,只要是你说的。”   随便说点什么, 不管是直接否认还是编织的谎言,他都会无条件地接受。   步蕨依旧是沉默,沉默到沈羡一颗心渐渐失去所有温度,坠入无间地狱的寒渊之中。他想起载川之变后他在那一片焦土上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想起师妹支离破碎的尸体,想起折磨了他几万个日日夜夜不能成眠的噩梦……   在此刻尴尬地无以复加,让他变成了一个可怜可悲的笑话。   “让我众叛亲离,这就是他想要达到的目的吗?”步蕨轻轻笑出声,伴随呼吸吐出的白气让他皎洁如玉的脸庞看着很不真实,来自阴世的气息让气温急剧下降,地面结起一层厚厚的霜花,他微微颔首,“那我祝贺他,成功了。”   沈羡闭上了眼,他不再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看上去已经是具尸体。   云骁心疼将他头搁在自己膝上,像一个温柔体贴的情人般:“现在怎么能说成功了呢?才一个沈羡而已,”他的眼神移向叶汲,若有所思地说,“三爷……”   “够了。”刀尖干脆地扎进许澜庭的脖子,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一划。许澜庭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人首分离,脑袋咕咚咕咚滚出几米远,睁圆地眼睛仍像毒蛇一样盯着步蕨,灰暗的瞳孔里仿佛渗透着充满恶意的笑。   叶汲抖去刀上的污血,淡淡地说:“你不会认为我是沈羡那个猪脑子,被你一言半语就打击得失魂落魄,不能自已吧?”   话音未落,他人影突然从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在云骁半米之外,雪亮的刀锋绽放在高空,带起一串艳丽的血花。   云骁的右手被齐根斩断!   紧接着他整个人如破布口袋被叶汲一手揪住,直接扔向地面。他转身不作停留,拔出沈羡体内的轻剑,刚要捞起他。   下方的步蕨倏地一抬头;“小心!”   叶汲眼神一变,一脚蹬在山门上,纯黑的石壁“嗡”的一声巨响,震得他耳朵鼻孔里霎时鲜血齐喷。意识昏沉间他将刀尖猛地插/入石门,黑色的雾气谈贪婪地从刀柄缠绕住他的胳膊,飞溅的鲜血迅速被它们吸收,山门再次发出嗡得一声巨响。   这一声响直接震入叶汲的元神之中,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混乱的意识里他感知到有一种陌生的力量从四肢百骸迅速汇集起来,穷凶极恶地吞噬渗透进他体内的阴气。这种几近残暴的吞噬给他带来极大的痛苦,那股力量与他原有的纯正神力发生激烈地抵抗,两者凶狠地碰撞在一起,彼此争斗不休。   撕裂般的痛楚让叶汲浑身肌肉一寸寸绷紧,所有的青筋恐怖地暴起在皮肤之下,他死咬一口气,张开发抖的手指死死扣住刀柄,试图将它从石门中抽出。   步蕨脸色一变:“叶汲,松手!放开那把刀!!”   重重摔在地上的云骁躺在血泊中,看见此情此景痛得皱起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为什么要让他松手?泰山府君,这不就是你想做到的吗?泰山府每开一次山门必须有万鬼相祭,洞虚君一人绰绰有余了吧。”   叶汲艰难维持的理智在听到这句话时微微一滞,他无法形容这一秒的心情,只有种——果然如此的恍惚感。   步蕨看他的眼神冰冷得像看一个死人,而下一秒他也确实成了一个死人。步蕨抽出插在他心口的长剑,平淡地说:“你早该死了,当初我不该看在沈羡面上心慈手软留你一命。”   云骁残存最后一缕意识让他仍然是笑着的,他看着石门上的沈羡低低笑着:“那就多谢泰山府君了。”   “不必了,应该是我谢你才是。”   剑尖挑出他温热犹存的心脏,纵然已经感受不到痛觉但云骁的身体仍然条件反射地抽搐了下,他很奇怪步蕨竟然没有让他立即灰飞烟灭。他眼睁睁地看着步蕨抓起他仍在跳动的心脏,走到泰山门前,划破自己的手腕将血浇到心脏上,那一刹那躁动不安的鬼魂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青色的光芒绚烂地绽放在这片死地之上,“嗡”,山门最终仍然打开了。   ┉┉ ∞ ∞┉┉┉┉ ∞ ∞┉┉┉   时间凝固在这一刻,冲出山门的阴兵,坍陷的大地,重新流出的地火,齐齐保持着一个诡异的姿态停止在那。   叶汲体内快要爆炸的力量突然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瀑布般的汗水将他健硕的身躯冲刷得微微泛白,整个人像绷紧到极致忽然松下来的弓,疲软地从山门上直坠而下。   步蕨轻而易举地接住了他。   叶汲不可思议地看着瘦弱清秀的青年。   步蕨半跪在被地火焚烧过的焦黑土地上,将他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地面上,柔声说:“既然这么累了,不妨睡上一觉吧?”   叶汲的身体完全动弹不得,他的喉咙里发出咝咝的吼声,像一只困兽的咆哮,竭尽全力才能微微扯动手指在干涸的地面划出一道道白痕。   步蕨微笑着摇摇头,吻了吻他沾满血的嘴唇:“你现在还承受不住泰山府的力量,进去和会被撕成碎片。在这里等我,乖。”   叶汲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怒意。   步蕨却看也没有看他,像一个陌生人般从他身旁径自走入那扇巨大的纯黑石门后。   叶汲看着他伶仃单薄的背影,忽然有种再也无法看见这个人的预感,双臂的肌肉骤然暴起,微弱的神力突破重重禁制最终冲入喉咙:“步蕨!!!”   那个背影稍稍一顿,似乎想回头却生生克制住,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我马上回来。”   ……   叶汲僵硬的躺在地上,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个小时。从步蕨进入泰山府殿后急遽崩坏的世界像被人及时拉住刹车,没有鬼哭狼嚎,也没有阴兵咆哮,世界成了一幅静止的画面。   他从开始的心急如焚,躺到现在的百无聊赖,他苦中作乐地胡思乱想,老二该不是与老家久别重逢,一时激动把晾在这风干的自己给抛在脑后了吧。   “你放心吧,他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一把黑色的大伞忽然出现在叶汲头顶。   叶汲吃惊地看着在场唯一能动的活物,费尽力气才吐出两个沙哑的字:“你谁?”   “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以前我们还打过照面,我叫林曦。”二十多岁的女人面容清秀,只是肤色有种就不见天日的苍白,她看了一眼地上两具残破的尸体,不忍直视地移开目光,摇头说,“许澜庭找我问泰山府殿的打开方式时我还当他是想故地重游,没想到他竟然自不量力,想对二爷复仇?”   叶汲锐利的视线直入林曦眼中:“你,是故意的吧?”   林曦露出个意外的表情,收起伞坐在他身边,态度自然地像与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友相会:“你比以前聪明多了,看来二爷调/教得不错。”   “……”要不是身体受限,叶汲很想认真地教育一下这几个盲目崇拜的地官,他们二爷才是一直被调/教得那个。   “我是看出来许澜庭想找二爷复仇,不过他那点伎俩二爷根本不会放在眼里,”林曦满不在乎地从包里翻出一块巧克力,“正好我也想找二爷,便顺水推舟地告知他泰山府殿开门方法。泰山府有异动,二爷必会出现。吃吗?”   “……”无法动弹的叶汲只能用眼神冷漠地表示,他觉得步蕨的几个手下都是神经病的委婉想法。   林曦奇怪地看他一眼:“我不是问你,”她随手指了指搁在身边长柄黑伞,目光柔和,“我问的是他。”   叶汲:“???”   “介绍一下,我未婚夫庄令,”林曦咬碎巧克力,任它慢慢融化在舌尖,“说起来你们也是老熟人了,他另外一个名字你可能比较熟悉——玉府上卿君。”   第九十四章   泰山太平顶, 海拔2100米,阴风悲号, 墨云翻滚。   叶汲忧郁地在地上躺成一条风干的咸鱼, 忽视掉他一身斑斑血迹, 光看他深邃的五官、精健的身躯,不可否认即便是咸鱼, 这也是一条帅出水准的咸鱼。   从他触碰到山门那刻,他清清楚楚地察觉到自己体内纵横交错着几股凌乱的力量, 彼此争斗不休。百无聊赖之下,他闭气双眼,看上去似是沉入熟睡,实则一寸寸谨慎地梳理神力。对于任何一个神祇来, 元神混杂不亚于在自己体内埋了几个不定时的重磅炸/弹, 稍有不慎就会炸得神魂齐飞,成为天上最绚烂的一朵窜天猴。   叶汲沉入极度的安静里,他率先摸索到了属于自己的纯粹神力, 透明的水流柔韧地缠绕在元神之上,守护着那团璀璨华丽的光芒。可在水流之内清晰可见一层薄薄的青黑雾气,盘绕在叶汲的元神周围,不停地变换角度试图融入元神中。   “什么玩意?”叶汲匪夷所思地注视着那层雾气, 出其不意地用自己的神力捉住一缕,“大胆包天啊, 敢打老子元神的主意?”   那缕神力阴冷而锋利,在被叶汲捉住的刹那陡然绽放出凶悍的气息, 可在短暂接触两秒后它突然安静下来。任由水流温润地包围住自己,叶汲试着想要将它拖近考究地观察观察,不料它十分害羞似地缠着叶汲的那缕神力不放,似乎想将自己藏在其中。   “……”叶汲心想自己是疯了吗,一道莫名其妙的神力居然能看出害羞不害羞来???   它越是左躲右闪,叶汲越是想探个究竟。青色的雾气被他捉得恼羞成怒,嗖地一下脱离水流,嚣张地盘踞元神之上,像只守护自己地盘的小兽。   叶汲被它逗乐了,见过跋扈的,没见过这么不客气的跋扈。浩瀚的神力骤然从他的元神释放出来,叶汲乐此不疲地四面围堵那层青色雾气,逼到最后那股陌生的神力一僵,源源不断的寒意将狡黠的水流一寸寸冻结在那。   在叶汲察觉不妙时,雾气陡然膨胀数倍,如泰山压顶笼罩在他元神之上,大有鸠占鹊巢之势。   叶汲那个爆脾气顿时炸了,从来只有他压人没有别人压他的份,凝结成冰的水流“嘭”得炸开,落下时拧成凶悍的浪涛,咆哮着将那个入侵者撕得粉碎。   电光石火间,一束明亮到刺目的光华冲入两股对峙的神力之间,硬生生击碎千涛万浪,反身又强悍地逼退青雾。青色雾气委委屈屈地退回到叶汲元神周围,无论那束炫目光华如何撕扯,始终牢牢抱着元神不放,仿佛那是它最珍贵的宝藏。   叶汲冷眼旁观着三股神力斗来斗去,观着观着竟然觉得那道青雾委屈巴巴,好不可怜。   他不由地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没过一秒,他回过神,欺负个蛋啊!那是他的元神啊!这两货到底什么时候潜伏进来的,尤其那反客为主的青雾,自来熟地一看就不是个短期住户。   他觉着自己面对着一个线团,手里已经握着线头了,只要轻轻一扯,就能看见线团中央的真相。   可不知为何,叶汲并不想扯开那一团乱麻,因为他有种预感,那不会是个让人愉悦的真相。   ┉┉ ∞ ∞┉┉┉┉ ∞ ∞┉┉┉   “嗡”,熟悉的钟声震入他的神魂,三魂七魄俱颤,他身不由己地从元神处脱身而出。   静止的泰山微微颤抖,巍峨高大的山门发出金属的振鸣声,一直振到叶汲的心脏里。   不知何时,他的手脚恢复知觉,他像只矫健的豹子噌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心脏砰砰地在他耳边乱跳。这种十分熟悉,与上次步蕨从浦港事件的黄泉眼中取回神力时的一模一样。   叶汲奇怪的是,在前两次步蕨封印黄泉眼时他并没有感觉到这种莫名的心跳,只从上一次开始,他开始察觉到一些以前从未见过的气息,景象。   林曦手里的巧克力没有吃完,她提着伞从容笔直地站在石门之外,她注意到叶汲探究的眼神,扬一扬眉主动开口:“你想问什么?”   “你和其他地官不太一样。”叶汲与步蕨手下的地官们并不多熟悉,在往年的岁月里他来泰山府殿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每次来都是被步蕨拎着来暴打一顿关小黑屋。那时候尚未长大的洞虚君死要面子,别说他二哥手下攀攀交情,每次从小黑屋里被放出来恨不得腾云驾雾,飞天遁地,立马躲出十万八千里。   林曦理解他说得不一样,耸耸肩:“二爷走后我们的日子是不太好过,但相对来说我这个人心态比较稳,不像许澜庭爱走极端。”她颇为谦虚地说,“而且作为最后一任在泰山府殿轮值的地官,我在阴阳两界还算有点名声吧。他们都不太敢得罪我,除了他……”   她提提伞,言简意赅地说:“当时文华上吏派雷部众神下来诛杀地官,就数他生生世世追杀我追得最凶,每次都处心积虑地一刀捅死我。”   “那你还想救他?”妙啊,不愧是老二手下的地官,圣母病还带传染的?”   “不,”林曦冷漠地说,“只是他这个样子,我不好下手折磨他。直接折了伞,太便宜他了。”   “……”   步蕨尚未从泰山山门内走出,反而冬无衣他们始料未及地赶到了。叶汲对他们的幸存表示极大的欣慰,亲切地慰问过幸免于难的战友后他问:“老二他爸没去拦截你们?”   “别提了。”冬无衣身上血痕累累,挂了不少彩,“我们解决掉那群尸鸟后就遇上了文华上吏他们,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见面就杀上了。那些家伙是存心要致我们于死地,我一个地官就算了,差点把财神爷的脑袋都给削了。啧啧,可真不留情面。好不容易,我们才甩了他们赶过来。”   赵朗的情形并不比冬无衣光彩上许多,但他与生俱来一种随遇而安的淡定,他将昏迷不醒的楚笑安置到一旁,抬头问:“二爷呢?”   冬无衣看着地上零散的尸身,和生死不知的沈羡,忽然脸色一变:“对啊,二爷呢?”   叶汲独自坐在一块断石上,强壮的身躯微微弓起,他阴鸷地盯着石门,像只磨牙擦掌的凶兽:“在里面,还没出来。”   姚少司将破烂的外套索性脱下卷起来给楚笑当枕头,环顾周围叹了口气:“我们还是来迟了,山上山下几乎成了无人区。”   冬无衣的脸色同样阴郁得滴出水:“二爷他爸到底想做什么?搞得大家一起团灭,世界末日了,他就开心了?”   赵朗欲言又止,看了一眼山门,对着脸色苍白的楚笑眼神晦暗。   “对了,这姑娘谁呀?”冬无衣忽然才留意到在场还有一张陌生面孔。   林曦瞥了他一眼,姚少司已先一步淡定地替她回答:“林曦。”他朝着林曦微微一笑,“好久没见。”   “你居然没死在我手下。”林曦遗憾地看着姚少司,“更没想到有一天我们居然还成为了统一战线的战友。”   姚少司好脾气地笑笑,之前两人间的生死相搏仿佛没有给他留下任何阴影,他看向林曦手中的黑伞:“玉府上卿君?”   “啊,是的。”林曦晃晃伞,“说起来他变成这样,多亏你。别用这个眼神这个看我,我说的是真心话。”林曦目光真诚,笑吟吟地哼了一声,“要不然他庄令有朝一日会落到我手上,任我拿捏?”   “……”姚少司默默无言,想法和那时的叶汲不谋而合,这地官里就没几个人格正常的存在。   忽地,山门吱呀一声巨响,掀起漫天尘土,阴寒的气息倒卷着从门内狂涌而出。   那一刹,鬼魂的放声哭嚎震耳欲聋。   一人逆着光从一线黑暗中缓步走出,他背后似有刀戟林立,无数白骨从他两旁争相爬出。   这一幕,令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种怪诞的恐惧感,仿佛从门里走出的不是他们所熟悉的泰山府君,而是从地狱里信步而出的——魔王。   步蕨温润如玉的脸庞从阴影里渐渐显现出来,他如同招呼拜访客人般朝他们道:“都来了啊。”   “二爷。”林曦朝他欠一欠身。   她一开口,随后几人如梦初醒般地神情各异地与步蕨打了声招呼,冬无衣迟疑着问:“二爷,你将黄泉眼已经封印了吗?”   步蕨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叶汲身上。两人的视线无声地交汇,氛围古怪。   冬无衣他们没有听见云骁和许澜庭的话,并不明白这种古怪从何而来,只是心中存疑地看看步蕨,又看看叶汲。   步蕨柔声唤了声叶汲:“老三。”   叶汲静静地看着他,朝他走了一步,姚少司忽然拉住他:“等等。”   冬无衣不明所以地看着姚少司,忽然醒悟到什么,警惕地看着步蕨:“你……是二爷?”   林曦噗嗤笑出声:“他当然是二爷,除了二爷还有谁能封印黄泉眼,拦下百万阴兵?如果准确一点来说的话,现在的二爷才是真正的泰山府君。”   作者有话要说:   啊!昨天有仙女说一头雾水!所以这章我们来解释一下吧!   关于玉府上卿君和林曦,在之前我一直有铺垫。林曦是地官之一,被玉府上卿君也就是庄令一直追杀,后来两人阴差阳错在一起了。姚少司奉命去杀林曦,结果被林曦反杀,庄令为了救林曦挂了,魂魄附在伞中。   林曦为了复活庄令,所以告诉许澜庭打开泰山府的方式,引出步蕨。在本文里,林曦算是二爷最忠心耿耿的属下!她没有和许澜庭一样反叛的原因是因为她知道步蕨和他爸之间的恩怨,也了解步蕨的一些计划。   好了,解释完林曦,我们来说一下步蕨吧。首先,他是绝对的正派人物无疑,其次他非常喜欢老三无疑,最后希望在接下来几章后你们还能继续爱他……也继续爱我…… 第九十五章   真正的泰山府君……   冬无衣见过全盛时期的步蕨, 那是披荆斩棘厮杀在十万天魔间依旧高贵温柔的神祇,屹立在累累白骨之上, 挥手赦免万千亡魂, 让人敬畏而臣服。可眼前这个从泰山府殿中走出的神明, 令他感受到的只有陌生与恐惧……   “二爷……”   步蕨自始至终注视叶汲的目光偏向冬无衣,微微一笑:“想问什么, 问吧。”   冬无衣犹豫再三,他望了一眼地上身首分离的许澜庭, 低声问:“我一直不是特别理解许澜庭为什么执着对付二爷你。的确,我也曾经怨恨过你,但是我心底知道不到万不得已,二爷不会轻易抛弃我们。许澜庭是偏执, 但不愚蠢, 不会想不明白这一点,所以……”   “所以你觉得这背后还有隐情是吗?”步蕨自然而然地接过他的话,他自顾寻了一个稍微平坦点的石头坐下, 袅袅黑气萦绕在他周身,将他眉眼愈发衬托得莹润如玉,虽然他背后白骨嶙峋的背景着实阴森恐怖了些:“你们来得晚了一步,刚才许澜庭和云骁其实说得差不多了, 当年我……”   “步蕨!”叶汲突然阴沉地喝止他,“既然黄泉眼封印了, 你也回娘家探过亲了,你要不想常住, 就把泰山府殿关上。”他朝步蕨伸出手,“我们回家。”   步蕨看着那只修长有力的手,掌心之上结了一个个薄茧,还有方才留下的伤痕,他笑了笑说:“还是把话当场说清楚吧,要不然总是要留下心结的。我以前走得匆忙,让他们迷茫痛苦了上千年。总不能再重蹈覆辙,你说是不是?”   他笑着看向冬无衣,冬无衣神情一滞,难堪地避开眼神:“我不是怀疑你二爷,我只是……”   步蕨没有露出任何不悦之色:“我明白你只想求个明白,你生前死后都是坦荡之人,眼里容不下藏污纳垢,不如索性说开了。”   他坐在众人对面,只有几米的距离,却遥远得让冬无衣莫名心慌起来:“算了算了,我脑子犯浑,三爷说的不错……”   步蕨岿然不动地坐在那打断他:“当年载川之变在我预料之中。”   风声寂寞的从山巅扫过,步蕨的一句话像是按下某种奇怪的开关,随着那个开关所有人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他对他们的反应一点也不惊讶,笑了一笑;“说预料也不尽然,在我见到那一世的沈羡起就在他身上看到未来无法阻挡的劫数。这个劫不仅是他的,也是当时国脉气运的,更是我的。”   “所以我顺水推舟将他收到门下,带着他在载川生活,至于迟乐他们……”步蕨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楚笑,微微一叹气,“他们是我一时心软的意外,要说整个大劫里最无辜的就是迟乐这孩子。”他停顿了一下,似是在理顺思路,思考从哪里说,“这一切的源头应该要从我的父亲说起。在天地鸿蒙初期,神魔并没有清晰明确的界限,我的父亲既是第一任泰山府君,也是炎魔之君。作为天地初始的神明,他拥有无法想象的力量,他将地火从千尺大地之下带到人间,既带来了光明,也带来了劫难。”   一个没有任何约束的神祇,在天地间肆意开扩,探索。然而他又是一个孤独的神明,行走在荒芜空荡的天地间,看着无声无息的世界倍感无趣。于是,他用地火带来土壤,极阴极寒的火焰与蕴藏生机的大地激烈地碰撞,许多未知的生命纷纷抽枝发芽。   他仍然觉得寂寞,便剖下半颗元神,抽出四十九根骨头,取来地底最深处的土壤,造出自己的后代。   “所以说神话故事大多不可信,我并非从天地化生而出,而只是一个造物。”步蕨眉眼平淡,像叙说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原理和少司的这具偶身差不多吧。”   “……”姚少司摸摸鼻尖,讪讪地说,“我哪能比得上二爷……”   开玩笑,他寒酸得就是幼儿园小朋友手里捏的橡皮泥,而步蕨则是身家上万的高端手办,完全没有可比性。   步蕨静静地笑了笑,继续说:“光凭我是他亲手造出的这一点,就已经注定我是不可能绝对杀死他的,这也是造成载川沉陷乃至现在一系列的事件的祸根。”   “二爷,你为什么执着要杀死你的父亲呢?”姚少司不解地问,“按道理来说,他应该是与天地同生的造物之神,赋予了你的生命,更催生了万物……”   “他可不是什么造物之神,”步蕨语调平静地否认他,“他只是一个童心未泯,喜新厌旧的混账而已。对他来说,我,还有其他陆续出生的神祇,连同所有的生灵都只是他一时兴起的玩具。我不是在给自己所作所为洗白,因为我身上流淌着他的血液,继承了他恶劣的本性。本质上来说,我也是个混蛋。”   “……”他这通毫不留情的自我评价,让几人哑口无言。   叶汲勾了勾唇角:“你这么说是在质疑我的品味吗,喜欢上了你这么一个混球?”   步蕨瞥了他一眼:“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叶汲:“……”   “不过现在的你比当初好多了,”步蕨像个老父亲般欣慰地看着他,“你不知道当初你刚从水里化形出来作天作地的时候,我和唐晏两个商量了起码不下一百种让你死无全尸的办法。”   “……”叶汲故作轻松地点了一支烟,深沉地说,“幸好你及时悬崖勒马,要不然你现在就该守寡了。”   步蕨轻描淡写地一挥手:“你要是被我早灭了,说不定我现在孙子都能打酱油了。”   叶汲被一口烟呛得死去活来,脸黑得和墨汁一样:“老二,你过分了啊!”   “话题到底怎么歪到这儿的?”冬无衣小声地同姚少司捉耳朵,“我们不是在严肃探讨三界初始大神和他亲手造出的后裔之间相爱相杀的人伦惨剧吗?为什么又被这对狗男男喂狗粮了???”   姚少司冷静地扶了下破碎的眼镜:“你的声音可以再大点,二爷已经朝你亲切微笑了。”   “……”   步蕨清清嗓子继续说:“在许久前,我和我父亲对天地运行的秩序产生了很大分歧。他是个完美主义者,不,他不是处女座。我不太清楚他的生日,但从他被我弄得四分五裂压在黄泉之下,还心心念念回来找我报仇来看,大概是个天蝎吧。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时分歧之下我弑父了,但又不能完全杀死他,只能竭尽全力封印他元神的碎片。他的神力太过强大,随着时间流逝,封印不断削弱。直到一千八百年前,隐约有了破损的迹象。那时我正好遇见沈羡,看到他身上日后的劫难,便利用这个劫难让天雷劈碎自己的神身,连同载川一起沉入黄泉之下填补了封印。”   这么惨烈冰冷的事实从他嘴里说出,仿佛和谈论天气晚餐一样稀疏平常。   许久,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只有步蕨淡淡地说:“至于云骁,他的父亲曾经是一位地官,强行将病死的妻子从阴间送回阳世,更擅自偷取他人寿数延续她的性命。事发之后他们夫妻一同受罚,永禁于地狱之中不得超生。云骁的父亲曾经求我赦免他的妻子,我没有同意,却没想到他们留在阳世的儿子处心积虑找上了沈羡,成了他命中的劫数。”   他低头看着不知何时睁开眼的沈羡,从青年的眼中他只看到满目的悲凉与恨意,可是那恨意也是茫然的,不知该恨谁。   是恨茫茫天意,还是恨已经灰飞烟灭的云骁,还是恨……将他一手养大的师父。   步蕨注视着他,像注视早远之前那盘碎在他脚边的幼小骸骨:“是我的错,一个无心将你牵扯到我们父子相争的劫难里。”   混着血水的泪从沈羡眼眶里流下,他蜷缩在地上像只受伤的困兽,无声地哽咽。   步蕨沉默了片刻,轻声说:“还有其他想问的吗?”   还有什么想问的呢,他有条不紊地将前因后果清楚地摆在他们面前,地官们经历的磨难和不公,沈羡和迟乐他们短暂无忧的师门生活,还有这满目疮痍的大地,都仅仅是这对父子斗得你死我活的牺牲品。   良久,率先打破沉寂的是冬无衣:“我只想确认一点。”   “你说。”   “炎魔他是不是想把这个世界彻底回炉重造?”   叶汲心里突兀地猛跳了一下。   步蕨点头:“他觉得人类是个不完美的造物,又吵又闹又无聊,没有神祇高贵,也没有魔族美貌。”他的神情有几分冷,“因此我才说他是个童心未泯的混账东西。”   他在撒谎,叶汲心里突然说。他看着步蕨,虽然内心不断地否认抵触,但一道声音仍然清晰地对他说,他的心上人,爱人,此时此刻与三世镜中坐在累累白骨之上的那个人,如此相似……   步蕨注意到他的眼神,朝他温柔一笑:“老三。”   叶汲怔了怔,这一回他没有踯躅,朝他走过去,微微俯身将年轻的泰山府君笼罩自己的臂膀之下,亲昵地蹭蹭他额头:“累了吗?要老公背你下去吗?”   冬无衣露出副不忍直视的表情,我日,这两人怎么能随时随地甜得发腻?!   步蕨拉起他的领子,将两人的距离缩短,用只有他二人能听清的声音轻笑了声:“和我走。”   叶汲倏地瞳孔猛张,尚未有所反应,胸口刺进一道尖锐的剧痛。   他记忆中最后的画面,便是步蕨低垂的眼眸里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第九十六章   “二爷?”从冬无衣他们的角度, 只能看到叶汲忽然身体一歪,醉酒般倒向步蕨怀中, 她忽然放大双眼, “你做什么?!”   泰山府殿的大门轰然闭合, 步蕨双手托住叶汲向后退了一步,他身后的空间豁然撕开一个裂口, 平地而起的飓风阻挡在他面前:“林曦。”   林曦手中的伞刷地撑起一片黑云,挡住了一个箭步上前的姚少司, 伞柄咔哒一声轻响,林曦横手抽剑而出,直指方才还友好相处的同伴:“如果你再向前一步,我不介意再杀你一次。”   冬无衣勃然大怒:“林曦!你和二爷一起发什么疯!快滚开!”   “没办法, 老板发疯, 我也只能跟着。对不住了。”林曦挡住姚少司后立即收剑归鞘,毫不拖泥带水地纵身入最后一丝裂缝。飓风肆无忌惮地咆哮散去,将弥留的阴气凶残地扫荡殆尽, 一直从海拔千米之上扫荡向茫茫人间。   扭曲的空间无声恢复原样,冬无衣不敢置信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山脉。方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短暂得像个荒唐可笑的噩梦。他颓然摔坐在地上,使劲揪起自己的头发, 爆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叫骂:“卧槽!!!”   姚少司努力提提嘴角想安慰他,可是脸上的肌肉太过僵硬, 半天只能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意。他将目光投向赵朗:“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二爷什么不和我们说, 但一定不会瞒着唐老大。唐老大对你几乎知无不言,你……”   冬无衣凶狠的目光瞬间抬起,嗓音里挤出狰狞的几个字:“赵……朗?”   赵朗打横抱起自己的倒霉儿子:“我知道得不比你们多上多少,有一点是清楚的,二爷为了彻底灭杀他爸是不计一切代价,不择手段的。”   他顿了一顿,那是一瞬间极为不易察觉的犹豫,却被姚少司这个知根知底的下属捕捉到了:“还有别的吗?”   “还有……”赵朗沉重而无奈地长长叹了口气,“我听唐晏提起过,二爷他在很久以前出于好奇给自己卜过一卦。你们都知道,卜卦人不卜己,但是那次二爷似乎从卦象中真看到了什么。唐晏说从那以后,他就越来越看不懂自己这个弟弟在想些什么了。大概二爷在很早之前就看到了今天发生的一切,你们不要责怪他。换作是你们,未必能走到他今天这一步,”赵朗颇为乐观地笑了下,“至少到现在,天没塌,地没陷,不是吗?”   冬无衣看了眼沈羡:“那他们呢?”   赵朗沉默了。   对于这个人间,没有天塌地陷是大幸,可是对于他们呢?   冬无衣忽然间精疲力尽,他将沈羡从地面上一肩担了起来,只说了句“算了,我累了”,便默默朝山下走去。   ┉┉ ∞ ∞┉┉┉┉ ∞ ∞┉┉┉   叶汲被刺骨的寒意冻醒了,他睁眼时脑中仍然是茫茫一片大雾,有好几秒的时间分不清今夕何夕,也分不清东南西北。滴答滴答的水声唤醒他迟钝的知觉,他率先感受到的是如坠寒冰的冰冷,不论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他到过冰川万里地极寒之地,那儿的寒冷都不及他现在所感受到的千分之一。实在是太冷了,他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像只穷途末路的野兽,一声一声,呼出的热气还没触碰到他的皮肤,就凝结成细小的冰晶,在他高度敏锐的视觉下轻巧飘落。   要不是情景不对,这幅画面可以称得上曼妙。   然而他没有任何心情欣赏,胸口的剧痛伴随恢复的记忆排山倒海袭来,痛得他忍不住怀疑步蕨刺他那一刀是不是错觉。   他想低头去查验胸膛的伤口,下一秒他的心彻底沉入寒潭里,他的手脚被无形的绳索吊起在半空中,任凭他使劲力气也不能撼动束缚他的力量分毫。最重要的是,他的元神死寂一片,他感知不到任何神力的流动,像他这具躯壳一样被牢牢锁住。   简而言之,他从堂堂三界大佬之一的水官,沦落成了一个废人。   情势恶劣到极致,叶汲反倒逐渐冷静下来。他开始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以他的目力只能看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寂静的空间里只有偶尔传来的滴答水声,源源不断的寒气从四面攀爬上他赤/裸精壮的身躯,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冰霜。   从外表看,他就像一具栩栩如生的冰雕。   肢体的麻木让他感知不到胸膛上是否有伤口的存在,他自嘲地笑笑,意识到这一点居然让他感到自欺欺人的庆幸。   可理智告诉他,步蕨那一刀实打实地捅进了他的心脏。   干脆,利落,精准,仿佛在那些个相拥而眠的夜晚,他对着他的心口处模拟比划了无数次。   叶汲吐出一口缓慢悠长地气息,心想,这个人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酝酿着对他下手了呢?   从第一次问他“做不做”开始,还是他两在第四办公室重逢的那天?   安静的黑暗容易让人胡思乱想,在这里感知不到时间流逝,叶汲想着想着便觉得有疯魔的趋势,赶紧停止自己的思路,百无聊赖地哼起了一首老情歌。喝了没几句,发现这个现状下哼情歌有些不合时宜,于是他有气无力地朝着茫茫黑暗喊:“有没有人啊!管不管饭啊!上法场还给口断头饭呢!”   这一喊,居然真喊出了声响来。   极为轻微“吱呀”一声响,在他头顶上方的某处亮起一束微弱的光线。他来不及欣喜若狂,借着微光观察地形,那束光线随即泯灭无形。他听见从容不迫的脚步声,很熟悉,他曾很多次数着这个脚步声,等待来人朝他走来。   可这一次,他的心情不复曾经的喜悦期盼,而是充满一种无形的抗拒与抵触。   那人似乎察觉到他的心理,走到十米开外停下脚步。   隔着虚无的黑暗,两人静静地对望,仿佛能看见彼此的双眼。   叶汲沉默了近半分钟,哑成破铜锣的嗓音懒洋洋地笑了声:“来了啊。”   熟稔亲切的态度,就像步蕨刚刚下班开门回家,自然而然地打了声招呼。   要是可以,叶汲会选择在两人在四合小院里度过的最后一个平静的夜晚,将这个人永远地囚禁在那个院子里。这样,他永远是他的二哥,永远不会背叛他……   “好点了吗?”步蕨慢慢从黑暗里走出,整个人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温柔得让人不由自主地靠近、触碰他。   叶汲可悲地想,哪怕明知这是一个假相,他仍然有种飞蛾扑火忍不住凑上去亲吻那双柔软唇瓣的冲动。   所谓色令智昏,不过如此。   他低下头,咧开干裂的嘴唇,充满痞气地一笑:“想老公了?那给老公嘴一个?”   “嗯。”步蕨居然温顺地应了一声,仰起弧线优美的脖颈,轻柔地吻住男人没有血色的双唇。   叶汲的眼中瞬间迸发出危险而疯狂的凶光,狠厉地一口咬住他的嘴,血珠立即从唇上涌出。   步蕨疼得微微蹙眉,发出声轻微的痛嘶。   这声呜咽彻底激起叶汲憋屈到现在的满腔怒火,粗暴地噬咬蹂/躏着他的唇舌。一一舔尽所有渗出的鲜血,顺势撬开齿关,顷刻占据所有柔软的腔壁,贪婪蛮横地咬着那条湿滑的舌尖不放。   激烈的缠吻让步蕨的双颊迅速染上红晕,津液顺着他的唇角流下,滴落在锁骨之上,滑出暧昧的痕迹。在两人凌乱的呼吸间,叶汲舔去他嘴角水痕,狠狠咬上一个清晰的牙印:“宝贝儿,你知道你现在看上去多欠艹吗?是不是想要了,嗯?”   步蕨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头抵着他宽厚的肩膀微微喘息,低低笑出声:“想要你现在也没力气动。”他的手指不怀好意地顺着叶汲腹肌的人鱼线缓缓下滑,轻轻一握,感受到身下这具荷尔蒙爆棚的男性身躯微微一僵,指头摩挲了两下,“希望你过了这几天后还能这么精力充沛。”   叶汲被他揉捏得血液急冲,燥热的皮肤上冰霜迅速融化,他看着得意的步蕨双目嗖嗖射出刀子,恨不得当即将这个人扒光狠狠艹得他泣不成声,在自己身下化成一滩春水,再也不敢在自己面前还这么放肆嚣张。   步蕨平息了呼吸,再抬起头时指尖多出一把银光熠熠的匕首,巴掌大小,还没贴上叶汲的皮肤,他已经感受到散发出来的森森寒气。   叶汲顿时脸色一变,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步蕨,咱们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特么居然要阉了我???”他低头在那张可恨的嘴上又咬了一口,“阉了老子,以后谁来上你?”   “……”步蕨嘴角微抖,用匕首拍拍他英俊的侧脸,“亲爱的,你想太多了。我怎么舍得阉了你呢?”   叶汲忽地松了口气,可惜一口气才松完,左胸膛顿时剧痛无比,锋利的匕首生生插进原有的那道伤口里!   殷红的血液溅了步蕨一脸,将他那张如白玉般温润的脸庞衬托一种惊心动魄的诡艳,他伸出舌尖轻轻舔去嘴角的血渍,像品尝无上美味:“味道不错。”   叶汲全身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他的脸仍是笑着的,虽然笑得颇为狰狞:“你这个人,真是半点亏都不能吃。”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步蕨微笑着说,一刀刀沿着伤口切开心口的肌肉组织,每一刀极尽简洁凌厉。血液沿着男人健硕的胸膛瀑布状流下,将他浸泡成了个血人。   步蕨的容色专注而镇定,宛如在雕琢着一件精美绝伦的手工艺品。渐渐的,随着叶汲呼吸的薄弱,他的额头鼻梁渗出细密的汗水,双颊的红晕退成纸一般的苍白。   那种苍白落入叶汲眼中,他吃力地牵了牵嘴角:“看你……这副表情,好像被剜心的是你一样……”   步蕨的手停顿了一秒,他低下头,白皙的颈项暴露在叶汲眼下,看上去十分脆弱,一折即断。他微凉的双唇贴在已经暴露在空气中的心脏上,姿态虔诚而又悲伤……   “很快的,马上结束了。”   他自言自语般地呢喃,修长的手指插入滚烫的血肉里,抓起那一颗有力跳动的心脏,猛地向外一带。   无以复加的疼痛击溃了叶汲竭力保持的神智,血液迸溅进他的眼里,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人。   也许,他从来都没有真正看清过他。   他溅着满身的血,像血雨里走出的修罗,在步蕨耳边痛苦而急促地喘息着:“我的心早就是你的了,你要,直接和我说就是了。何必……大费周章……”   明明不是心狠手辣的人,偏要逼着自己做出恩断义绝的事。   叶汲恍惚着想,看,把自己都逼哭了……   泪水如雨浇落在炙热的心脏上,有人在黑暗中泣不成声。   ┉┉ ∞ ∞┉┉┉┉ ∞ ∞┉┉┉   这一晕,叶汲晕了不知多久,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在步蕨与他告白的那一个夜晚,他曾问过他——如果有一天,你我都会消失在天地间,最后那段时间你会做什么?   那时候他还是个纯情小处男,藏着一颗黄暴下流的心,一本正经地回答他,要和他共度余生的每一天。   现在让他回答,这个答案依旧没变,只不过要细化成——要在床上和他共度余生的每一天,从白天做到黑夜,非得把这口不对心的货做得服服帖帖,再不敢兴风作浪。   一个神祇死亡会到达哪里,无人可知。   叶汲的意识游荡在一片荒芜之地,清浊不分,黑白不明。   他赤身裸/体地走在那片没有生机的死寂之地,不知自己将走往何方。   走着走着,他突然见到一朵烈焰冒出地面,成为这个混沌的世界第一抹别样的色彩。   紧跟着,一朵,两朵,火海蔓延在大地之上。   被火焰洗礼过的温暖土壤中出现了许多微小的生物,那些生物逐渐在叶汲眼前生长,繁衍,快速遍布向四面八方。   清气开始上升,浊气沉淀,灰蒙蒙的天空露出清亮透彻的颜色,一缕金气缓缓萦绕,隐约现出人形。   时间停止在了这一刻,宛如一个人对着这个尚不完整的世界陷入思考之中。   一个小小的人影突兀地出现在叶汲面前,他紧闭着双眼坐在初生的草丛间,一朵青色华丽的火焰从地底慢悠悠地升起,揉成一团塞入他空荡荡的心口。   他倏地睁开眼,与叶汲遥遥对视,叶汲在他的眼中看到了黄泉千尺,山峦万丈。   “从此以后,它就是你的心脏。”泰山府殿中出现过的男声忽然响起在冥冥之中。   “它是什么?”稚嫩的童音问道。   “地心,这千山万川的魂魄。”男人满意地笑道,“你是我最完美的造物,自然要填充最好的心脏。”   最好的心脏……   清晰的心跳声骤然放大在叶汲的耳边,一下,又一下,声如擂鼓,几乎要震碎他的元神。   叶汲从缥缈的梦境中猛然惊醒,耳畔心跳声犹存,让他几乎辨不清梦中还是现实。   心跳?   思维凝固一秒,他确实感受到胸膛中一下下跳动的节奏,强健有力,充满了生命力。   温暖昏黄的光斜斜落入他眼中,让他大概猜出现在应该是傍晚时分。但马上他看清光源并非来自某扇窗户,而是床边的台灯,台灯自带的时钟显示此时正巧是午夜十二点零五分。   群魔乱舞,百鬼夜行的好时候。   叶汲糊涂了,摸不清自己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醒了?” 第九十七章   叶汲眼中的光瞬间亮起, 又黯淡。   林曦端着药放在他床头:“不是二爷很失望吧,”她朝药碗偏偏头, “趁热喝了, 凉了没药效。”   叶汲整具身体僵硬得像刚脱水的蔬菜, 费尽周折才勉强动了动舌头,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向外蹦:“什, 么?”   “让你活下去的良药。”   “他呢?”   林曦给了他一个无可奉告的眼神。   叶汲闭上眼,不再理会她。   林曦对他的消极抵抗并不意外:“这碗药是他一刀刀放血放出来的, 喝不喝随你,大不了养个两天再放一碗就是了。”   叶汲猛地睁开眼,眼中爆发的凶光让林曦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他凶恶地盯着散发着甜腻腥气的黑色药汁,像盯着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半天, 他喘着粗气, 扯开嗓子一字一慢地说:“给,我。”   滚烫的药汁从他的唇舌滑过喉管,一路落进胸腔里, 那股怪异的味道起初令他作呕,最后竟缠留在舌尖丝丝意犹未尽的甜意,让叶汲不由想到一个词——饮鸩止渴。   叶汲努力排除关于这碗药背后种种不适的猜想,匀了一会气才说:“我要见他。”   林曦拿起药碗, 摇摇头:“他不会见你的。”   叶汲没有作声,只是睁着双眼望向上方, 目光似穿过重重阻隔,望向上方的某一人。   在林曦消失在黑暗中时, 她突然听见一声巨响,吓了她好一大跳。巨响过后沉寂两秒,被囚禁在床上的男人发出声愤怒的嘶吼,如同一只陷入绝境的困兽——“步蕨!!我艹你妈!!!”   ……   卧在躺椅中安睡的青年鼻翼微动,温雅秀丽的眉眼缓缓睁开,在阳光下透露出一种单薄的脆弱。   林曦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仍然惊醒了他,这让她有些懊恼:“二爷。”   “他喝了吗?”步蕨揉了揉眉心,睡眼惺忪地问。   “喝了,虽然……不太情愿。”林曦挑了个文明的字眼,免去了叶汲问候步蕨祖宗十八代的那段。   步蕨笑了起来,一不小心呛到自己,咳得半天才停下来,不经意地抹去嘴角的血渍:“他是不是想见我。”   “是,”林曦点头,迟疑地看了一眼步蕨,“其实走到这一步,以你和他之间的关系,二爷你没必要再瞒着他。他喜欢二爷,自然会理解你。你可以尝试着,信任他。你们这一路走来也很不容易。”   “这是你和玉府上卿君之间相处出来的心得吗?”步蕨饶有兴味地问,因为咳嗽他的声音显得沙哑低柔,还有一丝危险的虚弱,他没有看到林曦随身不离的那把黑伞,“他人呢?”   林曦被他说得很不好意思,绕着手指头说:“昨夜在我耳旁絮叨了一晚,今天被我丢到外边晒太阳去了。”   步蕨观察她的神色,了然地笑了一笑:“我还以为你当真很恨他,但是想一想,如果你恨他就不会求我复生他。”   林曦的神色透出淡淡的惆怅:“在这一世我恢复记忆之后确实恨过他,我没有菩萨心肠,无法原谅每一世都杀了自己的他。但后来他险些元神寂灭,我想想也就算了。折腾了几千年,折腾不动了,反正他不会对我放手,我也离不了他。”她朝步蕨摆了个鬼脸,“还能怎么着,凑合凑合过呗。”   步蕨“噗”地一声笑了,神态柔和地说:“你放心,我会让你和他团圆的。”   “可二爷你呢?”林曦神色担忧。   “我?”步蕨眼中罕见地露出几分迷茫,“我不去见叶汲,一方面是不想让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令一方面……我不敢去见他。”   “不敢?”   “这条路从一开始我就决定一个人走下去,他是临时加入的变故,即便我把这个变故也纳入我前途的计划中。可他对整个事态,对我已经产生了无法预估的影响,甚至这个影响比我预估得还要大。”步蕨抚摸着膝上的琴弦,目光温柔缱绻,“正因如此,当我坚定不移地按照原先的计划走下去时,我发现走到叶汲这一步,我很痛苦。”   林曦怔怔地看着他,她从未在步蕨口中听到过“痛苦”这两字。在他们看来,步蕨是无所不能的存在,也是无情无欲的神祇。无法想象,这个神祇动了情会是什么样。   原来是这样……   步蕨对自己说,原来在爱情这件事上他也会和普通的凡人一样,迷惑,谨慎乃至痛苦……   “从我第一次想法发生动摇起,这种痛苦就开始日日夜夜地折磨我,审问我。我所做的一切值得吗,值得打破眼前平静安宁的生活,值得粉碎我与的叶汲感情与信任吗?”步蕨的手指从琴弦滑落到琴底上才镌刻不久的细密文字,“我的感情坚决地回答了我,不值得。但是束缚了我千万年的地心却说,我必须这么做。”他声音轻而冷,透着无法动摇的坚定,“那个人必须死。”   林曦不知从何劝起,许久后,她无声叹息:“这些话你完全可以对他说。”   “如果我现在对他说明一切,所做的都前功尽弃了。”步蕨缓缓摇头,“叶汲他的本性太过随心所欲,他的本体是水,无拘无束惯了。与那人对抗需要非常强大的毅力与决心,而从一开始他就不具备这样的先天条件。你会说,他会为了我,去杀了那人。不,这远不够。想要杀那个人,必须要有破釜沉舟,绝境反击的决心。我的存在,会成为他的牵挂,他永远走不到那一步。”   林曦低声说:“你不怕把他逼到绝境无路可走,适得其反吗?”   琴弦“嗡”的一声响,步蕨指尖涌出大滴鲜血,他淡漠地任由血液一寸寸染红琴弦。   “他不会。”步蕨说,“他和炎魔不是同一种人。”   ┉┉ ∞ ∞┉┉┉┉ ∞ ∞┉┉┉   从那天之后,林曦每隔一日,给叶汲端来一碗汤药。   叶汲展现出了惊人的恢复力,左胸膛上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很快被重新长出的新鲜血肉覆盖,脸上失去的血色也缓慢地恢复过来。没两天,他已经可以勉强坐在床头,就着那盏永不熄灭的台灯读书。   书是在他强烈要求下送来的。这个鬼地方,成天不见天日,无声无息,叶汲在找回一些精神的第一时间就试图突破它。结果费了半天劲,发现元神内空荡荡,所有神力像被抽得一干二净,又像被一把锁锁得滴水不漏。   这操蛋的生活,这操蛋的步蕨。   叶汲开始每天问候步蕨和他全家的日常,发展到最后他专门问候步蕨一人,发誓等出去之后一定要用一百零八十SM大法教步蕨重新做受。   在极端无聊之下,他强烈要求提供精神粮食。   林曦看了他半天,也看不出他是读书人的样子:“你想看报纸,还是书?小说,散文,教科书?”   “来个平板吧,你这有WIFI吗,没WIFI牵条线吧,美女。”叶汲挂在床头,晒得深褐的肌肤让他像只特大号狗熊公仔,没脸没皮地说,“都现代社会了,谁还读纸质读物啊?我好久没和老二亲热了,让我看个片聊以□□也好啊。”他眼珠子一转,“要不,你让老二下来,说他老公想他了呗。”   “……”   于是隔天,林曦下来给他送了一套小学一到六年级思想品德课本。   叶汲一张脸瞬间由白到绿,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他愤怒地想撕书泄愤,刚扯开封面,林曦恐吓他:“二爷说了,你撕书回头他就把你小黑屋里的违禁品全部上缴给国家!”   “……”叶汲骂骂咧咧开始了问候步蕨的日常,愤恨地将思想品德塞到脚板下垫脚。   林曦端着空药碗上来,步蕨正和已经能脱离黑伞出来的庄令商量制造他身体的材质,不禁笑道:“他是不是把书撕了?”   “二爷真是了解他,”林曦作出个无可奈何的样子,“三爷心心念念想看的还是你。”   步蕨笑了笑,既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只说:“再等等吧。”   庄令从伞中脱身而出已经好几天了,但林曦对他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今天却主动凑上前来关心地问:“商量着做偶身呢?”   庄令无机质般透彻的眼睛在看到她时才微微泛起一点温度:“嗯。”   林曦看也不看他,笑嘻嘻地和步蕨说:“二爷,我看别费神了。我最近养了只王八,都说千年王八万年龟。玉府上卿君的神身寻不回来了,这王八也是千秋万寿,配他挺好。”   步蕨哑然失笑。   庄令:“……”   步蕨笑出泪花后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当着林曦的面他毫不在意地用帕子慢慢擦去唇上的鲜血,对他两人说:“时间差不多了,这里的结界支撑不了多久了。你们该走了。” 第九十八章   “二爷, 你要赶我们走?”林曦一脸状态外。   “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了,玉府上卿君的元神已经稳定下来。他入了尸道, 关于身体的选用他有自己的考虑。”步蕨坐在藤椅上从容微笑, “真要遇上难题, 你们可以去姚少司,对于偶身的制作他很有心得。”   林曦迅速冷静下来, 直摇头:“二爷,这个时候你怎么能赶我走?我找到你不光是为了求你救庄令, 你现在这个状态身边总要有人照顾。我要是走了,你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   “不需要了。”步蕨面容恬静,透过格子窗看向熟悉的树林小道。今天阳光不错,远处操场上有人在放风筝, 摇曳的几点浮影落入他眼中, 融成不见底的黑,他出神地看了一会,以一种温和而又不容拒绝的语调对林曦说:“你们走吧, 离开这里。从此以后你不再是地官,不必背负普渡亡灵的责任,和庄令一起,过你们想过的生活去吧。”   林曦怔怔地看着他, 慢慢红了眼眶:“好……”   第二天早上,林曦提着个小行李箱, 在步蕨房门前短暂停留了片刻,说了句“二爷, 我走了”。   过了两分钟,门板后才传来轻柔的一声“嗯”。   林曦沉默了一会,带上黑伞,头也不会地离开了这栋红砖小楼。从此以后,她的人生轨迹彻底与泰山府殿脱离。她有她的命运等在前方,也许将来的某一天,幸运的话,她会与步蕨他们重逢。   ┉┉ ∞ ∞┉┉┉┉ ∞ ∞┉┉┉   步蕨本想起身送林曦一程,可是他这几天睡得很不踏实,身心的双重折磨让他整个人迅速憔悴下来。林曦来时他正从冗长的梦魇里惊醒,几度挣扎着想起来,最终乏力地躺在床上,无奈地应了一声。   很久没有人居住的房间里挥发着淡淡的霉气,连同床被都阴冷湿沉,裹在身上像裹了一层臭烘烘的水泥。步蕨深陷在这片“泥沼”中,挂在墙上的时钟走到了九点,可是他没有半点想起的意思。   如果不是囊中羞涩,他很想在剩下的时间里尽情挥霍一番。除了赖床睡懒觉,他十分想体验一下叶汲成天给他普及的“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现代生活。包一艘游艇,开一瓶八几年的红酒,在夜星璀璨的夜空下倚靠栏杆,听着海上笙箫,抿两口红酒,船顶露天的圆形水床上躺着个待睡的美人。   这是他从叶汲暗搓搓写的日志里偷看来的,这个男人看着成熟能撑天立地,有时候又幼稚得像个小孩,每天乐此不疲地在他的小日记本里勾画描摹他两的未来生活。   他的未来里,有他和他,还有一张床。   真是简单粗暴的让步蕨叹为观止。   步蕨赖了一会床,只剩下他的小楼里安静得渗人。要不是指针滴答滴答有规律地走动着,他感觉已经睡在一座霉气冲天的古墓里。对着吊顶双目放空了半小时,步蕨慢腾腾地挺起腰杆,将自己从床上拾掇了起来。   这个过程对于他现在这具身体负担很大,几乎耗费了他好不容易睡上大半夜攒出来的精神。于是他又双目空洞地在床上坐了小十来分钟,才又慢腾腾地穿好衣服,挪下床。弯腰穿鞋的时候,一滴粘稠的液体落在鞋面上。步蕨皱皱眉,将它从褐色的皮鞋面上楷去,又给自己加了一件藏青色的毛衣,完美遮掩了某些扎眼的色彩。   洗漱的时候,步蕨忽然发现镜子里的自己脸色难看过了头,眼底两团浓浓的青黑像被人重砸了两拳,深色的毛衣愈发衬托得他整个人白得像一张一扯即烂的纸。他在洗漱台的抽屉里翻找了一会,找出林曦贴心留下的一管遮瑕膏,还有一副框架眼镜。   他拿起遮瑕膏蹙眉研究了半天,试着挤出一坨在眼底抹开。不抹还好,一抹,肤色不均的脸上简直惨不忍睹。于是,土包子泰山府君又默默擦去遮瑕,架上粗边黑框眼镜。对着镜子端详半天,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掩耳盗铃的蠢货。   蠢货就蠢货吧,步蕨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小食堂在第四办公室解散后关门大吉很久了,卖包子的大妈留了张字条,表达了对突然被动离职的遗憾,以及阐述自己回家带孙子开包子店的职业前途,欢迎他们有空去她家包子店坐一坐,给他们打八折,还送一碗胡辣汤。   真是个好人,步蕨又看了一遍字条,在食堂后厨里的冰箱里拿出林曦昨天买回来的速冻包子,蒸了一笼。又去综合办公室,找出叶汲私藏的进口咖啡机和咖啡豆煮了一壶咖啡。   在煮咖啡的时间里他呆呆坐了几分钟,返回食堂在找了半天找出半袋面粉和一块冷冻牛肉。   花了大半天功夫,他捞起赶好的面条,浇上牛肉和汤汁。浇汤的时候他眼看着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一抖,洒了半勺滚烫的汤在手背上。惨白的手背立即燎了一串水泡,步蕨没有感到疼,只是觉得不太好看。等到手不太抖时他漫不经心地将水泡一一捏破,就着冷水冲了一冲,端起面条和包子放到食堂的条桌上。   看看时间,不早不晚,就当吃个早午饭吧。   他一步步走下楼,来到一楼走廊最深处的房间外。   咔哒,他拧开房门,门板背后不是窗机明净的办公室,而是一个深邃不见底的地道口。   他对着地道平静地说:“上来吃饭了。”   ┉┉ ∞ ∞┉┉┉┉ ∞ ∞┉┉┉   叶汲正苦大仇深地用从台灯上掰下来的铁片,在墙上胡乱涂鸦。他正在画个没穿衣服露叽叽的小人,虽然线条抽象充满艺术气息,但是从小人头顶上的步字可以明明白白得知此人身份。   叶汲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任谁被关在这鬼地方,都得疯。   所以在听到步蕨那句“上来吃饭了”时,他掏掏耳朵,只当是幻觉,继续给他的鸿篇巨著《太清境艳闻录》进行配图工作。   论苦中作乐,谁也比不了乐观向上的水官大人——洞虚君。   步蕨的视力退化严重,不能看清叶汲蹲在墙角在捣鼓什么,但从他时不时发出的邪恶笑声里可以感知他正在进行的活动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背道而驰。他忍不住看了又看,好奇地问:“你在日墙吗?”   你在日墙吗,在日墙吗,日墙吗,墙吗……   叶汲脑袋里恍如有一朵蘑菇云冲天而起,炸得他对着墙上的黄色小人画愣了半天,突然将铁片一扔,骂了句“艹!”   人和炮弹似的,如狼似虎朝步蕨扑过去了。   扑到一半,没有神力的水官大人悲催地被他媳妇儿一脚蹬在地上。   这一蹬两败俱伤,步蕨蹬地腿和腰直抽筋,不动声色地扶了半天墙才缓过气。   至于叶汲,他纯粹是自己作。他本想以猛虎下山之态表达自己的凶狠残暴,好好教训一下自家不懂事的老婆,结果一扑不着,条件反射地再想一扑,脚脖子一歪,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五分钟后,滚得鼻青脸肿的叶汲板着一张黑漆漆的脸上来,一把拎起步蕨的领子揪到自己面前,鼻尖贴着鼻尖:“步老二,你他妈够狠心的啊!”   步蕨被他勒得胸口透不过气,他面无表情地仰起脸,在叶汲嘴角啾了一下:“可以了吗?”   “……”叶汲凶恶地盯着他,咬牙切齿地指着自己嘴角半天才说出话,“啾一下就够了,嗯?”   于是,步蕨“啾”了他第二下,睁着的黑眸里水光迷蒙,无辜又坦然:“两下,够了吗?”   叶汲忍无可忍,按住他的后脑勺狠狠吻了下去,一边吻一边从牙缝里蹦出字:“老子这次非得把你日个三天三夜,让你知道这个家谁做主!敢玩囚禁PLAY,嗯?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那么放浪大胆啊,知错了没?   步蕨被他亲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从他唇舌间解脱出来,抵着他的胸膛承认地很干脆:“我错了。”   叶汲噎了几秒,凶巴巴地说,“不行!三天三夜,一个小时都不能少!”   “你就是想睡我吧,”步蕨郁闷地说,手心挡住他嘴,“别亲了,面条要糊了。”   叶汲:“……”   小食堂里,叶汲大马金刀地占据一边条桌,狼吞虎咽地卷光一碗面条,又捏起大肉馅的包子往嘴里塞。一咬一扯,连皮带肉地囫囵吞下,一边吞一边眼珠不错地盯着步蕨,凶残地像嘴里啃着的不是包子是步蕨。   步蕨泰然自若地端着咖啡慢慢地喝。   叶汲吞下一个包子,又拿起一个皱眉问:“为什么戴眼镜了?”   “年纪大了,视力不好。”步蕨淡定地回答。   “……”叶汲揪起眉峰,探究地凑过去,“老二,你脸色不太好。”   步蕨从容地说:“我这具身体一直不大好。”   “这倒是……”叶汲撇撇嘴角,突然出其不意地一把抓住步蕨手腕,一双眼如骤然出击的狼紧锁着步蕨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步蕨扬起眉,不为所动地任他把着自己的脉。   在探知到微弱但清晰的脉搏后,叶汲眉头慢慢放松下来,他脸上狐疑之色不改:“老二,你对我说实话。你剜了我的心之后,做了什么?”他晃晃手里的包子,“别想再想骗我,否则我自己剖开心看。”   作者有话要说:   啊,虐不下去了。发点糖吃吧!!! 第九十九章   步蕨放下咖啡, 眼底含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那时你是不是以为我要杀了你?”   叶汲吊儿郎当地叼着根筷子,口齿不清地说:“你把我当沈羡那不懂事的小孩了吧, 以前你毒打我的还少吗?你要真想杀我, 掏心有屁用, 不如直接对我元神下手。”他挑起筷头对准步蕨,如一杆枪口瞄准自己的猎物, “我不会和你计较这回事,但你必须老老实实和我解释清楚前因后果。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 你可以选择是继续隐瞒我,还是全盘托出。   步蕨微微一发愣,不由地问:“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叶汲轻轻哼笑一声, 阳光落在他矫健富有攻击性的身躯上, 镀上一层耀眼的光辉,“这决定你接下来受到的处罚力度,你不会真以为我大度到当成什么事都没发生吧?”他捏住步蕨水泡犹存的手背, 像猫科动物进食前玩弄自己的猎物一样轻轻揉弄,“别遮遮掩掩了,二哥。承认吧,你现在特别虚弱, 比从封印里刚出来时还要不堪一击。我可以轻易地回馈你施加在我身上的一切,我不会剜了你的心, 但我保证你所经历的不会比我的要愉悦许多。到时候无论你怎么哭着求饶,我都不会心软的噢。我会让你沦落进最不堪的境地, 让你每次回忆起来都会羞耻得无以复加,你的身体每一寸,从发丝到脚趾都会记住我施加于你的痛苦与欲望。你会失去你引以为傲的自尊和可悲的骄傲,彻底沦为我身下的雌兽。”   叶汲的声音很轻柔,却让步蕨的脸色愈发苍白:“我不舍得让别人看见你在床上放荡的样子,但是我不介意向旁人炫耀你臣服于欲望,臣服于我的姿态。你希望让你的徒子徒孙和敬你爱你的地官们知道你叫/床的声音有多动听吗?”   他哂笑一声:“别紧张,我开玩笑的。你希望,我还舍不得呢。”   可叶汲的语气神态看不出一丝玩笑的意思。   两人之间的空气像绷紧的弦,随时断裂。   许久,步蕨脸上浮着不正常的红晕,他挤出一丝生硬的笑,淡淡地说:“你以为这种小儿科的威胁能威胁到我吗?”   叶汲捏起他的手背在唇上一吻,挑眉问:“你试试?”   步蕨触电般地缩回手,不动声色地向后坐了一坐,避免和叶汲发生直接的身体接触,他无奈地举起双手认输:“好吧,你赢了。到现在的确没有隐瞒下去的必要了,唐晏把天地根传承给了你,我则把从黄泉眼里取回来的地心换给了你。”他看着叶汲的胸口,颇为兴味地说,“看来你和它融合得很不错,我原以为会发生一些排斥反应。”   他坦荡得让叶汲措手不及,他沉默几秒,努力深吸一口气,克制住怒意,一字一顿地说:“你把地心换给了我?这么大的事,你不和我这个当事人商量一下?”   “商量你就不会同意了啊。”步蕨回答得理直气壮。   “……”噌的一下,叶汲头顶地火苗烧成了熊熊大火,作势就要逮他摁在桌上修理。   步蕨不慌不忙地一闪,叶汲捞在手里的衣角兜了一丝风滑走了,他淡眉淡眼地说:“还要不要继续往下说了?”   “说,你说!”叶汲不怒反笑,翘起一条腿搁桌上,“哥看你能说出朵花来。”   “花是说不出来了,”步蕨看了一眼小食堂的闹钟。   叶汲发现这是他第三次看时钟了,他像在等待一个时间,又像在等待一个人,隐隐不安地问:“你为什么带我回到这里?”   步蕨从容不迫地说:“你还记得我们到第四办公室这里报道的第一天吗?沈元在门口发现镇邪的地砖,这儿镇得不是别的,而是最后一处黄泉眼。”他双手交叠摁在杯子上,“这一点我需要澄清一下,第四办公室选址在这里和我没有关系,只能说命运妙不可言。”   叶汲锋利的视线从步蕨脸上刮过:“所以说你一开始就知道这底下藏着黄泉眼?”   “是。按照我当年封印的顺序,这里应该是第四处黄泉眼,泰山府殿才是最后一个地点。我本来是打算将你带回泰山府殿,那儿阴阳交界,更适合给你更换地心。”步蕨有些无奈地揉揉指节,“回到这里是计划外,但好处是小食堂里可以开火,我们能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吃上一顿丰盛的早午饭。”   叶汲挑挑嘴角:“你认为你我现在这样算是心平气和吗?”   步蕨干巴巴地说:“至少我们目前没动手不是吗?”他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口咖啡,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唐晏把天地跟传承给你,一部分是我的请求,另外一部分是他大限已至。至于,他为什么提前进入天人五衰的状态,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犯下弑父的大罪,本应该每过五百年受天劫大雷一次。当初我神身粉碎也是想借此逃过天雷,可天地根比我想象得聪明,它没放过我。所以唐晏默不作声地代替我受罚了,亏我还以为自己瞒天过海,骗过了它。”   叶汲蓦地扬起手,巴掌扬到一半在半空停滞了几秒,缓缓放下。他冷冷地看着步蕨,讽刺地笑道:“老二,有时候我怀疑你这人是不是根本没长心。”   “事实证明,我确实没有。”步蕨缓缓叹息,他按了按自己的心脏处,低低地说,“我是那个人手中的造物,本该无魂无魄,是地心赋予我灵识。作为赦免亡灵的地官,我需要有不可动摇的信念和意志。可实际上,我的心志越坚定,内心却迷茫。我不断地询问自己,没有一个真正神魂的人,能否主宰天地间的无数生灵。越是质问,我就越是矛盾,直到我在三生镜里看到未来的自己。”   他睁着幽黑的眼睛,看着叶汲:“你也看到了吧。你不用找别的解释,那就是我。毁天灭地的人不是我的父亲,而是我。我的体内有炎魔的四十九根骨头,血管里流淌着他的血液,我注定继承他的一切极端的劣根性。”   叶汲冰冷地打断他:“所以你想做什么?唐晏把天地跟给我,他自己离家出走找个没人的地方等死。你也想效仿他,把这一坨烂摊子丢给我,和我掏心掏肺地说了这一通,然后自个儿去死。”   “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真聪明。”步蕨微微倾身,似是想奖赏他的一个吻,离他的双唇只有半厘米的时候他的动作忽然不易察觉地一僵。   叶汲没有发现他这个细微的异样,反而自己懒洋洋地向后避开,冷笑道:“步蕨,你把我当什么人?说爱就爱,说睡就睡,说甩就甩?我他妈花钱在天上人间包个鸭子,还对我一心一意,知冷知热知个好歹。你摸摸自个良心,我心甘情愿把这个心掏给你,你就这么对我?”叶汲语气冷厉,眼圈却微微泛红,“老子凭什么做你的接盘侠,替你管这破地盘?你和你爸尽管父子相残去,就算杀得天崩地裂,生灵涂炭又管我屁事。”   步蕨一皱眉,抓住重点:“你包过鸭子?”   “……”叶汲一个呛气。   步蕨严肃地审视他,那种目光就像一个妻子看着出轨的丈夫一样饱含着无声的谴责和痛心。   居然……谴责得叶汲心虚起来,不由自主地反省自己是不是真哪里对不起步蕨……   对不起个屁啊!   叶汲恼羞成怒将桌子一踹:“步蕨!我把话放这,我不是你。”他面容英俊而冷漠,“我只管我的江海湖河,你把地心给了我,我原样还你。”他说着真得抽出军刺,“从此以后,我不欠你。”   步蕨脸色一变,他没想到叶汲竟然固执到这个地步。   而此时,叶汲突然发现被踹过去的桌子竟然与步蕨的身体微妙地重合在一起。   他来不及细究,三层小楼的所有玻璃咔地一声齐齐碎成齑粉,庞大而恐怖的威压突然降临,压迫得叶汲面前的视野竟然扭曲变形。   步蕨依旧稳如泰山地坐在那里喝着他的咖啡,好像外在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的眼睛始终专注地看着叶汲,眼中藏着叶汲从未见过的深情与眷恋,浓烈得让他胸腔里那颗心脏痛苦地皱了一道道深深的痕迹。   叶汲似乎预感到什么,猛地弹跳起来,抓向步蕨,他一边唾弃自己一边不顾一切地说:“老子不怪你了,行了吧!”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和步蕨伸出的手穿透到一起,隔着虚无的空间,步蕨“握住”他的手,说:“走吧,别怪我。”   叶汲倏地一攥手,只攥到冰凉的空气,镜像???   他骤然爆发出一声怒喝:“步蕨!你他妈还算计我?”   步蕨的身后出现一个高大英挺的身影,这是叶汲第一次与那个人正面相遇。那个人像是没有看到他,与步蕨有七分相似的双眼和蔼慈祥地看着他:“我的小蕨菜,终于找到你了。”   他伸出手,快如闪电地穿透步蕨的左胸膛,鲜血高高溅起,他深深叠起眉头:“你把我赐给你的地心弄到哪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最后一部分!!!啊!总算要杀大BOSS了,杀完回家种田养孩子。 第一百章   2月开头, 位于北方的燕城仍然沉睡于冗长的冬季里,但某些不起眼的细微之处已能窥见初春的影子。   譬如石台边沿的嫩草, 又譬如屋檐上掠过的燕影, 又或者格外赏脸的午后阳光。   叶汲交叠双腿躺在藤椅上, 轮廓分明的脸庞上搭着一把破破烂烂的蒲扇,左手捞着个紫砂茶壶, 右手随意垂落在腿侧,一台不知道从哪个旧货市场角落里淘出来的老式收音机咿咿呀呀唱着腔调婉转的京剧。   一唱就是半天, 要是有人走进来,看着半天纹丝未动的这个人,准以为躺在椅子上的是具帅气逼人的尸体。   四合院的铁门咯吱响了一声,兔狲背着大包小包磕磕绊绊地滚进来, 欲言又止地看着藤椅上的横尸:“三大爷~中午吃红烧牛肉面, 还是鸡肉焗饭呀~”   男人慵懒沙哑的声音从蒲扇下传出:“你是不是吸雾霾吸坏脑子了?一个快两千岁的妖精吃个屁的饭,装得和个人似的。”   兔狲被训得眼观鼻鼻观心,抱着食材原地磨了半天爪子, 小声说:“二大爷以前常说,在人间过日子就得像个人……”   蒲扇嗖地一下,快如飞刀削向它的脑袋。   却没有意料之中的惨叫声。   叶汲不爽地睁开眼,阳光炫得他眼花,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兔狲身后站着的是步蕨,白衣翩然, 只不过缺少了几分温润如玉的味道。   可见师徒到底是师徒,耳濡目染久了, 气质总有几分相似。   沈元帮兔狲提着个袋子,站在沈羡旁边,一手还抓着蒲扇,好奇地打量这座违背自然规律的四合院。对上叶汲冷冰冰的双眼,朝气蓬勃地打了声招呼:“师公!好久没见呀!”   叶汲:“……”   “你们滚过来做什么,找死吗?”叶汲笔直地躺回藤椅上,光从外表看,男人打理得清爽整洁,甚至潜移默化地受到某人影响,收敛了刚从部队出来的兵痞气,乍一看像个悠闲度假的成功人士。但他躺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下,冰雪一样冷漠的气息覆盖住他全身,仿佛将他与这个世界完完全全地隔绝,如同一截没有生气的死木,浮动在自己的深海上。   沈羡没有理他,和兔狲抱着食材径自去厨房。很快,厨房里响起了噹噹噹的剁肉声,成为这个死寂的家里唯一鲜活的声音。   沈元厚着脸皮地绕着院子打了个转,拨弄拨弄地小池塘里的荷花,逗逗肥得快游不动的鲤鱼。大概是狐狸的天性作祟,在看到肥嘟嘟的锦鲤时他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爪子无意识地在鲤鱼背上滑来滑去。   “爪子不想要了,尽管抓”   沈元吓得缩回了手,腆着脸蹭蹭地挨到叶汲的藤椅旁,小心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师公~”   “……”叶汲闭着眼沉默了几秒,“滚。”   沈元脸上摆出个“QAQ”表情:“师公你好凶~”   “……”叶汲被他酸得毛骨悚然,一声不吭劈手为刀,斩向沈元的脑袋。   这一斩,吓了他一大跳。   手下软乎乎的触感绝对不属于人类,他变刀为爪,抓起毛茸茸的一坨。   冷厉的视线落在小狐狸的脸上,沈元立即乖巧垂下双耳,缩起前爪,冲他甜甜地“喵”了一声~   “……”叶汲冷冷地看他:“好好的狐狸,装什么猫?”   沈元怅惘地说:“谁让现在流行吸猫呢,会喵的宠物最好命。”   叶汲的神情难以形容,甩手将它扔了出去。不想,没扔成功,沈元四爪并用牢牢抱住他的胳膊。叶汲危险地眯起眼:“滚开。”   沈元委屈巴巴地又“喵”了一声,见叶汲神情不对,马上摆正脸色:“师公!”   叶汲堪堪刹住将它十八般吊打的手,扬起一边眉峰,整张脸充满了不耐烦的暴躁。   沈元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师公,你这样我们很担心。”   “你们?”叶汲嘲讽地笑笑,“担心我抑郁过度,憋在家里玩自杀吗?”   “不是……”沈元耷拉着耳朵,对对爪子,“冬无衣说他怕你被刺激过度,产生反社会人格,出去危害社会公共治安。”它飞快地瞄了叶汲一眼,“他还说你有前科,所以才让我们来看看。师公啊,其实我不担心你会反社会,我就是觉得你这样,师祖要是知道了会伤心的。”   叶汲一言不发地坐在葡萄架上,深刻的五官看不出一丝多余的情绪。过了很久,他将沈元抛在地上,握着茶壶往书房走去,淡淡地说:“别想着套我的话。”过了一会,男人的嗤笑轻不可闻地飘来,“他才不会。”   ┉┉ ∞ ∞┉┉┉┉ ∞ ∞┉┉┉   叶汲回来得很突兀。   从他被步蕨出其不意地带走后,冬无衣他们在过度震惊后逐渐接受事实,铺垫了许多心理准备。   比方说步蕨其实有某种苦衷,借此脱身而出,和叶汲避世隐居去了;又比方说,步蕨囚禁了叶汲,每天对他这样这样那样那样,把他当炉鼎吸干了;最惨不过是步蕨不堪受辱,兽性大发一刀捅死了这个每天把他压在下面的三弟。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以上三种猜测都搭了一些边。   在叶汲突然出现在小别墅后,躲起来的天地统一战线成员又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可当叶汲沉默地在二楼他和步蕨房间待了半天后,他抱着那把名为载川的琴回到自己的四合小院。   之后冬无衣想尽办法都没撬开他的嘴,得知步蕨的下落。   天地陷入一段短暂平静的时光,之前惨痛的种种仿佛随着复苏的大地烟消云散,连同步蕨那个人的存在。   叶汲愈发深居简出,冬无衣他们来看他时,他就一个人睡在葡萄架的藤椅上,一睡半天。   外界的任何动静都引起不了他丝毫的注意,他像自顾自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在自己的梦魇里。   梦魇里反复重播那一天的画面,他是一个冷眼旁观的人,站在画面之外,以一种冷静到残忍的表情看着发生的一切。   一张桌子的距离,步蕨站在他对面,无声地朝他微笑。大股的鲜血从他胸前喷涌而出,空洞的伤口里只有绞断的血肉和肋骨,没有原本应该存在的心脏。   他恍然大悟,步蕨根本没有和他换心。这一切只是一场单纯的馈赠,而不是交换。   步蕨把地心与他的心脏融合在了一起,完完整整地赠与了他。   没有找到地心的炎魔雷霆震怒,不知是怒自己的后裔戏弄自己,还是怒步蕨自始至终的漠然。他掐住步蕨纤细的脖子,迫使他屈下身腰朝向他,手指沿着胸口的伤口慢慢挑动卷曲的筋肉,亲昵地说:“宝贝儿,你真要和爸爸作对到底吗?我可以容忍你一次的大逆不道,就当你是青春叛逆期了。可是这一次我不会再包容你的任性了,把地心交出来,或许我会考虑再原谅你一次。”   步蕨的身体无法遏制地微微抽搐,双颊青中泛白,生理性的泪水从眼眶里漫出。他没有躲避炎魔的眼神,而是静静地看着他,忽然露出咧开满嘴的鲜血,露出一个微笑:“去死吧你。”   炎魔也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探入他胸口,生生地折断了一截肋骨,连骨带肉地从他身上扯下来。   剧烈地痛楚让步蕨咬碎嘴角,他没有发出惨叫,只是极为缓慢地转过头,看了破碎的镜像最后一眼,他无声地张张了嘴。   叶汲透过泪水,看见他说:“再见。”   再见,我亲爱的弟弟。   再见,我亲爱的恋人。   你泅渡过时间的长河,一步步走到我面前,牵着我的手从泰山走向这灯火人间,予我爱与陪伴,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叶汲自虐地放任自己沉沦在离别前的那一幕噩梦里,只有在梦中他才能看见那张他深爱的脸,那个他深爱的人。无数次,他想冲上前去揪起他质问,既然你爱我,既然你想起了丢失的那段记忆,那你怎么狠得下心留下我一个人?   他得不到任何的回应,梦中的步蕨沐浴着阳光坐在藤椅上,朝他安静温柔地微笑。他声嘶力竭的质问,激烈燃烧的怒火,触及不到他分毫。最终他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像许多次两人在精辟历经的性/事后他经常做的小动作一样,依恋温存地吻了吻他的鬓角:“再见。”   嘭,滚烫的鲜血溅入他眼中,世界被染成殷红,步蕨的身影缓慢地沉入这片殷红中,沉入到他无法抵达的遥远之境……   ┉┉ ∞ ∞┉┉┉┉ ∞ ∞┉┉┉   “哐哐哐”的敲门声惊醒了叶汲的噩梦,他看着抓向前的手掌,五指僵硬地伸缩两下,一把抓起桌上的砚台砸在门上:“滚!”   惊天动地的一声响,世界安静了。   半分钟后沈羡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在门外:“吃饭了。”   书房的门冷不丁地拉开,叶汲高大的身影刚一出现,一个拳头带着风砸向沈羡的脸。   以叶汲的正常速度沈羡躲开这一拳几乎是不可能,沈羡意思意思地挣扎了一下,但没想到叶汲的怒火正无处发泄,倒霉的他自个儿送上了门当了炮灰。   于是,端汤上桌的沈元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师父在半空飞过180度,摔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沈羡被一拳捶了半天才爬起来,默不作声地拍去裤子上的泥土,依旧平静地说:“吃饭了,师爹。”   这一声“师爹”让叶汲坐在餐厅里。   从步蕨走后,这是他第一次踏入餐厅。   步蕨在这座房子里居住的时间并不长,但奇异地处处留下了他的痕迹。藤椅边紫砂茶壶,书房里的古籍,餐桌上的长颈玻璃花瓶,花是粉色的,没有步蕨神力的加持后枯萎得只剩下几片干巴巴的花瓣。   叶汲盯着枯黄的叶子,想起古久以前民间对于步蕨传闻,道是只要念诵泰山府君的名号,便能令竭水涌泉,枯木生花,万病千殃,传言即愈。事实上当然没有这么神奇,但是步蕨确实经常运用神力点缀一些微不足道的小细节。   他说他没有真正的心脏,流淌着炎魔的血液,将会是毁天灭地的元凶。   叶汲半个字都不信,他明明那么温柔尽心地爱护着这片大地上的所有生灵,包括爱着他……   “吃饭吃饭。”沈元将碗筷布置好,欢快地说,“这还是我和……”   他声音戛然而止,叶汲出神地抚摸花瓶中枯萎的花枝,绿莹莹的光点无声渗入叶脉,颓靡的枝叶迅速挺拔昂首。   这回不仅是沈元,连叶汲都微微惊愕地看着眨眼间滴着新鲜露水的鲜花。   “师父……”沈羡低低地说。   这是只有泰山府君才独有的神力,叶汲拥有了地心,继承他的神力并不意外。但是……   叶汲冷静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步蕨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将神力一点点不动声色地灌入他体内。他想起那些夜晚里在床上热情得不同寻常的步蕨,禁不住握拳抵着额头抽着冷气发笑,这种融合神力的办法亏他想得出来啊,别出心裁得让满脑子黄色废料的他都叹为观止。   步蕨亲吻,拥抱着他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数着这是他们仅剩的第几次床上运动,还是算着和他离别的日子?   想一想,叶汲的心一阵阵抽着疼。   沈元衔着筷子胆战心惊地看着叶汲一会怒一会笑,小声对沈羡说:“师父,师公是不是痛心过度,得失心疯了?要不要和赵朗他们打声招呼,这么凶残的人形核武放出去,太可怕了。”   “可怕你个头。”叶汲一筷子甩在他头上,敲得沈元嗷嗷叫,“吃饭!”   吃完饭后沈元和兔狲自觉进厨房去洗碗,叶汲和沈羡在院子台阶上各蹲一方默默抽烟。   沈羡会抽烟,只是收了徒弟后自觉要做个好榜样,所以不常抽。   但又被师父再次丢下的他心情烦闷,于是主动找叶汲要了一支烟。   叶汲看了他一眼,没揍也没骂,大方地分享了他一支,还借了他火。   烟雾袅袅里,叶汲眉眼氤氲,深深吸了一口:“你师父曾经丢失过一段记忆。”   沈羡弹弹烟灰:“我知道。”   叶汲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心平气和地和这小子蹲在一起抽烟聊天,但他心里憋了太多的事。他不是步蕨,做不到像个没有底的宝箱似的守着那么多秘密,这些天发生的一切逼得他快发疯了,他又抽了一口:“那段记忆是他封印蛟龙时候的,那条蛟龙说起来和我还有点关联。它在海中修行了近万年,一直本本分分,我就没当回事儿。结果有天我喝大了,在个山窝里醉了几个月没回海里看看,就让那长虫找到机会出来兴风作浪。从东海淹到大陆,死了不计其数的人,据说亡灵差点把泰山苦倒了。你师父正好闭关出来,二话没说抄家伙杀过去了。”   沈羡听他师父说过这段经历,但他师父对于自己的丰功伟绩经常是一带而过,从不多提。现在想想,可能是害羞吧,虽然害羞这个词和步蕨挂不上边。但自从他师父跟了叶三后,倒是偶尔面红耳赤,不堪调戏的样子。   妈的,便宜叶老三了,沈道君千年爆了一句粗口,表面上八风不动地继续充当叶汲的树洞:“然后呢?”   叶汲回忆往昔,神态沧桑又禁不住露出一点笑意:“然后你师父大概是历五百年大劫没多久,一时大意被那个蛟龙逮住机会伤到了他。当时他元神受损,忘记了前后一段时间的记忆。”   沈羡微微眯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叶汲腼腆而得意地屈指一弹烟灰:“我想说,在此之前你师父就对我表白过了,只不过他忘了。”   “……”沈羡冷冷地扔下烟蒂,鞋底碾了碾,“你假酒喝多了吧。”   叶汲冷哼一声:“就我说得喝大了那次,是我和你师父一同喝得酒。你师父的酒量不行,几坛子下去就醉得不知人事,只管抱着我不放一个劲地笑。我当时吧,没忍住就啵他一口。”   “然后呢?”   “然后就被他拎着从泰山府殿一路日到了黄泉眼,断了我二十八根骨头,差点连眼珠子都被他摁在黄泉水里烧没了。”叶汲点了根烟,肋下的骨头仿佛还隐隐作痛,“你说有这么日天草地的圣母嘛?”   沈羡内心放声大笑,面上淡定如初:“你活该,”他了然地看着叶汲,将信将疑地问,“你就只亲了他一口?”   叶汲摸了摸下巴上的青茬,眯着眼回味了下不太确定道:“可能还薅了他下边一把?”   “……”沈羡觉得只断了他二十八根骨头实在太便宜这货了……   叶汲笑了笑,一缕轻烟绕过他的眉眼:“他揍完我后突然愣住了,凑上来亲了我一口说‘老三,你真好看’。你知道他那个人很少说好听的话,就这么一句,我心想,栽了。”   沈羡听着他师父和师爹的情史感觉很怪异,像是看喜剧,然后突然曲终人散,满场笑声散尽剩下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他看了一眼叶汲,他以为这个男人哭了,却发现他是在笑。   他哆嗦着抽掉最后一口烟,淡淡笑着说:“也是那句话让我知道,你师父一直很寂寞。”   肩负着千山万川,坐在泰山府殿之上看着灵魂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是为自己停留。   那是怎样一种寂寞啊,叶汲想,他居然那么迟才看出来。   真是该死。   作者有话要说:   六没日到,日个五千多字! 第一百零一章   在叶汲深居简出的日子里, 沈羡和沈元定期每隔几天带着食材来看望他这个孤寡老人。叶汲很不待见他们,但是也没动手赶人。他们来他们的, 他自顾躺在藤椅上, 抱着紫砂茶壶睡得不省人事。   沈元背地里偷偷和冬无衣他们打了几次小报告, 对叶汲消极不配合的状态非常不满:“师祖究竟出了什么事他死活不说,成天像胡同口的大爷似的醉生梦死, 老糊涂了吧。”   冬无衣对着在冬风里张牙舞爪的树梢吐了个悠悠的烟圈:“二爷出了什么事,你还不清楚吗?”   沈元语塞, 两只耳朵深深地耷下。   “他心里难受,让他去吧。”冬无衣的烟杆在窗台上敲出清脆的一声,无所谓地说,“情况也不能更坏了, 好一天歹一天的过吧。叶三看着不靠谱, 心理比谁都有数。行了,你有空多去给他念念‘癌症晚期病人抗癌斗争史’或者‘三年植物人在爱人深情呼唤下突然苏醒’的心灵鸡汤,激励激励他。别二爷他爹没灭了我们, 他先一个想不开带着我们一起给陪葬就成。”   “……”沈元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第二天左手一提脑白金,右手一提纯牛奶钻进叶汲家的小胡同。   今天是二月二龙抬头,他来给叶汲拜节。   沈元熟门熟路地溜达到叶汲家门口, 还没敲门,余光瞥到什么, 脚下不由自主地往左退了两步。   门边的石墩下抱膝缩着一个小人,黑发白肤, 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可怜得紧。   沈元狐疑地瞅瞅人,又瞅瞅叶汲家的大门,弯腰笑眯眯地问:“你找谁呀?”   小人害怕地朝后缩了一缩脖子,好几秒才从膝盖上抬起眼睛,飞快地看了一眼沈元,马上又埋下脸,伸出根手指颤颤地指了指旁边的大门。   “找叶汲?”沈元纳闷不已,多嘴问了一句,“你是他亲戚家的小孩?”   男孩十分害羞,过了一会小声小气地说:“爸爸,我爸爸。”   “……”沈元手里的牛奶和脑白金砸在他脚趾头上。   突然他嗷地一声叫,玩命地捶门:“叶老三,你他妈给我滚出来,你这个不守妇道的男人!!!”   ……   赶过来的冬无衣进门第一句话就是嘲讽:“呵,男人。”   坐在沙发上的小男孩哭得稀里哗啦,一边哭一边打嗝,兔狲连哄带骗都止不住他哇哇的哭声。   被围观的叶汲脸色铁青地坐在沙发另一边,不耐烦地说:“别哭了,再哭弄死你!”   小男孩的哭声停滞一秒,惊悚地看他一眼,哇的一声哭得更响亮了,大有掀翻屋顶之势。   冬无衣被他哭得脑门子疼,裹裹披肩婀娜多姿地坐在他身旁,温言软语地说:“哎呀,小朋友,别哭了。姐姐给你拿好吃的好不好?”   小男孩哽咽地抹抹眼泪,扁着嘴礼貌地说:“谢谢阿姨,我不饿……”   “阿,阿姨?”冬无衣结巴地说,她拍拍自己僵硬的脸努力维持笑颜,“那你能告诉阿姨,你爸爸妈妈到底是谁,在哪吗?”   小男孩不说话,怯生生地看了叶汲一眼。   “……”叶汲深吸一口气,眉目阴郁地说,“看什么看,老子要是能生,儿子都能做你爷爷了。别特么想碰瓷!”   冬无衣不得不提醒他:“你才把二爷骗到手没多久,别说得好像老夫老妻几千年似的。”   叶汲想反唇相讥,可是冬无衣说的又是事实,双手在脸上捋了一把,不耐烦地说:“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赶紧报警报警,把人送走。老子这儿既不是福利院,又不是托儿所。”   小男孩一听要送他走,顿时哭得天崩地裂,扑到叶汲怀中抱着他双腿:“我不要走!爸爸不要赶我走!爸爸你不能不要我!”   冬无衣啧啧地看不下去了:“造孽啊,叶老三,这真不是你酒后乱性搞出来的私生子?   “放你娘的狗屁!”叶汲破口大骂,拎起小男孩的领子,戳了一下他粉嫩的腮,“小子,你老实说,你谁家的?这么小的年纪就出来碰瓷,你爸知道吗?”   小男孩泪汪汪:“你就是我爸爸呀。”   “……”叶汲隐忍地说,“别逼我打孩子啊。”   沈元默不作声在旁看了半天,举手发言:“我说,你们真没注意到吗?这小孩……是有些像叶汲,”他仔细观察一番,“鼻子眉毛特别像叶汲,可这双眼睛……”   他没往下说,叶汲看着男孩黑葡萄似的一双眼睛怔怔地发起了呆,他声音紧得发涩:“你妈是谁?”   男孩挂着两道泪痕,软乎乎的小手张开,一根青色的竹签躺在他手心里。   竹签上只刻了一个字——叶。   冬无衣和沈元愣住了。   叶汲盯着那根竹签半天,抬起掌心极轻极慢地盖住他小小的手掌,将竹签紧紧攥住。   小男孩老成地摸摸他的头:“别伤心爸爸,我来了。”   ┉┉ ∞ ∞┉┉┉┉ ∞ ∞┉┉┉   “所以说,这真是叶三和二爷的儿子?”闻讯赶来看热闹的姚少司不可思议地盯着沙发上的小人,古怪地问,“二爷生的?”   “想太多,”冬无衣搅着鲜奶,往里兑了一些可可,“这孩子身上有二爷和三爷的神力,估计是叶三没事在二爷耳根子边叨咕,叨咕得他烦了。就像炎魔造出二爷一样,二爷如法炮制了个小的出来。小孩来的倒是时候,有他在,三爷有的没的少想些。”   姚少司看着小孩深思:“你说二爷是不是早预料到有这一天,所以给三爷留了这一个慰藉。”   冬无衣的手一顿,淡淡地说:“兴许吧,他从来看的想的比别人都远。”   她将可可牛奶端过去,递给小男孩,想问些什么,可是看着那张脸所有的话都梗在喉头。   “谢谢阿姨。”男孩乖巧地接过牛奶,他的眉目神似叶汲,可是一举一动却透着来自另一个父亲的影子。   冬无衣被他的“阿姨”又噎了一下,摸摸他柔软的短发,扯开嗓子:“叶三!你儿子叫什么你问了吗!”   叶汲躲在书房里,对着手机里刚刷出的“初为人父的日子”拧眉深思,颇不耐烦地回道:“我不知道,老二没和他说!”   冬无衣同情地看他:“小可怜你的两个爸爸没一个靠谱的,和姐姐回家吧。姐姐住着大别墅,开大宝马,给你买变形金刚和高达!”   男孩抱着牛奶杯摇头:“我要留在爸爸这,父亲告诉我,我必须要陪着爸爸。”   冬无衣迟疑地问:“你父亲呢?”   男孩脸上空白了一瞬,低下头扣着牛奶杯上的小鹿斑比贴纸,小声说:“父亲说他要做一件很困难的事,也许回不来了。爸爸会很生气也很伤心,所以让我过来和爸爸在一起照顾他。”   那一瞬间,冬无衣的眼眶红了红,她笑着揉揉他的头:“安啦,你爸是只打不死的小强,现在天地三界数他最牛叉。哪用得着你照顾,和姐姐走吧~”   “冬傻逼,”叶汲刷地拉开客厅的门,拇指向外挑了挑,“你们可以滚蛋了,再诱拐老子的儿子,我废了你。”   “哟,有儿子又牛逼起来了是吧,”冬无衣优雅地拢拢卷发,提起小包,在叶汲发飙之前溜了出去,“有能耐帮孩子他爹报仇去啊,小叶子,拜拜~”   因为这句话叶汲脸阴霾了大半天,唬得小叶子搂着兔狲缩在沙发里半天不敢说话。   过了一会,他抬起埋在兔狲软毛里的小脸,喏喏地说:“爸爸,我饿了。”   叶汲和被雷劈过似的抖了一抖,眼神复杂地看向那个幼小软乎的生物,咳了一声蹲到他面前,试探着问:“要不,就叫你小叶子好不好?”   男孩蹙眉认真思索了一下这个名字,怡然点点头,奶声奶气地说:“好。”   他偏着头,用与步蕨一模一样的眼睛打量才相识的爸爸,大着胆子伸出根手指勾住他的手,晃了一晃:“爸爸,我好饿,我想吃饭。”   叶汲单手捂住脸,良久声音沙哑地说:“晚上你想吃牛肉面,还是鸡肉焗饭?”   小叶子纠结了一会,艰难地选择:“牛肉面吧,”他咬着嘴角,“其实我都想吃。”   犹豫了下,叶汲的手搭在他柔软的额发上:“那就都吃。”   在和步蕨同居的那段日子里,从最初的懒人菜谱到毫无困难地烤熟全羊,叶三爷为了表现自己是个居家旅行必备的好老公,在厨艺的钻研上可谓苦心孤诣,用心良苦。   现在想想,叶汲心尖抽抽的。   容不得他多抽,小叶子站在马扎上趴在料理台眼巴巴地催促:“爸爸,快点,我饿了。”   “……”叶汲严肃地看着他,“儿子。”   “嗯?”   “你妈是给你捏了个吃货属性吗?” 第一百零二章   一个人“咕叽咕叽”吃完一盆牛肉面和一大碗鸡肉焗饭, 小叶子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又接了个呵欠:“爸爸,我困了~”   “……”叶汲无声地和他对视了两秒, 指了指锅碗瓢盆, “先洗碗。”   小叶子“哦”了一声, 乖乖地抱着他的小碗跟在叶汲屁股后面进了厨房。一大一小的两人,站在水池边十分有默契地进行这项饭后娱乐活动。   叶汲将洗干净的碗递给站在小马扎上的儿子, 小叶子拿着抹布仔仔细细地擦干净每一滴水。叶汲状作不经意地打量他,光看脸部线条, 小叶子几乎和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没有他在血雨腥风里洗练出来的戾气和杀气。眼睛很亮,让他几乎不敢多看一眼,多看一眼, 叶汲心头和针扎似的细细密密地泛起疼。   他没想到自己随口开的几句玩笑被步蕨当真放在了心上, 他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心态造出了小叶子?   留个能说会跳的遗物给他吗?   步蕨你这个王八蛋!   洗完碗小叶子再次打了个呵欠,这回他上下眼皮都快黏在一起,哼着哭腔和叶汲撒娇:“爸爸, 我真得好困啊,我想睡觉。”   叶汲惊奇地看着他:“吃了睡睡了吃,你是小猪吗?!”   小叶子咯咯笑着往他怀里一扑,软乎乎的身躯让叶汲惊得动也不敢动, 小叶子埋头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蹭了蹭:“我才不是小猪,我是叶子啊, 爸爸。”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轻微的鼾声响起, 看来是真得困极了。   也不知道这么小的一个人走了多远的路,走到他这里。   叶汲小心翼翼地抱起儿子,掌心扶着他的后脑勺,自言自语地说:“你真是我和老二的种?怎么看都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啊。”看着小叶子粉嫩的小脸蛋,叶汲耐不住心痒揪了一下他的鼻尖,“我小时候在老二心里就是你这样的?”   呼呼大睡的小叶子不满地避开他讨嫌的手,鼻尖冒了个小小的泡,依恋地缩在叶汲怀中,梦呓般软软叫了声:“爸爸~”   叶汲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将小叶子抱到床上,叶汲坐在床沿静静地看了他一会,摸摸他的头,无声地关上卧室的门,打开了被禁咒封闭的房间。   这间被步蕨戏称为“叶汲专属小黑屋”的房间宽敞得惊人,说是小黑屋更贴切的说法是叶汲的个人仓库。   步蕨第一次进这里的时候,叶汲认真地握起他的手对他说:“媳妇儿,这里面都是你的聘礼,看上什么随便拿。”   “随便拿?”步蕨似笑非笑地环视一屋子充满恐怖分子气息的违禁品,然后选中了最危险的一个,亲了亲他的鼻尖,“那就你吧。”   这句话给予了叶汲极大的鼓舞,当场把人按在墙上尽情地撒了通欢。   第一次结束后他意犹未尽地握住步蕨的腰,被步蕨毫不留情地给踹了下去:“有完没完你?!”   叶汲敞着双腿坐在火/药箱上,看着黑漆漆的那堵墙想起当时的情景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他不是容易脑热冲动的毛头小子了,但是对步蕨的爱欲却永无止境,看到那个人就想拥抱亲吻,酣畅淋漓地做/爱,在这个家里的每一个地方留下他们的汗水气味。   独自在小黑屋里坐了大半夜,出来时叶汲什么也没有拿,只带出了一把通体皎洁的骨刀,刀柄上的宝石熠熠生辉,一个篆体的叶子霸气十足地占据了整个宝石。   步蕨是个极端理性的人,但是对叶汲从表白到相爱,他从不吝啬于表白自己对这个男人的每一分爱恋。也许他意识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想在余下的时间里尽可能地补偿他;也许,他是真得很爱他,就像很久以前那个吻一样,用自己的方式默然守着这份感情。   不为人知,但刻骨铭心。   叶汲插在口袋里的左手反复摩挲着小叶子那根只有一个叶子的竹签,最终掏出了手机,给沈羡拨了个号:“大徒弟啊,来师爹这里一下,师爹给你托个孤。”   “……”   沈羡来得特别快,风尘仆仆,眼底的青黑清晰可见。   第四办公室的瓦解正式开启道门界的大混乱时代,群龙无首的太清境天官们趁机下界搅浑水,以文华上吏为首的雷部众神收拢人心,大肆扩张自己的势力。有恃无恐的用叶汲的话来说他们是准备推翻人类暴/政,在人间建立一个新时代的太清境吗?   在人间建立太清境是不可能的事,有天地根的约束,文华上吏他们很难掀起大的风浪,但这么不大的风浪足够沈羡这个在道门里风口浪尖的人物忙得焦头烂额。   叶汲甩了他一根烟:“几天没睡了?”   “三天。”沈羡点起烟深吸了一口,打起精神,“所以说你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托孤啊!”叶汲指指小叶子睡的房间,“你师父和我的儿子,按辈分你该喊他小师弟。妈的,真不爽,好不容易有个崽,还成了你这个小王八蛋的师弟。”   “……”沈羡捏捏烟蒂,无奈地说,“师爹啊,咱们商量下。最近才太平了几天,您能不能别找事了?我理解你对师父的深情厚谊,但你现在有儿子了当爹了,”拍拍叶汲的肩,深沉地说“你要担负起父亲的责任啊!”   叶汲一掌将他拍远:“你小子别没大没小的!我认真的,”叶汲握着蛟骨刀,眉眼越过屋檐看向远方,“我要去找你师父,是生是死我都要带他回家。”   沈羡不说话,半天有点冷的声音响起来:“你早干什么去了,龟缩在这破院子里悲秋伤春,人都凉透了。”   “你以为我不想早点去吗?”叶汲面无表情地看他,“还不是你那个日了狗的师父造的孽。非要把地心硬塞给我,输个血还要配个血型呢。我缓了这么多天,才勉强让它和我自己的神力融合到一块。”他顿了顿说,“有一度我险些没挺过去。”   沈羡狐疑地看他:“我看你每天睡觉听戏挺乐呵。”   “傻逼,”叶汲白了他一眼,轻笑一声,“是我自己的身体不愿意接受地心。熬不住的那段时间,我梦见你师父了。我以为他是来带我走的,结果他抱着我送他的那把琴就坐那发呆。我陪着他一坐半天,他对我说,来找我吧。”他笑了笑,“我想他应还没死,虽然他的命灯灭了。”   沈羡沉默了很久,忽然问:“你还送过我师父琴呢?”   “嗯。”叶汲漫不经心地说,“他那把琴不是和载川一同毁了吗,我又给他做了一把。啧,说起来你这小子真是一只白眼狼。你师父对抚养你们的那段日子心心念念不忘,老子送他把琴还起名叫载川,你之前居然还对他那么大怨念。良心喂了狗吧你?”   “载川?”沈羡愣了一下,眼神从迷茫变化到不可置信,他看着叶汲,“你才是傻逼吧?”   叶汲冷酷地指他:“大徒弟,你师父现在不在,老子揍死你,也没人给你撑腰了。”   沈羡没好气地说:“川字首意为水,你动动脑子想想载川的意思是什么好吧。”他淡淡地说,“你才辜负了师父的一片心意。”   叶汲脸上茫然了很久,他想起步蕨给这把琴起名时候的神情,温柔缱绻,让他至今都觉得那一夜是一场梦。   他不自觉地按住胸腔里那颗生生不息跳动的心脏,心上载川啊。   这个王八蛋,连说句我爱你都要这么千回百转。   叶汲说托孤就托孤,走得很干脆。   沈羡问他要去哪里找步蕨。   叶汲回答得言简意赅:“从哪里开始,在哪里结束。”   沈羡便知道他要去哪里了,从步蕨失踪后他整个人处于一种高度紧绷的状态,叶汲说他要去找步蕨,他突然放松了下来。一屁股在长了青苔的台阶上坐下,疲惫地抽了两口烟说:“小师弟我照看着,早点带我师父回来。”   叶汲背着蛟骨刀懒洋洋地朝后摆摆手,健硕强壮的身影隐没在了黑暗中。   一分钟后卧室的门咔哒响了,小叶子抱着枕头赤足站在门口,怅惘地看着叶汲消失的方向:“爸爸走了吗?”   沈羡看了他一眼:“把鞋穿上,会着凉。”   小叶子哦了下,回到卧室穿好拖鞋啪嗒啪嗒走回沈羡旁边也坐了下来,脸歪在枕头上忧伤地问:“爸爸是去找父亲了吗?”   “嗯。”   “他们会回来吗?”   沈羡隔了一秒说:“应该吧。”   小叶子黑溜溜的眼睛瞪他:“什么叫应该?”   沈羡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说法:“肯定。”   小叶子满意地点头:“父亲说爸爸可厉害了,能打能扛长得还帅,一定能把他带回家。”   沈羡觉得有趣:“师父还和你说了什么?”   “没其他的了。”小叶子的情绪低落下来,“父亲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他对我说要好好地陪着爸爸,让他开心点。对了,你是父亲的徒弟嘛?”   面对小叶子步蕨一样却充满好奇天真的眼睛,沈羡出了一秒神点点头:“我是师父的首徒,师父还有另外两个徒弟。”   “哦……”小叶子抱着软软的枕头,声音也软软得像春天里随风摇摆的花朵,“你看着很厉害,父亲一定很喜欢你。”   沈羡突然就失语了,过了很久他的声音低哑地响起:“是吗?”   小叶子使劲点头,托腮看着远方:“我可以喊你师兄吗?”   “……可以。”   “那师兄,你会做夜宵吗?”   “……”   ┉┉ ∞ ∞┉┉┉┉ ∞ ∞┉┉┉   叶汲站在泰山脚下,步蕨亲手关上的泰山府殿门户大开,黑色的雾气流纱般缓慢地从他身边流淌过,以泰山为中心的数公里范围之内遍无人烟。   这儿已经变成了无人区。   按照这个速度,用不了多久,穿过泰山大门流泻向人间的阴气会在不知不觉间吞没所到之处的所有生灵。人间和地狱彻底沦为一体,不再有界限。   “我以为我要等你很久呢。”   纯黑的山门内响起步蕨流水般温和纯澈的声音,然而伴随着黑气流出让叶汲生出种如芒在背的不适感:“老二?”他眼神倏忽一变,厉声呵斥,“你不是老二,炎魔!”   熟悉的身影从黑暗中漫步走出,渐渐浮现的眉眼是叶汲熟悉的模样,青色的火焰蛇一样绕过他的手腕,盘在他的肩上:“叶三。”   叶汲眼神悚然,灵魂震颤。   步蕨对他的称呼不固定,大部分时候直接唤名字;心情好的时候会反口调戏回去一句“亲爱的”,当然某些气极的时候也会反唇相讥他一句“亲爱的”,这时候叶汲的日子往往不会好过,要么被揍要么滚到外边睡地板。   当他喊他“叶三”,往往是有些生气又无奈的时候。   叶汲太熟悉这个口吻了,正因熟悉他毛骨悚然地不敢上前半步,犹带着一丝希望看着步蕨:“二哥?”   步蕨向他微微一笑,眉梢眼角的弧度与叶汲记忆中的画面分毫不差。   而步蕨却突然在此刻发难,他手中凭空出现一张纯黑巨弓,拉弓搭箭一气呵成,快到叶汲连眼睛都来不及眨!   三根黑箭快如流星,搅起风暴,分别射向叶汲的眼喉心!   叶汲身形暴起闪避,第一根箭头擦破额角插入他背后山石,咔的声巨响,山体崩裂;第二根黑箭被他拼尽全力徒手抓住,冲力让他的手骨扭曲变形,淋漓的鲜血沿着长箭流下;而最后一根箭……   他知道自己避不开了。   世间能躲开泰山府君三弦连珠箭的人根本不存在!   他索性躲都没躲,强硬地挺胸而上,箭头扎破血肉,穿过肩胛,巨大的惯性直接将他带飞了出去。   倒退十来米,叶汲脚跟在地上勒出两道深深的印痕才稳住身体。他扔掉那根纯黑箭,流血的手干脆地从肩胛拔出箭头,血水飞溅。狰狞可怖的伤口却在同时飞速愈合,须臾间恢复如初,连个伤口都没有。   “果然地心在你身上啊。”步蕨脸色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视线毫不加掩饰地盘旋在叶汲结实的胸膛上,他微微眯起眼,“还有天地根,他们两兄弟倒是大手笔。”   “你这个老不死的魔物。”叶汲冷冷地注视他,手中亮出蛟骨刀,森冷的水汽四下蔓延,“别顶着老二的脸来恶心人。”   “步蕨”眼神微妙地变了一变,他笑吟吟地垂下搭弓的手:“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对你这么死心塌地,不惜剜掉自己的地心送给你。可你却连他的人都不认识,你说他要多伤心啊。”   叶汲脸色巨变,蛟骨刀劈开阴气化成飞龙,斩出寒冰千尺,咆哮着扑向“步蕨”:“你他妈在放什么狗屁,把老二还给我!”   “步蕨”手中的长弓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他失手空拳地站在那里,迎向倒刺嶙峋的冰龙獠牙,笑容诡谲:“他是取我的骨头,用我的地火烧成的神,既然不听话自然要回到我体内。”   冰龙的血盆大口已悬在“步蕨”的脑袋上,却生生止住!   叶汲的眼神惊疑不定,“步蕨”微微仰头看着居高临下的他,伸出手轻柔地抚摸他沾血的俊朗面颊:“但是他作为我最完美的造物,我总是有无限的包容。所以……”   “步蕨”无声地张了张嘴,嘴角的笑容诡异得让叶汲心惊:“我勉为其难和他融为一体了。”   四尺一寸的偃月刀如同死神的镰刀在半空滑过雪亮的弧度,直割叶汲的头颅!   叶汲一刀横档向上,但他的短刀没有办法完全架住偃月刀宽阔的刀背,全身骨骼硬生生被巨大的刀身压得咯吱作响,双膝蓦地下沉,靴底深深陷入地面。   “你说,他现在是死了,还是活着呢?”步蕨一手持刀压住叶汲,手臂上的青筋一道道凸起,蛛网般从手背包裹到手臂。冷汗从额头冲刷而下,可他的语调却是截然相反的轻松,身体的异样对他来说没有构成任何威胁,灵魂仿佛与身体完全分隔开来。他微笑着看向叶汲,眼神泛着恶毒的光:“现在的你是希望他死了还是活着呢?”   叶汲已经看见“步蕨”手臂上的血管迅速从青涨成紫红,再过几秒便会顶不住压力炸开,他当机立断撤刀撤回,暴怒道:“滚出老二身体!”   回应他的是挑起寒光疾步冲前的青黑长/枪,枪出如龙,势如破竹地穿过深重的水汽,卷起厉鬼的尖啸追向叶汲:“你还没有回答我呢,年轻人。哦不,应该说是儿媳妇?”   叶汲不敢正面迎战,这个疯子根本不把步蕨的身体当回事,只能抽身避让:“滚你丫的儿媳妇,老子是攻!”   “……”   “步蕨”意外地挑了下眉,长/枪横扫千军,扫起白骨无数,雨点般打向叶汲:“我的儿子竟然在下面,太让我伤心了。”   最后几个字,他眼神蓦地冷了下来,彻骨的杀意暴露在空气里。   叶汲狼狈地左躲右闪,突然他的脚踝被两只骨爪牢牢锁死,他大感不妙,骨刀刷刷斩碎骨爪,枪身已近在眼前,将他横扫而起。   寒光毕现的枪身又一步向前,借势挑起寒光,扎向叶汲背后。   来势太快,叶汲根本无从躲避。   千钧一发之际,“步蕨”眼神极快地混乱了一秒,正是这一秒迟缓了枪势,挑破叶汲腰侧,将他甩飞到山壁上。   “轰!”山壁裂开几条十来米的裂痕,剧痛从脊椎卷向全身,叶汲喉头一甜,猛地喷出几口血。他咬牙持刀撑起身,才站起来百来根白骨突然破壁而出,从四面八方抓住他的手脚身腰狠狠掼进刚才砸出的坑里。   “孽子。”   “步蕨”持枪站在他下方,冷冷地冒出一句。   叶汲没反应过来他骂得是谁,兀自挣脱那些源源不断冒出的白骨,破口大骂:“老子是你爸爸!”   “我本来还想和你周旋周旋,看看被我这个孽子选中的是什么样的人物。”“步蕨”缓步走向前,“可惜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而已。你以为你装着地心和天地根就能来挑衅我吗?这里是泰山府殿,是万物万灵初始之源,你太嚣张了年轻人。”   他如脱弦的利箭般直冲而起,长/枪变化成双刀,从叶汲左右肋下狠狠穿骨而过,将他如标本般钉进山壁:“我这个孽子一直都不太听话,本来这是我们的家务事。可这次他为了你,居然连性命都不顾地忤逆我,我很生气。”   叶汲的嗓眼里冒出大股的血,可是强悍的自愈力又马上修复了伤口:“别他妈用我老婆的脸和声音对我说话。”   他双手直接握住刀刃,泛着金光的水流从他的手腕眨眼间缠上“步蕨”的胳膊。电光火石间,一声脆响,在“步蕨”愕然的眼神里,叶汲捏住他的双臂连同双刀向外猛地一提,带着他直坠而降。   “砰”两人砸在地面上,火光四溅。   叶汲狠狠扼住“步蕨”的喉咙将他摁在地上,拎起他无力耷拉的手腕晃了一晃:“还扎我吗,嗯?你不是牛逼哄哄的吗,我看也不过如此吧。老二对你做了什么我不清楚,但他这个人心眼比蜂窝还多,你制住他很不容易吧,要不然也不会被迫躲进他的身体里。”   “步蕨”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来,极端苍白的脸色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他断断续续地挤出字:“你比我想象得聪明,也比他想象得心狠。”   叶汲面无表情地提起蛟骨刀,厌恶地说:“这个身体里不是老二,那就只是个单纯的容器。捏碎它,我还能给他造第二个。”   “我死了,他也会死哦。”“步蕨”竟然笑了起来,越笑他越是开心,“你不会天真到以为他能和我共存在这具身体里吧,他拼死想要和我同归于尽,结果只剩下一窍残魂。躲在这具身体的角落里苟延残喘,支配这具身体让它生存下来的是我!我死了,他也会随之消亡!”   他笑着笑着,笑出泪来,想擦一擦却想起两手都被叶汲捏断了,便无所谓地任眼泪流下:“现在我们不妨重新坐上谈判桌来谈判,我奈何不了你,你也舍不得杀了他。不放我们联手吧,年轻人?我要天地三界,把他还给你。”   叶汲冷漠地审视他,似在衡量他话的真假。   “步蕨”循循善诱一步步给自己加大筹码:“他这种有话憋着,藏尽秘密的性格是不是很招人厌?你可以借这次机会彻底修正他的记忆,让他只属于你一个人,不再为什么苍生大义劳心劳力,对你毫无保留,全心全意地爱着你一个人。”他含笑看着叶汲,像看透他所有不堪而隐秘的心思,“他……”   “步蕨”的脸色骤然一滞,像电脑运行到一半死机了一样,一片空白。   两秒之后,苍白的脸颊渐渐有了表情,痛苦而挣扎。   叶汲心一颤,他看着那双眼睛里不再充斥诡谲的暗波,而是浮现出他熟悉的眼神,平和又眷恋地看着他,哑声说:“杀了我吧,叶汲。”   只一句话,叶汲心神俱崩。他跪坐在爱人的身上,抱起步蕨的头,抵着他的额,哽咽地唤着他:“二哥。”   步蕨的心神显然在经历极大的斗争,眉头时而紧蹙,他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杀了我,叶汲,否则来不及了……”   “二哥。”叶汲的泪水沿着眼角滴落在步蕨的脸颊上。   步蕨虚弱地微笑:“我……爱你。”   “我也是。”叶汲的唇颤抖着吻上他的额头,缓缓下滑。   变故突然发生在一瞬间,步蕨脸上微笑尽数褪去化成阴冷的笑容,拧断的手骨穿过叶汲的左胸膛,一把抓向跳动的心脏!   暴雨般的血液将步蕨浇成鲜红的一片,泰山发出震耳欲聋的钟鸣声,天上风云骤变电闪雷鸣,远处有海浪咆哮。   泰山府殿里千军万马破门而出,摧枯拉朽般踩得大地震颤不止,直冲向跪地拥抱在一起的两人。   叶汲胸膛上血花绽放,他的神情却是冷静无比,仿佛没有看见铁蹄铮铮冲来的阴兵,也没有留意到天地的异象。   他看着步蕨:“这颗心本来就是你的,”满是血的手指轻柔地抚过他的脸颊,眼神瞬间冰冷,“但不是你的。”   步蕨脸上肌肉僵住。   漫天的地火从地底燃烧而出,天上开始降下一道又一道的天雷,浪涛声由远及近扑来,从泰山府殿里涌出的白骨在浪花和火海里飘摇,整个世界昏暗得像是已经走到了尽头。   叶汲任由步蕨的手插在自己的心脏里,拿起蛟骨刀,温柔地从步蕨空无一物的心口插入自己胸膛:“该结束了,亲爱的。我想了很久,我们还是死在一块吧,你也不会再孤单了。”   天崩地裂,泰山的主峰太平顶轰然崩坍,将两人一同埋葬。   ┉┉ ∞ ∞┉┉┉┉ ∞ ∞┉┉┉   “师兄,爸爸他们怎么还没回来啊?”   沈羡快疯了,他一千零一遍地质问自己,自己小时候有这么猫嫌狗厌吗?   客观地说,小叶子不惹事也不闹腾,只是从叶汲走后每天如同十万个为什么附体跟在沈羡屁股后面打转。   看沈道君放养出沈元那种熊孩子,可见他在教育事业上并没有太成熟的经验。如果是沈元,早被他花式吊打连个屁都不敢放了。   可这是他师父的儿子,论辈分,和他是同辈。   骂不得,打不了。   年龄差巨大的师兄弟在同桌吃了半年饭后,沈羡终于扛不住打电话把自己的徒弟教过来,代替自己推进“带孩子”的火坑里。   一开始沈元搓着小手非常激动地来陪自己的小师父,并且颇有研究精神地问沈羡:“师父,这真是师祖生的娃啊,师祖好牛皮啊!男男生子哎!!!(><)”   “……”沈道君克制住一口恶气,拍拍他的脑袋,“以后你自己可以自己生着试试看。”   沈元和沈羡面面相觑,最后沈元夹起尾巴蹑手蹑脚地从他冷若冰上的师父身边走开,欢天喜地地扑向奶黄包一样软乎的小叶子:“小师叔我来啦!么么么!”   小叶子正沉浸在“师兄今天不理他”的失落中,一看沈元眨眨眼:“师侄?”   “呃?”沈元对比了下两人的身高,比较镇定地说,“嗯。”   “师侄,我爸爸和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于是沈元也崩溃了。   从泰山山体崩塌的那天起,他们都知道叶汲和步蕨大概回不来了。   从一开始抱有的丝丝期待,到现在试着去接受这个冰冷无情的事实,然而也试着而已。   冬无衣不止一次从梦中惊醒,问姚少司:“二爷这次什么时候回来?”   姚少司给她盖好被子,温声回答:“再过段时间吧。”   曾经步蕨隔了一千八百年再度重返人间,这一次可能时间要再久点吧。   至于多久,无人知道。   泰山塌了文华上吏他们在人间逐渐销声匿迹,第四办公室的编制莫名其妙地又恢复了,恢复那天每个人都接到电话但无人到岗。   宗鸣回山城老家处理宗家遗留的历史问题,据说可能不会回来了,毕竟是土生土长的故乡,他对那仍有着深厚的感情。   等了叶汲他们几个月未果,赵朗带着楚笑环游世界去了。环游了一个月不到,楚笑黑着脸跑回冬无衣的大别墅继续混吃等死,他的理由是夕阳恋太火辣他的眼快瞎了,结果被冬无衣无情地征用成家养厨子,用厨艺抵房租。   小叶子在半年里长高了一点点,对比同龄的儿童那点点身高少得可怜。   沈羡研究了几天,认为毕竟是神二代,生长时期缓慢应该是正常情况,不必大惊小怪。   沈元也很认真地问:“师父,你养过神二代吗,这么自信?”   “……”沈羡风轻云淡地收拾了他一顿,“我没养过神二代,但是被神二代养过。”   沈元泪涟涟地捂着肿起来的屁股大声赞同自家被神二代养大的师父。   小叶子来了快一年后,在七月十五那天沈羡带着他和沈元两个去了间消费不菲的酒店好好吃了一顿。   七月十五是地官大帝的生日,沈羡权当也是小叶子的生日了。   两个师兄弟带着一个徒弟吃得酒足饭饱,沈羡和沈元小酌了一瓶红酒,出来的时候沈元已经半醉不醒了。   沈羡只好一手托着只长肉不长个的小师弟,一手拖着醉醺醺的小徒弟,费尽周折回到四合院。   正吃力掏钥匙的时候,沈羡突然警觉地发现四合院的大门居然没关。   他对着门愣了两秒,心如擂鼓狂跳不止,他缓缓推开门。   午后阳光温暖明媚,与载川一般无二的葡萄架下,有人躺在藤椅上安静地沉睡。   一人弯腰悉心地替他掩好薄毯,听见响动迅速回过身,朝他笑了一笑,竖起手指按了按唇:“嘘。”   沈羡看着那一幕,眼泪忽然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撒花!!!!非常爱一直支持这篇文,支持我的仙女们!!!鞠躬!!你们是我写完这篇文的动力,认识你们是我这篇文最大的收获啦!这是我第一天咸蛋,写起来很战战兢兢的,经常问基友写得好不好,忐忑~不过总算写完啦!开心,哈哈哈!   之后两天会放出番外   至于下篇文嘛,我开了现耽和古耽的文案预收啦!古耽已经放过预告了,现耽来一发!   文名:《我不正常,你害怕点》,第三人称文,别被文名欺骗。   文案:没遇上萧七,关卿每天愁钱;   遇上萧七后,关卿每天愁命。   关卿:“你到底这样才能放过我?”   萧七:“冤魂索命,和我复合选一个。”   关卿:“……”   都市灵异悬疑文,升不升级我也不知道,看受心情吧。   傲娇.面瘫.一贫如洗.吐槽受VS战斗力依旧爆表.神经病严重.人鬼不明攻   1V1,HE,甜!必须甜,我是甜饼小能手,其他我不听我不听!   最后还是非常非常地爱你们,希望你们也能继续爱我呀~~~啾咪!?( ????` )比心   感谢小天使的投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