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柴小墨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放肆》 作者:公子于歌   文案:   又名《父母之友》,90年代末,禁止的爱,普通人的极端爱欲,闷骚文风。克制不住,只好放肆。HE。   主CP:禁欲受 VS 痞子流氓打桩机攻   副CP:阴沉妖孽受 VS 斯文正直教授攻   酸酸甜甜味道好,HE。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主角:陶然,盛昱龙,余和平,梁成东 ┃ 配角:刘娟,陶建国,余欢,柳依依   作品简评:   《放肆》讲述了九十年代某县城的两个高三学生的故事,从1998年的春天开始讲起,历经高三最后的时光,人生最重要的高考,以及各自的情感故事。十八岁的陶然和十九岁的余和平,一个生在和美家庭,父母恩爱,品学兼优,本来有着四平八稳的人生,偏偏遇上了盛昱龙。一个不知道爱是什么,在阴暗潮湿的旮旯里长成一朵有毒的花,爱上了梁成东。本文走的是真实风,双CP路线,两对CP互相交织,互为映衬,陶然和盛昱龙,很像反过来的梁成东和余和平,感情部分写的非常细腻。1998年是个很特别的年份,值得写的地方非常多,作者的本意显然也没有拘泥于爱情,对亲情,青春成长经历以及那个年代的生活等都有描述,相较于作者以前的文,算是做了新的尝试,值得一读。 ============== 第1章 春意满┃一世陶然   楔子   一九九八年,陶然十八岁,余和平十九。   十八十九的年纪,刚刚成熟的身体,有着骨肉匀称的四肢,平滑而紧实的小腹,欲望将醒未醒的嘴唇,鲜嫩而多汁的舌头,比暗夜还要黑的头发,比春光还要亮的眼睛。   十八岁的陶然本来有着四平八稳的人生,偏偏遇上了盛昱龙。   盛昱龙看到了他的美好,心生觊觎,要折他入怀。陶然不肯屈服,落入泥淖中也要生根发芽,谁知道盛昱龙竟用精血来滋润他,浇灌他,然后看着他开花,结出属于两人的果。   而十九岁的余和平,遇上了正直而保守的大学教授梁成东。梁成东不过是心生怜悯,伸手扶了他一把,他却像阴暗里突然看到一缕阳光,便面露贪婪,心生嫉恨。可梁成东是这世上他最不该觊觎的男人。余和平知道他的爱是畸形的,他的心那么毒,情那么烈,欲那么脏。   所有的故事都发生在1998年,而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王菲和那英在春晚演唱的《相约九八》在那个春节传遍大街小巷,春天的时候《泰坦尼克号》横空出世,震惊世界,这艘大船也在中国掀起前所未有的轰动,杰克和萝丝的爱情赚尽国人的眼泪。那一年的夏天一场百年不遇的洪水肆虐了大半个中国,甚至让人们都无暇去关注法国队第一次捧走冠军的世界杯。秋天的时候,被誉为一代人记忆的《还珠格格》在大陆上映,磁带,明信片,贴纸,脸盆毛巾扑克牌,甚至于一毛钱一包的零食,满大街都是小燕子。而很多人都不知道,正是那一年年末,马化腾创立了腾讯,从此开启了对中国人影响深远的腾讯时代。   一九九八年,陶然和余和平,和他们各自禁止的爱。   佛说,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可我如飞蛾扑火,只为这一生只此一次的爱情。   ------ -------- ----------   正文   1998年,陶然上高三。   陶然,闲适安乐的意思,这个名字可不是随便起的,源自于他父母的新婚贺词。陶然父亲陶建国,母亲刘娟,当年恋爱结婚,恩师题词,写的便是“快婿乘龙,新妇宜家,佳偶天成,一世陶然”。   白话就是说男人是个好男人,女人是个好女人,天生的一对佳偶,必然生活安安乐乐。   这婚词上的祝福竟然极灵验,陶家父母结婚以后果然日子和美恩爱,结婚二十年,看对方的眼神依然有光。在大部分柴米油盐的夫妻眼里,他们两个也算是另类了。陶建国在外头是个大老爷们,回到家却听话的很,家里都是刘娟说了算。家庭和谐,养出来的儿子也极其争气。陶然从小便是模范生,小学从中队长做到大队长,初中是班长,到了高中是学习委员,成绩从没下过班级前三名。   陶建国自己没上大学,一直都是他心里一个大遗憾,所以对陶然寄予厚望,陶然学习成绩极好,县重点高中的老师都认为他能考上北大清华,但是他们县高中每年考上清华北大的几率不稳定,夫妻俩商量了一下,觉得县里的师资水平还是差一些,准备把他送到市一中去。   市一中是他们市里最牛逼的高中,每年考上清华北大的至少有五六个。   1998年的2月,春节刚过,高三却已经过去半学期了,这时候转学不光麻烦,也很冒险。陶建国之所以做这个决定,是因为他年前和他那帮87年一起退伍的兄弟喝酒的时候,老六跟他说的一席话。老六交友广泛,认识不少人,其中就有市一中的一个金牌教师赵友中,带重点班,每年都能带出几十个重点大学的学生,清华北大自然也出自他手下。陶建国心里一热,趁着春节四处打点了一番,就把这事办成了。   问陶然自己的意见,陶然说无所谓。倒是刘娟有些不放心,说:“那个老六的话你也信,他自己混的什么样。”   陶建国笑着说:“老六不会坑咱们,放心。”   陶建国口中的老六,叫盛昱龙,陶然叫六叔。和陶建国的其他兄弟不一样,陶然见过这个六叔的次数不多,倒是经常听他父母提起。六叔年纪最轻,出身最好,是市里人,不过他父母对这个盛昱龙评价两极,陶建国说他最重义气,为人豪爽,刘娟则觉得他不务正业,“好好的铁饭碗不要,下海经商瞎鼓捣。”   98年,下海经商的浪潮在他们那里已经快要散去,早些年下海的那些人都有些后悔不跌,下岗潮已经弥漫到他们这里来,多少人担惊受怕。这个老六这时候还抛了铁饭碗去做生意,一看就不是个过日子的人。   陶然也不喜欢这个六叔,一身痞气,每次见了他都是陶陶陶陶地叫,父亲的其他兄弟都叫他陶然,就他爱叫陶陶,小时候也就算了,长大之后,对于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来说,被当做成年男人对待是心里极看重的事,再听见陶陶这个称呼就很不自在。   陶然一向让人省心,自律性极佳,春节也没闲着,去了一个同学家里拿复习资料。刚进了大院门,就看见大门外头停着一辆捷达车,车里坐着个光头男人。他和那光头男对视了一眼,继续往里走,就听见里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嫂子别送了,我走了!”   陶然进了门,就看到有个男人从里头出来。那人身材高大,棱角分明,鼻梁高挺,眉眼带着不合年纪的桀骜不驯,上身是一件洗的发白的黄色迷彩服,里头却是白衬衫,衬衫扣子解开,袒露着颀长的脖颈,嘴里叼着烟,不是他六叔,还能是谁。   盛昱龙也看到了他,掏出钱包给了他一叠钱:“陶陶,给。”   陶然不肯接,盛昱龙就笑了,说:“六叔给你的压岁钱,拿着。”   “不要了,六叔慢走。”陶然背着包直接上了楼,盛昱龙却追上来,把钱往他书包里一塞,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就走了。陶然背着包回头看,看见盛昱龙上了车,听那光头男笑着问盛昱龙:“龙哥,小孩谁啊?”   “陶陶。”   “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脸蛋真俊。”   车子很快消失在视线里,再也听不见他们说什么。陶家虽然小康,能买车的亲戚却没有,车子还是奢侈品。六叔家里不是普通老百姓,家境好。   记忆中他为数不多的和这个六叔的见面都是如此,其他的叔叔见了他会给小礼物,给红包,关心地问他学习怎么样,有什么理想。就这个六叔,每次见了他,塞钱。   陶然数了数,六百,心里有些吃惊。这可是笔大数目了。   他家在二楼,他刚准备上楼,就听到一楼西南角那一家传来女人的骂声,接着就是一阵噼里啪啦锅碗瓢盆乱摔的声音。   他站了一会,就看到门就开了,出来一个身形瘦弱的男孩子,手里拎着一个垃圾袋,丢进了楼下的垃圾桶里,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朝他看了一眼。刘海很长,几乎遮住了眼睛,所以那神情略有些阴郁,那下巴却精巧白皙。陶然看到他手上有血。   这是余和平,他认识。   他们这个大院,原来是军属院,后来军属渐渐搬迁走,住进来各行各业的人都有。余家是租户,租的是张婆婆家的房子,住的是母子俩,女的叫余欢,男孩叫余和平,但极少跟大院里的人来往。张婆婆对这对母子颇有微词,因为大院里经常能听见那母亲的骂声,好像脾气极坏,动不动就摔锅碗瓢盆。这些还能忍,叫大家不能忍的是这女人水性杨花,极不检点,经常见她半夜带各种男人回来。   余和平看都没看他便转身回屋去了。陶然上了楼,进门就把钱交给他妈了:“六叔给的。”   “这么多。”刘娟本来还在收拾盛昱龙一箱一箱搬过来的年礼,看到六百块还真愣了一下,说,“老六出手就是大方。”   他们夫妇俩一个月的工资也才这么多。   过了元宵就开学了,陶然还能在家里呆两天。他问刘娟:“我问了班里住校的同学,他们说有好多东西都得买。”   他没住过校,不知道住校都需要带什么,就去问了班里的同学,列了一个单子。   刘娟说:“不用带,你爸跟你六叔说了,让你住他那儿。”   陶然愣了一下,问:“方便么?”   “有什么不方便的,他又没结婚,一个人住,而且他家离你们学校很近,走路十多分钟就到了。我跟你爸想了,还有半年的光景,你多吃点苦,住学校作息都得按学校规定的来,晚上想学习还得点蜡烛,多伤眼睛,不如出去住能多学一会。你六叔也说了,他不常在家,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尽管住。”   陶然“哦”了一声,背着包回了自己卧室。家里所有事都不需要他操心,他如今唯一的任务就是学习,一直看书到晚上十点左右,陶建国和刘娟已经睡了。陶然揉了揉眼睛,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从抽屉里拿出收音机想听首歌,忽然听到外头传来女人的笑声。   醉了酒的笑声在黑夜里格外娇媚放肆,陶然掀开帘子偷偷往楼下看,看到余欢正搂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吻的难舍难分。那男人用力一扯,似乎将她内裤扯下来了,陶然心跳的厉害,看见他们坐在院里的长椅上胡作非为。那儿有一盏特别亮的路灯,可以照亮整个大院,只路灯旁的一棵老香樟树留下一片阴影。   “不要脸。”他听到隔壁似乎有人骂了一声,接着便是关窗户的声音。黑夜里响起几声狗吠,陶然拉上窗帘,把耳机戴上,趴在书桌上听一个音乐节目,正好播放到王菲和那英在春晚上合唱的《相约一九九八》。   余欢是个极美的女人,四十多岁了,身条却如同少女一般。大院里的女人都恨她,提起她,平日里那么文静的宋阿姨也会骂一声狐狸精。大院里的男人也恨她,一边不齿一边忍不住偷瞄她妖精一样的身段。她穿的很时髦,敢露,声音却很娇媚,明明在家里骂人的时候那么可怖,在男人身上却能融化成一汪春水。   这个火一样的女人,偏偏生了一个水一样的儿子,余和平,是他们大院子弟最爱取笑的娘娘腔。他想起白日里见到的余和平,觉得那双隐藏在头发底下的眼睛那么阴郁。有个这样的母亲,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他听了好一会,在歌曲唱完的刹那的安静里,忽然听到窗户上传来沙沙声,赶忙摘下耳机拉开窗帘看了一眼,看到窗户上一片湿痕。   下雨了。   这是1998年的第一场雨,春雨贵如油,下的满街流。   他轻轻推开窗户看了一眼,人已经不在了,只有昏黄的路灯照着雨丝,那样细密,风吹的老香樟树摇摇晃晃,长椅在摇晃的树影下时隐时现,风从拉开的窗户缝隙里吹进来,正月里的雨,很冷。他伸出手去,春雨落到他掌心里,好像能带给他一年的好兆头,第一场雨叫他心里那么喜悦。   下雨了。   西南角一楼的余家亮着氤氲的灯光,雨声掩盖了余欢不加克制的叫声。余和平蹲在廊下,仰头看着外头的雨,春雨贵如油,下的满街流。他背靠着柱子,把手伸出廊外,春雨落到他掌心里,很凉,从他掌心一道疤痕上流下来。身旁一条灰白色的小狗,趴在他脚边蹭了蹭他的腿。 第2章 春意满┃快婿乘龙   春节期间走亲访友,是陶建国一年里头为数不多的可以放肆喝酒的时候,昨夜又是喝到醉醺醺才回来的,所以吃早饭的时候刘娟才跟他提了昨天盛昱龙来的事。   “老六来了?他春节都没回来,不是去广州了么?”   “说是前两天才回来的,送了好几箱东西呢,还给了陶然六百的红包。”刘娟难得提到盛昱龙和颜悦色了一回,“估计是这一趟出去赚了不少,说起来你这些拜把子兄弟里头,还是老六最大方。”   陶建国一边摆碗筷一边说:“你这婆娘,平日里一提起老六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得了人家点好处就变口风了?”   “我有说错他么?都三十了还没成个家,他又不缺钱,还能是为什么,还不是花天酒地没玩够。让陶然去他那里住,我还真不放心,别把我儿子给教坏了。”   刘娟说着就敲了敲陶然的门:“陶然,起来吃早饭啦,吃了再睡。”   陶建国“啧”了一声,说:“过两天就开学了,你让他再多睡会。”   “不能养成睡懒觉的习惯,再说了,早饭得吃,我好不容易熬的八宝粥呢……陶然?”   “来了。”   陶然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出来,眼睛还是涩的,有些红血丝。陶建国问:“又熬夜了?昨天几点睡的?”   “十点半。”   “学习重要,身体也重要,以后十点准时上床,尤其到了你六叔那里,没人管着你,可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哪怕早晨早起点呢,也别睡太晚。”   刘娟赶紧补了一句:“还有,到了那边早饭也不能懒,一天三顿不能少。你六叔不是个会过日子的人,估计三顿没个正点,你在学校吃,我打听过了,一中的伙食是很好的。一个月给你一百五的生活费,够花么?”   陶然没住过校,平时只有午饭在学校吃,不知道全在学校吃的话一个月得多少。不过一百五也不是小数目了,他点点头,要往洗手间走,刘娟叫住他说:“别刷牙了,吃完饭再刷,等会去你外婆家呢。”   “又去?”他们大年初二刚去的。   “你姥姥说给你准备了点东西,让你带到学校去。”   大概是那句“又去”让刘娟有点不快,她作势要去拧陶然的耳朵,被陶建国拦住了:“多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就拧耳朵。”   刘娟笑着摸了摸陶然的头,说,“多吃点妈做的菜,等到了市里,想吃都吃不上呢。”   刘娟说着竟有些伤感,陶建国说:“这就舍不得了,赶明儿上了大学,离家千万里,我看你到哪儿哭去。”   “市里到县里有公交车,一个小时就到了,加上两头去汽车站的时间,也就一个多小时。我周末回来。”陶然说。   陶然的姥姥在郊区住,家境不算好,俩舅也都没什么正当职业,全靠陶然家帮衬,他们每次去都是大包小包地带东西过去。老人家腌了很多咸菜,陶然爱吃,给他装了一份,又拿了很多草鸡蛋,说这个比市场上买的好,叫刘娟给陶然做着吃。   吃了饭回来,刘娟又带着陶然去买了一身衣服。路上碰见陶然的一个同学,女的,俩人说了会话,结果回来刘娟盘问了半天:“你可不准谈恋爱,考上大学再说。”   陶然点点头,他从来都没有谈恋爱的想法,他是标准的好学生,和其他好学生一样觉得谈恋爱都是学渣才会做的事,早恋在他看来是很羞耻的事,这一点多亏学校和陶建国夫妇洗脑得成功。   假期的最后几天总是过的特别快,他们是正月十六开学,十五一家三口在家里吃了汤圆,下午便带着大包小包的,送陶然去市里了。   长海市在90年代算国内发展非常好的老城了,有几个大型国企在国内首屈一指,城内房子有些老,但绿化也好,是老城该有的样子,进了市里便是枝干繁茂的老梧桐树,夏天的时候遮天蔽日,如今只有光秃秃的枝丫。在市长途汽车站下了车,就看到了盛昱龙,在人群里特别显眼。   陶然个头174,在班里也已经算中间往上的个头了,他父亲陶建国176,刘娟个头165,都不算矮,按理说应该还能再长一点。可是再长,和盛昱龙也没法比。陶然觉得营养决定个头,盛昱龙家里有钱,恐怕是喝牛奶长大的,所以长了一个188的大高个。   “六叔。”他早一步从公交车上下来,跟盛昱龙打了招呼。   盛昱龙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转而去接刘娟手里的行李:“嫂子,给我吧。”   刘娟也没客气,把手里的包给了他。盛昱龙又跟陶建国打了招呼,说:“早知道你们带这么多东西,我就开车去接你们,你非不肯。”   “坐公交车方便,而且让陶然熟悉熟悉路,以后回家也方便。”公交车上有些挤,陶建国穿了棉服,背了个最大的包,出了不少汗。盛昱龙说:“包给我。”   陶建国不肯,可还是被盛昱龙给抓过去了。那么大的两个包他提着仿佛不费力气,二月初天气还很冷,他却只穿了个迷彩服,用劲的时候身上能看出肌肉的力量感。陶建国对刘娟说:“还是老六力气大,我如今是不行了,越来越胖,手上也越来越没劲。”   “再过两年你更不行,得服老啦。”刘娟开玩笑说。   盛昱龙一边朝车子的方向走,一边问陶然:“包沉不沉?”   陶然也背了一个包,装的是书,其实还挺沉的,不过他摇摇头,说:“不沉。”   不过把行李往车里放的时候,盛昱龙接了一把,大概没料到那么沉,冲着陶然看了一眼。   来的时候公交车人多,只一个座位给刘娟坐了,他们父子俩都是站着过来的,站了一个多小时,那一书包的书平时背一会也就罢了,时间久了勒得肩膀和脖子生疼,他都出汗了,脸色有些潮红。他皮肉细白,热了累了都会有潮红色。   陶建国坐到了副驾驶,和盛昱龙寒暄。陶然和刘娟坐到了后面,车子从一中门口过去的时候,陶然有些有些激动,指着窗外说:“妈你看,一中。”   一中比他们县高中要大,也漂亮很多,学校的建筑是苏式的,尤其是主教学楼,浅红色的四层楼,半掩在冷峻的油松之间。当年中苏交好的历史也在这座城市留下了些许痕迹,苏式建筑隔一段就能看到一座,只是没一中的主楼宏伟。又过了几分钟,车子转入一条较为安静的街道,大概是道路两旁的梧桐树占了太多地方,街道看起来有些窄,刘娟看了看外头说:“好像到了,离一中是挺近的。”   那是一排苏式红房子,两层楼,红墙坡顶的样式,墙面已经有些斑驳,因为街道旁的老梧桐树枝干伸的太远,有些已经抵在了二楼的坡顶上,有几户人家在窗户上摆满了绿色盆栽。   陶然探出头,看到小区门口写着“红房小区”四个字。   名字不起眼,但却是长海市民提起来都会知道的一个地方。这里原来是市政府某机关的家属院,能在这里住的人非富即贵。小区有点老了,五十年代建的,原来叫建设一村,后来因为房子都是红的,大家都叫红房子,就改成红房小区了。后来长海市主力开发城南,这个位于老城中心的红房小区便没落了。不过陶然很喜欢,他以前只在电影里看过这样的房子,感觉像那个红色年代才有的。   小区里头树木很多,进去之后略有些冷,红房子一排连着一排,里头好像有个商业街。盛昱龙的家就在临街的那一排,202。   “我还没来得及收拾,家里有点乱。”盛昱龙说着就开了门,里头比陶然想的要“高级”很多,一点不像外头看起来那么陈旧。房子也大,三室两厅,就是,果然有点乱。   应该是特别乱。   茶几上乱七八糟放着一堆东西,有吃剩的饭,还有堆满了烟头的烟灰缸,客厅里摆了几盆植物,但大都已经枯萎了,有些花瓣落在地上,都已经干枯。衣服扔的到处都是。   盛昱龙大概也意识到了,慌忙放下手里的行李随便乱收拾了一通。   陶家有刘娟,刘娟是个特别爱干净的女人,家里收拾的一尘不染。陶然受她影响,也很爱干净。刘娟一边帮着收拾一边说:“你大哥原来也是这样,后来被我给教育好了。你啊,该成个家了,也有人帮着你收拾收拾。”   盛昱龙笑了笑,说:“我哪有大哥的好福气。”   陶然也跟着收拾去收拾沙发上的衣服,结果却在沙发的角落里看到一个小纸盒,上头是一男一女,牵着手,穿着比基尼,上头写着“双蝶牌……”,后面的几个字正好被撕掉了。   刘娟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立即打了一下他的手,打的又急又狠,仿佛是他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他手里的东西便被打落到沙发上,盛昱龙立即弯腰捡了起来,笑了笑,似乎略有些尴尬。   刘娟脸上很不好看。陶然不知所以,说:“我就看看是什么。”   “大人的东西,小孩子看什么。”盛昱龙说。   “我也是大人了。”陶然说。   刘娟说:“去去去,去看看你住哪。”   盛昱龙也知道陶建国夫妇把这个宝贝儿子看的紧,大概也不懂自己看到了什么,不过他像陶然这个年纪的时候,一帮男孩子早就什么都懂了。像陶然这种十八岁还一张白纸的,真不多。   他指了指陶然的房间:“从年前忙到现在,你的房间我也没来得及收拾,你自己看着收拾吧,想扔的就扔,别的有什么需要的告诉我,再给你添置。”   刘娟带着陶然进了房间,房间不大,倒是不乱,估计是很久没人住的缘故,有一股霉味。陶建国说:“让他们俩收拾,咱们哥俩说说话,你这趟去广州怎么样?”   两个男人便在沙发上抽着烟聊天。刘娟将房门轻微合上,小声说:“我都有点后悔让你住过来了。”   陶然以为她在说房子,便道:“我觉得挺好的啊,比家里的好。”   “谁说房子了……我告诉你,你在这可得老实,别跟你六叔学。他要是教你什么不该教的,你打电话告诉我们。”   陶然点点头,说:“不知道这边打电话方不方便。”   “我看客厅里有电话。”刘娟说着便把床铺上的东西都收了,“幸好咱们带了自己的床被过来,不然可怎么睡。”   陶然过去把窗户给打开了,窗外就是梧桐树,枝干伸到了窗前来。下面街道上偶尔会有车辆驶过,旁边一户人家,在窗外的枝头挂了一个红气球,画着笑脸。   他真喜欢这里,还有这房间。他做梦都想住有木地板的房间,墙壁的颜色也是他喜欢的,淡蓝色,很素净,衣柜是淡白色,书桌也是,床头墙上挂着一幅风景画,画面是一片蓝色花海,写着勿忘我三个字,是这房间里唯一的亮色。   他们母子俩将房间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然后将带过来的床单被子和枕头铺好,最后将大包小包的东西全都拿出来放好,刘娟发现他书包里除了书还有一叠磁带,便说:“可被我给逮住了,都是什么时候买的,这么多了。”   平日要说买书,多贵刘娟都给他买,但唯独对他买磁带颇为不满,觉得听歌耽误学习。这些都是陶然的宝贝,他赶紧收起来,放进了抽屉里,刘娟说:“以后可不许买了。”   陶然没说话,不答应也不反对。   忙活了一个多小时,刘娟累的不行,说:“早知道提前一天过来收拾了。”   ·   “我自己慢慢收拾吧。”陶然说。   “你有空把这家里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把你六叔住的房间也打扫一遍,在人家家里住,眼里得有活,别只顾着自己,知道不?”   陶然说:“这家也太大了,多久才能打扫完啊。”   刘娟就笑了,拂了拂刘海说:“这就嫌大了?妈还等着你以后出息了买大房子呢,到时候妈给你打扫,不用你插手。”   红方小区里头就有条商业街,他们就在里头的餐馆吃了晚饭。时间已经晚了,夫妻俩打算在市里住一晚。正巧那条街上就有宾馆,是原来政府招待宾客的,如今改成了私家宾馆。陶建国见不回去了,就和盛昱龙大喝特喝,来了个不醉不归。刘娟在旁边一直拦着,但是拦不住。两个人喝高了之后脏话不断,又是几把又是吊的。刘娟担心地去看陶然,陶然没事人一样坐在那里喝汽水。   话题到最后又回到了陶然的身上,陶建国扒着盛昱龙的肩膀,舌头打着结说:“老六,我把陶然就交给你啦。”   “你跟嫂子放心,我把陶陶当亲儿子对待!”   彼时酒浓人醉,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盛昱龙一片赤诚,句句真心,谁曾想到以后竟会是另一番光景。   当天哥俩就喝得酩酊大醉,还好都还勉强能走路。刘娟带着陶建国去住宾馆,让店里的伙计帮着陶然把盛昱龙送回家。   以前陶建国偶尔也会喝醉,只要他喝醉刘娟就气的不理他,都是陶然在照顾,颇有经验。他去烧热水给盛昱龙喝,等水烧开了之后又用茶杯来回倒了几次,吹了好一会,抿了一小口试了试水温,才端给盛昱龙。盛昱龙大概是喝醉了酒身上燥热,解开了上身的衣服,露着一身结实的胸膛,因为姿势的缘故,腹部的肌肉倒不是很明显,只有薄薄的轮廓,神秘的人鱼线条中间一撮性感的毛发,从肚脐延伸至腰间皮带下面。   陶然想,看来盛昱龙这几年过的很辛苦,不然退伍几年了,怎么还一身肌肉健壮结实。   他叫了盛昱龙几声,也不见盛昱龙有反应,就拿热毛巾给盛昱龙擦了一下脸。大概是毛巾有些热,盛昱龙忽然睁开了眼睛,眼神却是散的,醉醺醺地看着他,带了酒色的样子看着有些色,有些痞。   不知道为什么,陶然竟然被那醉醺醺的眸子盯得心里发紧,他开口问:“你还能动么,能动的话去床上睡。”   盛昱龙却慢慢闭上了眼睛,就那么睡着了。 第3章 春意满┃二月十一 至二月十二,天气晴转多云,再转小雨   陶然又叫了几声,盛昱龙也没个声音。   房间里有暖气,陶然还是拿了个被子盖在他身上,然后自己去浴室洗了个澡。   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在家里洗热水澡。他们家那边管道里没有热水,要洗澡得去离家不远的幸福澡堂,有单间的,也有公共的,陶然都是洗单间。男人的身体他并不陌生,自己也是男人,不会害臊,去单间是刘娟要求的。刘娟爱干净,觉得公共澡堂不卫生,她尤其不允许陶然和陶建国去公共澡堂泡澡,觉得去池子里洗了还不如不洗。单间虽然贵一点,但卫生。97年已经陆续有人家安电热水器了,不过电热水器还算是奢侈品,澡堂离家近,也很方便,他们那还没人花那个钱。   以后就可以在家里洗澡了,那就可以天天洗了。   陶然先把浴室打扫了一遍,把乱七八糟堆放的洗发露和牙膏牙刷等东西摆放整齐,见里头缺的东西不少,便下楼去买了两个杯子,一条浴巾,一双拖鞋,还有牙膏牙刷和香皂,还买了个塑料置物架,放在了洗手间一角,这才洗了个热水澡,觉得浑身舒坦,因为有暖气,所以只穿了一个薄薄的T恤和内裤。客厅里传来轻微的鼾声,盛昱龙已经睡熟了。他回到床上,想着以后就要在这里住了,明天要去学校报到,心里有些小雀跃,睡不着,就把他的随身听拿了出来,随便翻出一盒磁带,听了半夜的歌,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是被太阳光照醒的。临街的窗户,只有每天早晨的时候能被太阳光照到。他睡眼惺忪地坐起来,随身听已经没电了,窗户外头本来停着一只麻雀,扑棱一下翅膀飞走了。门外隐约传来轻微的动静,他下了床开门出去,见盛昱龙拿着杯子喝水。   大概是真的渴了,盛昱龙接连喝了两大杯,喉头随着咕咚咕咚的喝水声滚动着,一身腱子肉在白日的光里散着蜜色的光泽,可能喝得有点急,有些水从他嘴角流出来,滴在了轮廓分明的胸膛上。因为扬臂的动作,修长的腰部伸展开,裤腰更低,腹部的毛发露出的更多,绒绒的一片,整个人随意不羁,痞气更胜。他放下杯子往洗手间走,这才看到了陶然。   陶然穿了个白色的T恤,下身是个白色的三角裤,胳膊和腿都是白的,俊秀挺拔,白皙光滑,整个人显得特别干净,有青春的香气。   盛昱龙似乎忘了家里有他这个人,面上略有些吃惊。陶然叫了一声:“六叔。”   一句话把盛昱龙从宿醉中拉了回来,“嗯”了一声,转身去了洗手间。洗手间的门咣当响了一下,接着就传来了哗哗啦啦的撒尿声。陶然扭头一看,竟然门都没关,于是便过去将门给带上了。盛昱龙回头看了他一眼,陶然也没什么表情。   他觉得他这个六叔,陋习还挺多的。   “我见你原来的牙刷牙膏都是直接放架子上的,为了区别开,我买了两个杯子,蓝的是你的,白的是我的。”他说。   盛昱龙又“嗯”了一声,问:“大哥大嫂走了么?”   “没有,住小区宾馆里了。”   洗手间里传来了水声,盛昱龙估计要洗澡,一时半会出不来,陶然便又回到了自己房里,穿好衣裤,将窗户推开。   早春的阳光透过梧桐树的枝丫照过来,街上一辆车都没有,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走过。远处突然传来叮铃铃铃的校园铃声,和他们县高中的铃声一样。   1998年的二月十二,农历正月十六,周四,是报道的日子。   盛昱龙擦着头推门进来,问说:“他们住哪个宾馆?”   陶然吓了一跳,回头说:“就昨天吃饭旁边的那个宾馆,红房子宾馆?”他不确定。   盛昱龙只穿了个大裤衩,身上还挂着水珠,陶然见他用的竟然是自己刚买的浴巾,本来想要说一声,可还是忍住了。   “昨晚上睡的还行么,我听你妈说你有点认床。”   “睡的很好。你洗完了么,洗完的话我就去洗漱。”   盛昱龙说:“去洗吧。浴巾你买的?”   陶然点点头,说:“这样就能一人一个了。”   “不用买,家里有不少,下次再买什么提前跟我说一声。等会你去看看你爸妈起来了没有,起来的话一起吃早饭。”   “好。”   陶然到了洗手间洗脸刷牙。盛昱龙回卧室穿好衣服还不见他出来,推开洗手间的门看了一眼,结果看到陶然正弯着腰洗头,大概是怕湿了衣服,裤子和上衣都脱了,只穿了个白色的三角裤,包裹着挺翘的臀,两条腿又白又直,背上沾了许多泡沫。盛昱龙看他一手搓头一手拿着喷头不方便,便进去说:“要我帮你么?”   谁知道他这一出声,却把陶然吓了的一哆嗦,盛昱龙就笑了,说:“给我吧。”   “你怎么都不敲门。”陶然眯着眼睛,拂着额头的泡沫说。他其实刚才就想说了,盛昱龙进他卧室也是直接推门进的。他们家不管是他进父母的房间,还是父母进他的房间,都必定敲门。这是刘娟从小就教他的。   “咱爷俩还敲什么门,又不是大姑娘。”盛昱龙把喷头拿过来,一手按着他的头一手给他冲。头上的泡沫全都冲了下去,只是盛昱龙把水开大了一点,热水冲的陶然几乎不能呼吸,顺着他的脸往下流。盛昱龙见他耳后还有泡沫没冲到,便伸手帮他抹了一把,触手温热细腻,谁知道陶然却猛地一颤,伸手挡了他一下。盛昱龙便笑了,知道他脖子敏感怕痒,于是便用热水去冲。热水从他的耳后冲过去,耳后又慢慢移动他的脖子,陶然觉得那热水冲击到皮肤上的感觉异常怪异,热的很,心也跟着燥热了起来,他本是弯着腰,屁股就顶到了盛昱龙的腿,盛昱龙眼睛往下瞄了一眼,看到水把陶然的内裤都溅湿了。   “好了。”陶然说。   盛昱龙伸手关了水,伸手把毛巾递给了陶然。陶然擦了擦头发,说:“谢谢六叔。”   盛昱龙“嗯”了一声就出去了。陶然要换内裤,所以拿了架子上搭着的衣服就回了卧室,本来想把内裤洗了,又怕耽误盛昱龙时间,就搭在了椅子上,穿上衣服赶紧出来了。   陶建国和刘娟也才刚起来,刘娟说:“你爸闹头疼呢,老六呢?”   “六叔在昨天吃饭那个餐馆坐着呢,叫我上来看看。”   “你跟他说等十分钟,我喊你爸起来。”   陶然从楼上下来,见盛昱龙大腿上坐了个大波浪的女人,长相穿着都很艳丽,搂着盛昱龙的脖子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盛昱龙笑朝那大波浪脸上吐了一口烟,烟雾缭绕着他的眉眼,带着莫名的色。只是盛昱龙似乎很注意在他跟前的形象,见他下来,他伸手拍了一下那女人的屁股,那女人便从他身上挪开了,回头看陶然。   陶然在旁边坐了下来,说:“我爸才刚起来,说等一会。”   那女人扭头看他,笑着问盛昱龙:“这位小帅哥是谁啊?”   盛昱龙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说:“我侄子。”   “少忽悠我,你哪来这么大的侄子。”那女人一边说一边又瞅了瞅陶然说,“明天晚上八点啊,龙哥可千万赏脸。”   她说罢就扭着身段走了,身上的香味有些浓,陶然微微皱了皱眉头。光看外表,他觉得这就是另一个余欢。可他对余欢并没有一丝好感。   “谁啊?”他问。   “一女的。”盛昱龙说。   陶然心想我还看不出是个女的么。不过他也只是随口一问,不追问。他很注重个人隐私,希望能给盛昱龙做个示范。   陶建国和刘娟过了二十多分钟才下来。盛昱龙有他的事忙,一起吃了早饭就要走了,陶建国说:“我们送陶然去学校,你忙你的。”   盛昱龙把钥匙给了陶然,去前台结了账就走了。刘娟问他昨天睡的怎么样,陶然说:“挺好的。”   他吃的快,吃完就去隔壁的音像店逛了,竟然在那发现了王菲去年的新专辑《王菲1997》,这个专辑是去年9月份出的,他在他们县城找了很久都没找到,竟然在这里找到了。   他正犹豫着,就见刘娟在他身后说:“又要买,昨天不才跟你说了,家里的钱是大风刮过来的么,乱花。”   陶然低声说:“我找了好久呢。”   不过他还是没敢买。陶建国还是闹着头疼,刘娟懒得理他,挽着陶然的胳膊去一中报道,报道完之后一家三口绕着一中走了一圈,一中很大,也很美,他们三个都是头一回到这么美的校园里。   “大学里比这好,”陶建国说,“你好好学习,北大清华比这大多了,未名湖,清华园什么的。”   刘娟瞥了他一眼,说:“说的跟你去过似的。”   陶建国说:“没去过还不能听说过,北大清华要不好看,那还有哪个学校好看。”   “依我说长海大学也不错,离家近,没比北大清华差多少。”   “我儿子是考北大清华的人,你少在这拖后腿!”   刘娟就笑了,对陶然说:“你能考上北大清华是最好,不过你压力也不要太大,老师都说了,依你的成绩,考个好大学肯定是没问题的,学好了,到哪都能有出息。”   陶然点点头。   不过他没把他妈的话听到心里去。这一次转学不容易,肯定花了不少钱。他父母工资都不算少,尤其是县城那样的小地方,他们家也算略富裕的人家了,但是陶建国和刘娟都是看重眼下的人,有多少花多少,家里积蓄不多,又要时不时帮他姥姥家一把,估计也没多少钱。而夫妻俩费这么大劲帮他转学到一中,还不是冲着北大清华去的。   从学校回来才十点,又帮他买了一些日常用品,收拾了一下屋子,就到中午了,一家人又在早晨吃饭的地方吃了午饭,刘娟和陶建国就准备回去了。工作日,他们都是请假来的,下午的工不想缺。如今不比往常,请假都是要冒风险的。陶然十八年来,几乎没有超过一天离开过夫妻俩的视线,走的时候刘娟特别舍不得,眼眶都红了。陶建国说:“看你这点出息,过几天就会回家了。”   “明天周五,下午放了学我就能回家了。”陶然说。   “别啦,刚来,学校和你六叔那里都有很多事要忙,下周周末再回去,明天就别来回折腾。”陶建国说,“晚上见了你六叔,替我带个好,说有空请他喝酒。你在这也要懂事,别给你六叔添麻烦。”   陶然点点头,送夫妻俩去车站。   他们长明县是距离长海市最近的县,所以专门有一路公交,但是趟数比较少,所以每一趟车人都很多,买了票也未必有座。陶建国和刘娟上车的时候已经坐满了,过道里也站满了人,夫妻俩勉强挤进去,就站在门口朝陶然挥手:“回去吧回去吧。”   车子开动的时候刘娟没站稳,一下子倒在陶建国怀里,夫妻俩就笑了,刘娟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事一样,凑到窗户口上喊:“要吃好,早饭得吃,别顾着省钱,有事就给我们打电话!”   “知道了。”陶然素来沉稳早熟,声音不大,清冷沉静。他挥了挥手,觉得有些伤感,又有些忐忑不安,一直看着公交车驶远了,才往回走。   早晨还晴朗的天,到了中午却有些阴霾了,可是闷热,他将棉服解开,寻着记忆往红房子小区走,走了一会回头看,车水马龙,公交车已经看不见了。他站了一会才又往前走,手插到兜里的时候,竟然摸到了一盒磁带。   也不知道他妈什么时候买的,又是什么时候塞到他口袋里的,中午吃饭的时候还没有。   可是刘娟买错了,估计她只看到他拿的是王菲的磁带,却没看清是哪一个,买的是王菲一张老专辑。惊喜不成,反花了冤枉钱。陶然笑了笑,嘴角又抿起来。起风了,并且风越来越大,他把磁带装进兜里,可能要下雨,他就奔跑了起来,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好像他的人生都要从此刻起乘着风飞起来了。 第4章 春意满┃二月十二,周四,多云转小雨   快到红房子小区的时候,他又看到了早晨吃饭的时候看到的那个大波浪的女人,那女人穿了很高的高跟鞋,可能是看要下雨走的快,扭了脚,蹲在地上揉脚踝,浑圆的屁股特别打眼。   陶然从她身边走过去,回头看了她一眼,脚步却没停下。雨落了下来,他顶着雨一路跑上楼才停了下来,抹了一下脸上的雨珠子,快走到二楼的时候忽然听到楼道里传来了说话声,他愣了一下,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妈的,你这小荡货又撩,撩了又不给操。”   一个轻微而娇媚的声音说:“每次做我肚子都疼半天,谁让你这么……”   陶然皱起了眉头,想着自己是上去还是不上去,正犹豫着的时候,就看见盛昱龙搂着个女人下楼来,看见他,立即撒了手。   “六叔。”   盛昱龙“嗯”了一声:“我正要出去找你们呢,你爸妈呢?”   “走了。”   “怎么走了,不是说好下午我送他们么?”   陶然说:“他们下午还有事。”   “这是你兰姨。”盛昱龙介绍说。   “什么兰姨,”顾兰似乎颇为不满,捶了一下他的肩膀,笑着对陶然说,“叫兰姐。”   “兰姐。”   顾兰说:“那我先走了。”她说着又看向陶然,笑容明媚,挥手说,“拜拜。”   陶然等她走远,看着她撑起一把小花伞,袅袅亭亭地走了,才回头看了盛昱龙一眼。   盛昱龙说:“回家吧。”   “嗯。”   陶然看到盛昱龙的左脸上还有个口红印,撇了撇嘴,想笑,又忍住了,想起刚才在小区外头看到的那个大波浪。   盛昱龙在他心里一直都是流氓痞子那一种,遇到这些风流韵事也并不觉得奇怪。盛昱龙在他面前还算收敛,好像很怕他觉得这长辈不要脸,以后大概也不至于把女人带到家里来搞。这就够了,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存在太影响盛昱龙的生活。   “家里是你打扫的?”盛昱龙问。   “我爸妈跟我一起弄的。”   “很干净,我都不习惯了。”盛昱龙说着就脱下了外套,往沙发上一坐,双脚往茶几上一搭,“你也坐。”   陶然很想跟盛昱龙说一声脚别往茶几上放,不卫生,可是这个六叔不卫生的地方太多了,完全就是个邋遢的单身汉,他初来乍到,有些话还不能说。于是他就趁着盛昱龙把脚放下的时候,拿纸巾擦了一下茶几。   盛昱龙察觉到了,嘴角要笑不笑的,他想跟陶然聊聊天,但他实在不是个细腻体贴的人,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问:“新学校去了么?”   “去了。”   “还行么?”   “嗯。”   陶然素来话不多,两个人略有些尴尬,只有外头的雨声啪啪哒哒打着窗户。盛昱龙站起来说:“叔有事出去一趟,你有事就打电话,电话号码电话机旁边有。”   陶然才知道盛昱龙有电话。98年手机和汽车一样都是奢侈品,他们院里只有孙伯伯有,摩托罗拉的,手机要五六千,还要交入网费,电话费也贵,接打都要钱,本地通话六毛一分钟,长途一块八一分钟,一个月光话费就得一两百,一两百可不算是小数目了。所以有手机的人都爱显摆,恨不得挂在腰带上人人都能看见,盛昱龙却没有,他这才头一次知道盛昱龙有手机。   他点点头,盛昱龙就出门去了,等到房门关上,陶然才吁了一口气。回到房间里,把有些潮湿的衣服脱了下来,穿着内裤在床上坐着,看着窗外的雨,才想起盛昱龙出去的时候没带伞。   还有他脸上那个口红印。   他想到盛昱龙可能会出的糗,忍不住笑了出来,心情忽然好了,把新电池换上,听他妈给买的那个磁带。   这样的下雨天,他最喜欢了,幽静,清冷。他坐在书桌前,把桌面玻璃下压着的旧报纸换下来,全换成了磁带里带的封套和歌词本。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就把课本拿出来,坐在椅子上温习功课。   不知不觉一下午就过去了,卧室门没有关,他听见了外头的开门声,这才赶紧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却看到一个光头男,就是那天在他们大院门口见到的那一个,赶紧关上了门。   那光头只看到一闪而过一个人影,好像是个只穿了内裤的男孩子,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直到陶然穿了衣服出来。   “这就是那个……”   “陶然,”陶然抢先说,“我叫陶然。”   他可不想再被人叫陶陶。   “这是你强叔。”盛昱龙说。   陶然叫了一声强叔,周强看了看他,说:“小伙子长的真帅。”   盛昱龙他们带了饭菜回来,还带了两瓶酒。周强要给陶然倒,被盛昱龙拦住了:“他喝不了这个,上学呢。”   “上学怎么了呀,咱们上学那会酒量早练出来了。陶然多大了?”   陶然老老实实地说:“十八了。”   “这不都成年了。来,跟强叔走一个。”   他的酒杯还没端过来,就被盛昱龙给夺走了。陶建国夫妇对陶然看管很严,严禁他抽烟喝酒,盛昱龙自然知道。   陶建国和他那几个叔叔经常会到他家喝酒,尤其是二叔和四叔,是他们县城的,隔三差五就会来。陶然虽然年纪小,但是男孩子,所以也会上桌,但几个叔叔都拿他当宝贝宠,都不让他喝酒,他只负责倒酒和吃菜。   这一次他依旧担当了倒酒的角色,只是周强和盛昱龙只是小酌,没喝多。陶然家教很好,为人清冷,但心细如发,周强发现他和盛昱龙每次酒杯一空就被倒满了,茶杯里的水一凉就添上了,要拿纸巾的时候刚做了个拿的动作陶然就送过来了,饭菜偶尔掉到桌子上,陶然也都不着痕迹地擦了,能干活,话又不多,贤惠得体没得说,便开口玩笑说:“我看龙哥找不到媳妇,跟陶然一起过算了,比女人都懂事!”   盛昱龙笑了笑,起身去洗手间。陶然难得窘迫一回,说:“六叔怎么会找不到媳妇。”   “怎么找不到?不会疼人,床上又不和谐呗。”周强像是说到了什么很值得开心的事,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爽朗,又带点猥琐,是中年男人酒桌上常常会有的笑声。   陶然听说吃床上不和谐有些吃惊,他觉得盛昱龙别的没有,就是很男人,这种男人味是只有骨子里特别有男性自信才会有的,不像不行的那一种。   周强粗犷的脸上带着酒色,倾斜过身体说:“你知道龙哥外号叫什么么?人称巨炮龙。”   他见陶然性子冷淡,皮又白嫩,大概是个老实孩子,所以想逗他两句。没想到陶然只是淡淡的说:“我同学都说活好更重要。”   周强笑了出来,冲着里头喊:“龙哥,陶然说器大不如活好!”   “你他妈的少跟陶陶说荤话。”盛昱龙系着腰带出来:“吃饱了没有,吃饱了赶紧滚。”   周强往沙发上一躺,脚就要往茶几上放,被盛昱龙伸腿蹬了一下:“别往桌上放。”   陶然就笑了,看了盛昱龙一眼。盛昱龙喝了酒会上脸,满脸酒色的模样看起来更痞,属于成熟男人的那种酒色气。周强要站起来,可是头有点晕,好一会才站起来去洗手间了:“我撒个尿再走。”   陶然问:“还吃么?”   盛昱龙说:“不吃了,收垃圾袋里,我们出去的时候带着。”   可还有很多菜,就这么扔了有些可惜。陶然把剩菜都倒在一个盘子里,满满一盘子,说:“天冷,能放,明天还能吃,别浪费了。”   盛昱龙没说什么,周强从洗手间出来,说:“我刚尿尿的时候想了想,觉得我刚才拿龙哥玩笑不对,免得造成误会,我得给龙哥正名……”他说着就搭上陶然的肩膀说:“龙哥找不到媳妇可不是活不好,他活可不错,这一片的妞都怕他,家伙大,人又猛,巨炮龙不是白叫的,你知道大炮么……”周强用手比划了一下:“砰!”   陶然:“……你又知道。”   “我跟龙哥穿开裆裤都认识了,我怎么不知道,我……”他还要说更多,已经被盛昱龙揪住脖子给揪走了,陶然听到盛昱龙爆粗骂他,还有周强得意的笑声,“我这不是给你这当叔的在晚辈跟前长个脸么,万一他再以为你不行,你这当叔叔的脸往哪放,哎呦呦,你别揪我啊……”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陶然想这话果然不假,一群流氓,三句话不离老本行。他拿了抹布擦了一下桌子,忽然听到周强喊道:“幺八八,二十,五!”   陶然不知道他突然喊这些数字是什么意思,便跑过去开门看了一眼,结果正看到盛昱龙踹了周强一下,周强本就喝多了酒站不稳,竟然直接被踹倒了,盛昱龙又去拉他,陶然想,刚才周强喊那么大声,显然是要喊给他听的,联想到那句话之前他们聊天的内容,大概能猜到周强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估计要闹他。只是他想了半天,实在没办法把一八八和二十、五联系到一块。 第5章 春意满┃二月十二至二月二十一,晴天为主,偶有多云转阴   盛昱龙果然跟他妈先前告诉他的那样,不常在家,除了开头两天,后面一连五六天都没回来。陶然很快就适应了一中的生活,住的地方也渐渐地熟悉了。红房子小区很大,有十几条街,靠大街的是大房子,四户一栋,里头是一栋十六户,小区中央有个小学,一个幼儿园,还有个叫红旗的电影院,这附近最繁华的地方都在红房子小区里。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红房子虽然如今没落了,但住在这里的大部分还是社会地位比较高的一群人,经济决定教育程度,所以他们一中有很多学生都是红房子小区出去的,个个品学兼优。陶然的新同桌柳依依,就是红房子小区的,俩人放学都是一起回来。柳依依成绩也非常好,在班里名列前茅,两人互帮互助,很快就建立了友谊。   这就是离家远的好处,要是搁在县高中的时候,他如果和哪个女生一起上下学,就算他妈没看见,也会有街坊邻居叨咕到他妈耳朵里去。防女甚于防川,刘娟一直对陶然身边的女生秉承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但是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哪有不想和女生交流的,即便不是爱慕的关系,也有那种和女孩子交流的虚荣和男子汉的自我认同需求。陶然觉得自己自控力很强,说不会谈恋爱,就不会谈恋爱。   “那边是个鸽子房,”柳依依指着远处一处阁楼跟他讲说,“那条街现在是花鸟街,你要是想买花,就去那里买,就是现在品种比较少,再过几个月,就什么花都有了。”   “我去过那里,不过见那里好多老头在打牌。”   柳依依笑着说:“我们都叫老人街,这附近的老头老太太都去那边打牌。”一辆汽车忽然从拐角开了出来,溅起地上一滩泥水,陶然把柳依依挡在身后,被溅了一裤腿的泥水。那辆车却停了下来,盛昱龙探出头来喊:“陶陶!”   “六叔。”   “放学了?上车,六叔带你下馆子。”   陶然犹豫了一下,柳依依却笑着说:“你去吧,下周见。”   柳依依说着便背着包跑了。盛昱龙盯着她背后盯了老半天,问陶然:“女朋友?”   陶然赶紧摆手:“不是不是。”   他倒不怕盛昱龙误会,就怕盛昱龙会告诉他妈,那他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盛昱龙难得见他紧张,推开车门让他上来:“咱们吃个饭,下午我送你回去。”   今天是周六,他们高中是周六下午放假,每周都是一天半的休息时间。陶然说:“我自己坐车回去就行了。”   “不光是送你,还有点东西要给你爸妈带去。”   陶然也没问盛昱龙这几天是在哪里过的,吃饭的时候盛昱龙问他学习怎么样,在这里住的惯不惯,陶然回答的都很简短,慢慢地两个人就都默默吃饭了,吃完的时候盛昱龙才问:“你在家也这样么?”   “嗯?”陶然愣愣地看向盛昱龙。   “话这么少。”   陶然才知道他在说什么,盛昱龙说:“别是跟我在一块太拘谨了。”   “没有。”陶然说。   他本来就话不多,跟盛昱龙也确实算不上很熟。盛昱龙大概也不知道要怎么跟他相处,两个人一路无言。回家稍微准备了一下,陶然换了条裤子,两个人就往长明县出发了,陶然平时都会午睡,这一会吃饱喝足,坐上车就开始犯困了,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已经到了县城,却不是长明县。   盛昱龙见他醒了,立即开窗户扔了手里的烟:“先去你三叔家一趟。”   盛昱龙和陶建国他们兄弟几个,年龄不一,但却是部队里的好兄弟。1985到1987年,盛昱龙不过是刚入伍两年的一期兵,陶建国已经是三级士官了,思想觉悟很高,属于个人服从国家,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做钉子的那种人。为了响应国家号召,陶建国主动申请了转业,这几个兄弟都是一起的,根据兵龄有的算退伍,有的算转业。当时主动申请退伍或者转业可以优先安排工作,陶建国就进了家乡的轧钢厂,其他几个人也都进了国企工作。   不过没想到九十年代又赶上下岗潮,国企倒闭很多,他三叔去年下岗了,家里日子很不好过。盛昱龙这是给他们家送东西来了。   陶然帮着他往下卸东西,总共两大箱,很沉,好像是粮油什么的。他三叔不在家,三婶和两个孩子在,不过陶然跟他三婶不熟。   “他出去帮人卸货了,还没回来,你们进来坐会,我给你们倒茶。”   “不了,嫂子,我们还有事,这就走了。”盛昱龙说着掏了一叠钱,给了那两个孩子。三叔的两个孩子大的才七八岁,小的只有四岁,两个孩子怯生生的都不知道叫人。盛昱龙摸了摸他们的头便上了车。   陶然心想,他六叔虽然有些流氓痞气,但很义气,心肠也好,跟他原来想的有些不一样。   “你爸妈工厂里怎么样了?”盛昱龙问他。   “好像也是不景气,不过还好,他们厂子没人下岗。”   陶然一直很庆幸这一点,如今下岗的人越来越多,看电视经常会看到相关报道,他们家没什么存款,要下岗可就麻烦了。   “大哥是三级士官转业,下岗也轮不到他。”盛昱龙说。   那倒是,国家对转业兵的待遇还是很好的。   到长明县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他们大院的老香樟树底下聚集了很多人,进来的时候很多人都看见了,楼道口的石凳子上坐着一个老妇,高兴地说:“昱龙来啦,陶然也回来啦。”   盛昱龙喊了一声三婶,陶然也乖乖地喊了一声三奶奶。   他三奶奶是他堂叔的娘,不过不是亲堂叔,和他们家是邻居。三奶奶说:“你爸在那打牌呢。”   陶然这才发现他爸爸在人堆里坐着,便叫了一声,陶建国一看见他们,立即把手里的牌给了别人,自己匆忙跑了过来:“你们回来也不说一声。我来。”   他说着便接过盛昱龙手里提着的布袋子,问:“什么东西这么沉?”   “茅台酒。”盛昱龙笑着说。   “哎呀真好,陶然他六叔每次来都大包小包地带东西。”人群里有人嘀咕道。   他们三个上了楼,陶建国进门喊道:“娟子,老六和陶然回来了。”   陶然问:“我妈在家?”   “躺着呢,说不舒服。”   陶然放下书包就先去他爸妈的卧室看了刘娟,刘娟从床上坐起来,笑着说:“回来啦,以为你这周不回来了呢。”   陶然见她神色有些疲惫,便问说:“我爸说你身体不舒服?”   “有点头疼,躺了一会。”   出门看到盛昱龙,刘娟打了个招呼,看到陶建国在从布袋里往外掏酒,笑着说:“你又给他送酒,上次送的他都还没喝呢,把你大哥养成个酒鬼,我可要找你算账的。”   “这次是朋友送的,我留了一些,剩下的就给大哥送过来了。”   “我不喝,窖藏起来,等以后陶然考上大学的时候拿出来待客。”陶建国高兴地说。   刘娟给了陶然一些钱,让他去不远处的小卖部买了点小菜,自己去厨房炒菜。陶然买回来之后见盛昱龙和陶建国谈事情,自己就回了房间去做作业。才离家几天,回来却觉得家里的一切都很亲切,连气息都是好闻的,他没能坐住,去厨房里帮刘娟干活。刘娟问他学校的事,又问他在那边住的怎么样,陶然说:“你跟六叔问的一个样。”   刘娟笑着说:“你六叔不在家,你一个人睡,害怕不?”   陶然说:“一开始有点不习惯,后面几天就习惯了,隔壁有人晚上弹钢琴,很好听,听着就不害怕了。”   陶建国和盛昱龙见面必喝酒,这一次也不例外。因为陶然在盛昱龙那里住着的缘故,感觉就更亲了一层。说起陶然,刘娟想起一件事来,对盛昱龙说:“他如果有情书给你,你帮他收着。”   “情书?”盛昱龙看向陶然。   大概是自己爱情分外得意的缘故,刘娟对于早恋的态度算是比较开明的,她不准陶然谈恋爱,但是也不会把儿子收到的情书一把火烧了。她自己都还保留着年轻时候别人写给她的情书,她觉得这也是青春的纪念,所以陶然收到的情书一律上交,由她保管,她也不会看。陶然不知道他妈这是什么心理,其实他自己也可以收着,但刘娟非要替他保管,他也就随她去了。   陶然从初中开始就开始收到情书了。陶然从小就出了名的好看。陶建国和刘娟都是一般人,偏生了个极出挑的儿子。陶然长的很俊秀,属于温暖清朗的俊秀,肤白貌秀,气色好的时候给人的感觉整个人都在发光,带点仙气儿,看起来就叫人赏心悦目,又耐看,喜欢他的女生很多。   “没人给我写情书。”陶然赶紧说,他就算收到情书,也不能交给盛昱龙啊。交给他妈还算正常,交给盛昱龙算怎么回事。   “陶陶长这么好看,很多女孩子喜欢吧?”盛昱龙笑着说。   “那也不能跟你小子比。”陶建国说。   兄弟俩就笑了起来。   “我同事张姐,有个女儿,今年才二十二,刚大学毕业,就在长海市上班,她央我给她女儿介绍对象呢,她女儿我见过,生的很漂亮,要不要我给你们搭个线?”刘娟笑着问盛昱龙。   不等盛昱龙开口,陶建国就用筷子敲了一下刘娟面前的盘子:“你怎么又来。老张那闺女一看就不是个安分的主儿,你给老六介绍?”   刘娟勉强笑了笑,没说什么,心里却想老六又算什么老实人,难不成他自己风流成那样,还非要娶个黄花大姑娘了?   不过男人那点劣根性她也懂,尤其陶建国这几个兄弟,大男子主义和封建思想都重的很,老四老五都是前几年结的婚,她没少听他们在酒桌上念叨什么娶媳妇要娶处什么的,有时候当着陶然的面都说,每次听了她都有些气,就是不好说出来。   刘娟就不吭声了,去厨房看她炖的鱼汤。陶然进了厨房端汤,对刘娟说:“六叔好像有对象呢,你就别操他的心了。”   刘娟撇撇嘴,问说:“你见了,是什么样的?”   母子俩对视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刘娟说:“你爸还嫌弃张莹,你六叔不就好那口么!”   刘娟身为女人,对有些痞气的盛昱龙是有些不喜欢的,家里她说了算,在她言传身教之下长大的陶然自然审美和她是一路的,母子俩都是保守的正经人,既不喜欢轻浮的女人,也不喜欢不正经的男人。   陶然搬过去盛昱龙那里,刘娟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这一点,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盛昱龙那样的人。她的儿子必然是要优秀的,品行端正,洁身自好,然后娶一个品性同样端正的儿媳妇。   他们家厨房靠在大院一角,做饭的时候厨房的窗户都是打开的,为的是通气。突然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从楼下传了过来,在暮色里十分刺耳。刘娟说:“余家又闹起来了。”   提起余家,刘娟叹了一口气:“那个余欢,真没见过她这样当妈的,平日里爱打爱骂也就算了,我听说她儿子余和平学习成绩很好,考大学是很有希望的,但是她最近嚷着要让他退学呢,说交不起学费。学校的老师都来好几趟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陶然想起余和平那瘦削白皙的下巴和阴翳的眼睛:“他不是一直在兼职打工么?”   “听说还在工地上搬过砖呢,这孩子也是可怜,那么懂事的孩子,偏偏摊上了这么个生而不养的母亲。”   陶建国和盛昱龙又喝大了,还好都没有醉。盛昱龙不肯再喝,说晚上还要回去,陶建国说:“还回去什么,今天就在我家睡了,睡陶然那屋。”   天都黑了,又喝了那么多酒,是不能再开车了。陶然也没意见,他人都在人家家里住了,盛昱龙在他床上睡一觉也没什么,只是他从小就是一个人睡了,怕不习惯。但也只是不习惯而已。 第6章 春意满┃二月二十一夜,周六,晴   陶建国和盛昱龙放开了喝,都喝醉了。   以前在家里喝酒,刘娟时不时地就会说陶建国一句,她不是很喜欢陶建国喝酒,但是陶建国就此一个不良嗜好,她睁只眼闭只眼也就忍了。何况今天又是和盛昱龙在家里喝,她没拦着,陶建国喝得非常醉。   母子俩好不容易把陶建国搬到床上,又去搬盛昱龙,谁知道一碰他人就醒过来了,醉醺醺的,理智却还在。刘娟问说:“老六,你没喝醉吧?”   盛昱龙笑了笑,说:“还好。”   “陶然,扶你六叔进屋歇息。”   陶然便把盛昱龙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扶着他去了卧室。盛昱龙理智还在,身体却不大听使唤,几乎全部重量都压在他身上,陶然差点没被压趴下,把盛昱龙放到床上的时候,他也跟着一起倒在上头了,喘了半天。正在喘气的时候,忽然看到盛昱龙起身,但估计是身上没劲,竟然又倒下来了。陶然经常照顾喝醉的陶建国,一看这架势立马要去搀扶盛昱龙,可是已经晚了,盛昱龙趴在床沿上就吐出来了,有些还吐到了衣服上。   陶然头都大了,他觉得男人抽烟也就算了,喝酒真不是个好习惯。   房间里气味难闻,陶然收拾了半天。刘娟进来问说:“吐了?”   陶然点点头,用拖把又拖了一遍,把门窗都打开透气。刘娟去煮了点解酒汤,端过来的时候发现盛昱龙衣襟上有些湿,显然是吐上去了,陶然说:“你给他找件爸爸的衣服吧,我给他擦擦。”   刘娟找来一件衬衫,关上门就出去了。陶然用热水泡了毛巾,然后费了吃奶的劲才把盛昱龙扶起来,给他脱了上身的衣服。   吐了之后的盛昱龙竟然睡熟了,这么大的动静都没反应,肩膀宽阔,腰身颀长,肌肉紧实健壮,很男人。他们班很多男生都在练肌肉,练胸肌腹肌,他要学习,没空练,但同龄人的审美也多少会影响到他,和其他的男孩子一样,都觉得盛昱龙这样的才是男人该有的样子。他把热毛巾拧干水,擦了擦盛昱龙的胸膛。   跟他的身体一点都不一样的触感,明明都是男人,盛昱龙的身体却更硬实,宽广,肤色也比他的黑一些。不知道他有一天会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会不会长这么高,只有身高够高,男人的身材才会好看。   他忍不住用手摸了一下盛昱龙的胸膛,想感受一下那胸肌的触感,白皙的手指覆盖在上面,盛昱龙嗓子里突然发出一声略显粗重的呼吸。   给盛昱龙穿衣服又是一件力气活,等衣服穿好他已经累出一身汗来,端着水盆出去。刘娟问:“换好了?”   陶然点点头,说:“我把他脏了的衣服洗一下。”   他们家的衣服一般都是他妈洗,只有内裤是他自己洗,但是盛昱龙的衣服,让他妈洗好像不大合适。刘娟给他倒了热水,让他用热水洗,不然水太凉。陶建国醉醺醺地叫她,刘娟说:“等他醒了我再收拾他。”   陶然把衣服洗好之后就搭在了阳台上,然后回屋,发现盛昱龙已经坐起来了,仿佛在找什么东西。   “六叔,你要找什么?”   “水。”盛昱龙说。   陶然赶紧给他倒了一杯热水,盛昱龙几口就喝光了,大口吞咽的样子看起来格外口渴,喝完就又倒下了,却没睡着,而是眯着眼睛看着他。   陶然捞起被子盖住他,说:“睡吧,我就在旁边,有事叫我。”   盛昱龙嗓子里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声音,好像“嗯”了一下,就又闭上了眼睛。   陶然的床是单身床,但两个人勉强也可以睡下。人真的是很奇怪,他原来在自己家,隆冬又没暖气,照样学习到深夜,如今在盛昱龙家里住了一个多星期,回到家竟然觉得夜里冷的受不了,没办法看书了。   于是他随便洗漱一下就上了床,床太小,不挤着睡是睡不下了。他推了推盛昱龙,小声叫道:“六叔……”   盛昱龙没反应,他就用力推了他一下,总算给自己空出一点位置来。他衣服都没脱,直接钻进了被窝里。   他原来的铺盖都拿到市里去了,如今床上的这些都是刘娟从柜子里拿出的新被子,有股淡淡的香味。他将灯给关了,因为离得近,盛昱龙的呼吸声特别明显。   喝醉了酒的男人就像过度劳累一样,呼吸声都会重一点,他记得上次盛昱龙喝醉,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这一回倒是安静,只是离得太近,呼吸声灼热,带着酒气。他便翻身向外,看着窗外的夜。   今日天气晴朗,月光很好。春夜寒冷,身后却是火热身躯,陶然好像在冰火两重天。被子被盛昱龙压住一些,他这边不够盖的,他只好尽量贴着盛昱龙睡,以期能够暖和一点。盛昱龙被他拱动了几次,忽然伸出手来,抱住他的腰,将他搂在怀里。   陶然有些不习惯,背对着盛昱龙叫:“六叔?”   盛昱龙的呼吸声依然,显然还在熟睡中。   初春和冬天一样,都适合两个人睡。只是陶然有些不习惯,睁着眼到了后半晌,忽然听到外头传来轻微的骂声。   楼下余家,大半夜的又吵起来了。   余家租住的房子是张婆婆家的,张婆婆听见动静就披着衣服出来了,看到一个单薄的男孩子站在院子里,身边蹲着一条白色的狗,便问说:“和平,你妈又闹起来了?”   余和平抬起头来,说:“没有。”   “大冷的天,你怎么穿这么薄。”张婆婆问说,“你妈又不让你进屋子?”   余和平还是那句:“没有,等会就进去了。”   张婆婆早就有些不满了,要不是当初租约签了两年,她早就让余欢滚蛋了,于是便骂说:“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家里打骂孩子,有你这么当娘的么?!生而不养,迟早会有报应的!”   余家房门忽然打开,只穿了睡衣的余欢骂道:“还不赶紧滚回来!”   余和平进了屋,房门“咣当”一声合上了,张婆婆叹了口气,骂骂咧咧的回屋了,这样冷的天,冻死个人了。   余家很冷,比外头也没强多少。余和平刚进门,余欢就给了他一巴掌:“谁让你出去的,出去干嘛,还嫌不够丢人现眼?是不是就盼着别人指着我鼻子骂我虐待你?!你有本事走了就别回来,没骨气的东西,你以为人家是可怜你,人家是看不起你,连带着看不起我!”   余欢今天心情本来是很好的,她几天前认识了一个男人,叫梁成东,比她以前认识的所有男人都强,是个大学教授,人长的又高又帅,又斯文,关键是人老实,她三下两下便勾住了他的心。梁成东第一次送她回来,进门就看到了余和平。余欢一副温柔模样,轻声笑道:“和平,这是你梁叔叔。”   没想到余和平一句话都没有,甚至都没有抬头去看梁成东,就跑到自己卧室里去了,梁成东讪讪的,余欢只好解释说:“这孩子害羞,打小不爱说话。”   余欢这一回和先前不同,打算好好对待这份感情,她本来对人生已经不抱希望,没想到都四十岁了突然走了运,碰到一个好货色。她和梁成东认识纯属偶然,本来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个人居然还能认识,余欢觉得这是上天对她的前半生风雨飘零的弥补,她要抓住这个机会。   她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来抓住梁成东,为此甚至打破了自己喜欢的男人三天之内就搞上床的传统,走起了欲擒故纵的路线。梁成东这样的读书人,知书达理,她光靠美貌是不够的,她得让梁成东有和她结婚的决心。可是梁成东来了他们家三次,余和平次次都躲着不见,梁成东便有些尴尬,问说:“这孩子是不是不喜欢我?”   余欢强颜欢笑,说:“没有的事,他是太怯生了,你多来几次就好了,还不是你来的太少?”   她言语婉转,眉眼含着媚态,要去亲梁成东,梁成东却拦住她,颇有些不自在地说:“孩子在……”   “他看不见。”余欢说着便亲了上去,表现的温柔而热情。她把梁成东送上车,脸上的笑容便凝固了,回到家里关上门,直接进了余和平的卧室,伸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余和平正趴在桌子上写作业,被她扇得一巴掌差点连带椅子一起倒下,余欢骂道:“叫你说话说话,你哑巴是不是,你是不是哑巴了?!再这样你就给我滚蛋!”   这一巴掌憋了太久,扇得余和平半张脸登时肿了起来。余欢见他只低着头不说话,心下更气,抓起他的书包又往他头上砸了一下,书包里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余欢气急,骂道:“就是个讨债鬼!”   余和平蹲下来去捡散落的东西,余欢见他毫无反应,心里更加厌恶,觉得多看一眼自己都能被气死,于是便转身将房间里能砸的都砸了,家里的狗都吓得躲在沙发后面不敢出来。   她也不记得自己是从哪一年开始养成了一生气就砸东西的习惯,其实家里的东西大都是她买的,砸坏了她还要买新的,得不偿失,不过生气的时候哪还想得了这么多。等她消了气,余和平便把砸碎的东西都收进了垃圾袋里,出门扔进了垃圾桶。   外头很冷,却让他异常清醒,房间里总是会让他觉得憋闷。   但是这一出门,碰到张婆婆,显然又惹来余欢一阵痛骂和一个巴掌。   余欢不知道她们母子两个是怎么到了这一步的,余和平好像已经习惯了她的打骂,对此非常麻木。   她因此更生气,她真希望余和平就此死了,两个人都解脱。   “我们两个就是冤孽,活着就是为了互相折磨!你别想摆脱我,我也别想摆脱你。”   余和平忽然冷笑出声,余欢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那是什么笑?”余欢说着就给了他一巴掌,“你那是什么笑!”   余和平被打出血来,从嘴角渗出来,看着有些诡异。   “你也笑话我,你跟外头那些人一样笑话我,没良心的畜生,你也不想想我是怎么把你养大的。我做这一切是为了谁。”   很难想象在余和平刚出生的时候,余欢也曾双目温柔,看着怀中至宝,许给他她所能给的所有母爱。即便是到如今,偶尔她看到遍体鳞伤的余和平,也会反思自己,觉得自己不配做一个母亲。   但他们或许注定是一段孽缘。这世上的母子亲情有很多种,有的是畸形爱恋,有的是母慈子孝,有的是冷漠如路人,有的就像他们,彼此憎恨,却一直分不开。余和平相信这世上大部分母子之间的感情都是很正常的,但他和余欢很不幸,他们正是少数中的一员。   他知道他们总会有分崩离析的一天,他只是在等待那一天的到来。他裸着上半身,在洗手间里对着镜子给自己的脸颊上药,将长长的头发捋起来照了照镜子。   他身形瘦弱,却有一双盛满了欲望的眼。   余和平,余欢在给他取名的时候,还是个温柔的母亲,抱着怀中深爱之人的儿子,满心喜悦,余是她的姓,平是他的名,她和他的结晶,又有和平的好意头。只可惜这好意头随着生活的艰辛和男人的无情抛弃烟消云散,她每次念到这个名字,心里只有恨。余和平平生不记得自己的生活有和平的时候,他后来才知晓他的名字,其实应该是另一种意思。 第7章 春意满┃二月二十二,周日,晴   虽然是同一个大院,每一家的温度却都不一样,余家冷如冰窖,陶家却是温暖如春,陶然被一个人体暖炉烘着,一觉到天明。   陶然醒过来的时候,盛昱龙已经不在床上了,被子全盖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陶然,起床了么,吃早饭呢,第一天回家就睡懒觉。”   刘娟的声音从客厅里传了过来,他应了一声,穿上衣服出去。盛昱龙和陶建国已经坐在客厅里了,他去洗漱了一下,回来的时候正听到刘娟他们说楼下余家的事。   “他们家半夜又吵起来了,好像张婆婆都出来了。”陶然说。   盛昱龙不知道余家的事,刘娟都大概跟他讲了一遍。陶建国说:“别提了,传出去我们整个大院都跟着丢人。”   盛昱龙没什么表情,问说:“那孩子多大了?”   “好像比陶然大一岁吧,十九?”刘娟有些不确定,“他家原来在另一个大院住,去年不知道什么原因房子卖了,在我们大院租了楼下张婶家的房子,大家伙都不大能看上那家的人,所以没什么来往。”   “十九岁也成年了,怎么没搬出去?”   “一个高中生,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听说那孩子学习成绩倒是不错,不知道往后还能不能上学,他妈让他辍学呢。”   “我们这都巴不得能培养一个大学生出来,她家倒好,要拖儿子的后腿。”陶建国说起来也是气愤。   “可能是家里有什么困难?”盛昱龙说,“也养这么大了。”   “养,算哪门子养,养孩子不是说给他口饭吃,给他衣服穿就是养了。养人又不是养条狗。”   陶建国见刘娟语气有些冲,便道:“好了,别提她家的事了,一提你就一肚子气,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刘娟就气笑了,院子里的女人没人喜欢余欢的,提起来都是她这副样子。   盛昱龙有事要回去了,家里人都出来送他:“你的背心陶然给你洗了,还没干,等他下午走的时候我让他给你带着。”刘娟说。   走到楼下的时候,正好看到余和平从家里出来。刘娟小声说:“就这家的孩子。”   盛昱龙便看了一眼,十九岁的余和平,看着只有十六七的样子,身形瘦弱单薄,个头只有一米七左右,整个人阴沉沉的,叫人看了就不大舒服。陶然也在旁边,跟余和平一对比,秀朗俊挺,简直叫人如沐春风,差别非常大。   送盛昱龙走了之后,陶建国没回去,他要去厂里一趟。刘娟和陶然回去,看到余欢一身摇曳生姿,挎着包从房间里出来,看见他们,还冲着他们笑了笑。   母子俩当做没看见似的,余欢也不生气,哼着歌走了。   “瞧她那样,”刘娟很是不屑,“一把年纪,还穿的跟妖精似的。”   余欢在她们这个岁数的女人里太另类了,不知羞耻,言行放荡。这院子里的男人,哪个没被她哥哥哥哥地喊过一声,二楼东侧寡居的刘大爷,都快六十了,她还一口一个哥哥,听得人起鸡皮疙瘩。   “每个月带回来的男人都不重样,在她那洗头店里搞不就完了,还往家里带。”刘娟最后又忍不住补了一句。   院里其他女人对余欢的恶评或许有嫉妒的成分在,但刘娟一点没有,她是真的看不上余欢。她的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都和余欢有天壤之别,她理解不了,看不过去,因此当着陶然的面尤其要表现出来,她希望儿子能跟她审美一致,不要给她带一个余欢这样的,哪怕是有点类似的儿媳妇。   余欢出门是去找梁成东的。   梁成东是长海大学的教授,老家是长明县的,家里还有个老母亲,平时只有周末才回来。余欢觉得她得抓紧时间和梁成东约会才行。大概是家里有个丧门星,让她心里很是不安,唯恐一不留神梁成东会跑了。她知道梁成东喜欢自己,不过是喜欢她长的好看,脾气也好,对她的过往所知不多。她的过去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她也深知纸包不住火的道理,所以觉得她能做的,就是在让梁成东知道她的过去之前爱上她。   一个陷入爱情的男人,可以牢牢地把控在女人的两腿之间,她很有经验。   两个人去了人民公园转了一上午,中午的时候梁成东送她回来,余欢在小区门口买了菜,说要做饭给他吃。   梁成东为人内敛沉静,她知道这样的男人要娶的女人,必然是个贤惠的主妇。贤惠不是唯一条件,却是必要条件。她要让梁成东知道,她可以很女人,美艳妖娆,也可以很贤惠,上得厅堂入得厨房。   回到家她就开始做饭,家里的饭平时都是余和平做,她已经很多年没下过厨了,好在年轻时候的厨艺还在。梁成东在客厅里坐着无聊,便要过来帮她摘菜,余欢哪里肯,推说:“厨房就不是男人该进的地方,你只管在客厅看电视,一会就好了。”   梁成东只好又回到客厅里,刚打开电视,就听见了房门开锁的声音。他立即站了起来,看向门口,就看见余和平背着包进来,看到他的时候愣了一下,僵在了原地。身后一条白灰色的小狗冒了出来,无声,但凶狠地看着他。   厨房里传来热油下锅的“滋滋”声,梁成东笑道:“和平吧,回来了?”   余和平头发很长,几乎遮住了眼睛,“嗯”了一声,便背着包进了卧室里头。那条狗也跟着溜了进去。梁成东有些尴尬,看了看厨房,便朝余和平的房间走去,敲了敲门,也没听见余和平说请进,就自己推开了。   结果就看到余和平放下书包,回头看他。   梁成东经常和年轻人打交道,便主动开口道:“我是不是该向你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梁。”   “我知道。”余和平说,声音有些弱,“你叫梁成东。”   梁成东笑了笑,说:“你妈在厨房做饭呢,快做好了,出来洗洗手准备吃饭吧。”   他说着便出来了,顺手掩上了门,回头看到余欢端着一盘菜出来,好奇地看着他,便说:“和平回来了。”   余欢的笑容有瞬间的凝滞,随即就笑着道:“和平,跟梁叔叔打招呼了么?”   余和平在房间也没有说话,梁成东说:“打了,很乖的一个孩子。”   “他从小就呆呆的,不爱叫人,你别放心上,还有一个汤,我盛出来就能吃了。”她说着便又进了厨房,嘴里还喊着,“和平,陪你梁叔叔说句话,客人来了别总在房间里呆着。忘了我昨天晚上跟你说的话了?”   余和平这才从房间里出来,去洗手间洗了手,然后坐到了餐桌旁。梁成东问:“听你妈妈说,你都上高中了?”   余和平点点头说:“高三。”   “那岂不是就要考大学了,有心仪的大学么?”   余和平垂着头没说话,梁成东说:“要不要考我们学校,长海大学也还不错。”   没想到余和平一听,立即抬起头来了,嘴巴动了动,问说:“你是长海大学的?”   梁成东说:“我是英文系的老师,你要报考我们学校的话,或许我还能帮一点忙。”   余和平掩藏在刘海底下的眼睛似乎有短暂的光芒,随即又垂下头去,小声说:“我成绩没那么好。”   梁成东就笑了,大概看出余和平的自卑和敏感,便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发,将他的刘海拂了起来。余和平身体有些颤抖,抬起头看他。   梁成东愣了一下,没想到余和平长那么好看,巴掌大的小脸,眼睛生的尤其好看,给整张脸都增加了不少光彩。只是仔细看才发现,余和平的脸颊略有些红肿,额头上有道疤,刚结痂。   “打架了?”梁成东吃惊地问。   余和平立即拨开他的手低下头去,声音有些慌乱,说:“没有。”   梁成东说:“高三了,好好学习,别叫你妈妈担心。”   余欢端了汤出来,看了看他们两个,眼神似乎有些防备。梁成东便说:“跟和平谈了谈他学习上的事。”   “他成绩不好,嚷着要退学呢,说不想浪费家里的钱。”余欢说。   “我不想退学。”余和平忽然抬头说,看到余欢那愠怒的眼神,又低下头说,“我不想退学……了。”   “都高三了,怎么能这时候退学呢。”梁成东说,“等他考上大学,过几年你的好日子也就来了。你要是有什么困难,跟我说。”   余欢笑了笑,没说话。   家里难得做这么丰盛的饭菜,又有梁成东这样英俊而多金的男人在,余欢心情很好。余和平很安分,表现的很规矩,除了低头喂骨头给脚下的小狗,只时不时地偷偷打量梁成东。   三十八岁的男人,坐在那里腰杆笔直,穿着白衬衫,黑色马甲,袖口的扣子扣的一丝不苟,薄薄的嘴唇,下巴略有些坚毅的轮廓,带着禁欲气。他的声音磁性而浑厚,拿筷子的手修长而白皙,手指甲也修剪的齐齐整整,整个人温和而干净。   梁成东是个好男人,跟余欢以前找的那些男人都不一样,余欢知道,身为余欢的儿子,余和平跟他吃了一顿饭,就也知道了。   他从他母亲身上学到的唯一本领,就是看男人的眼睛很毒辣,知道什么样的男人只是露水姻缘,什么样的男人值得托付终身。或许他在和梁成东在一起吃第一顿饭的时候,心里就埋下了邪恶的种子。只是那时候只是觉得这男人很好,要抓住,梁成东就是在他即将溺水的时候抓住的浮木,他抓着梁成东,只为更好地活。 第8章 春意满┃二月二十二至二十四日,晴为主   陶然下午四点才离开家。上次他姥姥给他的草鸡蛋,刘娟腌成了咸鸡蛋,全都给他煮熟了带着了,天热,鸡蛋又咸,不会坏,可以留着慢慢吃。陶建国有事没回来,刘娟送他去坐公交车,嘱咐说:“既然都到市里去读书了,那就好好读,没事就不要回来了,我跟你爸会去市里看你,读了十几年的书,关键就在这半年了,啥事都不要操心,一心学习,你能考上好大学,就是最大的孝心了。”   陶然点点头,说:“我知道,你跟爸也注意身体,叫我爸别一下班就在家里窝着,多出去走走,别再胖啦。”   陶建国这两年发福很多,他们院里有个大伯就因为心血管问题住了院,陶建国已经四十多了,也到了该注意的时候。刘娟笑说:“这事你更不用操心,有我呢。”   陶然回到市里的时候才五点多。周日晚上要上晚自习,七点到九点。盛昱龙不在,他也就没进盛昱龙的房间,把他的衣服放在了沙发上,自己去学校了,进班就发现大家几乎都已经来了,各学各的。   下了晚自习回来,开门就见客厅里亮着灯,里头坐着几个男人,一屋子的烟味和酒气,电视开着也没几个人看。   “陶然回来啦。”周强最先看见了他,直起身来打招呼。   “干什么去了,这时候才回来?”盛昱龙叼着烟问。   “在学校。”   “晚上也有课?”   有个男的就笑了,说:“龙哥,高三都有晚自习!”   “龙哥没上过高三,不知道!”   盛昱龙说:“饿了么,坐下吃点。”   “我不饿,叔叔们吃吧。”   他说着就穿过客厅,回自己房间去了。客厅里隐隐传出说话声,有人问他是谁。陶然把棉袄脱了,坐在书桌前继续看书,只是客厅里有人喝高了,声音越来越大,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就戴上耳机听起歌来,听的久了,就有些昏昏欲睡,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最后还是盛昱龙叫醒的他:“怎么趴在这睡了,要睡上床去睡。”   陶然揉了揉眼睛,问:“叔叔们都走了么?”   “走了。我刚下去给你买了点夜宵,你吃点再睡吧。”   “我不饿。”   “买都买了,随便吃点。”   陶然就出去吃了顿夜宵,买的是馄饨,但跟他在家吃的馄饨又不一样,皮很薄很嫩,汤也很有味。他在吃饭的时候盛昱龙就在洗手间洗澡,洗完澡直接穿个大裤衩就出来了,走路的时候裤裆里一直在晃荡,一看就没穿内裤。   “你们晚自习几点放学?”盛昱龙一边擦头发一边问。   “九点。”   “那早自习还上么?”   陶然点点头,把汤也都喝了,说:“都上。”   盛昱龙说:“我上学那会学校有早自习,没晚自习,看来学生也不容易。”   “一中算是课比较少的了,我们县高中,从高一开始就上晚自习了,一中只有高三才开始上。”他上初中的时候,初三也开始上晚自习,就是没那么长时间。   “你明天几点起?”   “五点半。”   “那你洗漱了早点睡,每天也睡不了几个钟头。”   陶然去浴室洗澡,盛昱龙没回卧室,在客厅里看电视。日本长野冬奥会是二月七号开始的,二十二号正好结束,电视上在播放相关新闻。中国在此次奥运会上赢得了六枚银牌,两枚铜牌,是历届冬奥会的最好成绩。其中短道速滑健将李佳军的1000米银牌,是中国冬奥运历史上第一枚男子奖牌,新闻花了很大篇幅来介绍他。陶然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也停下来看了一会。   “中国奖牌榜排第几?”他问盛昱龙。   “十六。”盛昱龙说。   好像比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差一些,他记得96年奥运会,中国获得十六枚金牌,排行第四。   刚洗完澡的时候比较热,会比平时耐冷,不过等身上干了之后慢慢就会冷了,盛昱龙见陶然只穿了个内裤,便说:“你要看回去穿了衣服再过来看。”   陶然才发现盛昱龙已经穿了衣服,自己便赶紧回房把衣服穿上了,回来继续一起看央视的冬奥会回顾,一直看到十一点,也没有睡意。   只可惜中国在这一届冬奥会没得金牌,没能听到奏国歌。   睡得太晚,导致第二天陶然起晚了,出门的时候盛昱龙都起来了,天色大亮,已经六点半了。盛昱龙正在刷牙,就听见陶然在房间里大叫一声,赶紧出来一看,就看见陶然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往外走,看见他喊了声六叔:“我睡过头了!”他大喊。   难得看到一向清冷的陶然这么激动,盛昱龙噙着牙刷说:“晚就晚了,要不要一块下去吃了早饭再走。”   “不吃了不吃了。”他连脸都没洗,直接背着包跑出去了。   他们班主任赵友中是金牌教师,手下带着重点班,一中牛逼的学生全出自他手下。他除了教学质量高之外,也是出了名的严厉,全学校只有他一个老师会每天六点就到学校,雷打不动,陪着学生上早自习,迟到早退都有处罚。陶然被罚做早间大扫除。   早间大扫除,就是在全校学生出去上早操的时候,留下来打扫班级卫生。对于不爱运动的人来说,这其实不算苦差。只是陶然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三好标兵,人生头一次受到处罚,心情非常沮丧,觉得很丢脸。   柳依依说:“班里谁没迟到过,除了赵老师。”   这一次的迟到给了陶然警钟,下晚自习之后他就去商业街买了个闹钟,定了时间。晚上盛昱龙没回来,家里非常安静,他看书到十点半才上床休息,睡到四五点的时候,忽然冻醒了。   因为有暖气,所以陶然只盖了一个被子,他也只带了一个被子,一开始以为是天气突然变冷了,后来才发现是整个房间都冷了下来。他披上衣服摸了摸暖气片,只还留着一丁点的温热。   陶然索性就起来了,看了一会书,眼看着天边露出朦胧晨色,这才洗漱出了门,走到小区和学校中间那条街的时候,发现那条路在施工,放了禁止通行的牌子。   晚上再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小区门口贴了个告示,说农业路高架灌注立柱的时候,损坏了小区的供热管道,如今正在抢修,预估要十天左右。   陶然就把他的厚衣服全都搭在了被子上取暖,这样睡了半小时,不行,还是很冷。他就爬起来,想去找个被子盖。   除了大扫除的时候把客厅,洗手间和阳台打扫了一遍之外,家里其他房间他都没有去过。刘娟当时也嘱咐过他,不要随便进盛昱龙的房间,其他房间如果没事也不要乱去。陶然尊重个人隐私,所以从来没去过,这一回算是破了例,先去他隔壁房间看了看,发现里头家具等东西都蒙了一层布,东西有些乱,像是个杂货间,于是他便出来,去了盛昱龙的卧室。   推门进去之后,一开灯,他就吃了一惊。   好乱。   盛昱龙的卧室乱七八糟,被子乱糟糟的几乎垂到地上,桌子上更是乱七八糟,堆的什么都有。他把房间收拾了一遍,在收拾书桌的时候,忍不住看了看那一排书架上的书。   他刚进来的时候就被惊到了,那一排一排的书,足有几百或者上千本,分了六层,从外国名著到古典文学全都有,最下面一层是杂志,什么杂志都有。   简直就是知识的海洋!   要不是时间太晚,他真想坐下来好好看。   他把盛昱龙的被子抱到了自己卧室,心想着先凑合盖一晚上,等到明天买一套新的。已经十一点半了,他担心第二天再起不来,赶紧上了床。   结果还没睡着,就听见外头传来了轻微的声响,他急忙披着衣服出去看了一眼,果真是盛昱龙回来了。   盛昱龙看见他愣了一下,问:“还没睡,还是我吵到你了?”   “还没睡着。”   盛昱龙脱了外套扔在沙发上,说:“去睡吧。”   “小区暖气停了,外头施工把供暖管道给弄坏了,说要停十天左右,”陶然说,“家里冷,一床被子不够暖和,我就……把你的被子抱过来了。家里还有别的被子么?”   盛昱龙说:“有。”   陶然就赶紧跟着他去拿,被子在他隔壁,盛昱龙掀开隔尘布,打开了一个大柜子,从里头捞出两套被子,陶然刚一接就立即放下了,那两套被子都发霉了。   味道有些呛人,盛昱龙也闻到了,说:“我妈放进去的,我也没怎么管,估计是受潮了。”   这被子是不能用了,还不如脏一些呢。盛昱龙说:“我凑合盖,你赶紧去睡吧。”   陶然十分过意不去,说:“要不你去我那凑合一晚上吧,明天再说。”   盛昱龙说:“也行。”   陶然就回屋去了,不一会盛昱龙就进来了,说:“你房间喷了什么,这么香。”   其实不是香,是干净,所以味道要比盛昱龙的房间好闻。但是陶然不好意思说盛昱龙房间脏。其实不止他房间香,盛昱龙发现陶然的床也很香,掀开被子躺进去的时候,一股淡淡的暖香迎面而来,是陶然身上带着体温的味道。   陶然爱干净,身上一直有股淡淡的香味,可能是洗发水留下的,也可能是香皂留下的,衬着他唇红齿白的模样,感觉就像是他这个人的该有的青春气息。盛昱龙平日里来往的不是酒肉朋友就是香气扑鼻的女人,乍然闻到这么清新的味道,心都跟着软了一下。   陶然的床要小一点,但也比他在陶家睡的那张单人床大,两个人睡也算正好。见盛昱龙已经躺下,陶然便伸手关了床头的灯。   今天天气不好,一点月光都没有,关了灯之后便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彼此身上的温度。温度在冬天是很诱人的一个东西,让人本能想要靠近。盛昱龙觉得自己出于老鹰护小鸡一般的长辈心里,想要把陶然护在怀里。   “还冷不冷?”   盛昱龙问。   “不冷。”陶然说。   但盛昱龙依然侧过身来,一只胳膊搭在他腰上,陶然忽然动了一下,笑着说:“痒。”   他的腰也是敏感部位。   “痒?”盛昱龙说着便故意往他腰上抓了一下,陶然笑出声来,身体蜷缩起来,盛昱龙就很顺其自然地搂住了他的腰,按在怀里。   气氛一下子融洽了好多,冲淡了适才的些许尴尬。盛昱龙牢牢按着他,说:“别动了,你明天还要早起,早点睡。”   陶然“嗯”了一声,觉得俩人姿势好像有些不妥,又好像不无不可。两个男人,这样既正常,又好像不正常,就这么想着进入梦乡。   陶然才十八岁,青春的身体,仿佛从头到脚都是干净的,有香味。身上软,是柔韧的那种软,腰细,是健康有活力的细,搂着说不出的舒坦,不止身体,心里也觉得莫名舒坦。   盛昱龙这几年有了失眠的毛病,大概生意忙,压力大,若非喝多了酒,晚上常常睡不着,这一夜却睡得格外香甜,以至于闹铃突然响起来的时候,他一脸倦意和恼怒的直起身,眼睛都没睁开,啪地一声拍到上面。   铃声戛然而止,闹钟滚落到地上,陶然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盛昱龙躺下来搂住他接着睡,一只手将他的头按在怀里,仿佛他是他怀中至宝。   陶然迷迷糊糊地就又睡着了,鼻息间全是盛昱龙身上属于男人的味道。 第9章 春意满┃二月二十五,周三,多云转阵雨   陶然又迟到了。   他醒过来的刹那心里仿佛就意识到了,所以是惊醒的,整个人快速地从床上爬起来,甚至都没有留意到盛昱龙抱着他这件事:“我又迟到啦!”   他大喊。   “我定了闹铃,怎么没响……诶,我的闹钟呢?”他一边穿衣服一边下了床,看到他的闹铃在鞋边躺着,赶紧捡了起来,看看时间,竟然已经七点了!   七点,上早晨最后一堂课都来不及了。   盛昱龙眯着困乏的眼睛,他今天睡的特别好,以至于到现在还很困:“迟到了?”   “怎么办,都七点了。”   “那就别去了,就说身体不舒服。你现在去也晚了。”   陶然想到赵友中那严厉的眼神就有些犯怵,还真的认真考虑了这个建议。现在第二堂课估计都开始上课了,他现在去,还要当着全班老师和同学的面敲门开门,还要跟解释,想想就觉得窘迫。   盛昱龙说:“再睡一会。”   陶然怎么可能再睡得着,起来洗漱了一下,下去买了早餐。   不过盛昱龙却睡了懒觉,没有起。陶然说:“你再不吃,我买的包子和粥就凉了。”   盛昱龙这才坐了起来,大概是今天睡的好,所以心情也不错,把陶然留给他的包子和粥吃完都没吃饱。   陶然上午去学校,果然在课间的时候被赵友中叫到了办公室,不过这一回并不严厉,反而劝他说不要太用功:“学习固然重要,可是身体更要紧,你六叔说你天天看书到半夜,早晨又起那么早,身体怎么吃得消,晚上早点睡,早晨就能起早一点,其实时间是一样的。”   陶然只是点头称是,才想起盛昱龙和赵友中是认识的。   从办公室回来,柳依依见他面色如常,便问说:“老赵有没有骂你?”   陶然摇头说:“没有。”   “他脾气那么坏,竟然没骂人。”   柳依依好像不是很喜欢赵友中,这也不奇怪。赵友中长了一张不错的脸,但整天蹙着眉,好像学生都欠他八百万,据说他只有在高考之后的谢师宴上才会笑。   因为家里有被子,所以陶然没有买新的。上午去学校的时候告诉盛昱龙如果天色转晴就把那有些发霉的被子都拿出来晾晒一下,结果今天阴天,估计被子也没晒成。   盛昱龙今天回来的很早,他进门的时候见盛昱龙在沙发上看电视,见他回来,就把声音调小了一点。两个人一个在客厅看电视,一个在卧室写作业。盛昱龙十点的时候推开他的门说:“陶陶,六叔带你去吃宵夜吧。”   陶然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在家都有吃宵夜的习惯,自己随便吃点零食或者下点面。如今到了盛昱龙这边,厨房虽然有却只是个摆设,显然是没办法做饭吃的,肚子却已经养成了固定习惯,一到点就饿了,一听盛昱龙说要带他去吃宵夜,立马把书本合上了。   他们到了红房子小区那条商业街上吃烤串,正好碰见了周强和一个女的也在那撸串,两桌便拼凑成了一桌。正吃着呢,陶然就看见那个大波浪的女人朝他们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说:“龙哥,出来吃宵夜呢。”   周强回头看了一眼,说:“呦呵,去哪浪了,这才回来?”   那大波浪也不理他,笑着就要往盛昱龙腿上坐,盛昱龙的大长腿微微一晃躲开了,那大波浪这才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旁边,笑着看了陶然一眼,说:“小帅哥,咱们又见面啦。”   陶然笑了笑没说话,大波浪注意力也不在他身上,转而对盛昱龙说:“可好久没见你了,上次约好了说去的,等了你大半夜,你怎么没去呢,姐妹们都带了伴,就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尴尬死了。”   “有事没顾上,最近忙的很。”   大波浪比顾兰要丰满很多,和她手上的红指甲一样艳丽:“你少蒙我,那天我一姐妹在街上都看见了,你身边站了个妖精呢。”   周强叼着烟提了提裤腰带:“龙哥身边妖精可不少,你说的是哪一个?”   大波浪听了有点恼,说:“你这带的又是谁呢,也不介绍介绍。”   周强说:“我女人,庞丽英。”   庞丽英是个内向的女人,不大爱说话,看得出性格很温顺,陶然跟她很合得来。大波浪显然跟庞丽英不是一路的,大概家鸡看不上野鸡,野鸡看不上家鸡,总之眼神很是有敌意。盛昱龙说:“要不你也吃点?”   大波浪摇头:“我减肥呢。”   周强笑道:“龙哥就爱你大屁股大胸的,你可别减没了。”   大波浪笑着骂他,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就在盛昱龙旁边依偎着说话。   盛昱龙见陶然只吃肉,拿了一串蔬菜给他,陶然放在盘子里没吃,盛昱龙就开口说:“陶陶,你别光吃肉,青菜也吃一点。”   大波浪笑道:“小帅哥,你吃那么多羊肉,今儿打算去哪泻火啊。”   结果她话音刚落,就被盛昱龙伸腿蹬了一下她的板凳,一下子把她连人带板凳蹬出老远:“少在孩子面前浪。”   大波浪很委屈,她看陶然也不像小孩子,起码得是高中生了,现在的高中生什么不知道啊,开句玩笑怎么了。大波浪大概也觉得在那有点碍事,便又说了几句话,挎着包便走了。   回去的路上,陶然忍不住问:“她是谁啊,不是你女朋友吧?”   “不是。”从商业街到他们住的地方要穿过一条狭窄阴暗的街,这条路最近,但路灯很少,隔老远才有一个,地上有些积水,要小心点走,陶然就紧跟在盛昱龙后头,本来想问那兰姐呢,是不是,又怕问多了尴尬,心想还是算了。   晚上两个人又是一个被窝睡的。一起睡过两次之后,好像就有点习惯了,陶然本来想定两个闹钟,又怕吵到盛昱龙,说:“我明天一定不能再迟到了。”   “我跟你们班主任赵老师打了招呼,迟到也不要紧。”   “你跟赵老师很熟么?”   “我跟他二弟是同学。”盛昱龙说,“他对你怎么样?”   “挺关照我的。”陶然说。   不知道是不是吃多了羊肉的缘故,晚上睡觉的时候陶然觉得有些热。他感觉盛昱龙也热,因为被窝里明显感觉比昨天要暖和。两个人挨着肩膀,倒没有更多的接触。盛昱龙说:“你爸白天打电话叫我转告你,说别每周都往家里跑了,好好在这边呆着,他们有时间就来看你,也就半年,很快就过去了,一切以学业为重。”   “我来的时候我妈已经跟我说了,这周我不回去。”   盛昱龙说:“正好,你来了我也没带你出去转过,星期天带你出去玩两天。”   陶然说了声好,人已经渐渐地睡着了。窗外响起沙沙雨声,突然轰隆隆响了一声雷,把陶然给惊醒了,窗口一明一暗,紧接着便又是一阵低沉的轰鸣声,1998年的第一场春雷,引来了连绵多日的春雨。 第10章 春意满┃二月二十五至二十七,阵雨为主   这一场雨断断续续,一下就是三天,刚要转暖的天气也一下子变的阴冷起来,家里暖气还没有恢复,但是学校里有暖气,所以陶然九点下了晚自习之后,依旧会多在教室停留一个小时。   学校的熄灯时间是十点,掐着点下楼,刚走到楼下,整栋大楼就在刹那间黑了下来,不一会又亮起微弱的光,那是住校的一些同学还不肯走,点了蜡烛在看书。   陶然以前在县高中的时候,有时候想把手头的卷子做完再回家,也会点了蜡烛在教室里继续写完。那时候满教室都会是蜡烛燃烧的烟味,不怕难闻,也不怕伤眼睛。高三,大家都卯足了一股劲,想要鲤鱼跳龙门。   最近几天盛昱龙一直在家,两个人晚上都是一起睡的,可能睡的次数多了,都习惯了,所以陶然回到家开门发现房间里一片漆黑的时候,还不适应了一下。   雨伞还在滴滴答答滴着水,陶然放到了阳台上,小区在雨帘底下显得比往日里要黑一些,天气也冷了很多,呼出的白汽都能看见。身上的衣服也沾染了潮气,有些凉,他便换了身衣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穿个差不多了,尤其内裤。   这几天一直下雨,所以衣服都没有洗,他又爱干净,天天换,积攒的衣服都放在了一个大纸箱子里。据说这一场春雨还要再下好几天,老这么攒着也不是事,他怕有味了。   于是他就把箱子里的衣服全都拿了出来,结果就发现有几件不像是自己的衣服,摊开一看,是盛昱龙的,估计是看他脱下的脏衣服都扔里面,便将自己的衣服也扔在了里头。   最上面是一件大裤衩,盛昱龙从不穿内裤,说箍着裆不舒服,他都是穿宽松的大裤衩,外头直接套裤子。陶然把两个人的衣服分开,打算明天放假了再洗,只去把自己的几条内裤洗了。   天冷,水也冷,他接了半桶热水,掺了凉水洗,正蹲在洗手间里洗内裤呢,盛昱龙回来了。   陶然立即在洗手间里叫了一声六叔,盛昱龙应了一声,紧接着洗手间的门就被拉开了,盛昱龙见他在蹲着洗衣服,便说:“家里不是有洗衣机么?”   “内裤要手洗才干净。”   盛昱龙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给你买了点宵夜,一会就凉了,吃完再洗。”   “还差一点,马上就好了。”   盛昱龙把吃的放到桌子上,便进洗手间来了。陶然见他在扯腰带,就知道他要小便,便低着头没有看,只眼睛的余光看到一条水柱喷出来,哗啦啦作响。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陶然觉得自己闻到了一股尿骚味,觉得有点脏。要是换做他,肯定不会在别人还在里头洗衣服的时候进来小便,盛昱龙真是一点隐私观念都没有。   “今天还是回来的很晚么?”盛昱龙问。   陶然“嗯”了一声,盛昱龙提起裤子去他旁边洗手,拿了他擦脸的毛巾就要擦手,陶然这一回不能再忍耐了,说:“哎哎哎,你别。”   盛昱龙愣了一下,陶然赶紧站起来,用湿漉漉的手指了指架子上的几个毛巾:“这个是你的毛巾,擦脸的,那个是我的毛巾,也是擦脸的,这个,这个才是公共用的擦手的。”   盛昱龙说:“哪这么多毛病。”   不过他还是乖乖地拿了擦手的那一个,陶然接着给他介绍:“浴巾也是两份的,这个是你的,那个是我的……下面那两个是擦脚的毛巾,左边那个是我的,右边那个是你的。”   “分这么细,嫌弃六叔还是怎么的?”盛昱龙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爷俩住一起还要分那么仔细,擦脸的毛巾分开也就算了,洗澡的浴巾为什么也要分,擦脚的也要分,又不是男人和女人,共用还能得病不成?   陶然有些尴尬,说:“我们家都是这样,三个人的都是分开的……”   这都是刘娟从小教他的,说要讲卫生。   “我记不住,你要不把你的毛巾放一块,我的放一块。”   陶然看盛昱龙神色,忙说:“我就给你说一声,也可以随便用……你不嫌我就行。”   “我这么会嫌你。”盛昱龙看着陶然那干净好看的模样,只觉得陶然浑身上下无不是甜滋滋的青春气息,哪会觉得脏,“你呢,会嫌我不?”   陶然哪敢说实话,摇头说:“怎么会……那以后就随便用,但是擦脚的那个你记住,最下面的是,别拿来擦脸……”   盛昱龙说:“我又不傻。”   陶然讪讪的,等盛昱龙出去,叹了一口气。没办法,在人家屋檐底下,就要入乡随俗,所幸盛昱龙虽然有点邋遢,人还是干净的。   他把内裤拧干了搭在了阳台上,这才重新洗了手去吃宵夜。盛昱龙问他喝不喝酒:“天冷,来一杯?”   陶然拒绝了,说:“我不喝酒。”   盛昱龙也是知道他从来不喝酒的,不喝酒不抽烟,这是陶氏夫妇对他的严格限制,   “有外人在肯定不让你喝,就咱们爷俩,喝一口没事,男孩早晚要学会喝酒,现在滴酒不沾,以后上了大学跟同学出去聚会,那一杯不就倒了?”   被这么一说,他就有些心动了,他其实偷偷喝过酒,也偷偷抽过烟,不过次数极少,只是青春期的时候对成年男人的世界太过好奇,所以才尝试了几次。盛昱龙没给他另外拿杯子,只把自己的酒杯递给了他:“先抿一口试试。”   陶然就抿了一小口,果然辣的不轻,眼泪都熏出来了。盛昱龙看到他这种菜鸟行径哈哈大笑起来,觉得陶然这可怜模样很是可爱,一时慈爱之心大发,说:“慢慢来,先吃口菜。”   他说着就夹了一块肉塞到了陶然嘴里,陶然又试着喝了一口,觉得实在难喝,就把酒杯还给了盛昱龙:“这么难喝,你们怎么还会觉得香。”   “喝多了就觉得香了。”盛昱龙说着便把剩下的酒都喝了,放下杯子夹了一口菜,然后掏出烟来,点了一支抽上,在那吸着烟看陶然吃。   家里刚多个人的时候,盛昱龙其实也不习惯,也不知道该怎么跟陶然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相处,干什么都放不开手脚,怕影响到陶然,觉得真不如一个人自在。没想到短短不到半个月时间,竟然都习惯了,觉得家里有了陶然,一下子变得有滋有味起来了。   陶然吃的很香,吃蒜蓉虾的时候还会吮手指。青春男生的手指头,白皙,手指骨节分明,手指头却干净圆润,红润的嘴唇沾着油,偶尔会露出里头的小嫩舌头,好像吃的是极其美味的东西,叫盛昱龙都跟着食欲大开。那张脸却极俊秀清朗,头发乌黑,脖颈颀长白皙,这样的陶然怎么不叫人疼。   盛昱龙就叼着烟给陶然剥虾吃,陶然自己手上也在剥,他就抬了抬手,直接往陶然嘴里塞,看陶然吃的津津有味,就笑了,嘴里的烟上下晃动了几下,最后索性把烟灭了,专心致志地给陶然剥虾吃。 第11章 春意满┃二月二十八日,周六,阵雨。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次买的虾不新鲜还是陶然吃太多的缘故,半夜里陶然就开始拉肚子,连跑了好几趟,对盛昱龙说:“拉得我菊花都受不了了。”   菊花用来代指后面还是近两年从台湾bbs开始刚流行起来的黑话,年轻人知道的多一点,盛昱龙自然不知道,问:“什么菊花?”   陶然脸一红,不好意思直接说那个器官的俗称,觉得太粗鄙,便笑了笑没说话。盛昱龙从床上坐起来问:“你都拉了几次了?”   “三次了。”陶然气虚地爬上床,“可能吃坏肚子了,家里有药么?”   “好像有,我去找找。”   盛昱龙披了衣服就出去了,半天才回来,手里拿着一排药,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了,都过期好几天了,犹豫着要不要给陶然吃,发现陶然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盛昱龙就去药店买了一些家庭必备药回来,他那几个哥们家里养了小孩子的,都会常备一个药箱以备不时之需,如今他家里也住了个半大不大的,多备一份有备无患。   盛昱龙有了点养孩子的感觉。   因为昨夜拉肚子,陶然一上午脸色都有点白,早饭就喝了点粥。他们周六下午放假,食堂中午就关门了,陶然回来的路上买了几个包子,中午就凑合吃了一点,然后花了一下午时间把家里的衣服都洗了。   他的衣服和盛昱龙的衣服是分开洗的,盛昱龙的几个大裤衩他都是手洗的。第一次给别人洗裤头,他略微觉得有点脏,好在盛昱龙也不是外人,还可以接受。   今天雨小了一些,可是断断续续,天色依然很阴沉。陶然突发奇想,决定改造一下这个家。   盛昱龙家进门右侧有个置物架,三层,最上层摆了一盆绿色盆栽,那盆栽原来半死不活的,陶然来了之后浇了两次水,竟慢慢又活过来了,就是枝叶有些杂乱。他找了把剪刀,修剪了一下。中间那层是个小瓷盆,里头种的君子兰已经枯萎了,到底还是没能救回来,他就把花和土倒了。那瓷盆倒好看,红泥的,洗了之后跟新的一样,他不舍得扔,就下楼去花鸟街买花种,打算种点花。   那家花店的老板是个女的,四十多岁,特别有气质的一个女人,花店也收拾的很有情调,每种花都有详细的文字和图片介绍。他逛了半天不知道买什么,最后看到勿忘我的图片,蓝色的小花金黄的蕊,一副外冷内热的傲娇样,便仔细看了看那花的文字介绍,上面写说,勿忘我这个名字来自英文直译,“Forget-me-not”,外号“花中情种”,上面说它“花姿不凋,花色不褪”,寓意“永恒的爱”。   陶然想起他卧室墙壁上挂的那幅画就是勿忘我,就买了一些种子。老板说这种子是一月份种的,不过今年阴冷,二月初种也不算晚。陶然回来的时候在楼下挖了些泥土,回去就把勿忘我的种子给撒上了。   客厅里的电话忽然响了,是他妈打过来的,问了一下他的学习和生活,说:“好好学习,等下一周我和你爸过去看你。你姥姥又给了我些草鸡蛋,我都腌上了,到时候都给你带着。上次给你带的咸鸡蛋都吃了么?”   “吃了两个,有点腥。”陶然说。   “那你热热吃,你六叔家厨房不是有煤气么,打开火热一下。”   “我等会试试看。”   母子俩又唠了一会,他们家没安电话,陶建国说等以后陶然上了大学再安,刘娟要去他三奶奶家给他打,也不敢说太久,就挂了。   陶然挂了电话就去厨房看了看。家里有煤气不假,可只有一个烧热水的壶,其他什么都没有,上次就是因为这个留下的剩菜最后还是扔了。陶然就想了个办法,烧了一壶热水,然后把咸鸡蛋泡在里面,就那么吃了一个,果然比吃凉的好吃多了。   盛昱龙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一整天都没回来。陶然看书累了,突然想到盛昱龙房里那一排书,就偷偷过去看。   上一次是大晚上,他只看到了个大概,这一回就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书架是六层的,最上面一层是外国名著,下面就是国内的书,从古典文学到现代文学都有。不过这些不是陶然最感兴趣的,他最感兴趣的是最下面一层的那些杂志。   他原来在同学家看过一个杂志,叫《妇女生活》,听名字就知道是给广大妇女朋友看的杂志,上头多是女性关心的话题,而他的性启蒙,就是从那本杂志开始的。《妇女生活》有个专家和妇女的问答栏目,上头会问一些性知识,其实不过寥寥数语,不会很详尽,但也看的陶然旗帜高扬。   陶家家教很严,陶然又一向不跟学校里的混混来往,所以他的生活除了学习就没有别的,他就是在那一本《妇女生活》上才知道男人和女人干那事是要动的,他以前一直以为进入就算完了。当时激动了好多天。   青春期的男孩子,都有着雄性动物的本能,欲望是再清冷的人都会有的,在青春期的时候尤其浓烈,因为新奇刺激,所以总有一种莫名的火苗一直在往上蹿。陶然本来已经忘记了自己身体里的这簇火苗,在看到这些杂志的时候,欲望又被勾了起来。   这感觉像是在做贼,陶然心里很是紧张,蹲在地上翻了翻,果然被他翻到几本封面有些露骨的杂志,不过没有《妇女生活》。他随手挑了几本,还没看,脸就已经红了,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发现角落里堆着几个碟片,他拿起来看了一眼,这一看,浑身血液腾腾腾就飚上来了。   上面是一个男人搂着一个没穿衣服的女人,整个碟片的封面都是火红色的。 第12章 春意满┃二月二十八日,周六,阵雨。   高中,正是男孩子的性观念急剧膨胀的一个时期,那个年代大部分男孩子都是在那个时期才开始真正的性觉醒。但是也有一些男孩子,早早地就有了这方面的接触。那是个性知识也可以作为男生骄傲的年龄段,这些早熟的男生,常常在班里炫耀自己的“知多识广”,但这些话题对于陶然他们这样的优等生来说,无疑是混混才会聊的事。陶然一直坐前排,很少听到,因为他一路队长班长地做过来,也很少有人敢调侃他。   对于传说中的爱片,陶然一直以为这是很脏很乱的东西,但此时此刻,就是在这个很脏很乱的东西,极大地刺激了他的感官。   他随手拿了一个出来,杂志也顾不得看了,紧张地走到客厅里,犹豫了一会,过去将房门反锁,然后打开了VCD。   陶然的性历史从那一天正式开启,他看到的画面极大地震撼了他,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身上火热,喘不过气来。   那其实只是一个三级片,有剧情的,而且剧情很惨烈,但对于陶然来说剧情都是浮云,只有直白的床戏让他全神贯注。他第一次看到女人的胸,还有男人和女人在一起会有的动作,这些已经足够刺激,陶然身体都麻了。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开门声。   陶然一下子懵了,第一个反应就是关电视。盛昱龙发现门从里头反锁的时候便敲了敲门,叫道:“陶陶?”   陶然应了一声,脑子里一片空白,刚才的欲念一扫而光,只有惊慌失措。他确定电视已经关上,这才应了一声,稍微平复了一下,过去开了门。   盛昱龙问:“怎么把门反锁了?”   “啊?我不知道……”陶然面上强装冷静,还装模作样地看了看门锁,“今天回来这么早。”   “回来拿个东西。”   盛昱龙的眼睛在他身上巡视了一遍,陶然怕他看出异样,便自己往房间走:“我正做作业呢。”   他回到自己房间,这才吁了一口气,门外盛昱龙问:“我的衣服你洗的?”   陶然应了一声,外头再没有任何声音,他这才慢慢平静了一点,只是接下来的时间如坐针毡,偷偷把房门开了一条缝,偷窥盛昱龙的动静,看着看着,突然想起自己只关了电视,VCD还没有关,万一盛昱龙打开电视……   不过好在盛昱龙没在家里呆多大会就出去了。陶然听见关门的声音,赶紧从房间里跑出来,却发现VCD已经关上了。   他心里一凉,赶紧打开看了看,里头的碟片果然已经不知所踪。   盛昱龙发现了……   盛昱龙有些震惊,又觉得陶然这样做有些好笑。   他是什么人,只需要搭眼往陶然全身上下一打量,就全都明白过了。看看陶然的裤裆,再看看他潮红的脸庞,一切尽在不言中。其实都不用往陶然身上看,他刚发现房门被反锁的时候,就知道陶然肯定在里头干坏事呢。   他也是青春期过来的,这世上所有男人在成长成熟的过程中,都会有一段反锁房门的时期,在那段时间里偷偷摸摸,饥渴地探寻所有成年男女的秘密,和家长搞游击战,背着家长看黄片或者搞对象。   他原来还以为陶然是借着周末把女同学带到家里来了,看着陶然紧张地回房去,还在犹豫着要不要管一管,尽一尽长辈的责任。可是走到客厅里无意间瞄到了还在亮着的VCD,他心里一动,打开看了一眼,才知道陶然是在看三级片。   盛昱龙觉得好笑,又有些吃惊,还有点尴尬,不知道该怎么教育陶然。他把碟片收了,顺便回卧室把书架下面所有的碟片都装进了一个袋子里,拎着出了门。   碟片倒也有正经的电影,但他也懒得挑了,随手都扔在了垃圾桶里。陶然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对这些好奇很正常,但是他知道陶建国夫妇如果知道陶然在他这里看黄片,估计能气炸,所以觉得还是应该管一管。   盛昱龙一直都把陶然当孩子看,就是经过这件事,才意识到陶然已经十八岁了,成年了。这是个微妙的认知,虽然渺小,但极重要,深刻地影响了他以后的所有言行。   盛昱龙想到这,便又折回去了。不能留陶然一个人在那瞎紧张害怕,得回去跟他谈一谈,顺便教育一下。   盛昱龙自己本身不正经,十八岁的时候早开了荤,对陶然却要求严格,和陶建国夫妇一般无二。他回到家,发现陶然正满脸通红地站在客厅里,看见他,赶紧低下头来。   盛昱龙轻咳了一声,说:“六叔要跟你谈谈,坐。”   陶然却不肯坐,一张脸臊的通红,简直和平日里清冷的模样判若两人。盛昱龙是个痞子,看到他这样便生了些恶劣的心思,大喇喇地往沙发上一躺,问:“看片了?”   陶然身体一僵,说:“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证据确凿,撒谎是没有用的,但要直接承认,那也需要极大勇气。盛昱龙就笑了,点了一支烟,把打火机往茶几上一放:“你坐。”   陶然说:“我看了。”   盛昱龙吸了一口烟:“看了什么?”   “……片。”   “什么片?”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陶然抬起头,看向盛昱龙。盛昱龙这才笑了,说:“我不是老封建,你坐,我就是跟你讨论讨论男人的这点事。”   陶然心想,这是可以讨论的么,开明的长辈不应该当做没看见么?又或者做个严厉的长辈,教训他一番。盛昱龙这态度是什么意思。   “第一次看?”   陶然涨红了脸,点点头。   盛昱龙早有预料,他看陶然平日里也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陶建国夫妇家教严格,估计也看管的很严。盛昱龙本来想多问几句,可看陶然那种要哭的样子十分可怜,心下多了几分不忍。他这种人当然理解不了陶然这种看片被抓包所产生的羞耻和丢脸的心理。要知道在陶然的眼里,这种事丢人已经丢到太平洋去了。   “六叔不是不让你看,是觉得你眼下学习正是要紧的时候,你爸妈把你送过来,是想你在这能学的更好,要是你在六叔这学坏了,六叔怎么跟你爸你妈交代?等高考完,高考结束了,六叔给你看真枪实弹的。”   陶然赶紧摇头:“我不看。”   盛昱龙觉得陶然这小子可爱的很,便道:“不看怎么做男人,难道陶陶会无师自通?不好好看看,以后娶了媳妇洞都找不着。”   陶然没想到盛昱龙跟他说这些,一时又惊又臊,眉头也皱起来了。   “手银过么?”   陶然低着头不说话,结果盛昱龙又问了一遍,陶然满脸通红,恨恨地说:“没……没有……”   “嗯,你正在长身体,少弄这些,不然影响发育。这些东西,高考前就不要想了,等以后六叔教你。”   盛昱龙嘴里说的教,此时还只是“带领和教育”的意思,是说他以后会给陶然普及,说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言传身教,手把手地“教”。他被打脸的话实在太多了,以至于后来自己想起来都觉得脸上挂不住。   盛昱龙见陶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觉得给陶然的教训也算够了。这才拍拍屁股出去办正事了,留下陶然一个人,看片时的刺激和兴奋早就无影无踪,只剩下无尽悔恨和羞耻,堵的他晚饭都没有吃。 第13章 春意满┃二月二十八日晚,小雨转阴   盛昱龙又是半夜回来的,回来的时候陶然已经睡下了。外头的雨已经停了,但天气很冷。他有意放轻了手脚,还是把陶然给惊醒了。陶然揉着眼睛,仿佛一时适应不了房间的灯光,看见盛昱龙在脱裤子。   他看了看闹钟,已经十一点半了。   “吵醒你了?”盛昱龙把裤子往椅子上一搭,掀开被子便躺了进来,冷风钻进了被窝里面,陶然的身体微微蜷缩起来,背过身去,声音沙哑而低沉:“怎么才回来……”   “把手头的事办完,明天带你去市里逛逛。”盛昱龙说。   但是陶然已经没了声音,又睡着了。   盛昱龙便关了灯躺了下来,侧过身,闻到了陶然身上清新的味道。   和女人身上的香味截然不同,女人身上的香味更浓烈,撩拨人的欲望的时候更直接,强劲。而青春男性的身体,散发的都是皮肉的味道,更像是独属于某一个人的体味。一个人生下来的时候最洁净,味道也最纯净,因为在世俗里吃喝,身体便日复一日的污浊起来,像他。而陶然的身体,依然是纯净的味道,一闻就是一张白纸。   他今天是拒绝了顾兰回来的。快三十岁的女人,吃不下那么多,却又很贪吃,缠着他要开房。盛昱龙吃了几口她红红的嘴唇,最后还是拍了拍她的屁股让她走了。   因为觉得如今有个学生住在家里,他如果太乱来好像不合适。虽然他睡什么女人并不会让陶然知道,也影响不到什么。可能是今天陶然被抓到现行的样子很纯情,好玩,让他陡然生出一种长辈的责任心来。   陶然如果是他儿子,在高三这个节骨眼上,他大概会摒弃一切杂欲,清心寡欲地一心照顾陶然,陶建国夫妇把陶然送到这里,也是想他远离世俗烦恼打扰,一心学习。盛昱龙打算在高考结束之前,做一个身端影正的好六叔。   因为被抓包的恐怖和羞愧终于在熟睡之后烟消云散,身体进入深眠之后,记忆开始复苏,片子带给陶然的刺激和震撼重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陶然做了一个春梦,身体在春梦中隐隐颤栗,并迎来了人生第一次梦遗。   他的第一次来的算最晚的了,班里的男生十四五就有来的了,十六七普遍就都经历了,可能他性成熟的晚一点,生活又太规律,没什么刺激,所以十八岁才来。   搂着他睡的盛昱龙比他更早发现了他的异样,他打开灯,看到陶然那一刻青涩而难耐的表情,微微蹙起的眉头痛苦而欢愉。   陶然醒来的时候羞愤难当,以为自己尿了床。这实在太丢人了,他听见盛昱龙不怀好意地笑声,窘迫地解释说:“我……我睡觉前喝的水太多了,我以前从来不会……”   盛昱龙才意识到陶建国夫妇对陶然的性教育有多匮乏。不过那个年代,老师讲生物课提到这些都会让学生自己看,更不用说家长了。陶然能接触的性教育有限,大概都还不懂。   盛昱龙觉得陶然真是乖巧的过分了,于是便对他说:“你这不是尿床,陶陶长大了。”说着他又问陶然,“第一次?”   陶然略有些惊骇,其实他也闻到了一种味道,听到盛昱龙这么说,简直觉得比尿床还要丢人,急匆匆地跑洗手间去了。   盛昱龙枕着胳膊笑了半天。   一旦把自己放到长辈的位置上,陶然的无知就变成了听话和乖巧,长辈都喜欢老实听话的孩子,陶然的晚熟和青涩在盛昱龙看来就格外宝贵,他觉得自己拒绝顾兰的想法是对的,陶然这么单纯,他不该教坏他,甚至不该将自己一身浊气污染了陶然。   是该收敛一些。   不过盛昱龙觉得有些事必须要给陶然说一下,于是等陶然回来之后,他便跟陶然普及性知识,但他显然不懂得陶然的心思,两个人性格天差地别,他觉得该说的,陶然听了却很是窘迫,说:“我都懂,睡觉吧,困了。”   陶然的青春期来的那么晚,全在盛昱龙的眼皮子底下一一经历。盛昱龙满足于他见证了陶然性历史中所有的萌芽和生长,这滋生了他后来极大极强的甚至于有些变态的独占欲。   陶然却并没有能再入睡,快到天亮的时候,窗外传来沙沙雨声,停了一天的雨又下了起来,看来周日也要待在家里,哪都去不了了。   但是盛昱龙已经提早把这一天空了出来,便闲的没事干。陶然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手间洗内裤,盛昱龙看见了不怀好意地笑,陶然冷冷的面无表情,只有耳根有点红。   他觉得盛昱龙真讨厌,既然都说了这是正常现象,又为什么摆出这副表情来。   盛昱龙问说:“家里不是洗衣机?”   “贴身的衣服都手洗比较好,”陶然记得这是他第二次跟盛昱龙说了,“你的内裤我都是手洗的。”   盛昱龙一愣,随即就笑了,说:“乖。”   因为心情好,盛昱龙就把客厅的音响打开了,放了一首歌,是杨钰莹和毛宁合唱的《心雨》。   盛昱龙男歌手喜欢四大天王,唯一喜欢的女歌手是杨钰莹,觉得她人美歌甜,家里的歌曲磁带全是他们的。影视明星最爱温碧霞,火辣风情。他的爱好就是成年男人会有的普遍爱好,和陶然截然不同。   陶然不喜欢杨钰莹,觉得太甜。不过这首歌也算应景,外头春雨沙沙作响,盛昱龙时不时还会唱两句,他声音低沉,调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吊儿郎当的,陶然一边洗衣服一边偷偷笑。   洗完衣服两个人出去吃早饭,就打了一把大黑伞。盛昱龙一手撑着伞,一手搂着他的肩膀,路上偶尔遇到熟人,盛昱龙会热情地打招呼,大喇喇的,好像是个男的跟他都是兄弟似的,对方自然要问一问陶然是谁,盛昱龙似乎很自豪,说:“我侄儿。”   盛昱龙跟人说话的时候,搂着他的胳膊也没松开。偶尔陶然肩膀不自觉地扭了一下,盛昱龙的大手往他肩头一抓,他就老实了。   盛昱龙身高力强,不是他能抗衡的。   陶然身边的男人,盛昱龙长的算是最高的了。老一辈的人大多一米七左右,很多人都还不到一米七呢,到了他爸陶建国那一辈,很多也都在175左右徘徊,180就算大高个了,可是盛昱龙身高188,宽肩瘦腰长腿,走在大街上都是显眼的,陶然跟他比差的不只是十几厘米的身高,还有体格的差异。这种差异平时看着还好,脱了衣服的时候特别明显,盛昱龙肩背之宽广健壮,几乎是压倒性的差异。   陶然是知道盛昱龙的身高的,小时候他常听他妈刘娟用傻高个来形容盛昱龙,陶建国说他官方认证187到188,穿上鞋可能还不止这个数。陶建国他们厂子里也有个大高个,可是人瘦,看着就特别高,高的颤颤巍巍,让人觉得不好看,不像盛昱龙身体结实,骨架匀称,身材看起来只会让人觉得高大帅气。   就好像那玩意大的男人天生就多了一分自信一样,身高对男人来说同样重要,因为身高赶不上,导致陶然从小时候便对盛昱龙有敬服感,有时候盛昱龙盛气凌人几句,他也会听,因为觉得该服气。   没办法,这是雄性动物的本能。 第14章 春意满┃三月一日 雨转阴,又转小雨   盛昱龙早饭吃了一碗面,陶然不怎么饿,吃了一个肉包子,喝了一碗豆浆。盛昱龙便问起他们学校的伙食:“早餐没牛奶么?”   陶然摇摇头,说:“有豆浆。”   “豆浆不行,没牛奶有营养。”   盛昱龙给周强打了个电话,问他哪有卖牛奶的:“新鲜点的,不要瓶装的。”   周强说:“我媳妇他妈就在长春路卖牛奶的啊,每天早晚在电影院门口那卖新鲜牛奶。”   他嘴里的媳妇,就是他女朋友庞丽英。   “怎么,你要喝牛奶?”   “给陶陶喝,他不是在长身体么。电影院门口是吧,知道了。”   “他要喝,我给我媳妇打个招呼,让他每天上学路过的时候去拿一瓶,不要钱!”   他未来丈母娘每天天不亮就去摆摊了,电影院离一中并不远,陶然早晨上学的时候往那边拐一下就能取。   盛昱龙就跟陶然说了,陶然说:“早晨就买,中间我们还要早读,跑操,上课,等到吃早饭的时候,牛奶都凉了,还不如喝豆浆呢。”   空腹喝牛奶不好,盛昱龙也知道,想了想就说:“那你晚上喝吧,晚自习回来去那买一瓶,睡前喝一杯,对睡眠也好。”   盛昱龙把这事跟周强说了,周强觉得庞家卖牛奶不是按时间来营业的,牛奶就那么多,卖完的早就回去的早,等陶然晚上九点下晚自习未必还有牛奶剩着,又不好让庞家的人为了陶然一个人在那干等,于是他便让庞丽英的侄子每天晚上把牛奶送到盛家去。   庞丽英说:“用得着这么麻烦么?”   “你懂什么,龙哥很照顾他这个侄子,我们虽然是给陶然送牛奶,人情却是龙哥的,如今我赚钱全靠他提携,这点牛奶又算什么。”   庞丽英觉得这话在理,回头便跟家里人说了。他侄子上小学了,平时也会给几个老主顾送牛奶。庞丽英给了他点零花钱,小孩子便兴冲冲地答应了。   陶然不爱喝牛奶,嫌有味,不过盛昱龙是好意,他如今学习紧张,是该多补充营养,就道了谢。   上午的时候雨停了,盛昱龙便开车带着他去市里逛了一圈。陶然坐车的次数屈指可数,连车窗怎么打开都不懂,又不好意思问盛昱龙,就自己摸索了半天。   下过雨的长海市阴冷潮湿,街上行人也不多。他们去了东河大桥。   东河大桥是长海市很有名的一个景点。长海市是历史名城,景点很多,而民国建的东河大桥便是其中之一。东河是他们省最大的河,尤其以长海市那一段尤为波澜壮阔,有几公里宽,河两岸是著名的东河公园绿化带,绵延十几里,到长海的人必看的景点之一。   如今下了几日的雨,河水发黄,水位也涨了不少,天气虽冷,却有很多垂钓爱好者在河边钓鱼。陶然生平第一次看到东河大桥,只觉得河面波澜浩渺,叫人看了心胸都跟着宽广了起来。他趴在桥栏杆上往下看,看到一艘货轮从桥底下穿过,载着一船的木材,货轮走过的时候,留下一道水痕,河水虽然浑浊,但水色均匀,看起来像是一幅画。   他还在栏杆上发现了几行小字,写着“李宏远永远爱付娟娟”,中间还有一个大大的爱心。   盛昱龙见他盯着那行字看,笑着说:“我也在这桥上写过字,你要不要看?”   陶然点点头:“要看。”   虽然有乱刻乱画的嫌疑,但他还真好奇,想知道盛昱龙会写什么,写哪个女人的名字。   “以前高中的时候几个兄弟带着妞过来玩,见别人在往上写,我们几个就也跟风写了几句。”盛昱龙一边说一边带着他往前走,东河大桥上有几个雕刻建筑,雕刻的是工农红兵高举旗帜的样子,盛昱龙带着他来到那雕像后头,自己找了老半天,才指着那雕像底座上的一块位置说:“这。”   陶然赶紧凑过去看,竟然看到了周强的名字,周强写的是:“周强这辈子只睡马红X!”   最后一个字模糊了,看不清写的什么。陶然心想,要是他现在的女朋友庞丽英看到了不知道气成什么样呢。他又往下看,看到三四个陌生名字,想来应该也是盛昱龙的发小,他在最右下角看到了盛昱龙的名字,心下有些兴奋,蹲下来仔细看了看,结果很是有些失望。   盛昱龙写的竟然是:“盛昱龙到此一游。”   “他们都是谁谁谁爱谁谁谁,你怎么只写了你自己,当时你没有女朋友么?”   盛昱龙说:“有啊,叫……忘了叫什么名字了。”   “那你怎么不写盛昱龙爱谁谁谁。”   盛昱龙颇不屑地说:“大男人哪有整天爱不爱的,腻不腻。”   陶然脑补了一下当时盛昱龙的女朋友那种看到别的男人都写下爱的誓言,单独自己的男朋友没有写的样子,只觉得那女孩子可怜,一定委屈极了。   盛昱龙大男子主义得很厉害,他是知道的,其实不光盛昱龙,他那几个叔叔包括他爹陶建国都很大男子主义,大概军队里都爱比血性,最不屑情情爱爱这些事。譬如他爸妈吧,陶建国其实是很爱刘娟的,但平时也不会把爱挂在嘴上。刘娟正好相反,看着琼瑶小说长大的,最爱情情爱爱那一套,曾跟他抱怨说陶建国这辈子都没说过爱她,出了门胳膊都不肯让她挽一下,更不用说牵手了。   这是刘娟内心极大的遗憾,她由此教育陶然,要做一个有情趣的懂浪漫的男孩子,她出门挽不了丈夫的胳膊,如今却可以挽着陶然的胳膊,陶然能长成一个贴心绅士的儿子,和她的教育理念是分不开的。所以陶然的性格一点都不像热情直爽的陶建国,比较细腻,清冷,有礼貌。   陶然说:“现在应该不让在上头乱写乱画了吧?”   “以前也不许,都是偷偷往上写,你看字迹这么模糊,不是风吹雨淋的缘故,是有人擦过的,只是没擦干净,我们当时是用小刀刻上去之后,又用墨水涂过的。”   盛昱龙说起这些毫无羞愧神色,反倒有些得意。陶然说:“这几对有现在还在一起的么?”   盛昱龙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说:“这个。”他指了指,“胡子义,高中没毕业他女人就怀孕了,俩人就结婚了,现在孩子都上小学了。”   “就这一对啊,”陶然说。   可见誓言可以随便说,但不能随便乱刻,刻上了又做不到,怎么好意思回头看。   可是这东西在这,就算人没了桥还在,这些字也在,什么时候看到,就会记起有这一段,所以人们才热衷于在任何历史悠久的地方写写画画吧。   桥上风大,有点冷。他们也没在桥上多呆,就去了河岸旁的东河公园。公园里人很多,玩游戏的小孩子,散步的情侣,吹拉弹唱的老人,陶然看见什么都是新奇的。长明县虽然距离长海市并不远,但他来的次数很有限,每次也都是来去匆匆,并没有逛过。他们在公园外头的一个老街吃了两碗热干面。   热干面陶然经常吃,但都没有这家店的热干面好吃。这店叫“双林记”,店面不大,在老街最里面,门口两棵大树,据说就是店名的由来,开于民国年间,也是几十年的老店了。   盛昱龙是老长海人,家里有钱有势,年轻的时候几乎跑遍了长海大大小小的饭馆,最知道哪里的东西好吃。他见陶然吃的那么香,吃完了还赞不绝口,就打算日后带着陶然把长海市都吃一遍。   双林记的旁边有家药店,门口放着一台秤。陶然就站上去称了称,吃那么饱,才115。   “我就觉得你有点瘦。”盛昱龙说着自己往上一站,170,这才是标准体重。   陶然确实算清瘦的那一挂,174的身高,体重却只有115,他觉得能吃到120就好了。盛昱龙自己就是标准体重,188的个头,配了一百七的体重。   但是高三学业压力大,想吃胖并不容易,只能在饮食上下功夫。   大概是称体重的时候受到了震撼,陶然走在盛昱龙身后,看着他高大的身材,笔直修长的两条腿,挺拔的腰臀,越看越羡慕,他尤其羡慕盛昱龙身上的男人气概。他爹陶建国也是标准的大老爷们,可是盛昱龙的又不一样。盛昱龙的男人味是高挺的,痞气的程度恰到好处,不会让人觉得低俗,可能是出身的缘故,身上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没有高入云端,也没有低入泥土,在人间潇洒肆意。   但他也只是单纯的羡慕,像寻常男生对于成年男人的羡慕,无关爱欲,也毫无男女之念。即便此刻盛昱龙脱光了站在他跟前,他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欲望。但盛昱龙在他眼里是有光的,所以他愿意亲近。 第15章 春意满┃三月一日,阴天   “我想长成六叔你这样的个头。”陶然说。他真的超级羡慕盛昱龙的大长腿,实在是太好看。   盛昱龙问说:“你平时运动么?”   陶然摇摇头,他不爱运动。   “我年轻的时候就开始打篮球。”盛昱龙说,“你不运动,饭量又小,怎么长个儿?”   “我就算吃再多也长不了你这么高了。”陶然说,“估计最多也就178的样子。”这还是超级乐观的估计。虽然老话说二十三猛一窜,但他觉得男人长个子还是高中这几年,后面再长也有限。   “你这样就挺好的。”盛昱龙说。   个头太高了也不好,这样看着正正好,不算矮了。   每个月最后一周的周末,盛昱龙和几个球友都会一起打个篮球。二月天数少,周末正好轮到三月一号,盛昱龙让陶然也跟着:“你不是想长个么,跟着运动运动,绕着操场跑跑步也是好的。”   篮球场就在红房子小区最西边的工人俱乐部里。俱乐部很大,有餐厅有酒馆和长海市第一个露天卡拉OK,体育区有个大操场,还有足球场,羽毛球场和网球场,还有篮球场,台球厅等等,因为是周末,天气也不好,所以很多人来操场上散步遛弯,男女老少都有。   陶然果真就跑了起来,只是没跑两圈就累的气喘吁吁的了。他从小不爱运动,体育课都能逃就逃,这两圈跑下来只觉得胸腔里有股血腥味。他以前学生物,书上有说到肺泡这件事,人一吸气,肺泡就会胀大,不知道为什么他知道了之后总是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觉得人如果剧烈喘息,肺泡肯定有些会炸掉,所以会有血腥味。   于是他就喘着气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台阶上围了很多人,都坐在那看盛昱龙他们打篮球。盛昱龙换了一身篮球服,露着修长结实的臂膀和腿毛细密的大长腿。篮球一直都是围观人数最多的球类运动,他们高中操场上,每天下午晚饭过后,都有很多男生女生围在篮球场看体育专业的男生打篮球。陶然看篮球只会看热闹,不懂里头的门道,他坐下来的时候正听到盛昱龙骂人:“我操,瞎几把传球!”   被吼的是周强,愤愤地说:“我他妈都说我打球不行了,你非让我补上!”   打篮球的男人和打游戏的男人是一样的,亢奋的时候粗话连篇,关系越好越容易骂。陶然虽然不懂篮球,可也看得出周强球技的确一般,他人生的有点胖,动作明显要僵硬很多,会的最多的就是在篮球架下蹦起来拦一下。盛昱龙的篮球打的极好,投篮是最多的一个,每次那球“咣当”一声抛进篮筐陶然都激动不已。尤其盛昱龙还会三步上篮,那弹跳力极其惊人,每一步都好像踩着风,扣篮的动作也一气呵成,看的陶然握紧了拳头。   盛昱龙灌篮的时候脸庞潮红,臂膀和脖子都隐隐露出青筋,双手抓着篮筐,震得整个篮球架都在晃荡,像一头凶猛的狮子,看得陶然心里直呼好厉害,好厉害。   盛昱龙很兴奋地扭头看过来,看到他,痞痞的抬了抬下巴,似乎在炫耀,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下来,他便用还冒着青筋的手背擦了,篮球衫贴着后背,脖子颀长而潮红。   陶然忽然想到他们班男生特别爱看的《灌篮高手》,盛昱龙的形象一下子就高大了起来。   一伙人打篮球到下午五点多,招呼着一起去喝酒。   “那还老地方见,”盛昱龙说,“小山寨。”   小山寨是红房子小区里的一个饭馆。   大家各自拿了衣服回家洗澡。盛昱龙冲看台上的陶然说:“陶陶,回家了。”   陶然从看台上跳了下来,那看台有点高,跳下来的时候盛昱龙吓了一跳,说:“你也敢跳。”   陶然兴奋地说:“六叔,你球打的真好!”   他是发自真心地佩服,眼睛都冒着光。盛昱龙心情大好,长臂一挥将他搂在他怀里,揽着他朝前走。但是他浑身汗湿,汗水黏腻腻的沾在了陶然的脸颊上,汗味浓烈,不叫人讨厌,却也不叫人喜欢,陶然说:“你身上都是汗。”   盛昱龙这才松开了他,问说:“你跑了几圈?”   “两圈。”陶然说。   盛昱龙点点头:“慢慢来。”   出了体育馆就觉得外头一股冷风扑面而来,盛昱龙穿的少,身上又是汗湿的,按理说应该很冷,可他浑身仍旧冒着热气,露出来的脖子和脸颊还是潮红的,回到家,盛昱龙进了门就直接脱衣服脱鞋,臭袜子扔在地板上,篮球衫还是汗湿的,大概因为都是男人,盛昱龙在他面前毫不顾忌,直接脱了个光。   陶然有点骇然,看着盛昱龙的背影。盛昱龙的背部异常雄浑高大,比雕塑还有肌肉的轮廓和力量感,陶然弯腰捡起地上的篮球衫,篮球衫是冰凉的,只在地板上留下一道湿痕。   他又将篮球裤和袜子也捡了起来。作为晚辈,他不大好意思教导盛昱龙不要随地乱扔脏衣服,盛昱龙也没注意,直接进了浴室,不一会里头就传来了水声。   盛昱龙要跟球友聚餐,他不想去,留下来把衣服洗了,自己也冲了个澡。暖气还没恢复,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冻得瑟瑟发抖,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他赶紧穿好衣服,去盛昱龙的卧室里找书看。本来真的只是找书的,最后还是耐不住青春期的骚动和内心忐忑的好奇心,偷偷把卧室给翻了一遍,但是一盘光碟都没找到,不知道盛昱龙把那些碟片藏到哪里去了。   他有些泄气,心里好像憋了一股性的冲动,让他略有些烦躁。好在书架上的书够多,他挑了一本看了起来,是一本外国名著,叫《飘》,他看过慢慢地看进去之后,身体里的躁动感就消失不见了,不知不觉天都黑了,他趴在桌子上看的很认真,一直到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陶然,陶然!”周强扯着嗓门喊他。   他赶紧放下书跑去开了门,一开门就看见周强架着盛昱龙一条胳膊,累的脸红脖子粗的:“快快快,帮我扶一把,太他妈沉了!”   盛昱龙喝醉了酒,几乎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小山寨离这儿的一段路,他累的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陶然赶紧帮着他搀扶住盛昱龙,问说:“怎么又喝多了?”   周强累的说不出话来,只拽着盛昱龙往卧室去。陶然忙说:“这边这边,他卧室没收拾。”   周强懒得管这些,赶紧喘着粗气将盛昱龙扶到陶然房间里,把盛昱龙放下的时候他也累的倒在了床上,喘了好一会才说:“妈的,累死老子了。”   陶然忙着给盛昱龙脱鞋,然后抱着他的双脚抬到床上,捞过被子给盛昱龙盖上。周强站了起来,说:“还有个朋友在小山寨里头摊着没人管呢,我走了,龙哥交给你了。”   陶然送周强出了门,这才回来,盛昱龙已经卷着被子睡熟了,头都钻进枕头下头去了。   盛昱龙爱喝酒,不过有个优点就是喝醉了很安静,不闹事。   这才多长时间,都喝醉三回了。陶然白天才有的那点仰慕之心,立马被酒气冲的烟消云散了,给盛昱龙倒了一杯热水,问他喝不喝,叫了半天盛昱龙都没答应,他就把水杯放在床头桌子上了,自己继续去盛昱龙卧室看书。   这一看就看到了晚上八点多,肚子饿的不行,他就出去吃了个饭,回来继续看书,一直看到晚上十一点多,冻得受不了了才从主卧室出来,心想明天要是不用上学就好了。他把书放进了书包里,想着带到学校里头偷偷看。   盛昱龙睡的很熟,他洗漱完之后也上了床。但是盛昱龙把被子都卷到自己身上去了,留给他的连半边身体都盖不住。他怕吵醒盛昱龙,于是便轻轻扯了几次,结果根本扯不动,时间已经太晚了,他怕明天会起不来,于是就用力扯了一把,这一下盛昱龙果然有了动静,翻了个身,被子就被他给拽出来了。   陶然赶紧钻进被窝里,被窝被盛昱龙暖过,特别暖和,他关了灯,闻见盛昱龙身上发出的酒味,心想为什么男人都那么爱喝酒呢,跟他爹一个样。   他又想起斯嘉丽和白瑞德的爱情故事,心里酥酥的,酸酸的,就那么进入了梦乡。   他却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他家曾经养过的那条狗又活过来了,还像小时候那样爱往他身上拱。只是那感觉那么真实,他猛然惊醒了过来,就感觉到盛昱龙在拱他。   陶然有一刹那的的僵硬,随即便清醒过来了,顿时又臊又惊,伸手挡住盛昱龙的嘴巴,黑暗里盛昱龙却似乎更兴奋,喘息都粗重起来了,一只手突然掐住他的脖子,说了一声“骚比”。   陶然从没有听过那么粗鄙的词,张口就往盛昱龙的胳膊上咬了一口,盛昱龙松开了他,他立马爬起来,打开了床头灯。   房间里一下子变的亮了起来,盛昱龙似乎一时无法适应房间里刺眼的灯光,伸手挡着眼。陶然头发乱糟糟的,叫道:“盛昱龙!”   盛昱龙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目光有些怔,但已经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便坐了起来。   陶然说:“你喝多了,把我当哪个女的了。”   盛昱龙这些日子一直在他面前维持着长辈的威严和形象,连脏话都尽量避着他说,大概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便下了床,说:“我去喝口水。”   他人还在宿醉中,走路的时候有些踉跄。陶然伸手抹了一把脸,把掉在地上的枕头捡了起来。   外头冷,盛昱龙好久才回来。陶然说:“你也少喝点酒吧,对身体不好。”   盛昱龙“嗯”了一声,说:“我是睡魔怔了,迷迷糊糊见身边躺着个人……”   倒真没有当成哪个人,只是一摸腰身还那么细腻,滑嫩,不知道怎么火就借着酒气上来了……   陶然说:“你可真色。”   后面两个字音很重,明显不是开玩笑。盛昱龙一愣,脸上讪讪的,嘴上说:“毛都没长全的小子,你知道什么叫色,睡你的觉。”   陶然的头发乱糟糟的,但是人在灯光下俊秀的惊人,语气不无嫌弃,说:“一身酒气。”   盛昱龙本来已经坐到床上来了,闻言说:“那我去冲个澡。”   “冲冷水澡醒醒吧。”陶然在后头喊。   盛昱龙这个澡又冲了很长时间,再回来的时候陶然已经睡着了。他掀开被子,本来要到床上去的,犹豫了一下,又放下被子,出去了。   天都已经蒙蒙亮了。   陶然压根没睡着,闹了这么一下,早就了无睡意了。他侧身躺在被窝里,想着刚才的事,想着盛昱龙拱着他,粗俗的喊:“骚比”。   一个成年男人的粗野,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盛昱龙,成人世界里的盛昱龙,既在情理之中,又在他意料之外。   他想,怎么能那么喊呢,多不尊重人。他的人生从来没有说过这个字,更何况还用骚来形容,真是下流低俗。 第16章 春意满┃三月二日至七日,多云转晴   两个人都有点尴尬。陶然倒觉得还好,喝醉了酒的男人什么样的他都见过,大脑被麻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还见过喝醉了酒的男人在街上裸奔的呢。盛昱龙只是喝多了酒把他当做了女人,又不是真的要对他做什么,尴尬一阵子也就抛到了脑后。   倒是盛昱龙,一直觉得脸面上抹不开,似乎有意躲着他,一连几天不见踪影。   暖气又恢复了,家里又变得暖和起来了。周末的时候陶然便又回家了。   他本来是没打算回的,刘娟和陶建国每次打电话都让他好好学习,没事别来回跑,他也不是那种会想家的人,这趟回去,是他姥姥病了。   血脂稠,倒不是大毛病,刘娟说上了年纪的人多少都有点,不要紧。   陶然很小的时候爷爷奶奶就去世了,跟姥姥姥爷比较亲,听说了之后一直悬着心,周六上午就请假了,回去看了看他姥姥,吃了午饭和刘娟回到家里来,刚走到大院门口,就看到外头停着一辆车。   他们大院很少有开车的来,陶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刘娟说:“余家的,那女人交了好运了,找了个有钱的男人,如今隔三差五便来他们家。”   刘娟的话刚落,就见余家的门开了,余欢一身碎花连衣裙,打扮的甚是清爽,身后跟着出来一个男人,大概一米八的个头,戴着眼镜,相貌很是俊朗儒雅。   “大冷的天穿裙子,烧得……”刘娟低声嘀咕了一句。   陶然却注意到了他们身后的余和平,背着包。那男人回头叫他,余和平应了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倒很像寻常的一家三口,温馨而美满。   陶然觉得有点吃惊。   今天梁成东是来接余欢母子到长海市里去玩。他和余欢感情发展很顺利,便有心和余和平也搞好关系。他们这种感情,最重要的其实就是孩子的意见,余和平有些内向,防备心也强,想撬开他的心,让他接受自己并不容易。余和平上高三了,平日里学业忙,并不是每回都能看到。正好周末,高中也要休息,他想着带余和平去市里玩两天,增加增加感情。   余和平自己其实并不想去,他早晨起来就觉得有点头疼,好像感冒了,没流鼻涕,就是嗓子疼,头疼,身上也有点酸疼。不过余欢让他撑着,他便撑着。   况且,他也真的想和梁成东待在一起。   这是余和平第一次出长明县,说不激动是假的,去的路上一直趴在车窗上看。余欢在副驾驶上和梁成东聊天,不知道说到什么突然笑了起来,笑声温柔得近乎有些谄媚,余和平本来正在看路过的一个楼板厂的工人,听到这笑声的时候愣了一下,忍不住扭头朝前看了一眼,撇了撇嘴,没说话。   他觉得余欢很装,他和余欢母子感情本就一般,谁也谈不上喜欢谁,看到余欢装模作样,看不惯还在其次,主要是担忧,怕梁成东有天会看到余欢的真面目,会失望。   那他便再也见不到梁成东了吧?   余和平十九岁,外表看起来却只有十六七的样子,怯懦,白净,瘦弱,内向,但他有这一颗极其早熟的心。这些年余欢身边的男人如过江之鲫,什么样的男人他都见过,老实巴交的,流氓混混,儒雅的,张扬的,年轻的,老的,梁成东却是里头条件最好的一个。他想如果余欢和梁成东在一起了,他或许也就有了依靠,上大学也不怕没钱了。   上大学,是余和平心里最大的愿望,大学是穷苦人家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这观念对他也根深蒂固,他简直为此渴望到全身疼痛,他和其他高三的学生不一样,那些人或许只是为了鲤鱼跳龙门,但大学对他来说,却是一道生门。   过了这道门,他才能真正获得重生,过上完全不一样的生活,过不了这道门,他将继续在这样黯淡的人生里腐烂。   梁成东有文化,他这辈子都敬慕有文化的人,何况是大学教授!梁成东就是他梦想成为的人,有文化,有修养,有崇高的社会地位,有钱,完美的人生也不过如此。   而余欢,是和他梁成东之间的纽带。他帮余欢抓住梁成东,也是在帮自己,所以余欢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别说有点不舒服了,就是在病床上躺着,如果余欢需要他,他也会拔掉针头过来帮忙。   而这个周末就是需要他出力的时候,所以他表现的很乖巧。长海市是古城,市里景点非常多,他们逛了一整个下午,晚上的时候住在了酒店里。   这是余和平头一回住酒店,他在长海市经历了许多的人生第一次,而每个人生第一次都像是给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原来有钱人的生活是这样的,真好。   他的欲望几乎无法抑制,阴郁的眼睛都有了光彩。他要过这样的生活,他要做这样的人,他要从泥淖里爬出来,做一个光鲜亮丽的人。   “只可惜不能去他家里住。”余欢略有些失望,站在大厅里看梁成东去办入住手续。   余和平没理她,好奇地四处打量着酒店装饰华美的打听,他弯腰摸了摸身旁的沙发,那么软。   “好了。”梁成东说着递给了余欢一把钥匙,“你的。”   余欢接过来,红色的指甲油没刮干净,在手指甲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她笑了笑,说:“让你破费了,其实我们今天就可以回去了,不用住在市里的。”   “半天怎么够玩,明天带你们去东河大桥看看。”梁成东说着扭头朝余和平喊:“和平,上楼了。”   余和平赶紧跑了过来,紧紧跟着他们俩往里走。电梯他也是头一回坐,心里有些激动,又怕表现的太明显丢人,所以低着头,默默地数着楼层数。   “今晚跟我睡,没问题吧?”梁成东忽然问他。   余和平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向梁成东。他以为两间房肯定他自己一间,梁成东和余欢一间的。   余欢却似乎毫不吃惊,笑着对余和平说:“你们两个可以好好聊聊天,和平要乖哦,可别说我的坏话。”   她说罢就笑了,眼睛在电梯顶上投射下来的光里泛着彩,叫余和平不敢直视。他还很紧张,他要和梁成东睡一间房么?   好在房间是标准的两人间,他们和余欢道了晚安,便开门进去了。余和平坐在床沿上,紧张地踮着脚,梁成东问他喝什么,他说不渴,问他吃不吃东西,他说不饿。   梁成东似乎有些无奈,问说:“和平,你跟梁叔叔说实话,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余和平赶紧摇头,说:“没有,我喜欢你的。”   梁成东急笑了,将眼镜摘了,放在床头柜上,说:“那我怎么看你闷闷不乐的。”   余和平说:“我就这样的,不知道要和你说什么。”   摘掉眼镜的梁成东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眉眼竟然有些凌厉,只是声音依然是熟悉的温厚:“喜欢就好。今天累了一天了,早点睡吧,洗手间有一次性的牙刷牙膏。”   余和平就去了洗手间,他也是头一回见到一次性的牙刷牙膏,小小的,摆放的整整齐齐,还有雪白的毛巾。   因为身体有些不舒服,脑袋有点懵,所以这一切感觉更加不真实。这半天是兴奋的,新鲜的,他见了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色,吃了他以前从来没有吃过的东西。洗脸的时候照了照镜子,觉得他额头上的疤痕都淡了好多。   大概心里太激动,他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可是不远处的床上躺着梁成东,他又不敢翻身,只好维持着一个姿势装睡。外头忽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梁成东坐了起来,余和平抓着被子的一角一动不动,听见梁成东下了床。   他听见是谁敲门了,余欢的声音在暗夜里像是一只发春的猫。   余欢从不在他面前掩饰她身为女人的属性,余和平更小一点的时候,她甚至当着他的面肆无忌惮地和别的男人滚成一团。余和平可以很淡定地替他们关门,男女的喘息声仿佛如外头商贩的叫卖声一样寻常。但如今他的心跳却很快,他想,他母亲来勾引梁成东了,梁成东会不会和那些男人一样,被余欢吃进肚里去。 第17章 春意满┃三月八日,周日,晴   余和平有一种诡异的兴奋和紧张,心几乎要从他胸口里跳出来。他听见梁成东开了门,问说:“你怎么出来了?”   “我想你。”余欢说,声音像是滴着水,“你都不想我么,我就在你隔壁,你睡得着么?”   梁成东回头看了一眼余和平一眼,掩上门说:“早点休息,明天得早起呢。”   余欢的身体里叫嚣着欲望,但她知道自己要掩饰。梁成东的古板和老实有时候会格外让她兴奋,走廊的光照着梁成东没有戴眼镜的脸,更英俊,年轻,白日里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有些乱,莫名有种禁欲的性感。余欢情难自已,搂住了梁成东的腰身,梁成东说:“早点睡,别勾我。”   “我勾得动你么?”余欢问。   余和平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响动,也不知道余欢和梁成东在干什么,紧接着房门便关上了。关门的声音很轻微,在黑夜里却格外刺耳。余和平吁了一口气,既为自己的母亲得偿所愿而高兴,又莫名有些失落。   紧接着他却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他愣了一下,然后便是上床的声音,梁成东又躺到了隔壁的床上。   余和平吃惊地翻过身来,看向对面的床铺。梁成东却为他突然的翻身吃了一惊,问说:“醒了?”   余和平不知道为什么心口有点发紧,说:“你怎么没去?”   梁成东大概不知道要如何跟他谈论这个话题,半天没说话,只传来尴尬的笑声。余和平说:“梁叔叔,你是正人君子。”   “什么正人君子……”梁成东这一下是真的被这个古老而戏剧的词语逗乐了,说,“睡吧,明天早起。”   梁成东注定不会跟他谈论和余欢的任何事,尤其是这种事。余和平“嗯”了一声,翻身平躺,眼角热热的,似乎有热泪涌出来。   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感动,或者说伤感,这莫名其妙的暖流在他心里荡漾。但他心里是喜悦的,好像因此觉得梁成东更可托付,更值得信赖,他的人生好像都跟着有了希望。   余和平做了一个梦,梦里又回到十六岁那一年,那时候余欢的相好还是个街头混混,背上纹了一个老虎头,他曾看到过余欢猩红的指甲深深地抓进那纹了老虎的皮肉里。而正是这个纹了老虎头的男人,成了压垮他们母子感情的最后一根稻草。   余和平在梦里对着那个男人的脸,那个男人叼着烟,哂笑着,托着他的下巴说:“长的跟姑娘似的,俩眼水汪汪的,跟你妈一样勾人。”   “我跟我妈长的不像。”他说。   那男人笑,说:“可你身体里住了个娘们。”   余和平低下头来,继续剥瓜子,等到再抬起头来,就看到余欢只着内衣,站在卧室门口斜眼看他。他一惊,手里的瓜子就掉在了地上。   其实他跟那个男人也没什么,那男人只是嘴巴上有些流氓,并没有欺负过他,只是在那个闷热的午后,和余欢狂欢之后穿着大裤衩出来,让客厅里看电视的余和平给他剥瓜子吃,说了两句不着边的话。可能那时候的余欢正为自己日益枯萎的身体和第一根白头发而惊慌,可能她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受不了自己有些女里女气的儿子,所以她给余和平身上留下了一道抹不去的疤。   从此以后,余和平对她历任男朋友都躲着走。余欢曾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他,那些粗俗而恶毒的话深深烙在他的心里,他瞧不起余欢,因而更痛恨自己,所以不允许自己真的成为余欢嘴里所说的那种人。   但他今夜又梦到了这么不愉快的过往,家里一片狼藉,余欢的手还在抖,他被鲜血染红的眼睛恶毒而疯狂,瞪着她看。他想他要让余欢供他上大学,他要吸干余欢的最后一滴血,等到大学毕业,等她以为她终于苦尽甘来的时候,一脚蹬开她。那时候他就自由了,在解脱的同时获得报复的满足感。   “和平,和平……”他听到梁成东在叫他,他心里一惊,想要睁眼,却发现眼睛滚烫,烫得他掉眼泪。眼泪混合了眼眵,所以睁开的时候依然看不清东西。他的嗓子比昨天还要疼,头更疼。   “昨天就有点不舒服……”他听见余欢轻声说着什么,接着便是梁成东的声音:“那你也不说,他也不说,还逛了一下午。”   余欢说:“没事,打一针就好了。”   梁成东将他扶了起来,说:“和平,起来,我带你去医院。”   他没有动,梁成东就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他躺在梁成东的臂弯里,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   不同于他身上腐朽的味道,他觉得梁成东身上的味道是含着希望的,暖且干净。他忍不住多吸了几口,好像整个人都活过来了,抓住了梁成东的衣服。   他烧到了四十度,在酒店不远的诊所里挂了吊瓶。但他其实觉得还好,并没有烧的要死的感觉,梁成东却是很震惊的,他觉得四十度是要死人的。   周日的行程就这样泡了汤,余和平去看余欢的表情,却什么都看不出来。梁成东对他关怀备至,即便觉得这关怀里有一半出于对他母亲的讨好,余和平也觉得很开心。   昨天他嗓子痛,可还是跟着吃了火锅,所以今天嗓子都几乎说不出话来了,咽喉炎症很重。梁成东买了清粥小菜,他还是不能吃,一咽东西就疼,梁成东问大夫:“怎么打了针也没管用?”   “梁老师,药到病除也得有个时间啊。”大夫无奈地说。   余欢笑着说:“你别急,一顿饭不吃没事的,咱们先去吃饭吧,吃完再过来,他这还得输好一会呢。”   清粥小菜是给余和平买的,不够他们两个人吃,他们又没病,自然要正常吃饭的。   梁成东说:“输液身边没个人怎么行,这样吧,你去吃,我凑合吃这些就行了。”   余欢说:“哎呀,没事,他都多大了,哪有那么娇贵呢。你吃这些怎么吃得饱。”   梁成东回头看了看余和平,余和平本来就长的瘦弱,下巴很尖,如今脸色比平日里看着还要苍白,很是可怜。   “我不怎么饿,你去吧。我看着和平。”   余欢没办法,只好说:“那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不用,我还真不饿。”   余欢便一个人出去吃饭了。梁成东对余和平说:“我去那边坐着,你要是想上厕所或者干嘛就叫我一声。”   余和平点点头,一直盯着梁成东看。梁成东在那看杂志,大概察觉了他的目光,抬头看了他一眼,冲着他笑了笑。   那么英俊的,温和的一个男人,弥补了余和平对于父爱的渴望。但梁成东并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他没有这样的幸运,拥有这样的亲人。   他如果有这样的一个父亲,或许会是截然不同的人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不会有将来的余和平。他闭上眼睛,试图幻想和梁成东成为一家人的样子,比如一起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比如一起吃早饭,所有细微的,但是温馨的家庭琐事,他觉得很温暖,简直让人热泪盈眶,但又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夹杂在里面,因为余欢。   这个家庭里也会余欢,可是有余欢他摆脱不了过去,他总是觉得压抑,痛苦,纠结,爱和恨交织在一起。   要是没有余欢,只有他和梁成东就好了。   可是没有余欢,他有什么理由和梁成东在一起,以什么身份在一起?   像对夫妻?   余和平猛地睁开眼睛,看着对面的梁成东,脸色忽然涨得通红。多么荒唐而丑陋的想法,他想,简直玷污了梁成东。   输完液之后,梁成东便把他们送回了长明县。梁成东嘱咐他卧床休息,多喝水:“下次再有不舒服的地方就说。”   他点点头,目送梁成东出去。客厅里梁成东在交代余欢要多看着余和平,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很低。   余和平翻过身来看向窗外,能看到大院里的那棵香樟树,好长好长的枝丫,随风摇摆。这是难得晴朗的一个春天,院子里搭了很多被子,花花绿绿的都有。   他看到了陶然。   “把被子都收了。”刘娟在楼上喊。   陶然应了一声,收被子的时候扯的太用力,绳子竟然断了,被子全落在了地上。好在晴了一整天,地上已经干了,他将被子捡起来拍打了几下,大概察觉有人在看他,就朝余和平的窗户那看了一眼。   不过他什么都看不到,窗户反光。下午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他身上,头发黑的发亮,人却白的耀眼,又干净又美好。 第18章 春意满┃三月八日到十二日,晴天为主   陶然就要回去了。刘娟还是交代他:“以后少回来,家里都好着呢,真有事,不用你说,我也会把你叫回来。”   陶然点点头,说:“你没事多去姥姥家看她,嘱咐她少吃糖,少吃盐,多喝水。我给她列了个单子,上头有减血脂比较好的食物,你去的时候给她买,听说喝普洱茶也能降血脂。”   刘娟说:“我都听出茧子来了。”   这次去,刘娟给他带了个铝锅,可以蒸饭煮粥。陶然是空着包回来的,回去的时候又装满了,鼓鼓的背着出了门,碰到他三奶奶在往大院门口看。他打了个招呼,他三奶奶笑着说:“要上学去啦?”   “嗯,三奶奶再见。”   刘娟笑着问:“三婶你看啥呢?”   他三奶奶朝大门口努了努嘴,就看见余欢在和梁成东说话。陶然和刘娟走到门口的时候梁成东已经上了车,车子拐弯的时候差点碰到陶然,刘娟便伸手拉了一把,不悦地看了梁成东一眼。   陶然朝车里头看了一眼,透过车窗看到梁成东跟他们道歉,车子也停住了,等他们过去了才又开动。   走到大街上的时候碰见了陶然以前的同学,看到陶然激动的很,拉着他的手聊了半天。刘娟问是谁,看着有点面熟。   “张强啊,他哥前年考上清华那个。”   刘娟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说:“那他成绩好么?”   陶然点头:“好,我们班前几名的。”   刘娟说:“就该跟这样的人多来往。”   陶然就笑了,然后听刘娟说:“我听你六叔说,你在新学校认识个女生,经常一起放学回来?”   陶然愣了一下,说:“他说的?没有经常一起回来,她家也在红房子小区,放学偶尔会碰到,六叔才碰见一两回,就说经常。”   刘娟笑了,说:“他说那姑娘漂亮。”   陶然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前几天夜里发生的那件事,哂笑说:“他可真色。”   刘娟愣了一下,笑着说:“别瞎说,你那同学才几岁。”   陶然却又想起那次在小区里碰到,就看到盛昱龙盯着柳依依的背影盯了好一会。柳依依也十八岁了,娇俏少女模样,他刚到班里没多久,就知道好几个男生暗恋她。不过看顾兰和大波浪的类型,盛昱龙好像更爱熟女。   他们俩朝车站走,刘娟看了看头顶的天说:“今天难得这么好的天气,先前断断续续下了那么久,今年的雨水好像特别的多。”   连日的阴雨过后,天色碧蓝如洗,云彩洁白到不像话,大团大团的飘在天上。   陶然到家用铝锅烧了壶水,然后去外头买了点八宝粥,打算晚上试着煮点粥喝。刚把米淘好放进锅里,客厅的电话就响了。他赶紧关了火,跑过去接了,竟然是盛昱龙打过来的,说:“回来了?”   “嗯,回来了。”   “出来吃饭。老地方。”   盛昱龙说完就挂了电话,好像唯恐多跟他说一句话似的。陶然换了身衣服,到地方看到周强和庞丽英也在。庞丽英看到他高兴地招呼他坐到自己身边来。盛昱龙身边坐了人的,是顾兰。   盛昱龙没怎么理他,和周强都在说工作上的事。他这两天上火了,嘴角长了溃疡,有点红肿,顾兰一直在旁边提醒他少吃辣。   庞丽英询问陶然的学习,又说了牛奶的事,问他够不够喝。陶然说:“够,六叔在家一起喝都喝不完。”   顾兰听了扭头看盛昱龙,笑着说:“你还喝牛奶呢。”   盛昱龙朝他们看了一眼,目光和陶然对接,很快就撇了过去,只嘴角咧开了一下,很是敷衍。   吃完饭大家都各自回家了。盛昱龙和陶然依旧走的那条阴暗狭窄的街道。晴了几天,街上没有水,就是有些地方坑坑洼洼的,得当心脚下。盛昱龙双手插在裤兜里,叼着烟,陶然走在他后面,烟雾不断地拂过他的脸。   陶然不讨厌烟味,有时候反而会觉得很好闻。他只是不懂抽烟的乐趣。春夜依旧寒冷,只有黄色的灯光带着暖意。他们回到家里,陶然忽然说:“你还想着上次的事呢?”   他觉得俩人的相处有点怪,好像透着尴尬。他笑说:“我都不在意,你更不用在意了,喝醉了嘛,你要真不好意思,以后少和喝点酒。”   “不好意思个几把。”盛昱龙讪讪地,盯着他笑。   “那你这几天躲着不见人。”   “忙工作呢。”盛昱龙好像松懈了不少,打开冰箱看了看,摘了两颗葡萄放进嘴里。   “你要吃么?”陶然殷勤地说,“我帮你洗。”   他说着就从冰箱里拿了一串葡萄出来,盛昱龙也站在冰箱门口,俩人擦着肩,盛昱龙闻到了陶然身上淡淡的香气。他问陶然:“你脖子怎么了?”   陶然脖子上红了一块,因为皮肤白,所以红的那一块很打眼。陶然说:“拿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撞在厨柜门上了。”   盛昱龙伸手摸了一下,他的指腹比陶然想的要粗糙,大拇指上竟然有些薄茧,蹭了蹭那块被撞红的皮肉,陶然缩了一下脖子,说:“好痒。”   皮嫩,又敏感。   家里暖气来了,两个人便各自睡各自的房间,盛昱龙又失眠了,可能是暖气重来之后特别足的缘故,有点热,盖一层被子都热,他有些烦躁地掀开被子,枕着胳膊躺在床上。   多少有点怀念和陶然一起睡的日子,睡眠质量比现在好。   一连几日,盛昱龙都是天快亮才睡着,一两个小时便醒了,失眠现象比先前还要重,而且莫名有些烦躁。他听见外头传来窸窣的水声,知道是陶然起来洗漱了,看看时间,才早上五点多。   以前觉得学生很享福,如今看做学生也很辛苦。   他穿了衣服从卧室里出来,看到陶然背着包正准备走。陶然看见他愣了一下,说:“六叔早。”   “嗯。”盛昱龙去撒尿,出来的时候陶然已经走了。他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朝陶然房间门口看了一眼。   陶然爱干净,讲卫生,生活习惯特别好,每天早晨起来之后都会叠被子,虽然不是四四方方的豆腐块,但也很规整。但是他晚上回来之后,却发现自己的床乱糟糟的,显然是有人睡过了。   家里除了他和盛昱龙没有外人,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盛昱龙。   盛昱龙没有瞒他,也不会瞒他。偷偷去睡,睡完了再偷偷叠好被子伪装现场,那不是盛昱龙会做的事。而且他睡的光明坦荡,并不觉得有何不妥:“我在你房间睡,比在我卧室睡的好。”   陶然好奇地问:“为什么?”   “可能胃口被你养叼了,你房间干净,我房间跟猪窝一样。”   陶然听了就去给盛昱龙做大扫除。盛昱龙的房间他整理过,其实已经不脏了,就是细节上有点乱。他忙活到晚上十点多,盛昱龙回来之后看到,觉得房间大变样了。   “怎么样?”陶然高兴地问。   盛昱龙点点头,把夜宵放到桌子上,脱了外套:“这么干净我还不习惯。”   陶然说:“主要靠平时自觉,平时如果不乱扔乱放,房间就不会乱。”   家里暖气足,他干了一晚上,累出一身汗,整个人像是刚出笼的包子,冒着热汽。可能比较爱干净的缘故,身上的汗味也和他们这帮男人的汗味不一样,说不上来。尤其是被汗水滋润的唇色,很红嫩。   上次喂陶然吃虾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不知道是不是年轻和白皙的缘故,陶然的嘴唇粉红饱满,特别嫩,看着特别干净可口。   “吃饭吧,等会就凉了。”   “我先去洗个澡。”陶然说。一身汗,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他就去浴室里洗澡去了。盛昱龙到客厅里看电视,听见浴室里哗哗啦啦的水声。他抽了根烟,脚搭在茶几上,隔着烟雾时不时地瞅一眼电视剧。 第19章 春意满┃三月十三日至三月十四日,晴   三月十三是柳依依的生日,特地请了陶然和她的几个朋友一起吃了个饭。因为是周四还要上学,大家是在学校的教师餐厅吃的。陶然事先不知道,吃饭的时候看到蛋糕才知道是柳依依的生日,有些尴尬,说:“我都不知道,所以什么礼物都没买。”   “我们也不流行送礼物,都是谁过生日大家一起吃个饭。你什么时候的生日?”   “农历十一月十六。”   那阳历要到明年去了,还早呢。   陶然是冬至那天生的,刘娟曾告诉过他,那年她刚吃了冬至的饺子,突然肚子就痛了起来,一开始还以为是吃坏了东西,后来才知道是快生了。因为那天是冬至,所以他以前还叫过一个小名,叫陶冬冬,上小学才改了名字叫陶然。   因为柳依依过生日,他还认识了柳依依的几个朋友,不是他们班的,其中有个叫黄岚的,特别喜欢他,人也大胆,一直跟他套近乎。陶然没有跟女孩子相处的经验,乍然碰到这么大胆的,有点羞涩。   黄岚也问到了他的生日,还特意跑到餐厅门口去看那的挂历,翻了翻日历,查到他生日是明年的一月三号,说到时候要给他过生日。   陶然想,如果顺利,到时候他们已经是大学生,恐怕都散落到全国各地去了。   可能这几天家里暖和的缘故,他买的勿忘我居然发芽了,他高兴的不行,这么多天没发芽,他还以为不会长出来了呢,再晚几天,他都准备倒掉重新种别的花了。   这是他头一回自己种花,很兴奋,每天晚上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花。他觉得花是需要阳光的,所以挪到了阳台上。   正在阳台上浇水呢,就听见有人开门进来了。他把花挪到阳台的角落里,拉开阳台的门走到客厅里,却没看到人,然后就听见洗手间里发出了声响。他便朝洗手间看了一眼,盛昱龙在尿尿,又没关门,尿完之后还抖了两下,陶然无意看了一眼,就呆在了原地,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盛昱龙洗了一下手,扭头看见他,说:“回来了。”   “嗯。”陶然呆呆的,说,“刚……刚回来。”   陶然进了卧室,将书包往椅子上一扔,心里还有暗潮汹涌。   对于男人的身体,陶然是不陌生的,小时候有段时间都是洗公共澡堂,多大年纪的男人他都见过,什么尺寸都有。但盛昱龙依然极大地拓宽了他的认知,他并不害臊,也未感到羞耻,只是吃惊,这吃惊的念头他一连好几天都没办法忘记,在家里碰见盛昱龙的时候,眼睛的余光有时候会有意无意地瞄一下,感叹什么叫天赋异禀。   他一下子明白周强喊的那些数字是什么意思了,心想怪不得顾兰会嚷着肚子疼,不捅破都是好事。   有一次他的目光可能太直接,被盛昱龙给察觉到了,盛昱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裤裆,又看了看陶然。陶然装作无意识地转过头,去看他阳台上的花。   这股青春期的躁动过了好几天才烟消云散。陶然即将迎来本学期第一场模拟考,这不但是他到了一中之后的第一次考试,还事关他下一个月的座位……他们班是按成绩来排座位,由高到低一个一个选。   “你们谁考的好,就能在选座位的时候做选择题,考的不好的,只能做填空题了。”   这话又似调侃又有些刻薄,意思是考的好了可以优先挑选座位,考的差了,座位都是别人剩下的,自然就只能算填空了。他们是重点班,大家心气都高,谁愿意做填空题呢。   “我们两个还一个座位吧。”柳依依说。   陶然说:“好啊。”   柳依依就笑了,眉眼弯弯。   他们考试放在了周五和周六上午,班级里留一部分,其他人把书桌搬到操场上考的试。早晨的时候春寒料峭,到了中午又晒的不行,陶然以前在县高中重点班,学校都是有特殊优待的,重点班的人不会到操场上去考试,如今尝试了一回,觉得脑袋发懵,自觉考的不好。   他的心情就有点沮丧。陶建国和刘娟把他送到市一中是为了他能提高成绩,如果考倒数,那真是有点丢人了。   周末他什么都不想干,就想留在家里看书。所以回来的时候顺便去红房子小区的商业街上买了点卤面。中午吃饭的人多,排了一会队,他看到旁边的红旗电影院好热闹,电影院外头人头攒动,有很多情侣,上面放了一幅好大的海报,除了一艘轮船之外,便是一对外国男女,互相依偎在一起,画面是金黄色的,好像沐浴在夕阳里,很美。   然后他就看见了顾兰从电影院出来,身边跟着个男人,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俩人看起来很是亲密。   “小伙子,你的面。”   陶然回过头来,掏钱给了老板,接了面往回走,走远了还回头看了一眼,看见顾兰和那男的一起进了一家餐馆里头吃饭。   陶然把《飘》给看完了,因为读过的小说不多,所以整个人都沉浸在故事里面,半天都没缓过劲来。他趴在书桌上看着窗外的树枝,发现那树枝已经抽芽,春天真的来了。   客厅里传来了响动,他站起来去看了一眼,就看到盛昱龙回来了,他打了个招呼,盛昱龙问:“晚上吃东西了么?”   陶然说:“没有。”   “走,一块吃点去。”   他们就出去点了两盘小菜,盛昱龙喝了一杯杨梅酒,让陶然也尝了尝,陶然看里头泡着那么多杨梅,还以为是酸酸甜甜的,结果喝到嘴里依旧辣的很。   盛昱龙见他辣的脸色通红,好像觉得很好笑,一直盯着他笑:“吃两口菜压压。”   陶然吃了菜也不管用,最后还是喝了杯茶。他陶然说,“我今天吃饭的时候路过红旗影院门口,看到好多人,还看到兰姐了呢。”   他有点紧张,因为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提这件事。盛昱龙却没什么反应,陶然只好说:“我还以为她会跟你一起去看呢。都是情侣一起去看的多。”   盛昱龙问:“你想看么?”   陶然说:“我不看,五十一张票,太贵了。”   是真的很贵,也就城里人会花这个钱。不过他们班同学说县城的电影院会便宜些,有的十几块都能看。   陶然觉得十几块也不便宜了,他们家只有在过生日的时候偶尔会看个电影,平时不会专门花钱去电影院看。刘娟说,当初陶建国追她那会两个人倒是经常追潮流去看电影,可后来结了婚反而不舍得了。   “要想看,五十也不算贵,要不想看,十块钱都贵。”盛昱龙说。“钱不够,我给你。”   陶然摇头说:“不看,电影没什么好看的。”   如果让刘娟知道他五十块看一场电影,非得骂死他不可。   他觉得话题跑偏了,他明明想告诉盛昱龙顾兰的事,结果扯到看电影上去了。于是他就说:“我看到兰姐跟一个男的一块去看的。”   他说罢就去观察盛昱龙的表情,盛昱龙却只是“嗯”了一声,问都没问。察觉陶然一直盯着自己看,他就抬头说:“你绕了这么大圈子,就是要跟我说这个?”   陶然讪讪的,说:“她不是跟你好么,我是担心……”   “我们俩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盛昱龙说,“她跟谁看电影都正常。你也行,要想请女同学去看电影,我给你搞两张票。”   陶然想起他上周末回来的时候刘娟跟他说的话,就说:“柳依依是我同桌,我们俩不是在谈恋爱,我高中不会谈恋爱的。”他说着看向盛昱龙,“你怎么什么都跟我妈说。”   盛昱龙愣了一下,他都不记得自己有跟刘娟提过柳依依的事。小摊摆在街边,旁边一个竹竿挑着一盏灯,风一吹还会晃晃悠悠,陶然俊秀白皙的脸庞便在光影里变幻,那眼睛却漆黑发亮,很认真地看着他,似乎在抱怨他打小报告这件事。盛昱龙竟生了几分愧疚的心思,笑了笑,说:“行,以后不提了。”   因为已经是深夜,人并不多,吃完回去的路上,盛昱龙突然走到花木丛里去撒尿。那条路虽然黑,但偶尔还是会有行人经过,陶然简直骇然,说:“两步就到家了。”   “又没人看见,怕啥。”盛昱龙解了裤子就尿,陶然只好给他看着人,明明不是他做的事,他却比盛昱龙还要紧张,唯恐被人看见了丢脸。   那一带大概经常会有人去尿尿,所以潮湿中带着点尿骚味。陶然走远了一点,站在路灯底下看着左右,好一会盛昱龙才从阴影里出来,提着裤子,坏坏地看着他,好像看到他这样紧张,窘迫,他心里会很愉悦。   “没在外头撒过尿?”盛昱龙问。   当然没有,陶然摇头。   “我们哥们几个,以前喝了酒直接在大马路上尿。”盛昱龙说。   好像多光荣的事情一样,他觉得他这个六叔,陋习真的很多。   盛昱龙笑着搂住他,大手拍了一下他的脸蛋,搂着他往前走。陶然忽然想到他那只手刚刚才摸过什么,如今竟然拍他的脸,按不就相当于他的脸和那什么间接接触了么?!   他一下子大窘,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他前几天看到的让他惊骇了好几天的物件,一股火瞬间从身体里浮了出来。于是他便伸手抓住了盛昱龙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拉了下来。 第20章 春意满┃三月十四日,周六,晴   盛昱龙愣了一下,大概被他明显的抗拒惊到了。陶然说:“你刚尿过尿的手……”   盛昱龙咧开嘴,问:“嫌脏?”   陶然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说长辈脏,只说:“没有。”   “我天天洗。”盛昱龙说。   “那也不干净啊。”陶然脱口说,“……你还摸我脸……”   盛昱龙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听陶然这么欲言又止地一说,心里立马浮现出一股异样来,刚才陶然脑海里浮现出的间接接触的事情,如今就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盛昱龙舔了一下嘴角,笑了,这一回没说什么。   陶然却再也忍不住要数落他的恶习了,一路上历数他的坏习惯,比如上厕所不关门,脚往茶几上放,脏衣服乱扔,鞋子臭袜子也乱放,浴巾混用,全都是生活上的小细节,又加上了刚才的随地小便的陋习。   别的还好,最后一条盛昱龙反驳说:“我一年能在马路边上尿几回?”   陶然说:“那其他的呢?”   盛昱龙不以为然:“单身汉的生活不都这个样。”   他那些兄弟,还不如他讲卫生呢。他好歹是好家庭出来的,小时候也受过文明教育,让陶然去周强家里看看,他估计能被熏出来。周强如今有了庞丽英,偶尔会帮他收拾一下,这才好一点。   不过跟陶然比,他确实有点邋遢。被陶然嫌弃,盛昱龙多少有些不满,不过他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知道是自己的问题,最后说:“改,都改,行了吧?”   陶然见他服软,自己也顺坡下驴,有些心虚地说:“你不要嫌我管得多,我在家里我妈要求严格,都养成习惯了。不过好习惯真的可以受益终生。”   盛昱龙去洗手间洗手,洗完了故意不擦,伸出手让他闻闻:“还有味没味?”   陶然涨红了脸,盛昱龙就用湿漉漉的手拍他的脸蛋,颇有些吊儿郎当,似乎试图用桀骜不羁来挽回一些长辈的颜面,他的手指沾了水,在陶然的脸上留下一片濡湿。陶然非常后悔自己刚才的言行,觉得自己冒失了。   “人小,毛病倒是不少。”盛昱龙说。   陶然本就有些羞愧,又被盛昱龙“教训”,便低下头来,露着白净的耳朵。陶然脸小,耳朵就显得很招眼,他又闻到了陶然身上的气息,跟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外表让人觉得美好,是因为陶然白皙挺秀,青春洋溢,至于气息为什么也给人这种感觉,盛昱龙想,这是不是处男的气息。   他就觉得陶然觉得他脏,也不是没有道理。和陶然相比,他脏的何止是一些生活上的坏习惯。他从里到外从头到脚,可能此时此刻都是脏的。   “都改,”他说,“以后跟着你慢慢改,行么?”   陶然抬起头看向盛昱龙,觉得盛昱龙的表情很真诚,不像在逗他。   一向有些豪放不羁的盛昱龙突然用这样的腔调跟他说话,他有些不适应,但又很高兴,说:“生活习惯不好改,咱们慢慢来,我也有很多不好的习惯,我也会改的。”   陶然把《飘》放回去的时候,顺道拿了一本《傲慢与偏见》来看。盛昱龙见他看杂书,也不管。   陶然就察觉出不是父母的好处了。他爸妈如果看到他看小说,一定会给他没收。不过他还是不放心,拿的时候晃了晃手里的书,说:“是外国名著。”   “这儿的书你尽管看。”盛昱龙刚洗了澡回来,臂膀上搭着毛巾,脖子上还挂着水珠,可能是搓过的缘故,胸口很红。陶然说:“谢谢六叔。”   他拿着书和盛昱龙错身而过,闻到了盛昱龙身上淡淡的香气,有些泄气地想,都没有用,刚还跟他信誓旦旦说要改,一转眼就还是老样子。   因为他闻到盛昱龙身上的香气,用的是他的香皂。   盛昱龙原来用的是一款沐浴露,味道很淡,陶然不爱用沐浴露,他喜欢用香皂,用的还是柠檬味的香皂,香气清新浓郁。他只一闻就闻出来了。沐浴露还好,反正是放在瓶子里挤出来的,香皂却是往身上涂的,他觉得还是分开的好。在他们家,所有洗漱用品都是分开的,刘娟从小便严格要求他这一点,不能混用。   陶然去洗澡的时候,发现他的香皂果然湿漉漉的,因为并不是男女有别,他也不甚在意,拿起来就要往自己身上抹,结果却发现那香皂上沾了一根毛发,一看就不是头发。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往哪里打肥皂留下的。   陶然抿抿嘴,把香皂拿到花洒下面冲了,冲了好一会才继续用。男人洗澡,也要注重局部卫生,越是私密部位越不能放过,这些都是他父母从小教给他的。他免不了也要仔细洗一洗。本来觉得盛昱龙用他的香皂还只是有一点不适应,等到自己往局部区域打肥皂的时候,这种不适感陡然变强起来了,他觉得有点不卫生。   不过刚才刚说了盛昱龙一顿,给他俩胆子他也不敢再说。毕竟不是自己的父母,有些话还是要藏到肚子里。他是来借宿,六叔再亲,到底也不是亲叔叔。   他听说住在一起的人,时间久了,生活习惯都会互相影响。也不知道将来是盛昱龙跟着他越来越讲究,还是他被盛昱龙影响,沾染了盛昱龙的气味,变得越来越不拘小节。   盛昱龙上厕所的时候发现洗手间里又被收拾的整整齐齐的了。乱搭的毛巾也被叠整齐了,洗脸池前的架子上,两个水杯摆的整整齐齐,就连牙膏牙刷的方向也一模一样。   简直整齐到让人想笑。而陶然蹲在地上,正在洗他们俩脱下来的脏衣服。   “有洗衣机。”他提醒陶然。   陶然背对着他,说:“内衣要手洗才好啊。”他说了八百遍了。   盛昱龙“哦”了一声,解开裤子撒尿,不知道为什么,陶然忽然觉得那尿声又粗又重,哗哗啦啦的,叫他老是忍不住想一些有的没的。等到盛昱龙出去之后,他就把洗手间的格子窗给推开了,把洗手间的门也打开,通风。 第21章 春意满┃三月中下旬,无雨   盛昱龙除了当年在部队上不得已,其他时候从来没自己洗过衣服,他没那么讲究,什么衣服都直接往洗衣机里扔。   饭自然也是没做过的,都是在外头吃。单身汉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他就是什么样的。   如今托陶然的福气,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周强来他们家的时候问说:“是不是再等几天进你们家都得脱鞋了?”   地拖的那么干净,他那脏鞋都不好意思往上踩。   “都是陶陶收拾的,他爱干净。”盛昱龙说,“我要的东西带来了么?”   周强就把刚托人盖好章的文件交给了他:“可费了不少事,其实直接找你家老爷子多好,多省事。”   “关他什么事。”盛昱龙叼着烟,坐下来一条一条地看上头的条款。周强朝家里看了一圈,问:“陶然呢?”   “房里看书呢。”   “乖乖,可真用功,周末也不休息。”他说着就去了陶然房间,隔着上半层玻璃模糊看到陶然坐在窗前看书,腰板挺的笔直。   他回来笑着说:“你别说,还真像陶大哥的儿子,那身板挺的,跟当兵的似的。”   陶然身上也就这点像陶建国了。   《傲慢与偏见》比《飘》读起来更轻松愉悦,字里行间全是恋爱的味道,完全是言情小说的套路。陶然一整个周末都用来看这本小说了,作业都是周日晚上赶的。写完忍不住又看,本来打算看半小时就睡,结果一看就上了瘾,一直看到凌晨两点多看到完结才睡下。第二天挣扎起来,好歹没晚了上学,只是一上午都没精打采的,数学课上还睡着了。   柳依依问:“你昨天没睡觉么,怎么那么困?”   “我看小说呢。”他说。   柳依依跟他同龄,但是女孩子要比男孩子早熟,而且柳依依家庭氛围更为开明,她初中的时候就读过这些外国名著了,陶然说的《飘》和《傲慢与偏见》她都看过。   “我也特别喜欢简奥斯汀,”柳依依说,“她的傲慢与偏见,与伊丽莎白的南方与北方,是我最喜欢的外国爱情小说了。我家还有傲慢与偏见的光碟呢,你要么?”   “电影么?”   “电视剧,但是不长,跟电影差不多,BBC拍的,很好看,你要看等放学了,跟我去我家里拿。”   下了晚自习之后,他回去的时候就顺便去了一趟柳依依家里。柳依依的爸妈都在家,他们是中学老师,两个人都戴着眼镜,看着极为和蔼,还请他一起去吃宵夜。   陶然当然不肯,拿着光碟从柳家出来,柳妈妈似乎对他很满意,笑着对柳依依说:“小伙子长的真精神。”   陶然自己买了份卤面当夜宵吃。买的时候又看到了红旗影院大门口贴着的海报,这一回他走过去看了一眼,见上头写着“泰坦尼克号,好莱坞巨片”等字样,不过海报的内容却换了,他上一次见到还是男女主依偎在一起的照片,这一次改成了男主从背后抱着女主,俩人要亲非亲的,旁边一行字,说即将上映。   那就是还没上映。   虽然片子还没上映,但他们班里已经有人提起这个电影了,说是报纸上都登了,国家领导人都对这部电影赞赏有加,还在中南海放映了呢,就等确定了内地上映日期了。   陶然回到家里就看起了《傲慢与偏见》,他特别爱欧洲那个时代的故事,清清冷冷又透着欣欣向荣,绅士优雅又充满人间烟火气。他一看就入了迷,直看了两集,要不是盛昱龙回来,他能看通宵。   “还没睡?”盛昱龙有些意外。   “就准备睡了。”陶然关了电视,说,“这个也是外国名著改编的。”   盛昱龙其实根本不管他这些,他要去广州几天,这一次特地跟陶然说了一声:“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是有事,就找你强叔。”   陶然笑着说:“你又不是头一回出门。”   他来长海市这么久,盛昱龙不在家的日子远比在家的日子要多,几天不见人也是常事,而且从不告诉他,他都习以为常了,如今突然事先通知他一声,他倒有些不习惯,想了想说:“六叔你也照顾好自己,别太累了。”   盛昱龙点点头,没多说什么。第二天早晨陶然醒来,发现他床头多了几百块钱。   以前盛昱龙虽然也常不在家,但他什么时候走的陶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陶然也不知道,所以即便他不在家,陶然也没能完全感受到自由自在的感觉,这一回知道盛昱龙出差的时间,感觉特别爽。   天气渐渐地开始暖和,暖气却还没有停,陶然有时候洗了澡就穿个内裤短袖的在家里晃荡,每天晚上几点睡都可以,也不怕睡晚了有人知道,更不怕打扰到人,总之就是身心自在。   周末的时候陶然和柳依依他们去东河公园春游。   天气转暖之后的周末,公园里人非常多,黄岚见很多人都在坐游船,提议他们也去:“这天河上的风也不冷了。”   他们就买票上了船,从背包里掏出面包瓜子和汽水,一边吃东西一边聊着天。陶然发现黄岚总是挨着自己坐,便一直侧身朝外坐着,看着远处不远的游船,结果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竟然是余和平,穿着橙色的救生衣,坐在几米外的一个游船上,对面坐着的是余欢和一个中年男人。   两艘船越来越近,陶然见对方也看了过来,不得不打招呼,于是便笑着打了个招呼:“余阿姨。”   余欢愣了一下,随即便笑靥如花,仿佛他主动打了个招呼,对她来说就是不敢奢望的惊喜一样:“你是陶然吧,怎么这么巧,你也在这啊!”   “我跟同学出来玩。”   陶然话音刚落,黄岚就从陶然身后探出头来,声音清脆地也喊了一声阿姨。   余欢就更高兴了,但好像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满脸笑容地对梁成东说:“这是我们邻居家孩子。”   梁成东便朝陶然笑了笑,陶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便没有叫他。目光移到余和平脸上,余和平看着他,嘴角居然咧开,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余和平变化好大,原本一直遮着眼睛的刘海也剪短了,整张脸都露了出来,一双眼睛仿佛春光潋滟的东河水,在一个大院里一起住了那么久,这还是他头一回这么清楚地看到余和平的全貌,只觉得那双眼睛好看,眼尾微微上扬,有种勾人的骄矜。   可是骄矜这东西,正是余和平身上最没有的。他对于余和平最深刻的印象,不过是去年夏天,在一个小巷里头,两个混混围着余和平打,还是他拉来了两个朋友,把那两个混混吓走了。余和平抱着书包蜷缩在地上,不等他拉他起来,猛地抬起头,头发半遮着眼睛,嘴角红肿,恶狠狠地瞪着他。   他愣了一下,讪讪地收回手来,余和平就自己爬起来抱着书包跑了。   他同学哂笑说:“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这个娘娘腔啊。肯定那个恶棍问他要钱,他不肯给,挨揍了,我上次就碰见了。”   他们这时常会有校外的流氓混混来抢钱,美名曰保护费,他们每次都是有备而来,专挑学校收这费那费的时候,但是大部分只敢抢初中和小学生,他们高中的男生,他们大多是不敢的,一则都大了,二则他们大多三三两两结伴而行,那些人要硬抢,也未必能讨的便宜。   他们敢抢余和平,大概因为余和平都是独来独往,身体又瘦弱的缘故。   他听刘娟说,余和平比他还大一岁,那时候已经十八岁了,可是看起来那么瘦弱,单薄,一点不像已经成年的人。   他和同学告别,往大院里走,走到胡同门口的时候,忽然看到余和平停在一户人家的玻璃窗外头,对着玻璃窗整理衣服。   他把书包上的泥拍掉,把扯皱的衣服拉平,又拨了拨头发,扣好扣子,才继续往大院里头走。   出于好奇,他走到那户人家窗户那的时候也停住看了一下,发现那户人家的窗户里头是什么都看不见的,像个镜子。   他继续往里走,看到余和平正好进家门,他穿过院子,上了二楼,忽然听见从楼下传来余欢的骂声。他好奇地扒着栏杆朝楼下看了一眼,就听见咣当当几声,余和平被人从家里推了出来。余欢穿着睡衣,指着他恨恨地骂道:“这么大的男人了,一点钱都看不住,看你那点出息!滚滚滚,别叫我再看见你!还吃什么饭,没钱吃饭了,喝西北风去吧!”   余和平也不说话,垂着头站在阳光底下。   那就是余和平给他的感觉,沉默的,阴翳的,再好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也暖不了他。   可是现在的余和平,好像随着这个春天的花草一起复苏了,虽然身上依旧有那种阴翳的气息,但人活过来了。   “刚才那个男生是谁啊?”黄岚问。   陶然说:“我邻居。”   “他长的真好看,你邻居也那么帅。”   陶然没说话,远远地又朝余和平一家看了一眼。   余和平他们已经准备上岸了,上岸的时候余欢的高跟鞋滑了一跤,差点摔倒了,多亏梁成东扶住了她。她不算矮,但是在梁成东的衬托下显得十分娇小,看得出梁成东是个稳重可靠的人,果真如他妈刘娟说的那样,这一回走了运,找了个好男人。   将余欢放下之后,梁成东又去接余和平,笑着问他:“要不要梁叔叔抱你下来?”   余和平竟然红了脸,摇摇头。梁成东便抓着他的手,他一个跳跃便跳到了岸上,梁成东松开他的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陶然替余和平高兴。他是会同情心泛滥的那种人,虽然不喜欢余欢,但是对余和平却和大院里的人一样同情。他爹陶建国说过,也不能完全怪余欢心坏,一个未婚女人独自拉扯孩子也不容易,余家并不富裕,余和平能上到高中,说明她还不是完全不讲道理的母亲,高中在他们县城真不算低学历了。只是她也不容易,难免脾气坏些。要有个好男人帮衬着,估计脾气会好很多。都是穷闹的。   陶然这样自在的日子也没过几天,就开始又担心起盛昱龙来了。   盛昱龙说大概要去四五天,但十来天过去了,也没见他回来,电话也都没有一个。   陶然一开始主要是担心他何时会突然回来,后来就担心他到底为什么没能回来了,有些胡思乱想,越来越悬心。盛昱龙原来在电话机旁留了手机号,那张卡片却找不到了,估计是他打扫卫生的时候不小心当废纸一起扔了。他让庞丽英的侄子去问周强,结果第二天的时候庞丽英亲自过来了,说周强也去广州了,还没回来。   “他前两天去的,说是那边的厂子出事了,得去一趟。”   “出什么事了?”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听他说了个大概。好像是当地一个工厂好多工人下岗了,那些下岗工人觉得是龙哥他们办的新厂影响了他们厂子的生意,他们这才下了岗,所以闹起来了。”   “那我六叔呢,他没事吧?”   “应该是没事的。你强叔不是已经去了么,我昨天还跟他通过电话,说两三日就回来了。”   陶然还是不放心,担心盛昱龙会出事。想着他随时可能回来,每天都会给盛昱龙晒被子。这样一直到周六放学,他刚走到小区门口就看到了盛昱龙的车子。   陶然大喜过望,赶紧追上去喊道:“六叔,六叔!”   盛昱龙没听见,车子直接朝小区里头开,并不是回家的方向。陶然喘着气停了下来,背着包朝家里走,走到楼下的时候忽然又停住了,站在那里等盛昱龙。   大概等了十几分钟,就看到盛昱龙的车子开了过来。这一回陶然没有那么激动了,只背着包微笑着朝盛昱龙挥了挥手。   盛昱龙从车里下来,说:“你怎么在外头站着,知道我要回来?”   “刚你进大门的时候我看到了!”陶然兴奋地说。   他帮着盛昱龙往下拿行李。盛昱龙却只让他提了个纸袋子,其他的自己拎着。陶然说:“六叔,你瘦了好多。”   不止瘦了,还黑了一点,胡子拉碴的。   盛昱龙说:“看到我回来,高兴不?”   陶然很兴奋地说:“高兴。”   他平日里有些骄矜和冷淡,难得看他这么激动。盛昱龙就接着问说:“想我了么?”   “想了。这几天一直担心你,问了庞阿姨,说你没事,可惜我们俩都没你的电话,不然就给你打一个了。”   盛昱龙听他这么说很高兴的样子,摸了一下他的头,又拍了拍他的肩。   盛昱龙大概是真的累得不轻,回来洗了个澡就睡了,这一睡就睡了一下午并一晚上。陶然看书到晚上十点多,也没见盛昱龙醒来。他不敢叫醒盛昱龙,却又担心他劳累过度,小心翼翼地去盛昱龙的房间看了他一眼。灯都不敢开,借着薄薄的月光,模糊看到盛昱龙躺在床上的身形,听到他略有些重的呼吸声。   陶然头一回意识到盛昱龙的辛苦。盛昱龙是他几个叔叔里头出身最好的,因为素日里一向出手大方,大家都觉得他生活安乐享受,陶然也这样觉得。如今看到他这么辛苦,陶然想,原来盛昱龙也不容易。   十八岁的人,没经历过半分社会的浸染,被保护的很好,又生在和美家庭,自然心地良善,容易爱心泛滥。原先盛昱龙在他心里就是天之骄子,人生肆意洒脱,于他而言就是个人生幸运但很多地方又与他格格不入的公子哥,只有让人羡慕妒忌的份,没有让人关心和爱怜的地方。如今看到盛昱龙的另一面,难免让他生出许多爱心来,好像人生头一回知道,即便如他六叔一般的男人,也有让人心软的一面。   这一下子拉近了他和盛昱龙的距离,人生许多转折口,都是在微妙之间,何况第二日盛昱龙就生病了。 第22章 春意满┃三月二十六,周四,多云   盛昱龙生病了,也不是大病,就是头疼发热,诊所里打了几天针都没见好,最后去了市医院,医生说的大都类似,就是疲劳过度,睡眠不足。   陶然才知道盛昱龙有失眠的毛病。   他看他六叔身体强健,精神饱满,可一点不像会失眠的人。   盛昱龙住院,陶然本来想着他家里人应该会来照顾,所以照样上他的学。后来才知道是周强或者其他朋友偶尔去医院照看一下,他就赶紧跟赵友中请了假,去医院陪护。   “陪什么?多大点病?”盛昱龙说,“上你的课去。”   “我都请了假了,两天。”再过两天就是周末,加起来四天时间,也够了。   盛昱龙不是病的起不来,也不是手脚不方便,其实不陪护也没事。但住院的人,身边连个人都没有,也实在可怜。他专门打电话问了刘娟,刘娟也觉得他应该去陪着。   学业固然要紧,但情意更要紧。他们家不是不懂得感恩的人。   陶然去陪护,是带了书本去的,大部分时间不是看书就是在做卷子。盛昱龙住的是四人间,其他三人都有三两个家属,就盛昱龙没有。陶然觉得自己来的很对。他觉得男人也是人,是人都是有情感的,盛昱龙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即便心如岗石,但多少还是会有些寂寥吧。   他是很懂这些的。   隔壁床的家属问他是谁,盛昱龙笑着说:“我侄儿。”   他们都夸陶然长的帅,精神。陶然沾了白净的光,人如春风一般,又乖巧懂事,话虽然不多,但有礼貌,尤其心思细,将盛昱龙照顾的无微不至。盛昱龙动一动他似乎就能知道盛昱龙是要上厕所还是要喝水,总是能早一步察觉到盛昱龙需要什么,不光邻床的夸他懂事,盛昱龙也被照顾的舒舒服服的。盛昱龙没事的时候就躺在那看陶然写作业,本来很无聊的事,也能看的兴致盎然。   陶然坐的是邻床家属借给他的小板凳,趴在病床上写作业刚刚好,他写作业的时候神情非常认真专注,但只要盛昱龙一动,立马就会抬头看他一眼,又很机敏。盛昱龙越看越喜欢。   他觉得陶然一向讨人喜欢,也不只是因为模样的缘故,性格也确实可人疼,是没理由不爱的类型。   市医院距离红房子小区很远,陶然第一天晚上十点多回去,早晨五点多就过来了。邻床的家属说何必这么辛苦,俩人在病床上凑合一夜也就过去了。陶然觉得也是,他怕盛昱龙晚上有需要,于是第二天就留了下来。   不过他也没睡到病床上去,而是趴在床沿上睡,他看有一床的家属就是这样。盛昱龙说:“你还是回去睡,要不在附近找个宾馆住一夜。”   “不用,我这样就行,以前我奶奶生病住院,我也这样陪的。”   “这样睡冷。要不你和我挤一挤。”   “有暖气,一点都不冷,而且我还穿了羽绒服,你看,多厚。”陶然是准备充分的,他还带了个毛毯呢。他不是小孩子,也不是女人,没有那么娇弱,别人都能这样陪护一夜,他为什么不能,没道理不能。   他就那么睡了一夜。半夜的时候四下里寂静无声,只有最靠里的那一床病人发出轻微的鼾声。盛昱龙怕他冻着,把被子大半都匀到了他身上,自己却是了无睡意,看了陶然一夜。   他并不能看到陶然的脸,一则病房里只开了小灯,很暗,二则陶然趴在床上,被子几乎遮住了他的脸。   陶然的父亲陶建国,当了很多年兵,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典型的大老爷们。陶然小时候看父亲就像是看天,觉得陶建国钢铁一般无坚不摧。他上初一那年,他奶奶咽气的时候,陶建国却是嚎啕大哭,而且在他奶奶去世之后很久,陶建国喝醉了酒还是会哭。他那时候是有些惊异的,因为他觉得他爸爸比他姑姑哭的还要多。刘娟告诉他说,这世上不管是男人女人,都有不为人知的柔软。即便是再坚毅的男人,也有脆弱的时候,需要怜爱的时候,这并不会减损这个男人的尊严和魅力,反而会让一个男人更有光辉。   陶然如此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晨醒来,刚动了一下,就轻轻地叫了一声。盛昱龙问说:“麻了?”   陶然还在睡眼惺忪中,因为坐着睡了一夜,浑身难受,笑着趴在床上点了点头。腿麻到极致的时候真是让人欲生欲死,他笑着把脸埋到被子上,难受得死的心都有了。盛昱龙看到他涨红的脸,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陶然笑着说:“好麻。”   盛昱龙真想替他受了,陶然趴着睡了一夜,脸上硌了红印子,盛昱龙便摩挲着他的脸,手背蹭过去,像是要把那些红印子给抚平。腿上的酸麻让陶然无暇去顾及脸上的异样,他又有些难受,又有些窘迫,便趴在床沿上笑。   来照顾盛昱龙,陶然是心甘情愿的,两个都是男人,按理说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可说起来也是很奇怪,要是搁在以前,盛昱龙在他面前过于暴露,他的反感和惊异远大于羞耻感,如今却不知道怎么了,盛昱龙输液的时候要去厕所,他帮忙举着吊瓶在后面站着,即便眼睛不去看,耳朵听见那些哗哗啦啦的尿水声,他却觉得说不出的羞耻和窘迫。他心里竟然有些抗拒再次看到他不该看到的东西。   盛昱龙也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他的不自在,盛昱龙大概是能察觉出来的,却没像从前那样逮住机会捉弄他,反而出奇地安静,安安静静地拉开拉链,安安静静地尿尿,再安安静静地提上裤子。抖还是会抖,只是偶尔会回头看他一眼。   然后就会看到陶然垂着头,盯着地面上的水渍看。医院的厕所不知道为什么地上总是湿漉漉的,泛着光。 第23章 春意满┃三月二十七至二十八,晴   庞丽英是最后才知道盛昱龙住院的,赶着和周强过来看他,正碰见陶然在楼下接热水。她跟陶然打了招呼,说:“你强叔昨天才告诉我,我一直都不知道,龙哥如今怎么样了?”   “没事了,明天就能出院了,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累着了。”   “都是谁陪着呢?”庞丽英想先问清楚了,免得等会进去了不知道怎么打招呼。   “我啊。”陶然说。   庞丽英才知道一直都是陶然在照顾,她有些纳闷,问周强:“龙哥家里人没来?”   周强说:“他家谁还能来。”   其实陶然也好奇,盛昱龙家就是长海市的,虽然自己一个人住,但生病了,都在一个城市,家里人按说是该来看望一下的。但是这几天除了盛昱龙那些兄弟,还真没见他家里人来。   “龙哥家里没什么人了,老爷子早外调了,不会有空。崔姨跟他一向不对付,更别说他那个异母弟弟了。”   陶然还真不知道这些事。他对盛昱龙家里的情况了解的非常有限,平日里也只听陶建国他们提过盛昱龙的弟弟,听说兄弟俩不是很和睦。他原来还想亲兄弟为什么不和睦,原来不是一个母亲生的。   下午的时候刘娟来了,因为盛昱龙还没出院,她也不好多呆,和陶然一起吃了个午饭就准备回去了。陶然去送她,路上问起盛昱龙的事情来:“我才知道,六叔的亲生母亲早就去世了? ”   刘娟说:“早就不知道去世多少年了。听你爸说,你六叔的母亲在他十一二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们平时提到他母亲,说的都是盛老爷子后来娶的那个。怎么突然问这个?”   “六叔这次住院,他家里人一个都没来,我原来还纳闷呢,后来听六叔的一个朋友说才知道这些。”陶然说。   刘娟笑了笑说:“那是你六叔要强,没告诉家里吧?平时听你爸他们聊天,你六叔家里该是挺和睦的啊,后娘也不都是心狠手辣的。”   陶然听周强那口气,以为盛昱龙和那个崔姨相处的并不愉快,可是听他妈这么说,又好像不是那回事,也不知道该信谁的,便又问说:“我爸爸怎么没来?”   按他爸那重义气的脾性,知道盛昱龙住院,肯定是要来的。   “他们工厂里加班,来不了。”   刘娟除了嘱咐他好好照顾盛昱龙,又再三嘱咐他好好学习,别的什么都别想:“以后一个月我们来一趟,你就别回去了,要是周末不想学习,就和同学在市里逛逛。”   陶然点点头。   刘娟又问:“在一中怎么样,功课没问题吧,上次你说考试了,成绩出来了么,怎么样?”   刘娟知道自己其实是不该问的,大家都如此告诉她,说问的越多,孩子压力越大。但她忍不住,陶然是他们家的希望,当初让陶然转学到一中来,她就有些不放心,担心陶然适应不了。   陶然脸色有些羞愧,说:“考的没有原来好。”   新班级六十个多个人,他只排在二十名左右。他在原来的县高中,很少低于前三名。   刘娟听了,心里有些失落,但转而就笑着说:“没事,刚来新环境,不适应是肯定的,何况一中和咱们县高中比,更是藏龙卧虎了,眼下还有几个月能调整,你压力也不要太大,好大学多得是,不一定非听你爸的考什么清华北大,他也只是顺嘴说说,并不是真心一定要你考上。”   陶然点点头,说:“我这一回数学考的有点差,我这几天一直在补呢。”   刘娟说:“学习虽然要紧,但也要好好照顾你六叔。我看他一个人,家里人都没来一个,看着还怪可怜的。他坏毛病是不少,但人不坏,对咱们也不错,如今既然在他家里住,就好好照顾他,就当投桃报李了。”   陶然点点头,他觉得刘娟有些憔悴,眼里都有些红血丝。刘娟说:“这两天加班,没睡好,回去我就补个觉。”   刘娟说完,就塞给他几十块钱。陶然没要,反倒给了刘娟一叠钱:“我六叔给的,我平时都花不着。”   既然是盛昱龙给的,刘娟就没有接:“他给你的你就自己拿着吧,要是花不着就自己存起来,你不是还想高考完和同学出去玩么,攒着吧。行了,车来了,我走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家里啥都不要担心。”   因为盛昱龙累倒的事,陶然心里对自己父母也多了一份牵挂。盛昱龙是多强壮的一个人啊,也有身体吃不消的时候,何况他爸妈呢。他又说了些让他们夫妻俩保重身体的话,直到刘娟上了车,才往回走。   听说了盛昱龙的家事,陶然对盛昱龙更多了一层体贴,尤其想到他十几岁就没了母亲,心里更是爱心泛滥。他试图透过他六叔强硬的外表去看他的心,自己倒是脑补了很多辛酸往事。他原来觉得盛昱龙是上帝宠儿,如今看到他背后伤疤,觉得盛昱龙真也是凡人一个,有着那么多不为他知的过往。   周六的时候盛昱龙总算出院回家,陶然看着他,不让他出门,两个人就在客厅里看看电视,出去吃个饭。吃完饭就还回来,盛昱龙睡觉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书。盛昱龙最近天天躺着,眼下才下午五六点,并没有睡意,便也跟着看书。正翻着杂志看,忽然听见陶然啧啧叹息了一声,说:“这首诗写的真好。”   盛昱龙抬头看向窗边坐着的陶然。   他卧室的窗户是落地窗,窗户很宽,铺了条毯子,正好可以坐在窗上。夕阳斜着照进来,正好照到陶然半边头发,他一晃一晃的,眉眼便在金黄色的阳光和阴影里来回。盛昱龙问:“什么诗?”   “海子的诗。”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关于海子,盛昱龙就知道这个。   陶然摇摇头,念道:   “你来人间一趟,   你要看看太阳。   和你的心上人,   一起走在街上。”   他念的抑扬顿挫,念完了抬头看盛昱龙,问:“是不是写的很好?”   盛昱龙点点头,陶然大概是真的很喜欢,忍不住又念了一遍,念完了,扭头看看窗外的夕阳,好像就是在看太阳,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下一个要做的,就是和他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他那么年轻,似乎浑身都是希望。他的相貌美好,看着就叫人心里愉悦,好像他身披霞光,便连他也一起温暖了。 第24章 春意满┃三月二十八,晴   家里的暖气自从重新开了之后就比原先还要热,如今天气转暖,房间里就更暖和了,尤其是后半晌,盛昱龙这边的卧室又是朝南向阳的,所以陶然只穿了件薄毛衣。原来他穿着厚厚的棉服,多少看起来有些笨拙,如今衣服单薄,身条就更挺拔了,看着就像窗外已经抽芽的树枝,透着蓬勃朝气。   盛昱龙突然想起自己从广州给陶然带的礼物,就翻出来了。是个新的随身听。   “我看你爱听歌,你那个随身听已经旧了,给你买了个新的。”   陶然果然很喜欢,这个随身听跟他旧的那个不一样,多了很多新功能,他看着说明书在那摆弄,不觉天色就暗了,俩人出去吃饭。盛昱龙身体刚好,胃口却极佳,点了许多大鱼大肉。陶然问说:“你肠胃受得了么?”   “哪有那么娇气。”   盛昱龙话音刚落,服务员就送了一瓶酒过来。陶然大惊,拿着那瓶酒说:“你现在就喝?”   “吃肉怎么能不喝酒。”盛昱龙说。   陶然拽着那瓶酒说:“不行,你不能喝,过两天再喝。”   盛昱龙没办法,只好让服务员把酒给收走了。陶然说:“我是为你好,你别嫌我管得多。”   盛昱龙点头:“不喝,不喝。”   结果两个人没吃几口,盛昱龙的手机就响了,是周强打过来的,问他在哪里。   陶然听他报了地址,就问说:“谁啊?”   “你强叔。”   原来周强来家里看盛昱龙,敲了半天门没人应,这才打了电话。不一会周强就过来了,说:“好家伙,你们爷俩已经吃上了。”   “强叔,坐。”陶然起来给他让座,自己挪到了盛昱龙身边。周强也不客气,见桌上没酒,吃了没两口就招手叫了服务员:“来瓶山河大曲。”   周强牙口好,张嘴就咬掉了酒瓶盖子,首先就要给盛昱龙满上。盛昱龙手指微微往酒杯上一挡,说:“你自己喝。”   “怎么着,医生不叫喝?”   陶然说:“六叔身体刚好,喝酒不好。”   周强根本不以为然,大咧咧地说:“那不喝酒干吃菜有什么意思。满上满上,不多喝,意思意思。”   他说着就要给盛昱龙倒,盛昱龙态度不坚定,模棱两可地就要让他倒了。陶然就把他的酒杯给拿走了,说:“强叔,你要真为六叔好,就别给他倒。”   盛昱龙讪讪的,说:“你自己喝吧。”   周强没办法,只好自己喝。不过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再好的酒一个人喝又有什么滋味。他看盛昱龙也馋,于是吃完饭想了个由头,把盛昱龙带走了。   “兄弟们都想你了,大家伙聚一聚。正好孙璐璐前几天刚把工人俱乐部里头那台球厅包下来了,江子他们都在里头玩呢,咱们也去那玩两把去。”   陶然问:“孙璐璐是谁?”   “你都见好几次了,还不知道人家名字,上次撸串还碰见她了呢,忘了?”   陶然这才知道那大波浪,原来叫孙玉璐,他们都喊孙璐璐。   陶然没有跟着去的道理,于是就先回家了。   孙璐璐把台球厅包了之后,为了活络气氛,这几天天天找她平日里认识的那些男人来玩球,看见周强和盛昱龙进来的时候浑身一震,她等盛昱龙可等太久了。   盛昱龙台球打的一流,她当初第一次见盛昱龙,就是在这台球厅。盛昱龙叼着烟,气定神闲地在那玩台球,身姿高挺,一举一动都是男人味,她第一眼就看上了,依她多年看男人的经验,就知道盛昱龙身藏宝物,定是人中龙凤。果不其然,没多久就听说盛昱龙有让人要死要活又哭又笑的本事,叫女人又爱又怕。她这两年费尽心思,就想尝尝盛昱龙的滋味,可惜盛昱龙就是不上钩,急死她了。   “龙哥,你可算来捧场呢,我以为你把我忘了呢,这几天怎么都找不到人。”孙璐璐娇嗔。   “知道你天天念叨龙哥,所以我把他叫来玩两把,璐璐,不要钱吧?”   “不要,”孙璐璐笑着问,“你们喝什么,我给你们拿!”   盛昱龙台球功夫好,身材更好,台球的观赏性正好就在这两个上头。孙璐璐一边喝着汽水,一边在旁边笑呵呵地看盛昱龙玩球。盛昱龙腿长手长,看在她眼里简直浑身的荷尔蒙,盛昱龙瞄准球洞的时候,神情认真得近乎性感,她大气都不敢喘,只觉得浑身血液上涌,盛昱龙出力迅速果断,一杆进洞,她身子一颤,握紧了手里的杯子,只觉得身上都出汗了。   这两天天气好,陶然就把积攒的脏衣服洗了,搭满了整个阳台,有些衣服是手洗的,拧的不够干,滴滴答答滴着水,他怕洗衣服的水滴到他的花盆里去,于是就把花盆挪到了里头。自从雨停了之后,天气一下子就暖了,盆里的勿忘我长的很快,陶然找了根筷子捣鼓了一下花盆里的泥土,正准备浇点水呢,就听见外头传来了说话声。他跑到阳台上,拨开刚搭上的衣服朝下看了一眼,就看见周强和盛昱龙勾肩搭背地回来,看那步履神态,显然又喝了酒。   周强看着老实,酒场上却贼的很,鲜少见他喝多过,倒是盛昱龙,喝的步履蹒跚,满脸通红,陶然开了门,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俩沿着楼梯上来。   周强看到他,笑着说:“陶然,赶紧过来帮叔一把。你六叔可沉死了。”   盛昱龙看到他,打了个嗝,醉醺醺地笑道:“陶陶。”   陶然脸上看不出表情,淡淡的,却也没过来帮忙,只给他们俩一人倒了一杯水。家里原来待客都用一次性的杯子,眼下没有了,只好用玻璃杯。陶然就把平时盛昱龙喝水的杯子给了周强,把自己的水杯给了盛昱龙。   反正盛昱龙在家都是拿着哪个用哪个,也不是头一回用他的杯子。   周强喝了两口水就走了,陶然虽然淡淡的,但他能看出陶然的不高兴来。盛昱龙也老实,脱了外套,解开了领口的扣子,满脸酒色地坐在那里也不说话,气氛十分微妙,他还是早点走的好。   陶然见周强走了,斜眼看了一眼沙发上的盛昱龙,冷笑了一声。   盛昱龙本来瘫坐着,看到他笑就往上坐了坐,自己也笑了笑,说:“原本我打死都不喝,都是强子他们,存心灌我……”   “你要是不喝,他们还能撬开你的嘴?”这话陶然是跟他妈学的。刘娟最痛恨陶建国的毛病就是爱喝酒,每次陶建国喝多了酒她都会数落几句。   盛昱龙笑着站了起来,有些心虚,说:“男人们聚会,哪有不喝酒的,不是叫人笑话?你还小,不懂。”   陶然本来脸色还淡淡的,闻言就沉下来了,他真不是单纯地因为自己不喜欢喝酒,他是真心关心盛昱龙的身体,盛昱龙却不领情。他觉得自己是为盛昱龙好,却好像瞎操心,嘴上就说:“你平时喝酒,我有问过么?这才大病初愈,就忍不住喝。喝喝喝,就知道喝,喝死你算了。”   这话一出口,他就觉得有些冒失了,但生气也是真的,他又不是私心,正好这时候外头传来了敲门声,是庞丽英的侄子,来送牛奶了。   陶然开门接了牛奶。牛奶还是热着的,他回来倒了一杯,剩下的也没再管,就放在茶几上。他端起杯子喝了两口,见盛昱龙一直心虚地看着他笑,端着牛奶就朝自己房间去,整个过程都没再说话。走到门口的时候盛昱龙过来抓住他的胳膊,因为喝多了脚步还有些踉跄,嘴上也不利索,笑着说:“你还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没有。”陶然说,“我是什么人啊。”   他其实真的没什么资格和立场去管盛昱龙的生活,他是晚辈,还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晚辈,怎么都轮不到他来教育盛昱龙。   盛昱龙醉醺醺地看着他,伸手抹了他嘴角的牛奶渍:“你说你是什么人。”   盛昱龙说着就将沾了牛奶渍的手指放到嘴边,舌尖伸出来,舔了两下。陶然第一次意识到盛昱龙的舌头那么长而有力,又灵活又狡猾。   这样的盛昱龙让陶然生出几分畏惧。盛昱龙的脸上带着酒色,长的其实不算特别英俊,但脸型周正,棱角分明,眼睛色,色的又很深情。大概是烈酒在他身体里起了火,他的气息潮湿而灼热,裹着酒的香,因为他的人是痞的,那酒气似乎也有了攻击性,怀揣着野心要也醉了他。   陶然心里突突直跳,扭头就走,谁知道盛昱龙伸手去抓他,第一次抓了个空,所以第二次就抓的更急,没控制好力道,掐住了陶然的脖子,猛地将他按在了门上,陶然的后背撞在门上,人都吓傻了。盛昱龙又去捏他的下巴,逼迫他直视,陶然脸涨得通红,不肯输了气势,瞪着盛昱龙看。 第25章 春意满┃三月二十九 周日 晴天   盛昱龙这才松开了他, 眼睛里的凶光和痞色少了,抿着嘴沉默了一会,说:“说话就好好说话, 没说完呢, 你跑什么。”   陶然一向不管内心如何波涛汹涌,面上都能做出波澜不惊的模样, 但到底是纸老虎,刚才还真有点犯怯。如今看盛昱龙消了酒气, 摸了摸自己被掐红的脖子, 说:“你喝醉了就去睡觉, 发什么酒疯。”他退了一步,低头说,“我不是跑, 是觉得说了也没用,我再说为你好,你也听不进去。反正身体是你自己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说罢就跑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自己伸手摸了摸嘴角,又用手背蹭了蹭。   他想盛昱龙真是喝醉了,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女人。那是雄性动物的眼神, 他虽不常见,却分辨得出来。   酒是色媒人,男人喝了酒,雌雄都不分就要发情。   盛昱龙想进去再说两句, 可又拉不下脸来,只大声说:“我以后少喝,真少喝。”   说完就自己一个人沙发上躺着去了,酒劲是真上来了,头晕乎乎的,身上也热,他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陶然在房间里躺了半天,听了会歌,看到手里崭新的随身听,又念起盛昱龙的好来,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到外头去看了一眼。   结果就看见盛昱龙歪在沙发上。   “你也不嫌冷?”他冷声问。   结果盛昱龙没说话。他走近看了一眼,才发现盛昱龙是睡着了。   陶然就到卧室拿个被子盖在了盛昱龙身上,自己冷冷地站在旁边,盯着盛昱龙的脸看。   盛昱龙身上有些凌厉的痞气来大半来自于眉眼,睡着了之后整个人就温和了很多,他看了一会,忽然又想起盛昱龙大病初愈,到底还是不忍心,靠近了拍了拍盛昱龙的胳膊,叫道:“六叔,这里冷,你回床上去睡吧。”   盛昱龙梦呓了一声,翻了个身,身上的被子反倒又掉下来了。他弯腰去捡,等到把被子捡起来的时候,发现盛昱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光都是散的。   “不生气了吧?”盛昱龙问。   陶然忽然觉得有些难为情,怪尴尬的,抓着手里的被子,说:“没有生气。”   盛昱龙就起来了,接过他手里的被子裹在身上,摇摇晃晃地往卧室走。陶然见他步履不稳,跑过去扶了一把。他到底还是豆腐心肠,盛昱龙也意识到了,很高兴的样子,笑眯眯地搭着他的肩膀。   陶然伺候他上床,又给他脱鞋,忙活完累出了一身汗,却没顾着歇息,又去给他倒了一杯热水。盛昱龙喝了热水,就靠在床头看着他,陶然被他看的心浮气躁的,问说:“你看什么?”   “陶陶真是长大了,会照顾人了。”盛昱龙说。   陶然见他语气和缓,神态安详,觉得这是个好时机,也顺便为自己刚才的话解释一下,于是便小声说:“我说真的,现在我住在这里,还能帮着照顾你一点,你说如果你一个人,喝醉了没人管,可怎么办啊。就说刚才,你就那么睡在沙发上,什么东西都不盖。就算家里暖气足,到底还是冷的,睡一觉肯定又要生病,尤其你还大病初愈的。生病了进医院,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就算有人照顾你,肯定也是那些酒场上的女人,哪能有几个好的,你喝醉了,万一酒后乱性,碰到个不好缠的,赖上你了,你又怎么办……”   盛昱龙“嗯”了一声,说:“知道了。”   他突然这么配合,倒叫陶然又尴尬起来了,脸色微红,说:“我不是要管你,是因为你是我六叔,我心疼你,才这么说的。”   就像刘娟教育他的时候说的话一样:“你看大街上那么多人我为啥不管,就只管你?因为你是我儿子!”   盛昱龙听了这话忽然笑了出来,说:“原来还觉得你不爱说话,现在才发现你比娘们还能啰嗦。”   陶然本来还有些红晕的脸,一听这话立即冷下来了。   他跟盛昱龙真的不是一类人。娘们这个词死难听,盛昱龙说起来跟开玩笑似的!   “你休息吧。”陶然说着就走出了盛昱龙的房间,客厅里似乎还弥漫着酒的香气,到处都是盛昱龙留下的味道。他正要回自己房间,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了敲门声,他过去开门一看,竟然是大波浪。   如今他已经知道了,大波浪名叫孙璐璐。   孙璐璐满面含着春色,显然也小酌过,见他开了门,也没进来,而是往门框上一倚,笑眯眯地摆弄着红指甲说:“小帅哥。”   陶然有些吃惊她会过来,问说:“你找六叔?”   “在么?”孙璐璐问。   “在的。”陶然说,“可是他喝多了,已经睡下了。”   “我就是来瞧瞧他。”孙璐璐笑着说。   陶然只好让她进来。孙璐璐显然是来过这里的,进去之后直奔盛昱龙的卧室,一边走一边说:“收拾的这么干净,真是大变样了。”   陶然见她进了卧室,心下竟然有些不放心,于是便也跟着进去了。孙璐璐蹲在床前,看了看盛昱龙睡着的样子。   她是真心爱盛昱龙,爱的心里发痒,喝了酒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所以才过来了。如今看到盛昱龙睡着的样子,只觉得那张脸怎么看怎么有男人味,爱的不行。她夹紧了双腿,半跪在地板上,伸手摸了摸盛昱龙的头发。   陶然心下发紧,嗓子里也干干的,说:“睡熟了。要不你改天再来,等六叔醒了,我会告诉他你来过。”   孙璐璐回头笑着看他,脸上的春意让陶然骇然,他是头一回知道女人如果发了情,脸上是可以看出来的。而这种春情大概成熟男人看了会觉得刺激,可是在未经人事的陶然看起来,就有些让他惊骇。   “他们灌他酒喝呢,我没拦住。”她说,“我刚知道他前段时间住院了,怕他吃不消。”   她想把陶然支出去,可是又找不到借口,心下鼓动着一股气,手指头微微蜷缩起来,问说:“有水么,口渴了。”   陶然便回去给她倒了一杯水,孙璐璐接过来咕咚咕咚几口就喝光了,好像急于浇灭自己身体里的火焰。她擦了擦红艳艳的嘴唇,将水杯放在桌子上,扶着床站了起来。   好像跪了那么一会,双腿就已经软了,麻了。   陶然就倚着房门,心里跳的厉害。孙璐璐身上的香水味掩盖了房间的酒气,那香味浓烈的像孙璐璐这个人。陶然不喜欢孙璐璐,孙璐璐美艳的具有攻击性,丰乳肥臀,也不符合他的审美。但他想,如果是盛昱龙看到这样凹凸有致的身材,应该会兴致高昂,像那夜抱着他喊一声骚X。   他觉得那词语很粗俗,可是用来形容孙璐璐,却莫名地合适。他看着孙璐璐,脸上发烧。   孙璐璐笑眯眯地走过来,说:“我想在这陪龙哥一会,行么?”   陶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孙璐璐便笑的更灿烂了,红红的嘴唇咧开,露出洁白的牙齿,真的很美。平心而论,要比顾兰美艳很多。   孙璐璐搬了个椅子放在床前,人往椅子上一坐,慵懒地回头看陶然,陶然红着脸退出了房间,顺便掩上了门,心跳的非常快,站在门口,久久都没有动。隔着门他隐约听到孙璐璐的声音,那么娇美,叫道:“龙哥……”   真是滴着春水一样的声音,让他想起了他们大院的余欢。但孙璐璐和余欢又不一样,余欢更多的是女人味,阴柔的娇媚,孙璐璐的美透着野性,叫声里充满春的渴望。好像春天早就来了,天气太暖,野草都争抢着要拱出土面。   陶然被那春意所侵染,心跳让脸上都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他紧紧抿着嘴唇,站在门口,孙璐璐又叫了两声,声音越来越骚气,陶然忽然握紧了拳头,猛地推开了房门。   孙璐璐竟然已经爬到床上去了,正在摸盛昱龙的脸,陶然的突然闯入让她吓了一跳,而她的行为显然让陶然吓了一跳。陶然第一次撞见这种情况,脸色涨得通红,问说:“你在干什么?”   孙璐璐再泼辣也是女人,被小辈撞见了这种事也会觉得尴尬,她下了床,并腿坐着,笑了笑,没说话。   “六叔已经不省人事了,你要有事,明天再来吧,家里有我照顾他就够了。”陶然说。   孙璐璐便站了起来,拢了拢她波浪翻滚的头发,说:“那就辛苦你了,我先回去,改天再来看你们。”   陶然送孙璐璐出了门,然后走到阳台上,拨开上面晾晒的衣服,他拨开的幅度不大,衣服带着洗衣粉的香气蹭着他的脸颊。他看着孙璐璐风情万种的走远,她在楼下不远遇见了熟人,是个年轻男人,孙璐璐笑着跟那人打招呼,那男人伸手摸她的肩膀,被她娇嗔着打开了手。   昏黄路灯下孙璐璐依然美的耀眼,陶然心想这么好看的女人,为什么要这么不知廉耻呢,自己往喝醉酒的男人床上爬。   他这么想着,忽然抬头看了一眼,才发现自己拨开的衣服,是盛昱龙的大裤衩。   他赶紧撒了手,大概是因为对孙璐璐的不满,连带着对盛昱龙也不满起来。如果不是盛昱龙平日里招惹,孙璐璐又怎么会登堂入室。   苍蝇不叮无缝蛋,千古不变的真理。他拿来晾衣架,把盛昱龙的大裤衩往上挂了一层。   盛昱龙却是一夜好梦,大概也是疲惫极了,这一觉睡到了八点多,被尿给憋醒了。他趿拉着鞋上了厕所,出来的时候听到厨房里有动静,就过去看了一眼,然后就看到陶然在厨房里炖粥,锅已经开了,滚滚冒着热气,那些热气弥漫在窗口透进来的阳光里,模糊了陶然的脸。   盛昱龙闻见了香气,问:“煮的什么,这么香。”   “红薯玉米粥。”陶然说。   盛昱龙本来还打算继续回去睡的,见他已经煮好了粥,就去洗手间洗漱。陶然还下楼买了包子回来,吃饭的时候问他:“昨天晚上谁来看你了,你知道么?”   盛昱龙一边啃着包子一边问:“谁?”   “璐璐姐。”   盛昱龙一时没搞明白他嘴里的璐璐姐是谁,陶然啃了一口包子,要看不看他地说:“孙璐璐。”   声音不咸不淡,好像只是随口提一句。   “她怎么来了?来干什么的?”   “还能干什么,找你的。”陶然的语气终于有了点激动,抬眼看着他说:“你知道她做了些什么么?”   盛昱龙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等他继续。陶然放下手里啃了一半的包子,用非常惊异的语气说:“她说想陪你一会,我不好意思拒绝她,就让她陪着你,结果她竟然爬到你床上去了!”   盛昱龙皱起了眉头,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她撵走了啊。”   盛昱龙笑了出来,问:“你也会撵人?”   他觉得陶然性子冷淡,脸皮薄,不大能做出撵人的事。   陶然说:“你不高兴了?”   “没有,我还真不知道这事,睡的太沉了。”   “你不是睡的太沉了,你是醉的太厉害了。你看吧,我昨天就跟你说,喝酒最容易误事,就比如昨天晚上,如果她爬上你的床,早晨起来哭哭啼啼的要你负责任,你怎么办。她这样的女人能要么?”   盛昱龙笑的更厉害,说:“你都哪里看的这些东西。”   “你还笑。”   盛昱龙说:“你既然知道她不是什么好女人,干嘛还给她开门?”   “这是你的家,她来看你,我怎么拦着。”   “以后这也是你的家,”盛昱龙说,“就把这当你自己的家,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都不会怪你。他们都是外人,咱们爷俩……”盛昱龙没继续说下去,停顿了一下,说,“这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   就差说这是咱们的家了。   陶然拿起包子继续吃,吃一口,低头喝了一口粥。   红薯玉米粥很甜,也很香。盛昱龙说:“没想到你还会做饭。”   他喝了两大碗。陶然第一次煮两人量的粥,水添多了,本来以为会剩下,没想到盛昱龙这么给脸,他看着刮干净的锅,很高兴。   今天依旧是春光明媚的一天。房子采光特别好,晴天的时候亮堂堂的,里头的一切都蒙着春光,包括人。陶然本就生的白皙俊秀,如今被春光笼照着,浑身都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不知道怎么回事,盛昱龙觉得陶然好像比刚来的时候又长开了一点,仿佛和街上梧桐树的枝丫一样,因为近几日的温暖春气,开始舒展枝条,准备抽芽开花。   “今天天气这么好,咱们出去溜达溜达。”盛昱龙说。   “你才刚好,要不在家再休息一天。”   “不走远,去给你买两身衣服。”   说起来陶然来了这么久了,他都还没给他买过什么像样的东西。随身听是出差顺手买的,算不上。天气暖和了,也该换春衣了。   “我衣服很多,够穿。”   “那是你的,我买的是我买的。”盛昱龙说。   盛昱龙回房去换衣服,陶然就把锅碗给洗了,正洗着呢,外头传来了敲门声。陶然赶紧擦了擦手,跑过去开了门,见外头站着一个衣着光鲜的中年女人,个头很高,都有一米七了,皮肤也白皙,就是脸上有些皱纹,再厚的粉也遮不住了。那女人看到他,还愣了一下。   陶然不认得那女人,问说:“您找谁?”   “你是……”   “妈,你怎么来了?”身后盛昱龙问。   陶然大惊,盛昱龙的亲生母亲已经过世了,这个妈估计就是周强口里的崔姨了。可是他嘴唇张了张,愣是没把奶奶两个字叫出来。   那女人看见盛昱龙就笑了,声音很是洪亮说:“我还以为我走错门了呢!”   盛昱龙笑着走出来说:“这是陶然,上次电话里不是跟你提过?”   那女人从头到脚地打量了陶然一番,陶然有些局促,说:“您好。”   陶然一团浆糊,压根搞不清这女人的真实身份,等到这女人进了门,盛昱龙跟他介绍了一下,他才知道这个不是崔姨,是盛昱龙的干妈,叫周芳。   周芳跟盛昱龙的亲生母亲原来是好闺蜜,从小一起长大的,后来两姐妹都嫁了豪门,只是盛昱龙的母亲跟了有权的,周芳跟了从商的。周芳结婚之后一直没有孩子,就认了盛昱龙当干儿子。盛昱龙的母亲去世的时候,盛昱龙才十一岁,盛父很快就娶了崔姨,盛昱龙不干,有好几年都是在周芳那里过的,一直到上高中才从她家搬了出去。在盛昱龙最需要关怀的时候,是周芳给了他无微不至的母爱,因此两人感情深厚,跟亲生母子也没什么区别。所以盛昱龙一开始喊干妈,后来连“干”字都省了,直接喊妈。   陶然知道了周芳的身份之后,老老实实地喊了一声周奶奶。不曾想这一声不止把盛昱龙叫愣住了,就连周芳自己也愣住了。她倒不是没应过奶奶,毕竟和她同龄的姐妹里头早有人抱孙子了,只是陶然不是小孩子了,这么大的孩子叫她奶奶,她还真不习惯。   不过不习惯是一回事,辈分又是一回事,陶然喊盛昱龙六叔,可不就得喊她奶奶。   周芳略有些窘迫地笑着说:“这孩子长的真俊俏,建国两口子竟然生了个这么好的儿子。”   她是见过陶建国和刘娟的,模糊记得这两口子都是一般人,竟然生出个这么俊秀高挺的儿子。   “我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昨天晚上碰见江子了,他说你前几天住院了,我听说都吓坏了。你说你,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没跟我说一声!”周芳嗓门大,脸上却没断过笑,好像人生没吃过苦似的,从里到外都透着敞亮。   “不是什么要紧的病,挂了两天针就好了,这不这小子陪着的么。”   周芳听说是陶然陪护了几天,对陶然就更热情了,不住地夸他懂事,好孩子,末了了又催盛昱龙:“你也是,要老早就听我的结了婚,还怕身边没个人?”   陶然听他们母子聊天,自己就在旁边安静地坐着。他发现盛昱龙平日里混不吝的,在周芳面前却特别本分,基本上说什么都会应一声。周芳听说他们盛家一个人都没去,又是一肚子的气:“你爹成天清高的跟个什么似的,这一会不讲什么礼节了?就算不是亲生的儿子,你病了,那女人还不该来看看,这就是他们高门大户该有的礼数?”   盛昱龙说:“老头子知道什么事。”   当年盛昱龙的母亲嫁给了盛父,周芳嫁给了个做生意的,平日里两家也会聚一下,盛父清高的很,嫌他们一家铜臭味,面上热情,背地里却不大看得上他们。周芳性子直,所以也不喜欢盛父,逮着机会就要吐槽他。   “我是想着,你这大病初愈的,得好好补一补,所以过来想让你到我那住几天。”周芳说,“我成天跟你说,缺钱了就跟我说,我有,怎么能为了钱不顾自己的身体。年轻的时候拿身体拼钱,老了就得拿钱来补身体,划算么?”   “这儿有陶陶在呢,我身体也健壮,已经好了。”盛昱龙说,“你来的正好,我也好久没去看你了,正好咱们一块吃个饭。”   “你也知道好久没来看我了。”周芳不无埋怨。   周芳听说他们要去买衣服,自然要跟着去。她最爱的就是逛街了。她心疼盛昱龙,陶然照顾了他,她自然也对陶然好,一身衣服一身衣服地给他买,还不准陶然说不要。陶然没见过这么热情的长辈,一时无法招架,只好去看盛昱龙。盛昱龙不大爱逛街,通常都在门口抽烟等他们,看他一脸无措的模样,就只抽着烟在那笑,末了了说一句:“她给你买你就拿着。”   周芳最不缺的就是钱,这两年她们家的生意越做越大,盛昱龙做生意,本钱就是她给的。周芳年纪大了,一则真心疼爱盛昱龙,拿他当自己儿子看,二则也是有点私心,想着以心换心,将来盛昱龙能给她养老送终。陶然发现周芳的个性跟盛昱龙非常像,大大咧咧的,不大注意小节。他买了条裤子,腰身有点不大合适,周芳竟然直接把手往他裤腰里伸,用自己的手来试松紧,可把陶然给窘迫的,周芳还说:“你这小腰,怎么这么细。”   盛昱龙听见就看了一眼,那裤子陶然穿的有点紧,不过双腿倒是显得更笔直修长。陶然个头不算特别高,但是比例非常好,身条也顺,那裤子包裹着他的臀,超级圆润。   “裆有点勒吧?”周芳问。   陶然点点头,因为试穿了不少衣服,天气又暖和,额头都出汗了。他这人有点沉静冷淡,窘迫的时候也会故作镇静,那种内心翻腾但又装作什么都没有的模样,在盛昱龙看来就特别招人。   一上午就那么过去了。周芳给陶然买了两身衣服,全套的,又给盛昱龙买了一身。可能周芳知道盛昱龙的身型尺寸,挑的第一件衣服就特别适合他,周芳看了看一身帅气逼人的盛昱龙,又看了看穿了新衣服的陶然,心下十分满意。   吃饭的时候,周芳又问陶然学习上的事,听盛昱龙说他成绩优异,就更加喜欢了:“好好上学,你六叔当初就是不肯用功,每次考试都能把我气炸了。谈朋友了么?”   陶然摇头说没有,周芳瞅了一眼盛昱龙说:“嗯,不该谈的时候不要谈,不要学你六叔,不该谈的时候瞎谈,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他倒没音了。”   “周奶奶家里很有钱么?”等到吃完饭,送走了周芳之后,陶然终于忍不住问。   因为今天周芳带着他试了好多衣服,一件比一件贵。   “比一般人强点吧,家里有个说大不大的厂子。”   “她人真好。”陶然说了一句。   “因为给你买了新衣服?”   陶然说:“不是,因为周奶奶一直笑眯眯的,感觉对谁都很好。”   别看她嗓门大,穿的隆重,好像很难伺候的贵太太,但实际上却很有礼貌,买衣服的时候对导购员都很礼貌热情。好像人人都是她喜欢的。感觉这人像太阳,虽然那光和热不是人人都习惯,但烤的周围的人身上都暖洋洋的。   盛昱龙说:“听你叫周奶奶,还真别扭。”   陶然说:“直接叫奶奶么,也别扭。”   “其实要不是我跟大哥这层关系,咱们俩大概也算一辈的人。”盛昱龙突然莫名其妙说道,“也没差多少岁。”   如果他们俩是陌生人,见了面打招呼,大概是会以兄弟相称。   不过那是如果,事实上他就是他六叔啊。陶然不知道盛昱龙为什么突然做这个假设。辈分和年龄也未必呈正相关,他在他们那辈分就高,有些三十多岁的,见了他都还喊一声叔叔呢。他妈刘娟才四十来岁,就有成年人喊她五奶奶了。   陶然今天心情好,忍不住开玩笑说:“那如果你不是我六叔,我就不用喊她周奶奶了。”   “不叫六叔,叫什么?”   陶然笑着说:“龙哥啊,跟别人一起,喊你龙哥,怎么样?”   他说着自己默念了几声龙哥,就自己先笑了:“更别扭。”   他都喊惯六叔了。在他心里,盛昱龙就是他六叔,根深蒂固。   “那还是喊六叔,龙哥人人都能叫,叫六叔的却没几个。”   也就陶建国这帮兄弟的孩子会喊他六叔,但是其他孩子加起来也没陶然一个人喊的多,久而久之,好像六叔这称呼就是给陶然喊的一样。   周芳给陶然买的衣服,最后一身他穿着就没脱下来。陶然身高174,冬天穿的厚的时候不显身高,如今穿了薄一些的春衣,整个人都轻简了许多,也时尚很多。盛昱龙在后头瞧着他,觉得陶然真该生在大城市里,好吃好喝地供着。   然后在某一个瞬间,他突然想,要是有一个称呼,只有陶然喊他就好了。就像他喊陶然“陶陶”,印象中就只有他在喊。   人在社会中存活,身份有很多,有人喊他盛总,有人喊他老六,有人喊他叔叔,有人喊他哥哥弟弟,每一个称呼都对应一群人。好像一个人对于另一个人的专门称呼并不多,就连爸爸妈妈也未必只有一个人在喊。   他就想到一个称呼,这个称呼严格来说,每个人在世上都只有一个人能喊,譬如老公。   人的社会身份千姿百态,唯有排他的,独占性最强的爱情关系里,只关乎两个人。 第26章 春意满┃三月二十九,晴   他在搜寻独有称呼的过程中, 这念头一闪而过,像开车的时候路过的风景,很快就消失在后头。盛昱龙看到红旗影院外头的巨幅海报。   《泰坦尼克号》, 4月3号要上映了。   “看么?”盛昱龙这两天也听说了这个电影。   陶然摇头, 说:“不看。”   态度很坚决。   “那你先回去,我去趟台球厅。”   “今天都逛了一上午了, 你不累么?回去歇歇吧,别玩了。”   “不是去玩, 你不是说昨天晚上孙璐璐乱来么, 我去提点提点她。”   盛昱龙说罢叼着烟就走了。因为周芳在, 他今天出门穿的很规矩,这一会估计是热了,扯开了领子, 卷起了袖口,两条大长腿迈着,大咧咧地往工人俱乐部去了。   陶然抿抿嘴,也没急着回去, 去理发厅理了个发。城里的理发师跟他们县城的理发师又不一样,花样多,问他要不要换个发型。   “小伙子长这么帅, 换个潮一点的头发肯定更帅气。”   那理发师给他看了他们理发厅的发型图,让他自己选,上头都是明星,什么郭富城刘德华, 还有些他不认识的。有中分有三七分,陶然觉得难打理,就谢绝了。   他对发型一向不上心,都是随便剪。   这理发师剪的很仔细,搞了快半小时他才从理发店出来。回来的时候看到前头两个人,一个在前头走,一个在后面追,高跟鞋啪啪作响。   “龙哥,龙哥,你等等我。”孙璐璐胸大屁股大,跑起来好像很费力,娇喘吁吁。   盛昱龙也不理他,兀自和周强说着话。这附近住的都是熟人,孙璐璐大概有些不好意思,就没有再喊,只在后头紧紧跟着,倒是周强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像是在看笑话,一直笑。   然后周强就看到了后头的陶然:“呦,陶然。”   “强叔。”   盛昱龙这才回头,被陶然撞见孙璐璐跟着他,他似乎很是不自在,脸上一黑,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孙璐璐看了看陶然,又看了看盛昱龙,说:“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就走了。”   陶然没停下脚步,从盛昱龙身边过去的时候,忽然说:“说话就好好说话,话没说完呢,你跑什么。”   盛昱龙一愣,陶然已经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飘过去了。他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昨晚上他跟陶然说的话的么,这小子,竟然有样学样。   “妈的……”盛昱龙笑着骂了一声,看着陶然走远,别说,新剪了头发,看着就是清爽。   “龙哥……”孙璐璐可怜兮兮地叫他。   盛昱龙收回目光,看向孙璐璐,说:“我刚怎么跟你说的。”   “就是,璐璐,你别一副被龙哥抛弃的样子,龙哥手指头都没沾你一下呢。”   盛昱龙看着混,男女之事上好像放得很开,只有他们几个兄弟才知道,盛昱龙挑着呢,像孙璐璐这种万人骑的货,盛昱龙哪能看得上眼。盛昱龙再混,那也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公子哥,口味还是会挑挑拣拣的,不是什么都吃。何况孙璐璐跟江子还有一腿呢。   “你这样叫江子看见了也不好。”   “我跟江磊又什么都没有,我要是跟他上过床,天打雷劈了我!”孙璐璐委屈的很。她十几岁就在男人堆里混,男人之间的规矩她不是不知道,她既然看上了盛昱龙,哪还会跟盛昱龙的兄弟有苟且。就是江磊那神经病,说什么对她一见钟情,她的拒绝可是大家都知道的,她都快恨死江磊了。   周强听她这么说,就砸吧了一下嘴,看向盛昱龙。   盛昱龙打年轻开始就桃花旺,这是他们羡慕不来的。他觉得吧,孙璐璐虽然不大检点,可玩一玩还是可以的,放得开,身材也火辣,又是这样死皮赖脸地投怀送抱,盛昱龙真要答应她,她肯定使出浑身解数来。这床上的人,有两个类型最带劲。第一种就是高冷的,骄矜的,对你爱答不理的,在床上征服这样的人,不光身体满足,心理更满足,冰山操成一汪水。还有一种就是死心塌地爱你的,爱的要死要活,你碰一下,对方都激动到哭,这种也带劲。孙璐璐对盛昱龙那种饥渴劲头,显然是第二种。   他不知道盛昱龙为啥无动于衷,就他所知,前段时间盛昱龙其实还是有点意思的。盛昱龙在女人身上很有一套,很会吊人胃口。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了,突然绕着孙璐璐走了。   孙璐璐满腹的委屈,这女人陷入情和欲的交缠中,就像得了花痴病一样,不管盛昱龙怎么对她,她都觉得爱,久而久之成了心魔,就到了非他不可的地步。她担心台球厅的生意,又放不下盛昱龙,着急的出了香汗:“龙哥,你不是这么无情无义的人,我知道。”   盛昱龙说:“你这光知道追着男人跑,生意还做不做了?回去吧,你追着我也没用,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趁早歇了,以后我还能常去你那玩玩,不然可就真断路了。”   孙璐璐两眼噙泪,又不敢闹,爱能生惧,她不敢破釜沉舟孤注一掷。   “我昨天也是喝了点酒,一时忍不住才去你家的……至于江磊,我跟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他不死心,管我什么事,难道因为他喜欢我,我就不能追求自己的爱情了?”   孙璐璐情真词切,可她不懂男人的心思。男人如果觉得你轻浮,那你的热情只会让你显得更轻浮。进而他们会觉得从你嘴里说出“爱情”这个词也是好笑的,还爱情呢,轻浮的女人有什么爱情。   周强看着孙璐璐走远,说:“龙哥,你对这妞是不是太绝情了点?依我看,她对你倒不像是玩玩。”   “三十多的女人了,还妞呢。”盛昱龙继续往前走,说,“发骚不看地方,这种女人……”   昨晚的事情周强已经听说了,他倒觉得没什么,像孙璐璐会做的事。孙璐璐平时看盛昱龙的眼神都恨不得把他吃了。   盛昱龙大病初愈,周强带他去汗蒸。   汗蒸对他们来说是常事,好处多不说,也舒坦,蒸完了按个摩,别提有多爽。   “你这医院里呆了几天,肯定从里到外都是细菌病毒的,都蒸出来,病根才能去干净。”周强说。   盛昱龙也想去,就把陶然给带上了。下午三点多的时候三个人一起去了,正碰上庞丽英和她女友来过来汗蒸,周强过去跟她说话,盛昱龙便带着陶然进了换衣间。陶然一进去就看到几具白花花的肉体,他除了小学的时候曾经跟着陶建国进过大众浴池,已经很多年都没见过这番壮观景象了,一时眼睛不知道该往哪放,不是不好意思,是觉得不礼貌。   在别人光溜溜的时候看,不礼貌。   都是大老爷们,大家都没什么顾忌,脱光了围了浴巾就进了里间,唯独角落里有个瘦小白皙的中年男人,一直磨磨蹭蹭地脱衣服。陶然第一次来,难免多观察一点,就发现那男人的眼睛总是时不时地朝他们这边瞅。盛昱龙倒是不在意,直接脱了衣服,一具高大挺拔的身躯就露了出来,等到盛昱龙扯掉大裤衩的时候,陶然发现那中年男人仿佛一下子看到了什么宝贝,眼都直了。   “你脱这么慢。”盛昱龙扭头问陶然。   陶然赶紧脱光了衣服,谁知道盛昱龙竟然打量了他两眼,笑着说:“果然长大了。”   陶然赶紧捞起浴巾围住系上,率先往里间走。里头水雾弥漫,隐约听得见水声。盛昱龙在他后头走,突然间陶然围着的浴巾一下子脱落下来了,掉在了地上。   陶然赶紧弯腰捡了起来,盛昱龙被他的屁股晃了眼,清了一下嗓子,见陶然又把浴巾围上,但是系法不对,他就伸出手来,说:“我来。”   陶然就交给他系,眼睛瞅到盛昱龙壁垒分明的腹肌和肚脐眼下的一撮毛发,心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朝门外看了一眼,只见换衣间的那个中年男人正盯着他们看呢,看到他的目光,还冲着他笑了一下。   陶然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小声说:“六叔,那人老看你。”   盛昱龙闻言就回头看了一眼,没说话,只用身体挡住了他。   两个人刚进了汗蒸室不久,周强就也进来了,找到他们之后,骂咧咧地在盛昱龙身边坐下,说:“最近老刘这越来越不干净了,刚换衣间看到一娘们兮兮的男人,盯得老子发毛。”   盛昱龙听了却笑着问:“揩你油了?”   “揩他娘的蛋,”周强略有些窘迫,说,“他敢,老子废了他。”   他们俩这话引起了旁边一个男人的注意,那男人便跟他们说,前几天就有个男的过来,恶心的很,竟然偷别人的内裤,被逮住打了一顿:“十有八、九是同性恋。”那人说。   这下可把陶然给惊到了。同性恋他听都很少听说,如今听到竟然有同性恋这么大胆,跑到汗蒸室来耍流氓。他以前只听说过有男的偷跑到女浴室耍流氓,第一次听说有男人跑到男人堆里耍流氓。   他就说,这公共浴室什么的就是不干净,你来我往的,人杂。   周强他们却似乎对同性恋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汗蒸室的男人竟然都讨论起来了,有觉得可笑的,有觉得恶心的,一群男人你一句我一句,最后竟然也能扯到女人身上。一说到女人,这些男人就更来劲了,说要是有女人来,不用偷,免费送。   “何止送内裤,我整个人送过去都成!”   陶然被那些荤段子臊的不行,他年轻,没怎么听过,这帮男人可能只是当玩笑说,他听了却觉得过于刺激。盛昱龙瞅了瞅他,就把他带出来了。   周强跟出来,说:“这才多大会。”   “你继续蒸你的,我带陶陶去按一把。他第一回 来,蒸太久对身体不好。”   陶然赶紧说:“里头热死了。”   周强笑了笑,便又进去了,里头传来男人的笑声,好像这汗蒸室是他们最做自己的轻松乐园。   不过按摩陶然也没能享受到,他比较敏感,又是第一次按摩,各种不习惯,摸这里他笑,摸那里他受不了,搞得按摩的师傅都不知道怎么下手了。陶然老是动,身上搭着的浴巾都滑落了大半,露着半个臀,整个人又白又嫩的,盛昱龙就不想让那师傅给他按了。   两个人三点多进去,四点不到就出来了,不过就这也觉得神清气爽了。陶然说:“就是人太多了。”   “这附近的汗蒸房都这样,你要不习惯,下次带你去有隔间的。”   陶然点点头,跟着盛昱龙往外走,走到街口的时候,看到一个白白瘦瘦的中年男人,他忽然想起刚才在换衣间看到的那个男人来,又想起周强他们说的话,便问说:“六叔,这里真有同性恋么?”   盛昱龙抽了根烟,说:“不知道。”   外头阳光很好,盛昱龙吐出的烟雾在阳光下消散,他眯着眼,鼻梁高挺,脸型冷峻,身材也高大,吊儿郎当却不轻浮,很有男人味。陶然一边看一边想,盛昱龙这种男人,原来不光招女人,还招同性恋。   不过他觉得很合理,他对同性恋的认知很少,基本上就跟娘娘腔划等号。比如他们大院的余和平,大家都笑他娘娘腔,中学生,虽然不大懂同性恋是什么,也没人骂余和平是同性恋,不过对他们来说娘娘腔大概就有点那个意思。既然是娘娘腔,那就跟女人差不多,女人喜欢的,他们自然也喜欢。   盛昱龙忽然夹了烟,眯着眼问:“你看我干什么?”   陶然说:“因为你长的帅。”   他本来只是玩笑话,不想盛昱龙竟然很当真地问:“我帅么?”   陶然骑虎难下,只好说:“当然帅了,不然那么多人喜欢你。”   “你呢,喜欢么?”   “我跟他们的喜欢不一样。他们喜欢是因为你帅,我喜欢是因为你是我六叔。”陶然笑眯眯地说。   盛昱龙觉得这话又甜又酸的,陶然头发湿漉漉的,还没全干,顶着太阳光,越发显得唇红齿白。他就想起刚才按摩的时候,陶然趴在那里,腰背细长匀称,眉目如画,浴巾半遮半掩,露着半个肉肉的臀。   真是从里到外从头到脚,无一不合他心意。他想他干嘛让按摩师给他按,自己给他按多好,如果陶然非要让人碰,那最好也是他。 第27章 春意满┃1998年四月上旬,晴天为主   还没走到家, 盛昱龙的手机就响了,他接了电话,简短说了几句就挂了, 然后跟陶然说:“我有事出去一趟。”   陶然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去哪?”   “去公司一趟, 晚上就回来了。”   陶然点点头,自己一个人回家了, 晚上的时候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刘娟还在生气,陶然问:“怎么了?”   “你爸, 喝醉了。”   这几年有刘娟管着, 陶建国喝醉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不像盛昱龙需要应酬的时候多,大部分都只是三五好友小酌一下。如今又喝醉了,他妈怎么能不生气。   最主要的是陶建国不像盛昱龙喝醉了酒老老实实的, 陶建国喝醉了酒爱发酒疯,胡说八道的。   陶然安慰了几句,说起盛昱龙爱喝酒的事。刘娟正生气,被连带起平日里对盛昱龙的微词, 说:“他们这些人,不是身体出了问题是消停不了的。”   正说着,陶然就听见盛昱龙回来了。   盛昱龙又喝酒了, 不过这次他很注意分寸,只是小酌。   没办法,生意场上总是免不了要喝几盅的,有时候酒不喝情不到, 生意就做不成,这是千百年来的老规矩,他又改不了。   何况他也确实爱喝。   不过昨天刚因为喝酒和陶然闹了点不愉快,他也再三保证过,作为长辈老脸还是要要的,所以回来的时候他特地嚼了几个口香糖去去酒气,还找朋友喷了点香水遮盖了一下。让朋友闻了闻,他们都说闻不出来。   “龙哥,怎么,家里有凶娘们啊,喝点酒回个家这么费事!”   “滚你娘的蛋。”盛昱龙脸上带了点酒色,整理了一下衣领上了车。他朋友隔着车窗喊道:“龙哥,你也悠着点,你那巨炮可不是人人都吃得消的,哈哈哈哈。”   盛昱龙在狐朋狗友的哄笑中离开,回到家门口的时候特地又闻了闻自己身上,确定除了香水味,没有别的。   陶然还在打电话,他示意他继续,从客厅里穿堂而过。没想到陶然忽然皱起了眉头,回头看了他一眼。   盛昱龙进了卧室,将衣服脱了,准备去浴室冲个澡,彻底毁尸灭迹,结果刚出房间门,就听见陶然说:“他又喝酒了……”   他脚下一个趔趄,就僵在了原地,妈的,狗鼻子啊,这也能闻得出来。   他咧咧嘴,听见陶然压着声音说:“我跟他说了啊,没用,他不听……哪天喝出毛病来,他就消停了……嗯,我不管他了。那我挂了啊。”   听见陶然挂了电话,盛昱龙才站出来,笑嘻嘻地看着陶然。   陶然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盛昱龙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到,主动交代说:“得跟你说一声,我今晚上吃饭,又喝了点。”   陶然把桌子上的书收起来,说:“你随便啊,我不管。”   盛昱龙双手插在兜里,跩跩地说:“我还真不想喝,不过都是生意上的朋友,不喝两盅他们根本不依,我心里有数着呢,你看,是不是没喝多?”   陶然“嗯”了一声,回自己卧室去了。   这一回不像昨天喝那么多,没有酒劲撑着,让他再把陶然拉住摁在门上,他也做不出来,自己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看见茶几上扣着个碗,他掀开一看,是一盘菜。   他又到厨房看了看,见锅里还有粥。   应该是陶然给他留的。   除了当年上学的时候回家,周芳会给他留饭,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还是头一回看到有人在这个家里给他留饭吃。他喝了几口,还是很香,只是人已经吃饱了,吃不下更多,他想着明天早晨热热再吃。   结果第二天早晨起来,发现锅里的粥都没有了,被倒进了垃圾桶里,陶然已经上学去了。   盛昱龙第一次觉得陶然还挺厉害的,不声不响淡淡的,却让他心里慌慌的,还有点怕呢。   “妈的。”他嘟囔了一句,把锅给刷了。   接下来一周,盛昱龙天天准时回来,从不外宿,也不带酒气。   “我打算戒酒了。”他说,“也不能说戒,不过以后肯定尽量少喝。”   戒是没办法戒的,他要应酬。他说完就去看陶然,陶然脸上淡淡的,是那种让人又爱又恨的表情,骄矜又礼貌。   “真的。”他说。   陶然问:“为什么呢,我没让你戒。”   “和你没关系,是我觉得喝多了身体不舒服。”盛昱龙说。   “那你试试看吧。”陶然说完就去看书了。   盛昱龙说到做到,果真没有再喝醉过。这期间全国都在讨论《泰坦尼克号》,这个电影在中国火的一塌糊涂,有人看了四五遍,嚷着还要到电影院去看。他们班的学生大部分都去看了,要知道他们可是高中重点班,班里的同学平时谁会花钱又花时间地去电影院啊。   “真的超级震撼,好多人都看哭了!”   “我爸可是从不进电影院的人,这次却带我去了,我靠,超级震撼,超大的一艘船,就那么沉了!”   柳依依跟他说:“我姑姑也看了,回来一直说好看,哭的眼睛都肿了,说还要看第二遍。”   “羊城晚报上都登了,XXX都说了,泰坦尼克号讲到了财富与爱情,富人与穷人的关系,生动地表现了人们在面对灾难时的反应!”   《泰坦尼克号》在1998年在中国造成的轰动和影响,远超过后来的《阿凡达》等电影,并且也是为数不多的得到国家领导人高度赞扬的一部电影,因为领导人的重视,导致很多政府机关包场,票房一路高奏凯歌,记录一个一个地破,前面不见古人,后面好多年才见来者。   “我这辈子如果能有杰克和萝丝那样的爱情,就算死也值了。”旁边的一个女生说。   杰克是万千少女心头好,盛世美颜俘虏了他们的心。   不光是陶然他们这代人,就是在盛昱龙他们那些人当中,《泰坦尼克号》也火热的很。不过周强他们不是冲着震撼特效去的,也不是冲着凄美爱情去的,而是冲着里头的萝丝的那段沙发戏。   “那段电影院里剪掉了么?”江磊说,“我看的是有那段啊,就萝丝脱了衣服给杰克画画那段,还有车里那一段,卧槽,那女的手往车玻璃上一抓,那叫一个抓人。”   周强说:“露了么,我陪庞丽英去看的时候是午夜场,光顾着亲热了,都没认真看。”   “我靠,强哥,你真得重新看一遍,正点的很!当时好多男的吹口哨呢。”   “我看那女的挺胖的啊。”周强爱骨感美。   他们就问盛昱龙看了没有。盛昱龙说没看。   他没时间看,也很少去电影院。   “龙哥,你真该看看,大家伙都看,你不看不就落伍了。”   周强问陶然:“你看了么?”   陶然把切好的水果放下,说:“没有。”   其实他都想去看了,年轻人哪有不赶潮流的,何况《泰坦尼克号》太火了,他们班如今到处都在说这个片子,他听说盗版光碟都已经出来了。一张盗版光碟才多少钱,如果借过来看就更不要钱了,家里有VCD,可以看。大家都说震撼,感人,他想看看到底是不是,何况他听说《泰坦尼克号》获得了十几项的奥斯卡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等到周强他们走了之后,盛昱龙就问他要不要去看:“你要看我带你去。”   “不看。”陶然说。说真的他还是觉得票价太贵了。他听说最近有黄牛抢票,票价不知道贵到哪里去了,尤其周末,一票难求。   这伙人今天在家喝的是啤酒,瓶瓶罐罐摆了一桌子。陶然在房间的时候听到他们抱怨,说喝啤酒没意思,要喝白酒。盛昱龙说家里没白酒了,凑合喝。   他当然是说谎,陶然收拾房间的时候看到好几瓶茅台呢。   于是周强他们就转换战场出去喝了。要盛昱龙一起去,盛昱龙找了个理由没去。   陶然觉得他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他既觉得没必要,又觉得有些得意。   连他爹陶建国以前都常在家说,盛昱龙脾气倔,不服管,家里少个能治住他的人。刘娟还会笑,说:“他这种从小桀骜不驯的公子哥,谁能治住他。”   他爸妈真该过来看看,他不就治住了。哪怕盛昱龙只是做做样子呢,起码在他面前服了软。他作为晚辈,能有这脸面,足够了。   盛昱龙最近滴酒不沾,好像并不是只在他面前做样子,因为他们俩晚上出去吃夜宵的时候,邻桌的在喝酒,盛昱龙一直往人家桌子上瞄,看样子是真馋。   陶然觉得他饭吃的都少了。他就尝试着问盛昱龙要不要喝两口。   “我就试试看酒能不能戒得了,正好大家都知道我前段时间住了院,也有个不喝酒的由头。”   陶然并不指望他戒酒,首先就是不可能,做生意应酬难免要喝酒,他是知道的,也完全理解。他也不反感男人喝酒抽烟,不抽烟不喝酒的男人未必就好。他只是希望盛昱龙不要三天两头地喝醉,克制一点。   不过有一次在外头吃饭的时候,陶然发现盛昱龙的手居然在抖,虽然只是轻微地抖,都不影响拿筷子,不过当盛昱龙玩笑似的跟他说的时候,他还是吃惊不小。   他觉得手都抖了,是大问题了啊,看来这酒不能戒。   正好那两天周强给家里送了几瓶葡萄酒,说是自家酿的,用了几十斤的葡萄榨的,酒劲也不大,让陶然尝尝。陶然就开了一瓶,尝了尝,果然好喝,比市面上卖的葡萄酒好喝,一点都不苦。   “你也尝尝。”他给盛昱龙倒了一杯,因为这酒度数低,他用的是茶杯,给了盛昱龙满满一茶杯。   盛昱龙不喝,让他自己喝。陶然就一杯一杯地下肚。正好天热了,喝进肚子里也不觉得凉。那葡萄酒虽然酒劲不大,但也掺了白酒进去的,酒香味很好。盛昱龙本就馋,闻见酒味就心浮气躁的,一直盯着陶然看。   “你也少喝点,”他对陶然说,“这酒喝着没感觉,要醉的话比白酒还醉人。”   陶然倒了一大杯,才喝了两口,就递给了盛昱龙:“那我不喝了,你喝了吧。”   盛昱龙闻见酒的香气,一时有些头晕脑胀。   说真的,不戒酒他不知道自己酒瘾这么大,看见面前的那杯酒他血液都跟着涌上来了。他把那杯子端起来看了看,陶然以为他嫌弃自己喝剩下的,说:“你要是不想喝我剩下的,就重新倒,这酒真的挺好喝的。”   是真的好喝,特别甜,有葡萄的香甜气,还有点淡淡的酒香。   盛昱龙就一杯下肚,这种酒对他来说就是小打小闹,不过憋了那么多天,就是这点小酒也够他兴奋半天,喝进肚子里之后他觉得浑身热血沸腾,有些不正常的亢奋。   “好喝吧?”陶然笑着说,“再来点?”   盛昱龙点点头,说:“他妈的,这几天不喝酒,吃饭都觉得没味道。”   “你不用戒酒,少喝点就行了,听说适量喝酒反而有益身体健康。”   两个人把剩下的酒喝完了,四月份的天气,说热就热起来了,暖气早就停了,窗外一片春意盎然,街上的梧桐树早就绿树成荫了,春来多困,喝了酒两个人都懒洋洋的,歪在沙发上看电视。陶然看了一会就开始口渴起来了,站起来倒水的时候居然晕乎乎的,他又吃惊又兴奋,对盛昱龙说:“六叔,我都晕了!”   盛昱龙说:“上头了?”   “软绵绵的,好爽。”酒劲上来,人就有些亢奋,陶然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几口就喝进肚子里去了。盛昱龙看着他吞咽的喉咙,有些心浮气躁的,陶然喝着水,眼睛突然朝他看了过来,黑溜溜的眼珠,洋溢着光彩。盛昱龙就说:“给我也倒一杯。”   陶然就又倒满了,递给他,自己则又在他旁边坐了下来,脱了鞋,盘腿坐在沙发上。   盛昱龙一边喝水,一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热乎乎的,带着点酒色。   “原来喝晕了是这种感觉啊,好舒服。”陶然有点兴奋。   “以后在外头别这么喝。”   “我知道,这不是跟你在一块的么,我要是喝醉了,你会照顾我吧?”他都照顾盛昱龙了。   盛昱龙点点头,说:“那你试着喝醉一回,我伺候你。”   陶然把腿伸开,往他腿上一放,然后枕着双臂笑道:“那倒不用,就这样就正好,晕乎乎的很舒服。”   盛昱龙把杯子放下,低头看着他的脚丫子。陶然的脚跟他的人一样白,骨架是男生的骨架,脚趾头骨节分明,脚掌却是红的,皮肉嫩的不像话。他伸手就摸了一把,谁知道陶然立马把脚缩了回去,淡淡地笑着眉毛一挑,蹬了他一下。   春日午后一切都是暖洋洋慵懒迷糊的,盛昱龙见他有点兴奋,自己也跟着兴奋起来了,刚才的酒根本解不了他心里的燥热,反而勾起他的贪欲来。陶然脚趾头蜷缩起来,问:“臭么?”   盛昱龙盯着他的脚看,说:“不臭,香的。”   陶然才洗过澡。   陶然就又笑了起来,要把脚给收回来。他就抓着陶然的脚踝不松开,陶然用力蹬,他就用力抓,最后力道没控制好,陶然“嘶”了一声,说:“六叔,疼。”   这话不知道怎么打开了盛昱龙身体的某个开关,他脑子一轰,抓住陶然的脚就亲了一口。 第28章 春意满┃1998年四月下旬,偶有雨,晴为主   陶然晕乎乎的, 根本就没察觉,反而趁机把脚给抽出去了,扳着腿看了看自己脚踝, 都红了。   盛昱龙力气大, 而且丝毫不知道收敛一下力道,有时候显得非常霸道。   “我去床上睡一会。”他说着就爬了起来, 穿上拖鞋,扭头看沙发上歪着的盛昱龙:“你要睡也别在沙发上睡, 别感冒了。”   盛昱龙没说话, 只盯着他看, 好像突然不认识他。陶然笑了笑,懒懒地回房去了,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 发现盛昱龙还在盯着他看。   陶然的酒一下子醒了大半。   客厅里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盛昱龙起身过去接,陶然又折了回来,因为他听出是他爹陶建国打过来的。   盛昱龙跟陶建国说了两句, 便让陶然过来接电话。   原来陶建国是找他的,他就说,陶建国如果找盛昱龙, 打他手机不是更方便么。   “你回来一趟吧。”陶建国说。   这就奇怪了,陶建国夫妇怕他分心,平时都不让他回家。这一回居然打电话主动让他回家了,陶然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如今他们家他的高考是头等要紧事, 肯定是出事了,而且出了大事,陶建国才打电话叫他回去。   “你妈跟我闹离婚呢。”陶建国说,“我说话她不听,你回来劝劝她。”   陶然简直骇然。   他爸妈是出了名的感情好,陶建国对刘娟也基本百依百顺的,这俩人怎么会突然闹起离婚来了。   盛昱龙听说了也很吃惊:“你爸妈闹离婚?”   陶然有些尴尬,点点头说:“我妈脾气大,可能是吵架了,我回去看看。”   正好盛昱龙也在家没事,就开车送陶然回去了。到了他们大院里,看到一群人从院子里出来,都是街坊邻居,陶然一开始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下了车发现院子里静悄悄的,陶建国正在外头抽闷烟。   他跑过去问:“刘大爷他们干什么呢,那么多人。”   陶建国没回他,直接说:“你先进去看看你妈,都一天都没吃饭了。”   陶然听说了之后立即上了楼,留下盛昱龙和陶建国兄弟俩在那说话。刘娟还在床上躺着,看见他进来愣了一下,慢腾腾地坐了起来。   陶然笑着问:“妈,你怎么了?”   “你怎么回来了?”刘娟拢了拢头发,问,“你爸把你叫回来的?”   陶然说:“这不是周末了么,我想家了,正好六叔来找爸,我就搭顺风车一起回来了。”   “你六叔也来了?”刘娟穿上鞋,说,“他把谁叫过来都没用,我要跟他离婚。你回来的正好,我刚还想着呢,得跟你说一声。”   陶然还是笑,坐在床沿上看着她:“到底怎么了,离婚也总有理由吧,过的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啊?”   “谁跟他过的好好的,你都不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忍过来的。”刘娟说起来眼圈一红,语气也很激动,“你不用劝我,我都想清楚了。”   陶然当然不会把这种话放在心上,他爸妈压根没有离婚的理由。别说他们俩这么恩爱的了,就是那陌路夫妻,离婚也很少见啊,反正他除了电视上,还没见过离婚的呢。   刘娟却眼圈更红了。   陶然身上的骄矜,有一半都是跟他妈学的,刘娟生性浪漫多情,也任性些,平时跟陶建国拌几句嘴就会掉眼泪。陶然在旁边轻声安慰她,母子俩聊了几句,又聊到陶然的学习上,刘娟说:“他原来这不跟你说,那不跟你说,就怕影响你学习,如今好了,要离婚了把你喊过来,不怕影响你学习了?”   陶然觉得他妈有点小题大做,不过是拌几句嘴,吵个架,怎么就要离婚呢。   “我爸在外头……”   “没有,我就是跟他过不下去了。”   刘娟话音刚落,陶建国就进来了,笑嘻嘻地看着他们娘俩。刘娟看见他就来气,说:“你不用嬉皮笑脸的,你把陶然叫回来我就不离了?我看见他心里更伤心,更要跟你离!”   “你看你,孩子都回来了,你还动不动就离不离的,孩子听了心里能好受?不好受怎么安心学习。你忘了咱们当初把他送到一中去是为什么了?”   这个家里如今最重要的就是陶然的高考,除此之外其他事一律靠边站。   刘娟闻言垂着头落泪,似乎委屈的很。陶然见她哭的这么伤心,一下子就有些心疼了,抱着他妈的肩膀晃了晃,说:“我让爸给你道个歉,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他这一回吧。”   陶建国在外头大老爷们一个,在家却很会伏低称小,轻声哄着刘娟,刘娟只是垂着头不言语,态度却软化了不少,陶然趁机出去,留给他们夫妻俩一点空间。   盛昱龙还在客厅里坐着,低声问:“怎么样了?”   “劝着呢,快和好了。”陶然给盛昱龙倒了一杯茶,端给他问,“我爸跟你说什么事让我妈这么生气了么?”   “你妈没跟你说?”   陶然摇头,盛昱龙就说:“我也没问,估计就是拌嘴了,一起过日子,没有不吵架的,咱们爷俩一块过不还吵架的么?”   陶然闻言笑了,说:“我可没跟你吵。”   他哪敢。   结果盛昱龙说:“你还不如跟我吵呢,不高兴了就会冷着一张脸,叫人看了怪不是滋味。”   陶然愣了一下,竟然有点不好意思。他觉得盛昱龙如今和从前不一样了,没以前那么霸道张狂了,好像也学会了他爹陶建国伏低称小的那一套。   他听见刘娟在房间里哭,又过了一会,两个人从房间里出来了。刘娟眼圈红肿,跟盛昱龙打了招呼,去厨房做饭去了。   大家都默契地不提吵架这件事,不过陶建国心虚,声音小了不少,也没敢跟盛昱龙喝酒,一顿饭吃的悄无声息的,偶尔有话题,也还是围绕着陶然转,无非就是他学习上的那些事。陶然说到了他上次月考没考好的事,陶建国才知道,很吃惊。   “我看有人都找家庭老师专门辅导,要不我也给陶陶找一个?”盛昱龙说。   陶建国说:“补课费贵么?”   谁知道他话刚出口,刘娟就冷笑一声,说:“你还管贵不贵,你不就钱多?”   陶然愣了一下。刘娟很有做女人的智慧,平时只要有外人在,都很给陶建国面子。如今当着盛昱龙的面冷嘲热讽,还是头一遭。陶建国笑了笑,没说话。盛昱龙说:“我朋友认识人,不要钱。”   陶建国说:“还是算了,够麻烦你了,他考好考坏,看他造化。”   “大哥这么说就见外了。我回去找朋友问问看,一个电话的事,谈不上麻烦。”   他们来的匆忙,什么都没带,今天又是周日,吃了饭就得回去。刘娟和陶建国送他们俩出门,陶建国和盛昱龙走在前头,刘娟和陶然走在后头,挽着胳膊。   “刚回来的时候看到刘大爷他们一群人从院子里出去,他们干嘛呢?”   “刚说了你,你怎么又多管闲事,”刘娟说,“好好学你的习,你能考上好大学,妈也算没白吃苦。咱们家还没出过大学生呢。”   不管是陶家,还是刘家,陶然都是第一个有望上大学的人。   陶然点点头,说:“知道了。”   “老六还经常醉酒么?”   提到这个,陶然就笑了,看了前头的盛昱龙一眼,小声对刘娟说:“他现在戒酒呢,好久没喝了。”   刘娟愣了一下,说:“好好的怎么想起来戒酒了?”   “不知道,可能是上次住院,知道身体的重要性了。”   “他们这些人,不到医院里头,是不知道身体可贵的。什么都是这样,不见棺材不掉泪,以为自己多能耐,有他们吃苦的时候。”   两个人上了车,盛昱龙一边跟陶建国夫妇招手,一边笑着对陶然说:“大哥正后悔呢,说不该叫你回来。”   陶然透过镜子看到陶建国要拉刘娟的手,被刘娟给甩开了。   看来刘娟的确很生气,也不知道这夫妻俩出了什么问题。   陶然想来想去,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陶建国在外头有了点花边新闻,偷吃倒不至于,但起码让刘娟不高兴了。只有这种事,才会让刘娟那么生气。   盛昱龙回来就找江子问了课外辅导的事。江子的父亲是大学老师,认识不少高校老师。   “要找好的,钱花多花少不是问题。”盛昱龙交代说。   江子办事利索,第二天就找了一个长海大学大三的男生过来给陶然补习。   这男生是严格按照盛昱龙的要求找的,两个字形容,就是优秀。   不光学习成绩优异,还是长海大学信管学院的学生会主席,又有着丰富的家教经验。长海大学数一数二的好学生了。   最要紧的是他数学特别好,没有能难倒他的。   陶然对这个家庭老师赞不绝口,晚上和盛昱龙吃夜宵的时候,止不住地夸他。   长海大学也是重点大学了,如果考不上清华北大,考上长海也不错。   盛昱龙白天都不在家,没见过这个学生老师:“明天见见。”他说。   他正好明天没事干。   周六下午的时候,那大学生就过来了。陶然听见敲门声就飞跑过去开门,盛昱龙坐在客厅里,见到那大学生的时候还真愣了一下。他以为当家庭老师的都是戴眼镜的书呆子,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个英俊开朗的帅哥,一笑一口大白牙。   “您是盛先生吧,您好。”   盛昱龙想他倒是摸得清,还知道他姓盛。   盛昱龙拿出一家之主的威严,只是点点头。陶然就和那大学生进卧室去了,这一进去就是两三个小时也没见他们出来,偶尔听见里头发出爽朗的笑声,盛昱龙皱了皱眉头,心想补习功课就安安静静地补习功课,怎么还说笑起来了。   他对江磊给找的这个家庭教师有些不满,感觉业务能力不够强,只是能说会道,长了张排场的脸。   这能是学霸该有的样子么,一看就是大学里桃花不断的帅哥,能有多少心思用在学习上。   而且两个人关着门竟然能独处那么久,盛昱龙试着换位思考了一下,觉得他不可能跟任何一个男人独处这么长时间,不可能,也从来没有过。如果不是要跟女人干那事,他也从没有跟哪个女人独处过那么长时间。   不过不满归不满,那大学生走的时候他还是礼貌地留了一下,请他去吃饭。对方笑着婉拒了,说回学校还有事。   身高一米八,健壮潇洒,面容俊朗,盛昱龙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像是个合格的家庭老师。   家庭老师会长这样?   他问陶然:“他教的怎么样?”   “莫师兄特别厉害,教了我好多应试技巧。他当年高考你知道考多少分么?”   盛昱龙并不想知道他考了多少分,只说:“你觉得好就行。”   心里有点莫名的烦躁。其实他从亲了一口陶然的脚的时候就开始烦躁了,心里窝着一团火,觉得很不舒服。   他把不满也告诉了江磊,江磊说:“不能够啊,我让朋友找的,长海大学拔尖的学生了。你要不满意,换一个?”   “算了,让他教教看吧。”   其实最主要的还不是这个莫师兄的问题,而是陶然本来就课业繁重,如今周末也用来补课,真是一点玩的时间都没有了。他周末偶尔还有时间,还像从前那样跟周强他们去玩,竟然觉得有点没意思,还不如跟陶然在家里窝着。   但是在家里,也就是看着陶然和那个莫师兄一呆大半晌,偶尔还有说有笑的。陶然本性是有些清冷的,但对这个莫师兄却很热情。他觉得是同龄人的缘故。   陶然跟没差几岁的莫师兄,自然比跟他这种长辈有共同语言。尤其是要高考了,对有高考经验的莫师兄,也更感亲近。   盛昱龙不知道自己是具体那一天突然感到自己对陶然的占有欲的,可能是一天一天的累积,他坐在客厅里抽着烟,听见陶然隔着房门传出来的笑声,觉得越来越烦躁。   然后他就意识到了自己不正常的占有欲,一个叔叔辈的人,怎么会对自己的侄子有占有欲。   陶然发现盛昱龙的毛病还真多,先是小便的问题,后来是喝酒的问题,再然后就是抽烟的问题。   他觉得盛昱龙最近抽烟真的很多,送莫师兄出门的时候,盛昱龙还歪在沙发上吞云吐雾,电视上播放的什么他估计都没认真看一眼,就连莫师兄跟他告别,他也只是“嗯”了一声。   他把莫师兄送走,回来去整理烟灰缸里的烟头。   都堆满了。   “六叔,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陶然问,“怎么抽那么多烟,抽烟还不如喝酒呢,一点好处都没有。”   “你行了,酒不能喝烟不能抽,那你说我还能干什么?”   陶然吃了一惊,烟灰缸里的烟头都洒落了一些。他没想到盛昱龙语气那么不耐烦,烦躁。   他抿了抿嘴,把烟头倒进了垃圾篮里,然后把烟灰缸往茶几上一扔,发出轻微的咣当声。   盛昱龙把脚往茶几上一放,嘴里叼着烟,盯着陶然看。   陶然长的和女人没什么关系,脸庞也是男生的俊秀,气质也偏向于洒脱清健,骨架是男生的骨架,气质是男生的气质。这样的一个干净又正常的男生,竟然勾起了他肮脏荒唐的欲望。   陶然总是嫌他脏,或许他果真是脏的,骨子里就脏,所以喜欢干净,自己却越脏越兴奋,真变态。 第29章 春意满┃1998年五月初,转阴   陶然为人客气, 礼貌,但骨子里并不是逆来顺受的人,因为从小顺顺利利, 学习上又堪称人生赢家, 所以自有骄矜在。跟盛昱龙处久了,也不像先前那么生分, 本性就日益露出来了。那烟灰缸咣当了几声,差点滚落到地上去。盛昱龙就笑了出来, 伸手把那烟灰缸捞了回来。   陶然说:“我是关心你问一句, 你要是不喜欢, 那我不问了。”   盛昱龙说:“我哪有不喜欢。”   “那你刚才发什么脾气。”   “这几天戒酒戒的有点烦躁,不关你的事。”盛昱龙说,“你刚喝了不少酒, 等会多喝点水排出来,别睡,睡醒了头疼。”   陶然“嗯”了一声,回了自己房间里看书, 不过头有些晕,书看不进去,他就把窗户打开, 吹着风听歌。四月末,梧桐树已经是绿油油的了,整个城市感觉都变得生机盎然。窗外那条街如今在重修,禁止车辆通行, 所以原本就安静的街道变得更加安静,树枝上停着许多叫不上名字的鸟,春风和煦,阳光明媚,陶然一边听着歌,一边翻着书。忽然一只麻雀飞到了窗户根上,他就偷偷趴在桌子上,盯着那只麻雀看。   正盯着看呢,房门突然开了,吓得那只麻雀扑棱一下飞跑了。陶然本来想说说盛昱龙这推门就进的毛病,谁知道还没开口呢,就听盛昱龙说:“你怎么趴桌子上睡着了。给你倒了杯热水,喝了。”   “没睡,趴着听歌呢。”   “什么歌?”   陶然接过盛昱龙手里的杯子,就把一只耳机递给了他。盛昱龙塞进耳朵里听了听,不喜欢。   他和陶然听歌的品味丝毫不同,陶然喜欢王菲那一派的,盛昱龙喜欢杨钰莹那一派的。但是尽管不喜欢听,盛昱龙还是听了好一会,他身材高大,陶然本来就没他高,又是坐着的,他就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弯着腰听了一会。   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就从歌曲上转移出去了,因为离得近,他闻到了陶然身上淡淡的香气,是香皂的柠檬香味,但很淡。真是奇怪,他也用陶然的香皂洗澡,却没有陶然身上这种好闻的味道。大概是留了心,他看到了以前没有注意的一些东西,比如他发现陶然的耳朵根上长了一颗淡淡的痣,他的睫毛浓密,还有他喝水的时候,因为吞咽上下滑动的喉头,带着一点不可言说的色青意味。他以前也没发现陶然的轮廓其实是很分明的,男人棱角分明的轮廓,带着青春还未完全成熟的稚气,下巴的轮廓尤其好看,以后完全长开了,肯定会更帅气。   十八岁的小帅哥,终有一天会变成大帅哥。陶然生的好,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如今留了心,看的更加分明。食色性也,男色也是色,他好这点色,也并非不可原谅。   但既然有好颜色,喜欢的自然不止他一个人。   陶然他们班组织了一个敬老院献爱心活动,统一每个人发了个小红帽,戴着去做义务劳动。陶然本就生的白,骨相皮相俱佳,那红色的帽子格外衬他。那敬老院名叫夕阳红,里头住了近百位老人,做活动的自然不止他们班,还有黄岚他们班。两个班级本来是分开做活动的,没想到黄岚竟然拿着抹布直接跑到他们班这边来了,就在陶然旁边打下手。   敬老院坐落在老城区,街道和房子都很老旧,即便是大晴天,也有股霉味。他们来献爱心,其实主要是打扫卫生,拖地的拖地,擦玻璃的擦玻璃。陶然负责擦门,上面的够不着,他踩着凳子,黄岚紧张地看着他,怕他摔下来。   黄岚为什么紧张他,大家伙都心知肚明,便有男生开他们的玩笑。陶然性子冷淡,听了也不说话,倒是黄岚,羞红了脸,嘴上不饶人,说:“你可别胡说八道,我们俩才不是那种关系。”   陶然其实也有些害羞,但他会装,外表看起来冷冷淡淡的,黄岚以为他生气了,不敢再在他旁边呆着,于是就去帮柳依依她们包饺子。   男生们打扫卫生,女生就负责包饺子,因为人多,饺子包起来也费时间。柳依依笑着说:“你不给你们班包,跑到我们班里来了。”   “在哪不都是献爱心。”黄岚说着又朝陶然看,陶然踩着一个高凳子,在擦屋檐下那一块,颤颤巍巍的,看着好不安全。   旁边的女生看到了,就开始讨论起陶然来。   陶然是他们班的转学生,本来就容易引起话题,何况长的瘦高白净,俊秀帅气,她们班住校的女生在宿舍里讨论过不止一两次。只是他们高中严禁早恋,高三了,也都一门心思准备高考,何况他们重点班,没有人在这时候谈恋爱,所以大家也都只是说说而已。都是十七八的年纪,情窦初开,喜欢陶然这个类型的不在少数。不过她们也挑出了陶然的缺点,觉得他冷淡。   吃完午饭,他们又把敬老院的老人都请到了院子里晒太阳,他们则分为几拨表演了几个节目,除了个人才艺表演,还有集体项目。陶然来的晚,班里男生在体育课上学的太极拳他都不会,所以男生表演的时候他没有加入,只在一旁看着。黄岚蹲在他身边,问:“你怎么没把你的笛子带来?”   陶然愣了一下,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吹笛子?”   黄岚不告诉他,反而笑着说:“你猜。”   陶然大概已经猜到了黄岚对自己的那点意思,但他并不喜欢黄岚,便说:“以前学的,早忘了。”   黄岚见他不接话,略有些失望,小声说:“是依依告诉我的。”   陶然也没有别的话,黄岚觉得自己努力了一天,陶然一点回应都没有,有些委屈。   她胆子大,趁着陶然去厕所的时候偷偷跟了上去,等到陶然上了厕所出来,就逮住他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陶然愣了一下,点点头,“嗯”了一声。   黄岚没想到他会这么冷酷绝情,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黄岚又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你是不是喜欢依依?”   陶然摇摇头,说:“没有。我高中不谈恋爱。”   “那大学呢?”   陶然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班里有同学过来,他便没有说,黄岚也知趣地走开了。   从敬老院离开的时候,他看到柳依依和黄岚在电线杆下头说话,黄岚好像哭了,柳依依一直在安慰她。陶然略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没有过多的心理波动。   他真的从小就招女孩子喜欢,都习惯了。这不是他头一回拒绝女孩子的求爱。   柳依依说他:“你怎么那么直接就拒绝了。”   陶然说:“不喜欢她,不就应该直接告诉她。”   柳依依没办法反驳。她其实也是喜欢陶然的,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春心萌动是天性,对于女生来说,陶然各方面都很优秀,没理由不去喜欢。只是她性格内敛沉静,想着小火慢炖,结果被黄岚捷足先登。好姐妹怎么能喜欢同一个男生呢,她只好把自己的喜欢埋藏起来。看到陶然这么直白地拒绝了黄岚,心下又感到庆幸,还好她忍住了,没说。   女生里头似乎没有秘密,这件事不知道从谁嘴里传出的,又或者只是大家猜来猜去,总之陶然高冷的名声就传出去了。大家心里偷笑黄岚,反而觉得这样的陶然更让人喜欢。   校草就该是这样的,大家都喜欢,但谁都不属于。   陶然在新学校的第一朵桃花就这样没了,不过这件事不知道怎么传到了赵友中耳朵里,正巧盛昱龙向他打听陶然学习上的事,俩人一起吃饭,赵友中就当笑话跟盛昱龙说了。盛昱龙愣了一下,脸色半天没恢复过来。   赵友中还以为涉及到了早恋他才黑脸,于是就说:“他这不是拒绝那女孩子了么。我看你这侄子温温润润的,心性倒定。”   盛昱龙笑了笑,说:“他心性定是一回事,你这当班主任的该管还是得管着点,现在的妞儿一个比一个脸皮厚,女追男隔层纱,不好说。”   赵友中笑了笑,心里却想,好好的高中女学生,盛昱龙一口一个妞儿地叫,真难听。   要不是他弟弟跟盛昱龙关系好,他跟盛昱龙还真坐不到一起。其实他觉得盛昱龙没必要请他吃饭,他是人民教师,还是有口皆碑的金牌教师,不是那种收了贿赂就会对谁偏爱的那一种。陶然在他们班长相数一数二,成绩却算不上顶好,不是他的重点爱护对象。   陶然下了晚自习回家,盛昱龙带他去吃宵夜,忽然问:“收到情书了么?”   陶然一开始没在意,说:“没有。”   “追你那个,没给你递情书?”   陶然这才愣了一下,问说:“你说黄岚?”   盛昱龙说:“原来叫黄岚,长什么样,给我看看,六叔给你把把关。”   陶然非常吃惊,问说:“你怎么会知道她?”   他搜肠刮肚,也想不到谁会给盛昱龙打小报告。   盛昱龙说:“你妈交代了我,说你收到情书都得上缴,我这也是执行命令,你要是收到了,别藏着掖着,我跟你妈不一样,没那么古板,而且不是我吹,我看姑娘的眼光比你好,也给你把把关。”   陶然一边吃一边说:“你眼光哪里好了。”   他觉得顾兰和孙璐璐也都那样。   盛昱龙没什么胃口,夜宵都没尝几口,一直看着陶然吃,说:“你要是喜欢,改天请她到家里来玩。”   “我不喜欢。”陶然有点防备心,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我高中不谈恋爱。”   “大学谈么?”   陶然就抬眼看了盛昱龙一眼,捉摸着这么问他是什么意思。盛昱龙也不吃饭,就笑眯眯地看着他。   陶然就说:“到时候再说吧。”   盛昱龙抿起了嘴唇,修长的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说真的在此之前他还真没认真想过陶然谈恋爱这件事。陶然心思细腻,察觉了盛昱龙情绪上的某种变化,他抬起头来,看着盛昱龙在昏黄灯光下阴晴不定的脸,说:“六叔,这事你别跟我妈说。”   盛昱龙只说:“这鱼你多吃点,东河里的野生鱼,有营养。”   他说罢就用筷子挑了几根大刺出来,然后往陶然那边拨了拨。陶然夹了吃了,问说:“你到底怎么知道啊?”   “我怎么知道的你不用管,你只要老老实实的就行,不然我肯定收拾你。”   陶然没说话,一则他现在不会谈恋爱,自然不担心。二则他没有把盛昱龙的话放心上,他真要谈,他觉得盛昱龙也不会管。   这不是盛昱龙的性子会做的事,他自己私生活是什么样,哪会管别人。   晴朗了那么久之后,这两天天气忽然变了,今天下午的时候就转为多云,到了晚上天上一颗星星都没有,只有月亮在云彩里时隐时现,还起了风,凉飕飕的。两个人往回走,盛昱龙说:“其实男人年轻的时候都想女人,等你以后成熟了,经历的多了就知道,还是一个人自由自在,你看六叔现在,日子过的多逍遥。要是被女人捆绑住了,哪还能想做什么做什么。”   “你是经历的女人多了,腻了么?”   盛昱龙僵了一下,说:“我哪儿经历的女人多了?”   陶然就笑着说:“我开个玩笑。”不过虽然是玩笑,却勾起了他的好奇,于是他接着问说:“六叔,你交过多少女朋友了啊?”   “没几个。”盛昱龙说的是实话,跟他那帮朋友比,他女人真算是少的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他花名在外,“你别听别人瞎几把说,你跟我住这么久了,觉得我是私生活混乱的人么?”   没想到陶然竟然笑了笑,没说话,那笑容淡淡的,可看在盛昱龙眼里就特别窝火,他停了下来,眉毛都挑高了,问:“算么,我算乱搞的人么?”   “不算。”陶然说。   “咱们爷俩说实话,你觉得六叔算不算好男人,满分一百分,你给打几分?”   陶然不知道这分该怎么打,还真认真想了想,说:“八十吧。”   这是真心话,从男人的角度来说,盛昱龙算抢手货,出身好,有钱,身材高大,相貌也不赖,男人堆里算拔尖的了。就是有点坏习惯,但其实不算大毛病,要都改了其实也挺可怕的,他觉得男人太完美了不真实,也挺没意思的。   “有八十?”盛昱龙竟然很高兴,这远超过他的预期,陶然能回答六十分以上其实他就能接受。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好,打小和优秀没什么关系。不像陶然,浑身上下挑不出一点毛病。   “有啊,”陶然说,“你自己不觉得?”   盛昱龙不觉得,他有什么优点?盛父打小训他不务正业,后来都懒得管他,他从小也是混混过来的,虽然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但也经常犯浑,就连疼他的周芳都说他让人操不完的心,这两年成熟了,才沉稳一些,但也没什么大成就。   陶然说:“你要是不好,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女的喜欢你。”   “她们喜欢我,是喜欢我几把大。”盛昱龙说。   陶然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被地上的坑洼给绊倒在地上,嘴巴抽了抽,又抿起来。   不曾想盛昱龙竟然还有后半句,问说:“你也喜欢?”   “……”   陶然觉得他跟盛昱龙真的没什么共同语言,他们在截然不同的环境中长大,性格南辕北辙,爱好千差万别。他是碧波清河水,盛昱龙是大江大海大波浪。这玩笑好笑么,一点都不好笑。   但是盛昱龙并没有完全在开玩笑,他说这话,当然主要是在开玩笑,他们这种男人最爱开的黄腔,不分对象男女。但他也真的有隐隐约约地想,陶然会喜欢么?   大概是不会的。   盛昱龙觉得突然浮起来的烦躁,阴郁和躁动,夹杂着扑向他,像是被这夜里越来越大的风给刮了起来。夜色里闪现轻微的闪电,但并不见雷声。风夹杂着泥土的腥味迎面扑来,小区太老了,风雨欲来的时候充满了腐朽的香气。那是陈砖旧瓦的腐朽气息混合了春日的花香,在夜色的浸染下幻化的春药。   因为和他的心思一样,又脏,又美好,这种又香又霉的味道刺激着他,因此为他的爱欲添柴浇油。 第30章 春意满   “等一会, 我去买包烟。”   盛昱龙进了旁边的小卖店去买烟,陶然就站在路边等他。   “陶然!”   一声清脆的女声传了过来,陶然回头看去, 就看到柳依依和黄岚一起走了过来, 俩人手里都捧着一杯奶茶。   “你也出来吃饭么?”柳依依笑着问。   “嗯。”   陶然笑着跟黄岚也打了招呼,黄岚却有些窘迫的样子, 冲着他笑了笑,眼睛却朝他身后看了过去。   盛昱龙拿着烟从小卖部出来, 问说:“陶陶, 你同学?”   陶然点点头, 又向柳依依他们介绍盛昱龙:“我六叔。”   柳依依和黄岚大概觉得盛昱龙太年轻,所以喊叔叔的时候都有些不好意思。陶然问柳依依:“你们出来吃饭么?”   “我陪黄岚过来看电影。”柳依依说。   盛昱龙听见了,就朝黄岚看了一眼, 他的眼光毫不掩饰,像是在审视。黄岚红了脸,拉了拉柳依依的胳膊:“我们走吧。”   等到她们俩走远,盛昱龙才开口, 说:“她就是黄岚,长的也不怎么样,头发那么短, 怎么跟男的似的。”   黄岚是短头发,但也不至于像男人。凭良心说,长的其实很漂亮,不然人也不会那么开朗自信。陶然说:“她原来头发比这长一点, 估计刚剪的。”   “女的不留长头发,做什么女人。”盛昱龙说。   陶然不懂盛昱龙的审美心理,他爹陶建国也一样,对美女的定义也是长头发,不管是黑长直还是大波浪,总归是要长,他们看不惯扎辫子的男人,也看不惯短头发的女人,固执又封建。   陶然知道他特别注意黄岚,所以不想多聊黄岚这个人,于是就没接话。但是盛昱龙一时绕不过这个情绪,原来黄岚长这样,竟然还很漂亮。   但是漂亮又怎么样,小小年纪就知道想男人。   “你拒绝的对,不适合你。”他说。   陶然就笑了出来,白净的脸庞,淡淡的笑容,唇角有微微弧度,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很温暖。   怪不得那女孩子喜欢。情窦初开的女孩子,有几个能抵挡住陶然青春逼人的俊秀高挺。黄岚去了,还会有别人。   陶然才十八岁,喜欢他的人只会越来越多。陶然已经十八岁,总有一天会爱上某个女孩子,那时候他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六叔,又在哪里。   他不是陶然的亲叔叔,即便是亲叔叔,又能和自己的亲侄子有多少联系,更不用说他这种六叔了。等到陶然考上大学,跟他就算关系再亲,估计也就逢年过节吃个饭,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能因为气流的关系,楼前的风显得更大,楼前是一丛几乎开到荼蘼的樱花,花朵本就已经快要枯萎,被风一吹,落了一地,又不断地被风卷起来,那香气也是腐败的香气,这个春末的风雨欲来的夜晚。   “好像要下雨了。”盛昱龙说。   陶然仰头看了看,说:“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阵雨。”   他们说着就上了楼,钥匙是陶然拿着的,他走在最前头,盛昱龙在他后头跟着,眼睛忽然注意到了陶然的屁股。   男人看臀,似乎是动物本能,大部分男人都会喜欢丰乳肥臀的女人,对象换成男人也一样,而且没有了胸,注意点就全集中在臀上。可能因为上楼的缘故,每当陶然往上迈一个台阶的时候,裤子都会绷紧。盛昱龙就想起了上次跟陶然一起按摩的时候,陶然趴在那里,半露不露的样子。   一股火陡然就升了起来。   这是盛昱龙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自己对陶然的欲望,不是隐秘的,模糊的,而是清清楚楚地反应在他的身体上,鼓动着他的血液。他掏出烟来,抽了一支点上,站在那里吸着,看着陶然掏出钥匙开门。   他想,如果他和陶然在谈对象,此时此刻,他大概会抓住陶然,将他按在门上,张狂又放肆。   这突如其来的不受控制的臆想极大地刺激了他,说不出是什么感受。进门之后他直接坐在了沙发上,眯着眼在那抽烟,大概太出神,烟头烫到了他的手,他“嘶”地一声抖了一下手,烟头就落在了茶几上,手指头被烫红了一块。   陶然洗了澡出来,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看他。   盛昱龙咳了一声,清了清有些喑哑的嗓子,说:“洗完了?”   “嗯,洗完了。”   盛昱龙就站了起来,去浴室里洗澡。浴室里还弥漫着水雾,他闻到了陶然用的香皂的味道。他高大健壮,四肢修长,浴室显得有些逼仄,热水流过他的身体,他一只手抵着墙壁,心想,再多的水都洗不干净他,不像陶然,那么干净,干净的叫人想涂抹上自己的味道。   他想像那些野蛮原始的动物一样,用文明的人类不齿的体液来标记自己的领地,自己的所有。这样不管是莫师兄,还是黄岚,亦或者是任何一个男女,都会在陶然的身上闻到他标记的味道。   他既有施虐的欲望,又有疼爱的渴望。 第31章 春意满┃五月三日,周日,阴   翌日五月三号是周日, 吃早饭的时候陶然发现盛昱龙的眼睛里有红血丝。   “你又失眠了?”他忍不住问。   盛昱龙“嗯”了一声,说:“天亮才眯了一会。”   他不光失眠,还上火了, 嘴角里侧长了个水泡, 吃东西都不方便。上次陶然拉肚子,他买了一个家庭常备药箱回来, 里头就有清热解毒片,他吃了两片。   上午那个莫师兄又来了, 盛昱龙下楼的时候正好碰见了他。那个姓莫的打扮不像个学生, 穿的休闲西服不说, 头发还梳的一丝不苟,见了他热情地打招呼。   “盛先生出去啊?”   “嗯。”盛昱龙还是不大喜欢这个莫师兄,不过没有先前那么不喜欢。因为陶然聊天的时候告诉他这个莫师兄有女朋友的事。   他虽然有些古怪的独占欲, 但也不是那种傻啦吧唧莫名其妙什么人都妒忌的人。他知道这个莫师兄跟陶然不会有什么,倒是那个黄岚,不能不防。   盛昱龙这一去中午也没回来,陶然送莫师兄出去的时候顺便去街上买了一份炒面, 回来正吃着呢,周强来了。   “六叔不在家。”陶然说,“你要找他打他手机。”   “我知道他不在, ”周强说,“今天是崔姨生日,他去那边吃饭了,这不刚给我打了电话, 让我送你过去。”   陶然非常吃惊,问:“去哪?”   “去龙哥家里啊,老爷子要见见你。”   陶然赶紧回房去换衣服,把周芳给他买的另一套衣服穿上了。周强看了眼前一亮,说:“真精神。”   “行么,这套?”   “行,你小子长的帅,穿什么都好看。”   不过长的帅,身材也好,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合身。   因为事出突然,陶然有些忐忑不安,一路上一直问周强盛家的事。   原来盛家人丁不旺,老一辈都不在了,最小的就是盛昱龙那异母同父的弟弟盛昱明,比陶然小两岁,上高二了,据说脾气跟盛昱龙南辕北辙,盛气凌人的公子哥一个。除了崔姨和盛父之外,家里还有个做家务的阿姨,姓王,大家都叫王姐。   陶然原来还纠结着到了那如何喊人,结果到了那才发现盛家来了好多客人,他进去之后根本就没见到盛父和那个崔姨的面。周强和盛昱龙聊了两句,盛昱龙说:“进来喝两杯。”   “我就不进去了吧。”周强难得有些拘谨。   “叫你送陶陶过来就是让你一块来,怕什么。”   “我不是怕什么,就是你们家这帮亲戚跟我说不到一块去,还得装的人模狗样的,我嫌累,走了。”   陶然看着周强上了车,回头看盛昱龙。盛昱龙说:“走吧,带你到转转。”   盛家是花园洋房,外头还有个院子,院子里都是人。不断地有人过来问陶然是谁,盛昱龙就简单介绍了一下,带着陶然就去了自己房间。   “我需要先见见你家里人么?”陶然问。他都还没看到盛父和崔姨呢。   “他们哪有空,”盛昱龙说,“等会吃饭的时候就见到了。”   “我都吃过饭了。”陶然说。   “吃的什么?”   “炒面。”   今天来的客人多,家里请了好多帮忙的,隔着房门也能听到外头乱哄哄的。盛昱龙显然心情不大好,说:“你要想出去就出去,不想出去就在我房间里呆着,要是有人跟你说话,想理就理,不想理笑笑就完了。”   陶然点点头。他不敢乱出去,外头的人他都不认识。   人到了陌生的环境,见到一群陌生的人,心里难免会忐忑,想要从熟悉的人身上寻求安全感。大概是一群陌生人的对比,让陶然觉得他和盛昱龙那么亲。他打量了一下盛昱龙的房间,被整理的一丝不苟井井有条,于是他就笑着说:“你这房间收拾的这么好。”   “哪是我收拾的,”盛昱龙说,“早就不是我的房间了。”   盛昱龙说罢就下楼去了,陶然看了看时间,都快十二点了,也该开饭了。他透过窗户往下看,看到院子里都是人,盛昱龙在那跟七八个同龄的男人抽着烟聊天。   其实刚才下车看到盛昱龙的时候他就愣了一下,因为难得看到盛昱龙穿的这么讲究。盛昱龙平时喜欢穿当初当兵的时候留下的迷彩服,或者牛仔夹克之类的,总之都很随意洒脱,很平凡,身上都是烟火气。今天却穿了西装皮鞋白衬衫,只领口解开了一些,整个人多了几分贵气和绅士,在那和亲戚朋友谈笑风生。   对于陶然来说,显然这样有些陌生的盛昱龙更吸引他。从前的盛昱龙和他爹陶建国很像是一个路子的,粗糙而贴近生活,跟他生活里经常见到的叔叔伯伯都很像,所以那种亲人的感觉就会更强烈一些。如今恢复了盛家大公子身份的盛昱龙,却从他从小到大认识的男人中一下子跳脱了出来,阶层的区别感越明显,盛昱龙给他的亲人的感觉就越薄弱。   以前盛昱龙是他六叔,如今的盛昱龙是盛昱龙本人。   陶然心想,如果盛昱龙的母亲还在,那盛昱龙是不是依旧留在这个家里,过着盛家大公子的生活,成为一个人上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剥离成两种人。   陶然也没在房间里呆多大会,开饭的时候他是挨着盛昱龙坐的,也在那个时候见到了盛父和崔姨。   盛父和他想象的差不多,是个威严而贵气的男人,眉眼和盛昱龙很像,只是少了一分桀骜凌厉,五十多岁了,身材却保养的很好,一米八的个头,终于叫他知道盛昱龙是遗传谁了。盛父说话声音沉稳和气,但身上就是有一种威严感,倒是崔姨,和气的很。   “早就听昱龙说起你,本来想着去看看你,但是工作忙,一直没得空,所以今天趁机会就让昱龙把你叫过来了,你就把这当自己家一样,以后也常来玩。”   陶然觉得这个崔姨和他想的也不一样,他原以为崔姨会是恶毒后妈的形象,或者美艳型,霸气型,贵妇型,结果都不是,而是一个瘦弱白皙的中年女人,保养得宜,看着像三十多岁的,声音温柔又和气,那么多客人,她都照顾的很周到。   他也见到了盛昱明,很凌厉的一个小孩,倒有些像年轻版的盛昱龙,兄弟俩长的都像盛父,陶然觉得这一家三父子,简直就是少年青年和中老年的真实写照。他想,盛昱龙年少的时候桀骜不驯,大概就是盛昱明那样,以后老了,大概会是盛父那样,威严庄重。   盛父只跟他打了个招呼,并没有特别在意他,桌子上的话题一开始围绕崔姨的生日转,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大龄单身男女的催婚大会,而首当其冲的就是盛昱龙。但是盛昱龙压根不往上面扯,崔姨笑着说:“这不知道的,还都以为我不关心昱龙的婚姻大事,其实哪有不操心的呢,就他,眼光高,我给他介绍了几个,他都看不上。”   “昱龙也该成个家了,古人说成家立业成家立业,不成家如何立业呢。”   “可不是么,我跟他爸也是整天愁,你们要是有好姑娘,千万想着点我家昱龙,不是我王婆卖瓜,论家庭条件,人品相貌,我家昱龙没一点比别人差的。”   陶然听她一口一个“我家昱龙”,态度亲切,语调温柔,不像是装出来的,于是扭头看盛昱龙,盛昱龙低着头跟他发小说话,好像没有听到。   陶然心思细,看出在座的有个姑娘对盛昱龙有意思,崔姨也一直在帮她和盛昱龙制造话题。那姑娘白白净净的,戴着个眼镜,这一顿饭吃的远比他想象的容易,没有人对他有过多的关注,吃了饭他就想回去了,盛昱龙说:“正好我等会也走,一块吧。我去跟老爷子说一声。”   客人们吃了饭基本上就都散了,陶然听他们的意思,是要去唱卡拉OK。他在客厅里等,崔姨正好从里头出来,笑着问:“今天吃的还好么?”   陶然点点头,刚要说话,盛父的训斥声就从里头传了出来。崔姨脸上的笑容凝固,回头看了一眼,又对陶然笑了笑。   “你刚才那是什么态度?!”他听见盛父怒气冲冲地说,“好心好意请你回来过生日,你摆脸色给谁看?!不想回来就别回来,谁求你了?!”   陶然有些尴尬,想着要不要走远一些,结果就听见房门打开,盛昱龙从里头走了出来。   他紧张地看着盛昱龙,盛昱龙本来是情绪起伏很大的人,这一回脸上却淡淡的,语调也平静,说:“走吧。”   陶然扭头要跟崔姨告别,却被盛昱龙拽住了胳膊,直接给拉走了。   上了车,盛昱龙对他说:“系上安全带。”   他把安全带系上,也不敢多说话。盛昱龙明从里头跑了出来,手里拎着个纸袋子,跑到车前说:“大哥,我妈让我给你带的。”   盛昱龙从车窗里接了过来,递给了陶然,过程中车子都没停下,盛昱明赶紧退到路边,跟他摆手。   今日天气并不好,和此刻盛昱龙一样阴郁。两个人一路无言,到了家,陶然把纸袋子递给盛昱龙,盛昱龙说:“吃的,你留着吧。”   陶然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大块蛋糕。   他爱吃甜,就洗了手,掰了一块尝了尝,比他以前吃过的任何蛋糕都好吃,他抬头看向盛昱龙,说:“这个蛋糕好好吃,六叔,你尝尝。”   他说着就又掰了一大块递了过去,盛昱龙本来是不打算吃的,一口他都不打算吃,但是看见陶然递过来喂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嘴接了。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陶然问。   手指头上沾染了奶油,他说完便吮了一下。盛昱龙看着他手指头残留的奶油,“嗯”了一声。陶然便又掰了一块给他,盛昱龙心跳忽然急了起来,吃的时候舌头微微伸出来,谨慎又轻微的,沾湿了陶然的手指头。   他想吃的并不是奶油。   盛昱龙的欲望来的迅猛而压抑。他是成年男人,成年男人的爱欲和情窦初开的男孩子不一样。男孩子谈恋爱,一个牵手或接吻都能兴奋到夜不能眠,但是成年男人不行,他们的欲望会更直接,要求的更多,小清新的行为满足不了他们,戳不到他们的兴奋点。成年男人的爱是迅猛的。可他是成年男人,也意味着他不是轻易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男孩子,不能不管不顾一心为爱走钢索,成年男人什么事都会考虑,知道后果,所以如果爱的不合时宜,会努力压抑。   但可悲的地方在于,他从小到大都不是一个懂得克制的人。他是人生既得意又失意,因此狂放不羁的盛昱龙。 第32章 春意满┃五月九日,闷热   盛昱龙最近失眠的很厉害, 就连陶然也意识到了,因为他发现盛昱龙的眼睛里总是有红血丝,人显得有些疲惫。除了周末, 他和盛昱龙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最多偶尔晚上一起去吃个宵夜。他问盛昱龙怎么了,盛昱龙总是说没什么, 但经常看着他看着他就出了神。   陶然不知道这是不是天气的原因。这几天天气不好,天气预报一直说要下的雨却总是下不来, 天只是阴沉沉的, 又有些闷热。已经立夏了。   余和平趴在桌子上, 手里转着圆珠笔,时不时地用大拇指刮一下他红嫩的嘴唇,天气热, 他额头都隐隐出了汗意。   梁成东如今每个周末都会到他们家里来,还会给他辅导功课。梁成东的英语很厉害,他的声音很有磁性,发音又标准, 听他说英语简直是一种享受。他们学校的英语老师跟他根本不能比。   余和平别的还好,就是英语差。梁成东看着他做题,经常笑, 他越笑,余和平越紧张,他怕梁成东笑话他。   “这个我刚给你讲的,忘了?”梁成东贴近了, 手指头指着那道题问。   梁成东的身上总是有一种淡淡的香气,特别好闻。余和平闻见之后更是头脑发胀,他红着脸,问说:“用什么,介词?”   梁成东就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余欢推门进来,端来一盘提子,是梁成东来的时候带的,一个个红通通的泛着水光:“你一来就过来辅导他功课,都成半个辅导老师了。”   余欢有些埋怨,梁成东也听出了她的不满,于是便站了起来,对余和平说:“周末是该休息休息,你也别老待在家里,可以出去找朋友玩玩。”   他说完就和余欢出去了。   梁成东是有文化有情趣的人,也分得清主次,大老远跑过来,当然是要多陪着余欢一些。两个人在客厅里说话,余欢商量着让他去见她的哥哥。   他们家没什么人了,就一个娘家哥,平时走动也不多,这个娘家哥以前也是伤过她的心的,那时候她双亲过世,自己独自带着余和平又很艰难,她娘家哥却没怎么管他们母子。当然不只是兄妹感情淡薄的缘故,也是因为穷,很多亲情都被穷给闹淡了。余欢如今找了个好男人,有心显摆给她哥哥看。   “那就下周六吧。”梁成东说。今天有点晚了。   余欢点点头,靠近了他。梁成东笑了笑,手摸着她的头发,人却往外坐了坐,低声说:“和平在呢。”   “你怎么总是顾忌他,”余欢有些不满地说,“他那么大了,什么不知道。难道以后家里有他在,你什么事都不敢干了?”   梁成东就笑,说:“你想我干什么?”   “你说我想你干什么,”余欢手指头戳着梁成东的胸膛,梁成东虽然是文化人,但身板很结实,她摸过,还惊讶过。梁成东说他经常健身,“让你去我房间里,你又不肯,坐在这,你又怕他看见。”   “大白天的,咱们两个关着门在房间里,叫和平看见了不好。”梁成东说。   余欢笑了笑,身体往后一斜,躺在了沙发上,长头发披散在沙发上,白面红唇,两只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梁成东。   人的心真是很奇怪。她刚认识梁成东的时候,那么兴奋,激动,梁成东对她来说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好男人。他们本来是两个世界的人,竟然能走到一起,她已经四十岁,不再是爱幻想的小姑娘,知道她人生遇到这种男人的机会不多,所以一门心思卯足了劲想要将梁成东抓在手里。梁成东和她以前认识的男人都不一样,绅士又正经,一开始这种正经甚至刺激了她,让她觉得兴奋,可是日久相处下来,这种新鲜感淡了之后,她却开始觉得乏味。   那些不正经的男人总是骗她,玩弄她,她恨,却沉迷其中。梁成东这么正经,可靠,她却又觉得没意思。   好像她这辈子注定陷在坏男人的漩涡里,出不来了。   梁成东见她这样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心下突突直跳,于是便伸手去摸余欢的头发。他喜欢余欢的头发,乌黑柔软,瀑布一样浓密,衬托得余欢美艳而温柔。余欢看着他,嘴唇却去追逐他的手指头。   梁成东有一双迷人的手,白皙修长,这双手如今被她蛊惑,蹭着她的烈焰红唇。   他终于经受不住这样的诱惑,低下头来去亲吻余欢,余欢低笑一声搂住了他的脖子。   余和平拿着水杯,站在门口一动不敢动,他本来是要出来倒水喝的,见到梁成东和余欢在沙发上亲吻,立马红着脸回到了自己房间。但是关门声惊到了梁成东,他立即直起身来,余欢的口红沾染到了他的嘴唇上,有些滑稽,余欢就捂着嘴躺在沙发上笑了起来。梁成东见她笑,伸手去捂她的嘴,余欢就伸出舌头来舔他的手掌心,惊得梁成东立马缩回了手去。   他是很正经的人,正经了快半辈子,也知道余欢并不适合他。他的同事里头找对象最看重的都是对方的学历,人品,乃至工作条件,找的不是老师就是公务员,他的前妻就是中学老师。但他这一次找了余欢,一个妖精一样的女人。   余欢是什么样的女人,他又如何不知道。即便余欢在他面前再懂得伪装,也总会不经意露出她妖孽的本性。但他沉浸其中,好像人生太过无趣,呆板,需要这样的人来给他注入新鲜血液,越是有差异,越是能刺激他的感官。   梁成东抹了抹嘴巴站起来,笑着看了余欢一眼,又去了余和平房间里。余和平听见开门声,背都僵硬了,佯装在做题。   梁成东在他身边坐下,问:“做完了么?”   余和平声音很低,说:“没有,有好几道我都不会。”   梁成东把卷子拿起来,看了看空着的几道题,开始给他讲。每道题他都会念一遍,他说英语的样子让余和平觉得很迷人,甚至性感,那么醇厚标准的发音,比录音带里的还要好听。他忍不住去看梁成东的嘴唇,有些红的嘴唇,刚经历过一场爱欲的吻。   梁成东的嘴唇很薄,唇角冷峻,是禁欲的味道。不像他,下嘴唇厚实红润,后来梁成东说他的嘴唇就是用来亲的,很勾人。   余和平根本听不进去,他垂着眼,看着卷子上的那些英文字母,脑海里却全是他刚才看到的景象。就像他上周去上厕所,一推开门,发现梁成东在里面,他瞅见了梁成东的物件,连着几夜做羞耻的梦。   余和平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变成同性恋的,他似乎从第一眼看到梁成东就对他有莫名的好感。他在第一场春梦中醒来的时候,并没有半分喜欢上男人的苦恼,没有,因为他并无贪欲,所以无所谓烦恼忧愁,也不会觉得自己喜欢上男人是变态的,也没有任何压力让他去面对身为同性恋的残酷。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埋藏在心里,作为一个最羞耻隐秘的秘密。   梁成东对他来说太好了,美好,他踮着脚尖也触摸不到。   “所以这个应该选A,”梁成东最后给总结说,“这个也选A,这个是B。”   余和平点点头,眼睛抬起来看他一眼,对视的时候又惊慌地闪躲。梁成东已经习惯了他躲避的眼神,他觉得余和平胆小而敏感,反而因此惹人怜爱。   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总是容易有性格上的小缺陷,这也正说明余和平需要一个健全的家庭,需要一个父亲来引导他。   梁成东是正经的知识分子,因此有知识分子的愚昧和自大,乱世的时候,冲在最前头,呐喊的最激烈的永远都是知识分子,也是这群人最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信念。这种信念小到一个人也是一样,历史上有太多知识分子把自己当做救人于危难的君子英雄,他对余欢就有类似的情结,对余和平更是。   越是可怜可爱的人物,越是能激起他们身为男人的保护欲,和救人于危难的英雄感。   余和平身上有一种阴郁的软糯,眼尾骄矜,眼神深邃,整个人有一种压抑和脆弱的野性,和余欢是那么的不一样。余欢是如鱼得水的感觉,苦难也没有减少她身为女人的自信,对于梁成东这样的知识分子来说,其实余和平这种性格更容易满足他的大男人心理。余欢对他来说有时候刺激性太过,超出了他的接受极限,而余和平不一样,他的野性夹杂着自卑,特殊的生长环境和际遇造就了他略有些矛盾和诡异的性格,蠢蠢欲动又可怜兮兮,因此显得克制而勾人。   人的性格往往决定了他的喜好,梁成东这样绅士的知识分子,偏爱脆弱一些,容易激起他男人的满足感和保护欲的类型,但又不能一味地弱,不然会如同两杯白开水混在一起,会没有味道,所以还要有点妖精的特质,容易刺激他正经保守的心。而盛昱龙这样痞气桀骜的男人,则偏爱自信一些,强硬一些的类型,更容易满足他们的征服欲。所以他喜欢干净又骄矜的陶然,而梁成东会落入余和平的陷阱。   余和平年轻,情窦初开,爱情对他来说只有甜蜜和辛酸,无谓更多思考。但盛昱龙不一样。   所以盛昱龙一直有些焦躁上火,又想躲着点陶然,又想跟他待在一起。   就连周强都发现了他的异样,问说:“你最近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跟哥们说说?”   盛昱龙说:“跟你说了也没用。”   “我知道你是什么缘故,你是不是最近心烦气躁,五脏郁结?”   盛昱龙抬眼看周强,周强咧开嘴说:“你这是该泻火了,龙哥,你说你都多久没打过炮了。”   “滚你的蛋。”   “真的,龙哥,你可以找孙璐璐试试,反正送上门的,不上白不上。”   周强的话说完,就见陶然从房间里出来了,周强笑着问:“是不是强叔声音太大,吵到你看书了?”   “没有,我上个厕所。”   陶然说完就进了洗手间,周强扭头对盛昱龙说:“这小子是不是长胖了一点?”   盛昱龙说:“昨天他说刚在药店称了体重,长了四五斤。”   陶然生活安然得意,所以吃胖了。不像他,心里藏着事,总是上火,果真如周强说的一样,心烦气躁,五脏郁结。   “走,去孙璐璐那玩球去。”盛昱龙站起来说。   周强很高兴,说:“早该去了,人家盼你跟久旱盼甘霖似的。你说以前咱们哥几个没事喝喝酒吃吃饭的多好,如今你怎么没事就在家呆着,家里就一个陶然,他又不喝酒又不抽烟,跟你也没什么聊的,你在家呆个什么劲啊。”   陶然正好从洗手间里出来,笑着说:“你们出去啊。强叔,你可别让他喝酒,他戒了好久了,别前功尽弃了。”   周强吊儿郎当地对陶然说:“你六叔不喝酒,去玩球。”他说着拖了拖胸,“肉球。”   结果他话音刚落,就被盛昱龙踹了一脚,周强已经有经验了,知道跟陶然开黄腔必然会被盛昱龙踹,所以灵活地躲开了。盛昱龙对陶然说:“今晚上可能不回来,不用等我。”   陶然点点头。刚才的话他都听到了,他六叔要开炮了。   他倒没什么大的感觉,其实习惯了他们这些男人的脾性和生活,就觉得这些你情我愿的事情也没什么。孙璐璐喜欢盛昱龙,正好盛昱龙也没对象,成年男人,也有自己的性需求,真的算是各取所需。   因为盛昱龙走之前就交代了,所以陶然也没等他,晚上洗漱完之后就准备睡了。他从厨房倒了杯水,刚关了厨房的灯,就听到了开门声,竟然是盛昱龙回来了。   盛昱龙喝了酒,但不多,淡淡的酒味很是好闻。他有些吃惊,笑着说:“不是说不回来了么?”   盛昱龙好像有些口渴,拿过他手里的水杯就喝了两口,然后看着他,说:“孙璐璐找我上床,我没干,裤子都脱了,又回来了。”   陶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跟自己说这些,盛昱龙这两天眼里的红血丝都没断过,今天喝了点酒,红血丝多的有些吓人。盛昱龙问:“我做的对不对?”   陶然有些莫名其妙,“嗯”了一声。盛昱龙又说:“你都不知道她多骚,男人在这时候还能提上裤腰带,你不夸我两句?”   陶然讪讪的。他还年轻,不懂得现实里一个男人从一个美艳的,不求任何回报,哀求着你干她的女人那里全身而退,是多么可贵的一件事。即便是一个世俗里的好丈夫好男人,也未必能经得住这样的诱惑。   而他这么做,只是因为心里一直想着陶然。觉得陶然那么美好,干净。心想自己在干什么,是不是真的能从女人身上断了自己对陶然的畸念。如果不能,还要做这些,难道不脏。   性本身并不是脏的。脏的是他。如果他不能断,便不能脏。 第33章 春意满┃五月中旬,天气渐热   四月份的月考成绩出来了, 陶然进入了班级前十,盛昱龙很高兴,觉得是补习起了作用, 对那个莫师兄也多了几分好感, 还问陶然:“他叫莫什么来着?”   “莫世凯。”   结果盛昱龙就咧开嘴笑说:“我他妈还袁世凯呢。”   “人家起这个名字是有原因的,他是世字辈的, 凯是为了纪念他夭折的舅舅。”   盛昱龙说:“他倒是什么都跟你说。”   那是,他跟莫世凯非常投缘。而且因为莫世凯的缘故, 他觉得长海大学也不错, 这周末莫世凯请他去长海大学玩, 他都答应了。   盛昱龙不大想让陶然去,他为了能挤出周末的时间和陶然在一块,工作日忙到饭都来不及吃。但是他自己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 不敢深想,所以就那么让陶然去了。他想,不管他到底想要怎么样,都不能逼太紧了, 否则肯定没有好果子吃。陶然才十八岁,青春正盛的年纪,老是跟他待在一块也说不过去, 他既有自私的独占的欲望,又想尽可能地为陶然好,这辈子什么时候这么纠结过,所以他这几天睡眠质量一直很差, 瞅着陶然去长海大学了,就到陶然床上睡了一觉。   他对陶然身上的味道真的迷之迷恋,就是觉得闻了特别安心,舒服,隐隐约约又带着一点心猿意马。   长海大学属于老大学了,民国时候就闻名天下,学校里大半的建筑都是民国时期的,里头树木参天,花草繁盛,学校里有一条活水湖,据说通的是东河地下水,因为是流动的,所以湖水常年清澈碧绿,湖两岸垂柳依依,算是长海市一大旅游景点。莫世凯周日下午有选修课,陶然自己在大学里逛了逛,就去教室里头找他。莫世凯说,大学的教室是可以随便进的,没人管。   行走在大学里头,陶然特别激动兴奋,就是迎面走来的每一个大学生,他都觉得身上带风。长海大学太大了,里头树木房屋都度,弯弯绕绕的,几乎迷了路,他最后还是问了同学,才找到了主教学楼。   教学楼的大厅里头办了个美术展览,是长海大学美术系的毕业作品展示,围了好多人在看。他就也进去看了一眼,结果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个男人,身材高大挺拔,戴着眼镜,身边站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   那是余欢找的那个新男人。   他听见那男人流利而标准的英语,声音浑厚低沉,他英语还可以,隐约听出那人是在给身边那个外国人做介绍。他和余和平一样,都是在县城高中学的英语,他的英语水平虽然比余和平高,但也是哑巴英语,他这辈子都没跟外国人说过话,也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外国人说伤话。他觉得那是很牛逼的人才能做的事,所以当他看到梁成东和外国人聊的那么顺畅流利,心生敬仰,忍不住多打量了两眼。   梁成东没有盛昱龙高,但一米八的个头在人群里也算是鹤立鸡群了。最重要的是他比盛昱龙穿着讲究,身上的衣服剪裁得体,所以衬托的身材很好,尤其是两条大长腿,甚至都不比盛昱龙的差。他的相貌也比盛昱龙要英俊很多,是典型的帅哥长相,少了几分痞气,多了几分男人的沉稳大气。   余欢能找到这么个男人,的确是走了运。   梁成东似乎察觉了他的目光,扭头朝他看了一眼,陶然正犹豫要不要打个招呼,结果梁成东又把目光从他脸上移走了,显然已经不记得他。   那些画有些是看起来就很厉害,有些确实看不懂的,比较抽象。他看了一会就上楼去了,到了莫世凯所在的教室门口,绕到后门悄悄溜了进去。   莫世凯修的课程叫《现代艺术鉴赏》,大概因为是选修课,很多同学都没有听的太认真。他坐在最后一排,找了好一会才找到莫世凯,坐在第一排,听的很认真。   陶然没听过这么有意思的课,比数理化语文英语的好听多了,又有意思。他对大学老师天生敬仰,心理上就先给台上的老师蒙上了一层高大的形象,再听他讲课,就觉得字字珠玑。他想,怪不得人人都想考大学,原来大学课堂是这么有意思的,氛围也和高中截然不同,那么松散,随意。选修课是两节课连在一起上的,中间不休息,陶然有点尿急,就偷偷溜了出来,却半天没找到厕所在哪里,只好到楼下去。他刚才在大厅里看展览的时候,有看到洗手间的指示牌。   他到了洗手间,正尿着呢,就进来一个男人,正是梁成东。   这真是有点尴尬,居然在厕所里碰见了。估摸着梁成东已经不记得他,陶然也没打招呼,而是低着头继续尿,尿完了赶紧提上裤子,走过去的时候朝梁成东看了一眼,正看到梁成东掏出他的物件来,他心里突突直跳,手都没洗,直接从洗手间里出来了。   居然不比盛昱龙的小。   这一回他更震惊,因为他原来以为盛昱龙只是天赋异禀,毕竟顶着巨炮龙的外号,超乎常人也是情理之中,但没想到梁成东的也是那个样。他也就小时候跟着陶建国洗公共澡堂的时候见过成年男人的身体,如今他却有些迷惑了,心想是不是他记错了。   他原来觉得梁成东高大斯文,俊美而有气度,和余欢怎么看怎么不搭,如今却觉得很搭了。   猛男配浪女,人心隔肚皮,或许这个梁成东,背地里又是另一个样。   回到家里之后给刘娟打电话的时候他就跟刘娟说了,说他在长海大学里碰见了梁成东。   “我听说是个大学老师,昨天都见余欢她娘家哥了呢,看来竟然是认真的了。”   刘娟说起这事来语气微妙,陶然都能想到他妈和院里那些阿姨的反应。她们大概觉得梁成东只是玩玩,哪个大学老师会找余欢这样未婚生子的女人的呢,除非脑子被驴踢了,结果呢,这个梁成东,竟然真被驴踢坏了脑子。   陶然笑着问:“你跟我爸和好了么?”   “什么和好不和好的,他最近整天往外跑,我也懒得管他了,你呢,上次说月考成绩要出来了,考的怎么样?”   陶然就把各科成绩跟刘娟汇报了一遍。刘娟很高兴,说:“胜不骄败不馁,继续努力。”   陶然点点头,说:“这次我们排座位,我准备坐到前头去。”   “也别太靠前,吃粉笔末,对身体不好。”刘娟又交代了两句,问说,“你六叔呢,没在家?”   说到这个,陶然立马用有些诡异和不解的语气,压低了声音说:“他睡觉呢……居然跑到我房间里去睡了!”   他刚回来的时候真是吓得魂飞魄散,原以为盛昱龙不在家,结果一推卧室的门发现自己床上躺着个人,差点吓得他叫出来。   刘娟果然也很吃惊:“跑你房间睡去了?现在?他怎么这时候睡?”   陶然就把盛昱龙老失眠的事儿告诉了刘娟,刘娟说:“他工作压力这么大么?”   “不知道,问了他也没说什么,我觉得他好像有心事,经常出神。”看着他出神。   盛昱龙这一觉睡的格外好,以至于醒来之后他都不愿意起来。大概是身心舒畅,他的想法也更加清晰了一些,不再是一团迷雾。他伸手拿了陶然放在桌子上的书看了一会,听见客厅里传来窸窣的声响,这才坐了起来,趿拉着拖鞋走出房间,看见陶然在拖地。   “回来了。”他神色还是慵懒的,声音因为刚睡醒而变得异常低沉,但神态自若,好像在陶然房间里睡觉是理所当然的,根本不值一提。   “早就回来了,看见你在睡觉,就没进屋。”   陶然想问问他为什么会跑到自己床上去睡,但又觉得问了怪怪的,就没开口。天气热了,盛昱龙睡觉的时候出了点汗,就去冲了个澡,陶然回到房间把自己的床收拾了一下,被子叠好。   他想盛昱龙好在洗澡洗的勤,也没以前那么邋遢了,睡他的床就睡了,不然他还得换被单。   盛昱龙这一下午睡的很好,洗了澡之后整个人都有了精神。陶然就觉得盛昱龙最近状态不在,是因为没睡好的缘故。   失眠又不是大毛病,总是有办法的吧。   他去上晚自习的路上,就拐去了一家药店,问了里头的大夫,大夫跟他推荐了很多方法,他都拿笔记在了小本子上。   晚自习的时候回来,盛昱龙看到他拎了两大袋子的东西:“买什么买了这么多?”   “吃的。”陶然气喘吁吁地将袋子放到地上,将背包也放下,蹲在地上开始把买的东西掏出来,放在地上给盛昱龙看。   有红枣,莲子,小米,还有些看不出是什么的。   “我问了大夫,大夫说失眠可以食疗,吃这些都会有助于睡眠。我没事的时候给你做。”   怎么做,怎么搭配,他都还做了笔记。   盛昱龙愣了一下,神情微妙,最后莫名其妙地跟他说:“不要对我太好。”   陶然不明所以,还笑着说:“我对你好不是应该的么,你对我都很好。”   “我对你好么?”盛昱龙问。   陶然开始觉得对话诡异,说:“挺好的啊。”   “这就算对你好了?”盛昱龙心想,这才哪到哪,他要认真起来对陶然好,绝对胜过现在千倍万倍。   会好好疼他,爱他。   他看着陶然,试图从陶然的眼睛里看出什么来。陶然眼神清澈,真诚,看着他,说:“六叔,你都出院这么久了,都还没补回来,还是比以前瘦。”   盛昱龙摸了摸下巴,因为很少照镜子,他自己并没有觉得。   陶然说到做到,果然每天晚上下自习回来,都会熬点粥给他喝,有些还掺杂了一些中药,但味道做的很好,显然是下了功夫的。陶然有时候会请教刘娟,问粥要怎么熬才好喝。刘娟又告诉了他一些治疗失眠的偏方,然后告诉他说:“我听人说,按摩比食疗还管用,还有每天晚上热水泡泡脚,喝点热牛奶,都有助于睡眠。”   按摩这件事陶然也听大夫说了,只是那些然谷穴啦,关元穴啦,他都不懂得,而且他受了武侠电视剧的影响,觉得穴位都很玄妙,不能乱按,不然会按出毛病来。他可负不起这个责任。至于喝牛奶,家里有,晚上只要盛昱龙在,都会跟着他一起喝。倒是热水泡脚,可以试一试。   于是临睡之前,他用盆子接了一盆热水,端给了正在客厅里看电视的盛昱龙:“六叔,你泡泡脚吧,说是泡完了有助于睡眠。”   盛昱龙见他端了洗脚水过来,有些受宠若惊,赶紧卷起了裤腿,将双脚放在了水盆里面。水有点烫,他一时有些不适应,想把脚给收回来,结果陶然在旁边坐下,看着他说:“别别别,我试过水温了,不是特别烫,就得热水泡才有用。”   盛昱龙双脚都快抬出水面了,闻言又放了回去,忍了好一会,等习惯了那个温度,竟然觉得暖意顺着小腿往上涌,整个人都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他抬头,看到陶然盯着他看,还凑近了看。   一向脸皮厚的盛昱龙竟然有些窘迫,咧嘴笑说:“你看我干什么。”   “据说要泡的微微出汗才是最好的。”陶然说着又靠近了一些,观察着他的额头和脸颊。   盛昱龙觉得自己真的出汗了,不过不是泡脚泡的,是被陶然看的。但他又极享受这种感觉,毛头小伙子初恋一般的,难为情和兴奋感交织在一起,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他觉得很奇妙。   他脸皮厚,性子野,即便年轻的时候跟姑娘在一起,也没有过拘谨或者羞涩的时候,那种普通男孩子初恋的紧张,忐忑,兴奋,他统统都没有经历过,因为这些初恋的情绪都是和爱情里的谨慎和不确定有关系的。他什么时候觉得卑微过,更没有对谁的心意不确定过,但是如今却不一样了。   他在面对陶然的时候会自卑,因为觉得自己配不上他。这份情感又那么叫人难堪,羞于启齿。陶然如果洞悉他的念想,大概会鄙视他,痛斥他,而他都找不到一个为自己辩解的理由。他羞愧而隐秘的爱意,让他难为情,谨慎又不安。   他年轻的时候没有体会过的爱情的种种细微情感,都在此时此刻浮现在他的心里面,又新奇,又叫人兴奋。   “水凉了么?”陶然看了一会电视,回头问他。   “不凉。”他说。   陶然又扭回头去继续看电视,电视上在播《康熙微服私访记》,刚演完了一集,如今又开始一集,陶然看得入神,还跟着电视哼了两句:“五花马,青锋剑,江山无限。”   盛昱龙觉得他声音如人一样好,比电视上唱的还好。   “扮演朱云巧的这个女演员是谁啊,长的真美。”陶然觉得这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演员了,水灵灵的。   盛昱龙闻言就看了一眼电视,确实很美,但却不如陶然年轻,鲜活,勾着他的心。好像所有女人都在他眼里失去了颜色,就只有陶然。贪欲在他心里滋长,他不再满足于此。但凡正常的男人,和自己喜欢的人独处一室,就没办法不做到心猿意马,何况他。   他无法按捺自己渴望亲热和占有的欲望,越是想要克制,心里的火便烧的越烈,而大脑本能地不去想放肆的后果,只想享受这鲜活的肉体,发泄自己不能启齿的爱意。他不再看陶然,而是双手抵着沙发,低头看着盆里依旧温热的水。   陶然却毫不知情,看电视看的入神,电视里的三德子闹了个笑话,他便轻笑出声,双臂撑着身体往后一躺,手指头便按在了盛昱龙的手背上。盛昱龙却仿佛触了电,那种强烈的酥麻引起他剧烈的心跳,他几乎不能抑制住自己的渴望,突然的触碰和连日的压抑让他生出几乎暴虐的兴奋,他想啃陶然的皮肉,掐他的脖子,揉躏他,占有他,拽他入地狱,带他上天堂。 第34章 春意满   陶然每次煮的粥, 盛昱龙都能消灭个干净。这极大地鼓励了他,渐渐地找到了做饭的乐趣。只是平时他空闲时间不多,只能熬个粥, 所以周六的时候, 他就去了一趟菜市场,买了好多做饭的材料回来, 打算大显身手。   他要做的是安神补脑汤,他按着菜单子买了猪排骨, 猪瘦肉, 还有决明子黄精玉竹等东西, 外加油盐酱醋,摆了一桌子。第一次做,味道竟然很好, 汤也很浓郁,他用小火炖上,等着盛昱龙回来。   结果等到半夜,也没见盛昱龙回来, 倒是他自己喝了不少。他把汤倒出来,准备晾凉了放进冰箱里去,但是天热, 汤凉的慢,他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多,正准备把汤放进冰箱里的时候,盛昱龙回来了。   盛昱龙看见他愣了一下, 问:“还没睡呢?”   “正准备睡呢。你吃饭了么?”   “嗯,”盛昱龙有些疲惫,说,“刚应酬回来。”   他说完还打了个嗝,一副酒足饭饱的样子。陶然本来想让他喝碗汤,还是忍住了,把汤放进了冰箱里头。倒是盛昱龙闻见了味,问:“什么,这么香。”   “我炖了点汤,”陶然又把汤端了出来,说,“安神补脑汤,炖了一下午呢。”   盛昱龙过来看了一眼,张嘴就要尝尝,陶然一边端着给他喝一边说:“汤都凉了,你回来这么晚。”   “留着明天喝。”盛昱龙说,“炖的很入味。”   “好喝吧?”陶然很高兴,说,“刚炖好的时候更好喝。”   盛昱龙摸了一下他的肩膀,说:“明天起来喝。时候不早了,你早点去睡,以后过了十点还不见我回来,你就先睡,不用等我。”   “今天喝酒了么?”   盛昱龙说:“喝了一点,没事。”   盛昱龙去洗澡,陶然就把水壶和杯子放到了他床头,这才回来睡觉。大概那汤真有点作用,他这觉睡的特别好,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听见外头有动静,出来一看,盛昱龙正在厨房里热汤呢。   “我还买了点包子。”盛昱龙说。   昨天喝汤,牛奶都没喝完,盛昱龙也热上了。早饭盛昱龙喝安神汤,陶然喝牛奶。不过盛昱龙没吃里头的肉,全挑给了陶然。   “你多吃点,长身体。今天有什么安排么?”   “上午补课啊,下午没事。”   “补完课别让他走,中午请他吃个饭。”盛昱龙说。   上一次陶然月考考的不错,多少也有点莫世凯的功劳。   陶然点点头,问:“你上午在家么?”   “有事,等到中午会回来。”   结果莫世凯学生会有事,不能留下来吃饭。盛昱龙给莫世凯包了个红包,让陶然拿给他。   “他下周才来呢。”   “我怕忘了,你拿着,到时候给他。”   两个人吃了饭,盛昱龙问:“看电影么?”   “不看,我还有套卷子没做完。”   “走吧,你好不容易周末休息,带你看电影去,泰坦尼克。”   陶然就心动了,他老早就想去看了,这个电影如今太火了,他们班里的人几乎都看了,有的人都不止看一遍。   两个人到了红旗影院门口,竟然发现平时空荡荡的大厅里站满了候场的人。盛昱龙去买票,结果卖票的告诉他,最近两场的电影票都卖光了,不过还有加座的。   加座,就是买了票,但进去没有座位,要站在过道里看,就这还有很多人买票呢。   “这都上映快个把月了,怎么还这么多人看。”盛昱龙说。   陶然说:“这是口碑效应,就是这半个月看的人最多,因为看过的人都说好,宣传出来了。”   不过电影院没票,倒是电影院旁边的有个小摊贩在贩卖盗版光碟,重点卖的就是《泰坦尼克号》。   盛昱龙问:“要不咱们买个,在家里看?”   陶然点点头,蹲在旁边看箱子里的那些碟片,盛昱龙付钱的时候看见他翻着一个潘金莲的片子,于是就说:“少儿不宜,别乱看。”   陶然压根都没注意到他翻看的碟片有什么少儿不宜的,他知道这些卖光碟的偶尔都会卖一些限制片什么的,不过他们也都不敢明目张胆地卖,通常都有个类似暗号的东西,买卖双方心知肚明。听盛昱龙这么说,他就认真看了看那关于潘金莲的片子,这一看臊了一下,竟然真是个少儿不宜的片子,摊贩夹在一叠正经的光碟里头,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错放进去的。   那小摊贩眉开眼笑地问:“小伙子,要么?”   “不要,不要。”陶然站起来说。   盛昱龙说:“你要看,家里有的是。”   陶然没说话,等到走远了才问:“家里那些我以为你扔了呢。”   “扔了是扔了。不过以后你要想看,我再给你弄点,现在别看,看了你光想那点事,都没心思学习了,等高考完,让你看个够。”   陶然尴尬地说:“谁说想看了,我不想看。”   “你也别不好意思,男人不想那点事,还能叫男人么?”盛昱龙看着他,笑着说,“看你臊的。”   陶然想起上次他偷看被抓包的事,的确有些臊得慌。只是他不肯让盛昱龙看笑话,于是反问:“那你呢,你也是男人,你也想那点事么?”   不曾想盛昱龙却问:“哪点事?”   陶然说:“男女那点事。”   “我不光想,”盛昱龙说,“我还做呢。”   陶然心想他真是失策了,跟盛昱龙比在性方面的脸皮,他怎么可能比得了。他撇撇嘴,说:“那上次孙璐璐勾引你,你怎么回来了呢?”   盛昱龙一愣,就是笑,也不回答他。等到上楼的时候,忽然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陶然立马往上一跳,回头看了盛昱龙一眼,盛昱龙说:“你这屁股怎么长的,真翘。”   陶然掏出钥匙来开门,说:“吃饭长的。”   陶然对盛昱龙的动手动脚真的有点麻木,因为在他心里盛昱龙就是这样粗糙又痞里痞气的人,要是哪天盛昱龙正经起来他才不安心呢。   他有点激动,因为要看《泰坦尼克号》了。   盛昱龙其实对这个电影的兴趣不大,他感兴趣的是和陶然一起看电影这件事,而且还是爱情片。   四舍五入就是约会了,他很满足。 第35章 春意满┃五月十七,周日,阴   陶然昨天买东西的时候买了点水果, 他洗了放在盘子里,打算看电影的时候当零食吃,还把热水壶端了过来, 倒了两杯水。盛昱龙笑了笑, 伸手拿了个葡萄过来塞进嘴里,很甜。   在生活情趣和享受方面, 陶然受刘娟影响,很有些浪漫精神, 不像盛昱龙, 整个一大老粗。   盛昱龙把碟片放进VCD里, 就回来往陶然身边一坐,他的生活习惯一时半会改不了,双脚又往茶几上放, 等到放上去之后突然自己意识到了,又把双脚放了下去。陶然也看到了,要笑不笑地看了他一眼。   电影一开始就吸引住了陶然,尤其是泰坦尼克号航行的时候, 那旁边的小船一衬托,巨轮的形象感就更突出了。因为知道这艘船会沉,所以它在开头越华丽巨大, 悲剧和戏剧感就越隆盛,电影渐入佳境,陶然比上课还要认真。   盛昱龙本来只是借着看电影找个和陶然独处的机会,心思本来没在电影上头, 最后也被吸引住了。《泰坦尼克号》在 98年对于任何一个中国人都是震撼的,特效宏大逼真,剧情完整流畅,男帅女美。   是的,萝丝的丰满香艳的长相,很符合盛昱龙对女人的审美。他倒是觉得杰克一般,小白脸一个。   剧情终于进行到了画画的情节,撇去上一次偷看三级片被盛昱龙抓到那次,这算是陶然第二次见到女人的胸,他本来还沉浸在剧情当中,看到这难免有些尴尬,于是就移开了目光,伸手去那水杯。   “水凉了吧?”盛昱龙忽然问。   陶然有些窘迫地“嗯”了一声,说:“还行。”   盛昱龙觉得那片子里的杰克就有些害羞的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陶然更是,大概是和他一起看,有些不好意思,陶然还用眼睛的余光偷偷去瞄他。萝丝脱光了衣服往沙发上一躺,盛昱龙就点评说:“这女的身材不错。”   陶然没办法心平气和地和盛昱龙讨论这些,于是转换话题说:“她脖子上戴的钻石就是最后沉到海里那个吧?”   结果盛昱龙笑着骂了一句:“日他娘的这外国人就是开放,刚认识多大会,就脱光了给人看。”   陶然忍不住笑了出来,说:“这叫艺术。”   “一个大姑娘就算搞艺术也不能脱光了随便给人看,这是借着艺术的名义耍流氓。”盛昱龙倒是发自肺腑说的这句话,他觉得女人的身体是私密的,除了自己的男人,都不该给任何人看。陶然觉得这种话从盛昱龙的嘴里说出来真是诡异。以前还真看不出来,他这个六叔还挺传统的。   不过看他平时的男女关系,也没好到哪里去啊。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萝丝和杰克画完画差点被未婚夫逮到,俩人在轮船上奔逃,最后藏到了一个轿车里面。盛昱龙早就听周强他们说过这个桥段,一看立马打了鸡血,身体就坐起来了。   陶然一看那俩人看对了眼,就知道他们要亲嘴了。他又想看又不好意思看,伸手拿了个葡萄装作吃东西,但是手捏着葡萄,眼睛却一直盯着屏幕看,当萝丝的手在布满水雾的玻璃上滑下去的时候,那明明什么都没露但比全露出来都带感的镜头让他看得掉了手里的葡萄。   葡萄落到地上,他才恍然回神,扭头却看到盛昱龙在盯着他看。他顿时大窘,问:“你看我干什么……”   盛昱龙就是看着他笑,那笑容十分不怀好意。陶然脸颊通红,不复平日里清冷模样。   盛昱龙觉得陶然的表情比电影好看,那种有些饥渴的,害羞的,想要躲避又忍不住盯着的表情,又清纯又诱惑,看的他心里痒痒的。细微的表情总是最动人的,他想即便是在床上,陶然大概也是这个样子,绷紧了自己的弦,明明知道不能够,却又无法控制自己的本能欲望。   多勾人。   好在电影很快就进入了悲剧阶段,巨轮在恋人欢爱后的蜜吻里撞上冰山,开始了电影的高潮,那也是全片视觉效果最为震撼人心的段落,高潮连接着高潮,最后以恋人的生离死别作为结尾。萝丝说:“ I promise……I'll never let go. I'll never let go, Jack.”   陶然居然看掉泪了,他心思太软了,很容易就为这样的生离死别所感动。盛昱龙扭头看他,他大概有些不好意思,就笑了笑,腔调因为感动有些变调,说:“很感人啊,你不觉得么?”   盛昱龙也觉得很感人,但不至于像陶然这样感动掉泪,如果换做周强他们,敢在他面前看掉泪,他大概会嘲笑几句,但是因为对象是陶然,他反而会觉得这样的陶然很好。   容易感动的人心肠软,说明也没有经历过现实的残酷和磨难,依然保持着一颗单纯的心。他只愿陶然永远保持初心,以后对他也同样有悲悯之心。   《泰坦尼克号》在当年感动了无数人,《我心永恒》的音乐是即便时隔多年听到依然会感动的音乐。陶然一整天都沉浸在电影里头,这样的陶然让盛昱龙心里软绵绵的,在很合适的时间激起了他合适的怜爱心理,同时让他的大男子主义得到了一种莫名的满足。他带陶然去吃饭,说:“只是个电影,你也别太当真了。”   陶然说:“可是这个电影是真实故事改编的啊,真有一个叫泰坦尼克号的船出了事故,死了好多人。”   盛昱龙给他递筷子,很煞风景地说:“沉船是真的,可这俩人的故事是假的,胡编的,你看现实里有几个富家女会跟一个穷小子的,都是戏本子,中国的戏剧不就多的是。”   “……”陶然说,“可是死了那么多人,里头肯定也有很多情侣,朋友,亲人,或许在里头也有比杰克和萝丝更深刻的感情,更痛苦的生离死别,谁知道呢。”   那些真实人物的生离死别里头,或许有比他们更感人和绝望的爱。   这一下盛昱龙说不出什么来了,倒觉得陶然说的很有道理。他就问说:“如果咱们俩在那个船上,沉船了,有个板子在水上浮着,你一个人趴在上头正好,拉我上去就有可能沉下来,你拉不拉?”   陶然本来还挺伤感的,听到他问这个问题就笑了,说:“当然拉。”   这不是废话么。且不说盛昱龙是他六叔,就是陌生人,他也会拉一把啊。   “那你呢?”陶然反问,“反过来的话你拉不拉我?”   盛昱龙笑着说:“我会水,不用往上爬。”   “那那些掉进海里的人也未必不会水啊,是浪太大了,或者水太冷了。要是呆在水里就不能活,爬上来呢又要把我挤下去,你怎么办?”   他问的比盛昱龙还刁钻,不过只是开玩笑,因为他觉得盛昱龙刚才问的问题好幼稚。   盛昱龙说:“我一个大男人,还能跟你小孩子争一块板子,死就死了。”   陶然就笑了笑,两个人吃饭。   不过回去的路上,陶然又想到了这个玩笑话,竟然觉得有点伤感。他说:“让我看着你死,我是做不到的。”   他觉得杰克扒着板子,一点一点冻死的时候,抬头就是板子上趴着的爱人,那时候他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很可怜。   盛昱龙笑着说:“那我就游远一点,不叫你看见。”   陶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好沉默,心里沉沉的,一句玩笑话,他竟然当了真,扯扯嘴角,说:“你这么伟大。”   “也不是伟大,”盛昱龙说,“也是看人。要是陌生人,我十有八九会把那人拽下去,自己爬上来,人都是贪生怕死的,本能之下哪还顾什么仁义道德。不过要是你……”   就算贪生怕死,也做不出来。他们两个要只能活一个,肯定是陶然啊。这都不用想。   陶然就意识到,盛昱龙真对他挺好的,仔细想一想,亲叔侄不过也就这样。以前他这些叔叔里头,他最喜欢他五叔,因为他五叔性子内敛,脾气温和,和他很投缘。那时候他觉得盛昱龙不正经混,是反面教材。   人真是要实际相处一下才知道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如今这些叔叔里头最喜欢的就是盛昱龙了,觉得说不出的亲。盛昱龙虽然痞,但自有一种伟岸可靠,流淌在他血液里。   盛昱龙看他那样看着自己,便笑着问:“怎么这么看我?”   “六叔,我知道你为什么招女人喜欢了。”   盛昱龙撇撇嘴,冷峻的脸上竟然好像浮现出几分难为情,然后嘴一咧,问:“为什么,因为我鸟大?”   “……”陶然脸一僵,盛昱龙就大笑出来,拉住他说:“跟你开玩笑呢,你说说看,我为什么招女人喜欢。”   他觉得陶然要夸他,他刚才真不该瞎几把说,打断了陶然的话。   结果陶然说:“还能为什么,因为你鸟大啊。”   盛昱龙显然不信,还拉着他的手,陶然有点不耐烦地说:“真是因为大,真大。”   盛昱龙就一下子撒了手,看他的眼神火热。   盛昱龙受不了陶然说这些话,太刺激。 第36章 春意满   五月十八日的时候, 一场久别的大雨席卷了整个长海市。这也是今夏的第一场雨,来势凶猛,下了整整一天也不见停歇。他们学校比较老了, 排水系统不大好, 学校大门口积了不少水。晚上放学之后雨也没停,很多人也都没有立即离开学校, 都等着雨小一些再走,教室里留下很多人。   陶然也留了下来, 在学校里做完了作业。柳依依说:“物理老师真烦人, 留这么多作业, 怎么休息啊,比上课都累。”   柳依依上次月考成绩下滑了十几名,就是物理拖的后退, 她压力很大,跟陶然说她压力都大到掉头发了。   “你还剩下多少?”   “还有三道大题呢,等会做完了咱们对对答案。”   陶然点点头,把笔收了, 看着外头的雨。   他们学校里树木葱郁,下了雨之后有一种凄冷的感觉。地面上全是雨水,泛着一圈一圈的涟漪。有的同学脱了鞋, 赤脚从校园里走过,偶尔天空一道闪电,吓得外头的女孩子惊叫个不停。   雷声轰隆隆作响,柳依依捂住了耳朵。陶然就凑过来看她做了多少。   那一道题其实不算难, 但是柳依依物理差,所以算错了一步,陶然就给她指了出来,正给她讲解呢,前头一个同学说:“陶然,有人找你!”   他闻言朝外头看了一眼,就看见盛昱龙撑着伞在外头站着,冲着他招了招手。   他立即站了起来。柳依依也往外看了一眼,说:“你六叔?”   陶然点点头:“来接我的,我得回去了。”   “嗯,那你先走吧。你六叔对你可真好,还来接你。”   陶然笑了笑,整理了一下书包,说:“一起走吧,你回去再做也一样,正好顺路。”   这么晚了,柳依依一个人回去不知道会不会害怕。他看柳依依是有些拍雷。   柳依依说:“好啊。”   盛昱龙在外头等了一会,却看到陶然和柳依依一起走了出来。他愣了一下,柳依依已经跟他打了招呼:“叔叔好。”   大概还是不习惯叫这么年轻的男人叔叔,柳依依略有些尴尬。盛昱龙点点头,把手里的一把伞递给陶然说:“来的时候怎么也没带伞。”   “早晨的时候还没有下呢。”陶然接过雨伞,撑开,就从柳依依的伞底下出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柳依依在的缘故,盛昱龙也没跟他说什么话。柳依依有些怯生,也没怎么说话,三个人都静悄悄的,一路无言,只有隆隆雷声,还有不急不缓的雨丝,打在伞面上哒哒作响。   他们穿过校园来到校门口,校门口积水严重,有人用砖头搭了一条小路,盛昱龙走在最前头,走了两步想到陶然穿的是运动鞋,就想回头扶他一把,谁知道一转身却看到他身后站着的是柳依依。   他的手都伸出去了,又收了回来,说:“砖头不稳,你们小心点。”   陶然却怕柳依依滑倒,伸手扶住了她的腰。柳依依穿了一双白球鞋,估计是怕沾湿了鞋子,走的十分小心,盛昱龙走过水洼,在对面站定,朝他们看。   柳依依踉跄了一下,抓住了陶然的手,陶然笑着说:“你小心点。”   大概是和同龄的女生在一起,陶然整个人有一种非常成熟的气质,不再是少不更事的男孩子。他的身高在男生里不算矮,因为比例好,穿的也是周芳给他买的衣服,合身,所以显得十分清瘦挺拔,而柳依依扎着马尾辫,一样青春逼人。盛昱龙看了有一点不舒服。   因为陶然是有可能会喜欢柳依依的,柳依依也是有可能会喜欢陶然的。   有时候柳依依这样温柔安静的女生反而比黄岚那种大胆泼辣的女生还要有攻击性。   盛昱龙本来打算跟陶然在他们学校附近的一家餐馆吃点宵夜的,结果多了个柳依依,他就不大想去吃了。他能预感到在陶然和同龄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最多就是个灯泡,没有他能够参与的话题。   这是年龄带给他的巨大困扰,是他不想面对也逃避不开的问题。   三十岁的男人并不算老,他也从来不觉得自己老,可是和十八岁的陶然比,他还是有点老了。他在女人面前或许还有魅力,但是在陶然面前,他连仅有的男性魅力都没有了,更不要说年龄。   于是他就在前头走,陶然和柳依依走在后头,俩人因为他的存在,说话声音都小了很多,偶尔一句传到他耳朵里,又很快变得模糊,被雨声遮掩,好像唯恐被他听见,在说着青春男女的小秘密。   一直到了红房子小区,柳依依才跟他们往不同的方向走。下了雨的小区路灯都是模糊的,有点黑,人也少,柳依依家里距离这边还有一段距离,陶然不放心,对盛昱龙说:“六叔,你先回去吧,我送送依依。”   “不用送了,这条路我常走。”柳依依说。   陶然往上提了一下书包,说:“没事,走吧。”   盛昱龙有点郁闷,但也没说什么,男人的气度他还是有的,这样的天气送一送女生也没什么。只是没隔多久,就听见后来传来了脚步声,他回头一看,就看见陶然撑着伞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在他身后停下,脚下的雨水溅湿了他的裤腿。   “怎么跑回来了,不送了?”   “半路上碰见她爸爸了,我就回来了,想着你应该还没走远,就追上来了。”   “买了包烟。”盛昱龙说。   “你怎么又买了一包,你现在一天抽多少?”   “也没多少。”盛昱龙把抽出来的烟又塞了回去,问,“饿么,要吃宵夜么?”   “回去煮点粥吧,我早晨的时候都泡上了,好煮。”   这一回盛昱龙放慢了脚步,他腿长,一般的步速也会显得快一些。后面来了一辆车,盛昱龙就走到了外头,隔着陶然。车灯照亮了路面,反而叫人看不清楚。陶然就问;“你怎么没开车?”   “喝了点酒,下雨天没敢开。”   陶然听了忽然上前来,踮脚朝他嘴巴上闻了一下。盛昱龙僵硬在原地,陶然一只手扒着他的胳膊,笑着退了回去,说:“还真是。”   因为雨气重,他一路上都没闻到酒味。   盛昱龙摸了摸嘴巴,心里砰砰直跳。   他竟然以为刚才陶然是要亲他。等到反应过来,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念头荒唐可笑,简直白日做梦。   “你笑什么?”陶然问。   “没什么。”盛昱龙笑着将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继续往前走。风卷着雨丝吹过来,有点冷。他抿着嘴唇,冷峻的脸庞在夜色里更显阴暗,只那只原本插在裤兜里的手缓缓地掏了出来,随着走路轻微摆动,然后无意一般,捉住了陶然的手。   陶然的手很凉。   他不等陶然有反应,就淡淡地说:“你的手这么凉,很冷么?”   说完自己就先松开了,好像只是寻常地关心。陶然回答了什么,他都没听进心里去,只感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砰砰,在夏日的雨夜里跳动,忐忑而兴奋,又像被雨水熏潮一般的微微伤感。 第37章 春意满┃余家母子   长明县的雨下的更大一点, 他们大院比较旧,排水系统更不好,大门口全被积水给淹了, 陶建国和几个大院里的叔叔用砖头和木板搭了条路, 路刚搭好,就见余欢撑着一柄小花伞, 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   她人生的妩媚清瘦,撑着伞的样子极美, 引得众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余欢笑着说:“呀, 这条路是你们搭的么, 真是辛苦几位大哥了。”   陶建国说:“这么晚才回来啊?”   他这话音刚落,其他几个男人却笑了起来。院子里路灯不够亮,他们又都披着雨衣, 那笑声颇有些不怀好意,余欢也不恼,笑着说:“店里头客人多呢,下雨了, 客人都想等雨停了再走,没能关门。”   她说着便拎起长裙,小心翼翼地踩着木板过去, 大家伙都盯着她的高跟鞋看,倒比她还紧张。   长裙子遮掩了她的好身材,却遮不住她浑身的香气,在湿润的雨夜里弥漫, 蛊惑着男人的心。   “这娘们长的……”   有人在雨里头嘀咕。   余欢嘴角撇了撇,笑容得意又有些不屑,她掏出钥匙打开门,刚进了门,就发现客厅里多了一个男人,等看清那人的长相,她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那男人看见她也站了起来,笑着说:“怎么才回来?”   余欢靠在门上,手里的雨伞并没有合起来,滴滴答答流着水。而客厅里的余和平也站了起来,局促地看着她。   “谁让你进来的?”   “我自己进来的,”那男人笑着说,“我自己的家,我不想进就能进来。”   余欢脸色变得苍白,瞪着那男人看,说:“你怎么出来了?”   “你不高兴?”   余欢抿着唇,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那男人笑了笑,眉骨处一道疤痕,眉毛断了一截,笑起来邪气又俊美,说:“我要找你,总找得到。”   “你出去,这里不欢迎你,这不是你的家,你出去,不然我可喊人了。”   那男人笑着朝她走了过去,还没摸到余欢的手,就被余欢推到了门上。他眉头一皱,眉眼就凌厉了起来:“余欢,你什么意思?”   余欢不说话,只用力把他往外推,她手里的雨伞掉落地在地上,又被那男人踩到,包也从她肩头滑落到她手腕处,她索性就拿起包往那男人头上砸,那男人节节后退,最后退到了门外头。正准备上楼的陶建国听见动静扭头看了一眼,然后朗声问:“家里有什么事么?”   那男人立即扭头看他,笑着说:“没什么事,闹别扭呢。我是她男人。”   “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   余欢突如其来的喊声尖锐而凌厉,她把包往那男人身上一砸,那么歇斯底里。陶建国立即走了过去,那男人似乎有些怕人,后退了两步,突然朝雨里跑了出去。陶建国急忙去追,留下余欢一个人呆呆地捡起地上的包,雨淋湿了她,她怔怔地回来,看着门口站着的余和平。   余和平张了张嘴,还没说话,余欢的包就砸到了他的脸上,包的锁链正好砸在余和平的眼睛上,他立即捂住了眼睛,靠在了门后,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这是余和平第一次见到他亲生父亲陈平。 第38章 春意满┃五月十八日,大雨   父亲, 这个词一向存在于余和平的想象里。成长过程中,有一个时期他对于父亲这个人物异常渴望,余欢会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说:“你爸爸早就死了, 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但是他知道他父亲没有死, 在余欢的抽屉里藏着一张合影,刚生产完的余欢坐在床上, 一个年轻而帅气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就是余和平, 而那个男人, 就是他的父亲陈平。   余和平, 余和平,年轻的余欢与年轻的陈平。他也曾是爱情的结晶。   只可惜陈平在遇到余欢的时候就注定不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男人。他初中都没毕业, 跟着师傅学修车,却因此认识了一群有钱人,从此便开始跟着那些人混,吃喝嫖赌, 什么都做。余欢迷恋于他帅气的外表和勾女的本事,却没有拴住他的能力。陈平即便做了父亲,也没办法过安稳的人生, 他只是修车铺里的小混混,吃香喝辣逍遥自在,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在哪里。   陈平入狱的时候,余和平还不到一岁。年轻的余欢成了未婚妈妈, 在七八十年代里举步维艰。偶尔拿起照片看一眼上头的男人,心里的眼泪要比实际流的多。   余欢并不是那种受了坏男人欺负的乖乖女,她好像生就就很爱风花雪月那些事,用她亲戚的话说,很疯,是个疯丫头,柔顺的外表下是一颗不安分的心,初中就学会了抽烟,但陈平是她第一个男人。   女人对于自己的第一个男人总是那么难以忘怀,何况陈平生的帅,社会阅历丰富,和学校里那些男生不一样。余欢看不上学校里的男生,觉得他们什么都不懂。她第一眼就被陈平帅气的脸庞和坏坏的气质俘虏,一心想和他在一起。   如果说余欢生平对谁有过纯粹的爱情,大概也只有陈平一个。但她不计后果地去爱,最后却付出了一生的代价。她的父母几乎和她断绝关系,也曾拉着她去打胎,她从医院里跑出来,直到余和平两岁多的时候才回了家,但她父亲已经去世了,不到两年,她母亲也去世了。   余欢的母亲是个很保守的女人,她到死都不能原谅余欢,觉得是她气死了她的父亲,败坏了家里的名声,恨极了的时候会指着她骂:“活着丢人现眼,你怎么不去死!”   但她似乎又不能全去怪陈平,因为陈平当时也是不大同意她把余和平生下来的,她执意要生,她想给陈平生孩子,既是出于一个女人对另一个男人的爱,也是想试图用孩子来拴住还没有定性的陈平。   但是她赌输了,简直输的一败涂地。余欢有时候分不清是陈平害了她,还是余和平拖累了她,亦或者都是她咎由自取。但人要活下去,便不能去怨恨自己,而陈平隔在铁窗之内,她能恨的,只有余和平。   偏偏余和平又确实那么可恨,她不喜欢的特性他全都有。她没有要把余和平养成那样,好像老天爷觉得她还不够惨,所以派了余和平来折磨她。   二十多岁的时候,余欢抱着哭闹不止的余和平,数着日历过,过一天画一个圈,就等着陈平出来,狭小的房间里烧着煤球,孩子的尿布泡在热水盆里,桌子上堆满了奶粉罐子,然后等到上班的时候,换上最鲜艳的衣服,描上最艳丽的妆容,在热水壶嘶嘶的响声中画上最后一笔口红,那种烟火气她至今不能忘记。三十岁的时候慢慢地就不再等了,被她一天一天勾画过的日历,早不知道扔到了哪个角落里,以至于到如今她都忘了陈平快要出狱了。   陈平本来要做二十多年牢的,结果提前几年出来了。曾经为他要死要活的男人,她几乎都已经忘记。就在她遇到梁成东,即将脱离苦海的时候,陈平回来了。   余欢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余和平在她身边站着,一声不吭。   “以后见了他就绕着走,也不要给他开门。”余欢说。   余和平不点头,也不摇头。余欢就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着他,说:“你要跟他走就跟他走,没人拦着你。”   “他说他在监狱里天天都想我们,表现的好,才早几年出来了。”   余欢冷笑,却没有说话,指甲掐进沙发里,指关节微微发白。   余和平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自己的亲生父亲,开门的那一刻,他比余欢还要震惊。但似乎血缘真是斩不断的,他们俩都在当下的那一刻便认出了对方。尽管当初分别的时候他们一个还年轻帅气,一个尚在襁褓,而如今陈平已经有了些许白头发,胖了一点,眉眼也不再那么凌厉,而余和平,已经是十九岁的男孩子。   陈平激动的红了眼眶,说:“陈末,我是你爸爸。”   余和平说:“我不叫陈末,我姓余,叫余和平。”   这是余和平和他亲生父亲人生中的第一句对话,其实很悲凉。外头还下着大雨,陈平收了雨伞直接进门,余和平呆呆地站在旁边看着他进门。   如今陈平走了,他的雨伞却留了下来,在地板上留下一滩水迹,是一把黑色的伞,像陈平那个人,透着腐朽的气息。   陈平和梁成东,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但这才是他的来路,他充满腐朽气息的家庭,还有不正常的他。   陶建国没能追上陈平,气喘吁吁地回来,想问问余欢是怎么回事,结果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应,他只好隔着窗说:“那人跑了,没追上,你们娘俩在家小心点,锁好门,有事就喊我。”   早有邻居出门来看,陶建国就跟他们说了说。大家都好奇那男人是谁。   “还能是谁,她招惹的男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说不定这一回碰上难缠的了。”   “我还真看见那男人进门了,长的还挺帅的一个中年男人,看着不像个老实人,那头发短的,跟蹲监坐牢的一样。”   大家七嘴八舌,邻里生活平淡,余家一向是大家最大的谈资。陶建国上了楼,刘娟披着衣服在楼道里站着,往下看了看,问:“怎么了?”   陶建国说:“余家来了个男人,跟余欢闹起来了。”   刘娟“哦”了一声,收紧了衣服往里走。陶建国赶紧跟了上去,还没开口呢,房门“咣当”一声就关上了。   陶建国讪讪地重新开了门,说:“咱们也好久没见陶然了,要不这周末去市里头看看他?”   刘娟说:“你还要去看他,你见着他,好意思么?”   陶建国就不高兴了,说:“我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我怎么不好意思见他?”   刘娟不说话,直接回了房间了。陶建国一个人怪没意思的,去了陶然房里睡觉去了。只是今天雷声轰鸣,雨也大。陶建国有心事,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于是就又起来,将窗户打开,抽了一支烟。烟雾又被风吹进来,低头就看见桌子上摆着的陶然的照片。   俊秀温润,不笑的时候很清冷的一个人,笑起来却很温暖,眼睛里有光。   市里的雨没有县里下的大,不过风越刮越大,把阳台的门都给吹开了。陶然正准备上床,忽然听到了阳台上的动静,赶紧跑出来来,原来是被风吹开的阳台门把他放在地上的勿忘我花盆给撞倒了。   他的勿忘我长势喜人,都快要开花了。他赶紧跑过去看,还没蹲下来呢,房间里一下子变得一片漆黑,停电了。   他吓了一跳,手就按在了碎的花盆上,掌心传来尖锐的疼痛,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赶紧捂住了手。盛昱龙打了手电筒出来,朝阳台照了过来,就看见陶然蹲在地上,神情痛苦。   “怎么了?”盛昱龙急忙走了过去,蹲下来一看,发现陶然的掌心都是血。   “被花盆给扎到了。”陶然说。   “松开手我看看。”   盛昱龙用手电筒照了照他的手掌心,还好伤口并不深,但因为掌心皮嫩,流了不少血。盛昱龙回身去拿了药箱过来,说:“还好家里有准备。”   陶然感觉有点疼,所以一直沉默着没说话,倒是盛昱龙,心疼的很,比自己受了伤还要心疼千倍万倍,但他是男人,不好表现出来,只抿着嘴唇给陶然上药。   伤口清理之后便贴了个创可贴,陶然说:“不流血就没事了。”   “别沾水,明天看看情况,如果发炎了就得叫医生看看。”   陶然点点头,说:“怎么好端端的停电了。”   “估计风太大了,这小区老了,一到刮风下雨线路就容易出问题。”盛昱龙到阳台上看了看,看到对面楼也全都是漆黑一片,不光是他们家。   他把阳台的门插上插销,回头却看见陶然蹲在地上弄他的勿忘我。   “你别弄了,我帮你弄。”   盛昱龙说着就把手电筒塞给他,自己把碎花盆收了,然后把葱郁的勿忘我枝茎给捏了起来。陶然忙说:“哎你轻点,它嫩着呢,别弄死了。”   盛昱龙就笑了,说:“不就是个花,死了我给你买现成开好的。”   “那不一样,这是我自己种的,都快开花了,你看。”陶然说着就指着细碎的花苞给盛昱龙看。盛昱龙说:“这是什么花,没见过。”   “勿忘我。”   “这么小的花,能好看么?”   “你没见过么,就我睡的那间房,床头挂的画就是勿忘我。”   “没注意。”盛昱龙问,“花弄哪儿去?”   “就先放墙角这吧,明天我去买个新花盆装里头,把根埋好。”   盛昱龙按他说的弄好,这才站起来。陶然给他打着手电筒,让他洗了手,然后要把手电筒给他。盛昱龙说:“你拿着吧,晚上上厕所用得着。”   “我都一觉到天亮,不起夜。”   “那也拿着,我留着也没用。”   陶然就把盛昱龙送到卧室里,看着盛昱龙上了床,盛昱龙笑着看他:“刮风下雨又停电了,你一个人睡觉怕不怕,怕的话找六叔,搂着你睡。”   陶然就笑了,手电筒照着在他身上来回晃了晃。   “你手,睡觉的时候注意点,还有明天早上起来别沾水。”他道。   “知道了。”陶然说,“六叔晚安。”   陶然关门的时候手电筒往下照,盛昱龙这才注意到陶然只穿了个白色内裤,露着两条又白又直的腿。因为被手电筒直接照着,白的有些刺眼。他刚眯起眼睛,房门就关上了。   盛昱龙躺在黑夜里,脑子里就控制不住一直想陶然那两条大白腿,陶然腿型非常好看,清健笔直,比一般女生的要长,是男生的匀称修长的腿。他想,他都没注意过这些,陶然的腿腿毛肯定没他的多,摸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很滑溜。   他想的心浮气躁的,黑夜总是能助长人的欲望。他是把陶然当成女人那样来喜欢的,把一个男孩子当做一个女人来审视,对待,乃至幻想一些更过分的事,就有一种别扭而诡异的刺激感,在黑夜里蔓延开来。   这种蔓延不可言说,即便只是个念头,说出来也会被锁。在这个火红的美丽年代。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种蔓延真的不可言说,即便只是个念头,说出来也会被锁。在这个火红的美丽年代。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种蔓延确实不可言说,即便只是个念头,说出来也会被锁。在这个火红的美丽年代。一切尽在不言中。   ----   “妈的。”他烦躁地骂了一声,枕着胳膊,听外头隆隆雷声和阵阵风雨。   这是一场很大的雨,连绵了两天,大雨伴随着大风肆虐,等到停下来的时候整个城市都仿佛被摧残了一番,有些树木还倒了,到处都是积水,这注定是多雨的一个夏天。 第39章 春意满┃五月二十日,大雨   盛昱龙的失眠越来越严重了, 这一夜身体都憋着一股火,第二天醒来,眼里依然有红血丝。陶然五点多就爬起来去上学, 发现盛昱龙也醒了, 看他神情,就知道没睡好。   陶然觉得他高三压力那么大都睡的很好, 怎么盛昱龙反倒总是失眠呢。   “我煮的粥没用么?”他问盛昱龙。   盛昱龙说:“是我自己心里有事。”   “什么事?”   盛昱龙说:“没什么,你学你的习, 其他的不要管。”   他说着就趿拉着拖鞋进了洗手间。盛昱龙穿的正式的时候很英武, 平时邋遢一些, 随意不羁,看着也另有一种男人味,有些粗糙。陶然越来越懂孙璐璐他们为什么会对盛昱龙着迷。   盛昱龙从洗手间出来, 发现陶然还在,便问:“你不去上学了?”   “去,那个……”陶然背着包,说, “要不你去我床上睡?”   他记得盛昱龙说他在他床上睡更舒坦,这个古怪的毛病。   盛昱龙“嗯”了一声,说:“就是准备去的。”   “……”陶然不知道说什么, 背着包就出了门。外头还在下雨,他撑开伞,沿着路边走,积水比昨天又多了一点, 小区门口都有积水了,路上也是,他到学校的时候,两双鞋都湿透了。   大家都在说这场大雨,据说学校有可能会停课。   “天气预报说今明两天还有大到暴雨呢。”一个同学说,“再下路肯定都没法走了,我听说城南有的地方都淹了。”   受危害最大的是农民,小麦都快熟了,眼瞅着快要收割,这一场雨,农民伯伯们都损失惨重。电视台也都在说这件事,还吐槽说长海市的排水系统不行。   上了早读课之后,赵友中果然过来宣布说,学校这两天不上晚自习了,下午放学就可以回去了。   “听说昨天晚上下大雨,三班有个同学回去的路上被车撞了。”柳依依小声说。   赵友中也强调了一遍安全问题,最后说:“离高考还有四十多天了,大家就算不在学校上晚自习,在家也不要松懈了,还有就是这几天一直下雨,气温会降,大家千万注意保暖,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赵友中很负责任,自习课基本上都会来坐镇,就在讲台上坐着。陶然发现他这几天似乎穿的比以前讲究了,他人本就长的不差,稍微讲究一点就有点玉树临风的意思。下午放学的时候柳依依跟他一起回去,跟他聊起赵友中的八卦,说他们班有个女生在跟赵友中谈恋爱。   陶然吃惊的很,问:“真的假的?”   “我听他们住校的女生说的。”   “跟谁啊?”   “孟茜。”   陶然一点印象都没有。柳依依就说:“咱们班的文艺委员啊。”   她这么一说,陶然就有了点印象。上次去敬老院献爱心,表演节目的时候是有个高挑漂亮的女生在组织,因为那女生比其他女生都高挑,他还多看了两眼。   学生和老师谈恋爱,这对于陶然来说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他半信半不信,柳依依却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比如他们班的语文课代表去送作业的时候--赵友中是他们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发现办公室里只有赵友中和孟茜两个人,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还关着门。还有就是她们说孟茜是单亲家庭出来的,从小没父亲,所以会喜欢比她大那么多岁的老男人。   赵友中得有三四十了吧,那的确是老男人了。   “赵老师如果喜欢她,最多说他脸皮厚,也是能理解的,可是她喜欢赵老师什么啊?”陶然真是搞不懂。   “赵老师长的又不差。”柳依依说,“有人就喜欢他这样的啊。”   “可是一个高中老师,一个高中生,能有未来么?”陶然问。   柳依依撇撇嘴,她其实也理解不了孟茜。青春的男孩子香喷喷的,多好,像陶然这样,又帅又干净。   陶然回来就把这惊世骇俗的消息跟盛昱龙说了,盛昱龙本来只是听个新鲜,结果听陶然一口一个“老男人”,心里就有些不大受用,便说:“男人四十还一枝花呢,哪儿就是老男人了。”   “他都能做孟茜的爸爸了吧。”陶然说,“你说这事是真的么,国家不是不准老师和学生谈恋爱么?”   盛昱龙说:“这哪有准不准的,我们上学那会,就有个学生嫁给了我们老师,俩口子过的好着呢。男人大了才知道疼人。”   陶然还是不以为然:“大两三岁三四岁的还好,这大的也太多了。”   盛昱龙心里有鬼,听了沉默了半天,说:“那要是十来岁呢?”   结果陶然说:“我还是觉得差不多年纪的在一起才比较好。”   陶然说完忽然意识到盛昱龙神色有些尴尬,忽然想到盛昱龙还没结婚,如果结婚,肯定不会找三十多的女人,他这种条件的,要找也是找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他就想会不会是因为这个,所以盛昱龙不高兴了。   “主要是赵老师看着比较成熟,年纪也得有三四十了吧,如果他跟你差不多,其实也不是不能接受。”这话多少有些违心,因为孟茜即便是和盛昱龙好上了,他也有点接受无能。他觉得不光是年纪的问题,还有心理层面的辈分问题,孟茜再成熟,显然也是跟他一个年龄段的女孩子,盛昱龙是他六叔,你别说大十来岁了,就是三四岁,那也是他六叔啊。   结果盛昱龙却说:“我过了今年的生日才三十整呢,平时说三十说的是虚岁,我周岁二字头。”   陶然愣了一下,心想果然他没猜错,说着赵老师呢,盛昱龙就联想到自己身上去了。他见盛昱龙硬往二十多上掰扯,忍不住笑了起来,说:“我知道,你七月七的生。”   盛昱龙的生日真是好记的很,七月七,连刘娟都说他会挑日子生,省的身边的人记不住。他是冬至生的,但只是出生那一年赶巧了,每年的生日却未必赶得上冬至,会有变化,不像七夕这种节气,每年都是固定的农历七月七。   盛昱龙很高兴,说:“你也知道。”   “我听我爸妈说过,你的生日好记。七月七啊,到时候如果我还在这,我给你过。”   盛昱龙问说:“不在这,你去哪?”   陶然笑着说:“农历七月七,我们早高考完了,我该回家了啊。”   盛昱龙大骇。   他都没想到这一点。   盛昱龙最近失眠的时候就胡思乱想,但有一点他是知道的,就是不管他想怎么样,如今都得克制着。一来他自己不想去深究,还迈不过那道坎,二则陶然是高三学生,高考在即,他不管如何都得先忍一忍。他虽然不拘小节,常常乱来,但到底是成年人,又不是色请狂,更不是疯子,作为成年人,既有成年人的欲望,也有成年人的理智,何况他作为陶然的六叔,对陶然也比别人多一份责任感。但是他却忘了陶然为什么住到他这里来。   因为陶然要高考,等到高考结束,陶然还有什么理由住在他这里?   所以大概高考一过,陶然就要回家去了,再过俩月他上了大学,不知道千里还是万里之外。   陶然去阳台那摆弄他的花盆,放学路上买的新花盆,形状和颜色都是他喜欢的,他戴着塑料手套把勿忘我重新移植到花盆里,又浇了点水,回头看见盛昱龙还在沙发上躺着,似乎在想事情。   “天都黑了,我们什么时候吃饭啊?”他问。   盛昱龙就站了起来,提了提裤子说:“现在去。”   俩人打了一把伞出门,盛昱龙撑着伞,一只手像往常一样搂着陶然的肩膀,雨水是湿冷的,但是陶然的身体却是温暖的,气息是淡淡的香气,有点暖。盛昱龙心里有一点说不上来的焦急,觉得即便这样搂着陶然肩膀的日子也不会太多。   “你们今年高考是什么时候?”他问。   “七月七号,八号,九号。”说到这个,陶然有些感慨,说,“还有四十八天我们就高考了,时间过的好快。”   是啊,都搬来三个月了,感觉只是一眨眼。   盛昱龙在这个时候,脑子里想的其实不是吃惊,着急,陶然会在大学里恋爱,毕业了会结婚生子。都不用想,凭着陶然的相貌和条件,这一生大概都会很顺遂,拥有很顺遂的一生,成为社会上优秀的男人。陶家大概从他这一辈开始,跳了龙门,从此开启一个新的时代。   这些盛昱龙都没想过。如今突然浮现在他脑海里,他想的是,原来如果不出意外,陶然会有多么光明灿烂的未来。而他能给的,即便倾其所有,也比不上。   真是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他这么想着,便抓紧了陶然的肩膀,不合世俗的爱欲,总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第40章 春意满   不知道是不是身高差的原因, 陶然觉得盛昱龙搂他的方式很像在搂一个女人,似乎搂的太紧了些,依偎的也太紧密。   两个人到了饭馆, 点了两个菜, 盛昱龙都没怎么吃。外头雨不大不小,饭馆外头搭着一个凉棚, 雨声哗啦啦啦的特别响,有些吵人。盛昱龙抽烟, 怕熏到陶然, 就把窗户给打开了, 风立即就涌了进来,带着湿冷的潮气。陶然说:“你不吃饭,怎么光抽烟。”   “我不饿。”盛昱龙说。   陶然问:“你到底怎么了?”   “我在想你说的赵友中的事, ”他眯着眼吞云吐雾,修长的手指夹着香烟,弹了一下烟灰,然后扭头看向窗外, “一把年纪还惦记小姑娘,真不是个东西。”   陶然笑着说:“我还是觉得可能大家瞎传的,赵老师平时看起来很正经。”   盛昱龙就没说话, 只狠狠吸了两口烟,将烟头在桌子上摁灭了,然后抓起卫生纸擦了擦手,拿起筷子吃菜。   他不是在说赵友中, 他是在说自己,他的确不是个东西。   “你最近是不是还是睡不好,要不我给你按按?”陶然说,“我妈说按摩比吃东西还要管用一点,见效快。”   盛昱龙心里微微发痒,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他避开了陶然的眼睛,“嗯”了一声。   陶然说:“那我明天去问问药店的老板,看看要怎么按,先试试。”   “不耽误你学习么?”   “不耽误,给你按的话我回来就不熬粥了,每天按一会,我就当锻炼身体啦。”   盛昱龙既贪恋如今陶然对他无微不至的体贴照顾,以及两人如今和谐共处的关系,又欲壑难平,想要更多。他抬头去看陶然,却对上陶然清亮的眼睛。陶然的眼睛是真干净,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想他的眼睛大概都填满了成年男人龌龊的欲望,多对视一会,陶然就会看出来。   “我明天要和你强叔去一趟广州,估计得一周时间,你这几天好好琢磨琢磨,回来给你按。”   “那你要是在那边有事耽误了,可千万要给我打个电话,上次你说回来没能回来,那么多天都没消息,都担心死我了。”   盛昱龙一边吃一边点头:“知道了。”   吃饭回来的路上见路口有个骑三轮的在卖葡萄,说是新鲜的葡萄,刚摘的:“这都是今天下午才从大棚里头摘出来的,新鲜的很。”   “甜么?”盛昱龙说着就捏了个放进了嘴里。   “不甜不要钱。”老板说,“来点?”   那葡萄的确甜,陶然见他要买,知道他是图这葡萄新鲜,就说:“那就买一点,别买多了,吃不完,家里冰箱里还有呢。”   盛昱龙就买了一斤,陶然回去就洗了,放在了茶几上。盛昱龙去收拾行李,陶然在旁边看他收拾,裤衩外套的随便折一折就往包里塞,塞的乱糟糟的,还有两件衣服都塞不进去了,他就扔在了床上,不打算带了。陶然忙说:“我来给你收拾吧,你是没叠好,叠好了放,再放几件也不是问题。”   他说着就把盛昱龙包里的衣服又都掏了出来,先在床上铺开,然后一件衣服一件衣服地叠好放进包里,果然全都放进去了,衣服叠的整整齐齐的。   陶然说:“你以前也是部队里头呆过的,我爸就留下了好习惯,衣服被子什么的叠的比我妈都好,你怎么就没养成那个习惯呢?”   “你爸当了几年兵,我才当几年。”盛昱龙说,“我去当兵,不过是老爷子想收拾我,自己又没时间,就把我扔部队里去了。”   其实刚退伍的时候他也维持了一段良好的生活习惯,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时间久了,就又变成了邋里邋遢的单身汉。又没人检查,他一个人住,叠那么好看给谁看。他看周强他们也一个样。   陶然把他的毛巾也给他带上了,说:“酒店里的毛巾那么多人用过的,不干净,用自己的。”   盛昱龙笑着说:“就你毛病多。”   毛病虽然多,偏偏情人眼里出西施,他就是很喜欢。   他真的很喜欢陶然,满心的喜欢快要溢出来,越是不能够,越是控制不住,以至于堆满了心胸,竟然觉得有些伤感。   但他也说不出什么矫情的话来,陶然帮他打点好行李就回他自己房间里去了。他们两个大男人,如果没有什么具体的事,干处在一块也会尴尬。天色还早,盛昱龙也睡不着,就去了客厅看电视。他怕打扰到陶然学习,就把声音调到了最小,翻来覆去也不知道看什么,最后就看起了中央一套的《动物世界》。   《动物世界》今天讲的是雄性动物让人眼花缭乱的求偶方式,从狮子老虎,到羚羊长颈鹿,再到昆虫飞蛾,仿佛对于所有动物而言,求偶都是人生最盛大的事。   为什么同样是感情,爱情就比亲情和友情自私,占有欲强。   盛昱龙觉得是因为性。动物都懂得争夺交配权,而不是分享交配权。相比较于感情,肉体的欲望更加原始,本能,因此更加粗鄙,不高尚,却也更狭小,纯粹。   盛昱龙听着赵忠祥用斯文又温和的声音讲述着雄性动物为了交配付出的代价和血汗。台词讲说,为了与异性交配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动物在交配方面的渴望在人类看起来似乎有些疯狂,不可理解。交配权,似乎是雄性动物生存的基本需求,又像是一切努力的最终目标。   看上它,头破血流也要占有它。   他想,他和陶然要是动物就好了,看上这头小雄鹿,他要做的只是凭借自己的身体力量去占有他,一切粗暴而简单。   “你怎么看起动物世界来了?”陶然突然在他身后笑着说。   他回头看了一眼,见陶然一边拿着杯子喝水一边看向他这里。盛昱龙坐了起来,说:“没什么看的,你作业做完了?”   “没有,出来喝口水。”陶然说着走到他身后,往沙发背上一靠,斜着身体看向电视,电视上正在演两个雄性羚羊的争夺大战,其中一个犄角都撞断了,看着惨不忍睹,获胜的那一个也没好到哪里去,可以说头破血流。   镜头往下一转,那头获胜的雄性羚羊就骑到了母羚羊的身上。中央台审查一向严格,播放起动物的故事来没想到竟然这么直接,虽然没有局部特写,看的也叫人面红耳赤。陶然站直了身体,说:“啊,我说你怎么会看动物世界……”   一向痞里痞气的盛昱龙竟然一声没吭,只拿过他手里的杯子,仰头喝了个光。   说真的,他也觉得这动物世界里的镜头比看片都带劲,感觉动物的行为更原始,躁动。   “电话号码我给你记在墙上了,”他对陶然说,“你有事就直接给我打电话。”   陶然点点头,发现盛昱龙在盯着他的胸膛看。他略有些尴尬地拉了拉身上的背心,调整了一下位置。   他穿的是大背心,当时刘娟买了两件,一件给了他爸,一件就给了他。陶建国穿上正好,他穿上有点大,松松垮垮的,有些地方半露不露的,他都是睡觉的时候穿,面料柔软,型号宽松,穿起来舒服。   盛昱龙察觉了他的动作,清了清嗓子,抿着唇说:“你这是什么背心,跟光身子似的,出去不要穿。”   “我在家穿的。”陶然说。谁会穿这样的背心出门啊,他又不是哗众取宠的人。   陶然说完就又回房去了,盛昱龙翘着二郎腿,伸手拿了个葡萄,盯着那红通通的嫩葡萄看了一会,手指头搓了搓,一挤,葡萄汁就流出来了,沾湿了他的手指头。   他蹭了蹭嘴唇,很甜。   但肯定没有陶然的甜。 第41章 春意满┃五月二十一日,雨   陶然做完作业出来洗漱的时候, 发现客厅里的葡萄已经被盛昱龙吃了大半,而盛昱龙人已经不在客厅里,去睡觉了。   这葡萄贵, 买的时候就是图新鲜, 陶然不想放隔夜,所以就在洗漱前把剩下的都吃了。他吃葡萄吐皮, 盛昱龙吃葡萄皮都不吐,连皮带肉一起吃。   第二天早晨的时候雨停了一会, 天色却依然很黑。陶然起来的时候盛昱龙还没有起, 等到他下午回来的时候, 盛昱龙已经走了。   盛昱龙不在家,房子好像一下子就空旷了起来。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天色阴霾, 气温凄冷,陶然把薄棉袄都穿上了。他中午的时候特地看了一下天气预报,接下来两天还有雨,他们这里都快要淹了, 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陶然就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他三奶奶告诉他说:“你妈没在家,今天早晨刚回娘家了, 好像跟你爸闹别扭了。”   陶然有些讶异,想着莫不是还是因为上次吵架的事,到现在俩人都没和好?   陶建国也没在家,他三奶奶说等陶建国回来了, 给他回一个。   陶建国是傍晚晚上九点多才回来的,显然又喝了酒,舌头都有些不利索,说起刘娟的事,只告诉他没事。   “你妈脾气就那样,你又不是不知道,过两天等她气消了,我去你姥姥家把她接回来。你姥姥身体不好,她去了正好也陪陪。”   “我妈刚走,你就又喝酒了?”   陶建国笑了两声,说:“你小子越长越像你妈,老子还轮不着你管。听你六叔说你上次考的不错,加把劲,考上清华北大,给老子长个脸。”   “你怎么听我六叔说的,我妈没告诉你么?”   陶建国又笑了两声说:“她跟我置气呢,哪里肯多跟我说一句……”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了轻微的吵闹声,紧接着陶建国好像就离开了电话机旁,陶然握着电话听了一会,陶建国的声音传过来说:“爸不跟你说了啊,这周末去市里看你。”   他听见他三奶奶轻微的声音说:“这男人到底是谁啊,三天两头过来闹,早晨刚来的,这又来了。”   陶建国挂了电话说:“好像是余欢原来的男人,说来找老婆孩子。”   “弄了半天,这余欢结过婚啊?”   “没有,这男的坐牢了,这不才出来。”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也是咎由自取了。”   陶建国笑了笑,说:“我出去看看。”   院子里早有几个男人在余家门口呆着了。陶建国过去,看着廊下的几个人问:“又来了?”   “这一回可有好戏了。”刘成挤眉弄眼地说,“你猜都谁在里头?”   “早晨来闹事那个?”   “光是他哪会这么好看,那姓梁的也在里头呢。”   这简直比他们市电视台的民生调解栏目还要精彩呢。   近几天一直下大雨,长明县下得比长海市还大。梁成东的老母亲在县城里住,梁成东不放心,所以趁着有空便回了一趟家,准备回长海市的时候,顺道过来看余欢。   没想到刚敲了几下门,就听见余欢在里头说:“你再来骚扰我,我可报警了!”   他愣了一下,敲门说:“是我,梁成东。”   余欢赶紧给他开了门。梁成东收了雨伞,进门问:“谁来骚扰你了?”   余欢脸色有些苍白,挤出一抹笑来,说:“没谁。”   “梁叔叔!”余和平从卧室里出来,看到他眼睛一亮。   梁成东笑着说:“今天没上晚自习啊?”   “我们学校停课了,今天一天都在家。”余和平靠在卧室门口说。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下身是个格子短裤,大概是客厅里是暗黄色的灯光,照在他身上有一种羸弱的少年美感,看起来格外乖巧。余欢就看着更美了,披散着头发,乌黑柔软,她平时在他面前多是精心打扮,如今素面朝天,更是有一种柔弱而素净的美,脸上没了妆容,看着憔悴一些,仔细看能看到眼角细微的纹路,但是更真实了。   梁成东说:“我回家看我妈,顺便过来看看你们。”   “下这么大的雨,你还过来。”余欢面露心疼的神色,说,“你不用担心我们,我们娘俩呢,能出什么事,只是下个雨,又不是下刀子。”   梁成东就笑了,说:“不是担心你们,是想你们了。”   这话本来是对余欢说的,其中大概有些许示爱的成分,余和平听了心里却微微动,因为梁成东说的是“你们”,自然也包括他。   他也很想梁成东,只是说不出口。   外头下着雨,天又黑了,梁成东不能久待,坐了一会就要走了。余和平原以为余欢会抓住机会将梁成东挽留下来,他甚至试图从男人的心理去揣度梁成东的心思,觉得梁成东在这样的雨夜过来,就是抱了这样的期待。   但是余欢什么都没有说,起身要送梁成东出门。梁成东说:“外头下着呢,别送了。”   余欢不肯,执意要送他出门。余和平没能去,就站在门口看着他们朝院子里走。外头有点冷,余欢穿的有点薄,梁成东说:“你别送了,回去吧。”   “谢谢你。”余欢说着踮起脚尖,在梁成东的脸上亲了一口。梁成东微微一怔,然后就笑了,那张脸在夜色里愈发俊朗:“回去吧。”   “余欢!”   余欢一僵,回头看去,就看见陈平撑着伞站在远处,盯着她和梁成东看。梁成东也愣了一下,看着陈平走了过来:“怪不得不理我,原来有相好了。”   陈平恨恨地说。   “不用管他,你先走。”余欢对梁成东说。   梁成东当然不肯,问:“他是谁?”   “老子是她男人!”陈平恶狠狠地问,“你他妈又是谁?”   “陈平,你少混蛋!”余欢说着便用一只手用力推了陈平一把,陈平被推的踉跄了两步,雨伞上的水甩到了他的脸上,他抹了一把脸,说:“我混蛋,也比你不要脸强,当年是谁说死都要等我的,你他妈就这么等我,给我戴绿帽子?我说你怎么翻脸不认人了,原来是有相好的了,还有车,有钱人啊。”陈平说着就往梁成东的车上踢了一脚。梁成东一把拉住他,说:“你到底是谁,有话好好说,不要当着女人撒野。”   在门口的与和平冒着雨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陈平的胳膊。陈平看到他,似乎立马有了收敛,只把雨伞朝余和平倾斜过去,对梁成东说:“我是余欢的男人,和平的爸爸。”   梁成东很震惊,扭头看向余欢,余欢的脸在夜色里美丽而苍白。   余欢是未婚妈妈,梁成东是知道的,甚至于在余欢对他讲述她作为一个未婚妈妈的苦难的时候,还会心生怜悯。但是余欢告诉他说余和平的亲生父亲早就死了。出于尊重和怜悯,他没有问更多的细节,余欢也没有提。他们这样的中年男女谁都有过去,因此过去都并不重要。   可是如今陈平却突然出现在这里,梁成东震惊而又难堪。但他有着男人的担当,看得出陈平的来而不善,所以并没有走,陈平更不肯走,说:“余欢,今天你得给我一个交代。”   余欢想,如果不是多年的牢狱磨平了陈平的棱角,陈平很可能会拿刀杀了他们几个。年轻时候的陈平极有戾气,眼里容不得沙子,如今他愤怒而无措,像一个被抢走了糖果的孩子。她心情复杂,说:“你要交代,要什么交代?交代就是我在和梁先生谈恋爱,不可以么?你是天真无邪的小孩子么,以为你坐了牢,我会在外头守身如玉的等你?”   陈平的嘴唇都在哆嗦,不去看她的眼睛:“那你当年怎么发的誓,你都忘了?我他妈的当牛做马地劳改,就想着早几年出来,又是为了什么?!”   “那是你蠢,我余欢是什么女人,难道你不知道?我就是个婊子,你忘了?!”   陈平的眼睛在一刹那瞪得老大,脸色更难看的是梁成东,他站在旁边,手都在发抖。   其实梁成东在那一晚就意识到了他和余欢的最终结果。因为余欢只顾着恨陈平,却忘记了顾及身边的他。她对于陈平或许恨要远比爱要多,但对他,爱和恨都那么浅。   余和平偷偷握住了他的手,他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余和平,余和平抬头看着他,一双眼睛好像比他还哀伤。   梁成东到底还是善良的,立即就想到作为余欢和陈平的儿子,余和平或许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但事实上余和平并不是在替自己哀伤,对于人生的狗血和残酷,他早已经麻木,苦难尝多了便觉不出滋味。如今吸引他身心的是人生的美好,他不曾拥有过,因此更贪恋,一心一意去追逐。他是自私的,冷漠的,对于亲情没有更多渴望。即便陈平的出现,也未能在他心里激起更大的波澜。他也从没有想过他终于有了父亲,可以跟着父亲生活这些事,他的未来不在余欢和陈平身上。   他是替梁成东感到哀伤。他想,梁成东大概是真心喜欢他母亲的,如今却见到了他母亲那么丑陋的一面,他大概会很伤心,失望。梁成东和这个家的游丝一线,要断了。   陶建国他们还在外头张望,男人们对余欢的态度并不像女人们那么不屑,何况又都是邻里,出了事肯定都是要帮一下的。余家的房门开了,大家都朝门口看去,看见陈平从屋里出来,有人要上前去揍他,陈平呆了一下,伞都没撑开,跑了。   不一会梁成东也从屋里出来了,这一回余欢也出来了,看到廊下站着那么多人,笑了笑,平日里那么伶牙俐齿的一个人,竟然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她送梁成东上了车,站在路边,看着车子驶开。车灯照亮了大院门口那条满是积水的路,雨丝显得更加细密。   梁成东对这件事的处理符合他一贯的处事作风,原则分明,又有男人该有的担当,没有撒手不管。他让余欢先处理好和陈平的问题,但中间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尽管找他。   这一夜余家母子都没能睡好,余欢心里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而余和平则为他的未来深深担忧,怕梁成东和余欢就此了断。   梁成东回到长海市的时候,雨停了一会。他家在长海大学附近,是三居室,很宽敞,他只开了门后的灯,房间里还是有些暗。他脱了外套往沙发上一扔,自己就在沙发上躺了下来。   外头雨不大,风却不小,吹的楼下的那棵老槐树的枝叶剐蹭着铁皮车棚沙沙作响。梁成东仰着头靠在沙发上,叹了一口气。   夜已经深了,但这个城市还亮着许多灯,有许多未眠人。   陶然还趴在桌子上做卷子,最后一道题他怎么都算不出来了。看看桌子上的闹钟,已经晚上十点半了。   客厅里突然传来了电话铃声,在黑夜里格外突兀,吓得他一个机灵坐直了身体。他揉了揉眼睛,去客厅接了电话。电话是盛昱龙打过来的:“我已经到广州了,本来想着一到地方就给你回个电话的,结果忘了。你睡了么,有没有打扰到你?”   “没有。”陶然打了个哈欠,说,“刚才被电话铃声吓一大跳。”   盛昱龙笑了两声,问:“这么晚还没睡,还在学习?”   “嗯,做卷子呢,等会就睡。”   盛昱龙说:“那你早点睡,我也没什么事,就跟你说一声我到了。”   陶然有点疲倦,笑道:“知道了。你也早点休息。”   准备挂掉的时候,盛昱龙忽然叫道:“陶陶。”   “嗯?”   盛昱龙沉默了一会,说:“晚安。”   陶然的声音带了点困倦的软糯,笑声也是:“嗯,晚安。”   他挂了电话,打了个哆嗦,哎呀呀,这还是他六叔么,居然跟他说晚安,还用那么温柔的语调,他别扭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觉得好肉麻。   盛昱龙不应该是日天日地的糙爷们么,竟也会跟别人说晚安。 第42章 春意满┃五月二十九,雨   盛昱龙这一去, 果然没能按他说的时间回来,过了一周打电话过来说,还得等两天。   “那边没什么事吧?”   “没有。”盛昱龙说, “过两天就回去了, 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回去带给你?”   结果陶然说了一句玩笑话:“没有, 你只把你带回来就行了。”   他本是卖乖的玩笑话,不曾想听在盛昱龙的耳朵里又是另一种感觉, 像情话, 很暖心。   周强问:“龙哥, 你跟陶然打电话怎么那个腔调啊?”   盛昱龙原本冷峻硬朗的脸上还挂着微笑,问:“哪个腔调?”   周强把臭袜子往鞋里头一塞:“反正不是你平常会有的腔调,还晚安, 你跟妞儿也很少这么肉麻吧。”   周强说罢就是笑,其实他也只是玩笑一句,别说盛昱龙是这种腔调了,就算盛昱龙的腔调再露骨一点, 他也不会想到那方面去。只是盛昱龙心虚,鞋都没脱往床上一躺,枕着胳膊说:“老子是看人下菜碟, 你不知道陶陶那性子,跟他妈一路的,瞎几把矫情,就吃这一套。”   话虽然难听, 腔调却是暖的。周强看他脸上笑容仿佛有光,一扫刚进门的疲惫烦躁,便笑了笑,没说话。他觉得这是实话,陶然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人长的俊秀清爽,性格也清爽,他有时候都觉得该在陶然面前注意点。这是长辈对乖巧晚辈的惯有心理,尤其是他们这种大男子主义心理重的,更会有一种莫名的责任感,觉得应该保护好祖国的花朵。   “你跟庞丽英是不是要结婚了?”   周强闻言一愣,问:“我谁都没说呢,你怎么知道的?我们俩刚有这个意思,还没定呢。”   “我还不了解你,早看出来了,怎么,不愿意结?”   周强咧了咧嘴,说:“也不是不愿意,也该结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结婚心里就犯怵。龙哥,你说我真要结么,你都还没结呢。”   “我结不结的,管你鸟事。”   周强笑着说:“就觉得你都还没结,我也用不着那么急。不过话说回来,龙哥,你也该稳定下来了,咱们都老大不小的了,你看江子他们,孩子都多大了。你要是觉得咱们平时见到的女的没一个好的,我让英子帮你看看她的那些姐妹。英子跟孙璐璐她们不一样,认识的也都是好姑娘。”   盛昱龙伸手拿了床头柜上的烟,抽了一支噙在嘴里:“你知道庞丽英是好女人就行。她对你确实没的说,也就她能受得了你这坏习惯……”他说着点着烟吸了一口,然后皱起眉头说,“你这袜子几天没换了?”   臭气熏天。   周强说:“我一直这样啊……我可发现了,你们家来了陶然之后,收拾的干净利索了,你就开始嫌弃我了。还有你那包,我一看叠的跟豆腐块似的,可把我惊的,你那不是自己收拾的吧,是不是陶然帮你弄的?”   盛昱龙笑了,弹了弹烟灰,说:“他爱干净。”   有些影响真是潜移默化的,就比如他,其实他有些毛病真不是有心要改的,比如他以前也是袜子穿了又穿,非穿臭了不可,但如今一回到家看到那么干净的房间,还有以前没有的淡淡香气,自己就先受不了自己一身脏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袜子内裤的都换的勤快了……反正这些都不是他洗。   周强一听吃惊不已:“你说啥,他还给你洗内裤袜子?”   他还真不知道陶然这么能干,任劳任怨。他觉得陶然能把他们家收拾的那么干净就不错了,没想到这些袜子内裤的活儿也包了。   “怪不得你不找女的呢,家里有个这么能干的,全包了。   盛昱龙听周强这么说,心里更舒服,也觉得陶然跟他自己媳妇也没什么区别了,越想心里越舒服,觉得陶然真是什么都好。这一周多没见,他还真想。   这想念一阵一阵的,有时候忙起来就忘了,有时候就淡淡地想,有时候就抓心挠肝地想,想的很难受,尤其是夜里。他以前从来没受过这种煎熬,有一种浑身的劲不知道往哪里使的感觉。   周强觉得跑题了,又把话扯到了结婚的话题上:“我跟英子估计也就今年了,再拖她也不干了,说什么女人的青春耗不起。龙哥,你要愿意,我让她帮你留意留意身边有没有合适的,说不定咱们还能一块结呢,将来有了孩子一块玩一块上学,跟咱们小时候一样,多好!”   盛昱龙抽完了一支烟,靠在床头上说:“我这辈子大概是不会结了。”   他声音轻微,周强听了微微一愣,然后就笑了,说:“其实不结也有不结的好,一个人逍遥自在。我也想象不出你每天围着老婆孩子转的样子。”   盛昱龙好像打年轻开始看着就不像是一个会定性的人。即便他一辈子不结婚,大家也都不会觉得奇怪。谁能栓得住他啊。   只是周强听他这么说,竟然有些伤感。他觉得不结婚,不管对于男人还是女人来说,都不容易。很奇怪,他既觉得不结婚一个人逍遥自在,又觉得一个人不容易,有点酸。   话题就此终结,周强去浴室洗澡,盛昱龙就枕着胳膊想陶然。   他有手机,家里有电话,其实可以随便打。他就是拉不下脸,觉得一个大男人做这些事太肉麻,也不知道要跟陶然说什么。   不能打,心里又想,想的很烦躁,最后两天连工厂里的事都有些烦了。周强也察觉了他的心不在焉,以为他是累了,又想着上次盛昱龙累倒的事,能不让盛昱龙干的他就自己包揽了,等到忙完了广州这边的事,俩人便连夜赶回了长海市。   盛昱龙也是刚买车没一年,男人都爱车,尤其是在那个轿车还算奢侈品的年代。盛昱龙爱自己开,他不开就是周强开,俩人你我轮流着开,从广州开到长海市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周强说:“走,咱哥俩下个馆子好好吃一顿。”   “大半夜的下什么馆子,要吃你自己吃,我先回了。”   周强说:“都快一天没吃饭了,你不饿啊?”   “不饿。”盛昱龙把他放到小吃街外头的十字路口,周强扛着包下了车,说:“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里有老婆孩子热炕头呢,看你急的。”   盛昱龙这么着急回来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估摸着陶然这时候可能还没睡,早点回去,今天还能见上一面,说两句话。   可是等他回到家里,却发现客厅里黑漆漆的,陶然已经睡了。   盛昱龙放下手里的包,自己往客厅的沙发上一躺,灯都没开,就那么睡着了。陶然五点多起来去上学,一开灯就看见沙发上躺着个人,把他吓了一挑,瞌睡虫全跑了,等看清了是盛昱龙,才吁了一口气,想叫醒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到房间里拿出来一条毯子,盖在了盛昱龙的身上。结果毯子刚盖上,盛昱龙就睁开了眼睛,神色分外憔悴,抹了一把脸坐了起来,叫道:“陶陶……”   陶然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去床上睡?”   “半夜回来的,本来想在这歪一会,没想到睡着了。”   盛昱龙身上冷,裹着毯子打了个哈欠,问说:“要去上学?”   “嗯,你去床上睡吧,睡沙发不舒服。”   盛昱龙却懒得挪地方,身上很疲惫,又冷。他裹着毯子躺在沙发上,看着陶然去洗手间里洗漱。外头天色才蒙蒙亮,淅淅沥沥的又下起了小雨。困倦让他又眯起了眼睛,因为脑子不是太清醒,所以一切都像是还在梦里头,朦朦胧胧的。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察觉额头上一热,他抓住了陶然的手,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看着他。   陶然挎着包,清瘦挺拔,低头看着他,说:“没事,你睡吧。”   他只是担心盛昱龙再跟上次那样,一睡就病了,最近天又冷,怕他沙发上睡了一夜会感冒发烧,所以摸了摸他的额头。   盛昱龙困乏的眼睛又合上,抓着陶然的手却没有松开,放在胸口上。盛昱龙的肤色要比他黑,不像他的手那么白皙,手背尤其是,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指腹也有些粗糙。陶然试着抽了两下,手才抽了回来。外头的雨声滴滴答答,盛昱龙沉睡的脸庞安静,呈现出一副毫无防备的孩子似的安宁。   这还是他的六叔盛昱龙,但也不是,和从前在他心里的盛昱龙相比,早已经是两个人,有血有肉的,丰满又真实。除了他爸妈,从没有人这么真实而具体地活在他的生活里。   是很亲的那种感觉,不知何时从心里滋生出来,柔软而亲密。   陶然悄悄关了灯,客厅里一下子暗了下来,只有阳台透过来的光。他朝阳台看了一眼,发现他种的勿忘我不知道何时开了花,淡而小的花,随着风微微晃动。 第43章 春意满   陶然撑着伞出了门。下着雨的红房子小区潮湿而清冷, 那些红砖被雨淋湿之后颜色更深,五月的树木葱郁,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 小区的街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 偶尔路过一个,也是行色匆匆。   可能是天冷的缘故, 他到学校的时候,教室里还空荡荡的, 人很少。他到了自己座位上坐下, 正准备早读, 忽然发现那一叠书里头,夹着一个粉色的信筏。   凭借陶然多年经验,他一看就知道是情书了。他朝周围看了一眼, 教室里仅有的几个人都在读书,他就把那信筏打开,看了看开头,果然被他猜中了。   只是情书上没有署名, 也不知道谁递给他的。   他不打算交给盛昱龙,因为觉得有点别扭,他要自己收着。   大概是习以为常, 那情书的文笔也没有什么独到之处,他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塞进书里面,然后开始读英语, 渐渐地班里的同学陆续都来了。   早读,大家都是敞开了喉咙喊的,有时候还会比谁的嗓门高。赵友中看到他们一个比一个响亮的读书声的时候会很高兴,脸虽然沉着,但眼睛里都是赞许。他的赞许激发了他们班早读的热情,大家全都大声朗读,背英语的有,背语文的也有,政治地理什么的也有,全靠自己安排。越是乱哄哄的越是有学习的激情。甚至包括柳依依这样平日里文静内敛的漂亮女生,早读起来也是抑扬顿挫。天色逐渐亮了起来,赵友中也来了,坐在讲台上看他的书,仿佛班里这么吵闹他也不受影响。   连绵的大雨冲散了五月的热气,很多人把脱掉的外套重新又穿了起来。梁成东昨夜没能睡好,所以起的就晚了一些。他上午有课,因此早饭都来不及吃就出了门。   车子刚出了小区,他就在小区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余和平,打着伞站在小区门口,好像是在等人的学生,背着包,身单影薄。   他愣了一下,将车子停了下来,打开车窗喊道:“和平!”   余和平抬起头来,看见他,忙不迭地跑了过来:“我以为你不在家。”   “你来多久了,怎么没进去?”   “我看到有保安……”余和平拘谨地说。   “你跟他说一声你找谁,他会让你进的,上车吧。”   余和平坐到了副驾驶上。这是他头一回坐副驾驶,以前这个位置都是属于他母亲的。   “你找我有事?”   余和平说:“没有。”   “没有你大老远跑过来?”   余和平扭头问梁成东:“没有事我就不能来找你了么?”   梁成东就笑了,眼镜泛着清晨清冷的光,看着竟然有几分疏离:“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这么远跑过来,我还以为你是有事找我。”   “你是要和我妈分手了么?”余和平问。   梁成东愣了一下,说:“你听谁说的,你妈妈说的?”   “不是,我猜的。”余和平低头说,“你要是和我妈分手了,我还能来找你么?”   梁成东笑了笑说:“当然可以,我们也算是朋友了。”   “你说话算话么?”   梁成东笑着伸出手来,撩了一下余和平湿漉漉的头发,问说:“打着伞,头发怎么还湿了?”   不止头发湿了,身上也湿了,低着头,配着他瘦弱白净的模样,可怜兮兮的。余和平抬起头来看他,眼睛里的东西浓的化不开。   余和平长了一双有故事的眼,眉尾骄矜,却偏偏给人很可怜的感觉。梁成东是正直而善良的人,很容易被这样的眼睛打动,便说:“我和你妈妈之间是出了点问题,但还没有到你想的那么严重。这是我们大人之间的事,我们会自己处理,你好好学你的习,别的都不要多想。”   “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我都十九了,成年了。”余和平说。   梁成东就又笑了,说:“你就是九十九,在我跟你妈妈面前也是个孩子。我现在要去上课,你是留在我家里,还是跟我去学校?”   余和平说:“我要跟着你。”   梁成东就带他去上课。余和平坐在最后一排听梁成东讲了两节课,梁成东讲课的时候他就趴在书桌上看,梁成东偶尔与他的眼睛对视,突然感受到了里头不同寻常的热情。   梁成东是成年男人,并且是有一定阅历的成年男人,心思也细,余和平对他的不可言说的爱意,他就是在那两堂课上察觉出来的。余和平眼睛里的欲望既压抑又露骨,看他的眼神偶尔放肆,偶尔又很躲避,很矛盾。   他后来发现余和平本身就是一个充满了矛盾感的人,他有时候很脆弱,身上充满了消极的,绝望的情绪,好像一个快要淹死的人,等你去救他。有时候又很野,坦荡直白,神经质的不安分,毫无羞耻地勾引人。他想,到底是什么样的成长经历造就了这样的余和平,既能梨花带雨,仿佛世上最无助的人就是他,又能摇摆着他的臀,在地上爬。   余和平偶尔看向窗外,窗外是被雨淋湿的衰败的花,有些落在草地上,有些还挂在枝头,他觉得很美。一切美的事物对他都有吸引力,他喜欢讲台上绅士潇洒的梁成东,也喜欢这样的大学生活。   人生真是不公平,为什么有些人生来就可以过那么安稳美好的生活,有那么光明灿烂的未来,他却一样都不能拥有,他这样家庭出身的孩子,如果没有特别的际遇,注定会是怎么爬都爬不起来的一生,然后生一个怎么爬都爬不起来的孩子,世代往复,做这个社会的底层人。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总有一部分要做底层人,底层人也有底层人的活法。可他有一颗不安分的心,被梁成东的出现勾起,便再也不能平息。   “你怎么老盯着我看?”他问余和平。   余和平红着脸说:“我觉得你讲的真好。”   “都能听得懂么?”   余和平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但我就是觉得你很厉害。”   梁成东笑着带他去吃午饭。   十一点,食堂才刚开,吃饭的人很少。梁成东带他去了教师餐厅,路上碰见了同事,问:“梁老师,这小帅哥是谁啊?”   梁成东笑了笑,说:“我朋友的孩子。”   那人便用眼睛去打量余和平,余和平似乎有些自卑,眼神很闪躲,甚至都不知道跟对方打个招呼。梁成东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你要吃什么,自己点。”   余和平点了一份番茄炒蛋,配一个紫菜汤。梁成东却是点的两荤一素,然后把肉挑给了余和平一些。他挑一块过去,余和平就用筷子夹了吃了一块,好像在等他投喂。   这期间余和平也不说话,只是低头吃饭,白皙的耳朵挂着红晕,不复在课堂上的那种肆意,平心而论,比一般的男生要扭捏一些,像个美丽脆弱的瓷娃娃。   余和平长的很美丽。   不是陶然的那种青春男生的俊秀,而是偏向于中性化的好看,但也不是漂亮,漂亮应该是阳光的,自信的,甜美的。余和平的长相和余欢是一个路子的,阴柔风流,对于知识分子来说又不至于野的让人招架不住。他是天生的同性恋,好像投胎生错了性别,从骨子里就有对男人的渴望,被征服和领导的渴望,而他偏偏一直孤独,没有依靠,因此对于有一个能够依靠的男人这件事,有着近乎变态的渴望。   对于梁成东来说,可悲可叹的地方在于,他早早地看到了余和平眼里的欲望,但却没有闪躲,而是试图改变他,满足他,直到最后发现余和平欲壑难平,想要抽身已经晚了。   这似乎是注定的结果。盛昱龙这样有些糙的男人,爱的时候反倒试图做一个体贴又浪漫的好情人。梁成东这样温和体贴的知识分子,骨子里却渴望做英雄。   “你救我,你不救我我就不能活了。”余和平光溜溜地趴在地上,哀求他。   他不能见死不救,终于被余和平拖入漩涡之中,永坠沉沦。 第44章 春意满┃五月三十日,端午,雨   吃了午饭, 梁成东要送余和平回去,但是余和平不肯:“我今天不想回去。”他说。   梁成东笑着问:“你不回去,课不上了, 不考大学了?”   余和平说:“我考不上长海大学。”   梁成东说:“不一定非要考上长海大学, 考上别的学校也好。就算是二本,哪怕是专科, 对你也是不一样的。你信梁叔叔的话,上不上大学并不只是关系着将来好不好找工作的问题, 对整个人生里都是有意义的, 尤其对你。”   他是过来人, 懂得大学生活的美好,也觉得不上大学是一种遗憾。尤其是余和平这种家庭条件的孩子,不上大学就意味着去打工, 一辈子就算到头了。   余和平说:“我带了书,可以在这里学,我想明天再回去,我都跟班主任请假了。”   梁成东想着余家这几天也不会安生, 余欢和陈平的争执,他也不想让余和平看到,于是就点点头, 说:“那我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好叫她放心。”   余家是没有电话的,平时梁成东给余欢打电话都是打到她开的理发店旁边的小卖部去,对方都已经认识他了, 笑着说:“余欢她不在呀,今天店都没开门。”   挂了电话,梁成东问余和平:“你妈妈没在店里,你知道她去哪儿了么?”   余和平说摇头,说:“我不知道。”   他说罢就低下头来,说:“她是成年人了,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的。”   “先回家吧。”梁成东说。   他往前走了几步,发现余和平还在原地站着,他愣了一下,问:“怎么了?”   “我不想回家。”余和平说。   梁成东就笑了:“我说的是回我家。”   余和平就赶紧跟了上来,脸色红通通的,梁成东刚要说小心,他就一脚踩在了松动的地砖上,溅了一身的泥水,尤其是那只白球鞋,全是泥。   梁成东笑着说:“也不看着脚底下,刚要提醒你呢,你就踩上去了。”   余和平提起裤腿,甩了甩脚的泥。   这是他第一次进梁成东的家,一进门就一股书香气息,装修的又豪华又敞亮,他进去之后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因为他鞋上都是泥,走过去都会在地板上留下一道脚印。他就提着裤腿站到了原地,梁成东说:“没事,进来吧,地能拖。”   梁成东说着弯腰收拾了一下沙发上的报纸,说:“一个人住,有点乱。”   这还乱?余和平觉得实在太干净了,这房子和它的主人一样,宽敞,干净,叫他第一眼看了就又喜欢,又有点自惭形秽。   梁成东脱了外套,说:“你随便坐,想喝点什么?”   “我不渴。”余和平把书包放下,摸了摸沙发,他不敢坐,怕弄脏了沙发。   梁成东就给他拿了一瓶汽水,插上管子递给了他。余和平抿了一口,大概那汽水特别甜,他忍不住多吸了几口,他没喝过这种口味的汽水,草莓味的。   “好喝么?”梁成东问。   余和平点点头,眯着眼笑了。   梁成东一直觉得余和平很可惜,明明个体条件那么好的孩子,在不健全的家庭里长歪了。他觉得余和平就是成长的过程中太缺少父亲这个角色,所以造成了对他超乎寻常的,略有些怪异的热情。   好在还年轻,如果他扶一把,或许还长的正。   梁成东家里也没有适合余和平的衣服,余和平个头跟他差太多了。他找了一件宽大的毛衣和大裤衩,让余和平去浴室冲一下换上。   余和平有些局促,是自卑造成的,他和这个家还格格不入,他的衣服干净却破旧,他的鞋子也是,很土,鞋面上还沾了泥。   但是梁成东似乎并不在乎,只跟他说家里的热水要怎么用,又把洗发水沐浴露这些指给他看,然后就关上门出去了。余和平站在浴室里,扭头看墙壁上的镜子。梁成东家里的浴室竟然有一面落地镜,可以看得见浴室的所有地方。他看着镜子里他有些狼狈的模样,仿佛才想起来他今天出来的太匆匆,头发都没有洗,因为天气潮湿,都结成了缕。   他赶紧脱了自己身上的衣服,镜子照着他不着一缕的身体,他有些害羞,心想梁成东为什么要在浴室里装这样的镜子。   他的身体是男孩子的身体,好像都还没完全长开。热水裹着热气冲着他稚嫩的身体,他忍不住又朝镜子里看了一眼,手指情不自禁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和肩背。   稚嫩的身体,里头却住着一个那么成熟的灵魂。余欢从他小时候便在他面前毫不遮拦的男女关系,造成了他在性上的早熟。洗完澡之后他擦干身体,想着这是梁成东洗过澡的地方,这浴巾擦过梁成东的身体,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他抓着梁成东给他的大裤衩,半天才穿上去。   这是梁成东的裤衩,包裹过梁成东,如今包裹着他。   梁成东的毛衣太大了,遮住了他的臀,看起来他好像下面什么都没穿一样。梁成东看了一眼,说:“你凑合穿,要是觉得冷就去床上躺着,你平时都午睡么?”   余和平点点头,不过现在他可睡不着,很激动。   梁成东进去把他脱下来的衣服都用洗衣机洗了,烘到半干,搭到了阳台上。   梁成东下午也有课,没呆多久就又回学校去了。学校距离他住的地方并不远,站在卧室的窗口往东看,就能看到长海大学的钟楼。梁成东住的是六楼,在那附近算是比较高的楼了,往东视野开阔,是一溜的红瓦的房子,长海市的绿化极好,街道全都是绿色的,穿插在红房子里头,烟雨蒙蒙,像一幅画一样。长海大学上课的铃声透过雨雾传过来,一群白鸽在雨里飞过去,落在了一处阁楼上。   真好啊。真好啊。余和平对于梁成东有关的所有一切,都是这个感慨。觉得真好,他梦寐以求的生活就是这样的,舒适的,美好的,受人尊重的。梁成东在他眼里是最光鲜灿烂的存在,有着挺拔高大的身材,英俊的相貌,渊博的学识,沉稳的气度,不凡的家境,崇高的社会地位,几乎一个完美男人能有的条件,他都有了。他还有着让他兴奋的,普通男人不能企及的物件,却洁身自好,能够抵挡女人的诱惑。他几乎看不到梁成东的缺点,几乎是完美的,满足了他对于男人的所有幻想。   他把梁成东家全部都看了一遍,像是在偷窥梁成东的生活。梁成东的卧室很宽敞,家具和床铺全都是冷色调的,很清冷,也很干净。   梁成东走的时候跟他说要想睡觉就去床上睡,他摸了摸那床上的被子,被子和被单都是灰黑色的,也没有什么图案,看起来单调又冷淡。他忍不住爬上床,趴在枕头上闻了闻,仿佛闻到了梁成东的味道。   这味道叫他心里热热的。他钻进被窝里,脱了毛衣,想着他要能在这里睡一辈子该有多好。   大概是梁成东的床太舒服,他很快就睡着了。迷迷糊糊地想到了早晨他被外头的敲门声惊醒,他揉着眼睛爬起来,拉开窗帘,看到陈平在门口站着。   余欢去开了门,说:“你怎么又来了,难道我昨天没有跟你说清楚?”   陈平不说话,就是把余欢往屋里推。俩人进到了屋内,关上了门。陈平说:“我不信,你以前为了我要死要活的,现在能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你想我对你有什么感觉?”   “你就算是婊子也是我一个人的婊子。那个梁成东,他知道你知道你最爱在床上做婊子么?他能像我那样对你么?”   余和平抓紧了被子,听到余欢在骂陈平,两个人的拉扯撞到了他的门。余欢说:“你儿子都听着呢。”   “你终于承认他是我儿子了。他是我的儿子,你是我的女人。”   陈平说罢就亲了上去,他太久没有女人了,激动的吼了出来。那是余和平很熟悉的男人动情的吼声,他呆呆地躺在床上,既希望余欢拒绝他,又希望余欢答应他。   余欢的哭泣声压抑却刺着他的耳膜,说:“我一辈子都毁在你手里了。”   余和平躺在床上,掉了眼泪。   他快速地穿上衣服,草草地把书本都收进书包里,拿了伞就出了门。余欢卧室的门关着,她从没有过这么压抑的哭声,一向放肆的她,这一次似乎却唯恐他会听见。余和平推开房门跑到外头,撑开伞,雨落到他的伞上,啪啪哒哒,遮盖了一切声音。   他的世界里只有雨声,清冷的,急促的,催促着他往梁成东那里去。   可是他为什么那么伤心呢。是伤心于余欢对梁成东的背叛,还是伤心于他本来看到的曙光又被阴霾笼罩。他的母亲和梁成东,还没真正开始就要结束了,他又如何抓得住属于他的机会,他要如何摆脱这叫他深恶痛绝的阴暗潮湿的生活,机会如此渺茫,他似乎只有奋力奔跑才赶得上。   他背着包,举着伞朝车站跑去。地上的积水溅湿了他的裤腿和鞋子,风卷着雨打在他的脸上,雨伞也挡不住。天色才蒙蒙亮,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还金黄的路灯照着葱郁的树木,建筑工地上乱堆的建筑材料上传来哗哗啦啦的雨声,他跑的气喘吁吁的,一直将他们小区的大门都远远地甩在了后头,他回头看,好像他是在逃脱一种生活。   “和平,和平。”   余和平睁开眼睛,和他上一次生病一样,他的眼睛都是泪水,只能看到梁成东英俊的轮廓,他却认出了梁成东泛着光的眼镜,便抓住了梁成东的手。   他心里那么沉,那么酸,而且很累。梁成东说:“睡觉呢,怎么哭上了?”   他本来只是无声流泪,这一回却直接哭了出来,眼泪打湿了他的头发,梁成东替他抹开,说:“做梦了吧,没事,这不都醒了。”   余和平的手搭在额头上,遮住了眼睛,眼泪濡湿了他的手背,温热的,他说:“你不要笑话我。”   不要背地里笑话他娘,喊他娘娘腔。他就是这样的人,这么可笑的又可怜的一个人,他生就这个样子,也不是他自己选择的。他没有选择要生在那样的家庭,没有选择要成为这样的人,如果可以,他也像他们大院的那个陶然那样,那么美好,出色,仿佛天底下好的都应该给他,都会给他。   而他只是余和平,不讨人喜欢的,永远站在阴暗角落里,心思龌龊的余和平。怀着最阴暗隐秘的欲念,勾着最光鲜灿烂的人。 第45章 初吻┃若知我情深   因为是周六, 中午他们就放假了。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高考,所以每一科目都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老师留的周末作业特别多, 柳依依问他要不要做完数学作业再回去。   陶然记挂着客厅里睡觉的盛昱龙, 摇头说:“不了,我家里有事, 得早点回去。”   柳依依有些失望,隔窗看着陶然撑着伞走入放学的人群里。即便是那么多人, 陶然也是一眼就能注意到的所在, 俊秀而挺拔, 身姿比相貌还要好看。她看到他身后走着的几个女生在偷偷看他。   陶然夹在书里的情书她也看到了,粉色的信筏,都是情窦初开的女生, 情书长什么样子,她也是认得出来的。   今天五月三十号,是端午节。陶然回去的路上见有个老奶奶在路口卖粽子,就买了四个。粽子还是热腾腾的, 眼下吃起来正好。他怕会凉了,便拎着往家里跑,刚跑到楼下, 正好碰见盛昱龙出来丢垃圾,看见他就笑了,说:“跑这么快。”   “我买了热粽子。”陶然喘着气说。   盛昱龙接过他手里的包,陶然一边收了雨伞一边跟着上楼。盛昱龙刚洗过澡, 估计用的又是他的香皂,身上有淡淡的香味。他穿的也少,上身穿了迷彩外套,下半身却只穿了个大裤衩,露着修长结实的小腿,脚上趿拉着凉拖。陶然便问:“你这样冷不冷?”   “不冷。”盛昱龙说,“怎么想起来买粽子了,等会咱们下馆子吃。”   “今天是端午啊,你忘了?”   盛昱龙还真忘了。他也就过过中秋和春节,端午算什么节。   虽然陶然买了粽子,盛昱龙也没让他吃。这么久不见,他们第一顿饭肯定是要下馆子吃的。盛昱龙把周强和庞丽英也叫上了,他现在喜欢人多一点,不大喜欢单独跟陶然吃饭,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盛昱龙出去这一趟,把戒酒的事算是彻底忘了。也是因为高兴,所以和周强两个喝了点酒。庞丽英问陶然学习怎么样了,盛昱龙说:“别问他,问多了他压力大。”   周强笑着说:“陶然啊,还有一个多月,你可要努力啊。你看你六叔为了不影响你,现在多老实。”   以前周强要是在陶然面前调侃盛昱龙一点有关男女关系的事,盛昱龙都不干,会骂,如今却只是笑呵呵的,喝了酒眼睛里有水光,更亮堂,脸颊也带酒色。他长相有点痞,沾了酒色笑容就会莫名带一种叫人多想的色气,粗犷又暧昧,很多女人迷他这一点。   吃了饭盛昱龙和周强就去了公司,广州那边的工厂忙完了,长海这边的公司就得安排一下。庞丽英和陶然往回走,看到红旗影院门口还是有好多人,因为是周末,看电影的人很多。   “这电影你看了么?”庞丽英问,“好火的。”   “看了,不过不是在电影院里看的,上次我跟六叔来看的时候没买到票,就买了碟片回家看的。”   庞丽英说:“哎呀,那可真是可惜了,这电影就得电影院看才有意思。”她说完又抿嘴笑了起来,陶然问:“你笑什么?”   “我笑啊,人家都是成双成对的到电影院看,你和龙哥倒好,叔侄俩窝在家里看了。”   雨已经停了,陶然一下午都留在家里做作业,写到五点多的时候盛昱龙回来了。   陶然伏案久了脖子有点酸,想活动一下筋骨,看见盛昱龙回来就说:“六叔,你回来的正好,你不在家这几天不是让我去学按摩么,我学了好多,快来试试。”   盛昱龙回来的路上还在想有什么借口和陶然相处一会,听到这就脱了外套,说:“去哪儿学的?”   “就在我们学校图书馆看了点这方面的书,试试。”陶然说着就编起了袖子,说:“这按不开,你躺床上去吧,去你那,你的床大。”   盛昱龙清了清嗓子,就往他卧室里走。陶然跟着进去,脱了鞋爬到床上,跪着说:“你来啊。”   盛昱龙笑了笑,也脱了鞋上床。陶然让他坐着,然后跪坐在他身后,笑着说:“我第一次按,要是按疼了你说一声。”   盛昱龙点点头,陶然的手就按到了他的头皮上。陶然没干过活,手很嫩很软,盛昱龙的头发短,能感到陶然指腹的温度,只觉得一股暖流往下腹蹿。   他本能地动了一下,陶然按住他的头说:“你别动,万一按错了穴位,我怕把你按的半身不遂……这是百会穴……”   他说着便轻轻按起了盛昱龙的头,一边按一边问盛昱龙:“舒服么?”   盛昱龙本来就心里有鬼,听到这话更是口干舌燥,“嗯”了一声。陶然按的很轻,说:“我也是第一次,没经验……”   盛昱龙抿着嘴唇,想让陶然闭嘴。   陶然转而去按他的安眠穴,那穴位在耳朵后面,难免要去摸他的耳朵。耳垂是很敏感的地方,对于温热的触感更明显,他甚至觉得陶然的手有点烫了,一口气感觉快要憋不住,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这个对触摸这么敏感的人。陶然的手指灵活轻柔,仿佛会说话,说一些叫他口干舌燥,心旌神摇的话。   然后陶然对他说:“躺下。”   盛昱龙已经头昏脑涨目眩神迷,老老实实地按陶然的指示躺下。陶然笑了笑,然后横跨在他腿上,他一惊,陶然就已经撩开了他的背心。   他的腹肌一下子就绷紧了,肤色黝黑,肌肉的轮廓分明,陶然似乎也有些不自在,用手掌靠近大拇指的地方去按压他肚脐上方,低声说:“这是中脘穴。”   他要给盛昱龙解释,因为他觉得盛昱龙原本冷峻的脸庞竟然呈黑红色,抿着嘴,紧紧地盯着他。他要用科学名词来缓解某种莫名的情绪,按着按着,他忽然停下了动作,手指头微微蜷缩起来,离开了盛昱龙的肚子。   他也不看盛昱龙的眼睛,只从他身上起开,说:“……还是算了,我按不好。”   盛昱龙拉过被子盖住,“嗯”了一声。陶然忽然又笑了起来,扭头看他。   盛昱龙却仿佛被什么情绪给抓住了,呆呆地躺在床上,也不看他,整个人都陷进被子里去了。   陶然白嫩的脸庞也浮出一丝红晕,下床穿上鞋,问:“晚上要怎么吃,吃粽子么,我热热。”   “我回来的时候买了俩菜。”盛昱龙说着坐了起来,整个人的脸上都是不正常的潮红。陶然看了一眼,有些骇然,因为他觉得这种神情他在孙璐璐的脸上见过,是欲。   他可能真的不会按,也可能是周强说的那样,他六叔最近太老实了。   他到客厅里把盛昱龙回来的时候带的袋子打开,将里头的菜拿了出来,用盘子盛了,然后又打开火煮了点粥,顺道把粽子也热上了。盛昱龙这才悠悠地卧室里出来,在客厅里坐下,看到他从厨房出来,扭头看着他问:“上次你强叔带的葡萄酒,还有么?”   “有。”陶然去柜子里将上次喝剩下的葡萄酒拿了出来,盛昱龙已经从茶几下面将酒杯拿出来两个,也不看他,只说:“咱们喝点酒。”   陶然觉得盛昱龙的声音绷的很紧,兴奋和压抑交织一般。他去看盛昱龙,盛昱龙却不看他,拿起筷子已经开始夹菜吃。   盛昱龙没有办法控制他被陶然的手指头点燃的爱欲,爱欲在他身体里翻滚,吞没了他的理智。   陶然太嫩了,而他已是老手,只要他想出手,所求必应。他只把酒桌上的手段拿出来十分之一,就灌得陶然飘飘然。他搭着陶然的肩膀,酒气是香醇潮湿的,脸颊是热的,带着酒色,两个人的面颊贴着,盛昱龙低头看着陶然的嘴唇。因为距离比较近,其实看不大清楚,唇色晕染成一片,看着却出奇地勾人。盛昱龙口干舌燥,咽了口唾沫,喉头上下滑动了一轮,他便微微抬起嘴,尝试着去亲陶然的嘴唇,如此尝试了两次,终于得偿所愿,噙住了。   爱欲汹涌将他吞没,再香的酒也比不过陶然。 第46章 夏夜长┃五月三十一,周日,多云   陶然只是晕乎乎的, 并没有醉,所以当盛昱龙的嘴唇亲到他的时候,他愣了一下, 身体便僵住了。   盛昱龙克制了自己的欲望, 亲了一下便放开了陶然,只是很轻很轻的一个吻, 他却兴奋地有些发抖。   更多的是紧张,畏惧, 对于自身欲望的畏惧, 对陶然的畏惧, 他微微后退,嘴唇上还留着柔软的触感,和沾带着酒气的濡湿。   陶然摸了摸嘴唇, 盛昱龙没说话,低头去喝酒。   陶然因为喝多了酒,脑子有些不听使唤,晕乎乎地怔了怔, 几乎怀疑刚才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很快就睡过去了,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了。奇怪的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 这段记忆却变得清晰了起来。   他躺在床上,想当时盛昱龙为什么会那么做,出于什么原因。是不是他按摩出的错,还是盛昱龙最近憋的太厉害, 连男女都不分了。   他把手搭在额头上,忽然听见门外盛昱龙喊:“陶陶,该起来吃早饭了。”   陶然应了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盛昱龙的声音和平日里并没有半分区别。他起床出了门,见盛昱龙已经坐着在吃早饭。他跟盛昱龙打了个招呼,就去了洗手间洗漱,等他洗漱完,盛昱龙也已经吃完了,说:“我中午不回来,你自己吃。”   陶然点点头,看着盛昱龙出门。   盛昱龙其实有些懊恼自己的一时冲动,只是在那个情境下,他又和陶然独处一室,一时鬼迷心窍,很怕会吓到陶然。何况陶然快要高考了,他要是这时候吓到陶然,那可真是千古罪人了。   尽管他有时候阴暗地想,陶然考不上大学才好,最好将来找工作也要靠他,一生靠他庇护。陶然的那双翅膀不能太硬,太硬了就飞跑了,他看不住。   人心总是得寸进尺不知道满足的,尤其是他这种人。盛昱龙熟知自己的脾性,有心在高考前的这个把月和陶然保持点距离。但他又担心陶然一高考完就走了,他哪还有机会。   陶然心里也觉得有些别扭,所以看到盛昱龙出门吁了一口气。他不好意思开口问昨天的事,万一盛昱龙只是喝多了一时脑子糊涂呢,他这一问,彼此多尴尬。他见盛昱龙装没事似的,他就也装没事似的。只是书却看不下去了。他打算回家一趟。   上周陶建国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说周末会来看他,结果没能来。他也不知道他妈回家了没有,两个人有没有和好。陶建国给他打电话都不是在自己家,很多话他都不好问,还是亲自回家看一趟比较踏实。   他本来想跟盛昱龙打个电话说一声的,背着包站在电话机旁想了一会,最后还是没打那个电话。   难得雨停了,太阳虽然没有露出头来,但天色很亮堂。他坐车回长明县,路上看到地里的庄稼都淹了,田间地头上站着很多人。他们县城也没好到哪里去,路本来就不好,下雨存了水,更是成片的泥洼。从县城的汽车站出来,他看路不好走,还搭了个三轮。   三轮师傅跟他说:“这边还算是好的,南边鲁河镇淹的更厉害,武警官兵都去守河了。”   鲁河镇是紧挨着长明县城的乡镇,因为镇上的鲁河而得名。鲁河其实是长海的东河分支出来的,还在他们县城南边形成了一大片湖泊和沼泽,如今县政府在开发生态公园,陶然还跟同学去过两次。不过没什么好看的,最大的印象就是沼泽挺大的,里头很多水鸟。   陶然听了有些吃惊,问:“这么严重么?”   “可不是么,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雨比往年多,这一连大雨下了好几天,听说鲁河的水位都是近几十年最高的了,如今雨停了,政府带着当地人在修坝呢。”   他们县城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越是老的小区越是坑坑洼洼的,陶然坐在三轮车里,紧紧抓着把手,摇摇晃晃地到了他们大院门口。   大院门口用砖头和木板搭了条通道,他成叔正扶着他老母亲从上头过,看见陶然,就笑着说:“回来啦?”   “刘奶奶,成叔。”   刘成笑着说:“路上不好走吧,你回来怎么不让你爸去接你。”   “没想到家里积水这么多。”   “雨下的太大啦。”刘奶奶说,“你可没见,那天阴得跟水盆似的,吓死个人。”   刘成笑着说:“娘,陶然就在本市读书,离这又不远,咱们这下,他那也一样下,哪会看不见。”   陶然笑着等他们过去之后,自己才往里走。刘成说:“你回来的也真巧,你爸刚把你妈从你姥姥家接回来。”   他语气带了点调侃的意思,大概见陶建国和刘娟两口子吵架,他乐得看热闹。   因为大院里都是水,板子没有接到楼梯口,而是接到最靠近大门的走廊下头,正对着余家的门。他从余家门口走过去,看见余家的那条灰白色的狗脏兮兮的趴在柱子旁,看见他,还站起来摇了摇尾巴。   他把裤腿放下来,蹬蹬蹬就跑上楼。好久没回来了,心里有些雀跃,想着给他爸妈一个惊喜,走到二楼的时候就放慢了脚步,结果刚走到他们家窗户那儿,就听见里头在吵架。   陶然愣了一下,就听陶建国说:“钱都借出去了,你再吵有什么用,老三又不是外人。”   “就这点钱你还做什么生意。老三穷,难道你就有钱了?你忘了你儿子今年都要高考了,以后上学不要钱?你以为生意是那么好做的,万一赔了呢,你靠什么供应一个大学生!”   刘娟说完就是哭:“我跟你吵,跟你闹,难道是为了我自己么?你做事都不考虑后果,本来我下了岗,家里就不比以前了,我这心里都够难受的了,你还要充英雄!俩人连一个有正经工作的都没有,我看你以后指着什么供陶然上大学。老三穷,老四不容易,我看你跟他们过去得了,你还要我们娘俩做什么!”   陶然大吃一惊,在那站了好一会,听见刘娟一直哭:“你不要逞英雄,你要是叫陶然知道了,影响他高考,我跟你没完!”   “他又不回来,怎么会知道。只要你别闹。”   “我闹?你那帮兄弟不闹,那你三番五次地往我们家跑什么,把我拽回来干什么?就给我看这点钱?”   “你又钱钱钱,就知道钱。跟你说多少遍了,老三他媳妇病了,他又下岗,找我来借钱,我能不借给他?我们几个兄弟,就我和老六手头宽裕点,他是不好意思再朝老六开口了,这才管我借,我又不是没有,能不借?”   “你这是什么钱,你这是买断工龄换来的钱,现在就剩这么点,能做什么买卖?你真以为供个大学生那么容易?一年学杂费加起来就得四千多,你看看你一个月才能赚多少!”   刘娟越说越生气,只听“咣当”一声,也不知道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把陶然都吓了一跳。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扭头就下了楼,一路小跑,跑过余家门口的时候,惊的那条狗又站了起来,朝着他叫了两声。   陶然怕熟人看见,走的急,鞋子都被泥水沾湿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慌乱,他才知道这些天刘娟和陶建国为什么总是吵架,原来蔓延了全国的下岗潮,终于也蔓延到了他家里。盛昱龙还跟说,他爸是退伍军官,会优先就业,那怎么也下岗了呢?   他爸妈都下了岗,陶然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他们班原来也有同学的父母下岗了,后来那些同学都辍学了。在那个年代,工人下了岗,甚至还不如农民,没有能力去供应一个大学生。因为从1994年国家下达文件以后,大学就不再是免费的午餐,不光不再包分配,就连学费也都要自己出了,而九十年代末到二十世纪初,是国内大学收费急剧膨胀的几年,大学的平均学费增加到三到四千左右,这还不包括住宿和生活费,一个大学生一年的花销,几乎要达到六千左右,而当时城镇居民的年平均收入,也才五六千块。报纸上甚至报道过有学生因为无力缴纳学费而自杀的新闻,供养大学生,开始正式成为一个家庭的重大负担。   1998年,助学贷款政策还没有施行,这意味着如果家庭没有稳定收入来源的话,供应一个大学生,几乎要耗尽家里的所有财富。这不只对家庭是个负担,对上大学的学生来说,也是一个巨大压力。   陶然心里乱的很,坐在回长海市的公交车上,想他要怎么办。   怪不得刘娟和陶建国总不让他回去。他甚至想,在高三下半学期这么关键的时刻还让他转学到市里去,冒那么大的风险,是不是就是因为他爸妈知道了可能会下岗的事,所以想先瞒着他?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扭头又看到很多站在田间地头上的农民,想到他的父母,觉得很心酸。   因为那时候下海潮已经开始褪去,很多当初自主下岗去经商的人都碰的头破血流,生意也不是那么好做的。他爸妈如果生意做不好呢,他的家庭会不会变得很贫困,那他还要继续读大学么?   陶然失魂落魄地坐到市里的长途汽车站,到红房子的那段路他是走回去的,脑子里乱的很,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走到楼下的时候,忽然听见盛昱龙说:“你去哪了,到处找不到你。”   他抬头一看,就看见盛昱龙着急地看着他。 第47章 夏夜长┃六月初,有霞光   盛昱龙本就有些心虚, 回到家的时候,一开门,发现陶然不在, 包也不在, 心就慌了,还以为陶然被他吓跑了, 一时之间还真是六神无主,刚做生意那两年都没这么手足无措过, 因为不知道能怎么办。   他看到陶然失魂落魄地站在眼前, 问:“你怎么了, 去哪儿了?”   陶然说:“哪都没去。”   他说着背着包就上了楼。盛昱龙在后头跟着,因为心虚,竟然没有多问。   因为他不清楚陶然是不是因为他昨夜的过分行为才变得这样。他没有询问, 陶然就愈发变得消沉,直接进了自己卧室,把门也给关上了。盛昱龙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偷偷走到陶然门口, 透过上方的玻璃朝里看,看见陶然在床上躺着,被子盖着半个身体。   陶然是很爱学习的人, 居然没看书,而是在床上躺着,看来昨夜的事陶然记得很清楚,此刻也不知道会怎么想他。   他素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我行我素惯了,如今却担心着陶然会怎么想他。他行为并不光明,却不想让陶然觉得他猥琐好色,很在意。   陶然在想他要怎么办,刘娟和陶建国瞒着他,肯定是不想让他分心,可他如果一直装作不知道,心里却很难受。他并不是上了大学就能赚钱了,还有四年才能毕业,这四年里头家里如果没有收入来源,刘娟和陶建国肯定是吃糠咽菜也会供他,可他却不想让父母过那样的生活。   他没有经历过贫困,他们家的生活条件在亲戚朋友里头一直都算是不错的。大概是没有经历过,所以对贫穷的生活会有一种不安和恐慌。就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家里的电话响了。是盛昱龙去接的,过了一会敲了敲他的门。   这还是盛昱龙头一回进他房间知道敲门。人心里有了畏惧,行为便会谨慎,盛昱龙便是这样。   他坐了起来,盛昱龙推门进来,说:“你爸妈说今天要过来。”   陶然愣了一下,说:“知道了。”   刘娟其实是不想去的,但是陶建国觉得他们跟陶然也太久没见了,何况上周他说要去没去成,怕陶然会担心,难得雨停了,天气还算可以,于是便拉着刘娟一起来了。刘娟生他的气,但是看重儿子,见了陶然多少能消消气,比俩人都在家大眼瞪小眼的好。   刘娟其实不仅仅是生陶建国的气,也生自己的气。他们家是双职工家庭,每个月工资虽然加起来也就一千出头,但在他们县城也算是中上等了。但是刘娟是个懂得享受生活,也爱享受生活的人,家里过的一直比同等收入的家庭好,基本上赚多少花多少,偶尔需要大的花销,还会管工会借,所以家里一向没什么存款,也就这两年,考虑到陶然要上大学了,才攒了点钱。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三月份上头一个文件下来,他们厂就要倒闭了。   其实年前他们厂效益就不行了,但是领导一直叫她们不用担心,他们是服装厂,不管什么时代,人都要穿衣服,效益就算差一点,那也总比没工作的好,谁知道下岗来的这么突然。她下了岗,家里本来还有陶建国这个顶梁柱,结果没过一个月,轧钢厂也要裁员,而且是大范围裁员。陶建国是三级士官转业,平时人缘也好,本来是不在裁员名单里的,但是陶然他四叔却被裁了。   他们这些兄弟里头,陶建国其实跟老四的关系最好,因为老四跟老二都是他们当地县城的,尤其老四,跟陶建国一个厂子里上班。老四是退伍兵,待遇比不上陶建国,加上人老实,不大得领导喜欢,就被裁了。陶建国为他跑断腿,到底还是没能留下来,一咬牙,就把自己的名额给了老四,都没跟刘娟商量。   刘娟最恨的就是这个。   陶建国却有自己的说辞:“我要是跟你商量,你能同意?”   老四前两年刚结的婚,如今老婆大着肚子,实在不能失业,他要是失了业,那可真就算是完了。   刘娟以前就嫌陶建国讲义气,顾兄弟,但是也没想到他能顾到这个地步。家里一下子没有了经济来源,他们夫妇俩都四十多了,转行干其他的哪有那么容易。别说给两万多的工龄钱了,就是十万八万,也不如一个稳定的收入踏实啊。何况她也见过太多失业家庭的窘况,失业意味着没钱,人一没钱,人性的丑恶就全露出来了,他们大院里就有为了钱兄弟反目的,也有为了钱影响了择偶的,甚至于去年当地还有个新闻,下岗职工没钱给自己的孩子交学费,威胁工厂不行,跳楼死了。何况刘家经济条件不好,一直靠他们家周济,如今他们家也断了经济来源,她实在是怕,越是怕,越是生气。但是离婚也只是气话,俩人结婚这么多年,孩子都这么大了,彼此又一直恩爱,哪能离得掉?就是离不掉,心里更气。   陶建国说:“你别一直板着脸,叫陶然看见了又要多想。”   刘娟红着眼睛,扭头看向窗外。   除了从家里带的一些吃的,陶建国还买了点水果,夫妻俩到了红房子小区里头,刚走到外头的街上,就看见陶然在窗口朝他们喊:“爸爸,妈!”   “哎。”陶建国笑着挥挥手,刘娟拢了拢头发,也朝陶然笑了笑。陶建国回头看她,才算松了一口气。   刘娟还是识大体,懂轻重的。   陶然跑到楼下去接他们,刘娟笑着说:“你跑慢点,地上有水!”   陶然跑过去,接过刘娟手里的东西。陶建国已经开始跟下楼的盛昱龙打招呼。   这个见面看起来和平时毫无二致,只是每个人都各怀心思。   陶然心里一直想着他父母下岗的事,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们他已经知道了。陶建国和刘娟就一直在演戏,装作若无其事。他们越是这样,陶然心里越不好受。   盛昱龙心里也不好受,他觉得陶然因为昨天的事情绪一直不大正常,很担心陶然会跟刘娟他们告状。其实陶然就算说了也没事,这事好糊弄,俩人都喝了酒嘛。但是他心虚,以前不觉得,如今面对着陶建国夫妇,就觉得特别羞愧,偶尔会想自己是他妈的在干什么,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真不是人。   不过陶建国和刘娟再演,不和的气场却是能看出来的。陶然是早就知道了,装不知道。盛昱龙也看出来了,趁着刘娟和陶然在卧室里说话的时候,悄悄问陶建国怎么了。   陶建国就把他下岗的事说了。   盛昱龙说:“不是说名单里没你么?”   其实上一次刘娟和陶建国闹离婚,他和陶然回去看的时候,就知道了刘娟下岗的事。那时候问陶建国,陶建国说他们厂子大概也要裁人,听说内部名单都出来了。陶建国好歹是个管事的,能事先看到那张名单,他还专门问了,陶建国还叫他放心,说没事。   陶建国叹了一口气,就把他顶替老四的事又说了一遍。盛昱龙跟陶建国和老三最对脾气,关系也最好,他其实不大喜欢老四,觉得老四太老实。   盛昱龙抽着烟说:“你这事办的不好,这么大的事你不跟嫂子商量,她不跟你急才怪呢。这工作是你的饭碗,你就算心疼四哥,也不是这么个心疼法,他有家要养,难道你就没有了?”   陶建国把烟头摁灭了,两手摊在膝盖上,小声说:“我也真不是你想的那么伟大。我们厂长三天两头地跟我们说,现在不买断工龄一次清算多拿点钱,往后发不出工资来更惨。不瞒你说,我们家真没什么存款,这再过几个月陶然就要上大学了,全拿出来也不够,我想着买断工龄,一次得个几万块,起码这两年的学费有了,不然留在厂子里,又发不出工资,饭都吃不上了,还怎么供陶然上大学。你四哥也知道,但他愿意继续在厂子里呆着,我呢,正好想捞笔钱出来,所以也不全是为了老四。”   “你听你们厂长瞎几把说,我前段时间还听一哥们说呢,现在这些领导就指着买断赚钱,给国家报上去的是一个人四五千,回头就跟底下员工说两三千,下岗的越多,他们钱包越鼓。”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觉得我们厂长说的也有道理,如今我们这种厂子这么不景气,全国不知道倒闭多少家了,要是现在不买断,将来厂子经营不下去倒闭了,只能跟你嫂子一样下岗,下岗可就摸不着什么钱了,还不如现在买断呢。我们家需要这笔钱。”   “陶陶上大学,钱不够的话,不是还有我么?”   “你是你,我是我,没有让你养着我们一家人的道理。你愿意,我也不肯。我好歹也是男人。”陶建国说,“下岗证都领了,再说也都是没用的话,不提了。对了,老三跟我借钱的事,你别提,我怕他脸上过意不去,你知道他那人最要强。”   盛昱龙叹了口气,说:“三哥最要面子,偏偏日子过的最不如意。”   如今看他们弟兄几个,反倒是最不着调的盛昱龙,过的最好,说来说去,出身还是最重要的,底下的人再努力往上爬也赶不上。何况盛昱龙自己也有本事。   陶建国问:“还是得谢谢你,我看陶然在这边住的很好,听他说你还经常带他下馆子。”   盛昱龙说:“没有,我一个人住也没什么意思,他来也算给我做个伴。”   陶建国就笑了,说:“你既然嫌一个人冷清,那还不赶紧找一个。”   盛昱龙笑了笑,又抽了一支烟递给了陶建国:“那你想现在打算怎么办呢,要不要到我这边来,我这边也正缺人。”   陶建国说:“不了,我不是做生意的料,这几天厂子里的事刚办完,歇两天再说,我就不信了,凭我的本事,还找不到工作了?”   刘娟的眼睛还是有些红的,陶然看得出来,但只能装作没看出来。刘娟把他的房间重新整理了一遍,说:“怎么这么乱。”   “都是跟六叔学的。”陶然说。   刘娟就笑了,说:“你六叔好的不学,你学坏的。”   “他能有什么好的。”陶然又想起了昨天盛昱龙亲他的事,但想到如今家里那么多烦心事,就没提。   大概也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他早就知道酒不是什么好东西。   刘娟笑了笑,说:“他好不好的都不要紧,还有一个来月就高考了,考完就回家了。”   刘娟说完便摸了摸陶然的脸,说:“儿子,好好考,妈就指望着你了。”   陶然用力点点头,说:“你和爸不用担心,我都知道。”   刘娟便给了他一叠钱,说:“上次你回家,忘了给你了,学习紧,多买点有营养的东西补补身体。”   陶然不肯要,说:“我花不完,上次六叔给我好几百呢,一半都没花,到高考都不用再给我钱了。”   刘娟笑着塞进他兜里,说:“他给的是他给的,不是都跟你说了,你六叔给你的钱你留着,不是说高考完要同学出去玩么?”   “七八月正热的时候,那么热,去哪里玩,不去了。”   “以后你六叔给你钱,你就别要了,你上次说他还给你请了个家教,一个小时那么贵。可他跟你爸说是不要钱的,我跟你爸知道了心里都有点过意不去,他又不是你爸的亲兄弟,你住在这里,他又对你这么照顾,就够了,你六叔义气,咱们却得知道分寸。亲人都还讲究有来有往,你对我好我对你好呢,可咱们能给你六叔什么?”   盛昱龙什么都不缺,真要缺什么,也未必是他们给的了的。   陶建国和刘娟留下来吃个饭就要回去了。盛昱龙要开车去送他们,陶建国说:“不用麻烦你了,路上也不好走,我们搭车还方便点。”   但是盛昱龙执意要去送,他们夫妇倆只好坐上了盛昱龙的车。陶然在旁边静静地站着,跟他爸妈挥手,刘娟还笑着说:“行了,我们回去了,你要想我们了就打电话,或者缺什么了,打个电话回家,我们给你捎过来,没事别往家里跑了,好好学习。”   陶然酷酷地站在那里,双手插在裤兜里,手指头摸到刘娟塞给的那叠钱,鼻头酸酸的,说:“知道了。”   刘娟察觉了他细微的表情,便将车窗完全打开,趴在窗口笑着说:“你怎么了,舍不得爸爸妈妈?”   陶然笑了笑,太阳从云彩里露出来,照着他,肤色白的耀眼,乌黑的头发带了点栗色,眼睛略有些湿润,说:“你们才来就要走,在这住一天多好。”   陶建国就笑着说:“明天周一,你要上学,我们还得上班呢,哪有时间。”   陶然微微昂起头,说:“你们也不要担心我,我会努力的,争取考上清华北大。”   陶建国就笑了,说:“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行了,我们回去了。”   陶然点点头,看着车子走远,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不少。   盛昱龙送了陶建国和刘娟回来,回家没看见陶然,走到他门前朝里看了一眼,看见陶然坐在书桌前,正在看书。他敲了两下门,问:“好不容易这周那个莫世凯没空来,你也别在家里闷着了,六叔带你出去散散心。”   陶然回头说:“我不去了,快高考了,我想多看点书。”   盛昱龙找不出反驳他的理由,只好作罢,自己也没出去,看电视又怕打扰到陶然,就拿了一本杂志在那看。   快六点的时候太阳忽然从云彩里完全冒出来了,客厅里一下子亮堂了起来。盛昱龙走到阳台上去看了一眼,只看到西边天空上满是晚霞,通红通红的,尤其是太阳周围的云彩,全镶着金边,实在是好看,他忍不住回头喊道:“陶陶,你出来看看这个。”   陶然从卧室里出来,问:“六叔?”   盛昱龙挥手说:“你来。”   陶然就走到阳台上,不等盛昱龙叫他看,他就自己被晚霞的红光吸引住了,趴在阳台上朝西南方看,忍不住“哇”了一声。   他说:“六叔,你看到这个想起来什么没有?”   盛昱龙看着他被晚霞映红的脸,问:“想起来什么?”   “多像泰坦尼克号船头那个景色啊。”   他这么一说,盛昱龙就想起来了,别说,还真像。他笑着看了陶然一眼,陶然本就俊秀白皙,被晚霞的光染红了之后,整个人艳丽的惊人。   楼下路过的行人也都驻足去看天上的晚霞,他们出来吃晚饭的时候,看到小区的广场上聚集了好多人,那边视野开阔,郁郁葱葱的树木上方便是满天晚霞,天地间都披上了一层金黄,尤其是那些本有些老旧的红房子,在霞光的照耀下仿佛重获新生,美的叫人触目惊心,还有人拿了相机,在那拍照。   他们邻桌吃饭的一个老头说:“天有异象啊。”   当天晚上,市电视台的新闻也报道了这场罕见的美丽晚霞。盛昱龙叫陶然出来看新闻,但陶然看了一眼便又回去学习了。   他这一学就学到了深夜,盛昱龙都熬不住要睡了,见陶然还趴在桌子上学习,就敲了敲门说:“十点多了,你明天还得早起,早点睡吧。”   陶然有些疲惫地点点头,说:“我把最后两道大题做了就睡。”   盛昱龙扛不住,就自己先去睡了,半夜不知道怎么醒了,出来看了一眼,发现陶然的房间里依旧露着淡淡的灯光。他走到门口朝里看了一眼,发现陶然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陶然是有些幼稚的人,心里受了刺激,仿佛就要立马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要学习才肯罢休。六月的第一周,他都是这么过的。盛昱龙有些纳闷,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用功。   其实陶然一直属于天分型学生,学习上不松不紧,很少这么刻苦。他这么累,反倒是盛昱龙先心疼了,说了他几次,陶然嘴上应着,可晚上依旧十点半都还没休息。   盛昱龙就有些发火了:“你怎么回事,我说话怎么不听?”   陶然说:“我想考个好大学。”   “那也得注意劳逸结合,”盛昱龙说,“你看看你的黑眼圈。”   陶然就没说话,盛昱龙就说:“其实你也不一定非要考清华北大,我问了赵友中了,他说你的成绩考个重点不是问题。我看长海大学就不错,你要是在长海大学上,还能住这里,给六叔做个伴,不好么?”   陶然趴在桌子上,说:“我给你做什么伴。”   盛昱龙沉默了一会,就在床沿上坐了下来,一条胳膊搭在书桌上,看着陶然说:“北大清华有什么好,那么难考,离家又远。”   这还是陶然头一回听人说北大清华有什么好的,他疲惫地笑了笑,趴在桌子上侧过头来看着盛昱龙,说:“六叔,你一个人住,是不是很寂寞?”   盛昱龙将胳膊收了回来,手往裤兜里一插,身体也微微往后倾,说:“我寂寞,你就不往外地考了么?”   “你要是寂寞,就给我找个六婶啊。”陶然笑着说。   盛昱龙咧咧嘴,说:“没良心的东西。”   陶然抓了抓头发,趴在桌子上,整个人显得格外脆弱,老实,疲惫,他这样总是能激起盛昱龙满腔满腹的爱怜。盛昱龙想,他这么有本事,又不是养不起,为什么要让陶然吃这些苦。他不想让陶然吃这些苦,他觉得陶然就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多好的东西给他都不过分。   他一个人变态也就算了,要带着陶然跟他一起变态么?   他想告诉陶然,以前一个人的时候不寂寞,如今有了他,寂寞了。但这些话,陶然大概也不会懂。 第48章 夏夜长┃六月六日,芒种,晴   大概是看了陶然, 刘娟对陶建国的态度软化了一点,当天晚上俩人又睡到了同一张床上,说话到深夜。刘娟见了自己儿子懂事的样子, 也想开了一些, 反正都这样了,又不可能离婚, 最好的做法就是以此来教育一下陶建国,最好能改掉这乱讲义气的毛病。   陶建国见这些天刘娟都瘦了这么多, 不是不心疼的, 也有些后悔, 见刘娟给了他机会,便忙不迭地表衷心,搂着刘娟亲了一口。   “我听老六在车上说的那些话的意思, 你要是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可以去他那儿?”   陶建国抽着烟说:“不去。”   刘娟问:“为什么不去,不想在他手底下干活?”   陶建国说:“以前都是我领的兵,听我指挥, 如今叫我腆着脸去给他打下手?”   “你这一会儿有志气了。”刘娟冷笑。   “也不全是因为这个。你想,凭我和老六的关系,我要是到他那儿, 他肯定也不好意思屈待我,多少给我个官当当,可我这性格哪是做生意的料,没能力, 拖累他不说,底下的人也不服气,只会叫人看笑话。”   他是有尊严的人,不能承受这种事。   刘娟很看重男人的尊严,便没有说话,良久才问:“那你说该怎么办呢?咱们俩不能就这么闲着吧?”   “我明天就去找找工作。”   “如今下岗的这么多,哪有什么工作给你找。”刘娟翻过身去,说,“张姐说她这两天在菜市口卖菜,赚的还可以,明天我去问问,要不我也干这个。”   “你卖什么菜,不许去。”陶建国说,“你再等等看。我就算好工作找不到,找点零散的活干总不是问题吧?”   刘娟没说话,陶建国抽完最后一口,将烟头扔进烟灰缸里,也枕着胳膊躺了下来:“你说张姐,哪个张姐?”   “还能哪个张姐。”   “就你原来说有个女儿要给老六介绍那个?多大了来着,你说是大学毕业,对吧?”   刘娟翻过身来:“你说谁多大啊,张姐?”   “我问她干什么,我问她那闺女,二十几了?”   “二十二三吧,今年才毕业的,好好地怎么问起她来了?”   “她找到对象了么?”   刘娟这才明白陶建国为什么问她这些,便笑了一下,撇撇嘴,说:“你不是看不上人家闺女么,说人家一看就不是个正经的人。”   “我是看老六好像想成家了,他那种人,能认识什么好姑娘,我想着,你要是认识合适的,不妨给他介绍介绍,要是成了,咱们两家也算近了一层。他对咱们家不错,对陶然更不错,不能老是亏欠他。”   “不能亏欠他,你就给他哥媳妇是吧?”刘娟笑着骂道,“张姐的女儿早就找到对象了,我原来都跟你说过,人家大学毕业,又年轻,漂亮,想找对象还不容易。等你醒悟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黄花,张姐那闺女,是黄花么?”陶建国坏坏地问。   “流氓你……”   陶建国笑着就往刘娟身上去了,刘娟推不动他,半推半就就由着他去了。   床上和谐总是能增进感情的,这世上最亲密的接触总能打开女人的心灵。第二日起来,刘娟看到陶建国已经做好了早饭,心下又满足,又难过,翻过身去,又掉了一会泪,吃罢早饭就去找张姐了。   她昨天晚上是骗了陶建国的,张姐那女儿见过世面,眼光高,张姐又不想她嫁太远,合适的男青年不多,所以一直高不成低不就的,到现在还单着呢。她去问问张姐的意思,顺便打听一下卖菜的事。   “没有呢,我这整天发愁。”张姐说,“茉茉前段时间倒是认识一个,家里是开小厂子的,条件倒不错,人也长的排场,只可惜前段时间他们家厂子也倒了,就没成。”张姐叹了一口气,“我也真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可是这女人结婚,不就求个安稳,何况如今这世道。”   刘娟说:“我都懂。所以我来给你说个条件合适的。”   张姐问:“谁呀?”   “就我原来跟你提过的,陶然他六叔,城里那个。”   “你不是说他不考虑婚姻大事么?”   刘娟笑了两声,说:“这不又考虑了嘛。其实也该考虑了,都三十的人了……我听陶然他爸说,好像还没三十呢,二十九。”刘娟有心撮合,尽可能地把盛昱龙往年轻里说:“他们家的条件我也都跟你说过了,条件好,大高个,长的也排场,所以也是眼光挑,没找到合适的。咱们俩一起上班这么多年,我不会骗你,他人品很好,这不是最要紧的么?”   张姐局促地笑了笑,说:“他这种条件,城里什么姑娘找不到,能看上我们家茉茉?”   “你们家茉茉也不差啊,城里姑娘多,那也不全都是大学生。”如今女孩子上大学的还是很少的,在婚恋市场上也很吃香。何况张茉确实漂亮。   张姐就笑着说:“那我跟茉茉说说,有时间让他们俩见一面?”   刘娟点点头,说:“行,你定了之后跟我说一声。”   刘娟也是诚心要做媒的,就像陶建国说的那样,盛昱龙对他们是真不错,一家人都还讲你来我往,他们家能给盛昱龙什么东西,也只有关心关心他的婚姻大事了,要真做成了这个媒,两家也确实会更亲了。以后如果能多走动,有这么一个有钱有势的六叔,对陶然将来也有帮助。   她又问了问张姐关于卖菜的事,张姐说赚的还可以,就是比较辛苦。刘娟倒不怕辛苦,只是去菜市场转了一圈,发现卖菜的比买菜的还多,她去摆摊,又怕冲撞了张姐的生意,彼此尴尬,便先回家去了,将她打听的事跟陶建国说了一声。   陶建国出去一天,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心里有些憋气,便道:“你看着办吧,总之也不是坏事,看不看得上还是老六自己拿主意。”   他觉得两个人见一见也没什么,新社会嘛,不见见怎么知道合不合适。   张茉也在长海市上班,定了这周六下午在她上班的附近见面。陶建国一连找了几天工作,县城都跑遍了,也没找到合适的,心下有些不自在,不想去。刘娟就说:“你不去怎么成,让我们几个女的跟老六吃饭,说什么呢,多尴尬。”   陶建国只好一起去了。   陶建国给盛昱龙打电话的时候陶然也在,也知道这个事,笑眯眯地看着盛昱龙换衣服,说:“你怎么穿这个?”   天热,盛昱龙就穿了个洗的发白的短袖,陶然打开他的衣柜,说:“我上次才给你整理好的衣柜,怎么又乱成这样了?”   盛昱龙笑了笑,情绪不大高,说:“那你再整理一回不就完了。”   陶然从里头翻出一件白衬衫来,递给他说:“穿这个。”   去相亲,还是要穿的像样一点,尊重对方,成功率也会高一点。   “你也别紧张,你条件这么好,那个小张姐姐只要眼不瞎,肯定看的中你。”   “紧张个几把。”盛昱龙将短袖脱了下来,露着小麦色高大而健壮的身躯,真的很魁梧,男人。陶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六叔身材真是没话说,像欧美电影里的那些男主角。   盛昱龙将白衬衫穿上,人立马斯文了很多,大概是他身姿挺拔的缘故,有种贵气。陶然帮他编起了袖口,盛昱龙低头看着他秀挺的鼻子,嘴唇抿了抿,心里头五味杂陈。   他有时候觉得他和陶然的相处真的很像夫妻,陶然身上似乎天生就有贤惠体贴的属性,而他大大咧咧的,他们俩多互补。   只可惜一切都不对,全他妈不对。   “行了,就这吧。”他说。   陶然又蹲下来,拿布擦了一下他的皮鞋:“好啦。”   “你说我要是帮你找个六婶,她不喜欢你,你怎么办?”   陶然愣了一下,有些尴尬,说:“她喜不喜欢我不要紧,喜欢你不就行了。等她嫁过来的时候,我早走了,又不和她一起住。”   盛昱龙问:“那你倒希望我这次相亲能成功了?”   陶然说:“那当然了。”   他见盛昱龙神色有些怪,便又说:“不过我爸妈也只是做个媒,牵个线,成不成的还是看你自己的意思。六叔,你可千万别勉强,婚姻大事一定要慎重。”   “人小,懂的倒是不少。”盛昱龙揪了一下陶然的脸蛋,走了。   陶然蹭了一下脸,觉得盛昱龙有些习惯真的叫他不喜欢,感觉像是对待小孩子一样。   其实他也想去看看,正好周六下午有空。但是莫世凯要来给他补课,陶建国他们也不让他掺和这些大人的事。他就是想看看那小张长什么样子,也想知道相亲的盛昱龙又是什么样。   陶建国本来也只是试试的意思,结果见到张茉本人就一下子高兴起来了,觉得盛昱龙一定会喜欢。   他对盛昱龙的审美爱好还是知道一些的。张茉又高挑又漂亮,最重要的是年轻,满脸的胶原蛋白,青春逼人,怪不得那么挑,确实有挑的资本。   刘娟小声说:“怎么样,不错吧,还不信我,要是差的,我能跟老六介绍么?”   她说罢就笑呵呵地去跟张姐母女打招呼:“你们来的这么早,这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小时呢。”   张姐笑着说:“怕来晚了,就早点到,没想到你们来的更早。”   “老六还没到呢,咱们先进去喝点东西?”陶建国笑着说。   盛昱龙是踩着点来的,陶建国先隔着玻璃看到了他:“来了,在那儿呢。”   张茉母女闻言就扭头看去,就看见盛昱龙从大门口进来。陶建国赶紧站起来朝他挥了挥手,刘娟去看张茉的神情,心下有几分高兴,知道这事有五分成了。   因为张茉看到盛昱龙的刹那,眼睛都亮了。   实话实说,刘娟觉得盛昱龙长相虽然说不上多英俊,但个头高,身材挺拔健壮,浑身自有一种气度,是男人的大气,这点陶建国身上也有,只是盛昱龙更年轻一点,痞一点,也敞亮一点。这种八分男最容易赢得女人的好感,何况盛昱龙出身好。   不过张茉也不差,很有气质,俩人往那一坐,简直天生的一对璧人。陶建国也觉得比那什么顾兰璐璐的强多了,夫妻俩撮合得很热情。末了了,陶建国让盛昱龙带张茉出去转转。   等到他们俩走远了,刘娟笑着问:“张姐,我这兄弟人怎么样?”   张姐乐得合不拢嘴,直点头。   “这媒你要是做成了,我给你送一份大礼。”   送走了张姐,刘娟得意地去看陶建国。陶建国一时都忘了找工作不顺利的憋闷,高兴地说:“媳妇,靠谱啊。”   刘娟说:“那是。张姐跟我是老同事了,老六又是你兄弟,给他们这种人做媒,我敢不慎重么,要不是觉得他们俩合适,我怎么可能轻易张口。我看张茉倒是挺喜欢老六的,就是不知道老六什么意思。”   “这么好的姑娘,哪个男人不动心。”   刘娟眉毛一挑,问:“哪个男人不动心,那你呢?”   陶建国笑着说:“你少扯淡。走吧,咱们既然来市里了,去看看陶然。”   因为做了这桩媒,夫妻俩都有些高兴,便连关系也变得融洽了。到了盛昱龙那里,正好碰见莫世凯出来,听说对方是大学生,夫妻俩都很热情。刘娟尤其喜欢莫世凯,走老远了还在看,对陶建国说:“大学生啊,可真好,咱们陶然以后是不是就这个样?”   陶然问:“怎么就你们俩回来了,我六叔呢?”   刘娟笑着说:“傻孩子,你六叔不得陪陪人家姑娘,两个人不得了解了解啊?”   陶然听这意思,十有八九是成了。他倒说不上高兴不高兴,因为都还没见过那个张茉长什么样呢。   陶建国和刘娟呆到五点多才走,盛昱龙一直都没回来。陶建国等的有些着急,说:“怎么还不回来。”   刘娟笑着说:“不回来才好呢,说明俩人聊的投机。”   一家三口在小区里吃了个面,陶然送他们去了车站,要上车的时候发现陶建国左脚的鞋子被什么刮破了,在脚后跟那里。   “爸,你鞋子怎么破了?”   陶建国抬脚看了一眼,笑着说:“还真没注意。”   刘娟笑着埋怨他:“你看看你,出来一趟,也不知道换双鞋子。”她说着就推着陶建国上了车,朝陶然挥了挥手。   陶然从车站回来,在小区门口碰见了盛昱龙的车子,立马兴奋地喊道:“六叔,六叔!”   车子停了下来,盛昱龙从车窗探出头来,问:“你爸妈走了么?”   陶然点头:“走了。”   “晚饭吃了么?”   陶然又点头:“吃过了,跟我爸妈一起吃的,你呢,吃了么,那漂亮的小姐姐呢,怎么不带过来给我看看?”   盛昱龙没回答他,说:“那你先回去,我去吃个饭。”   陶然心想,跟人家姑娘逛了那么久,怎么也不吃个饭再回来。   他就先回了家,过了好久盛昱龙才回来。陶然听到动静,本来想问问他相亲怎么样,结果出来就看见盛昱龙进了卧室里去了。   盛昱龙其实很感谢那一次相亲。他之所以去,不过是不好违了陶建国夫妇的好心,而且自己也在纠结当中,想着给他和陶然都一个机会。   他是成熟的人,在社会上游刃有余的人,有着成熟的思考,也并没有那么自私和疯狂,其实也曾多次想过悬崖勒马。   就是这一次的相亲,让他知道这匹马已经疯了,癫了,勒不住了。一个放肆惯了的成年男人的爱欲一旦滋生又没有得到满足的时候有多可怕,叫他自己都无法克制,不能直视。   盛昱龙面无表情地站在陶然门前,隔着玻璃看着整聚精会神学习的陶然。他的一身业果,就是从那时候种下的。   第二天一大早,陶建国的电话就打过来了,问盛昱龙是什么意思。   “张家那闺女挺喜欢你的,怎么你把人家给拒绝了?”   盛昱龙说:“不喜欢呗。”   “你别跟我嬉皮笑脸的,”陶建国说,“你不喜欢就直接说不喜欢不就得了,你都跟人家姑娘说了什么,怎么那个张姐打电话过来埋怨你嫂子,说你神经病。”   盛昱龙就笑了:“谁说我神经病?”   “那姑娘跟她妈说你神经病,她妈跟你嫂子说你神经病……你还笑,你做什么了叫人家这么生气?”   “我什么也没做,不知道她为什么骂我。我的事你跟嫂子以后就别操心了,我还有事,挂了啊。”   盛昱龙挂了电话,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扭头看见陶然噙着牙刷站在洗手间门口看着他。   陶然又只穿了个松松垮垮的背心,不该遮的遮住了,该遮住的却没遮住,鲜嫩地引诱着他。   陶然问:“我爸打来的?”   盛昱龙点点头,舔了一下有些干的嘴唇,眼睛一直盯着陶然身上看,说:“相亲的事,黄了。”   “怎么黄了?”陶然说着就走了过来,离他更近。盛昱龙把眼睛移了过去,说:“还能怎么黄,没看上我吧。”   没想到陶然撇撇嘴,说:“她还是天仙啊,还看不上你。”   盛昱龙听了眉开眼笑,说:“我又不是什么宝贝儿,看不上我的多了去了。你周奶奶请咱们吃饭,上午跟我一起去。”   陶然说:“不行,我得学习,我都有安排。”   他最近列了个计划表,基本上每一分钟都利用上了,连吃饭时间都有严格控制。   盛昱龙就是看他最近一周多莫名其妙地用功,怕他这样下去身体吃不消,才要带他去的:“我都答应了,你不去,你周奶奶肯定不高兴。”   陶然有些为难,但还是答应了,本来不打算洗头的,立马进去冲了个澡,浑身香喷喷地出来了。盛昱龙在沙发上歪着等他,眼睛的余光看着陶然只穿了内裤从客厅里走过去,立马转过头去,肆意地盯着陶然的背影上下打量。   陶然在他跟前真的一点身体方面的羞耻感都没有,坦荡到让人想犯罪。大概盛昱龙自己的潜意识也觉得自己是邪恶的,龌龊的,所以陶然的某些特质会格外让他兴奋,有幻想。 第49章 夏夜长┃六月七号,晴   这还是陶然第一次到周芳的家里去。周芳家是个花园洋房, 外头看起来十分气派,里头更是金碧辉煌,她老公不在, 只有一个阿姨还有一条金毛狗陪着她。   俩人去的比较晚, 已经是饭点了。结果周芳让他们再等一等:“还有客人没来呢。”   盛昱龙愣了一下,问:“还有谁?”   “我一干女儿。”周芳笑着说。   盛昱龙问:“你什么时候又有了个干女儿, 我怎么不知道?”   周芳说:“就最近才认的,我一姐妹的闺女, 跟我特别合得来。”   周芳话音刚落, 就听见外头传来了门铃生。阿姨过去开门, 周芳便笑着站了起来。陶然赶紧也站了起来,只有盛昱龙,懒洋洋的靠着椅背, 似乎有点不大高兴。   陶然一看那姑娘,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看年纪,相貌,还有给人的感觉, 周芳对她的态度,他就知道,这是给他六叔相亲呢。   盛昱龙最近的桃花好像特别旺。他表现的非常冷淡, 那姑娘跟他说话,他回的时候看都不看对方一眼,反而给陶然夹菜吃:“这个,补充蛋白质的。”   陶然喜欢吃虾, 他就下手给他剥,阿姨递给了他塑料手套,他嫌带着不舒服,没要。倒是陶然有点不好意思,所以那姑娘跟他说话的时候他都表现的非常热情。   总不能两个人都对人家冷冷淡淡的吧,那多尴尬。   这顿饭吃的很饱,就是气氛不大愉快。周芳察觉了盛昱龙的抵触,对那姑娘十分不好意思:“他脾气就那样,其实熟了你就知道,很懂得疼人的。”   “没关系阿姨,我就喜欢他这种。”那姑娘含羞说。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周芳真是搞不懂现在的小姑娘。   陶然靠在车窗上一直笑,盛昱龙问:“怎么这么高兴。”   “六叔,你刚才在饭桌上怎么那么对待人家姑娘。”   “我哪样?”   “不冷不淡的样啊,她又不是孙璐璐那种,我看她都脸红了,估计也很不好意思。你不喜欢她么,我看她挺好的啊,温柔,也漂亮。”   很符合陶然的审美,他觉得这样的女孩子很适合做老婆。   “你喜欢?”   陶然讪讪的,说:“给你介绍的,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她也才二十三四,比你也没大几岁,有的就爱比自己大一点的,你是喜欢她这种,还是喜欢你同学那种?”   陶然红了脸,神色却依然淡淡的,没回答他。   但是盛昱龙却有些不高兴,提高了声音说:“问你呢,哑巴了?”   “都不喜欢。”陶然扭头,有些不悦地说:“谁哑巴了?”   盛昱龙说:“好好学你的习,别整天想着谁喜欢谁不喜欢谁。我的事你爸妈都管不了,你更管不了。”   陶然不大高兴,觉得盛昱龙把气撒到自己身上来了。他抿了抿嘴,看向窗外。   他才不想跟盛昱龙吵。   盛昱龙忽然用力拍了一下方向盘,“啪”地一声,把陶然吓了一跳,他扭头去看盛昱龙,见盛昱龙黑着一张脸,也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不过说真的,这还是他头一次看到盛昱龙生气的样子,心里还真有点怕。他默默地没有作声,心里想他六叔脾气一直算不上好,不知道生气的时候会不会打人。   这么一想,就觉得心里有些发紧。他看着盛昱龙粗壮的手腕,心想真要打起来,他拼尽全身力气,或许也抵不过盛昱龙的一个拳头。   正这么想着,盛昱龙忽然扭头看了他一眼。陶然对上盛昱龙的眼睛,吓得赶紧扭过头去。盛昱龙手指头敲着方向盘,心想,就得让陶然怕他一点才行。   陶然回到家便又投入到紧张的学习当中去了。如今不是他一个人抓的紧了,他们全班都抓的很紧,考期临近,大家都有了紧迫感,觉得时间不够用。他们的一模成绩出来了,他考的很不错,二模也近在眼前,赵友中说最后三期考试安排的比较紧,都集中在六月份了,为的就是要给大家一个考感。他们班的座位却没有再调换,黑板报也没人办了,只挂了一个大大的倒计时牌。   盛昱龙心情不大好,陶然在家就知道看书,他一个人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就跟周强他们喝酒去了。周强和庞丽英的婚礼定了下来,就在七月份。   “怎么时间那么赶?”盛昱龙问。一般结婚都是提前几个月定的,这都六月初了。   “庞丽英她爹认识个朋友,在寺里面做和尚的,说给我们看了日子,说今年的好日子不多,六月份有个,七月份有个,还有就是九月份往后了,六月份太赶,就选了七月份那个。”   “九月份往后也不算晚。”   江子笑着说:“龙哥,你不知道吧,他能拖,庞丽英的肚子拖不了啦!”   盛昱龙一愣,看向周强。周强咧开嘴说:“她怀孕了,快俩月了,说她要穿婚纱,不想等肚子太明显。”   “我曹,”盛昱龙说,“这事怎么也没告诉我一声,倒是江子先知道了。”   “我还纳闷呢,江子,你怎么知道的?”   “上次我媳妇跟庞丽英去逛街,说她孕吐,我媳妇回来就告诉我了。”   周强说:“我本来想满三个月再说的。她这胎怀的不稳,我们俩也没什么准备。这孩子来的不在预料之中。”   “你他妈上床不带套子,孩子还不在预料之中?”   周强说:“以前那么多次都没怀上,谁知道这次竟然怀上了。”   “强子,这孩子不会不是你的种吧?”江子笑着问。   结果不等周强说话,盛昱龙就一脚把他的椅子给蹬出去了。江子差点摔倒,笑着扶住桌子,说:“龙哥,哥几个不是结了婚就是生了娃,你可得抓紧了啊。”   “都是你他妈起的头。”盛昱龙说。   江子孩子都上小学了,就属他结婚最早,老婆是初恋。   本来这事知道的人不多,江子一说,大家伙都知道了,忙着恭喜他。周强红光满面的,挺高兴。   没孩子的时候也没十分想,有了之后才知道是这么高兴的事。他们这群男人,传宗接代看的比谁都重,好像有孩子也是炫耀的资本一样,有了孩子,一个伟岸男人的一生才算完整了。   不知道是不是要当爹的是他好哥们的缘故,盛昱龙知道了之后心里有些乱。   他想,他大概是不会有孩子的。他以前虽然没考虑过结婚的事,但潜意识也一直认为自己迟早也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如今知道自己这辈子大概跟婚姻和孩子无缘了。   其实还是有点遗憾。这真是一条两败俱伤的路,毁了他,也毁了陶然。   他也是个人,是个大男人。在这段欲望萌发之前,也是很正常的一个男人,没有办法一切都无所谓,疯狂地认为爱就爱了,什么都不去想。他也活在俗世里,且是个世俗的生意人,没有一手遮天的本事,做选择的时候也要顾后果。   他如今在面对陶建国的时候都会莫名心虚愧疚,不能想象将来真和陶然有什么关系的时候,要如何面对陶建国夫妇。何况陶家如今已经塌了半边天,他还要不要给这个家庭雪上加霜。   最不忍的其实是陶然,陶然太优秀了,自己如果不挡着他人生的路,他会有多么光明灿烂的未来。   他喝着酒,脑子里想着陶然那张青春俊秀的脸。   如果他回不了头,就一个人走,将这些龌龊的,隐秘的欲望藏在心里,不要拉陶然下水,这一辈子就在陶然身边,做一个尽职的六叔,不知道他能不能做到。   “龙哥,你别一个人喝闷酒啊。”江子搭着他的肩膀,说,“跟弟弟走一个。”   两人碰了一下杯子,不知道是不是碰的时候力道没掌握好的缘故,竟然碎了。   酒杯碎了,刺伤了盛昱龙的手。陶然上次被花盆扎伤的手疤痕还在,他的手又伤了。周强赶紧拿了纸巾给他擦了一下手,问:“没事吧?”   “没事。”盛昱龙擦了擦手,看了看,伤的是大拇指下头,好在很轻,只留了点血。   周强送他回去,路上问:“龙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盛昱龙说:“没有。”   他说着就点着了打火机,给周强点烟,周强赶紧凑过来,手挡着风,点着了嘴里的烟,用力吸了一口。盛昱龙紧接着点着了自己的烟,两个人沿着街边往前走。天已经黑了,路上的积水退了不少,到处都是夏天潮湿的味道。   “我跟庞丽英商量着买房子了,这两天在看,相中了一个户型,在新区那边,环境很好,河景房,你要不要也买一套,咱们做邻居。”   盛昱龙噙着烟,说:“等陶陶高考完再说吧。”   “你买你的,关他高考什么事,老房子你可以留着可以卖。那新楼盘很抢手,我看都是政府的人在买,以后那一片规划什么的肯定也差不了。过两年肯定就贵了,你要买就抓紧时间考虑,别错过了。”   “强子,你说我这人浑不浑?”   周强愣了一下,心想他在说正经事呢,盛昱龙到底有没有认真听。   他咧咧嘴,说:“你叫我说,我说不准,我跟你差不多的人,觉得你浑,那不就是觉得自己浑了。”   没想到盛昱龙看起来却很认真,他们走到了一处黑暗处,只有香烟的光一闪一闪的,盛昱龙轮廓分明的脸便在那微弱的光里时隐时现。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真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周强张了张嘴,一时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觉得眼前的盛昱龙有些陌生。盛昱龙吸了最后一口,良久才将那口烟从鼻孔里喷了出来,烟雾在黑夜里缭绕,消散,周强又递了一根烟上去,盛昱龙接住了,夹在了耳朵上,没抽。   “龙哥,你要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咱们俩什么关系,什么事不能说。”   盛昱龙想,难为的就在这里,这段情,谁都不能说,世上只他一个人知道,或许这辈子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竟觉得有些苦涩,笑了笑,说:“你好好筹备你的婚礼吧。你要结婚,我还不知道要送你什么呢,你要是缺什么就告诉我,我送你,也省的你再买。”   “这你放心,一辈子就这一回,我肯定好好宰你一顿。”   他是没有在跟盛昱龙客气,肯定是要要份大礼的,反正等以后盛昱龙结婚,也会还。   周强送盛昱龙回到家里,进门里头黑黑的,盛昱龙打开了客厅的灯,周强问说:“怎么陶然不在?”   “他周日晚上要上晚自习,估计还没回来。”   “乖乖,这都几点了,还没回来。”   “快高考了,抓的紧,我说了他几次他都不听。”   都快十点了,周强也得回去了:“不然庞丽英又催。”   盛昱龙说:“你他妈的别结了婚就跟江子似的成了老婆奴了,以后约你出来都不好约了。”   周强嘿嘿笑了两声:“这不是她怀孕了么,如今就是老佛爷,不敢叫她生气,我走了啊。”   盛昱龙摆着手朝洗手间走,上了厕所出来打开电视看了一会,觉得没什么意思,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沉沉的,提不上劲来。   于是他便站了起来,到处溜达了一会,在阳台上抽了支烟,然后去陶然卧室去了。   陶然的卧室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种淡淡的香味,很好闻。他打开床头灯,在床沿上坐下,随手翻了翻桌子上的课本,然后就看见了书本底下压着的粉色信筏。   他愣了一下,将那信筏抽出来看了一眼。这一看脸色就变了,心里乱的不行,还有点钝钝的疼和压不住的烦躁,冷笑着将那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把陶然桌子上的书全都翻了一遍,一本一本地翻,像个神经病。   书本翻完了他还不罢休,又去翻陶然的抽屉。正翻着呢就听见外头传来了开门声,他也不怕被陶然逮到,抓起那情书,等着陶然进来。   陶然看见客厅里亮着灯却不见人,正疑惑呢,就看见了自己卧室的灯光。他走到门口,就看见自己的抽屉开着,书本也乱糟糟地摆满了桌子,还没开口,盛昱龙就叼着烟,把手里的信筏往地上一扔:“这是什么?”   陶然大窘,弯腰捡了起来:“你怎么偷看我的东西。”   “你这是什么?谁给你的,那个什么几把岚,还是柳什么?”   陶然由窘迫变成了怒气:“你少喷脏话,你怎么乱翻我东西。”   盛昱龙从床上站起来,说:“快高考了你不好好读书,就给我搞这个。这几天天天这么晚回来,是不是在学校瞎搞呢?”   陶然又惊又气,闻到盛昱龙身上的酒味,再看他那带着酒色的脸,心下多了几分冷漠,说:“你又发什么酒疯。”   “我发酒疯……”盛昱龙夹了手里的烟,走到他跟前,另一只手忽然捏住了他的下巴。陶然挣了一下,他就捏的更用力,把陶然的下巴都给捏红了。陶然吃痛:“盛昱龙,你干什么?”   盛昱龙盯着他,脸色异常阴沉,那种带了酒色的怒气看着有几分癫狂,叫陶然特别畏惧。盛昱龙忽然松开他,拽过他手里的信筏,几下就撕烂了,然后往地上一扔:“你不给我老老实实,敢瞎搞,我就搞死你。”   陶然没见过盛昱龙这样,所以被唬住了。他感觉盛昱龙要打他,其实是有些怵的,想跑。盛昱龙蹭了下鼻子,看着他说:“这才叫发酒疯。”   陶然脸色也很难看,低下头没说话,不愿意招惹他。盛昱龙又伸脚刮了一下地上的碎纸片:“要不是你要高考……”   他话只说了一半,却满满的威胁意味,说着便慢悠悠地走了出去,陶然回过神来,扭头喊:“盛昱龙,你有病啊!”   陶然又气又惊,眼眶都红了,把书包往床上一扔,气得在那儿站了半天,然后从卧室出来,要找盛昱龙算账。   不过盛昱龙不在客厅里,估计是回卧室了,他气冲冲地走到盛昱龙门前,要推门进去的时候又犹豫了,握紧了拳头,气的更狠,却又不够胆。   气消不下去,他回到卧室靠着床沿站了半天,听到外头又传来了拖鞋的趿拉声,“啪”一声把床头灯给关了,拍的灯倒在桌子上,又从桌角掉到地上去了。 第50章 夏夜长┃六月九日,周二,炎热   陶然不知道盛昱龙在发什么疯, 因为不知道,所以其实是有点怕的。   但是第二天下了晚自习回来,到家碰到盛昱龙, 盛昱龙跟没事人一样, 问:“饿不饿,吃夜宵?”   陶然淡淡地说:“不饿。”   他说罢就走, 盛昱龙却抓住了他的手。他要抽出来,盛昱龙却抓的更紧, 脸上也是笑着, 说:“别气了, 昨天六叔喝了点酒,唬你玩呢。”   “你偷看我东西,还撕烂了, 也是唬我玩么?”   盛昱龙说:“你这马上就高考了,我也紧张,所以看到那情书就有点反应过度,是怕你贪玩耽误了学习。”   他语气和缓, 求和的态度非常明显。陶然反问:“我高考,你紧张什么。”   “你说我紧张什么,爱你疼你, 才替你紧张……”盛昱龙说,“你爸妈不也替你紧张么?”   盛昱龙趁热打铁,低声说:“别气了。我都是出于好心,属于好心办坏事。”   陶然抿着嘴唇不置可否, 说:“以后不经我允许,你不准进我房间,更不准私自翻我的东西,我也有隐私的。”   盛昱龙点点头:“那情书我也是无意间看到的,不是一开始就存心翻你东西。”   他见陶然态度和缓了一点,就拉着他出去吃宵夜,一边走一边问:“你那情书,谁给你写的?”   “不知道!”   盛昱龙关上门,笑着说:“刚说了不生气,怎么还生气呢?”   “我没生气,我真不知道。你不是看了么,上头又没写名,又不是本人交到我手里的,我一去学校,就看到夹在我的课本里。”   盛昱龙拔了钥匙,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   陶然扭头看盛昱龙,盛昱龙说:“你还挺受欢迎的。”   其实盛昱龙今天一整天都在后悔。   他是很少后悔的人,但对于陶然,常常会后悔。爱一个人,最明显的情绪变化就是不确定感,比如患得患失,比如总是觉得自己可以做的更好,或者不至于做的那么差。“我当时其实可以怎么怎么样”,“我要是不怎么样怎么样就好了”,这些情绪总是充斥着他的心。   其实他在喝酒的那一会,还决定放下这不该有的欲念,做一个合格的六叔。   但是陶然总在他眼前晃悠,尤其是看到情书这种对他来说有些刺激性的东西,他总是会忘了自己的决定。就好像一头饥饿的狮子,眼前摆着一块鲜嫩的肉,他能不吃已经属于极度忍耐,难道还要眼看着别人吃?   做不到,不可能。那他还是个男人么?!   陶然是真的很用功,吃宵夜的时候还在拿着一个小卡片时不时地看一眼。盛昱龙问:“什么东西,吃饭也看。”   “英语单词。”陶然给盛昱龙看了一眼,盛昱龙一个都不认识。   陶然高三,学历已经比他高了。盛昱龙自认为自己是个粗人,心里也敬仰有文化的人,心想陶然真好,以后就是大学生了,文化人。   他就无法忍住自己龌龊的觊觎的欲望,眼睛在陶然身上上下打量。   他一直都在想,上天造人真是不公平,陶然身上真的找不到什么明显的短板,样样出类拔萃,以前不觉得,后来这种感觉就越来越强烈,明显。爱而不得会在男人心里形成白月光似的偏执的渴望,欲望堆积,渐渐充满心房。   天气预报说明天是大晴天,陶然让盛昱龙把被子抱到阳台上去晒一晒。   “八九点的时候再晒,不然有露水。”他五点多就要去上学了,那时候天都还没完全亮,不然可以自己晒,   “知道了。”盛昱龙说。   第二天盛昱龙起来就把俩人的被子都晒上了。果然是很晴朗的一天,大清早的就觉得有些热。   六月份,自从雨停了之后气温就一天比一天热起来了,晚上睡觉都要开风扇。他把被子晒上之后,趁着有时间,就开车去了一趟长明县。   他去看看陶建国夫妇的情况。   这才多久没去他们那,一进大院就发现了那片小区跟以前不一样了,街道脏了不少,墙上还挂着很多标语,他把车子停在大院门口,拎着东西下了车。虽然是午饭时间,大院里却没什么人,不像以前每次来都见有人在院子里打牌逗鸟的。院子里有些积水还没有退,他踩着木板到了一楼的走廊下头,发现有户人家开着门窗,在做大扫除。   一个身姿婀娜的女人穿着碎花裙,手里拿着一个拖把在拖地,有个男的伸手说:“给我给我,不是说了,叫你坐着,家里的活都给我来干。”   那女人笑着推了他一把,脸上的笑容很是娇媚。察觉门口有人看,便扭头看了一眼。   盛昱龙从门口走过,突然一只灰白色的小狗蹿出来对着他叫,倒把他吓了一跳。那狗不大,叫的却很凶,呲牙咧嘴的。那女人从屋里走出来,训了那狗两句,一脚踢过去,那小狗便呜地一声蹿开了。   她笑着对盛昱龙说:“不好意思,家里的狗这两天有点疯。”   盛昱龙说了句“没事”,上楼的时候听见那女人对屋里头的男人说:“这狗越来越烦人了,见人就咬,刚要不是我看见,恐怕又要咬着人了。你去打听打听哪有买狗的,卖了算了。”   盛昱龙上了楼,却发现陶家没人,只看到了陶然他三奶奶在二楼上晒萝卜干。   “昱龙来啦?”   “三婶。我大哥他们家里没人?”   “陶然他妈去郊区挖野菜去了,建国在外头干活呢,中午不回来。”   “他在哪儿干活呢?”   “楼板厂给人和混凝土呢,刚开始干没两天。”   盛昱龙把东西都放在了她那儿,又问了陶建国干活的地址,立即就过去了。楼板厂他倒是见过,就是不知道都是具体干什么。那楼板厂离家挺远的,在城郊了,日头正烈,楼板厂里也没见干活的人,他下了车,踩着碎石子往里走,路面坑坑洼洼的,有些地方还很泥泞,他见一个中年妇女戴着草帽子出来,便问了一下。   “这时候他们估计都在棚底下吃饭呢。”   盛昱龙按她指的方向又往前走了一段,绕过一个土丘,果然就看见陶建国和一帮老爷们蹲在地上吃饭呢。   陶建国也看见了他,立即放下手里的碗筷走了过来,顶着日头问:“老六,你怎么跑这来了?”   “我来看看你跟嫂子,结果家里没人,三婶说你在这干活呢,我就过来了。”盛昱龙说着就打量了一下那大棚底下的情况,问:“你怎么干起这个来了?”   陶建国脸上略有些不自然,说:“我怎么就不能干这个了,昨天才来。”   他说着便拍了拍身上的土,但那些都是混凝土,沾在衣服上,干了就拍不掉了。盛昱龙说:“这活怎么样,累么?”   “不累。”陶建国说罢又看向盛昱龙,见盛昱龙撇撇嘴,便笑着说:“哪有不累的活,我也是闲的没事,凑合干干,不然老在家里呆着,你嫂子心里也不踏实。你还没说你来这有什么事呢?”   “没什么事,就是看你工作找的怎么样了。”   盛昱龙说着就掏了烟出来,抽了一支给陶建国。陶建国接过来,盛昱龙又给他点上,他吸了一口问:“你吃了么?”   “没呢,这不是来你们家蹭饭来了。”   “那你等会,咱们出去吃。”   陶建国说罢就回去跟楼板厂的老板说了一声,和盛昱龙一块出来了。盛昱龙今天穿的是皮鞋,那一路都是泥路,沾了他一鞋,陶建国看见了,就说:“你不用担心我,我做什么不做什么,心里都有数。没事也别往这边跑,好好做你的生意。”   盛昱龙说:“咱们什么情分,你跟我说这个。”   陶建国笑了笑,被太阳晒红的脸上胡子拉渣,盛昱龙见他后背都湿透了,心下有些不是滋味。   “大哥,你要不想去我那干,我也认识不少人,可以让他们帮着找找其他工作,说不定比你在轧钢厂的活还轻松点,起码会是个正经工作。”   “怎么,瞧不起打楼板的?”陶建国笑着问。   “不是。”   “这活我肯定也不会常干,这不是这楼板厂的老板是我朋友,天热,愿意来干的人不多,我过来帮帮他的忙。”陶建国说着指了指前头:“咱们在那吃吧,那家的菜还行。”   这顿饭陶建国执意要掏钱,盛昱龙也随他去了。他想要是陶然,他想给钱直接就给了,陶建国却不行,给了伤面子。吃完饭俩人又说了一会话,还是工作上的事,盛昱龙问:“我怎么听三婶说,嫂子去城郊挖野菜了?”   陶建国一听他那语气就知道他想差了:“不是挖了自己吃,是我们大院一哥们在城郊包了十几亩地,专门种野菜的,这几天到了收割的时候,人手不够,所以大院里没事的人都去帮忙了,管饭,一天还给二十块钱。你嫂子就去了,这都是第二天了。”   “嫂子工作也不好找吧?”   “她打算做点小买卖呢,张姐如今在卖菜,听说还挺赚钱的。”陶建国说:“我们的事你就别问了,帮我照顾好陶然就行。不跟你说了,我得回去干活了,下次咱们再好好喝。”   天热,这顿饭就喝了两瓶啤酒,陶建国不爱喝啤酒,盛昱龙也不爱喝。   盛昱龙回到市里以后,便打电话找朋友打听了一下,但合适的工作真不好找,如今下岗潮那么泛滥,长海市这种老工业城市下岗的更多,待遇差强人意的都争着有人干,那更不用说差不多的职位了。尤其是给陶建国找,好的恐怕陶建国干不了,差的他也不好意思介绍,没找到合适的。   晚上的时候陶然回来了,他看到陶然,想起白天里看到的陶建国的工作环境,心里发沉,连带着觉得陶然也很可怜,陶然越是不知情,他心里越是觉得怜爱之心泛滥,看着陶然那白净俊秀的模样,想让他过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陶然问:“你白天去哪了?”   盛昱龙一愣,心想这小子火眼金睛啊,突然问这个,好像知道他白天去了长明县一样。   “去了你家一趟,你怎么知道了?”   “看你皮鞋上都是泥。”   盛昱龙的鞋一般都很干净,今天穿的皮鞋都是泥,他进门就看见了。不过还真没想到盛昱龙就去他家了,心里微微一动,问:“我家里怎么样?”   盛昱龙说:“老样,我就是没事去看看。”   陶然竟然没有再多问,只拿起他的皮鞋,去洗手间帮他刷鞋去了。   盛昱龙走到门口,依着门框说:“今天回来这么早?”   “嗯,今天有点累,想早点睡觉。”   皮鞋好刷,刷干净之后他就拿到阳台上去了,结果刚拉开阳台的门就吃惊地喊道:“六叔,被子你怎么没收啊?”   盛昱龙这才想起来他今天晒了被子,把这事给忘了。   被子已经有些受潮了,陶然把被子抱回来,一边走一边说:“叫你晒个被子,你也能忘了收。”   又好气又好笑。   “天这么热了,被子早该收起来了。”其实现在他睡觉都没盖被子了,最多盖个毛毯就够了。就是陶然依旧盖被子,盖着被子吹风扇,说那么睡舒服。   今天的天气似乎特别热,风扇也不管用。陶然洗了澡去睡觉,没多大会就又是一身汗,怎么都睡不着,眼看着都快十二点了,心里就有些急,想着去浴室再冲一下,结果出门却发现洗手间里亮着灯。他走到门口一看,就看见盛昱龙洗了澡,正光溜溜地站在镜子前擦头发,全身上下一览无余,端的是高大健壮。   还是老样子,洗澡都不关门。   盛昱龙也看见了他,竟然动了一下,好像有些吓到了,然后抽了浴巾过来,系在腰间。   这下倒让陶然吃惊不小,以前盛昱龙都是当着他的面直接赤条条啊,他都习惯盛昱龙的大喇喇了,如今看见他竟然还知道拿浴巾遮住,实在叫他意外。   “你也洗澡呢、”他说,“真热。”   “嗯。出汗了,冲冲。”盛昱龙说着便走了出来,身上还挂着水珠子,顺着他肌理分明的胸膛往下流,身上全是潮湿的水汽。   盛昱龙说:“你冲吧。”   陶然揉了揉眼睛就进去了,顺便关上了门。盛昱龙回头看了一眼,轻轻咳了一声,挠了挠头。   陶然只穿了个三角裤,身条看着更顺更性感了。尤其是刚才看到的那一瞬,因为陶然站在阴影处,他还以为陶然光溜溜的没穿衣服,吓得一抖,刺激得近乎叫他害怕。 第51章 夏夜长┃六月十一,晴   天越来越热了, 倒开始让人怀念前段时间连绵的阴雨。陶然他们教室里就更热了,每天坐板凳屁股都能湿透。教室里的两个大风扇根本就不够用,就这赵友中仍然每天自习课上都来坐镇, 也不嫌热。   前段时间盛传和赵友中谈恋爱的孟茜早恋了, 对象是他们学校的一个体育生,那男生每天晚上都来教室外头等她。   这本来应该彻底洗清了赵友中和孟茜的那些传闻, 但是女生里头又有另一种传闻了,说是孟茜把他们班主任给踹了:“你没看班主任最近脾气很差, 人也瘦了很多么?”   只是这一回陶然却不信了。他觉得赵友中虽然严厉, 但还真是个好老师, 对他也比以前好了。   陶然的成绩在六月份突飞猛进,一下子窜到了班级前三,这让陶然更有干劲了。盛昱龙问了问赵友中, 赵友中说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考上名牌大学应该问题不大。   名牌大学,自然要比长海大学更好,听赵友中的意思, 应该是全国排名前几的几个学校都很有可能。盛昱龙把这话告诉了陶建国夫妇,夫妇俩倒是高兴的很。   人活着不怕苦,就怕没盼头, 陶然成绩好,他们夫妻俩也觉得日子有盼头了。   “看来当初送他去市里读书是送对了。”刘娟说,“也算阴错阳差。刚开始的时候我心里还真不踏实。”   当时他们夫妻俩冒险送陶然进市一中,是因为当时刘娟工作的厂子里已经开始盛传要倒闭的事, 轧钢厂也不安生,他们怕万一出了事再影响陶然的备考,这才找了个由头把陶然送出去了。陶然在市一中的第一次考试很不理想,刘娟为此懊悔了好长时间,怕竹篮打水。   “孩子一向懂事,不需要咱们操心。”陶建国一边给刘娟按腰一边说,“明天就别去了吧,也不差那二十块钱。你还累成这个样。”   刘娟撇撇嘴,说:“二十块少啊?我原来上班一天也就这个钱,他给的真的算多的了。本来野菜这些东西就是薄利。也是我自己不中用,我看其他人干了一天不都照样好好的。”   她是好日子过惯了,多年没再吃过苦,想当年没出嫁的时候,刘家条件一般,其实也经常干活的。   “老六昨天给我打电话,说给我找了个面粉厂的活,活儿轻,就是工资不算高。”   刘娟闻言扭过头来,问:“一个月多少?”   “四百多。”   “那还可以,总比你现在在楼板厂累死累活的强。你看这才干几天,你就黑了一层了。”   黑还是次要的,主要是陶建国的脖子都晒脱皮了。陶建国说:“我要去市里的话,家里不就剩你一个了么。再看看。”   “我明天再去摘一天野菜,后天就跟着张姐去乡下进货……你觉得我卖野菜怎么样?”她说着便坐了起来,对陶建国说,“我听他们说,别看野菜在咱们这里不值什么钱,到了城里却比一般的蔬菜都贵,说是城里人爱吃个新鲜。我听我妈说,咱们这乡下田里也都是野菜,就是没有他们这专门种植的多,我想了,光卖野菜肯定是不行,不长久,但是如果跟张姐她们一样卖瓜果蔬菜,又感觉没什么竞争力,我想弄点野菜来当噱头,卖卖试试,如果可以,让我妈那地里下一茬不种粮食了,种菜。”   陶建国点点头说:“你自己看着办,做什么我都支持,如果将来你觉得卖菜是个营生,咱们花点钱买两亩地也行,要是用你娘家的地,怕你那俩兄弟有意见。”   刘娟重新又趴下:“再说吧。你明天要不要歇一天?”   陶建国继续给她按:“不用,你别说,以前都是按月领工资,如今按天给,每天下班就能拿着钱,心里还挺有干劲的。”   刘娟便笑了,握住了他的手:“我还是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老六给你找那个工作。如今岗位这么紧缺,他能找个合适的也不容易。”   “跟你交个底,我其实是不想再拿死工资了,今天还跟一起干活的张军商量着呢。”   “商量什么?”   陶建国笑了笑:“等定了再跟你说。”   “对了,楼下余家好像要卖狗,他家那狗我看着挺喜欢的,咱们要不要买过来,他们家说随便给点钱就行,街坊邻居要有想要的,白送也行。”   “他家那狗不是经常跟着他们家孩子么,怎么要卖了?”   “听说他们家要搬家了。”   “搬哪儿去?”   “还能搬到哪里去,当然是去陈家了。我才听说原来余欢先前那男人家里条件还挺不错的,是镇上的一个富裕人家,看样子余欢是要跟他去乡下了。”   “那原来哪个梁教授呢?”   “谁知道。”刘娟趴在床上说,“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好好的大学老师看不上,竟然还是选了一个刚出狱的男人。”   陶建国就笑了,往枕头上一躺:“你们女人啊,就是这样,不管经历多少个男人,心里头最记挂的,永远还都是头一个。”   刘娟瞥了他一眼,坐起来,拍了拍陶建国的身体,让他趴好,自己坐上去给他按,一边按一边说:“你怎么知道那男人是她第一个男人了?”   “猜的呗,你也说了,什么样的男人能叫她放下梁教授那块肥肉?她男人那么多,能为了这个陈平抛下一切跟他走,肯定这个男人对她来说不一般咯。”   “你见了么,我今天回来的时候见那男人往外丢垃圾,虽然说头发短的跟秃子似的,但长的还真不错,怪不得他们家的和平生的那个模样。”   “那孩子……”陶建国笑了笑,说,“长的是真俊,就是托生错了,像个女娃。”   不只是陶建国这么觉得,就连陈平也这么觉得了,问余欢:“这孩子性格怎么这么腼腆,跟大姑娘似的。”   余欢撇撇嘴,说:“他从小就那个样,我看是托生错了。”   “也是我不好,一直没在他身边,没个父亲领着,孩子就是容易长歪了。这些都还好,就是我看他对那姓梁的比对我亲,我看着心里挺不舒服。”   余欢捶他:“你不舒服,你有什么资格让他对你亲?”   陈平说:“他是我儿子,不跟他老子亲,还能跟谁亲?”   陈平其实更吃醋余欢和梁成东的关系。余和平为什么能和梁成东这么亲,他跟梁成东中间还不是因为有余欢连着,要不是余欢跟梁成东处的好,余和平怎么会跟梁成东关系这么好。   “我去看看孩子睡了没有。”陈平说着就又爬起来了,余欢躺在床上,说:“他快高考了,要学习呢,你别打扰他。”   “我知道,就是去看一眼。”   陈平去余和平房间看了一眼,余和平正趴在书桌上睡觉呢,他就笑了,拍了余和平一下:“困了去床上睡。”   余和平猛地惊醒,看到陈平的时候还愣了一下,揉了揉眼睛说:“我作业还没写完,明天早晨要交。”   陈平想多跟余和平相处一会,但是又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余和平长相白净乖巧,脾性看着真不像他儿子,两个人相处彼此都有些尴尬。他文化水平又不高,也辅导不了余和平的功课,看他写了一会作业,就自己从房间里出来了,回到主卧,对余欢说:“这孩子学习倒用功。”   “他除了学习用功也没别的优点了,”余欢说,“不过好在如今有你在,不然我真想让他退学了。”   陈平愣了一下,问说:“怎么让孩子退学呢?”   “上个大学一年就得四五千块,我哪有这个钱供他上学,我一个人拉扯他,能让他上个高中就不错了。就是人家父母都在的,初中就辍学的也多的是。你都不知道我独自一个人带着他,有多难。”   “那我爸妈当初要接他走,你怎么不肯?”   “我的儿子,为什么要给他们?”余欢提到陈平的父母又是一肚子气,“你爸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好歹是自己的亲孙子,难道不跟着他们一起生活他们就一点不管了?这么多年,只当我们死了。”   陈平没说话,他对他父母其实也有怨言的。乡下人看中声名,他坐了牢,家里人都急着跟他划清界限,连带着他的儿子也都不管了。用他们的话说,年轻的陈平和余欢都不学好,谁知道余和平是不是陈平的种儿。何况陈家三个儿子,孙子也有四个,不缺这一个。   “所以这不是听了你的,不回镇上去了么。”陈平说,“只是我留在这里,也不知道能干什么。”   “慢慢找,找不到就在家呆着,反正家里也不至于没钱吃饭,不是还有我么,我那理发店虽然说赚钱不多,养活咱们一家三口还是行的。你只把你分家该得的田地家产拿回来,咱们儿子上大学也有个指望了。”   陈平搂过她点点头,说:“知道了。”   余欢笑了笑,眼角略微有些湿润,没再说话。   余和平又听到余欢和陈平的嬉闹声,余欢的声音愉悦而娇媚,他捂住了耳朵,两只眼睛看向闹钟,已经是晚上的十点钟了。也不知道他捂了多久,四下里已经一片静谧,小白拱了拱他的脚,他便低下头来,递了一块饼干给它。   余和平的一模成绩只在他们班排第二十多名,他们班还是普通班,考上长海大学基本属于无望了。   但是梁成东告诉他说,不一定非要考长海大学,就是其他大学也很好,但是大学一定要上。因此他努力的目标,就是长海大学旁边的学校,长海师范学院。   两个大学只有一街之隔,而且长海师院距离梁成东的家还更近一点呢。   距离上次和梁成东见面,他都不记得过去多少天了,只觉得很久很久,久到他都有一些焦急。自从陈平搬到家里之后,余欢便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其实他不知道陈平哪里好,即便陈平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对陈平也没什么感情。他敬仰并羡慕的是梁成东那样有文化有地位的人,而陈平什么都没有,即便是多年牢狱之灾也没有改变他粗俗痞气的毛病。他不喜欢,不知道余欢为什么会做这样的选择。   对他来说,陈平的到来唯一的好处是余欢变了,余欢从前在男人面前如水似花,但骨子里是暴戾的,常常把怒气发到他的身上,如今有了陈平,好像整个人都变得平和了,也没有太多的心思在他身上。   有了陈平,这个家里便不再会有梁成东。余和平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考大学上,等他考上长海师院,他就有机会再见到梁成东了。   余和平趴在桌子上,想着那一天他在梁成东的床上哭,梁成东摸着他的脸,说:“你妈也是很不容易的,不管她做什么决定,你都不要怪她。每个人都该有自己选择的人生。”   他噙着眼泪问:“那我的人生,也可以自己选择么?”   “那当然了,”梁成东说,“所以你要好好学习,人越优秀,越有主动的选择权,有一天你也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   从没有人跟他讲过这样的道理,有文化的人说出来的东西就是会不一样。他们老师平常鼓励他们,都是说让他们努力给家里人增光,不辜负父母的血汗钱,将来让自己和家人都过上好日子,却从来没有人跟他说,每个人都该有自己选择的人生。   这句话简直说到了他的心坎上。身为一个同性恋,没有什么比能自己做主自己的人生更诱人。老师讲的那些大道理只会让他觉得有压力,而梁成东的话让他意识到上大学对于他的意义,可能不止过上好日子那么简单。   他会有能自己做主的一天么?他自己选择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余和平在疲倦的幻想里,嘴角微微咧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他想,他将来或许会变成另一个陶然,然后成为梁成东那样的人,他这个从污泥里爬出来的人,或许有一天也会人模人样,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余和平睡着的时候,陶然还在背单词,他每天的临睡前都有背十个单词的任务。陶然学习的动力,是让家里人过上好生活,给家里人增光,不辜负陶建国夫妇的血汗。他的人生似乎是注定的,就是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娶妻生子,过一个父辈们都梦寐以求的生活,很普通,但又很美好,符合世俗的价值观。他并不追求标新立异,也从未想过什么自主的人生,他甚至都还从来没有想过爱情。   所以陶然跟了盛昱龙,梁成东选择了余和平,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这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第52章 夏夜长┃六月中旬,热,热,热   对于陶然和余和平来说, 过的最快的就是一九九八年的六月,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月,天气变得越来越炎热, 汗流浃背也是常有的事, 但他们俩都为了高考做着最后的拼搏。   只能赢,不能输。   陶然觉得自己输不起, 他输了的话就意味着他父母花那么多钱和心思把他送到市一中就全白费了,家里条件每况愈下, 他也复读不起, 首先心理上压力就太大了。余和平也输不起, 因为他知道他如果今年考不上,余欢指定会让他去打工。   可是余和平不是陶然,他在学习上似乎一直缺少天分, 即便一直那么努力,成绩也就那个样子,初中的时候还能偶尔考进班级前十,到了高中, 最好的成绩也就在四十名左右徘徊。可他们班是普通班,一个县高中的普通班,每年能考上大学的也就十几个, 他的成绩还差的远,别说长海师院了,就是专科学校也不好考。不知道是不是他压力太大的缘故,最近几次小考, 他一次比一次考的差。考的差他心里就急,越急压力越大,好像他的人生已经到了悬崖边上,希望变得越来越渺茫。   他有了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心里都是劲,可是使不上,大概是压力太大了,余和平感到很焦躁,开始严重的失眠。   睡不着就索性看书学习,但是卷子上的题总是做不出来,毫无头绪,他几乎板断了手里的尺子,却解不开一道几何题。   “你要是早拿出这个学习的劲头,成绩也不至于这样。”余欢坐在床头,看着余和平以往的考试卷子说。   余和平最近在重温历次考试的错题难题,余欢把那一叠考卷一张一张翻过去,成绩高低都有,很不稳定,英语尤其差,常常不及格。她看完了,放下,说:“你先别忙着学习,我有几句话跟你说。”   余和平便停下了手里的笔,扭头看他。   余欢不喜欢余和平那张脸,尤其不喜欢余和平的眼睛,太妖媚,长在一个男孩子的脸上总是觉得很违和,如今这双眼睛疲惫,充满了红血丝,看着有几分诡异。她的红指甲摩挲着卷子,低声问:“你最近还有跟梁叔叔来往么?”   余和平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摇摇头,说:“没有。”   “我知道你喜欢他,”余欢说,“但是你也看出来了,你爸爸不喜欢他,老为他的事生气。梁叔叔再好,如今跟咱们家也没什么关系了,以后别跟他来往了,知道了么?没的让你爸爸生气,不值得。”   难得她用商量的语气跟余和平说话。但余和平似乎并不领情,问:“妈,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余欢点点头,余和平就问:“你为什么会选他,不选梁叔叔?”   余欢眉头微微一皱,说:“怎么又他他的,不是跟你说了,要叫爸爸。”   “是你以前说的,我爸爸早就死了。”余和平别过头去,说了这么一句。   余欢登时就恼了,手指头推了一下余和平的头:“你怎么回事?”   余和平说:“我叫不出来。”   “你……”余欢懒得跟他多嘴,只说,“你有本事将来上大学也别拿你爸爸的钱,你还有骨气了,我告诉你,我可没钱供你上大学,你就是把我的血吸干,我也没那个本事!”   余和平抿着嘴唇,说:“我就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不选梁叔叔,梁叔叔比他好那么多。”   “好在哪?”余欢冷笑。   “梁叔叔是大学老师,有文化,有钱,长的帅,对我们也好!他有什么,连工作都没有,他……”   余欢正要发火,房门就被陈平从外头推开了。陈平脸色涨的有点红,进来说:“怎么着,还瞧不起你老子了?”   余和平吓了一跳,猛地站了起来,因为动作仓皇,碰掉了那一叠考卷,哗哗啦啦散落了一地。陈平脸色窘迫,语调愤怒,骂道:“妈的,胳膊肘往外拐,还看不起你老子了!”   余欢过来拉住他,按着他的胸口回头对余和平说:“你以为你那梁叔叔是多好的人,他为什么对你好,还不是有所图。你爸爸再不好,也是你亲生父亲,你说这种话,别说你爸爸听了寒心,我听了也生气,以后别再说这种话叫人刺心了。”   她说罢转头看向陈平;“你也别气,他这人就这样,早说他是个白眼狼。”   “我不是白眼狼!”余和平忽然大吼了一声,“你怎么老骂我是白眼狼。忘恩负义的才叫白眼狼,我对你不好么,你又是怎么对我的,我怎么就是白眼狼了?!”   余欢吓了一跳:“你神经了?!吼什么吼!”   大概没有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余和平会发飙,又是当着陈平的面,她的脸窘迫的如同火烧:“你不是白眼狼是什么,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除了叫我生气,还会做什么。要是没有你,我怎么会过到这个地步!”   “你又是这种话,又不是我让你生的我,你不是经常后悔当初没把我掐死么,你怎么不把我掐死?!”   余欢没想到余和平会将她平时骂人的话都说出来,气的浑身发抖,过来就给了余和平一巴掌。余和平这一回却倔强的很,被他扇过脸之后立马又直起头来,狠狠地瞪着她,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就更瘆人了。   他是卑鄙的,因为吃透了余欢的心思,所以敢在陈平的面前这么放肆。   “你不是经常说他害了你一辈子么,不是说我就是个讨债鬼么。你那么恨我,为什么却那么爱他?”   陈平紧紧抿着嘴唇,拉住了余欢伸出去的手,说:“和平,给你妈道歉!”   “我爸爸早就死了,你不是我爸爸,你别指望我认你,我也不会听你的!”   “真是疯了,真是疯了。”余欢气的浑身发抖,“你给我滚,现在就滚,滚!”   余和平握着手里的尺子,“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尺子顿时断成了两半,扎伤了他的手。陈平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抬起他的手腕看了看,然后着急地问余欢:“家里有碘酒么?”   余和平却一把甩开了他,手上的血甩到了陈平的脸上,温热的触感和血腥味让他有一刹那的眩晕。余和平直接往外头走,陈平一把拉住他:“和平,别闹!”   “你让他滚,滚了就别回来,最好去找梁成东,跟着他过去算了!”   余和平回头说:“他不要我,他要要我,我早跟他走了!”   陈平一怔,就松开了他的胳膊,余和平跑了出去,余欢气的直掉眼泪,说:“你知道我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了吧!”   陈平叹了一口气,出去追余和平。大院里有些人在乘凉,早听见了余家的吵闹声,看见余和平跑出来,开始小声议论。   “他们家是不是要搬走了?”   “搬走了好,自从他们来了之后,咱们院子里就没安生过,不是吵架就是带野男人回来,搞得大院成什么样子。”   “听说又不搬了,她租约还没到期呢,张婆婆也没法撵她。”   随即陈平追了出来,大家伙都全都没了声音。他们对陈平是很不齿的,一个坐过牢的人,那就是坏人,不然怎么会坐牢呢。但不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怕他,坐过牢的人,杀人放火都不怕,看那一头刺短的头发,就知道这人不好惹。   余和平直接朝大院外头跑,天黑,路也不好走,摔了一跤,陈平追上去抓住他,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个脾气。”   “我就是这个脾气。”余和平挣开他说,“你少管我。”   “我是你老子,我不管谁管,你还真去找那个姓梁的?”   “我就去找他。”余和平说。   没想到陈平竟然笑了,说:“你去找他,也得人家肯要。你妈都不跟着他了,他还要你?”   余和平闻言停止了挣扎,陈平将他拉起来,说:“都这么晚了,别闹了。”   他拉着余和平往家里走,余和平却不肯,但是余和平不是他的对手,他像老鹰叼小鸡一样把余和平拎了回来:“你也太瘦了。”   余欢看见他们爷俩回来,冷笑着骂道:“你把他拽回来干嘛,他有本事就别回来!”   “好了,你也少说两句。”陈平拍了拍余和平的肩膀,直接将他推进卧室里,然后关上了门。   余欢抹了眼角的泪,说:“真后悔让他读这么多书,学没上好,反而野了心。”   “未必是上学上的,我看是那姓梁的教的。”陈平撇撇嘴,看了余欢一眼,骂道:“你他妈要是不跟那姓梁的勾搭,我儿子能胳膊肘往他那拐,老子都不要了,可见你们以前情分也不浅!”   余欢一怔,撇撇嘴,没说话,眼泪倒是流的更凶了。陈平见她哭,“哎”了一声,说:“算了,过去的事不提了。”   “怎么不提,好好提。我就是跟那姓梁的好,你能怎么样,你受不了就滚!”   陈平是大男子主义很重的人,住在这里心里本来就有疙瘩,听了这话脸色一黑,扭头就要走。余欢一把拉住他,他挣了一下,余欢就抓的更紧,看着他直掉泪。   陈平就想起余欢的不容易来,心下一软,便没再往外头走。   这个家是什么家,儿子不像儿子,父亲不像父亲,妻子不像妻子,丈夫不像丈夫。可归根到底,都是他犯下的错。   陈平说:“不过这小子闹这一场,倒让我觉得的确是我儿子,骨子里有股劲,跟老子一个样。”   他之前总觉得余和平娘里娘气的,不像是他的种。   其实陈平心里是很心酸的,但不愿意在余欢面前表现出来。他想他年轻的时候也是潇洒肆意的人,如今被牢狱磨平了棱角,落到这个地步,却也没有好的挽救办法,心里有股劲,却使不出来,充满了挫败和无力感。   余和平的无力感更胜于他,坐在床上,捂住了自己的头。   他头疼的很,难受的很,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能干什么。未来一片灰暗,都看不到光。他既考不上大学,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也没有魄力和本事离开这个家庭。他充满了想要爆发的欲望,却又懦弱,无力。   那么多人嘲笑他,看不起他,不是没有原因的。可怜之人果然都有可恨之处。他觉得自己要死了。   天太热了,刘娟也在二楼的过道里吹风,看到了下面的动静。陶建国递给她一块西瓜,她一边吃一边往下看着,说:“这余家真是不消停,这都快高考了,还这个样,他们家孩子考的上么?”   “你别管他们家了,你明儿个还得早起去进货,还不早点睡?”   “天这么热,哪睡的着。不知道陶然怎么样了,城里估计更热,也不知道老六知不知道给他买块西瓜解解暑,他是最喜欢吃西瓜的了。”   “说到西瓜,你光卖菜就行了,还卖上西瓜,拉一车,那三轮你蹬的动么?”   刘娟的三轮是从她娘家借来的,她爹又给她做了个木板子专门用来摆菜,那是槐木的,也沉,刘娟这么多年没出过大力气,刚开始蹬三轮的时候还有点吃不消。他们县城路也不好,坡多,每天早晨陶建国都帮她送到菜市场,但是回来的时候不行了。刘娟卖到上午十点多就要回家了,天热,集市上的人到了太阳毒起来就少了,菜也容易蔫,所以回去的早,但陶建国得干活,没空帮她。平时还好,今天拉了一车西瓜,没卖完,回来的时候费了好大的力气,浑身都湿透了。   “我啊是什么都卖,看看哪样卖的多,以后进货的时候就多进点。”刘娟说着又啃了一口西瓜,“这瓜甜,可惜陶然不在家,不然有的吃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越是辛苦,越是想儿子,心里头酸酸的,但又觉得很安慰。大概觉得自己这么累,觉得有些可怜委屈,但想到一切是为了儿子,又觉得很值得。   其实陶然那边也没断过西瓜。天热,陶然饭都吃的少了,庞丽英那边也不让他们送牛奶了,盛昱龙每天晚上都会买很多水果,用冰镇的水泡了给陶然当宵夜吃。陶然爱吃西瓜,吃多了就爱往厕所跑,因为天气越来越热,晚上吹风扇都没有用,所以陶然在家里都是只穿个裤头,他这个样子整天在盛昱龙面前晃悠,盛昱龙每天晚上都备受煎熬。   大概真的是天热,搞得他心情也很烦躁,在家的时候一天得冲三四回澡。陶然爱干净,冲的更勤快。只要他洗澡,盛昱龙就尽量回自己房间里,因为他发现他有了一个非常龌龊的欲念,有时候会忍不住想看陶然洗澡。   他觉得这念头挺丢人的,也不愿意真的做出来,所以都尽量回避。   不过好在他也不是天天在家,最近两天广州那边要交货了,比较忙,都是到深夜才回来。他买了点几个冰淇淋,和两瓶冰镇汽水,拎着回到家里。   陶然跟他相处久了,慢慢也沾染了一些他的习性,比如只要盛昱龙不在家的时候,他洗澡就没有那么忌讳,有时候会不关门。洗澡的时候水声哗哗啦啦,外头开门他也听不见。盛昱龙拎着吃的走到洗手间门口,就看见陶然在洗屁股。   陶然讲究卫生,其实很多卫生习惯都是刘娟从小教他的,洗澡不光要洗前面,后面也要洗,尤其夏天,光用纸擦不干净,洗澡的时候要格外注意,陶然洗前面和洗后面都很认真,只是这些动作到底不雅观,又私密,所以也从来不会叫人看见,没想到这一回却被盛昱龙看了个光。   盛昱龙没想到陶然会做这些事,这些本来是讲卫生的好习惯,在他看来却刺激的过了头,他浑身都充血了,呆呆地站在门口看了老半天,陶然关水龙头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赶紧走到了客厅里,将买的东西放下,心几乎要跳出来,整张脸都涨红了。   陶然从洗手间里出来,衣服都没穿,看到盛昱龙的时候吓了一跳,好在盛昱龙背对着他,没看见,他赶紧回去又套上了裤头,这才水淋淋地走了出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不知道。”   “刚回来。”盛昱龙觉得有些热,便到阳台上去吹风,“我买了点冰淇淋,你要吃就拿。”   “我换件衣服就吃。”陶然说着便回卧室去了,脱了脏裤头,换了新的,这才回到客厅里吃冰淇淋。   天热,冰淇淋都化了,刚拿到手里奶油就流了一手。他舔了舔手指头,扭头看盛昱龙隔着阳台的玻璃门呆呆地看着他。   “都化了,你不吃么?”   “你吃吧。”盛昱龙说着摸了摸口袋,却没摸到打火机和烟。两只手好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放,该做些什么,便低头看阳台上摆着的勿忘我。   勿忘我花朵很小,蓝色的花瓣,金黄的蕊,娇嫩又清冷,倒很像陶然那个人。他伸出手指头来,戳了戳那娇嫩的花蕊,手指上沾染了些许潮湿,拈一拈,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是淡淡的香气。 第53章 夏夜长┃六月下旬,炎热依旧   转眼就到了六月下半旬, 市一中进行了最后一次模拟考试,陶然的成绩依然稳定在全校第三。   这成绩他自己也很满意,回来告诉了盛昱龙, 盛昱龙却没他那么高兴, 只说:“这下你爸妈应该可以放心了。”   “你不高兴么?”陶然问说。   “高兴。”盛昱龙说,“带你下馆子庆祝庆祝。”   这一回盛昱龙开车带他去了比较远的地方吃饭, 在老城区的美食街上,全都是明清的建筑, 挂着火红的灯笼, 景色美, 饭菜也好吃,就是那条街上没什么树木,热的很, 几台大风扇吹着也没用。陶然想起周强来,说:“可好久没见强叔了。”   “他空闲时间全用来筹备婚礼了。”   陶然有些吃惊,问:“强叔要结婚了么,跟谁, 庞阿姨么?”   盛昱龙点点头。陶然说:“不过他们也确实该结婚了,我看庞阿姨挺想结婚的,他们俩也好多年了。”他说着看向盛昱龙, “六叔,你什么时候结婚?”   盛昱龙就立马露出几分不高兴的神色,陶然笑了笑,说:“你怎么了, 怎么一提这些你就恼。”   盛昱龙说:“碰不到合适的,结什么婚。”   陶然年轻,对于盛昱龙的婚姻并没有周芳他们那些人的紧迫感,而且盛昱龙年轻,在他眼里条件也非常好。他觉得盛昱龙结婚只是迟早的事,就看他本人是否愿意。既然盛昱龙不想提,他也就懒得管了。   “最近我看街坊邻居都开始装空调了,我也买了,说是工人明天过来安,不妨碍你学习吧?”   陶然说:“不妨碍。”   他只在柳依依的家里见过空调,一进门就凉风扑面,舒服的很,和风扇很不一样。据说他们学校的新办公楼里也安了空调,只是他没进去过。   余家也成为了他们大院里第一个装空调的人家。余欢穿着碎花裙站在门口,说:“哎呀,你怎么乱花这个钱,这东西这么贵,就是买得起,咱们也用不起,我听说这东西可耗电了。”   陈平过来搂着她的肩膀,看着工人抬着空调过来,说:“让你们娘俩也享享福。再说了,和平这不该高考了么,我看他天天学习到深夜,浑身热的跟洗澡一样,安了这空调,他学习也凉快点,再省也不过这几个钱,不怕。”   最近陈家给了陈平一笔钱。家里人虽然觉得陈平给陈家抹了黑,但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尤其陈母,以前最疼爱这个小儿子,虽然说后来被这个小儿子伤透了心,也嚷着要跟他划清界限,但儿子坐了那么多年牢狱出来了,也没有什么一技之长,总不能看着他饿死,便和老头商量着把他那份家产全给他了,还额外添补了一些,陈平手里便有了俩钱。他是大男人心理很重的人,出了牢住在余欢这里,心理多少有些自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用钱来充面子。余欢懂他,所以嘴上嚷着浪费,脸上却眉开眼笑。   只是她还生着余和平的气,说:“你对他好有什么用,他又不领情。”   说实话,这几天余和平的表现真的叫她寒心。她觉得余和平将来如果考上大学,有出息了,未必还记着他们,明显就是个白眼狼。   “哎呀,你们家这是要装空调啦?”大院里一个女人问。   余欢眉开眼笑,说:“是啊,我说浪费,他非要给装,等会进来凉快凉快啊。”   大院里不少人都来看他们家装空调,鲜少会有人来的余家这一回来了不少人。陈平坐牢久了,以往的痞子习气还在,但有些惧于社交,所以到里头帮工人安装,留下余欢在客厅里招呼大家,又是切西瓜又是倒茶的。大家都只是来看个热闹,也没人真心吃他们家的东西,就这余欢也高兴,觉得脸上很有光彩。   这些邻居,平时对她都是爱答不理的。   余家装空调的事刘娟也知道了,她卖菜是主要是早晨和傍晚,卖完菜回来天都已经黑了,进门就看见余家开着房门,里头有不少的邻居在里头,她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陶然他三奶奶从里头出来,笑着说:“回来啦?他们家安空调了,还真是凉快,你不去看看?”   刘娟没去,正准备把卖剩下的菜从三轮车上搬下来,陶建国就骑着自行车回来了,车子停好就帮她往上搬。刘娟扶着酸痛的腰跟着他上楼,陶建国问:“余家又出事了?那么多人。”   “听说他们家安空调了。”   “还真巧,老六那里也安空调了。”   “三四千块买它呢。余家那男人看来还挺有钱的。”   他们夫妻俩也就是说说,空调对他们家来说还真是奢侈品,尤其是现在。   刘娟回到家也没闲着,把剩下的一点菜分了分,给关系比较好的几乎邻居送了过去。菜已经不新鲜了,卖不出去,扔了又可惜,送给邻居多少是个人情。陶建国见她忙活,就说:“你直接往大院桌子上一扔,给大家说一声谁想要就拿去不就行了。”   刘娟说:“那哪行,这些菜可都是钱买的。”邻居那么多,她送的人家也是有挑选的,要么是和他们家关系好的,要么就是条件好一点的,如今多少送点人情,将来陶然上大学,万一家里钱不够使,这些人家多少能借一点,她想的比较长远。   还没把菜给分好呢,外头他三奶奶就喊:“陶然他妈,陶然来电话啦。”   “我去我去。”陶建国立即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原来空调装起来很麻烦,得耽误不少时间。陶然想着在家学不成习,他心里又惦记着他父母的工作,便想回去一趟。盛昱龙说:“你要回去,提前给你爸妈打个电话说一声,免得家里没人。”   陶然这才往家里打了这个个电话,结果陶建国不让他回来:“都快考试了,瞎跑什么,好好学习。”   可是陶建国越是这么说,陶然心里越是担心,距离他父母下岗也有段时间了,前段时间他听盛昱龙打电话,似乎给陶建国找了个工作,可后来也没有音信,不知道怎么样了,他又不好问。   所以他第二天吃了早饭就回去了一趟,到了家十点多,天正是开始热起来的时候,他们家却没有人。   陶建国夫妇隐瞒陶然的办法就是不让陶然回来,却也没想过要交代一下全大院的人来隐瞒着陶然,那样也太兴师动众,也不实际。陶然去问他们家邻居,邻居告诉他说:“你爸上班去了,你妈估计在菜市场卖菜还没回来呢。”   陶然愣了一下,说了声“谢谢”,也没多问,就背着包下了楼。余欢在做饭,推开厨房的窗户透气,看到陶然就笑着说:“回来啦,来我们家吹吹空调,可凉快了。”   “不了,谢谢。”陶然笑了笑,背着包朝大门口走。陈平走到余欢身后,朝外看了一眼,余欢说:“你看看人家的孩子,长的多帅气。”   “咱们家和平也不丑。”陈平说。   “那也不能跟这孩子比。”余欢是很喜欢陶然的,觉得陶然长相就让人喜欢,整个人如沐春风的,叫人看了心里就觉得喜悦:“他成绩好的很,听说以前在他们高中都是考全校前几名,人也有礼貌,会说话,以后肯定就是名牌大学生了。”   不像余和平,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见人就知道低头躲避。她至今还记得那天和梁成东去东河坐游船,碰见陶然,陶然还给她打招呼,那么懂事,和气,当时叫她多高兴,她都没想到陶然会主动理她。   他们县城的菜市场就在县高中南边的十字路口,那儿盖了个塑料大棚,两条街,一条街卖日用百货,一条街卖菜。他以前常去日用百货那条街买学习用品,卖菜那条街却很少去,因为那条街有卖鸡鸭鱼肉的,腥味臭味都有,街道也常年被两旁店家泼的脏水弄得湿淋淋的,他们从那过都捂着鼻子。这两年县政府整顿,好了一点,不过还是脏,路面也坑坑洼洼的。陶然到了那,怕他妈看见,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找,在大槐树底下站了一会,就看见刘娟推着三轮车过来了。   这时候日头已经毒了,街上没什么顾客,刘娟打算回去了。陶然赶紧躲进了书店里头,等刘娟过来,才从书店里出来。   他心里有些紧张,又有些伤感,背着包偷偷跟在后头。他们县城的路坡很多,尤其是快到他们小区的时候,有一段陡坡,没陶建国帮忙,刘娟每次都费好大的劲才能把车子拉上去。今天生意不好,剩下的菜比较多,车子也沉,到了坡那死活都拉不上去了,所有力气都使出来了,可拉上一段没了力气,车子就又倒了回来,来回几次,累出了一身汗,车子忽然一轻,竟然拉上去了,刘娟以为是好心人帮忙,用力把车子拉上去之后,一边用肩膀上的毛巾擦着脸一边回头说:“谢谢谢谢。”   结果回头就看见陶然气喘吁吁地站在后面,一张脸潮红。她吓了一跳:“怎么是你啊?你怎么回来了?”   陶然“嗯”了一声,说:“我回来看看你们。”   刘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勉强笑了两声。陶然也不问她怎么去卖菜了,而是把书包放到车子上,从她手里接过车把,拉着往前走。   他虽然没干过活,到底是十八岁的男孩子了,力气比他妈大,不过到了坡口的时候还是得靠刘娟帮他。母子俩一起使劲,总算把车子拉上了最后一个坡,到了小区外头。刘娟说:“你没干过活,别累着了。”   “没事。”   他们俩进了大院,陶然拿了书包上楼,却没见刘娟跟上来,于是又退了回去,见刘娟把一袋子青菜从三轮车上扛了下来,看见他下来就说:“你先上去,我把这菜也弄上去,不然太阳一晒都蔫了。”   陶然赶紧下来帮她,刘娟说:“沉。”   “没事。”陶然脸色通红地背着那袋子青菜上了楼。刘娟转而就去扛另一袋子。到了家两个人都出了一身汗,刘娟忙着给他倒水,擦汗,陶然接过她手里的毛巾,说:“妈,你真把我当客人啦?”   刘娟笑了笑,眼圈有点红,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陶然说:“家里的事我都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你六叔告诉你的?”   “不是,我自己听到的。”   刘娟抿了抿嘴唇,说:“我们也是怕影响你学习。”   “我知道。”   陶然心里一直压着一座山,不知道该怎么办。如今都摊开了说,他反倒觉得没什么,其实一开始就该告诉他爸妈他已经知道了,让他们知道他没那么脆弱,扛得住。   刘娟便把下岗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说着说着刘娟就哭了,其实她心里一直憋着,既有对现况的心酸委屈,也有对未来的恐惧不安,陶然只是眼圈有点红,脸上没什么表情,表现的很淡然。刘娟见他这样,心里安慰了一些,说:“你别看妈卖菜,还挺赚钱的,比原来上班赚的多,也不算辛苦。”   陶然点点头,没说话。   他能说什么呢,他什么都改变不了,甚至没什么资格对他妈说别干了,太辛苦,也没办法说当时他看着刘娟使劲浑身力气怎么都不能把车子拉上去的时候他心里多酸。   这就是现实啊,现实就是需要他爸妈吃这些苦,他能做的只有不让他爸妈白吃苦。   “我爸呢?”   “他找到工作了,和以前的同事一起干活呢,中午不回来,晚上才能回来。”   “在哪儿干?”   刘娟犹豫了一会,笑着说:“你明才叔和他一块包了个活,招了几个建筑工人一起干,帮人家盖房子,算包工头吧。”   她怕陶然多想,于是便又说:“做包工头赚的多,如今到处都在盖房子。比他原来在轧钢厂还强呢。”她笑道。   陶然没说话,洗手去做饭。刘娟哪肯让他进厨房,说:“你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在这坐着看会电视吧,我去做饭。家里现在菜多的很,你看看你想吃什么。”   陶然就蹲在地上,看刘娟把卖的菜一捆一捆地拿出来,品种不少,有些还不是时令的蔬菜。他看着刘娟献宝似的一样一样给他看,脸上挂着笑,便也跟着笑了,眼睛看见刘娟头上的几根白头发,微微一愣,低下头去,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第54章 夏夜长┃依旧是六月下旬   家里还有点肉, 刘娟做了四道菜,娘俩都没吃完。   “你什么时候回去?”   “四五点吧。”   刘娟点点头,说:“回去之后别老想着家里的事, 咱们家虽然说不如以前稳定, 但赚的钱真的比以前多,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 就是最大的孝心了。”   楼下余家今天吃的也很丰盛,陈平从外头买了几个小菜回来, 还有鱼。余欢一见就皱起了眉头, 说:“你忘了, 我不吃鱼。”   她嫌鱼腥。   “给和平买的,吃鱼聪明。”陈平说着便讨好似的把鱼肉放在了余和平跟前。余和平也不说话,他也不爱吃鱼, 但陈平既然说吃鱼聪明,他就吃。   他现在除了想变聪明,没有别的想法了。   陈平很高兴,有时候还会用筷子帮他挑刺。余欢看不惯他宠余和平的样子:“他都多大了, 自己不会吃么?”   陈平笑了笑,这才去吃自己的。   大概是坐了牢,出来之后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就特别有感情, 余和平性格他不喜欢,但也是他的儿子,他都四十多了,也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倒是想跟余欢再生一个, 余欢不肯。   余欢不喜欢孩子,养一个余和平,她已经吃了太多苦,受过太多罪,提起孩子她便只有痛苦,没有什么快乐的回忆。   “我跟你妈商量了,趁着你高考之前去把你的名字改回来,跟我姓。”陈平说。   余和平抬头看了余欢一眼,余欢在吃菜,也不看他。他就看向陈平,陈平看他似乎有些不愿意,脸上就有些不高兴:“你是我儿子,跟我姓是天经地义。”   余和平对这件事其实很麻木,叫什么他都无所谓。陈平见他答应了,很高兴,吃了饭就去办了。   改名字也不容易,得找支书开证明,多少得花俩钱。   余欢在卧室里,把家里的钱都摊在床上。有些是她这几年攒下来的,但大部分都是陈平带过来的,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一万多块。   她把整的都叠好放起来,零钱装进了一个小盒子里,正要收起来,忽然看见余和平站在门口看着她。   她吓了一跳,骂道:“不声不响的,想吓死我?”   她说着便把钱锁了起来,将钥匙装进兜里,问:“有事?”   “学校让交高考的钱。”   “高考还交什么钱,考试也交钱?”余欢把装零钱的盒子又拿出来,说,“一张嘴就没好事。”   她以前有段时间特别艰难,家里吃饭的钱都是问题,每次看到余和平眼巴巴地站在她房门前的时候心里都会害怕,就怕余和平张嘴说学校要交这钱那钱了。那实在不是一段愉快的回忆。   好在如今她也不是一个人了,她把钱给了余和平,余和平要接的时候她忽然又收了一下手:“你光知道要钱,怎么不知道叫爸爸?这钱可是你爸爸的钱。”   余和平忽然说:“你都给我,我就叫。”   余欢眉头一皱,伸手就要打余和平,手都扬起来又忍住了,冷笑说:“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她觉得余和平变了,变得有了刺,总是扎她的心。   但是余和平如今的样子很是可怜,他的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大概是高考的压力太大了,嘴角还起了泡,都是红肿的,整个人精神状态特别不好。她想,都是同样要高考,怎么楼上的陶然就一副阳光灿烂的模样。说到底还是余和平成绩差,临时抱佛脚,所以才着急上火。   陈平出去给余和平改名字却出师不利,如今抓的严了,改名还要出生证明。余和平哪来的出生证明,原来都是非婚生子,压根没有,后来余欢帮他上户口还费了不少功夫。   “不改就不改吧,不姓陈也是你儿子。”余欢安慰说。   但是陈平心里却不大高兴,余和平的是一定要跟他姓的,他决定过两天再打听打听。   吃完午饭陶然也没闲着,跟着刘娟去了一趟他姥姥家。他姥姥最近身体不好,他去看了,气色还行。他两个舅妈破天荒地都给了他十块钱,让他买点零食吃。   陶家比刘家条件好,穷人多烦恼,两个舅妈平时也抠的很,前段时间因为陶然他姥姥生病花钱的事还拌过嘴。陶然不肯收,俩舅妈就硬往他兜里塞,陶然只好收了,扭头去看刘娟,刘娟垂着头,也没什么反应。   他姥姥一直说刘娟黑了,瘦了,刘娟怕陶然听了多心,笑着说:“我才几天没来,哪就一下子黑了瘦了。我一到夏天就容易晒黑,等到一入秋就又白回来了。”   说到黑白,他俩舅妈就开始夸陶然生的白。陶然是真白,比刘娟还要白,自然也比刘家这种整天风里来雨里去的一家人都白,身上还有种读书人的书卷气,一看将来就有出息。   从他姥姥家回来的时候路过余家门口,又看到有街坊邻居去他们家吹空调。刘娟就问陶然:“你六叔那的空调今天就能装好么?”   “应该能。”陶然说。   “你看余家也装空调了,是余和平他爸爸给装的。”   陶然不常在家,对余家的事知道的不多,刘娟就给他讲了讲,陶然还有些感慨,说:“那个梁老师多好啊,居然被甩了。余和平他爸爸不是坐过牢么?”   “谁知道他妈怎么想的。”   那大概就是真爱了。余欢放着条件那么好的梁和平不要,最后选了一个坐了那么多年牢的男人,除了真爱,他真的也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你六叔家安空调,估计一大半也是为了你的缘故,你心里要记着。”刘娟说。   陶然点点头,说:“我知道了,我对他也不差。”   刘娟就笑了,说:“那就行,还有就是虽然安了空调,学习环境好了,你也别熬夜,这段时间身体比学习更重要,该睡觉就睡觉。你六叔是个知道分寸的人,这段时间大概也不会带人回来打扰你学习。你就安安心心地备考,别再回来了。”   已经下午五点多,太阳没那么毒了,陶然要走,刘娟也要再去菜市场摆摊了。   “可惜啊,你爸干活回不来,不然你也能见一见。”刘娟把蔬菜洒了水,重新装到三轮车上去。陶然帮她扛了一半,下楼的时候没注意脚下,滑了一下,脚踝被台阶划破了一层皮。   “没事吧?”刘娟赶紧帮他接住,陶然说:“没事没事。”   他的力气还是不够大。   陶然执意要送刘娟去菜市场,刘娟只好由着他。去的路比回的路还要难,上坡路更多一点,午后太阳虽然不毒了,气温却高,母子俩都出了一身汗,刘娟拿毛巾给他擦脸,说:“你这一身的汗,回去赶紧洗洗。”   陶然点点头,说:“妈,那我回去了。”   “路上当心点,照顾好自己。”   陶然背着包往外走,已经开始有买菜的人过来了,刘娟忙着招呼,忽然想起来什么,急忙朝陶然喊道:“你坐个三轮过去,车站离这儿那么远。”   陶然应了一声,走过那条有些泥泞的街道。天热,周围卖水产品和活鸡活鸭的店铺味道就更呛人。他回头看了一眼,刘娟已经在微笑着跟顾客说话:“来点西红柿,便宜卖……”   他是走过去的,风吹着他的头发,夕阳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他背着包跑了起来,好像身体里有一种欲望,人生要更奋力追赶,才能变得更美好。   陶然回到市里的时候太阳都落山了,他直接就去了学校,下了晚自习才回去,一进门就发现家里和以前不一样,很凉爽。   他卧室的门开着,里头透出亮光来。陶然第一个反应就是盛昱龙又在翻他的东西,他走到房门口,就看见盛昱龙在他床上躺着看书。   “回来了?”盛昱龙看见他,立即坐了起来。他没脱鞋,鞋子蹭到了床上,大概自己也意识到了,赶紧拍了一下。   陶然吃惊地问说:“怎么把空调安在我房间里了?”   “你要学习,用得着。”盛昱龙说:“凉快吧?”   是很凉快,他身上出了汗,进门一吹,还有点冷呢。   盛昱龙就教他怎么用空调,陶然把温度调高了一点,说:“有点冷了都。”   盛昱龙有心要让他感受一下空调的好,所以故意把温度调的很低,是有点冷,他身上都起鸡皮疙瘩了。   陶然放下书包,从衣柜里拿了衣服去洗手间冲澡,回来的时候又只穿了个裤头,擦着头发就回来了。盛昱龙的眼睛不可控制地往他胸口和屁股上看,咳了一声说:“你爸妈都挺好的吧?”   陶然说:“我爸妈下岗了。”   盛昱龙一愣,问:“他们告诉你了?”   “你也早就知道了吧?”他擦着头发问,说着又拿毛巾去擦脖子,胳膊。   盛昱龙说:“他们不让我告诉你,怕影响你学习。”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你以后也不用瞒着我了。”   盛昱龙说:“你也别难过。”   陶然点点头,开了空调还真有点冷,他打开柜子又穿了一件短袖。盛昱龙却突然问:“你脚踝怎么了,受伤了?”   陶然愣了一下,坐到床上抬起脚看了看,说:“下楼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跤,蹭破了一点皮。”   “你怎么三天两头地受伤。”盛昱龙说着就出去了,不一会就把药箱拿过来了。陶然笑着盘腿坐在床上,说:“都结痂了,就是沾了水有点蜇得慌,没事。”   盛昱龙抬起他的脚看了看,说:“还是贴个创可贴。”   陶然忽然缩了一下脚,笑着说:“痒。”   盛昱龙就一下子想起他曾亲过陶然的脚这件事,一时气血上涌,放开了他。陶然的脚没擦,还是潮湿的,也沾湿了他的手。   “你也注意点,别老受伤。”   陶然说:“你不也受过伤么,还是喝酒喝的。”他说着忽然抓住盛昱龙的手,掰开他的手指头看了看他的手掌。那白皙而温热的手指头握着他,盛昱龙的手指头缩了一下,又伸展开,说:“我皮糙肉厚的,不要紧。”   不像陶然,皮肉那么嫩,受点伤他都心疼的不行。   是真心疼,那心疼的劲儿都有点矫情了,但控制不住。   陶然松开他的手,问:“空调安我这了,你怎么办呢,不照样热么。”   “我睡客厅,你这别关门,客厅跟着卧室通着风,也凉快。”   陶然有一刹那想着让盛昱龙过来跟他一起睡,但他并不习惯,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隐约有些排斥这件事,就没有开口。   夏天热,开空调睡也不用盖多厚的东西。盛昱龙在客厅睡觉,只铺了个毯子在沙发上,往身上一搭,就那么睡了。   第二天早晨五点陶然按时起床,穿好衣服去洗手间洗漱,刚走到客厅里,就看见盛昱龙光着膀子躺在沙发上,毯子盖在肚子上,却露着粗壮修长的大腿,猛地一看就好像什么都没穿。   他轻轻地走过去,帮盛昱龙盖了盖,四下里一片静谧,只有盛昱龙的呼吸声沉稳绵长。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起来心思柔软的缘故,陶然忽然觉得很感动,一种很亲的感动,觉得盛昱龙对他很好,跟他父母一样。其实盛昱龙不用这样对他,没搬过来的时候他也没想过盛昱龙会这样对他。他不能辜负父母的辛苦,也不能辜负盛昱龙对他的疼爱。   他妈以前说盛昱龙一看就不懂得疼人,看来她错了。盛昱龙是很会疼人的,而且是那种他最欣赏的,说的不多,全在行动上,这很男人。 第55章 夏夜长┃七月三日,周五,高三最后一天   盛昱龙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日上三竿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梦。   说起来很奇怪,这不是他第一次梦见陶然,却是第一次做了个不可言说的梦。梦里火热, 潮湿, 陶然斜着眼看他,眼里噙着潮湿的水光。他的嘴唇是红肿的, 骂他畜生不如。   但也不是真的骂他,话是骂人的话, 腔调却不是骂人的腔调, 每一个词都鼓动着他的心脏, 让他不能自持。   他醒来的时候出了汗,身上都湿了,拿着毯子到阳台上去晾晒, 自己则在阳台上抽了支烟。因为是临醒之前的梦,所以记得格外清晰,梦里的陶然叫着他的名字,让他夹着烟的手指微微颤抖。   天气已经快到最热的时候, 太阳光毒辣,让人不能直视。   有一句名言说,这世上让人不能直视的有两样东西, 便是太阳和人心。   太阳毒辣刺眼,人的心却阴暗。   六月底是备考生们最后的疯狂,那时候每个人脸上都能看出紧张焦灼的神色,班级里的倒计时牌变成了个位数, 龙门之跳近在眼前。   余和平心里很慌张,最后一次模拟考试考的不好,导致他一直都很焦虑,终于在临近考试的几天崩溃了。   他不想去学校了。   余欢骂道:“以前不让你上学你要死要活的,好不容易把你供到高考,你说不上就不上了?”   陈平也觉得余和平有些太草率了:“你听话,这都什么时候了,可不能掉链子。”   他这一生就这样了,就指着余和平能出息。   余和平眼圈通红,抿着嘴就是不说话。他们班主任也很无奈,对余欢说:“孩子实在不想去的话,在家学也行,可能是考前压力太大了,你们也别吵他,多安慰才行。”   余欢一直跟老师赔不是,送走了老师之后,回来劈头盖脸就朝余和平打。余和平没反抗,只缩着头挨打,陈平拉住余欢说:“你干什么?”   “生来就是要债的,”余欢气的掉泪,“不上也罢,现在就给我收拾东西去打工!”   陈平把余欢拉了出去,余欢在客厅里哭诉她这么多年的不容易。余和平仰起头来,通红的眼睛像浸染了血一样。   他想他最可悲的地方就是他明明生活在最底层,却有远胜过常人的欲望,爱的欲望,物质的欲望,有欲望也就罢了,偏偏他的能力跟不上他的野心。   人有时候真得认命,有些事不是努力就能达到。他真的觉得他尽力了,可他如今充满了无力和恐慌感,感觉自己一辈子都跳脱不了既定的命运。   相比较余和平家里的血雨腥风,陶然和盛昱龙那里一片安静。盛昱龙比平时要安静很多,每天按时按点地出去回来,他心里比陶然还要紧张。陶然清冷,脸上也看不出什么紧张的表情,每天按部就班地学习,休息,生活中的大小事全都不用他操心,盛昱龙甚至开始学着做家务,洗衣服,家里是很久不做饭了,都是出去吃,变着花样吃。   如果说还有什么能证明陶然也有些紧张的话,就是饮食了,陶然吃的比平时少了很多,说是天热,没什么胃口。   陶建国夫妇两个更紧张,陶然的高考对他们家来说是头等大事。他们夫妇俩隔两三天便会来一趟,陶建国说等到陶然高考的时候过来陪考。   “不用,你们都来了我反而紧张。”陶然说。   六月的最后几天,其实同学们都有些浮躁了,学不下去,紧张,又兴奋。七月三号周五,市一中的高三学生上了最后一堂课,赵友中花了一节课的时间做了最后的考前动员,随着铃声的想起,大家都欢呼了起来,整个学校都被他们的欢呼声充斥着,高二和高一的学弟学妹们透过窗户往下看,看到满天散落的书本和考卷。   “不要乱扔垃圾,不要乱扔垃圾。”校长站在楼下喊。   楼上的人哄笑,好在还没有人撕书往下洒。很多学弟学妹们在地上搜寻对自己有用的参考书和试卷,学校里乱成了一团。   陶然一本书都没有扔,他要留着作纪念。柳依依说:“这么多书你都搬回家去啊,搬得完么?”   “我六叔来接我。”   陶然话音刚落,就见盛昱龙过来了,他搬着一摞书出了教室,盛昱龙笑着说:“好家伙,你们这是要造反啊。”   他说着就接过了陶然怀里的书,陶然转身回去,他问:“你还干什么去?”   “还有一摞呢。”陶然说着就跑进教室,不一会又搬了一摞过来,盛昱龙见那一摞少,就没拿过来,只仰头看了看他们的教学楼,说:“你们这还有一点学生样么?”   “大家都高兴。要解放了。”陶然说着便跟迎面走来的同学打了招呼。今天他们学校里人特别多,尤其是来接学生的。高三从此就结束了,很多家长过来帮孩子拿铺盖什么的,外头的车子堵住了整条街,根本进不来,人行道上都是三轮和自行车。陶然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就有点搬不动了,问:“你车停哪儿了?”   “在你们学校后面那条街呢,堵得太厉害,车子进不来。”   “那还不如直接搬回家去。”本来离学校也不远。   盛昱龙说:“你都给我吧,看你累的。”   陶然把书放在了路边一辆三轮车上头喘了一会气,盛昱龙趁机又把他那摞书拿过来一半,这一下就轻多了。陶然重新搬起来,问:“你累不累?”   “我能连你带书一起抱你信不信?”   陶然哈哈大笑起来,说:“不信。”   嘴上说不信,心里却是信的。盛昱龙露出来的手臂肌肉结实,粗壮而修长,他平时不大讲究,来接他也只穿了个大裤衩,趿拉个拖鞋。不过他走路脚步矫健,并不会让人觉得邋遢,尤其两条超长的腿,很MAN,他要走快一点才能跟上。   外头太热了,到了车里总算凉快了一会。车子又被堵住了,出不去,俩人就坐在车里看着外头忙碌的家长和学生。陶然说:“啊,终于要解放了。”   “这两天你还回家么?”   “不回了,考完再回去。”   盛昱龙点点头,说:“明天你爸妈可能要过来一趟,到时候一起吃个饭。”   “让他们考完再来吧。”陶然说。   他不想耽误父母工作,而且陶建国夫妇来了其实也帮不了他什么,他见了他们说不定更紧张。高中的人了,尤其男生,很多都特别要面子,觉得考个试还要父母陪,有点难为情。   盛昱龙说:“也行。”   陶然有些疲惫,坐了一会就闭上了眼睛。盛昱龙扭头看他,陶然的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贴着额头,脸上还带着潮红,嘴唇却有点干,这几天似乎瘦了一点。   他的心情其实是非常复杂的,陶然要高考了,顺利考完他心里一块大石头也落下了。可他又是躁动的,因为陶然考完就要走了。   舍不得,又留不住,如果想留,就要做恶人。   盛昱龙忽然察觉了后视镜的自己,他抬头看向镜子,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眼,一双被欲望蒙蔽的眼,里头有一头即将出笼的禽兽。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制服这头禽兽,以免它吞噬了陶然,也吞噬了自己的良心。   梁成东下班之后去一个同事家拿东西,回来的路上也正好遇见了市一中周围的堵车。车子半天都没往前动一点,他把车窗打开,朝前后看了看,车子已经排成了长龙。   他看见很多高中生坐在三轮里,想起快高考了,然后脑子里就浮现出余和平小而白的一张脸,心想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是不是也在忐忑地等待高考。   人生的奇特之处就在于,很多你认为可能会一生伴随着你的人,有时候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还是匆匆的过客,若没有其他原因,一生都不会再见到。   大概堵了快半小时,车子才算从那条街上开了出来。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保安给他开门,突然跟他说:“梁老师,有个孩子说找你的,我让他进去等了。”   梁成东愣了一下,道了声“谢谢”,等到家门口下了车,就看见余和平蹲在楼下的花树底下,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那拨弄地上的蚂蚁。   他已经盯着那些蚂蚁看了好长时间了,那些蚂蚁在往外头搬运一些细小的颗粒,卑微而忙碌,那么小,力气却大,他看的入神,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梁成东的车子。   梁成东微微一笑,叫道:“和平。”   余和平立即抬起头来,然后猛地站了起来,可能蹲久了,猛然站起来头特别晕,差点倒在地上,倒把梁成东吓了一跳。好在余和平抓住了身边的花树,这才站稳了,只摇落了一地的落花,有些还落到了他的头发上。   梁成东走过去,替他拂掉头上落花,说:“怎么又一声不吭地跑过来了?”   余和平红着一张脸,也不说话。梁成东看到他两眼的红血丝,心下有些惊异,揽着他的肩膀说:“进家再说。”   谁知道刚进家门,余和平就一把搂住了他的腰。他身量不算高,整个人正好全笼罩在梁成东的怀里。梁成东愣了一下,又有些尴尬,不知道该不该抱住余和平,只支开两条胳膊,问说:“怎么了?”   余和平不说话,就那么用力抱着他。他试图把余和平推开,但没有成功,余和平用了全身的力气。   “你怎么了?”他又问。   “我要死了。”余和平说。   梁成东一愣,然后就笑了,不再推他,只说:“傻话。”   “我真要死了,你要救我。”余和平抬起头来,双眼赤红,噙着眼泪,看着极为诡异。梁成东以为他眼睛出了问题,有些骇然地捧住了他的脸仔细看。余和平却颤抖了起来,他便在余和平的眼睛里看到丝毫不加掩饰的爱意。   “六叔,六叔!”陶然站在看台上大声呼喊。   正在绕着体育场跑步的盛昱龙汗流浃背地扭头看,汗水顺着他刚毅的下巴滴下来,宽松的篮球衫贴着他高大结实的身体,热气熏着他,几乎叫他喘不过气来。   这个炎热的七月,暴风雨来之前的七月,注定疯狂的七月。 第56章 夏夜长┃七月七号,高考第一天   陶然不知道盛昱龙为什么突然想起来要来这边跑步, 那么热的天,坐着不动都要流汗,何况跑步。   他拿着一瓶水从看台上跳下来, 走过去递给了盛昱龙。盛昱龙汗流浃背地看他, 接过他手里的水,几口就喝个差不多了, 剩下的一点他就浇在了自己头上。   陶然没料到他会突然有这个举动,盛昱龙还甩了一下头, 颇为野性, 水珠都甩到了他身上。陶然说:“凉不凉?”   “我都热死了。”盛昱龙说。   “谁让你大热天跑步的。”陶然说着又把毛巾给了他, 盛昱龙擦了一把脸,就把毛巾搭在了脖子上。   还有三天就要高考了,陶然和同学约好周六去看考场, 熟悉一下考试地点。   “你考场安排到哪里了?”   “在韩福小学,东河边上了。”   “要我开车送你们么?”   “不用,我和同学一起去。”   他们从体育馆出来,太阳已经西斜, 天上一片云彩都没有。   夕阳的光照到客厅对面开着的窗户上,反射的光正好投射到梁成东的脸上。他微微眯起眼睛,不知道要拿余和平怎么办。   “你先松开手。”他说, “这样热不热?”   余和平这才松开了他。梁成东又仔细看了看他的眼,问:“你这是怎么回事,发炎了?”   余和平低头揉了揉眼睛,梁成东说:“别揉。”   “有点涩。”余和平说。   “你几天没睡觉了?”   余和平垂着头说:“我睡不着。”   “考试压力太大了?”   “我学的太差了, 考不上大学了。”余和平说着就带了哭腔,“我考不上,要让你失望了。”   梁成东也没继续和他讨论这个问题,而是拿了眼药水过来,让余和平坐到沙发上,然后按着他的额头,往他眼睛里滴眼药水。   余和平躺在那里直勾勾地看着他,眼药水滴进去,他本能地抖动了几下眼睛,那眼药水便滴在了他的睫毛上,长长的睫毛挂着药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金色的光。   梁成东就用手撑开了他的眼皮继续滴,滴了两三滴之后,余和平忽然推开他的手,侧过头哽咽了起来。   梁成东沉默地看着他,余和平一只手搭在额头上,挡住了眼睛。   若他不曾见过光,或许也就甘心一辈子就那么活,如今他贪欲不止,却没有满足的能力,充满了燥欲和无力。   “这次来,你家里人知道么?”   余和平说:“知道。”   梁成东伸手蹭了蹭他脸上的泪珠,说:“别哭了,这么大的人了,还老哭。你还没考试呢,怎么就知道自己考不上。有些人平时学习不算太好,可是考场上会超常发挥,尤其高考这种大考,运气的成分也有很多。你听话,等会叔叔送你回去。这几天什么都别想,好好准备考试。”   “我不想考了,我考不上,我知道。”   梁成东说:“上了那么多年学,不就为了这一次考试,说不考就不考,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他这一句话非常严厉,顿时说的余和平没了声音。   他带余和平吃了顿饭,就要送余和平回去。余和平不肯,说:“我想在你这住两天,行不行?”   “不行。”   余和平抿抿嘴,没说话。   梁成东知道他自卑敏感,但是也没多解释。天已经黑了下来,街道两旁灯红酒绿,余和平靠在车窗上,看着外头城市的繁华,忽然扭头说:“梁叔叔,过两天我高考,你能不能陪我,我同学都有家长陪考。”   梁成东说:“你爸妈呢?”   “我没有爸爸,”余和平说,“我妈也不管我,她要看店。”   梁成东没说话,余和平又说:“你不陪我考,我就不考了。”   梁成东就笑了出来,问:“你还威胁我?”   余和平没看他,只看向窗外,说:“你不陪我考试,我就不考了,说到做到。”   梁成东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等把余和平送到家,余欢见到就要打,余和平就躲在梁成东的身后,倔强地看着她。   余欢觉得余和平真的变了,他以前哪敢这么倔。   梁成东说:“孩子已经回来了,你就别责怪他了,考前压力大,也正常,这两天更重要,你对他好一点。”   余欢对梁成东一直心里有些愧疚,听了这话便没有再管余和平。梁成东拍了拍余和平的肩膀,余和平就跑到卧室里去了。   客厅里只剩下余欢和梁成东两个人,梁成东看了看四周,问:“他不在?”   “嗯,还没回来。你喝什么?”   “什么也不喝,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余欢就送梁成东出门,梁成东问:“你最近过的怎么样?”   余欢笑了笑,夜色里依然美丽:“挺好的。”   “以后对孩子也好一点。”   余欢点点头,送梁成东上车。梁成东开了车门,说:“我走了,你回去吧。”   车子从大门口拐了个弯开出去了,黑暗里忽然蹿出一个人来,手里拿着一块砖头,猛地朝梁成东的车子砸了过去,还好车子已经走远了,没砸到,余欢吓了一跳,喊道:“你干什么?”   “你说我他妈干什么。”陈平往地上吐了一口,问余欢,“他来干什么?”   “你问你儿子去。你儿子跑去找他了,人家把你儿子送回来了。”余欢拉住他的手往家里拽,“你又以为是什么,以为我会跟他跑?”   陈平怒气未消:“再让我看见我打断他的腿。”   余欢拉着他进门,他问余欢:“和平怎么跑他那去了?”   “我哪知道,你不是不让我管他。”   陈平直接去了余和平卧室,卧室的门却从里头反锁了。陈平黑着一张脸,在房门口站了半天。余欢见他生气,心里更烦余和平,说:“你这几天一直惯他,惯出毛病来了吧?”   “你闭嘴。”陈平没好气地说。   余欢瞪了他一眼,回主卧去了。   1998年的高考是七月的七八九三天,五大科目,理科生考语文英语数理化,两天半考完。6号的晚上,陶建国夫妇给陶然打了个电话,嘱咐了他几句,让他不要紧张,该带的东西都带上。   挂了电话,陶建国和刘娟回到家里,刘娟说:“不行,我总是紧张,坐不住,要不你陪我出去走走?”   陶建国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着说:“又不是你考试,你紧张什么?”   “我替孩子紧张。我听说新建的步行街那边有个庙,专门保佑学生考试的,今天张姐还问我呢,问我有没有去拜拜,要不咱们去那里?”   陶建国就陪她往步行街去,走了二十多分钟到了那庙门口,竟然看到附近灯火通明的,好多人都在拜。   “你去拜吧,我在外头等你。”陶建国说。   刘娟问:“你不进去?”   “我进去干嘛,老爷们还跟你们女的一起去磕头?”   刘娟撇撇嘴,一个人进去了,到了里头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竟然是余和平,大殿里人很多,他就跪在角落里,神情极为虔诚。来这的大部分都是学生家长,也是孩子和家长一起来的,熙熙攘攘的很热闹,就他静静地跪在那里,也没祷告,也没动。   刘娟买了一炷香,排着队去跪拜了一下,替陶然祷告了两句,天热,庙里人多,又烧着香火,更热,不一会她就出了一身汗,拜完就赶紧出来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见余和平还在那里跪着呢。   “拜完了?”陶建国问。   刘娟点点头,额头上冒着汗。陶建国说:“这过来拜的人这么多,要都保佑了,那不是都考上好大学了,现实么?”   “你不拜就不拜了,少胡说八道。”刘娟说着又双手合十朝庙的方向拜了一下。陶建国笑了笑,说:“陶然要真能考个好成绩,我带他过来还愿。”   “我刚才好像看见余和平了,”刘娟说,“一个人在那跪着,心诚得很。”   陶建国和刘娟其实很少到步行街这边来,这是县政府新开发的一条商业街,还弄了很多彩灯,装饰的很好看,到了晚上都是人。他们夫妇俩从东头逛到西头,刘娟相中了一件橱窗里的连衣裙,想买,进去看了一眼价格,又出来了。   “怎么没买?”陶建国问,“没带钱?”   “什么牌子的衣服,不就是条裙子,卖一百块,也太坑人了。”   “喜欢就买,我看你今年都还没添置一件衣服的吧?你看楼下那个余欢,她家条件能比得上咱们家?她不照样天天穿新衣裳。”   “我可不想过她那样的日子。”刘娟依旧不大看得上余欢。   陶建国就搂了一下她的肩膀,又松开,笑着说:“我老婆穿什么都好看。”   刘娟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件连衣裙,跟着陶建国往家走。   结果刚到大院门口就听见余欢问:“你又跑哪疯去了?”   他们俩进了大门,就看见余和平站在家门口,余欢端着一杯水靠在门上问他。   余和平也不说话,余欢说:“明天就考试了,你不老老实实多看点书,就知道疯,你爸刚又出去找你了知道不?”   “孩子去庙里拜神去了,”刘娟笑着说,“你怎么没跟着一起去,好多家长带着孩子在拜呢,说灵得很。”   余欢愣了一下,冲着刘娟和陶建国笑了笑,说:“是么,我都不知道呢。”   余和平趁机进了家门,留下余欢和陶建国夫妇说话。   余和平回到房间,把他的准考证等考试需要的东西都装进包里面,然后往床上一躺,听见陈平回来了,余欢在跟他说话,不一会陈平回来了,推开门看了他一眼,又出去了。   高考,即便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也是头等大事。   陈平定了闹钟,余欢躺在床上说:“你还去陪考啊?”   “我看别的家长都去陪考,我反正也闲着没事。”   余欢把枕头往上放了放,说:“你不是说你以前的朋友要给你介绍工作么?”   “不是什么好活。”   余欢说:“实在找不到就别找了,我养你。”   陈平回头看余欢,余欢眼睛含着笑,看起来极为温柔深情。他摸了摸余欢的脸,说:“哪能让你养,我又不是他妈的小白脸。”   第二天一大早陈平就醒了,闹钟就还没响,还不到六点。余欢还在熟睡中,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到余和平房间里看了一眼,却发现余和平的房间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桌子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写道:“我去考试了,想一个人,谁都别找我。”   陈平朝窗外看了看,天色才蒙蒙亮。他有些颓废地坐到了床上,手里攥着那张留言条。他回来的太晚了,余和平最需要的他年纪他不在,等他在的时候,余和平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他了。   陶然在临考前的那一夜竟然格外紧张,半夜才睡着,早晨五点多就醒过来了。外头天色朦胧,他看了看时间,躺在床上了无睡意,就爬起来把窗户给打开了。   清晨的街道幽静,偶尔有麻雀的叫声从树枝深处传过来,他趴在窗户上,看着清晨的街道,环卫工人推着三轮车从窗下走过,偶尔过来一辆车,声音比白日里听着更响亮。房门忽然“当当”响了两声,盛昱龙推开门问:“怎么醒了?”   “睡不着了,你怎么也醒了?”   “心里有事就睡不着。”盛昱龙说着就走了进来,然后在他床上坐下。陶然的床靠近窗户,但并不是正对着窗户,所以他半边身体都靠在窗边的桌子上,上半身什么都没穿,腰身因为侧卧扭曲的缘故,显得更加细长,薄毯子盖着他的下半身,膝盖以下却又全都露了出来。这是1998年7月7号的清晨,房间里没开灯,只有外头朦胧的晨光,窗户透过的风是凉爽的,略微有些潮湿,一切清冷幽微,又带着夏天的味道,等到太阳升起来之后,他们都将步入人生新的阶段。 第57章 夏夜长┃高考时间   余和平背着包站在长明县通往长海市的路边, 等来往于两地的第一班车。   夏天的时候,第一班车是早上六点,他五点半就站在了那里。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偶尔路过的汽车。九点开始的高考对他来说本是人生最珍贵的机遇, 他却儿戏一样当成了赌注。   太阳将升未升的时候,梁成东起来晨跑, 刚打开房门,就看见门口蜷缩着一个身影。那人听见开门声就抬起头来, 竟然是余和平。   梁成东大吃一惊, 问:“你怎么在这?”   余和平身上裹着潮气, 站起来说:“我来找你。”   “你找我做什么,今天不是要高考么?”   “我跟你说了,你不陪考, 我就不考了。”余和平看着梁成东,说:“你果然不会去陪我,我都没猜错。”   “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梁成东有些生气,“高考你也敢这么乱来么?”   “那你今天有空么?”   梁成东看着余和平的眼睛, 薄唇紧紧抿着,半天才说:“你不要胡闹!”   “你不是说高考是人生最重要的时刻么,这么重要的时刻, 我想你陪着我。他们都有人陪,就我没有!”   “你家里人呢?他们知道你这么胡来么?”梁成东越说越生气,“你回家去,赶紧!”   “我不走……”   梁成东就伸手去拽他, 把他往楼梯口推,余和平抓住栏杆,就是不松手。楼上有户人家估计是听到了动静,打开一点门偷偷朝他们看。梁成东松开了余和平,说:“你要胡闹是吧?”   余和平双眼都是眼泪,抓着栏杆就是不松开。   梁成东索性不再管他,直接朝楼下走。余和平就跟着他,他出来跑步的时候余和平还是跟着他,太阳从东方升起来,金色的阳光不冷不热,风也开始暖了起来。梁成东心里有气,就故意跑的很快,跑的也比平时要远,余和平背着书包气喘吁吁地跟在后头。他显然平时就缺乏锻炼,个头又没梁成东高,腿也没有梁成东长,很快就被甩到了后头。   余和平大概已经魔怔了,他觉得他现在和梁成东的状态就像是他以后的人生,梁成东跑的太快,他追不上,无论如何他都追不上。他又觉得自己很无耻,羞耻,竟这样死皮赖脸地缠着一个好人。   他这么做是对是错,他也不想知道,反正他一直都是这样可鄙的人生,或许从头到尾都不会改变。   最后他实在追不上了,就瘫坐在路边,抱着他的书包喘气。   但他竟不再悲伤,只是觉得很累,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下来,太阳高高地升起来,这又是炎热的一天。   如果一开始余和平就是这样闯入梁成东的生活里,梁成东大概会把他当成神经病,变态,别说不会理他,甚至还可能会报警。   但问题就在于他认识余和平已经很久了,余和平在他心里已经留下了固有印象,那就是很温顺,甚至有些可怜和阴翳的一个孩子,他甚至都不觉得余和平真的有十九岁。已经有了这样的印象,在面对如今余和平的行为举止的时候,心情就变得异常复杂。   他是老师,因此更知道教育对于余和平这样的孩子的重要性。可他也知道余和平这是缠上自己了,他不能管,管了可能就甩不掉了。   但是他和余欢已经结束,和余和平往来,别说余欢和陈平会不高兴,他自己其实也不愿意。他不想和那个家庭再有任何尴尬的往来,何况他隐约洞悉了余和平对他不可言说的欲望。   他才想到余和平已经十九岁了,他是人是鬼,大概早已经定性,不能更改。他注定是一个扭曲的人。   梁成东就往回走,却再也没有看到余和平的身影。   梁成东有些心慌,将附近都找了一遍,还尝试着叫了几声:“和平?余和平!”   但是他没有找到余和平。他想余和平可能心灰意冷地走了,也可能幡然醒悟,赶回去参加高考了。但也只是猜想,不知道实际是怎么样。他想依照余和平柔弱的性子,大概会是哭着走的。他还是有些不忍心的,但也只是不忍心,知道自己不能伸手。   太阳越升越高,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大清早的陶建国就打电话过来了,再次交代了一下陶然要注意的事项,最后说:“昨天你妈还去庙里给你许了愿呢,你这一回是天时地利人和,放心考。”   陶然洗漱完毕,最后检查了一遍考试要带的东西。神清气爽地准备出门。   走到客厅里发现盛昱龙也穿好了衣服:“我送你。”   “不用,我跟同学说好了一起坐公交车去,我们都算好时间了。”   “你同学是谁,一块坐车去吧,反正我今天也没什么事。”   陶然笑着说:“你要陪考么?”   盛昱龙说:“废话。”   他当然要陪考,陶然人生中那么重大的事情,他不能不参与。   陶然就让他去送,一起去的是他班里两个男生,跟他前后桌的,盛昱龙并不认识。那俩男生都是头一次坐车,表现的十分拘谨。盛昱龙问陶然:“你那个同桌呢?”   “你说柳依依么,她跟她爸妈一块去。”   女生大部分还是都有父母陪着的。   盛昱龙把他们送到韩福小学门口的时候是八点十分,但是他们来的已经算晚的了。那时候还没有为了考生街道禁行这些规定,韩福小学外头那条街好多车,但也都很有秩序地停在马路两边。盛昱龙对陶然说:“你们十一点半下考场是吧,我到时候在门口等你,一起吃饭。”   陶然点点头,和同学朝学校里走,进入大门之后回头看,看到盛昱龙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因为个头高,很显眼,一眼就能看见。   七月七号那一天特别热,韩福小学属于比较老的小学,教室里连个风扇都没有。最紧张的是发卷前的那几分钟,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可是等做了几分钟的卷子,就一心扑在试卷上了。   第一科目考的是数学,陶然相对来说最薄弱的科目,但是他考的还算不错,最后的一道大题,竟然和他们最后模拟考试的一道大题非常类似。这科目他做的有些紧,要交卷的前两分钟才做完,花了最后两分钟检查了一下选择题。铃声响起的时候教室里出现了轻微的骚动,陶然坐直了身体,他手掌的汗水都沾湿了考卷。   监考老师收完卷子他们才被准许离开教室,外头熙熙攘攘的都是考生,上一刻还寂静无声的校园这一刻人头攒动,但是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才发现学校的大门还没有开,站了好多保安。日头毒,大家都站在门内等待,已经有考生迫不及待地挤在大门口和自己的爸爸妈妈说自己考试的情况,陶然站在人群里,看到盛昱龙也挤在家长堆里,正四处寻他。   陶然摆了一下手,但是盛昱龙没有看见。他们在人群里等了大概十几分钟,学校的大门才开了,陶然穿过人群喊道:“六叔,我在这!”   盛昱龙看见他就笑了,说:“我还怕找不到你呢。”   他也没问陶然考的怎么样,直接带他去吃饭,附近的饭馆都坐满了人,好在他们有车,就走的远一点。陶然告诉盛昱龙他觉得他考的还可以:“题都做完了。”   盛昱龙点点头,说:“下午几点考?”   “三点。”   中间休息的时间其实非常久,而且考场除了考试时间是不准任何人进入的,回家一趟来回又太耽误时间,也赶,所以大部分考生吃完饭都去东河公园里乘凉休息。盛昱龙问他要不要去旅馆睡个午觉,陶然虽然累,但也睡不着,于是俩人就去了东河公园散步,最后在河边坐着,看波光粼粼的东河水,吹着河面上潮湿的带着点热气的风。   大概对于陶然这样人生四平八稳的人来说,生活太过波澜不惊,所以高考对他来说印象就格外深刻,以至于他很多年后想起高考,记忆最深刻的就是他和盛昱龙在午休时间在东河边上呆的那两天。七号中午,和八号中午。考试的心情,考卷的内容很快就忘记了,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两个午后看着东河水的心情,虽然他也不记得都和盛昱龙说过什么,他们两个好像也没有说什么,大部分时间都静静地看着河面,看人钓鱼,或者看河面上的游船,绿洲上的白鹭。盛昱龙问他要不要睡一会,他睡不着,但也很累,就枕在盛昱龙的腿上小憩,朦朦胧胧的时候睁开眼,看到盛昱龙低着头看他,眼神无限温柔。   十八岁以前,陶然只有逢年过节才见盛昱龙一次,人生大事从来和他无关。十八岁以后,人生的每个重要时刻,都有盛昱龙在他身边。   ---------------   因为记挂着陶然的高考,刘娟和陶建国这一天都心神不宁的,比他还紧张。晚上回来之后,就立马给陶然打了个电话。陶然说考得还行,还告诉了陶建国夫妇盛昱龙有在陪考,叫他们不要担心。   “我们等你考完了再去看你。”陶建国说。   刘娟很高兴,晚上又拖着陶建国去步行街的庙里拜。   这一回人要比昨天少很多,陶建国也进去拜了一下。陶然最薄弱的一科就是数学,如今考的还算顺利,成功就有大半的希望了,他也激动。   回来却见余家门口聚集了几个邻居,说是余家出事了,孩子找不着了。   “会不会是孩子没考好,心里害怕,所以躲起来了?”   “也可能是考完跟同学玩去了,天刚黑,这时间还早呢。”   邻居七嘴八舌地说。   陈平去找了还没回来,余欢一个人在家门口等。有人问余欢:“你们家那条小白狗呢,这几天怎么都没见。咱们附近多了好多偷狗的,你可看紧了,别叫小偷给弄走了。”   余欢说:“我们家的狗前几天就卖了。”   那条狗有点上年纪了,老狗就有个毛病,爱乱叫乱咬,对陈平一直凶巴巴的,又爱叫,卖了省心。他们大院养狗就是养狗,还没人把狗当孩子养的,何况那个年代,狗老了大家都会卖,能挣俩钱,还有的人家自己宰了吃的,因此大家听了也都没什么反应。倒是刘娟觉得有些可惜,她本来想要那条狗的。   “我看那狗以前成天跟在和平屁股后头,有时候还跟着他上下学,会不会你把狗卖了,他心里难受,所以闹脾气跑出去了?”张婆婆说,她语气明显带了点敌意,因为她一向看不惯余欢对待余和平的态度。   余欢听了尴尬地笑了笑,说:“不会,卖狗之前问了他的,他要不同意哪会卖。”   她是真的问过余和平,当时余和平蹲在地上正在喂小白吃的,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但并不吃惊,好像早知道她要卖狗似的。她也的确经常嚷着要把这条狗卖了。   “这狗白天咬了你爸一口,而且谁从家门口过它都追着叫,”余欢说,“卖了省心了。”   “谁家买啊?”余和平问。   余欢说:“它都这么老了,谁还买来养,当然是卖给卖狗肉的。”   余和平顿了一下,低着头没有说话,继续把手里的馒头一块一块掰碎了递到小白的嘴里。余欢说:“你要不想卖不卖也行,就是以后看紧了,我想着拿条绳子拴起来,省的它乱咬人,你知道你爸打那个预防针花了多少钱么?要是咬了别人更不得了了。”   余和平要高考,余欢嘴上没好话,心里其实还是挺关心的,余和平如果不答应,她也不会硬要卖。不曾想余和平沉默了一会,说:“卖吧。”   后来家里事情多,这事就耽搁了下来,好在前几天有空,就把那狗给卖了。那买狗的是老手了,把小白网走的时候小白都没怎么叫就被卡住了脖子。余和平一直在房间里呆着,等到那买狗的走了之后才跑了出来,余欢正在数钱,看见他跑出来还吓了一跳,朝他喊道:“卖都卖了,可要不回来了!”   余和平也不听她说话,直接跑出了大院。夜色里隐约能听见那小白呜咽的叫声,余欢心里沉沉的,倒也有些不好受。   那条狗其实是余和平上初中的时候路上捡的,刚开始她不同意喂,余和平都是拿自己吃的分出来一半给小白,还搂着它睡,沾了一身虱子。   一晃也五六年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这狗早晚都是要卖的,没有谁家给狗养老送终的,他们又不是养哈巴狗的城里人。   大半个钟头之后余和平回来了,眼睛都是红肿的,余欢看了看他,也没说话。   但她也没看出余和平有什么不开心的,还是和往常差不多,一直到高考,要说余和平情绪不高,他一直都是那个死样子,何曾变过。   陈平出去找了一圈,没找到,余欢又去了几个认识的同学家里,都说没有见余和平。不过余欢知道了一个叫她震惊的消息,跟余和平分配到同一个考场的同学说:“他今天都没来参加考试!”   余欢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强忍着眼泪,走出那同学家里就哭了出来,而且是嚎啕大哭,夜色都遮不住她的悲伤绝望。   其实记忆中,他们母子俩也不是没有过亲密的时候。   她记得余和平三四岁的时候,是她日子最难的时候,父母都和她断绝了往来,好几次都想点煤气和余和平一起死了,有一次发脾气打了余和平一顿,余和平倒在地上没有了声音,余欢以为他死了,僵硬了好一会,然后抱着他哭,哭了老半天,余和平苏醒过来,抓着她的衣襟,低低地叫了一声妈。   余欢嚎啕大哭,将他抱得更紧。   她恨余和平,觉得余和平的出生摧毁了她的人生,可她无亲无友无男人时候,也只有余和平。   如今余和平来报复她了,她犯下的孽,终究都还是要偿还。   梁成东没有去找余和平,心里却一直记挂着,就怕余和平一时糊涂耽误了考试。晚上和朋友聚会的时候都心神不宁的。因为喝了酒,所以没有开车,到了小区门口下了出租车,感觉有些眩晕,就在门口站了一会,一条白色的小狗忽然跑了过来,跑到垃圾堆那里找吃的。   他看到那条狗,就又想起余和平来,记得余家也养了这么一条狗。余和平还告诉他,说那狗是他捡的,还是他生日那天捡的,跟他很有缘。   “梁叔叔,你喜欢狗么,想不想养狗?”他记得那次下雨天,余和平来他家,曾问过他。   “不喜欢。”他说。他是真的不喜欢,猫猫狗狗的都不喜欢。   余和平抿了抿嘴,也没有再说什么。   其实夜色里看这条狗,他竟觉得莫名可怜,像是余和平,可怜兮兮的找吃的,找爱。 第58章 夏夜长┃七月九号,当高考结束之后   梁成东一夜都没有睡好, 时间久了就有些后悔自己昨日的态度,于是第二天就去了一趟余家。   到了余家就知道了余和平没有考试的事。余欢的眼睛红肿,显然哭了一夜, 提起余和平只有满腹的怨恨:“他死在外头最好了, 永远都不要回来,回来我也会打死他!”   陈平还在外头找, 说再找不到就要报警了。   梁成东从余家出来,心里十分哀痛, 又后悔, 最后后悔占据了他全部的心, 他想,他昨天如果对余和平好一点就好了,也不过就是陪个考, 什么事都等考完了再说清楚也好啊。   都是一念之差。   七月九号上午十一点半,高考正式结束,陶然和班里同学去狂欢,盛昱龙则回家睡了个大觉。   说真的他比陶然要紧张很多, 这几天都没睡好。   他没睡好当然不只是因为陶然的高考,还因为想到陶然要走了,他一直在想个把陶然留下来的办法。   陶然他们班聚餐, 其实就是谢师宴,每个班都会聚,选的地点也都在一个饭店里头,互相还会串门。高三的学生, 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尤其是男生,考完都格外兴奋,个个都嚷着要喝酒,好像不喝酒就不够男人似的。他们起哄似的一个一个地敬赵友中酒,最后把赵友中给喝醉了。喝多了的赵友中话又多人又野,很快就跟男生们打成了一片,女生们则害羞地在旁边看,有些看热闹,有些则是看人。   今天不止是谢师宴,也是粉红宴,班里那些从前碍于学习和校规不该谈恋爱的少男少女,如今考完了,眼瞅着要分开,都逮着最后的机会告白。陶然他们班就有个男生在饭桌上告白的,在大家的起哄下那女生答应了和他交往,男生们一起欢呼,引得外头的人都偷偷过来看。   大概氛围真的很容易影响一个人,柳依依在那样的环境里头,也被那热闹的气氛搞得蠢蠢欲动,她看着陶然那张俊秀阳光的脸,心里头砰砰直跳,也想告白了。   高考,不止对于盛昱龙来说可能意味着离别,对于她们也是,从高中出去,以后就各自天涯了,谁也不知道都能考到哪里去。   陶然今天很活泼,他原本是很清冷的人,在班级里就是学习,很少跟人玩笑,今天晚上却有些嗨了,喝得满脸通红。但是他喝红了脸也帅,而且别有一种味道。柳依依想告白,又怕被拒绝,一晚上心跳就没慢过。   他们聚餐到晚上九点才散场,赵友中的家人来接他回去,扶不住,几个男生就主动去送他。饭店外头又碰到好多学生,都是一中的,有人在吐,有人在哭,有人在笑,夏日的风是热的,金黄色的灯光照着饭店外头的广场,陶然跟其他同学一一告别,最后就剩下他和柳依依两个,说:“咱们也回去吧。”   柳依依正犹豫着等会走到人少的地方要不要跟陶然表白,就看见黄岚跑了过来。陶然看到黄岚,就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黄岚跑到他们跟前,喘着气说:“陶然,你先别走。”   陶然笑着看她,说:“你们散了么?”   “还没有呢,我怕你先走了,就赶紧跑出来了。”她说着就塞了一个小盒子到他手上:“送你的毕业礼物。”   “谢谢。”陶然打开看了一眼,是一支钢笔,很精美,上头还刻了他的名字。   “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你了,提前先给你。”   柳依依就笑着说:“咱们都还没填志愿没出成绩呢,他一时半会走不了,学校里总还能碰到的。”   黄岚就说:“那明天咱们一起对答案啊,我都不知道要报考什么学校呢,你们也帮我出出主意。”   陶然笑着说:“好啊,明天你来我们班。”   黄岚很高兴,两只手有些拘谨地别在背后:“那我先回去了,我们班还没散场呢。”   柳依依和陶然看着黄岚跑远,这才往回走。陶然把那支钢笔装进了兜里面,说:“我是不是要回她一个毕业礼物?”   “随便你啊。”柳依依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收的。”   陶然笑了笑,没说话。   柳依依心里有些沉,默默地跟在陶然身边。陶然很绅士,走路都走在靠马路一侧,过马路的时候还会拉她一把,怕她被车碰到。   柳依依想了一路,到底还是没有表白。走到红房子小区的时候,她低头看着两个人的影子,夜风习习,吹乱了她的头发,影子是那么轻的东西,却纹丝不动。   明天他们就要估分了,但其实今天吃饭的时候大家伙就有讨论过试卷,粗略地对过答案,她知道陶然考的很好,不出意外的话,重点大学肯定是没跑的。   “你有想过将来报考什么大学么?”柳依依问。   陶然笑着说:“没想过,我对这些其实都不太了解,赵老师今天中午给了我一本书,说是让我参考看看,我都还没来得及看呢。”   他们班的几个重点培养对象,赵友中都是很重视的,学校要靠他们做口碑,所以他们的志愿尤其重要。   “我可能会报考长海大学,”柳依依说,“我家里人都不希望我跑太远,我觉得我考的也还可以,上长海应该没问题。”   “我得明天估分之后跟家里人商量商量。”陶然说。   不过说实话,他的目标要比长海大学大,长海大学已经是国内少有的百年名校了,也就比北大什么的少几年,能考上其实也很不容易,但他觉得他这次发挥超长,如果不出大的意外,目标可以更大一些,考虑一下南开或者中山这些。   说真的,考完之后陶然心里其实是非常兴奋的,他对于自己的考试结果一般都会有预估,并且很少出错,这次他自己打心眼里觉得自己考的不错,人生陡然有了光明,喜悦都无法抑制。他考完最后一科的时候激动到想要飞起来,出了考场就想给他爸妈打个电话,但又怕自己高兴太早,中间出了什么岔子,所以忍着没有说。但盛昱龙大概是知道的,应该能从他的脸上看出来。   陶然晚上快十点才回来,到了家发现家里来客人了,闹哄哄的,在楼下他就听见了。   周强的婚礼定在七月十一,该准备的基本上都准备好了,想着跟兄弟们一起喝一个。他们这些人,也就盛昱龙未婚,还是独住,所以来了他这边。   陶然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酒气,大家伙都认识陶然,招呼着他也过来喝一杯。   “你都高考完了怕什么,再说了,你强叔要大喜了,你还不敬一杯?”   陶然看向盛昱龙,盛昱龙说:“敬你强叔一杯。”   陶然只好过来给周强敬酒,盛昱龙直接把自己的酒杯给了他。陶然一口就干了,辣的不行,这帮男人却兴奋起来了,说:“陶然真是好样的,坐下来吃口菜!”   陶然早就料到他一旦喝了第一杯就跑不掉了,酒场上这些老男人最喜欢拿菜鸟寻开心,就跟欺负女人一样会叫他们兴奋。不过他今天高考完,正兴奋,也就坐了下来。   结果他才喝了四五杯酒就醉倒了,迷迷糊糊听到这些人在笑他,然后有人将他抱了起来,他微微睁开眼睛,只看到模糊的一张脸,看不清楚是谁。但他闻到了盛昱龙身上的味道,神奇的地方在于,即便沾染了浓重的酒气,他也能分辨出盛昱龙的气味,他们两个生活这几个月,已经如此亲密。   盛昱龙把他放到床上,手却摸到了他裤兜里的钢笔,他掏出来一看,只看一眼那包装他就知道是女的送的,心下一愣,就将那支笔从盒子里掏了出来。   很精致的一支钢笔,引起他强烈的说不上来的莫名情绪。他将钢笔帽拔掉,一个纸条就掉了出来。   那纸条很小,看得出往里塞的时候是费了心思的。盛昱龙弯腰从地上将那纸条捡了起来,取开看了一眼,只见上头蝇头小字,写着:“我喜欢你,能和我在一起么?”   外头有人在喊他,盛昱龙冷笑一声,看了看床上的陶然,陶然喝醉了,扭动着躺在床上,T恤因为姿势的缘故卷起来,露着腰。   他将那纸条收了,钢笔往桌子上一丢就出去了,只是这一回心情就变得比较差了,喝了很多酒,情绪也愈发低沉。周强他们还以为他是累了,没继续呆多久就都散了。临走的时候周强说:“陶然那小子喝醉了,你看着点,第一次喝醉的人容易出事。”   盛昱龙点点头,步履有些踉跄。周强就说:“你没事吧,我看你喝的也不少。”   盛昱龙笑了笑,没说话,脸上全是酒色。   送走了最后一个人,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客厅,弯腰将瓶瓶罐罐的都收了起来,收拾了一半的时候忽然停下了手里的活,将手里的筷子扔在了茶几上。   他今天也喝了不少酒,身体里热得很,有一股冲动憋在他的身体里,几乎要喷涌而出。他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就朝陶然的房间走,走到床前低头看着陶然白皙匀称的腰腹,伸手摸了一把。   很滑。   他的手有些抖,好像他当初戒酒那样。这青春的骨肉匀称的身体。   陶然似乎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被他摸了一下之后滚动了一下,平躺着微微张开眼睛,眼睛却是没有焦距的,嘴巴张开,说:“渴。”   盛昱龙面无表情地拿了桌上的水杯,水杯里还有半杯水,他拿着放到陶然嘴边,大概他也喝了酒,手有些不听使唤,那水并没有流到陶然的嘴里,而是顺着他的嘴唇流下来,沾湿了他的下巴和脖子,而陶然像是一条快要干涸而死的鱼,张着嘴巴,微微露出他鲜嫩的舌头。   他是真的醉了,欲望裹着酒气,醉了他。盛昱龙倒在床上,眯着眼看着陶然,理智似乎要飘出身体,亲上了陶然的嘴唇。   在一片不可描述中,陶然忽然叫了一声,就是这一声,让盛昱龙再不能回头。 第59章 夏夜长┃七月上旬,晴为主   陶然是被热醒的, 家里明明开着空调,他却被热醒了。太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让他睁开眼的瞬间有一刹那的眩晕。头也有点痛, 他想要起身, 才发现自己被盛昱龙搂在怀里。   他吓了一跳,立马坐了起来, 盛昱龙被他惊醒,眉头皱了皱, 也醒了过来。   两个人就那么大眼瞪小眼地瞪了好一会, 盛昱龙才赶紧坐了起来。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其实昨天他也喝了不少。   “你怎么在我床上睡?”陶然问。   盛昱龙有些心虚,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呆呆地看着陶然。陶然都不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 他身上出了汗,黏腻腻的很不舒服,他赶紧下了床,心里砰砰直跳。   “我喝多了, 也不记得了。”盛昱龙总算为自己找到了借口,抿了抿嘴唇说,“你怎么这么大反应, 咱们又不是头一回一块睡。”   “我……”   盛昱龙就笑了,坐在床上看着他,说:“你记得昨天晚上咱们俩做什么了么?”   陶然吓得不轻:“做……做什么了?”   结果盛昱龙说:“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懂,看样子你懂的也不少。”   他说着便下了床, 陶然后退了两步,问:“我们做什么了?”   “两个男人,能做什么。”   那话既像是反问,又像是疑问,捉摸不清。   陶然去浴室里洗漱,发现自己脖子上有一块淤青,他吓了一跳,脱了T恤看了一下,发现上半身也有淤青,很吓人。   这一下他就呆住了,平白无故怎么会多这么多淤青。他都不敢再问盛昱龙了,怕得到的答案太惊世骇俗。   因为他想起以前喝醉的时候盛昱龙曾经亲过他,关于男人酒后乱性的事他可听过不少,虽然不知道两个男人怎么乱,但也挑战了他的羞耻底线。   上午他们去学校估分,陶然预估的分数在650左右,在他们班排名第七,这成绩上清华北大有点悬,但长海大学毫无问题,赵友中知道他是按最低分来估算的,就让他重新估算了一次最高可能的分数,是690。   这样一来在他们班就排第二了,而他们几个老师估算的今年的清华北大在他们省的录取分数线就在660左右。而市一中往年考上清华北大的人数都在十个左右,赵友中鼓励他报考清华或者北大其中的一个。   陶然对完分脑子就一直出于兴奋状态,甚至于连早晨和盛昱龙的那件事都忘了。他只觉得高兴,但又很忐忑,怕自己估算不准,只好跟赵友中说他回去问问爸妈。   赵友中说:“你把你父母请过来一趟,我跟他们谈谈,或者你告诉我你们家的地址,我去你们家谈也一样。”   柳依依很替他高兴,说:“你这成绩上清华北大肯定没问题。”   “可是我两次估分差距有点大,”这是他最担心的问题,可能是昨天喝多了酒脑子不够灵光的缘故,有些答案他都记不清楚了,并不能完全确定,“我得跟我爸妈商量商量。”   复读的代价太大,报考清华北大的风险性也非常大,万一滑档,可能连一本都上不了。   相比较于他,柳依依就没那么幸运了,她原本在他们班也属于名列前茅的,只是这一次估分只有630多,考长海大学都有点悬。   高考多少还是要看一部分的运气的。   中午的时候陶建国和刘娟就来了,他从学校回来,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他爸陶建国的笑声了,心里很兴奋,赶紧打开门,喊道:“爸爸,妈!”   刘娟在厨房里洗水果,听见他的声音立马跑了出来:“怎么样啊,不是去估分了么?”   陶然眉开眼笑的将他估的分给他们说了一下,陶建国和刘娟高兴的不行,说:“我们也都不懂这个,你要不就听你们老师的话。”   “先别急,我找人问问。”盛昱龙说。   “也好,老六认识的人多,这是大事,还是慎重一点好。”   不过就这也很值得高兴。陶建国说要下馆子,他请客:“老六这几个月也辛苦了,得好好谢谢你。”   不过刘娟心细,却发现了陶然脖子上的吻痕。她是过来人,一看就知道了,但因为是自己儿子,反倒没有那么确定,她觉得陶然有可能会偷偷谈恋爱,但这种过线的事是肯定不敢干的,于是就问陶然:“你脖子上是怎么了,怎么紫了一块?”   陶建国没听到,倒是前面走着的盛昱龙听见了,回头看了一眼。陶然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眼神,对刘娟说:“狗咬的。”   没想到刘娟居然当了真,拉住他要仔细看,陶然笑着说:“骗你的,狗哪能咬在这。我自己不小心碰到的,妈,这个泰坦尼克号你看了么?”   刘娟成功被他转移了注意力,抬头朝红旗影院看去,就看到外头拉着一个横幅,写着“告别放映”几个字。   “听说过,还没看呢,都这么久了,咱们县城都下映了。”   “最近在搞告别放映呢,就这还是有很多人过去看,我听说票房都三亿多了。”   刘娟听了直咂舌:“什么电影能卖这么多,那得多少人看啊。”   《泰坦尼克号》的票房在当时看来的确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破了无数记录。   “这个电影特别好看,六叔买了碟片,你跟爸回去的时候带上回家看。”   陶建国夫妇是真的感谢盛昱龙,因此酒桌上夫妇俩敬了酒不说,让陶然也敬了一杯。陶然喝了酒想起昨天的事,赶紧喝了好多茶,想着中和一下,他以后再也不要喝醉了。   刘娟就说起余家的事情来:“那个余和平可可惜了,没考试。”   “这孩子也是没教好,不然哪个孩子敢这么大的胆子,敢弃考?”陶建国说,“养孩子不好好养,这不就遭报应了。”   “你别说她们家了,我看那余欢也不好受,昨天还像还在小区诊所打吊针呢。”   陶然有些吃惊,问:“离家出走,找着了么?”   “上哪找去,他给家里塞了个纸条,说不要找他,派出所的人知道他是离家出走也就不管了。”   “一个穷学生,也跑不远吧。”盛昱龙说。   陶建国叹了一口气,说:“那可不好说,这人要是铁定了心要躲,就是在眼皮子底下也找不到。估计是知道自己成绩不好,考试压力太大,索性就跑了。”   他们县高中虽然是县里最好的高中,但能考上大学的也有限,大部分都集中在陶然原来在的重点班,普通班大部分都是考不上的,一个学校几百个考生,一大半都是就此毕业去打工。   “那也很可惜,总该试一下。”陶然说,心里想到余和平那张脸,有些不是滋味。   “别管他了,你呢,你什么时候回家去,提前说一声,我把你被的床铺晒晒。”刘娟说。   盛昱龙拿着筷子的手都停了一下,也抬头看陶然。陶然看了他一眼,对刘娟说:“不知道学校里都会有什么事,可能还得在这里呆一阵子。”   盛昱龙笑了笑,继续夹菜。   接下来的几天盛昱龙找了朋友咨询了一下,他们并不建议陶然报考清华北大,因为陶然说了,他是肯定不会复读的,要走比较保险的路线,而他的分数上清华北大只能说有很大希望,但并不至于稳上。   “一中每年考上清华北大的都在十个左右,除了重点班,几个普通班每年也能出来三四个黑马,这样下来重点班其实也就六七个,陶然估分就在那个边上,如果求稳妥,最好还是报考其他名牌大学。”   陶然以前对高考并不太了解,一直以为考上的学校好坏完全是按照成绩排名来的,后来才知道其实一中每年成绩出来高出清华北大录取分数线的都有二十多个,但真正考上清华北大的都在十个左右,除了前几年的政策和现在不一样之外,也有很多人出于保险的考虑。所以并不是全国高考前几百名的全去了清华北大,而且有些人就是有“宁为鸡口不为牛后”的想法,宁愿去其他大学当学霸,也不想去清华北大当尾巴。总之和高考一样,既看实力,又看运气。   陶然将实际情况给陶建国夫妇说了,陶建国说:“我们都不太懂这些,帮不了,你自己拿主意吧。多听你六叔的没错,他认识的人多。”   刘娟也说:“你别看你整天嚷着让你考清华北大,其实你能考个大学他就满足得不行了。”   陶建国说:“那当然,我们老陶家出来的第一个大学生!”   何止老陶家呢,也是刘家出来的第一个大学生。   那时候报考的信息非常有限,尤其是农村考生,报志愿很多人都是靠临时几天学校发的一个小本本来了解,除了清华北大,在学生里头最有名是南开和复旦,号称中国四大学府,其次是人民大学,中山大学,同济大学这些,98年网吧都才刚刚开始在大城市兴起,对于他们这些高中生都还是比较陌生和奢侈的娱乐场所。信息不畅就导致了报考的盲目,大部分人都对于五花八门的专业一窍不通,都不知道具体是做什么的,看名字有好感就报考了。相比较来说陶然算是比较幸运的一个了,通过盛昱龙了解了不少报考方面的知识。盛昱龙的朋友告诉他说,报大学不能光看学校,清华大学未必就是最好的,还要看专业,有些学校名气不如清华北大,但某个专业会比清华北大还要牛叉。所以以他的成绩,报考一个名牌大学的王牌专业,要比挤破头去抢一个清华北大的普通专业更有前途。学校劝他报考清华北大,那是因为清华北大名气大,多考上一个学校也沾一分光,如果是聪明的学生,就不该被学校牵着鼻子走。还有就是,考大学除了学校和专业,地理位置也很重要,在一个发达的大城市上几年学,和在一个封闭的小城市上几年学是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不止对于将来的工作,对于大学期间眼界的开阔也不一样。大道理说的陶然一愣一愣的,简直感恩戴德。   很多年以后,他有问盛昱龙有没有在他报考的时候怀揣什么小心思,热情地帮助背后有没有私心,盛昱龙发誓说没有:“要有的话肯定就让你报考长海大学了,离家那么近。”   六月底的时候他们填报志愿,综合了大学的所在城市,学校名气和专业强度,陶然报考了中山大学医学院。   陶然本身对学医其实并没有特别大的向往,主要是那个时代信息太闭塞,他也不过是个只知道学习的学生,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不知道自己将来想做什么。学经济,金融,他数学一直不大好,学管理,他也不是爱管人的性格,学生物,历史什么的,他们都说太冷门了,没前途。那时候普遍的观念是重理轻文,文科类的专业基本上都不在这批优秀考生的选择范围之内。他在学校发的那个小本本上一个专业一个专业地看,只有医学能让他看一眼就能想象出将来是具体做什么的。   救死扶伤,穿着白大褂,也挺好的。   这个专业盛昱龙非常喜欢,他对于医生有一种非常敬畏的感情,觉得这个职业很神圣。陶建国夫妇也满意,其实中山大学就很让他们满意了,又是中山大学的王牌专业,出来不愁工作,医生社会地位高,也赚钱,没理由不喜欢。   他们唯一的遗憾就是中山大学在广州,离家太远。   中山大学在广州,而盛昱龙的事业就一直在广州和长海两地。   这也是陶然后来一直怀疑盛昱龙在给他做参考的时候有没有掺杂私心的缘故之一。但是盛昱龙坚决否认,他真的没有故意诱导陶然去选什么学校,中山大学完全是陶然自主的选择。   只不过他从知道陶然把中山大学作为备选大学的时候就一直忐忑不已,最后眼看着陶然报考了中山大学,陶然的每个字都像写在他的心口上,他心头扑通直跳,觉得一切都是上天注定。   盛昱龙是做生意的人,其实很信命。他觉得这是上天在帮他,不抓住机会简直人神共愤。 第60章 夏夜长┃七月下旬,雨来   志愿交上去之后就算正式毕业了, 该回家的全都回家去了。盛昱龙一直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陶然留下来。   虽然说以后陶然去了广州,他们也有见面的机会,但是那一年能见几次, 何况大学里莺声燕语, 陶然又生就这么俊秀的相貌,一两个狂蜂浪蝶扑上来不怕, 但耐不住前赴后继啊,陶然大学肯定是要谈恋爱的。   要说抓住机会, 还是得抓住是大学开学前的这段时间。他空有满腹欲望, 但奈何找不到好的方法。   最让他生气的是陶然。陶然自从喝醉那次之后, 明显防着他了,洗澡都会关好门,再也没有穿着内裤在他面前晃荡过, 除了出去吃饭,在家从来不跟他独处,而是天天跟着柳依依她们疯。   盛昱龙很不高兴,但又不好表现出来。结果晚上和周强出去吃饭的时候碰见了陶然和柳依依他们。   天下着雨, 陶然没带伞,和柳依依共打了一把,旁边还有两个女生。女孩子笑起来就是咯咯咯咯的, 盛昱龙听了觉得很是刺耳。周强笑着说:“陶然,往哪跑。”   陶然回头看到他们,笑着叫了一声“强叔”,周强笑着说:“跟同学出来玩啊?”   “嗯, 你跟六叔出来吃饭么?”   “可不是,你六叔说你都不管他了,整天在外头疯。”   “整天在外头疯”是盛昱龙的原话,当时周强问他怎么最近都没见陶然,他就甩了那么一句,周强当时就笑了。   一般都说女孩子疯,哪有说男孩子疯的。   果不其然,陶然听到之后脸色有些不好看,还有些尴尬,柳依依她们老老实实地站着,想笑又不敢笑。   陶然就说:“我们去博物馆玩了,刚回来一起吃了个饭。”   “你这是要回家么?”盛昱龙说,“过来吧,别让人女孩子送你了。”   陶然只好把手里的伞给了柳依依,道了谢。柳依依说:“那明天见。”   “明天见。”   柳依依她们都有些害羞,所以都没好意思跟盛昱龙和周强说话就踩着雨水走了。陶然站在盛昱龙伞下,说:“你们是吃过了,还是没吃呢?”   “吃过了。”周强说,“好久没见你了,怎么,做了大学生就不认你强叔了?改天一块吃个饭,算给你庆祝。”   陶然点点头,说了声“好”。   周强说:“那我先走了,还得跟英子带吃的。”   “庞阿姨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刚做了检查,就是最近脾气比较大,老佛爷似的。”   盛昱龙和陶然往家走,一把伞两个人打有点挤,盛昱龙就搂住了他的肩膀。陶然本能地想要躲避,却被盛昱龙牢牢抓住动弹不了,他佯装镇静,说:“你们喝酒了么?”   “喝了两瓶啤酒。”盛昱龙说,“那俩女生都谁啊?”   “柳依依的朋友,刚认识的。”   “那个黄岚有找你么?”   “没有。”   “你那钢笔是不是她送的?”   陶然愣了一下,点点头,然后说:“你怎么知道?”   盛昱龙没回答说,只说:“什么破钢笔,我给你买了一个牌子的,放你桌子上了,她那个你放起来吧。”   陶然没说话。   这雨从昨天就开始下了,看天气预报,说中国大部分地区都在下雨,有些地方六月底就开始下了,都没停过。下了雨之后天气就凉爽了下来,空调都不用开了。   “黄岚问我说有没有看到她说的话,她给我的钢笔是不是带了什么纸条?”进门的时候陶然终于憋不住问盛昱龙。   盛昱龙居然“嗯”了一声,说:“都是些不要脸的话。”   陶然一怔,脸色微红,眉头皱起来问:“什么叫不要脸的话?”   “她一个女孩子,你都拒绝她多少次了,她还又是递情书又是塞纸条的,叫要脸?一点矜持都不懂。”   “那个情书又不是……那个纸条呢,你扔哪儿去了,你怎么又乱翻我的东西?!”   “早扔了。”盛昱龙说,“你不是不喜欢她,那看什么?”   陶然觉得跟盛昱龙真是讲不通道理。他觉得盛昱龙平时挺正派的,怎么一扯到这些事上就蛮不讲理。还说别人不要脸,他的行为举止又哪里要脸。   他生气地往自己房间走,盛昱龙在身后说:“我知道你,考上大学了,翅膀硬了,就对我爱答不理了。”   陶然一愣,回头看了盛昱龙一眼,说:“我什么时候对你爱答不理了。”   “我又不是傻比,我还能不知道。”   一个长辈在你面前说自己傻比,这话简直让陶然无所适从。他张了张嘴,半天才说:“你想多了,我哪敢。”   “你是因为那天喝醉的事情跟我闹脾气么?”盛昱龙问。   陶然脸上有些热,既然盛昱龙都提了,他也没有退缩:“我也不是跟你闹脾气,我就觉得有点尴尬,不知道怎么面对你,那天我们是不是做什么了?”   没想到这话说出来之后会那么尴尬,陶然满脸通红,说:“我虽然都不记得了,可我也……”   “当时我也喝多了,你又缠着我,我就……”   “就怎么了?”   “就睡了。”   陶然脑子轰地一下,本能地说:“不可能!”   这句话说出来之后他就觉得是真实地不可能:“我们俩男的,怎么睡?”   “亲了,摸了。”   陶然臊的满脸通红,还是觉得不可能:“那肯定是你摸我,亲我!”   盛昱龙愣了一下,嘴角咧开,想笑,又忍住了:“你不是喝醉了不记得了么,你怎么就知道你没亲我,摸我?我告诉你,就是你先缠上我的,我又喝了酒,就没忍住,我都没跟你划清界限,你倒先把我冷落了。”   陶然看盛昱龙信誓旦旦,脑子里一片空白,男人喝醉了酒,真的连性别都不分就会做那些事么?他没有经验,他还真不知道。   其实他隐约记得他那天好像做了个春梦,但也只是模糊的一个印象,自己都不能确定。   盛昱龙大言不惭地说:“你是不是该对我负责任?”   “负个屁……的责任。”陶然慌乱地爆粗口,“我都不记得,你逗我的吧?”   “那就算了,当我没说,反正你也不记得,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盛昱龙说罢就进他卧室去了,留下陶然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客厅里。   这可能么?   这也太让他吃惊了。但他又不觉得盛昱龙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盛昱龙是他六叔啊,即便浑,那也是个正常的男人,就算平日里再流氓,也不至于拿这种事来开玩笑。都说酒后乱性,难道是真的,他也不能避免?   他的头都大了,臊的满脸通红。他想盛昱龙竟然都还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他如果真的像盛昱龙说的那样,主动“缠上”盛昱龙的,那也太不要脸了,盛昱龙这些天都是怎么看他的。   他又想起前段时间盛昱龙趁他酒醉亲他那次,可能盛昱龙本来就有这个倾向,结果他又火上浇油,导致盛昱龙不能控制住自己,那天盛昱龙的确也喝了不少酒。   陶然越想越觉得可信,刚从盛昱龙嘴里听到的时候还觉得不可思议胡说八道,这么一再联想,竟然觉得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他又不记得了,也无法辨别盛昱龙有没有说谎。   他呆呆地回到自己房间,在床上坐了老半天,连洗漱都不敢出门了,草草就睡下了,听着外头哗哗啦啦的雨声,一夜未眠。   他倒不是惊慌失措,而是觉得好丢人,很羞耻。他一想到自己跟盛昱龙搂在一起亲亲摸摸的,就觉得头都要炸了。   第二天早晨六点多,他撑着酸涩的眼睛,听到客厅里传来窸窣的声响,知道是盛昱龙起床了。他赶紧用毯子蒙住了头,心想他要怎么办。   他不能再在这个家里待下去了,因为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盛昱龙,他要回家。   想到这里,他立马从床上起来收拾行李,东西太多,一趟肯定是拿不完的,他就把一些常穿的衣服打了包,正收拾磁带的时候,房门开了,盛昱龙问:“你这是干什么?”   陶然立即站直了身体,不肯去看盛昱龙的脸,低着头说:“回家……学校里没什么事了,我该回家了。”   盛昱龙走到他跟前,他看见盛昱龙修长结实的小腿,赶紧又把头侧了过去。盛昱龙问:“为什么?”   居然还问他为什么,他可没有盛昱龙那么强的心理素质,发生了这种事还能若无其事地跟他相处。他红了脸,说:“那天……我真的喝多了,一点都不记得了。”   “所以你这就不负责任了?”   陶然扭过头来,抬头看向盛昱龙:“负什么责任……你又不是黄花大姑娘,我又没把你……不就亲亲摸摸,你都睡过多少女人了,你……”   他试图给自己找理由,但这些话真的不是他平时会说的,他觉得异常窘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没想到盛昱龙说:“嗯,也是,是我该对你负责任。”   “我也不用你负责任,我也不是大姑娘,我……”   “看不出来,我们陶陶这么开放,睡了一觉也觉得没什么。那既然这样……”盛昱龙说着,忽然伸手揽住了他的腰,用力一带,他就撞到了盛昱龙身上。他吓了一跳,立马推开了盛昱龙:“你干什么……”   动作凌厉,语调尖锐。   盛昱龙抿了抿嘴唇,说:“既然你不觉得有什么,我也不觉得有什么,那你还跑什么?”   他接着说:“你突然回家,你爸妈肯定要问你怎么了。不知道你会怎么说,但他们如果要问我,我肯定是要说实话的。”   “……”陶然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实话?”   “咱们俩喝多了酒,睡到一起了。”   陶然简直目瞪口呆:“这种事,你……你怎么好意思跟我爸妈说。”   盛昱龙仔细观察着陶然的表情,活像一个老狐狸,问:“你怕我跟他们说么?”   陶然想这哪是怕不怕的问题,这种丢人的事说给他爸妈听,还要不要脸了。别说他跟盛昱龙睡了,就是跟个女的睡了,被他爸妈知道他也尴尬的要死了。   “你干嘛要跟他们说啊,你……”陶然脸涨的通红,眉目都变了。   “你不走,我就不告诉他们。反正我不怕丢人,大不了你爸揍我一顿,从此咱们两家断绝来往。”   那也不行,陶然不能接受这个结局,被他爸妈知道他和盛昱龙做了那些个羞耻的事情,就算跟盛昱龙老死不相往来,他在他爸妈那里也抬不起头来啊,想一想他都要死啦。   他一夜没睡,本来脑子都有些不灵光,如今又急又臊,半天不知道说什么。盛昱龙往他床上一坐,说:“就是这张床。”   “……”陶然想他一头撞死算了。盛昱龙的厚脸皮,他总算是体验到了。   “你……你怎么这样啊……”陶然慌乱到眼泪都涌出来了。他真的是很少哭的人,印象中一年也掉不了一回眼泪。但他这次真是慌了,又怕又臊,他真的不敢叫他爸妈知道这件事,太羞耻了。他隐约嗅到了威胁的味道,心里更加畏惧,更加后悔自己当天喝那么多酒。他该长记性的,他不该喝酒。   盛昱龙见他眼泪都出来了,一时有些不忍心,想伸手把陶然拉过来,没想到陶然居然后退了一步。就是后退这一步,让盛昱龙狠下心来,他皱了皱眉头,说:“你哭什么?”   “你……你不能跟我爸妈说,对你没好处。”   “我说了,你不走,我就不告诉他们。就是咱们俩之间的秘密,谁都不知道,你看行么?”   陶然抿着嘴唇,看了盛昱龙一眼。   盛昱龙就知道了他的选择,这才站了起来,往外走:“洗洗脸,咱们去外头吃早饭。”   陶然忽然说:“我……我不是同性恋……”   盛昱龙身体顿了一下,没回头,还是走出了他的房间。陶然失魂落魄地坐在床沿上,手里还拿着两盒磁带。   他还是太稚嫩了,对于性了解的太少,因为无知而变得愚昧,懦弱,对于十八岁的陶然来说,上床是天大的事情,属于结了婚的夫妻才能做的,而他和盛昱龙发生的事,更是禁忌的,不能宣之于口的羞耻秘事。其实这件事如果让人知晓,对他和盛昱龙来说危害是一样的,区别就在于盛昱龙不在乎,或者足够强大,放荡,而他保守而青涩,承受不了这样的伤害。   而盛昱龙卑鄙地利用了他的单纯稚嫩,欲望的达成总是伴随着险恶自私的人心。 第61章 夏夜长┃人啊人   陶然没走, 但是留下来也没办法对盛昱龙笑脸相迎。盛昱龙问:“你这两天怎么老在外头跑,下雨天你们都还去哪玩?”   “我没玩,我想找个暑期工干。”   这是陶然原来就有的打算。他们家如今不比以往, 他想学人家勤工俭学, 暑假打打工,赚一点是一点, 而且他听说大学功课比高中松闲,也可以兼职, 他现在就练练手。   只是如今就业形势严峻, 差不多的工作都抢着有人干, 他也不大可能会像余和平那样到工地上去搬砖,出身环境也会影响人的择业标准。   过了两天,盛昱龙跟他说:“我给你找了个暑期工, 在一个餐厅里端盘子,你干不干?”   陶然摇摇头说:“不干,我自己找。”   “一周干四天,每天五十。”   陶然就惊讶地看向盛昱龙:“做什么的?”   不是他没骨气, 而是一天五十,工资实在太高了。就算一周干四天也两百块了,那一个月就是八九百, 比他爸妈的工资都高。天底下能有这样的馅饼?   “是个高级餐厅的服务员,要求比较高,不是人人都能干的,得懂点英语, 长的也得体面,还得年轻,你条件正合适。”   陶然抿着嘴唇想了想,盛昱龙问:“干么?”   “干。”陶然说。   盛昱龙对他还是很好的,何况有他爸爸在,盛昱龙也不敢骗他。这种工作虽然天上掉馅饼,但盛昱龙本来就人脉广,能找到这样的好差事也不奇怪。   不过盛昱龙说:“你要干呢,后天就能上班。不过我有个条件。”   陶然紧张地问:“什么条件?”   盛昱龙就笑了,手指头敲了敲自己旁边的位置,好像个颐指气使的大老板。   陶然不大情愿地坐到他身边,盛昱龙说:“你在家得给我好脸色看。”   “可你威胁我。”陶然说。   盛昱龙说:“你干嘛当成威胁呢,你怎么不想,是我一个人太孤单,所以想让你上大学之前多陪陪我?你总不至于觉得那天是我故意弄你的吧?”   “弄”这个字明明很寻常,用在这里就特别猥琐。陶然脸上微热,说:“没有。”   他是真的没有觉得盛昱龙是故意跟他发生那些事的,在他心里,盛昱龙虽然浑,但也是个正常的男人,不至于会有那么匪夷所思的念头。他还是觉得主要是因为那天他们两个都喝多了,两个喝多了的男人做了一件糊涂事,只是区别在于他对这件事讳莫如深,盛昱龙却不在乎。   “我就是搞不懂你。”他说,云里雾里,他真的有些看不懂盛昱龙在想些什么。   “哪能都让你搞懂。”盛昱龙说。   陶然有些局促地坐在那里,浑身都是紧绷的状态,明显很防备他。盛昱龙心里一软,就说:“陶陶,你觉得我是坏蛋么,会害你么?”   陶然摇摇头,看了看盛昱龙,不知道为什么脸上的神情很有些无力悲伤。   盛昱龙就说:“有些事情不是想避免就能避免得了的,已经发生的东西,如果不能改变,就只能尽自己所能做到最好。”   陶然不大明白盛昱龙说的是什么意思,是说他们俩已经睡过一次,就要接受这件事么?可是他们俩又不是真的发生了性关系。   只是亲亲摸摸,不算发生关系吧?   不过这事他即便是随便想一想也觉得非常难为情。他跟盛昱龙搂在一起,亲亲摸摸,或许还有更过分的事情发生,这画面一旦浮现在他脑海里,他都羞耻到打哆嗦,不止羞耻,还觉得丢人。   “你真的只是因为觉得寂寞,想让人陪么?”他问盛昱龙,“那我爸妈给你介绍对象,你又都不愿意……”   “我觉得她们都还不如你。”盛昱龙说。   陶然愣了一下:“她们怎么会不如我呢?”   她们都是女人啊,就单性别上就甩他十万八千里。他甚至都不觉得应该拿他和那些女人相比,都不属于同一个种类。   “你还不懂。”盛昱龙说,“以后会懂的。”   陶然沉默了一会,脸慢慢地变红,抬头问盛昱龙:“你不会还想跟我一起睡吧?”   盛昱龙问:“你要听实话么?”   陶然低下头来,不说不要,也不说要。   然后盛昱龙就说:“我天天都想跟你一起睡。”   陶然惊骇地看向盛昱龙,盛昱龙问:“你说我是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相比较于陶然,盛昱龙在撩人上经验丰富,他语气暧昧又正经,尺度拿捏的刚刚好:“陶陶,你说我是不是病了?我怎么会想跟你一起睡呢,你没比也没胸的。”   陶然臊的满脸通红,他无法相信盛昱龙会跟他说这么粗鲁的话。他站了起来,却被盛昱龙抓住了手,他却像是触电一样一把甩开他,跑到自己卧室里去了。   盛昱龙给他介绍那个餐厅果然是高档餐厅,发统一的制服,正式上班之前要先培训一周。经理对他很照顾,他原以为这种走人情过来的员工质量不会怎么样,没想到陶然本人那么帅气白净,简直可以做他们餐厅的门面。   这家叫“聚福楼“的餐厅坐落在市政府大楼后面最繁华的十字路口,经常招待政府要员和外国来宾。陶然发现他们有员工宿舍,就问经理他能不能住在这里。   “你不是在龙哥那里住么?”经理问。   “我想住在员工宿舍里。”陶然说。   结果他们经理令他很失望地说:“这个不好说,因为你是特招进来的,员工宿舍没有空床位了,而且我们员工宿舍条件一般,跟你现在住的地方可没法比。”   这经理转头就告诉了盛昱龙。他培训完回到家里,盛昱龙就问他:“听说你想住员工宿舍?”   陶然说:“我就是问问。”   “住什么员工宿舍,”盛昱龙说,“不准。”   陶然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没说话。   他还处在惊慌失措的阶段,对于盛昱龙基本上是屈从于他的淫威之下。不过他有一点是确定的,就是如果他不愿意,盛昱龙应该不会动他。他觉得盛昱龙虽然有点不要脸,但不是坏人。最重要的是他不能喝酒。   就在他准备上班的时候,刘娟打了电话过来,说陶建国在工地上被砸伤了。   他是抬楼板的时候被砸伤的,倒不严重,只是砸伤了脚趾头,陶然回去看了一下,陶建国半边脚都肿了起来,走不了路。   “拍片了么?”盛昱龙问。   “拍什么片,不是大毛病。”陶建国说。   “那也得拍个片子,你这脚都肿成这样了。”盛昱龙说着就把陶建国带到县医院去了。陶然和刘娟在家里等,陶然发现刘娟也瘦了好多,黑了很多,白头发已经遮掩不住了。   平时生活还不错的人,一旦遇到变故,老的就格外快。   他把盛昱龙给他找了个暑期工的事情告诉了刘娟,刘娟很吃惊地说:“工资这么高?老六真是有心了。”   陶然说:“我都可以赚钱了,你和爸爸就不要那么辛苦了。”   刘娟笑着说:“哪有人嫌钱多的。你爸这脚一伤,这几个月恐怕是干不了活了。”   陶建国和盛昱龙从医院回来,说没什么事,叫他们娘俩放心。吃饭的时候陶建国要喝酒,刘娟说:“你还喝呢,都这样了还喝?”   “喝点啤的,没事。”陶建国最后到底还是打开了两瓶啤酒。盛昱龙问陶然喝不喝,陶然很防备地看着他,说:“我以后滴酒不沾。”   刘娟愣了一下,笑着问:“为什么呀?”   “他前段时间喝醉过一次,”盛昱龙说,“估计是怕了。”   “怎么喝醉了?”刘娟有些不高兴,说,“你可别学你爸,你不是不喜欢喝酒的么?”   “被六叔灌的。”陶然说。其实他真的有些怀疑当时盛昱龙有故意灌他的嫌疑。   盛昱龙说:“在自己家,没外人,就让他多喝了几杯,谁知道他酒量这么浅。”   “现在练练酒量也好,男人哪有不喝酒的,”陶建国说,“以后上了大学,同学们出去喝酒,你要是喝几口就醉了那可怎么行,又没人照顾你。”   “他喝醉酒什么样啊?”刘娟笑着问盛昱龙,“发酒疯么?”   盛昱龙笑着说:“不发,老老实实的,很安静。”   陶然脸色微红,看了盛昱龙一眼,心里又畏惧盛昱龙说更多,又有些骄矜,看了他一眼,不悦地扭过头去。   吃完饭陶然帮刘娟收拾碗筷,陶建国和盛昱龙在客厅里说话,陶然听见盛昱龙又在跟陶建国说工作的事。   “咱们市里年初不是最近入驻了一个大型超市么,虽然比不上这两年入驻长海的家乐福这些知名大超市,不过地理位置不错,生意特别好,我有朋友的亲戚在里头卖菜,说最近这超市里空出个铺位,招商户入驻,除了第一个月给入场费,剩下的每个月给租金就行了。我想着大嫂最近一直在卖菜,也有经验,在街上卖菜,刮风下雨的就耽误生意,每天还得风吹日晒的太辛苦,不如买个铺子,大超市不缺生意。”   刘娟在厨房听见了之后立马就走了出来,在旁边坐下。她原来对这些都不了解,自己卖了一段时间的菜,这里头的门道就懂了很多,能进大超市去卖,当然是他们这些小摊贩求之不得的。   “就是不知道得多少钱一个月,入场费又是多少?”   “我是这么想的,入场费和租金我来给,等你们以后赚了钱,再慢慢还。这真是个好机会,我朋友说很赚钱,也稳定,将来超市肯定是越来越火的。”   刘娟很心动,看向陶建国。陶建国说:“哪能让你掏钱,你让我和你嫂子想一想。”   盛昱龙点点头:“那得快点了,这铺子很紧缺,过几天那两个商铺的老板就要走了。”   “既然生意这么好,他们怎么舍得走呢?”   “听说是一家人要到上海去了,他们儿子在上海落了户,如今有了孩子,老两口要去照顾。”   陶然一边擦着碗一边在厨房门口听,渐渐地红了脸,脸色却阴沉的厉害。   吃完饭他们就要回去了。等到车子开出了县城,陶然终于忍不住说:“你要干什么?”   盛昱龙一愣,问:“什么干什么?”   “你把我爸妈都弄过去,是想干什么?”   盛昱龙说:“我给他们找个工作。”   “你为什么给他们找工作?”   盛昱龙笑了,说:“你怎么了?”   陶然沉着一张脸说:“你不要想着把我爸妈攥在手心里,我就怕你了。”   盛昱龙愣了一下,将车子停在了路边。外头天色阴沉,好像又要下雨了。他坐在那儿沉默了一会,说:“你觉得我有那么卑鄙么?”   “你难道不卑鄙么?”陶然问。   盛昱龙沉着一张脸,默默无言。   “你怎么不说话?”   “你让我说什么呢,说我卑鄙么?”盛昱龙说,“我是挺卑鄙的,我就这么一个人,你今天才知道么?”   他从来就不是道德楷模,完美男人,他一直走的就是个路子。为什么陶然以前喜欢的是这样的他,如今不喜欢的也是这样的他?   陶然沉默了一会,有些沮丧地说:“你怎么变了,你原来不是这样的。”   “我早就变了,我也从来都没有变,只是你不知道。”盛昱龙说,“我对你不寻常的心思,难道你一直都没有察觉?还是你期望我做个圣人,在喝多了酒的时候也能控制自己的欲望,做一个柳下惠?如果我一直克制着什么都不做,你认为我会得到什么?我如果跟你说我爱你,让我亲一下,你会愿意么?”   陶然惊骇地说不出话来,盛昱龙说:“我是人,是个男人,你以为我是想亲你,就毫无心理负担地亲下去了?你以为我就毫无廉耻,毫无顾忌?”   “你…………”   “其实我也后悔的,”盛昱龙声音淡了下来,说,“我那天真是喝多了酒,没控制住自己。事已经做了,你知道了要走,我也没有别的办法挽留你。威胁不是出于我的本意,你如果真要走,我也不会告诉你爸妈。”   他说着扭过头来,看向陶然:“其实我还挺伤心的,我威胁你,你竟然信了。”   雨滴落下来,滴在挡风玻璃上,滴滴答答作响。盛昱龙说:“你有廉耻心,不敢叫你爸妈知道,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个毫不知廉耻的男人?我也是人,也活在这社会里,我也有自己的畏惧和廉耻。怎么在你心里,我竟然如此不堪。”   他确实不堪,却不希望陶然觉得他不堪。人心贪婪如此,人性自私如此,他既不奢望陶然明白,但陶然真不明白的时候,他又觉得伤心,失望。   这就是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上一章会引起这么大的争议,在此做个说明:   首先,本文设定就是父亲的朋友这个梗,能看到这里的亲,肯定是接受或者喜欢这个设定才追的,所以不要看到这里再喷什么喜欢朋友的儿子可耻不堪,现实里如果怎么样怎么样也太恶心之类的。   其次,攻的设定是个流氓攻,这也是简介就注明的,不能既喜欢这个设定,又要求攻做一个道德楷模,他如果是道德楷模这个文设定首先就崩了。盛昱龙为了等陶然高考完忍了几个月,两个人都喝多了,他又受了情书的刺激,做出摸摸亲亲这些事,不对肯定是不对的,我在文里也一直强调他的自私和贪婪,但是符合人物和当时环境的。我从来不写道德楷模,尤其这种有些极端的人物设定,必然是有人性复杂在里头的,又不是傻白甜的文风设定,怎么可能每次亲密都是你情我愿的。我写的盛昱龙就不是个完美好人,对他的评判基调一直都是褒贬都有的。这种设定的文怎么会要求人物高大上,那不是掩耳盗铃太虚假了么?   个人觉得吧,看文要看文风,正经真实的文风,就不要奢望得到一个甜甜的文,完美的男主。如果既想看真实感,又想看特殊的关系设定,就不能再要求有一个正常普通的人物和心理。酒后乱性不是小说和电视剧常有桥段么?唯一的区别就是本文淡化了受的意识,因为从攻的角度来讲述的这一段,就强化了攻的清醒意识。但事实上这就是一个酒后乱的桥段。盛昱龙出于自私的目的,利用了这个故事,卑劣是卑劣的,也不至于让大家反应这么激烈啦。   而且随着本文的放肆展开,后面肯定有很多起伏桥段,如果接受不了的亲,可以不用再看啦,毕竟留言那么凶,我也是很怕的。   最后说明一下:攻只是以此威胁受不要走,属于小说常见程度桥段,并没有以此威胁受还要发生性关系!!卑劣程度区别是很大的。 第62章 夏夜长┃七月底,雨   “你怎么不说话?”盛昱龙问。   陶然呆呆的, 说:“喜欢我……”   他抬起头来,问盛昱龙:“你刚才是说你喜欢我,想亲我?”   盛昱龙脸上微微露出些窘迫的神色, 说:“我说了, 怎么着?”   什么怎么着,这也太……   陶然抿抿嘴, 看向外头越来越大的雨,觉得局促而不安。   “你不用怕, ”盛昱龙说, “我现在又没喝多。”   陶然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反应。他见过同性恋, 他觉得同性恋并不是盛昱龙这个样子。   盛昱龙伸出手来,陶然忽然一躲,盛昱龙的手就僵在了原地。   陶然察觉了盛昱龙的僵硬, 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第二天他们经理就告诉他说,宿舍有空床位了,他可以搬过去。   但是陶然却犹豫了,他想他如果真的搬过去, 盛昱龙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他有意疏远他,或者看不起他。可是不搬, 他又觉得怪怪的。   倒是盛昱龙先开了口,问:“你怎么没搬啊,东西多么,要不要我帮你?”   陶然摇摇头说:“不多, 我自己能带。”   盛昱龙“嗯”了一声就出门了。   盛昱龙最近在忙铺子的事,陶建国夫妇考虑了一晚上,觉得机会难得,想拼搏一把,就答应了。陶建国虽然要面子,但也不敢把家里的钱全都拿出来做生意,所以就还是按照盛昱龙之前说的那样,先让盛昱龙垫付,以后慢慢还。   “到底还是欠了老六的情。”陶建国说。   “好在这个老六也不是外人。”刘娟说,“以后咱们赚钱了,多还他点就是了。”   虽然有了铺子,卖什么却是个问题,蔬菜瓜果什么的肯定是卖不过超市的,旁边入驻的商户也都是卖蛋糕,馒头什么的,还有就是卖肉的。这超市是国内的大超市,长海市开了两家了,规划不像家乐福沃尔玛什么的正规,但胜在贴近老百姓,很生活化。他们去里头考察的时候,发现一楼有个服装店,老板觉得不赚钱,有把店面盘出去的意思。   这一下倒让盛昱龙嗅到了商机,那店面占据了一楼将近三分之一的面积,很大,他想盘下来,让陶建国夫妇帮自己经营。   “我们哪懂这个,”刘娟说,“你大哥就不说了,我也就卖卖菜什么的。”   “真要干,肯定是要请人的,我找别人也不放心,你和大哥就帮我看着点就行。”   盛昱龙带了周强又去看了两次,最后竟然真的定了下来。他们本来就是做服装生意的,从广州自己的厂子里进货,更便宜。以前做好了衣服都是批发给别人卖,如今如果自己产自己卖,利润更高一点。   在大型超市里,粮油蔬菜的价格是最低的,像这种给大超市交租金的入驻商铺,超市为了更好地吸引顾客,都会尽量压他们的价,越低越好,这样就意味着入驻商铺的利润被大大压缩。可是服装的利润要比蔬菜瓜果高很多,高的能达到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利润。不过周强的意愿其实不是很强,他觉得这地方因为位置好,租金不便宜,看前面这个老板的生意,貌似人气不算很好。而且这店面规模有限,他们厂里生产的衣服,大部分还是靠卖给别人,单靠这家店不顶用。   不过他知道盛昱龙不光是为了做生意考虑,也想帮衬陶建国夫妇一把,就答应了,何况庞丽英他们家也有些亲戚最近下岗了,等着工作岗位呢。这服装店一开,他也能安排几个亲戚朋友进来,就支持了盛昱龙的想法。   “你对陶大哥他们家是真好。”他说。   盛昱龙笑了笑,没说话。   七月底雨特别多,好多地方都淹了,好在他们这里并没有一直下,断断续续的。陶然把最后的一点需要拿的东西从盛昱龙家里搬了出去,别的还好,床上一空,就剩下个床架子,看着很是寂寥。他在这个房间里转眼也住了半年了,时间真快。   盛昱龙不在家,他其实都有点不好意思走,觉得应该说一声,吃个饭。   他这一搬走,以后见面恐怕是要尴尬的。而他的暑期工都是盛昱龙给他找的,他爸妈现在在忙活的服装店,也是盛昱龙的。   他们一家如今都靠着盛昱龙了,陶然觉得有些羞愧。   可能因为对方是盛昱龙,他也并没有觉得喜欢男人是多么不可接受的一件事。而且因为盛昱龙喜欢他,反倒让他对同性恋这个群体有了改观。他想原来同性恋也五花八门,好的坏的都有,不是他以前以为的不正常的,或者娘娘腔的男人才是同性恋。   如果盛昱龙喜欢的不是他,其实他都可以继续跟盛昱龙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眼下虽然羞愧,但也没有办法。他应该像拒绝那些女生一样,斩钉截铁地拒绝盛昱龙。   而且他有时候也想,盛昱龙以前明明是喜欢女人的,可能真如盛昱龙说的那样,他一个人有些寂寞,他们俩又一直在一起生活,所以他给了盛昱龙一种假想,可能他走了,盛昱龙就又变回来了。   他背着包出了门,雨下的并不大,但楼下有积水。走到路口的时候看见了盛昱龙和周强两个。   他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叫了一声:“六叔,强叔。”   “陶然,听你六叔说你要搬走了?”   陶然点点头,去看盛昱龙。盛昱龙叼着烟,下巴有些青色的胡茬,没什么表情。   “在这住的好好的,搬走做什么,你这一走,你六叔可又成光棍汉啦。”周强笑道。   “我上班的地方提供住宿,在那更方便点。”   周强笑了笑,对盛昱龙说:“那我先走,你送送陶然。”   陶然笑着看着周强走远,扭头去看盛昱龙。盛昱龙问:“还有没拿的么?”   “没有了。只把铺盖拿过去就行了,其他的我都留你家里了。”   盛昱龙“嗯”了一声,说:“走吧。”   “六叔……”陶然叫了一声,盛昱龙却没停下脚步,继续往车子的方向走。陶然回头看了一眼窗台上的勿忘我,他其实这盆花也想带走的,后来想想就留下了。花期已过,只留下青绿枝叶。   “你爸妈也要搬过来住了,在大学城附近找房子呢,以后不上班的时候你可以过去和他们一块吃个饭。”   盛昱龙说。   陶然点点头:“我妈跟我说了。”   那超市在大学城里,陶建国和刘娟找房子的时候发现长海大学旁边的城中村里很便宜,虽然距离上班的地方有段距离,但可以租个两室一厅,这样陶然过去也有地方住。   车里有些闷,陶然就翻了翻磁带,挑了一盒放进去,那是一盘英语磁带,都是经典英文歌。   是披头士乐队的《yesterday》,却不是披头士乐队唱的,不知道是谁翻唱,编曲做了一些改动,在这下雨天里听,叫人格外伤感。陶然以前很喜欢这首歌的歌词,所以听得懂唱的意思。   “爱情本是如此简单,   我如今却渴望逃避,   哦,我宁愿相信昨天,   为何她不辞而别,姗然离去。”   “六叔,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陶然看向盛昱龙说。   “不要说的像永别似的。”盛昱龙说。   陶然就笑了,撇撇嘴,看向窗外。他想怎么到了这么一步呢,他跟盛昱龙竟然有些无话可说。   盛昱龙将他送到公司宿舍楼前,扭头从后车座上拿了个纸袋子过来,从里头掏出个盒子,说:“给你的,算是给你的大学礼物。”   陶然打开看了一下,是块精美的机械表。   “真好看,谢谢六叔。”陶然说。   “戴上看看。”   陶然就把那手表戴到了手上,只是他手腕有些细,扣到最后一个孔也不行,有些松垮。   “我再吃胖点正好。”他笑着对盛昱龙说。   盛昱龙没说话,只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   “我今天把你房间又整理了一下,袜子我都放到衣柜最下面那个抽屉了,内裤都在上面那个抽屉,这几天一直下雨,所以有些衣服都没洗,我专门弄了个纸箱子,你脏衣服都放那里面,不要往床上扔。厨房里我原来买的五谷粥还有好多,你没事可以熬点喝,千万注意扎好口,不然会生虫子。”   “知道了。”盛昱龙说。   “有点啰嗦哈。”陶然笑了笑,推开车门准备下车,盛昱龙却忽然拉住了他,然后倾过身抱了他一下。   陶然以为他是舍不得自己,所以给了自己一个临别的拥抱,心下还有几分伤感。谁知道盛昱龙却趴在他耳朵边上说:“这样跟你说清了真好,这下你自由了,我没有欺骗你,也没有强迫你,以后我光明正大地追我的,再见我就不是你的六叔了。”   陶然一愣,想要起身,却被盛昱龙牢牢抱着,他又挣了一下,盛昱龙才松开了他。他抿着嘴唇看向盛昱龙,用力甩上车门,盛昱龙颇有些放肆地挑了下眉毛。   他骨子里是凶猛的,有攻击性的,甚至是好色的,再温良的外表和言行也掩盖不了,不然他也不是盛昱龙了。 第63章 夏夜长┃七月二十九日,周三,雨   陶然气的想笑, 觉得自己刚才真是瞎可怜盛昱龙了。   盛昱龙是什么货色,他怎么就忘了。   他背着包跑进宿舍里头,他们经理在门口抽烟, 笑着问:“龙哥送你来的啊?”   陶然点点头, 心里头扑通直跳,心想刚才盛昱龙他们俩拥抱, 也不知道经理看见没有。   经理说:“在这里住如果有什么问题只管找我。”   和盛昱龙的事情带给陶然最大的改变就是有一段时间他对所有对他莫名好的男人都有防备心理,对他们经理也是。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他们经理为什么对他这么好了,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 店里来了个客人, 他远远地看着就很熟悉,拿了菜单进包间的时候,那女人和他几乎同时认出了对方。   “小陶啊。”   “周……奶奶。”   周芳笑着站起来说:“我还以为你要晚两天才过来上班呢, 没想到你今天就来了。”她说着就跟对面的客人介绍说,“陶然,名牌大学生呢。”   陶然笑着说:“还没拿到录取通知书呢。”   “你六叔都跟我说了,你肯定考得上。”   “您先看看您要点什么。”陶然赶紧把酒水单递给她, 周芳都没看,说,“你们经理知道我要点什么, 你叫他过来,我正好有事问他。”   “好。”陶然赶紧出去找他们经理,听同事一讲,他才知道这家聚福楼是周芳开的, 是老板娘。   怪不得盛昱龙能给他找到这样的肥差呢。   “老板娘经常带客人过来吃饭,隔三差五就会来。”   奇怪的是这些同事好像并不知道他是“走后门”进来的,当着他的面八卦起周芳的八卦来,这一八卦不要紧,倒八卦出很多让陶然吃惊的内幕来。   原来周芳的男人在外头还养着个二房,孩子都生了两个了。周芳也没闲着,好像包养了小白脸,才三十出头,夫妻俩如今已经各过各的了。   怪不得他从前跟盛昱龙说周芳眉开眼笑一看就没吃过苦过的很好的时候,盛昱龙会是那个表情。   “不过老板娘养那小白脸好久没来了,不知道是不是换人了。”   “那哪算小白脸啊,那么壮。”   几个人偷偷笑,陶然真不知道他们哪儿来的那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在背后说老板娘。直到周芳临走的时候过来跟他说话,那几个人才傻了眼。   “你六叔可好久没跟我吃饭了,你回去的时候跟他说一声,我知道他是个大忙人,可再忙总能抽出一顿饭的功夫来陪陪我这个老婆子吧?”   “我现在住宿舍,不在他那儿住了。”陶然讪讪地说。   “那你有空的时候跟你六叔到我家来,我让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周芳但凡出门都打扮的珠光宝气的,嗓门大,声音透着一股喜悦劲,陶然想她可能真的不在乎丈夫在外头乱搞这些事了。   周芳过来和他说了几句话的后果就是,大家对陶然都客气了起来,有几个还毕恭毕敬的,好像很怕他会给周芳打小报告。   今天刘娟和陶建国租好了房子,交了押金和房租,今天大扫除。陶然下了班就过去帮忙了。   长海市是老城了,老城最大的特点就是高楼大厦的隔壁可能就是贫民区,一街之隔就是两个世界。这城中村叫安乐村,不知道怎么回事周围都盖起了高楼,就这一片还是旧民居,多是两层三层的小楼,道路是石子路,年久失修有些坑坑洼洼,不过最靠边有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没有水也没有泥,很好走。   街上一片静谧,走到一处砖瓦房小巷的时候,他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主要是那身衣服有些熟悉,那人打着一把很破旧的黑雨伞,雨伞可能坏了,撑不起来,那人便用一只手撑着伞面。他停了一下,试着叫了一声:“余和平?”   那人撒腿就跑,倒把他吓了一跳。他赶紧追了过去,喊道:“余和平,我是陶然!”   余和平回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伞没撑好,一下子就合了起来,盖住了他的脸。余和平又用手撑开,看着他。   陶然走过去,说:“你怎么会在这?”   余和平头发又长了,湿漉漉地贴着额头,嘴唇有些发白,看着他。   陶然说:“你家里人到处都在找你呢。”   “我知道。”余和平说。   “那你怎么在这,不想回家?”   余和平看着他,说:“你别跟别人说我在这。”   陶然抿了抿嘴唇,点点头,问:“你在这里住么?”   余和平点点头。   “我家现在也在这边了。”陶然说。余和平也不说话,俩人沉默了一会。   余和平虽然比他大一岁,但是身量比他瘦弱矮小,以前上学的时候余和平被人欺负,他还帮过他几次。在陶然心里,余和平不像哥哥,倒像是小弟弟。因为对余和平过去的生活很了解,他心里是很同情余和平的,甚至于余和平离家出走他也能理解。   “我家在昌和胡同3号,你呢,在哪住?”   余和平沉默了一会,指了指前面的一处院子。那是一个旧时砖瓦大院,门口有个石墩子,还有一棵大梧桐树。   “那你有空可以到我家去,昌和胡同三号。”陶然又重复了一句,“你放心,我爸妈都不是多嘴的人,你不让他们说,他们不会告诉别人的。”   雨越下越大了,还有风。陶然见余和平身上都湿了,好像很冷,就说:“那我先走了。”   余和平点点头,张了张嘴,似乎欲言又止。陶然就问:“有什么事么?”   余和平摇摇头,说:“没有,再见。”   “再见。”   陶然有些尴尬,撑着伞转身就走了,走了好一会,突然又折了回来,偷偷摸摸地靠在墙角探头看了一眼,果然看见余和平进了跟他指过的那个院子,大铁门推开的时候吱呀响了一声,然后咣当一声又关上了。铁皮门的咣当声在雨里格外突兀。   昌和胡同位置倒是不难找,就在长海大学南门正对着的那条街,往里走几百米右拐,旁边是个小卖部,小卖部对面是个小学。   家里已经收拾个差不多了,但是刘娟爱干净,最后还要再擦一遍。陶然拿了块抹布跟着一起干,跟刘娟说了路上碰见余和平的事。   刘娟愣了一下,问:“他怎么在这?”   “不知道,离咱们这就两条街。”   刘娟叹了口气,说:“这孩子也是古怪的很。”   “我觉得他挺可怜的。”陶然说。   “是可怜。唉。”刘娟沉默了一会,说:“他家是不是有亲戚在这?”   陶然摇摇头:“不知道。”   “你也不问问。”   “下次问问他。”   刘娟点点头,继续手里的活,说:“我听你六叔昨天说你从他那里搬走了,怎么搬走了,在他那住的不是好好的么,我们也放心。”   他撇撇嘴,说:“六叔该谈朋友了,我老在他那里住着他也不方便。”   刘娟听了就笑了,问:“他找到了么?眼光那么挑。”   陶然还没说话,就听见外头有人按喇叭,他出来一看,就见门口停着一辆捷达车,盛昱龙打开车窗说:“你下班了?”   “你怎么来了?”   “我来帮忙。”盛昱龙说,“给我撑把伞。”   “就几步路,撑什么伞。”   盛昱龙就笑着下了车,冒雨走了进来,没一会后面又来一辆面包车,开车的却是周强,车里还坐着陶建国。   原来他们帮着把该带的东西用车拉过来的,锅碗瓢盆并一些生活用品。陶然要帮着往下卸,盛昱龙把他拉到一边:“用不着你。”   三个男人很快就把东西都归置好了,都收拾好之后陶建国要请客,周强说:“我不行,我得回去,我媳妇最近闹脾气,不让我在外头吃饭。”   “瞧你那熊样。”盛昱龙递了支烟给看。   周强接了烟别在耳朵上就走了。他们四个去吃饭,也没跑远,就在长海大学南门的小吃街上吃了点东西。陶建国要点酒,盛昱龙说:“你要喝就点,我是不喝酒了。”   陶建国一愣,问:“咋了?”   盛昱龙笑着看了陶然一眼,说:“戒酒了。”   陶然抿着嘴唇也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在那吃饭。   陶建国说:“好好的怎么又戒酒,上次不就失败了?又没什么毛病,戒什么酒。”   “喝多了容易闯祸,陶然不就因为这个都搬出来了。”   陶然一顿,就听陶建国笑着问:“你喝醉了不是老实的很,能闯什么祸。”   陶然正想他要说什么,就听刘娟说:“戒酒是好事,你爱喝酒还光荣了?”   陶建国笑了笑,说:“那我也不喝,行吧?”   陶然看了盛昱龙一眼,见盛昱龙望着他的眼神异常暧昧,仿佛毫不遮掩。他心里头跳的厉害,狠狠瞪了盛昱龙一眼,盛昱龙却毫不畏惧地向他挑了一下眉毛。   他们四个人出来打了两把伞,陶建国和刘娟一把,他自然就跟盛昱龙一把。等到回去的时候,盛昱龙要去小卖部买烟,让他在外头等一会,等到盛昱龙买烟出来的时候,陶建国夫妇已经走到前头去了。   “你怎么这么看我?”盛昱龙站在小卖部门口,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问。   小雨细密,被风吹着往伞下跑,打湿了陶然的裤腿。他没说话,把伞递给盛昱龙。盛昱龙个头比他高,撑伞更方便。   盛昱龙接过来,说:“陶然,你……”   “你别这么叫我。”陶然说。其实刚才在饭桌上听见盛昱龙第一次这么叫他,他就觉得浑身要起鸡皮疙瘩。   盛昱龙愣了一下,说:“你以前不是不喜欢我叫你陶陶,现在叫你陶然,你又不愿意了?这不是你一直要求的么?”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反正你不要这样叫我,我觉得很奇怪。”   “你奇怪我也得这么叫了。”盛昱龙说,“以前叫你陶陶,那是把你当小孩子,如今叫你陶然,是告诉你咱们俩是平等的,都是成年男人,你要愿意,也可以不叫我六叔,叫我盛昱龙。”   “我是不该叫你六叔了。”陶然说,“你脸皮这么厚,我叫六叔,你好意思应么?有你这么当六叔的么?”   盛昱龙就笑了,习惯性地想要揽住他的肩膀,却被陶然抓住了胳膊,他只好收了回来,说:“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么?”   陶然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就加快了步伐,想要快点追上他爸妈。盛昱龙步子大了一点,说:“我就喜欢你这种劲劲儿的样。”   陶然放慢了脚步:“什么是劲劲儿的样?”   “欠操的样。”盛昱龙说,“让我想把你弄的服服帖帖的,但又有点不舍得,猫抓似的痒。”   “……盛昱龙!”   盛昱龙就笑了,陶然说:“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不要脸真的是他能说出的最难听的话了。没想到盛昱龙说:“这就叫不要脸了?”   这才到哪。   陶然紧紧抿着嘴唇,看了看前头的陶建国夫妇,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以前想着是你六叔,得要脸,如今不想做你六叔了,还要脸干什么。你要这都觉得我不要脸,我不要脸的还在后头呢。”   陶然走的更快,盛昱龙把伞尽量往他那边倾斜,忽然抓住了他的手,问:“我给你的手表,你怎么没戴?”   陶然的手白皙修长,特别好看,皮肤也嫩,还很暖和。陶然把手抽了回来,说:“老下雨,我怕进水。”   “防水的,不怕淋。”盛昱龙说。   陶然没说话,盛昱龙却找话跟他说。   “你头发刚剪的?”   陶然“嗯”了一声,说:“经理让剪的。”他们餐厅服务员服装和发型都是要统一的。   “真好看。”盛昱龙说。   大概是盛昱龙没有对他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喝醉酒那次不能算,加上原来的感情在,陶然对盛昱龙的厚脸皮更多的是不适应,而并不反感。相反,盛昱龙突然以一个男人而非六叔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表现出的直接,甚至不知羞耻的热情,有时候会让他不知所措而羞涩。   他觉得那么隐秘的,或者脏的事情,盛昱龙却那么直接地全展现在他面前,够不要脸,也够坦诚。   他觉得那么多女人喜欢盛昱龙不是没有原因的,盛昱龙身上有一种男性的魅力,说不上来,但很勾人。   毕竟盛昱龙也曾是他仰望过的,渴望成为的人。   这世上很多真爱论的人都觉得真正的爱情应该是发自灵魂的,和皮相,出身,经济条件,社会地位等一切外物无关。但事实上盛昱龙能成功,很大程度靠的就是本身条件的优越,以及他通过自身卓越条件建立的和陶家的紧密联系。他无疑是优秀的,出挑的,硬件软件都比一般人强很多,单从人的角度看,他属于真正的钻石王老五,世俗人眼里的抢手货。   这就导致了他爱情成功的两个决定因素:这给了他自信,皮相骨肉给了他男人的自信,优秀条件给了他爱人的自信,所以敢去追求美好灿烂的陶然。其次,因为他足够优秀,在别人眼里就奠定了他的好印象,所以他很容易占便宜,别的男人做了会显得猥琐的表情或动作,他做起来大家可能会觉得性感,别的男人说出来显得不自量力的话,他说出来只会让他的形象更伟岸挺拔。   所以陶然讨厌不起来他。他只是觉得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的盛昱龙。而无措是一点点惧怕,一点点茫然,再加一点点喜欢。这喜欢未必是爱,但足以让盛昱龙趁虚而入。 第64章 夏夜长┃八月一日,庆功宴   盛昱龙浪, 但也不是随便乱浪的人,也分人,看场合, 如今这么猖狂, 自然有他的用意,他急需快破快立, 破了他从前在陶然心里六叔的印象,重新树立作为男人的形象。   七月底高校的招生工作就正式展开了。梁成东升了上来, 成为了长海大学英语系的系主任, 也是他们学校最年轻的系主任, 招生大小事都得他参加。录取工作即将要展开,他看着花名册,总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余和平。   余和平的攻心计算是真的起了作用。他成功地利用了梁成东的善良正直。梁成东一想到他, 总是会有些愧疚。   他其实去过余和平家里两趟,知道余和平离家出走的事。余和平身体瘦弱,个头也不高,他总担心他在外头会受欺负。一个高中生, 出去能做什么呢?   他也觉得余和平并没有他外表看起来那么柔弱,也有狠的一面,对别人狠, 对自己也够狠。   七月三十一号,高考成绩出来了,陶然考了686分,高居市一中第三名, 全市排名第四。陶然心里的一块石头算是彻底落了地,中山大学已经在向他招手。   陶建国夫妇高兴的很,大院里的邻居都嚷着让他们家办酒席庆祝。   “办办办,怎么不办,大家伙一起高兴高兴。”陶建国说。   陶然不是他们大院出来的第一个大学生,却是他们大院第一个考上名牌大学的。陶建国夫妇把亲戚朋友都请了过来,在服装店开业前两天在长明县最好的饭店办了个酒席。   大院的人都请了,也不好意思单独不请余家的人。陶建国问:“咱家的孩子考上了名牌大学,人家的孩子到现在还下落不明,请他们,合适么?”   “那你这么说,咱们办酒席还不合适呢。”刘娟说,“反正说不说都不合适,那就说一声,咱们礼到了,他们爱去不去。不去最好。”   没想到余欢竟然去了,她男人没去,她坐在女客桌上又温柔又和气,谁跟她说话她都热情相对,刘娟倒觉得她可怜。   看得出来,余欢是非常融入到她们当中去的。只可惜她的名声早就坏了,而且根深蒂固地坏,如今余和平离家出走,他为什么离家出走,还不是从小受虐待呆够了,那罪魁祸首不还是余欢?   所以大家都不大理她,有意疏远她。   刘娟看不过去,再加上今天是他们的好日子,所以就过去跟余欢说了几句话:“人多,招待不周你多担待。”   余欢立马站了起来,红艳艳的口红因为吃东西有些颜色不均:“吃的挺好的,还没恭喜你呢,儿子这么有出息。”   刘娟想告诉她余和平的事,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住了,没有说。   今天正好是八一,建军节,陶建国把他那帮兄弟全请过来了,几个人单独坐了一个包间,喝酒猜拳声震天,陶然偷偷朝里看,刘娟说:“别管他们,今天他们不喝趴下不会罢休的。”   “我看看六叔。”陶然说。   刘娟愣了一下,问:“看他干什么?”   “看他喝不喝酒啊,”陶然脸上都是看好戏的神色,“他不是说他戒酒么,我要看他打脸。”   刘娟就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问:“喝了么?”   “当然喝了,属他喝得最多,脸都喝红了。”陶然说。   “别管他们了,男人嘴里能有几句靠谱的话,过来跟你叔叔伯伯们敬个酒。”   陶然不大乐意,说:“搞得跟我结婚似的。”   刘娟笑着拉着他走了,这么脸上有光的时刻,陶然就是她显摆的宝贝,得给所有人看看才行。   陶然挨桌敬了一轮,刘娟拉他在他姥姥那桌坐下,还没坐稳呢,陶然就站起来了,刘娟说:“你吃点菜压压,别醉了。”   “我上个洗手间。”   陶然说着就朝洗手间的方向走。那洗手间在走廊尽头,他走到门口就停了下来,等了一会,就见盛昱龙从里头出来了。   他咳了一声,说:“诶,这酒气熏人的是谁啊?啊,是六叔啊。”   盛昱龙喝多了酒,本来有些晕乎乎的,从厕所出来乍然被吓了一跳,站稳了才发现是陶然,提裤子的手抵开水龙头,象征性地冲了一下手,甩了甩说:“你怎么在厕所门口站着?”   “我来看你喝醉了没有,要不要人扶。”陶然说。   盛昱龙就笑了,说:“我要不想醉,谁能灌醉我,再说了,今天是你们家的好日子,你该去看看你爸,说话都不利索了。”   “你不是说戒酒么,不是说滴酒不沾了么?”陶然说。   “……今天不是你好日子么,高兴,破例一次。”   陶然撇撇嘴,说:“就知道你。”   他说罢就走,盛昱龙却一把拉住他,把他往厕所拉。陶然吓了一跳,奈何劲没有盛昱龙大,就被盛昱龙拖到厕所里去了。厕所不大,里头的蹲坑门都开着,没人。   “你怕我喝醉了?关心我?”盛昱龙低声问。   “我是来看你笑话。”陶然说,“来笑话你的。”   陶然喝了酒,身上特别热,手也热。盛昱龙也不恼,带了酒色的眼睛又是那种情欲的意味看着他:“我却是来关心你的,我看你也喝了不少,没事吧。你多喝点水,不容易醉。”   “黄鼠狼。”   “什么?”   陶然挣脱他,说:“我说你黄鼠狼给鸡拜年,不是好心。”   盛昱龙伸手抓他,陶然一溜烟地跑了,盛昱龙笑了笑说:“妈的,就会勾人。”   陶建国果然喝醉了,喝醉了发酒疯,胡说八道,把刘娟气的不行。盛昱龙他们几个把陶建国扶上车,先把他送回了家里,陶然和刘娟留下来送客人,客人走到差不多之后,母子俩才往回走。饭店距离他们家不算远,今天难得晴天一回,路上却还有很多积水,刘娟说:“我看电视,南方好多地方都淹了,今年怎么这么多雨呢。”   陶然伸手拿她手里的袋子:“给我吧。”   “不用。”刘娟说,“你手上就够沉的了。”   他们这里办酒席,吃剩下的主人家都会打包。刘娟让陶然俩舅妈各拿了一份,陶然他姥姥拿了一份,剩下的自己就打包带着了。酒席办的丰盛,还剩下好多剩菜,母子俩一人拎了两袋,大多是肉。   “你等会回去问问你六叔要不要,有几盘没上桌的菜,干净的,我单独打包了,他要的话给他拿回去吃。”   陶然说:“他那么有钱,才不会吃剩菜呢。”   “他现在估计也没多少钱了,你没发现他现在抽的烟都变了么?”   陶然愣了一下,他真还没注意。   “他怎么了?”   “没怎么,这不是最近刚把那服装店盘下来了么,那么大的店,光租金就不少,再加上重装,还有请人的钱,估计也都花个差不多了。你六叔做生意才几年啊,两年多一点而已,他又不是会存钱的人,手头上能有多少。”   陶然没说话,刘娟就说:“你问问他,干净的菜,不是吃剩的。”   “那就直接给他打包,走的时候让他带着不就行了。你问他他肯定说不要。”   刘娟就笑了,说:“也行,我不就是怕他不好意思要么,所以让你问。”   “我……”陶然讪讪的,“我问他怎么就好意思了。”   “你不是跟他住了半年么。”刘娟笑着说,“倒是你,怎么跟你六叔好像生疏了不少。以前在人家家里住着,这一考上大学就不理人了,这可不行,你六叔帮了咱们家多少,这次摆宴席,酒都是他带的,还都是好酒。”   盛昱龙对他们家好,陶然是知道的,而且也知道盛昱龙不是完全出于个人私欲。这一点他是真觉得盛昱龙人好,仗义,大方,也热心,以前跟他没这些事的时候对他们家就不错。   刘娟见他不说话,就问说:“还是因为他喝醉酒的事?男人都这样,你看你爸,我管教了那么多年,不照样还是喝醉了。男的没有点缺点还吓人呢,他们这些人就这样,有缺点,但也有好处。”   陶然觉得刘娟已经被盛昱龙收买了,她以前多看不上盛昱龙啊,说他不是正经过日子的人,说他浑。   盛昱龙下午要带他们回去,所以中午就没走,在陶然那屋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陶然坐在椅子上看书,外头起了风,窗户也开着,吹着窗棂上挂着的中国结穗子一直飘个不停。   不知道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他看陶然,觉得陶然真是越来越好看了,如今是准大学生了,身上又多了一层光晕,大学生的光晕,他的头发乌黑,脸庞和脖子就显得更白皙,脸庞的轮廓秀气而周正,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胳膊有些瘦,手指修长白皙,修剪的整整齐齐,指甲呈现出粉红的健康光泽,无污染天然一块璞玉。   他们俩要在一起,吃亏的是陶然,他没什么吃亏的,只有得偿所愿,还占了便宜。   不管是从外在条件上,还是内在条件上,亦或者从年龄和未来上,他都和陶然比不了。唯一比陶然好的是出身,但他那个家庭,又算什么好家庭。   从世俗的角度上来说,盛昱龙是无耻的,但他的好处在于,他自己意识到了自己的无耻,意识到了,却刹不住车,所以觉得他是有罪的,对于陶然,他始终有负于他,所以唯有用一生全身心去偿还。而且他一直清楚地知道自己倾其所有带给陶然的,或许也不如陶然本来该有的万分之一……有些东西并不是财富、爱情能够给予的,他亏欠陶然的是一个正常的人生。他明白这一点,所以始终清楚自己的位置,因此对陶然尽他所能。   陶然没察觉盛昱龙在看他,他看小说入了迷。   高考完之后,他终于有了大把大把的时间,盛昱龙书架上的那些小说他全都打算看一遍,最近他迷上了金庸的小说,武侠世界爱恨情仇,简直叫他看入了迷,平时没事就会看。如今看到《天龙八部》,觉得这小说架构恢弘,比前几本都好看,他正看到马夫人咬段正淳的那一段,又揪心,又兴奋。   “看这么入迷?”盛昱龙忍不住问。   陶然回头看了一眼,说:“看金庸的小说呢,你醒了?”   盛昱龙往上坐了坐,问:“看到哪儿了?”   “我在看马夫人咬段正淳,要咬死他。”陶然放下书,大概看的惊心动魄,所以有些激动,说,“你说金庸是写武侠剧的,却是个言情高手,他的情全都奇绝艳丽,比专门写言情的琼瑶都高几个段位,读起来余味悠长。”   盛昱龙笑了笑,说:“你说的倒挺有水平,还又奇又绝的。”   他是说不出这种话来,跟陶然比,他就是个粗人。   陶然不理他,回头继续看。盛昱龙忽然趴了过来,靠在他后背上,温热呼吸喷到他耳后,对着他的脸就亲了一口。   陶然一把就将他推开了,大概是本能反应,用的劲特别大,竟然直接把盛昱龙推了个人仰马翻,他的单人床本来就窄,盛昱龙扑腾一声滚落到床另一边的地上去了。   陶然吓了一跳,说:“活该。”   他说罢又抹了一把脸,结果半天也没见盛昱龙爬起来,他赶紧爬上床,爬过去朝床下看了一眼,床下忽然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用力一带,那劲奇大,将他整个人都拽落到下面去了,他原以为自己会磕到地面上,谁知道盛昱龙将他一搂,他就落到了盛昱龙身上,盛昱龙抱着他翻了个身,他就被压倒在身下了。 第65章 夏夜长┃八月一日,建军节   陶然说:“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盛昱龙双眼精光闪闪, 喘着气笑着看着他。两个人身体紧贴在一起,陶然觉得盛昱龙太沉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紧张地时候表现的就特别凶, 瞪着盛昱龙。盛昱龙忽然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说:“我不是说了,别这么劲劲地看我。”   “你干什么, 放开我。”陶然说。   盛昱龙忽然“嘶”了一声,说:“别动。”   陶然就不敢动了, 只紧紧抓着盛昱龙的胳膊。盛昱龙低声问说:“你是不是就怕这个?”   陶然脸色有些惊慌, 嘴上却说:“在我家, 你还敢把我怎么样?”   盛昱龙就松开了捂着他眼睛的手,直直地看着陶然,然后忽然一低头。   陶然一扭头就躲过了他的吻, 盛昱龙捏着他的下巴又强迫他转过来,这一回陶然的头就动不了了,盛昱龙挑衅一般猛地低头,在几乎亲到他的时候又乍然停住, 如此往复几次,陶然被他一下一下弄的都忘了反抗,只紧张地看着他。   盛昱龙是个高手。   “能亲你么?”盛昱龙问。   “不能。”   外头传来陶建国的说话声, 陶然一惊,赶紧又挣扎了起来,盛昱龙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起身把他也拉了起来, 陶然用力一推,就把盛昱龙推倒在床上,盛昱龙刚要坐起来,陶然就跳上床,骑在他身上,按住了他的脖子。   陶然表现的异常凶悍,大概使了十足十的劲,盛昱龙想要起身,竟然被卡住了脖子。他喘着粗气看向陶然,陶然用力按着他,说:“你再弄我,我就掐死你。”   “你掐死我。”盛昱龙语气猖狂,“你不掐死我,我早晚弄你。”   陶然闻言抓过枕头就按在了盛昱龙的头上,他只是想泄了胸口的那口气,并不是真的想憋死盛昱龙,所以枕头并没有完全堵住盛昱龙的呼吸。盛昱龙的呼吸粗重了起来,两只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陶然松开手,喘着气从盛昱龙身上滚下去,双脚落到地上,回头看盛昱龙。   “知道我的厉害了吧,”陶然说,“狗急了还咬人呢,我不会任你欺负的。”   盛昱龙却抓着枕头笑了一会,然后把枕头拿开,脸色通红地看着他。   “你完了陶然,”他说,“你没掐死我,你完了。”   陶然心里扑通直跳,一溜烟地跑出了房间。陶建国刚从卫生间出来,差点被陶然撞上:“你跑什么?”   “没什么。”陶然说,“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你妈去你三奶奶家送点肉,等她回来咱们就走。”   陶然“嗯”了一声,怕陶建国看出他的异样,直接拐进了洗手间里头。他关上门,心还在扑通直跳,他想他是不是被盛昱龙影响了,竟然有些变态,因为刚才他竟然有些诡异的兴奋。   他朝镜子里看了一眼,镜子里的他依旧清清冷冷的模样,只有眉眼有些紧,隐约透露出他内心的秘密。   刘娟从外头回来,见陶建国在客厅里喝水,便轻声问:“老六还没起来?”   “起来了。”陶然从洗手间出来,说,“在床上歪着看书呢。”   “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我看天不大好,等会要是下了路就不好走了。”   陶然就走到卧室门口,叩了两下门:“盛昱龙,该走了!”   “你这孩子……”刘娟瞪了他一眼,“怎么叫名字呢?”   “他说的让我叫他名字,说我长大了,跟他是平等的。”陶然说着看向开门出来的盛昱龙,“是吧,盛昱龙?”   盛昱龙说:“随便你。”   刘娟又数落了陶然一句:“没大没小。”   盛昱龙开车将陶建国夫妇送到住的地方,天果真就阴了下来,还不到六点,外头已经黑胧胧的了。刘娟将单独装好的一份菜拿出来说:“今天酒席剩下不少菜,这些是干净的,没吃过的,你拿回去吃。”   盛昱龙果然说:“你们自己留着吃吧,我就不拿了。”   “干净的,不是吃剩下的。”陶然说。   盛昱龙就说:“我都在外头吃,拿回去也吃不了。”   “放冰箱里头。”陶然说,“我妈专门给你留的,还从家里找出这么好的盒子给你装。”   盛昱龙就笑了,说:“那行,谢谢嫂子,我拿着。”   陶然就给他放到车里去了,雨滴已经落下来了,陶建国说:“这天怎么老下。”   “恐怕有的下,我看天气预报说这两天还有大暴雨。”盛昱龙说着就上了车,“我走了。”   “路上小心点,有事打电话。”   搬到这里之后,陶建国给家里安了一个电话,方便做生意和人联系。   盛昱龙点点头说:“知道。”他说着看向陶然:“陶然,我走了。”   陶然不着痕迹地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了。   他们一家三口送盛昱龙走远,刘娟对陶然说:“趁现在雨没下大,你给余和平送点东西去。”   她说着就进屋拿了一个饭盒出来,递给了陶然。   陶然问:“什么?”   “是只烧鸡,都没怎么动呢,就被人撕掉了点皮。”刘娟说,“你拿给余和平,现在估计还没吃晚饭呢,他那不知道有没有冰箱,没有的话你让他尽量吃快点,别放馊了。”   陶然就拿着饭盒出了门,饭盒是透明的,看得出里头除了烧鸡还有别的肉,汤汁沾满了盒底。他走过两条街,到了余和平住的那个院子,正准备敲门呢,发现那大门没上锁,一推就开了。他踏进院子里,发现那院子真是破旧了,砖瓦都有些斑驳了,院子里堆满了木材,廊下放着好几辆自行车,有几户人家开着门,正在生火做饭,看来里头住了不少住户。   他也不知道余和平在哪里住,撑着伞在院子里站了一会,有个老婆婆就探出头来,问:“小伙子,你找谁?”   “我找余和平。”他说。   那老婆婆似乎并不认识什么余和平:“我们这没这个人。”   余和平有些疑惑,就看见有一扇门打开,余和平说:“我在这。”   陶然笑了笑,赶紧走了过去。余和平好像在睡觉,头发乱糟糟的,他走到门口说:“我妈让我给你送点东西,烧鸡。”   余和平似乎很吃惊,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样。他递过去,余和平接在手里,说:“……谢谢。”   “你就在这里住么?”陶然往里头看了一眼,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余和平仿佛才反应过来,赶紧去拉了一下门口的开关,房间里一下子亮了起来,余和平问:“你要进来么?”   陶然就把雨伞放在外头,自己跟着余和平进了屋子。这是个单人间,里头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个大的矿泉水瓶子,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可能最近一直下雨的缘故,房间里有些潮湿。   “我这没有板凳,你……你要坐床上么?”余和平说着便赶紧把床上的衣服拿了起来,陶然忙说:“你别收拾了,我这就走了。”   余和平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略有些窘迫地笑了笑。   “你这是不是不能热啊,这烧鸡是凉的。”陶然说着想了一下,说:“你跟我来。”   他说着就朝外头走,回头见余和平在原地站着,便一手拿了饭盒一手拉了他:“你到我们家来吃吧,吃凉的不好。”   余和平有些窘迫地说:“不用了。”   陶然说:“你不用客气,来吧。”   陶建国因为白天喝醉了酒,晚上没什么胃口,刘娟就煮了点粥,然后热了一盆菜,是大杂烩,正热着呢,就见陶然回来了。她走到厨房门口,正要问余和平的事,就看见陶然后头还跟着一个人,正是余和平。   “妈,他那没有灶台,热不了饭,我就把他带过来了。”   刘娟看到余和平通红的一张脸,笑着说:“正好我快做好饭了,你们看会电视,等会就能吃了。”她笑着看向余和平,“咱们都是邻居,在这里能遇见也是缘分,你可别客气,当自己家一样。”   刘娟早就看不惯余欢一贯对待余和平的方式,看到余和平那可怜劲,心里就母爱泛滥。她早就想关心一下余和平了,可惜没有机会,自从听陶然说余和平也在这里住之后,她就一直想着照顾一下。这下看到余和平局促窘迫的样子,尤其和他们家陶然一比,简直天上地下。她更觉得余和平可怜。   陶建国脚伤未愈,虽然贴了止疼膏,但今天办宴席一瘸一拐地走了不少路,脚就又肿了,所以在床上歪着,听见声音也出来了。刘娟去厨房加了俩馒头,陶建国就在客厅里问余和平的生活情况。   刘娟用围裙擦了擦手,走到厨房门口听他们说话,越听心里越是不忍心。原来余和平离家出走的时候身上带了点钱,就在这城中村租了个单间房。   “那你都怎么过的呢?”陶建国看余和平的样子,也不像带了很多钱出来。   余和平低着头说:“我在一个小餐馆刷盘子,一晚上五块钱,还管一顿饭。”   “那你今天……”陶然的意思,本来是想问现在耽不耽误他上班,余和平却似乎理解错了意思:“我说真的,就是后来大学放暑假了,生意不好了,老板就不让我去了……还没找到别的活……”   倒是叫刘娟听的心里发酸。吃完饭之后,刘娟还让他在家里冲了个澡,然后拿了陶然的一身衣服给他穿。陶然比余和平小一岁,个头却比他高一头了,那衣服穿在余和平的身上松松垮垮的,更显得余和平瘦胳膊瘦腿的。   “你以后啊没事常来我们家玩,要是没钱吃饭,就来我们家吃,都是邻居,千万别不好意思。”余和平走的时候,刘娟再三交代。   余和平点点头,却没说话。刘娟让陶然去送他,等两个人走远之后,对陶建国说:“这孩子真可怜。”   “我看还是告诉他爸妈一声,在这边缺吃得少喝的的,温饱都是问题。现在工作这么难找,何况他这看起来跟小孩子似的,谁要他。”   “跟着余欢那两口子就好了?”刘娟说,“倒是吃的饱穿的暖,但人又不是小猫小狗,光吃饱穿暖就够了?再说,他不想让他爸妈知道,咱们要是背着他告诉他父母,万一出了事,咱们担待的起么?”   城中村没有路灯,只有街两边的人家窗户透出来的微弱灯光。陶然把手搭在余和平肩膀上,余和平僵硬了一下,陶然感觉到了,略有些尴尬,只好收回胳膊来,问:“你是不是比我大?我80年的,你呢?”   余和平说:“我79。”   “那你比我大,我应该喊一声哥,以后我叫你和平哥吧。”   说完他自己就先笑了,因为想起了和平鸽,于是就说:“平哥,叫你平哥吧。”   “那我叫你什么呢?”余和平问。   陶然愣了一下,说:“叫我陶然啊。”   “陶然,谢谢你。”   “不用谢。”   “你考上大学了吧,什么大学?”   陶然愣了一下,说:“……中山大学。”   余和平听了久久都没有说话,脚下反而滑了一下。陶然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带了过来。余和平说:“中山大学,真好……”   那语气幽微,似乎有些羡慕。陶然有些尴尬,因为觉得自己在余和平跟前说这个会显得有些嘚瑟,因为余和平都没参加考试。   他忍不住好奇心,问:“我听大院里的人说你高考都没参加,你怎么不参加呢?”   “我有事,回去晚了,保安不让我进去了,说国家规定的……怎么求都没用……”余和平声音偏软,雨声里听着轻飘飘的,仿佛要散在雨声里面:“不过我本来就考不上,我学习很差的。”   “我记得初中的时候你成绩挺好的啊。”   余和平扯了扯嘴角,说:“分科之后就差了,当时想报文科的,可是我妈说文科没出息,报了理科,但我理科太差了,老考不及格。”   重理轻文,也是他们学校的传统。   陶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说:“你没能参加考试,挺可惜的,你要不要复读一年?”   这话说出来他就有些后悔了,因为余和平怎么可能复读呢,他也没这个条件。自己说这话真不合适。   没想到余和平却没什么反应,反而笑了笑,说:“我不是读书的料,不读了,先养活自己再说。”   “你不打算回家了么,你爸妈其实一直都在找你。”   余和平说:“找不了几天的……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家了。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出来的,不会回去,回去我就完蛋了。”   陶然以为他说的完蛋指的是回到家会被余欢打骂,想起百日里宴席上见到的余欢,温柔沉静,很想告诉余和平说他觉得余欢好像已经变了很多,或许不会再那么可恶。他扭头看了余和平一眼,有些黑,只能看到余和平模糊的脸庞。   余和平推开大门,说:“你就送我到这里吧。”   陶然就从兜里掏出一叠钱来,塞到了他手里:“我妈让我给你的。”   余和平似乎想要,又似乎不好意思要,手里拿着那叠钱,伸出手来要递给他。陶然把手插进裤兜里,低声说:“我妈刚才跟你说的话都是真心的,你要需要我们帮忙就说一声,不要客气。我爸妈人都很好的。”   不知道这句话怎么戳到了余和平,余和平忽然掉眼泪了,穿着他宽大的衣服,瘦削的身影看着单薄又可怜。陶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呆呆地站在大门口。大门口有盏灯,从头顶上照下来,照着余和平有些扭曲的一张脸。   “谢谢。”余和平说,“我以后会报答你们的。”   陶然就笑了,但是很心酸的笑,说:“你真客气,好了,我走了,再见。”   他说着就转身走进了雨里面,走远了回头看,余和平还在门口站着看他。   雨水浸湿了他的心,陶然想,这世界真是,明明都一样是人,过的却是那么不同的人生。 第66章 夏夜长┃八月三号,周一,雨   陶然回到家, 却发现陶建国要出门,刘娟在后头说:“你脚这个样了,还不好好躺着, 别去了。”   “我去看看。”陶建国着急地说。   陶然赶紧跑了过去, 问:“爸,你这是要去哪?”   刘娟看见他就说:“你让陶然去, 你就别去了。”   陶然问:“怎么了?”   “你六叔,好像出车祸了。”   陶然“啊”了一声, 刘娟说:“你别啊了, 你爸脚疼, 别让他去了,你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要不要紧。”   陶然点点头, 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问:“他出车祸了,你们怎么知道的?”   “你六叔打电话过来说的。你打车去,快一点,到那看看情况, 再给我们回个电话。”   “那他现在在哪,我去哪儿找他?”   “在家呢,刚用家里的电话打的。”   陶然点点头, 跑到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就直奔红房子小区去,一路上越想越不对劲,觉得这其中肯定有诈。   他们家跟盛昱龙关系是好, 可是也不至于到了一出事就通知他们家的地步,如果车祸特别严重,肯定就直接叫至亲家属了,如果不是特别严重,盛昱龙这种男人,也不至于矫情到专门通知他们一声啊。   到了房门口,他就敲了敲门,然后就听见盛昱龙在房间里问:“谁啊?”   陶然听他中气这么足,心下松了一口气,疑心更重,说:“是我,陶然。”   不一会盛昱龙就过来开了门,问:“才走几天,钥匙都扔了?”   “我钥匙在宿舍里,”陶然说着就打量了盛昱龙一眼,看见盛昱龙的右腿裹着石膏,下巴也挂了彩,“真出车祸了?”   “什么意思?”盛昱龙很正经地问,倒让陶然讪讪的,说:“我听我爸妈说你出车祸了,他们叫我过来看看。”   他说着就进了门,关上门,见盛昱龙单腿蹦着走,赶紧过去扶住他。盛昱龙说:“我没想到你会过来。”   “我爸脚疼,没让他来。你要紧么,怎么出车祸了?”   “雨下的大,进小区的时候碰见个狗蹿出来,我为了躲它,撞到树上去了。”   陶然抿了抿嘴,问:“在哪儿啊?”   盛昱龙看了他一眼,说:“小卖部那个路口。”   陶然把他扶到沙发上坐下,问:“你的腿严重么?”   “断了。”盛昱龙说着就用手把那条腿抬到了茶几上搭着。陶然闻见了淡淡的药味,说:“不要紧吧?”   “……不要紧。”盛昱龙说。   “……我是说你身体不要紧吧,没别的伤吧?下雨天开车就得慢点,你开车一直有点猛,以前就说过你,你不听。”陶然说着又挑起盛昱龙的下巴,盛昱龙却吃痛皱起了眉头,说:“疼,你别碰。”   下巴还贴了创可贴,看来伤的不轻。   “我没什么事,你回去吧。”盛昱龙说。   陶然说:“那你还给我们家打电话?”   打电话不就是想让他们家的人过来,更确切地说,是让他过来。   “明天不是说好了要跟你爸妈一起去服装店看看么,我打电话是告诉他们一声我明天去不了了。不是专门告诉他们我出车祸了。”盛昱龙说着就看了陶然一眼,“你什么意思?”   陶然讪讪的,说:“没什么,你既然没事,那我回去跟我爸妈说一声,好叫他们放心。”   他说罢就用眼睛的余光去观察盛昱龙的表情,盛昱龙脸上淡淡的,居然“嗯”了一声,说:“路上小心点,跟你爸妈说我没事,不用担心,倒是你爸爸的脚,我看他一直一瘸一拐的,多注意点。”   陶然内心纠结着自己要不要留下来,可犹豫再三还是出了门,走到楼下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结果就看见盛昱龙站在阳台上叼着一支烟,从上往下看着他。   阳台有点黑,背着客厅里的光,倒显得有些孤单寂寞。陶然有些不忍心,朝盛昱龙挥了挥手。   他回到家里之后就跟他父母说了一声。陶建国说:“没事就好。”   “老六原来在电话里就说没事,你还不信,非要去看。”刘娟说。   “老六不是娇生惯养的人,明天超市都去不了,可见不是小伤。咱们明天还是得去看看。”   这是肯定的,刘娟点点头,说:“明天一早咱们就去……最近雨多,出车祸的也多,咱们从县城来的路上不就看到了两个……也不知道今年伤了什么阴鸷,这是什么鬼天气。”   陶然明天要上班,早早就洗漱去睡了,躺在床上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着盛昱龙站在阳台上目送他的样子。都不用揣度,他知道盛昱龙当时肯定是很想他留下来的。盛昱龙有时候对他会有孩子似的依恋,他其实感觉得出来。   就是因为感觉的出来,才觉得不舒服。外头雨声滴滴答答,他翻身向外,看着窗外隐约的天光。他有时候有点恨盛昱龙,心想本来他们俩感情那么好,都是盛昱龙,搞成了这个样子。   他们餐厅员工是两班倒,分一三五和二四六,周日客人最多还要开总结大会,大家一般都要去。周日上了一天的班,晚上十点才下班,天黑,外头又下雨,他就没回家,住在了公司宿舍,谁知道第二天一大早就被人叫醒了,说他家里人找他。   电话是陶建国打过来的,让他请假回去一趟。陶然急匆匆回了家,刚到家就被陶建国劈头盖脸批了一顿:“你怎么还在上班?你这孩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不懂事了?”   陶然一脸雾水,刘娟说:“你六叔都伤成那样了,你就别上班了,去他家里照顾一下吧。”   陶然抿了抿嘴说:“我为什么要去照顾他……”   “你不去,难道还让我去?”陶建国问。   “你爸自己腿脚还不利索呢,再说了,你不是跟你六叔住过一段时间,彼此一个屋檐下生活了那么久,你去比谁都合适。”刘娟说,“你别不懂事,你六叔是怎么对咱们家的,昨天我和你爸去看他,看他瘸着条腿实在不方便,在洗手间摔了一跤,手都磕破了。眼下他身边正是需要人的时候。”   盛昱龙需要人是一方面,陶建国夫妇也有点投桃报李的意思,他们夫妇俩心里头一直觉得盛昱龙为他们家做了太多了,他们平时都想找个机会能回报一二呢,怎么可能放得过这个机会。人都是讲良心的,人情更讲你来我往,你帮我一点,我帮你一点,这样关系才平衡,否则关系就会越来越失衡,越来越尴尬,就变成了施舍和被施舍,这是陶建国夫妇不希望看见的,或者说是他们不想承认的。   “你去给你们经理请个假,请不下来就辞了,反正你那工作也是你六叔给你介绍的。”陶建国说。   陶然脸色有些阴沉,没说话。刘娟觉得奇怪,觉得陶然和平日有些不一样,她自己的儿子她还是了解的,一向懂事,善良,现在的表现却有点反常。   “你怎么了,不就是个工作,钱重要还是情分重要,你怎么拎不清了呢,咱们家以后靠你六叔的时候还多着呢。”   “我去。”陶然说。   陶建国说:“今天就去,暑假就在他那里住,别上班了。”   “知道了。”   陶然回去跟经理请了个假,收拾了一个包就过去了。走到红房子小区的时候特意拐了一下,到了小卖部西边的那个十字路口看了一眼,果然看见路旁有棵树被撞断了,地上还有轮胎印。他走到楼下的时候也没看见盛昱龙的车,倒是家里来了人,是周强他们。   他隔着房门就听见了周强的大嗓门,本来是带了钥匙的,可还是先敲了一下门。周强过来开门,说:“你怎么才来?”   陶然笑了笑,进屋子“强叔”,“江叔”挨个叫了一遍。胡子义笑着说:“龙哥刚说你会来,你还真来了。”   陶然看了盛昱龙一眼,却见盛昱龙脸上又多了个创可贴,看着十分滑稽,他又看了看盛昱龙的手,果然也贴了几个创可贴,不过创可贴都没包住伤口,露着一点血。   他本来心里还有点气,看到这心就软了,客厅里烟雾缭绕的,他回自己房间,结果看见他床上放着盛昱龙的床被,原来盛昱龙已经搬到他这里来睡了。   那他睡哪里呢,睡盛昱龙房间么,还是让盛昱龙搬回去?   不过他也没什么时间管这些,盛昱龙他们买了菜在家里吃的,陶然跟个老妈子似的在旁边伺候他们,这些人知道陶然细心体贴,都爱使唤他,一会让他拿个杯子一会让他递张纸巾,等到他们都走了之后,陶然又忙着收拾一片狼藉的桌子,而盛昱龙则大爷似的躺在沙发上,惬意地叼着烟看他。   “歇会再收拾。”盛昱龙说。   陶然放下手里的杯子,拿纸巾擦了一下手,然后拿了个馒头吃了起来。   刚才他都净做店小二了,都没吃饱。   盛昱龙说:“够吃么,要不我打电话让餐馆再送两个菜上来。”   “不用了,我也快吃饱了。”陶然说。   盛昱龙就看着他吃,眼神特别愉悦的样子,可是他脸上贴的创可贴实在可笑,很滑稽,陶然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一下,嘴上却说:“你看什么?”   盛昱龙说:“可不是我叫你过来的,我知道你不想来。”   陶然说:“我听我爸妈说你当着他们的面摔了,真摔假摔?”   “你怎么回事,什么意思?”盛昱龙说着就伸出手来给他看,还要揭开创可贴给他看伤口,吓得陶然赶紧拦住他,馒头都掉在菜汤里了,溅了他一胳膊菜汁。他赶紧拿了纸巾擦了一下,说:“你不怕疼啊?”   “那也不能叫你冤枉我,”盛昱龙说,“你怎么回事,我在你心里怎么就那么……”   那么什么,他没说出来,陶然说:“那能怪我?”   盛昱龙摁灭了手里的烟:“怪我。”   陶然也不打算继续吃了,站起来把茶几上的残汤剩羹收拾了,准备丢进垃圾桶里的时候发现垃圾桶竟然已经满了:“这都满了,你怎么没倒?”   盛昱龙说:“忘了。”   陶然下楼丢了垃圾,然后去厨房,发现厨房里也是乱七八糟的,还有个煮粥的锅,都长毛了。水池里也是什么都有,脏兮兮的。他一边收拾一边说:“你怎么回事啊,怎么比原来还邋遢。”   盛昱龙也不说话,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陶然到盛昱龙房间里看了一下,果然不出他所料,也是够乱的,他花了整整一下午才把家里收拾个干净,最后一边拖着阳台的地一边对客厅里看电视的盛昱龙说:“你怎么这么脏。”   盛昱龙说:“一个人不就这样,单身汉都这样。”   “我就不这样。”陶然说。他就是一个人住肯定也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盛昱龙说:“所以现在你来了。”   陶然:“……”   “我离了你就是这样的。”盛昱龙又说。   陶然本来还想发火,听了这话火竟然发不出来了。   盛昱龙是真的受伤了,还吃止疼药和消炎药。陶然本来还想他是不是装的,骗他来的。盛昱龙的下巴有点红肿,他很担心会发炎,觉得光用创可贴是不行的,就拿了药箱过来给他抹药。   “好在当初买了家庭药箱。”盛昱龙说。   “你别说话,别动。”陶然轻轻托着盛昱龙的下巴,很谨慎地往他伤口上抹药,盛昱龙的眼睛就一直盯着他看。他被看的心浮气躁的,就伸手抹了一下盛昱龙的眼皮。   “你怎么伤在下巴上了。”   “撞在方向盘上了。”盛昱龙说,“还有呢,你要不要看?”   陶然问:“还有哪儿?”   盛昱龙就脱了衬衫,陶然就发现他胸口也有一道伤痕,不深,但是也破了皮。陶然看不了伤,他看见伤心就揪成一团,盛昱龙的可恶他都忘了,很心疼。   有什么办法呢,他跟盛昱龙已经有感情了,过去几个月不是白过的。   “我前天晚上其实也有想留下来照顾你的。”他抿了抿嘴,轻声说。   盛昱龙笑了笑,看着他没说话。   他早就知道。 第67章 夏夜长┃八月三号,周一,雨   只可惜陶然的心软没能维持几个小时。他问盛昱龙:“你怎么跑到我房间去睡了?”   盛昱龙说:“你房间不是有空调么, 我就搬进去了,还挪么,那么麻烦。”   “不用挪了。”陶然说。   盛昱龙就笑着说:“就是, 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我现在又这个样,还能把你怎么着。”   陶然说:“我去你房间睡。”   盛昱龙说:“我那房间只有剩下个床架子, 没铺盖。”   “我去公司宿舍把床铺抱回来。”   提到这个,陶然想起一件事来, 于是在盛昱龙身边坐下, 说:“我跟你商量件事。”   “你别去搬你的铺盖, 我就跟你商量。”   陶然眉头一皱,盛昱龙就笑着说:“行行行,你说。”   “我现在要照顾你, 班不就不能上了么,我觉得挺可惜的,钱那么多的工作……”   “我可以给你发工资,比你上班还高, 怎么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说,这个职位不是空出来了么, 我想推荐我一个朋友接我的班,行么?”   盛昱龙说:“那恐怕不行。”   “怎么不行,不是周奶奶开的么,你说一声, 经理还能不愿意?”   “你也知道是我妈开的酒楼,当时把你安排进去算是走了后门,工资待遇那是因为咱们的关系给的,你那什么朋友跟我又不亲,不能因为他搞特殊,而且酒楼招服务员都是有标准的,不是是个人就能干的。”   “工资少给点也行啊,给一半也行啊。我这个朋友很可怜,你也认识的,就我们楼下的余和平,他现在一个人住,都没钱吃饭了。他就是比我矮一点,长的比我还帅呢,收拾收拾,肯定能达标。就当我求你,行不行?”   盛昱龙看了陶然一眼,然后往沙发上一躺,双臂展开靠在沙发背上:“求?你这可不像是求人的样子。”   陶然脸色一沉,坐直了问:“那你想怎么样?”   “你亲我一口,我就答应你。”   “……”   “你先别恼,这工作可不好找,多少大学生挤破了脑袋想进去,那个余和平,也就高中水平吧,学习好像还不怎么样,娘们兮兮的,我看他……”   结果他话还没说完,陶然就猛地亲了一下他的脸。   太突然了,盛昱龙僵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陶然,然后摸了一把自己的脸。   陶然脸上面无表情的,说:“亲了,可以了么?”   “……我说的可不是亲脸,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亲个脸就把我……”   “你想怎么样?”陶然打断他,直直地看着他,然后起身走到他跟前,手撑着沙发背趴下来,问:“想我亲你的嘴?”   盛昱龙咽了口唾沫,说:“……没有。”   陶然的脸却离他越来越近,他都感觉到了陶然清甜的气息,于是就闭上了眼睛,紧接着他就被陶然揪了一下耳朵,陶然揪得用力,骂道:“老不正经。”   盛昱龙睁开眼睛,陶然已经跳开了,盛昱龙摸了摸耳朵,笑了笑。   陶然问:“行不行啊到底?”   陶然明明有点凶,也没有亲他,却不知道戳到了他哪根神经。“行。”盛昱龙说。   “那我回去拿被子,顺便跟经理说一声,你记得提前给他打个电话说一下。”   陶然就先回了城中村那个家。刘娟听了他的打算,说:“好是好,不过你也别难为你六叔,行就行,不行就算了,别叫他难做。”   陶然点点头,说:“我知道,所以余和平面试之前我先跟他传授一下经验。”   他就去找了余和平,余和平听了激动的脸都红了,可又有些胆怯,说:“我,行么?”   “就是个服务员,有什么不行的。你不用怕,这餐厅是我六叔的亲戚开的,经理会照顾你的。”   他就带着余和平去了聚福楼,经理对余和平似乎不是特别满意,大概是觉得余和平太腼腆了,不是当服务员的料,不过碍于盛昱龙的面子就答应了,叫人带余和平去理发。陶然看他紧张,就全程陪着他。   余和平理了发,果然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清爽了很多,他身量是服务员里头最矮的,来不及给他修改,所以最小号的制服穿上还是有些大,陶然给他编起裤腿和袖口,说:“平哥,你不用紧张,好好做,这边工资高,做一个月顶在外头做好几个月呢,要是能长做,你以后也就能自立了。”   余和平脸色通红,看他的眼睛很热烈,说:“谢谢你。”   陶然说:“你不用谢我,我有事做不了了,便宜别人还不如给自己人呢,咱们都是一个院子长大的,不用客气。”   “我不会给你们丢脸的。”余和平说,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陶然就笑了,说:“加油,你要是急着用钱,以前经理跟我说过,说可以提前预支半个月的工资。”   余和平点点头,见陶然要走,忽然往他兜里塞了个东西。陶然掏出来一看,竟然是他前天给余和平的钱:“我现在能赚钱了。”余和平说。   陶然就有些后悔刚才自己跟余和平说可以预支工资这件事,想着余和平敏感,大概是误会了。他只是怕余和平万一急用钱,所以告诉了他一声而已。   “你帮我谢谢刘姨。”余和平说。   这钱其实不是刘娟让陶然给的,是他自己存的钱,给的时候怕余和平知道是他的不好意思要,所以才说是刘娟给的。   陶然就把钱收了,想了想说:“那你有需要再找我。还有,你现在可以住公司宿舍了,宿舍条件比你现在住的地方好,你退了租搬过来吧。宿舍床上有我的被褥,你要是不嫌弃就用吧。”   陶然走了之后,余和平就去宿舍看了一下,被子上还留着淡淡香味,很干净。   余和平以前对于陶然是有些妒忌的,有时候觉得陶然只是命比他好,得万千宠爱,羡慕妒忌的情绪里头还有些不服气,如今接触了几次,开始明白为什么陶然那么惹人喜欢。   长的帅,脾气好,成绩优异,心也善,像温润纯粹一块玉,一点杂质都没有。   从聚福楼出来,陶然就回了一趟家。刘娟问:“你们经理答应了么?”   陶然点点头:“答应了,妈,你带了几床被子过来的?六叔家里的被子都锁在柜子里,都发霉过,不晒没法盖。”   刘娟纳闷地问:“你被褥不是搬到公司宿舍去了么?”   “我留给余和平了,”陶然说,“你没见他现在住的地方,特别潮湿,被子也脏,要是他把自己的被褥搬过去,我怕公司其他同事会看不起他,所以就把我的留给他了。”   刘娟笑了笑,说:“你可真仔细。那我给你拿一套,正好上次搬东西的时候怕下雨了会冷,多带了一套过来。”   外头下着雨,刘娟找了个大塑料袋把被褥装了,送陶然出门:“你心细,我就不嘱咐你了,好好照顾你六叔。”   陶然点点头,把被子夹在腋下,撑着伞说:“我爸回来之后你就让他多卧床休息。”   “知道。”刘娟拂了拂耳边的碎发,“你路上小心点。”   陶然回到盛昱龙那边,盛昱龙已经睡着了。他到了主卧,铺好床,然后往床上一坐,打量了一圈,他还挺喜欢盛昱龙这个房间的,又大又宽敞,床也更舒服。如今老下雨,没有空调也舒服。   《天龙八部》他落在城中村那个家里了,他就走到书架旁看了看,重新挑了一本金庸的小说《书剑恩仇录》看了起来,没看几章就听见了客厅里传来了盛昱龙的咳嗽声,他赶紧合上书出去看了一眼,看见盛昱龙正在客厅里喝水。   “醒了?”   盛昱龙似乎愣了一下,然后继续喝水,喝完了才“嗯”了一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也刚回来,你怎么天没黑就睡上了。”   “这两天没怎么睡,刚去眯了一会。晚上吃什么?”   “我正想跟你说呢,以后我们自己做着吃吧,我等会出去买点菜,你看行么?”   盛昱龙说:“我都行。”   他巴不得。   陶然说:“那我现在就去买菜。”   “钱包在电话机旁。”盛昱龙说。   陶然拿了钱包,问盛昱龙想吃什么。   盛昱龙说:“买点海鲜吧,虾或者螃蟹什么的,鱼也行。”   陶然自从听说刘娟说盛昱龙如今也不富裕之后就想替他省点钱,做饭就是为了节省,没想到盛昱龙口味倒是刁,还要吃螃蟹。   “螃蟹我不会做,虾我也不会……今天你们吃了那么多肉,晚上咱们吃素吧,明天再买鱼。”   盛昱龙说:“我都行。”   陶然就拿了伞出去买菜了。   红房子小区有条街专门卖菜的,他买菜的时候碰巧碰见了柳依依和她妈。柳依依笑着问:“你不是搬走了么?”   她还以为以后可能都见不到陶然了呢。   “我六叔腿折了,我来照顾他,所以又搬回来了。”   柳依依的妈妈正在挑排骨,听见了就说:“那你买点排骨熬汤啊,骨头才愈合的快。”   “是么?”陶然就凑过来,让柳依依的妈妈帮他挑排骨。   “你煮的时候只放点葱姜蒜和盐就行了,别的调料都不用放,越清淡越好。”柳依依的妈妈笑着说。   陶然又问了她做排骨汤需要注意的事项,柳依依的妈妈很高兴地把自己掌握的熬汤知识都讲给了他听。陶然回到家,对盛昱龙说:“我买了点排骨,咱们晚上喝排骨汤。”   盛昱龙说:“你怎么磨蹭这么久,赶紧过来扶我一把,我要上厕所。”   陶然把雨伞放到门外,合上门放下手里的东西:“你自己不能上么?”   “单腿怎么走路。”   “那我没来之前你不也一个人上厕所么?”陶然大概猜到盛昱龙想要干什么,有些不情愿。   “一个人也能,不过上次不就摔了。”盛昱龙说,“那你别管,我自己来。”   他说着就单腿往洗手间蹦,他是高而健壮的人,单腿蹦起来小心翼翼,看着十分滑稽。陶然赶紧跑过去扶住他,说:“你怎么变得这么矫情了。”   盛昱龙搭在他肩膀上,说:“你怎么变得心这么硬了,你以前最善良了。”   “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陶然说。   他扶着盛昱龙,背过身不去看他。盛昱龙拉开大裤衩撒尿,说:“你不是怕人善被人欺,你是怕被人骑吧?”   陶然闻言大怒,要使劲不使劲地推了盛昱龙一下,盛昱龙身体一晃道:“我曹,尿手上了。”   “活该。”陶然说,“你怎么不尿裤子上。”   “尿裤子上不还是你给我洗。”盛昱龙说。   “谁给你洗,洗衣机给你洗。”   盛昱龙用手指头推开水龙头冲了一下手:“你不是说内裤要手洗,洗衣机洗不干净?”   “你还要什么干净,脏死你,”他说着忽然瞥见盛昱龙大裤衩还卡在下面,脸上一热,赶紧别过头去,又补了一句:“不要脸。”   “我不光不要脸,我还脏,你想想我都能干哪些脏事。哪里脏我往哪钻。”盛昱龙提上裤子,冲着他说:“你说我想往哪钻。”   陶然黑着一张脸,碍于盛昱龙是伤残人士,不好动手,但他也不知道能骂什么。盛昱龙很严肃地说:“以后你再说我不要脸,我真就不要脸给你看。”   陶然简直气到爆炸,“真就不要脸给你看”,这意思是现在还没有不要脸了?   那什么叫要脸?   他冷着脸把盛昱龙扶到沙发上坐下,忽然出了门。盛昱龙问:“你……你干什么,你爸妈让你来照顾我!”   陶然也不说话,直接就出去了,不一会回来了,手上多了个拐杖。   多亏红房子小区的商业街上什么都有,拐杖也有,轮椅也有卖的!   盛昱龙呆呆地看着他手里的拐杖,问:“干什么?”   陶然往他手里一推:“能干什么,你不是走路不方便么,以后拄着它。”   “我拄它,那还要你干什么?”   “我有我的用处,拐杖有拐杖的用处,”陶然说,“还是你觉得我的作用和拐杖一个样,有了拐杖你就不需要我了?那也行,我可以回去了。”   盛昱龙很不高兴地站起来试了试那个拐杖:“太矮了。”   “这是最高的了,这是老年人专用,我买的最长的了,谁让你长个大高个,你凑合用吧。”   盛昱龙试了几下,不耐烦地扔到了沙发上:“什么破玩意。”   “以后你就拄着它上厕所,没人扶你了。”陶然说着就去了厨房收拾排骨,盛昱龙又拾起那个拐杖,拄着到了厨房门口,靠在门框上看他。   “你要是不想照顾我你就走,不用勉强。”   陶然放下手里的盆子,说:“那你老那样,我怎么照顾你。”   “我本来就这样,我以前跟那些女的说的更荤,比啊吊的,她们不都喜欢的很。”   “我又不是她们,她们喜欢,你说给她们听啊。”陶然说,“你说这些流氓话,你还光荣了?”   陶然越说越气,“咣当”一声把盆子扔进了水池里,一张脸都黑透了。盛昱龙惴惴的,有些紧张忐忑。   盛昱龙在一开始面对陶然的时候占了有经验的优势,自认为是个中高手,常把陶然逗的脸色通红手足无措。尤其上次在陶然家里他把陶然拉下床那次,稍微使了点心机,几次将亲未亲,弄的陶然都忘了反抗,他觉得陶然很吃他那一套,所以有些得意忘形,他以前交往的女人没有贞洁烈女,小清新路线的都没有,他这种流氓痞子,交的对象不管外表看起来是什么样,骨子里都是有些风骚的,火辣的,不然跟他搞不到一块去,经验主义让他在对待陶然的时候出现了失误。   陶然一晚上都没给他好脸色,盛昱龙有些后悔,不过他是聪明人,能很快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也知道怎么改,所以晚上表现的很老实。   爱情里头谁都是摸着石头过河的。他一身坏毛病,都是陶然给他磨没的。 第68章 夏夜长┃八月三号到四号,暴雨   陶建国晚上八点多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果然瘸得更厉害了。刘娟扶着他坐到床上,问说:“今天忙的怎么样了?”   “还行,周强那人挺能干的, 看我脚伤没好, 基本啥都没让我干。”   今天主要是招人,盛昱龙说店以后都是陶建国看, 所以人也让陶建国挑,挑顺眼的, 对脾气的, 以后才好相处。   “其实这人该老六来挑, ”陶建国说,“到底是他的生意。”   夫妻俩聊了些琐事,陶建国已经在外头和周强吃过了, 躺下来就要睡觉,说累。刘娟说:“去,洗了澡再睡。”   “洗什么澡,下雨天又不热, 我今天也没干什么活,不脏。”   刘娟看他脸色疲惫,只好由着他。陶建国又问起陶然, 刘娟说:“已经辞了,今天就搬到老六那儿去了,工作替给余和平了。”   “怎么给他了?”   “估计是看那孩子没个着落,想帮他一把吧。”刘娟就把被子的事告诉了陶建国, “我发现陶然心真细,我都没想到这茬。”   “还不是你教的,”陶建国说,“一个男孩子心这么细,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又不是闺女。”   “你懂什么,学你当大老粗啊?”刘娟拍了陶建国一下;“往里点。”   陶建国说:“男人心要那么细干什么,什么事都包了,还要你们女人干什么?”   “我就是给你干活的。”刘娟说。   陶建国笑了笑,说:“不过他心细照顾老六我也放心……这个老六,要是早点找个媳妇多好,你看受伤了身边都没个人嘘寒问暖的。”   “这不陶然就去了。”刘娟撇撇嘴。   “那陶然能跟女人比啊,什么人都不如自己的媳妇好使。”陶建国说着就摸了一下刘娟的脸,刘娟笑着说:“你才知道!”   陶然生来没受过大的挫折和磨难,骨子里其实是很骄矜的,但人没经历过社会的浸染,单纯善良。所以陶然吃软不吃硬。   但盛昱龙不是个耐心温吞的人,霸道惯了,一下子慢不下来,所以只能软硬兼施,这软硬的分寸就很重要。他自己也意识到自己掌握的不好。   “是我不好,不该把不要脸当有趣。”他对陶然说。   陶然没说话,站在水池边洗盘子。盛昱龙叹了一口气,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陶然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心想他以后也不说盛昱龙不要脸了。   他觉得还听难听的,他能说的最难听的话就是不要脸了,要不是盛昱龙太过分,他也不会这么说他。   陶然觉得困惑而纠结,却又觉得他和盛昱龙的关系错综复杂,已经扯不清。外头雨似乎下的更大了,他扭头朝窗外看了一眼,只看到玻璃上的雨水。   其实他头疼的事还有很多,除了上厕所,还有洗澡这些事。盛昱龙这个样子,一个人肯定是没办法洗澡的,但是让他给盛昱龙洗澡,他真的做不到。他现在和盛昱龙已经不是单纯的两个雄性生物的关系了,盛昱龙把他当女人,一个女人当然不能帮一个不是情侣的男人洗澡。盛昱龙现在仗着有伤有点肆意妄为,他心软,下不去狠手。   “你今天不洗澡吧?”   他出门问盛昱龙。   盛昱龙在客厅里看电视,听见他的声音就扭头看了他一眼,说:“不洗。”   还挺识趣的。   陶然抿了抿嘴,自己去洗澡了。他是很爱干净的人,一天不洗澡就难受,何况今天累了一天。   洗了个澡浑身舒服,大概因为自己太舒服了,就不好意思让盛昱龙太难受。他想不洗澡,脚总是要洗的,于是便用盆子接了一盆热水,端到了客厅里面。   盛昱龙压根就没在看电视,眯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大概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睁开眼看了他一下。陶然说:“你洗洗脚吧。”   “我今天又没出门,不脏。”   话虽然这么说,盛昱龙还是脱了拖鞋把脚放进了水盆里,先洗了右脚,等到洗完了右脚,就把水盆子用脚推远了一点。受伤的左腿被石膏固定着不能弯曲,只能伸直了洗,盛昱龙弯腰伸了一下手,也没够到水盆,大概他平日里一直是英姿飒爽的,这突然一副生活不能自理的样子看起来就格外凄凉。陶然冷眼看了一会,终于还是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腿放到盆子里,怕水会浸湿了盛昱龙腿上的石膏,动作格外轻微。   “我自己来。”盛昱龙说。   “你坐着吧,别动了。”陶然语气不算友好,但动作很轻,撩了水泼在他的左脚上。盛昱龙的脚很大,又宽又长,脚背矫健露着青筋。陶然的手摸上去的时候盛昱龙身体不可抑制地动了一下,他觉得陶然的手好热,比水还要热,摸得他想动。他心里满满的都是爱意,简直要溢出来,甚至于有些伤感,觉得陶然对他真好,陶然这个人真好,心像玉一样温润通透。   “你脚趾甲这么长了,怎么都不剪剪?”   盛昱龙没说话,他最近忙,都没注意脚趾甲长了。他以为陶然是要帮他剪脚趾甲,有点尴尬,又特别喜悦,眼睛放光地看着陶然,想自己要不要客套地拒绝一下。谁知道陶然并没有要给他剪脚趾甲的意思,只拿了毛巾擦了擦他的脚,端起水盆就去洗手间了。   他有点失望,不过到底还是喜悦多一点,陶然能帮他洗脚真的就烧了高香了。   陶然有点不高兴,因为他都没帮他爸妈洗过脚,居然给盛昱龙洗了脚。   他到了洗手间特意多打了一点肥皂,搓了好几遍手,闻了闻,香喷喷的。   其实盛昱龙的脚不臭,盛昱龙虽然邋遢,但不脏。   他想自己刚才给盛昱龙洗了脚,不知道盛昱龙会不会尾巴又翘起来了。所以再出去就格外冷淡,说:“我先睡了,你也早点睡。”   盛昱龙今天已经心满意足,而且他已经意识到见好就收张弛有度的道理,“嗯”了一声说:“晚安。”   “……晚个屁的安。”陶然心里讪讪地想,还学起人家言情文男主的那一套了,真恶心。   他回到卧室之后特意反锁了门,然后爬上床拿起《书剑恩仇录》继续看,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竟然丝毫没有困意,他看了看床头的闹钟,已经十一点了。   外头的雨好像越下越大了,哗哗啦啦的,下的叫人胆战心惊。他下了床,将窗户打开了一下,发现外头全是雨雾,连路灯都看不清了,只看到模糊的光晕。暴雨已经笼罩了整个长海市。   余和平躺在宿舍的床上,听着外头的雨声,半夜了都睡不着。被子有一种淡淡的香味,让他想起了梁成东。   梁成东的床上就有这种淡淡的香味,虽然不尽相同,但都是干净的味道。他们公司的宿舍是单人宿舍,房间不大,但都属于自己。余和平对于独属于自己这件事,有着非常偏执的欲望,好像更有私密感,灵魂上也会有自由的快感。   他要好好干,抓住这个机会,他这种人不是常有这种机会的。   经理找了一个叫苏秋的人来带他。苏秋面容白皙,身量高挑,年纪算是这批服务员里最大的,已经二十六了。他对余和平说:“你不用紧张,陶然也是我带的,服务员的活其实很简单,咱们跟外头那些餐馆的服务员也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是要更细心一点,服务更周到一点,主要是有眼色。”   他带了余和平半天,发现余和平和陶然一样心细,唯一的区别是余和平更谨慎,说话和举动都谨小慎微,他人是有些女性化的,他自己似乎也知道,所以一直克制,腰背挺的太直了,苏秋问他:“你这样站累不累,其实客人要求没那么严格,有时候你也可以放松了站。”   “不累。”余和平说。   “不累”,“没事”,“没关系”,“好的”是余和平最常说的话,好像他这人生就不懂反抗。苏秋见他这么听话,有时候余和平做错了,他也不好意思说的太直白,他觉得余和平还挺敏感的。   一上午下来,经理过来问余和平做的怎么样,苏秋还专门挑了个余和平不在的时候,小声说:“他心很细,很会察言观色,就是面部表情有点僵硬,不怎么笑,我让他多笑笑,他好像有点做不来。”   察言观色是余和平的强项,他生就会看人脸色。但服务员这种工作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吃力的,他能做的不过是刷盘子那种不需要跟人打交道的工作。他好像有社交障碍,不知道如何与人正常地相处,经理就交代他说:“和平啊,你得笑啊,做服务员就得笑脸相迎。”   他窘迫地笑了一下,经理说:“不行,你看看他们是怎么笑的。”   余和平看了别的同事脸上挂着的笑容,觉得难度很大。   他人生当中好像笑的机会太少了,时间久了,都不会笑了,如果不是发自内心的,让他笑,他甚至自己都觉得自己面部僵硬,笑的很不好看。   但是经理说:“对,就这么笑,再放松一点就更好了。你没事可以咬个筷子联系一下,人咬筷子的表情就是标准微笑。”经理说完还给他示范了一下。   余和平回到宿舍就练了半个钟头,对着镜子练,慢慢地就走神了,开始看镜子里的自己,有些不熟悉自己的这张脸。   其实他理了发,穿上公司统一的制服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清爽了很多,虽然跟陶然那种由内而外的清爽不一样,也足以叫他自己都觉得陌生。他想象着陶然的样子,挺胸抬头,尽量笑的自然,镜子里的他是很好看的,俊秀而白皙,大概是制服的作用,隐约竟真有陶然的影子。他盯着自己镜子里的脸看了一会,然后尽量自然地,放松地露出微笑,嘴角微微翘起来,露出些许牙齿,眼睛已经泛起了泪光,是喜悦的泪,噙在眼眶里没有掉下来。他微微歪了歪头,笑的更灿烂,想象着自己有一天会变成陶然那样的人。 第69章 夏夜长┃八月七号,周五,晴   翌日再上班的时候苏秋就发现余和平笑的比昨天多了, 不过有点太多了,笑的时间久了,感觉他脸部肌肉都有些僵硬了, 笑容仔细看也很假, 并不是发自真心地笑,不过胜在长的精致, 叫人看起来还挺喜欢的。最主要是能吃苦,什么都抢着干, 对客人的服务也很周到, 一口一个“您”, 爱鞠躬,而且鞠的幅度大,显得特别有诚意。客人用餐的时候他们按例是要站在旁边随时服务的, 除非客人让他们出去。余和平特别会察言观色,得了一笔小费。   来他们这吃饭的虽然非富即贵,但给小费的还是很少的。余和平要交给经理,经理说:“小费算自己的, 你自己拿着。”   同事对他都有了点意见,觉得他上赶着的态度太明显了,倒显得他们不够热忱。   “他都是假笑。”一个同事小声说。   “而且你们不觉得他有点娘么?”   “是有点娘, 而且傲慢的很,对客人那么热情,对同事却爱答不理的,我上次上厕所碰见他, 跟他打了个招呼,他竟然吭都没吭就走过去了,他不就是有后台么……”   同事们对他有意见,也传到了苏秋耳朵里。苏秋其实也发现了,余和平似乎很喜欢独来独往,不爱跟人交流,开门前和关门后有段时间其实没有客人,他们都很松散,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话,余和平也不参与。   他想跟余和平说说,但是又怕自己多事让余和平不喜欢,于是先去问了经理余和平的底细。经理说:“陶然是,他不是老板的亲戚,好像是陶然的一个朋友。”   苏秋这下算是放了心,因为他觉得经理还挺喜欢余和平的,余和平又能干,如果再有后台,将来说不定也会提做领班。   他就跟余和平提了一下,让余和平多和同事搞好关系:“你年纪小可能还不知道,同事关系比跟领导的关系还重要,你要多跟大家相处,别被孤立了。”   孤立这个词对余和平太熟悉了,他听了愣了一下,当天晚上下班之后就用客人给的小费买了点吃的分给大家。大家一边笑着吃他买的东西一边打趣他,不知道是不是他太敏感的缘故,觉得大家话里话外还是有些嘲讽他。   余和平不想跟他们套近乎了,但又实在紧张这个工作,怕同事关系会影响到他的去留,干活就更卖力了。   他好像生来就没人缘,也不期望能交到什么不嫌弃他的朋友,既然同事关系处不好,只能更卖力一点,让领导看在眼里。   陶然知道余和平性格内敛,怕他做不来,周五的时候过来看他,他是趁余和平不上班的时候来的,直接去了公司宿舍,却没找到余和平,只好去店里找。一个同事最先看到了他,偷偷过来跟他打招呼:“你是回来上班么?”   “不是,我来看看我朋友余和平。”陶然笑着问,“他今天值班么?宿舍里没看见他。”   “他在里头呢,”那同事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神情颇为微妙:“他在打扫卫生。”   陶然微微一愣,那同事就说:“可没人指使他干,是他自告奋勇要干的。”   陶然去了洗手间,结果一进门就看到了余和平,正拿着一个长柄刷子刷马桶,估计感觉到有人进来了,头也不回地说:“不好意思,这边在做清洁,请您用二楼的洗手间。”   余和平说完就回头看了一眼,看见是陶然,赶紧站了起来,脸色有些尴尬,说:“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工作怎么样……”陶然站在洗手间门口,“你今天不是该轮休么?”   余和平笑了笑,红着脸说:“那你等一会,我马上就干完了,你去外头等吧,这个清洁剂呛人。”   陶然只好走了出去,经理看见他,招手让他过去说:“你来看和平啊?”   陶然点点头:“他今天不是休息么,怎么在干卫生?”   经理很高兴地说:“我正要跟你夸他呢,他可真能干。昨天晚上搞卫生,大家都不愿意去打扫卫生间,就他愿意去,昨天估计没干完,今天一大早就跑过来了。”   经理问他喝什么,陶然说:“不用了,我等平哥出来就走。”   余和平又等了四五分钟才出来,对陶然说:“我得回宿舍换件衣服。”   陶然就陪他回宿舍换衣服,问余和平说:“厕所那么脏,他们都不干,你为什么干,要干也该大家一起。”   余和平笑了笑,似乎有些窘迫。陶然见他不说话,只好不再提。余和平不好意思告诉他是他自告奋勇的,想给领导一个好印象,他不想让陶然觉得他献媚,拍马屁,即便他真的很谄媚。   今天难得没有下雨,早晨的时候太阳还冒出来了一会。这一会太阳又没有了,只有天边有明晃晃的云彩。余和平问:“你通知书收到了么,昨天在店里看电视,看到新闻说通知书都开始发放了。”   “还没有,不过也快了,我有的同学已经收到了。”   他们一起去了城中村的陶家。刘娟挑了几件陶然的衣服给余和平:“这几件都是他穿起来有些小的,比较旧了,你想穿就穿,不想穿就扔了,留在家里也没什么用。”   余和平在他们家还是很腼腆的,刘娟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刘娟留他吃了个午饭,余和平便回去了。刘娟对陶然说:“以前觉得这孩子有点不懂事,见了人也不知道叫一声,如今看还挺懂事的。”   “而且他还有股劲,”陶然说,“以前经常见他被人欺负,有点像个女孩子,柔柔弱弱的,”陶然就把他在聚福楼看见余和平刷马桶的事情说了一下,“他自己主动去做的,而且一点都不埋怨。”   刘娟说:“有劲好,人活着就该有股劲。”   服装店快要开业了,都是男人该忙活的事,陶建国午饭都没回来吃。刘娟问陶然要不要留下来吃饭,陶然说:“就这都是请假出来的,我得回去给他做饭呢。”   刘娟就笑了,说:“你做饭,能做好吃么?”   “六叔说很好吃,我吃着也可以。”陶然说。   他不知道盛昱龙说的是不是实话,估计他不管做成什么样子,盛昱龙都会说好吃,盛昱龙这两天很谄媚,他刷个盘子盛昱龙都要夸一句,说:“刷的这么干净。”   “你要没话就别找话说。”陶然道。   盛昱龙跟他在一块就找话跟他说,要么就是眼睛一直不老实地在他身上晃来晃去的。不过只要他不动手不说脏话,陶然尽着他看,自顾自地看自己的小说。   盛昱龙只老实了两天就有点忍不住了。他真是做不到,他本来就不是个克制的性子,欲望又强,天天和陶然独处一室,又是潮湿的夏天,正是脏东西滋生的季节。陶然有点察觉了他的骚动,所以出来了一趟,不过盛昱龙说了,让他记得回来做午饭。   “让你来照顾我,你三天两头往外跑,我要出事了找不到人怎么办?”   “你能出什么事?”陶然没好气地说。   盛昱龙拉着一张脸,欲求不满。男人欲求不满的时候脾气真的很容易暴躁,有时候会失去理智,蛮不讲理,而且是发自内心的不讲理,自己并不会意识到。盛昱龙是真的有点不高兴,说:“你就是躲我。”   “我不是躲你,我是给你点私人空间。”陶然说,“我看你这几天躁动难耐,我走了你好干坏事。”   他说完就不怀好意地笑了,盛昱龙躺在沙发上,露着肌肉健壮的上半身,他今天一大早起来就只穿了个大裤衩,天又不热,他穿这么少,还不是体内的火烧的,陶然撇撇嘴,出门去了。   出来的时候天还不算晴朗,没想到中午的时候太阳竟然露出来了,阳光普照,一扫多日阴霾。陶然回来的时候见家家户户几乎都在晒被子,红房子小区快变成花花绿绿的小区了。他快步上了楼,想趁着太阳光还在的时候正南面的时候赶紧晒晒被子,谁知道刚走到楼下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个很叫他意外的人,竟然是孙璐璐。   孙璐璐的大波浪不知道什么时候烫直了,一头乌黑的头发,他差点没认出来。这才几天,他居然都忘了盛昱龙那些风流烂账了。   他立即追了上去,十分热情地喊道:“璐璐姐!”   孙璐璐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是他,很惊喜的样子,说:“陶然啊,吓我一跳。”   “你来找六叔么?”他问。   孙璐璐依旧是明艳灿烂的模样,笑着说:“对啊,我找他有点事。”   “他正好受伤了在家养伤呢。”陶然说。   孙璐璐很关心地问:“怎么受伤了?严重么?”   “我嘴笨,不会说,你自己上去看看。”   陶然兴奋地领着孙璐璐进了家门,刚打开门就听见盛昱龙说:“我都饿死了,你怎么才回来。”   盛昱龙光着上半身,只穿了个大裤衩,两条腿都在茶几上放着,人往沙发里一躺,活像个压榨长工的大地主。陶然笑眯眯地说:“六叔,你看谁来看你了。”   “龙哥。”孙璐璐眼睛忍不住直往盛昱龙身上瞄,她最近其实对盛昱龙的感情已经冷淡下来了,可是一看到盛昱龙那一身结实的腱子肉,那魁梧高大的身材,心里头那头小鹿就又开始乱撞了起来。盛昱龙起身看见是她,赶紧抓起沙发上的T恤套上,人也显得有些慌乱,问:“你怎么来了?”   陶然笑眯眯看着他说:“六叔,你这话说的,你受伤了,有人来看你,你不高兴啊?”   盛昱龙盯了他一眼,陶然扭头对孙璐璐说:“璐璐姐,你坐,想喝什么,汽水行么?”   孙璐璐笑着说:“都行。”   “那你跟六叔说话,六叔这些天在家可闷坏了。”   他说完就进厨房去了,他回来路上买了点菜。不一会他就拿了两瓶汽水出来,放到茶几上:“璐璐姐中午别走了,留下来吃个饭。”   孙璐璐说:“不了不了,我还有事呢,跟龙哥说几句话就走。”   陶然也不看盛昱龙,笑着对孙璐璐说:“那你们聊,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他说着就进厨房择菜去了,留下孙璐璐和盛昱龙在客厅里。其实他还是有些好奇的,也想看笑话,孙璐璐胆子大,豁的出去,他至今还记得当初盛昱龙喝醉酒,孙璐璐往他身上爬的场景,他想孙璐璐最好再爬一次,看盛昱龙在他面前怎么再流氓得起来。   孙璐璐没说几句话就要走了,陶然手里拿着一棵葱,探出头来笑着问:“璐璐姐这就走了啊?”   “嗯,走了。”孙璐璐没有了波浪头,却照样美艳火辣,陶然送她出门,看着孙璐璐屁股一扭一扭地下了楼,高跟鞋在楼道里哒哒作响,他笑着关上门,回头就对上盛昱龙铁青的一张脸。   除了铁青,估计还有点羞愧的红晕在,看着陶然说:“璐璐姐?你想干什么?”   陶然手里还拿着一根葱,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我怎么了,人家那么年轻漂亮,叫声姐过分么?”   盛昱龙有点心虚,底气不足,而且知道陶然这是故意的。陶然叹了口气,说:“你别说,看见她,让我想起兰姐了,好久不见她了,我还怪想她的。”   “陶然,”盛昱龙扒着沙发背说,“你够了啊。”   陶然就哈哈大笑起来,哼了一声,很得意:“你也有今天,活该,让你风流!”   盛昱龙咬牙切齿,觉得陶然真是欠那什么。 第70章 夏夜长┃八月七号,我爱你   “你不要伶牙俐齿, 以后有你受的。”盛昱龙说。   陶然说:“那我拭目以待!”   盛昱龙似乎蠢蠢欲动,但估计腿不方便,又坐下来了。陶然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对待盛昱龙也没那么防备了, 反正盛昱龙如今瘸着腿,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等盛昱龙好起来的时候, 估计他早就在中山大学里了。   不用怕。   而且每次他和盛昱龙交锋占了上风的时候, 他心里就特别高兴, 感觉莫名很解气。   他都要喜欢上孙璐璐了,真想她常来。   陶然做菜手艺其实一般,主要是没什么经验, 油盐酱醋放的没个准,今天做的饭菜尤其咸了。盛昱龙估计心情不好,不昧着良心夸他了,筷子一放, 不吃了。   “怎么了,嫌不好吃?”   “你觉得好吃?”   陶然啃着馒头说:“我觉得还行啊,不就是咸了一点, 还省菜了呢。”   “那盐不要钱?”盛昱龙说着就摸到手机,“你也别吃了,我点俩菜。”   陶然说:“你要点点你自己的,我好不容易做好的。”   盛昱龙给附近的菜馆打了个电话, 十几分钟之后就送过来了。两菜一汤。   陶然把自己炒的菜挪到一边,盛昱龙问说:“你不吃?”   “我不吃。”   盛昱龙也没劝他,俩人各吃各的。盛昱龙把两份菜吃了个光,汤也喝光了,估计吃撑了,一直躺在沙发上打嗝。   陶然冷笑一声,收拾了桌子去厨房刷碗。刷碗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回来要晒被子,竟然给忘了,看看太阳,已经偏西了,就没有晒,擦干了手就要回卧室。   盛昱龙叫住他说:“你怎么又往房间里跑,坐这儿陪我说说话。”   陶然问:“说什么?”   “随便说,不然我一个人怪没意思的。让你来陪我,除了生活上,精神上你也得照顾一下。”   “你要有话就说,我是没有什么话跟你说。”   “行,我有话跟你说,你过来。”   陶然就走了过去,抱着手臂往沙发上一靠:“说吧。”   盛昱龙笑了笑,问:“你知道孙璐璐找我做什么的么,你怎么也不问。”   “那是你们的私事,我干嘛过问,也不想过问。”   “她弟弟犯了点事,进去了,想托我找人给捞出来。”   陶然“唔”了一声,说:“那你答应了么?”   “不是什么大事,还是打算帮她一下,你觉得呢?”   陶然说:“我不管这些事。”   “我知道,就跟你说一声。”   陶然听了用眼睛的余光看了盛昱龙一眼,嘴角要翘不翘,手指头在沙发背上轻轻敲打着,盛昱龙要摸他的手,还没摸到呢,陶然就收回来了,双手往裤兜里一插,说:“我要看小说去了。”   “我也看,老看电视也没意思。”   他们俩就一起到卧室去看书,书桌不够大,俩人并排坐难免要挨着。陶然也不管他,只管看自己的,一直看到眼睛有些酸涩了,才停了一会,扭头看旁边的盛昱龙,盛昱龙却拿了一支笔在一张白纸上勾画着,他仔细一看,竟然画的是他。   这还不是最吃惊的,最让他吃惊的是,盛昱龙竟然画的挺像回事。   “你还会画画?”陶然吃惊地问。   盛昱龙把那张纸拿起来抖了两下:“看看,像不像?”   “像。”这还是陶然第一次被人画呢,“你还会画画,我都不知道。”   “小的时候跟我爸的一个朋友学的,他是搞美术的。”盛昱龙见陶然两眼放光,难免有些骄傲,“我以前画的比这好,好多年没提笔了。”   他说着指了指衣柜上的一个大盒子:“你把那个拿下来。”   陶然就脱了鞋,站在椅子上把那纸盒子抱了下来,都是灰尘。   他放到地上打开,里头有些画本子,还有一整套的彩铅。他翻出来一看,好多画,大部分都是人物画,男女老少都有,看起来非常专业,至少对他这个门外汉来说,画的非常高级了。   “这些都是你画的?”   他甚至从上头认出了盛父,比现在的样子要年轻一些,也找到了周芳,除此之外他就都不认识了。盛昱龙低头捡了一张,笑着问他:“你猜这个是谁?”   那上头画的是个十多岁的少年,很稚嫩,但是他一眼就看出来是谁了。陶然哈哈大笑起来,说:“你怎么都没变样啊。”   小小年纪看起来就桀骜不驯,眉眼一点都没变,就是头发长一些。   他越看越高兴,扭头又看看盛昱龙:“你画这么好,怎么后来不画了呢?”   “不想画了。”盛昱龙说着又翻出一张递给他,“我亲妈。”   盛昱龙的亲生母亲和他想的一点都不一样,特别文静,秀美,陶然觉得一点都不像盛昱龙的母亲,甚至都不如周芳给他的感觉像。好像越是温柔的母亲,越会养出男子汉气质浓重的儿子,越是强势的母亲,养出的儿子反而会越温柔。   “真漂亮。”陶然发自内心地赞美说。   盛昱龙说:“我妈年轻的时候是我们那一片出了名的美人。”   陶然笑着抬头:“可惜你没遗传到她的基因,长的像你爸爸。上次去你们家见到他,我就想,你老了大概就是他那个样子,你们父子俩很像。”   陶然说着又看了看其他几张,忍不住叹息说:“你以前这么有才华啊。”   他光知道盛昱龙打球好,印象中一直以为盛昱龙属于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那一种。盛昱龙说:“小的时候家里看的比较严,什么都学,那时候除了上学,放学回来还要学绘画,学钢琴,后来我妈去世了,没人管,我也就没再搞这些了。”   “你还会弹钢琴?”陶然觉得他今天真的要对盛昱龙刮目相看了。   盛昱龙说:“隔壁房间有台钢琴,你没看见?”   “没有。”他要看见早就摸几把了,他这人和刘娟一个性子,都有些浪漫情怀,但他们家只属于小县城的一般家庭,艺术对他们来说是比较奢侈的,越是得不到,心里对这些越是憧憬。陶然以前就想买个电子琴,刘娟没给他买。他们家的教育理念就是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影响学习的爱好一律不能有。   “就在柜子旁边,你原来放被子的时候没看到?”   “用布盖着的吧?我还以为也是柜子呢。”陶然说着就跑到隔壁放杂物的房间去看了一眼,果然发现一架钢琴,虽然有些破旧了,不过是一台货真价实的钢琴,他摁了一下,没响,估计坏了。   他又跑回卧室,兴奋地对盛昱龙说:“还真有一架钢琴。”   盛昱龙说:“我还能骗你。”   陶然心里就疑惑了,过去的盛昱龙和现在的盛昱龙完全是两个人啊!小时候的盛昱龙,足球篮球台球全都会,还会弹钢琴会画画,家境优渥长的也不错,简直就是完美男人啊,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的老流氓。   不过拥有这样的过去总比没拥有好,盛昱龙在陶然心里不知不觉就加了一层光环。而且看刚才盛昱龙画他那个肖像,功力还是在的,画的有六七分像呢。   “我要放起来。”陶然拿着那张画像说。他们学校门口以前也来过一个画画的,好像是长海大学美术系的学生,画一张素描五块钱,他还站在旁边看了一会。那个人画画很厉害,画的又快又像,但也不完全像,会放大一些特点,显得很有艺术范。他那时候就也想坐下来画一张,但是不舍得花那个钱。   “这个画的不好,你要是喜欢,坐下来我正儿八经给你画一个。”   陶然说:“好啊好啊,我给你当模特。”   盛昱龙就指挥他找了正经的画纸和画笔给他画肖像,只是他坐了好久,也没见盛昱龙有画完的意思。而且盛昱龙看他的时间明显比画画的时间要多很多,陶然被他看的慢慢的开始不自在,便问说:“你怎么画这么慢,我见别人十来分钟就能画好了。”   “正经画有正经画的方法,就得慢慢画。”盛昱龙说着放下笔,“今天就到这吧,明天再接着画。”   陶然赶紧凑过来看了一眼,只看一眼,就把那画纸扔到盛昱龙脸上:“你逗我的吧?”   这画了半个钟头了,才画了两只眼和一个脸的轮廓。   盛昱龙笑着把那画纸铺在桌子上:“你懂什么,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也是画的灵魂,当然要好好画,慢慢画,你看这双眼睛我画的是不是很传神?”   陶然最后信他一次,扭头认真看了看那双眼睛,但是他真的没有看到哪里传神了,就是平白无奇的一双眼。   陶然笑了笑,往椅背上一趴,看着盛昱龙问:“我刚才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没好意思问……”   “什么疑问?”   “你说你以前那么厉害,又会弹琴又会画画的,像个大才子,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呢?”   盛昱龙脸色一沉,问:“变成什么样了?”   陶然也不回答他,只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啧啧”叹息了两声,然后扭头去桌子上翻出盛昱龙十来岁的那张肖像画来,看了看说:“你刚才说的没错,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你看你以前的眼睛,多有灵气,又干净,看看你现在的眼睛……”陶然说着又对上他的眼,盛昱龙被他看的有些心虚,移开视线说:“现在怎么了?”   “啧啧。”   盛昱龙猛地站了起来,伸手一把就拽住了他的衣领,然后用力一扯,就把陶然连人带椅子一块拽过去了。陶然吓了一跳,扑倒在盛昱龙怀里,就这还记着盛昱龙的腿呢,本能地闪避了一下,盛昱龙又坐回到椅子上,他却连人带椅子翻倒在盛昱龙身上。盛昱龙问:“我现在怎么了,很差劲?”   陶然脸色微红,说:“你说呢!”   盛昱龙就贴的更近了,灼热呼吸都喷在他的脸上:“人长大了,都会变,你以后也会变。”   “那我也不会变成你这样。”   “我哪样?”   “我说过了不会再说你那三个字的。”   “哪三个字,我爱你?”   “你白日做梦!”   “这是五个字。”   “我不跟你扯,你松开我,再不松开我踹你腿了!”   盛昱龙笑了笑,离他远了一些:“那我也要对你说三个字,你要记住了,”他看着陶然的眼睛,陶然大概预料到他会说什么,脸色因为挣扎而微红,眸子闪动着似乎要躲避他的直视,盛昱龙不让他动,语气温柔而放肆,说:“我爱你。” 第71章 夏夜长┃八月七日,夏日的最后一天   陶然满脸通红, 觉得别扭的很,说:“我不想听你说这些鬼话。”   “这哪儿是鬼话,分明是情话。”盛昱龙松开了他, 陶然猛地后退了两步, 脸上都有了红印子,是盛昱龙捏的。   他希望盛昱龙更强势一点, 他或许就有更充足的理由发脾气,借此遮掩自己的窘迫, 可是盛昱龙说完那些话却无限安静地看着他, 似乎在告诉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 出于真心。   陶然抓起桌子上的书就走了出去,盛昱龙却笑了出来,从椅子上起来, 躺到了床上。   陶然的被子总是带着淡淡香味。他躺了一会,又坐起来喊道:“你还让我给你画么?”   “不要了!”陶然大声喊道。   八月上旬的最后几天都是晴天,雨水滋润过的长海市郁郁葱葱,仿佛一切都在雨后开始蓬勃生长。周末的例会上经理对余和平提出了口头嘉奖, 给了余和平极大的信心。   但是同事对他态度不算友好,也就苏秋偶尔会跟他说两句话。周日晚上客人最多,也是店里最忙碌的时候。余和平所在的包间在过生日会, 是一群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高中生,年轻人更喜欢自己吃自己的,所以没让他在里头服务,余和平就按规定在门外站着随时等里头的人喊他。聚福楼走的是中式风, 走廊里挂满了红灯笼,所以整个走廊都是红通通的,照的人也是红通通的。余和平站得笔直,不一会就有些累了,朝周围看了看,稍微松懈了一下,然后就听见有人喊道:“梁老师,你怎么才来。”   他对于“梁老师”这个称呼似乎特别敏感,闻言身体一僵,扭头就看见楼梯口上来一个俩人,前头走着的是个年轻女人,身后走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是梁成东。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那么恐慌,赶紧背过身去。梁成东从他身边走过,他怀揣着剧烈心跳看过去,发现梁成东似乎有感应似的,回头看了一眼,他吓得赶紧推开门就进去了。   里头过生日会的几个年轻人都愣了一下,余和平有刹那的尴尬,随即便窘迫地说:“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么?”   “不用,我们需要会叫你。”   余和平鞠了一躬,从包间里出来,楼道里已经不见梁成东了。   他吁了一口气,额头竟然惊出了一层薄汗。他朝走廊看去,想着梁成东可能就在其中的一个房间里面,几乎全程紧张地站着,唯恐被梁成东看见。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惧怕梁成东看见他,好像他再不想看见他,又好像觉得他还没有做好准备,想以更好的面目再见他。   好在梁成东没有再出来,他心惊胆战地一直等到过生日的那拨客人离开,便进去收拾桌子,收拾好了之后便拎着垃圾袋出来了,结果刚走出门,忽然听到了走廊里的说话声,似乎是哪个包间的客人散场了。他赶紧背过身去,等着那拨客人走过去,却听到有人在背后叫道:“余和平。”   余和平猛地一惊,身体就僵住了,紧接着便有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是你么,余和平。”梁成东叫道。   “梁老师?”   “我一个朋友的孩子。你们先走。”   那些人大概都是长海大学的老师,穿着言行都很体面。等他们都走远了,梁成东才问:“你怎么在这?”   他看见余和平身上的制服,便问说,“你在这上班?”   余和平点了点头,一张脸通红,叫了声:“梁叔叔。”   “什么时候来的,你家里人知道么?”梁成东又问。   苏秋以为是有客人找余和平的麻烦,便在走廊另一头的包间门口喊道:“和平,怎么了?”   “没什么,遇到个熟人。”余和平赶紧说。   “你几点下班?”梁成东问。   “十点。”余和平说。   梁成东说:“那我在外头等你,咱们聊聊,认识我的车吧,我停路口了。”   梁成东说着便拍了一下的肩膀,转身朝楼下走。余和平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和烟味,好像这味道瞬间就勾起了的他的心动,那些已经忘记的感觉,一下子汹涌而来。   苏秋过来问:“谁啊?”   “熟人。”   苏秋见他不想多说话,便说:“那还好,我还以为你是碰到难缠的客人了呢。要是碰见你解决不了的客人,千万找经理,免得处理不来,更麻烦。”   余和平点点头。   他们说是十点下班,但有时候也要看客人。余和平从聚福楼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十点二十了,他站在门口朝路口处看了一眼,路口停了好几辆车,离得远,也看不清哪个是梁成东的车子。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过去,忽然一辆车子的前灯就亮了几下。   余和平只好走了过去,来到车子旁边,梁成东打开车门说:“进来。”   余和平坐进去,抿着唇没有说话。   “说说吧,你到底怎么回事。我听你妈说你高考都没考?”   余和平“嗯”了一声,说:“没考。”   “因为我没去陪你考试?”梁成东语气略有些激动,“和平,你也十九岁了,怎么这么把自己的人生当儿戏。不去参加高考,还离家出走?我一直以为你是很懂事听话的孩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余和平忽然扭头看向他,“我一直都这样,只是以前爱在你面前演戏,现在我不想演了。”   梁成东愣了一下,半天都没有说话。   余和平说:“考不考试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是告诉我说,人生最重要的就是能主宰自己的人生么?我自己选的,我不后悔,我离家出走,也是自己选的,我也不会后悔,我在过我想过的人生,走我想走的路,梁叔叔,你不替我高兴么?”   梁成东脸色难看,沉默了半天才问:“你在这上班,你爸妈知道么?”   “不知道,我不想告诉他们,你也别告诉他们,你要是告诉他们,我还会跑的。”   “你知道他们会担心你么?”   “他们会么?”   “你说呢?”   “我不知道,”余和平说,“他们担心也罢,不担心也罢,都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余和平问:“你真要听么?”   梁成东看向他,余和平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觉得他们都还没有你重要。”   梁成东避开了他欲望直白的眼睛,喉咙动了动,说:“你还是跟你爸妈说一声,即便不告诉他们你在哪,也该让他们知道你过的很好,起码不让他们担心,何必搞成这样,到头来伤了他们,也伤了你自己。”   余和平低下头来,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   梁成东又问:“你来这上班多久了,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刚来的,朋友介绍的。”   “你在这边也认识什么朋友?”   余和平“嗯”了一声,说:“你不用管我,我一个人也能过的很好,不会再缠着你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缠着我……”   “你不管我,就那么跑了,我追都追不上……”余和平声音黯淡,似乎想起了极伤心的往事,“你都不知道我追不上的时候多伤心,我那么喜欢你,你却厌烦我,还有什么比这更让我伤心。”   “和平……”   余和平眼眶湿润,扭头笑着看他:“不过我一点都不怪你,你不厌烦我才不正常呢。”   他这样畸形的,不正常的一个人,世上有几个人能忍受得了他,连他自己的母亲都忍受不了。   余和平推开车门,说:“梁叔叔,谢谢你,如果不是认识你,我可能还是过去的老样子,现在虽然辛苦一点,但是觉得活着真好。”   他说着就要下车,梁成东却一把抓住了他,说:“和平,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余和平回头看他,眼睛闪着微弱的光问:“有什么需要都行么?”他忽然忽然坐了回来,直直地看向梁成东,车里没开灯,有些暗,黑暗好像给了他极大的勇气,他忽然趴了过来,梁成东吓了一跳,人就朝后躺去,伸手抵住了他的胸膛。余和平却没有停下,继续朝他身上爬,头也低了下来,似乎要亲他。   “和平!”梁成东厉声说道。   余和平整个人都几乎趴在他身上,双手按在梁成东结实的胸膛上,那透过薄衬衫传过来的热力似乎灼伤了他的手掌,他微微颤抖,鼻子几乎蹭到梁成东的眼,然后笑了出来,眼睛有一瞬间的妖冶,哀伤。   “你早就知道了吧?”余和平说,“我喜欢你,女人喜欢男人那样喜欢。你早就知道了吧,所以那天你跑了。你觉得我是个怪物么。一个身体是男人,骨子里却渴望做个女人,嫉妒着自己的母亲,一心想和你上床的变态。”   梁成东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么大胆而直白的话,一时都惊呆了。余和平忽然低头去亲他,嘴巴触碰到他的,出奇地火热柔软,简直烫着了梁成东,他一把就将余和平推开了,余和平像一条蛇一样退了回去,打开车门下了车,说:“你不要再来招惹我了,不然我会吃了你的。”   他说:“我是个想吃男人的怪物。”   余和平快步朝公司宿舍跑,暖风吹拂着他的脸,没有了头发的遮挡,他的眉眼都暴露在灯光下面,他大口喘着气,兴奋,伤感,紧张,又好像有解脱的快感,这些情绪堆积在他的身体里面,好像只有奔跑才能让他不至于疯狂。   余和平晚上的时候做了一个春梦,梦里头梁成东捏着他的嘴唇问:“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追逐着梁成东的手指头,说:“我是个妖精,想吃你。”   然后他在早晨的阳光中醒来,身上满是潮湿。大概是猛然醒来,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外头的光,他伸手挡住,过了好一会,才从手指的缝隙里朝窗口看,看到窗外大朵大朵的云彩,白的像棉花糖一样。   陶然也醒了过来,昨夜看书到深夜,导致这一觉就到了日上三竿。他揉了揉眼睛坐起来,睡眼惺忪地看了看桌子上的闹钟,却看见了床头的一幅画。   画的是他,神采飞扬,尤其一双眼睛,熠熠有光。   下头写了一行小字。   “你来人间一趟,   你要看看太阳。   和你的心上人,   一起走在街上。”   大概人刚醒的时候心都是格外柔软,陶然撇撇嘴,看向窗外,手里捏着那张肖像,很不情愿地笑了。 第72章 秋来水涟涟┃八月八日,立秋   八月八号, 是立秋。   陶然起了床,发现盛昱龙已经起来了,正在刷牙。   盛昱龙看见他就噙着牙刷冲着他笑了笑, 说:“起来了?”   陶然点点头, 有点尿急,等不及盛昱龙出来就进去尿尿了, 尿完去洗手,索性站在盛昱龙旁边, 也开始刷牙。他朝镜子里看了一眼, 发现盛昱龙眼睛里似乎有些期待, 却故意什么话都没说。   最后还是盛昱龙忍不住了,问:“我放你床头的画你看见了么?”   陶然“嗯”了一声,继续认真刷牙。盛昱龙漱了口问说:“画的好么?”   陶然噙着牙刷说:“还行吧。”   盛昱龙说:“我凭记忆画的, 画的就是你在我心里的样子,画完我也觉得好,不过跟你真人还是没法比。”   陶然绷着一张脸,也没说话。   盛昱龙也没走, 拄着拐杖站在他旁边,问说:“你闻闻我身上是不是有味了,我想洗个澡。”   陶然含糊不清地说:“你怎么洗?”   “那腿不好难道我都不洗澡了?”盛昱龙说, “这几天天热了,容易出汗,再不洗真就臭了。”   陶然其实昨天就闻到了,但是盛昱龙眼下肯定是没办法自己洗澡的, 要洗的话肯定要他帮忙。依照他对盛昱龙的了解,盛昱龙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就洗个澡。   他刷完牙漱了口,说:“要洗也行,咱们得约法三章。”   盛昱龙说:“哪三章?”   “你得老实,”陶然看了他一眼,发现盛昱龙下巴冒出好多青色的胡茬,整个就是不修边幅的模样,“不能脱光,坐在那老老实实让我给你洗,也不准多话。”   盛昱龙说:“我说你怎么都不给我洗,原来是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你好歹也是个男人,我腿都断了,你不愿意,我能把你怎么样。”   “你是腿脚不便,可你劲大啊。”陶然说:“我事先跟你说清楚,省的再出什么让彼此难堪的事。你老实点,以后我天天给你洗,你也好过点,你说对不对?”   盛昱龙点头说:“那赶紧洗,身上黏腻腻的,觉都没睡好。”   陶然就去外头搬了个小板凳过来放到了洗手间,然后去阳台上拿毛巾,回来就看见盛昱龙已经光着膀子坐在小板凳上了,露着一身结实的腱子肉。   他个头高,坐在那的时候腿要放平,就几乎占了浴室的一半。陶然说:“就不冲了吧,我用毛巾给你擦擦。”   他说着便用热水接了一盆热水,然后湿了毛巾,开始给盛昱龙擦背。   盛昱龙的脊背宽阔他是知道的,可是真正摸上去一寸一寸擦的时候才发现盛昱龙的背竟然那么宽广厚实,盛昱龙的肌肉似乎绷得有点紧,肩背和胳膊的肌肉线条就更明显。毛巾拧了还是有水,水顺着他的脊背往下流,就打湿了盛昱龙的裤腰。   他擦完了后背,正准备去擦盛昱龙前面的时候,盛昱龙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说:“我……我自己来吧。”   陶然往他裤裆一看,立马就撒了手,站在旁边不管他了。   盛昱龙讪讪地擦着自己的胸膛,说:“你刚才趴的太近了,呼吸一直往我耳朵上吹。”   “……”陶然说:“那你就自己擦吧,我出去,你可以把裤衩脱了,都洗洗……”   他说罢就走出去了,到了客厅里头,脸竟然有点红了,心想都是男人,他跟盛昱龙怎么就差那么多。盛昱龙的身体真是男的羡慕女的喜欢,穿衣服的时候还好,衣服一脱,真的每次都给他很大的压迫感,觉得盛昱龙太健壮,让他局促不安。   心跳也有点快。   也真是奇怪,他以前都没有这样的感觉。好像自从知道盛昱龙喜欢他,他就无意识地会去想,他在盛昱龙眼里就是个女人。盛昱龙是在用一种男人对待女人的眼光在看他,想他,他就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自在。   洗手间里传来哗哗啦啦的水声,盛昱龙忽然在里头叫他。陶然红着脸走到门口,问:“怎么了?”   盛昱龙把毛巾搭在下半身,坐在那里说:“给我换盆水。”   陶然就进去换水,里头有些潮湿的热气熏着他,他接好水放到地上,盛昱龙忽然问他说:“怎么样,我老实吧?”   陶然“嗯”了一声就朝外头走。盛昱龙就在他身后笑了,笑声非常恶劣。   不一会他又让陶然给他送干衣服,穿好出来,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带着淡淡的潮湿的香味。陶然歪在沙发上看书,盛昱龙拄着拐杖走过去,往他身边一坐,说:“说是让你帮我洗,结果还是我自己洗。”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陶然说着就放下书站了起来,盛昱龙伸手拉他:“你这就过分了,我都老老实实洗了,你怎么还见着我就跑?”   “我去收拾一下洗手间。”陶然说,“我跑什么,我还用跑?”   嘴硬得很。   陶然进去之后就发现盛昱龙脱下来的脏裤衩在架子上搭着,于是便拿过来准备洗一洗。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盛昱龙没洗澡的缘故,裤衩味道有些重,他觉得有些脏,洗完之后又给自己的手打了点肥皂。   盛昱龙看见他拎着洗好的衣服出来,说:“辛苦了。”   陶然没说话,把衣服晾晒好,却正好看见了高跟鞋哒哒作响的孙璐璐。   孙璐璐手里还拎了不少东西,大概是有些沉,她把东西放在地上,娇弱地甩了甩胳膊,好像快要提不动了。   陶然抿抿嘴,走到客厅里说:“家里要来客人了。”   盛昱龙问:“谁要来?”   “你自己看。”   不一会外头就传来了敲门声,陶然过去开门,盛昱龙就靠在沙发上往门口看,就看见孙璐璐提着东西进来了。   陶然这一回没有了上次那种看笑话一样的神态言行,表现的非常礼貌安静,简单寒暄了几句,就去倒水给孙璐璐喝。   倒是盛昱龙有些尴尬,说:“你怎么又来了?”   “我来是来替我弟弟谢谢你。”孙璐璐说。   “也不全是我帮忙,你弟弟本来也没犯多大事,就是性子急些,你以后多管教管教。”   孙璐璐点点头,说:“知道了。不过还是得谢谢你,也不知道怎么谢你,想着你爱喝酒,就给你买了几瓶酒。”   “都是老熟人了,你不用客气。我现在戒酒了,也喝不着,你拎回去吧。”   孙璐璐咬了咬唇,说:“拿都拿来了,哪还有再让我拎走的道理。”她说着便莞尔一笑,道:“戒了酒也好,伤没好,少喝酒。”   陶然端了一杯水给她,孙璐璐道了声“谢谢”,便把那杯水端起来喝了一口。陶然注意到她鲜红的指甲和同样鲜红的嘴唇,口红在水杯上留下淡淡的口红印子,不知道为什么让他觉得有点不舒服。他不喜欢浓妆艳抹的女人,以至于觉得口红沾在杯子上,很不干净。   然后他就注意到孙璐璐今天穿的很清凉,短短的背心本来很普通,但是她身材太好了,胸又大,那背心看起来就特别性感,露着一点小蛮腰,裙子也短,露着雪白的一双腿。   陶然就忍不住去偷偷观察盛昱龙,想看盛昱龙会不会偷看。结果正好跟盛昱龙对视,盛昱龙咧开了嘴角,冲着他笑了笑说:“我们大人说话,你回避。”   陶然一愣,想冷哼一声,碍于孙璐璐在场就忍住了,然后就去了卧室。隔着门隐约听见盛昱龙和孙璐璐说话,也听不清都说了些什么。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好奇心,忍不住偷偷开了一条缝朝外看,结果就看见孙璐璐离去的背影。   他赶紧跑出来送孙璐璐,等到孙璐璐下了楼他才关上门。盛昱龙说:“你不用吃醋,她以后不会来了。”   陶然一愣,冷笑说:“吃醋,我吃谁的醋,你的醋?”   “你就没发现,除了你不喜欢我,其他人还都挺喜欢我的,我女人缘好得很,不是我吹。”   “那你赶紧找一个啊,找一个照顾你,我也解脱了。你以为谁愿意留在这照顾你?”   陶然说着就把茶几上的杯子拿了起来,去厨房冲洗,越洗越生气,最后直接把那杯子扔在水池里,不管了。   盛昱龙还在客厅里问:“咱们什么时候吃早饭,你是自己做还是下去买?”   陶然冷笑一声,走到客厅里说:“我吃饱了,不饿。”   盛昱龙一愣,问:“你吃什么了?”   “我吃醋了啊,你刚说的忘了?”他擦了擦手,把毛巾往沙发上一扔,“我吃醋就吃饱了。”   他说完就去厨房做早饭去了,他不能生气,他生气就证明他吃醋了,不过那也太可笑了,他吃什么醋?   他一点都不吃醋。   为了表示自己真的不吃醋,吃早饭的时候陶然对盛昱龙说:“你怎么不让璐璐姐来了呢,说真的,我还挺喜欢她的性格的,有什么说什么。”   “你喜欢?”   陶然一愣,就听盛昱龙说:“你喜欢孙璐璐这种风格的?”   “我不喜欢,”怎么扯到他身上去了,“你应该很喜欢吧?”   盛昱龙笑了笑,说:“我不跟你说这个,说了你又恼。”   “我不恼,你说说看。”   “我要喜欢,早把她睡了。”盛昱龙说。   陶然喝了几口粥,没说话。   今天天气很好,天气预报说新一轮降雨即将来临,陶然打算这两天把家里的被子都多晒晒。盛昱龙说:“你怎么天天晒。”   “哪有天天晒。再说被子就得勤晒,你没觉得晒完的被子都会有香味么,太阳光的香味。”   盛昱龙还真不觉得:“那是你身上香,被子才香。”   陶然好像没听到似的,抱着他的被子去阳台了,回来问:“你的晒么?”   他说完不等盛昱龙回答,就跑到盛昱龙房间里去晒被子了,被子抱起来,闻到一股怪怪的味道,他愣了一下,看见地上摆着几团卫生纸。   陶然急忙把那被子放下,仿佛怕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站了好一会,才重新把被子抱起来,却尽量不让自己的脸庞和嘴唇碰到被子,搬到了阳台上去晾晒。   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今天本来起的就有些晚。天空并不蓝,好像蒙了一层薄薄的云彩。外头一点风都没有,红房子小区看着也有些沉闷,鸽子在远处的楼顶上停着,这是1998年秋天的第一天。他伸出手来拍了拍盛昱龙的被子,然后用手指捏了上面沾着的卷曲毛发。   他发现他其实也没有觉得有多脏,只是觉得盛昱龙对他而言越来越真实,具体,一个有欲望的,成熟的,正值盛年的男人,袒露到让他不好意思去直视,他的心情就和立秋这天的天气一样,沉闷而带着热气,有着风雨来前的局促和仓皇。 第73章 秋来水涟涟   陶然看见阳台上有个纸箱子, 于是便翻了出来,拿到客厅里,找了把剪刀将那纸箱子剪开。盛昱龙好奇地问:“你弄它干什么?”   “把上面的剪掉, 可以当垃圾箱用。”   “下去买一个不就行了。家里不也有垃圾箱么?”   “给你做一个, 省的你往地上乱扔。”   盛昱龙还真不记得卫生纸的事了,问:“我现在衣服袜子都按你说的放, 没乱扔。”   “你乱扔卫生纸啊。”陶然忽然抬头,看向他。   盛昱龙一愣, 随即就不说话了。   陶然就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抓住这件事不放, 于是接着说:“看看你能不能把这个箱子扔满。”   箱子一直在阳台角落里放着,有点潮湿,他剪好之后就拿到阳台上去晾晒, 正好看见他爸爸陶建国和刘娟从楼下走过。   他赶紧趴到阳台上喊道:“爸爸,妈!”   盛昱龙坐在客厅里问:“大哥他们来了?”   “嗯。”陶然高兴的很,赶紧跑到门口开了门,见陶建国和刘娟上了楼, 俩人全都喜气洋洋,刘娟更是没走到门口呢,就喊道:“我们给你带了个好东西!”   陶然一眼就看见了陶建国手里的东西, 心里一震,问:“是通知书么?!”   陶建国笑着递给他:“你自己看。”   陶然掏出来一看,果然是通知书,中山大学的通知书。   “你爸一大早专门回家去拿的。”刘娟说。   “昨天你三奶奶就给我打电话了, 说有个咱们家的邮件。我一猜就是你的通知书,所以今天一大早就过去拿了。”   陶然当初的联系地址写的是长明县家里的,电话写的是他邻居三奶奶家的电话。   “别在门口杵着了,进去说。”刘娟笑着说。   陶然这才赶紧进了屋,兴奋地对盛昱龙说:“六叔,我通知书到了。”   盛昱龙笑着说:“我听见了,快拿过来给我看看。”   陶然就跑过去往沙发上一躺,歪着跟盛昱龙一块看,显然是高兴坏了。刘娟和陶建国进来,说:“今天咱们得好好庆祝庆祝。明天服装店也正式开始营业了,双喜临门!”   “那中午得出去吃。”盛昱龙说,“我这就定位子。”   陶建国看见地上放着的袋子说:“好家伙,这么多茅台。”   盛昱龙说:“专门给你留的,还想着让陶然给你拎过去呢,这下好了,你走的时候都带着。”   刘娟笑着说:“你别坑你大哥了,他最近可没少跟着周强喝酒。还是你自己留着喝吧。”   “我戒酒了。”盛昱龙笑着说。   “你都戒了多少回了,老爷们好好的戒什么酒。”陶建国说,“我就拿两瓶,剩下的你留着。”   “你喝了老六多少酒了,”刘娟说,“一瓶也不准拿。”   陶然高兴,笑着看向盛昱龙说:“你好好的戒什么酒啊。戒得了么?”   “我戒给你看!”   “干嘛给我看,我管你喝不喝。”   刘娟发现陶然那语气格外骄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陶然是太高兴了,说:“我们九月六号就报道了啊。”   还有不到一个月。   盛昱龙订了个饭馆,大概十二点左右的时候四个人出了门。盛昱龙腿脚不方便,下楼都是陶建国搀扶的。刘娟和陶然跟在后头,不断地嘱咐他们俩小心。刘娟偷偷对陶然说:“你现在怎么没以前懂事了。”   陶然愣了一下,问:“我怎么了?”   “你现在跟你六叔说话,是不是太随便了?我看他宠着你的样子,你倒是越来越会斗嘴了,这可不行。”   陶然抿抿嘴,说:“知道了。”   他有跟盛昱龙斗嘴么?他嫌弃他还来不及呢,才不屑于跟他斗嘴呢。 第74章 秋来水涟涟┃八月八日,特大暴雨   盛昱龙说到做到, 这一回竟然真的滴酒未沾。他不喝酒,陶建国一个人喝也觉得没意思了,还埋怨他:“你这样可真没劲。”   陶然看得出盛昱龙也有些馋, 于是就说:“对啊六叔, 你喝一个呗。”   盛昱龙说:“你要真敬,我就喝。”   他都这么说了, 陶然只好给他倒了一杯酒,陶建国这才高兴了, 说:“陶然, 你六叔的杯子就交给你了, 别空着。”   陶然一杯一杯地给他倒,盛昱龙就一杯一杯地喝,最后就又喝得醉醺醺的了。陶建国大概是真的高兴, 最近家里喜事多,尤其是陶然考上了中山大学,虽然这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可收到通知书更确定了, 心里也更高兴,他很少当着陶然的面夸陶然,如今也是一百个满意, 最后激动的眼眶都湿润了。   对于他们这样传统的人家而言,陶然的未来真是一切了。没有什么比儿子出息更值得高兴和自豪的事。   喝到最后,盛昱龙就有些醉了,但是陶建国却一点事都没有, 还调侃盛昱龙:“你这戒酒戒的,酒量变这么差了?”   陶然也觉得奇怪,盛昱龙酒量可不差,比陶建国还好点,如今突然酒量变这么浅了?   他就怀疑盛昱龙是故意装酒醉,想干坏事。   陶建国和刘娟把他们送到家就走了,嘱咐陶然多照顾点。陶然去送他们,刘娟一边下楼还一边埋怨陶建国:“他腿伤还没好呢,你就给他灌那么多酒。”   陶然回到家里,就站在床边冷眼看着盛昱龙,想着盛昱龙等会要是装醉做什么事,他要如何应对。盛昱龙忽然睁开眼睛来,迷迷糊糊地看着他。   “你真喝醉了?”陶然说,“装的吧?”   结果盛昱龙看了看他,又把眼睛给合上了,说:“我睡一会。”   看语气神态,并不像喝醉了的样子。但是突然变得这么死气沉沉的,陶然还真不知道盛昱龙是怎么了。他努力回想了一下饭桌上的情景,也没想到什么让盛昱龙不高兴的事。   可能真是喝多了。   天有点闷热,也不用盖东西。他觉得盛昱龙有一点喝醉了特别好,就是不闹人,很老实地睡觉。他怕盛昱龙突然醒了口渴或者有什么事,就拿了书坐在床头上看书。他对于小说有一种超乎寻常的热爱,经常读着读着就入了迷,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好像起了风,把窗户给吹开了,吹的窗帘飘飘荡荡,拂着他的脸颊。他抬头往外一看,才发现变天了。   盛昱龙在他身后问:“是不是要下雨了?”   陶然回头看了一眼,问:“你醒了?”   “早就醒了,看你读的入神,没打扰你。”   他醒来的时候盯着陶然看,心里真是安宁的很,说不出的舒服,舒服的他都有点心动了。陶然的侧脸非常俊秀,鼻梁挺直,皮肤光洁,看书入神的时候,神情会随着看的内容露出一些细微的变化,很迷人。   他是真觉得陶然让他心动。   外头真的开始下雨了,先是淅淅沥沥,然后慢慢越来越大。雨水都溅到窗户里头来了。陶然赶紧关上窗,回头看到盛昱龙的床,突然喊道:“啊!糟了。被子还晒着呢。”   他赶紧跑到阳台上去收被子,靠里一排的被子还好,外面晒着的那一排全都被打湿了。他抱回来,气喘吁吁地对盛昱龙说:“完蛋了完蛋了,被子都潮了。”   家里的被褥和毯子都被他拿出去晒了,这一潮,别说盖的了,就是铺的都不够用了。   已经潮的被子他也不敢窝起来,于是全都摊开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外头雨越下越大,还开始打雷。陶然累出了一身汗,去阳台上关了门窗。   这一场雨来的突然而迅猛,乌云被大风推着,很快就笼罩了整个长海市,黑云压城城欲摧,那景象看起来竟有些恐怖。余和平站在聚福楼二楼的窗口,看着天上翻滚着的乌云,突然一道闪电,紧接着便是滚滚雷声,他赶紧关上窗户,苏秋在他身后说:“这天真恐怖。”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雷阵雨,估计下不大。”余和平说。   苏秋忽然拍了一下脑袋:“糟了我今天晒了被子!”   他说着就赶紧跑下楼去了,余和平站在楼道口笑了起来,经理忽然叫他,他下了楼,问:“经理,什么事?”   “有人找你。”   余和平顺着经理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梁成东在门口站着,手里的一把黑伞刚收起来,还在滴滴答答流着水。   余和平愣了一下,走过去叫了一声“梁叔叔”。   梁成东“嗯”了一声,说:“听说你今天不上班?”   “上,我同事有点不舒服,我来顶他的班。”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帮别人顶班了,这些同事如今很爱指使他干活,不过他自己也愿意干,不上班,他就觉得无所事事,心里不踏实。他喜欢见形形色色的客人,喜欢聚福楼热闹的烟火气,一个人的时候他会胡思乱想,上班的时候他全神贯注地等着客人吩咐,就没空想别的了。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不上班?”他问梁成东。   梁成东说:“上次走的时候看过你们大厅的值班表。”   那次在走廊里碰见余和平,他下楼的时候顺便看了看值班表,果然在上头看见了余和平的名字,他是心细的人,顺便记了一下余和平值班的时间,一周里头有三四天余和平都是不用上班的。   余和平心里一动,问他说:“你找我有事?”   “给你买了两件衣服。”他说着就把手里的纸袋子递给了他。纸袋子都有些湿了,余和平接过来,说:“你不用这样的。”   梁成东也没说话,直接拿着伞就走了。余和平“哎”了一声,梁成东也没回头。他隔着玻璃看见梁成东撑着伞走远,走到车子旁,收了伞上车,车子渐渐开远,外头的雨好大,地上都弥漫了一层的水烟。经理凑过来问:“谁啊这是?”   “一个亲戚。”余和平说。   经理却低头看了看他手里拎得纸袋子:“名牌啊。”   余和平不认识什么是名牌,经理说:“你这亲戚挺有钱的。”   他觉得余和平很神秘,说他有钱吧,看他平时的样子也不像有钱的样子,衣服也不算新,言行举止也有些穷酸相,尤其他们吃饭的时候,余和平甚至连很多海鲜都不认识,不知道该怎么吃。可是说他穷吧,他又和盛昱龙沾亲带故的,如今又来了一个穿着体面,气质儒雅的男人,给他买这么好的衣服。   但是余和平这人不大好相处,一问三不知,要么就是不说话,套不出什么来。好在他能干,肯干,经理对他印象不错。   “这衣服不能用洗衣机洗。”经理怕他不知道,特意跟他说了一声。   余和平低头说:“好的”   他就爱说“好的”,经理笑了笑,说:“上去吧,别让客人找不着人。”   下了班之后,余和平就把梁成东给他买的衣服换上试了试,其实不算合适,有点大了。但因为是梁成东给他买的,他很喜欢。   梁成东是好人,他早就知道。   他又有些抵触心理,觉得梁成东不该对这么好,这不是自投罗网么,引诱他去犯罪。   他对着镜子照了照,最后还是把衣服脱了下来,他要放起来,不能穿脏了。陶然给他的旧衣服就够他穿的了。何况现在还不到穿外套的时候。   外头雨下的非常大,瓢泼大雨,余和平坐在床上,想他要怎么办。   他真的是个很自私的人,有了贪欲就特别想满足,不懂得克制。他觉得梁成东这是在自投罗网,他按捺不住自己邪恶的欲望。他还是那么喜欢梁成东,想和梁成东作爱,想梁成东干他。   他就是对梁成东没有丝毫的抵抗力,内心从未真正熄灭过对他的渴望。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梁成东有那么强烈额欲望,从没有哪个男人让他有如此急切的渴望。他想梁成东这么善良,他或许能够成功。   成功地梁成东变成他的男人,只属于他的男人。   余和平吁了一口气,去浴室洗澡。他们公司是集体浴室,但他羞于在男人面前坦胸露体,所以都是趁着大家都洗完的时候再去。因为余欢和男人好的时候从来不顾忌他,所以余和平从很小的时候就有了性意识。他很早熟,初中的时候就知道观察自己的身体,他身高不高,但他觉得他的身体很性感,屁股很大。   男人都喜欢大屁股,梁成东大概也不会例外。   他整个人都应该送给梁成东享用,他该用他最珍贵的青春肉体,去换梁成东的爱情。 第75章 秋来水涟涟┃八月七日夜,超大超大雨   余和平好像从很小的时候洗澡就很注意洗后面, 他好像有天生的认知,知道男人和男人应该用哪个部位。他撅着屁股正在冲洗的时候,外头突然进来一个人, 他吓得手一抖, 喷头差点掉在地上,原来是苏秋。   苏秋笑着说:“你怎么都是这个时间点才来洗澡。”   余和平“嗯”了一声, 没说话,只赶紧冲了冲身体。苏秋却已经脱了衣服, 走到他旁边站定, 眼睛不住地往他身上看。   “你屁股真大。”苏秋说。   余和平愣了一下, 依旧没有说话,他关上水,草草擦了擦身体, 他不习惯跟别人一起洗澡,大概从他意识到自己喜欢男人之后,他就把自己当做女人一样来对待,女人怎么能跟男人一起洗澡呢。   他裹着浴巾就要出去穿衣服, 谁知道苏秋却一把拉住他,叫道:“和平。”   余和平抬头看他,却见苏秋笑眯眯地看着他, 余和平往他下面瞧,吃了一大惊,转身就要跑,却被苏秋抓住了两只胳膊, 苏秋说:“你别跑,我有话跟你说。”   “你洗完澡再说。”   余和平说。   “我就想现在跟你说,你别嚷的让他们听见,他们要是看见了,你怎么办?”   余和平抬头看苏秋,苏秋说:“你别装了,我知道你喜欢男人。今天给你送衣服那个男的,你是被他包养了么?你们俩那天晚上在车外头说的话,我可都听见了。”   余和平满脸通红,说:“这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我不是管你。和平,他一个老男人了,你喜欢他什么,你觉得我怎么样。我也喜欢男的,跟你一样,你刚来我就看上你了,你要不要跟我好?”   余和平挣扎了一下,说:“你松手。”   苏秋看着清瘦,力气却大的很,整个人光溜溜地贴了上来。余和平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他既感受到男性身体的火热,又感到难堪和抗拒,他推着苏秋的身体,说:“你别这样。”   可是这话多么像是调情的一句话,苏秋靠近他不断挣扎的脸,说:“哪样?”   他说完用力将余和平一推,就把余和平推到了墙上。浴巾从余和平的腰间掉下来,他清秀白皙的脸庞满是红晕,身体娇小,但性感,墙壁是凉的,刺激的他颤抖:“你真性感。”苏秋说。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认定他身为同性恋的魅力,余和平喘着气看着不断走近他的苏秋,两条腿开始打颤。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连停的趋势都没有。陶然都开始担心了,因为他下楼买菜的时候发现小区里都开始积水了。   倒不是下水道堵塞了,而是雨下的太大,往下水道里流的没有雨下的快。不光雨大,风也大,差点把他的伞给吹跑了,打伞根本没什么用,身上都湿透了。   “雨太大了。”他对盛昱龙说。   盛昱龙在家里看电视,说:“电视信号都变差了。你赶紧用毛巾擦擦,别着凉了。”   陶然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赶紧跑到洗手间擦了擦,然后裹着毛巾一溜烟地跑出来了。盛昱龙坐在沙发上回头看,看见他光着腿和上半身,跑的飞快。   “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你怕什么。”他笑道。   陶然跑回卧室穿好衣服才出来,正在厨房里摘菜呢,房间里的灯一下子灭了。   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当中,陶然赶紧站了起来,外头一道闪电照亮了屋子,盛昱龙说:“停电了。”   “家里有蜡烛么?”   “没印象,你去抽屉里看看。”   陶然起身,突然碰到了砧板,逛逛当当一阵乱响,盛昱龙立即站了起来,问:“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陶然说着捂着腿站了起来,好像是什么砸到他腿上了,好在没有刀具,只是砸的有点疼。他摸索着出了房间,去找蜡烛。   “我记得家里有个手电筒,你找找。”盛昱龙喊道。   陶然应了一声,摸索着去了卧室,靠着外头的闪电摸到了床头,拉开抽屉摸索了好一会,摸索到了手电筒。   只是手电筒长久不用已经快没电了,他借着微弱的光找了半天,找到了半截蜡烛。   “你打火机呢?”他问盛昱龙。   “你来我这。”   陶然拿着蜡烛到了客厅,盛昱龙掏了打火机给他。陶然将蜡烛点着,说:“只找到这半根,肯定不够用,我下去买点。”   “外头这么大的雨,我看外头也停电了,估计是大面积停电,别出门了,就这么凑合过一晚上,早点睡就行。”   “那我赶紧做晚饭。”   “随便做点得了,熬点粥吧。”   陶然点点头,用手电筒的最后一点光把粥给熬上。粥煮上之后他就又回到了客厅里,家里就这么点光亮,他坐在盛昱龙身边,看不了书,也看不了电视,俩人就那么沉默的坐着。   烛光摇曳,昏黄,这样的雨夜似乎格外能助长人的欲念。盛昱龙用眼睛的余光不断地打量着陶然,陶然大概察觉了他的目光,就扭头看了他一眼,盛昱龙将余光收了回来,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靠在沙发背上。   陶然说:“好好的怎么停电了?”   “估计是暴风雨的缘故。”   陶然沉默了一会,忽然又笑了,问:“你今天真喝醉了么,是真醉了,还是在装醉?”   “你觉得呢?”   陶然没有回答他,而是说:“我还以为你真戒酒呢。你以后可别说你要戒酒了,回回说了又做不到,叫人笑话。”   “今天不是高兴么……”   “你哪次喝酒是不高兴的了?”   盛昱龙说:“以后除非你看着,都不喝。”   陶然说:“你以为我会信啊,信你还不如信鬼呢。”   他说着就站了起来,要去厨房看火。盛昱龙却抓住了他的手,他回头看了一眼,盛昱龙又松开了。   陶然的心跳却突然加速起来了,一句话都没说,进了厨房。   厨房里黑漆漆的,只有灶台上的火光。粥才刚烧热,煮熟还要很久。他却没有再出去,而是站在灶台旁,盯着火光看。那火苗跳动着,仿佛十分不安分,总想着从锅底蹿出来,然后灼伤他。   盛昱龙也没再叫他,家里的气氛诡异的厉害。陶然在那站着一直到熬好了粥,客厅里的蜡烛已经燃烧到最后一点,他盛好饭,从冰箱里拿出一碟小菜来,俩人就着小菜吃完了饭。   “我去铺床。”   “这些被子还是湿的。”盛昱龙摸了摸沙发上搭着的被子,陶然过去摸了一把,的确有些潮湿。   “看来我们今天晚上都凑合挤一张床上了。”盛昱龙看着他说。   陶然说:“柜子里不是还有被子。”   “你不是嫌有霉味?”盛昱龙说,“你怕什么,我腿都断了,还能对你做什么?”   “谁怕了。”陶然说,“你敢动手动脚,我让你再断一条腿。”   他说着便起身收拾碗筷,就在那一瞬间,房间里的灯光猛地一黯,原来是蜡烛烧到了之后一截,灯芯一下子瘫在了融化的灯油里面,勉强挣扎了几下,烛火越来越黯淡,陶然心里一紧,房间瞬间陷入黑暗里面。   两个人在黑暗里沉默了一会,盛昱龙说:“别收拾了,明天再收拾,你先去把床铺好。”   陶然去铺床,摸着黑也就铺了个大概,然后过来扶盛昱龙。盛昱龙不知道为什么仿佛整个身体都在往他身上压,沉的很,他气喘吁吁地扶着盛昱龙,另一只手还要摸索着防止撞到什么东西上,等到把盛昱龙放到床上的时候,他也累的倒了下去,盛昱龙还勾着他的脖子,忽然微微一用力,他就在黑暗里感受到了盛昱龙灼热的呼吸,紧贴着他的鼻息。   他赶紧要起身,却被盛昱龙牢牢勾着,陶然有些惊慌,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只有盛昱龙的呼吸略微显得有些粗重。   “陶陶。”盛昱龙叫道。   “你别这么叫我。”   盛昱龙就抵住了他的额头,大手摩挲着他的脖子,仿佛有电流从他的脖子开始往身体各处乱窜,陶然有些着急了,说:“你再不松开,我生气了。”   “你把我另一条腿也打断吧,”盛昱龙说着就要亲他,陶然躲避着,盛昱龙的嘴唇便落到了他的脸颊上,濡湿的,似乎伸了舌头。他慌张地抵着盛昱龙的胸膛:“我不行,我不能这样……”   “是不能,还是不想?”   “我……”   盛昱龙就吻上了他的嘴唇,他的话便被堵住了,再也不能说出来。   外头的雨越来越大,停了电之后梁成东便躺下了。他在床头点了一根蜡烛,雨声太大,吵得人睡不着觉,于是他就拿了一本书靠在床头看,正看的入神的时候,外头突然隐约传来了敲门声。   他下了床,到了客厅里,敲门声就更响亮了,他拿着蜡烛打开门,就有人蹿进来扑倒在他怀里,他被撞的后退了几步,蜡油滴到了他的手背上,他吃痛松开手,蜡烛便掉落在地上,房间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当中。   “梁叔叔!”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他,他微微一愣,问:“和平?”   余和平浑身湿透地抱着他,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一道闪电照亮了房间,他看到余和平看着他,脸上还带着一道伤痕。 第76章 秋来水涟涟┃八月八号,大雨依旧   余和平浑身发抖, 梁成东说:“你先松开,说说你这是怎么了?”   余和平不说话,梁成东说:“你身上都湿透了, 先去擦干再说。”   余和平这才松开了他, 却没有动。黑暗里梁成东也看不清他的脸,只好让余和平在原地站着, 自己去找火。余和平却抓着他的手不放,他只好牵着余和平往卧室走, 好在是自己的家, 轻车熟路, 他重新点了一支蜡烛,回头看余和平,像个落汤鸡一样, 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一片水渍。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问余和平。   余和平就将苏秋要侵犯他的事情讲了一遍,梁成东又吃惊又气愤,说:“然后呢?”   “我挣脱了,跑了。”   “你有受伤么?”   余和平摇摇头, 说:“我不同意的,谁都不能强迫我。”   他语气戾气很重,配着脸上的伤痕, 很是让人惊心。梁成东找了干衣服,让他去洗手间换上,好久也不见余和平出来,他走到洗手间门口, 结果听见余和平在哭泣。   他打开房门,看见余和平光溜溜地蹲在地上,便问说:“你怎么了?”   “我把他给砸了,他头上都是血。”余和平说,“我会不会把他杀死了。”   梁成东愣了一下,说:“你用什么砸的?”   “洗发水的瓶子。”   梁成东吁了一口气,说:“塑料瓶子,应该没事,你同事知道了么?”   “我看到有同事在浴室里喊他,就跑出来了。”   “你别多想了,明天我陪你回去看看。”   梁成东是高知分子,知道同性恋是怎么回事,因此对于那个苏秋的行为并没有感到迷惑。他看了看余和平瘦弱的身体,心里暗暗有些心惊,想万一余和平没跑掉,那后果该多可怕。   他认认真真问了一遍余和平那个苏秋的详细情况,余和平很老实地一一都告诉了他,说:“经理要是把我开除怎么办,我不能丢了那个工作。”   “你别想那么多了,明天咱们去看看。既然是他先动的手,打死也不为过。”梁成东跟他说,“你这是正当防卫。”   余和平没有说话,只搂着梁成东的腰。梁成东不忍心推开他,只说:“睡吧,明天早晨起来我陪你回去。”   余和平把脸埋进梁成东的怀里,鼻息间全都是梁成东的味道,让他喜欢的,情动的味道,也让他安心。他微微眯着眼睛,看着窗外一亮一亮的闪电,听着隆隆雷声,脑海里浮现出浴室里的场景,他拿着洗发水瓶子,一下一下狠狠砸着苏秋的头,那么癫狂的,燥郁的心情,又浮现在他心里面,他感到害怕,又兴奋。   他真是个怪物。   雷声隆隆,照着盛昱龙的卧室,床上人影翻滚,陶然的喘息声像是带了哭腔,他害怕而无奈,任凭盛昱龙为所欲为。他是一张白纸,盛昱龙试图弄脏他。   黑暗总是能无限放大人的野心,欲望,乃至内心的阴暗,好像谁都看不到,不怕丑陋暴露。盛昱龙仿佛亲不够他,翻来覆去地亲他的嘴。   第二日梁成东一大早就醒来了,余和平却睡的很熟,手却一直抓着他的衣服。他试图让余和平松手,余和平就醒了过来,看着他。   “醒了?”   “……”余和平似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他,叫道:“梁叔叔……”   梁成东笑了笑,问:“你是醒了还是没醒?”   余和平便躺在床上笑了起来,外头雨刚刚停,窗户上却全都是水,他坐了起来,说:“我以为我做梦呢,我常梦见你。”   梁成东说:“你可以再睡一会,我去做早饭。”   余和平就又躺了下来,不一会忍不住又爬了起来,去厨房看梁成东做饭。   梁成东系着围裙,整个人很居家,但是他没戴眼镜,眉眼是有些凌厉的。他看见余和平在厨房门口倚着看他,便说:“去洗把脸,等会就能吃饭了,我热了点包子,韭菜鸡蛋的,行么?”   余和平说:“好。”   余和平身上穿的是梁成东的衣服,大的很,一个衬衫都盖住屁股了,看起来年纪更小。梁成东见他吃饭的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便说:“别看我,吃你的饭。”   余和平就低下头吃饭,快吃完的时候问:“梁叔叔,我能住你这里么?”   梁成东愣了一下,却见余和平眼眶似乎含泪,说:“我不想回公司宿舍住了,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在那上班。”   梁成东说:“等会咱们看看情况再说。”   余和平闻言一愣,没有再说话。   梁成东吃完饭让他在家里等着,自己出去给他买了身衣服。   这一回买的却正合适,梁成东见他穿上正好,便问:“上次给你买的衣服大小怎么样?”   “比这个大一点。”余和平说。   “不知道你具体的尺寸,所以都是估摸着来的。”   “那这一次怎么买准了?”   梁成东就笑了,说:“因为今天发现你比我想的还要瘦小。和平,你太瘦了。”   余和平就抬头说:“那你喂胖我啊。”   梁成东笑了笑,没说话。但凡余和平有些暧昧的话,他都不怎么接。余和平大概习惯了,抿了抿嘴唇,也没说话。   换好衣服梁成东便陪着余和平回了聚福楼,到了门口的时候余和平忽然不让梁成东进去了,说他要自己进去。   “要是有事我叫你。”   外头看起来聚福楼一切正常,并没有什么异样。余和平进去之后,经理看见他就皱着眉头问:“今天怎么迟到了?”   余和平愣了一下,说:“我……我去亲戚家了,下大雨,没能及时回来。”   “赶紧换衣服上班。”经理说,“苏秋受伤请假了,人手有点紧。”   余和平忐忑地去换衣室换了衣服,路上碰见同事,都正常跟他打招呼。他心跳的厉害,换好衣服出来,对梁成东说:“他好像没事,也没跟任何人说,店里都没人知道。”   梁成东说:“出了这种事,怎么能就这么含糊过去,你得跟你们经理说,不然以后他报复你怎么办,或者他再对你动手动脚怎么办?”   “可是闹出来,我怎么在这里工作啊,他们会嘲笑我的。”   梁成东问:“是你的人身安全重要还是工作重要?”   “工作重要,没工作我靠什么吃饭,住哪里。”   梁成东一时语竭,说:“你……”   如果是以前,可能一句“不是还有我呢”脱口就说出来了,可是他看到了余和平略带算计的眼神,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只说:“那个苏秋在哪,我找他谈谈。”   “我自己能应付。”余和平说,“我会跟他谈的,我能处理好。”   梁成东说:“你能处理好,那昨天为什么冒雨跑到我那里去了?……算了,随便你吧。”   梁成东说着进上了车子,地上都是积水,余和平往后退了退,看着梁成东的车子开远。其实还是有点雨的,不过很小,打湿了他的头发。他在路边站了一会,梁成东的车子便又开了回来。   余和平垂下头来,忍不住咧开嘴角。梁成东打开车窗,说:“真是拿你没办法,余和平,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昨天不是故意去找你的,”余和平说,“可我那时候唯一想到去找的人就是你……我唯一能找的人就是你,你要是不喜欢,就算我被人强奸了,我也不会去找你的。”   “强奸”这个词似乎刺激了梁成东,梁成东看了看他,说:“你真是病的不轻。”   可他到底没办法不理病入膏肓的余和平,便对他说:“今天别住宿舍了,下了班还去我那。上班的时候也要注意,以后别再跟那个苏秋独处,如果他还找你的麻烦,告诉我。”   余和平点点头,微笑着看向梁成东,眼神温柔而热烈,好像就知道他会这样。   梁成东叹了口气,开着车便走了。余和平蹦蹦跳跳地回去上班,进门的时候看到经理瞪了他一眼,说:“你脸上怎么回事,可别破相了,咱们这对脸可是有要求的。”   “一点小伤。”余和平笑着说。他鲜有这么愉悦的时候,经理倒是愣了一下。   外头的雨又开始下了起来,哗哗啦啦,经理说:“这鬼天气,下个没完了,客人都比往常少了。”   这雨就停了早晨那一会,如今又开始下大了。盛昱龙用手臂撑着身体,侧身看着还在睡觉的陶然。   昨天他光亲陶然就亲了快一个小时,把陶然折腾到半夜才让他去睡。陶然稚嫩,没经验,对刺激也格外敏感,他都没动真格的,陶然就累的不能动了。   不过盛昱龙精神愉悦,想伸手再摸摸陶然,但是又怕打扰陶然睡觉。而且昨天晚上是特殊情况,外头雷电交加,又停电,那种环境容易让人丧失理智,陶然那时候跟他胡作非为,不代表如今天亮了还会愿意跟他亲热。   而陶然确实早就醒了,但不敢睁眼。   陶然肠子都要悔青了,就怪自己一个心软,着了这老狐狸的道!   盛昱龙太会调情了,意乱情迷地叫他亲陶陶,乖陶陶,宝贝陶陶,什么厚脸皮的话都说的出来,叫他的又臊又莫名兴奋,反抗都忘了。 第77章 秋来水涟涟┃八月八号,雨   如今天亮了, 他都不用睁眼,就知道盛昱龙已经醒了,在看他, 那只手还不老实, 好像总是试图摸他的胸。   陶然裹着被子,想他要怎么办。   这一回他没办法理直气壮地去骂盛昱龙, 因为盛昱龙昨天并没有强迫他,最多就是有点不要脸而已, 是他自己立场不坚定, 一时猪油蒙了心。   “你是不是醒了?”盛昱龙忽然问。   陶然躺在那里继续装睡, 盛昱龙说:“你睫毛一直抖。”   陶然脸上发热,这才睁开了眼睛,然后用被子蒙住了头, 说:“你怎么不起?”   盛昱龙说:“这不是下雨么,多赖会床。”他说着一掀被子就要往里头钻,陶然怎么可能会让他得逞,这可是大白天, 就算盛昱龙不要脸,他还要呢。所以用力一蹬,就把盛昱龙给蹬开了。   盛昱龙说:“我的腿!”   “活该!”陶然说着赶紧裹着被子跳下床, 鞋都没穿就跑出去了。   他身上白嫩,容易有淤痕,到浴室照了照镜子,果然脖子上有两块。好在昨天盛昱龙要脱他T恤的时候他拽住了没让他得逞, 算是保住了部分“清白”,就是嘴角有点肿了,这都睡了一夜了,肿都没消。   他就又想起盛昱龙昨天亲他的时候,真不知道盛昱龙怎么那么喜欢亲嘴,翻来覆去也不会腻,他不让他乱摸,他就啃他的嘴巴,把他嘴都啃肿了,好难看。   陶然洗漱完之后就下楼去买早饭了,顺便买回来一把蜡烛。盛昱龙在洗漱,问:“你买这么多蜡烛?这电不会一直停,今天就会有电工去维修了。”   陶然没说话,打算一整天都不跟盛昱龙说话。   盛昱龙吐了牙膏沫子,觉得他昨天晚上真是太仁慈了,没把陶然收拾的服服帖帖。   好在沙发上的被子都干个差不多了,陶然把床上的被褥全都换了,换的时候闻到很浓重的腥味,臊的他满脸通红。   他真的没有想到他有一天会跟盛昱龙干这些,还是在清醒的情况下,他肯定是魔怔了。   但是盛昱龙却像是偷了腥的猫,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变得更加放肆,好像知道了他的美味,就没有以前那么能忍耐。   陶然心中警铃大作,白天的时候都独自在卧室里看书,不让盛昱龙进来。但他也看不进去书,因为心里实在太乱了,可又不敢细想,趴在桌子上看地球仪。   快中午的时候周强来了,盛昱龙问了服装店的情况,陶然在旁边听着,好像生意并不是太好,这两天一直下大雨,超市里人都少了。   “我们那昨天都停电了,你们这停了么?”周强问。   “停了,现在还没来电呢。”   “昨天不光雨大,风也大,我家楼下的车棚都给刮跑了,还砸碎了一楼的窗户,我听江子说还有的下呢,咱们这可别跟B城一样淹了。”   周强走的时候陶然顺便跟他一起出去了,他要去买菜。周强跟他说:“你多买点放冰箱里头,尤其大米啊油啊这些,方便面什么的也多储备一点,万一咱们这淹了,物价肯定涨的离谱。”   “会么?”陶然问。   “现在周边庄稼地全都淹了,你没发现现在蔬菜瓜果都贵了一倍了么,我一哥们如今都在收购玉米了,说是今年咱们这一片的玉米全都烂地里了,估计收成少的可以。如今正是瓜果蔬菜下来的季节,这一淹,蔬菜什么的肯定贵。你买点备着嘛,反正粮油能储存,我们家英子现在天天跟我丈母娘往超市跑,就在囤这个。”   陶然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回来的时候就买了一桶油,然后给他妈打电话说了这个事,刘娟说:“我还正想跟你说呢,咱们就在超市里卖衣服,我刚认识了超市里的几个姐妹,她们说有打折的时候会告诉我,到时候我来买,你跟你六叔吃不了多少,我连带你们的一块买了,到时候给你们送过去。”   盛昱龙听见了他们打电话的内容,说:“你们这搞的跟要世界末日了一样。”   陶然说:“这不是给你省钱么。万一将来物价上涨,可能得花两倍的钱才能买到一样的东西呢。”   过了一会刘娟又给他打了电话过来,让他等会来超市一趟,说今天超市生意不好,很多蔬菜都没卖完,如今在搞活动便宜卖:“你以后就来这边买,到底认识人,能花很少的钱买到很好的东西。”   陶然说:“我今天刚买了菜,明天去。”   刘娟说:“行,你每天来这,我给你买,你小孩子不会挑。”   陶然挂了电话就去做午饭,快吃完的时候外头传来了敲门声,陶然放下筷子过去开门一看,原来是周芳。   “周奶奶,你怎么来了?”   “下雨,没地方玩,就来看看你们,你六叔在家么?”   “在。”   盛昱龙也听见了声音,喊了一声“妈”,周芳应了一声,走到客厅里才发现盛昱龙的腿上裹着石膏,吓了一跳,问:“你这是怎么了?”   “他开车出了点意外,把腿给弄断了。”陶然说。   周芳吓得不轻,又怪盛昱龙不告诉她:“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说一声。”   周芳就让他搬到她那里去,方便照顾。   “不用,这不有陶然的么,我有人照顾。”   “他一个小孩子能照顾多好,你到我那住,我给你请个看护。”   “请什么看护,我又不是躺那不能动。”   “你怎么这么倔呢,都这样了,还要逞强?你就当我心疼你,不看着你心里不踏实,行了吧?到我那住几天,我那有阿姨做饭,不比你们这吃的好?”   其实刚进来的时候周芳就看到桌子上的菜了,闻着味道就一般,看菜样更是一般,肯定好吃不到哪里去:“这饭是陶然做的吧?”   陶然讪讪地点点头,他今天有盘肉炒糊了,被周芳看见他还挺不好意思的。   “到我那陶然也轻松点,你要是不想请看护,那就让陶然一块跟着过去,我那别的没有,就空房间多。陶然你说怎么样?”   陶然一听就心动了,倒不是他想去周芳家里,而是他今天上午就一直想他不能再单独跟盛昱龙待在一起,到了周芳那,盛昱龙应该不至于再那么不要脸,总要在长辈面前克制点。   于是他就说:“我听六叔的。”   盛昱龙说:“妈,真不用来回折腾,我这过的挺好的。”   “还挺好的,你就吃这个?”周芳指着桌子上的饭菜说,“你什么时候这么苦着自己了。”   陶然脸上有点热,说:“我确实不大会做饭,做的不好吃。”说完就赶紧把碗筷收拾了,盛昱龙说:“我还没吃完呢。”   “吃什么吃,”周芳让他们去收拾收拾:“别磨蹭了,正好跟我一块回去。”   盛昱龙很无奈地说:“收拾,收拾。”他说着对陶然说,“那你去收拾收拾,带几件衣服就行。”   “别的什么都不用带,我那什么都有。”周芳说。   陶然就去收拾行李,反正随时可以回来拿东西,所以他就装了一个包,顺便带了两本书。周芳已经打电话让她司机上来了,扶着盛昱龙出了门。陶然扛着包跟在后头,周芳对他说:“你六叔真是的,净使唤你了,还让你做饭,他什么时候变这么抠了,出去吃个饭能花几个钱……我就跟他说,找个司机开,他非要自己开,年轻人就爱玩车,这出事了吧?真是叫人操不完的心。”   今天虽然是周日,可雨还是很大,导致客人都没有几个,聚福楼的服务员大都很清闲。余和平知道即便梁成东肯接收他,他也要保住这个工作,这样他心里才踏实,所以一整天都表现的特别卖力,晚上下班之后大家都去吃宵夜了,就他还在拖地。   经理笑着说:“你累不累,过来一块吃点东西。”   “不累,我等会把洗手间也拖了。”   他说着就又去拖洗手间,一个同事跑进来说:“先别慌,等我尿完。”   他说着便跑到小便池那撒尿,尿完了去水池洗手,问余和平:“昨天你是不是和苏秋打架了?”   余和平愣了一下,问:“他说的?”   “他没说,他说他自己滑倒摔的,可是我明明看见你从里头跑出来。”   余和平一脸纯真而无辜,说:“我真的不知道。他进去的时候我都洗完出来了。他伤的重么?”   “头破了,眼也肿了。”   余和平说:“那我忙完去看看他,他在宿舍休息么?”   同事点点头。   余和平忙完去外头买了点水果,和同事一起回了宿舍。大家都去看苏秋,他也跟着去了。苏秋看见他,顿了一下,余和平却先笑了,很关心地问:“听说你洗澡的时候摔倒了,怎么那么不小心。我给你买了点水果。”   苏秋没说话,余和平就安静地在旁边坐了一会。大家伙跟苏秋说了几句话,就各自回屋休息去了,苏秋见他还不走,颇有戒备地说:“你想干什么?”   “疼么?”余和平凑近了问他。   苏秋只觉得他可怖,推开他的手说:“你别碰我。”   “你不是最喜欢我碰你,昨天你拉着我的手让我摸你呢,你忘了?”余和平笑着问。   苏秋盯着他,说:“你真是个怪物。”   “对啊,我就是,”余和平站起来说,“所以你以后别招惹我,不然你肯定会后悔的。”   他走到门口,忽然又回过头来,说:“你没死,真好,我还真怕你死了,我还没活够呢。”   余和平在苏秋畏惧的眼神里得到了一种莫名的快感,好像意识到自己有一种力量会让人畏惧,是多么值得让他满足的一件事。   余和平回到自己的宿舍,收拾了几件衣服装在袋子里拎着就出了门,他坐上了去梁成东那里的公交车,一路上看着外头的街景。下着雨的长海市显得很是凄冷,因为树木遮天蔽日,路灯就显得更加昏黄,有些都藏在枝叶后面,风一吹雨水哗哗啦啦,地上全是水,映着迷离灯光。但他的心情从来没有如此轻松过。好像他隐约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即将掀开新的篇章,好像旧的他就要死去,新的他就要重生。   已经晚上十点半了。他们下班比较晚。   十点半,陶然都要睡觉了。   周芳家里大,房间也多,他不用和盛昱龙挤在一张床上了,只是到了陌生环境,有点不适应。他拖鞋上了床,刚准备躺下,就看见房门开了,盛昱龙拄着拐杖一瘸一瘸地走进来,关上门。   陶然立马坐了起来,问:“你怎么进来了,你要干嘛!” 第78章 秋来水涟涟┃不可言说   盛昱龙“嘘”了一声, 说:“小点声,现在家里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个。”   他说着便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陶然坐在床上, 说:“你不睡觉跑我这里来干什么?”   “跟你作伴啊。”盛昱龙说着就坐到了他床上, 大概用拐杖走路太吃力,他坐下去的时候气喘吁吁的, 手里的拐杖也掉落在地上。   “我不需要你作伴。”陶然说。   “那我需要你作伴。”   盛昱龙说着就掀开了他的被子,却看见陶然白皙修长的两条腿:“裸睡?”   陶然立马扒开被子, 自证清白说:“哪有。”   盛昱龙就笑了, 拍了一下他的大腿:“去, 里头去。”   那一下拍的十分用力,“啪”地一声清脆响亮,陶然被那一巴掌打的有点懵了, 不由自主地往里挪了挪,盛昱龙就进来了,往下一躺,喘了口气说:“行了, 关灯睡觉吧。”   “……”陶然发现他再说不行已经晚了,只好说,“你睡吧, 我还不困,我要看会书。”   “那你看吧。”盛昱龙说着便闭上了眼睛,陶然赶忙说道:“你先别睡,我还有话跟你说。”   盛昱龙睁开眼睛看他, 陶然说:“你明天一大早就能回你房间去,不然周奶奶她们看见……”   “她们看见怎么了?”   陶然说:“你说怎么了?”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这么心虚是为什么?”   陶然发现盛昱龙诡辩起来很有一套,索性不再跟他讲道理:“行你就在这睡,不行你就出去。”   盛昱龙笑了笑,说:“行,行,怎么不行,你说了算。”   陶然就靠在床头看书,看了一会伸出手来盖住盛昱龙的眼睛。盛昱龙捉着他的手腕,笑着说:“光看看也不行?”   他说着抓起陶然的手就亲了两下,陶然赶紧收回手来,说:“老实。”   盛昱龙不再闹他,而是躺平说:“你也别看了,都快十一点了,还不睡,在这可不能睡懒觉,你周奶奶觉少,每天六七点就起来了,赖床她是会唠叨的。”   陶然说:“我不困。”   “昨天都没睡好,今天能不困?”盛昱龙笑着说,“睡吧,你不同意我哪敢动你。”   陶然合上书,衣服都没脱便躺了下来,还专门和盛昱龙隔了一段距离。关了灯之后,房间里便陷入一片黑暗当中。陶然忽然感觉一只手伸了过来,立马一把抓住,问说:“你干什么?”   “搂着你睡?”   “睡你的觉。”   盛昱龙在黑暗里笑了两声,说:“我不碰你,咱们说说话。”   但是这话说出来之后,盛昱龙却久久没有作声。陶然翻身面向他,问说:“你怎么不说了?”   “我在想跟你说什么。”   陶然就笑了,撇撇嘴说:“你看吧,我们俩就没有共同语言。”   “我一跟你躺在一起,脑子里就全是荤话。”盛昱龙笑着说,“想弄你。”   陶然从来没有想过“弄”这个字竟然也可以如此色请,他听了立马翻过身来,没好气地说:“睡觉。”   “你睡得着么?”   陶然没说话,盛昱龙说:“反正我是睡不着,我闻见你身上的味道就兴奋。”   气的陶然直接用被子捂住了耳朵,任凭盛昱龙说什么他都不作声了,只有心跳的厉害,砰砰作响,只觉得被窝里太热了,外头那么大的雨,都浇不灭他心头的火气。   余和平回到梁成东那里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梁成东作息比较规律,一般十点之前就睡了,今天为了等余和平一直在客厅里看电视,最后实在等的焦急,便准备去聚福楼看看,刚出了门,就看见余和平上楼来。   “怎么才回来?不是十点就下班了么?”   “回了一趟宿舍。”余和平笑着问,“你担心我么?”   梁成东说:“打伞怎么还淋湿了?”   余和平头发湿漉漉的,肩膀上也湿了一片,裤腿也是。   “雨太大了,打伞也不管用。”   梁成东回身开了门,说:“我把次卧给你收拾出来了,你今晚就睡那儿。”   余和平也没指望着能继续和梁成东一起睡,他“哦”了一声,到了次卧一看,收拾的整整齐齐的,房间也很温馨,只是看那房间的装饰,似乎有些像是女孩子的房间。   不等他问,梁成东就说:“这是我女儿的房间,很多年没人住了。”   “你有女儿?”余和平吃惊地问。他知道梁成东是离过婚的,不过还不知道他还有个女儿。   梁成东说:“嗯,今年都十四了。”   “她在哪?”   “跟她妈在美国呢,一年见不了一面。”梁成东好像不大想谈这个,只对他说,“这房间里的东西你随便用,还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说。”   “我能在这长住么?”   梁成东没回答他,只说:“早点睡吧,时候也不早了。”   “我明天不上班。”余和平说。   “那也早点睡,早睡早起。”   梁成东说着便掩上门出去了,走到客厅里的时候忽然想起忘了跟余和平说一件事,于是回来推门说:“我给你买了……”   话戛然而止,他看到余和平背对着他正在脱裤子,刚脱了一半。   余和平好像惊了一下,回头看了他一眼。梁成东咳了一声,说:“我给你买了一套洗漱用品,白色杯子那套。”   余和平说了声“谢谢”,然后将上身的衣服也脱了下来,好像一点也不在乎被他看到什么。梁成东赶紧关上门出去了。余和平却笑了,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潮湿而冰凉。   很想疯狂而肆意地投入到梁成东的怀里,强迫他吃了他。   余和平觉得自己是个欲望很重的人,单独和梁成东共处一室的时候,他总是有很多旖旎幻想,他唯一恨的是自己不是个女人,没有勾引梁成东的资本。他想他如果是十九岁的年轻女人,大概轻而易举就能将梁成东征服,他有这个自信,关于勾引男人的方法,他心里有成千上万种。   只可惜他是个男人,一切勾引的方法都失去了最根本的实施条件。过度的勾引可能只会导致梁成东的反感。   余和平想他只是扭一扭,大概法律也不允许,所以变成不可言说。   不可言说,不可言说。为什么不可言说,不知道啊,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错在哪里,所以也不知道如何修改,于是只能这样。   余和平想他大概就是个异类,所以他的很多想法,举动,注定不能告知于人,告知于人之后会被禁止。   他想给自己找一个家,一个疼爱他的男人,有一生一世的安稳。   梁成东有着规律的生物钟,第二日一大早就醒过来了。他洗漱完毕,准备去做早饭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余和平低微的声音,似乎在他叫他。但是那声音又很怪异,作为成年男人,他几乎很快就察觉了那声音里的不同寻常的气息,他走到余和平房间门口,像是为了要验证自己的揣测一般,偷偷将房门推开了一条缝。   然后他就看见余和平……电视剧里的妖孽也没他艳丽。   “梁叔叔,梁叔叔,梁成东……”余和平喃喃叫他。   梁成东像是被刺到了一般,猛地收回了手,他从不知道一个男孩子也能如此诡异和美丽,有一点反感,又很刺激,他第一次这么直白地感受到余和平对他的渴望。   这个孩子,已经长歪了,掰不过来了。   余和平埋在枕头里,眼睛朝门口看去,心里砰砰直跳,想他自以为是的性感和勾引,在梁成东的眼里看着又是什么。是恶心的同性恋,还是不男不女的怪物。他是否会觉得他的,觉得他的,觉得他的。   他趴在被子上,窗外雨声哗哗啦啦,整个城市都要被淹没了。   大家都在担心长海的天气,一连几天的大雨几乎没有停过,街上的积水越来越多,大家抬头看着水碗一样的天,每个人心里都很忧愁。   已经有好几个城市受灾严重,不知道这水灾会不会蔓延到长海市来。   周芳和盛昱龙在客厅里看早间新闻,新闻上又在报道受灾的事。阿姨已经做好了早饭,问要不要端上来。   “陶然呢,还没起?”   盛昱龙说:“他昨天睡得晚,让他多睡会。”   “高中毕业了,是该多睡点懒觉,”周芳忽然压低了声音说,“他是不是谈恋爱了?”   盛昱龙说:“没有,他整天不出门,谈什么恋爱。”   “我昨天看见他脖子上有吻痕,”周芳笑着说,“我还挺惊讶的,看他挺乖的一个孩子。”   盛昱龙一愣,随即便说:“是么,我没注意。”   “你倒是比以前老实了,”周芳说,“听说你最近修身养性了?”   “我腿都这样了,不老实行么?”   周芳笑着说:“你也别太老实了,我还等着抱孙子呢。”   盛昱龙问:“赵叔叔怎么样了,最近你跟他有联系么,我听说他最近身体不大好?”   周芳脸一黑,说:“不知道。”说完她就去餐桌那里坐了。   盛昱龙咧咧嘴,笑了。   对付周芳,提她男人最有用。   他站起来,拄着拐杖到了陶然房间门口,推门看了一眼,见陶然还在熟睡着,就又把房门给关上了。他要上洗手间,洗手间在走廊的尽头。他拄着拐一瘸一拐地走了一会,觉得实在太不方便了,回头看了看,没人,于是就把拐杖拎在手里,大摇大摆地去洗手间了。   装瘸真是体力活,还挺累的。 第79章 秋来水涟涟┃八月九日,雨   陶然醒来的时候已经早上八点半了, 外头还在下雨,天色阴沉,以至于他醒来的时候以为天色还早。他眯着眼睛坐起来, 昨夜睡的太晚了, 导致头很沉。   盛昱龙在他身边睡着,他提心吊胆, 后半夜才睡着。眼下盛昱龙却已经起来了,摸了摸他睡的地方, 都已经是凉的。   “起来了?”盛昱龙在门口笑着说。   “嗯, 你什么时候起的, 几点了?”   “你不是让我早点起来么,我七点就起来了,现在八点半。”   “啊, 那么晚了。”陶然说着赶紧下床去洗漱,周芳看见他说:“起来啦?”   陶然有些不好意思,说:“睡过头了。”   “年轻人多睡觉个头才长的高。”周芳说,“给你留了早饭, 吃点。”   陶然点点头,就去洗手间了,出来吃了早饭, 觉得百无聊赖。   可是在周芳家,不像在自己家那么自在,他也不好吃完饭就回自己房间去,只好在旁边坐着看电视。下大雨哪都不能去, 但是周芳待不住,最后看雨势小了一点,就出门搓麻将去了。   陶然这才回了自己房间,盛昱龙说:“怎么样,不方便了吧?”   陶然嘴硬,说:“没有不方便啊,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很方便啊,不用自己做饭。”   “那你就多在这住几天。”盛昱龙说着便放下拐杖趴在了他腿上,然后翻了个身,头枕着他的腿,躺在床上说:“我躺一会。”   “要躺好好躺,别躺我腿上。”   “就想躺你腿上。”盛昱龙说着便捞起被子盖住了肚子,说,“你看你的书。”   陶然拗不过他,就继续看他的书,盛昱龙问:“怎么看起这种书了?”   陶然看的是路遥的《平凡世界》:“这书可没武侠小说有意思。”   “我觉得也好看,换换口味,跟武侠世界又不一样,也有味道。”   盛昱龙说:“书是好书,不过不适合你看。”   陶然放下书低头问:“这话怎么说?”   “每个年纪有每个年纪适合看的小说,你还年轻,该多看看想象力丰富的小说,能拓宽自己的想象力,这小说太现实了,小孩子太早接触太现实的东西没有好处。”   “我都快十九岁了,还小孩子呢。”陶然笑着说。   “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小孩子,”盛昱龙说,“小宝贝。”   一句突如其来的“小宝贝”叫的陶然满脸通红,他拿书遮住了盛昱龙的脸,说:“你别这样。”   盛昱龙听了这话却激动起来了,因为那天晚上陶然也是一直窘迫而紧张地对他说:“你别这样,你别这样。”   别这样,别哪样?这话欲拒还迎,刺激的他肾上腺激素腾腾地往上蹿。他就伸手抓住陶然手里的书,拽过来扔到床上,然后伸手反扣住了陶然的脖子。   陶然说:“你干什么呀……”   盛昱龙笑着看他,眼睛里熠熠生光,说:“陶然,我真他妈稀罕你,想拼命疼你,给疼不给疼?”   陶然满脸通红,说:“不给。”   盛昱龙猛地将他拉了下来,他便扑倒在床上,头埋进被子里,贴着盛昱龙的脸颊,那脸颊是火热的,他的脸颊也是火热的,蹭在一起。盛昱龙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说:“你摸摸我的心跳多块,都是为你跳的。”   陶然试图坐起来,却被抓着不能动弹,两个人的脸颊贴在一起,热气熏得他晕头转向,他觉得自己又要落入盛昱龙的陷阱之中了,便说:“你少花言巧语,你心不跳就死了。”   “就算死了,你摸摸我,我的心都会再跳动起来。”   情话越说越假,陶然挣脱不了,就狠狠掐了一下盛昱龙的胸膛。盛昱龙吃痛便松开了他的手,他趁势坐直了身体,把盛昱龙从他腿上推开,跳下床说:“吃一堑长一智,我不会再上你当的!”   盛昱龙笑着在床上坐了起来,说:“行了,我不闹你了,你看你的书,我睡我的觉。”   陶然却不肯再到床上去了,而是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盛昱龙蹬了鞋子躺到了床上,陶然趴在椅背上,心还在剧烈跳动。刚才他居然……了,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他震惊的事情了。   盛昱龙不再闹他,转而去安静地睡觉,可他的脸却越来越红,甚至于有些燥热难耐,他抓紧了手里的书,紧张地盯着盛昱龙看,好像唯恐盛昱龙突然看他,会发现他的异样。他太年轻了,血气方刚,身体一旦兴奋起来就很难平息。他又觉得心烦意乱,书也看不下去,只好把头埋在椅背上,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和盛昱龙这样的成熟男人不同,陶然这样的年轻男生,在一开始发觉自己对男人有感觉的时候,并不会感到所谓的困惑,害怕,纠结。这好像就是性发育的一部分,就像春天来了,种子开始萌芽开花,一切朦胧而自然,丝毫没有扭曲感。同性恋的苦恼都是从具体爱上某一个男人开始的,察觉自己喜欢同性这件事本身,其实并没有太大的苦恼。   陶然想,他可能是被盛昱龙给影响了,因为盛昱龙在爱他这件事上表现的自然而强烈,好像爱他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且盛昱龙那么正常,优秀,也不再让他觉得同性恋都是娘娘腔,都是变态。   他感到很羞愧,想自己口不对心,明明那么讨厌盛昱龙的触碰,身体却背叛了他的心,以前两个人在床上昏天暗地的也就算了,那时候盛昱龙比他还兴奋,激动,他有一部分是被迫的,可是如今,盛昱龙好好的,就好像是吃饭一样随便撩拨了他一下就去睡觉了,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却……了。他无力地趴在椅背上,手往下垂着,拿着书。   今天依旧大雨,梁成东也没出门。余和平今天休息,吃了饭就帮他打扫卫生。下着雨,实在不是打扫卫生的好时候,梁成东见他要拖地,就制止说:“别拖了,你歇一会吧。”   “我想帮你干点活。”余和平说。   “外头下着雨呢,湿气重,不适合拖地。你要没事就看电视去。”   余和平听了,就跑去客厅里看电视,怕打扰了梁成东工作,就把声音调到最小。梁成东忙完手里的工作,到客厅一看,却看见余和平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余和平不喜欢看电视,他最近太累了,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就想睡觉。   梁成东拍了拍他,谁知道余和平却猛地坐了起来,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一双眼睛似有惊恐,瞪着他看。梁成东被他反应吓了一跳,说:“你要是困就去床上睡,别在这里睡,冷。”   余和平的眼神在看清是他之后瞬间温和下来,重新在沙发上躺下,说:“我不想睡觉。”   “都困成这样了,还不睡?”   余和平摇头说:“不睡。”   因为他不知道还能在梁成东这里住多久,所以舍不得睡,觉得这么好的时光,就这么睡过去了,实在太可惜。最好他在这里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有意义的,不虚度。   电视上在播新闻,讲的是美国两个大使馆的爆炸案,八月七号发生的,这几天一直是国外新闻的报道重点。梁成东坐下来跟他一块看,余和平却不关心国家大事……他除了自己,谁都不关心。他目光在梁成东身上游移,最后落到梁成东的手上。   修长的手指,拿过粉笔,执过教鞭,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抚摸他的身体。   青春的爱恋,一开始总是动人的,柔和的,肉体的欲望是在亲密的接触之后才会变得浓郁,但余和平不一样。大概他小就见惯了肉体的力量,所以他的欲望比爱情来的更早,更凶猛,早熟而现实。   余和平看着看着,就鬼使神差地抓住了梁成东的手。梁成东扭头看了他一眼,余和平忽然怕爬上去,趴到梁成东的身上,急切而畏惧地看着他。   梁成东说:“和平,你下来。”   “我不。”余和平搂住了梁成东的脖子,直接去亲他的嘴唇。梁成东抓住他的双臂用力一推,就把他整个人推倒在沙发上。   他的力气还是太小了,压根不是梁成东的对手。余和平站起来,说:“你收留我住你这里,就该知道我想干什么。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该让我住在这里,你是在帮我,还是在折磨我?!”   梁成东脸色阴沉,说:“那你现在就走!”   余和平几乎要哭出来,闻言立即就朝外头走。梁成东见他要出门,说:“带上你的东西,拿着你的伞。”   余和平却不听,直接开门就跑了出去。梁成东只好拿了伞追出去,喊道:“余和平!”   楼道里有一只猫被他的喊声惊的浑身一颤,缩在了角落里。他追到楼下,看见余和平已经跑到大雨里面去了。这个可恶的,聪明的,卑鄙的余和平。   他打着伞快步追上去,拉住余和平的手说:“你疯了!”   余和平浑身湿透,说:“不要你管!”   梁成东的手被他甩开,有一瞬间的无力,说:“余和平,你不要这样。”   “你最好恨我,永远都不要见我,不然你一片好心,却只是折磨我。”余和平红着眼睛说,“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我就是忍不住,我有什么办法,我都跟你说了,你还理我。梁成东,你想干什么?”   梁成东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他给不了余和平爱,却又不能眼看着他毁灭。   梁成东是个善良的人,一直觉得余和平走到这一步,他也有些许责任。作为大学老师,他最不能释怀的就是高考那一天他一时意气,没有陪余和平去参加考试。   何况余和平那么可怜,瘦弱的身体承受了太多他不该承受的苦难。   而如今余和平差点被他同事侵犯,看着余和平,他没办法不管他。   到底还是心太软。   雨太大了,一把伞遮不住他们两个人,非要遮两个人,后果就是两个人都被雨打湿,狼狈不堪。梁成东觉得他就是这把伞,做着力不能及的事。可是这个可恶的余和平,却生了那么单薄清瘦的身体,白皙瘦削的脸庞,脆弱和野蛮的眼睛,好像他人生风雨太多,既然看见,不撑伞帮他挡一挡风雨,良心上总是过不去。   他这个善良的,有着幼稚英雄梦的读书人,注定过不去这一关。 第80章 秋来水涟涟┃八月九号,依然如故   梁成东拽着余和平就往楼里走, 余和平一开始还在挣扎,直到被他捏痛了手腕,这才老老实实地跟着他上了楼。   梁成东把余和平带到家里, 说:“去, 换件衣服。”   余和平一动不动,表情十分倔强。梁成东就提高了声音:“我让你去换衣服!”   这突然的严厉仿佛极大地刺激了余和平, 他的眼中甚至闪现过兴奋的光芒,默默地回房去换衣服了。   他或许是有些受虐体质的, 就想梁成东暴力地对他, 而不是一直对他那么温和, 慈善。他渴望被梁成东主宰,控制,更喜欢看到他能挑动梁成东的情绪。他不喜欢梁成东对他一直波澜不惊的样子。   他换好衣服出来, 梁成东已经在沙发上坐着,他走到梁成东跟前,梁成东说:“你坐下,咱们两个谈谈。”   余和平就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梁成东微微侧过身看着他, 问:“你说,你喜欢我什么?”   “我什么都喜欢。”余和平脱口说,他突然没有了在雨里的勇气, 有些拘谨和窘迫,脸庞都是红的,头发还湿漉漉的滴着水,沾湿了他新换的衣服。梁成东就起身去了洗手间, 拿了一条毛巾给他。   余和平接过来擦了擦头发,说:“你什么我都喜欢。”   梁成东就笑了,说:“有没有具体的,喜欢一个人,总有具体的方面吧,比如喜欢一个人的样子,喜欢一个人的性格,或者喜欢对方的职业,对方的声音……”   “我都喜欢,我真的都喜欢。”余和平好像急于证明自己的真心,“你身上没有我不喜欢的,我在你身上找不到一点缺点。”   “真的一点缺点都没有么?”   余和平郑重地点头:“没有。”   “你看,这就是问题所在,”梁成东说,“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人,每个人都有优点,有缺点,你只是年纪太轻,容易依赖别人。可能你从小没有父亲,生长环境里一直缺少一个父辈的人给你依靠,所以你误把这种依赖当成了爱,所以你所谓的爱也是盲目的,幼稚的。你不是真的爱我,你只是想有个依靠,或者有个家。”   “我想让你艹我,这也只是依赖么?”   梁成东微微一愣,嘴唇动了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余和平说:“我都十九岁了,我不是小孩子,我爱不爱你,难道你能比我更清楚?”   “即便你是真的爱我,”梁成东犹豫了一会,声音低沉地说,“你看你说我身上的一切你都喜欢,你在我身上看不到一点缺点,你现在爱的,也是你认为的完美的我,可等到以后你就会慢慢发现,我和其他人一样,也有很多缺点,那时候你就会对我失望,就知道你现在的想法是多么幼稚,浅薄。我知道这些话如今跟你说,你也听不进心里去,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就在我家里住,一个屋檐底下跟我生活一段时间,那时候如果依然觉得我是完美的,身上的一切都是你爱的,再说爱我也不晚。”   余和平低下头来,梁成东问:“你觉得行么?”   余和平怎么可能说不行呢。能在这里住,对他而言已经是极大的收获。他说:“我会向你证明的,证明我是真的爱你,一辈子都不会变。”   梁成东就笑了,有些无奈,还有些伤感,说:“一辈子太长了,不要轻易许诺,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你会被很多人爱上,也会爱很多人,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都知道了。”   余和平抬起头来看他,眼眶中噙着泪光,问:“我不会变的,我爱一个人,就不会变。我宁愿死了,也不会变的。”   或许年轻的誓言是最纯粹的,即便无法做到,至少许诺的那一刻完全真挚,发自肺腑。梁成东明白这样的道理,所以为余和平的诚挚爱意所感动,于是便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脸。   少年的爱情总是纯粹,热烈,突然而来,某一天又突然而去。梁成东想他或许能做余和平人生道路上的导师,陪伴他走过这段冲动的年轻岁月,等到有一天余和平真正长大了,成熟了,爱上了合适的人,他对于余和平,也就了无亏欠,再无牵挂了。   周芳在外头打了一天的麻将,中午回来的时候带了姐妹回来。她这个姐妹跟她一样,家里虽然有钱,婚姻生活却不太美满,丈夫也是在外头胡搞,俩人惺惺相惜,就成了好姐妹,经常你到我家来吃饭,我到你家来吃饭。今天周芳就把她带到家里来吃午饭。   吃饭就吃饭吧,这姐妹却看上陶然了,第一眼看见明显就愣了一下,后面越看越喜欢,又见陶然有礼貌,考上的又是中山大学,那眼睛都要放光了。   照她的话说,陶然“又白又仙的,真帅气,如今这么好看的男孩子可不多见。”   她说的好看,自然不只是指陶然的脸蛋,主要是身条气质,阳光帅气,谦和有礼,一看就是好家庭出来的品质周正的男孩子,优秀,这才是她们上了年纪的女人看重的。   那姐妹就有心把自己的孙女介绍给陶然认识,她孙女今年大二了,也在广州上大学,在广外,俩人要是认识了,异乡还能做个伴。   周芳送走了她姐妹,回来就问陶然的意思:“你宋奶奶有个孙女,叫宋苗,也在广州上大学呢,要不要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盛昱龙是聪明人,眼力也好,刚才那老婆子在吃饭的时候对陶然问这问那的热情态度他就看出个七七八八了。如今听周芳这么一问,心里就更确定了,于是就说:“你不给我介绍对象,改给陶然介绍了?”   周芳笑着说:“怎么了,不行啊。陶然也不小了,上大学不就是谈恋爱的。她那孙女长的可漂亮了,不是我吹,比你找的那些莺莺燕燕的都强,人也老实,不是那种大小姐脾气的。”   盛昱龙以为陶然会说拒绝,谁知道陶然居然点点头,说:“好啊,交个朋友。”   盛昱龙就看了陶然一眼,陶然低下头,翻着手里的书。周芳很高兴,说:“明天,明天她就带苗苗过来。多好,她已经在广州呆一年了,你到了那边,想去哪玩,她都能陪你一块去。这在自己的城市不觉得,等出了省就知道,还是老乡亲。她家里条件也好,独苗,全家的宝贝似的,还会弹古琴,会画画。”   周芳觉得宋苗跟陶然简直天生一对,实在太般配了,男才女貌,青春少艾的一对璧人。   陶然在客厅里又坐了一会就回自己房间去看书了,刚到房间没多久,就听见盛昱龙好像在发脾气。他悄悄走到门口听了听,听见周芳说:“怎么了,也不是我说话难听,要不是有咱们这层关系,她还未必肯把孙女介绍给陶然呢。她们是什么人家,配陶然,还能亏了他。不是我说,就是陶然自己找,也未必能找得到这么优秀的女孩子。要真成了,陶然他们一家都得感谢我呢。”   “陶然的事我会管,不用你管。”   “你管?你管什么,靠什么管?你自己十几岁就在外头谈对象了,还不准陶然谈了?十八岁还算小?再说了我又不是强迫他,就是给他介绍,喜不喜欢的看他自己,我做错什么了?你怎么回事啊你,腿瘸了不能往外跑,憋疯了?”   陶然讪讪地回到床上,不一会就看见盛昱龙一瘸一拐地拄着拐杖进来了。   陶然看了他一眼,佯装看书看得入神。盛昱龙在他身边坐下,说:“你怎么回事?”   陶然头也不抬地问:“我怎么了?”   “你才多大,都学着相亲了?”   “哪是相亲,就是交个朋友。”   “交什么朋友?”   “一般朋友。”   “男女之间会有一般朋友?扯淡。”   陶然就放下书说:“那我交个男性朋友。”   盛昱龙脸色就更难看,不等他开口,陶然就说:“怎么,不会我交男性朋友你有意见,交女性朋友你也有意见吧?那可就是独裁了,是法西斯。”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怎么想的,你难道不知道?”   陶然没搭理他,拿起书继续看,谁知道盛昱龙一把将他手里的书给拽了下来:“我跟你说话呢。”   “你干什么呀,”陶然说,“你别得寸进尺。”   “咱们俩谁得寸进尺?”   陶然看着盛昱龙道:“对啊,咱们俩谁得寸进尺?”   盛昱龙将手里的书往陶然腿上一扔,说:“你就狂吧,有你后悔的时候。”   陶然看他生气,心里没来由地高兴,拿起书说:“行,那就走着瞧。”   “干死你!”盛昱龙忽然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惊得陶然猛地抬起头来,却看见盛昱龙阴翳发狠的一张脸,不像是故意那荤话逗他。   他没来由就害怕了,可脸皮上挂不住,于是抿着嘴唇抓紧了手里的书,一句话都没有说,倒是盛昱龙,在床上坐了一会,拄着拐杖又出去了。   等他走了之后陶然又来劲了,气得把书往床上一砸,颇有些骄矜地昂着头看向窗外。 第81章 秋来水涟涟┃八月十号,雨   第二天的时候, 周芳那姐妹果然带着一个小姑娘来了。周芳并没有夸大其词,宋苗的确生的很漂亮,是陶然欣赏的那种柔柔弱弱的美女, 性格安静但不害羞, 很大方。   说实在话,陶然是有好感的, 但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不过他表现的很热情,因为他知道这样盛昱龙会不痛快。   盛昱龙不痛快, 他心里就痛快。   等到宋苗和她奶奶离开的时候, 盛昱龙的脸已经黑成锅底了。   周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 说:“你黑着一张脸给谁看,谁得罪你了?”   陶然很识趣地躲回自己房间去了。过了一会盛昱龙就进来了,看了他一眼, 在门口站着,嘴里还叼着一支烟。   “别在我房间抽烟。”陶然说。   盛昱龙闷着头继续抽,烟灰都弹落到地上去了,半晌才说:“你故意做给我看的吧?”   陶然靠在床头, 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这样了,我看着不好受。”盛昱龙说。   陶然愣了一下,就见盛昱龙一瘸一拐地出去了。   他以为盛昱龙会发飙的, 没想到盛昱龙竟然这么温和地说了这么伤感的一句,倒让他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了。   周芳却很高兴,她本来就觉得陶然和宋苗很配,今天看见他们俩坐到一起, 就更觉得般配了,男帅女美,全是青春少艾的模样。   为了方便陶然和宋苗联系,也为了庆祝陶然考上大学,她下午就送了个手机给陶然。   手机对于陶然来说还属于奢侈品,他爸妈都还没有呢。陶然觉得这礼物太贵重了,不敢收。周芳说:“这是送你的大学礼物,要是小东西,我还拿不出手呢。”   陶然就看向盛昱龙,盛昱龙点点头说:“你拿着吧,你周奶奶什么都缺,就不缺钱。”   周芳笑着瞪他:“我缺什么?!”   “缺孙子。”盛昱龙说。   结果周芳笑着说:“你错了,我眼下还不缺孙子,我缺个儿媳妇。”   这句话不知道戳到陶然心里哪根弦,他的脸刷地红了,盛昱龙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周芳却以为他不想提娶媳妇的事,于是便说:“你看你,一提到这事你就哑巴了。”   周芳只送了一个手机卡,没送手机卡,盛昱龙就给周强打了一个电话,让他买个卡送来。周强说:“今天恐怕没空了,我跟陶大哥忙着装货呢。”   “装什么货?”   “你不知道,这几天雨下的太大,超市门口都淹了,水都快蔓延到一楼来了。我和陶大哥打算把货都弄仓库里去,这两天打算先关门,因为下大雨,店里生意太差了,我看这超市过两天也得关门。”   “那光你们俩得忙到什么时候,你多叫几个人。”店里招的服务员都是女的,干不了多少活。   “我叫了江子他们过来帮忙了,行了,不跟你说了,我明天买了卡给你送过去。”   陶然在旁边听见了他打电话的内容,有些忧愁,问:“服装店没事吧?”   “没什么事,就是雨太大了,店里怕是要进水,他们把货收起来了。”盛昱龙说着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朝下看了看,发现他们这边路上倒还好,没有积水。   这边是高坡地带,水流的很快。   陶然也凑到窗口看,只看见远处高低起伏的楼房沐浴在大雨里,天空一片灰暗,这场雨好像一点停的迹象都没有。大概是雨太大了,路上行人都没有,只有偶尔路过的车子,车灯照着路面,大雨形成的薄雾因而显得更加清晰。风把雨气吹了进来,有些凉,他便伸手关了窗户,窗户上都是水珠,关上之后雨声倒是小了很多。盛昱龙忽然亲了一下他的脸颊,笑着看他。   陶然抹了一把脸,问:“你干什么。”   “你有没有觉得我很幼稚?”   陶然没好气地说:“你不是幼稚,你是脸皮厚。”   盛昱龙笑了笑,在他旁边坐下,扯了一下陶然的胳膊。陶然怒目看他,作势要踢他的腿。   “我以前还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盛昱龙说,“有时候想想,也觉得难为情。”   陶然放下脚说:“你也会难为情?”   “在别人面前还真很少难为情,但是在你面前,常常会难为情。”   “为什么?”   “比较在意我在你心里的形象。”盛昱龙说,“不想你觉得我不要脸。”   陶然就笑了,看着盛昱龙说:“那你这人口不对心,嘴上说一套,实际做一套。”   “你是太嫩了,没开过荤,开了荤你就知道,心里喜欢一个人,就想上。”   陶然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话不高兴的神情远超过窘迫抗拒,他看了盛昱龙一眼,问:“什么叫开荤,你开过什么荤?”   “我不是那个意思,”盛昱龙讪讪的,说,“我的意思是说咱们两个不一样,你不懂我的煎熬。”   陶然没搭话,觉得活该盛昱龙受煎熬,就这还受的少呢,应该让他更煎熬才是。   盛昱龙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讪讪的坐在一边,过了一会,讨好似的笑着去拉陶然的手,陶然立马把手收了回去,还伸腿蹬了他一下。   盛昱龙说:“你就仗着我疼你,所以这么放肆。”   “你就仗着我好欺负,所以这么放肆。”陶然面容清冷,说:“你别老往我房间跑,你再这样,我就走了,本来现在你也不需要我。”   “谁说我不需要你?我谁都不需要,也需要你。”   “你以前就这么能说么?”陶然问,“你开荤的时候。”   盛昱龙只能讪讪地笑,他可不想提他的过去,提起来只会在陶然这边减分。陶然显然也知道这是他的短处,所以爱抓住这点来攻击他。   陶然见他不说话,就拿起书继续看。盛昱龙不再打扰他,而是在他床头歪着。周芳敲门进来,说:“你们爷俩在屋里干嘛呢,过来凑把手,咱们搓个麻将。”   “人手够么?”   “我,你左阿姨,再加上你们俩,不正好四个么?”   左阿姨是周芳请的阿姨。   “他不会打麻将。”盛昱龙说。   “谁说我不会,我会。”   盛昱龙扭头看向陶然:“你会?”   “我小学就会了。”他们家的亲戚逢年过节必打麻将,他们大院里的叔叔阿姨,到了冬天闲来无事的时候,也喜欢打麻将,小区外头就有个麻将馆。他耳濡目染,小学就会打了,有时候过年去他姥姥家,还会跟俩舅搓两把,他一般比陶建国赢的机会还大,手气好。   “那正好啊,下这么大的雨我也懒得出门了,来来来,凑把手,一起打发时间。”周芳高兴地说。   于是陶然便搀扶着盛昱龙到了麻将室——周芳家里专门弄了个麻将室。   左阿姨话不多,是个很安静的人,不过麻将却打的很溜,看情形平时也常跟周芳搓麻将。盛昱龙和周芳都是老手了,盛昱龙属于摸一摸就知道是什么牌的那种人。倒是陶然,看样子有些生疏。   他不常打,偶尔逢年过节才和亲戚打一回。盛昱龙说:“没事,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结果几盘打下来,左阿姨糊了一把,剩下几把全让陶然赢了。   他们打的不算小,几盘下来赢的钱不是小数目。其实输钱还在其次,主要是盛昱龙牌品不好,打麻将输了容易发火,说:“这怎么回事,不行,我得跟你换换位置,坐南坐北输到天黑,我要做东,紫气东来。”   陶然笑着起身,说:“你还挺迷信的。”   周芳说:“他这就这样,输不起。”   盛昱龙叼着烟洗牌,说:“我要输不起,年年会让你赢那么多,洗牌洗牌洗牌!”   但是换了座位之后,周芳赢了一把,接下来还是陶然在赢,赢的周芳都忍不住说:“你手气也太好了。”   陶然抿着嘴直乐,看盛昱龙钱包里已经扁了,便问:“六叔,要不要我借你点?”   他说着就拍了拍自己面前的那对钱。盛昱龙没说话,叼着烟拿了一叠过来,陶然说:“哎,你怎么不数数?”   “我还能亏了你?”盛昱龙没好气地说。   陶然真是赢了不少,虽然他并没有很认真地对待这次打麻将,赢的钱也没想真的都装进自己口袋里,但看到自己赢了那么多,心里还是止不住地高兴,越打越上瘾。周芳见盛昱龙都开始借钱玩了,于是就说:“咱们打小一点吧,反正就是打发时间玩的。”   “不行,”盛昱龙说,“小了有什么意思。”   后面周芳和左阿姨又各赢了一把,最后的时候盛昱龙的脸都黑了,一声不吭,气氛一时都有些尴尬了,左阿姨刚才赢的那把,都没敢表现的太喜悦。   盛昱龙面前的烟灰缸都快塞满了,天已经黑了,该做晚饭了,撑死再玩一盘。   不过最后一盘陶然出错了好几次牌,还堵了两次周芳,周芳打麻将记性特别好,出过的牌她都能记住,她发现陶然打的牌也有点不对,好像有次机会能糊,他错过了。周芳不满地说:“陶然,你怎么回事,不会打啦?”   结果她话音刚落,盛昱龙就把面前的牌一推:“妈的,终于让老子赢了一次!糊了糊了!”   盛昱龙高兴的嘴里的烟都掉了,伸手自己去拿其他三个人面前放着的钱:“收钱收钱!”   “不就赢了一次,看把你高兴的,”周芳不满地看向陶然,“都怪陶然,本来这把我能赢的。”   陶然笑着起身,说:“不打了不打了,累死了,咱们该吃饭了吧。”   左阿姨早就想去做饭了,就是看盛昱龙不赢一把不死心,不敢说去做饭的事,眼下皆大欢喜,她高兴地站起来,说:“我去做饭。”   她今天还是赢了的,也高兴。   周芳站了起来,摸着椅背说:“陶然,你是不是故意放水啊?”   陶然说:“哪儿能呢。”   他说罢就笑着看了盛昱龙一眼,盛昱龙说:“把你的钱都收起来。”   “这给我么?”   周芳笑着说:“你赢的当然就是你的,不然打牌还有什么意思,留着,下次再打。”   陶然就把钱给了盛昱龙:“本来就是借你的钱的打的。”   “你放水了么?”盛昱龙偷偷问。   陶然扭头看了一眼去洗手间的周芳,笑着说:“没有。”   他可能打牌打累了,脸颊绯红,像抹了桃花晕。盛昱龙笑着看他:“没白疼你。” 第82章 秋来水涟涟┃八月十一日,暴雨   翌日周强过来了, 送来了电话卡,跟盛昱龙说了说生意上的事。周芳知道了说:“你们也是,开店这么草率, 怎么也得看看黄道吉日看看天气吧, 今年雨水那么多。”   “秋天本来就雨多,没想到能下成这个样, ”周强说,“而且本来我们想着八月正是换季的时候, 这时候开, 秋冬的衣服不是好卖嘛。”   谁曾想到会变成这样。   “损失大么?”周芳问。   “损失倒没什么损失, 也就是租金的问题,”周强说,“主要看这鬼天气什么时候能过去。”   周强说着看向陶然:“你有空回去看一下, 我看陶大哥的脚好像瘸的越来越厉害了。”   陶然点点头,说:“他就是大大咧咧惯了,不注意,我妈老说他, 他不听。”   陶建国自从伤了脚之后一直没闲着,跑这跑那,脚伤就没好全, 刘娟一直都怕他留下毛病,真瘸了。   盛昱龙说:“我也劝过他,他不听。”   雨一直在下,盛昱龙不是很想让陶然回去, 觉得路上不安全。周强来的时候还在说呢:“你们知道七里桥么,就在城南的。那桥下面不是洼地么,最近下暴雨,桥下面都淹了小半个桥洞,有人骑车子从那过去,可能是没想到那桥下面水那么深,淹死了。”   这真是听了就叫人毛骨悚然的事。周芳问:“都淹半个桥洞了,那人怎么还从那过呢?”   “大意了呗,这世上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没有,我听说那家人准备提告呢,说是政府没在桥外头立个警示牌子,所以才导致了意外发生。”   “那倒是,”周芳说,“那个桥墩好像不是头一回出事了,第一回 就算了,再三发生就是政府失职了。不过说起来自己出门真的也得当心,你看这个,不就是下雨天出的意外。”   周芳说着看了看盛昱龙。   周强说:“对了,龙哥,你车子修好了,随时都能提。”   “放着吧,一时半会也开不了。”   周强要走的时候,盛昱龙让他顺路送陶然回去:“他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虽然他不想陶然回去,可也担心陶建国的伤情。陶然是人子,该回去看看。他要不是在装瘸,肯定也是要回去一趟的,眼下要回,周芳不会放人:“你顾好你自己就不错啦,还想着别人。”   陶然回到家里的时候,陶建国还在床上躺着。他和刘娟出来送走了周强,这才回屋。陶然问:“我爸的脚怎么样了?”   “还是那样子,走路一瘸一拐的,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这几天下雨,他也没地方去,我让他好好在家躺几天,也买了膏药了,饮食上也很注意。”   陶然进去看了看陶建国,陶建国躺在床上看电视,见他进来就坐了起来:“你怎么回来了,外头那么大的雨。”   “强叔送我过来的,我回来看看。”   陶建国问了他几句盛昱龙的情况,陶然说:“你别担心他了,他情况比你好一百倍了。”   陶建国在看长海市新闻,他们家的电视外头扯的天线,下雨天,信号差的很,都是雪花。陶然就披上雨衣,出去收拾天线,转了转方向,总算把台调的清楚了一点。准备从墙上下来的时候,看见余和平从街上走过,他挥了挥手,喊道:“平哥!”   余和平抬头看了他一眼,走到墙外跟他打了招呼:“你在干嘛?”   “我收拾一下室外天线。”陶然抹了一把脸问,“你怎么在这?”   “我回来退租。”   “还没退租?”陶然有点吃惊。   余和平点点头:“本来就交了这个月的租金了,租到十五号才到期。”   当初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聚福楼久干,所以没敢退租。如今他能住在梁成东那里了,就可以退租了。   “那等会来我们家吃饭啊。”   “不了,我还有事呢。”余和平说,“你小心点,需要我帮忙么?”   “不用,收拾好了。”   “你跟谁说话呢?”刘娟站在房门口问。   “平哥,”陶然说,“正好看见他。”   “那你让他进来啊。”刘娟说。   余和平就进来跟她打了个招呼,说了几句话才出去。刘娟帮陶然脱掉雨衣,拿毛巾给他擦了擦脸说:“余和平看着比原来精神多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他本来长的就不差,”陶然说,“以前就是太内向了。”   “什么时候他能放下心结,跟他家里人和好,再有个能糊口的工作,也就够啦。”   陶然说:“那他估计不会跟他爸妈和好,我看他好像特别抵触他们家的人。”   刘娟叹了口气,说:“血浓于水,没有爱哪来那么浓的恨,一直放不下,他也不会有真正的快乐。哪有怀揣着对父母的恨生活的人呢?”   陶建国在里头也听见了说话声,问:“谁来了?”   “余和平,正好碰见,他回来退租。”   陶建国在看新闻,新闻上都在说暴雨的事,看起来形势十分严峻。陶然收拾了天线之后,收的台比原来多了几个,还收到了他们长明县的电视台,以前他们县电视台都爱放老长的广告,今天却一直在重播长海市综合频道的新闻,新闻上到处都在闹水灾,说鲁河的水位已经达到了33.4米,和历史最高水位也就差0.2了,看电视上的新闻画面,鲁河附近的沼泽和河中央的小岛全都看不见了,河水也黄的很。刘娟说:“也不知道咱们那怎么样了。”   中央台报道的范围更广,今年雨水多,七月底就有很多地方发生了洪涝灾害了,几乎每天打开电视都在报道这些。陶建国看到电视上那些英勇抗险的子弟兵,想起自己当年当兵的事情来,说:“以前我们当兵的时候,也抢过险,那时候是去X省的一个小山村,洪涝特别严重,地广人稀,群众不好转移,你六叔当时为了救一个桶里的小孩,差点被冲走了,我们连有个兄弟就是在那时候没的。当兵的就是这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哪里危险就往哪里冲,保家卫国不是吹的。”   “你还说呢,你不知道我那时候多提心吊胆,听到点新闻就害怕的睡不着觉,多亏了那时候没电视,不然看着电视画面,那更不用活了。”   他们就说起了以前的旧事。陶建国就说盛昱龙这人年轻的时候性子野,天不怕地不怕的,一点不像是富贵家庭出来的子弟。还说他们这几个兄弟为啥感情好,就是生死与共过来的换命的交情。刘娟说:“所以你们感情好啊,把工作都给别人了。”   陶建国说:“你现在没意见了?”   “我有意见有什么用,”刘娟说,“也不知道你眼里是你那几个兄弟要紧,还是我跟陶然要紧。”   陶建国说:“都要紧。”   陶然扶额。为什么不能讨好一下,说老婆孩子最要紧呢?   刘娟大概已经习惯了,说:“那你跟你兄弟过去吧,依我看你干嘛让陶然去照顾老六,你去照顾不正好。”   陶然却想听陶建国讲更多关于盛昱龙的故事,他对于盛昱龙以前的故事都很好奇,很想知道盛昱龙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以前对于盛昱龙的了解,不过是一个不大讨喜,但很大方豪迈的六叔,而盛昱龙并不是那样的人,他有着太多他不知道的过往。   陶然觉得盛昱龙的过去比现在要光彩照人。   家里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刘娟到客厅去接,隐约听见她说:“是么,严重么?你要不说,我们还真不知道,好,那我们回去一趟看看。”   陶建国在卧室里问:“怎么了?”   “三婶子打的电话,”刘娟一边进来一边说,“她说鲁河那有点危险,可能要泄洪了,外头乱传,说咱们县城有一半都在泄洪区,家里的东西可能得搬到别的地方去。”   陶然和陶建国都吃了一惊,陶然还不知道泄洪的意思,陶建国说:“不能吧,县城也有危险?”   “不知道,不行,我得跟我妈打个电话问问。”   陶然他姥姥家在城郊乡,算是农村了,距离鲁河镇也更近,鲁河真要泄洪,他们那比县城更危险。   刘娟给陶然他姥姥家的邻居家打了个电话,没打通,她的心就悬起来了。   “你也不要担心,电视上都还没报道,肯定没什么事,估计雨大,线路故障了。”陶建国说着便从床上起来,“我回去看看。”   “爸,你脚都肿成这样了,就别乱走了,要不我去?”陶然说,“我回去看看。”   “咱娘俩一块回去。”刘娟说,“顺便去看看你姥姥。”   “你们俩去管什么用,还是我去。”陶建国说着便弯腰穿鞋,刘娟说:“你算了吧,没到必须你出马的时候呢,老老实实在家呆着,有事我们会给你打电话的。”   陶然有点后悔没带手机出来,他以为他身边同学都没手机,用不着,所以就放周芳那里了。   刘娟让他换了一身厚衣服,又给他披了个雨衣。陶建国送他们俩出门,说:“路上千万注意安全,坐车的话让司机慢点开。”   外头雨还是很大,刘娟和陶然一边往前走一边说:“其实我前两天就有点担心了,前天你三奶奶打电话,说咱们大院一楼好多人家都淹了,他们都搬到二楼走廊里去住了,我就觉得这雨不小,可能要坏事。”   不过那时候也只是担心水涝的问题,谁能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严重。这几天看新闻,电视上放了不少什么洪水啦泥石流之类的视频,刘娟越想心里越不安,倒不是担心自家房子,而是担心她娘家人的安全。   “刘阿姨,刘阿姨!”   刘娟模糊听见有人在喊她,就回头看了一眼,隔着雨也看不大清楚,过了一会陶然看清了,说:“是余和平。”   余和平撑着伞,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刘娟笑着问:“房子退好了?”   “嗯,好了,刘阿姨,你们这是要去哪?”   “回咱们那一趟。”刘娟说。   “咱们那淹了,说是不安全,大家都要撤离呢,你跟我们一起回去看看么?”陶然问。   余和平怔了怔,说:“我不回去。”   “那我们帮你看看你爸妈,”刘娟说,“回来给你带个信,你也好放心。”   “这么大的雨,你们在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余和平说。   陶然和刘娟在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余和平在路口看着他们走远,雨真大,哗哗啦啦落在雨伞上,好像满世界都是雨声,雨水溅湿了他的裤子,他穿的凉鞋,脚趾头都被雨水泡的有些发白了,很冷。他抬头看了一眼天,天上浓云密布,黑压压的,仿佛世界末日都要来了,突然一阵大风刮过来,他急忙背过身去,可是手里的伞却被大风吹的变了形,伞骨瞬间就断了两根,他手上一松,雨伞便被吹起来了,又滚落到地上,恰好一辆车开过来,大概是为了躲那把伞,车身猛地一转,瞬间将余和平撞倒在地上。 第83章 秋来水涟涟   那司机都吓傻了, 赶紧停车下来查看。不过神奇的是,余和平居然自己爬起来了,除了腿上一点擦伤, 居然一点事都没有。   那车主也算负责任, 拉着余和平去医院检查了一遍,什么事都没有。那车主也松了一口气, 问:“你家里人呢,我给你家里人打个电话, 让他们过来一趟。”   余和平就把梁成东的电话给了他, 没多久梁成东就急匆匆地赶过来了, 可能跑的有点急,拿了伞身上还是淋湿了。车主以为他是家长,再三跟他道歉:“已经检查了一遍, 说没有大碍,这是我的电话,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   梁成东接过那人的名片,又仔细询问了一下余和平, 余和平说:“我没事。”   等到车主走了之后,梁成东带着余和平上了车,问:“真的没事?”   余和平摇摇头:“没事。”   “没事就好, 以后一定要注意安全。”   余和平依然有些发呆,梁成东看了看他膝盖上的伤问:“疼么?”   “不疼。”   梁成东叹了口气,说:“你真不让人省心。”   他以为余和平是吓傻了,所以带他回到家里之后, 就细心查看了一下他膝盖上的伤。伤口并不重,已经敷了药。   “我没事。”余和平低头看着梁成东,问:“梁叔叔,我要是死了,你会很难过吧?”   梁成东看了他一眼,说:“净说傻话。”   “刚被撞倒在地的时候脑袋都是懵的,心里一直在想我是不是要死了,要是以前,死就死了,我肯定一点都不留恋的,可是现在不想死了,觉得我的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梁成东说:“这就对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去床上躺一会吧,今天好好休息,哪都别去了。”   余和平点点头,就回了自己的卧室。过了半小时,梁成东偷偷打开房门看了他一眼,发现余和平已经睡着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撞那一下真的撞飞了魂魄,余和平睡着之后竟然做了一个很不寻常地梦,居然梦见了他父亲陈平。梦里的陈平和往日里有些不一样,很憔悴,也很慈爱,梦里的他也和往日不一样,对陈平不再那么仇视,父子俩反而很和谐地坐在一起说话。陈平说对不起他,没尽到父亲的责任,希望他原谅他。   这句话不知道怎么戳到了余和平的心,余和平竟然哭了起来。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个梦,但梦里的伤心很真实,以至于醒来的时候眼眶的泪水还是热的。他翻身看向窗口,只看到玻璃上的雨水,听见哗哗啦啦的雨声。 第84章 秋来水涟涟┃八月十一日,大雨,大雨   陶然才走了小半天, 盛昱龙就有些想他了,外头雨也大,他还有点担心, 给陶建国打了个电话, 陶建国说:“他跟他妈回县城去了,家里有点事。”   陶建国就把事情给他说了一遍。盛昱龙有些担心, 问说:“这么大的雨,非今天去?路上安全么?”   “我让他们到了给我打电话, 主要是他姥姥家一直联系不上, 你嫂子担心, 回去看看。应该没啥事,这也不是说泄洪就泄洪的。”   “都到了划分泄洪区这一步,可见堤口怕是快保不住了。”盛昱龙知道说这些也没什么用, 只好说,“他们到了那给你回电话,你跟我说一声,嘱咐他们一定注意安全, 钱财都是身外物。”   陶建国说:“知道了,你放心。”   盛昱龙打这个电话的时候,陶然和刘娟都已经快到长明县了。路上的水都淹脚踝了, 到城郊的时候,车子就没办法往前走了,司机说:“前面路口水太深了,我怕车子会熄火, 只能送到这里了。”   前面停了好几辆车,最前头的一处洼地,有辆车好像熄火淹在里头了,车身都淹没了近一半,看着十分触目惊心。刘娟给了钱,和陶然下了车,车外风大,雨也大,刘娟有些后悔回来了,一边帮陶然穿上雨衣,一边对他说:“一定要注意安全,抓紧我的手。”   陶然笑了笑,说:“你抓紧才对,我会游泳,你忘啦?”   刘娟是旱鸭子,陶然倒是从小就随陶建国学会了游泳。   母子俩继续往前走,再走三四里,就到陶然他姥姥家了。这一片是远郊,周围全是农田,田地里的玉米已经被淹,倒的一片一片的。刘娟见前面的洼地水太深,拉着陶然改走小道。那是条乡间小路,曲折泥泞,如今也都是水,快到小腿了。刘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冷,身体一直发抖。陶然抓紧了她的手,说:“我姥姥他们肯定没事,这雨又不是突然下下来的,他们肯定也都有准备。”   “我倒不是担心他们的安全,你看看这……”刘娟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玉米地里的水,说,“你看看这叫庄稼人怎么过。”   玉米长的高,进了小路便再也看不见两边的情况,风大雨也大,这样的田间小路如果一个人走,其实是有些恐怖的。不过他们走到头,转到一条大路上的时候,就遇到好多人。   很多农民赶着牛车,或者开着三轮,车上满载着家具家电,正在往县城走。   陶然大吃一惊,只看见大路上好长好长的队伍,拖家带口的,都在闷着头赶路。刘娟问身旁经过的一个女人:“大姐,你们这是要去哪?”   “去县城呗,躲灾去。”   陶然木然地看着经过的那些乡亲,有个年轻女人,一手撑着伞一手拎着两个大包,身后背篓里还背着一个一岁多的孩子,那孩子很安静地趴在她背上,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陶然,陶然冲着他笑了笑,那小孩子便也咯咯笑了起来,引得他母亲也回头看了一眼。   陶然连忙走过去说:“我帮你拎个包吧。”   那女人笑着说:“谢谢了,不用。”   “给我吧。”陶然说着便拿过她手里的包,掀起雨衣的下摆盖住。刘娟便跟那女人说话,才知道她们是鲁河镇的:“政府挨家挨户通知我们要撤离呢,说城北比较安全,我们村里的人全都出来了。”   “那你男人呢,怎么就你一个,还背着孩子,拿那么多东西。”   “我男人去接我公公婆婆了,他们在山上住,恐怕得一会呢,让我先走。”   那女人面色红晕,脸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有些潮湿。但她神情并不哀伤,也看不到恐惧,反而乐呵呵的,嗓门也很大,她觉得只是政府担心老百姓安危,才让他们提前撤离,未必就真的淹了,在县城住几天,等雨停了,还要回去的。   陶然和刘娟赶到他姥姥家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一进门就看见他大舅二舅两个穿着雨衣在往三轮车上搬东西。陶然叫了一声大舅二舅,他大舅先是看见了他,急忙放下手里的椅子过来:“你们俩怎么跑回来了?”   “我不放心家里,一直联系不上你们,就过来看看。”刘娟问说,“隔壁家的电话怎么打不通了呢?”   “断线了,不然我们也给你们打一个了,如今我们这里停水停电,线路也都坏了,你们不来,我还打算中午去县城给你们打一个呢。”陶然他二舅说,“你们快进屋,咱娘还没走呢,刚还念叨你们呢。”   “你们这是要往城北搬么?”   他大舅点点头:“听说咱们这也被划分到泄洪区了,搬到城北呆几天,心里踏实。”   陶然说:“我帮你们。”   “你跟你妈去屋里歇着吧。”他大舅笑着说。   “让他搭把手,也是个大人了。”刘娟说。   “他一个大学生,哪能让他干这个,再说他也没劲啊。”陶然他二舅说,“进去陪你姥姥说说话,老人家心里不踏实呢。”   陶然的姥姥活了这么多大,这辈子也就见过两次这么大的雨:“你们年轻,没经历过事情,不知道这洪水的厉害,我年轻那会,咱们这也发过一次大水,哎呦呦,那真是天都要塌了,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在国家领导的好,防汛安置工作都做的好,哪像以前没人管没人问的。”   “我大舅妈和二舅妈呢?”陶然问。   “我让她们带着孩子去你大舅妈娘家去了。她娘家在城北,地方高,淹不到那里去。”   “你们也要搬到他们家去么?”刘娟问。   陶然他大舅和二舅收拾完东西进来,他大舅说:“他们家才多大点,哪能都往他们家搬,我们去学校,城北不是有个中学还有个小学嘛,听说政府专门拿来安置老百姓了,还发补给,我们去那。”   “要不你们跟我去市里吧,怎么也不会淹到市里去的。”   “我还正想问呢,我听说通往长海的省道都淹了,你们怎么回来的?”   “就临县城淹的厉害,其他地方倒还好。城北也不如市里安全,我们那虽然地方不大,但咱们一家人挤挤还是能住下的。”   “先看看情况再说吧。”他大舅说,“咱娘年纪大了,来回奔波身体也吃不消,车子又出不去进不来的,不方便。”   外头雨下的大,水都蔓延到屋里来了,门槛上堆了那么多土也没有用。陶然他姥姥上了三轮车,他大舅在前面拉,陶然就和他二舅在后面推着,刘娟手里拎着个包,几个人就往城里来。雨下的那么大,穿了雨衣虽然淋不湿,但是冷,陶然冻得嘴唇发紫,看着路上的行人和茫茫大雨,心里忽然十分哀伤。   天灾人祸,天灾人祸,原来竟是这么骇人。   旁边有户人家正准备出门,家里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哭了起来,三四岁的小孩子,哭声震天,大人怎么哄都没有用。长明县地势不平,高低起伏,不过整体越往县城地势越高,脚下的水也越来越浅。他们到了城北的中学,刘娟把包放在车上,找了支笔在箱子上写了个电话号码,说:“我回家看看情况,这是你姐夫的电话,有事找他就打这个。”   陶然他姥姥急着问:“你要去哪?”   “我去我们大院看看,邻居打电话说我们那恐怕也要搬呢,我去看看情况。”   “目前看样子你们那还不用搬,”陶然他大舅说,“如果你邻居都搬了,那你们也搬,回来找我们,我们帮你。”   刘娟点点头,要走,陶然他姥姥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哭了起来,拉着她的手不让走。陶然觉得有些好笑,但又觉得很是伤感,刘娟笑着说:“娘,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回家去看看。”   他大舅和二舅都笑着劝她,对刘娟说:“老婆子年纪大了,受了惊吓了。”   陶然和刘娟走出中学校门,看到他姥姥还在廊下看他们,拄着个拐杖。刘娟忽然抹了一把泪,冲着陶然笑了笑。   即便知道老人只是年纪大了,心容易软,但为人子女,看到父母流眼泪,心还是痛的。   刘娟抓住陶然的手摸了摸,问:“冷不冷?”   “不冷。”陶然说。   “得给你爸爸打个电话,免得他担心。”   他们找了个小卖部,进去给陶建国打了个电话。陶建国说:“要是路上危险,你们就别急着回来了,先在县城呆着。”   “知道,你照顾好自己。”刘娟挂了电话,和陶然就往他们家走去。有个路口倒了好几棵树,有几个穿制服的男人正在清理。有一家店敞着大门,店里有个音响,声音开的老大,在播放王菲和那英合唱的《相约九八》。 第85章 秋来水涟涟┃八月十一日,水来   陶然他们到了小区外头就发现他们小区积水严重, 水都快到膝盖了,十字路口那有个水泵一直在往外抽水,但好像没什么用, 雨下的太大了。他们俩趟着水来到大院门口, 看见他们大院一楼的邻居都在走廊里,看见他们俩, 有人在朝他们招手:“你们娘俩怎么跑回来了?”   走廊里堆满了楼下搬上来的家具家电,还有人在楼道里做饭, 乱的很。他们俩上了楼, 跟邻居们打了招呼。他三奶奶说:“你们回来了, 我还想呢,这么大的雨,你们可怎么回来啊。”   “咱们这要紧么, 需要搬么?”   “大家伙都在等通知呢。上午的时候街道办事处的人来了,说让大家随时做好撤离的准备。”   “依我看不要紧,”一个叔叔说,“撑死淹到一楼, 难道还能淹到二楼来?”   “淹是淹不到二楼,可是这房子在水里泡久了,谁知道安全不安全?何况估计再下两天咱们这边也要断水断电了, 生活都是问题。”   “而且不是有别的地方上个月就淹了么,我看新闻说,这涝灾之后才可怕,什么病菌都容易有, 咱们这水退了之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那照你说,我们都搬走得了,可谁搬的走啊,而且大家都跑到城北学校去了,一伙人挤在一起吃睡,想想就觉得脏的不行。”   刘娟和陶然开门进了自己家,他三奶奶也跟着进来了,关上门说:“一开始有楼下的人说想给你们打个电话,到你们家来住,我给回绝了,知道你爱干净,别人要来了,不知道要把你家糟蹋成什么样呢。再说了,你家这么多东西,万一少了什么可怎么好。”   “谁要来住啊?”   “胡家的,他俩女儿不是拖家带口地跑到县城来了么,说家里住不下,又不想到学校去。”   “咱们这危险么,要搬么?”   “他们都说再等等看,不过我家小子说,要不要搬,也就这两天了。鲁河那去了好几卡车的官兵都在守堤呢。真要泄洪,咱们也得搬。”他三奶奶说着便叹了一口气,“只希望老天爷别下了,赶紧停。”   陶然和刘娟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搬到了客厅里,收拾收拾就过了午饭时间了,他奶奶过来叫他们去吃饭:“你们这锅碗瓢盆都没有了,这两天就在我家吃吧。”   他三奶奶家就夫妻俩共一个小儿子在,吃饭的时候说起大院里的事,他三奶奶忽然说:“余欢她男人死了,你们知道不?”   陶然吃了一惊,刘娟也很吃惊,说:“不知道呀,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死了?”   “好像是去市里,在一个桥洞底下淹死了。”   陶然觉得这事听着耳熟,便问:“是城南的桥洞么?”   “那还不知道。也是昨天晚上的时候吧,楼下突然传来余欢的哭声,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呦,大家伙一问才知道,听说大前天就死了,警察一直不知道是哪家的人,查了半天才知道身份的。也是作孽,他们俩才扯的证,这人就没了。”   “这几天一直下雨,他去市里做什么?”刘娟问。   “听说他们家儿子在市里,有人给他们带了信,这不是一直下大雨么,听说那陈平不放心,想去看看,谁想到半道里淹死了。他也是不熟悉路,不知道深浅,听说那桥洞不是头一回淹死人了,余欢如今也在市里,正找人打官司呢。”   刘娟和陶然听了心里都很不好受。他们对陈平没什么感情,但印象都很深刻,又想到那是余和平的亲生父亲,心里更是怆然。   “我说呢,刚才楼道里那么多人,怎么没看见他们两口子,我还以为他们搬走了呢。”刘娟说着叹了口气。   “所以说这太妖孽的女人啊,没男人降得住。”   刘娟微微垂着头,说:“她这辈子也是真可怜。”   “可不是么,男人没了,儿子也跑了。不过她这样的女人,谁知道能伤心几天呢,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又有新欢了。”   他三奶奶是很不喜欢余欢的,甚至于比刘娟她们这些年轻一辈的更不喜欢,觉得她放浪,妖冶,这样的女人,就该是这样的命运,可怜更可恨。   陶然的感触就更深一些,因为想到余和平,觉得心情有些沉重。他想余和平如果知道了这个噩耗,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好像人们习惯于给人定性,一个人如果作奸犯科,就是个十足十的坏人,可即便陈平这样的男人,对待自己的骨肉,可能也有着发自肺腑的真情。   只可惜余和平没看到,也不会看到了。   天灾总伴随着死亡,陈平的死或许只是个序曲,但死亡总是沉重的,在这样阴霾的,让人畏惧的大雨天气里更显悲怆。母子俩回到家里,陶然问刘娟:“这事是不是该告诉余和平一声?”   刘娟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她说完看向窗外,窗外大雨滂沱,下在每个人的心里,冰凉而沉重。   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天气。   余和平趴在窗前,看着大雨中的长海大学,水雾下面是葱郁的树木,长海大学里有好多树。他趴在窗口,窗口的雨水溅湿了他的胳膊,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梦里,想着他要不要回去一趟。   长明县会出事么?余欢和陈平安不安全?他并不想和他们一起生活,但也不想他们出事。他有些困惑,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他明明讨厌他们讨厌的要死,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们,可如今竟然有些担心,他为自己不够决绝和冷酷而烦恼。   梁成东推门进来,说:“你这样不冷?”   他回头看了梁成东一眼,梁成东说:“出来吃饭了。”   大概是没什么事,这顿午饭梁成东做的非常丰盛,还炖了排骨汤。但余和平胃口并不好,只吃了一点就放下了。梁成东问:“你这没事么,要不要再去医院检查检查?”   “我没事,”余和平看着窗外说,“这雨好大。”   “恐怕还有的下,”梁成东说,“现在东河驻扎了部队官兵,河面好像已经过了警戒线很多了。”   超市里很多人在抢购粮油和蔬菜瓜果,路上车辆也越来越少,天上的雨仿佛下不完,长海市一片萧瑟,凄冷,只有电视里是奔腾的,紧张而急促的。吃完饭,余和平打开电视机,调到了长明县电视台,结果只看见电视台只有一个蓝色的屏幕,上面写着几个字“舍小家,为大家”。   “这……这是怎么回事……”余和平怔怔地看着电视,被那蓝色的屏幕刺痛了眼睛。   梁成东也愣了一下,拿过遥控器试了几下,确定不是电视机出问题。   在床上躺着的陶建国本来在看中央台的新闻,加广告的间隙调到县电视台看了一眼,看到屏幕上的字一下子坐了起来。   他立马给陶然他们打了个电话过去,电话是陶然他三奶奶接的,陶建国问她是怎么回事,她还不知道情况呢,让她小儿子打开电视看了一眼,这一下一家人都慌了,赶紧出去跟走廊里的邻居们说,大家伙便全都跑到她家里看电视。   蓝色屏幕突然消失,县领导出现在屏幕上,念的稿子大家都无心去听,只反复播报让大家赶紧撤离到安全的地方去。   “这哪里安全啊,城北安全么?”   “怎么这么突然,是不是决堤了啊?”   “那咱们都赶紧走吧,别在这呆着了。”   “这怎么走啊,一时半会也都搬不了啊,太突然了……”   “还搬什么东西,逃命要紧,恐怕要发大水了!”   人群里慌乱成一团,陶然看向刘娟,刘娟赶紧跑回家里收拾东西,陶然跑进来,说:“妈,只拿贵重点的东西就行了,别的别拿了。”   刘娟也不说话,只脸色发白地收拾东西。楼道里乱成一团,本来堆积了很多家具家电,因为大家都有些慌乱,都急着翻找值钱的物件,家具家电到处乱倒,响成了一团,有一户人家的老人大概受到了惊吓,身体有些不大好,他家里便有女人哭了起来。   外头忽然响起了扩音喇叭的声音,有人在一遍一遍地喊:“大家赶紧撤离,大家赶紧撤离……鲁河……大家赶紧撤离,赶紧撤离!”   大概是风雨太大,声音忽然有片刻的缥缈,听不大清楚,但足够让大院里的人惊慌失措。早有人什么都不拿抱着孩子往楼下跑,远处似乎响起了隆隆声,有人喊了一声:“肯定是洪水来了!”   刘娟的手抖了一下,手里的东西便掉在了地上,陶然要弯腰去捡,她却一把拽住陶然朝外走,楼道里一片狼藉,他三奶奶趴在小儿子的背上,手里还拎着一个袋子。陶然要帮她拿,她却躲了一下,众人纷纷下了楼,才发现楼下的水已经到膝盖了。 第86章 秋来水涟涟┃八月十一日,集合前奏   外头喇叭里的声音更清楚了, 他们这里的人一大半都还没有搬,如今全都拖家带口地跑出来了。一个人惊慌就会带动一群人惊慌,大家彼此影响, 都仿佛洪水已经来了一般。有一户人家男人可能不在家, 一个女人抱了两个孩子,一个三四岁的, 一个还不到一岁的样子,孩子哭, 大人又慌, 那女人便有些力不从心, 孩子差点从怀里掉下来。陶然挣脱了刘娟的手,跑过去说:“我帮你。”   可能是太惊慌了,那女人也没有拒绝, 只感激地说了声“谢谢”。陶然抱着较小的那个孩子,那孩子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温热的脸颊贴着的他的耳朵。陶然将他抱得更紧,回头看了一眼长明县的主干道, 只看到除了奔跑的人,便是望不到头的水。   越往北地势越高,地上的水也越来越浅, 大家的脚步也都慢了下来。因为外头还在下大雨,地上水又多,大家全都湿透了。陶然却没觉得冷,只觉得身体都是紧绷的。他回头去找刘娟, 却发现刘娟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他心里一下子惊慌起来,正不知所措的时候,看到刘娟从后面慢慢赶了上来,同路的还有那个孩子的母亲。   他刚才太紧张了,都不知道自己跑那么快。他看了看怀里的孩子,那孩子已经不哭了,只仅仅搂着他的脖子,怔怔地看着他妈妈。   他们赶到中学里头,里头的人比他们中午离开的时候多多了,还来了很多武警官兵。陶然将那孩子交给了他母亲,他母亲千恩万谢地领着孩子去了,刘娟喘着气问:“你还好吧?”   陶然喘着气点点头。他们出来的太急,雨衣都没有穿,如今都成了落汤鸡,冷的很。陶然他二舅翻出两身衣服来,递给了陶然和刘娟:“换上吧,别冻着了。”   很多人都在教室里换衣服,大家都忘了避忌。陶然背着人脱了身上的衣服,换上了干衣服,衣服是他二舅的,他穿有点大。刘娟是女人,没敢脱,只披了外套在身上。她蹲下来跟陶然他姥姥说话,老人家摸了摸她的脸,没说话。   大家都在关心洪水有没有蔓延过来的消息,过了一会传了消息过来,原来是鲁河大堤破了好几个口子,政府怕守不住,所以才紧急让大家撤离,如今已经堵上了。虚惊一场,大家却都很庆幸。   “咱们这肯定没事,好歹也是县城,淹一般也淹乡下。”   “我也这么觉得,今年发生洪涝灾害的地方那么多,谁听说哪个城市淹了。”   “政府想最大程度降低损失,谨慎一点也是应该的,大家得配合。”   大家七嘴八舌地挤在教室里议论,忽然有人喊了一句:“这雨好像要停了!”   大家纷纷对偶朝窗外看,雨势果然小了很多,也不知道是谁带头鼓了掌,但不一会大家全都鼓起掌来,都很兴奋,即便是短暂的雨停,对于这些人来说也是一份暂时的慰藉。   政府部门来了人,说大堤人手不够,要求所有青壮力都去大坝帮个忙。大概都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大部分人都踊跃去了,家里也很少有人阻拦。陶然他大舅二舅也去了,外头的雨好像小了一些,陶然穿着他姥姥给他的雨衣穿过操场,去食堂领饭。   当地有关部门在食堂为前来避难的老百姓免费提供吃食,每人一份菜一份汤,因为算不上好吃,也没人多领,家里有几口就要几份。倒是发放的矿泉水很多人几瓶几瓶地拿,不一会就抢光了。   陶然的姥姥一点都吃不下,老人家太担心了,她见过洪水的厉害,因此更加心存畏惧。陶然和刘娟也只吃了两口,刘娟说:“家里还有很多值钱的东西没带出来呢,可千万不要发大水。”   陶然闻言看了看外头的天,雨虽然小了,但乌云密布,看的人心里沉沉的。他在这时候突然想起陶建国和盛昱龙来,觉得自己不安而惊慌,如果有他们两个其中一个在就好了。   陶建国在家里着急的不行,他再给陶然他三奶奶家打电话,已经没人接了。这是生死大事,还事关他的媳妇和儿子,他哪能坐得住,就跟盛昱龙说了一声:“我去县里看看他们,跟你说一声,往我们这打电话要是没打通你也不用担心。”   盛昱龙说:“你瘸着个腿还往哪去。要真像你担心的那样,你去了能干什么。”   “别说瘸着腿了,我就是残废了,爬也得爬回去看看啊,不然我心里实在担心。你放心,我觉得肯定没事。”   陶建国只是有些担心,对于长明县是否会被淹,他其实并不确定,所以并没有那种畏惧感。但是盛昱龙和他当年都是参加过抢险的人,洪水来了有多可怕,他们都是亲眼见识过的,盛昱龙觉得这事可大可小,要真大了,可就要命了。   他就有些坐不住了。周芳问他:“你要去哪?”   “我要去长明县。”   周芳并不知道洪水的厉害,她安坐在家中,也不知道长明县的具体情况,她不担心盛昱龙去了会危险,而是担心盛昱龙的腿:“你瘸着腿往哪跑?”   “我腿没事。”盛昱龙说着就坐在床沿上,弯腰去解他腿上的绷带和石膏。周芳都吓傻了,拉住他问:“你干什么啊,疯了?!”   盛昱龙脸上微微露出窘迫的神色,说:“其实我伤没那么重,腿没断。”   周芳愣了一下:“没断?”   “我是出了车祸,但腿没断,就是点擦伤。”   盛昱龙将石膏拆了,周芳才发现他里头包了一层纱布,小腿可能被石膏裹久了,有些颜色和味道,腿上有些擦伤,已经结疤。周芳说:“你这是……腿没断你打什么石膏,你为什么还说你腿断了?”   “我说我腿断了么?”盛昱龙说,“你记差了,我只说我腿受伤了,这不就是受伤了。”   “……”周芳有些迷惑了,“没说么?”   “没说。”盛昱龙说着便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腿,说,“不跟你多说了,我得赶紧走。”   他说着便拿了条裤子套上,然后拿了一件外套就朝外头走。周芳都来不及计较他装瘸的事,赶忙说:“你穿件雨衣,比打伞强。”   左阿姨已经递了雨衣过来,诧异地看着盛昱龙的两条腿。盛昱龙说:“我走了。”   他说着就出了门,外头雨不大,他就没穿雨衣,就顶在头顶快步朝街道跑去。他跑到主干道拦车的时候,梁成东和余和平坐在车里从他面前驶过,他觉得余和平看着面熟,就朝车子看了一眼,余和平的视线从他身上移过去,面上平静无波。车子消失在雨雾里面,盛昱龙拦了一辆出租车,说:“去长明县。” 第87章 秋来水涟涟┃八月十一日,重聚   余和平坐在车上, 一句话都没有说。   但梁成东觉得他是想回去的,所以他在准备回县城看他老母亲的时候,问余和平要不要回去一趟。余和平点点头, 但没有说话, 要上车的时候还犹豫了一下。   车子一路往长明县来,没想到走到一半就遇到了堵车, 说前头出了车祸,路也淹了, 没法走。   他们在车里等了一段时间, 最后梁成东就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撑着伞到前头看了看,前头停着一辆警车,红灯在雨里格外惹眼。车子其实并不多, 但两辆相撞的车子就此挡住了去路,再往前好像路上的水也越来越深了。道路两旁本来是有沟壑的,如今已经和地面的水持平,要不是道路两岸种了树, 恐怕会有人开进沟壑里也不知道。   “前面没办法走了,开车太危险,很容易熄火。”有司机已经往回开。   余和平也下了车, 他穿的是球鞋,一落地就泡在水里了。梁成东见他下了车,便走回来帮他挡住雨,说:“回车上等着吧, 恐怕得一会呢。”   “余和平!”   突然有人叫了一声,余和平寻声望去,就看到陶建国透过后面的一辆车窗喊他。   他赶紧跑了过去,梁成东撑着伞跟上去,说:“你慢点。”   “陶叔叔。”余和平叫了一声。   陶建国点点头,看向他身后的男人,梁成东冲他点点头,说:“你好。”   “你好。”陶建国说完看向余和平:“你怎么在这?”   “我回家看看。”余和平说。   “嗯。”陶建国又点点头。余和平跟他介绍,说:“这是梁叔叔,我坐他的车回去。”   “我认识。”陶建国说着就掏了一支烟过来,“我就不下车了。”   梁成东笑着摆摆手,说:“我不抽。”   陶建国便将烟收了起来,旁边的司机说:“你们认识?那大哥,你不如坐他的车回去,我这真不能再等了,我收你一半的钱行不行?”   陶建国说:“你这司机怎么这样做生意?”   那司机陪着笑说:“不瞒您说,我听几个开出租的哥们说了,长明县已经被淹了,就算继续往前开,也开不了多远了,都是到大腿的水。”   “那大哥到我车上去吧,”梁成东说,“反正咱们都是去一个地方,捎你一段。”   陶建国便给钱下了车,余和平见他走路一瘸一拐的,便问:“陶叔叔,你脚怎么了?”   “受了点伤,不要紧。”   “大哥!”陶建国回头看去,就看见盛昱龙隔着几辆车叫他。   陶建国就愣住了,尤其看见盛昱龙拿着雨衣一路小跑跑过来,更是呆住了。   盛昱龙一边跑一边披上了雨衣,陶建国看着他的腿问:“你腿怎么……”   盛昱龙早知道要面对这个事,笑了笑,说:“本来就没多严重,看了医生,把石膏给拆了。”   “没断?”   “没断。”   陶建国神情就有些复杂,他主要是有些糊涂了,搞不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盛昱龙没给他过多思考的机会,问:“怎么,前面过不去了?”   “前头出了车祸了,得等一会。”   盛昱龙点点头,又看向对面的梁成东。不等陶建国介绍,他就直接伸手说:“盛昱龙。”   “梁成东。”梁成东说着便握了一下盛昱龙的手。   最后盛昱龙便和陶建国一起坐进了梁成东的车子里。   前面的交通事故处理完之后,他们继续往长明县走,果然快到县城的时候水就快淹没车轮了。前面已经有两辆车报废在水里,他们不敢再继续开车往前走,便下了车,打算步行过去。   三个男人个头都不矮,尤其盛昱龙,水也就到他小腿,可是余和平个头矮,水已经淹没他膝盖了。梁成东抓着他的手带着他往前走,水面上浮着很多断了的玉米秸秆,伞基本上已经没什么用了,盛昱龙就将自己的雨衣脱了递给了余和平,自己冒着雨往前走。   盛昱龙身材高大健壮,肌肉虽然算不上发达,但轮廓明显,精瘦壮实,雨淋湿了他的衣服之后,都贴在宽阔的脊背上,尤其屁股挺拔刚健,极有男子汉气概。梁成东在后面抓着余和平的手走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了这一点,便回头看了余和平一眼。   余和平抬头看了他一眼,梁成东讪讪的,觉得自己想多了。   他想余和平既然爱男人,见到了盛昱龙这样出色的男人,应该会多看几眼的。没想到余和平还处在那种安静而茫然的状态里,好像被这狂风暴雨给吓傻了。他虽然穿了雨衣,但脸还露在外面,挂着水珠,脸蛋看着更白更小,嘴唇有些发紫。   他就有些后悔把余和平带出来了。可是长明县危在旦夕,余和平身为人子,回来看看他父母也是应该的,该回来这一趟。   好在进入县城之后水就渐渐地浅了。长海市在长明县西面,而长明县南低北高,所以他们走了北环那条路。陶建国说:“我听你嫂子说现在大部分城南的都搬到城北学校里去了,咱们先去那看看。”   梁成东却要与他们分道了,他家在城东,他要先去他家里看看。   他问余和平:“说你是跟着我,还是跟你陶叔叔他们先去看看你爸妈?”   余和平想也不想就说:“跟你。”   陶建国略有些差异,就对余和平说:“我如果碰到你妈会跟她说一声,让她在中学等你。”   余和平说了声“谢谢”,就跟着梁成东走了。   陶建国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对盛昱龙说:“这孩子,他妈都跟这男人分了,他却还跟着,这叫什么事。”   盛昱龙说:“他聪明,跟这个姓梁的比跟着他妈有前途。”   “也不知道他们俩怎么弄一块去了,我还以为他在长海市无依无靠呢。”陶建国说。   他们两个到了城北中学,就看到里头都是人,学校大门口用沙袋垫了老高的槛,学校空地上都搭了大棚,底下全都是人,地上全是泥水。他俩进去,正不知道要如何找陶然他们呢,倒是靠在教室窗户那的陶然看见他们了。   陶然先是看见了盛昱龙,盛昱龙个头太高了,很显眼,他本来困恹恹地靠在窗户那,看到盛昱龙的瞬间就挺直了身体,喜悦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紧接着他便看见了他爸爸陶建国。刘娟问:“怎么了?”   “我爸爸跟六叔来了!”陶然说着便从桌子上跳了出去,一路小跑跑到大棚底下,隔着人群喊道:“爸爸,爸爸!”   他喊的是爸爸,但却是盛昱龙最先发现了他,拍了一下陶建国的肩膀。陶建国回头看去,就看见陶然笑着跑了过来:“爸爸!”   “正找你们呢,你妈呢?”   “我妈跟我姥姥在一块呢,在三班教室里。”   陶建国拍了拍陶然的肩膀,便揽着他的肩膀往教室走,陶然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向盛昱龙,眼睛里都是笑。   盛昱龙看见陶然这么笑着看他,心里跟吃了蜜似的,真是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意在他们之间,都不用点破,可就是心里甜。   不过陶然好像突然回过神来,脸上的笑容被惊讶代替,然后便回头问:“咦,你的腿……”   “啊,六叔,你腿怎么好了,你不是断了么?”他惊讶地拉下陶建国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惊讶地摸了摸盛昱龙的腿。   其实这一路上盛昱龙都在想一个合理理由来解释这件事,但他想了一路,也没找到令人信服的理由,只好解释说:“腿没断,不过当时也不知道大夫为什么给打石膏,我也没问,这几天感觉好多了,就拆了。”   不过他也知道不能说的一点事没有,那就太假了:“就是还是会疼,拍了片子也没找到原因,估计就是因为这个,大夫才给打上石膏吧,以防万一。”   刘娟说:“那有可能,大夫懂这些,听他的准没错。”   “是不是伤到筋了?别治错了方向。”陶建国说。   盛昱龙很惊讶地发现刘娟和陶建国竟然跟周芳一样,都丝毫没有怀疑他说的真假。   但这并不是因为的谎言有多么高明,逼真,而是……他们找不到盛昱龙撒谎的动机……这种事怎么可能撒谎呢,撒谎干什么呢?谁没事会装瘸子?   何况他最后补了一句:“我心里实在记挂你们的安全,索性就把石膏拆了。”   陶建国和刘娟不但不怀疑,甚至还有些感动,关心地问他还疼不疼:“我知道你能撑,但是腿不是小事,别落下毛病,要是疼的话你千万要注意。”陶建国叮嘱说。   盛昱龙点点头:“我心里有数。”   很是豪迈,稳当。   他说完去看陶然,陶然不着痕迹地冷笑了一声,别过脸去。   这件事谁都能瞒得住,唯一瞒不住的,就是陶然。   因为只有陶然知道他的动机,因为知道他的动机,就很清楚他过去一直在装瘸,在骗他。   盛昱龙心虚,讨好地坐到他身边,趁着陶建国和陶然他姥姥说话的功夫,靠近了他,笑着问:“陶然,你还好吧?”   陶然当着他爸妈的面不敢给他脸色看,“嗯”了一声。盛昱龙就说:“我一看到电视上的新闻立马就过来了,就怕你出事。”   “我死了才好呢。”陶然说。   盛昱龙说:“让你爸妈听见,看会不会揍你。”   陶然抿了抿嘴唇,这气氛之下确实不该说什么死不死的,连他都有些忌讳。   盛昱龙低声说:“你要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陶然见识过他说情话的本事,但是旁边就是他爸妈,他紧张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说:“你死了才好呢!”   “我死了,你有什么好处。你不用咒我,说不定这两天我真就死了也不一定,到时候看你是开心还是哭。”   陶然一愣,就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话。这样人人自危的环境下,人也会变得格外敏感,迷信,天好像随时会塌下来,水好像随时会冲过来,死亡好像也是那么近的一件事,他不该说那些话。可是他又烦盛昱龙骗他,于是抿着嘴唇,冷冷地看向窗外。   刘娟找了两身陶然他舅的衣服给他们俩:“你们去厕所换一下吧,看都湿透了,多冷。”   陶建国接了衣服,问:“他大舅二舅呢?”   “去鲁河坝上帮忙去了,这边的年轻壮劳力基本都去帮忙了,才去没多久。”   陶建国和盛昱龙去厕所换了衣服,换好衣服出来,陶建国笑着说:“你他妈吃什么长的,怪不得没女人受得了你。”   盛昱龙笑了笑,说:“受不了,照样爱。”   换了干衣服身上就舒服多了,陶建国问刘娟今天打算怎么办。   “家肯定是不能回了,这附近的宾馆估计也都住满了,只能在这凑合一晚上,不过我娘年纪大了,我想把她送到慧颖那边去,让我两个弟媳妇照顾。”   慧颖是陶然他大舅妈。   陶建国点点头:“也好。那我陪你去。”   他们两个去送陶然他姥姥,让陶然留下来,以防他大舅二舅回来见不到人,也要留个人看东西。等到他爸妈都走了,陶然才放松了一些。他俩舅的个头都没盛昱龙高,也没他健壮,所以那身衣服盛昱龙穿在身上有些紧,他又在外头加了个外套,本来是个大褂子,他穿上跟小夹克似的,倒是好看。   “你其实不用来。”陶然跟盛昱龙说。   盛昱龙说:“我自己想来,我得看着你。”   他说着看向陶然,陶然脸色不大好,不过依然俊秀,干净,头发湿漉漉的,反而有一种很特别的清冷而暧昧的味道:“我来了你不高兴?”   陶然想说不高兴,那是他对待盛昱龙的一贯方式。但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一直懊悔不久前说死不死的那句话,终于还是点点头,说:“高兴。”   盛昱龙就笑了,习惯性摸兜里的烟,没摸到,只好双手往兜里一插,坐在那里说:“我知道,你刚看见我的时候眼里都是光,我就知道我来对了。”   “……”陶然想,他哪有什么光,有光也不是看见盛昱龙才有的:“我那是看见我爸爸了。”   “你就嘴硬。”盛昱龙说。   陶然心里忽然有点乱,就没说话,盛昱龙贴着他坐的,身上热乎乎的,下雨天特别冷,像秋冬季节,因此身体本能地想要靠近盛昱龙,盛昱龙似乎天生就能察觉这些意图,便伸出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将他拢在怀里。   陶然看着外头熙熙攘攘的人,还有不断落下的雨,心想这么危险的地方,盛昱龙还来,肯定不是为了他爸妈,是为了他。   是为了他才来这里的,即便出于私欲,也令他感动。   感动……他不知道是他心思太软,还是这死亡的冰冷气氛让他变得脆弱,懦弱,急于寻求依靠,温暖,他竟觉得盛昱龙的爱也没有那么讨厌,反而热烈,凶猛,攻击着还没有拥有成熟壁垒的他。 第88章 秋来水涟涟┃八月十二日,阴天   晚上的时候雨居然停了, 可是大坝上的人都还没回来,听说雨停了也未必安全,因为河水都要滞后性, 不是雨一停往河里流的水立马就少的。县里的领导晚上的时候带着电视台一块过来了, 还拿着喇叭发表了讲话,电视台的人还采访了几个人, 其中就有陶建国,领导还跟他握了手。   “现在大难当前, 还要多靠大家啊。”领导说。   陶建国高兴的很, 说他这一回也要上电视了。   不知道是不是领导的话激励了他这个老兵, 陶建国吃了晚饭就打算去坝上去。   “年轻壮力不都去了么?”陶建国说,“我还是党员呢,不能拖后腿。”   刘娟说:“你一瘸一拐的自己都照顾不好, 还去扛沙袋?”   正说着呢,白天去坝上的那些男人就陆续都回来了,个个灰头土脸的,累的也够呛。陶然他俩舅也回来了, 刘娟要去给他们打饭,他二舅说:“姐你别忙了,我们在坝上吃过了。”   “吃的什么?”   “方便面, 面包,还有矿泉水。”他二舅说,“跟那些当兵的一块吃的。”   刘娟就去接了一壶开水,又把杯子翻出来给他们倒了水。雨已经停了好几个小时了, 地上的水好像也退了一些。学校的负责人开始给大家分配宿舍,宿舍的床铺虽然不少,但肯定不够分的,因此带孩子的和老人家优先,轮到他们的时候已经没有了。陶然他三奶奶让刘娟过去跟她睡,刘娟没去:“在这凑合一晚上就行了。”   天气潮湿,教室里人来人往的,也带了不少泥水进来。大家靠着桌子或者靠着墙壁,陶然他大舅把被子也拿出来两套,让他们裹上:“后半夜还是冷。”   天是真的冷,一点不像夏天。盛昱龙本来还想着跟陶然靠在一块睡一晚上,谁知道刘娟也是这么想的,让陶然挨着她睡。盛昱龙只好在靠着墙壁眯了一晚上。   不过让人高兴的是,这一夜都没有再下雨。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校园里的水都浸到地底下去了,只有些泥泞。最值得高兴的是昨天还预报说有大雨的天气,今天最新预报是阴天,没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情了。   在教室里就那么凑合了一晚上,第二天起来每个人都腰酸背疼的。很多人都准备回家去了,陶建国不放心,说:“还是再等等。”   大概是因为没有再下雨,大家的心弦都松散了不少,政府也没再让他们去坝上帮忙。昨天出来的匆忙,还有很多东西没能带出来,刘娟想回去一趟都取出来,陶建国说:“那我跟你去。”   “我也去。”陶然说。   “你就别去了,没多少东西。”刘娟说,“你跟着你舅。”   “我跟你去,姐夫就别去了。”陶然他二舅说。   陶建国的脚可能是凉水泡的,肿的很厉害,走路也一瘸一拐的。盛昱龙说:“大哥,你就老老实实坐着,哪都别去了。”   “我这成了伤残人士了。”陶建国笑着说。   最后还是让陶然他二舅陪着刘娟回去了一趟。陶然也坐不住,绕着校园走了一圈,最后跑上了三楼,站在三楼的走廊里往外看,看到外头街上还是明晃晃的水,水上浮着很多泡沫和垃圾,整个县城都浸泡在水里了。   “明天要是还没雨,估计这水就下去了。”盛昱龙忽然出现在他身后说。   陶然回头看了一眼,说:“我就知道你会跟上来。”   “我想去周围看看有没有旅馆是空着的,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去?”   陶然正愁没事干,点点头说:“去。”   于是他们就从学校里出来了。他们俩对附近都不熟,也不知道都哪里有旅馆,于是便沿着繁华一点的街道找,最后在学校后面的一个路口,发现有家旅馆,名字也喜庆,叫“好梦旅馆”。   但是一进旅馆里头,就看到好多人,里头泡面的味道浓烈,很多人在那接热水冲泡面吃。盛昱龙穿过人群来到前台,问:“还有空房么?”   那旅馆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胖阿姨,笑着说:“你看看我们这这么多人,哪还有空房间呦。”   陶然只觉得那胖阿姨有些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哪里见过。那胖阿姨却一眼认出了他:“这不是陶然么,你怎么在这??”   陶然一时有些窘迫,认不出那女人是谁。那胖阿姨笑着说:“我是邹虎的妈妈啊,不认得啦?”   一提起邹虎陶然就想起来了,邹虎是他高一的同桌,怪不得他看这胖阿姨面熟,高一年后开学的时候,她曾来学校给邹虎送被子,见过一次。   “你是不是来找旅馆啊,你们家也搬出来了?”那胖阿姨问。   陶然点点头,然后指了指盛昱龙:“我们出来找找看。”   “现在旅馆都住满了,哪还有空房间。”那胖阿姨说,“昨天一下子就都爆满了。”   “这附近还有别的旅馆么?”盛昱龙问。   “有倒是还有两家,不过肯定也都满了,你看我这店里的人,这么多都找不到房间住,都在这小屋子里呆着呢。”她说着看了看盛昱龙,又看了看陶然,“你们是几个人啊?”   “六个。”   “那住不下,要是你们两个,我家里倒是有个房间,可以给你们住。”   盛昱龙一听,立马说:“小单间也行,住不了六个,住一两个也可以。”   “那我领你们去看看。”   “那太麻烦您了。”陶然说。   “麻烦什么呀,邹虎不在家,那是他的房间,空着也是空着。”那女人找人帮她看着店,自己领着盛昱龙喝陶然从旅馆出来了,“在后头。”   他们绕了一圈,到了旅馆后头,那是个两层小楼,一楼开了个麻将馆,这天气居然还有不少人在那打麻将。他们跟着上了楼,房间不大,但是很整洁。那胖阿姨笑着说:“你看看怎么样?”   “邹虎去哪了?”陶然问,“我转学之后都没见过他了。”   “他去宁波找他小叔了,说趁着上大学之前好好玩玩。”   “他考的什么大学?”   “就是宁波大学。”胖阿姨很高兴地样子,“你呢,你成绩一直都那么好。”   “我考的中山大学。”陶然说。   “我就知道你能考个好大学。”胖阿姨和其他父母辈的人一样,对大学生有着超乎寻常的好感,笑着说,“你就在这住,要是不嫌挤,把你家人叫过来住也可以。”   “谢谢阿姨。”   他们回到学校,刘娟已经回来了。陶然就把他找到一间房的事跟他们说了。陶然他大舅说:“肯定是大姐你们过去住。”   都是亲姐弟,刘娟也没跟他们客套,说:“那让老六带陶然过去住。”   盛昱龙算客人,如果只有一间房,肯定是要让他过去住的。   陶然却没有跟盛昱龙客气的意识,直接说:“你跟我爸去住吧,看着别让他到处跑,让他留在这,他总闲不住,刚你回家的时候他又帮这个帮那个的,都没闲着。”   刘娟就扭头看向陶建国,陶建国说:“你们还真把我当成残疾人了?”   “嫂子,你跟大哥去那儿吧,我们都不要紧,主要是大哥。”盛昱龙说。   “你的腿真没事?”陶建国问。   盛昱龙说:“真没事,我还会跟你客气?”   最后还是刘娟和陶建国过去住了,临走的时候说:“明天如果还没雨,咱们就也回自己家去。”   其实今天已经有很多人都回家去住了,雨停了,水也退了一点,尤其到了傍晚的时候,天气预报说明天只有阴天转雷阵雨,可看天气那雨未必能下下来。他们大院的人就回去了一大半:“就算要淹,一时半会也淹不到县城来啊,那鲁河镇距离县城少说也得有十来里地呢。”   这几天让大家伙惴惴不安的与其说是看不见的洪水,不如说是每天看得见的倾盆大雨,天气才是压在大家心头的大石头,如今这块大石头没了,大家就都没那么怕了。这种言论一旦慢慢起来,就会你传染我我传染你,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大胆往家里搬,到了晚上的时候,已经走了大半了。   学校领导为了给留下来的人解闷,将办公室里两台大电视机搬到了教室里给大家看,电视机没连天线,放的是DVD,可巧放的就是今年最火的《泰坦尼克号》,学校里有很多农村来的,都没看过这个电影,看的特别入神,尤其画画那里,人群里还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笑声。盛昱龙对陶然说:“这领导瞎几把搞,本来就人心惶惶的,还给大家看灾难片。”   果然这电影放完,大家都有些惴惴不安,好在后头又放了一部周星驰的电影《大话西游》,人群里时不时地爆发出阵阵笑声,连陶然都看的入迷了。他以前就看过这个电影,但是也隔了两年了,如今再重新看,竟然依然感动的泪流满面的,尤其最后紫霞死那里,他的眼泪止都止不住,又怕人看见,只好垂着头,他比第一次看的时候要觉得伤悲很多。   盛昱龙说:“一个喜剧片,你也能哭?”   话虽然这么说,但语气是温柔的。其实盛昱龙很喜欢陶然偶尔的柔软细腻,会让他充满了保护欲和男人的豪气,陶然平日里太骄矜,硬气,有时候会让他心里没把握。所以这偶尔的柔软表现,很触动他的心。陶然声音都有些变了,说:“你懂什么,这不是喜剧片。”   不过在场的人被感动哭的还真没有几个,大家都是当喜剧片来看的,乡下人看电影大部分只懂看热闹,盛昱龙这样的男人即便看懂了也不会掉眼泪。陶然没看完结尾,就从教室里出来了。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演到城楼那一段,周星驰说:“他好像一条狗。”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陶然从教室里出来,往厕所走,走到半路的时候雨滴忽然落到他脸上,他抬头看了一眼,又下雨了。 第89章 秋来水涟涟   好在雨下的不大, 淅淅沥沥的,电影放完之后,大家就各自去休息了。这一回盛昱龙终于如愿以偿, 靠着陶然睡了。   陶然的两个舅舅都是老实人, 都知道盛昱龙的出身,也知道如今陶家夫妇在市里上班多亏了他的缘故, 因此对盛昱龙非常客气,好位置让给他不说, 又是给他垫个被子又是让他披件衣服的。盛昱龙也不客气, 给什么要什么, 完全不像是在陶建国和刘娟面前那么本分老实。熄灯之后,只有走廊里的灯照着,教室里朦朦胧胧的, 只有呼噜声此起彼伏。陶然睡不着觉,脑子里一直想着刚才看的电影,萝丝失去了杰克,至尊宝失去了紫霞仙子, 好像让人印象深刻的,感动的爱情故事,都是悲剧收场。   他正胡思乱想着, 一只手就搂住了他的腰,他动了一下,那胳膊便将他搂的更紧了,扭头对上盛昱龙的脸, 盛昱龙小声说:“睡觉。”   陶然有些窘迫,挣扎了一下,盛昱龙说:“人肉靠垫,舒服。”   说着便将整个人抱过来,靠在他怀里。陶然抗拒并不强烈,更像是象征性地反抗了两下,就趴在他怀里不动了。   反正这么多人,盛昱龙也不至于丧尽天良地胡来。何况靠在盛昱龙身上,的确比趴在桌子上睡舒服多了,也比靠墙舒服。   可能是之前被雨淋透了,虽然换了衣服,但盛昱龙的身上还带着雨水的味道,并不好闻,几乎掩盖了他本来的气味。陶然想,他好像记得盛昱龙身上的味道,也记得当初盛昱龙用他的香皂洗澡,出来的时候身上带的淡淡香气。   他就想,可能那个时候开始,盛昱龙就已经瞄上了他了,可惜他都不知道。   像杰克和萝丝那样跌宕起伏的爱情,可能世上并不存在,那是艺术的,或者极端的爱情,而现实里的爱情,可能只是冬夜的一个拥抱,下班回来亮起来的一盏灯,鸡零狗碎,油盐酱醋。因此相比于世上大部分平淡的爱情,盛昱龙身为男人,对另一个身为男人的他的爱情,或许已经足够冒险,花费代价。盛昱龙知道爱上他的代价么?应该是知道的吧。他觉得盛昱龙对他,并不是只图一时爽快的热情,知道这背后的巨大困难,依然还追求他,认真付出,或许应该值得被他温柔对待,而不是像从前那样嗤之以鼻,冷漠抗拒。   尤其是第二天早晨醒来,他发现盛昱龙全身僵硬,已经不能动弹的时候。   “你怎么了?”他疑惑地看着盛昱龙。   盛昱龙笑了笑,眉头紧皱,说:“麻了。”   一整晚都维持一个姿势,不麻才怪。陶然要给他按摩一下,谁知道刚碰到盛昱龙的腿,盛昱龙就颤了一下,说:“别碰别碰。”   身体在特别麻的时候,碰一下能要命,难受的很。   陶然发现盛昱龙的小腿都因为整夜血液不通而变得发紫,吓得他话都说不出来了。   盛昱龙的脸色都变了,涨得通红,缓了好一会那最难受的一段时间才过去。盛昱龙都有点后悔了,其实半夜的时候他就觉得身体有点麻了,但有心要在陶然面前表现,立功,所以咬咬牙坚持住了,也是没想到会麻成这样,差点没撑住。   陶然明显被吓到了,跑着给他拿早饭,帮他接热水。他俩舅也都醒了,他也不好意思给盛昱龙按一下,只担心地看着他。盛昱龙说:“没事,好了。”   雨在后半夜已经停了,本来就是小雨,后半夜又刮了大风,学校的地面都快干了。大家伙都很高兴,陶建国和刘娟也从邹虎家里回来了,准备回自己家去住,把他两个舅也喊上了。   他们回到大院里,大院里的水还没有退下去,但二楼住的人都回来了。刘娟说:“还是自己家里好。”   陶家是三室一厅,但有一间房没住人,堆了写杂物。他们几个男的就把那房间给收拾了出来,然后把客厅的沙发搬进去,凑了一个床。陶建国问陶然:“今天你得跟你六叔或者俩舅挤一下,你想跟谁睡?”   这本来是很寻常的一句话,但陶然心虚,脸竟然有点红,谁也没看,淡淡地说:“跟我六叔吧。”   盛昱龙看了陶然一眼,默不作声,可人都要飘起来了,心猿意马。 第90章 秋来水涟涟┃八月十三日,阴转雨   两人之间的小心思谁都没留意, 陶建国觉得陶然选择跟盛昱龙睡也正常,毕竟一起住那么久了,要比俩舅还要熟。   陶然却不想盛昱龙多想, 收拾床铺的时候说:“我是怕你跟别人睡不习惯。”   盛昱龙说:“就是, 我也就习惯跟你睡。”   陶然默不作声地去铺床,盛昱龙就在旁边椅子上坐下。陶家搬去长海市的时候家里的床被就拿去了大半, 只剩下两套被子了,给了他们一套, 有盖的就是没铺的, 他大舅二舅倒是拉了不少被褥, 给了他们两套,凑合凑合总算是凑合够了。盛昱龙往床上一躺,立马又坐起来了, 问说:“这什么味啊?”   “什么味?”   “你闻闻看。”   陶然就弯腰闻了一下,说:“哦,这个啊,被子的味。”   “被子怎么会有这个味?”   “不经常洗, 脏了就有这个味了呗,而且这不是下雨么,在车上拉来拉去的, 受潮了,味道就浓一点。”   “这是你那舅家的被子,就这样?”   陶然直起身说:“就哪样?人家好心好意给你被子盖,你还挑三拣四的, 你忘了你以前是什么样了,我去你家的时候,你家跟猪窝似的。”   “那我被子也没这个味。”   陶然把盛昱龙拉起来,说:“我舅他们家不是条件比不上你那么,洗澡没那么勤,被褥也换的也没有那么勤快,你凑合睡吧,我妈那么爱干净都没说什么。”   “那是她亲兄弟,她不好意思说。”   “你这什么毛病,还成洁癖了?”   “还不是你给惯得,”盛昱龙说,“家里的被子你天天晒,动不动就洗,我都睡惯了带香味的。”   陶然忍不住笑了笑,从衣柜里拿了几件旧衣服铺在床上:“这样行么?”   盛昱龙往上一躺,闻了闻陶然衣服上的味道,这才心满意足,说:“凑合睡吧。”   陶然觉得盛昱龙真是狗长犄角闹洋事,还矫情起来了。   这时候睡觉还早,大院里的人学着学校那样弄了很多土过来堆在大院门口,然后一盆一盆地往外泼水。大家伙齐心合力,一上午就把大院里的水弄个差不多了。家里做饭的东西都搬到市里去了,快到中午的时候刘娟就带着陶然去学校领免费发放的饭菜,大概是家里男人多,又有盛昱龙在,回来的路上刘娟又买了俩小菜。   母子俩刚走到大院门口,就看到了余和平。陶然看到余和平的时候还有些惊讶,远远地喊了一声。余和平回头看过来,冲着他们招了招手。   “你怎么回来了?”陶然问。   余和平说:“我回家来看看。”   “你家好像没人呢。”刘娟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说,“你爸的事你知道了么?”   余和平看着她,一脸疑惑,显然还并不知道。陶然看他那样子,倒先难受起来了,说:“我听邻居说,你爸好像出事了……”   “哦,”余和平好像没什么反应,半天才问,“出什么事了?”   “你爸好像去世了,好像在个桥洞子底下淹死了。”刘娟小心翼翼地看着余和平的神情,说,“我们也是听邻居说的,你家也没人,你妈好像去市里了,说是要跟有关部门的人打官司……你要不再去问问?”   余和平脸色惨白,但依旧没什么表情,嘴唇动了动,然后说:“……淹死了……”   像是在陈述一件事,又好像是在疑问。刘娟和陶然既心疼他,又觉得莫名尴尬,不知道要说什么。刘娟就说:“具体的我们也不清楚,也都是听人说的。你要不再去问问?”   余和平咧咧嘴,好像要礼貌地笑,但又好像很惊慌,笑不出来,他伸手挠了一下耳朵,退了一步说:“……不,不问了。”他的手垂下来,喃喃自语一般说:“……淹死了……”   “你不要太难过了。”陶然说。   余和平嘴角扯出一抹笑,说:“我家没人,那我就不回去了。”   “平哥……”陶然叫了一声,可余和平还是转头就走了,而且走的很快,好像唯恐他追上。陶然回头看了刘娟一眼,刘娟叹了口气,说:“这孩子也是可怜。”   天比上午的时候要阴沉一些,风也比较大。余和平拐了个弯,进了一个胡同。那胡同水有些深,他便弯腰把裤腿编起来,水面浑浊,映着他的模糊倒影,他忽然感觉到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   其实与其说难受,不如说惊慌无措的成分更多一些,他并没有十分哀伤,那眼泪却掉了出来,他伸手擦了一下,直起身蹚着水往前走。有一户人家的小狗在一堆红砖上卧着,冲着他汪汪直叫,他抬头看了一眼,几乎以为那是他的狗。   只是这条狗的耳朵是黑灰色的,和他的狗有些不一样。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梁成东家里。梁成东正在清理院子里的水,看见他回来了,就直起身问:“见到你妈了么?”   余和平摇摇头,说:“没有,他们说我家里没人。”   “谁说?”   “邻居。”   梁成东擦了擦脸上的汗说:“可能也躲出去了,你不要担心。”   余和平没说话,编起袖子,也拿了一个水盆往外舀水,那水很脏,都是泥水,很容易就溅湿衣裳。梁成东的老母亲在廊下坐着,说:“和平啊,你别干了,让你梁叔叔一个人干,反正他身上都脏的不能要了。”   那语气慈爱,又带着点戏谑,梁成东便回头看了他老母亲一眼。   梁母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身体不大好,但很要强,不肯跟着儿子到市里去,说去了那没有认识的人,整天不知道干什么,所以就一个人在老家住。梁母很喜欢余和平,觉得他长的俊俏干净,人也文静,瘦瘦小小的,有点可怜兮兮的味道。关于余和平,她隐约也知道一些,以前梁成东和余欢谈的时候,梁成东曾告诉过她余欢家里的一些情况,知道她有个十几岁的儿子。   只是她没见过余欢,可看余和平的相貌,就知道余欢长的也不会差。   她倒是不知道梁成东和余欢已经分了,梁成东当年离婚,和她也有点关系,她和梁成东的前妻,婆媳关系不大融洽,但她是老派的人,觉得离婚是天大的事,儿子成了离了婚的男人,她心里多少有些愧疚,所以这一回打算不管他感情上的事,所以梁成东不说,她就不多问。   看余和平这么文静,她就觉得那个余欢性格应该也不错,才能教育出这么文静的儿子。   梁成东和余和平把院子里最后一点水弄干净,梁成东又去厨房里头把烧干的煤球拿了出来,捣碎了铺在地上。忙完之后身上已经全是灰了,余和平身上也是,本来的浅色的格子衫都成了黑色的了。他们俩去洗手间里洗了洗,梁成东看了看余和平问:“你怎么了?”   他觉得余和平神色有点怪怪的,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   余和平洗了洗脸,接过梁成东递过来的毛巾说:“我邻居说,他淹死了。”   梁成东一愣,问:“他?你爸爸?”   余和平擦干了脸,将毛巾搭在架子上,点点头。   梁成东吃惊的很,问:“怎么淹死了?那你怎么还回来了?”   “不知道,没问具体的……”余和平说,“他们说我妈去市里了,打什么官司,家里没人,我就回来了。”   梁成东太震惊,以至于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好说:“你也别太难过了。”   这话他说出来都觉得有些尴尬,因为余和平的脸上看不到一点难过的表情,只是木木的,像没睡醒。   余和平“嗯”了一声,忽然伸出手来,摸了一下他的手,然后松开,走出去了。   梁成东想,大概余和平从小没和陈平一起长大,在一起的时间很短,感情不深,所以听闻了陈平的死讯才会有如此冷漠的反应。他倒是觉得很唏嘘,感慨生死无常。   梁成东原本就觉得余和平身世可怜,如今就更觉得他可怜了,一整天都偷偷观察着余和平。但余和平一直都淡淡的,他本就是话不多的一个人,只是如今话更少了而已。临近傍晚的时候忽然又飘起小雨来了,家里来了人,是小区的负责人,通知说让他们晚上睡觉警醒着点,注意小区喇叭的通知。   老人家睡的早,看了新闻就去睡觉了。余和平今天也睡的出奇地早,吃了晚饭就去睡了。梁成东关了大门,又查看了一遍家里的门窗,这才准备去睡,走到余和平房间门口的时候留意听了一下,他们老家的房间隔音很差,窗户都是木窗户贴的报纸,结果他就听见余和平在哭。   梁成东愣了一下,想要进去安慰安慰他,犹豫了一会,还是没进去,回到自己房间的床上,躺着叹了一口气。   外头的雨好像又大了一些,窗户开始啪嗒作响,响得人心里乱糟糟的。梁成东躺了一会,终于还是又坐了起来,穿鞋下了床,开门,然后去了余和平房间里。余和平好像听见了动静,伸手打开了床头的灯,梁成东就看见他红肿的眼睛,小而单薄的脸在黄色灯光的笼罩下泛着潮气,他也没说话,脱鞋躺到了床上,余和平就投到他怀里,紧紧抱着他。   梁成东摸了摸他的头,说:“睡吧。”   他说罢就伸手关了灯,房间陷入一片黑暗当中,余和平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很伤心。”   其实说起来,他连一声“爸爸”都没有叫过陈平,梦里也都没有叫过。他和陈平相处不过也就那么几天,何况他又是感情这么淡漠的人,也不觉得他和陈平有什么血浓于水的感情。   他流眼泪,伤心,大概只是因为他一直以来对于陈平的怨恨,抵触,都来源于多年对于父亲这个角色的求而不得,他恨自己的亲生父亲,而他一直缺失的,一直渴望拥有的,也是一个父亲。 第91章 秋来水涟涟┃八月十三夜   雨又开始下了起来, 陶建国站在走廊里,叼着烟说:“又开始下了。”   “刚不是有人通知了么,说要是不安全会喇叭通知咱们的。”刘娟说。   “靠他们通知有什么用, ”陶建国说, “这样,我今天晚上不睡了, 留下来看着,也好安心。”   刘娟就回去给他拿了一件大衣过来披上, 陪他在外头坐了一会。天色黑, 只有门口透出来一点光。陶建国抽了两支烟, 说:“行了,你回去睡吧。”   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陶然坐在床上, 看着窗口出神。盛昱龙拉了一下他,说:“还不睡?”   “睡不着。”陶然说,“你听,又下雨了。”   “下不大, ”盛昱龙说,“再说了,都已经在这儿了, 担心也没有用,不如好好睡一觉,你睡吧,我看着。”   陶然就躺了下来, 刚躺下,就被盛昱龙拽到他怀里去了。盛昱龙搂着他亲了两口,这才松开了他。陶然有些害臊,说:“你干什么啊。”   “不干什么,睡觉,我倒是想干什么,你让干么?”   盛昱龙说着又搂着他亲了两口,发现陶然没反抗,心里更加心猿意马,隐约猜到了陶然的心理变化,便不老实地摸了一下陶然的腰,滑溜的很,又热热的。   陶然说:“睡觉。”   “你睡吧,我看着你,有事我叫你。”   大概是前两天一直在教室凑合睡的,没睡好,也没睡舒服,如今躺在自己的床上,又躺在盛昱龙的怀里,陶然很快就睡着了。盛昱龙不一会也泛起困来,他昨天都没睡,眼睛都熬红了。   陶然两个舅舅早就睡熟了,鼾声打的震天响。刘娟却没睡踏实,半夜的时候起来去看陶建国,发现陶建国坐在门口已经睡着了。   “你要睡去里头睡,我替你看着。”她把陶建国叫醒说。   陶建国揉了揉眼睛,笑着说:“没睡着,就眯了一会。”   刘娟抱着膀子朝外头看了一眼,只看到黑漆漆的一片,外头路上的灯光也变得极为暗淡了,那雨似乎更大了一点,刘娟说:“我看明天咱们还是回学校去,这天看着总叫人揪心。”   陶建国点点头,说:“外头冷,你进去睡吧。”   刘娟转身就回了屋,结果刚走到卧室门口,卧室的灯忽然熄了,房间里一下子陷入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她心里一慌,就摸索着开了一下客厅的灯,发现客厅的灯也没亮。于是她摸索到门口,对外头坐着的陶建国说:“好像停电了。”   陶建国站起来,说:“我说怎么觉得外头好像突然暗了一些。”   远处突然响起隆隆的沉闷的声响,像是在打雷,但是感觉脚底都有些若有似无的震动。刘娟屏息听了一会,好像有声音随着风声若有似无地飘过来,模模糊糊听不大清楚。但陶建国似乎已经有了预感,说:“赶紧叫他们都起来。”   刘娟赶紧跑回屋里,不小心撞在了椅子上,她捂着小腿喊道:“大弟,二弟,陶然,老六!”   盛昱龙在睡梦中猛然醒过来,陶然也醒了,眯着眼睛,手还抓着他胸前的衣服。盛昱龙坐起来,说:“是你妈,赶紧起来。”   陶然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盛昱龙起身去开灯,才发现已经没电了。客厅里亮起了手电筒的光,他鞋子都没穿,跑到门口问:“怎么了?”   刘娟说:“你大哥让你们都起来。”   陶然的两个舅舅也都起来了。大家走到廊下,看着远处黑隆隆的夜,什么都看不见,但刚才还模糊的喇叭声却清晰了许多,隔壁大院的楼上灯光乱晃,似乎有人拿着手电筒在朝远方照。陶建国大声喊道:“兄弟,怎么回事?”   “不知道呢,什么都看不见。”   但是那隆隆的响声却越来越明显了,地上甚至隐约有些震感。陶建国说:“不好,恐怕是洪水过来了。”   他和盛昱龙参加过抗洪抢险,多少有一点经验。刘娟紧张地抓着他的胳膊,问:“那咱们怎么办,是呆在这里还是赶紧去城北?”   陶建国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他不知道这洪水大小,不知道待在楼上安不安全。最后还是陶然他大舅说:“那咱们还是走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城北总比这边安全,这边可是泄洪区。”   洪水真要决堤而来,整栋楼都冲塌了也不是没有可能。趁着现在洪水还没过来,赶紧走。   “那什么都别带,就带两身衣服,如果没事,咱们白天再回来。”   大家急忙回屋收拾东西,盛昱龙没什么要带的,就去挨家挨户敲门,把大家都叫了起来。刘娟在里头听见动静,说:“万一不是洪水呢,这样把大家都叫起来好么?”   “那万一是呢,这可不是玩笑,宁肯大家都不睡,也都警醒着点。”   陶建国的话音刚落,就有人在外头拿着扩音喇叭喊道:“决堤了,决堤了,洪水马上要来了,赶紧走!”   这一声像是一颗定时炸弹一般,大家纷纷往楼下跑,大概是太惊慌了,又停了电,黑灯瞎火的,整个气氛都恐怖的不行。陶然把鞋递给盛昱龙,盛昱龙穿上说:“等会你跟着我。”   陶然点点头,他爸妈还有俩舅舅都已经出来了,大家慌忙往楼下走。停了两天雨,这附近的人基本上都搬回家里来住了,如今四下里乱成了一团,到处都是手电筒的光。他们跑到大街上,大街上人更多,都在往沿着人民路往北去。街上水本就有膝盖那么深,要走起来并不容易,盛昱龙回头去看陶建国,陶建国一瘸一拐地说:“你不用看我,管好陶然就行。”   陶然紧紧抓着盛昱龙的手,不住地回头去看,那隆隆声越来越响,但后面人很多,并未看见有洪水过来,只是手电筒的光照在水面上,晃晃荡荡,叫人格外心慌。大家心里的恐慌已经严重超过了可能会有的情况,且这种恐慌情绪在黑夜和雨里互相传染,人人都如同在和死亡赛跑。他们走到一个小巷口的时候,忽然跑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拉住了一个男人的胳膊说:“大哥,我婆婆动不了了,你能不能帮我一把,家里男人都不在,我拖不动她。”   那男人怔了一下,却甩开她的手跑了。那女人都带了哭腔,却也不再去找人。这时候,谁肯帮谁呢。   陶建国看着那女人,却被刘娟拽了一把,他却说:“我去帮她。”   “你一个人都走不动了,还去帮人家?”刘娟怒说。   “我去。”盛昱龙说着松开陶然的手,便朝那女人走了过去,那女人千恩万谢地领着他进了巷子,陶建国对发愣的陶然他们说:“看什么,还不赶紧走?”   “我六叔……”   “他没事。”陶建国说着拽了一下他,陶然便呆呆地继续往前走。雨已经把他们全身都淋湿了,膝盖以下泡在水里,更冷。陶然走了一段,回头去看,却只看到慌乱的人群,半夜惊醒而啼哭的孩子,有一户人家开了车出来的,车子在水里熄了火,开车的是个女人,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没什么劲,竟然推不开车门了。陶建国他们过去帮她开了门,那女人抱着孩子,车都不要了,直接往前跑。   说是跑,其实水太深,根本还不如平时走的快,大家都累得气喘吁吁,后头突然传来尖叫声,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陶然惊恐地回过头去看,就看见泛白的洪水在黑夜里涌了过来,后面的人尖叫连连,车子的警报声在黑夜里格外刺耳,陶建国对陶然说:“你快跑。”   陶然怎么可能自己一个人跑,陶建国就让他俩舅先跑,陶然他大舅说:“来不及了,咱们去楼上躲躲!”   他们说着就拐进了巷子里面,那是条短巷,里头就两户人家,却都大门紧闭,外头还上了锁。陶然他大舅着急地往回跑,结果刚跑到巷口,就直接被一股水浪冲倒在地上。刘娟吓得尖叫了一声,都来不及去看陶然他大舅,水就直接朝巷子里涌了进来,巷子里本来就有半米多高的积水,一下子就抬高了好多,冲的人节节倒退。陶然大喊道:“大舅!”   但是除了水声,已经听不到一点人的声音了。水一会就到了腰间,陶建国伸手抓住了旁边那户人家大门口的锁链,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刘娟。刘娟拽着陶然,陶然抓着他二舅的胳膊,四个人心惊胆战地看着泥水冲着乱七八糟的漂浮物从巷口涌过,陶然开始发抖,脸上都没有表情了。   最猛的那道浪过去之后,人的哭喊声就清晰了起来,到处都是尖叫,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被水冲着往前涌,陶然他二舅见状摆脱了陶然的手,扑上去抱住了他,人却跟那孩子一起被水冲着往前去了。   “二弟!”刘娟大叫一声,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陶建国将陶然拽到了自己怀里,抱着他们两个,刘娟搂着陶然的胳膊,眼泪温热,沾染在陶然的脸上。 第92章 秋来水涟涟┃还好人有情   长明县的洪水来的非常突然, 几乎淹了大半个县城,从城南一直往北,很快淹没了城东和城西等地区。余和平从睡梦中惊醒, 摇了摇梁成东说:“梁叔叔, 你听什么声音?”   梁成东模糊醒过来,在听到外头喇叭的声音的时候一下子坐了起来。他鞋都没穿, 推开窗户,只看到外头哗哗啦啦的雨, 那喇叭声在雨中若隐若现, 余和平去开灯, 发现停电了。   不过梁成东早就准备了手电筒在床头,余和平拿过来打开,梁成东说:“赶紧穿衣服, 穿个外套。”   他说罢就去喊梁母,梁母有些耳背,睡的正熟,醒了问:“怎么了?”   “外头有点不对劲, ”梁成东说着就拿着手电筒走到窗口往下照了照。他老母亲的卧室临街,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停了电之后路灯也没了, 黑漆漆的一片,手电筒照到的地方全是雨水,只有骇人的隆隆声从黑暗中传过来。   梁成东收了手电筒,转身的时候, 大概是出于潜意识,又把手电筒对着街上照了一下,这一照就看到了奔涌的洪水以极快地速度蔓延了过来,他急忙转身,背起梁母就朝外跑:“和平,和平!”   余和平应了一声,紧跟着他往外跑,梁母还有些发愣,问说:“怎么了,怎么了?”   等到打开院门的时候她就没有再问了,因为洪水冲击着他们家的大门,撞的咣当直响,门缝里都已经开始往里面涌水。梁成东用手电筒照了照,雨水淋在脸上,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余和平要去开门,他忙制止说:“别开。”   余和平惊慌地看着他,梁成东拿着手电筒朝周围照了照,对余和平说:“上去。”   那是靠墙角放置的一堆砖头,当年翻修房子的时候剩下的。余和平赶紧爬了上去,接过梁成东手里的手电筒,然后把梁母拉了上去,梁成东在下面托着,只听后面一声巨响,大门一侧的墙居然塌了,洪水瞬间涌了进来。   梁成东赶紧爬上墙头,跳到了隔壁林叔家。林叔家的人也都醒了,林家的小儿子林强见状赶紧过来帮他把梁母接下来,林家的儿媳妇王凤惊慌失措,抱着孩子急着出门,结果一打开门,就被洪水给冲倒了。她挣扎着还没爬起来,就又被冲倒在地上,怀里的孩子却已经没了。   她大哭,喊道:“我小宝!”   余和平本来要从墙上跳下去,闻言用手电筒往靠街的一侧照了一下,隐约似乎看见个孩子,想也不想,直接就跳下去了。梁成东叫了一声“和平”,岳和平和手电筒一起落入水中,转瞬就没了踪影。   “上楼,上楼。”梁成东急着推林叔他们。林强把他媳妇拉起来,回头对他爹说:“我去救小宝。”   眼下乱成一团,洪水很快就涌到了胸口,去哪里救呢。可林叔也说不出不让救的话,眼睁睁地看着林强逆着水消失在门外。老人们受了惊吓,他林婶直接动不了了,梁母道:“把你林婶抱上去!”   梁成东把他们都送到二楼,再要往下去的时候,洪水就已经淹没了半个楼梯了。梁母喊道:“成东!”   “我去把和平他们找回来。”梁成东说。   他没戴眼镜,头发湿漉漉地贴着额头,衬衫都湿透了,扣子都没系好。梁母想说什么,可又说不出来,眼看着梁成东下到水里,蹚着水往外走去。院子里的水没有街道上的急,水面却已经快到他胸口,他走到林家大门口,旁边的墙头忽然又塌了一半,他顺着水流的方向往前走,几乎站不住,四下里黑漆漆的一片,哪里能看到人呢。   “余和平!”他叫了几声,声音却都被淹没在水声里了,他又去喊林强,但也没有听到任何的回应。   感觉只是一瞬间的事,大半个长明县就被淹没了。许多人被困在家里,更多地人被困在路上,城北的人也听到了动静,有些人爬到城北火车站的高楼上往下看,只看到漆黑一片,还有沉闷而瘆人的声响。   陶建国算是镇定的,但是陶然和刘娟都是平生第一次见这么可怕的景象,心里的恐惧要远胜过实际的危险。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洪水流速开始慢了下来,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到处都有人的哭喊声。陶建国松开了陶然他们,说:“咱们得继续走。”   泡在水里太冷了。   刘娟点点头,抓着陶然的手跟着陶建国出了巷子。外头已经完全变了景象,主干道的水流还是要快很多,他们沿着街道走,水越来越深,有人伸了根树枝过来,说:“抓住!”   陶建国抓着那树枝便爬上去了,紧接着又把陶然和刘娟拉了上去。那是一个户外梯子,直通二楼,那二楼原来是那户人家存粮食用的,并没有住人,也没有家具,空荡荡的屋子已经站满了人。陶建国对陶然和刘娟说:“你们先上去。”   他自己则留下来继续往上拉人。手电筒照着水面,远处依然有人的哭喊声,陶然和刘娟站在房间里瑟瑟发抖,冷,也是因为恐惧。大家全都湿透了,那家的主人把家里的衣服和被褥全都抱出来了,大家随便裹在身上,就那么一直等到天亮。   天亮以后,满目疮痍。   陶然木木地看着发黄的泥水,雨已经很小了,有些人到了外头的平房上。他也走了过去,披着衣服往下看,只看到水都已经快淹没整个一楼了,身边有个男人哽咽着说:“我老娘还在乡下呢,县城都淹成这样了,不知道乡下会什么样呢。”   很多人都在哭,有人伤心,有人恐惧,有人不知所措。陶然看见陶建国和几个男人瘫坐在楼梯上,似乎都已经疲惫至极。有人似乎被刮伤了,血染红了阶梯,雨也没有将它冲淡。土黄色的洪水依然在流动,水面上浮过一把红色的伞。   这是他永生难忘的记忆。   梁成东疲惫地坐在一处高地上喘息,嘴唇已经有些发青。他找了一夜,都没能找到余和平。   外头太黑了,也太乱,根本看不清人。曙光渐渐亮起来,天还在下雨,他已经离家太远了。   余和平或许根本就跑不了这么远。   水已经没过胸口,有人要把他从水里捞出来,他摆了摆手。他得回去看看梁母他们。   走到一处胡同口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了孩子的哭声。他微微一愣,趁着微弱的曙光朝胡同里看去,胡同里有些暗,什么都看不清楚。他便朝里头走了两步,心跳的厉害,然后他就看见余和平抱着个孩子,跨在一块浮木上,他光着半个身体,衬衫的一只袖子系在旁边的铁窗上。   好像是察觉有人来了,余和平抱着小孩抬起头来,然后惊喜地喊道:“梁叔叔!”   梁成东呆了一会,立即蹚着水扑了过去。水面让浮木晃动个不停,他抱住了余和平的腰,嘴唇发紫,脸色苍白。   要是搁在平时,余和平的性格大概会哭出来,但他眼下没有,只眼泛泪光,嘴角噙着笑。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你怎么才来啊,我等你那么久。”他说。   梁成东抬头看他,看了一会就笑了,什么都没有说。 第93章 秋来水涟涟┃眼泪   天色完全亮起来的时候, 北边来了几艘小船,开始搭救被洪水困住的老百姓,偶尔听船上的人说起鲁河大坝的状况, 消息之惨烈, 让人不忍去听。   “直接好几辆卡车开进去堵,也没能堵住。”有人说。   陶然他们已经靠近城北, 很快就轮到了他们。刘娟和陶然上了船,陶然对陶建国说:“我六叔……”   “你放心, 我找到你六叔, 跟他一块回去, 你跟你妈先去安全的地方等着。”   陶然和刘娟到了城北的高地上,那边也是断水断电,但好在没淹。不过他们原来去的中学却进了不少水, 很多人都挪到楼上去了,更多的人直接去了城北高地。陶然和刘娟下了船,就听见人群里有人喊:“姐,姐, 陶然!”   刘娟看到她两兄弟,激动的眼泪都出来了,一个劲地说:“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   陶然的两个舅舅都熟悉水性,不过是被洪水冲远了,最后都成功上了岸。他二舅还成功救下了那个孩子。刘娟问:“娘她们没事吧?”   “没事,没淹到她们那边去。”   刘娟心下稍安, 他大舅又问起陶建国的情况。   “他留下来帮忙了,你们姐夫那个人你们清楚,他是党员,做什么都抢在前头。”刘娟黯黯地说。   何止是陶建国,就是他大舅这些男人也都自发起来去参与救援,政府发放的帐篷等物资很快就送到了,留下的人都帮着收拾安置所。刘娟见陶然一直跑到高坡上去看营救回来的那些人,就安慰他说:“你别担心,咱们都没事,何况你六叔。他人高马大的,又会水,肯定也没事。”   陶然也这么想,可心里总是很担心,不见到盛昱龙他就放心不了。小船不断地把困在洪水区的人送过来,后来子弟兵的船也去了,营救速度就快了起来,一拨一拨地过去,可还是不见盛昱龙的身影。   陶然就有些后怕了,他最后怕的是他不久前才跟盛昱龙说的话,说他死了才好呢。   他真后悔,在这么危险的环境里,跟他说那么无情的话,要是他的玩笑话被老天爷当做了诅咒,那可怎么办。   他亲眼见过这样恐怖的人间惨景,没有办法不多想。   中午的时候有人发了方便面和热水,大家凑合着吃了午饭,吃完饭陶然就去前头等着了,不断地有灾民被运送过来,他在一艘船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余和平,身边还有梁成东。   等到船靠岸的时候,他立马挥了挥手,喊道:“平哥!”   余和平看到他,脸色苍白地挥了挥手,陶然便穿过人群去接他,说:“你还好吧?”   余和平点点头,问:“你呢,陶叔叔和刘阿姨好不好?”   “都没事。我妈也在这呢,我爸去帮忙了。”   陶然又跟梁成东和他母亲等人打了招呼,带着他们往里边去,告诉他们要去哪里登记,哪里领吃的领喝的,哪里睡觉。   “他怎么跟着那梁教授了?”刘娟问。   陶然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其实他看到余和平和梁成东,心里就隐约有了个猜想。余和平从小就是他们眼中的娘娘腔,陶然早猜到他可能喜欢男人,尤其是让盛昱龙开了窍之后,对这方面就变得更敏感了。可是余和平不说,他也不好意思问,更不敢跟刘娟讨论这些,只说:“他们都没事,可是不知道六叔现在怎么样了。”   刘娟也有些担心了,因为大部分灾民都被转移过来了,下午的时候运过来的灾民数量就少了,大部分都是从周围乡村救回来的。这一天过的格外快,傍晚的时候雨停了,陶建国也回来了。   陶建国回来就倒下了,脚肿的厉害,人也有些虚脱了,紧急去挂吊针。刘娟在旁边守着他,陶然却还在岸边等着。   暮色降临之后整个长明县都陷入了黑暗当中,有一盏探照灯照着水面。他在那蹲了一会,就回去看陶建国。陶建国问:“老六还没回来?”   “没看见他。”   “这人太多了,可能他已经回来了,是一时半会找不到咱们。”   “不会的,我每一趟船都有看,没他。”陶然说。   陶建国咳嗽了两声,刘娟摸着他的肩膀,说:“老六肯定没事。咱们都没事,他不比咱们强。”   “陶然,你去前头守着,那儿亮,免得你六叔回来找不到咱们。”陶建国说着看向刘娟:“其实他本来不用来这的,都是为了我们。”   刘娟沉默了一会,大概有些难过,说:“老六对咱们家确实没话说,你这兄弟没交错人。”   她其实也是担心盛昱龙的安危的,只是她知道担心没有用,陶然和陶建国都已经够担心的了。   他二舅领了晚饭回来,晚饭是馒头和一包榨菜。陶然见余和平他们在帮着发馒头,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余和平问:“陶叔叔还好么?”   “嗯,就是我六叔还没回来。”   余和平不知道要说什么,眼下这种境况,没回来可没那么简单,什么都可能发生。   大概是阴天的关系,天黑的很早,大家也都太累了,安置区渐渐地安静了下来,连风声都没有。陶然在岸边等到深夜,也没见盛昱龙回来,心就有些沉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盛昱龙会出事,会死。他当时说让他去死,真的都是玩笑话。盛昱龙长的那么健壮,有力气,好像所有人都会被洪水淹没,他也不会。   可是如今他却不得不开始想盛昱龙是不是出事了。陶然感到非常茫然,很慌乱,越是不想去想,这念头越是挥之不去。夜已经深了,他在帐篷里待不下去,觉得太闷了。   于是他便跑了出来,跑到岸边,看着探照灯照耀的水面。   即便这世上最强大的人,在洪水面前也那么不堪一击,他的六叔,或许就沉睡在这水里面了,再也不会回来。   陶然与其说伤心,不如说后悔更多一点,后悔自己从前对盛昱龙太苛刻,不近人情。盛昱龙或许算不上正人君子,但对他真心可鉴。何况他不只是盛昱龙,还是他的六叔啊。   陶然垂着头蹲在那里,有个子弟兵说:“小伙子,外头这么冷,你要困去里头睡啊。”   陶然抬头看了一眼,这才站了起来,然后就看到一艘船开了过来,他立即超前走了几步,被那子弟兵伸手给拦住了,说:“注意脚下。”   脚下是竹排,踩在上面咯吱作响,那船越来越近,船上站满了人。他一个一个地看过去,只看到一张张疲惫而苍白的面孔,里头没有盛昱龙。   盛昱龙那么高,如果在里头,其实一眼就能看见。   陶然跟着那些人往回走,走着走着就掉眼泪了。   其实他很想他一抬头,突然看见盛昱龙坐在船上回来。他想盛昱龙可能真的出事了,死了。   陶建国和刘娟都没有睡,大家都担心盛昱龙,看见陶然一个人回来,刘娟叹了口气,对他说:“别等了,明天咱们出去找找。我听说咱们县城出事的人很少,而且都捞出来了,就摆在人民广场三楼的楼顶,实在找不着,咱们去……”   “行了,你少说两句,”陶建国说,“明天我亲自去找,我还他妈的就不信了,老六能出事?”   陶然坐了下来,默默地没有说话,只把头埋在膝盖上。刘娟想让他吃点东西,他晚饭就吃了两口方便面,她把方便面和热水递过去,陶然没抬头,她只好放下了。   陶然难受的很,他不想盛昱龙死。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起来了,他要亲自去找盛昱龙。   天才刚刚亮,很多人却都已经起来了。有人拦住他不让他上船:“有大人就够了。”   “我也成年了,我也能救人。”陶然说。   那人便笑了,说:“那也用不着你。”   陶然红了眼眶,非要往船上去。余和平看见了他,跑过来喊道:“陶然,你要去哪?”   “我要去找我六叔。”他说。   “你六叔回来了啊,”余和平说,“刚我还跟他说了你家在哪个帐篷,他已经去找了。”   陶然一听立马从船上跳了下来,差点滑倒在地上。他飞快地往他们家所在的帐篷跑,还没跑到帐篷门口呢,就见盛昱龙从里头出来了。   盛昱龙穿了一身陌生的衣服,卷着袖口,脸上有道血痕,人也有些憔悴,看见他,眼睛却放着光。   “陶陶!”盛昱龙还是很豪爽的语调喊他。   陶然停了下来,觉得鼻子酸的很,抿了抿嘴唇,低下头来。   盛昱龙走过去说:“我正要找你呢,你去哪儿了?”   陶然不说话,盛昱龙说:“我问你呢。”   陶然还是不说话,他伸手挑起陶然的下巴看了看,陶然却拨开了他的手,但脸都扭曲了,在哭呢,就是没出声。   盛昱龙心一热,说:“哎呀,陶陶……”   说什么呢,他也不知道说什么。   “哎,陶陶……”他伸手摸了摸陶然的眼泪,重复了一句。眼泪温热,沾湿了他的指腹。   他真是见不得陶然哭,又高兴啊,又揪心。 第94章 秋来水涟涟┃心意   “看把陶然高兴的。”刘娟笑着在帐篷门口说。   陶然抹了抹脸, 说:“你这人怎么这样,怎么现在才回来,不知道大家担心你么?”   盛昱龙说:“是我的错。”   “你这人怎么这样。”陶然说着就从他身边走过去, 进帐篷里头去了。   陶建国更高兴, 说:“陶然,看见你六叔了么, 他回来了。”   “看见了。”陶然说着就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坐下了。盛昱龙紧跟着进来,也在旁边坐下, 说:“我不是去帮忙了么, 那户人家的老人好像惊吓过度, 动不了了,我才进他们家没多大会洪水就来了,我就把他们家的人带到了二楼去了。他们家俩老人一个女人一个孩子, 男人去坝上了,生死都不知道,我也不好扔下他们不管。过了一夜水就深了,把一楼都淹了, 出不去。”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今天早上还是昨天?”陶建国问。   “昨天半夜回来的,大家都睡了, 找不到你们在哪,我就在别的帐篷眯了一会,这不一清早就来找你们了。是我的不对,让你们担心了。”   盛昱龙笑了笑, 扭头看了陶然一眼。   劫后重逢,大家都很高兴,也没人去怪盛昱龙了,何况他是去帮人了。只有陶然依旧不大高兴的样子,坐了一会出去了。   盛昱龙寻了个机会也出去了,看见陶然在高坡上蹲着,便过去在他身边蹲了下来:“还生气呢?”   “我问你,”陶然说,“你是等到昨天半夜才等到救援么?”   盛昱龙说:“不是。”   “我就知道,”陶然问,“那你怎么没回来?”   “昨天中午就有船来接我们了,但是那户人家的儿子不是在坝上么,他老婆孩子还有爹妈都担心他的安危,想知道他是死是活,所以让我去坝上找找。你没见他们一家是什么样子,好像天都塌了,所以把他们送上船之后,我就坐着另一艘去鲁河镇的船,去找那家的儿子了,可惜啊,问了负责人,说没找到。”   盛昱龙也不欲跟陶然说太多坝上的惨况,只叹了口气。   陶然说:“你就不担心我们么,洪水那么厉害,我们或许也会出事,你就光顾着帮别人,我们都不管了么?”   “怎么不担心呢,可……”盛昱龙说,“那时候,真是把自己都抛到脑后去了。”   不过他没有陶然那么挂心,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里就是觉得陶家一家人都没事。陶然才多大,那么年轻,鲜活,怎么可能会死呢。他不会去想这个。   “我跟你道歉。”他对陶然说,“你看现在我们不都好好的么。”   陶然抿着嘴唇没说话,脸色有些苍白。   中午的时候更多的物资运送过来了,满满一船的东西,有面粉面条,鸡蛋,大米和猪肉,余下的便是方便面和矿泉水等物资,岸边立了一个牌子,写着“洪水灾害临时安置点”,下午的时候棉被也运过来了,领导乘着船过来安抚群众,并号召大家展开自救行动,勇于参加当地救援和灾后重建准备工作。   盛昱龙他们这些青壮力基本上全都参加了,刘娟报名加入了安置点的临时厨房里,帮着一起给大家做饭。陶然留下来守着陶建国。   棉被发下来之后,大家睡觉的问题就解决了,那安置区再往北就是一片厂房,厂房有两个空置的仓库,很干燥,政府和厂领导商量之后打扫了出来给大家居住。陶然和余和平都去帮忙收拾,忙了一下午,傍晚的时候灾民就陆续安置过来了。   盛昱龙白天又去参加搜救了,晚上八点多才回来,吃了饭进了厂房,看见陶然和余和平等几个年轻小伙子拖着几箱子矿泉水在那发放。他伸手拿了一瓶,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几口就喝了大半。陶然说:“你渴成这样。”   盛昱龙擦了一下嘴,说:“你看你两眼的红血丝,发完了赶紧回去睡觉。”   陶然“嗯”了一声,和余和平抬着箱子继续往前走。余和平回头看了一眼盛昱龙的背影,说:“你六叔真关心你。”   陶然略有些尴尬,以为余和平看出了什么,就没搭话。余和平虽然比他大,但比他矮,也比他瘦弱,手上没什么劲,不过热情比他高,好像浑身的精力都要用在助人为乐上。他以前没发现余和平这么热心肠。   梁成东也发现余和平有了细微的变化,不再那么拘谨,内向,眼睛里好像也有了光彩,忙碌使他充实而满足。倒是他母亲有些心疼,说:“这孩子怎么也不知道歇一歇,我看他嘴都起皮了。”   梁成东说:“做好事还不行?”   “那也得爱惜自己的身体,”梁母说,“我看他好心得有些过度。”   余和平的确好心地有些过度。他好像突然发现了一个新大陆,兴奋地有些癫狂一样,有着不大正常的热情,到处问别人要不要帮忙。但是梁成东想,或许只有这样,余和平才不会去想他死去的父亲。   在如今的环境下,忙碌或许也是逃避的一种方式。他反而喜欢这样的余和平,以前的余和平阴霾,无生气,如今好像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发完了矿泉水,余和平又跑去问一个角落里的老奶奶要不要帮忙,从那回来对陶然说:“那老奶奶很可怜,家里什么人都没有了,就她一个,据说要不是搜救的人心细,差点就错过她了。”   “你也歇歇,”陶然递了一瓶水给他,“见你一直都没停过,不累么?”   “做这些事我心里高兴,”余和平对陶然说,“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   他见陶然笑了,就说:“真的,以前从来没有这么觉得过,原来帮助别人是这么快乐的一件事,尤其是发现我也有能力去帮助别人,也有人会需要我的帮助,心里特别快活。”   陶然看向余和平,余和平的脸颊有些不正常的潮红,那双好看的眼睛放着光芒:“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救过一个小孩子么,梁先生邻居家的孩子……洪水来的时候,我跳进水里,被呛了好几口水,那一瞬间心里又害怕,又后悔,很怕死。可是当我抓住那个小孩的时候,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了,一点都不害怕了。后来我抱着他等人来救我们,他趴在我怀里,我突然发现,他的生死全依靠在我身上,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我也能……”   余和平脸色微红,别开脸去:“你会不会觉得我奇怪?”   陶然摇摇头,说:“我佩服你,要是换做我,可能未必有你那样的勇气。”   余和平嘴角咧开,说:“我没有你说的这么好。不过我现在也觉得,我也没有我以前以为的那么不堪。”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陶然说,大概说了陶然也未必能理解,他们两个除了性别和年纪,大概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陶然回来的时候,陶建国已经睡着了,刘娟小声对他说:“你跟你六叔睡吧。”   床铺不够用,肯定不能一人一张床。   陶然点点头,到了隔壁床铺坐下,盛昱龙已经睡着了,被子只盖了下半身。条件有些艰苦,也不能洗澡,他就直接躺了下来,拉过被子盖住了大半个身体。结果他刚盖上被子,一只手就伸了过来,搭在了他的腰上。   “我以为你睡着了呢。”陶然小声说。   盛昱龙靠近了他一点,陶然急忙伸手挡他,盛昱龙说:“没事,看不见。”   黑胧胧的,即便是隔壁床铺也看不清楚,何况还有被子盖着。陶然就没再动,但是抓住了盛昱龙的手,防止他乱摸。   盛昱龙没有乱摸,只是搂着他。几天没洗澡,即便换了干净的衣服,身上也依然有淡淡的水腥气,但那怀抱是温暖的,且是洪水过后的温暖,因此更让人感慨。陶然在盛昱龙怀里躺了一会,忽然仰起头,亲了一下盛昱龙的下巴,然后说:“睡觉。”   盛昱龙愣了一下,随即便用被子蒙住了他们俩的头,然后靠近了陶然,呼吸着陶然的呼吸,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他却准确地寻到了陶然的嘴唇,热情而难耐地吻了上去。陶然的身体竟然有些发抖,不知道是紧张过度,还是因为太兴奋,但这青涩的反应明显让盛昱龙更激动,他双手就抱住了陶然的头,热烈地吻他。   其实在他回来的时候看到陶然哭,他就知道陶然的心意了,眼下终于确定,心里的欢喜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也不敢做的太过分,怕陶然反感,于是便掀开了被子,搂着他躺着。   两个人因为热吻都出了一层汗,陶然羞耻而茫然,有些后悔他刚才默许甚至纵容的行为,但他的心是甜的,充满了矛盾的幸福感。可能这些天受到了太多的惊吓,眼下又被爱欲冲昏了头脑,他脑袋里迷迷糊糊的,甚至有些空白,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对待盛昱龙,有些逃避,不想去想明天。   最重要的是盛昱龙还活着,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情了,就在昨夜的这个时候,他还提心吊胆,想着盛昱龙是不是死了,二十四小时之后,盛昱龙就躺在了他身边,鼓动着剧烈而鲜活的心跳。   那么有力的,生机勃勃的心跳,也鼓动着他的心脏。 第95章 秋来水涟涟┃觉醒   余和平回来的更晚一些, 等到大家基本上都睡下了之后,他又给外头站岗的人送了热水,这才回来休息。   梁成东坐在床铺上, 还没有睡, 压着声音问:“这么久?”   余和平“嗯”了一声,问:“你怎么还没睡?”   “这就睡。”梁成东说。   余和平脱鞋躺了过来, 有些疲惫地说:“早点睡,晚安。”   梁成东以为余和平睡觉的时候会往他怀里钻的, 俩人睡一张床铺, 余和平对他又怀揣着那样的心思。不过令他意外的是, 余和平躺下来就睡着了,大概是太累了。   梁成东倒没睡着,他平时一个人睡惯了, 眼下仓库里人太多,有些不习惯,直到后半夜才有了困意,快要睡着的时候, 忽然感觉身旁的余和平翻了个身,一只胳膊便搭在了他的身上。   他一睁眼,就对上了余和平的脸, 虽然看不清楚,但余和平温热的呼吸却喷到了他的脸上,让他意识到两个人如今贴的有多近。他在黑暗中也看不清余和平的表情,不知道对方是有意为之, 还是无意翻了个身。余和平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就那么贴着他,呼吸均匀。梁成东却全身绷紧了,一动不敢动,只觉得那呼吸往自己耳朵里钻,心跳也跟着加速起来。   倒不是心猿意马,而是有些紧张,余和平会让他心生畏惧。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那热气却总是往他耳朵里钻,他终于忍不住了,于是就拿开了余和平的胳膊,余和平却被他弄醒了,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梁成东。”   其实是还有些稚嫩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略有些沙哑,但像小猫一样挠人。梁成东翻过身来,背对着余和平躺着。   他一直捱到天快亮才睡着,却做了一个非常荒唐的梦,梦见余和平在他的床上睡觉,竟然没穿衣服,白嫩瘦削的身体在黑色的被窝里有些刺眼,露着大半个背,他的头发有些长,猛地一看像是个女人趴在上面。   然后梁成东就被吓醒了,醒来之后坐起来,发现余和平早已经起来了,不知道是不是气温回暖的缘故,他盖着被子,竟然出了一身汗。   梁母说:“你总算醒了,你平时睡觉那么轻,怎么今天没把你吵醒。”   周围乱糟糟的,梁成东又坐了一会才站起来,说:“天快亮才睡了一会。”   “和平倒起得早,”梁母笑着说,“他五点多就爬起来了,一直见他跑来跑去的,刚把打来的早饭放下,就又去忙了。”   早饭是南瓜粥,咸菜和馒头。梁成东没什么胃口,出去洗了把脸,然后沿着厂房的一条管道往前走,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清静清静,走到仓库后面,结果刚转过弯,就看到有俩人在墙上压着亲嘴呢。   惊得梁成东赶紧转身,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滑倒在地上。那俩人似乎没想到会有人过来,也吓得不轻,立马就分开了,梁成东用眼睛的余光看了一眼,惊讶地发现竟然是两个男的,一大一小,这下他更吃惊了,不但吃惊,而且窘迫的很,好像撞见了了不得的事,赶紧说了声“不好意思”,头也不回地走了。   陶然满脸通红,猛地推了盛昱龙一把:“都是你!”   被梁成东给看见了,梁成东认识他们,这下丢脸丢大了!   陶然恨的牙根痒痒,满脸通红,要走,又怕再撞上梁成东,不走,留在那看见盛昱龙他就来气。   他是被盛昱龙给骗过来的。   早晨他醒来之后,盛昱龙早就已经起来了,早饭都给他打回来了,吃完饭盛昱龙对他说:“陶然,出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陶然看了看旁边的刘娟和陶建国,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地站起来,用他一贯的清冷礼貌的表情看向盛昱龙,咳了一声,问:“什么?”   “你出来看看就知道了,刚我出门溜达发现的,好东西。”   陶然本来还有些心虚,不大相信盛昱龙的话,看他神情坦然,还以为真有什么好东西要给他看,于是便跟着盛昱龙出来了。看盛昱龙往仓库后面没人的地方走,他隐隐就有些察觉了,心跳的厉害,可还是跟着盛昱龙走了过去,结果一到屋子后头,盛昱龙一把就搂住了他,将他按在了墙上,对着他就是一阵狂风暴雨,亲的他腿都软了,盛昱龙又在他身上乱摸,摸的他发抖。   他也是太稚嫩了,盛昱龙技艺高超,真想要占他便宜那真是易如反掌,他眼睛都有些失焦了,眼眶里全是被刺激出的泪水,直到看见梁成东出现在眼前。   “你不是让我看东西么,看什么?”陶然厉声问。   盛昱龙看他嘴唇都有些肿了,说:“看我的心啊。”   “你少花言巧语,”陶然擦了一下嘴,扭头就走,“流氓!”   “你等等,”盛昱龙赶紧追了上去,大概是看到梁成东已经不见了,陶然没有停下脚步,直接朝人多的地方走,盛昱龙在后头喊:“你等等。”   “你干什么?”陶然不让他碰他的手。   盛昱龙说:“……你嘴巴……”   陶然愣了一下,停下来问:“我嘴巴?”   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盛昱龙讪讪地笑着说:“有点红肿,你等一会再进去。”   “……”陶然臊的不行,好像唯恐被人看见,于是又扭头往人少的地方走,一直走到水边,看了看水中的倒影。   倒影没有镜子清晰,他看不到嘴巴肿不肿,红不红。盛昱龙笑眯眯地在旁边说:“等一会就不红了。”   “被梁先生给看见了,我再见到他怎么抬得起头来。”陶然说。   “他看见了么?”盛昱龙说,“我挡着你呢,他能看见?再说了,他一个大学老师,看见这事他也不好意思往外说,不用怕。”   “你以后不准这样。”   “哪样?”   陶然眉头皱着看向盛昱龙:“以后不经我同意,不准亲我,更不准动手动脚。”   盛昱龙要笑不笑地看着他,朝他走了两步。陶然后退了一步,警戒地看着盛昱龙。   盛昱龙习惯性摸了摸兜,好像在摸烟,没摸到,于是便在水边蹲了下来,说:“我不动你,咱们说说话。”   陶然是真窘迫,他是面子薄,羞耻心很重的人,被梁成东给看见了他是真的有点恼,怎么可能会跟盛昱龙好好说话,手往裤兜里一插,爱理不理地去了。盛昱龙回头看他背影,瘦高修长,酷酷的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模样,单看背影,就知道是个帅哥。   他摸了摸嘴唇,心满意足。   陶然心虚,怕被别人看出异样来,在外头拿了一瓶水,一边喝着一边进了仓库。刘娟笑着问:“你六叔领你看什么了?”   “看……看天,他说可能要晴天了。”   今天天色是比昨天要亮堂很多。刘娟说:“如果能晴就好了。”   陶建国要上厕所,因为要去男厕,刘娟不方便扶他过去,就让陶然带他去。陶然搀扶着陶建国去了男厕,陶建国不习惯让他照顾,让他在厕所外头等着。陶然就站在厕所外头等,刚站了一会,就见梁成东从里头出来了。   他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叫了一声:“梁老师。”   梁成东点点头,就从他面前走了过去。陶然想不愧是做老师的,给他保留了面子,竟然装的跟什么都没看见一样。要是盛昱龙或者周强他们这样的人,肯定要笑话他。   陶建国从里头出来,看他脸庞通红,问:“你脸怎么这么红?”   陶然说:“有点热。”   他扶着陶建国往回走,忽然看见梁成东回头看了他一眼。   陶然心虚地低下头来,再抬起头的时候,却看见盛昱龙朝梁成东走了过去。   他心跳的厉害,扶着陶建国回到了床铺上,回头看,盛昱龙和梁成东两个个头高大的站在人群里也显眼的男人,正在远处说话。   不一会盛昱龙回来了,往他旁边一坐,低声说:“我试了,他没看见。”   陶然想,盛昱龙胆子怎么这么大,要是他,打死不好意思。   他冷着脸没说话,心里却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盛昱龙和他截然不同的,豪爽的,厚脸皮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既是他看不上的,又是他喜欢的。   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么?陶然看了盛昱龙一眼,只看到盛昱龙线条分明的侧脸,鼻梁高挺,下颔的弧度冷峻分明,他竟看出几分心动来,然后看到盛昱龙的嘴唇,默默地低下了头。   就是这个嘴唇,曾那么热烈地吻过他,温柔的能掐出水,凶猛地能吃了人。 第96章 秋来水涟涟┃怜爱   盛昱龙其实没去探梁成东的虚实, 他也不过是跟梁成东闲扯了两句,之所以这么跟陶然说,是不想陶然老想着这件事, 羞愧难当。   陶然脸皮薄, 羞耻心重,他是知道的。   而他之所以没问梁成东, 是因为他脸皮厚。   他才不在乎梁成东是不是看到,他跟梁成东不过是萍水相逢, 以后也不会有往来, 一个陌生人是不是知道他和陶然的关系, 他压根不放在心上。   梁成东以前也知道同性恋这件事,所以对余和平喜欢他这件事并不吃惊,而且他第一次见到余和平的时候, 就觉得余和平身上有些女孩子的东西,余和平喜欢男人,他不意外。   但他还真是头一次见到俩男人亲热的,不能不震惊, 尤其那俩人吻的干柴烈火异常凶猛,他记得那个个头较高的男人身体拱着,仿佛一根绷紧的弦, 随时都能断了一般。这爱欲对他来说着实烫人。   但是他还真没看清那俩人长什么样,心里想这俩人胆子可真肥,而且也太急不可耐,这才刚发了大水, 大家伙都还沉浸在洪水的恐惧当中,这俩人居然还有心情搞这些。   等大家基本上都吃完早饭之后,余和平还啃着一个馒头回来了。梁母让他坐下,说:“我看那些人看你肯干,做什么都指使你。”   余和平笑了笑,说:“我不累。”   梁成东看着余和平有些憔悴和苍白的脸蛋,忽然想,他如果像那个男人一样压着余和平亲,余和平不知道会激动成什么样子。   余和平好像察觉了他的目光,扭头看了他一眼。   梁成东便站了起来,准备出去帮忙搜寻受灾群众。   上午盛昱龙他们继续参加救援工作,县城被困的人员基本上都救回来了,眼下主要是周边乡镇村庄,地广人稀,不好搜救,需要的人就多,陶然说:“我也想去。”   刘娟不想让他去,觉得不安全,陶建国却愿意让他去:“让他历练历练,何况是救人的事。”   刘娟只好说:“那老六你看着他点。”   盛昱龙说:“你们放心吧。”   众人穿了救生衣上了船,陶然坐在船头,坐着船从他熟悉的人民路上飘过。这一回他算是看到了被淹后的长明县的全貌,每一条街上都是水,大部分街道一楼都被淹没了,有些房屋可能地基不牢,都坍塌了,一座座楼房空无一人,像是世界末日一样。   他们这次去的是距离县城十几里的安民村,那村子在鲁河下游,一面靠山,是个洼地,整个村子几乎都被淹没了,只有村支书家的两层小楼还剩下半截楼房的高度,但昨天就有人开船过来看过,楼房顶上并没有人。   陶然听船上的人说,这个村子可能是这次洪灾受损最严重的村子,一个村民都没跑掉。   大家说起这事来都很难受,船从水面上划过,有些树只露着枝叶,浮在水面上。他们把整个安民村走了一遍,也没发现幸存人员,船头的负责人嗓子都喊哑了。   大家伙准备前往下一个村子,船绕着村支书家的楼房转了个弯,陶然坐在船头,问说:“他们有没有可能去山上啊?”   “下大雨,这边经常发生泥石流,这些村民应该不会往山上走。”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大家还是准备到山上去看看。船上几个人不用都去,盛昱龙率先下了船,陶然也要跟着下来,盛昱龙说:“你别去了,在船上等着。”   结果盛昱龙没走两步,远处树林里就有人喊:“我们在这呢,我们在这呢。”   众人都惊喜的很,慌忙都下了船,顺着那声音跟了上去。喊话的是个十几岁的小伙子,盛昱龙问:“还有其他人么?”   “有,都在仙人洞里呢。”   那少年就领着他们往山上去,走了没多久,就看到有几个人在山林里站着,看到他们,都高兴的很。   原来洪水来之前这里的人就被村支书带着去了山上,山上有个山洞,据说以前有道士在那修炼成仙,所以又叫仙人洞,很大,他们就在里头躲了这么久。得益于村支书的当机立断,村里一个人都没少,全都好好的。   因为很多人都去南方打工了,所以村里留下的多是老人和儿童,总共二十多口人,可能是这两天担惊受怕的缘故,有些老人腿脚都不利索了,山路又湿滑难行,大家只好背着那些老人往山下走。这些活陶然干不了,他背不动,只能扶个老奶奶。盛昱龙背的那个老头尤其胖,是真的胖,估计就是因为胖,行动很不便,陶然在后面看着,都替盛昱龙担心。   盛昱龙把那老头背到船上之后明显有些脱力了,脸和脖子通红,陶然凑过来,给他捏了捏胳膊。   要不是这次注意看,他都不知道盛昱龙的胳膊竟然那么粗壮,捏上去的时候也硬邦邦的,因为盛昱龙平时给他的感觉其实是高高壮壮的,四肢修长瘦长。   盛昱龙说:“没事。”   他们的船不大,二十多口人没办法一次运回去,只能分两批,得留下一个人陪着剩下的那一批,防止他们担心恐慌。陶然和盛昱龙就留了下来,有几个村民不想走,山上有他们的牛羊……有些村民当初是赶着牛羊上的山。   陶然和盛昱龙就去做他们的工作,四个人做通了三个,有一个老孙头就是不肯走,说他指着这些羊活呢。   “要不你们把我的羊一块用船弄过去,不然我不走。”   “老孙头,你的命还没有你那几头羊值钱啊?”有人笑着说。   老孙头说:“这天都不下了,还能有什么危险,我带了吃的,守着一座山,还能饿死了?”   等到船回来接第二批村民的时候,那老孙头依旧不肯走。村支书都有些生气了,说:“你要不走,出了事可别怪别人。”   “我谁也不怪。”老孙头说。   最后那老孙头一个人留了下来,陶然坐在船头,看着那老孙头站在树林里朝他们看,身影佝偻。其实陶然本来有些不耐烦的,他觉得那老孙头太固执了,倔到不讲理,可是如今看他一个人站在树林里,又觉得很可怜。   可能别人没了家里的牛羊都没事,他或许真的要指着那几头羊才能活。   盛昱龙说:“没事,政府不会不管他的。”   陶然说:“那他一个人在山上过夜啊……”只是想一想,他也觉得怪恐怖孤独的。   “那怎么办,还能有人陪他一块在山上过?”   陶然看得出来,盛昱龙有点不高兴。盛昱龙不是特别耐心的人,平时说话也不大懂温言细语。   他们回到安置区,已经是快上午时间了。陶然第一次参加搜寻营救,回来就跟陶建国他们讲沿路的见闻。刘娟说:“能安全回来就好,刚听你二舅说,他们去的一个地方,有人困在屋顶上了,他们去救的时候,那屋子突然塌了,差点砸死人,我听到的时候真是吓坏了。”   “我们那还行,都很安全。这是什么味?”他刚进来的时候就闻见了。   “消毒液,”刘娟说,“上午有人背着喷雾器到处打消毒液呢。”   陶然不喜欢那味道,就又出来了,出来就看见盛昱龙他们歇了一会就准备去下一个村子。陶然又要跟着,盛昱龙说:“你听话,这次就别去了。”   陶然说:“我想去。”   “这次不是去救人。”盛昱龙说。   “那你们去干嘛?”   “我们去坝上。”盛昱龙说,“你别问了,不让你去有不让你去的原因。”   陶然见他还拎着个塑料袋,里头装着方便面和矿泉水。盛昱龙跟他说:“去的时候顺路拐一下,我把这些东西给那老头,你就不用担心他了。”   他说着便跳上了船,坐在船头朝他挥挥手。   盛昱龙这一去,就傍晚才回来,手里还拿了套迷彩服,说是当兵的给的,让他们换。陶然以为他会直接回仓库,没想到那些从船上下来的人都去了厂子的男厕,还有人提了好多水给他们送去,更夸张的是居然有人扛着喷雾器也跟进去了。他想去看看他们要干什么,余和平拉住他说:“他们冲澡呢。”   “能冲澡了?”陶然早就想洗个澡了,他极爱干净,几天不洗澡浑身难受。   “不能。他们是特殊情况。”余和平说着就趴到他耳边说了一句话,陶然吃惊的不行,半天没说话。   怪不得盛昱龙不让他去。他是不敢碰。   陶然其实能想到坝上的伤亡,在这里多少会听乡亲们说一些,光听他就觉得惨烈。盛昱龙回来的时候穿了一身迷彩服,他人生的高大挺直,穿迷彩服的时候特别像正儿八经的兵,很英武。陶建国看见说:“我看见你,就想起咱们当年当兵的时候了。”   盛昱龙情绪不大高,晚饭都没吃,说累了,天刚黑就躺下来了,这一晚没有抱着陶然睡。   第二天早晨,盛昱龙是被外头的欢呼声惊醒的。他睁开眼就发现今天好像比往常要亮一些。不一会就看到陶然兴冲冲地跑进来:“你醒了,快出去看看,晴天啦!”   盛昱龙立马爬了起来,跟着到外头一看,只看到满天的朝霞,灿烂的仿佛锦缎一般,太阳红通通的只露出一点点,但这久违的晴天,足以让所有人欢呼雀跃,还有人鼓掌。盛昱龙看着那漫天霞光,嘴角也咧开了。陶然看见他笑了,心里更高兴了。他很少看到盛昱龙像昨天那么消沉,除了不习惯,更多的是心疼。   他都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要如何安慰盛昱龙。盛昱龙这个人,在他眼里越来越具体,丰满,有血有肉,以前他只觉得盛昱龙是他六叔,后来觉得盛昱龙是个男人,到如今,觉得盛昱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而正是这样的平凡普通,让他心里涌出无限爱怜。   爱一个男人,可能一开始只是觉得对方很强大,能给你保护,能让你依靠,但真正陷入爱情里的人才知道,你爱上一个人,其实更多的是怜爱他,想保护他,照顾他,心疼他,把自己一切最好的都给他。 第97章 秋来水涟涟┃喜欢   越来越多的物资运过来了, 灾民们的饮食起居都得到了很大改善。天气晴朗和阴雨交加了几日之后终于彻底迎来连绵数日的晴天,盛昱龙打算回城。   他要走,自然要把陶然他们带着。刘娟带着陶然去看了一下陶然的外婆, 回来便收拾了一下东西。   城西依然水深过腰, 没办法走,只能从城北绕道。长明县往北去就是长安市, 一个县级市,从县级市往西南去, 就能到长海。长明县被淹, 外地很多人赶回来看自己的家人, 据他们说,只有个别路段积水较深,但过了那段路, 再往北就畅通无阻。   梁成东也打算回城,这里生活条件太差,而且积水蔓延,即便洪水退下之后, 估计也会有很多问题,梁母年纪大了,不适合住在这种环境当中。于是两家人作伴, 一起往北走。   他们上午出发,傍晚才到达长安市,找了个酒店落脚。梁成东订了个三人间,盛昱龙则订了两个标准间, 而且当着陶建国和刘娟的面,脸不红气不喘地对陶然说:“你还跟着我睡吧。”   陶然心虚,一声没吭,等他爸妈进了隔壁房间,这才看了盛昱龙一眼。   盛昱龙却笑着推他进去了,说:“洗个澡,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陶然说:“我洗。”   盛昱龙拉住他的胳膊:“要不一起洗?”   陶然瞪了他一眼:“你给我老实点,我知道你今天想干嘛。”   盛昱龙松开他,笑着去把窗帘给拉开了。陶然进了浴室,看了看里头的镜子,吁了一口气   他脸都有点红了,现在他对盛昱龙的抵抗力已经大不如前了,他还真怕盛昱龙发现。   已经好几天没洗澡了,陶然脱光了衣服,痛痛快快地洗个澡,因为好久没洗了,所以这一次洗的很是仔细,脚趾头缝都没有放过,正弯着腰洗呢,就见盛昱龙光溜溜地进来了,陶然大惊失色,赶忙退到角落里:“你……你干什么,我爸妈就在隔壁,我喊人了。”   “你喊什么,我就是来洗澡。”盛昱龙说着眼睛却带着侵略性地上下打量着他。陶然以前经常光溜溜在盛昱龙跟前走来走去,一点不觉得害臊,如今被他看一眼,身上却像是着了火,羞耻的很,捂住自己的身体说:“你出去,我一会就洗完了。”   “你一个人洗不干净,我帮你洗。”盛昱龙说着就凑上来了,陶然要推他,却直接被盛昱龙搂在了怀里,盛昱龙不过随便摸了两把,他就只顾着抖了。盛昱龙说:“你怎么哪哪都敏感……”   隔壁陶建国也在洗澡,两边的浴室是通的,他隐约听见隔壁的说话声,但听不清楚,刘娟在门口说:“你好好洗洗,你身上都有味了。”   陶建国和刘娟虽然结婚多年,但相对来说还是比较保守的,除了年轻那会,还真很少一起洗澡。陶建国笑着说:“要不你给我搓搓?”   刘娟在门外笑了一声,没理他。   那边陶然和盛昱龙却洗了半个多小时,洗完澡没擦干净呢,陶然就被盛昱龙抱床上去了,俩人又在床上翻来覆去滚了半个小时,直到外头传来了敲门声,吓得陶然钻进了被窝里面。   盛昱龙说:“门关着呢,他们又进不来。”   “你赶紧穿衣服。”陶然红着脸说。   “陶然,老六,下去吃晚饭了。”   “知道了。”陶然大声喊道。   盛昱龙却在床上坐着没动,陶然催促他穿衣服,盛昱龙说:“你让我缓缓,你可爽够了,我还憋着呢。”   陶然红着脸,没理他,自己穿上衣服,这一次有经验了,出门的时候还特地照了照镜子,看了看自己的嘴唇。   嘴唇红扑扑的,但没有肿,这一次盛昱龙亲的比较温柔,更像是在引导他。   刘娟他们已经在楼下大厅等着了,见陶然一个人下来,就问:“你六叔呢?”   “他刚洗完澡,穿衣服呢。”陶然说。   “梁老师请客,别让人家等急了。”   这一路上梁成东带着他老母亲有诸多不便,多亏他们帮忙,梁成东过意不去,所以请他们吃顿饭。   陶建国夫妇对读书人都是很敬重的,何况是大学教授呢:“要不咱们先过去,让陶然留着等他六叔?”   陶建国说:“吃饭的地方就在对面,妙然居。”   “那你们先去,我等他。”   陶建国和刘娟便先过去了,不一会余和平跑过来了,问:“盛先生还没下来么?”   “没有呢,”陶然笑着说,“让你们久等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盛昱龙下来了,依旧穿的是一身迷彩服,很像当兵的,长的像,气质也像。余和平说:“你六叔真帅。”   陶然笑着说:“帅什么,丑死了。”   “谁丑?”盛昱龙问。   “你。”陶然笑着看了他一眼。   盛昱龙便伸手蹭了一下他的脸,陶然拨开他的手,回头见余和平看他们的眼神很是暧昧,心里一跳,就冲着余和平笑了笑。   梁母身体不适,早早就休息了,所以没有出来吃饭,桌上就他们几个。这顿饭吃的很是平常,但是余和平仿佛天生有这方面的敏锐洞察力,他一旦留了心之后,再去观察陶然和盛昱龙,就觉得哪哪儿都暧昧。吃饭的时候有时候说的明明是很家常的话,但盛昱龙会笑着偷偷看陶然,两个人对视的时候,笑容里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暧昧,看的余和平心脏扑通直跳。   在余和平的心里,陶然和他比简直就是天上和地下的区别。他没有受过多么高端的教育,对于同性恋也所知甚少,在他的意识里,同性恋是羞耻的,登不上台面的,甚至是有些变态的,他一直觉得只有自己这样肮脏和畸形的人,才会像个女人一样喜欢男人。陶然在他心里那么美好,优秀,善良又干净,他一直觉得陶然是最主流的那种优秀学生,从没有想过陶然也会喜欢男人。   他觉得震惊,隐约还有些兴奋,看到他仰望的人和他一样坠入泥淖的,不该有的自私的兴奋。   他甚至是有些妒忌的,因为他从两人的眼神里看到了热烈地近乎无法压抑的爱意,他想,他这辈子大概都是比不上陶然的,即便和他一样变态地喜欢男人,陶然也比他更得上天眷顾,很容易就俘获了一个优秀男人的心。   于是他就去看盛昱龙,盛昱龙看起来男人味十足,豪爽,硬朗,帅气,看起来也很年轻,笑起来很灿烂,身高体壮,这的确是一个优秀的男人。他想,就是不一样,陶然总是比他幸运。他和这辈子可能都没有这样的运气。他想着扭头去看梁成东,却发现梁成东在看他。   梁成东的眼神有些冷漠,看他的时候,不像盛昱龙看陶然,有火的光芒。梁成东如果也有盛昱龙那样的光,他这一生该多么温暖。   这顿饭吃完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大家就各自回去休息了。梁成东含笑跟陶建国夫妇挥了挥手,进门就在靠在墙上站了一会。   余和平关心地问:“怎么了,喝多了么?”   他们酒桌上喝了一瓶酒。他知道梁成东酒量并不算好。   梁成东脸颊上还带着酒色,眯着眼睛看着他,问:“你是不是喜欢盛先生?”   余和平愣了一下,说:“你说的是哪种喜欢?”   “还能有哪种喜欢,”梁成东说,“女人喜欢男人那种喜欢,你喜欢我那种喜欢。”   余和平仰起头来,眉眼噙着头顶的光,睫毛留下一道阴影,看起来眼睛格外深邃:“你还记得我喜欢你,像女人喜欢男人那样么?”   梁成东沉默了一会,伸手摸了摸余和平的脸颊,然后松开,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小孩子的喜欢,来的快,去的也快,你能轻易喜欢上我,也能轻易喜欢上别人。”   “你很期望我喜欢上别人么?”余和平轻声问,声音蛊惑,神情认真:“赶紧喜欢上别人,这样你就解脱了。你是不是一直觉得被我缠住了手脚,想摆脱我,却没有勇气?”   梁成东却没有回答他,只说:“不要轻易喜欢别人,这世上不是每个男人都喜欢男人,你会受伤的。”   “像你一样么,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喜欢我?”   梁成东从墙上起来,站直了身体,说:“不会。”   余和平抿着嘴唇,梁成东回头看他:“伤心了?我也算给你上一课,让你以后不再轻易喜欢谁。”   “不伤心,”余和平抬起头来,笑了笑,“你不会喜欢我,是我早就知道的事啊,我也不是因为你喜欢我才喜欢你的。”   “你现在还说喜欢我么?”梁成东问。   “喜欢,最喜欢你,想被你操。”   梁成东嘴唇动了动,大概是被余和平暴露的用词给刺激了,一时有些无措,然后说:“那你还盯着别的男人看,你不是喜欢别人,想被别人操?”   余和平却激动了,因为从温文尔雅的梁成东嘴里说出的“操”字。他想他真变态,他觉得很兴奋,很刺激,他喜欢听梁成东说脏话:“我看谁了?”   “你看你的盛先生。”梁成东说。   余和平愣了一下,梁成东已经朝洗手间走去。他要追上去,梁成东却一把拉上了门。 第98章 秋来水涟涟   陶然先去他爸妈的房间呆了一会, 陶建国的脚已经消肿了,就是得喷药。刘娟问:“你六叔呢?”   “他说有点困,回去睡觉了。”   一家三口聊了会天, 就说起梁成东来。吃了这顿饭之后, 陶氏夫妇对梁成东的评价都很高。陶建国说:“以前看他和余欢来往,想着他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没想到这人这么靠谱。”   刘娟笑着说:“你怎么就知道人家靠谱了?”   “我看人还是很准的。”陶建国说,“如今陈平死了, 也不知道他和余欢还有没有可能。”   “那梁老师成什么了, ”陶然说, “他这条件找对象应该不难吧,还吃回头草么?”   “什么回头草,”刘娟笑着拍了陶然一下, 说,“这梁老师确实有气质,是个文化人,还真不知道他当初怎么和余欢走到一起的, 这俩人感觉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倒是他们家那儿子,现在这算是跟着梁成东了?”陶建国无奈地笑了笑,“你说这算怎么回事, 找媳妇呢,媳妇没捞着,反倒要替她养儿子。”   “我也是纳闷,他们俩怎么在一块了, 陶然,你最近一直跟余和平在一块,知道怎么回事么?”   陶然摇摇头,说:“我只听他说他回来的路上正好碰见梁老师了。”   “我看他们俩不像只是路上碰见那么简单,”陶建国说着眉头一皱,说,“难道这余欢刚死了男人,就又和梁老师在一块了?不然那余和平实在没有和梁老师在一块的理由啊。”   刘娟和陶然一听,觉得这事荒唐,但又似乎合乎逻辑。刘娟说:“要真是这样……”   大概是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刘娟心也软了很多,可能如果真是这样,她也觉得是件好事,觉得余欢和余和平也都是可怜人。   陶然回到隔壁,盛昱龙已经在床上躺着了,房间的灯关了,只亮了床头的一盏灯。陶然在床沿坐下,回头看了看盛昱龙。   可能是喝了点酒的缘故,盛昱龙已经睡着了。   陶然在床边坐了一会,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可能是碰到了盛昱龙,盛昱龙居然醒了。   “怎么才回来?”盛昱龙往上躺了躺。   “跟我爸妈聊了会天。”陶然说,“我看天上一颗星星都没有,好像又阴天了。”   盛昱龙“嗯”了一声,陶然躺了下来,刚躺好,盛昱龙就翻了个身,趴在床上,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身上。   陶然伸手关了灯,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当中,盛昱龙又往他这边靠了靠,下巴枕在陶然的胸膛上。   陶然摸着盛昱龙的头,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那你靠着我。”盛昱龙说。   陶然笑着说:“不,我不靠。”   “人肉床垫也不靠?”盛昱龙说着就躺正了,搂着陶然把他按在怀里。陶然靠在盛昱龙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说:“那就勉为其难靠一下,毕竟等回去了就靠不上了。”   盛昱龙在黑暗中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到了市里我就要回我自己家了啊,你腿都不瘸了,我还有什么理由留在你那?”   盛昱龙都忘了这个问题,说:“那我再装装?”   “哈,你看,”陶然像是抓住了了不得的把柄,爬起来说,“你现在承认你是装瘸了吧。你怎么能干出这种荒唐的事情,居然还装瘸,你怎么好意思呢。”   “也不是全装,车祸是真出了,腿也真是受了伤,就是没那么重,我要不是不装瘸,咱们能有今天?”   陶然说:“咱们?咱们有什么今天,今天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盛昱龙坐起来,“我这瘸子装的值,瘸了几天,换个媳妇。”   “……”陶然立马吼道,“你……你说什么,媳妇?!”   怎么这么厚颜无耻! 第99章 秋来水涟涟   盛昱龙对同性恋了解的不多, 他内心看待自己和陶然的感情,基本上就和一般的男女没什么区别,他肯定是大老爷们, 那他爱的陶然, 自然就是他媳妇。他也没有太高的诸如同性恋是两个平等的男人这种觉悟。陶然和他一样么?不一样,他和陶然两个, 充当保护伞和靠山的肯定是他。   但陶然对“媳妇”这个称呼非常排斥,而且觉得异常羞耻, 他坐在床上, 说:“你再胡说八道一句试试?”   盛昱龙心情好, 往床上一躺说:“那你是我什么?”   陶然不知道自己是盛昱龙的什么,他有些生气,说:“我什么都不是。”   “你是我的宝贝。”盛昱龙在黑暗里说, 伸手摸到他的腿,声音蛊惑而兴奋,“我的心肝宝贝。”   “我不吃你这一套。”陶然脸上发热,嘴上却硬, “你少跟我花言巧语,我只想你以后都跟我说实话。”   “是甜言蜜语,也是实话。”盛昱龙说着胳膊往上去, 将陶然推倒在床上,然后靠近了他,说,“大实话, 不信你摸摸我的心脏。”   他抓着陶然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那有力的心跳鼓动着陶然的掌心:“都是为你才跳这么快。”   “你怎么那么会说话呀,”陶然红着脸,手按在盛昱龙的胸膛上。   “那你喜欢听么?”盛昱龙问。   陶然不知道,他又喜欢,又不喜欢,但可能终归还是喜欢多一点,所以才不反感,只是羞耻。   “我爱你。”盛昱龙抵着他的额头说,“我真爱你。”   陶然觉得自己要沦陷,而盛昱龙借着火热攻势,还在逼问他:“那你呢,你爱不爱我?”   陶然说不出来,盛昱龙说:“你说出来,说出来我心里就踏实了。”   陶然都几乎被逼的说出来了,听到这话忽然笑了,抿着嘴唇说:“就不说,让你不踏实才好呢。”   他话音刚落,盛昱龙就凶狠地吻住了他。   盛昱龙其实还是克制的,不过主因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陶然的排斥,陶然的排斥不是身体的排斥,而是心理的排斥,他心里有一种十分矛盾而且自欺欺人的想法,就是觉得自己守住的底线越多,自己才越安全,可能潜意识里知道自己和盛昱龙的关系是见不得光的,羞耻的,索性学乌龟缩进壳里,他还是需要时间想一想。   因此盛昱龙能做的,无非也就是摸摸亲亲,他连陶然的裤子都扒不下来,陶然拽的特别紧。   盛昱龙没办法,他才知道陶然素日里清冷自持,还真不是装的,陶然虽然年轻稚嫩,容易被撩拨,但骨子里特别有主意,一旦决定的事情立场就特别坚定,怎么哄骗都没有用。欲望上脑的男人总是会有些失去理智,这天底下没有比欲望得不到满足的男人更容易发怒和烦躁的,盛昱龙最后坐了起来,恶狠狠又很委屈地说:“你憋死我算了。”   陶然红着脸没说话,盛昱龙的脸皮他还是服气的,一句话就能让他面红耳赤。   盛昱龙好久才平息了胸腔里的怒火躺了下来,四下里一片寂静,两个人并排躺着等待入睡陶然平躺着,看着黑漆漆的房顶,想他和盛昱龙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感觉已经回不了头,他已经越来越能体会到被盛昱龙所爱的快乐,沉溺于盛昱龙灵活智慧的唇舌。可是他和盛昱龙,不该变成这样,变成现在这样的关系。   他都能想到要是陶建国和刘娟知道之后可能会有的反应,那些同性恋,真的都会跟男人在一起么?两个男人在一起,像夫妻那样?   陶然想象不出来那会是什么样。他又想起盛昱龙刚才说他是他“媳妇”,这个称呼不就是独属于女人的么?他算是女人么?   陶然觉得他当然不是女人,也没办法去做女人,所以他不是盛昱龙的媳妇,也不能允许盛昱龙这么叫他。他只是比盛昱龙年纪小一点,弱势一点而已。   “你回去之后真要回你爸妈那里住?”盛昱龙忽然开口问。   陶然“嗯”了一声,小声说:“我没有继续在你那里住的理由啊。”   “找什么理由,就直接说你想在我那边住,你爸妈还会不让?”   陶然愣了一下,的确,就是他说他要在盛昱龙那边住,陶建国和刘娟大概也都不会有意见。   “你就仗着我爸妈信任你。”陶然说。   盛昱龙没有搭话,陶然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到了雷区,可他觉得他说的是实话,盛昱龙做什么他爸妈估计都不会怀疑他居然居心不良这件事。盛昱龙在陶建国夫妇的眼里如今已经是完美好男人。   陶然想,你看人心多可怕,正面上的正人君子,背地里可能有着最龌龊自私的欲念。   他心里不知道怎么就浮起一股对盛昱龙的恨意来,转过身,抓住盛昱龙的胳膊就咬了一口。   盛昱龙“嘶”了一声:“你干什么?”   “干什么,咬死你。”陶然说。   盛昱龙不知道陶然为什么突然咬他,只搂住了他的头,说:“想咬死我,那你咬的不是地方,你该往我脖子上咬。”   他说着还硬往上凑,陶然推都推不开,嘴巴就被动地贴在了盛昱龙的脖子上,皮肤烫人,陶然挣扎不开,脸就一直在盛昱龙的火热的脖颈上磨蹭,热气熏染着他,他忽然生出一种无法抑制的爱意,克制不住叫了一声,伸手搂住了盛昱龙的脖子。   可他又怕盛昱龙弄他,只搂着他喊道:“别动,别动。”   盛昱龙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便没有再动,陶然趴在他的脖子上,紧紧搂着他,很久都没有松开。盛昱龙感受到了他的爱意,心里痒痒的,说不出的舒服,低声叫道:“宝贝……”   陶然急促地说:“别这样叫我……”   他不想让盛昱龙动,也不想让盛昱龙说话,他只想这样紧紧抱着盛昱龙,他的心都是满的。 第100章 秋来水涟涟   梁成东好像生气了。   对于梁成东的冷漠, 余和平又紧张,又高兴。   他想梁成东可能是吃醋了,所以才会这么对他。一个人能吃你的醋, 说明并非对你毫无情意, 但他也知道要说梁成东爱上了他,那也是不可能的, 这个度他不知道多深多浅,很怕梁成东就此完全冷淡他。   他不想让梁成东觉得他和他母亲那样是个水性杨花的人, 他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他母亲那样的人, 可他又贪恋这种被吃醋的感觉。   从长安市到长海就能坐车了, 路上虽然也有积水,但没有长明县那么深。他们早晨出发,上午就到了长海市。   长海市也内涝严重, 街上都是水,很多店都关了门。余和平提前下了车,他要去聚福楼看看。   他走的时候没来得及请假,这几天唯一的担心就是工作的问题, 很怕因此被炒了鱿鱼。眼下虽然住在梁成东那里,但未必能长久,他需要这个工作。   结果到了聚福楼才发现餐厅关门了, 他透过玻璃朝里看了看,发现里头都进水了。   余和平又去了公司宿舍,宿舍的人看到他都很吃惊,说:“我们都以为你出事了, 也联系不到你。”   他们这才发现他们对余和平真的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他家在哪里,万一消失不见了,去联系谁。   余和平就把他回家的事说了一遍。关于长明县被淹的事他们也都看到新闻了,都追着问他实际的情况:“市里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们说,“连夜大暴雨,内涝的厉害,已经没人出来吃饭了,咱们餐厅当时水都到小腿了。”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开张呢,我看天气预报,过两天又要下雨。”   余和平从公司宿舍出来就回了梁成东那里。梁母还有些吃惊,问说:“和平在这住么?”   余和平有些窘迫地点点头。梁成东说:“他在市里没有认识的人,没地去,我就让他住这边了,离他上班的地方也不远。”   梁母是慈善人,对此并没有意见,只是梁成东住的虽然是大房子,但有一间房被他改造成了书房,另外一个小的是杂物间,家里就只剩下两个卧室。梁成东对余和平说:“你把你东西收拾出来。”   余和平愣了一下,以为梁成东是要撵他走,脸色有些发白。可是梁母在,他不敢像以前那么放肆,赶紧去房间把他的衣物都拿了出来……其实他没有多少东西,就几件衣服而已。   梁成东去给梁母换床上用品,余和平呆呆地在客厅里站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   梁母还在问他工作上的事,她不知道余和平已经上班了,余和平看着年纪比实际小,她一直以为他还是个学生。   余和平漫不经心地回答着梁母,不一会梁成东就将房间收拾好了,梁母说:“剩下的我来弄吧,你不知道我的喜好。”   余和平见梁母进去之后,便小声对梁成东说:“那……那我走了……”   梁成东问:“去哪?”   “我可以回……”余和平本来想说他可以回宿舍去住,但话到嘴边,又换了一句,说:“我也不知道。”   “你要去哪你自己不知道?”梁成东问。   梁成东今天对他的态度一直比较冷漠,余和平本来就以为他要撵他走,如今再听这语气就觉得特别刺心,他觉得是嘲讽甚至不耐烦的语气,这天底下没有比梁成东对他的不耐烦更伤他的自尊心的了,他脸色显得十分窘迫,说:“回……回公司宿舍。”   梁成东看出了他的异常,问:“你不是不想回去,怕那个苏秋么?不想在这里住了?”   “你不是要撵我走么?”余和平问。   “我什么时候撵你走了?”梁成东说,“我让你给我母亲腾地方,不是要撵你走,你去我那睡吧。”   对于余和平来说,这简直就是在坐过山车。   “去……去你那睡?”和梁成东一张床么?   这真是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第101章 秋来水涟涟┃欺负   梁成东的表情略有些不自然, 说:“你去我那睡,我睡书房。”   余和平垂下头,手里的包落在沙发上。他就知道, 梁成东怎么可能会愿意跟他睡在一张床上。不过相比于撵他走, 这已经算是很好的了,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梁母从卧室出来, 笑着说:“你们俩要睡一个被窝了。”   这本来只是很寻常的一句调侃,梁成东和余和平却都有些心虚。梁成东没接梁母的话, 只笑着说:“你还有什么需要的, 我去买。”   “别的没什么, 给我买个泡脚桶。”梁母上了年纪之后很注重养生,每天都要泡脚。   梁成东出去买泡脚桶,余和平就去了梁成东的卧室, 把自己的衣物放在板凳上,自己在床上坐了一会,卑鄙想着他要如何做,晚上才能和梁成东一张床上睡觉。   盛昱龙也在想这个问题。   他要如何做, 才能让陶然继续在他家里住。他看陶然好像没那个意思。他们已经到陶家在城中村的那个家很久了,刘娟已经去做午饭了,等到吃完了午饭, 他就没什么理由再在这里呆着了。   于是他就问陶然:“你要搬回来住么,还是继续住我那里?”   陶然正在帮刘娟摘菜,闻言抬头看了盛昱龙一眼,不等他说话, 刘娟就说:“我还没说你呢,我看你那腿十有八九当初是装的吧,能好这么快?”   “我还想去找那大夫算账呢,”盛昱龙脸不红气不喘地说,“给我打那个石膏,走路不能走路,洗澡不能洗澡的,可难受坏我了。”   陶然抿起嘴角,说:“也不能都怪大夫,人家说你腿有问题,你就觉得自己有问题了?说起来还是你自己娇气,心理上老觉得自己的腿有问题,你这不是腿有问题,是心有问题。”   盛昱龙笑着看了陶然一眼,朝他挑一下眉毛。陶然晃了晃屁股下面的小板凳,继续低头摘菜。   “陶然还是去我那住吧,我那宽敞,也省的来回搬。”盛昱龙说。   “还是搬回来吧,”刘娟说,“过些日子就要去广州了,以后恐怕想多在家里呆也没机会了。”   这一句话一下子阻断了盛昱龙的退路。可不是么,人家儿子过半个月多就要上大学走了,这仅剩下的一些时间,是该让人家一家人好好聚在一起,享受享受天伦之乐。   陶然都没想到这一层,他本来也只是故意跟盛昱龙唱唱反调,被他妈这么一说,也是哑口无言,随即就有些惭愧,他都没想到这些,他这不是老话说的有了媳妇忘了娘嘛。   他抬头看了盛昱龙一眼,说:“好,那我下午去六叔那里收拾收拾。”   盛昱龙很是不高兴,午饭都没吃几口。   吃完了午饭,盛昱龙和陶然就一起出了门。这城中村地势比较高,居然一点水都没有。他们俩出了巷子,往大街上走,陶然抬头看了看顶上的天说:“好像又要下雨了。”   盛昱龙问:“你真要搬回来?”   “那还能有假,我过些时候就该去上大学了,是该多和我爸妈在一块,以后半年才能回来一趟呢。”   “那我呢?”盛昱龙问,“你上大学走了,我不也是半年才能见你一面,你怎么不多跟我在一块?”   陶然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盛昱龙看了他一眼,很是不悦。   他们没直接回盛昱龙的家,而是先去周芳那里。这几天周芳都担心死他们了,上午回来的时候盛昱龙就先给她打了个电话,说好了下午去看她。   周芳生气的很,说:“你是不是一点良心都没有,就这么突然消失不见了,电话也打不通。”   “手机进水了,坏了。”盛昱龙说,“这不一回来就跟你联系了。”   “我就不信了,这几天就一点给我打电话的机会没有?长明县的电话全都打不通了,手机全都淹了?”周芳咄咄逼人,“你就是想不起来跟我打一个,还找这么多借口,真是白疼你了。”   盛昱龙讪讪地笑了笑,陶然在旁边看着,突然又想起那句老话来。   有了媳妇忘了娘。   他抿了抿嘴唇,脸就红了,在旁边听周芳数落盛昱龙,见周芳越说越生气,忍不住替盛昱龙说:“县里发大水了,六叔九死一生才回来,周奶奶你就别骂他了。”   周芳早就看了新闻,知道长明县发生的事,这几日担惊受怕的不行,听陶然这么一说,又后怕起来了,看盛昱龙神色,好像是比前几天要憔悴一点,于是便不忍心骂他了,让左阿姨赶紧出去买点菜,晚上做点好吃的。   “陶然也别走,一块吃。”她说。   “我还有事,不能在这吃了。”陶然说。   “你能有什么事,”盛昱龙跟着拆台,“吃了晚饭,我送你回去。”   “就是,”周芳说,“陶然,我可也疼你呢,你可别学你六叔没良心。”   “他还用学我,”盛昱龙说,“他本就是没良心。”   陶然在周芳面前要维持自己乖巧懂事的形象,不好跟盛昱龙扯,周芳不知道盛昱龙为什么这么说,也没放在心上。但是盛昱龙似乎想用周芳来给陶然施压,吃晚饭的时候又说起陶然要搬回去的事,不想周芳却说:“他妈妈说的也对,陶然啊,多陪陪你爸妈,可怜天下父母心,你们啊,也就这个年纪还能多和父母长辈多呆一会,等以后翅膀硬了,有出息了,有时间没那个心,有那个心没那个时间啦。”   她说罢又瞅了盛昱龙一眼。   三个人简直各有各的小算盘,盛昱龙偷鸡不成蚀把米。   陶然忍不住笑了出来,说:“六叔,你看你,周奶奶对你这么多埋怨。”   盛昱龙冷哼一声,不想被周芳听见了,问:“你哼谁呢?”   “没哼你,我哼陶然呢。”   “你哼他也不对啊,他又没惹你。”   “我六叔最近脾气大的很,”陶然说,“他就爱欺负我,拿我撒气。”   周芳听了笑着说:“那他是喜欢你呢,他这人就这死脾气,越喜欢啊心眼越小,越爱惹人家生气,他从幼儿园那会开始啊,旁边王家那小姑娘,他就爱欺负她,老是揪……”   “妈,”盛昱龙心虚地看了陶然一眼,不满地对周芳说,“多少年的事了,你怎么老扯?”   “那六叔开窍很早啊。”陶然不咸不淡地看了盛昱龙一眼,神色不大高兴。也不知道他是真生气呢,还是故意做给盛昱龙看的。 第102章 秋来水涟涟┃矛盾的爱   余和平一下午都在想晚上睡觉的事。   他想找一个让梁成东留下来的理由, 想了老半天都没找到。吃了晚饭之后,梁母老早就去睡了……这几天都没睡好,老人家身体都有些吃不消了。   梁成东吃完饭就去了书房, 留下余和平一个人没事干, 在客厅里看电视。但电视开着,他也没心思看, 歪在沙发上想他的小心思。   梁成东出来喝水,见他在沙发上歪着, 眼睛都没往电视上看, 便说:“你要是困了就直接去睡觉。”   余和平直起身来, 跪在沙发上问:“那床上的被子呢,你要先把你的被子拿走么?”   梁成东听了,就去卧室了。余和平穿上鞋跟了过去, 在房门口看着梁成东卷起床上的被褥,说:“其实你不用非要到书房去睡,书房又没床,怎么睡?”   “能睡, 以前也睡过。”   “一天两天地能凑合,可是时间久了呢,每天都凑合睡么?”余和平问, “还是我想多了,我在这住不了几天,你就会撵我走。”   梁成东放下手里的被子,扶了扶眼镜说:“和平, 只要你听话,我永远都不会撵你走的。”   余和平垂下头,问:“怎么叫听话?不勾引你么?”   梁成东说:“你这就叫不听话。”   余和平咧开嘴角笑了笑,眼神有些哀伤,靠在门框上看他,那神情却有些放肆,说:“我有时候不是成心要勾引你,我只是喜欢你,控制不住。爱情和其他感情的区别,不就是性、欲么?”   梁成东不欲跟他多谈,抱着被子就朝外走,走到房门口的时候,余和平却一把挡住了他。梁成东有些生气,说:“余和平,你不要胡闹。”   “一头饿极了的畜生,你在它面前晃荡着一块肉,却又不让它吃,不觉得很残忍么?”   余和平似乎很会洞悉梁成东的脾性,因此会故意用一些难听的用词来刺激他。梁成东听了果然说:“你不要这么说自己。”   “可是我难受,”余和平说,“我饿的难受,你不救我,我就要死了。”   他说着关上了房门,靠在门后看着梁成东。梁成东后退了一步,说:“你能不能听我一句话,你非要这样作践自己么?”   “我就是想让你作践我,”余和平说,“我本来也不是什么高级货色。”   梁成东用被子将他推到门上,眼镜泛着清冷的光,眼镜片背后的眼睛带着怒气和无奈,说:“你要是还想在这个家里呆,就正常一点。”   余和平喘着气看着他,那么单纯和稚嫩的一张脸,身板也那么单薄清瘦,嘴里却能说出那么难听的话。   梁成东松开了他,说:“余和平,一个自己都不爱自己的人,就别奢望别人也能爱你。我如果只是作践你,不拿你当平等的人,你真的会满足么,会高兴么?你要自己珍爱自己,才会有人珍爱你。如果你所求的不是我的珍爱,而是作践,那你也不是真的爱我。”   他说着一只手打开门就抱着被子走了出去,余和平站在门口,有一种无法控制的自我厌弃。   梁成东越是拒绝他,他越是觉得梁成东正直,可靠,越是觉得梁成东有魅力,就越爱他,可是他越爱他,就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行,说一些讨厌的话,做一些讨厌的事。   欲壑难平。   盛昱龙喝陶然在周芳那边吃完了晚饭天已经不早了,盛昱龙出去送陶然,周芳说:“记得回来,在我这住几天。”   他们俩出了门,这边是别墅区,地势高,下坡的时候特别省劲。陶然忽然问:“那王家小姑娘是谁啊,叫什么?”   盛昱龙说:“不记得了,谁记得她,八百年的事了。”   “你撩过的人不少啊,幼儿园的都有了。”陶然扭头看了盛昱龙一眼,说,“天生情种啊。”   盛昱龙讪讪地笑了笑,掏出烟来抽了一支。陶然把双手插进裤兜里,酷酷的,又有些冷漠的味道。他们快走到大街上的时候,路灯忽然忽然亮了,陶然停下脚步,看着这世界瞬间就亮了起来。   大雨洗涤过的树木格外葱郁,街面上还有些潮湿,盛昱龙忽然扯住了他的胳膊,然后将他的手从兜里拽了出来。陶然说:“你干什么……”   盛昱龙握住了他的手,说:“你说呢?”   陶然赶紧朝前后看了看,有些紧张地要把手给抽回来,盛昱龙死死抓住不放,与他十指交缠,说:“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那是你脸皮厚,松开,后头有人。”   “有人怎么了,咱们又不在这边住,谁知道谁啊,他们想看,尽管让他们看。”   “你松不松开?”陶然停下来看盛昱龙,脸色清冷淡薄。   盛昱龙只好松开了,他其实是有点怕陶然的。   “你都要回去住了,我牵个手都不能牵……”盛昱龙默默吸了一口烟,将烟头扔在地上,用鞋尖碾了。陶然走了几步,发现盛昱龙双手插在兜里,站在原地没动,好像真的很不高兴。   盛昱龙表现的像个小孩子,但这却让陶然格外高兴,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看见盛昱龙不高兴地站在原地,自己就走了回去,笑着看他。   说起来也是奇怪,他特别喜欢盛昱龙孩子气的那一面,心里痒痒的,又很心动,问:“生气了?”   盛昱龙说:“我以后想见你了怎么办?”   “那就去找我啊。”   “去你家?在你爸妈眼皮子底下能干什么事。”   “那你想干什么事?”   “你说呢?”   陶然抿着嘴唇,抬头看着盛昱龙,盛昱龙沉默了一会,说:“想抱抱你,亲亲你,我能抱你一天,亲你一夜。”   陶然听到这却笑了出来。盛昱龙问说:“你笑什么,不信?”   陶然说:“你只抱么,只亲么?”   “那也要问你了,我要只抱你,只亲你,别的什么都不干,你乐意么?”   陶然说:“我没问题啊,我可以跟你谈精神恋爱。”   “你承认你是在跟我谈恋爱了?”盛昱龙问。   陶然不说话,继续往前走,盛昱龙就跟了上来,一边慢悠悠地跟着一边说:“你真是一点不心疼我,枉我那么心疼你。”   “你怎么心疼我了?”   “我要不心疼你,早一炮就把你轰了。”   “盛昱龙!”   盛昱龙抿了抿嘴唇,不再说话。他心情不大好,就想埋怨陶然两句,但他也知道陶然吃软不吃硬,说多了没好处。   俩人拦了一辆出租车,到了盛昱龙那里。好几天没回家,回家才发现阳台的玻璃门居然被大风给吹坏了,客厅的地板上都是水。陶然赶紧拿了拖把把地给拖了,又把阳台给收拾干净了。等到一切收拾妥当,就回房间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装了一个大包背了出来,对客厅里坐着的盛昱龙说:“我走了。”   他其实也有些舍不得,所以这话说的轻言细语的。盛昱龙说:“我送你。”   他说着便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跟着陶然走到门口,陶然要开门的时候,他却一把将房门给按住了,然后一只手搂住了陶然的腰,说:“别走了,行么,住两天。”   他的声音那么炙热,带着蛊惑,眼睛渴求地看着他,脸上完全是一个成熟而硬朗的男人,因为爱欲而变得脆弱和单纯的神情。陶然嘴唇动了动,一时有些犹豫,盛昱龙突然就低下头亲住了他的嘴唇,陶然的包落到地上,盛昱龙的亲吻就变得凶狠起来。   盛昱龙的吻一般很少有温柔的时候,大部分都是急切的,凶猛的,有种要把他生吞活剥的气势。他将陶然的嘴唇啃的都有些红肿了,才说:“别走了,行么?”   陶然张了张嘴,“好”字还没说出来,客厅里的电话就响了。   盛昱龙却没管那电话的铃声,是陶然推了他一下,说:“你先去接电话。”   盛昱龙过去接了电话,电话是陶建国打过来的,问:“陶然还在你那里么,怎么一下午了,都还没回来?”   “我们去我干妈那吃了个晚饭,刚回到家。”   “我爸?”陶然在旁边问。   盛昱龙点点头,陶然捡起地上的包说:“你跟他说,我这就回去了。”   多亏他爸打了个电话过来,让他及时悬崖勒马,因为他觉得他这都要搬回家去了,看盛昱龙的架势,今晚上他如果留下来,盛昱龙不把他扒光才怪。   盛昱龙没办法,只好送他出门,出了小区就是大街,这时候打车很容易。两个人在街边站着等车,夜风凉爽,带着潮气,树木葱郁遮天蔽日,金黄色的路灯下,他们两个的影子一高一矮,一壮一瘦,可能是角度的缘故,俩人站的明明有一段距离,那影子却几乎重叠到了一起,好像依偎的恋人。   陶然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很浓重的不舍来,但他说不出要留下来的话,他到底脸皮有些薄,还那么青涩。   这是他第一次对盛昱龙生出那么浓的不舍,这不舍是伤感的,又是火热的,揪着他的心。这是恋爱的感觉,又伤感,又美好,当身心都充满了这种感觉的时候去看盛昱龙,只觉得盛昱龙高大而英俊,即便是一个挺拔的身姿都那么迷人。   “我没事会回来看你啊。”他说。   盛昱龙扭头看他,冲着他笑了笑,是很男人的,很沉稳的微笑,但特别好看,陶然心里爱意翻涌,于是他就扭过头去看来往的车流,腰背挺得更直,努力表现的随意而清冷。 第103章 秋来水涟涟┃狗血   让陶然没有想到的是, 他回家住的第一晚竟然失眠了,熬到了大半夜也睡不着,他手里攥着周芳给他买的那个手机, 手机卡已经放进去了, 随时可以跟别人联系。但是盛昱龙刚回来,手机在长明县的时候淹了, 还没来得及买新的。   他竟然有些怀念盛昱龙的味道和体温,想的心里痒痒的, 经过盛昱龙的精心浇灌, 欲望已经在他身体里苏醒。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 他突然听见外头传来了滴滴答答的水声。他坐了起来,就看到客厅里传来了亮光,下床出去看了一眼, 是刘娟,披着衣服,拿着手电筒朝外头照了照。   “妈。”陶然叫了一声。   “还没睡?”刘娟说,“我出来看看。”   “好像又下雨了。”陶然说。   “是啊, 我出去看看下的大不大。”   刘娟说着就撑着伞出去看了看,陶然走到门口,见刘娟出了大门, 站在巷子里左右看了看,这才回来,说:“没事,下的不大, 路上也没积水。”   经历过洪灾之后,母子俩都对于雨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陶然回到自己房间,在滴滴答答的雨声里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外头雨声好大,哗哗啦啦作响。他赶忙下了床,看见刘娟和陶建国都在门口坐着说话呢。   “起来啦?”刘娟说,“锅里给你留了早饭,赶紧去吃吧。”   “怎么又下这么大的雨。”陶然在小板凳上坐下,看着外头连成线的雨珠子说。   “可不是么,天气预报不是说只有雷阵雨么,雷倒是没有,雨下的倒大。”刘娟开始担心陶然他外婆了,当初考虑到城北比较安全,回市里又要舟车劳顿比较麻烦,就让她留那里让他俩舅妈照顾了。刘娟真担心这雨越下越大,再来一场洪水。   余和平也很担心外头的天气。梁成东一大早就出去了,快中午了都没回来。家里也没什么菜,余和平打算出去买点好回来做饭。梁母说:“你等等你梁叔叔,这个点,他要回来的话,肯定会买了菜回来的。”   梁母的话刚说完,外头就传来了开门声。梁成东将伞放在门口,拎着个袋子进了门。梁母说:“怎么打着伞还淋成这样?”   “外头风大,打伞根本不管用。”   余和平刚要过去接,就看见梁成东身后又进来一个人。   他看到那人的样貌,就僵在了原地。   梁母这是头一回见余欢,看见余欢一身连衣裙,身上都被雨水给淋湿了,长头发有些贴在苍白的脸上,看起来既柔弱又美丽。她笑着问梁成东:“这是谁啊?”   “这是余欢,”梁成东先看了一眼余和平,才跟梁母介绍说,“和平的妈妈。”   “婶子,您好。”余欢拂了拂头发,跟梁母打了招呼。   余和平一张脸惨白,后退了一步。梁成东说:“坐吧。”   他说着便把手里的东西放在餐桌上,对梁母说:“我顺便买了点饭菜,趁热咱们先吃了。”   “我先去个洗手间。”余欢笑着说。   余和平紧紧盯着她的背影看,梁成东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洗手吃饭。”   “她怎么来了?”余和平问。   梁成东笑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梁母,说:“你听话。”   余和平闻言冷着脸就朝洗手间走,进去就关上了门。余欢正对着镜子理头发,听到动静立马回头看了一眼,见是余和平,便站直了身体,看着他。   余和平脸色难看的厉害,很久都没有说话。余欢先开了口,说:“原来你在这里。”   “你为什么要来这,来这找我?”余和平说,“我不会跟你走的。”   “我不是来找你的,”余欢说,“你死了我都不关心,你信不信?”   余和平嘴唇动了动,表情冷漠而决绝,说:“那最好。”   余欢瞪着他看,不一会就红了眼眶。外头传来了敲门声,是梁成东,说:“出来吃饭了。”   余欢将余和平扯开,开门走了出去。梁成东往里头看了一眼,就看见余和平靠在墙上,脸色难看得很。   他进来小声说:“和平,你懂事点,别跟你妈闹别扭。”   “你为什么要带她回来?”他问。   梁成东说:“我听门卫说,她这几天来好几趟了,有事找我帮忙。”   “那今天你们怎么碰见的,你去找她了?”   “她给门卫留了字条,就在旁边宾馆住……和平,你懂事一点,你爸爸没了,你妈她……”   “她又回来找你么?”余和平眼眶泛红,眼神全是戾气,看着梁成东,表情甚至有些嘲讽,“回头草你也吃么?她说把你甩就把你甩了,如今朝你勾勾手指头,你就又上钩了么?”   “余和平!”梁成东皱紧了眉头,“我是不是告诉过你,管好你的嘴。”   余和平嘴唇哆嗦了几下,眼泪就出来了。梁成东心软,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你妈妈不会有可能。她是为了你爸爸的事才来找我的。”   “你们俩干嘛呢,还不出来吃饭?”梁母在外头喊。   梁成东看了余和平一眼,说:“你听话。”   他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余和平咬着牙在洗手间里站了好一会,扭头去看镜子里他的脸,他觉得扭曲而丑陋。   余欢在饭桌上的表现异常文静,身上还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悲伤。她本来就是很美丽的女人,如今脸色虽然苍白憔悴,容光不再,但更惹人怜爱。余和平有好几次都想故意问陈平的事,他想看余欢在梁母面前,如何有脸面说这些事,但他又不敢,怕梁成东真的发怒。   梁成东依然还爱余欢么?他心里一直想着这个问题,恐惧而紧张地去观察梁成东在饭桌上的每一个表情,揣摩他说的每一句话。他甚至会拿自己去跟余欢比,他比余欢年轻,也自信长的不比她丑,他也比余欢专一,他唯一不如余欢的,只是性别。   但只是这一点,他所有的优点在这一点缺憾上都不足一提。   他感受到深深的挫败感,对余欢有着从未有过的怨恨和嫉妒。   他求而不得的东西,可能余欢掉一滴眼泪,笑一笑,就能得到。他见过太过男人迷恋于余欢的美丽,妖娆。他其实也可以变得这么妖娆,只是受限于他的性别,没有凹凸有致的身体。   吃完饭余欢和梁成东就去书房了,余和平和梁母在客厅里坐着,余和平几乎没有心情去和梁母说话,控制不住地去想梁成东和余欢可能会在书房里干什么。余欢会哭么?她最擅长扮柔弱,她哭的时候梨花带雨,梁成东会不会将她抱在怀里安慰她?   这多么荒唐,可笑,甚至变态,他身为人子,竟然想这些事情。余和平觉得自己扭曲的要发狂,他可能真的要疯了,他心里被火煎熬,难受的坐不住。他回到卧室,不断地来回走动,抓着自己的头发。   他大概是病了,精神出了问题。他的自我厌恶到了极致,眼泪不受控制地从他眼睛里流出来,脸色憋得通红。   “和平,”梁成东在外头喊他,“你妈妈要走了,你出来一下。”   余和平深吸了一口气,缓了好一会,才打开门走了出去。余欢已经在跟梁母告别,笑容也掩盖不了她脸上的泪痕。她挎着包出了门,梁成东紧随其后,拉了一下他的胳膊。   三个人沉默无言地下了楼,梁成东说:“我先回去,让和平送送你。”   他说着就把手里的伞给了余和平,还是那句话:“你听话。”   余和平接过他手里的伞,看了看余欢,两个人站在那里看着梁成东上了楼,余和平说:“走吧。”   余欢扭头看了他一眼,雨很大,风也大,一把伞能遮住的有限,余和平手里的伞一点都没有朝她倾斜。雨水打湿了余欢半边肩膀,余欢说:“你不用送我。”   余和平就把手里的伞塞给了她,自己转身往楼道里走,余欢却一把拉住了他,余和平拼命甩她,直接把余欢拉扯到了楼梯口,说:“你松开。”   “你爸爸死了,你知道么?你怎么这么没有良心,他死了,你都不问一句?!”   余欢眼睛里全是恨意,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说:“你真是个白眼狼,忘恩负义到这个地步。”   “你今天才知道么?骂了我那么多年的白眼狼,今天才知道?”余和平冷笑,“他不是我爸爸,我从来没有承认过他,他除了快活的时候顺便提供了一颗精子,他还为我做过什么?”   余欢伸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余和平几乎本能地反应,红着眼就伸出手来要还手,余欢愣了一下,随即就掉着眼泪笑了出来:“怎么,你还要打我?你爸爸是你害死的,你知道么?”   余和平突然捂着脸哭了起来,身体颤抖着靠在楼梯上,说:“你走,你走,你能不能饶了我,能不能这辈子都不要见我,你为什么要折磨我,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他的脸扭曲的厉害,身体颤抖着几乎倒下来。余欢被他的样子吓到了,无措地倒退了两步。梁成东飞快地从楼上下来,问:“怎么了?”   他扶住余和平,叫道:“余和平,余和平。”   “我就是变态,我就是畜生,我没有爸爸,我也不认我妈,我怎么这样,我不是人,”他抓紧了梁成东的胳膊,脸色扭曲地说,“我好难受,梁成东,我要死了。”   余欢大笑起来,眼泪簌簌地往下掉,说:“对啊,死的怎么不是你。你害了我还不够,还害死你父亲。你果然就是来要债的啊,要完了我的债,就要你父亲的债,都是你的错,是你害死了他。他淹死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叫过你的名字,他知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儿子,死了都不认他!”   “余欢,”梁成东说,“你别说了。”   “要不是他离家出走,陈平怎么会来市里找他,不找他,怎么会淹死在桥洞里。不是他的错,又是谁的错?”余欢说着忽然蹲下来哭了起来,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好好的一家怎么变成了这样,都是我的错么,都是我的错么?”   怎么能认为是自己的错,如果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后半生还要怎么活。   余欢站起来,哭着往外头走去,梁成东着急地看了看怀里的余和平,说:“和平,你在这等着,我去看看你妈妈。”   他说着便捡起地上的雨伞,撑着追了过去。余欢走的很快,已经走到小区门口了。梁成东在后头喊道:“余欢,你等等!”   车祸发生的非常突然,梁成东上一刻还看到余欢出了小区大门,风把伞吹的有些变形,他不过是压低了一下手里的伞,再抬起来的时候,就听见了很骇人的声响,一辆车子打着滑甩到了路边的绿化带里,余欢被撞出老远,肩上的包脱落下来,血很快就染红了地上的雨水。   小区的保安都听到动静了,冒着雨就跑了出来。梁成东扔了手里的伞,快步跑了过去,余欢似乎试图站起来,手臂撑着身体,拱动着直起身,又重重地倒了下去。   余和平却还什么都不知道,他的脑袋还在发懵,身体还是麻的。他坐在楼梯上,脸埋在膝盖上。   其实在听说陈平死在市里的时候,他就冒出过这个念头,想陈平会不会是知道了他的消息,所以过来找他了啊。   但这是他不能承受的,也不愿意承认的念头,所以很快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陈平不过是个陌生的男人,阴差阳错做了他的生身父亲。他跟陈平没有感情,他这么想。   从小学开始,课本上就告诉他,说人人生而平等,但三六九等,哪有生来平等这件事。他这样的人,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是这世界上命运坎坷而多痛苦的一类人,在最阴暗的角落里找光,在最痛苦的生活里找希望。   他从根上就已经腐烂透了,再如何努力,也长不正了。 第104章 秋来水涟涟   雨越下越大, 陶建国他们心里都跟着急了起来,家里的电视因为下雨的关系信号不大好,屏幕上都是雪花, 看新闻, 几乎都在报道洪涝灾害,连电视剧都停播了。陶然在房间看书, 看到了快中午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赶紧接通了, 兴奋地叫道:“你怎么才打电话。”   “你怎么知道是我打的, ”盛昱龙说, “我本来还想逗逗你呢。”   “除了你,谁知道我电话号码啊,”陶然说着下了床, “你等下,我关下门。”   他说着就跑去关上了房门,这才重新又回到了床上。   “想我了么?”盛昱龙问。   陶然“嗯”了一声,说:“你在干什么?”   盛昱龙却不会这么轻易被他敷衍过去, 问:“嗯是什么意思?想了还是没想?”   “想了。”陶然老老实实地说。   “我也想你,想的今天什么事都没干。”盛昱龙说,“昨天晚上梦见你了。”   陶然心里热热的, 又有些不好意思,说:“梦见我干什么了,咬你么?”   电话那头盛昱龙就笑了出来,是那种有点色的笑, 说:“是咬我了,不过不是用嘴。”   陶然红了脸,说:“你打电话过来,就没正经事要说么,没有的话就挂了吧,电话费那么贵。”   盛昱龙没说话,电话那头只传来他的轻笑声,那笑声却很迷人,又沉稳,又带了点痞气。陶然问:“阳台的门你收拾了么?”   “我在我妈这呢,没回去,下午叫人去收拾。”盛昱龙说,“吃午饭了么?”   “还没有,我妈在做饭呢,你呢?”   “等会就吃了,刚买了手机回来,急着给你打个电话说一声。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不要心疼那点电话费,给你买手机就是用的。”   “知道了。”陶然说,“那我挂了。”   “等会,”盛昱龙说,“还有句话没说呢,说完再挂。”   “什么话?”   “我爱你。”   陶然的脸一下子就热了,越是这种家常的表白越是能打动他的心。他觉得满心的幸福,人简直要飘起来了,忍不住打了个滚,“嗯”了一声。   “该你了。”盛昱龙说。   “该我什么?”陶然明知故问。   “你呢,爱我么?”   陶然“嗯”了一声,盛昱龙说:“你怎么老嗯?爱还是不爱?”   “你还记得我刚来长海市的时候,你带我出去玩,在东河大桥说的话么?”陶然喜滋滋地盘腿坐在床上,说,“你们在桥墩刻了好多字,别人的都是情话,就你的不是,我问你为什么不写一些情话,你当时怎么说的,你忘了么?”   盛昱龙就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估计脸色不怎么好看。陶然笑眯眯地说:“你说大男人哪有整天爱不爱的,腻不腻。”   陶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脚,问:“那你呢,腻不腻你?”   他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把手机往床上一扔,哈哈大笑起来。 第105章 秋来水涟涟┃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刘娟敲了一下门推门进来说:“吃饭了, 你傻笑什么呢?”   “没什么。”陶然从床上跳下来,说,“吃饭了?”   “刚才是不是你手机响了。”刘娟说, “我跟你爸刚还说呢, 手机费那么贵,我听说接打都要钱, 你省着点用,家里有电话, 能用座机就别用手机。”   陶然笑着说:“知道了。”   “看把你高兴的, 也不知道你都高兴什么呢。”刘娟笑着朝外走, 外头突然传来了隆隆的雷声,那雨似乎更大了。   余和平在楼梯上坐了好一会也不见梁成东回来,就一个人先回了家。梁母见他脸上还有泪痕, 就问:“和平,你怎么了?”   “没什么,淋了点雨。”余和平说。   “别感冒了,去擦擦。”   余和平眼眶又红了, 看了梁母一眼。   他总是能在其他女人身上,感受到更多的母爱,比如梁母, 比如刘娟,而每次感受到其他女人对自己的善意,他对于余欢就有更多的恶意。为什么他们大院里的女人们都会同情他,照顾他, 余欢身为他的母亲,却总是那么对他?   他从小时候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每次想的难受了,就想着自己要怎么样摆脱她,甚至报复她。   他如今算是小小地报复了余欢么?霸占了她曾经喜欢的梁成东,让她失去了儿子,也没有了丈夫。   但是他为什么一点快乐都没有,余欢的眼泪,并不能安慰他伤痕累累的心。   他觉得冷的厉害,于是便打开水龙头让热水往自己身上浇,冷的身体碰到热的水,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难受的厉害,他就坐了下来,拿着喷头往自己脸上喷,喷头的水很急,喷的他几乎不能喘息,他憋得满脸通红,想陈平被淹死的时候是不是这样,临死之前,有没有念他的名字。   他试图从脑海里回忆关于陈平的画面,试图从里头找出爱他或者不爱他的证据,他却发现自己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他甚至都记不清陈平的脸。   他这才无比清楚地意识到,陈平是真的死了,再也不会出现。他这辈子再也不会有父亲。他这一生都不会再有机会叫一声爸爸。   他少年时期有几年最大的期望,祈祷过那么多次的愿望,再也不会实现。   他再也忍不住地吸了一口气,水涌入了他的鼻子和嘴巴,他咳嗽着趴在地上,脑子却不可控制地想,陈平死的时候是更难受的,比这更痛苦,余和平抓紧了自己的头发,觉得自己头疼的厉害,他哀嚎了一声,身体开始抽搐,梁母听见动静开门进来,着急地问说:“哎呀和平,你怎么了?”   余和平双眼红的厉害,脸更红,好像窒息了一般,额头冒出了可怕的青筋,一动不动地看着梁母。梁母吓得有些发抖,伸出手摸了一下余和平的头,说:“我……我去叫救护车。”   她说着赶紧起身,去客厅里打了电话,然后又赶紧回来,去看余和平。余和平的身体还在抽搐,有那么一瞬间,她真觉得他要死了。她都不敢乱碰余和平,又回到客厅给梁成东打电话,梁成东的手机在客厅里响了起来,他出门的时候根本没带手机。   梁成东已经在救护车上了,握着余欢的手。余欢的意识还算清醒,似乎一直试图要跟他说什么,但是嘴巴哆嗦了几下,一直说不出话来。他就趴到余欢跟前,说:“你先别说话,马上就到医院了。”   余欢的血染红了他的手,睫毛颤抖着合上了眼睛。   到了医院就立即被送进去抢救了,肇事司机也过来了,一直在给家里人电话。对方是个年轻姑娘,吓得一直在哭,她也受了伤,额头和腿上都是血,医生让她也去清理一下,她哆嗦着看了梁成东一眼,“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梁成东在外头等了一个多小时,才想起给家里打个电话,但是电话打过去的时候,家里却没人接。   他担心的很,只好给他的一个同事孙清打了电话,那孙清住他楼上:“你去我家里看看。”   过了一会他又给孙清打了过去,孙清说:“刚我下去的时候见救护车从你们家抬出一个人,好像是个男孩子。”   梁成东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我妈在你旁边么?你把手机给她,我跟她说几句话。”   “你等一下。”孙清把手机递给了梁母,梁母还不大会用,弯着腰“喂”了一声,说:“是成东么,你赶紧回来吧,家里出事了,和平他好像不大好。”   她就把余和平在浴室的情形给他形容了一遍。梁成东听的急得不行,问:“医生怎么说?”   “谁知道他怎么说的,你说怎么办呢,你赶紧回来,他们让人跟着去医院呢。”   “你让孙清去,我就在医院呢,到了我们再联系。”   他又拜托了孙清两句,挂了电话,抹了一把脸。   半小时之后余和平就被送过来了,医生检查了一遍,说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可能是精神受了刺激。”医生说。   余和平没什么问题,就是人很憔悴,很消沉,医生建议观察半天再说。   梁母最终还是太担心,老太太傍晚的时候冒着雨过来看了一眼,还陪到深夜。医生说什么都没检查出来,让他们多关心,保持心情舒畅就行:“短期之内别再让他受什么刺激。”   梁成东点点头,带着余和平和梁母回来,余和平回去之后就躺下来了。梁成东从卧室出来,说:“妈,你看着他点。”   “你还要出去?”梁母说,“夜都这么深了,你还出去干什么?都这时候了,是不是该让孩子他妈把他接走?咱们可负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梁成东沉默了一会,说:“他妈出车祸了,还没醒呢。”   梁成东就把余欢出车祸的事跟梁母讲了一遍,梁母听了脸色苍白,说:“造孽啊,怎么会出这种事。”   “他们家别的人我暂时也联系不上,得过去守着。家里你看着点和平,有事就找孙清,我已经拜托他了。”   梁母点点头,说:“那你自己也注意身体,路上小心点。”   梁成东点点头,说:“我没事。”   梁母送他出了门,梁成东在车里想了一会,给陶家打了一个电话。   好在当初分别的时候陶建国留了他家的电话。   陶家一家三口正在看洪涝灾害的专题报道,客厅里电话响起来,陶然以为是盛昱龙打过来的,猛地站了起来,说:“我去接我去接。”   刘娟吓了一跳,说:“你一惊一乍地干什么呢?”   陶然笑了笑,跑去客厅接电话。他们家的电话安了就像个摆设,除了盛昱龙会打,很少会有别人。他听到对方“喂”了一声,男声都有些相似,他以为是盛昱龙,笑着说:“你怎么没打我手机,敢往我家电话上打,胆子真肥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问说:“我是梁成东,请问是陶家么?”   陶然大囧,一张脸瞬间变的通红,说:“……梁老师,我是……陶然,你找我爸么?不好意思,我以为是别人打的……”   梁成东说:“没事,我找你。你明天有空么,有空的话到我家来一趟。”   “有什么事么?”陶然问。   “和平出了点事,他也没什么朋友,市里也就认识你一个老乡,我有事不能在家陪他,你能过来看看他么?陪他说说话。”   陶然点点头,说:“好,那我明天就去。”   梁成东就把他们家的地址告诉了他:“麻烦你了。”   “没有没有,我明天一早就过去。”   挂了电话之后,陶然还愣了好一会。回到他爸妈的卧室,刘娟回头问:“谁打的?”   “还能有谁,肯定是老六。”陶建国说。   “不是,是梁老师打的。”陶然坐下来说。   “梁老师?他怎么会打电话,说什么事了么?”陶建国问。   “他说余和平出了点事,让我明天去他们家看看。”   “他还真跟着梁老师去他家里住了?”陶建国说,“他能有什么事?”   “还用问,肯定是他爸爸陈平的事。”刘娟说。   他们就又说起余和平来,刘娟说余和平性子冷:“自己亲生父亲死了,也没见他多难过。”   “从小不是一起长大的,除了那点血缘关系,估计也就跟陌生人差不多,不难过也正常。”陶建国说,“他那么大的人了,突然冒出一个爹来,能有多深的感情,不排斥就不错了。”   “那个陈平也是真可惜,”刘娟说,“坐了那么多年牢,刚出来,没享几天福,人就没了。”   “那余和平也很可怜啊,”陶然说,“刚有了爸爸,就又没了。”   “他们家还真是……”陶建国吸了两口烟,说,“既然梁老师开口了,你明天就去看看,别空着手去,买点水果。”   陶然点点头。陶建国将烟头捻灭了,扭头看了一眼窗外,说:“都是这雨下的,毁了多少人家。”   晚上要睡觉的时候,盛昱龙又把电话打过来了。陶然本来还在洗手间洗漱,听见动静立马跑了出来,差点撞到刘娟身上。刘娟说:“又不是必须得立马接,你不能慢一点么?越大越不稳重了。”   陶然噙着牙刷扑到床上,接通电话说:“喂?”   “睡了么?”   “我要先确定一下你是谁啊?”   “我是你男人。”盛昱龙说。   陶然这才站起来,噙着牙刷说:“我不是故意逗你,刚别人打电话,我都弄错了,还以为是你呢,丢死人了。”   “谁给你打电话?你这号码除了我还给谁了?”   “不是打的手机,是我们家的电话,你等一会啊,我去漱个口。”   陶然说着就拿着手机去淑了个口,刘娟看了他一眼,陶然心虚地跑到卧室,把门给关上了。   刘娟去洗手间关了灯,然后回到卧室对已经开始打瞌睡的陶建国说:“陶然会不会谈恋爱了?”   陶建国睁开眼睛说:“跟谁谈?”   “我哪知道跟谁谈啊,”刘娟趴近了他,说,“我看他每次打电话那兴奋劲,很像在谈恋爱。他们班毕业之后不是拍过毕业照么,我看上头都有同学的联系方式,说不定是跟哪个小姑娘打电话呢。他总不会跟老六打电话吧,老六要有事肯定打咱们家的座机啊,他跟陶然有什么好聊的。”   “怎么,他谈恋爱你不高兴啊?”陶建国笑着要关电视,刘娟说,“别关,我还不困呢。”   陶建国就躺了下来,说:“孩子大了,都要上大学了,谈恋爱就谈呗,找个本地的,总比以后上了大学,给你找个广州的强。”   “他才多大啊,还不到十九呢,是不是有点早啊?”   陶建国笑着说:“你忘了你十九岁那会了?”   “你讨厌,”刘娟说,“我跟你说正经事呢。”   “男孩子,十八九可以谈了,又不是闺女,你还怕他吃亏啊?以前是要考大学,管的严就管得严了,如今孩子都出息了,要上大学了,你还要管?”   刘娟坐在床沿上,说:“你别说,我心里还真有点不乐意。”   陶建国就笑了,说:“依我说,找个当地的最好,要是找个广州的,两家离这么远,团圆年都不能过一个。你没看老李头的儿子娶了个广东的媳妇,逢年过节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孙子两年才能回来一趟,一口广东话,老李头听都听不懂。”   “你想的还真远。”刘娟笑着说。   “不是想的远,孩子大了,早晚都要谈恋爱,只要别学的花心就行。”   刘娟回头说:“你刚才不说又不是闺女,你还怕他吃亏?”   “不是怕他吃亏,是这胃口一放开了,收就不好收回来了,你没看老六不就是个例子,年轻的时候就花,大把年纪了连个媳妇都没有。我还等着早点抱孙子呢,可不想陶然三十多了还不结婚。”   “你看看你,我平时说老六两句看你那不乐意的样子,你自己怎么说上了?老六怎么了,我觉得老六还真不错,人长的好,家庭也不错,又有出息,只可惜我没什么合适的姐妹,不然肯定给介绍他。”   “你这么喜欢他,干脆咱们再生个闺女,你把老六招了上门女婿得了。”陶建国笑着说,刚说完,就被刘娟拍了一下脑袋。   隔壁陶然还在跟盛昱龙打电话,陶然躺在被窝里,笑的不行。   盛昱龙刚给他讲了个荤笑话,真是又臊又搞笑。   “最近明德县也出了个笑话,你听说了么?”盛昱龙听见陶然的笑声心里就美得很,忍不住又要讲一个。   陶然躺在被窝里,红着脸问:“什么笑话?”   “有个女记者去山区采访,碰见一个老头,于是就采访那老头,问说,大爷,你这一生最难忘的事是什么呢?那老头就一边抽着烟一边说,最难忘的事啊,就是有一年,我们村丢了一头驴,大家伙上山找了一夜,最后找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外头又下大雪,我们二十几个人和那头毛驴就在山洞里睡下了,晚上的时候大家伙寂寞难耐,就把那驴给上了。记者是女的啊,脸皮薄,听了很不高兴,觉得这也不能播啊,于是又问,除了这件事呢,还有么,比这更高兴的?那老头说也有,有一年啊孙家的媳妇在山上走丢了,我们大家伙上山去找她,也碰到大雪,大家伙又在那个山洞,就……那老头没说完,就被女记者打断了,说,那大爷,你有没有什么恐怖的事要说的?”   盛昱龙声音自带痞味,讲这种又假又夸张的荤段子就别有一番味道,都让陶然忽略这个故事的变态,盛昱龙讲到这里就停住了,陶然急着问:“然后呢,最恐怖的事是什么?”   “那老头一听女记者这么说,啪嗒一声,嘴里的烟就掉了,说,有一天,我丢了……”   “哈哈哈哈哈……”陶然笑的不行,汗都出来了,说,“你净瞎扯。”   结果盛昱龙就在他高兴的时候说了一句:“我就喜欢听你笑。”   陶然本来还沉浸在笑话里,一听这话心立马软了一下,那满腔的爱意温柔啊,握着手机躺在枕头上,“切”了一声。   “真的,真希望一辈子都让你这么笑,希望我一直有让你快乐的本事。”盛昱龙浑和深情的尺度拿捏的刚刚好,语调从痞自然而然地变成了温柔,直接击中了陶然的心。   “你有啊,我现在很快乐。”陶然说。   这是他目前能对盛昱龙说出的最甜蜜的话了。   盛昱龙说:“那就行,你是我盛昱龙的宝贝,该得的。” 第106章 秋来水涟涟┃双生花   第二天一大早陶然就起来了, 吃了早饭,就打着伞出了门。   雨小了很多,但是天色阴霾, 他坐车到了梁家, 开门的是梁母,见到陶然, 很高兴的样子,说:“陶然啊, 快进来。”   “我来看看平哥。”   “他还在睡觉呢, 你进来吧。”   “梁老师在家么?”   梁母摇摇头, 小声说:“他还在医院呢。”   她走了几步,忽然又把陶然拉到门口,小声说:“和平昨天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 都去医院了,医生让他不要再受什么刺激,可是昨天这孩子的妈妈出车祸了,如今还在医院呢, 不敢让他知道,你多开解开解他,我跟他说什么他都没什么反应。”   陶然吃了一惊, 点点头,说:“我知道了,您放心。”   他推门进了余和平的房间,房间的窗帘拉着, 里头黑胧胧的,余和平躺在床上,被子只盖住了半个身体。   陶然走到床边拉开了窗帘,窗外就是高低起伏的楼房,再远便是长海大学,全都沐浴在小雨中,雾蒙蒙的一片。   他回头说:“天都亮了,平哥,你还不起?”   余和平不说话,也没什么动静。陶然走到床边,趴下来拍了拍余和平的胳膊,余和平睁开了眼睛,迷怔一般看着他。   陶然看见他这个样子,心头有些酸,笑着说:“还不起来。”   余和平坐了起来,耷拉着脑袋,忽然又哭了起来。陶然愣了一下,手便搭在他的肩膀上。   “我可能生病了。”余和平沙哑地说。   “怎么了?”陶然轻声问。   “我心理不正常,像个疯子。”余和平说。   “胡说八道,谁说过你不正常了?”陶然说,“我看你很正常啊。”   余和平垂着头,两只手缠在一起。   “其实我一直都很佩服你,如果我是你,经历你经历的那些事,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可能早就崩溃了,真的,平哥,我真的很佩服你。”陶然说,“你就是太妄自菲薄了,你比你想的要好。”   陶然说着就站了起来,说:“快起来,我专门来找你的,你总不能一直躺在床上吧,我妈说想见你呢,她今天中午包饺子。”   余和平掀开被子穿衣服,陶然就走到窗口,拉开了一点窗户给房间透气。雨声更明显了一点,余和平抬头朝陶然看,见陶然双手插在兜里,背着光站着,清瘦俊秀,身板挺直。这样的陶然,总是让他自惭形秽。   比不上,这辈子都追不上。陶然拥有的人生,他这一辈子都达不到。   中午的时候梁成东回来了,见余和平和陶然出去了,就跟梁母商量了一下余欢的事。梁母说:“也不是我狠心,你跟她只是谈朋友,又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她出了这事,你还是要联系她的亲戚朋友过来,让她家里人管。咱们帮忙着照顾余和平就已经够了,你说呢?”   梁成东说:“她家里没什么亲的人了,她男人死了,父母也早就不在了,就一个哥哥,跟她关系也不怎么样,我倒是见过一次,但是他哥哥一家人都在长明县,如今不知道怎么样呢,长明县都被淹了,现在也不方便回去。”   梁母叹了一口气,觉得这就是一块烫手山芋,撒手不管吧,于心不忍,可要管,这生死大事,还牵扯到那么多医疗费。   “交警已经判了,那司机负主要责任,那姑娘年纪不大就开了一辆好车,家里也不缺钱,人也算负责任,说医疗费都算他们家的,花不着咱们什么钱。”梁成东说,“我跟她也算缘分一场,不能扔下不管。”   梁母点点头,说:“我知道你不是个会攒钱的人,要是急着缺钱用,我给你,我攒了不少呢。”   梁成东点点头,一夜没睡,眼睛都是红血丝,胡茬也冒出来了。梁母闻见他身上都有味了,让他去浴室冲了一下,换了一身衣服,才又赶到医院去了。   余和平跟着陶然去他家了。是刘娟的意思,她觉得下雨天也没地去,余和平就是一个人呆出毛病来了,来他们家,热闹一点,而且她也实在可怜余和平,想看看他。   余和平很少有机会深入了解一个家庭,如今接触了陶家,只觉得这一家人简直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家,父母慈爱,儿女孝顺,和谐美满。   他如果生在这样的家庭里,会不会和现在不一样。   中午他们要吃饺子,刘娟擀面皮,陶然在旁边包,陶建国呢,就在卧室里看电视,典型的中国传统家庭模样。   余和平问:“我能跟你一起包么?”   “刚才就想让你帮帮忙,没好意思叫你。”陶然说着就给他让出一点空。余和平赶紧去洗了手,坐在旁边学包饺子。   他没包过,不会捏,陶然就很细心地教他。刘娟在旁边看,两个男孩子虽然都坐在那里包饺子,给人的感觉却是不一样的。她的儿子陶然坐的笔直,清瘦温和,余和平则有些内向和女气,这样对比,陶然就显得更有男孩子样,更优秀一些。其实论模样,余和平并不比陶然差,就是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阴翳和病态。   余和平总是包不好,捏的歪瓜裂枣一样。陶然指着他包的几个说:“妈你看平哥包的饺子……”   余和平脸色微红,抬手蹭了一下鼻子,那面粉就蹭到鼻子上去了。陶然拿起来一个说:“和平牌饺子。”   余和平不好意思地咧开嘴角,露出一点微笑来,白白的牙齿,纤细的脖子,乌黑的头发,软糯而病态的好看。刘娟就想,如果把余和平交给她,余和平可能会被她养成和陶然一样优秀的孩子。   余和平在陶家过了一个很舒心的上午,吃了午饭他就要回去了,刘娟还让他带了一份饺子:“给梁老师他们尝尝。”   “里头还有你包的呢。”陶然笑着说。   这一次包的饺子很多,刘娟让陶然给盛昱龙也送一份。陶然打算先送余和平回去,再往周家去一趟。因为下雨的关系,公交车上很很空,他们俩一前一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陶然怕盛昱龙不在家,于是就先给他打了个电话。结果盛昱龙说:“你要是再不给我打,我就要给你打一个了。”   陶然靠着座椅说:“你给我打电话干嘛,没什么正经事。”   “下雨天没事干,打麻将都老想你。”盛昱龙说。   陶然看了看前头坐着的余和平,说:“我等会去找你,我家今天中午包饺子,我妈让我给你送点。”   “早说,我过去吃。”   陶然手指头在车窗上划着,问说:“我是去周奶奶家呢,还是去你家?”   盛昱龙愣了一下,赶紧说:“我家,我家,我这就回去。”   陶然挂了电话,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声里都是甜情蜜意,被前头的余和平听见了。余和平看着窗外来往的车辆,还有街边店铺朦胧的灯光。   盛家和梁家并不完全顺路,余和平就对陶然说:“你不要送我了,我自己能回去,来回倒车太麻烦。”   陶然点点头,说:“那我下一站就不下车了。你路上小心点。”   余和平走到公交车门口,扭头对陶然说:“你帮我谢谢陶叔叔和刘阿姨,我刚才没好意思谢他们,也谢谢你。”   “客气了。”陶然说。   车站到了,余和平下了公交车,撑开伞跳到站台上,回头朝陶然挥了挥手。   余和平朝梁家走了过去,路上很多积水,只能沿着路边用石板铺成的小路走。远处传来长海大学的铃声,路边的树木都笼罩着水雾,清冷的不像夏天的天气。因为下雨,小区外头的街上几乎一个人都没有。余和平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正好碰见梁成东出来。面容憔悴的梁成东看见他停在门口,说:“和平,我跟你说件事情。”   快乐是短暂的,只有苦涩格外长久。他也只有这一上午的好时光。余和平手里的袋子掉在地上,饭盒里的饺子滚落出一两个来,是他包的,捏的变了形,面目狰狞而可爱。   而陶然在靠近红房子小区的时候,透过车窗看到了撑着伞往家走的盛昱龙。他立即站了起来,好像一下子就高兴起来了,等公交车在下一个站台停下来的时候,他立即下了车,撑着伞往回走,走了几步却忍不住了,开始跑,一边跑一边冲远处的盛昱龙喊道:“盛昱龙,盛昱龙!”   他跑的快,雨丝都飘落他脸上去了,可再清冷的天气也掩不住他青春的爱情:“盛昱龙,盛昱龙!”他大胆而肆意地直呼他的名字,从未想过人的名字也有这样让人兴奋和甜蜜的力量。 第107章 秋来水涟涟┃死别   梁成东回来, 是因为大夫说余欢情况不乐观,可能撑不过今晚了,让他尽快通知家属过来。   他想了好长时间, 还是打算让余和平来见一面。只是他一直担心余和平的精神状况, 大夫刚交代了说不要让他受刺激。   他回来先跟梁母商量了一声,梁母说:“母子一场, 还是该让他见一面,他去陶家了, 还没回来。要不你往陶家打个电话?”   “我还是亲自去接他, ”梁成东说, “我今天晚上可能不回来,不用等我。”   梁母点点头,叹息了一声, 说:“和平这孩子,怎么这么可怜。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结果梁成东刚出门,就碰见了回来的余和平。   余和平怔怔的,弯腰捡起地上滚落的饺子, 拍了拍上头的泥,可是拍不掉,他就拿手擦了擦, 问道:“你说什么,她……要死了?”   “没有,大夫只是说不乐观,让我们有个心理准备……和平, 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她,好么?”   梁成东去看余和平的神情,却看不大清楚,余和平垂着头,只有手指头微微颤动,但是没有说话。   梁成东就说:“她可能真的撑不过去了,去看看她,别让自己将来后悔,好么?”   余和平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惊慌无措,梁母说:“和平,听你梁叔叔的,去看看。”   余和平似乎想笑,但脸色难看的很,他笑不出来,只是说:“好好的,怎么会出车祸呢,她是不想活了,自己……还是因为我……”   “都不是,和平,跟你没有关系,你妈妈也不想这样,都是意外。”梁成东最后还是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他告诉余和平:“她是今天早晨出的意外,过马路的时候不小心被撞了。”   余和平把手里的袋子给了梁母,两只手攥起来,大拇指蹭着大腿,看了梁成东一眼。   梁成东知道他这是答应了,便回头对梁母说:“我带他过去。”   梁母点点头,对余和平说:“和平,别太伤心了,好好陪着你妈妈,听话。”   余和平没说话,跟着梁成东往楼下走,手里的雨伞还在往下滴着水。梁成东拿过他手里的伞,揽住了他的肩膀。   等到坐进车里之后,余和平双手按着眼睛,仰头躺在椅背上,似乎在努力呼吸。梁成东有些担心他,说:“你没事吧?”   “梁叔叔,你告诉我实话,她是不是要死了?”   梁成东说:“不乐观。”   余和平听了没有说话。梁成东发动了车子,余和平有些惊慌地看向窗外,嘴唇抿得紧紧的,一句话也没有说。   到了医院,梁成东就带着余和平进去看余欢。余欢戴着吸氧面罩,头发被剃光了,全是扭曲的缝合线,余和平只看了一眼,就颤抖着后退了几步,胸膛剧烈起伏着,靠在了墙上,不敢再去看。   梁成东按住了他的肩膀,余和平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声音,他甚至有些发懵,抓住了梁成东的胳膊。   余欢的眼睛眯着,似睁非睁,但睫毛在颤动着。   在余和平的印象,他的母亲一直都是一个美丽的坏女人,她在他心里有多坏,就有多美丽。他看惯了男人为她疯狂的模样,可是如今那一头迷人的长发不见了,只留下丑陋而恐怖的伤口,这极大地刺激了余和平,他对于余欢的怨恨,在刹那间消失无踪,他只觉得畏惧,不是畏惧于余欢,而是畏惧这变幻无常的命运。他曾经那么痛恨的人,如今这么脆弱的躺在那里,好像随时都会消失。   他握紧了拳头,嘴唇颤动着走到了病床前。余欢的眼睛似乎在看他,又似乎没有看他。   梁成东趴到病床前,轻声说:“余欢,我把和平带来了。”   余欢的睫毛微微动了动,似乎要睁开眼睛,但终于还是徒劳,只有睫毛掺杂着浑浊的泪水,不知道是为谁而流。   梁成东对余和平说:“跟你妈说句话。”   余和平红了眼眶,声音有些发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头,问:“说什么呢?”   “想说什么都行。”梁成东说,“我在外头守着。”   他说完就走了出去,留余和平独自在那里。余和平有些恐慌,扭头看梁成东关上门,似乎想站起来,他抿了抿嘴唇,又坐了下来,看向余欢。   多么陌生的一个女人,他几乎都不认识了。   她会就这样死了么?   余和平伸出手来,似乎想要握住余欢的手,可是触碰到的时候忽然又收了回来,垂下头说:“你……”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他甚至觉得有些可笑,像是在做梦。他在那坐了很长时间,才说:“虽然从小时候,你每次打我骂我,我都在心里想,你怎么没死啊,你怎么还不死,可是……可是我真的又很怕你死了。”余和平说着就笑了出来,脸上有些扭曲,说,“你说我是不是很矛盾,就像你一样。”   他不知道余欢能不能听见他说的话,自己却陷入一种情绪里面去了,眼泪盈满眼眶,他趴在病床上,说:“你这是报应么?还是我的诅咒灵验了?如果是你的报应,如果是我的心愿达成了,为什么我这么难受,妈,我……”   他们两个都好好活着,做一辈子的仇人,不好么?   “不是我选择你做我母亲的……”余和平忽然很委屈地说,“我也不想当你的儿子,可是……可是……你怎么总是说是我的错呢,我们为什么不能像其他母子那样呢……是我命不好,连累了你么?那个人,真的是为了我死的么……你现在这样,也是我诅咒的么?我……”   余和平的眼泪滚滚而落,落在他的手背上:“要是的话,我跟你说对不起啊,下辈子离我远远的,再找别人当你的儿子吧。”   一只手忽然触碰到他的头,他噙着眼泪抬起头来,看见余欢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却好像没有焦距一般,只白皙的手指摸了一下他的头。他立即抓住了那只手,像是要抓住余欢的最后一缕魂魄。他似乎听见余欢隔着吸氧面罩要说什么,他却听不清楚,他立即趴上去,耳朵贴着面罩,问:“你要说什么,我听着呢。”   余欢的声音那么微弱,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样,他听见余欢说:“……当初你……爷爷……奶奶,要带你走……我……我该……该答应的,可能当时……答应了,这……这一切都……”   每个呼吸在氧气面罩里头都那么粗重,掩盖住了本就虚弱微小的声音,余和平的眼泪和口水都流了下来,面目狰狞地从床上起来,他好像有一种预知,知道余欢要死了,在那一刻,他好像什么都忘记了,无所谓爱,也无所谓恨,只急着要让余欢听见他的呼喊,一遍又一遍地叫:“妈,妈,妈……”   最后他叫不出来了,面目扭曲到无法发声,哽咽堵住了他的喉咙,他在跟一段岁月死别。   余和平,余和平,余是她的姓,平是他的名。   他因爱而生,出生的时候,余欢也曾双目温柔,注视着他,许诺给他她能给予的一切。   怎么会到这个地步,怎么走到了这个地步。 第108章 秋来水涟涟┃阳光来   梁成东不得不要回长明县一趟, 余欢的后事要如何办,他做不了主,余和平年纪还小, 也什么都不懂。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余欢的哥哥。   梁母很是担心, 说:“长明县都成那个样了,他哥肯定也不在家住了, 你去哪找?”   “那也得找找看,”梁成东说, “都已经这样了, 总不能撒手不管。”   梁母觉得他们接下来了一个太重的负担, 因为光一个余和平,她就觉得是个不小的责任了。   好在余和平已经成年,不需要他们太多养育, 这点爱心梁母还是有的。她觉得梁成东这一场恋爱谈的太不靠谱了,居然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梁成东要去长明县,这一回和上一回不一样,做了充足的准备。   “这一回开车千万注意, 别再又把车子停在半路上,还让托我去开回来。”孙清说。   梁成东说:“我们家就托你多照管了。”   “好在我看天气预报说最近都没什么雨了,长明县那边应该也好一点, 你从长安市过去,随时保持电话联系。”   梁成东在长明县认识的人也有限,况且他认识的人和余欢也都没什么交集,为了能够尽快找到余和平的舅舅, 他又专门去了陶家一趟,拜托了陶建国两口子,他们是一个大院的,大院里的人对余欢的了解肯定多一点。   陶建国和刘娟听闻了余欢的死讯都吃惊的很。梁成东这样的身份都出那么大的力,他们作为邻居能帮的自然要尽量帮。   梁成东走了之后,陶建国就联系了一下长明县那边的朋友,让先帮忙打探着,刘娟对陶然说:“你去梁家看看余和平去。”   她说罢就红了眼眶,平日里她那么不喜欢余欢,如今听闻她死了,心里也有些难受,想到余和平那孩子,心下更是不忍。   陶然点点头,吃了午饭就去梁家。   余和平眼睛都是肿的,人更憔悴了,整个人看起来已经很久都没有睡了。梁母告诉他说,梁成东曾找个心理学方面的老师过来看余和平,但是余和平很不配合。   “他现在很敏感,”梁母说,“你跟他说话的时候小心着点。”   陶然什么都没说,就在地上陪着余和平坐着,坐了一个下午,梁母喊他们吃饭的时候陶然才站起来,对余和平说:“去吃点吧。”   余和平这才掉下泪来,说:“我不饿。”   “你不吃,我怎么好意思去吃。”陶然说。   余和平看了他一眼,说:“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我这人命不好,会给你带来霉运的。”他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这个家也不能呆了,不能祸害了人家……”   陶然没听见他后半句都说了什么,但是前半句却听见了,说:“胡说八道,这你也信。”   “如果不是命不好,那你说,我为什么会经历这些呢?从小只有一个妈妈,还把我当仇人一样,刚有了个爸爸,也死了……还有我姥姥姥爷,他们也是被我的出生给气死的,”余和平的声音很沙哑,说,“如果不是我命不好,那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别人都好好的,就我这样?”   陶然说不出话来,余和平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说:“你们都是好人,不要被我害了。”   陶然就又坐了下来,伸手按住余和平的手,问说:“你听说过能量守恒法则么?”   余和平抬起头来看他,陶然说:“你如果连虚无缥缈的命运都信,那科学道理就该相信了吧?”   陶然又朝余和平挪了挪,盘着腿坐在他对面说:“能量守恒,就是说大自然能量是一定的,不管是什么能量,热和冷,黑暗和光明,只有这样世上万物才能稳定,和谐,人的运气也一样。现在遭受多少不幸,将来都会有同等的幸运。如果你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那将来很快也会有很多好事发生在你身上。”   他看着余和平说:“你的境遇已经坏到不能更坏,那还怕什么呢,来日不管怎么变化,都只会更好。我们都是这世上最微小不过的存在,大自然不会跟跟渺小的个人作对,这个法则是经过很多人很多事验证过的,你要是不信,可以等着看。”   余和平泪眼朦胧看着他,陶然看向窗外,说:“你看,雨是不是停了。雨再大,天也总要晴的,都是一样的道理。”   陶然的安慰,或许余和平并不会真的相信,但他愿意去选择相信。   人总要活下去,生活已如此艰难,不能背负太多罪孽。   梁成东去了两天,经过很多人的帮助,最后找到了余和平的舅舅。   后面的处理就按部就班了,余和平的舅舅希望余和平能跟他回去,被余和平拒绝了。   “你总跟着梁老师也不是个事啊,人家没有照顾你的义务。”   “我已经成年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余和平抬头看向他舅舅,问,“你让我跟着你,是想要那些赔偿金么?”   余和平的舅舅脸色难看的厉害:“你……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那是我妈用命换来的,谁都不能给。”余和平说。   梁成东人脉广,认识的人也多,忙前忙后忙了一周多,事情已经可以结束,官司也打完了,陈平和余欢用死,给余和平留了一笔数目不小的赔偿金。余和平握着那张纸,看着上头的数字,只觉得人生无常而讽刺。   从未给过他多少父爱和母爱的陈平与余欢,在死后却给了他那么多,给了他一条新生的路。   人性黑暗而复杂,他竟有些感念于父母的恩惠,他人生第一次如此真实而具体地感受到血缘的重要和不可分割,竟然是因为继承的这笔钱。   这生来便荒唐的父母关系,在兜兜转转之后,也以这样可笑的结果终结。   要说最不高兴的就是与和平的舅舅,他觉得余和平才多大年纪,一个人哪能掌控那么多钱,肯定都被梁成东给侵吞了。   事情闹的有些不愉快,梁母更是不高兴,觉得自己家好心办了坏事,要求梁成东不要再插手。   “和平的父母都没有了,得替他看好这笔钱。”梁成东说。   梁成东不想背这个说不清的锅,带着余和平,在他舅舅的陪同下办理了一系列手续,准备将这笔钱存起来,余和平以后可以每个月按时领取。   可是就快办理好的时候,余和平提了一个建议。   他想将这笔钱全拿出来,买个房子。   这笔钱虽然不算少,但是买个房子也有些紧巴。不过余和平的舅舅也没有太大的意见,这笔钱轮不到他,与其留着可能落到梁成东的口袋里,不如都花了。   梁成东却没有立即答应,而是找余和平单独谈了一回:“你现在尽管在我这里住,这笔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你留着可能以后能派上用场。我知道你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有笔钱,对你也有好处。”   余和平说:“我想有个自己的家,只属于我的家。”   他十几年一直期待的,也不过如此。相比较于男人,他更渴望有个自己的家,写着他的名字,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他的家。   新房子有些等不及了,梁成东就帮他在他们小区里买了个二手房,两室一厅,还剩下一点钱,存在了他的户头上,还是按照梁成东原来的打算,余和平只能按月领取一定的生活费,直至领完。   因为是二手房,装修什么的都是好好的。这房子的主人原来也是长海大学的老师,品味还是有的,装修的很温馨。余和平一个人找人换了锁,一个人将房子的里里外外看了一遍。   这是属于他的家了,他的卧室,他的床,他可以给自己做饭的厨房,他的卫生间,他的一砖一瓦。卧室的地板和梁成东家里的一样颜色的木地板,他坐在地上,靠着床腿看窗外的朝霞,太阳慢慢地爬起来,阳光终于照进房间里来,金黄色的,在多日阴雨之后的晨阳,温暖而绚烂。余和平被太阳光照的浑身暖洋洋的,趴在膝盖上哭了起来,手里拿着的,是陈平和余欢结婚的时候拍的照片。这张一直装在余欢包里的结婚照。   “你妈妈是很爱你爸爸的,耽误了她一生的男人,又坐了那么多年牢,出来没几天就能跟了他,除了爱还能有什么原因。”梁成东对他说,“你妈妈从始至终,爱的只有你爸爸一个人,没有爱过我。”   余和平不知道梁成东为什么要跟他说这句话,或许只是为了安慰他,他并没有和他的母亲爱上同一个男人,这微不足道的负罪感,梁成东或许也想给他解开。   在八月下旬的第一个晴天,余和平搬到了自己的家里,他没有什么东西,过去的他全都抛下了,带过来的只有自己。   长海市地区蔓延了整整一个月的阴雨天气总算是过去了,八月底的时候长海市街上的水没了,人也多了起来,被浸泡了一个月的枝叶在夏日灿烂的阳光底下郁郁葱葱,比往年都要繁盛。人生大概就是这样,极度的衰败过后,总也有些东西因此焕发新的生命,洋洋洒洒,肆意生长。 第109章 秋来水涟涟┃吃醋   九月六号, 中山大学就要开学了。但是陶然和盛昱龙却闹别扭了。   陶然就要去广州,盛昱龙一时半会去不了,这分别就注定是长时间的, 可能一个月两个月, 也可能要半年,最长的话估计要寒假才能见面。盛昱龙觉得时间不够用, 都尽量挤出时间来跟陶然相处,但是陶然却反而没时间了。   陶然老往余和平那里跑。   他的理由是:“余和平多可怜啊, 梁老师说他精神状态都不稳定, 他又没什么朋友, 我不去,我妈都让我去。”   刘娟母爱泛滥,经常说余和平可怜, 家里做了点好吃的就让陶然给送过去。两家离得不远,一个在长海大学西边,一个在长海大学东边,要是从长海大学过, 就更近了。   “他一个人能肯定都是凑合吃,我看他最近又瘦了一圈,颧骨都明显了, 那下巴尖的,看着就让人心疼。”刘娟说,“你没事啊多往他那边跑跑,别让他觉得爸妈没了, 身边连个关心他的人都没有了。”   盛昱龙跟刘娟不一样,盛昱龙人不坏,也算古道热肠,讲义气,但他对余和平没什么同情心,最多听了他的事说一句“还挺惨的”。当余和平和他的利益发生了冲突的时候,盛昱龙对他的态度就不大和气。   “你自己看吧,回家看看你家墙上的日历表,你还能在家待几天。”盛昱龙说。   家里的日历表被刘娟用红笔勾画了开学的日子,真的是越来越近了。陶然也想多跟盛昱龙在一起,但他之所以选择去找余和平,除了他本身觉得为了爱情不顾朋友好坏有点羞愧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觉得盛昱龙大概可能是因为看他快开学了,有些憋不住了。   这一点真的很可怕,以前盛昱龙要扒他衣服,他只要沉着脸一瞪眼,基本上盛昱龙就松手了,可是最近两次他一瞪眼,盛昱龙直接把他内裤给扯烂了。   吓得他腿都软了。   盛昱龙也有些意外,说是他内裤穿太久了,不结实。   不结实是一方面,但也说明盛昱龙这人要真想干什么事,他根本拦不住。   可是盛昱龙是出了名的巨炮龙,他亲眼见证绝不会出错,要被盛昱龙上,那还不如直接一刀子抹了他呢,起码死的没那么丢人。   这事不好意思跟盛昱龙说,所以他就只能一直躲着不见他。反正盛昱龙想他了,会来他们家找他,在刘娟和陶建国眼皮子底下,盛昱龙还是老实的,不敢乱来。   余和平见他经常带东西来,有些不好意思,就问经理预支了半个月的薪水,买了点水果,周末的时候去了一趟陶家。   刘娟见了余和平很高兴,说:“你来找陶然么,他还没回来呢。”   “他去哪了?”   “说是长海大学今天来了个什么剧团,去看话剧了,这都该吃午饭了,估计也快回来了。”   今天服装店重新开张,陶建国刚才打了电话回来,说盛昱龙会和他一起过来,所以刘娟做了一桌子的菜。余和平见她桌子上摆了那么多道菜,大概猜到家里要请客,找了个理由就走了,刘娟怎么留都留不住。   余和平前脚刚走,陶建国和盛昱龙就回来了。盛昱龙一进门就喊:“陶陶!”   “他还没回来呢,”刘娟擦了擦手说,“我还以为你们今天会下馆子呢,怎么回家来吃了?”   “老六,非要来咱们家吃。”陶建国把椅子上放着的东西拎下来,问说,“怎么又买了这么多水果?上次买的没吃完,我怕放坏了刚放冰箱里头的。”   “这是和平买的,”刘娟说,“这孩子来找陶然,陶然不在,他就回去了。”   “怎么没留他吃饭呢?”陶建国问。   “我留了,他不肯。”刘娟说。   “今年雨太大,最近物价飞涨,这么些水果得花不少钱呢。”陶建国说。   “陶然不在家,去哪里了?”盛昱龙问。   “他说是去长海大学见什么学长,说是有个话剧要在礼堂演出,我也没细问,这都该吃饭了,等会该回来了吧。”   结果一直等到吃饭,也没见陶然回来。盛昱龙就给陶然打了个电话,结果陶然没接,直接给挂了。   陶然这是人生中第一次看话剧,莫世凯请他看的。说来也巧得很,他上次去余和平那里,从长海大学抄近路去的,正好看见莫世凯他们在宣传一部即将在他们学校大礼堂上演的话剧,他就过去凑热闹,就这么又和莫世凯遇见了。   莫世凯还不知道他的高考成绩呢,听说他考上了中山大学,高兴的很。陶然说:“这还要谢谢你当初给我的辅导,你教我的应试技巧我都用上了。”   莫世凯笑着说:“还是你自己聪明,不干我的事。有个话剧要来我们学校演,我有票,你要么?”   陶然见他们在卖票,问多少钱一张,莫世凯说:“卖不出去,我手里好多呢,免费送你。”   他说着就挑了一张很靠前的位置给了他。   这话剧票不好卖,原因是宣传剧,讲爱国人士的革命史的,比较枯燥。但是陶然看的津津有味,他第一次知道话剧原来是这样的,不光有人演,舞台设置也很让人惊艳,这剧情虽然严肃枯燥,但特别有质感,演出的都是长海市话剧团的骨干,演技好,配乐好,什么都好,看的陶然激动的很,手机响一次他挂一次,最后索性关机了。   盛昱龙就很不高兴,说:“怎么关机了呢,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就在大学里头,能出什么事。”陶建国说着就给他倒了酒。   盛昱龙说:“学校离得也不远,要不我去看看?”   “哎呀,你坐下来吧,大热的天,跑去看他呢。等他肚子饿了,自己就回来了。”   盛昱龙也觉得自己都要吃饭了还跑去找陶然有点小题大做,于是便坐下来吃饭。他们都吃完的时候,才见陶然兴高采烈地回来了。   刘娟说:“哎呀你怎么才回来,不吃饭了?”   陶然先跟盛昱龙打了招呼,叫了一声“六叔”,然后便坐下来说:“我吃过了,吃的大学食堂。”   大学食堂的饭菜可真丰富,真好吃,他吃的很饱。   盛昱龙问:“跟谁吃的,你什么学长,怎么认识的?”   陶然听他话里带醋味,看了他一眼说:“你认识啊,莫世凯,就原来江磊叔叔找的给我补习那个。”   盛昱龙都快忘了那个莫世凯了,听陶然一提,就想起来了。大概那莫世凯长的比较帅,他心里有点不舒服,“哦”了一声。   刘娟就问莫世凯是谁,陶然就把莫世凯夸了一遍,大概就是莫世凯很优秀,是这主席那社团负责人的,学习好,又多才多艺,会这会那,最后加了一句:“还是校草,很高很帅。”   盛昱龙要笑不笑地用鼻子出气,弹了弹手里的烟头说:“你把他夸的跟天仙似的,我看也就那样。”他对刘娟说,“小白脸一个。”   刘娟却根本不在乎盛昱龙怎么评价的,陶然交往的人里头只要是优秀的,她都喜欢,觉得陶然就该多跟这样的人来往:“下次请他来家里坐坐啊,离咱们家这么近,几步路的功夫。”   陶然看盛昱龙不大高兴,知道他又吃八竿子打不着的醋,就没说话,低头从余和平买的水果里头拿了个梨出来。   结果他才站起来要去洗,就听盛昱龙说:“你那学长没让你吃饱么,回来就吃。”   陶然没理他,自己去厨房洗梨了。洗好之后拿了水果刀出来,往盛昱龙旁边一坐,问:“你吃么,分你一半?”   “梨子哪有分着吃的,”刘娟说,“你给你六叔再拿一个。”   “我不吃,刚吃饱,这还撑着呢。”盛昱龙说着却伸出手来,把陶然手里的刀子和梨子拿了过来。陶建国开始跟他说生意上的事,盛昱龙一边跟他谈,一边削着皮,不一会削好了,就递给了陶然。陶然很自然地接了过来,因为一切都太自然,刘娟和陶然甚至都没有留意。   他们说生意上的事,陶然插不了嘴,便回自己房间去了,歪在床上看书。天热起来之后,中午就有些容易让人犯困。他看着看着就打盹了,迷迷糊糊中有人在亲他的嘴,他猛地醒过来,一把就将盛昱龙给推开了。   盛昱龙笑着在床上坐下:“你看书呢还是睡觉呢?”   “有点困了。”陶然揉了揉眼睛说。   “你先别睡,我跟你算算账。”   “算什么账?”   “我问你,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呢,还直接关机?”   “哦,那个,”陶然笑着掏出手机来,“你不说我都忘了。”   他把手机重新开机,说:“我当时再看话剧呢,不敢接电话。”   “莫世凯请你吃的什么?”   “番茄炒蛋,炒花菜,还有蛋花汤。”   盛昱龙说:“就吃这个?”   “怎么了?”   “没什么,下次请回来,别落他人情。”盛昱龙说,“我要走了,你要不要跟我去我那里?”   陶然脸上一热,摇摇头。   盛昱龙的脸就耷拉下来了,说:“你怎么回事?”   “我下午要去服装店帮忙,做导购。”陶然说。   “店里的导购用不完,还用你?倒是我看你,需要捣一捣,不然你就忘了你是谁了。”   陶然只穿了个短裤差,露着又白又长两条腿,他缩起脚说:“我是谁?我是陶然。”   盛昱龙眯着眼笑,夏日午后慵懒潮热,他靠近了陶然说:“还行,还记得自己是谁,看来莫世凯的蛋花汤没把你迷昏了。”   “我就知道你吃醋,”陶然靠着墙说,“你说你老吃醋,什么醋你都吃,以后我上了大学,大学里一群男男女女,你还不得酸死?”   他本来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盛昱龙一听,脸就黑了。 第110章 秋来水涟涟┃晴天啦   这是盛昱龙心里的一根刺。   盛昱龙是很自信的男人, 对陶然他也自认为算不错,要是一直在陶然身边,他还真不在乎那些莺莺燕燕, 最多吃个醋, 那是他的占有欲在作祟。   但是将来远隔千里,照陶然的条件, 追他的肯定不在少数。女的还好些,男的他就特别在意。   尽管再自信, 他也不得不承认, 和大学里那些风华正茂的帅哥相比, 他未必占有多大优势。何况他冷眼看陶然的审美,好像也比较年轻化一些。他身边有太多异地恋不得善终的例子,何况他和陶然这么不正常的关系, 他很担心陶然在大学里突然变了心,被别人勾了魂。   当特别爱一个人,眼里他完美无缺的时候,自卑感就会随之而来。虽然这不至于让盛昱龙自卑到自惭形秽, 但会让他不爽。   陶然见他脸色难看,就说:“我只是告诉你不要乱吃醋,影响咱们的关系。你知道么, 我们大院有一户人家,女的长的不错,她老公就天天怀疑她,她在路上跟男的多说两句话, 他回家就能跟她吵架。你可不要学他。”   盛昱龙说:“我不在意那些,你心在我这里,谁都撬不走,你心不在我这里,我守着也没用。”   陶然点点头:“就是个道理,你要相信我。”   盛昱龙脸色依旧难看,显然刚才只是嘴硬。   陶然问:“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撵我走?”   “我就问问,要不咱们出去玩?”   盛昱龙问:“去哪?”   “哪都行,只要咱们俩一块。”   这话像是一颗糖,立即让盛昱龙整个人都活跃起来了。他笑了笑,坐下说:“那我开车带你随便逛逛?”   陶然点点头,说:“好。”   于是他们俩就出了门,刘娟说:“外头那么热,等凉快点再出门啊。”   “坐车里,不热。”   没有目的地,盛昱龙就随便开,陶然在旁边指挥,每个路口往哪拐。这是一种很古怪的浪漫,盛昱龙的心都跟着重新年轻了起来。雨水过去之后,整个老城都焕发了新的生机。陶然喝着冰汽水,吹着风,说:“也不知道广州是什么样,是不是跟长海一样,也有这么多树,夏天走在路上也不热。”   “广州比长海热,”盛昱龙说,“也比长海繁华,是个好地方。”   其实陶然有一点后悔,后悔当初没有报考长海大学,那样不用离开家,也不用离开盛昱龙。他其实不算是特别有抱负的人,当初报考大学,也没有想那么多。   如果他们恰巧走到哪条有著名小吃的街上,盛昱龙还会下车带他去尝鲜,有些小吃只是小点心,有些却很是面啊,汤圆啊,包子这些,一路上吃下来,到了傍晚的时候,陶然就吃撑了。   车子也到了东河公园旁边。盛昱龙说:“下车走走。”   东河堤上还留着当初涨洪水的时候留下的痕迹,那些高高的堤上有些破洞很吓人。但东河公园的树木却格外葱郁繁盛,花香是腐败一般的香气,带着土的腥味和热气。路灯还没亮,公园里小径通幽,树木茂盛,很适合情侣来散步。陶然看前后没人,就鼓动着心跳,悄悄靠近了盛昱龙,两个人的手轻微触碰,碰了几下,他便捉住了盛昱龙的手。   他还记得曾经盛昱龙想要在外头牵他的手,被他给甩开了。其实他心里一直有些过意不去。   盛昱龙说的对,他们只是很渺小的存在,没有人认识他们是谁,即便被人冷眼相看,又有什么关系。   但他依然有些紧张,这还是他人生第一次主动牵手,牵的还是一个男人的手。   盛昱龙大概愣了一下,扭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便抓紧了他。   甜蜜浮上心头,甚至伴随着不能忽视的激动心跳,盛昱龙从来没有想到,原来牵手可以比床上的那些行为更让人心旌神摇,小清新的牵手,也有这么动人的魔力。   今天真的有点热,自从晴天以后,一天热过一天,今天的地表温度都快超过四十度了。外套又脱下来,短袖T恤重新上身,梁成东想着余和平没什么衣服,就给他买了一身夏装,从学校回来就给他送了过去。   两家离得不远,就在同一个小区。今天余和平休息,不上班。   但是他敲了半天门也没人答应,他叫了两声,也不见余和平出来,只好拎着衣服又下了楼,结果刚走到楼下就看见余和平抱着一条狗回来了。   “和平!”梁成东叫道。   余和平愣了一下,便加快步伐跑了过来,喊道:“梁叔叔。”   “你今天不是休息么,干嘛去了?”   “我昨天听我一个同事说,文化宫旁边的公园里有人在给长海市的流浪动物募捐,就过去看了看。”他说着就让梁成东看他怀里的小狗,白色的,带点灰,很小,估计刚出生没多久;“你看,我领养了一条小狗。”   那小狗趴在他怀里,斜着眼看了梁成东一眼,很可爱。   梁成东说:“我给你买了身衣服。”   “进来吧。”余和平抱着小狗走在前面,梁成东跟着他上了楼。   余和平的家在七楼,最高层了,夏天家里会有点热。他进门之后先把门窗都给打开,穿堂风很大,他把灯打开,急着去洗手,给梁成东倒水。   梁成东说:“你别忙了,试试看衣服大小合适不,不合适我明天上班的时候拿去换。”   余和平便把T恤掏了出来,然后伸手解开自己的衣服。他穿的是短袖衬衫,陶然以前穿的,有点大。梁成东见他脱了上半身,咳嗽了一声,没去看他。   余和平把T恤穿上,还可以,有一点点大。他说:“正好,宽松,也舒服。”   梁成东点点头,他也觉得大小合适。这房间跟他上一次来的时候又有点不一样,多了很多摆设,窗口还放了几盆绿色植物。他过去看了一眼,说:“房子收拾的不错。”   “我按照自己的喜好收拾的。”余和平说,“看你家里就有很多花,我就也买了一点。你看这个,快开花了。”   他说着就过去指给梁成东看。梁成东笑了笑,说:“这个花别经常浇水,土壤干燥一点更好。”   余和平点点头,靠在窗口看他。梁成东有些不自然,咳了一声说:“那行,我就回去了。”   余和平也没说什么,将地上的小狗抱起来,送他出了门。   梁成东走到楼下的时候看了余和平一眼,他觉得现在的余和平似乎成熟了不少,他看不透了。   余和平回到家里,就开始给小狗做窝,用纸箱子弄了一个窝,上面铺了一个毛绒毯子。他蹲下来,看着那条小狗说:“我给你取个名字,以后你就叫小白了,你放心我会一直养着你,等你老了给你送终,不会卖你的。”   他说着便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小白的头,掌心所触摸到的是柔软的毛发,很多年以前,他刚养另一条狗的时候,也是这样用纸箱子给他做的窝,晚上给它沏糖水喝。   梁成东回到家里,梁母正在准备做饭,他编起袖子说:“妈,你歇着吧,我来。”   梁母说:“我又不是老的不能动,以前我一个人在家,不照样自己做饭自己吃。不活动活动,我真要成老废物了。你歇着吧,桌子上有水果,和平买来送过来的,新鲜着呢。”   梁成东去看了看,一袋子的水果,都是应季的,确实新鲜,西瓜秧都还是新鲜的呢。   “他什么时候来的?”   “中午,我还留他吃了顿饭。”   梁成东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伤感,说:“长大了。”   梁母回头看了他一眼,说:“他还说呢,说有个朋友跟他说哪里有收养流浪狗的,他想养一条呢。”   “他家原来就养了条狗。”梁成东说。   其实他早就想到余和平为什么要领养那条狗了,那条狗很像余家以前养的那一条,品种和毛色都很像。那条狗被余欢卖了,余和平好像还曾试探着问他养不养。   大概是想到了这些,所以有些伤感。   爱情是生活中必须的么,算人生的必需品么?余和平最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他是情感欲望很重的人,以前好像特别期待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有一个可靠的人,可以让他松口气,可以依靠余生。但他又一直觉得像他这样的人,哪配得到什么完美的爱情,他哪有那个条件。他出身不好,性格也不好,也没有什么能力,优秀的男人看不上他,能看上他的,他大概也不会喜欢。   这真是一个无解的题,也很值得伤感,你平生最渴望得到的,反而注定得不到。   但他有小白,有属于自己的房子。   一个房子,一个人,一条狗,这样的日子好像也不赖。人生本来就是这样啊,总是不得圆满。   “小白,吃饭啦。”   他盘腿坐在地上,和小白面对面吃饭,一人一份。一个大份,一个小份。 第111章 秋来水涟涟┃成双   陶然是九月六号去报道, 刘娟和陶建国商量,让盛昱龙去送他。   陶建国的脚没好全,刘娟又是很少出门的女人, 想来想去, 盛昱龙最合适。   当然了,主要也是因为盛昱龙说, 他九月初要和周强去广州一趟。这消息正好在开学之前让陶建国他们知道了,刘娟说:“这可不巧了。”   盛昱龙他们都是开车去, 陶然凑他们的车去, 就不用买火车票了, 又省了一笔,行李也更方便带了。陶建国和刘娟都有些不好意思,觉得又给盛昱龙添了麻烦。   “又不是外人, 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盛昱龙说。   八月底的最后几天热得很,陶然没事就往超市去,超市里有冷气。   服装店重新开始营业之后,陶然觉得他没什么事干, 刘娟也想他开学之前能多和家里人相处相处,所以就让他到服装店帮忙做导购。他人本就长的清秀帅气,刘娟专门给他挑了几身合适的衣服, 穿上去更是俊秀挺拔,简直成了门面担当。盛昱龙去找他的时候,就看见陶然在跟一个客人介绍一件衣服,态度不卑不亢又热情大方, 能说会道的很。   他以前以为陶然比较骄矜,人也比较清冷,没想到工作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不过陶然现在的骄矜清冷全用在他身上去了,跟他相处的时候格外克制。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热的缘故,他越克制,盛昱龙就越憋的慌,真是浑身都是劲,就是没处使。   不过他眼下找到了一个契机,这也是他来服装店找陶然的原因,今天是八月二十八,阴历七月七。   连周芳都说他会挑时间出生,省的人忘记,早晨就跟他说:“今儿你过生日,中午咱们去聚福楼吃。”   结果盛昱龙说:“今天可能不行了,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   盛昱龙说:“有约。”   周芳眼睛一亮,问:“怎么,找到对象了?谁呀,长什么样,带回家来给我看看。”   盛昱龙说:“以后有机会会给你看的,现在就带过来,你再把人给吓跑了。”   “我就那么凶啊,”周芳冲着盛昱龙的背影喊,“早点带回来给我看看!”   左阿姨笑着说:“昱龙这几天老是打电话,看他那神情,就不是工作方面的电话,有次都快半夜了,我出来上厕所,还听见他房间传出声音来呢。不是谈恋爱,还能是什么。”   周芳说:“真希望他早点安定下来,老大不小了。”   其实她最近又有几个姐妹想介绍女孩子给盛昱龙认识,条件都还不错。   盛昱龙到了服装店就去跟陶建国他们说话了,陶然送走了客人,过去打了招呼。快到午饭时间了,刘娟和陶建国如今都在店里吃,走不开人,盛昱龙请他们出去吃,陶建国说:“不了,你带陶然出去吃吧,他也站了一上午了。”   盛昱龙就带着陶然出去吃饭,吃完饭陶然有些困,就在他车上睡了一觉。   醒过来之后时间已经有点晚了,他让盛昱龙半小时之后叫他的,结果睡了一个半小时。   “店里的导购员都用不完,给他们发工资是干嘛的?”盛昱龙说,“你下午别去上班了,陪陪我。”   陶然笑了笑,说:“原来我记得你挺忙的,现在怎么这么闲,三天两头来找我?”   盛昱龙问:“我来找你,你不高兴了?”   “没有,我就是……”陶然笑了笑,说,“我老跟你待在一块,一待就是一晌,我爸妈该多心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忘了?”   盛昱龙这么一说,陶然就愣了一下,因为马上要开学了,所以他对于最近的日期其实记得很清楚,今天是八月二十八,但农历是几号,他还真不知道。   “今天是我生日。”盛昱龙有点不满地说。好在他这人以前也不过生日,不至于矫情到不高兴,但陶然居然给忘了,他还是有点不满意。因为陶然以前说过他的生日,还说他的生日好记。   “哦,对啊,我居然忘了,”陶然问,“已经七月七了么?”   盛昱龙就掏出手机给他看:“你自己看。”   陶然翻了翻日历表,还真是七月七。   他就有些不好意思,说:“对不起,这几天忙店里的事,我给忘了,其实我上周还注意到了,以为自己不会忘呢。”   “现在还有时间,”盛昱龙就手机收了,“你看着办吧。”   陶然一时还真不知道要做什么,或者送什么。他想了想,说:“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么,我看你什么都不缺。”   “谁说我什么都不缺,”盛昱龙看着他说,“我有个一直想要的东西,你不知道?”   陶然就红了脸,说:“你正经一点。”   盛昱龙却凑过来,说:“把你给我吧,就是我最好的生日礼物,这可是我三十岁的生日礼物,算大生日了吧?”   陶然不说话,盛昱龙就得寸进尺,凑的更近了,说:“今天晚上咱们去我那里睡?”   “你想干什么?”   “你说呢?”   “我说不行。”   盛昱龙就坐了回去,打开车窗,抽了一支烟说:“你看着办吧,反正我也是个糙人,生日过不过的都一样。我看这几天我老找你,你也是有点不耐烦,等以后去了广州,眼不见心不烦,你也就清净了。”   “……”陶然皱起了眉头,说:“你又来。”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狗屁的事实。”陶然说。   盛昱龙就笑了,说:“那你说,今天我生日,你打算帮我怎么过?”   陶然沉默了一会,脸上有点热,说:“你怎么一跟我在一块,就只有那个念头。你是爱我,还是只是想睡我?”   不管他跟盛昱龙谈什么话题,最后都会转到这个上头来,他真的看到了盛昱龙在这方面的坚持不懈。   “我又不是太监,”盛昱龙说:“你自己说,摸不都不让摸,你过分不过分。”   陶然看小说看多了,加上本身确实对他和盛昱龙的关系有些羞耻,就觉得他们俩应该谈个半年一年的恋爱,再牵手,然后再亲亲摸摸的,但是盛昱龙告诉他说,谈恋爱的普通男女,只要能亲上,早就该摸的都摸了。   但是陶然觉得盛昱龙太厉害了,一旦让他乱摸,他就很难把持住自己了。   不过三十岁真的算是大生日了。陶然有些纠结,脸都是热的,说:“那晚上我给你做顿饭吧,做丰盛一点……”   他说完就去看盛昱龙,征询他的意见。   盛昱龙没什么反应,他就问:“行么?”   盛昱龙当然说行,到了他家,关上门,他吃到的肯定不只是一顿饭那么简单。   “那你下午四点的时候来接我。”   陶然说着就要下车,盛昱龙问:“你还要回店里?”   “离晚上还早啊,而且我不回去,我爸妈会担心的,我要跟他们说一声晚上在外头吃。”   陶然先去附近的蛋糕店订做了一个蛋糕,下午四点的时候从店里出来,蛋糕也做好了,他拎着蛋糕坐上了盛昱龙的车。   陶然买了很多菜,从下午五点钟就开始做饭,一直做到晚上六点半,做了一桌子的菜,盛昱龙跟大爷似的歪在沙发上看电视。   陶然其实做饭的时候并没有完全把心思都放在做饭上,心里一直很忐忑,因为他大概也知道跟着盛昱龙到他家会发生什么。他也是男人,其实对于亲密接触也有些期待,只是年纪轻,脸皮薄,有时候有些口不对心。但他又害怕,怕自己守不住底线。他在厨房门口偷偷去看盛昱龙,盛昱龙歪在沙发上,随意散漫。   盛昱龙188的身高算是很少见的了,两条大长腿又直又健壮,看起来极有男性的美感。他只穿了大裤衩和一件宽松的T恤,因为姿势的缘故,T恤卷了起来,露着结实颀长的腰身,裤衩一侧略有下移,露着胯与下腹肌之间的人鱼线。陶然每次看到盛昱龙的身体,都感叹身高对于男人的重要性,身高够高,几乎整个比例都会好看。这才是男人该有的身材。   他已经越来越懂得欣赏盛昱龙身体的性感,看的自己面红耳赤。   一桌子饭菜做好,蜡烛点上,盛昱龙还专门去关了灯,弄成了烛光晚宴。他知道陶然好浪漫,爱这一口。   他还买了一瓶酒,是红酒,不过他也没有借酒行凶的意思,就是凑个氛围。红酒不算好喝,至少不如当初周强给的自己酿的葡萄酒甜。陶然没喝多少,他本来还想些有的没的,不过盛昱龙一直在跟他聊别的,生活中那些细碎小事,以及将来上大学的事,两个人说着说着,气氛就平和了下来,很温馨,烛光摇曳,盛昱龙从来没有如此温声细语。   烛光会让人的面目比平日更好看,温声细语也更情意绵绵。盛昱龙是很幽默风趣的人,会讨好人,也会说话,经常把陶然逗得直笑,加上喝了点酒,笑的面红耳赤。盛昱龙忍不住自己的心猿意马,就挪到他身边,借着气氛问:“能亲你么?”   陶然说:“你不要问我……”   “你说的,碰你要经过你同意。”   “你……”陶然的话没说出来,盛昱龙已经低下头温柔地亲他。   真的很温柔,盛昱龙胜券在握。陶然一点反抗都没有,显然沉醉其中。   “三十岁生日快乐。”陶然在唇边呢喃。   “我爱你。”盛昱龙抵着他的额头说,那么深情款款,像酒,里头很烈,但外表是香醇软绵的红。 第112章 秋来水涟涟┃转机   盛昱龙像个吃奶的孩子一样, 吃不饱。夏夜没有比白日里凉快多少,风都是热的。即便卧室里开了空调,门也是开着的, 但客厅还是有一点热, 阳台的门也是开着的,吹着微风, 微风让烛光摇曳。   陶然捂着胸口算是落荒而逃,他还要赶回家睡觉。   他奔跑在路灯底下, 身体的兴奋还在, 内心满是爱情的喜悦。   初恋, 他的初恋,真的美好到让他手足无措,可盛昱龙爱他的手足无措, 他的手足无措像是一把火,更容易点燃盛昱龙这堆干柴。   陶然在路边等开往城中村的最后一班车,夏风习习,放眼望去全是遮天蔽日的梧桐。这个城市和这一年的夏天, 注定要留给他的很多回忆。   他回到家的时候,刘娟和陶建国都还没有睡,在看电视。刘娟听见动静出来, 说:“怎么才回来?”   “跟同学在外头吃饭。”陶然说。   刘娟说:“看你热的,满头大汗,去冲个澡吧。”   陶然冲了个澡,看着胸口密密麻麻的吻痕。盛昱龙下嘴没轻重。   “给你留了西瓜, ”刘娟在外头喊,“洗好了过来吃。”   “知道了!”陶然快速地冲了冲,换了身衣服,裹着一身潮气就去了他爸妈那屋。他爸妈在看《康熙微服私访记》,陶然说:“这电视一台都放过两遍了。”   “我们还是头一次看呢,你爸都看上瘾了。”   陶然坐下来吃了一块西瓜,今天洪水过后物价飞涨,西瓜也贵的很,他们家很少买。这次一看就是只买了半个,还是个小西瓜。陶然想让刘娟和陶建国多吃点,就把剩下的两块递给了他们。   “我们都吃过了,专门给你留的。”刘娟说。   “我都撑死了,吃不下。”陶然硬塞到他们手里,陶建国和刘娟就把那两块西瓜吃了。刘娟问:“你六叔说什么都不要给你带,被子什么的学校里都发。不过我问了别人,听说学校里发要多交钱,也有自己带的。你是带自己家的被子,还是到那再买?”   “就把我现在盖的带过去吧,”陶然说,“他不是开车去么?”   “你还是问问你六叔,看他去广州的时候带不带东西,他的东西要是多,你就少带点,你先问问他。”陶建国说。   陶然点点头,在旁边看了会电视,就听见他的手机在隔壁响了起来。他赶紧站起来,刘娟说:“到底谁啊,天天给你打电话,你谈恋爱了?”   “就同学,”陶然说着就出了门,“大家聊着玩。”   “你管这么多,小心儿子烦你。”陶建国歪在床上说。   “我是替他们心疼电话费,你知道这手机打电话不光打电话的要钱,接电话的也要钱呢。”还挺贵的。   那个周芳也是大方的很,这年头一般的上班族都还没有手机呢,陶然一个小孩子,就给他买了手机了。   开学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长海大学的大一新生开学时间更早,九月二号就开始报道了。梁成东就忙了起来,还经常在外头吃饭。梁母一个人在市里,也没有什么认识的人,每天除了下楼溜达溜达,就是一个人在家里闷着看电视,觉得实在没意思。   于是她就让余和平过来吃饭,一来二去,就摸清了余和平上班的时间,让他平时轮休的时候都过来:“你梁叔叔最近忙的很,晚饭都很少在家吃,不是没时间,就是要应酬,我一个人也没意思,你过来吃饭,相当于给我做个伴。”   余和平也不白吃,每次来都会带点菜,帮梁母打个下手。   梁母很喜欢余和平,觉得他很懂事,身世又可怜,很容易让她同情心泛滥。   梁成东已经好多天没见到余和平了,所以这次回家看到的时候有些吃惊。   余和平也有些吃惊,大概是没想到他这么早回来。梁母说:“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早?不是说要和你们领导一起吃饭?”   “饭局临时取消了。”   梁成东说着就先去了书房,梁母起来去给他拿碗筷。梁成东洗了把手,就在余和平旁边坐下了。余和平就站起来给他舀了汤递给他,说:“小心烫。”   “谢谢。”   “和平,你继续讲啊,还没讲完呢。”梁母笑着说。   梁成东回来之前,余和平正在给梁母讲他下午在流浪动物救助站看到的事,余和平就继续给梁母讲,梁成东在旁边默默地吃着饭,时不时地看余和平一眼。他发现余和平其实也在看他,但眼神比较闪躲,似乎有些抗拒和他的眼神交流。   吃完饭之后余和平就要回去了。梁成东说:“我正好出去买东西,一起吧。”   两个人就出了门,等到下了楼梁成东才开口,问说:“你是不是不大想见到我?”   余和平也不看他,只顾着走路,说:“没有。”   “那你最近都忙什么呢?”   “没忙什么。”   “那都干什么了?”   余和平就说:“上班,有时候回去救助站帮忙,还有就是瞎逛。”   他喜欢背着包,拿着一瓶水到处逛,长海市是老城,景点很多,光是那些有些年头的老胡同就够他逛很久。他喜欢这个城市腐朽而生活化的一面,安静而祥和,阳光底下打盹的猫,巷子墙头摆放的鲜花,都让他生出很多莫名的欢喜。好像他以前没有精力,也没有这样的能力,去感受生活里这些细碎的美好,如今好像每天都有新发现,日子充足而快乐。   只有偶尔午夜梦回的时候,会做恶梦,或者做那些很伤心的梦。   梁成东点点头,说:“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么?也不能一直在餐厅里当服务员吧?”   余和平愣了一下,说:“没想过……我觉得我现在的工作挺好的,工资也高,我要是换别的,找不到工资这么高的……”   梁成东说:“现在你还年轻,手里也有点钱够你生活的,你要不要考虑考虑复读,将来上个大学?”   梁成东是知识分子,一直都认为知识才能改变命运,尤其是社会底层人的命运。余和平不上大学,这一辈子基本上就只能打工了,想要往上爬不太容易。十九岁并不算大,如今复读的人也很多。现在余和平自由了,完全可以沉下心来再试一把。   “我不想回学校再上课了。”余和平说,“跟下一届的一起上么……而且复读也麻烦……”   “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在附近找学校。”梁成东说。   余和平想了想,很久都没有说话。梁成东想,余和平大概有些敏感和自卑,不大愿意再去学校,于是便说:“你要实在不想去学校,在家自学也一样,到时候以社会生源的身份参加高考……也不是所有人都必须在学校才能参加高考。但是我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在学校,毕竟有那个氛围,更适合学习。”   余和平却抬头问:“在家自习也行么?”   梁成东点点头:“那就只能靠你自己的自觉和自律了。”   余和平低下头来,想了一会,有些心动,但又不舍得他现在的工作。   他知道他现在的工作是因为陶然的关系他才能得到,眼下下岗的人那么多,岗位奇缺,他能找到工资待遇这么好的工作并不容易。要复读再战,工作和学习恐怕不能兼顾,但他却不能保证自己复读一年就一定能考上大学,万一考不上呢,工作也没了,以后怎么办呢?   梁成东见他有些犹豫,便说:“你好好想想,眼光也放远一点,我是希望你能复读,将来上个大学,有个体面的工作。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余和平点点头,说:“我会认真考虑的。”   他很相信梁成东,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最相信的人,也就是梁成东了。梁成东是为他好,他知道。   回去之后,余和平想了一整天,九月五号的时候陶然请他到家里吃饭,算是给他践行。六号陶然就要去广州上大学了。   “你准备复读了?”陶然很惊喜地问余和平。   余和平点点头,有些腼腆,说:“我想再试一次。我的书都没了,你能把你的课本还有参考资料那些都给我么?”   “行。”   陶然就把他剩下的书和参考资料都搬出来了,装了满满一大包:“还好当时大家都撕书,我没撕,都留着呢。这是我的卷子,也给你吧。”   余和平坐在板凳上看陶然的考试卷,一张一张,很干净整洁,分数都高的让他吃惊,陶然的字也比他的俊秀,像陶然那个人。他翻看着,心想哪一天他也能考这样的分数。   或者更进一步,他也能有陶然这样的人生。   这一整天他都被陶然即将上大学的喜悦笼罩着,心里羡慕,又替陶然高兴。但他更羡慕的是陶然和盛昱龙的感情,盛昱龙看陶然的时候,眼里的光那么浓,那么亮。能被一个男人这样爱,一直是他从情窦初开开始,就整日做的美梦。 第113章 秋来水涟涟┃开学啦   刘娟也知道了余和平要复读的事, 说:“就该复读,好好考个大学。就是复读是不是有很多手续要办,你一个小孩子, 知道该怎么办么?要是有需要的, 找你陶叔叔,让他去代你办。”   余和平笑着说:“梁叔叔说他能帮我办。”   刘娟点点头, 说:“那更好了,他是大学老师, 门路肯定更多。这梁老师人真不错。”   余和平低着头说:“他人很好的。”   说罢抬头看了陶然一眼, 见陶然在看他, 又把头给低了下去。   陶然觉得余和平是喜欢梁成东的。余和平喜欢男人,他一点不奇怪。   “陶然东西都收拾好了么?”跟周强一块来的庞丽英问他。   陶然点点头,说:“早就收拾好了。”   “那等会要不咱们去唱K?”庞丽英说, “给你庆祝庆祝。”   客厅里坐着的周强听见了,说:“你也不怕吵到肚子里的宝贝,还唱K。”   众人就都笑了,陶然说:“不行, 我下午要回县里一趟。”   庞丽英有些吃惊,问说:“不是都淹了么,还回去?”   “这不都大半个月过去了么, 我们打电话问了,说水已经退下去好多了。陶然这一走,得过年才能回来了,我想让他去看看他姥姥, 老人家还挺想他的。”刘娟说。   周强两口子就没多留,聊了一会天就走了。他们回长明县也没打算在那吃饭和留宿,回去看一趟,当天就能来回。   好在最近一直晴天,长明县的灾情得到了有效控制,各方捐助的物资也都是陆续到来,在政府的领头下真正做到了大灾无情人有情,新闻媒体也都在跟进报道,他们对于长明县如今的情况基本也都了解。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还是从长安市进的长明县。陶然的姥姥还在亲家住,刘家一大家子,加上亲家一大家子,两层小楼住满了人,人多,就热闹,作为为数不多的名牌大学生,陶然在那里受尽了表扬,连盛昱龙在旁边听着都浑身舒坦,就更别提陶建国夫妇了,简直笑的合不拢嘴。   从长明县准备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傍晚了,大概知道家里已经没空住,陶然俩舅都有些不好意思。陶然的姥姥塞了一叠钱到他手里,悄声说:“拿好了,别让你舅妈们看见了。”   陶然笑着看了他姥姥一眼:“你哪来的钱啊?”   他姥姥平日里没个花钱的时候,吃住都是他俩舅管。刘娟也没给过她钱,因为老人家花不着。   他姥姥眯着眼,一脸褶子慈祥又和气:“我攒了好多呢。”   陶然知道他姥姥一向疼他,就装进了兜里。等到上了车之后,刘娟问他:“你姥姥给了你什么?”   “钱。”陶然掏出来数了数,六十块钱,都是五块和十块的,看样子放了有些年头了,又脏又破。   “六六大顺。”刘娟说。   因为是夜路,盛昱龙没敢开太快,回到长海市里的时候,他问陶建国:“咱们在外头吃了晚饭再回去?”   “别下馆子了,”刘娟说,“中午准备的菜多,还剩下好多呢,天热,也放不了多久,回去我给你们炒俩菜。”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再做饭吃饭,吃完都快十点了。陶建国和盛昱龙喝了点酒,刘娟见俩人都喝得脸色通红,便对盛昱龙说:“你喝这么多酒,等会还能开车么?”   盛昱龙笑着说:“我打车回去。”   “还回去什么,在我们家凑合睡一觉得了,省的明天来回跑。”   盛昱龙很果断地说:“那行。”   他说罢就抬头看了陶然一眼,陶然一直在旁边伺候他们俩,给他们俩倒茶倒酒,听见这话也没什么表情。盛昱龙今天晚上不想走,他早就看出来了,不然不会故意喝那么多。   临行前的最后一晚,盛昱龙想跟他多相处,他心里也一样。   因为明天就要早起,所以吃完饭没聊几句大家就各自去休息了。陶然让盛昱龙先洗漱,自己则在他爸妈房间里看电视,陶建国和刘娟大概心里都有些舍不得,说话的腔调都比平时要温柔许多。盛昱龙洗了澡出来,在外头喊道:“陶然,我洗好了。”   “知道了。”陶然应了一声,就站了起来去洗漱,洗漱完跟陶建国他们说了一声,就回自己房间了。   盛昱龙已经在他床上躺着,就穿了一个大裤衩,是陶然的。他没什么换洗的衣服。那裤衩本来是很宽松的,但穿在盛昱龙身上就有点紧,鼓鼓囊囊的。陶然坐到床上,随手撩起毯子往盛昱龙身上一扔,这才脱鞋上了床。   盛昱龙往一边挪了挪,说:“在你自己家,你还怕什么?”   “谁怕了。明天要早起,时候不早了,早点睡。”   陶然说着就把枕头摆好,那边盛昱龙已经躺了下来,他便关了灯,也躺了下来,刚躺下来就被盛昱龙搂到怀里去了。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事,所以也没反抗。盛昱龙的身体火热,抱在一起的时候其实并不舒服。但他贪恋这种温度,说:“睡吧睡吧。”   “我想吃奶。”盛昱龙突然说。   陶然臊的满脸通红,踹了盛昱龙一脚:“吃你个头!”   盛昱龙就闷声笑了出来,说:“上次还是我过生日,谁家的奶吃一顿能管一星期?”   陶然扑上去,用薄毯子蒙住了他的头。盛昱龙就隔着毯子抱住了他,直笑。   刘娟从洗手间出来,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朝皱着眉头听了一会,模糊听见陶然在笑,疑惑着进了卧室,对陶建国说:“陶然跟老六感情倒好。”   陶建国却已经睡着了。   今天喝了酒,时间也不早了,所以在等刘娟洗漱的时候便睡着了。   刘娟关了电视,打开陶然的行李箱又仔细将衣服叠了一遍,这才上床睡觉,快睡着的时候模糊又听到陶然的叫声,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喊救命,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九月六号,一大早刘娟和陶建国就起来了,盛昱龙一早就回家去了,他有自己的东西要拿。陶然把所有的东西都检查了一遍,再三确定没有落下什么重要的东西,然后一家三口一起吃了个早饭。   “在家吃的最后一顿啦。”刘娟不无感慨地说。   “什么最后一顿,”陶建国说,“他以后都不回来吃了?”   “我说错了,应该是寒假前在家吃的最后一顿,”刘娟看向陶然,“下次再吃我做的饭,就得等寒假了。”   陶然心里还真有点伤感,主要是他没出过远门,看刘娟这么舍不得他,自己也有些舍不得。   吃完早饭之后盛昱龙就过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周强。夫妻俩把他们送上车,这还是陶然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离开家,要到千里之外去。刘娟舍不得的很,眼圈都红了,陶建国却很高兴,招手说:“走吧走吧。”   陶然趴在车窗口,说:“爸爸,妈,我走了。”   刘娟点点头,说:“常来电话。”   送走了陶然以后,陶建国就去服装店上班了,刘娟留在家收拾了一下,将陶然的床铺都收了起来,然后关上门,想到陶然从今以后就长大了,在她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少,鼻子一酸,叹了一口气。   离别的伤感在陶然心里却只停留了那么一小会,他心里就全被兴奋和紧张给填满了。车子快要开出长海市的时候,周强坐在副驾驶上回头说:“陶然,赶紧看看这个城市,从现在开始,它就正式成为你的故乡啦。”   陶然就把车窗打开,趴在车窗口往外看。风吹乱了他的头发,盛昱龙说:“别往外伸,注意安全。”   他就退回去一些,靠着车窗说:“可真美啊。”   车子开上了东河大桥,河面上满是波光,刚升起来的太阳还是红通通的,在河面上留下一道很长的红光,河两岸是绵延数里的东河公园,树木葱郁,远处的高楼还笼罩着单薄的雾气,真的很美。早晨的阳光照着他光洁青春的皮肤,整个人都像在发光。   余和平在给窗台上的花草浇水,浇完水便站在窗前往外看,阳光也照在他的身上,他想,此时此刻,大概陶然已经出发了吧。   奔向他崭新的人生。天大地大,任他翱翔。   他以前看陶然,心里常生嫉妒之心,既嫉妒他的出身,又嫉妒他的优秀。但如今他只羡慕,并且由衷地为陶然的美好未来而高兴。   从长海市到广州要大半天的时间,陶然看了一路的风景,在快进入广东省的时候终于还是睡着了。周强怕盛昱龙开太久会疲累,说:“换我开吧。”   盛昱龙就把车子停在了路边,两个人下车撒了个尿,然后在路边抽了支烟,这才上了车。盛昱龙却坐到后面去了。   周强一开始也没注意,还是快到广州市的时候,他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却发现陶然不知道怎么躺到盛昱龙的怀里了,睡的很熟,而盛昱龙握着陶然的手,眼睛一直盯着陶然的脸看,目光深邃,略显情热。   周强心里跳了一下,差点碰到旁边的车子。他猛打了个反向盘,车子一动,就把后面的陶然给甩醒了。 第114章 秋来水涟涟┃大学   陶然揉了揉揉眼睛, 看向窗外,然后一下子坐直了身体,问:“到广州了么?”   “你可真能睡。”盛昱龙说。   “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陶然说着就把车窗给打开了, 吹了一会风, 整个人都完全清醒过来了。   广州果然和他听说的一样,楼比长海市的更高, 更现代化,就连街道两旁的树都和长海市的不一样。车子进了中山大学的时候, 陶然激动的两眼放光, 即便已经看过长海大学, 但是看到中山大学,他还是要忍不住惊叹。   “国立中山大学”,陶然指着远处的牌坊说, “国立诶。”   莫名觉得很大气。   接待新生的地方设置在了宿舍楼旁边的空地上,搭了很多棚子,里头早就有很多家长和学生了。保安不准车子再往里去,他们就下了车, 盛昱龙让周强先去厂子里看看:“晚上的时候过来咱们一块吃饭。”   周强自从有了疑惑以后,怎么看盛昱龙和陶然怎么别扭。人都是这样,没发现的时候盛昱龙和陶然怎么亲近他都不会多想, 这心理一旦有了疑惑,就觉得处处是奸情。他实在觉得别扭,正想溜之大吉,立马开着车就走了。   盛昱龙陪着陶然先去办手续, 分配了宿舍。   “宿舍在六楼。”陶然说。   “上去看看。”   盛昱龙帮他提着包上去,他是宿舍第二个到的,已经有一个舍友到了,很年轻的一个胖乎乎的男孩子,盛昱龙看到莫名高兴,爽快地跟那胖男孩的父母打了招呼,互相介绍了才知道,那胖男孩叫刘威。   后来下楼的时候,盛昱龙跟陶然说:“这刘威不错,看着很和善,你以后可以跟他做朋友,他跟你妈一个姓呢。”   陶然觉得这最后一句话实在是莫名其妙。   中山大学有年头了,建筑和树木都是名校该有的样子,和长海大学比,水更多一点,植被上也有些不一样。盛昱龙觉得这两个大学都差不多,毕竟都是百年名校,长海大学的校园在全国也是数得上的。但是陶然因为是中山大学的学生,怎么看自己的学校怎么觉得美,拉着盛昱龙逛了一遍。   盛昱龙说:“你都不累么?”   赶了一天路,他都觉得有些疲乏了。   陶然满头大汗,但兴奋十足,说:“不累啊,你累了?”   盛昱龙说:“你平时都没怎么运动,现在不累,等明天肯定也要嚷着腿疼。走吧,我给周强打个电话,咱们一起吃个饭。”   俩人在校门口跟周强会和,一起去附近的美食街上吃了个饭。快吃完的时候周强问:“龙哥,今晚上咱们在哪住?”   “就在这附近找个酒店吧,”盛昱龙说着扭头看向陶然,“你今天也在外头睡吧。”   陶然说:“你们不是要在这呆一周么?”   他的意思是他不可能一周都在外头睡,恐怕学校也不会允许。而且他们宿舍的人他都还没见全,他不想一开始就和集体生活有隔阂。   “这不是怕你不适应么?”盛昱龙说,“明天再去宿舍睡,我看你们宿舍的人今天也未必会在宿舍住,都是家长陪同来的,今天晚上肯定都跟自己爸爸妈妈一起过。”   盛昱龙大概有恃无恐,所以借口也是随口说的。周强听了脸色微妙,喝着啤酒没有说话。他嫌一杯一杯地喝太麻烦,都是直接对着酒瓶吹,眼皮微微抬起来,去看陶然。陶然嘴巴动了动,看了盛昱龙一眼,嘴角提起来,很暧昧。   虽然很震惊,但周强其实有一点点能明白盛昱龙的行为。不为别的,因为陶然真得很好看。   就像现在,广州比较热,店里虽然有风扇,但还是会让人出汗。出了汗的陶然却像是刚出笼的包子,近距离看,脸上连毛孔都看不见,光洁白嫩,嘴唇红嫩,五官精致而清新,电视上的男孩子也没有他俊秀。在他眼里,这样的陶然虽然比不上女人,但亲一口搂一下的,他还真不会排斥。他在想是不是盛昱龙比较爱刺激,贪玩,所以跟陶然有了些超过一般关系的亲密接触。   不过他不认为这两个人是在谈恋爱,只是觉得大概像是青春期的男孩子偶尔出个格,这种有点畸形的亲密关系,应该不会持续很久。他今天在路上的时候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觉得可能是前段时间陶然和盛昱龙一直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盛昱龙最近“清心寡欲”,什么女人都没有沾染,憋了几个月,可能一时意乱情迷了。   而陶然,白纸一张,恐怕连欲望是什么,都还没能完全搞明白。   他正这么想着,忽然看见盛昱龙在看他。可能是他刚才看陶然的眼神太过赤、裸,引起了盛昱龙的注意。他就将酒瓶放下,笑着说:“陶然,我在你们学校看了,你们学校漂亮妹子不少啊,你争取过年领一个回家。”   陶然笑着说:“有么?我没注意。”   他是不会让盛昱龙在这个时候吃醋的。   “还真没在这附近住过,我去问问老板娘,看看这最近的酒店在哪。”周强说着就站了起来,去柜台问老板娘。陶然对盛昱龙说:“我想回宿舍一趟,看看我们宿舍都有谁,给他们打个招呼,说我晚上不在宿舍睡了。”   盛昱龙点点头,结账出来之后,就让周强先回酒店。   “那也行,我先去开房,”周强噙着一支烟,在路灯下看向陶然和盛昱龙,问,“开三间?还是两间?三人间不知道有没有。”   他以前跟盛昱龙来广州出差,一般都开一间房,双人床。生意刚上轨道,他们俩也都不是图享受的人,宁愿吃喝多花点,也很少在住宿上奢侈。   盛昱龙怎么可能让他开三人间,说:“两间吧,你一间,我跟陶然一间,我们爷俩晚上说说话。”   周强咳了一声,敲了敲烟上的灰,细小的火花散落下来,瞬间成了灰烬落下。他“嗯”了一声,噙着烟就朝酒店的方向走。   陶然说:“强叔今天好像兴致不高。”   “出差都累,谁像你,打鸡血似的。”   陶然就笑了,眼睛冒着光,说:“我刚上大学,当然激动了。”   宿舍其他四个人也都到了,盛昱龙仔细看了看,都跟陶然没法比,普通相貌,一个城市来的,其他几个都是农村来的,不会打扮,个头也都不算高。   总之就是都跟刘威差不多,杀伤力都不大。   所以从宿舍出来的时候,他对陶然说:“你们宿舍几个小伙子都不错,可以好好相处。”   他一开始还真有点担心陶然他们宿舍出现一个莫世凯一样的人物,日久生情他还是要防着点的。对于陶然他有阴暗自私的一面,因为陶然年轻,他看的会比较紧。   周强已经订好了房间,给盛昱龙打两个电话,告诉了他房间号。挂了电话之后,盛昱龙抽了根烟,谁知道陶然伸出手来,说:“给我一根。”   盛昱龙不肯给他,说:“刚上大学就要学坏?”   “我就试试。不知道以后跟同学们在一起会不会抽烟呢,人生第一支烟,献给你。”   他是开玩笑说的,但对于盛昱龙来说,“第一次”这种字眼非常能刺激到他,能激起他莫名的占有欲。陶然的所有第一次,都应该是他的。   于是他就抽出一支烟递给了陶然,陶然要打火机,盛昱龙噙着烟说:“直接对。”   周围零零散散还有同学路过,陶然当然不可能噙着烟嘴对嘴地去对烟,盛昱龙也知道他不肯,笑着拿过他手里的烟,然后把自己叼着的烟拿在手里,把陶然的那支烟噙在嘴上,对着吸了两口,然后把点着的烟又还给了陶然。   两个人都湿吻都吻得翻天覆地过,陶然也不在乎这根烟他是不是噙过,有模有样地吸了一口,然后有模有样地吐了出来,酷酷的。   “行啊,抽得挺像那么回事。”   “我只吸到嘴里,没往肚子里吸。”陶然笑着说。   俩人就沿着花香四溢的校园慢慢走,宿舍楼里灯火通明,树林深处的教室也露着温润的光,陶然对于他的大学说不出的满意。他看到有些送学生的家长在湖边坐着说话,这才突然想起来,他还没给他爸妈打电话呢。   他赶紧就给刘娟他们打了一个,刘娟笑着说:“我下午就想给你打呢,说你们也该到了吧,你爸不让,说怕你在忙呢。”   “我们下午就到了,刚吃了晚饭,在学校里溜达呢。”   刘娟就问他新学校怎么样,陶然提到这个就很兴奋,开始给她讲,一边走一边讲,看见什么就讲什么。讲学校的牌楼,讲学校的礼堂,讲学校的湖水和绚烂的花,还有他们宿舍其他五个人。   “有一个还是咱们省的,算老乡呢。”他说。   盛昱龙在后头默默地跟着他走,看着陶然兴高采烈的模样。他也是男人,爱陶然,自然有一部分因素是因为爱陶然的模样,爱他青春的美丽。而此刻的陶然,更是从未有过的朝气蓬勃,叫他想起一个词,叫风华正茂。   他真的占有得了这个人么?这个像八九点钟的太阳一样,还在继续升高的年轻人,几乎找不到什么明显的缺点。盛昱龙有了一点危机感,让他更坚定了自己要努力奋斗的决心。   他要给陶然最好的生活,做陶然所能接触到的人里头,最优秀的一个。 第115章 秋来水涟涟┃造谣   盛昱龙要跟陶然一个房间, 当然多少有点小心思,光一个上半身显然不够他塞牙缝的,他想着在广州这几天, 不说一步到位吧, 起码也得更进一步。   陶然跟他睡了那么多次,俩人还能这么“清新”, 除了陶然本身抗拒之外,其实他自己也有些不舍得……他也觉得自己家伙大, 狠不下心。   不过他也不是柳下惠, 肯定不能一辈子搞什么柏拉图, 只是他觉得这一点一点来,也别有一种滋味在,抓心挠肺的, 又叫人心里很幸福。   幸福……他都觉得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实在是诡异非常。   俩人回到酒店之后,陶然就先去洗澡了,等到陶然洗完, 他才去洗。因为天热,出了不少汗,他还特意洗了洗某些部位, 结果兴冲冲地出来的时候,发现陶然已经睡着了。   陶然今天大概是真的太累了,呼吸声都比往常要粗一些。他躺到旁边,叹了一口气。   可惜他还洗这么仔细。   周强这一夜都没睡好, 一直想听听隔壁会有什么动静,但是不知道是盛昱龙和陶然太老实,还是这酒店隔音太好,他什么都没听见。   没听见,便只能靠猜。这种基本已经确定,但又没有完全确定的感觉让他心里头很焦灼。   第二天早晨起来吃饭的时候陶然已经回学校了:“他说他要跟宿舍的人一起吃早饭,想吃中山大学的食堂。”盛昱龙说。   周强顶着俩熊猫眼“嗯”了一声,盛昱龙看了他一眼,问:“怎么,没睡好?”   “没有,”周强说,“你睡的倒是挺好,春光满面的。”   盛昱龙笑了笑,没说话,的确满面春风。   他们俩开始忙工作上的事,陶然也回到了他们宿舍,正式开始了他的大学生活。因为刚开学,事情非常多,陶然忙,那边盛昱龙也很忙,一连三天都没有见面,只有晚上的时候会打个电话。他们宿舍六个男生,就陶然有手机,陶然跟他们说他是来自小县城的普通家庭,都没人信。   大家一致觉得陶然出身非富即贵……他们可不会一上大学就有了几千块的手机,家里人更没有开小汽车的。   何况他们觉得陶然长的就像是有钱的样,唇红齿白,有贵气。   周强心里一直想着盛昱龙和陶然的事,有时候都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他就很想确认一下,于是忙完了之后就约盛昱龙去唱卡拉OK。   如今卡拉OK正流行,有时候谈生意谈完了也会去唱唱,有些厅就是正儿八经的唱唱歌,有些厅却会提供一些其他服务,有些经验的,看名字都能看出个七七八八。盛昱龙虽然很少乱来,但这种场合并不陌生,听到周强说的名字,就知道他大概是什么意思,于是便说:“怎么,不怕英子跟你闹了?”   “我肯定管得住自己,我这是给你找的,”周强笑着说,“龙哥,我没猜错的话,你大半年没泻火了么,怎么着,不行了?”   “滚你的蛋,”盛昱龙笑着骂了一声,点了一支烟,“老子行不行,你还不知道。”   “我知道你行,所以更纳闷啊,”周强说,“怎么着,现在不近女色了?我看你把孙璐璐给拒绝了,顾兰你也断了,这些天净守着陶然那小子过了。原来那小子在,你怕教坏了他,所以都忍着,如今他又不在,你还要做几天和尚?”   “没兴趣,要去你自己去。”   周强跟着上了车,说:“广州的妞儿,可比长海的正点多了,真不去?”   盛昱龙系上安全带说:“怎么,英子怀孕不让你碰,你是精虫上脑了?”   周强笑着说:“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正经了,这可不是我认识的盛昱龙了。”   盛昱龙笑了笑,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年纪大了,想收山了。”   “是年纪大了,还是口味变了?”   盛昱龙脸上还带着笑,眼神却有些玩味地看着周强,好像下一刻就要跟他摊牌。周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在最关键的时刻却是自己先怂了。   他没办法面对面地跟盛昱龙讨论这件事,太怪异,他甚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呢,批判他?质问他?还是关心他?   于是周强就笑了笑,说:“你不答应就算,反正我也只是看你最近辛苦。”   “你什么时候成拉皮条的了。”盛昱龙说。   周强靠着座椅,一只手抬起来,蹭了蹭下巴,笑着没有说话,眼睛却看向外头的街景,广州城灯火灿烂。   给陶然打电话的时候,他还正在领军训服装。盛昱龙和周强在外头等了好一会,才见陶然从学校里跑出来。周强问:“怎么晚上领起来了?”   “我们这几天都是晚上开会。”陶然说。   “在宿舍住的怎么样,还习惯么?不习惯的话我给你租个房子,你搬出来住。”盛昱龙说。   陶然说:“挺好的,我们宿舍的人都很随和,你不是见了么?”   三个人还是在大学附近吃的饭,周强不敢跟盛昱龙谈,却很想从陶然那边试探试探,所以在盛昱龙出去打电话的时候,问陶然:“你们班几个人?”   “二十六个。”   “男的多还是女的多?”   陶然喝着汽水说:“男的多一点,十六个男的,十个女的。”   “那你得赶紧下手啊,这一对一的,还得剩下六个光棍汉呢。”周强笑着说,“怎么样,有好看的姑娘么?”   陶然笑了笑,说:“都还行,不漂亮,也不丑,一般人。”   “大学和高中不一样,高中谈恋爱那叫早恋,大学谈恋爱就很正常了。早点下手,不然漂亮姑娘都被你们那些学长给勾搭走了。大学不谈个恋爱,那可真就白上了。”   陶然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周强从他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转而问:“你们宿舍有帅哥么?”   陶然抬头看了周强一眼,说:“都还行。”   “回去跟你宿舍那些哥们也都说说,让他们抓紧着点,别都成了光棍汉,只能兄弟几个关起门来互相泻火。”   周强说罢就笑了起来,那笑声豪爽中带了一点点尴尬。陶然有些意外,他是比较敏感的人,对于同性之间的任何话题都会比较敏感,即便周强平日里也是个荤话不断的人,他听到这句话还是有些心虚了,说:“那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跟你六叔,我们这些人年轻的时候,一起看片,一起打叉叉,年轻不懂事嘛,精力又旺盛,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也就你这个年纪。”周强没有去看陶然吃惊的神色,而是垂着眼,手里拨弄着眼前的杯子,说:“不过都是不懂事的时候胡闹,男的关系亲密的做这些事,也不代表就是同性恋,就是图刺激,爱新鲜,长大了成熟了,该喜欢女的还是喜欢女的,女的多好,奶大屁股圆的,哪是男人能比的。”   陶然听到“同性恋”这三个字就脸上发热,两只眼睛一直盯着周强看。周强却没看他,语气还是和平常一些不大正经,好像只是随口跟他说两句荤话。   盛昱龙打了电话回来,两个人的话就此断了,各怀心思地吃完了饭。盛昱龙问陶然:“跟我住吧今天?”   “我回宿舍,我们宿舍现在查寝。”陶然说。   “那龙哥,你去送陶然吧,我先回酒店,累死了。”   盛昱龙就送陶然回学校,盛昱龙等走的远了,才问陶然说:“这都几天不见了,你不想我么?跟我住一晚上,别回去了。”   谁知道陶然却问他说:“刚才吃饭的时候,强叔说你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看片,一起那什么?”   盛昱龙问:“那什么?”   陶然脸色有些难看,还有点不好意思:“就互相用手那个。”   他说完抬头看向盛昱龙,神色非常凝重:“是真的么?你还跟别的男的做过这些?”   “瞎几把扯淡,”盛昱龙说,“他说的?”   陶然点头:“不是真的么?”   “当然不是,小时候再荒唐,也干不出这种事。”   “难道他还无缘无故陷害你?”陶然皱着眉头问。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要说一起看片,那不假,可我们都不是缺女人的主,谁跟自家兄弟搞。”   没想到这话又引起陶然另一股火,他冷哼一声,眉眼轻蔑地看向盛昱龙:“不缺女人么?你是不缺,你多能耐。”   ……盛昱龙知道自己踩了地雷,一时有些尴尬。他其实早就发现了,陶然对他过去的事越来越在意,心眼也越来越小,每次听到都是明显的不高兴。他讪讪地笑了笑,说:“不是说好了,不提过去那茬了么?”   “你说不提我就不提了?”陶然显然有些生气,说,“那行啊,我也搞几个,搞完了咱们再谈,你也别在意。”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陶然说着就加快了步伐,盛昱龙伸手去拉他,又被他给甩开了。盛昱龙只好跟上去,说:“你好好地怎么为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生气。”   “你跟女的乱搞也就算了,你还跟男的搞。”陶然愤愤地说。   “放屁!”   陶然立马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你说谁放屁?”   “……我说周强,周强放他娘的屁。”   “你的意思是说他冤枉你了?”陶然冷笑一声,说,“你倒是说说看,他好好的会编瞎话冤枉你?我看你不如实话实说,老实交代。撒谎可就没意思了。”   “我撒你……”盛昱龙都有些急了,说,“我撒什么谎,你等着,我这就给他打电话,我跟他当面对质。”   “我不想听,你爱怎么怎么,都是过去的事了,扯这些没意思。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我们的关系。你回去吧,我到学校了。”   陶然说着就跑了,盛昱龙没想到他会突然跑,想要追,又觉得这在学校大门口你追我赶的很诡异,只好眼睁睁看着陶然跑掉了。他立马走到路边,打了个车回酒店。   他也觉得莫名其妙的,周强是吃错了药了么?他都怀疑是不是陶然不想跟他一块睡故意编排的借口,周强无缘无故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 第116章 秋来水涟涟┃坦白   周强正在洗澡呢, 就听见外头在捶门。他赶紧套上裤衩出去开了门,结果就看见盛昱龙一脸怒气地看着他,问:“你怎么回事?”   “我怎么了?”周强问说, “你先进来再说。”   盛昱龙进了门, 问说:“你跟陶然说什么了?”   周强脸色一变,讪讪地笑了笑, 说:“开个玩笑,那不是催他赶紧找对象嘛。”   盛昱龙却意味深沉地看了一眼。周强和陶然说了那么多话, 他都没说具体是哪一句, 周强就先自己招认了, 可见那些话不是随便说的。   他到沙发上坐下,指了指对面:“你坐。”   周强拿毛巾擦着头发在对面坐下:“怎么了,陶然跟你告状了?”   “你好好的干嘛造谣咱们互相手叉, 我问你,我他妈什么时候跟你手叉了?”   周强一愣,脸上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他本来是裸上身出来的,听见这话就去浴室披了浴袍出来, 尴尬地说:“这不是逗他玩么,我一向爱说荤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 他生气了?陶然这小子就是脸皮薄。”   “行了,你也别在我面前装了,你说吧,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说?”   周强扯了扯嘴角:“我能有什么什么事跟你说……”他有点不敢直视盛昱龙的眼睛, 说:“不就是句玩笑话,他当真,你也当真了?”   盛昱龙一直看着周强的表情,忖度了一会,掏出烟点了一支,然后往沙发上一躺:“你都怎么跟他说的,一五一十跟我讲一遍。”   周强就老老实实把他对陶然说的话重新讲了一遍,他自己来复述,自然多少会美化一下自己的形象,然后顺便美化一下自己的用词,说完了之后抿了抿嘴唇,说:“就是开个玩笑……”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陶然是小孩子,你在他跟前说话要注意,不要乱七八糟的什么都说,你是开玩笑,他却当真了,跟我发脾气呢。”   周强愣了一下,随即扯开嘴角,要笑不笑地说:“他跟你发什么脾气。这关他什么事。”   “……”盛昱龙弹了弹手里的烟,说,“你这样让他以为我是个荒淫无度的人,跟女人搞完了和男人搞,他瞧不上不是正常?”   周强说:“你就这么在意一个小屁孩对你的看法?”他看向盛昱龙,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在乎别人的看法了?还是说陶然在你心里,和别人都不一样。”   盛昱龙把才抽了一半的烟往烟灰缸里一摁,吐出来一股烟雾,然后吸了一下鼻子,说:“强子,你别跟我套话了。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其实盛昱龙并不能确定周强是不是知道了,周强在试探他,他也在试探周强。周强是个直性子,其实不大会玩这一套,听了盛昱龙这么说,脸色就显得有些尴尬,说:“我……龙哥,你……”   盛昱龙说:“你想问什么,直接就问吧,咱们兄弟俩,有什么不能说的。”   周强坐直了身体,问:“好吧,其实这两天我一直憋着想问你……你跟陶然……你是认真的么,在跟他……处对象?”   盛昱龙的眉头不着痕迹地跳动了两下,嘴唇抿了抿,问:“你怎么知道的?”   “来的路上,看到你们俩那么亲密,觉得怪怪的……”周强说,“最近这几天就更确定了……”   不过这些是重点么?!   周强说:“我真希望我是猜错了,是我一时荒唐……龙哥,这是真的么?你跟陶然处对象?”话说出来之后就忍不住了,他借着问说:“且不说他是个男的,就他跟咱们这关系,你也不应该啊……陶然呢?他跟你一样?”   “你觉得像是我在强迫他么?”盛昱龙脸色略有些尴尬地说。   他也不习惯跟自己兄弟摊开了说这件事,别扭的很。   “她都还是个孩子。”周强说,“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早就成年了。”盛昱龙说。   “……”周强欲言又止,问:“你来真的?”   “你也说了,他是男的,又跟我是这种关系,如果不是来真的,我会这样?”   周强本来还尴尬地笑着的脸就沉了下来,说:“你瞎几把闹。”   盛昱龙也坐直了身体,略微前倾,倒没生气,既然已经说开了,他还真打算好好跟周强说说。人恋爱了都想有个讨论的渠道,倾诉烦恼也罢,晒恩爱也罢,他也确实需要找个人,周强跟他这么铁的关系,确实最适合。   “我也不知道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不过我和他已经算是正式的恋爱关系了,你让我悬崖勒马,我也干不出那么不男人的事……”   “你这么做,就男人?”周强打断了他,“你让陶大哥知道,看他不打断你的腿,我跟你姓!”   盛昱龙听他提起陶建国,脸色就有点红,拧了拧头,说:“所以你就该知道,我不是闹着玩。”   周强真是不知道说什么了,他原以为跟盛昱龙说这件事会很尴尬,没想到真等到他开口之后,却只觉得生气。这算什么荒唐可笑的关系,他觉得盛昱龙的脑子有问题:“你好色也不带这样的,你这玩的也太大了,你不要告诉我你还要负什么责任,还打算跟陶然有什么长久的关系。”   盛昱龙看了他一眼,周强跟他认识这么多年,俩人早有默契,他看盛昱龙这德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站了起来,说:“你真他妈疯了,瞎搞。”   “你也知道了也好,本来早晚也都要告诉你,强子,你也知道哥这事不好办,你得帮我。”   “帮你干什么?”周强反问,“帮你往火坑里跳?还是帮你把陶然往火坑里拉?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不光害了你,你还害了陶然,好好的孩子给你祸害了。”   盛昱龙恼羞成怒,蹬了一把脚边的茶几:“强子,你怎么回事?!”   周强拧了拧头,气的不想去看盛昱龙,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不知道我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回事。我知道你的脾气,我拦不住,但是你想我帮,那也不可能。”   盛昱龙站起来说:“那行,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我已经跟你交了底了,你以后也别用这些有的没的试探他了。”   周强见他要走,扭头问:“是你追的他,还是他追的你?”   “我追的他,刚追到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是人。”   盛昱龙说罢就打开房门走了出去,房门重重地关上,周强往沙发上一躺,骂了一句:“真他妈畜生。”   周强跟盛昱龙几十年的交情,兄弟感情是很深厚的,可就是因为彼此感情深厚,才觉得盛昱龙不是人,即便换个男孩子他都觉得盛昱龙这事干的不怎么地,何况对方还是陶然。陶然是真好,性格好,长相好,条件更好,这么前途光明灿烂的一个人,折在盛昱龙手里了。   他理解不了,也替陶然不值。他也不信盛昱龙能坚持多长久。到时候盛昱龙拍拍屁股走了,陶然还转的回来么?   陶然不比盛昱龙,万花丛中过,片花不沾身。   盛昱龙从酒店出来,就去学校找陶然,还是要跟陶然说清楚才行。   他打了几个电话,陶然都没接。他就直接去了陶然他们宿舍,宿舍门打开,是刘威:“啊,你是那个……”   “我找陶然。”盛昱龙直接说。   陶然正在椅子上坐着看书,听见盛昱龙的声音就赶紧跑出来了,拉着盛昱龙出了宿舍楼,这才松开了他,问:“你又来干什么?当面对质完了?”   盛昱龙笑了笑,说:“跟他干了一架,他一时半会来不了。”   宿舍门口不断有同学进进出出,陶然就朝路上走。盛昱龙在后面跟着,说:“还生气么?”   陶然说:“我想让你说实话,最后给你一次坦白的机会。”   他停下来,站在树底下,问:“强叔说的事,到底有没有发生过?”   “我要是跟别的男的手叉过,天打雷轰不得好死。”盛昱龙信誓旦旦地说。   陶然指着他说:“我不吃这一套。你不用发誓,说实话就行,我相信你,只要你别让我发现你撒谎。”   盛昱龙就走到他跟前,说:“真没有,他逗你玩呢。不过你吃醋,我又烦恼,又高兴,你这么在乎我么?”   陶然冷哼一声说:“你说呢?”   盛昱龙笑了笑,要拉陶然的手,陶然却转身继续往前走,穿过食堂后面的路,再往前就是操场。盛昱龙跟在他后头走,走了一会,忽然问:“陶然,你恨我么?”   陶然回头看了他一眼,说:“又开始胡说八道。”   “没有胡说八道,”盛昱龙在他身后跟着,语调似乎也笼罩了一层光影,淡淡的,说:“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对不起你。”   陶然背着手,看着自己投射在前头的影子,抿了抿嘴唇:“不用啊,我不愿意,你又强迫不了我。我自己的选择啊,跟你没有关系。”   这个话题好像还挺沉重的,他们两个也从来没有谈过类似的话题。但好像这些沉重的事情,会让心里的感情变得更柔和,深沉。激情好像总是不理智的,不可信,反而是那些不想触摸的沉重,会让这感情更真实,在反复的思量中变得坚定。 第117章 冬日暖洋洋┃十一月七号,立冬,周六   陶然很意外在盛昱龙最后要离开广州的时候,都没有再要求他去酒店睡。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准备给盛昱龙一点甜头。   但是盛昱龙最后居然没要求, 他又意外, 又有点失落。   他还挺舍不得盛昱龙的。   他觉得盛昱龙也是舍不得他的,说:“以后我尽量多来看你。”   陶然点点头, 说:“你路上注意安全,一路顺风。”   有时候越是舍不得, 反而越不知道要说什么, 何况车里有周强坐着, 他也得有所隐忍。盛昱龙笑了笑,抱了他一下。陶然还有点尴尬,冲着车里的周强笑了笑。   周强对他若即若离的, 明显和来的时候有些不一样,他还想是不是盛昱龙真把他揍了一顿,如果是真的,那还真尴尬。   “强叔再见。”   周强冲着他点了点头。陶然看着盛昱龙上了车, 目送车子走远。   九月依然炎热,他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会就出汗了,身上的迷彩服领口那湿了一片。   回到了长海市之后, 盛昱龙先把周强送回了家,周强下了车,说:“你再好好想想,你让陶然也好好想想……我不是拖你后腿, 是为你们两个好,都想清楚了,将来不要后悔。”   盛昱龙挥挥手,走了。周强在路口站了老半天,叹了一口气。   他这几天反倒着急上火,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他觉得这个时机还挺好的,正好遇上陶然上大学,两个人分开都冷静一下,可能对两个人都好。   九月过的很快,十月的时候,服装店的生意开始有了显著起色,营业额也上来了。盛昱龙却没有多少心思花在服装店的经营上。他家里有个朋友在事业单位上班,出身和他一样,属于有人脉的那一种,拉他入伙一起投资房地产,说长海市马上要开发城西朱家园那一片,现在买,将来肯定大赚特赚,他就把剩余的资金腾挪了一点,卖了自己在新区的一套房子,又跟周芳借了点,搞起了房地产生意。   不过房地产利润大,风险也大,他也不敢贸然全投进去,所以服装生意也没落下,属于两头抓,他也算是新手,能做这些,无非是身边的朋友做生意的多,耳濡目染学习了一点,摸着石头过河。陶建国和刘娟每次说起他来,都觉得盛昱龙胆子太大了。   刘娟还是有些担心的,她和陶建国家都搬过来了,一家人就是指着服装店活的,她很担心盛昱龙做别的生意的时候赔了,会把服装店一起赔进去。那到时候她和陶建国就得回县城去,工作又不好找,到时候还真不好办。   如果就她和陶建国两个还好,家里还有个大学生呢,花销更大,家里又没什么存款,但是陶建国属于讲义气的那一种,让他提前想好退路,那是不可能的,她只能自己留个心,没事就去超市等到摊位上逛逛,想着她能卖什么。   盛昱龙忙起来也就很少到他们家来了,最热的天气过去之后,11月7号正式立冬,天气就开始转冷了。   秋冬多雨,立冬的这一天就下了一场雨,天气顿时变得很冷。余和平的薄外套都有些挡不住了。他撑着伞往家里走,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身后突然有车喇叭鸣了两下。他回头一看,是梁成东。   他就站在路边,等车子在他跟前停住。梁成东打开车窗,笑着问说:“周末还去学校?”   “学校有学习氛围,在家管不住自己。”   “等会来我们家吃饭,老太太中午还念叨你呢。”   余和平点点头,看着梁成东开着车子进了小区。   余和平一开始其实并不想去学校,他是敏感且自卑的人,不想做留级生,但是他一个人自学了一段时间,发现他根本学不进去,而且他试着做卷子,发现很多题他都不会,才意识到自学的不靠谱。   他属于在学习上不大有天分的人,没有老师,想自学考上大学,太难了。   所以最后他还是托梁成东给他找了个高中。梁成东是有人脉的,直接把他介绍到了市一中,还是重点班。   这是赵友中带的班级,也就是陶然以前呆的班,班里都是优等生,第一次摸底考试,余和平毫无悬念的最后一名,被倒数第二名甩出一大截。   余和平觉得很羞耻,所以学习上一直很用功,不过学习好像光用功是没有用的,他觉得自己进步很慢。   “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你慢慢来。”梁成东对他说。   余和平点点头,帮着梁老太太洗葡萄。   相比较和梁成东相处的尴尬,余和平和梁母相处非常融洽。他长了副容易得长辈喜欢的样子,可怜兮兮的,又文弱好看,身世也很可怜。何况他有意和梁母搞好关系,老太太喜欢他喜欢的不行。   梁成东很喜欢他现在和余和平的关系,他觉得这才是正常的关系。说他道貌岸然也罢,自欺欺人也罢,他觉得他现在在余和平面前保持的形象和位置,让他心里很舒服,余和平对他就是叔叔一样的亲近,他对于余和平也保持了最大的善意和关怀,是一个知识分子该有的样子。   一切似乎都步入了正常的轨道上。他要做的就是成为余和平的领路人,把他带到正确的人生轨道上,然后放手。   “我听说县里现在一切都已经恢复了,过段时间,我想回家去了。”梁母说。   “你怎么又提这事,”梁成东说,“在这里住的不舒心么?以前我就想让你搬过来,你一个人在老家住,我不放心。”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街坊邻居的都会互相照顾,”梁母说,“在这我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你要上班,和平也要上学,我整天一个人在家里看电视,也没什么活干,怪没意思的。”   “我不是让你多跟楼上的老太太们玩么,打个麻将什么的。”   “她们都是退休的大学老师,说的话我都插不上嘴。”梁母说。   她是真的不喜欢城市,还是喜欢她自己的家,自己的邻居。   余和平吃了饭就准备回去了,梁成东要问他学习上的事,便跟着出来了。余和平对他说:“梁叔叔,要是梁奶奶执意要回去,你就答应她吧。”   “她早晚都要搬过来跟我住,早点适应才是正经。”梁成东固执地说,“再说县里虽然洪水退了,但今年好像蚊虫特别多,现在都还有,病的人也多,这些都是洪灾后遗症,老太太年纪大了,回去要是病了就麻烦了。”   他大概也知道老太太在这里住的憋屈,便说:“等过了年再说吧。”   余和平说:“我就是觉得她一个人太寂寞了。有时候我来,她看到我就高兴的不行,有次我还看见她一个人在楼下的凉亭里坐着,都要睡着了。”   梁成东听了这话心里很不好受,到他这个年纪是最懂得孝顺的时候,可是他要上班,也不能每天陪着,老太太脾气又硬,跟小区里的老头老太太好像总说不到一起去。这时候就显示出媳妇和孩子的重要性了,他们的家庭不完整。   他以前和余欢谈恋爱,那么快就有结婚的意愿,有一部分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他觉得老太太比他更需要他有一个家。   不过以前老太太总催他再婚,如今可能是余欢刚去世不久,她不大好意思催了。   “所以你没事多往我们家跑跑,”梁成东说,“老太太喜欢你。”   余和平笑了笑,说:“我也喜欢她。”   他在梁母的身上感受到女性的温暖,他有时候都忍不住想,如果他是个女人,梁母应该会更喜欢吧。他和梁母相处这么融洽,如果是女的,梁母一定很香让他做儿媳妇。   他如此想着,便看了看身边的梁成东,发现梁成东正看着他,他有点臊,就低下头去了,看着地上的雨水。   梁成东笑着说:“你脖子上这是怎么回事?”   “被蚊子咬了,抓的。”   “别开纱窗,今年蚊子特别多。”   “天都这么凉了,居然还有蚊子,今天都立冬了呢。”余和平发现梁成东在撑伞的时候会朝他倾斜一点,便用手推了一下他的胳膊,然后说:“我厨房的灯泡好像坏了,你会换么?”   梁成东问:“买新灯泡了么?”   “买了,可是我不敢换。”   梁成东就到了他家,帮他换了新灯泡。   他个头不够高,踩着板凳也够不着。但是梁成东可以。梁成东帮他换上新灯泡,低头说:“你开灯看看。”   余和平就走到门口开了灯,灯泡一下子就亮了,梁成东站在板凳上笑着看他。   余和平在此时此刻,心里却春情荡漾地想,家里有个男人真好。   他虽然和陶然一样喜欢男人,但是和陶然似乎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他的心理更小女人一些,渴望被保护,怜爱,并且不会因此感到羞耻。他看梁成东的时候,眼里的爱意和一般女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梁成东竟然很享受余和平的这种眼神。可能是经历过余和平很大胆和具有攻击性的告白与追求,如今余和平收敛了他的爱意,矜持而渴望地看他,他竟然不再反感。   是因为见识过更过分的事情,所以对比之下觉得这样的余和平可以接受了么?   他不知道,心里头怪怪的。 第118章 冬日暖洋洋┃11月15,周日   “谢谢你。”余和平在他走的时候说。   梁成东点点头, 回头看了他一眼,说:“别出来了,关好门窗。”   余和平点点头, 等梁成东下了楼之后, 他立即回到家里,跑到窗前往下看, 雨滴滴滴答答,他看见梁成东撑着伞从楼下走过, 身影在树影里时隐时现, 走到一处光亮处的时候, 梁成东忽然停下来,回头朝他窗口看了过来,吓得余和平赶紧躲到了墙后, 心里扑通直跳,过了好一会才敢再冒出头来,梁成东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自此以后,余和平只要没课, 便常往梁家去,一边陪梁母说话一边写作业。以前梁成东上高中的时候,梁母照顾的极为细心, 如今把当年的劲头又拾了起来,给余和平变着法的做好吃的,或者炖汤给他喝。余和平基本上都会呆到梁成东回来才走。   梁成东自从升职之后就比以前忙了,应酬也多了一点, 他不怎么喝酒的人,偶尔回来也会沾染了酒气。梁母为此很不高兴:“你都多大岁数的人了,年轻的时候不喝酒,现在又喝酒又抽烟了?不爱惜自个儿的身体。”   余和平才知道梁成东几乎不抽烟不喝酒,原来是梁母管束的。不过他从小见惯了抽烟喝酒的男人,觉得这倒无所谓,为梁成东开解说:“梁叔叔他上班的人,难免都要应酬,别人都抽烟喝酒,他如果例外的话,容易不合群,那样不好。”   梁成东就朝他笑了笑,似乎很满意他为他说话。   梁母却冷哼一声,说:“你不知道这些男人,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早晚有一天会喝醉了回来。”   梁成东说:“我有分寸,不会在外头喝醉。”   结果这话说了没几天,他就打脸了。   11月15号,长海大学英语系的90级毕业生一起回母校,梁成东作为他们的老师,自然也要参加。当天晚上大家伙在酒店聚会,那群已经步入社会好几年的学生如今个个学的能说会道,一个一个地排着队灌一众老师酒喝。他们英语系的老师不少,但带过90级的本系老师却只有三个,一个马上就要退休了,一个是女老师,唯独一个梁成东,成为了他们灌酒的对象。   学生们有出息了,梁成东也高兴,一不小心就多喝了两杯,竟然喝醉了。   最后还是那女老师带了俩男学生把他送回来的。余和平下了晚自习专门过来看了一趟,见梁成东没回来,正在梁家陪着梁母一起等。梁母在看电视,余和平在卧室里写作业,听见外头的声响便赶紧跑了出来,结果就看见梁母正在送几个人出门。他走到客厅里,看见梁成东在沙发上躺着,酒气冲天。   “梁叔叔?”他试着叫了一声,梁成东动了动,但没有睁眼。梁母关上门,回头没好气地笑着说:“你看你看,喝醉了吧。”   梁母不是个温柔的人,走过去拍了拍梁成东的脸,说:“醒醒。”   余和平在旁边看着有些尴尬,觉得梁母拍的太用力了,像是在扇巴掌,他赶紧拉住梁母说:“他喝醉了,估计没意识了。”   “那也不能在这躺着。”梁母说着靠近了一些,又嫌弃地说,“你看这酒气熏天的。”   “我把他扶床上去。”余和平说。   “你行么?”梁母说,“我看咱们俩都够呛,刚才该让那俩小伙子帮帮忙的。”   余和平托起梁成东的头试了一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把梁成东扶起来。梁成东看着清瘦,但个头和骨架在那摆着,一百四五少不了,他才一百斤出头,又瘦,自然没这个力气。梁母见他扶不起来,就一起搭了把手,两个人才把梁成东扶起来,老太太估计是用力过度,猛地一个踉跄,差点倒在地上,吓得余和平赶紧松开梁成东去扶她,结果老太太是扶住了,梁成东却直接倒下来,半边身子倒在沙发上,不过滚了一下,直接掉到地上去了。   这一摔,倒把梁成东给摔醒了。梁母吓得不轻,着急地说:“没事吧没事吧,别摔着了!”   余和平蹲下捧着梁成东的后脑勺,梁成东眯着眼睛看着他,好像有了点反应,挣扎着就要起来。   这一下余和平再扶就轻松多了,梁成东站起来,口齿不清地说:“没……没事。”   余和平憋的脸色通红,勉强扶着梁成东往卧室走。梁母跟在后头抵着梁成东的后背,两个人把踉踉跄跄的梁成东扶到了床上。   余和平一下子就没力气了,坐在床上一个劲地喘气。梁母也有些喘,说:“你看着他,我去给他拿毛巾擦擦,你看这浑身的酒气。”   梁母好像特别讨厌喝酒的男人,转身就走了出去。余和平喘着气扭头看向床上躺着的梁成东,却发现梁成东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看着他。   那眼镜都有些掉落下来了,搭在鼻梁上。余和平就伸手摘掉了他的眼镜,看着梁成东那双有些锐利的眉眼。   梁成东咧开嘴角笑了笑,好像并没有完全喝醉,还有些意识在。余和平忍不住伸出手来,摸了摸梁成东的脸颊。梁成东微微侧过头,似乎要躲避他的触摸,但反抗并不强烈,他用大拇指摩挲了一下梁成东的脸,然后微微上移,摸了一下梁成东的耳垂。   梁成东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按在了枕头上,嘴巴微微张开,眼睛带光地看着他。   余和平就有些害臊了,将手收了回来。   梁母拿了湿毛巾进来,余和平就从床上起来,让了空给她。梁母见梁成东已经睁开了眼睛,便说:“你不是能么?不是说你有分寸么,怎么喝成这样了,跟你爹一个德行。”   梁成东没说话,老老实实地让梁母给他擦脸。梁母帮他擦了脸和脖子,说:“你看看你,浑身酒气,能站起来么,能站起来的话去洗个澡。”   梁成东自然没办法去洗澡了。梁母拿着毛巾站起来,说:“咱们走,不管他了。”   余和平却走到床的另一头,帮梁成东脱了皮鞋,扯掉了他的黑袜子,然后抱着他的腿塞进了被子里面。梁成东已经又闭上了眼睛,两个人在床边站着看了一会,梁母摸着他的肩膀说:“走吧。”   余和平跟着梁母到了客厅,心里却开始砰砰直跳,他想留下来照顾梁成东,可是不敢开口问梁母。   梁母说:“我最烦喝醉酒的人了,他爸以前活着的时候也是爱喝酒,哪天不喝醉就不知道回来。”   余和平小声问说:“要不我留下来照顾梁叔叔?他万一要是吐了,或者半夜要喝水怎么办?”   “别管他,让他吃点苦头更好。”梁母说。   余和平便不知道再说什么了,心里有点失落。但过了一会梁母又说:“你在这守着,明天耽误了你上课怎么办?”   余和平赶紧说:“没事,不耽误,我能起得来。”   梁母嘴上嫌弃梁成东,心里却比谁都心疼他。身边能有人守着她也就安心了,而且这也不算是什么麻烦事,依着他们和余和平的关系,这点忙也没什么,便笑着说:“多亏有你在,不然我一个老婆子,要真有什么事还真搬不动他。”   余和平洗了把脸就进卧室去了,刚进门就听见梁成东在打呼,这还是他头一回听见梁成东打呼,不讨厌,反而觉得很有意思。他爬上床,在旁边坐下,大概是惊动了梁成东,梁成东的呼噜声不见了,只剩下有些粗重的呼吸。   他低头看着梁成东,看了很长时间也看不腻,反而越看越喜欢。他这是第一次有机会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地看梁成东这个人,奇怪的是,他盯着看得久了,越看越陌生,最后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了一样,闭上眼睛眯了一会,再睁开眼睛看,又觉得熟悉了起来。这种感觉那么奇妙,他就看着梁成东笑了。   要是换做以前,他肯定会亲一亲,摸一摸,但眼下他只想多看看梁成东,看一看,也就满足了。   因为他觉得他现在的生活很安宁,一切按部就班,有条不紊,虽然谈不上快乐,但宁静而充实,他不想破坏现在这样的生活,以及他和梁成东维持的平稳关系。   他伸手拂了拂梁成东额前的头发,然后在旁边躺了下来,关了灯。   他躺在床上,听着梁成东的呼吸声,一边的胳膊能感受到来自于梁成东的体温。他睁着眼睛,希望这一夜永不要过去。   他最近其实有点累,不知道是为了学习还是什么,夜深人静的时候,好像会格外贪婪,寂寞。他翻过身,面向梁成东一侧,闻着他身上的酒气,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119章 冬日暖洋洋┃11月21日,周六,晴   梁成东隐约察觉自己床上还躺着另外一个人, 第二天早晨醒来,却发现身边已经空空荡荡。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床的一侧,窗外蓝天白云, 很晴朗的一天。   宿醉之后便是头疼, 他一脸疲惫地出了卧室,梁母正在舀汤, 看见他起来便说:“你可总算起来了,我正要去叫你呢, 赶紧洗漱, 吃饭。”   梁成东去洗漱, 噙着牙刷走到门口问:“昨天是不是和平来了?”   “来了,还照顾了你一晚上,早晨天刚亮就走了, 说要上早读课。”   梁成东问:“他在这睡的?”   “睡你床上了……你看看你,床上睡个人你都不知道,你不是能耐么,不是说你不会喝醉么?你也好意思, 当老师的,喝醉了让学生给你送回来。”   梁成东也后悔的很,不知道自己喝醉酒是什么样, 有没有说什么胡话,以后还真不好再见那帮孩子。   不过相比较这些,他更在意昨天晚上他和余和平怎么睡的。余和平是曾经硬往他身上扑的主,这一次他喝醉了, 俩人一张床上睡觉,不知道余和平有没有做什么。   一想到这里他心里就有点乱。梁母以为他是心烦喝醉的事,便说:“以后还是管住点嘴,别再喝酒了。你一直都不喝,久了也就没人要你喝了,一旦喝开了头,以后想少喝人家都不答应你。”   梁成东点点头,说:“知道了。”   “我就烦男人喝醉酒……”梁母说,“昨天多亏了和平在,不然我一个人还真搬不动你。”   梁成东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昨天好像做了个不大合适的梦,但他不确定这个梦是真的做了,还是他疑心太重导致的错觉,只是这感觉一直缭绕在他心头,搞得他很不舒服,想找余和平试探试探。但偏偏余和平接下来好几天都没有再来他们家。周三的时候,梁母看电视的时候突然说了一句:“和平这几天怎么没来了?”   梁成东在旁边坐着,说:“不知道。”   语气虽然镇静,但心里头却有些乱,越觉得有些反常,好像他和余和平真发生了什么事,才导致余和平不再过来一样。他们俩能发生什么呢?是酒后乱性了?还是他说了什么伤人的话?   梁成东就站了起来,说:“我去他那瞅瞅。”   他说着就出了门,来到余和平家楼下的时候却又踌躇了,他站在楼下仰头看,看见余和平家里的窗户亮着温润的光,空气里还残留着桂花的香气,大概已经到了荼蘼,反而格外浓郁。   他在楼下站了一会,最后还是没有上楼,直接回去了。   两个人再见面,已经是周六晚上了。梁成东回到家,一开门就看见余和平在厨房门口蹲着帮梁母摘菜。他愣了一下,余和平便站了起来,喊了一声“梁叔叔”。   梁成东点点头,心下有些不自在,直接去了卧室,换了一身家居的衣服出来。余和平已经又坐了下来,不知道梁母刚才说了什么,他低声笑了出来,是很余和平式的笑声,几乎不出声,只有脸上有笑容,很温柔内敛的感觉,也缺少一些年轻男孩子的朝气,有点沉寂的味道。   “笑什么呢?”他走过去问。   余和平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梁奶奶跟我讲了个特有意思的故事。”   “我跟他说你小时候事呢,你都快上学了,还光着屁股乱跑呢,让你穿裤子你就不穿。”   梁成东咳了一声,略有些尴尬地看了余和平一眼,说:“你跟他说这些干什么。”   余和平笑着说:“还真看不出来,梁叔叔小时候是这样的。”   “他小时候皮着呢,怎么打都不行。”梁母笑着说。   “那后来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我以为梁叔叔从小就是品学兼优又懂事的人。”   “他爸爸死了呗,那会他才上小学四年级,从那以后一下子就长大了。”大概是年纪大了,说起丈夫早逝的事,梁母也可以毫无悲伤了,语气还带了点玩笑的意思。余和平听了却是一愣,扭头去看梁成东。   梁成东问说:“要我帮忙么?”   “不用了,再炒个青菜就完了。”梁母说着就接过了余和平递过来的青菜,打开水龙头洗了洗,说:“从那以后就不让人操心了,学习也上来了,还考上了大学,争气的很。”   余和平不是才知道梁成东的父亲去世的早,但以前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在他眼里,梁成东是天之骄子,大概就是成年的陶然,那小时候大概也应该跟现在的陶然一样,有着最平稳的人生。   却没想到梁成东也有这样的过往,竟然有一点像他。   他这么想着,便朝梁成东看了一会,梁成东发现他在看自己,反倒有些怯了,他还记着上次醉酒的事,心里有些虚,见余和平这样看他,心里更虚了,难不成那天晚上真发生什么了?   趁着老太太在炒菜,他就把余和平叫了过来:“你最近功课怎么样?二模了?”   “还没有,”余和平走过去坐下,坐的很笔直,两只手放在膝盖上,说:“要下旬才考。”   梁成东点点头,手里拿着张报纸要看不看的,问:“你最近怎么一直都没来,老太太天天念叨你。”   他说完抬眼去看余和平,余和平笑着说:“最近作业比较多,我做题又慢,就没来。”   “哦,那就好,”梁成东低头看着报纸,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我还以为是那天我喝醉了做了什么得罪你了。”   余和平摇摇头,说:“没有,你喝醉了很老实,只睡觉。”   梁成东闻言就抬起头来问:“没让你看笑话么?”   “我见过很多喝醉酒的,你算好的了。”余和平笑着说。   梁成东就没有再说什么,听到这些他其实有些心疼余和平。   “最近有点上火么?”   余和平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笑着说:“有点,不过现在好多了,前几天嗓子疼的吃不下饭,吃了点药才好的。”   “刚入冬最容易上火,得注意保暖,别吃太辣的。”   余和平点点头,起身要去厨房端菜的时候,梁成东忽然拉住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嘴角。   余和平一下子僵在了原地,可能是他的反应太大,让梁成东也有些尴尬,将手收了回来。余和平惊慌失措地就走了,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又回头看了梁成东一眼,见梁成东歪在沙发上,还在看他。   梁成东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举动?   余和平心跳快的厉害,脸上浮出一抹红晕来,梁母见他进来,便说:“把这几盘菜先端出去吧,你们可以先吃着。”   余和平“嗯”了一声,吸了一口气,端了一盘菜出去,梁成东已经坐直了身体,站起来说:“洗手吃饭。”   他去洗手间洗手,余和平则将那两盘菜放在了餐桌上,心中忽然浮出莫名的喜悦,他已经几乎放弃的欲念就这样被一个触摸重新燃起,浑身的血液都跟着沸腾了。   温顺而知足,那不是真的他。他本性应该是一个贪婪的,欲念强烈的,什么都不在乎的人,他渴望得到梁成东,从他见到梁成东的第一眼就再没有变过。   他看梁成东的眼神重新又变得热烈了起来,热烈到梁成东对自己刚才的行为追悔莫及。   他为什么会去摸余和平的嘴唇呢?即便他的本意只是想看看他上火的嘴角,但作为一个成年男人,他也未尝不知道他这么做会引起余和平无端的遐想,但那一刻,他还是那么做了,他自己都找不到原因。   是因为余和平说他见惯了喝醉的男人,让他产生了同情心么?还是最近几个月余和平对他刻意的疏离让他有些不满足?他又不满足什么呢?   梁成东有些局促,吃完饭就去了书房,谁知道他前脚刚进去,余和平后脚就跟进来了。他吓了一跳,转身却见余和平已经关了门,眼睛冒光地看着他。   “……有事?”   “有,”余和平咬着嘴唇,眼神又有了他熟悉的那种攻击性,“你刚才为什么摸我的嘴?”   梁成东脸色微微露出些许窘迫的神色,说:“摸……我只是看看你嘴角上火好了没。”   余和平几乎忍不住自己攻击的欲望,他几次欲言又止,试图给梁成东致命一击,但他最后终于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欲望,后退了一步,靠在门上,看着梁成东。   余和平也是有顾虑的,也不敢肆意妄为,他也在试探而已。察觉了这一点,梁成东便张嘴说:“其实……”   但余和平并没有给他狡辩的机会,转身打开房门就走了出去,留下梁成东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为自己自私而阴暗的瞬间私念追悔莫及。 第120章 冬日暖洋洋┃安慰安慰   梁成东觉得有些头痛。   他觉得头痛, 并不只是为了余和平,也是懊恼,反思自己的言行。   所以在送余和平回去的时候, 他对余和平说:“我没有别的意思。”   余和平却只是“哦”了一声, 然后扭头看他。梁成东被他看的十分不自在,说:“我真没有。”   他竟觉得有些慌张, 停下来脚步,不再送余和平。   余和平也停了下来, 回头看了一眼, 眼圈忽然就红了, 隐隐似有泪光。   梁成东呆滞了一下,刚要开口说什么,余和平已经扭头走掉了。   他这是高兴还是难过呢?既很像守得云开见月明, 任凭他怎么解释,都认定他有了改变,开心地红了眼眶,又像是被他的解释伤了心, 所以红了眼。   梁成东想,他大概是做错了。   余和平爱哭,他是知道的, 可如今看见余和平眼泛泪光,他却有些不忍心,而且觉得自己作为罪魁祸首,很渣。   自己的行为简直可以用渣男来解释啊。明明人家追求的时候死不答应, 如今对方对他都疏远了,他又来了这么一下。   渣,很渣。   但他也搞不懂自己这是出于什么缘由,要说他是故意撩拨,那还真是冤枉,可要说他清白无辜,好像又有那么一点出于自主意识。   梁成东便有些排斥再见到余和平,更加严于律己了。他是一向严格要求自己的人,不止在学术上,在道德上,他也试图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师长。   冬天到了之后便一天比一天冷,11月末的时候长海市大降温,病了很多人。   这其中就包括盛昱龙。   盛昱龙发烧了。   盛昱龙身体强健,一年也病不了一回,今年病这两次,都是因为劳累过度。   陶建国很是心疼,天天让刘娟炖了汤给他送去,说:“这个老六,赚钱不要命,怎么这么拼呢?”   “我上次听周强他们说话,好像老六张罗着在买房了。”   “买房?”陶建国很是意外:“他不是刚把新区的一套房子卖了么?”   “谁知道,不过我看老六挺有投资眼光的,自然有他的道理。”   “我看他胆子也太大了,我都替他悬心,怕他赔了。”陶建国说着就拎着刘娟炖好的汤去盛昱龙家里了。   他刚走没多久,陶然就打了电话回来。   陶然虽然有手机,不过考虑到电话费比较贵,往家里打电话的次数并不多,大概半个月一次。每次打电话回来说的话都大同小异,无非是问问陶建国和刘娟的工作,问问他姥姥的身体,刘娟问他也就问问他学习上的事。陶然在大学里如鱼得水,过的非常充实,没事就泡在图书馆里,还参加了两个社团,偶尔会讲讲他在学校碰到的趣事,或者新交的朋友。陶建国有次想让她问问陶然谈恋爱的事,刘娟反倒不好意思问了,让陶建国自己问,陶建国说:“我哪好问,你是他妈还是我是他妈?这事都是当妈的关心。”   刘娟也不想问,万一陶然说在谈了怎么办?她怎么告诉陶然万一小年轻擦枪走火了要注意采取措施?她还真有点说不出来。   她和陶建国其实都属于比较传统的父母,有些事拉不下来谈,这也是为什么陶然在搬到盛昱龙那里之前都还是一张白纸的原因,性教育方面的事她和陶建国都不大好意思跟陶然讲。   聊了三四分钟之后,刘娟就对陶然说:“给你六叔打个电话,他生病了。”   陶然愣了一下,问:“病了?什么病?”   “你不用担心,不是大病,发烧,估计是累着了。你六叔最近挺拼命的,到处跑。”   陶然“哦”了一声,说:“那我给他打一个。”   挂了电话之后,陶然就给盛昱龙打了个电话,盛昱龙正在喝陶建国带来的鸡汤,接通了电话就听陶然问:“我妈说你病了?怎么搞的?”   “小病,已经好个差不多了。”   “你上次就跟我说你上火,嗓子疼,我就让你注意点,现在天冷,让你多穿点,也多注意休息,我说几百遍了,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盛昱龙见陶然要生气,赶紧说:“一年到头病一两次不是挺常见的么,这也不是说你防范的好就能防范得住的。你爸在这呢,你要跟他说几句话么?”   陶然愣了一下,他就说怎么刚接通的时候盛昱龙还咳了两声。   盛昱龙说着就把手机给了陶建国,陶建国高兴的很,说:“陶然啊,最近咋样?”   陶然跟他妈打电话还能说一会,跟陶建国打电话,通常不会超过一分钟,父子俩在电话里好像找不到什么话题。陶建国又问了几句老生常谈的事,吃的怎么样,缺钱么,学习怎么样,一分钟不到,就说:“行了,没事就挂了。”   陶然挂了电话之后就有些不高兴了。   广州没暖气,其实还挺冷的,他有些想念长海了,也很想念盛昱龙。这样的天气,和盛昱龙躺在一起,该多暖和。   上了大学之后,人好像一下子就成熟了很多,以前陶然身边没有谈恋爱的人,那种情感的萌芽就长的十分缓慢,可是上了大学之后,身边一下子多了好多情侣,好像在哪都能看到。不知道是不是氛围会影响一个人的感官,他对于爱情的感触开始变得敏感,丰富,反倒比当初跟盛昱龙在一起的时候,更看重爱情了。   他和盛昱龙每天都会通电话,一般都是盛昱龙给他打,时间都是晚上,偶尔中午。久而久之形成习惯,要是哪天盛昱龙很晚了都没有给他打,他还会睡不着觉。但他也不会主动打电话给盛昱龙,他好像生来就有一种占据上风的念头,特别喜欢盛昱龙追着他跑的感觉。   被自己喜欢的人追着跑,真是一件特别让人满足的事。这其实不是一个好习惯,好在盛昱龙也特别喜欢追着他跑……男人就该是主动方,这是盛昱龙的迂腐观点。   入冬以后,盛昱龙就比较忙,有两次说来看他都没能过来,偶尔打电话,会跟陶然说工作累……不是抱怨地说,而是撒娇地说。   他们俩的关系好像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陶然心软,但嘴上强势,盛昱龙骨子里强势,但嘴上软。嘴硬的陶然就特别喜欢撒娇的盛昱龙,他有母性光辉,爱照顾人,盛昱龙很会撒娇,像孩子。   就像这一次,等陶建国走了之后,盛昱龙就打了电话过去。陶然没好气,问说:“干什么?”   “老丈人走了。”   这已经不是盛昱龙头一回当着他称呼陶建国为老丈人了,可是陶然听了还是害臊的很,说:“谁是你老丈人,你不要胡说八道。”   盛昱龙就笑了,歪在沙发上说:“浑身没劲。”   听他语气略有些疲惫,陶然本来还想教训他的心就软了,忙说:“你多喝点热水,躺床上多休息休息。”   “不能躺,”盛昱龙说,“一躺下来就想你。”   “那你出去跑步啊,冻死你。”   “你心怎么这么狠,”盛昱龙说。   陶然其实很心疼,但是没办法,隔着千里远,这是远距离恋爱的无奈之处,所以他就有些伤感,说:“我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那上次我跟你说了长海那边要降温,让你注意身体,你怎么还病了呢?你是工作狂么?”   盛昱龙撒娇其实并不是真的软弱,他就是想听陶然说温柔的话,陶然嘴硬,又骄矜,想让他说软话,就得撒娇着来。   “已经好多了,刚老丈人带的鸡汤也喝了。”   有时候陶然真的很佩服盛昱龙的脸皮,他从第一次开口叫陶建国老丈人开始,就没有丝毫尴尬或者羞愧的意思,按理说他刚喝了陶建国带来的鸡汤,这会跟陶然聊天,应该会羞愧才对,但他没有,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无所谓,还是要给陶然营造这种理所当然的氛围,导致陶然听他喊老丈人,心里想的是害臊,而不是不合理,荒唐。他也没心情再计较这些称呼,一心想着盛昱龙的身体,说:“你要照顾好自己,要听我的话。”   “嗯。”盛昱龙应了一声。   “你就知道嗯,都不听。”   “听,怎么不听,我这几天穿的很厚,不知道怎么感冒的,最近身边感冒的人很多。”盛昱龙说:“你也注意点,别感冒了。”   “广州还不算冷,”陶然说,“我有每天去操场上跑步。”   “跟谁?”   “我们宿舍的刘威啊,他要减肥,让我跟他一起跑。”   两个人就聊了些有的没的,恋爱的人,即便说一些很琐碎无聊的话也觉得很温馨,甜蜜。陶然忽然很想盛昱龙,说:“你发烧是不是没什么胃口啊,光喝鸡汤了么,没吃别的么?”   “没有。”   “那不行啊,想吃什么出去买。”   “我想吃奶。”   “嗯?”陶然愣了一下,随即就听见盛昱龙在电话那头传来不怀好意地闷笑声,一下子明白过来盛昱龙说的是什么意思,又气又臊,骂道:“生病了也不忘浪,我看你是好了!”   说罢就把电话给挂了,低头看了看胸口,脸上热热的很不好意思。 第121章 冬日暖洋洋┃好男人   自从那天从梁家出来之后, 余和平对梁成东的占有欲就又死灰复燃了,每天晚上躺在床上,就开始觉得寂寞难耐。   他是欲念很重的人, 且极度缺爱, 一陷进去好像就很难出来。   不过就在他心猿意马,想着如何更进一步的时候, 他从梁母那里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梁成东在相亲!   余和平听到的一刹那简直浑身僵硬,听梁母在旁边继续念叨说:“看他那样子, 好像是相中了, 在交往, 就是不知道那女的是干什么的,长的怎么样。他也是,以为我说了不管就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了么?”   她说完看了余和平一眼, 看见余和平脸色有些苍白,以为他是想起了去世的余欢,怕他怪梁成东喜新厌旧的太快,便补了一句:“他其实一直没有再找的念头, 是我最近老念叨他,他就去见了几个。毕竟你梁叔叔年纪也不小了,拖不得了。”   余和平点点头, 继续趴在餐桌上写作业。梁母递了一杯水给他,说:“我自己弄的蜂蜜柚子茶,你尝尝怎么样,你梁叔叔说比外头的好喝呢。”   余和平喝了一口, 只觉得有些微微的苦。   他是真的没想到梁成东会再谈恋爱,即便这是必然的一件事。就是梁母的这句话,让他有了危机感。   他前段时间收敛了锋芒,和梁成东一直保持着很和谐的关系,那是他没有想过梁成东有一天会再认识别的女人,再结婚。说起来确实不大现实,但他还真的就以为梁成东要么和他在一起,要么就是会一直单身下去……就是梁成东虽然不属于他,但也不属于别人,这是他能够接受的一种关系,所以这几个月来相处和谐。   现在他突然领悟,梁成东不可能后半生都一个人,他不抓住,那他就是别人的了。等到梁成东结了婚,还会和他保持这样的关系么?即便梁成东能,他自己能接受么?   接受不了,一想到梁成东要和别的女人上床,他就从内心深处生出一种扭曲的妒忌和怨恨。   说来说去,他还是觉得自己性格不像个正常人。   余和平整个人都如坠冰窟,梁母做饭的时候他也没过去帮个忙,一直到梁成东回来。他趴在桌子上,看见梁成东进来,就坐直了身体看他。   梁成东笑着跟他打招呼:“和平来了。”   余和平“嗯”了一下,鼻子有点酸,没说话,梁成东就去了书房,不一会从里头出来,闻着香味进了厨房:“做什么好吃的,这么香。”   梁成东真是个很孝顺的男人,很会讨梁母开心。梁母推了他一把,说:“小心你身上都是油烟味,出去等着吧,帮和平辅导辅导功课也行啊,我看他今天一直愁眉不展的,肯定是遇到难题了。”   梁成东就从厨房出来,倒了一杯水,一边往里加蜂蜜柚子茶一边问余和平:“你梁奶奶做的蜂蜜柚子茶,你尝了么?”   余和平垂着头也不说话。梁成东就走了过去,在他旁边坐下:“遇到难题了?”   余和平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他,眼圈已经红了。   上次他突然眼眶泛泪,梁成东就愧疚了很长时间。如今看到余和平又这样,心下便有些不是滋味,低声问:“怎么了?”   余和平歪着头一笑,大声说:“我听梁奶奶说,你相亲呢?对方什么样啊,怎么不带回来给我们看看?”   梁成东愣了一下,看着余和平没有说话。梁母在厨房里笑着说:“就是,要是确定关系了,也带回来给我们看看,我们给你把把关。”   “什么确定关系,”梁成东有些尴尬,说,“八字没一撇呢。”   余和平的泪珠子就吧嗒掉下来了,脸上微微扭曲,别过头去。梁成东就慌了,小声说:“你这是干嘛啊?”   他扯了一段卫生纸给他,余和平不接,他要给余和平擦眼泪,余和平也不肯,而是自己伸手抹了眼泪,背对着不肯看他。   梁成东有些不好受,不知道说什么。   他突然相亲,其实和上次的事情有点关系,上次和余和平闹得那么暧昧,他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了,不管是什么感情,考虑的都比较成熟和理智了,上次和余欢的关系算是冲动了一回,也没落个好结果,他就更不愿意再做不合世俗眼光的事了。何况他还是个大学老师,更要注意影响。退一万步说,即便他不为自己考虑,那余和平年纪轻轻地就吊他这棵树上,对余和平也未必是好事。即便余和平已经长歪了,注定不会喜欢女人,那也该找一个差不多年纪的,谈一段正常的恋爱,而不是和他。   所以他虽然有些不好受,也没有安慰余和平。   早晚要到这一步,长痛不如短痛。要想让余和平彻底死心,只有他再婚。   但他也知道这样是有些残酷的,看着余和平吧嗒吧嗒掉眼泪,他真的觉得余和平这个小妖精很懂得怎么叫人心软。他的情显得那么真,那么爱他,又那么无助,没有哪个男人能对这样一个爱自己的人太过狠心。   他就把纸放在了余和平跟前,端着杯子去了客厅那坐着。余和平以为他会安慰自己的,没想到梁成东这么狠心,哭的更凶,但他也不敢让梁母知道,所以拿起刚才梁成东放在桌子上的纸擦了擦眼,忍住不再哭。   梁成东在沙发上回头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没有说话。   吃完饭之后,余和平说他家里灯泡坏了,让梁成东去帮他弄一下。   梁成东没办法拒绝,只好跟着余和平从家里走了出来。   还是上次一起走过的那条路,只是这一回气氛更沉默。走到楼下的时候,余和平忽然说:“你的心怎么这么硬。”   梁成东苦笑了一下,说:“我的心怎么硬了?”   “你就会让我难受,”余和平说,“你就这么急着再婚么,像现在这样不好么?”   “我早晚是要结婚的,你也是,你也早晚会遇到合适的人,对的人。”梁成东说。   “我不会,我除了你,谁都不会爱。”余和平有些强势地说。   梁成东笑了笑,余和平扭头问:“你笑什么,你不信?”   “你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我以为你长大了呢。”梁成东说:“你还年轻,以后会慢慢明白的。你值得更好的人。”   “对我来说,你就是最好的人,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好了。”   “那是你认识的人太少了,阅历太少,眼睛又一直放在我身上。等以后你上了大学,交际广了,你就知道这世界很大,优秀的人很多,比我更合适你的,更年轻的,大有人在。”   他们两个是不同年龄的人,不同心智和性格的人,其实谁也说服不了谁,都只坚持自己的意见。余和平抿着唇,又掉眼泪了,在路灯下看着很是可怜。   梁成东就伸出手来,蹭了蹭他的眼泪,泪水是温热的,沾湿了他的手指头。   梁成东叹了一口气,说:“和平,我都能当你爸爸了。”   “那我给你当儿子啊,你别结婚了,我给你养老送终。”余和平抓住他的手,热切地看着他:“你不信我么?我可以发誓,可以打纸条。女人能为你做的,我也能,我还能给你当儿子。”   这话又诡异又好笑,梁成东忍不住笑了出来,眼神却有些哀伤。他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说什么都是徒然,只能留给时间来改变。   “等你有一天展翅高飞,看过了这个世界,再跟我说这些话吧。”   余和平见到的阳光太少,遇到的好男人太少,好像阴暗角落里生活久了,见着了一点光,就急着抓住不放,但这并不代表这点光就是最好的,终有一天他会走出这阴暗的角落,沐浴在洒满阳光的花花世界里。等见识了这世上更多的美好,精彩,遇到过更多优秀的人,如果还是这样的心,大概那时候,再说也不晚。   可他已经快要苍老,等不了那么久。或者说他没有那么伟大,可以用数年的时间陪着余和平一起成长。如果他将人生最后的好时光都花在了等待余和平成长上,等到余和平要离开他的那一天,他或许反而会不甘心,一无所有。   其实对于他这样的中年男人,在开始感到不再年轻的,想要证明自己还有魅力的年纪,突然遇到一个花朵一样年轻鲜嫩的人,对他怀抱着热烈而纯情的爱,没有办法不动心,或许烦恼,但烦恼中也夹杂着得意,兴奋。   所以会有点不舍——说起来可能有些不堪。   或许这就是他上次突然摸了余和平嘴唇的原因吧。人如果可以无限自私,他也想余和平永生永世都这样爱他。 第122章 冬日暖洋洋┃冲突   梁成东虽然嘴上那么说, 可回头还是断了和相亲对象的约会。他这几天心情很差,把所有心思都扑在了工作上。十年八年等不了,一年半载其实还是没问题的。看到余和平那样伤心, 他还是不忍心, 想着等以后余和平上了大学,两个人分开了再说。   现在余和平没什么朋友和家人, 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强行断了他的念头也确实不好。   但是余和平却给了他一个暴击。   他下班回来的时候, 还没开门, 就听见家里有笑声传出来, 还想着是来了什么亲戚,结果开门一看,却看见一个略有些面熟的年轻人。   余和平和那年轻男子都站了起来, 梁成东关上门,打量了那年轻男人一眼,笑着说:“这位是……”   “苏秋。”余和平介绍说。   梁成东愣了一下,就见苏秋冲他鞠躬说:“梁叔叔好。”   “嗯, 好。”梁成东把公文包放进书房,在书房里站了一会才出去。   他不知道余和平是在发什么疯,苏秋这名字他还记得, 不就是当初试图侵犯余和平的那一个么?   余和平把他带过来干什么?   他也不傻,自然一下子就想到了余和平的用意,只觉得余和平幼稚而冲动,心里有些气, 但碍于面子,出去的时候一派寻常。   既然知道余和平要干什么,他就不能让余和平如愿。   这小子越来越放肆,也该给他点颜色看看。   他到了客厅,苏秋看见他便又站了起来,梁成东摆摆手,说:“你坐。”   苏秋这才又坐下,梁成东在他对面坐下,余和平已经递了一杯水给他。他喝了一口,笑着问苏秋:“我听和平提过你,你们以前一起上班是么?”   苏秋的脸色有些尴尬和惶恐,点点头,说:“是。”   “这是我在餐厅交到的唯一的朋友。”余和平看着他说。   梁成东看了余和平一眼,笑了笑,然后对苏秋说:“和平在长海市没什么朋友,你还是头一个呢。”   苏秋笑了笑,说:“他太内向了,不大爱跟人交流,其实我们餐厅的同事都挺喜欢他的。”   梁成东点点头,好像并不想跟他们多谈,只说:“以后多来玩。”   余和平与苏秋表现的很是热情,苏秋的表情有些微妙,似乎高兴又有些忐忑,两个人挨着坐,时不时还会咬耳朵说一两句悄悄话。梁母对苏秋还是很热情的,老人喜欢和年轻孩子待在一起,更何况是余和平的朋友呢,她今天做了很多菜,饭桌上都是她在问苏秋。苏秋似乎很会来事,对答如流,逗得老太太很是开心。   吃完饭之后俩人又呆了一会就要走了,苏秋要回公司宿舍,余和平说:“我去送他。”   等到两个人走了之后,梁母笑着对梁成东说:“你好像不大喜欢那个苏秋?”   梁成东收拾了桌子,说:“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一面之交而已,谁知道他是什么人。”   梁母笑着说:“和平性子太闷了,有个这么能说会道的朋友,挺好的,很开朗的年轻人。”   梁成东没说话,见旁边板凳上放着些水果,便拿了两个,说:“你没跟他说,来咱们家别老买东西么?”   余和平每次来都会买点水果,他们家的水果基本上都是余和平在买了。   “这不是他买的,说是苏秋买的。”梁母一边端着碗筷去厨房一边说。   梁成东听了一愣,手里要洗的苹果都沾到水了,又撂回了袋子里。梁母听见声响回头看了一眼,问:“怎么不洗了?”   “吃撑了,等会再吃。”   他刚说完话,余和平就送了苏秋回来了,在外头敲门。梁成东去开了门,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多送送?”   余和平说:“送他坐上车就回来了。”   “我看他买了点水果,”梁成东说,“家里水果都吃不完,你拎回去吃吧。”   他说着就走过去把水果袋拎起来,递给了余和平。余和平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接在手里,说:“好。”   “你要回去了么,我送送你。”   “我去拿书包。”   余和平去沙发上拿了书包,跟梁母道了别,这才出来,一边下楼一边说:“我还想帮梁奶奶刷盘子呢。”   “你少废话。”梁成东说着就拽着余和平的胳膊,快步下了楼。   因为时间还早,小区里偶尔会有行人路过,梁成东就拉着他到了凉亭那边,站在冷风口里问:“你在干什么?”   “我还以为你不在乎呢。”余和平说。   “你胡闹!”梁成东说,“你怎么又跟他联系上了,谁找的谁?”   “我找的他。”余和平倒也大方坦白,“他一开始还不敢跟我联系呢,我磨了好几天。”   梁成东说:“你还有本事了?跟一个试图侵犯你的人做朋友?”   “不是做朋友,”余和平说:“谈恋爱。”   梁成东气的笑了出来:“谈恋爱?”   “不是你说的么,让我找个差不多年纪的谈恋爱,我在听你的话找啊。”   “我让你找,让你找这样的人了?何况现在是什么时候,到了大学随便你找,你不读书了,不考大学了?”   “你是在生气么?还是在吃醋?我跟别人谈恋爱,你会不高兴么?”   梁成东说:“我只是在关心你,余和平,你都意识不到自己的珍贵,要这样作践自己么?”   “我一个倒贴都贴不上的人,哪里珍贵了?”余和平穿的有点薄,哆哆嗦嗦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我就是想让你想清楚,你不跟我在一起,我早晚都要走到这一步的,不是苏秋,也会是别人,那个人或许还不如苏秋呢。你不是事事都为我想么,不是说为我好才不跟我在一起么?我就是想让你知道,都不如你,我遇到的人,可能都不如你,你让我尝试,如果我最后千疮百孔呢,如果将来和我妈一样的结果呢。一个男人一个男人地换,就是你想看到的么?”   “你听听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梁成东真的恼了,厉声说:“你脑子里除了爱,还有别的东西么?余和平,我真是对你失望。”   他说完就要走,余和平却一把拉住他,说:“你别走,不能走,你走了我就去找苏秋上床!”   “你去,你现在就去。”   余和平猛地松开他的胳膊,转身就朝外头走。梁成东愣了一下,厉声问:“你要干什么?”   “我去找他上床!”余和平大声说,惊得旁边的路人都看了过来。梁成东赶紧快步追上去,说:“你回来!”   余和平却没有停,反而跑的更快了。梁成东怕熟人看见,不敢追,不一会余和平就消失在大门口了。他出了大门,朝街道的一头看过去,路灯下就看见余和平上了一辆公交车。   他本来还以为余和平不过是做做样子给他看,没想到余和平居然来真的,吓得赶紧追了上去,但是已经晚了,等他跑到站台那,公交车早就开远了。   真他妈是个疯子,不顾后果的神经病。   梁成东又急又恨,现在还有挽救的机会,他不能就这么看着余和平爬上苏秋的床,但又恨,恨余和平不自爱,更恨他辜负了他们俩这么久的感情。   就算没有爱情,难道就没有别的情了么?即便他不爱余和平,难道就能眼睁睁看着他这样疯狂么?他的这些心思,难道余和平会不知道么?   既然知道,还这样,真是可恨,这样可恨的人,就该由着他自生自灭。梁成东涨红了脸,在原地站了一会,开始往回走。   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刃上,焦灼又疼痛,他甚至开始痛恨自己这样优柔的性格。   一开始就是错的,一开始他和余和平的关系就是畸形的。这是自己种下的果。   他正走着,忽然听见了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猛地回过头来,就看见余和平飞快地朝他跑了过来,他呆了一下,就被余和平冲撞到怀里去了。   他被余和平冲撞的后退了一步,本能地搂住了余和平的身体。余和平抱着他的脖子,嘴里还说着:“你怎么那么狠心,你怎么那么狠心。”   他说着便上去吻住了梁成东的嘴唇,梁成东要挣脱他,他就去咬梁成东的嘴唇,泪水沾湿了梁成东的脸,梁成东发了狠,就反过来啃噬他的嘴唇。   但余和平只感受到疼痛带来的快乐。   “这就是你想要的么?”梁成东发狠问,抓着余和平的头发。   余和平含糊不清地说:“我要死在你手上,我要被你吃了。”   梁成东失去了理智,暴虐和愤怒充满了他的心。他捏着余和平小巧的下巴,捏得他脸都变了形,说:“你自己选的路,什么结果你都自己承担。”   余和平看着他,眼泪一直往外涌出。   对不起,我爱你,我的爱如此疯狂,扭曲,自私,但我控制不了。爱情为什么不受控制,明明那么痛苦还要去爱,那么卑贱还要去爱,那么辛苦还要去爱。这可怕的爱情燃烧了我的生命,这样丑陋的我渴望最美的爱情。可是没有你,我就是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当然有人爱的很理智,有人爱的很美好,我知道我是错的,但这就是我啊,欲壑难平。 第123章 冬日暖洋洋┃心动   余和平的十一月过的异常满足。   虽然梁成东在那天之后躲了他几天, 不过对他的态度却有了微妙的变化,对他更关心了。   他知道梁成东一时半会还没办法完全接受他,不过如今这个局面已经是他以前不敢想的了, 他很满足。   他还年轻, 什么都没有,就是有时间。   那一阵天气突变, 加上秋天有过洪灾,所以生病的人很多, 梁母也生病了。   老年人一病就麻烦一些, 康复的比较慢, 余和平专门请了假在家照顾她,可以说照顾的无微不至,把老太太都感动了, 直夸余和平好。   梁成东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多少还是感动的。   因为要照顾老太太,余和平基本上一整天都在梁家,所以把他的狗也抱了回来。但他知道梁成东是不喜欢狗的, 所以晚上梁成东一回来,他就立马抱起小白回去了。   他其实看到小白的时候不多,余和平在卧室给它做了一个窝, 平时梁成东去,他都会关起来,怕梁成东不喜欢。   梁成东一开始还不明白,后来还是梁母在夸余和平的时候, 说“这孩子心细,知道你不喜欢狗,每天晚上你回来之前他都会把家里打扫一遍,就怕留下狗毛什么的。”   梁成东就大概知道余和平为什么一见他回来就抱着小白离开了。这一次他见余和平又要走,便看了看他怀里的小白说:“好像长大了不少。”   小白躺在余和平的臂弯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他就伸手摸了一下。   余和平笑着说:“它有点怕生人。”   “那你放它下来,我跟它玩一会。”   余和平愣了一下,赶紧欣喜地将小白放了下来。梁成东不大会逗狗,拿了张报纸卷成筒戳小白的肚子,估计力道没掌握好,戳的小白恼了,冲着他汪汪汪一阵乱叫。梁成东有些窘迫,说:“这狗怎么这么凶。”   余和平却乐得不行,把小白抱在怀里,说:“哪有你这样逗狗的,乱戳。” 第一回 不熟,第二回梁成东就找到诀窍了,拿了点吃的来逗它,这一招果然很有用,不过一顿饭功夫,小白就开始屁颠屁颠地跟着他跑了,连梁成东上厕所,它都要跟着。余和平笑着追去厕所抱它,梁成东笑着说:“它跟你一样黏人。”   这本是很寻常的一句话,余和平听了脸一红,心里却热热的,觉得这话莫名很温馨,像情话。他抱着小白站在门口,听见哗哗啦啦的撒尿声,脸一红,赶紧出来了。   他觉得他和梁成东开始有了正常进展的关系,暖融融的熨帖着他的心。   人如果倒霉,好像就会连着倒霉,一有好运气,好运气就似乎接二连三全都开始来了。他第二次模拟考试,成绩也提高了很多,就是英语不行。   不过梁成东看到他英语考那么差,还是很意外:“三十多分?”   余和平低着头说:“这一次没发挥好。”   “我记得你以前英语起码也在及格线附近吧,这一次怎么考这么差。”   梁成东觉得他就是随便蒙,可能也不止这个分。   余和平说:“我英语一直都很差。”   这样下去肯定不行,余和平其他科目本来就不算优异,英语再拉这么多,考大学的确不大可能。   “你觉得我能考上大学么?”余和平问,“我会不会是在浪费时间。”   “大学是一定要上的,”梁成东说,“你就当为了我,也得上,哪怕上个专科呢。”   “为什么?”   “两个人文化差异越小,在一起却越有话题聊。”说到这些,梁成东还是有些尴尬的。他现在基本上已经默认了是在跟余和平谈恋爱,但真要以恋爱关系的身份和余和平说话,还是会觉得很怪异。余和平知道梁成东之所以答应和他在一起,除了被自己逼迫,还有一点就是不想耽误他高考的原因。他大概能猜到梁成东的意思,就是一切都等他高考后再说,在他考完之前,梁成东应该都会有求必应。   这是好事,同时也是一个警钟,警告他一定要在高考之前,彻底把梁成东俘获。   所以这一次考这么差,其实并不完全是因为他英语烂的缘故,他想让梁成东给他辅导。   果不其然,梁成东说:“以后晚上我给你补习补习。”   守着个大学英语老师,还考这个分数,余和平脸上挂的住,他脸上也挂不住啊。   余和平如愿以偿,兴奋地点头说:“你跟我补习,我英语成绩一定会突飞猛进的!”   梁成东笑了笑,说:“你就等着我说这句话的吧?”   余和平红了脸,说:“又能跟你在一起,又能学习,两全其美,我当然巴不得。”   梁成东说:“这可不行,给你补习是为了让你进步的,不是让你分心的。”   “那你每天给我布置任务,我肯定都会完成的。你给我下的任务和别人不一样,我肯定都能完成。”   梁成东果然就每天给他下任务,而且并没有手下留情,每天做多少试题,记几个单词,每天都有定数。但是余和平不老实,有时候会趴在桌子上问他:“那我如果半小时把这些单词都默写会了,你能给我一个奖励么?”   梁成东靠在椅子上看书,闻言抬头问:“你要什么奖励?”   “亲我一下。”   梁成东就抬起手里的书,沉着脸说:“学习就学习,不要心猿意马。”   余和平就趴在桌子上笑,笑的很甜蜜的样子,眼睛里都是光彩。梁成东装作不理他,眼睛的余光却去看余和平,不管是不是出于爱意,他真的很喜欢微笑的余和平。   余和平最近笑的越来越多,而且笑起来眉眼弯弯,很感染人,连带着他的心情都会好起来。   余和平果然每天都能按时完成他交给的任务,背单词背的快,错过的题同类型的基本上都不会再错。有时候梁成东甚至都怀疑他以前怎么会考那么差。   余和平说:“因为是你教的啊。”   这倒不是瞎话,好像他特别爱梁成东,就会爱屋及乌连带着爱他的一切,包括他交给他的任务。他一想到这是梁成东给他布置的任务,他等会要接受梁成东的检查,就浑身充满了学习的动力。   这中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有天梁成东下班回来,居然在小区门口看见了苏秋在和余和平拉扯。   早在那天晚上,他就告诉余和平立马和苏秋说清楚,分干净,余和平第二天就去找苏秋谈了,这么多天过去了,他还以为俩人早没什么瓜葛了呢,所以看到苏秋的时候,他有些意外。   余和平看到他的车子的时候就有些慌了,伸脚朝苏秋踹,但是苏秋就是不肯松手,还在喊着:“咱们好好谈谈!”   梁成东按了一下喇叭,惊的苏秋猛地撒开了手。梁成东把车子开过去,打开车窗问说:“这是在干什么?”   余和平满脸通红,说:“没什么,他这就回去了。”   苏秋大概不敢在他面前暴露性取向,红着脸说:“我找和平说事。”   “余和平,我跟你说过别和他来往吧?”梁成东看着余和平说。   苏秋愣了一下,说:“梁叔叔,我们俩……”   “你们俩发生过什么事,我都知道,”梁成东冷冰冰地看着苏秋说,“你知不知道当初你干的事,都可以拘留了?”   苏秋当然不懂这些,听了这话有些慌张,他更慌张的是,他没想到那件事梁成东也知道,又畏惧,又羞耻,说:“我就是想跟他谈谈。”   “我不让他跟你来往,他就不敢。”梁成东说,“你再缠也没用,不是他不点头,是我不点头,你有意见,直接找我。”   苏秋哪敢跟梁成东对着来,讪讪地走了。   余和平很窘迫,解释说:“我也没想到他在大门口堵我,我跟他早就说清楚了的。”   他很怕梁成东会觉得他水性杨花,脚踏两只船,这是他最痛恨的事,也是很怕别人会误会他的事。   梁成东说:“以后别让我看见。”   余和平点点头,脸颊通红,看着梁成东的车子进了小区。   他竟然从梁成东刚才的话里,听出了琼瑶剧里男主人公的霸道。   可他爱这种霸道,他从始至终都恨不得梁成东独占他,控制他,囚禁他,吃他的醋。   他背着包,先回了自己家,然后抱着小白去了梁成东那里。梁成东不管在外头是什么情绪,回到家里面对老太太的时候都是轻松自在,所以他也看不出梁成东有没有生气,吃完饭俩人去书房,梁成东给他布置了任务,让他记单词。   余和平抄写了一会,忽然说:“你真好。”   梁成东愣了一下,抬眼看余和平,见余和平两颊在灯光下满是红晕,眼睛娇怯怯又热烈地看着他,说:“谢谢你今天跟苏秋说那些话,我好喜欢。”   梁成东嘴唇动了动,说:“记你的单词。”   可是余和平却抄写不下去了,趴在桌子上闷声笑。梁成东被他笑的心浮气躁,放下书说:“让你记单词,傻笑什么?”   余和平就趴在桌子上笑着看他,眼睛里全是爱。梁成东竟被看的有几分心动,喉头动了动,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有这样的魅力,这样的力量,让一个人一下子鲜活起来的力量。   这感觉也挺好。   是很好。 第124章 冬日暖洋洋┃暖洋洋   梁成东发现自己在无意之中竟然越来越适应两个人这种暧昧的关系。他和余和平找到了一种很和谐又很舒服的相处方式。   在余和平的照顾下, 梁母的病很快就好了。余和平又回到了学校。高考班学业其实很重,尤其对于余和平这种成绩一般的人。余和平怕梁母会怀疑,所以上课的日子并不会每天都过来。但有时候他不来, 梁成东反而有些想念他。   因为他会在心里想, 余和平应该很想来吧?一个人待在家里,应该会很想他吧?   余和平从来不吝啬于表达自己对梁成东的爱, 他对梁成东说过他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想着梁成东睡,有时候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还会梦见梁成东。每天早晨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也是想梁成东。冬天天冷, 早晨五点多就起床其实很困很不想起, 他都是想到梁成东,为了将来和他更好在一起,所以努力爬起来。   这么懂事的一个人, 梁成东觉得自己不对余和平好一点,都有些对不住他。   梁母白天一个人在家,有时候会无聊,她看梁成东对小白好像很有耐心, 不像以前那么讨厌猫猫狗狗的,就对余和平说:“你白天不在家,小白整天在家里关着也不好, 不如你每天早晨把他送到我这边来,我给你看着,晚上你再来接回去。”   余和平当然愿意,小白有人照顾, 他也有了每天来梁家的理由。但是他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要去上学,这时候来送狗,明显不合适,他想了想就把家里另一把钥匙给了梁母,让她每天吃罢早饭去他家里抱小白。   梁母欣然应允,有时候没事干,到了余和平那里还会帮他做做卫生,平时没事在小区里遛遛狗,反而因此认识了几个遛狗的老头老太太,跟他们也有话题聊了。在这之前梁成东都没想到狗还有这么大的作用。   老太太心情好了,跟小白的感情也深了。梁成东每天傍晚就下班了,余和平却要在九点过后才来他们家接小白,这样一来梁成东和小白相处的时间也多了起来,竟渐渐发现了狗的可爱。小白好像跟他特别有缘分,对他特别亲,余和平领养小白的时候真的没想到,小白也会成为他和梁成东之间的催化剂。   余和平的日子开始越来越甜蜜了起来。   相比较余和平他们,陶然和盛昱龙的生活就过的平淡了一点,这几个月盛昱龙一直忙,十二月初的时候,终于有了空闲,要去广州一趟。   他想给陶然一个惊喜,所以对刘娟说:“你们别告诉他,有什么东西让我捎带的么?”   刘娟笑着说:“还搞什么惊喜。”   话虽然这么说,刘娟却让盛昱龙捎带了不少东西,有她给陶然挑的衣服,新买的鞋子,还有些吃的,八月十五家里做的月饼,她也给陶然带了一些,还带了一床被子……因为陶然说广州没暖气,冬天冷,一床被子不够用。   他在广州其实也能买,但是刘娟就是觉得他买东西不会挑,买的也不划算,不像她,会挑会拣,还会讲价。她买的被子是纯棉花套的,很保暖。   “这次要在广州呆一段时间吧?”陶建国问。   盛昱龙点点头,说:“得呆个把月。”   刘娟把被子抱出来,笑着说:“也是巧得很,你正好要到广州去,他正好考了广州的学校,不然哪能这么方便呢。”   这一次周强没有跟着。   周强听说他要去广州,其实脸色不大好看。   距离上次他们从广州回来,已经两个多月了,盛昱龙都没再往广州去,他以为俩人已经冷却下来了,或者盛昱龙冷却下来了。其实这种在他看来有些畸形的关系,他觉得稍微有理智的人冷静下来想一想,都会断掉。   广州那边其实他和盛昱龙要定时去,这一次要去的时候他本来打算自己去的,结果盛昱龙说他要去,顺便去看看陶然。   周强的脸就黑下来了。   可是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问他:“你想清楚了么?”   盛昱龙反问:“想什么?”   周强没说话。   这趟广州之行就让盛昱龙一个人去了。   周强是理解不了盛昱龙这种想法的,在他看来盛昱龙有头有脸,事业有成,三十岁了干嘛来这么惊世骇俗的一出,他真的不理解。他是从盛昱龙的利益上来考虑的,觉得这事对盛昱龙有害无益,且不说和陶建国夫妇的那层关系,也不说陶然性别的问题,以后不能结婚,没有孩子,在他看来就是很严重的问题……人如果没有子嗣延续,那人生的意义在哪里呢?   他虽然从小打架斗殴不少,但骨子里其实还是很传统的那种直男。这种行为和他的人生观是背道而驰的。   盛昱龙知道陶然的课程表,到广州的时候直接去了陶然上课的教室。他在最后一排坐下,人群里扫了一眼,就看见了陶然。   陶然坐在中间,听课很认真,盛昱龙一看见陶然就兴奋的不行了。   其实他在来的路上,随着距离的变近就越来越激动了。   陶然却没发现他,一直到下课的时候,大家收拾东西准备起身,盛昱龙有些兴奋……他其实没搞过这种所谓的浪漫的惊喜,想到陶然看到他那一刻的兴奋惊愕,光是想一下他就觉得高兴。   陶然高兴,他就高兴。   很多人从他身边过去,有些人大概看出他的年纪不像是学生,都还好奇地打量他。他笑着看向陶然,等待陶然转身的那一刹,谁知道陶然竟然没转身,直接从前门走过去了。   倒是刘威从后门过的时候看见他了,惊喜地喊道:“你不是……你找陶然么?”   盛昱龙尴尬地点点头,刘威回头看了一眼:“他刚出去,我去帮你叫他。”   结果不等盛昱龙说话,他就自告奋勇跑到楼道里,朝陶然喊:“陶然,陶然,你亲戚来了!”   陶然正准备和他们班的生活委员去图书馆,闻言回头看了一眼,远远地问:“谁啊,在哪?”   刘威一时想不起来盛昱龙姓什么了:“就那个……”   然后盛昱龙就双手插兜,从后门走了出来。   陶然大惊,赶紧跑了过来,激动的不行:“你怎么来了!”   要不是人多,他肯定会扑上来了。   盛昱龙笑了笑说:“教室里听了半节课,以为你会从后门走呢,我看他们大部分都是从后门走的。”   “我要去图书馆,前门出去路更近……”陶然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毕竟长海和广州隔那么远。   他看着盛昱龙,问:“你穿这么少,不冷么?”   盛昱龙就穿了个薄外套。   刘威跟他们一起下了楼,在楼下跟他们分道而走。陶然把自己的书交给他带回宿舍,自己跟着盛昱龙往学校外头走。等走到没人的地方,忍不住伸手抓住了盛昱龙的胳膊。   “你怎么这么突然就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盛昱龙笑着说:“这不是要给你个惊喜么?怎么样,算惊喜么?”   陶然松开他,说:“哦,我知道了,怪不得这几天都不给我打电话,故意的吧。”   盛昱龙说:“不止呢,我还特意嘱咐你爸妈别告诉你我来广州的事。”   两人上了车,陶然呆呆地看着盛昱龙。   其实两个人分别这么久,也不是不想,但习惯了以后,每天都有自己的生活,也觉得还好。但今天突然见到,心里头却特别复杂,酸酸的,甜甜的,他看着盛昱龙,都觉得盛昱龙有些不一样了。   好像清瘦了一点,又熟悉又陌生。   “不认识了?”   盛昱龙问。   陶然说:“你再不来,那就真不认识了。”   “那我让你认识认识。”   盛昱龙说罢就将他搂在怀里,非常凶狠地亲他,粗重的喘息声最能表现他此刻的饥渴和兴奋。陶然好久没有感受到盛昱龙的热情,一下子就被点燃了。   盛昱龙亲了他好久,摸着他的嘴唇问:“认识了么?”   陶然盯着盛昱龙冷峻而迷人的脸,说:“不认识。”   盛昱龙就又亲他,亲的更久,两个人的嘴唇都麻了,红了,才松开他。   陶然的衣服都被他揉乱了。   亲完之后两个人就抱着不说话,过了好长时间才平复下来。盛昱龙捧着他的脸,说:“给老子好好看看,都快忘了你的模样了。”   陶然其实也有变化,不知道是不是这大学浸润了他,整个人变得成熟了一些,更白净了一些,盛昱龙越看越喜欢,就又亲。   俩人在车里呆了快一个小时,盛昱龙才开着车离开了学校。盛昱龙在开车的时候,发现陶然一直在痴痴地盯着他看,便笑道:“几个月不见,变热情了。”   陶然胆子的确比以前大了,对于亲热的态度也更热忱了。他说:‘“我好想你。”   这一句话不知道又戳中了盛昱龙哪里,他又兴奋的不行,把车子停在路边,对陶然又是一顿胡亲猛搓。   “我的心肝宝。”他对陶然说。   果然小别胜新婚,他爱的都要不行了。 第125章 冬日暖洋洋┃小心眼   盛昱龙告诉陶然, 他要在广州呆个把月。   陶然当然高兴的很,问盛昱龙要住哪里。   “我们学校附近有那种短租的,可以租一个月。”他对盛昱龙说。   盛昱龙工作其实用不了那么长时间, 主要还是想等闲下来之后好好陪陪陶然, 这才在广州呆一个月。于是他便在中山大学附近租了个房子。盛昱龙怕麻烦,看的第一家他就定了, 陶然说:“要不再看看?”   “就这了,有时间找房子, 不如咱们坐下来说说话。”   盛昱龙来的时候带了刘娟给陶然买的被子, 然后又去旁边的商店买了一套被褥。租的房间房东打扫的其实很干净, 但陶然爱干净,又重新打扫了一遍,这才把床被铺上。盛昱龙在这方面非常封建, 他不大干家务活。   陶然干活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陶然铺好床,他就躺上去了。   陶然拉他,说:“你衣服都没脱, 就往上头躺。”   盛昱龙说:“原来你是催我脱衣服。”   他说着就要解衣服,陶然说:“冻死你。”   这房子条件一般,没有空调, 这两天广州的天气也不好,有点冷。   盛昱龙说:“搂着不就不冷了?”   陶然说:“大白天的耍流氓啊。”   盛昱龙却笑着去关了门,对着陶然脱裤子。   车里的亲热显然只是开胃小菜,盛昱龙不来点别的是不会满足的。陶然也想, 但又脸皮薄,不大好意思,就靠在墙上不说话,看着盛昱龙脱的只剩下个大裤衩,露着一身结实的腱子肉。   盛昱龙明明看着瘦了一点,没想到肌肉却好像更结实了。陶然不知道眼睛往哪看,捞起被子就朝盛昱龙扔过去。盛昱龙用被子裹着,往床上一坐。   “来不来?”盛昱龙问。   “来什么?”   “你说呢?”   陶然看着盛昱龙问:“你来广州就是来干这事的么?”   盛昱龙说:“胡说八道。”   “那你一进门你就脱衣服,”陶然说:“你今天不碰我,我就信你是想我才来的,不是为了干这事才来的。”   盛昱龙往床上一躺,裹着被子说:“行行行,你坐下,咱们聊聊天。”   陶然看盛昱龙猴急的模样,心下又热又觉得有意思,便故意离他远远的,在床尾坐下。   “你冷不冷?”盛昱龙问,“冷的话你也到被窝里来,咱们俩盖着棉被聊天。”   陶然说:“不冷。”   盛昱龙却突然扑了上来,陶然吓得叫了一声,笑着就躲开了,往门口跑。盛昱龙赤着脚就跳下床,一把将他抱了起来,说:“还想跑!”   陶然涨红了脸,说:“你看吧你看吧,你就知道干这事!”   盛昱龙抱着他撂到床上,随即便欺身压了上来,捞起被子将两个人盖住。陶然一会笑一会叫,不一会就被扒光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两个人打闹了一会而已。陶然不听话,盛昱龙则很霸道。   陶然反抗的劲头早就被盛昱龙给折腾没了,抓着被子不说话。   宿舍里刘威他们发现陶然最近春光满面的,整个人喜气洋洋,而且一下课就不见影了。   宿舍的人都觉得他是谈恋爱了。   陶然自从到了大学以后就桃花不断,他长的高,又帅,属于典型的校草长相,女生们都很爱他。大学的女生比高中还要大胆,还有人当面跟他表白的,被陶然给拒绝了。   他们求都求不到的美女,陶然却拒绝了,大家都在想陶然眼光到底是什么样的,什么样的美女才能入得了他的眼。   “你要是谈恋爱了,可得请我们吃饭,你可是咱们宿舍第一个脱单的。”   陶然笑着说:“行。”   刘威傻眼:“真谈了?”   “不是我请,我六叔请大家吃饭。”   这是盛昱龙自己提议的,理由是请他宿舍的吃个饭,好让他们以后多照顾他一点。   陶然欣然应允。他们宿舍一直在说,如果谁第一个脱单,就要请全宿舍吃饭,他和盛昱龙的关系不能明说,但也算是履行了诺言,请大家吃饭了。   陶然原意是在他们学校旁边的小饭馆吃一顿就行了,但是盛昱龙这种男人怎么可能同意,结果就定了一家高档餐厅。刘威他们到餐厅门口都吓了一跳,没想到陶然他六叔请吃饭会请这么高档的地方。   可能因为吃饭的地方太高级,宿舍的几个人都有些拘谨放不开,这顿饭吃的非常安静,不过盛昱龙还是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陶然在学校非常受欢迎。   其实这是他早就料到的事了。高中的时候都有那么多狂蜂浪蝶,更何况大学里头那些疯女人。   盛昱龙对陶然的爱慕者向来没有好脸色好词语。   吃完饭之后刘威他们就回去了。等他们都走远了,盛昱龙就忍不住问:“说说吧,都有谁喜欢你?”   陶然早在饭桌上就知道盛昱龙吃醋了,说:“没有谁,我都没记住。”   “太多了,所以记不住?”   陶然说:“没放心上,所以记不住。”   盛昱龙又问:“收到情书了么?给我看看。”   “收到了,我存起来了,自己都没看。”陶然如实回答。   “有男的么?”   陶然摇头:“怎么可能。”   盛昱龙就搂着陶然的肩膀往住的地方走。广州的冬天比他想的要冷,白天下了一点雨,晚上风一吹,就更冷。   盛昱龙说:“以前也没发现广州这么冷。”   陶然见他冷的带个样子,还打哆嗦,摸了摸盛昱龙的手,热乎乎的。   盛昱龙喝了点酒,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陶然问:“我不在你身边这段时间,你有喝醉过么?”   “绝对没有,”盛昱龙说,“我参加饭局不喝酒现在。”   “他们能饶得了你?”   “无缘无故说不喝肯定不行,我编了个瞎话,说我喝出血过,酒精中毒,戒了。”   说完盛昱龙又打了个哆嗦:“真冷啊,这么冷的天,睡觉都冻得慌。你呢,学校宿舍里冷么?”   陶然很认真地说:“还好,可能宿舍人多,感觉不是很冷。”   没有长海的冬天冷。   “那肯定是人多,热力大。”盛昱龙说,“我那就不行,冷的很。”   陶然和他回到租住的地方,一进门,是感觉有些阴冷。   “冷吧?”盛昱龙说。   陶然说:“有一点。”   “所以你要不要留下来陪我?”盛昱龙一本正经地说:“晚上两个人一起睡肯定就暖和的多,你暖和,我也暖和。”   陶然终于明白盛昱龙为什么一路上都嚷着冷了,原来在这里等他呢。   “我们学校大一都要查寝,”陶然说,“不回去被发现了是要记过的。”   “我就不信了,现在的大学生能都那么老实,个个都不敢在外头过夜??”   那倒也不是。陶然笑了笑,说:“也不是不能,不过得给他们说一声,让我们班隔壁宿舍的人帮下忙应付一下。”   “那你赶紧回去说一声,”他住的地方就在大学旁边,来回也就十几二十分钟,“快去快回。”   “你不怕我去了不回来?”   “你试试。”   陶然就回了一趟学校,跟刘威他们说了一声。刘威问:“你要跟你六叔睡?”   “嗯,好久没见了,聊聊天,查寝的时候帮我挡着点。”   他们刚吃过盛昱龙的饭,自然要帮这个忙。陶然却没急着回去,而是去澡堂洗了个澡。   今天晚上盛昱龙肯定没那么老实,他要洗的干干净净的比较保险……   结果他洗完澡回来,刘威就对他说:“你可回来了,你手机一直响,我看对方一直打,就帮你接了一下,是盛六叔的电话,我跟他说你洗澡去了。”   “啊?”陶然有些尴尬。   刘威纳闷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谢谢了。”   陶然换了身衣服,就去了盛昱龙那里,果不其然,盛昱龙一开门,就不要脸地冲着他的脖子闻了闻,笑嘻嘻地说:“香喷喷啊,洗澡去了?”   陶然有点窘迫,强装强势说:“对啊,怎么了?我不能洗澡么?”   “好好的怎么洗澡了?”   “南方人洗澡都勤快,我们学校澡堂洗澡也便宜。”   盛昱龙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你们学校澡堂是公共澡堂么?”   陶然点点头:“对啊,大家伙脱光了一起洗。”   “你怎么去那种地方洗澡,”盛昱龙有些不满,“你不是最爱干净么?那一起洗的,你不怕别人尿里头?”   陶然说:“是淋浴的,又不是大池子。”   盛昱龙还是有点不高兴,说:“你怎么不去学校外头洗,外头的澡堂也是公共澡堂么?没有单间的么?”   陶然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往床上一坐,晃着脚说:“骗你的,我们学校的澡堂有隔间,不是北方大澡堂。”   他说着就笑着伸腿蹬了盛昱龙一下:“你看你心眼小的。”   “你是我一个人的,怎么能叫别人看,这叫心眼小?自己的人脱光了让别的男人看,那不叫心胸宽广,那叫傻逼!” 第126章 冬日暖洋洋┃人暖情更暖   盛昱龙当然不会轻易放过陶然, 他要逼陶然做一件他以前都不愿意做的事情。   ---然后陶然就做了。   ----   这一天夜里刮了很大的风,陶然躺在床上,看着黑漆漆的夜晚, 旁边是盛昱龙的呼吸声。盛昱龙说的没错, 广州的冬天也是很冷的,这个房间也冷, 所以两个人睡在一个被窝里,会觉得格外暖和。   他很贪恋盛昱龙暖和的身体, 希望每天都能这样一起睡。   陶然其实不是个欲望很重的人, 比较克制, 规矩,人也清冷,是盛昱龙点燃了他。   他摸着盛昱龙的胳膊, 开始想他以后要怎么办……他和盛昱龙更长久的以后,一生一世都和这个人在一起。   盛昱龙租住的地方距离服装厂其实并不近,因此并不能每天都过来睡。偶尔哪天休息有时间了,陶然就带着他满广州到处逛。   他以前也经常来广州, 但还真的没有好好看过这个急速发展的城市。陶然才在这个城市几个月,竟然大部分景点都逛了一遍。   “你倒是过的痛快。”盛昱龙说。   “我们宿舍没事就喜欢组团出来逛,”陶然说,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以后有机会,我肯定天南海北都走一遍。”   “一个人走还是跟我一块走?”   陶然笑着说:“跟你一块, 跟你一块。”   盛昱龙发现了陶然惊人的自理能力,出门去哪,吃什么,去的时候什么路线,回来的时候又是什么路线,他全都计划的井井有条,比导游都称职。俩人去了广州的中山纪念堂,黄花岗七十二烈士陵园,沙湾古镇,石室圣心大教堂等等,吃了云吞面,蒸肠粉,喝过及弟粥,吃过西关小吃。在长海的时候都是盛昱龙带着陶然去吃,如今换过来,陶然带着他去吃。   白天吃美食,晚上喝牛奶。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长海那边已经催盛昱龙回去。这一次的离别要远比上一次伤感,如果不是知道没办法,陶然肯定开口让盛昱龙留下来。   “年前我就不来了,”盛昱龙说,“好在你也快放寒假了。”   还有一个多月。   其实真要分开了,一个多月过的也很快,他们俩一个生意忙,一个要忙着准备期末考试,都不会很闲。但事实是一回事,离别的不舍又是另一回事。退房之前,俩人又腻歪了好长时间,吻的难舍难分的。   刘娟打电话过来说,长海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场雪,据说下的还很大,席卷了大半个中国,连广州也开始连绵阴雨。陶然很担心盛昱龙一路上的安全问题,让盛昱龙休息的时候给他打电话。   长海的雪真的下的特别大,路上厚厚的一层,市一中都停课了两天。   天冷,余和平的衣服都不够穿。梁成东就带着他去买衣服。   余和平这段时间吃的比以前要好很多,学校的伙食还可以,晚上和周末又有梁母给他做大餐,终于赶在98年的年尾胖了一些,气色也好看了。他以前太瘦,很多衣服都撑不起来,如今身上长了肉,穿衣服也比以前好看了。梁成东给他买了一条加绒的裤子,一个羽绒服,是那种带毛的羽绒服,余和平穿上之后越发显得白皙,脸小,很是俊秀。   “先生,您看看您儿子穿上这身是不是很好看?”导购员很热情地套近乎。   梁成东和余和平都愣了一下。梁成东有些尴尬,咳了一声,说:“是好看。”   他心里其实在想,他看起来有那么老么?像余和平的爸爸?   回到家之后,梁成东就认认真真照了照镜子。他的长相其实算是年轻的长相,身材维持的也很好,他一直觉得自己看起来比实际要年轻很多。   可是这世上也不是没有年轻的爸爸。大概导购员就是认为他们俩属于早婚早育的情况。   梁成东感到有些别扭,对余和平说:“咱们俩一块走,都有人认为咱们是父子俩了。”   余和平说:“你说卖衣服那个吧?”他也记得很清楚,“她是看咱们俩感情好,像父子吧?”   他说完腼腆地笑,梁成东愣了一下。   他真没想到余和平找了个这么刁钻的角度,让整件事立即变了个味道。   带了点撩拨的意思,变相地说他们俩感情亲密。   梁成东摸了摸余和平的头发。   余和平凑上来想要亲他,他也没有拒绝。   虽然只是啄一下,不是深吻,余和平也满足的很,踮起脚尖的时候身体微微颤动,那是兴奋和激动导致的。他的这种兴奋和激动,梁成东自然也看在眼里,不能不说,他很受用。   能被一个年轻而好看的人这样爱,亲一下都满足成这样,无疑是对他的最大褒奖。   而余和平也聪明地浅尝辄止,并没有延续他一贯的疯狂。他退了回来,仰着头,眼睛里都是爱情的光芒。   梁成东越来越喜欢这种感觉,一种无法言说的骚动。   他有时候也会觉得困惑,在余和平用一种无法掩饰的痴迷眼神看着他的时候,他问余和平:“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余和平趴在桌子上,有些害羞,又很热烈地说:“什么都喜欢。”   梁成东满足了他对于男人的所有幻想,高大的,英俊的,成熟的,有学识的,温文尔雅又正直的,可以信赖的,就算是比他大很多的年纪,在他眼里也是优点。可能他真的从小缺少父爱,他就爱梁成东这个几乎可以做他父亲的男人,他能在梁成东的身上感受到他所期待的一切。   他这一个月的补习好像初见功效,余和平的英语成绩有了极大提高,简直是飞跃似的。余和平说是他教的好。   “那你下次就再考高一点,有奖励。”   余和平期待地看着他:“什么奖励?”   “你想要什么奖励?”   余和平说:“跟你一起睡觉。”   梁成东笑了笑,眼神颇有些暧昧地看着他。余和平赶紧说:“就是单纯地抱着睡觉,不是要干别的。”   没想到梁成东点点头,说:“行。”   余和平都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解释那两句。   “要能考进班级前二十,你想干嘛干嘛。”梁成东又说。   余和平愣了一下,随即就惊喜问:“真的么?”   梁成东点点头,余和平又有些泄气地说:“可是班级前二十我考不了,能不能低一点,四十名可以么?”   梁成东说:“当然不可以。”   虽然觉得希望不大,梁成东估计也是知道他考不了那么好才说这种话,但余和平还是很高兴,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但是他很怕梁成东说话不算数,于是便又问了一遍:“你是认真的么?”   梁成东说:“我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骗过你?”   那的确是从来没有的。梁成东是他最信赖的人。   余和平高兴的很,说:“我现在就去看书。”   有了这么一个目标,余和平也不再整天想着怎么跟梁成东更近一步了。他的目标,就是考进他们班前二十名。   他所在的班级是市一中的重点班,他第一次考试就考了个倒数第一,一直没能有起色,距离倒数第二名都有点距离。梁成东觉得这样容易打击他的自信心,所以就把他从赵友中的班级里调了出去,到了普通班,12月份的月考,余和平考了倒数第八名。   县城里的差生,到市一中只会更差一些,而他们班有六十多名学生。   余和平就给自己定了个计划,距离高考还有六七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他要在六七个月的时间之内,进步四十名,每个月都要进步才行。   虽然难,但想一想感觉并不是完全不可能。这或许就是梁成东的聪明之处,他懂得那个度,既有难度,又给了余和平希望。   要鼓励一个人去做他不愿做,或者对他来说很苦很难的事,最好的诱饵莫过于许诺给他最渴望得到的东西。梁成东在后来都一直很得意于自己当初的这个提议:这是一石二鸟,双方受益的美事。   余和平迸发出人生以来最强烈的主动的学习愿望,夜夜学习到深夜,再找梁成东补习功课,就不再是以前那种老是傻笑或者看着梁成东发呆,而是认认真真地学习。   梁成东也很认真地教导他,不光是英语,梁成东的其他科目也都还可以,基本上每一科都能指导他。余和平愈发觉得梁成东很厉害,他觉得梁成东很完美,什么都会。   余和平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大概就是遇到了梁成东。如果换做别的男人,可能早就对他的纠缠避之不及,也可能早就贪图他年轻的身体,不负责任地享受他的爱慕,玩弄他的感情,更不会在他成长的道路上,帮助他这么多。   梁成东从始至终都用一种极其负责任的态度,在为余和平的一生做打算,帮助他,引导他,关心他,呵护着余和平成长,到最后终于成为一个截然不同的,新生的余和平。 第127章 冬日暖洋洋┃99年来啦。   98年的年末, 一部电视剧突然火爆大江南北,赵薇和林心如主演的《还珠格格》在大陆上映了,几乎一夜燎原。   余和平他们班课间时间都在讨论这部电视剧, 那些对琼瑶剧一直都感兴趣的男生也都说, 这个剧和以前琼瑶的电视剧不一样,小燕子又漂亮又可爱, 紫薇更是温柔似水,古典美人一个。   他们班里的同学多多少少都有看过, 就余和平没有。   他家里没电视, 梁家的电视, 如果是梁成东在看,十有八九在看纪录片或者新闻,如果是梁母, 她倒是看电视剧,但不是《还珠格格》。   他也不想看,他现在一门心思都扑在学习上。这世上,没有比爱情和生理需求更能逼迫一个人努力的了。他简直用功到有些疯魔, 梁母都有些担心他的身体,因为每次余和平来,她都觉得余和平有些睡眠不足的样子, 眼睛里都是红血丝,人也很疲倦。   “你都是几点睡?”梁成东问。   “十二点。”   “这么晚?”   “不努力,成绩怎么能提高,”余和平说, “不过我早晨起的来。”   “那也不行,你十二点起,早晨五点多就又要起床,一天就睡那么点,身体怎么吃得消。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你这样反而容易适得其反,学习不重效率只重时间,也不是正确的学习方法。”   梁成东就给他制定了一个作息时间表,要求他每天十点钟准时上床睡觉。   如此过了一周,余和平的气色果然就好了很多,周末的时候,梁成东还会带他出去散散心,跑跑步,给他减压。   余和平渐渐也摸索到了一个正确的学习方式,不再那么急于求成。说到底,他能不能考进班级前二十名还不一定,也确实没有必要为了这个未必能实现的目标忽视了日常的相处。   盛昱龙回到长海之后,他原来相中的那个楼盘也开盘了,他去了一趟陶建国那里,问他们家要不要买。   “要是想买,但是钱不够,就跟我说,我帮你们垫上。”盛昱龙说。   “倒不是只是钱的问题,”陶建国说,“我就是觉得我跟你嫂子两个有必要在城市里安家么?我们老家的房子好好的,以后等陶然工作了,成家了,结婚买房什么的,我们得给他攒点。他以后说不定在哪里工作呢,可能就留在广州了呢,广州的房子我听说可不便宜。”   但是过了几天,盛昱龙说他拿到一套房,便宜的很,比均价低了一半多。   能便宜这么多,的确是没想到,简直属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基本属于买了必赚的买卖。陶建国就有些心动了,和刘娟商量了一下,拿出家里的所有积蓄,又东拼西凑了一点,也买了一套小户型,八十多平的。   刘娟比较谨慎,还专门跑去看了一下,发现他们家买的房子就在盛昱龙买的别墅区的隔壁。   陶建国有些纳闷,说:“这地方都差不多,怎么房价差了那么多?”   他就怀疑是盛昱龙从中做了点手脚,房子的原价可能没那么便宜……因为盛昱龙老早就准备买那个房子,当时说的房价还挺贵的。   “你别想多了,即便你们兄弟感情好,那也不至于到给你买房的地步。”刘娟说。   那倒也是,亲兄弟也不会,不是说结拜兄弟不能这么好,而是这么个好法,不正常。   陶家整体上看起来日子也蒸蒸日上,儿子上了名牌大学,夫妻俩都有了正经的工作,每个月赚的也比以前多了,家里有套房,在市里也买了一套。陶建国干活都有劲了。他想着长海市的这套房,如果以后陶然回来工作,就给他,如果陶然不回来,等过几年房价涨了,就卖出去。他常听说有人靠倒腾房子发家的,朱家园那一片听说以后会是重点发展区域,除非政策有变动,否则房价上涨是必然的。   盛昱龙在陶建国夫妇跟前属于闷声不响做好事,但是告诉了陶然,他们家买的那套房,他添补了很多。   “你干嘛这样?”陶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高兴。   自己的对象对自己爸妈好,那当然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即便只是为了讨好他……对象肯花心思讨好你,那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我是想着,市里的生活条件肯定要比县城好,不管是便利方面,还是以后的医疗,养老方面,都不是县城能比的。朱家园那边有山有水,环境很好,而且你以后不管是回来上班,还是留在外地,回市里总比回县城方便,不用来回倒车……要是你将来留在长海,住得近,不也方便咱们照顾么?”   盛昱龙说话已经会用“咱们”了。   他隐约描绘了一副很美好的图景,陶然听了心里暖烘烘的,问:“离你的新房子很近么?”   盛昱龙点点头:“就隔一条街,拐个弯就到。”   “那你怎么不买在一个小区,最好对门,不是更方便?”   “那不行,那我不成跟丈母娘老岳丈住一起了么?我不让你跟公婆一起住,你也别让我跟你爸妈一起住。咱们俩还是得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不然干点事都不方便,也尴尬,远香近臭你懂不懂。”   陶然就哈哈哈笑了起来,说:“你想的倒挺远。”   陶然其实没有想过那么远的事,他还不到十九岁,还很年轻,即便是将来如何面对他爸妈这件事,他也没有过多去烦恼……这是太遥远的事情了,他和盛昱龙其实都没有短期之内公开的打算。   如果可以,最好一辈子都不公开,在那个年代,那个社会,陶然觉得他爸妈都未必听说过同性恋这个词,可能都不知道男人也可以爱男人。既然公开是注定的伤害,那就尽量不要公开……反正他们还有大把时光来筹谋这件事。   其实他觉得盛昱龙之所以对他爸妈这么好,有补偿的成分在里面。不光他这么觉得,周强也这么觉得。   因为盛昱龙其实并没有多少存款,当初做生意就借了周芳不少钱,这一次不好意思再跟她开口,所以陶家那套房子的钱,他是管周强借的。   周强其实比他有钱,家里有个管家婆,赚的钱大部分都攒起来了。听说盛昱龙要借钱给陶家买房,他有些不大高兴,说:“你倒是会来事。”   “那房子现在买,将来只赚不赔,我觉得他们家不买一套实在可惜,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周强说:“你这是在补偿他们夫妻俩么?”   盛昱龙抿了抿嘴,说:“你小子怎么一提到这些就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   周强说:“你既然觉得对不起人家,就别祸害人家儿子。”   “我们俩是自由恋爱。”盛昱龙说。   “你也好意思说自由恋爱。”   “本来就是自由恋爱,我能保证给他别人给不了的,能保证让他这辈子过的幸福,这不就够了么?难道让他去结婚生子,过普通人的生活,对他来说就是好的?”   他前段时间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到底什么样的人生才是值得的,是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人会越来越自私,还是说爱情会让人蒙蔽双眼。盛昱龙对待这件事的看法,也在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改变。   他一开始觉得他给陶然的再多,也比不上陶然作为一个正常男人拥有的多。可是随着他和陶然感情的加深,他这些观念开始变了,他开始越来越觉得,自己才是世上最能让陶然幸福的人。   难道他松手,让陶然去跟一个女的结婚,陶然就能过的更幸福么?这世上有哪个女人会比他更爱陶然?有哪个女人能比他更能照顾陶然,给陶然优质的生活条件?   他爱的越来越理直气壮,是陶然对他的爱,给了他这种自信心。   周强明明觉得这都是狡辩,偏偏被盛昱龙说的哑口无言,最后不知道说什么,掏钱完事。   因为有一点是肯定的,盛昱龙的存在对陶然是好是坏暂不下定论,但对于陶建国夫妇,那肯定是弊大于利的。   能帮着兄弟补偿补偿那对可怜的夫妇,他还是要伸手,毕竟他也很喜欢陶建国那个人。   他其实也不是故意责难盛昱龙,而是他这么久翻来覆去地想,都想不出这段感情能有什么好结果。   想不到解决的办法,一设想就是惨烈后果。   兄弟反目,母子成仇。   想想他头都大了。   不过这样也好,他觉得两个男人过一辈子,太难了,多经受点苦难也好,来之不易,才会倍加珍惜。血泪滋润了土壤,爱情的种子才能生根。   98年的最后一天,是在寒冷的北风中过去的,全国都在降温。盛昱龙躺在床上跟陶然打电话。   陶然他们宿舍的一起出来,和广州市的市民们一起跨年,外头闹哄哄的,很热闹。   突然电话那头更闹哄了,盛昱龙听见窗外的鞭炮声隆隆作响,这是长海市的跨年礼赞,然后听见陶然在电话的另一头兴奋地喊:“盛昱龙,新年快乐,在放烟花,你听见了么!”   那么喜悦的,兴奋的声音,隔着电话都能想象那一张青春洋溢的,幸福的脸。   1999年就这样到来,他们俩此生共度的第一个新年。 第128章 冬日暖洋洋┃放假啦   新年的第一天, 陶建国和刘娟在家里吃火锅,陶建国打了电话叫盛昱龙一起过来吃,结果盛昱龙没空。   他新年第一天忙着应酬, 晚上又回了一趟盛家……他如今也就是逢年过节回去一趟。   饭桌上又说起他结婚的事, 盛昱龙撂了一句话:“我没有结婚的打算。”   盛父虽然生气,奈何拿他没有办法, 家里其他人则有些尴尬,这话题很快就差过去了。   大家都觉得盛昱龙生性爱玩, 走的一向不是普通人走的路子, 性子野, 没人管得住……其实大家也没那么想要管他,亲爹都管不住,何况他们。   盛昱龙没来, 陶建国和刘娟就自己吃,大冷天夫妻俩围在火炉旁吃火锅,再喝点米酒,也算惬意自在。陶然打了电话过来, 说他和全班同学一起出来玩,晚上会一起聚餐。   “你们什么时候放假?”   “具体还不知道呢,听班长说是一月二十前后。”   那也没多少天了, 夫妇俩还挺想他的。   余和平这一天却是和梁母一起过的,梁成东和同事聚会去了,一整天都不在家,到了晚上才回来, 带着梁母和余和平出来吃了个饭。   到处都是新年的气氛,每家餐馆都生意火爆,隆冬腊月,却到处都是烟火气。   吃完饭回到家里,梁成东给了余和平一个盒子。   余和平接在手里问:“是什么?”   “给你的新年礼物,回家再看。”   “我都没给你准备什么新年礼物。”他没收过礼物,也没送过礼物,所以都没有想到。   梁成东将怀里的小白交给他,说:“等以后你毕业了,上班赚了钱,再送我不迟。”   余和平抱着小白下了楼,突然又跑了上去,跑到梁家门口喊道:“梁叔叔!”   梁成东过来开了门:“怎么回来了?”   “你下来看看,外头有好东西。”   他说着拉着梁成东就下了楼,刚走到楼下梁成东就发现了。   下雪了。   “前几天不是刚下过。”又不是初雪,梁成东大概不懂余和平为什么会这么激动。   “那不一样。”余和平仰着头说:“这是新年的第一场雪呢。”   梁成东就笑了,英俊而温和,伸手拂去他头上的雪花,说:“外头冷,赶紧回家去吧,下雪了,我给你的礼物也正好用得到了。”   余和平一听这话,就有些等不及了,把怀里的小白递给梁成东,说:“那我现在就打开看看。”   他解开彩带,将盒子打开,原来里面是条红色的围巾。他抬起头来,梁成东抱着小白说:“戴上试试。”   余和平就把那围巾围上了,可是他不懂围巾的围法,就一圈一圈缠在脖子上。梁成东看不过去,把小白又还给他,自己把围巾解开,重新给余和平围上,在路灯下看了看,点头说:“很好看。”   黑色的羽绒服,红色的围巾,衬托得余和平小脸更白皙,精致。   “很暖和。”余和平笑着说。   “回去吧。”梁成东轻声说。   余和平点点头,抱着小白往家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见梁成东双手插在裤兜里,还在原地站着看他,雪花落满他的肩头。   余和平一晚上睡觉都没有把围巾取下来,围着睡了一夜,做了一个很甜美的梦。   -----   一月过的是最快的,月末的时候期末考试,考完之后陶然终于放寒假了。   刘娟提前一天就激动的不行,给陶然晒被子,打扫房间,买了一堆吃的。盛昱龙开车去车站接他,她就已经开始在家里开火做饭了,正在炖老母鸡呢,就听见外头陶然在喊:“爸,妈,我回来啦!”   刘娟赶紧从厨房里跑了出来,用围裙擦着手说:“哎呀,这么快。”   “六叔去车站接我的。”陶然背着包进来说。   “我知道。”刘娟说,“就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我看前几天下雪,新闻上说很多火车都晚点呢。”   “我坐的这趟车没晚,”陶然放下包,看了一圈:“我爸呢?”   “年关了,服装店生意忙,他走不开,说中午回来吃饭。”刘娟高兴地打量着陶然,倒把陶然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说:“不认识了?”   “好像瘦了一点。”刘娟说。   “回家之前我还专门在学校外头的药店称过呢,瘦两斤。”   “那寒假在家,妈给你做点好吃的好好补补。”   她刚说完就见盛昱龙提着陶然的行李箱回来了,冲着盛昱龙笑了笑,说:“老六辛苦了。”   “没事。我去接我大哥回来。”   陶然赶紧跟了出去,盛昱龙出了大门,回头笑着看了他一眼,陶然比较兴奋,站在门口鞠躬说:“您辛苦了。”   “小样儿。”盛昱龙说:“赶紧回去换件衣服,家里可比广州冷多了。”   等盛昱龙开车走了之后,陶然才又回来,换了一身衣服,给刘娟打下手。   母子俩聊起陶然在学校里的生活,大概半个多小时,盛昱龙和陶建国回来了。   陶建国也想陶然,不过他大男子主义,表现的比较克制,只跟陶然说了一句:“回来啦?”   陶然点点头,说:“嗯,回来了。”   父子俩几个月不见,竟也没多余的话讲。   盛昱龙比较忙,吃了个午饭就回去了。陶建国也要回店里去,陶然去睡觉了。   他坐的夜车,都没睡好。   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他眼睛都没睁开,摸到手机接通了,说:“几点了?”   “睡觉呢?”盛昱龙轻声说,“快六点了。”   陶然“嗯”了一声,说:“睡了一下午。”   “你什么时候到我这边来住两天?”盛昱龙问。   陶然坐起来,外头有些冷,他抱着被子说:“去你那儿住?”   “来我这住两天,不过分吧?”   陶然就笑了,声音有点沙哑:“你想干什么?”   “盖着棉被聊聊天。”   “这样不就能聊。”陶然笑着又躺下来:“你心里那点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不去,我在我自己家住的好好的,无缘无故去你那里,我爸妈该起疑心了。”   他这话刚说完,就听见外头响起了敲门声,紧接着刘娟就开门进来了:“听见你说话,醒了?起来吃晚饭吧,中午剩下的鸡汤,都给你留着呢。”   陶然“嗯”了一声,对盛昱龙说:“不跟你说了,我起床吃饭。”   他说罢就挂了,刘娟却在门口倚着,笑道:“跟谁打电话呢,一回家就联系?”   陶然说:“跟我六叔。”   “中午不是刚见了,怎么又打电话,有什么事么?”   “他问我能不能去周奶奶家住两天,说周奶奶想见我。”   陶然说完脸有些红,但神态淡然,低头穿鞋。   要是这话是盛昱龙说的,刘娟可能不会答应,不过既然是周芳说的,刘娟就不大好意思让人失望,只说:“这个周姨倒是对你挺好的,给你送手机,一回来还就想见你。”   “不止呢,我上班那个聚福楼,也是她开的,她疼六叔,顺带着就疼我了。”   “那就去他们家看看,”刘娟说,“人家既然对咱们好,咱们也该记着点人情,明天我去买点东西,你拿着过去。”   陶然点点头,有些羞愧。   第二天上午盛昱龙就开车过来接他了,走的时候对刘娟说:“我干妈可能留他住两天,行么?”   那刘娟还能怎么说,只能笑着说:“那怎么不行呢,就是给她们家添麻烦了。”   “不麻烦,她一个人住也寂寞,巴不得陶然在她那长住呢。”   盛昱龙就正大光明的,理所当然地把陶然给接走了。陶建国晚上下班回来,发现陶然不在家,就问刘娟。刘娟说:“说是老六的干妈,那个周姨,想陶然了,让陶然去她那边住两天。”   陶建国倒不是觉得不能去:“起码在咱们自己家呆两天再去住,怎么一回来就跑别人家去了呢?”   刘娟撇撇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老六开的口,我怎么好不答应。”   陶然才在家住一晚上就去别人家了,夫妻俩都有些怅然若失的,快睡觉的时候陶建国忍不住给陶然打了个电话:“别在人家家里久住,住两天就回来。”   陶然点点头,说:“知道了,后天就回去。”   挂了电话,他去看盛昱龙,盛昱龙正给他端洗脚水,端着热气腾腾的盆子问:“后天就回去?”   陶然已经脱了鞋,抬着白白嫩嫩的脚丫子说:“对啊,你还想我在这住几天?”   盛昱龙把洗脚盆放下,蹲在他前面说:“起码也住个三四天,你寒假有一个多月呢,在我这住的零头都没有。”   陶然把脚放进热水里,说:“本来我一天都不该出来住的,我这都是骗我爸妈了。”   盛昱龙盯着他的脚丫子看了一会,抬头问:“你觉得是我对你好,还是你爸妈对你好?”   陶然觉得这问题很幼稚,笑着说:“都好。”   盛昱龙不答应:“总有前后顺序吧,谁对你更好?”   “你对我的好,跟我爸妈对我的好,不一样,没法比。”   盛昱龙就笑了,伸手去摸陶然的脚,往他脚背上撩水,问:“怎么不一样?”   陶然缩了一下脚,说:“你会给我端洗脚水啊。”   “我何止能跟你端洗脚水呢,”盛昱龙有些热切地说,“你要是从了我,我伺候你撒尿都行。”   陶然伸出脚踹他,谁知道盛昱龙却抓住了他的脚,摸了一把,说:“脚都是嫩的。”   “你看吧,我就说不一样,我爸妈对我好,那是疼我,你对我好,是有非分之想!”   “这话说的没错,也错了,”盛昱龙放下他的脚,蹲在他跟前说:“我不是因为想睡你,所以对你好,而是想睡你,同时也对你好,这两者是并列关系,不是因果关系。”   “你还知道并列呢,”陶然用脚撩了水往他身上泼,“你还知道因果呢。”   “撩撩撩,我看你是不打算洗了。”盛昱龙说着便上前,一把将陶然扛到肩上,直接把他扛到卧室里去了。 第129章 冬日暖洋洋┃端倪   第二天一大早陶建国就去上班了。刘娟见天气难得晴朗, 便把陶然带回来的脏衣服洗了,刚晾晒上,就听见外头传来敲门声, 她过去开门一看, 竟然是余和平,手里还提着东西。   “刘姨。”   “和平来啦, 快进来。”   “我来看看陶然,他应该放假回来了吧?”   “回来了, 刚回来没两天, 不过你来的不巧, 他去一个亲戚家了,说要在那住两天呢。”   余和平偶尔会来他们家,每次来都会买点东西, 东西不多,但刘娟喜欢这份心意,说:“不是跟你说了,再来不要买东西, 你一个人花钱的地方多着呢,省着点。”   余和平笑着说:“这是梁奶奶让我带来的,他们老家的人送的粉条, 让我带来给你和陶叔尝尝。”   刘娟高兴地接过来,说:“那真是多谢了,替我谢谢梁婶。”   陶然不在,余和平也没久留, 刘娟送他出门:“等陶然回来,我让他去找你玩,你放假了么?”   “还没呢,我们补课。”   刘娟收了人家的粉条,就让余和平给梁母带了点意大利面:“这是陶然他六叔给的,说是什么外国的面,泡软了煮着吃,这是作料,味道还行,也让梁婶他们尝尝。”刘娟心细,分了两份:“这一份是给你的,你一个人住,要是哪天懒得做饭,就下这个面,方便。”   基本上余和平每次来,刘娟都不会让他空着手回去,她想着余和平小小年纪就孤家寡人一个,很是怜爱他。余和平一开始还很见外,每次都推脱好久,如今都习惯了,很自然地接过来,说:“谢谢刘姨。”   以前的“刘阿姨,”如今成了“刘姨”,以前的“陶叔叔”,如今成了“陶叔”,一字之差,其中的感情却很不一样了。这样的感情让余和平很温暖,走路都比以前要欢快一些,刘娟看着他的背影走远,恍惚像看见曾经的陶然。   陶然在盛家住了两天,离开的时候和盛昱龙难舍难分的。盛昱龙以前最瞧不上情情爱爱的腻歪,没想到如今自己打了自己的脸,不舍得陶然走。   他还是那句话:“等开学你就又要走了,就在家这一个多月,还不多跟我住两天?”   “我妈一直催我呢,想跟我一起回老家看看我姥姥。”   老人家也想他啦。   盛昱龙只好把陶然送了回去,陶然答应他没事就来他这边玩。   不过夜,白天过来溜达溜达还是可以的。   刘娟见陶然回来换了新衣服,问:“你周奶奶给你买的?”   陶然说:“不是,六叔给我买的。”   刘娟点点头说:“是好看。不过他自己就是卖衣服的,还要去别的店买。”   盛昱龙在穿上并不讲究,一个迷彩服就能穿几年,不过他对陶然花钱很舍得,自家厂子里出的衣服,他觉得不够好,给陶然买的都是比较贵的牌子。   刘娟已经一个多月没回长明县了,这次回去买了一堆东西,吃的穿的用的,要不是来回不方便,她都恨不得连年货一起买了,母子俩大包小包地拎着过去,在刘家呆了一天,傍晚的时候回了他们在县城的家。   第二天母子俩就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大院的邻居们见他们回来了,都过来跟他们说话,问陶然在大学的情形。   大家对刘家都很羡慕,这两年下岗的那么多,别人家一下岗,就跟天塌了似的,谁家像陶家这样,夫妻俩都下岗了,日子却越过越红火。   “托建国他兄弟的福,”刘娟笑着说,“不然我们这日子,还不知道什么样呢。”   大家都夸盛昱龙仁义,对陶家真是没话讲。陶然在旁边听的高兴,就跟大家都在夸他似的。   回市里的路上,他问刘娟:“妈,六叔对咱们家很好吧?”   刘娟说:“你说呢?以前不了解,觉得你六叔这人不靠谱,没想到接触下来,发现这人真不错。哎,对了,最近我在超市里认识一个大姐,她有个女儿,才二……”   陶然不等她说完就说:“你们怎么又张罗起来了?”   刘娟就笑了,说:“咱们家也没能有什么回报他的,我想着你六叔如今事业顺利,什么都不差,就差个老婆了。他年纪也不小了,我跟你爸要是能给他介绍一个,咱们两家关系不是更好么?你回去问问你六叔的意思,他要是愿意,我就介绍他们见见面。”   “他肯定不愿意,”陶然说,“去年给他介绍几个,什么结果你都忘了?”   “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你六叔这个年纪是想法变的最快的年纪,昨天不想,可能今天就想了呢。你去问问再说。”   陶然只好点点头,说:“知道了。”   刘娟笑着看他,问:“你呢,在大学里有没有遇见喜欢的女孩?”   陶然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没有。”   陶然年纪还小,刘娟也不着急,于是便没有继续问下去。   过了两天,盛昱龙来他们家吃饭,聊天的时候委婉地谢绝了他们的好意,表达了自己目前不打算找对象的想法。刘娟就知道这是陶然已经递过话了。盛昱龙不愿意,她也不好强求,不过刘娟是真的觉得可惜……其实她能介绍给盛昱龙的,都是她觉得真心不错的,全都是年轻又漂亮的女孩子。   “也不知道他最后能找个什么样的,”晚上的时候刘娟对陶建国说,“这个看不上,那个不愿意。”   “我看他家里人都管不了他,咱们就更管不了了。”   “你这应大哥的,也不劝两句。他可真不算年轻了,你看过了三十还打光棍的,身边有几个?”   “他条件那么好,不用愁。”陶建国说。   刘娟叹了口气,去客厅倒水,走到客厅就听见陶然在打电话,也不知道在跟谁聊天,笑声一直不断。她喝着水在客厅里站了一会,走到陶然房门前听了听,就听见陶然笑,也听不清他具体说什么。   陶然从小性子比较安静,温和,其实很少这么笑。她回到卧室,对陶建国说:“陶然又在打电话呢,天天晚上不断的电话,也不知道是哪一个这么有闲钱。”   陶建国在看电视,闻言回头说:“那你也不说他两句,接电话就不要钱了?”   “我怎么没说呢,不过,”刘娟盘腿坐在床上,拉了一下陶建国的胳膊:“上次老六在,正好说到电话费的事,我就说手机费贵,守着家里的电话不打,干嘛老是用手机聊呢。结果老六说让陶然尽管打,电话费他来交……你说他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老六说白了算外人,自然只管对陶然好,你是孩子他妈,自然坏人该由你来当。”   刘娟推了他一把:“你怎么不当坏人呢。我算看透你了,陶然小时候,咱们俩是不是说好的,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慈母严父?这两年陶然大了,我看你一句重话不敢跟他说了,你是不是看孩子大了,又急着做好人了?”   陶建国笑着说:“孩子懂事,没犯什么错,成绩又好,又有礼貌,我还能鸡蛋里挑骨头?你这是亲妈说的话么?”   刘娟推了陶建国一下,自己躺到床上去了。   看情形,陶然十有八九是谈恋爱了,一般朋友或者同学,谁会天天打电话。儿子大了,开始有了自己的心事,什么都不跟她说了,刘娟其实有些失落。   二月一号,长海市电视台也开始播《还珠格格》,这电视剧太火了,陶然在学校的时候就有听说,见长海电视台要播,便每天晚上守着看。这电视剧老少皆宜,属于合家欢类型的电视剧,小燕子活蹦乱跳,紫薇温柔有才气,再加上一众俊男美女,总能找到自己喜欢的那道菜,所以全民追着看,就连陶建国这种不大爱看电视剧的也经常看的哈哈大笑。冬日天冷,一家三口坐在床上看电视,日子别提多温馨了。   不过陶然的手机仍然每天晚上都会响,手机一响,陶然就赶紧出去打电话了,刘娟看了陶建国一眼,说:“你看……”   陶建国笑了笑,说:“要不你问问?”   刘娟不是没有问过,但陶然就说没有谈,她有什么办法。   如此过了三四天,有一天陶然在他们卧室看了两集电视剧,手机也没有响,反倒是刘娟有些不习惯了,问说:“今天怎么没人给你打电话呢?”   陶然正看预告看的乐呵呵的,随口说:“我让他等我看完电视再打。”   搞了半天,不是不打了,而是延迟了,还等他看完电视再打。   刘娟心想,这是谁家的闺女,这么善解人意好说话。 第130章 冬日暖洋洋   等到陶然看完电视回去之后, 果然又听见他在隔壁打电话,好像是在讲《还珠格格》的事,可能因为刚看完电视, 比较兴奋, 声音也比平时大一些,说今天看到哪一集了, 讲了什么故事,有什么精彩看点。   刘娟说:“又在打电话了。”   陶建国已经上床准备睡觉, 躺下来说:“你要实在想知道对方是谁, 等哪天看看他手机通话记录不就都知道了?”   刘娟说:“看了有什么用, 难道我还打过去问人家姑娘是谁?”   陶建国笑着说:“那你担心个什么劲?”   刘娟脱鞋上了床,说:“瞎操心呗。”   再过半个月就要过春节了,家里开始陆陆续续准备年货, 结果盛昱龙隔三差五就跑过来给他们送年货,今天送点面粉,明天送两桶油,说是他朋友给的。   刘娟深信不疑, 对陶建国说:“这老六的兄弟都是什么人呢,一个个都这么有门路。”   “他认识的人多了去了,他那群发小, 十个有六个都是的当官的,不稀奇。”   周末余和平终于放假了,陶然去他家看他,正好碰见梁母也在, 要领着小白下楼去散步,看见陶然来了,热情地问他什么时候放假的,大学生活怎么样,最后说:“中午和和平一起来我们家吃饭,我中午包饺子。”   陶然笑着答应了,等到梁母下了楼之后,才高兴地看向余和平:“你好像吃胖了。”   余和平待他客气的很,给他倒茶,又是拿瓜果出来给他吃,言谈举止完全不像俩人上次见面时候的样子,感觉整个人都成熟了很多。   陶然来的正好,余和平正好有两道题不会做,就让他给自己讲解,正讲着呢,外头传来了敲门声:“和平,开门。”   是梁成东。   余和平赶紧过去开了门,梁成东笑着问:“就知道你周末也不肯出门,走,带你出去透透气,今天天气那么好。”   “今天不行,家里有客人。”   梁成东这才发现陶然站在客厅里笑着看他,愣了一下,语气略有些不自然,说:“陶然来了。”   “梁老师。”陶然笑着说,“我来看看平哥。”   “那你们俩玩吧,我先去了。”   陶然有些惊愕,看着余和平送梁成东出了门,隐约听见梁成东说:“你跟陶然出去转转,别老窝在家里看书。你上次不是说近视了,要我给你配个眼镜么?”   不一会余和平就回来了,陶然笑着说:“梁老师怎么这么见外,也不进来坐坐。”   “他有别的事。”余和平说。   “你跟梁老师他们家相处的挺好的吧?”   余和平点点头,说:“他们家都是好人,跟你们家一样。”   陶然就笑了出来,说:“我听我妈说了,你复读的事都是梁老师给办的。”   俩人在家里呆了一上午,陶然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中午要在梁家吃饭。刘娟说:“早知道让你给梁家带点东西过去了,空着手怎么好去呢?”   “我带钱了,等会出门在小区外头买点。”   挂了电话,却见余和平进了卧室,不一会拎了一箱牛奶过来,对他说:“你把这个拎着吧,没拆封的。”   “这是……”   “你拿着给梁奶奶他们呀,”余和平说,“别再买东西了。”   陶然当然不肯要,可是余和平非要他拿着:“你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平时刘姨没少给我东西呢,我也没有什么可回报的。”   陶然见他越说越客气,“回报”两个字都出来了,只好接在手里。   他有点后悔来看余和平的时候没买点东西,主要是两个人都年轻,他就没想到这一层,如果余家还有长辈,他肯定不会空着手来的。   俩人到了梁家,余和平洗手去帮梁母包饺子,陶然说:“我也会包。”   “那也不能让你包,你是客人,你在客厅看电视吧。你看过还珠格格么,长海电视台在重播呢,最近特别火。”   陶然当然看过,看的还很入迷,就要跟余和平讨论剧情,结果余和平却没怎么看。他在旁边看余和平包饺子,竟然有模有样的,于是就笑着说:“你现在包饺子的技艺上升了啊,你还记得开学之前,你来我们家,跟着我们包饺子,包的那叫一个难看。”   余和平露出几分窘迫的神色来,说:“现在我会包了,梁奶奶教的。”   陶然去客厅里和小白玩,逗的小白汪汪直叫,正玩着呢,小白忽然不理他,直接朝门口跑了过去,陶然正好奇呢,就见房门打开了,是梁成东拎着东西回来了,笑着对小白说:“闻见味就来了?真是狗鼻子。”   梁成东去外头买了点小菜,味道很是诱人。陶然吃了觉得味道特别好,就问梁成东是在哪里买的。   “小区后头十字路口,是家老店,小菜做的很地道。”   从梁家出来之后,陶然就去那家店买了点小菜,准备带回家给他爸妈尝尝。回去的时候透过小区的矮墙看到梁成东和梁母在小区的长椅上晒太阳,余和平蹲在旁边的草地上,看小白打滚。   陶然很为余和平高兴,心里头暖暖的。   小菜带回家之后,刘娟和陶建国吃了也赞不绝口,这家店的老板不知道有什么独门秘方,味道特别好。陶然晚上给盛昱龙打电话的时候就忍不住也给他推荐:“我爸妈都说好吃,你有空也去买点尝尝。”   盛昱龙说:“我不去,你给我买来吃。”   陶然笑着说:“又开始撒娇了是不是?离你家又不远,你还有车呢。”   “那我也不去,就想吃你买的。”   陶然说:“那好吧,我明天买了给你送去,行了吧,盛大爷?”   真是甜蜜的负担! 第131章 冬日暖洋洋┃年关   第二天一大早, 陶然就爬起来去给盛昱龙买小菜了,他知道盛昱龙不爱吃剩菜,所以没买多, 买回来到了他家, 盛昱龙竟然还在睡觉,裸着膀子就过来给他开门了。   “你不冷啊?”陶然问。   盛昱龙眼睛都没完全睁开, 说:“你来这么早。”   “是你起得晚,赶紧洗漱一下, 我还买了点包子和粥, 热乎着呢。”   盛昱龙就去随便洗漱了一下, 陶然献宝似的把他买的小菜送上,问:“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盛昱龙说:“还行。”   “口味真刁。”   “你也吃。”   “我吃过早饭来的。”话虽然这么说, 盛昱龙夹了一筷子菜给他,他还是张嘴接了,一边吃一边点头:“这明明就很好吃。”   “好吃好吃,你买的都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点, 我先回去了。”   盛昱龙眉头一皱:“屁股没坐热呢,就走?”   “今天我们家蒸馒头,我得回去帮忙呢。”   快到年下了, 按着他们老家的习俗,都要蒸馒头。过年蒸的馒头和平日里做的馒头不一样,工艺更复杂,做的也多, 一般都要做上百个,可以一直吃到年后。这算是一年一度的大事,陶建国和刘娟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忙活了,半夜要起来好几遍,看面团的发酵程度。   以前在大院的时候,基本上一到年关,家家户户都要做馒头,一个大院的人都会互相帮忙,今天大家都给你家做,明天大家都来我家做,人多,做的就快,一两个钟头就能完成。今年他们都要全靠自己了。   陶建国力气大,揉面的活交给他,除了做馒头,还要做一部分菜包子,陶然就在旁边擀面皮,刘娟负责包,一家三口忙活到快中午,第一笼包子就放入锅里面去了。刘娟说:“陶然,去,给你六叔打个电话,叫他过来吃包子。”   陶然还在包最后几个,手上都是面粉,便说:“你给他打吧,我手上不得空。”   刘娟就去电话机旁给盛昱龙打电话:“你六叔电话号码是多少?”   陶建国在厨房里说:“旁边不是有记他电话?”   刘娟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陶然说:“用我手机打吧,上头有他的号。”   刘娟就去他兜里掏了手机出来,她还不会用手机呢,陶然一边包包子一边教她,刘娟说:“这哪有座机好用,打个电话还得翻半天。”   她不知道怎么就按到通话记录里去了,这一看不得了,竟然全都是盛昱龙,连个别的号都没有。   陶然存盛昱龙的号码,原来存的其实是“六叔”,后来俩人关系越来越近,他就改成了“盛昱龙”,这关系亲了,越是生分的称呼反而看着越暧昧,他有事没事就爱叫盛昱龙的名字。   刘娟心里突突直跳,陶然回头问:“找到了么?”   “找到了。”刘娟说着就拨了过去,电话很快就打通了,听盛昱龙说:“小子,舍得主动给我打电话了?”   那语气格外轻佻,亲密,听的刘娟心里一震,又有些尴尬,说:“老六,是我……我们家包包子,你陶大哥让你过来吃。”   电话那头盛昱龙似乎也惊了一下,随即就说:“嫂子啊,我以为是那谁呢……包包子是吧,可能去不了,我在外头跟人吃饭呢。”   “这样啊,那你忙吧……”   “要不下午你让陶然给我送点过来吧,好久没吃你包的包子了。”   那语气带了一点讨好的味道,刘娟笑了笑,说:“行。”   挂了电话,刘娟的心还是突突直跳。陶然问:“他不来?”   “说是在外头跟朋友吃饭呢,来不了。等下午你去给他送点吧,本来也做了他家那一份。”   “他一个人,能吃几个馒头包子,”陶然说,“他那个人才懒得动火呢,给他送他也未必吃,懒得很。”   “怎么这么说长辈呢?”刘娟皱着眉头看向陶然。   她恍然才发现,一向清冷而有礼貌的陶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起盛昱龙竟然已经那么随便,骄狂,完全和他平日里待人接物的态度不一样。   陶然见她眉眼有些严厉,便笑着说:“我说真话啊,给他几个就行了,他这人很少动火做饭的,都是在外头吃。”   刘娟没说话,忍不住又往下拉了拉通话记录,发现全都是盛昱龙,偶尔夹杂了一两个他们家的电话号码。   原来这么多个夜晚,陶然都是在跟盛昱龙聊天。密密麻麻,几乎每天都有。   刘娟的心凉了半截,她即便不知道世上还有同性恋这件事,也知道这样不正常。   第一笼包子要起锅了,陶建国在厨房喊刘娟,刘娟拿了馍筐过去,陶建国说:“起锅咯。”   他说完就把蒸笼第一格抬了起来,那蒸汽突突地往外冒,刘娟忽然叫了一声,手一甩,直接把陶建国手里的蒸笼给撞掉在地上,热腾腾的包子散落一地,陶建国却只顾着看刘娟的手:“烫着了?”   刘娟白皙的手红了一片,被刚才的蒸汽熏到了。   陶建国赶紧打开了水龙头,捏着她的手冲了一下,说:“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没事。”   陶然听见动静也跑了进来,弯腰要捡地上的包子,陶建国忙说:“别烫着你了。”   “我来吧。”刘娟拿了抹布,将地上的包子一个一个捡了起来,都脏了。   过年蒸馒头包子,最忌讳这种事了,谁家的馒头包子蒸得不好,会认为流年不利,夫妇俩心里都有些沉。陶建国安慰说:“没事,揭了皮还可以吃。”   刘娟没说话,抬头看旁边站着的陶然,心里头就更乱了。   下午的时候,她让陶建国去给盛昱龙送包子。陶建国干了一天活,累的不想动:“你让陶然去多好。”   刘娟说:“干嘛总让他往老六那里跑,你自己的兄弟,你不去谁去?”   陶然说:“你们别吵啦,我去我去。”   态度很是积极。   最后一笼包子,刚出锅的,还是热腾腾的。刘娟将包子包严实了,放进篮子里了,又用毛巾盖了一层,说:“早点回来。”   陶然点点头,提着篮子就出了门。刘娟送他到门口,站在巷子里看陶然一溜小跑,好像唯恐天冷,迟了包子会凉掉。   陶建国有点累了,就在卧室睡了一觉,天将黑才起来,看见刘娟一个人在客厅里坐着,没开灯,有一点晦暗。他将灯打开,刘娟才仿佛突然惊醒,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怎么这么坐着?”   刘娟站起来,说:“累了。”   “累了就到床上躺一会,陶然呢,还没回来?”   刘娟说:“没有……晚饭要怎么吃?”   “我还真不饿,煮点粥吧。”下午包子出笼的时候吃了几个,到现在都还是饱的。   刘娟就去厨房开火煮了点粥,做好的时候陶然回来了,在客厅里和陶建国说话。   “怎么去这么久?”   “强叔他们在六叔家里,我就留那玩了一会。”   粥做好之后,陶然却已经进卧室看电视去了。陶建国跟她说:“孩子说在老六在吃过了。”   夫妻俩就喝了点粥,也进房间来看电视。   时间还早,电视台都在播新闻联播,陶然长大了之后其中的一个改变,就是开始学会了和陶建国一边看新闻一边讨论,聊几句政治上的事。女儿小时候一般和父亲亲,大了开始和母亲说心事,儿子正好反过来,小时候跟妈妈亲,长大了之后开始和爸爸有话题。   刘娟觉得很是失落,心里沉沉的坐在床上。   陶建国最先发现了她的异样,问:“你这几天是怎么了,一直蔫蔫的,生病了?”   刘娟说:“没有,可能最近太累了。”   陶建国就让陶然做饭搞卫生:“一年了,也让你妈歇歇。”   陶然从小被教育的好,搞卫生做饭都是一把能手。其实和别人家的儿子比,陶然已经算是非常优秀了。   刘娟看他表现这么好,心中母爱泛滥,就很想问一问陶然。她希望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早点说开,自己也好放下,开开心心过个年。   她是不相信自己一向懂事听话的儿子会做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   可是几次要张嘴,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她是在试探自己的儿子,和一个长辈级的男人有没有什么怪异的关系……这件事本身就让她觉得无比怪异。   可是她越来越难以忍住了,因为每天晚上看完电视,陶然的电话总是会准时想起来。   这手机铃声对于刘娟来说简直成为一种煎熬,她试图找一些陶然必须要和盛昱龙每天通话的理由,可是她找不出来。她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家庭主妇,她从小爱读言情小说,她懂谈恋爱是什么样子。   陶然在和盛昱龙谈恋爱,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理由。   刘娟觉得难以置信而震惊。   快到春节的时候,刘娟病了。   这一病还很厉害,脸色难看,提不起神来。去医院看了看,只说是寻常感冒,上火,加上咽喉肿痛。可是刘娟不是娇滴滴的女人,以前也感冒发烧过,照样上班做饭,如今却好像起不了床了一样,整天在床上躺着。家里的活都交给了陶然,父子俩都很关心她。陶建国问她想要什么礼物,送她。   “说起来咱们结婚这么多年,我还没送过你值钱的东西呢。”陶建国说。   “老夫老妻了,买那些没用的做什么,都攒着吧。”刘娟有气无力地说。   她不敢把这件事告诉陶建国,陶建国还一无所知,说年三十不知道老六去哪里过:“他要是不回他们盛家,不如叫他过来到咱们这里过,省的一个人冷冷清清的。”   陶然正要说好,就听刘娟说:“你别老让他往咱们家里来,人家都没有一点自己的事么?”   “他能有什么事,”陶然说,“要是打电话让他来,他肯定来,我可以先问问他。”   刘娟眉头皱了皱,说:“要问也该你爸张口,你小孩子掺和什么。”   陶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听了这话没说话,继续看他的电视。   刘娟忽然来了气,伸手拍了一下陶然的肩膀,很用力。陶然被拍的往前一歪,坐直了回头看她。陶建国笑着说:“你拍那么大的劲。”   “儿不打不成器,”刘娟说,“一直宠着他,保不准他以后无法无天了。”   陶然回头笑了笑,搬着板凳往外头走了几步:“这下就拍不到了。”   刘娟笑了出来,嘴角略有些苦涩,半夜睡觉的时候,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哭声压抑,可还是把陶建国给吵醒了,陶建国吓了一跳,问说:“怎么了?”   “做噩梦了。”刘娟哽咽着说。   陶建国就将她搂在怀里,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刘娟依偎在陶建国宽厚温实的怀里,眼泪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襟。对于刘娟而言,这简直是等闲平地起波澜,眼瞅着生活越来越幸福圆满的当口,忽然扯开了一道口子,就像去年鲁河的堤岸,只是小小一道口子,对于他们的生活而言,可能也是瞬间倾覆的灾难。 第132章 冬日暖洋洋┃双亲   刘娟想, 怪不得盛昱龙什么女孩子都不接受。   她对盛昱龙是有怨恨的,尽管这怨恨一开始被掩藏在惊慌之下。不管这俩人的关系是谁先开始的,正常人都本能地认为是盛昱龙有错在先……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花花公子引诱了一个良家少年。   可她先要搞清楚到底是什么回事。   刘娟思量了好几天, 最后还是趁着陶建国出去上班的时候, 关了门,在客厅里犹豫了好一会, 这才进了陶然的房间。   陶然还在看小说,听见开门声就回头看了一眼, 见刘娟面色有些苍白地进来, 便站起来问说:“妈, 你怎么起来了?”   “我有话跟你说。”刘娟说。   陶然就把椅子给了她,自己站在旁边:“什么话啊,这么严肃。”   刘娟脸上略有些不自在, 问说:“如果我接下来说的事是误会一场,你就当妈妈没说这番话……”   “到底什么事?”陶然也严肃了起来,看着刘娟。   刘娟问:“你是不是和你六叔在……”最后几个字她有些说不出口,陶然的脸色却已经开始变了。这仿佛验证了她的猜想, 刘娟睁大了眼睛,问:“你和你六叔,在谈恋爱?”   陶然显然有些惊慌, 脸色都红了,没说话。   刘娟就有些急了:“你说话啊。”   陶然本能地想要否认,说:“没有。”   “我就问你这一次,你想清楚了再回答。”   陶然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刘娟说:“有还是没有?”   “有。”   刘娟僵在原地,愣了老半天,才往陶然肩头打了一下。   陶然被打的晃了一下,却仿佛突然有了勇气,抬头说:“有。”   “怎么谈?你是什么,他又是什么?”刘娟说,“你知道你在干什么么?”   陶然满脸通红,眼神有些怯,嘴上却说:“知道。”   “我也不想细问你们的那些事,”刘娟沉默了一会,红着眼说:“从今以后,都断了,私下不要再跟联系了,也不要跟他来往了。”   刘娟站了起来,说:“手机给我。”   陶然不动,她就又往陶然肩头狠狠打了一下:“把手机给我!”   这一回语气异常严厉,陶然抖了一下,伸手将床头的手机递给了刘娟。刘娟接过那手机,嘴唇抖了抖,忽然用力往地上一摔,手机顿时就被摔碎成了几片。   电池崩到了陶然的脚上,他往后退了一步,眼圈就红了,有些畏惧地看向刘娟。刘娟嘴唇哆嗦了几下,什么都没有,转身出了他的房间,重重地将他的房门摔上。   陶然呆呆的,太突然了,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家里的气氛僵的很,中午陶建国不回来,就他们娘俩,都待在各人的房间里,午饭都没吃。   陶建国晚上回到家就发现家里黑胧胧的,他还以为家里没人,到了卧室开了灯,才发现刘娟在床上躺着。   他吓了一跳,问:“还不舒服?”   刘娟坐了起来,拢了拢头发说:“回来啦。”   陶建国点点头:“怎么这时候就睡了,吃晚饭了么?陶然呢?”   “在他房间的吧。”刘娟说。   陶建国去厨房看了看,一边往陶然的房间走一边说:“这孩子,怎么晚饭都没做。”   他推开陶然的房间看了一眼,里头也是黑漆漆的,他打开灯,看见陶然在床沿上坐着,垂着头,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这一个个的是怎么了?   他朝外头看了一眼,然后进去关上门,悄声问陶然:“怎么了,跟你妈吵架了?”   陶然脸色苍白,使劲摇摇头。   相比较于刘娟,他更怕陶建国知道。   陶然和盛昱龙在一起,不是没有想过以后的事,但他还很年轻,才刚上大一,一直觉得可以晚几年考虑……其实盛昱龙也是这么想的,他们俩都没有打算这么早就跟陶建国夫妇摊牌。陶然本来以为自己还有十年八年的时间,谁知道这么突然地暴露了。刘娟还好,一向疼爱他,属于贤妻良母的类型,陶建国则不一样,性子刚强,爱面子,最主要的是他和盛昱龙之间的关系……陶然和盛昱龙的事情一旦被他知道,就不仅仅是男人喜欢男人的问题了。   陶建国见他神色有些害怕的样子,就说:“到底怎么了?你们吃晚饭了么?”   “我去做。”陶然说着就赶紧到厨房里去做饭了。陶建国回到主卧,刘娟已经起来了,在穿衣服,他往床沿上一坐,问:“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刘娟鼻子有些塞,说:“没什么,我去做饭。”   “陶然已经在做了。”陶建国又问:“真没事?”   刘娟挤出一抹笑来,说:“能有什么事。”   “没事就好,”陶建国吁了一口气,“一回家家里黑漆漆冷清清的,你们娘俩又都跟失了魂似的,吓我一跳,还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刘娟说:“没有。我就是身上没劲,躺了一天。”   她说着就去了厨房,陶然在淘米,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看见是刘娟,就窘迫地低下头来。刘娟接过他手里的舀子,说:“水冷,我来吧,你去看书吧。”   陶然呆呆地在原地站了一会,见陶建国站在厨房门口好奇地看着他们娘俩,便赶紧从厨房出来了。   刘娟随便做了点,陶然说他不饿,没有吃。陶建国说:“怎么不饿呢?”   “可能白天出去吃了吧,别管他了。”刘娟说,“他不吃,你多吃点。”   陶建国就吃的有点撑了,吃饱之后打算出去走走,消消食,问陶然要不要去。   他们爷俩偶尔晚上会出去走走,去长海大学的操场上转一会,倒不怎么聊天。他们俩的共同话题不是很多,不像陶然跟刘娟,总有说不完的话。   结果陶然说不去。   他怎么敢跟陶建国一起出去呢,他现在看见陶建国就害怕。   说起来人心也是奇怪,他和盛昱龙谈恋爱的时候,并不是不知道这些后果,但是和爱情的甜蜜相比,那些恐惧根本微不足道。如今内心却全被恐惧给占据了,脑子里一团空白,他爸妈每喊他一声他都心惊胆战。   刘娟说:“我跟你去吧。”   陶建国愣了一下,问说:“你不是浑身没劲么?”   “所以才要走走。”   陶建国笑着说:“就是,多走走,对身体也好。”   夫妻俩就出了门,城中村的街道上也有路灯,只是老远才有一个,也不够亮。刘娟说:“你步子迈那么大,我都跟不上了。”   她声音软软的,很疲惫的样子。陶建国就放慢了步伐,等刘娟赶上自己。刘娟忽然伸出手来,要挽他的胳膊。陶建国却如临大敌的样子,紧张地朝前后看了看,说:“你干嘛?”   刘娟撇撇嘴,笑着说:“这里谁认识你啊,挽一下胳膊怎么了。你还不如陶然呢,他出门还都让我挽着他的胳膊呢。”   “那你挽他去。”陶建国笑着说。   刘娟的笑容有些哀愁,叹了口气,说:“挽不到啦,孩子长大了,懂得伤父母的心了。”   “看你说的,不让你挽个胳膊,就伤你的心了?”他说着便把胳膊伸出来,“给你,挽吧。”   刘娟含泪而笑,伸出手来挽住了陶建国的胳膊,夫妻俩慢慢地朝长海大学的南门走,路灯下夫妻俩的影子长长的,有些模糊。腊月是最冷的时候,尤其晚上,虽然天上有星星和月亮,空气却冷冽的很。陶建国的双手插在裤兜里,问:“陶然是不是做什么事,说什么话,让你伤心了?”   刘娟抿着嘴唇,过了一会才说:“伤心或许才是头呢。我在想,孩子做错了事,走的路不对,是不是父母也有责任?可能我平日里太溺爱他了?我记得书上说,慈母多败儿,可能我不该跟他那么亲,儿子让父亲教,可能才能教出男子汉的样子来。”   “咱们儿子够懂事的了,什么时候叫咱们操过心。”陶建国说,“不过我发现你啊,是还没做好孩子已经长大的准备,你看年前说起他要谈恋爱的事,你有多不愿意,你这心态可不行,早晚要做婆婆的人,孩子大了,你要学会放手。他的胳膊你以后挽不到了,不是还有我么?以后我让你挽。”   他本来是调侃的话,说完笑着看向刘娟,却发现刘娟已经泪流满面,他惊了一下,似乎有些心疼,停下来笑着伸手替她抹眼泪:“哎呦呦,我媳妇这是怎么了?”   刘娟用手捂住了脸,说:“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   或许意识到人生一世啊,父母啊,子女啊,终将都要离开,能一生一世陪着自己的,只有少年的夫妻老来的伴。 第133章 冬日暖洋洋┃狗血大戏   盛昱龙晚上的时候照例给陶然打电话, 电话却没打通。   他过了一个多少小时又打过去,还是没打通,天已经很晚了, 可能是打习惯了, 一天不打还觉得少了点什么,晚上做梦的时候还梦见陶然了。   第二天一醒, 他就给陶然打了个电话过去,结果还是打不通。   盛昱龙这就有些不放心了, 准备到陶家去看看。   到了陶家, 发现陶家正在吃早饭, 陶建国过去开了门,手里还拿着包子:“老六啊,这么早过来, 有事?”   “来蹭顿早饭。”盛昱龙笑着说。   “来的正好,我们正吃呢。”   刘娟正在盛汤,闻言手里的勺子都差点掉进锅里。她勉强镇定了一些,将碗舀满, 端着出了厨房。   陶建国说:“娟子,再加一副碗筷,老六来了。”   刘娟说:“不巧, 家里做的饭只够三个人的。”   “我不饿,吃个包子就行。”盛昱龙笑着说。   刘娟以前看见盛昱龙会觉得他豪爽,不拘小节,如今再看他这幅样子, 心里只觉得厌恶。她勉强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怒意,冷笑了一声,说:“那真是委屈你了。”   陶建国大概听出了她话里的冷意,扭头看了她一眼。盛昱龙却满不在意,只笑着说:“这都吃饭了,陶然呢?还没起?”   陶建国笑着说:“还睡着呢,刚我喊了,没喊动。”   “我去瞧瞧。”   刘娟抿了抿嘴,脸色有些苍白,但一句话都没有说。   盛昱龙进了陶然的房间,见陶然蒙着头,还在床上躺着。他走到跟前坐下,掀开被子的一角,笑着说:“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   这一掀开,却看见陶然双眼发红,脸色苍白,他吓了一跳,赶紧将陶然捞起来:“怎么了?”   陶然看见他却有些慌张,张张嘴刚要说话,就见刘娟在卧室门口站着瞪他。陶然垂下头来,说:“没什么,没睡好。”   “给你打电话,怎么没接?”   “手机坏了。”   “坏了?”   陶然说:“坏了就是坏了,你不要问了。你赶紧走吧。”   盛昱龙回头看了一眼,见刘娟在门口站着,也不好说什么,只笑了笑,站起来说:“你这是怎么了?”   陶建国也进来了,笑着说:“他闹别扭呢,这么大了,还孩子气的很。”   他说罢就对陶然说:“还不起床吃饭?去,洗漱吃饭。”   陶然掀开被子下了床,披上外套,就走出了卧室。刘娟跟着进了洗手间,关上门说:“你让他走,我不想看见他。”   陶然低着头挤牙膏,也不说话。刘娟压低了声音,拉了他一把:“你想让你爸也知道么?你想把这一切都毁了么?”   陶然扭头看向刘娟,红着眼说:“我不知道怎么叫他走……我怕我爸起疑心。”   刘娟冷着脸说:“你早干嘛去了。你心里要真有我们,就不该干这种事。”   刘娟不能在洗手间久呆,于是说:“你今天就跟他说清楚,划清界限,告诉他,这事我知道,你爸不知道,他要还念着跟你爸的兄弟情义,就该知道怎么办。他要是不念旧情,那这个人也没必要继续跟咱们家来往。吃完饭跟他出去一趟,这是我的话,你原原本本告诉他。”   刘娟说完转身就走了出去,陶然一个人呆呆地站在盥洗台前,看着镜子里自己通红的脸。   他是感觉到羞耻的,和盛昱龙的关系,让他在面对刘娟的时候格外羞耻。   陶建国吃完饭就要去上班了,盛昱龙问要不要去送他,还没等陶建国说话,陶然就说:“我要去个地方,六叔送我去吧。”   “去哪?”盛昱龙问。   陶然说:“等会你就知道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格外窘迫,盛昱龙却以为他在暧昧,笑了笑,说:“行。”   刘娟的脸色沉了又沉,她以前觉得盛昱龙各方面都不错,如今再看,怎么看怎么不喜欢。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盛昱龙的狼子野心呢?   俩人眼神那么暧昧,简直毫不顾忌,一眼就能看出来,怎么自己以前就跟瞎了眼一样没看见。   他们俩跟陶建国一起出的家门,刘娟送他们到家门口,看着陶然上了盛昱龙的车。   即便知道陶然是跟盛昱龙摊牌的,她还是觉得很不舒服……她现在看到陶然和盛昱龙在一起就不舒服。   其实何止是不舒服,简直是膈应的很。因为她昨天虽然已经在想这些让人头疼难受的事,但还只是在脑子里想,如今看到这两个人在一起,具体的形象就浮现出来了。最主要的是,盛昱龙长的那么爷们,高大健壮,和他一比,陶然简直秀美的不行,这俩人在一块,谁更像女人一目了然,而男女情侣之间会干什么事,她也知道,这么一联想,她简直心都揪起来了。   这个挨千刀的盛昱龙!   她几乎是瞪着两个人离开的,盛昱龙走的时候照例跟她点头致意,刘娟眼里简直克制不住的恶意也一目了然,盛昱龙愣了一下,车子刚出了巷口,他就问陶然:“你妈怎么那么看我?”   陶然忍了一天一夜,这一下再也忍不住了,双手捂住了脸,躺在椅背上。   盛昱龙刚要说话,就听陶然说:“一直开,不要停。”   盛昱龙将车子开出了城中村,陶然才拿开捂着脸的手,转头看向窗外,车子进入大街上,盛昱龙才开口问:“怎么了?”   “你把车子停在前头路边吧。”陶然说。   盛昱龙就把车子停在了路边,扭头看向陶然。陶然说:“咱们的事,我妈知道了。”   盛昱龙一惊:“知道了?”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可能是听见了我们打电话,也可能……我不知道……”陶然脸上副浮现出一抹红晕来,是不正常色神色,有些疲惫的癫狂:“她让我们分开,不然就告诉我爸。”   盛昱龙问:“这是她说的?”   陶然点点头,然后问盛昱龙:“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我不想让我爸知道,他知道我们俩就完了。”   盛昱龙说:“你别急,让我想一想。”   “我都想了一天一夜了,没有解决的办法,我妈态度也很坚决,我们不分开,她肯定会告诉我爸的。”陶然说:“要不,我们私奔吧?现在就走。”   盛昱龙说:“你别慌,我回去跟她谈谈。”   “她要是肯跟你谈,就不会让我跟你出来了。”陶然说,“我妈对你什么态度,你还没看出来么?”   “那也得谈了再说。”   盛昱龙说着就发动了车子,陶然有些着急,说:“你们谈不出什么来的,我妈不可能被你说动的。”   这可不是小事,完全没有商量退让的余地。   盛昱龙要去跟刘娟谈,其实并不是想去说服刘娟。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听到这事的时候脑子里也有点懵,但反应过来之后的第一个念头却是,他得把责任揽过来。   他要跟刘娟谈,不是为了让刘娟接受他和陶然的关系,而是尽可能减少对陶然的伤害……跟刘娟说清楚,把主要责任揽过来,让刘娟的炮火对准自己……这不仅是为了陶然,也是为刘娟。   他想尽可能地减少这件事对母子感情的伤害。这倒不是他要充什么英雄,而是男人的本能反应。   刘娟正呆呆地在院子里坐着,就听见外头似乎有车开了过来,紧接着他就听见了车门打开的声音,她刚站起来,就听见了外头的敲门声,过去开了门,就看见盛昱龙站在外头,陶然怯怯地跟在后头,叫了一声“妈”。   刘娟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问:“说清楚了?”   “大嫂……”再叫这个称呼,盛昱龙都有些不自然,果不其然,刘娟冷笑一声:“大嫂?我是谁的大嫂,你的?你是什么身份,你心里真的清楚么?”   “我想跟你谈谈。”盛昱龙开门见山地说。   他是见惯了大世面的,什么人都见过,什么场面都经历过,也知道这时候跟刘娟讲道理,对方压根就听不进去,所以也不客气,态度反而有些强硬:“大嫂再怨恨我,也总要跟我谈一下吧?”   他说完回头看了陶然一眼,说:“你去车上等着。”   他说着就进了门,刘娟看了陶然一眼,随即就跟了过来,刘娟也没进屋子,在院子里说:“就在这说吧,你要说什么?”   “我跟陶然的事,嫂子都知道了吧?”   刘娟忍不住心中怒气,冷笑道:“老六,我可真是小看了你。我以为你知道了以后,会臊得再也没脸登我家的门,没想到你竟然还敢来,还敢跟我说这些。我跟你大哥是怎么待你的,你怎么能……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刘娟自己都觉得有些羞于启口,“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们真是瞎了眼。”   “是我对不起大哥还有大嫂,陶然是我追的,错也是我犯的,但我对陶然也是真心实意的,他年纪小,不经事,希望大嫂不要为难他……”   “真心实意?”刘娟简直要气疯了,脸色通红,“你怎么能……”这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当着她的面说出真心实意这种话。刘娟气急,转身看了看,拎起墙边的晾衣杆就朝盛昱龙身上打,盛昱龙只本能地动了一下,却还是结结实实挨了一杆子,那晾衣杆是树枝做的,直接被打成了两断,盛昱龙还没说什么,一直在门口的陶然却跑进来了,急红了眼,说:“妈你别打他,别打他……”   刘娟一看心更气,反手就要打陶然,却被盛昱龙给拦住了,说:“嫂子要出气,打死我都行,别打他,他一小孩子,责任不在他。”   刘娟恨盛昱龙,眼下却更恨不争气的陶然,扔了手里的棍子,劈头就给了陶然头上一下,然后用力把他扯了过来:“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陶然红着脸对盛昱龙喊说:“你走吧,不用管我。”   刘娟也指着盛昱龙说:“你滚,滚!”   眼下再说也是无益,只是火上浇油而已。盛昱龙说:“我走可以,大嫂不要为难陶然,不然我会带他走的,大嫂该了解我。”   这分明就是威胁了,但刘娟竟有了畏惧之心,说:“你真不是人,真该让你大哥打断你的腿!”   等到盛昱龙走出去之后,刘娟立马关上了大门,回头看陶然,陶然蹲在地上,垂着头一语不发。   刘娟说:“真好,真好,你们……”   “其实他说的不是真的,”陶然抬起头来,看着刘娟说,“不是他追的我,是我追的他。”   同一个爱情,两种说法,不过都是为了保护对方。盛昱龙说的是事实,也是想把责任都揽过来,陶然却觉得,或许把源头指向他更好一些。儿子自己走错了路,总比好好的儿子被诱拐好一些,因为前一种还有原谅的可能,后一种简直是一生一世的仇人。 第134章 冬日暖洋洋   刘娟说:“你到底怎么了, 陶然,你从小到大都没让我跟你爸爸操过心,怎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陶然说:“我不知道……但是我就喜欢他, 我就喜欢男的。”   “就算你喜欢男人, 也不能喜欢他,他是什么人, 是你什么人,是你爸什么人?”刘娟气的脸色通红, “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你试试, 让你爸知道, 看看会是什么后果。”   十八九岁的男孩子,其实是为了爱情可以不管不顾的年纪,但也知道喜欢男人这件事很羞耻, 所以又有畏惧在。在事情刚暴露的一开始,肯定是畏惧更多的,所以表现的怯懦而无措,但是当一切都撕开之后, 反而会生出许多不顾后果的勇气,但凡是深刻的爱情,没有哪个是能被父母的反对击倒的……在不够成熟和稳重的年纪, 父母的反对甚至会让人更有一种“这是真爱,我要不管不顾”的偏激思想。   刘娟知道再气也没有用,盛昱龙如何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儿子……陶然如果自愿断了, 有她和陶建国在,盛昱龙又能怎么样呢?反过来如果陶然不肯断,且不说盛昱龙会怎么样,就算换个其他男人,对他们陶家也一样是晴天霹雳……所以重点还是在于自己的儿子。   想通了这些之后,刘娟就开始在陶然身上做功夫,威逼利诱全都用上,陶建国就是她用来威胁的砝码,自己则从情从发,告诉陶然她多么失望,痛心。   她是不懂什么同性恋的,说真的她听都很少听说过,更不用说什么“真爱不分性别”这些观念了。身为男性不喜欢女性却喜欢另一个男性,这不是变态是什么?说不出口,想到就觉得诡异可耻,不敢叫外人知道,这就是变态。   可再变态也是自己的儿子啊,还是唯一的儿子,刘娟几天之内真是老了十几岁,她本来年前准备染个头发的,如今也没心情染了,白头发露出来一大片,看起来格外憔悴。   好在年关了,店里越来越忙,陶建国早出晚归,竟然也没注意到这些。他只是有时候有些困惑,因为陶然晚上不来他们房间看电视了:“他不是最爱看小燕子么,这演的正精彩,他怎么不看了?”   “他这几天迷上看小说了,”刘娟说,“一天到晚地看小说。”   陶建国说:“我这白天不见他,晚上他也不来看电视,我倒有些想他了。”   他说着就去隔壁房间看陶然,不一会回来了,问刘娟:“他人呢?”   刘娟问:“不在房间里么?”   “房间亮着灯,但是没人。”   刘娟心里一愣,赶紧就去隔壁看了一眼,陶然果然不在。   刘娟这几天太累了,一看到陶然不在,第一个念头就是陶然跑了,他跑能跑到哪里去,当然是跑到盛昱龙那里去。她一根弦都要断了,立即回屋穿了外套就朝外头去。陶建国吃惊地问:“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去把他找回来。”   “你知道他去哪了么?”陶建国觉得刘娟这些言行举动也太夸张了,“打他电话,问他一声不就知道了。”   “他手机坏了,”刘娟说,“你在家里等着,我去找他,我知道他去哪儿了。”   陶建国说:“你到底怎么了?”   刘娟的反应也太不正常了。   刘娟却没理他,打开门就走了出去。外头下雪了,但不大,只是北风刮的紧。陶建国不放心,赶紧拿了外套也追了出来,刚走出大门,正准备上锁呢,就听见刘娟的声音,在凛冽的北风里忽大忽小:“你去哪儿了,是不是去找他了?!”   他扭头朝外一看,就看见刘娟和陶然在不远处站着。陶然过的严严实实的,站在路灯下头。   “没有……我……”   “我让你不准去找他,你还去?”   “我没去……”   “陶然,你去哪了?”陶建国在后头问。   陶然见他爸爸也走了过来,后退了一步,说:“我出去透透气,去大学操场走了走……”   陶建国看向刘娟,刘娟抿着唇一语不发,陶建国只觉得疑惑,但外头太冷了,便说:“回来了就行,都回家吧。”   三个人回到家里,陶建国说:“你出去也不跟你妈说一声,看把你妈急的。”   陶然没说话,只是脸色阴沉的很。刘娟的脸色同样不好看,回到屋里便各自回了房间。陶建国对陶然说:“在播小燕子呢,你看么?”   陶然摇摇头,身上的雪花融化成水,打湿了他的头发。   刘娟难受的很,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其实不只是今天,她这几天都看陶然看的特别严,陶然每次有要朝大门口走的迹象,她就紧张地盯着他,问他要到哪里去,是不是要去见盛昱龙。   她也觉得自己这样很疯狂,但又觉得控制不了。她不能再让陶然跟盛昱龙见面,她既担心陶然会一走了之,又特别抵触去想陶然见了盛昱龙,两个人会说什么,做什么。   她打心眼里抵触这件事,她也知道陶然吃软不吃硬,也想温柔一点,语重心长地跟他讲情义,以亲情打动他。但她尝试了,陶然就是不松口。   也不说从此以后跟盛昱龙断了,也不说就是要和盛昱龙来往……但是这种沉默,其实就是后一种意思,只是心有顾忌,不敢明言。刘娟对陶然失望又无奈,只能紧紧地看着他。   但她的压力又不仅于此,因为她自己也清楚自己看的住一时,看不住一世,过了寒假呢,等陶然开学之后?盛昱龙要想去见陶然,开着车随时都能去,她还能跟过去拦着?即便她能跟着陶然去广州,又如何跟陶建国说?   陶建国肯定觉得她不正常了,要跟着儿子去广州陪读。   所以这一次看到陶然不见了,她才一下子失控了。她觉得她已经没有办法了,脱力地坐在床上。   陶建国关上门,在她对面坐下,说:“娟子,你跟我说实话吧,到底怎么了?”   陶建国就是再迟钝,也发觉出不对来了。   刘娟垂着头,却好像流不出眼泪来了,说:“我不敢告诉你。”   “如果你觉得你有能力处理好,不告诉我也行,但如果你觉得你实在没办法了,一定要告诉我。如果和我有关,你更要告诉我,别等到事情到无法收拾的时候。”陶建国停顿了一会,试探着问:“陶然做什么了?”   陶然在隔壁房间站着,他觉得很压抑,有些透不过气来。   恐惧和羞耻早已经被压抑和难受所取代,这几天刘娟对他的逼迫,那种看守犯人一样,草木皆兵的反应,都让他很难受。他从小过的太顺利了,没吃过苦头,也从没被人这样防备和看守过,何况这异样的眼光来自于他的母亲,最疼爱他的,一向以他为荣的母亲。   一种无法形容的苦涩,他觉得自己找不到出路。与其过这样的生活,他觉得还不如一走了之,或者就全告诉陶建国,让该来的都来,也胜过这样的熬煎。   亲人之间的裂痕是最痛苦的,因为彼此折磨,痛苦,没有谁输谁赢。这种僵持会让人在压抑中变的癫狂,想要尝试那些最冒险的,最疯狂的路。但冒险意味着无法承受的后果,所以又让人踌躇,因而更加苦闷,这是一个恶循环。   他正在卧室里站着,忽然听见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心里一紧,就见房门被陶建国推开了。陶建国的胸膛都在剧烈起伏着,眼睛几乎冒着火光,看他的眼神极为复杂,那既不是愤怒,也不是嫌弃,说不上来,却让陶然毛骨悚然。   “你……”陶建国指了指他,“从现在开始,你敢踏出咱们家一步,我打断你的腿。”   他说完扭头就走,陶然面色惨白,终于都知道了,终于都知道了,他本能地追上去,喊道:“爸,爸,都是我的错……”   刹那而来的恐惧,让他抓住了陶建国的胳膊,陶建国一把将他甩开,回头看他。院子里有些暗,陶建国眼中却有亮光闪闪,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泪光,雪花落下来,陶然一下子就哭了,说:“爸,爸……”   畏惧的,哀求的,甚至是后悔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打过你?”陶建国问。   刘娟出来拉住了陶然的胳膊,将他拽到身边。   陶然知道他爸爸要去干什么,所以一直喃喃地叫道:“爸,爸,我不跟他来往了,真的,我以后不见他了。”   这是人性的弱点么,不见棺材不掉泪,很多事,都只有发生的时候,才会畏惧,后悔。可重新退回去,回到刘娟苦口婆心地劝他分手的时候,他会听么?   人的悲哀和平凡之处或许就在于,会做一些很愚蠢的事,做一些愚蠢的决定,在明明可以做的更好的时候,反倒犯最愚蠢的错误。在旁人看来,或者在自己多年后回头看的时候,会想,怎么会这么傻逼,怎么会没这样,没那样。   陶建国当天就出去将盛昱龙揍了一顿,打断了他的腿,第二天就辞工,第三天就全家搬回了县城。   陶然一直都记得他们全家搬回长明县的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雪,路上很不好走,拉他们的司机坐地讲价,收了比平时贵两倍的价钱。陶建国说:“多少都行,赶紧走。”   出了长海市积雪更厚,路上还遇到好几起车祸。陶然是木然的,他人生第一次意识到同性恋的可悲,可怕,以及对于人的伤害,都是在那一年。 第135章 冬日暖洋洋┃有甜有酸   寒假放假之后, 梁成东就有了大把的闲暇时间,除了偶尔的应酬,他全都花在了陪伴余和平上。   当然不是单纯的陪伴, 主要是给余和平辅导功课, 余和平很用功,放假了也没有出去玩, 每天都在家里做功课。他会把每天遇到的问题汇总,等晚上的时候让梁成东给他讲解。   可能是每天呆在一起的时间太多了, 余和平开始有些心猿意马, 有时候精力并不能完全集中, 会偷偷看梁成东,然后咽口水。   他真是越看梁成东越心水。   梁成东真的和他以前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他以前生活在县城, 身边见到的男人多是蓝领工人,或者流氓混混,没有梁成东穿衣服儒雅好看,也没有梁成东这么干净。梁成东的身上一直都有淡淡的香味, 白色的衬衫领口干干净净,袖口也干净整洁,给他辅导功课的时候很认真, 看起来格外性感。   梁成东是很耐看的人,越是近距离看越帅,五官几乎没有缺点,两人有时候离得近, 余和平能感受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还有身体的暖气,这些笼罩着他,让他心跳加速,小鹿乱撞。   “又不专心。”梁成东拨了一下他的头。   “梁叔叔,你怎么这么帅。”   梁成东看余和平花痴的样子就笑了,捏了一下他的脸,说:“我刚才白讲了,你是不是都没听?”   余和平思绪却跑远了,趴在桌子上说:“我不想叫你梁叔叔了,咱们俩在谈恋爱,我还叫你叔叔,不是很奇怪么?”   “那你想叫我什么?”   “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我能直接叫你名字么?”他说着不等梁成东同意,就自己试着叫了一声:“成东。”   梁成东还没起鸡皮疙瘩,他就自己先笑了出来,说:“好别扭。”   可是叫全名,他又觉得不够亲。   不过不够亲,也总比差着辈分好,他要慢慢让梁成东习惯他们俩平等的身份关系。   “梁成东。”他叫道,“梁成东。”   梁成东觉得别扭,装作聚精会神地去看余和平的试卷,余和平就靠近了,扒着梁成东的胳膊,贴在他耳朵上喊:“梁成东。”   呼出的热气全喷在梁成东的耳朵上,痒痒的,他问梁成东:“你喜欢么?”   “随便你叫。”梁成东说。   “叫什么都可以么?”   梁成东扭过头来,看着余和平,余和平眼中情意涌动,好像泛着春潮。他心跳加速了一些,问:“你想叫我什么?”   余和平红了脸,垂下头来,抠着他袖口的扣子,说:“以后再叫,现在不叫。”   梁成东拍了拍他的头,说:“好好用功读书,别整天想这些没用的。”   余和平就收回心思,开始认真看题。   过年的前几天,梁母打算回长明县一趟,梁成东要跟她一起回老家看看亲戚,问余和平要不要一起回去。   “你舅舅不是在县城么,还有其他亲戚,你要不要回去看看?”梁母问。   余和平很坚定地摇摇头:“不回去。”   梁母其实希望他能回去看看,在车上偷偷对梁成东说:“这孩子还没放下心结呢。”   “不回去也好,等他高考完再说吧,他那些亲戚,见了也未必有什么好处。”   因为当初遗产的事,梁成东其实不大喜欢余和平的舅舅。他觉得余和平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接触太多的亲戚对他未必是好事,不说现在,单说以后,余和平作为一个喜欢男人的男孩子,和亲戚朋友越保持距离,将来受到的压力就越小,一个人其实有一个人的好处,成什么样子都没人管。如今余和平情绪稳定,生活规律,有他照顾,感觉就够了。   他觉得余和平需要的,想要的,他都能给,不需要别人。   临近过年,大院里的人都在准备年货。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说过去的一年不顺遂,还发大水,过年就要越喜庆热闹越好,冲冲霉气,所以家家户户都比往年过的更隆重,喜庆,还没到春节,小区外头的树上就挂了红布,贴了“出门见喜”的春联。   大家都放假了,人也闲了起来,大院的人没事又聚在一起打麻将,然后就看见陶家的人回来了。   对陶然来说,最难捱的其实并不是他爸妈的训斥或打骂,而是那种失望的眼神,和从此再也回不来的和睦家庭。陶建国和刘娟似乎都不想再提及这件事,大家都闭口不提,好像一切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可是家里再也没有了欢声笑语,陶建国常常坐在客厅里抽烟,一抽就是一晌,或者出去喝酒,醉醺醺回来,刘娟也不生气,安静地扶他上床休息。   一天三顿都没有少陶然一口吃的,也没人说他,但家里的气氛就是压抑的很。陶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大年三十的时候,周强来了,带了不少东西。   陶建国不让他进家门,周强说:“陶大哥,龙哥是龙哥,我是我,你怨他,难道连跟我的情分都不顾了么,我又没有做错什么。我是担心陶然,来看看他。”   陶建国的脸红了又白,说:“这种丢人现眼的事,他也有脸跟你说。”   “不是龙哥告诉我的,是我自己发现的。”周强讨好地说,“让我进门再说吧,你看街坊邻居都出来看了。”   陶建国看了看走廊里的邻居,将周强让进了家门。   陶家在市里过的红火,突然全家都搬了回来,一家人脸上连一点笑容都没有,大家都觉得奇怪,可都问不出什么来。   “这人是谁,看着挺面熟。”   “这不是以前经常跟盛老六来的那个么,估计是盛老六的朋友。”   “怎么盛老六没来呢?”   大家伙议论纷纷,然后看着陶家门口周强带来的那些东西:“这客人拿的东西都没拎进门呢。”   如果不是盛昱龙拜托,周强其实也不想进陶家的门,虽然错不是他的错,可到底是盛昱龙的兄弟,陶家会给他什么脸色,他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可是盛昱龙说让他来看看陶然。   盛昱龙很怕陶然想不开。   周强心里到底是担心陶然的,看着盛昱龙打着石膏的腿,心下也有几分同情,只好过来看看,临走的时候对盛昱龙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以前说你,你都不听。你以为自己是孙悟空三头六臂么?现在看到了吧,你平日里再有本事,这事也一点办法都没有,害了他们一家人,也害了你,到底值不值?”   盛昱龙胡子拉碴的躺在床上,没说话。   到了陶家,却没看见陶然。刘娟很不自然地说:“在他自己房间里。”   周强咳了一声,觉得这家里静的可怕,于是便说:“我去看看他。”   他推门进去,看见陶然在床上躺着,蒙着头。   他走到床前坐下,拍了拍陶然的被子,说:“陶然,我,周强。”   陶然猛地掀开了被子,这一看周强吓了一跳,陶然那么漂亮青春的一个男孩子,如今面色难看的吓人,头发也不知道几天没洗了,沾在脸上,陶然拨了一下头发,叫了一声“强叔”。   声音沙哑,问:“是盛昱龙让你来看我的么?”   周强点点头,说:“他想来,来不了,周姨不让他动。”   陶然垂下头说:“我都知道了,他腿断了。”   “他挺好的,不过是些生理上的疼痛,你呢,怎么成这样了,你爸妈经常责怪你么?”   陶然摇摇头,说:“没有,你告诉他,我也很好。我爸妈不舍得骂我的。”   周强说:“他们不责怪你,你自己也要看开点,都会过去的。”   “庞阿姨快生了吧?”   周强愣了一下,笑了笑,说:“快了,再过几天就到预产期了。”   “真快。”陶然说着看向窗外,外头有人在放鞭炮,要过年了。   “你没事就行,我走了。”周强说着便帮他理了理被子,从兜里塞了个东西到他被子底下,然后起身说:“陶然,想开点。”   陶然心里砰砰直跳,手在被子里一摸,是一个新手机。   周强出去跟陶建国夫妇说话,陶然赶紧躺下来,蒙着头打开了手机,调制成了静音模式。   年轻的爱情,尤其是初恋,总是越多阻碍越浓烈,深刻。还不是懂得父母难处的年纪,为了爱可以山崩地裂海枯石烂,尤其是陶然这种,他在如今的家庭里过的越压抑,麻木,便越怀念和盛昱龙在一起的甜蜜,鲜活,真爱的感受就越明显,强烈。他抵抗不住这种趋利避害一般的本能诱惑,激动地攥紧了手机……他要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再给盛昱龙打电话。 第136章 冬日暖洋洋┃新年   他就这么躺了一会, 忽然有人掀开了他的被子,他吓得赶紧将手机藏进枕头底下,抬头却看见刘娟伸出手来, 说:“给我。”   陶然张了张嘴, 还没说完,刘娟就将枕头底下的手机拿了出来。   这一回刘娟没有摔手机, 而是站在床边看着他。陶然被她看的窘迫难当,苍白的脸上全是红晕, 嘴唇动了动, 终究一句话都能说出来。   刘娟说:“陶然, 我真对你失望。不吵你,不打你,你还想怎么样?”   陶然低着头, 说了一句话:“可你们……”   刘娟皱了皱眉头,问:“你说什么?”   陶然忽然抬起头来,大喊道:“你们就是把我当变态!”   刘娟一僵,大概是被变态刺痛了心, 随即就压低了声音怒道:“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盛昱龙把你的魂都勾走了么,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丢人了现在?”   “我变成变态了, 我变成变态了。”陶然说着就上来夺刘娟手里的手机,刘娟后退了一步,他就从床上栽下来了,刘娟吓得赶紧去扶他, 陶然却抓住了她手里的手机,刘娟一把将他推开,喘着气道:“你难道不是变态么,不是变态,为什么要像一个女人一样去喜欢男人!”   陶然的头撞在床沿上,红着双眼坐在地上:“你承认了吧,你们就是把我当变态在囚禁,看变态一样看着我,防着我,觉得我让你们丢人,怕我把人丢的更大,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让我走呢,既然你们看着我这么痛苦。”   刘娟也有些崩溃了,摇着头怒道:“你不是变态,好好的为什么不男不女,为什么!”   “男的喜欢男的就是变态么,你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叫同性恋么?”   他话音刚落,陶建国就怒气冲冲地进来了,抓着他的领口就给了他一巴掌。   “我让你胡说八道,”他说着又扇了陶然一巴掌,“我让你胡说八道。”   “我就是同性恋,该死的同性恋,我就是喜欢男人,你们把我当变态,那我就当变态好了!”   刘娟觉得她不认识自己的儿子了,那么乖巧的,懂事的儿子,怎么突然变的那么偏执,疯狂,歇斯底里,他不止模样变了,连心都变了,刺痛着她的心。她冲上去拦住在揍陶然的陶建国,说:“别打了,别打了。”   “这样的儿子,打死算了,我们陶家丢不起这个人,留着他,以后等他一个男人一个男人地往家领么?!”   陶建国说着对着陶然就又是一脚,他人生中第一次打陶然,就下了狠手,陶然被他踹的抖动,陶建国自己都有些受不了了,眼泪都要出来了。他不懂,他不懂陶然怎么会这样,以前陶然让他有多骄傲,现在就多让他失望,羞耻。   陶然太稚嫩了,生长的太顺遂,导致没有心机,单纯而脆弱,像是温室里的花朵,经不起一点摧残,只不过是父母的异样眼光,他就崩溃了,陶建国揍他,他反而感到毁灭式的解脱,心头少了很多苦闷。   大年三十,除夕夜,其实是最有年味的一个夜晚,家家户户兴高采烈地围在一起吃团圆饭,看家家户户都会看的春节联欢晚会。长明县的除夕夜冷冽,但时不时就有鞭炮声传出来,家家户户都亮着光,这大概是一年到头,长明县人口最多的时候,大家都回来团圆。   要是放在往常,陶然大概会和陶建国夫妇一起吃年夜饭,然后一起看春晚,陶然一般都会看到半夜才会去睡,有时候还会熬通宵,早晨迫不及待地穿上自己的新衣服,跟着朋友去给长辈们拜年,然后大年初一睡上一下午。他关于春节的回忆都是很美好的。   但是这一年不一样,这一年春节,他们家连年夜饭都没有吃,他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听窗外孩子们的笑声,有人在放鞭炮,不知道是谁家的电视机开的声音那么大,隔着窗户他都能隐约听到。   刘娟拿着小药箱进来,打开了灯,在他床沿坐下,要给他擦伤口。   陶然不让,躲了一下,刘娟红着眼说:“ 妈妈不该说那些伤人的话,妈妈是气糊涂了。”   “你没有说错什么,是我错了,我不怪你们。”陶然默默地说。   刘娟压低了声音,含着眼泪说:“陶然,听话,让这些都过去,好么,就回到以前那样?”   “如果我回不去呢?”   “怎么会回不去呢,”刘娟抹了一把眼泪说,“你不过是不懂事,走弯了路,回得去的。”   陶然也不说话,刘娟沉默了一会,继续说:“我和你爸商量好了,过几天和你一起去广州。你爸认识的人有在广州打工的,说那边春节后厂子里正招人,我和你爸打算都去。咱们一家三口都搬过去,以后不回来了,你上学,我跟你爸爸在那打工,咱们一家都留在那里,好么?”   陶然闻言立即抬起头来,说:“你们是要盯着我么?”   刘娟不知道要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后说:“为了大家好,你还年轻,现在被冲昏了头脑,我们看着你,你冷静冷静,好么?就冷静冷静,算妈求你了,你知道你爸爸打了你以后,自己回房间抹泪么?你是我们的儿子,我们还能害你么?”   陶然说:“我知道你们不会害我,可你们就是不懂我。”   大年初一,梁成东和梁母都还没有回来,余和平一个人吃了早饭,上午的时候就拎着他年前买的年货,去城中村的陶家了。   结果到了陶家,却发现大门紧闭,他敲了敲门,也没听见有人来开门,于是就喊了两声,结果旁边一户人家出来一个中年女人,问说:“你找陶家的人?”   余和平点点头,那人说:“他们家搬走了,不在这里住了。”   余和平愣了一下,说:“搬走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大车小车地搬走了,这个月房租刚交的呢,也不要了。”   余和平很吃惊,问说:“那您知道他们搬哪儿去了么?”   “回老家了呗。”那人说,“长明县的吧?”   余和平就更吃惊了。   因为年前他来,陶家人没有说要搬家的事,而且他觉得如果他们要搬家,陶然肯定会先跟自己说一声的。这么突然地搬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呢?据他所知,陶氏夫妇的工作如今不是都在市里么?   他太担心了,于是就直接坐上了回县城的汽车。   余和平其实不大想回长明县了,他对于老家有着不大愉快的记忆。尤其是他父母过世之后,他都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大院里的那些人。他不喜欢别人来安慰他,可怜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表现。车子进入县城地界的时候,他看着熟悉的景色,心里头十分感慨。   他回到大院,果然见很多人在院子里玩,大家看到他都围了过来,关切地问他如今去哪里了,过的怎么样。余和平敷衍了一下,说:“我回来找陶然的。”   提到陶然,大院里那些爷爷奶奶叔叔阿姨都有些讳莫如深的样子,拉着他问:“你知道陶家发生什么事了么?”   余和平问:“发生什么事了?”   大家都一副关心又好奇的八卦模样,说:“你去看看就知道了,他们家的人从市里回来,都变了样呢。”   陶建国以前开朗又豪爽,爱和大院的人来往,爱热闹,如今大门都不出了,刘娟本就是文静的女人,就更少出门了,最蹊跷是陶然,回来这几天,都没见他出过门,据邻居“可信”消息,半夜还听见他们家吵架呢。   大家的推测是夫妻俩闹矛盾了:“外头灯红酒绿的,大概是陶建国在外头心花了,所以全家才搬回来了,还老吵架。”   “也可能是夫妻俩在市里碰壁了,这年头下岗的那么多,市里的生意难道就是好做的?这下好了,赔光了,只好回来了。”   说法各不相同,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陶家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所以一家人才会这样。   余和平从人群里出来,拎着东西上了楼,身后有人偷偷看着他说:“他好像比以前胖了,也高了,脸也比以前白了。”   “可不是么,没了父母,反倒看着比以前生活的好了,也是怪。”   “可见当初跟着余欢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人都死了,你们还提人家做什么……”   大家眼睛就都盯着余和平看,见余和平上了楼,到了陶家门口。   余和平敲了敲门,喊了一声:“刘姨,陶叔。”   他没听见动静,正要走到窗口去看看,房门就开了。开门的是刘娟,看见他愣了一下,说:“是和平啊。”   “刘姨,过年好。”余和平笑着说。   刘娟点点头,要笑不笑的,脸色很是苍白,一看就不对劲。余和平问:“陶然在么,我来看看他。”   “谁让你来的?”刘娟问。   余和平愣了一下,说:“我去城中村看你们,结果邻居说你们搬走了,我就……”   刘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脸色又红了红,说:“他不在家,去亲戚家玩了 。”   余和平愣了一下,不知道真假,刘娟似乎有些窘迫,嘴唇张了张,说:“你跑这么远来看我们,阿姨谢谢你了,本来该请你进来,留你吃顿饭的,只是……我们家有点事,你……”   余和平一愣,也很窘迫,赶紧摆手说:“没有没有,我本来就是来找陶然的,他不在,那我就先回去了,正好梁奶奶他们也回来了,我还要去他们家拜年呢……那刘姨,我就先走了……”他说着就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刘娟,刘娟尴尬地说:“你拿给梁婶他们吧,省得再花钱买东西,你的心意刘姨知道了,谢谢你啊和平。”   余和平把手里的东西往刘娟手里一塞,赶紧转身就走了,被拒之门外,他真是没想到,其实心里也很尴尬。下楼的时候怕大院里的人会问他,走的和呢快,路过他们家门口的时候停了一下,忍不住朝他们家看了一眼。   门上大锁锁着,上头贴了个大红的春联。   余和平本来没什么感觉,这时候却突然心里一酸,觉得昨日种种,却仿佛前世一般遥远梦幻。   他也没急着走,而是绕到了大院后面的小巷子里,陶然的卧室,在那面有个窗户。他站在巷子里朝陶然的窗口看了看,可惜什么都没看到,窗帘也拉着。 第137章 冬日暖洋洋┃么么哒   余和平也不敢喊, 怕被刘娟听见了尴尬,于是在小巷子里站了一会便走了。   他转而去了梁家,梁成东和老同学吃饭去了, 只有梁母在家门口和人说话呢, 看见他,高兴的很, 乐呵呵地站起来:“你怎么跑过来了?”   “我回来看看,顺便来给您拜个年。”余和平说。   梁母高兴地领着他进了家门, 拿出瓜子糖果的给他吃。余和平问:“梁叔叔呢?”   “他呀, 每年回来都没空在家呆着, 他那些老同学,老朋友,每天约他吃饭。我昨天晚上还跟你梁叔叔说呢, 说你一个人在市里头过年,怪冷清的,这来了就别走了,在我们家住几天, 过几天跟我们一道回去。”   一直到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梁成东才回来,身上还带着酒气, 开门看见余和平还愣了一下,院子里有些黑,老太太在里屋看电视没出来,余和平仰头看着梁成东, 说:“新年快乐。”   “你怎么来了?”梁成东笑着问说。   “你不想我来么?”   梁成东显然心情很好,笑着抱了他一下,进门将门栓插上,余和平大着胆子搂住了他的腰,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梁成东有些兴奋,搂着他的头亲了一口,问:“想我了?”   余和平点点头,问:“你呢?”   “想了。”梁成东说,“想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市里,想你这小子年是怎么过的。”   余和平踮起脚尖就堵住了梁成东的嘴巴,梁成东愣了一下,随即就回应了他一下,很缠绵地湿吻,对余和平说:“馋猫。”   春节的夜晚很冷,陶然打开了窗户,将拧成绳的床单系在了床腿上,然后另一头抛出了窗外。他趴在窗户上看了一会,然后将背包扔了下去,包里有他全部的钱,学生证和身份证,还有他重要的资料和几件衣服。背包落地的声音在黑夜里有些突兀,他屏着呼吸朝巷子里看,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已经是凌晨了,就连隔壁的陶建国夫妇也都睡熟了。陶然顺着绳子往下爬,因为冷,又紧张,所以一直在打哆嗦,快要落地的时候,他感觉床似乎被拉的动了一下,绳子猛地一松,他就落到了地上。   他立即爬了起来,摸到自己的书包,挎着就朝外跑。外头很冷,静到连风都没有。他一直跑到了外头的大街上,有几个喝了酒回来的年轻男人一边抽着烟一边嬉闹,笑声在安静的街道上格外突兀。陶然直接沿着街道往长海市的方向跑,夜深,连一辆车都没有,他也不敢在车站等,怕陶建国夫妇发现他不见了会过来追,于是就一直跑一直跑,大冷的天,他累的满头大汗,最后实在跑不动了,就用走的,一直走到天际发白,路上开始有车行过,有一辆面包车停在了他旁边,问:“小哥,去市里么?”   陶然点点头,那人便打开车门说:“上来吧,捎你一段。”   陶然有些紧张,问:“多少钱?”   “大过年的,不要你钱,我也是拉货,顺路带你。”   “谢谢。”陶然上了车,那人看了他一眼,问:“怎么这么早一个人在路上走?”   “去看亲戚,想早点去,起的早。”   那人便和他闲扯了两句,陶然却已经累的不想说话了,他已经走了好几个小时,那司机告诉他,这都快到市里了。   到了市里之后,那人便把他放在了一个公交站台那,陶然跟那人道了谢,就坐上了去盛家的公交车。 第138章 冬日暖洋洋┃克制与放肆   到红房子小区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出来了, 他拍了好一会的门,也没见里头有人答应。他才想起这时候的盛昱龙是不大可能一个人住在家里的,于是就又去了周芳那里。开门的是左阿姨, 看到他愣了一下, 陶然直接说:“我来找六叔,他在这么?”   “在, 在。”左阿姨赶紧把他让进来,说, “外头冷吧?”   “不冷。”陶然神色有些激动, 说:“我去看看六叔。”   “他可能还在睡觉呢。”左阿姨说。   陶然背着包进了盛昱龙的房间, 盛昱龙的房间拉着窗帘,有点黑。他走到床边坐下,看着盛昱龙睡着的脸。   盛昱龙憔悴了很多, 胡子拉碴的也没刮,脸上的棱角更分明了,但他依然很警觉,他刚坐下, 盛昱龙就睁开了眼睛。   在一瞬间的晃神里,盛昱龙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或者在做梦。   盛昱龙是个很放肆的人。   官二代, 家境优渥,偏偏家庭并不幸福,养就了他有些叛逆和不羁的性格。年纪轻轻不到二十岁就被盛父扔到部队里去改造,锻炼了他的血性, 人却更不羁粗糙。他算是典型的纨绔子弟,既有坏习气,也有重感情的一面,人生从来顺风顺水,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   所以看上陶然,随心所欲就黏上去了。他也不是对于未来没有一点规划,正相反,他是大男子主义非常严重的人,尤其对自己喜欢的人,极其舍得付出,有责任心,从没有想过玩玩就算,也没有想过不负责任。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俩人的关系暴露的这么突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陶然一样不够有心机,不够谨慎,但陶然是因为阅历少,生性单纯,他是因为自大过了头,人上人做久了,过的太顺遂。   所以这段感情一下子就垮了,简直溃不成军。盛昱龙干着急,但动不了,能动也做不了什么。这个结解不解得开完全不在于他,他做什么都没用。   躺在床上的时候,盛昱龙开始认真思考这段感情,他是越想越羞愧的……他也没有对陶然本性是直是弯的思量,因为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自己拐带了陶然,所以应该背负所有的责任。他只是担心陶然,不知道陶然怎么样了。   陶然的日子肯定比他难过,他却也做不了什么。盛昱龙头一次有这种无力感。这种所爱之人因为自己遭受磨难,自己却毫无办法的无力感,对于他这种自傲自信的青年男人来说,其实有着巨大的破坏力,心力上的消耗远胜过肉体的痛苦。   他迷糊糊地看着面前的陶然,见陶然伸出手来,摸了一下他的脸。   陶然的手是冰凉的,就是这种冰凉让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惊喜地抓住了陶然的手,叫道:“陶陶!”   陶然笑了笑,说:“你睡觉真轻。”   “你怎么来了?”盛昱龙看了看他憔悴疲倦的神色,又看了看他背后的包。   “我自己跑出来的,”陶然说,“他们应该很快就发现我不见了,我们俩跑吧,跑的远远的,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俩的地方一起生活,你说好么?”   盛昱龙愣了一下,陶然的眼睛却放着光:“你说好不好?”   盛昱龙还没说话,他的手机就先响了起来。陶然看了一眼他的手机,却立马挂掉了,说:“是我爸打过来的,你不要接,他肯定已经发现我不见了,你赶紧起来,我们现在就走。”   盛昱龙脸色神色复杂的很,又惊喜,感动,又犹豫,发懵,陶然掀开他的被子,看到他打着石膏的腿:“你能动么?”   盛昱龙说:“能。”   “那你快点起来啊。”陶然有些着急地说。   “陶然,你听我说……”   “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么?”陶然问,“你是被我爸爸打怕了么?咱们躲起来,他找不到咱们,就打不了你了啊。”   盛昱龙觉得陶然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大稳定,于是便抓住了他的胳膊,说:“你别激动,你先坐下。”   他话音刚落,手机便又响了起来,陶然索性把盛昱龙的手机关了机:“你看,我爸妈肯定很快就会来找你了。你得收拾东西啊,得准备啊,时间都不够用。”   其实盛昱龙是心动的,跟陶然找一个陌生的地方,两个人一起生活,如果他愿意,他是有这个能力的。但是这么做,陶建国两口子怎么办呢,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吧?他就真成了拐带人口了。搞不好陶建国还会报警。陶然抛弃父母来换来和他相爱,多年以后真的不会后悔么?得不到家长祝福的爱情,能长远么?   “我们不能这么做。”盛昱龙说。   陶然问:“你不愿意?”   “你的学业怎么办?”盛昱龙问,“不上学了?”   “上学哪有你重要,我不上了。”   “不行,”盛昱龙很坚定地说:“你要去上学,我已经害了你,不能毁了你一辈子。我不能让你为了我,父母不顾,学业不要,一辈子都毁了,无论如何,学你都得上。”   “可是我一上学,我爸妈不就找到我了么?我妈说她和我爸都要跟着我去广州,看着我,我肯定不会回学校的,他们如果抓住我,肯定看的更紧,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   “这些天,你过的很难受么?”盛昱龙有些羞愧且心疼地问。   “你说呢?”陶然说,“我已经想好了,想透了,我是要跑的,你要跟我一起跑么?”   “你先在市里住两天,我给你找个地方,不会让人找到你的,你看行么,我来跟你爸妈谈。”   “你也谈不出什么来的,”陶然说,“根本没什么好谈的,谈不通,你跟他们谈,我爸妈只会更生气。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们一起走吧,走个十年八年,看他们怎么说。”   他充满了年少的,为了爱情不管不顾的浪漫和勇气,但盛昱龙和他不一样,到底更理智一些,现实一些。他对自己看的很透彻,他知道自己如今生意上的成功离不开他的出身,人脉,抛下这一切和陶然到陌生的城市重新开始,甚至隐姓埋名,那他盛昱龙就只是个普通的男人,甚至连普通男人都不如,他未必能过得了那样的生活,陶然跟着他,也未必能适应那样的生活。陶然爱的是如今各方面算得上优秀的他,换句话说,就是如今各方面条件优秀,自信的他,才是盛昱龙。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甚至会拖累陶然一生的,除了爱什么都给不了的男人,他都没有去追陶然的勇气,没有和他一起生活的信心……但陶然不懂这些,或者他不认同这些,盛昱龙不肯跟他走,他失望透了。   爱情难道不应该是不顾一切的么?不管遇到怎么样的困难,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他贪图的从来都只是盛昱龙这个人,他就是爱情至上的人,他即便长到盛昱龙这个年纪,也依然是这样的人,跟着自己爱的人,吃糠咽菜他都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哪怕盛昱龙是个罪犯,要他跟着一起浪迹天涯,他也二话不说就能答应,爱本来就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本来就是要付出的,何况他和盛昱龙这样两个男性,注定要失去很多,他不在乎,他愿意为了爱付出这些。这和年纪轻,太幼稚,不够现实没有关系,他即便到了三十岁的时候,依然是这样的爱情观……可能很多人不认同,他却偏执地固守的爱情观。   “你是怕你现在不方便,会拖累我么?那我先走呢,等你腿好了,你再来找我?”   盛昱龙说:“陶然,我们不能这样,你尤其不能这样,你将来会后悔的。”   “我不会后悔,”陶然说,“我会不会后悔,是我知道,还是你知道?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我想了好多天的,我想的很清楚,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我永远都不会怪你。”   “可能你愿意,但是我不愿意,我不能毁了你一辈子。”盛昱龙说,“你听我的,先找个地方住下来,行么?”   陶然又气又急:“那然后呢,一辈子就维持这样么?还是你想分手?有解决的办法么,有解决的可能么?那你说,你想怎么样?你能有什么办法?现在这样的生活,我真的不想过,我受够了,你不跟我走,我就自己走。”   他说着就要朝外头走,盛昱龙要追他,奈何腿疼的厉害,陶然刚走到门口,周芳就开门进来了:“陶然?……你们俩吵什么呢?”   盛昱龙说:“妈,拉住他别让他走。”   陶然回头看向盛昱龙,眼眶都噙着眼泪。有时候深爱的两个人,也会在爱情上产生巨大的分歧,谁都说服不了谁。如今的他,对盛昱龙又爱又恨,他觉得爱情里理所当然的事,盛昱龙却跟他想法不一样,他很急很气,却又说服不了他,他几乎都有些怨恨了,说:“那你就等着看吧,你早晚会后悔的!”   他说罢推开周芳就跑了出去,盛昱龙急着要下床,却没摸到拐杖,直接从床上摔下来了,吓得周芳赶紧去搀扶他,他推道:“别管我,快去追陶然!”   周芳手足无措,盛昱龙有些恼了,说:“去啊!”   周芳都被他吼的愣了一下,赶紧追出去找陶然,陶然跑的飞快,她气喘吁吁地喊道:“陶然,你别跑,有什么事你跟周奶奶说啊!”   但是陶然没有,奔跑总是让人兴奋,疯狂,有时候是喜悦的奔跑,跑的越疯狂,心里便越激动,兴奋,有时候是痛苦的奔跑,跑的越快,脑子越没有理智。他想他要跑的远远的,让把他当变态的父母后悔,让可恨的盛昱龙后悔,他得到一种疯狂的,为爱情献祭,为自由的性向抗争的毁灭式的快感。   盛昱龙这个人其实很放肆,他的出身,经历,都让他成为一个放肆的,不懂克制私欲的人,到头来反而是爱情教会了他克制。陶然是克制的人,循规蹈矩地做了十几年好孩子,是爱情教会了他放肆。 第139章 冬日暖洋洋┃春天   周芳最后还是没能追上陶然, 陶然跑的那么快,不一会就消失在她的视线中了。周芳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脚上的拖鞋都掉了一只, 她往回走了几步, 穿上鞋叹了口气。   她印象里陶然是最听话乖巧的人了,突然反应这么激烈, 真是叫她意外的很。最近发生的事一桩比一桩怪异,她不由得想起盛昱龙来, 赶紧又回来。盛昱龙拄着拐杖正要出门, 问说:“怎么样, 追到了么?”   周芳摊开两手说:“我哪跑的过他啊,你是怎么惹到他了,他怎么那么生气?”   盛昱龙就要出门去找, 周芳拉住他说:“你别逞强了,我都不知道他跑哪里去了,你又去哪儿找,你腿不要了, 想残疾?”   “他要离家出走,”盛昱龙说,“再不找, 恐怕就找不到了,出事了怎么办?!”   “那你这一瘸一拐地能去哪,我去,我去。”周芳换了鞋, 气的不行,“你也叫我少操点心吧。”   但是周芳出去找,不过是为了安抚盛昱龙罢了,她能去哪里找,不过是附近转了一圈,压根没找到陶然的影子。盛昱龙打电话把周强也喊了过来,让他去陶然可能去的地方找了一遍,还是没找到,倒是陶建国夫妇追过来了。   周芳看见陶建国夫妇,正要跟他们说陶然的事呢,陶建国就直接冲着盛昱龙说:“陶然在哪,是不是来找你了?”   周芳被他的态度吓了一跳,说:“有话好好说,坐下说。”   “周姨,陶然来过么?”刘娟问。   “来了,又走了。”不等周芳回答,盛昱龙就说道,“我正让周强找呢。”   陶建国自发现陶然跑了以后,气的脑门都疼了,见了盛昱龙哪还有理智可言,直接吼道:“你少跟我来这套,老六,你是不是另一条腿也不想要了?!”   周芳一听,这才知道盛昱龙的腿是陶建国打断的,又惊又气,道:“建国,咱们也都是认识多少年的人了,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说,非要动手?!”   “那你去问问他,看他干了什么好事,我打断他的腿还是轻的!”   周芳护犊子,别说受伤的是盛昱龙了,就是盛昱龙打了人,她也毫不犹豫地站到盛昱龙那边去,听了这话怎么能不恼:“陶建国,你可真有本事,怎么,当着我的面你还要打人?”   “周姨,我们来不是来吵架的,”刘娟拉着陶建国的胳膊说,“我们知道陶然肯定跑来找老六了,我们来,是要接他回去,你让老六把陶然交出来,何必弄的大家这么难看。”她说着看向盛昱龙,“老六,你该知道,今天不带走陶然,你大哥是不会走的……你如果还认这个大哥,还记得你们兄弟以前的情分,你就让陶然跟我们回家。”   “大嫂,陶然真不在,他来了一会就跑了,我也着急,在找呢,你们要不信,就在这等着。”   陶建国急昏了头,就要把房间挨个搜一遍,气的周芳脸色通红,好在被刘娟拉住了。   周强把所有陶然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都没有找到。其实陶然熟悉的,去过的地方,也就那几个,找了一遍,都没有。   大概大家都没有想到平日里一向懂事乖巧的陶然会做出这么出格的事,一时都有些六神无主。陶建国夫妇留在长海市找了两天,都没有找到。看盛昱龙也很着急懊恼的样子,慢慢也相信,陶然是真的离家出走了,找不着了。   这么大的世界,别说陶然可能早就去别的城市了,就是他躲在长海市的某个角落不出来,恐怕也找不到他。   大海捞针。   刘娟一开始还想着过个几天陶然自己就回来了,可是眼瞅着快要开学了,也没见陶然回来。离家出走,按理说报案也是没有用的,盛昱龙还是找有关部门的朋友查了一下,最后查出来,说陶然去了广州。   其实他们想的下一个要去找的地点也是广州。陶建国立即买票去了广州,第一站就直接去了中山大学,可是宿舍的人说陶然没来:“我们辅导员昨天还说呢,说陶然是忘了开学的时间还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没来,打算打电话问问呢。”   陶建国在广州人生地不熟的,也只能把学校附近找了一遍,然后在学校蹲守了一周,陶然都没出现。   这小子,连学业都不要了,气的陶建国都要掉泪了。   最后还是盛昱龙打电话提醒他,让他先给陶然办理了休学,陶建国回到长明县,大病了一场。   刘娟也是日夜担心陶然的安危,三月末的时候,收到了一封陶然的信。信是广州发过来的,却没有具体地址,但信确实是陶然写的,说他很好,不要担心他。   刘娟捧着信大哭了一场,说:“这个白眼狼,真是白疼他了。”   “你就当他死外头了。”陶建国说。   四月份的时候,陶建国的病好了,夫妻俩收拾了一下,一起去了广州,一个当保安,一个在服装厂打工,周末有空的时候就去中山大学看看,或者绕着大学到处转转。时间总是能埋没一切苦痛,当最初的愤怒,伤心,失望过去,夫妻俩的生活好像慢慢平静了下来,日复一日的劳作,大概生活苦涩繁忙,努力活下去已经很不容易,没办法再想这些伤心的事,所以他们也不再寻找陶然。   春来百花盛开,热闹的广州城焕发着长海市没有的生机。刘娟上下班的公交车会从中山大学外头过,大门口总是不缺年轻朝气的大学生进进出出,她看到他们,会想起陶然。   她和陶建国还算收到一封信,盛昱龙连半点音信都没收到。腿好个差不多之后,他就把长海那边的生意都交给了周强,自己则准备搬家去广州。   “你是准备把工作重心渐渐转移到广州去么?”周强问。   盛昱龙点点头,说:“本来也就是这个打算。”   陶然要在广州上好几年的大学,他们俩不可能一直异地,他早开始了工作重心的转移,年前铺垫了一些,就是为年后搬去广州做准备。   “在那边做生意可不比在这里,你在那边不认识什么人,要是混不下去,就还回来。”   盛昱龙说:“没你想的那么惨,我早有预备。”   他们几个刚开始创业的时候,因为不知道能干什么,所以什么都干,服装生意是大头,但零零散散的其他行业的小钱也赚,时代发展的快,一天一个样,最近这一年倒是有些当初没怎么上心的小生意赚了不少钱,盛昱龙觉得是个商机,想试一试。   但周强觉得,盛昱龙抛开长海市的生意不做,跑到广州去,还是因为陶然的缘故。经过这一番折腾,他以为盛昱龙会偃旗息鼓,没想到他反倒越战越勇了。他倒不知道说什么好。   因为这些天他一直在盛昱龙旁边,盛昱龙是什么样,他都看在眼里。他是很惊奇的,觉得盛昱龙痞里痞气这么多年,竟然有朝一日突然成了情种,头一回见他为了感情失魂落魄着急上火的,这还是哪个在感情上满不在乎的盛昱龙么?   他又高兴,又发愁,高兴的是他一直觉得盛昱龙也该定下性来了,发愁的是,居然定在了陶然身上。   孽缘啊孽缘。   到了四月,天就彻底开始暖和起来了。长海市百花盛开,空气里都是迷人芬芳。余和平的成绩突飞猛进,在最近的一次月考中考了班级第四十一名,虽然依然算不上好学生,但对于他而言已经算是突飞猛进,班主任都点名表扬了他。余和平更高兴,虽然距离前二十名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但这个突飞猛进至少让他看到了更多的希望。他觉得自己再努力努力,一切都有可能,等他考到前二十名的时候,一定要和梁成东上床,他羞耻又兴奋地怀揣着这样的念头,简直浑身上下都是学习的动力!   而且他为了更能鼓励自己,把剩下需要进步的二十名详细划分为几个步骤:比如说他再前进五名,就相当于赢得了梁成东的嘴巴,再进步五名,就赢得了梁成东的双臂,以此类推,一步一步逼近重点部位,想一想他都幸福的不行,学习不再是一件痛苦的事,简直是在谈恋爱,做梦都要笑出声来了。   倒是梁成东,有些紧张了。   他觉得越临近夏天,余和平的成绩越好,看他的眼光也越热情。   可是隆冬早已经过去,春天已至灿烂,二十岁的余和平似乎也迎来了他的二次发育,越来越盈润,伸展,整个人变得温柔而明亮。这是恋爱的季节,万物都蓬勃而动,迎接人生中最好的夏天。 第140章 冬日暖洋洋┃雨来了   盛昱龙搬来广州的时候, 跟刘娟联系了一下,告诉了刘娟他的住址。   当初盛昱龙让周强带给陶然的手机被刘娟没收了,因为是值钱的东西, 刘娟没舍得扔, 在搬来广州之前就用上了,然后告诉了盛昱龙一声。   她之所以和盛昱龙保持联系, 还是为了陶然,她觉得陶然和盛昱龙联系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如果联系了, 希望盛昱龙能告诉她。   但是即便知道盛昱龙在广州的住处, 刘娟也没去过,只在一次吃饭的时候,告诉了陶建国一声。   陶建国做保安, 昼夜颠倒,大部分时间都值夜班,白天睡觉,偶尔上白班了, 他还会不适应,因此格外疲惫,听见盛昱龙的名字, 心情复杂,说:“他来不来,跟咱们没什么关系。难道陶然跑了,咱们还能跟他和解了?”   刘娟说:“没有, 我就是告诉你一声,别哪天突然碰到了,你再意外。”   “他怎么想到来广州了,难道是为了陶然?”   刘娟说:“他原来不就是在广州有生意么?”   陶建国一听就来了气,说:“一开始就没安好心,我看陶然当初报考中山大学,就是他撺掇的,搞不好当时俩人就搞上了。”   刘娟脸色一红,说:“什么搞不搞的,别说话这么难听。”   这简直是夫妻俩心中的一个结,陶建国也觉得别扭的很,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刘娟说:“我就是担心,你说要是他比咱们先一步找到陶然了,可怎么办?”   陶建国还在生气,说:“咱就当没这个儿子。”   话虽然这么说,偶尔陶建国还是会去中山大学看看,陶然的课程表他都知道,有时候会去他们上课的教室看看,看看陶然在不在。   他们没有陶然的消息,盛昱龙也没有,没人有,陶然就像是失踪了,广州城太大了,他们找不到。   陶然是凭着一股冲动走的,走了之后便不能回头。   越是单纯本分的人,疯起来越是判若两人,但骨子里流着单纯本分的血,当冲动过去,一个人站在广州城里的时候,也会觉得迷茫而忐忑。   要到哪里去,如何开始。   但他是骄矜的人,即便忐忑也不能回头。   他存的钱其实不少,盛昱龙平时没少给他钱,在给钱上,盛昱龙一直属于最大方的那一个,何况他这种爱把心爱的人往死里疼的男人,恋爱之后卡都给了他好几张。但陶然还是打算靠自己的双手来赚钱,不自食其力,他跑出来就没有意义了。   广州是个大城市,相比较而言工作也好找很多,他去了一个电子厂,流水线上的活,简单又机械,每天按时上下班,厂子包吃住。他过的并不快乐,但也不再压抑,痛苦,苦涩是淡的,只有在午夜梦回地时候会想自己在干什么,未来一片迷茫,找不到方向,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会到什么时候,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他自从和盛昱龙在一起之后,所有关于未来的幻想,都和盛昱龙有关。突然一个人,竟不知道人生要怎么走。   他一向骄矜,清冷,看似独立,实则是温室里的花朵,而余和平正相反,余和平看起来脆弱,阴柔,但却在摸爬滚打的成长过程中,养就了他坚韧而自私的生命力。   进入夏天以后,余和平的学业就越来越紧了,五月份的考试他考到了班级第三十二名,有了人生第一根白头发。   这根白头发还是梁母发现的,她很惊讶,又有些心疼说:“哎呀,和平,你怎么都有白头发了。”   余和平趴下来,她扶着余和平的头,帮他拔掉了那根白头发:“以前就听人说,用功用的头发都白了,你这可不就是。”   余和平说:“要是能考上大学,就算全白了也所谓啊。”   “那不行,年纪轻轻的,一头白头发可怎么好。”梁母便去梁成东的书房里找了医学方面的书来查,然后给余和平补充营养。   得益于梁母的精心照顾,余和平在年后其实白胖了不少,梁母喜欢照顾人:“以前你梁叔叔上学,也苦,都是我照顾的好,你看他是不是比他这个年纪的人看着年轻些,健壮些?他上高中的时候,气色更好,白里透红的。”   梁母说起往事来,就把家里的相册拿出来给余和平看。余和平坐到梁母身边,翻开相册,第一张是黑白小照片,里头是个看起来才几个月的小孩子,眉清目秀,很是可爱。   余和平笑着问:“这是梁叔叔么?”   “八个月的时候照的,这是他爸爸。”   年轻时候的梁母并不算美人,但梁父却是个眉目分明的大帅哥,也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他再往后翻,就看到了少年时期的梁成东,戴着红领巾,个头比班里其他同学都高,梁母说:“他从小就长了个高个头,还因为个头高,回家哭过呢,说大家都欺负他个子高。”   余和平想象不出这些事,只觉得有意思,他再往后翻,就翻到了梁成东高中毕业照,那么多人,他却一眼就能看到梁成东,在最后一排的右数第四个,意气风发,俊秀挺拔,帅炸天。   余和平看的心里砰砰直跳,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照片上梁成东的年轻的脸,他一直觉得梁成东很帅,没想到青春期的梁成东,更帅。   真恨他没有早出生些年头,有幸看一看十八岁的梁成东。   他正看着,梁成东回来了,一边换鞋一边问:“你们俩看什么呢?”   “看你照片呢,”余和平笑着说:“没想到你以前那么帅!”   梁成东放下包,凑过来看了一眼,一边解开袖口的扣子,一边问:“现在就不帅了?”   “现在也帅。”余和平由衷地赞叹说。   梁成东伸出手来捏了一下他的耳朵,就去卧室换衣服了。余和平被捏的发痒,缩了一下脖子,感觉电流顺着他的耳朵钻入他四肢百骸。   梁成东是有文化的人,其实很会调情,不经意的一个动作,都会搅得他心猿意马,他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耳朵,一只手翻看着相册,红晕慢慢浮上他的脸颊,梁母却还在认真地给他讲每一张照片的拍摄背景,后来就翻到了梁成东的结婚照。   这还是余和平头一回看到梁成东的前妻,很美丽的一个女人,跟梁成东十分登对,穿的也极为时髦。但梁母似乎并不喜欢她,很快就翻过去了,只重点给他看梁成东的女儿。   提到孙女,梁母心里很是惆怅,说她很久都没见过她了,见不到自然是因为梁成东的前妻,梁母终于忍不住,开始说梁成东前妻的不是,说她以前就跟她不对脾气,说她教得孙女不认她,说她不让孙女回来,过年都不能见一面,还说孙女也是白疼了,都不知道打个电话回来。   梁成东结婚比较晚,女儿其实也才十多岁,长的像她妈妈,余和平反复看了又看,一边听梁母讲,一边翻了回来,继续去看那女人的样子。   梁成东从卧室出来,说:“妈,你跟和平讲这些干什么?”   梁母笑了笑,说:“不讲了,不讲了,离婚这么多年了,你还护着她,一句坏话都不许我讲,不知道她在外国怎么讲你的坏话呢,讲的女儿都不认你。”   “离都离了,说她有什么用呢。”梁成东不大喜欢梁母跟余和平说这些,看见余和平在看照片,就伸手把相册拿了过来,说:“有什么可看的。”   余和平说:“主要是看你,想知道你以前都什么样。”   关于梁成东的一切,他都想知道,他比梁成东晚生了那么多年,也错过了那么多年,他想都补上,但很少有机会。   但是他看了,其实会胡思乱想,回到家准备睡觉的时候,脑子里一直都在想梁成东的前妻,想她为什么会和梁成东离婚,想她和梁成东是不是有过甜蜜幸福的时光,然后吃一些没有用的老陈醋。   外头亮了一下,然后“咔嚓”一声,原来是下雨了。雷声,闪电,雨声,这样的夜晚,多适合抱着梁成东,占有着他,亲吻他,和他做最亲密的事,耳鬓厮磨,干柴烈火,他会用尽办法,让梁成东忘记以前喜欢过的所有人,眼里只有他,心里也只有他。   他觉得没有和爱的人搂着亲热更幸福的事情,当全世界都摒弃在外,情动的时候眼里心里只有彼此。   广州也下雨了,下的比长海市还要大。陶建国忽然听见了隐约的啜泣声,睁开眼迷迷糊糊看去,就看见刘娟在哭,便带着困意问:“怎么了?”   “我做了一个梦,”刘娟喃喃地说:“你说……孩子在外头怎么样,会不会受欺负,能不能吃饱,在哪里住?你说他要是一辈子不回来了,咱们怎么办?他的心怎么那么硬,那么狠。”   这些胡思乱想的,外人听了可能会无动于衷的念头,却紧紧揪住了一个母亲的心。陶建国将她抱在怀里,没说话。 第141章 冬日暖洋洋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梁母就想回长明县了。虽然已经习惯了在市里的生活,但她想那些街坊邻居和老姐妹了,觉得还是在老家过的自在舒坦。   尤其是进入六月以后, 余和平学业越来越紧, 通常都选择在学校学习,教室里比较有氛围, 他也交到了一些好朋友,大家互相鼓励, 学起来更有劲。梁母大部分时间都一个人在家, 难免寂寞, 正好他们家有个很近的亲戚,儿子要结婚,请她回去, 她就想回老家去。   梁成东劝不了她,也知道老太太在这边一直过的不如老家舒心,便送她回去了。   梁母走了之后,梁成东便又是一个人住了, 余和平又想念梁母,又高兴。他又多了很多和梁成东独处的时光。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最近一次的考试, 考到了二十名开外。   临门一脚,简直让他浑身都充斥着梦想即将实现的喜悦。   当然他的喜悦已经不仅仅是可以和梁成东做这做那的喜悦,当一个人的能力逐渐提升的时候,眼界也会变的开阔起来, 他喜悦的除了和梁成东的爱情之外,也真真切切地体验到学习的乐趣,成绩越来越好带来的逐渐光明的未来的乐趣。这让他成绩的提高带来了双重快感,他觉得自己距离梁成东越来越近了。   今年的夏天不像去年多雨,一连数天的干旱,长海周边的农村都出现了旱灾。天气热的很,梁成东今天上班没开车,打的回来的,不过是从小区门口到家里这短短一段路,就出了一身汗。他回到家就把衣服都脱了,去浴室冲了个澡,刚从浴室出来,就听见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他身上没擦干就穿了件T恤去开门,果然是余和平,额头还冒着汗,兴奋地看着他。   “这时候不应该在学校么,你们今天不上晚自习了?”   “我请假了。”余和平高兴地说。   梁成东看他神色藏不住的喜悦,隐约猜到了是什么事……因为上周余和平告诉他他们又月考了,余和平觉得自己考的还可以。   这一下梁成东就有些紧张了,果然,余和平不等他问就兴奋地说:“你猜我考到了第几名?”   梁成东说:“先进来再说。”   余和平却高兴地递给他一张成绩单:“我专门让班主任帮我打印的,你看。”   他们班每次考完试都会排名,然后张贴在后面的黑斑上。余和平这一次考了第十七名。   “我考进前二十名了!”余和平兴奋地说。   梁成东心情复杂,又高兴又紧张,心跳的很快,“嗯”了一声。余和平的笑容忽然有些害羞起来,抿着唇说:“你高兴么?”   梁成东点点头,说:“高兴。”   余和平很想问问梁成东说过的话还算不算,但是又怕梁成东说不算,所以就热烈而羞涩地看着他。梁成东被那炙热的眼睛看的心里发紧,笑了笑说:“我就说你人聪明,只要肯用心,肯定能考上大学,胜不骄败不馁,再接再厉,继续加油。”   余和平点了点头,看着梁成东不说话。梁成东说:“走,带你出去下馆子,庆祝庆祝。”   两个人出去吃了顿饭,饭桌上梁成东也一直在跟他说学习上的事,余和平心不在焉的,忽然抬起头来,眼睛亮亮地看着梁成东,问:“你说的话,你还记得么?”   梁成东顿了一下,问:“什么话?”   “你说我如果考到前二十名,就随便我怎么样的话。”   梁成东垂着眼笑了笑,说:“那你想怎么样?”   余和平不再看梁成东,说:“你知道。”   梁成东说:“等你高考完再说。”   “你说话不算话,”余和平抬起头来说,“怎么又拖到高考去了?”   “账先欠着,不是赖掉,”梁成东笑着说,“不管你高考怎么样,这账都还,行么?”   余和平问:“那如果高考完你又拖呢?”   “我说话算话,说不会赖掉,就不会赖掉。”   余和平就没再说话。梁成东看他明显有些失望,便说:“都辛苦这么久了,别分了心,好好学习,这都是为你好。”   “那你这样,我都没劲学了,”余和平脸色有些委屈,说,“谁知道等高考完你又会怎么说。可能你就是一直在骗我,为了我好,想让我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所以故意吊着我。”   “你知道是为你好就行。”梁成东说。   “可这不是我想要的好,”余和平说,“我要那种好!”   他声音很大,梁成东朝四周看了一眼,说:“咱们回家再说,行么?”   余和平是一向听他的的,听了这话便没有在吱声,可是他心情低落的很,也不吃了,梁成东夹了一块鱼肉给他,轻声说:“我不赖账。”   余和平发现他错了。爱情又不可以承诺给就会有,梁成东也不可能一直就对他没感觉,然后他考进前二十名了,梁成东就突然对他来了感觉。就像现在,梁成东显然并没有想跟他上床的想法,如果他对梁成东说,我考进前二十名了,我们可以啪啪啪了,梁成东点头说好,搂着他就上了床,像是完成任务一样,那也不是他想要的。   这又不是奖品,成功了就能奖励,爱情是需要条件的,需要争取的,他不应该和学业挂在一起。   他需要让梁成东对他产生性的欲望,直到不再需要他逼迫,就不由自主地想亲他,睡他。   余和平这么想着,抬头看了对面的梁成东一眼,梁成东的嘴唇因为吃东西的缘故,有些红,脸上还出了汗,浑身都是鲜活的热气,像这个闷热的夏日傍晚。这是他二十岁的夏天,他要给自己最永生难忘的礼物,作为他迟到的成人礼。   他要主动出击。 第142章 冬日暖洋洋┃妖精   于是余和平就对梁成东说:“咱们俩喝点酒吧。不是要庆祝么?”   “能喝么?”   余和平点点头, 说:“我想喝酒。”   他是冲着灌醉梁成东去的。所以自己没喝几杯,全都倒给了梁成东。   梁成东也不傻,问说:“你这是想灌醉我?”   余和平说:“只是想让你胆子更大点。”   “大了做什么?”   “大了有大了的好。”余和平说完直勾勾地看着梁成东, 脸上带了艳丽酒色, 意有所指。   梁成东笑了笑,说:“你就是胆子大。”   “胆子大是为了吃大家伙。”   梁成东正在喝水, 听到这话差点被呛到,咳嗽了一声, 却换来余和平有些放肆的笑声。他有时候真的觉得余和平有些话, 有些行为惊世骇俗的, 语不惊人死不休。但是余和平身上有种很矛盾的特质,就是他放肆的灵魂,偏偏长了个柔弱矜持的样貌, 性格也有些女气,酒色浮上来的时候,就不再像个纯粹的男人,更像是年轻的小女生, 娇怯而暧昧。他和余和平走到这一步,多少也有这个关系,会在某一个瞬间, 忘记他是个男人。余和平爱他爱的热烈又理直气壮,丝毫没有因为性别问题怯懦过,好像对于他来说,他爱梁成东, 和一般女生爱梁成东没有任何区别。这多少会影响到梁成东对他的感觉,提高了接受度,他看着余和平,知道余和平想干什么。   但他真的没有做好和余和平发生关系的准备……其实他就一直没有真的想过要和余和平上床。这件事有背他的道德,有违他的初衷。心动的程度,大概也仅仅是蠢蠢欲动而已,毕竟他也是男人,也为那隐秘的刺激和热烈的爱情所引诱。   大概也只有余和平,这样有些女性化的,美丽又骚动的男孩子,才能让他有了一丝跃跃欲试的冲动。   “等你高考完再说。”梁成东说。   余和平没说话,只喝光了杯子里的酒。酒很辣,入了肠道之后通体都热了起来,心里躁动更盛,余和平用筷子卷着盘子里的面条,却没有吃,仿佛有些心不在焉。梁成东问:“吃饱了么?”   余和平点点头,梁成东就叫服务员过来结账。   两个人出了餐馆,因为距离小区并不远,所以是步行来回。夏日的夜晚,风是温热的,夜色会显得更温柔,暧昧。两个人沿着街边慢慢走,酒热上来了,梁成东说:“不改喝了白的又和啤的。”   “晕了么?”余和平问。   梁成东就扭头看了看他。   梁成东觉得余和平现在满脑子都是在想如何让他兑现诺言,对于人生中第一个对和他上床保持着如此热忱的人,他隐约有种得意感,他在余和平面前是最自信的,男人的那种自信,他觉得他能轻易让余和平哭,也能轻易让余和平笑,男人都爱这种感觉,被崇拜的快感。他觉得他或许可以给余和平一点甜头,毕竟当初自己确实曾经许下承诺,而余和平又让自己得到了某种满足。他不会跟余和平上床,但能给一点小福利,安慰他,奖励他。尤其看到余和平懒懒的,似乎一直笼罩在失望的阴影里一样。   所以回到家之后,他刚把门关上,就搂住了余和平的腰身,低头看着他说:“和平,我是真的为你高兴。”   余和平说:“我就想让你知道,我这么努力进步,不是因为想考大学,而是想离你更近。要是我考上了大学,你出尔反尔,大学考上了我也不会去上的。”   “我对于你来说,就这么重要么?”   余和平点点头,抓着他的胳膊说:“你可能觉得我怪异,觉得我幼稚,但我就是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这辈子能跟你在一起,我就知足了。h”   这是真心的话,他从小渴求的就是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一个温馨的家,在人生其他方面,他从没有过什么期望,更没有野心。他甚至觉得自己不需要朋友,不需要亲戚,只要给他一个梁成东。   梁成东摸了摸他热乎乎的脸,指腹沾染到他脸上的些许潮湿汗意。   然后余和平说:“我如果是个女的,你是不是早就上我了?我也希望我是个女的,做梦都想,然后把我的第一次给你,一辈子都只跟你一个人上床,给你生孩子,完完整整都属于你,心是你的,身体也是你的,我只属于你,完全属于你,你喜欢不喜欢?”   梁成东被这番话刺激到了,最后的这段话准确的抓住了男人的情欲,每个字都在激发男人的占有欲,这是雄性动物的本能,她的呼吸有些急促,手指重重地抹了一下余和平的嘴唇。   柔软的嘴唇,花一样娇嫩,这是年轻人的嘴唇。他低下头亲了一下,余和平说:“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进步这么快?真的不是因为我聪明,而是因为,我想早点成为你的人,成为梁成东的人,这念头能让我爆炸。”   梁成东再也忍不住了,凶狠地堵住了他的嘴,以防止他说出更惊人的话来。   可是余和平还在呢喃着,带着酒气的嘴唇张开,说:“我想做你的人,你让我成为你的,我就安心了,你让我成为你的。” 第143章 夏日炎炎┃美满   梁成东以前从来没想到, 性是这么刺激的一件事,得到的满足也是空前的,他在余和平的身上, 从他渴求的爱里, 得到了男人最大的自信和满足。都说身体是打开灵魂的钥匙,对女人是这样, 对男人其实还是这样。   余和平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好在梁成东一直是个温柔体贴的男人,把余和平照顾的无微不至。肉体关系真的会从根本上改变一个人的心理, 人还是原来的人, 感情上却有了微妙的变化。对于梁成东这样保守和正经的男人来说, 他既然要了余和平的第一次,自然就要对他负责任……余和平在床上意乱情迷喊的老公,可以说切切实实喊到了他的心里。   这是他的人了, 他下了床之后,就自动承担起类似丈夫的责任。   “还疼么?”梁成东问。   余和平在完事之后就变得羞涩起来了,前所未有的羞涩,摇头说:“不动就不疼了。”   梁成东说:“现在知道勾引我的下场了吧,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为了你,我没有什么不敢的,我好幸福。”余和平说着便拉起毯子盖住了自己的脸, 活像一个新媳妇。   身体的愉悦带动了心情,梁成东心里软软的,性接触直接改变了余和平给他的感觉,他伸手摸了摸余和平的头发, 说:“那你再睡一会,我去做饭,有什么想吃的么?”   余和平露出一双眼睛来,小声说:“不要辣。”   梁成东笑了笑,弯腰亲了亲他的额头,从未有过的自然。   余和平还处在愿望达成的满足之中,回想起昨天的一切心里的幸福还是无法抑制,感觉像是在做梦。   梁成东做了几道清淡的饭菜,用小桌子搬到了床边,吃完饭梁成东要去上班,出了门只感觉天高气爽,天气格外晴朗。   今天他有课,但上课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刺激太大,印象太深刻,导致脑子里一直浮现着一些有的没的。下了课他就赶紧回了家,到家发现余和平还在熟睡,看起来真是累坏了。可能天热,余和平露着半边身子,胳膊和脖子上还有些许淤痕,看起来格外引人遐想。梁成东身体有些热,伸手帮他盖住了,刚盖上,余和平就醒了。   醒了的余和平却没有说话,只是眯着眼笑了笑,捞着毯子遮住了下巴,梁成东说:“真能睡。”   “几点了?”   “天都快黑了。”梁成东说,“你也别老睡着了,起来吧。白天睡太多,晚上就睡不着了。”   余和平却没起来,而是躺着问说:“我今天能在你这里过夜么?”   “你说呢?”梁成东笑了笑,“你想么?”   余和平当然想,热烈地看着梁成东,梁成东说:“起来吧,等会吃了饭,我去把你的东西拿过来,以后就在这里住吧。”   余和平一听立即爬了起来,高兴的很,动作牵扯到痛处,又缩了一下腿。梁成东就把他抱了起来,余和平搂着他的脖子,还有些难为情的模样,说:“以前都不知道,你力气那么大。”   真的好大,仿佛使不完的力气一样,一点不像他知识分子的外表。   当然还有些地方也不像,那么凶狠,野蛮,开疆辟土的时候充满了勇往直前的乞丐。   梁成东将他放到客厅的沙发上,说:“别撩我,你在这看会电视。”   梁成东把电视机打开,就去厨房做饭了。余和平却没心思看小说,即便是咋咋呼呼的小燕子也吸引不了他的注意,他趴在沙发上,看梁成东系着围裙在做饭。   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梁成东真是居家必备的良品,如今这个好男人属于他了,他也能感受到昨夜过后梁成东对他的微妙改变。这其实在他的预料之内,在余欢身边长大,他早早地就明白了身体的魅力,性的魔力。   他现在过的日子,真的是以前都没有想过的,以前的日子死气沉沉,看不到希望。好像就是认识梁成东之后,他的人生开始有了光。如今他最希望得到的已经得到,再考上一个大学,人生就圆满了。 第144章 心软┃想你   和梁成东发生关系之后, 余和平在爱情上感觉自己已经美满了,转而就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高考上……他可不想因为考不上大学让梁成东失望。   梁成东对他的照顾更无微不至,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检查他交给余和平的任务完成了没有。余和平有时候想和梁成东亲热, 都被梁成东拒绝了, 说等他高考完再说。   其实梁成东自己也不好受,他就像是食髓知味的猫, 已经尝了腥,每天和余和平睡在一起, 余和平在床上出奇地黏人, 非要搂着他睡, 天热,睡觉也不可能穿太多衣服,温热光滑的青春肉体抱在怀里, 脑子里就忍不住想余和平在他身下的放荡和妖孽,人就心浮气躁,好几次都趁着余和平睡着,才敢偷偷摸两把他光滑的皮肤。   天热, 他也忍的很辛苦,晚上睡觉都把空调开到最大,宁肯冷一点。   可是余和平每天早晨醒来的时候, 还都要搂着他的腰,黏黏糯糯的叫一声老公。余和平还不习惯这么叫,所以每次叫,那叫声里都含了几分羞涩, 像是欲拒还迎,叫的梁成东心里痒痒的,觉得余和平真可人疼。   他喜欢余和平在床上有些女性化的,把自己当成女人一样来爱他的那种感觉,对于正人君子一样的他来说,这样的关系更容易让他接受,他像爱女人一样,爱着余和平。   这就是爱吧,喜欢掺杂了性的欲望,不是爱情又是什么呢。他感觉自己也重新鲜活了起来,越来越喜欢下班早点回家,上班不想出门,他其实以前也是个浪漫的人,后来被婚姻和生活消磨了热情,如今重新又燃起爱情的火。他其实有很多浪漫的点子,但碍于两个人的年龄差,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他觉得自己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梁成东更期待接下来的暑假,道貌岸然的他关于暑假,有着荒淫无度的各种设想。   盛昱龙到广州已经两个多月了,租的还是去年来广州住的那个房子,也巧了,房东一直都没能再租出去。这地方距离他上班的地方比较远,但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和陶然有关联的地方。他想他住其他地方,陶然也没办法知道,住这里,起码有点碰见的可能,说不定哪天陶然也会来这里看看。   盛昱龙觉得自己成了以前看不上那种人,为情爱牵绊,搞一些没什么用的矫情吧。   陶建国和刘娟没想到陶然心会这么狠,其实盛昱龙也没想到。他的手机二十四小时保持畅通,就怕陶然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会接不到,结果几个月过去了,陶然一个电话都没给他打。他想,陶然大概是被他伤了心。   尽管他当初的选择也并没有错,可是日子过的越久,盛昱龙心里越后悔,久而久之就后悔到肠子都要青了,觉得自己该自私一点,快活一天是一天,带着陶然到一个没人能找到他们的地方。只要他愿意,他也有本事能让陶然一辈子守着他,不变心。那样的人生,对于陶然来说或许也未必有自己想的那么坏。   怎么着不是一辈子呢?像现在这样了无音信,眼看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只觉得大好时光全都浪费掉了。   他有空就会去中山大学转转,走走他和陶然以前走过的路,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开始变得很焦灼,尤其是当他看到大学里那些青春洋溢的男生女生,就会忍不住想,本来该和他们一样过着美好生活的陶然,如今在过什么日子。   越想越担心,就开始花越来越多的时间来寻找陶然,可是广州城那么大,想要找一个杳无音讯的人太难了,最后盛昱龙搞得自己又焦灼又无奈,头发都白了几根,后悔到做梦都梦见带着陶然私奔了,梦里的陶然还是那么俊秀,白皙,身上嫩的像剥了皮的鸡蛋,那骄矜的眼睛噙着眼泪,叫他盛昱龙。   其实焦灼起来的何止是他,连刘娟都有些焦灼起来了。等待并不是最磨人的,最磨人的是没有尽头的等待,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刘娟担心陶然在外头吃不好睡不好,更担心陶然消失个十年八年地不回来。可能人真的在遇到了更坏的情况的时候,才会觉得原来很坏的情况也没有那么坏。她都有些后悔了,有次对陶建国说:“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   “还不如什么,让他跟老六搞在一起?”陶建国生气地说,“你别心里没数了!”   刘娟其实也并没有觉得陶然和盛昱龙在一起有多好,她这不是两害相较取其轻么?!   不过陶建国显然一点这种想法都没有。他不可能向盛昱龙认输,向自己的儿子认输。接受盛昱龙和陶然的感情?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世纪大笑话。   “你就不能当没这个儿子?”陶建国对刘娟说。   “你说的轻巧,我怀胎十月辛苦养大的,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怎么让我当没有这个儿子?我可没有你这么狠的心!”   陶建国又气又无奈,说:“这怎么就是我狠心了?我难道以前不疼他?”   刘娟红着眼眶说:“陶然要真一辈子不回来,我看你怎么办,老了谁管你!”   “他不会一辈子不回来的。”陶建国说,“撑死十年八年,准回来。”   “那你就不怕他回来的时候带个别人?”   陶建国眉头一皱,问:“什么别人?”   刘娟抹了一把眼泪,说:“你说呢?”   陶建国一愣,又觉得像是受到了很大的侮辱,气的说不出话来。他以前真的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刘娟说:“这世上谁离了谁不能过,他离了老六,难道就一辈子单身不找对象了?他……他说他喜欢男的,那要是找个别的男的……”   这话刘娟说起来也觉得别扭的很,所以只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陶建国的脸色已经铁青,说:“那也比跟着老六强,也不会比老六王八蛋!”   “那老六起码知根知底的,有咱们在,他也不敢欺负陶然,要是换……”   “你怎么回事你,”陶建国打断了她的话,“你趁早把你这个念想给掐断了,那老六多可恨,你都忘了?!”   刘娟当然没忘,她也恨盛昱龙,可是……可她不还是在两害相较取其轻么?   那老六的条件确实不错,人长的排场,也有钱,有本事,她即便恨盛昱龙,也没办法否认这一点。   可能她真的是心太软了,担心陶然担心的睡不着觉,又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只能退而求其次,越来越没底线了。她也烦,于是按下不提,只是时不时长吁短叹。   其实严格说起来,最先认输的是陶然。一向温顺的人叛逆起来放肆的很,可空有放肆的心,却缺乏必要的心理素质和生存能力。他前面十几年一直长在温室里,一个人清苦的生活其实不适合他,平时还好,一生病,就全然崩溃了。   陶然感冒了,一开始只是以为小感冒,没放心上,结果第二天感冒就加重了,开始发烧。   他干的是流水线上的活,简单,但异常忙碌,因为是流水线,偷懒都没办法,不然跟不上趟,会被管事的念叨,他强撑着干了半天,最后发烧烧到一合眼就感觉烫的要掉眼泪,实在撑不住了,才请了假。   他最后烧的已经满脸通红了,管事的问他要不要人陪着,陶然没让,自己一个人去医务室输液。他从小到大都很健康,很少生病,记忆中只小时候往屁股上打过针,从来没有输液过,因此医生给他扎针的时候紧张的很。   最凄凉的是输液的过程,头昏脑涨的,人变得格外脆弱。他想如果此刻盛昱龙在他身边,该有多好。   他很想他爸妈,但更想的,是盛昱龙。   陶然没有一天不想盛昱龙的,每天下班躺在床上,再疲惫也会想一会盛昱龙,想他高大健壮的身体,想他热情如火的欲望,想盛昱龙跟他说过的那些情话,说他多么爱他,叫他心肝肉,小宝贝。   可能他从小生在一个很传统的家庭里,就算是陶建国和刘娟,也都是陶然陶然的叫他,所以突然听到这么肉麻的,亲密的称呼,就会抵抗不住,体热心痒。他和盛昱龙真的有很多甜蜜时光,他和盛昱龙本来可以有更多甜蜜的时光,都是盛昱龙,不肯要。   真是又爱他,又恨他,又想他。   输完液之后,他也没有立即回宿舍去。脑子清醒了很多,但烧还没完全退下去,头重脚轻,他走到公用电话亭那里,拨打了盛昱龙的电话。这号码他早已经烂熟于心,多少次都在电话亭这边拨好了,却没有打出去。   他就想听听盛昱龙的声音。 第145章 相聚┃有情人都会团圆   盛昱龙刚回到住的地方, 今天事比较多,累的很,到家就躺下了, 迷迷糊糊的听见手机响, 他以为是工作上的电话,眼都没睁开, 拿过手机就“喂”了一声。   却没听见对方的声音。   盛昱龙立马就清醒过来了,从床上坐起来, 问:“陶陶?”   对方没声音, 他就更确定了, 一时之间人都要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了,只重复问:“陶陶,是你么, 是你么?”   陶然一听到盛昱龙的声音,心里猛地一酸,就挂掉了电话。   那边盛昱龙急的不行,立即回拨了过去, 陶然被公共电话的铃声吓了一跳,后退了两步,傻眼地看着。他都不知道公用电话可以回拨。他一时紧张的不行, 撒腿就跑了。   盛昱龙接连打了几个都没人接,他赶紧下床穿上鞋,打电话给了广州的朋友,托人去找这公用电话的地址, 在等待的过程中,他又试着给那公用电话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急的他一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就怕去晚了陶然会跑。   其实如果只是路边的公共电话,陶然打完可能就走了,盛昱龙一开始想的是自己去共用电话旁边蹲守,或者以公用电话为范围搜索周边地区,没想到朋友打电话过来,直接给他把范围缩小到一个厂了。   “是个电子厂里头的公用电话,具体是13栋后面的那个。”   盛昱龙挂了电话立马就开车过去了,平生都没这么激动过。他开车直接到了陶然所在的工厂,好在厂子安保不严,说了两句就放行了。他直奔13栋宿舍楼,果然在宿舍后面发现了一个公用电话亭。   他立即又打了一下,电话亭响了两声,高兴的盛昱龙简直要跳起来,站在那儿就喊了几声。有些轮班休息的趴到窗口往下看,有个穿保安服的中年男人跑了过来,问说:“你干什么的?”   “我来找人。”   “找谁?”   “陶然……你们这管事的是谁?”   那保安也是会看人的人,看盛昱龙穿着气度,就知道不是平头老百姓,对他也算客气,领着他去找了管事的,最后找到了陶然所在的班组。   “找陶然?他今天生病了,请假在宿舍休息呢。”   “他在哪个宿舍?”盛昱龙急着问。   “12栋308.”   盛昱龙听了立即就朝12栋跑去,一刻等不及了。管事的都被他吓到了,对保安大哥说:“你赶紧跟上去,可别出事了!”   盛昱龙一口气跑上了12栋,等跑到308门口的时候才停了下来,喘着气盯着308的房门看。   宿舍环境并不好,楼道里有股霉味,地上还有些水。他走到房门前,敲了两下门。   然后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来了。”   盛昱龙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紧接着房门打开,只穿了大裤衩和背心的陶然顶着有些乱的头发看着他,好像愣了一下,紧接着脸色一变就要关门,盛昱龙赶忙伸出手来扒住了门框,房门“咣当”一声挤到了他的手,盛昱龙闷哼一声,却没撒开。陶然却不舍得了,松开了手,盛昱龙就进来了,进来将房门一关,喘着气看着陶然。   陶然转身朝里头,盛昱龙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捞进了怀里,紧紧抱住了他。陶然说:“你松开!”   “不松,”盛昱龙说,“死都不松开。”   熟悉的味道从鼻腔钻入四肢百骸,属于盛昱龙的味道,因为夏天天热,出了汗体味便更明显,是雄性荷尔蒙的好闻的味道,裹着热气,袭击着脆弱的陶然。陶然一下子就软了,他真的很没有骨气,但是怎么办呢,他真的很想盛昱龙,如今他又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感受到他的温度,投入了他宽广结实的怀抱。盛昱龙紧紧抱着他,趴在他耳边叫:“陶陶,陶陶,你要了我的命了。”   盛昱龙在他面前从来都不知道脸皮两个字怎么写,什么肉麻夸张的话都说得出口。陶然眼泪都涌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特别软弱无能,只觉得浑身发热,脑子也热,盛昱龙抱得紧,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了,便伸手去推盛昱龙,盛昱龙却以为他要跑,着急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你哪有对不起我,你不是为我好么?”陶然红着眼睛问。   “我错了,”盛昱龙认起错来毫不含糊,“我错了。”   陶然张嘴就往盛昱龙胳膊上咬了一口,盛昱龙也没动,而是让他咬,陶然咬的越狠,他反而越高兴,他一只手按着陶然的头,疼痛也会让人兴奋,他转而去亲陶然的耳朵,陶然身体一颤,立即就松开了口。   外头保安追上来了,见房门关上了,立马在外头捶了几下,陶然挣扎了一下,盛昱龙说:“你让我抱一会。”   “外头有人敲门。”陶然说着就又动了一下,可能喘得有点急,剧烈地咳嗽了几下,盛昱龙这才松开了他,要看他怎么样了,陶然却推开了他,   陶然过去开了门,那保安好奇地往里看着,问说:“你没事吧?”   陶然的脸色憔悴而潮红,说:“没事。”   “这人说来找你,你认识他么?”   “认识。”   盛昱龙说:“我都说了,我是他六叔。”   那保安只好说:“那你们聊,有什么事直接喊我。”   保安大叔走了之后,盛昱龙关上门,说:“他倒是尽职尽责。”   “他看你不像好人。”陶然说。   盛昱龙说:“他那眼光很准,我不是个好人,也不是个好男人。”   陶然眼圈还是红的,听了这话一撇嘴,就要把盛昱龙给推出去。盛昱龙讨好似的抱住他,叫道:“宝贝陶陶,真想要我的命么?”   “你就会说这些,”陶然说,“看来刚才咬的不够狠。”   盛昱龙低头热切地看着陶然,觉得这样的陶然才是他熟悉的,带着点骄矜,只是脸色不大好看,有些憔悴,想到刚才他又咳嗽成那样,就问说:“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我病死了才好呢。”盛昱龙越是关怀之情溢于言表,陶然便越是喜欢刺激他,“我死了,叫你后悔一辈子。”   他说完就又咳嗽了起来,咳嗽的满头大汗的,越是热,嗓子越痒,这一咳嗽竟然停不下来了,直咳嗽的盛昱龙脸色都变了,说:“这不行,得去医院。”   他说完拉着陶然就要往外头走,陶然不肯,他就直接把陶然给拦腰抱起来了,臊的陶然满脸通红,说:“你……你放我下来。”   “臊什么,”盛昱龙说,“脸往我怀里一埋,谁知道你是谁。”   楼道里有些人冒出头来看,陶然臊的贴着盛昱龙的胸膛不敢抬头,盛昱龙比从前消瘦了一点,但力气还是和以前一样大,抱着他毫不费力。到楼下之后陶然就要下来,盛昱龙不撒手,他是抱住就不想撒手了。 第146章 宝宝┃失而复得的宝贝   盛昱龙是个聪明人。聪明的男人都懂得吸取教训, 所以重新找到陶然之后,盛昱龙强势到底,飞速给陶然办理了辞工手续, 然后带着陶然回了他们以前住的地方。   陶然一开始还不配合, 可是耐不住盛昱龙软磨硬泡,盛昱龙这样不要脸的老男人, 撒娇和霸道灵活运用,陶然以前吃软不吃硬, 如今可能是生病了, 又独自在外生活了几个月, 心里正脆弱,盛昱龙的强势和霸道反而让他很受用。   “你就算恨我,也别跟自己过不去, 咱们先把身体弄好行不行?”盛昱龙问。   陶然不说话,就这么就被盛昱龙给找到了,他其实有点不甘心。尤其是当他问了盛昱龙是如何找到他之后,更是有些后悔自己一时脆弱去给盛昱龙打那个电话。   他这种懊恼的心理结束, 源于有一天早晨,他早早地醒过来。   盛昱龙自从把他接回来之后就天天守着他,班都不去上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更是要搂着他。夏天天热,他们住的地方连个空调都没有,抱在一起睡,第二天都会出一身汗, 可是盛昱龙还是要抱着他睡。那天天太热,风扇吹着也没用,陶然早早地就热醒了,醒来见他和盛昱龙的体位发生了变化,盛昱龙搂着他的腰,头埋在他腋下的位置,睡的正熟。   他想起来,就试着把盛昱龙推开,盛昱龙迷迷糊糊动了一下,就翻过身去了。两个人贴着的地方出了一层汗,他越过盛昱龙,将床头桌上的风扇挪了挪位置,对着盛昱龙吹,盛昱龙的额头有些汗水,他伸手便抹了一把,内心无限温柔,注视着盛昱龙那张英俊阳刚的脸。   这种生活真好,醒来看到自己爱的人在身边。   盛昱龙动了一下,他立即换上了一副冷冰冰的眼神,盛昱龙睁开眼睛,看了他一下,说:“醒了?”   陶然没说话,盛昱龙却眯着眼笑了笑,一只手伸出来,搭在他的腿上。他把盛昱龙的手拿开,盛昱龙就翻了个身,又面朝他,侧躺着看他。   然后他就看见了盛昱龙鬓上的几根白头发。   他一开始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就又凑近看了看,惊奇地问:“你长白头发了?”   陶然之所以惊奇,是因为盛昱龙头发一直特别好,又粗又硬,黑亮黑亮的,以前两个人亲热的时候,有些姿势盛昱龙的头会埋在他胸前,他意乱情迷地抓着盛昱龙的头发的时候,有几次都他的头发吸引了注意,觉得盛昱龙的头发像他人一样,刚硬而充满了精气血。   “又有了?”盛昱龙的声音还带着困意,说,“那你给我拔了。”   “不能拔,我听老人说,白头发越拔越多。”陶然也忘了要给盛昱龙脸色看,捧着他的头放在腿上,低头扒了扒盛昱龙的头发,又找了几根,“你怎么有白头发了?”   “还不是被你给急的,”盛昱龙仰头看着他,说,“天天想你,愁的不行。”   陶然很是心疼,默默地没有说话,心里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给盛昱龙补回来。   盛昱龙却接着说:“所以啊,以后别跑了,你都不知道你不在,我过的是什么日子。”   “你过的是什么日子?”   盛昱龙说:“百无聊赖,混吃等死。”   陶然摸了摸盛昱龙的头发,问:“那我要是让你跟我走,你跟么?”   “跟,去哪都跟。”   “不为我好了?”   “我还是为自己好得了,我这人狼心狗肺,不适合做雷锋。”   盛昱龙表现的那么好,又看到他头上的那几根白头发,陶然的心都彻底软了,不但软了,还有些后悔,盛昱龙都这样了,不知道他爸妈会是什么样呢。   “跟你说个事,”盛昱龙往上靠了靠,仰头看着陶然说,“我要不要跟你爸妈说一声,他们也来广州了,到处找你呢。跟他们说一声,也好让他们放心。”   陶然说:“那他们如果找上来,要把我带走呢?”   “那我就带你跑,”盛昱龙坐起来,看着陶然,很认真地说,“真的,他们如果还像从前那样,我就带你跑。我也不是让你回去见他们,就是觉得他们也不容易,咱们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知道你好好的,行么?”   陶然说:“他们肯定恨死我了。”   “恨你也是因为爱你,”盛昱龙拉着陶然的手,“那我跟他们说一声?”   陶然点点头,然后又问:“你说我跑出来,是不是做错了?”   “要说有错,也是我有错。”   盛昱龙说着便又要搂上来了,陶然用手推开他,说:“热死了。”   “是太热了,这里没空调,我昨天新看中了一个房子,条件比这好,距离我上班的地方也近,我找人收拾一下,过两天咱们就搬。”   “我爸妈在哪里住,你知道么?”   “你想去看看他们?”   陶然点点头。   其实他真的很想他爸妈。   “那晚上我开车带你过去,你爸妈都在上班呢,白天都不在家。”   “你不用送我,我就想偷偷地去看看,看一眼就行。”   “你自己一个人去?”   陶然点点头。盛昱龙说:“那不行,我一分钟不看着你我心里就不踏实。你再跑了,可就真要了我的命了。”   “就该要了你的命,”陶然说,“你再敢那么对我,我就跑了再也不回来,让你一辈子都找不到我。”   盛昱龙闻言突然用力将他扯了过来,身体一翻,将他压在身下:“我要看看你长了个什么心,怎么会这么狠。”   他说着就把他的领口往下扯,T恤的领口都变了形,露出左半边心房。陶然伸手捂住,又被盛昱龙抓住手按在头顶,对着他胸口就啃了一口。   陶然忙说:“我……我还病着呢。”   “昨天就退烧了,让你睡了个好觉就不错了。”盛昱龙说着就贴近了他,抵着他的额头,气息略有些粗重,看着他。   “我真想你,”盛昱龙说,“天天想,夜夜想,心都想疼了,答应我,以后别跑了,行么?”   “你对我好,我就不跑。”陶然说。   “你要怎么好?”盛昱龙摸着他的嘴唇问。   可能是太久没见面了,陶然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不敢直视盛昱龙的眼睛。额头的头发有些湿,那嘴唇却鲜红的很,整个人都冒着一点热气。盛昱龙亲了一口他的额头,问:“你要怎么好,嗯?”   说完又对着他左右脸颊各亲了一口。   “这样么?”盛昱龙问,“还是这样?”   说完又去亲他的嘴巴。陶然紧张的胸膛一直起伏,盛昱龙轻声叫道:“宝宝,我爱你。”   陶然臊的满脸通红,说:“我……我不是宝宝。”   “你不是别人的宝宝,是我的宝宝,”盛昱龙自己也越说越激动,捧着他的脸啵啵又亲了好几口,“以后都别抛弃我,行么?”   “我哪有抛弃你,明明是……”   陶然的话没能说完,因为被盛昱龙的嘴巴给堵住了。   失而复得是人生最大的喜悦,比单纯的一直得到更让人兴奋,激动,这两天盛昱龙都被这种喜悦充斥着,喜悦太隆重,就会刺激人的肾上腺,让人身体里憋着一股劲,想要发泄出来。他现在就想发泄出来,让陶然知道他有多想他,多爱他,多不能没有他。 第147章 丈母娘┃谈一谈   对于陶然这样温室里长大的孩子来说, 过去这几个月的出走生活孤单而辛苦,凄惨心境在生病一个人输液的时候达到了顶峰,这时候的他最需要的, 就是盛昱龙的疼爱, 而盛昱龙的宠溺热情简直铺天盖地而来,他哪有招架之力, 被迷的七荤八素,满心的感慨都是:啊, 真好啊真好啊, 跟盛昱龙在一起真好啊。   刘娟最近做梦又梦见陶然了, 吃不暖穿不暖,还受欺负。虽然不至于像第一次梦见的时候眼泪止不住,但第二天醒来心还是沉沉的, 不是个滋味。她把自己做的梦跟陶建国说了,陶建国听了心里也不好受,可还是说:“你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白天别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 晚上也不会梦到这些。他吃苦受罪?就该让他吃点苦受点罪,如果他在外头乐不思蜀,还能回来?我看就是咱们平时太娇惯他, 他才敢这样无法无天肆无忌惮!”   刘娟本来在刷碗,听到这话把碗往水池子里一撂,气的一句话都没有说。陶建国见她心情不好,自己去外头抽烟, 刘娟看见了说:“抽抽抽,就知道抽。”   他们夫妻俩原本是很恩爱的,可是因为陶然的事,搞得大家心情都不好,连带着夫妻情感也受到了影响,家里成天没个笑声。刘娟那么个爱浪漫的女人,也没心思去改善夫妻关系了……儿子都失踪了,夫妻俩还笑呵呵地过日子?   收拾完厨房,刘娟就去上班了。她上班的时间要比陶建国早一点,每天出门的时间也早。好在早有早的好处,搭车方便一点。她走到公交站牌的时候,觉得好像有人在看她,可是回头看了一眼,也没看到个认识的人。公交车很快就来了,一行人挤着上了车,她刚找到座位坐下,就看见斜对面的站台那里,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被站牌遮住了大半,时隐时现的,似乎在朝车上看。   她好像就是有这个预感,觉得那肯定是陶然,便紧紧盯着那个人看。公交车渐渐开动,她看到那个人的身影慢慢出现在她视野里,真的是陶然!   刘娟猛地站了起来,大喊道:“师傅,停一下,我要下车!”   她说完不顾车身的摇晃就冲到了车门口,可能太急了,一下子撞到了车门上,师傅有些不耐烦地说:“你离车门远一点我才好开门!”   刘娟后退一步,见车门打开,立马跳下了公交车,再朝马路对面看,却已经看不到陶然的身影了。她急的很,隔着绿化带大声喊道:“陶然!”   陶然忽然出现在对面,却是朝反方向跑的。刘娟在马路的另一面人行道上追,一直追到前面的十字路口,眼看着陶然已经要跑远,也顾不得红灯了,直接就沿着人行道朝对面走,路过的车子差点撞到她身上,陶然回头看见了,就不敢跑了,而是跑到了人行道的另一头,着急地看着她。   刘娟高兴的很,挥着手喊道:“陶然,你别跑,别害怕。”   路过的车都让了她一下,刘娟飞快地跑到了马路对面,陶然见她过来了,就又要跑,刘娟气喘吁吁地在后头追着,喊道:“陶然,陶然,妈妈只是想跟你说句话,你别跑了。”   陶然其实第一眼看见他妈的时候心就酸的很,看见刘娟冒着危险穿过马路,心就更软了,如今听到刘娟声音都要哭了,也不忍心跑了,就停了下来,红着脸站在路边。   刘娟一把拉住他,说:“陶然!”   陶然满脸通红,紧张又羞愧,叫了一声“妈”。   “你去哪了,我们都一直找你呢,你……”刘娟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声音都带了哭腔,死死抓着他,“你能耐了啊,爸妈都不要了。”   陶然不好意思在大街上哭,红着眼也不说话。刘娟见他消瘦了很多,心疼的很,抓着他的胳膊说,“走,跟我回家。”   “我不回去。”陶然畏惧而抗拒,说,“不回去。”   陶然突然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妈,脸红的很,扭头就想走,刘娟紧紧地抓着他,说:“不准走。”   “我现在跟六叔在一起,我过的很好,我来这就是想跟你和我爸说一声,你们不用担心我……我……”陶然说完就从刘娟手里挣脱出去,撒腿就朝前跑去。刘娟被他那句“我现在跟六叔在一起”给说懵了,不留神就被他挣脱了。她听到陶然这么说真是又气又傻眼,陶然什么时候跟盛昱龙在一起的?盛昱龙怎么从来都没跟他们说过,这两个人如今又在一起了么,还同居了?   刘娟心里的欣喜转瞬消失的无影无踪,脑子里乱的很,眼看着陶然跑的都快要看不见了,才想起去追,可是追了没多远,就不知道陶然跑到哪里去了,只剩下车流人流,夏天的广州树叶繁茂,郁郁葱葱。   刘娟也没心思上班了,立即回家去跟陶建国说了一声。陶建国嘴上恨不得陶然一辈子别回来,心里却担心的很,夫妻俩赶紧出来找。刘娟没敢告诉他陶然和盛昱龙又在一起的事,用手机给盛昱龙打了个电话,没人接。   她一边找一边时不时地给盛昱龙打个电话,一直找到快中午的时候,盛昱龙的电话打回来了,刘娟开口就问:“陶然是不是在你那?”   盛昱龙那边沉默了一下,刘娟立即说:“你不用瞒了,今天我都看见他了,他亲口说如今和你在一块。”   盛昱龙这才“嗯”了一声,说,“我也是这两天才找到的他,还没想好怎么跟你和大哥说。”   “你现在在哪里住,告诉我地址。”   盛昱龙当然不可能告诉她地址,说:“其实我们俩这两天也一直商量着跟你和大哥见一面。不如这样,找个时间,你看你和我大哥什么时候有时间,先跟我见一面,咱们先坐下来说说……陶然前段时间刚生了场病,才好,他也怕,不敢见你们,先和我见见,行么?”   刘娟忙问:“他病了,什么病?”   盛昱龙说:“他一个人在外头,小孩子,怎么可能照顾好自己,所以就病了,忍不住了,这才给我打了个电话,被我找着了。大嫂,咱们都别逼他,行么?你们再把他逼走的话,这一回,我肯定是要跟他一起走的,要是我带他走,十年八年都不会回来了,你和大哥……”   刘娟冷笑道:“老六,你大哥真该把你两条腿都打断。”   “陶然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大嫂,你骂我不要脸也罢,让大哥把我两条腿都打断也罢,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样,陶然跑这一回,我是怕了,你和大哥看着办吧,能谈,咱们就约时间谈谈,不能谈,咱们就各过各的,就当我和陶然对不住你们,没有我们这俩人。”   盛昱龙这一回态度要比以前强势很多,新家地址就是不肯告诉刘娟。刘娟气的挂了电话,心里把盛昱龙的祖宗十八辈都骂遍了。没有陶然消息的时候,她是真的觉得只要能找到陶然,哪怕陶然跟盛昱龙在一块呢,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就像她当初跟陶建国说的那样,跟着盛昱龙,总比跟个其他男人强,两害相较取其轻嘛。可是真有了陶然的消息,知道他又和盛昱龙在一块了,她又觉得接受不了了,可是又不敢告诉陶建国,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陶建国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今天没上班,比上班还累呢,进家门就看见刘娟在椅子上坐着,擦了把脸上的汗问:“你找着了么?”   刘娟说:“没有。”   “依我看,别找这王八羔子了,心野了,收不回来了,找到也是生气。”他说着便去了浴室,准备冲个澡,一边脱衣服一边在里头说,“你看等我找到他,不把他两条腿打断我就不是他老子!”   刘娟本来还在气盛昱龙和陶然,想着要不要告诉陶建国一声,一听这话立即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不过陶建国话说的狠,陶然突然有了消息,算是彻底把他激活了,有空就去周围溜达,有时候回来了,还会跟刘娟说:“陶然怎么知道咱们在这边住?还是他正好在附近住,碰巧遇上你了?”   他如今算是发现了,别说都在广州城里了,就是住在同一片小区,广州楼这么高,人这么多,想找一个人也不容易。   刘娟想了两天,最后还是忍不住了,打算自己先和盛昱龙见一面,哪怕是骂一通也好,至少出出气,不然她这几天真是要愁坏了。   盛昱龙要跟刘娟见面的事陶然也知道了,到了约好的那一天,陶然自己比盛昱龙还紧张:“我爸要是在旁边埋伏着怎么办?”   盛昱龙这一回比较重视,天那么热,还是穿了个白衬衫,西装裤黑皮鞋。他捋着袖口说:“大不了再把我揍一顿。”   “把你腿再给你打断怎么办?”   “只要不打死,都没事。”盛昱龙笑了笑。   陶然说:“打到你把我供出来。”   “这你放心,我这点骨气都没有,还配祸害你?”盛昱龙说,“他就是十八般酷刑给我用遍了,我也会保护你,不然我男人的脸面往哪放?”   他说着又拉了一下领子,问陶然:“怎么样?”   盛昱龙平时穿着很随便,以前都是迷彩服运动装什么的随便穿,但只要稍微一打扮就贵气逼人,英俊指数直线上升。陶然说:“穿的像相亲的。”   “可不就是跟相亲差不多么,不过人家是给姑娘相看,我是给未来丈母娘相看。”   盛昱龙老爱用一般男女的关系来比喻他们俩的关系,陶然有些不习惯,脸红了红,说:“我妈其实是个讲道理的人,不会动粗,你多说点好话,别惹她生气。我一个人让她气就行了,你要好好讨好她。”   “你放心,女婿是什么样,我就是什么样,不管她打也好骂也好,都随便她。” 第148章 我要定了   陶然要跟盛昱龙一块去, 在旁边看着,不然他不会放心,因为他怕他爸也会去, 他觉得照着陶建国的脾气, 把盛昱龙打残疾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却舍不得。说起来很是羞愧,但他现在真的觉得他还是更疼盛昱龙一点……他爸妈可能不会怎么样, 盛昱龙却是冒着风险去的。他却不想盛昱龙挨打挨骂。   因为这两天亲密接触,他发现盛昱龙不光脸庞瘦削了很多, 身体也瘦削了不少。他以前从来没有明显感受过年龄差距这件事, 这两天却突然感受到了。盛昱龙说:“我本来以为自己还挺耐折腾的, 结果你走这几个月,感觉自己一下子就不行了。”   也不至于夸张到身体垮掉,或者心理崩溃掉, 但人一下子感觉提不上劲了。他一向生龙活虎,样子精气十足,健壮又痞气,突然没了精气神, 沧桑的感觉就特别明显。陶然很心疼。   但是盛昱龙自从找到他之后,他几乎肉眼可见的看着盛昱龙一天一个样,脸色越来越红润, 眉眼越来越亮堂,身上的精气神好像一下子全回来了,而这都是找到他的原因。这种成就感远比那些害臊的情话更让陶然意识到自己的地位,作为恋人, 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他满足的呢。他觉得自己荒凉了几个月,也一下子被盛昱龙感染到,重新鲜活了起来。   只有和盛昱龙在一起,他才是以前的陶然啊。   这几个月的苦也算没白受,这世上所有的付出都会得到回报,他为了这份爱情做出的牺牲,上天终于以更深刻的爱情回报了他。可能在失去了一次之后,彼此才更能明白对方存在的美好。盛昱龙看他的眼神都和以前不一样了,爱意深沉,更尊重和珍视,不像从前那么“小看”他。   盛昱龙约好的地点就在刘娟他们住的附近。刘娟昨夜一晚上没睡,早晨起来的时候气色不大好。吃过早饭,陶建国问:“你今天不上班?”   “嗯,请假了。”刘娟说。   “好好地请什么假?”   “觉得累,没精神,想歇一天。”   她脸色是不大好看。陶建国就说:“那你就多歇两天,有我呢。”   刘娟连早饭都没吃,心里头愁肠百结。   她愁肠百结,是因为她心里明白,陶然和盛昱龙的事,大概也就是今天就会有个说法了。她目前的计划,就是先拼尽全力再阻挠一次,成功了固然好,如果阻拦失败,那也就意味着她要接受了。   可是让她接受这样的关系,实在是为难的很,别扭的很,她想想就觉得头疼,哪还有胃口吃饭。   陶建国去上班之后,她把家里打扫了一遍,这才换了一身衣服出了门。   这一天天气不好,半夜的时候就打雷,早晨的时候下了一会,八点多的时候又停了,天气倒是清爽了不少,外头树叶上还挂着水珠。约好的地方并不远,拐个弯就到了。她还没走到店里,就看见那店门口的遮阳伞底下坐着个男人,大概很少看到盛昱龙穿的这么正式,她愣了一下才认出来。   盛昱龙站起来跟她打了招呼,刘娟在他对面坐下,盛昱龙把菜单递给她:“这家的早茶不错,点心也可以。”   “我吃过早饭来的,你也别客套了,咱们直接说事吧。”刘娟冷冰冰地说。   盛昱龙点头说:“行。”   “其实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刘娟说,“你的意思表达的已经很清楚了,我已经知道了。现在我想跟陶然见一面,好好谈一谈,行么?”   “要谈当然可以,只是陶然的意思其实比我的更清楚。”盛昱龙说,“我也不是拦着不让你们见面,是他不肯见,也不敢见。要不是你们逼他,他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我们逼他?”刘娟冷笑说,“难道你还奢望我们夫妻俩拍手叫好,老六,你摸着良心说,我们做的过分,还是你们俩过分?”   “我这么说话可能不要脸,话也不好听,错固然主要在我,可是你跟大哥两个当初如果不逼的那么紧,陶然那样的性格,怎么会离家出走?你们急,我比你们还急,急又找不到人,有时候我也怨你们逼迫他。他是你们的儿子,难道他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就不是你们的儿子了?你们把他当变态看,他十八九岁的人,一直心高气傲的,怎么受得了?”   刘娟脸色一僵,说:“他倒是什么都跟你说。”   “你跟大哥打我骂我,我该受的,大哥打断我一条腿,我一句怨言没有。我原来觉得我做了我该做的,承受了我该承受的,可是陶然不在这些日子,我越想越怀疑,觉得自己就是当了婊子立牌坊。我跟他要么不开始,一开始就注定没有回头路,我还想为大家好,想慢慢来,最后反而大家都难受,还害的陶然离家出走。”盛昱龙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陶然让我心疼,也让我羞愧,他都能为了这段感情能做到这个程度,我没想到,也很感动,我觉得在这方面,我跟他不能比,我也想明白了,就算我跟他分了,你跟大哥看他的眼光也变了,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你和大哥心里这根刺也剔除不掉,你们家也回不到原来那个样子,与其这样我们大家都痛苦,索性自私一点,一条道走到黑,这样我在你和大哥眼里虽然不是人,但在陶然那边,起码我没辜负他,对得起他,也对得起我自己。我在这跟你承诺,我一定会让陶然过上好日子,我能给的好东西,我都给他,他跟着我,我不会叫他后悔。”   刘娟冷着一张脸也不说话,盛昱龙接着说:“我来也主要是想说这个。恶人是我,你和大哥恨,就只恨我就行了,但陶然,我要定了。” 第149章 相濡以沫┃你爱我,我爱你   刘娟很少见盛昱龙有这么严肃正经的时候, 一字一句,尤其最后那一句,掷地有声。她当然不会为盛昱龙的话感动, 可想发怒, 却又发不出来,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   刘娟忽然不知道要跟盛昱龙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说:“你把陶然叫过来, 我想跟他谈谈, 不过分吧?”   盛昱龙点点头:“行。”   盛昱龙说着就站了起来, 刘娟以为他要走,谁知道他站起来,却朝店里头招了招手, 然后她就看见陶然从店里头出来了,颇有些拘谨的样子,叫了一声“妈”。   刘娟心里无名火一下子就起来了,勉强压抑住, 说:“原来你也来了。”   “他想见你,”盛昱龙说,“但是只敢偷偷看。”   “能让我们娘俩单独说说话么?”刘娟不领情地问。   陶然冲着盛昱龙说:“那你在车里等我。”   盛昱龙点点头, 手插进裤兜里,又看了刘娟一眼,那神情似乎在恳求她和气一点,刘娟心里有气, 说:“我自己的儿子,不用你来教。”   盛昱龙笑了笑,便去了路边等着,却没进车里,只靠着车门抽了根烟,喷云吐雾地朝他们这边看着。   刘娟看了陶然一眼,说:“坐吧。”   陶然就在刚才盛昱龙坐的位置坐了下来,刘娟长长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都没有说话。陶然本来一直垂着头,等了一会便抬起头来了。刘娟看他消瘦的脸庞,说:“上次你为什么要跑呢,就在大街上,难道我还能把你怎么着?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么狠心。”   陶然说:“不是,我……我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妈,对不起。”   刘娟本来心里还有些气,听了这话心就软了,眼圈一红,说:“我跟你爸都被你伤透了心了。”   “我也不想这样,妈,我和盛昱龙又在一起了。”   陶然没叫六叔,而是直接叫了盛昱龙的名字。刘娟觉得有些怪异,说:“我都知道了,你……”   刘娟想了想,说:“你可知道,你跟他在一起,就相当于选择跟我们一刀两断了,你爸是不可能接受的。他真的比我跟你爸还重要么?”   “我也不想这样,也想得到你们的同意,可是……”陶然说,“可是我知道,我如果离开他,回到你和爸爸身边,我们家也不会回到以前的,你们也不会把我当正常人看,会守着我,防着我,我过不了那样的生活。妈,其实年前在家那段时间,我真的过的很痛苦,很难受,我受不了那样的生活,也不想永远过那样的生活。可是我跟他在一起,起码我会开心,我觉得很幸福。妈,我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了?可是我回家了,你和爸爸就能开心么,有我这么一个变态的儿子……”   “你还在怪妈妈当初说你是变态么?”刘娟急着说,“那是我太生气了,口不择言说的话,你是我的儿子,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和你爸有多疼你,你难道还不知道么?”   “你如果真的疼我,就让我和盛昱龙在一起吧……妈,我……我跟他在一起真的特别幸福,很开心,我……我爱他。”   “可是你是男的啊,陶然,两个男人怎么在一起呢?你让我和你爸怎么抬得起头做人呢?我们就你一个儿子,难道我们家就这么绝后了么?你呢,你跟一个男的在一起,以后别人会怎么说你啊,陶然,你太年轻了,你根本就没有想过以后的路有多难走。”   “我不会公开和他在一起的,我绝对不会让你和爸丢人的,我会隐藏的很好,不会叫人知道的。”   “难道偷偷摸摸一辈子,就是你所期望的爱情?”   陶然点点头,脸上还带着红晕,眼神却无比坚定,说:“妈,这几个月我真的想的很清楚了,我知道我和他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也知道将来的路不好走。我知道我们的感情注定要一辈子偷偷摸摸,可现在,我真的很想和他在一起。其实你和爸要接受的不是我和他的关系,而是要接受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妈,我就是这样的人,你能接受我么……我……我也很难受,我也不想伤害你们,可能我太自私了,我……”   陶然说着就掉眼泪了,垂着头,说:“如果你们能接受,我和他肯定会一辈子回报你们的,我们也不会叫你们丢人,真的,我发誓,如果我让你们丢人了,我不得好死。”   “胡说八道,”刘娟红着眼打断他,“难道在你眼里,爸妈认为面子比儿子的命还重要么?!”   “那儿子的幸福,难道就不如面子重要么?”陶然抬起头含着泪问。   刘娟说不出话来,她既觉得陶然说的有道理,却又无法接受。同性恋,她真的不懂,不理解,不知道为什么世上会有这样的生物存在。她心痛的很,问:“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么?你跟我回家,我跟你爸也跟你发誓,会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好么?”   陶然抿着唇,很用力地摇了摇头:“不好。”   刘娟就捂着脸哭了起来,说:“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周围有人好奇地朝他们看了过来,陶然抹了一下眼睛,说:“妈,你跟我爸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吧……我,我走了。”   他说着就站了起来,刘娟哭着看他,说:“你走了,就不是我儿子了。”   可是陶然心那么狠,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刘娟嚎啕大哭,伤心的快要死了。   陶然跑了起来,跑到盛昱龙跟前,盛昱龙捻灭了手里的烟,见陶然飞快地上了车,说:“走,走,快走。”   他听不得他母亲的哭声,觉得难受的很。他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似乎再听一会,就要心软了。   盛昱龙上了车,发动了车子,陶然透过车窗看到刘娟趴在桌子上哭,肩膀耸动着,哭的那么伤心,他的眼泪便也掉下来了,盛昱龙也难受,但没有办法。   回到家,陶然就上床躺着了,但没有再哭,只是一动不动地躺着。盛昱龙躺到他身边,把他搂过来,搂在怀里,摸着他的头。   陶然问:“你会一直对我好么?”   不等盛昱龙回答,他就说:“你要一直对我好,不要叫我后悔,我也会一直对你好,不会叫你后悔。”   别的都不重要了,强求不来,只能看命,但人力能为的要做好,就是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到老都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同志啊,还是相濡以沫最重要。 第150章 媳妇   刘娟哭了一场, 回到家的时候眼睛都肿了,要开门的时候发现家里的房门开着,她愣了一下, 推开门就看见陶建国坐在里头。   她赶紧擦了一下眼泪, 但嗓子是哑的,所以就没说话。陶建国也没说话, 只坐在椅子上不说话。   刘娟将包放下,也在他旁边坐下。陶建国说:“不用说了, 我都看见了。”   刘娟愣了一下, 问:“你看见什么了?”   “陶然, 还有老六。”   陶建国说着就抬起头来看她,拉住了她的手,说:“你是我媳妇, 跟了我二十多年了,我还能不了解你,这两天我就发现你不对劲了,早上跟着你去看了一下, 就看见了他们两个。”   刘娟说:“那你还真能忍得住,怎么没上去把他们的腿都打断了。”   陶建国叹了一口气,说:“大街上动手, 他们不要脸,我还要呢。再说了,陶然他……”   他话音一落,说:“这小子大了, 爹娘都不要了,几个月不见他,乍一看见他,我心里还真不好受。你说,他怎么变成这样了呢,还是我们的儿子么?”   刘娟一听,就又要哭了,说:“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呢,他又和老六在一块了。好话歹话都说了,就是不听,真不知道老六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有告诉你,是什么时候跟老六又在一块的么?该不是这几个月,俩人一直在一块的吧?”   “没有,听老六说,他也是最近才找到的陶然,还说陶然前段时间生了场大病……”提到这个,刘娟就有些心疼了,可又有些恨,说:“下巴都尖了,瘦了不少。”   陶建国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和从前那种恨不得杀了盛昱龙的心不同,如今他看到盛昱龙和陶然的时候,连气都没有了,大概是凉透了心,所以恨都没力气了,只觉得无奈。可是男人和男人,尤其是盛昱龙和他的关系,让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接受,儿子铁了心要伤老子的心,老子却管不住,陶建国心里其实特别累。   刘娟比陶建国心软,在这件事的反对上,也一直不如陶建国坚决,其实这些天她是有些松动的,只是咽不下这口气,抹不开这个弯。可她没办法真的不要自己的儿子,唯一的儿子,除了这件事,陶然从小到大真没让她失望过,没伤过她的心。   还有就是盛昱龙虽然混蛋,但条件也确实不错,她辗转反复想了好多天,觉得自己要认命。   这种认命当然是被迫的,心不甘情不愿,但她太累了,几个月已经让她苍老得每日早晨醒来都觉得自己爬不起来,思来想去,她都不能没有这个儿子。   “你说怎么办呢?”她每天都问陶建国,“孩子心硬,劝不回来了,这个儿子难道真不要了?”   陶建国说:“他都不要我们,你还要他?你不嫌丢人?”   “丢人丢人,你就知道丢人,那是儿子重要,还是你的面子重要!”   陶建国说:“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你觉得陶然跟着老六,他能当什么?我生的是个儿子,赶着去跟一个王八蛋当老婆?……我……我说出来都觉得脸没地方放!”   刘娟也觉得尴尬,丢人:“可是陶然跟我保证说,他和老六一定不会叫外人发现……”   “外人不知道,你就不觉得丢人了?你骗谁,骗自己?”   刘娟就不说话了,红着脸。   人的心意一旦扭转,变的就特别快,最主要是看问题的角度变了,开始往好的方向想,越想就越觉得这事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这第一,陶然既然已经保证了不会公开,那外人就不会知道。盛昱龙本来跟他们家关系就好,两家来往频繁,外人也不会有疑心。这第二,也是最重要的,就是盛昱龙不是普通人,有能力,各方面条件都好,这样的男人的承诺,有实现的可能,这也是很重要的。盛家比他们家更注重名声,越是有本事的人越爱惜面子,她相信盛昱龙就算是为了他自己,也会把他和陶然的关系处理好……想到这里,刘娟就发现了一个比自己接不接受这两个人的关系更重要的一个问题。   她发现了更重要的事……万一盛昱龙对陶然始乱终弃,那怎么办?   这一想刘娟心就惊了,只觉得心里发紧,脊背发凉。   盛昱龙重情义,但在感情方面那真是乱成一团,说他乱搞男女关系她觉得也不过分。这样的一个男人,对陶然能保持几分钟热度?要是他只是玩一玩,玩腻了随便一扔,他是一点损失都没有,那陶然呢?陶然可不比盛昱龙老油条,纯情少男一个,要是被始乱终弃,以后可怎么办?他都做了“女人”了,还能正常结婚生子么?那得受多大打击?盛昱龙拍拍屁股去结婚了,他那条件,要嫁给他的女人估计依旧排成排,可是陶然呢,到时候一无所有,也回不到正常路子上,一辈子可不就完了!   而且刘娟觉得照他对盛昱龙的了解,这种情况发生的几率还挺大的!   陶然这个傻儿子啊,怎么一点都不替自己的将来想一想!   不过想到陶然为了盛昱龙都能离家出走,显然是爱的奋不顾身了,她也不指望陶然能聪明点,为自己留一手了。   陶然不能,她这个当妈的,却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吃亏。   刘娟越想越害怕,既然陶然铁了心要和盛昱龙在一起,俩人可能早就……早就同居做了那啥……她拼命拦没能拦住,那也就只能为未来谋划了。   刘娟想了好几天,决定和盛昱龙谈一谈。   “你把陶然也叫上,我有话跟你们两个说。”   盛昱龙在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其实隐约就意识到刘娟的态度可能已经松动了,心里高兴的很,但因为并没有确定,也没敢跟陶然说太多,只告诉了他刘娟要见他们的事。   陶然问:“我爸来么?”   盛昱龙说:“应该不会来。”他说着问陶然,“怎么,你怕他?”   “你不怕?”   盛昱龙笑了笑:“你别说,我还真怕他,上次打断我的腿,还真的挺疼的,大哥心狠,手也狠,狠得下心,下得去手,没他做不出来的事。”   陶然突然脸上一热,说:“你还叫大哥?”   盛昱龙问:“那……那叫什么?”   陶然看着他:“你说呢?你不是爱叫老丈人么?”   那是类似调情的时候说的话,要真正正经经地让他喊陶建国一声老丈人,他还真喊不出来。陶然见他脸上有些臊,就来劲了,说:“你还叫他大哥,那不差辈了么,你还是我六叔么?”   “你让我喊他……叔?”盛昱龙硬朗的脸庞浮上一抹不自在:“别瞎几把搞,我要真叫他一声叔,他得把我打残疾吧?”   陶然也觉得好别扭,红着脸说:“那你也不能叫我爸叫哥了……”   “都叫了多少年了。”盛昱龙说,“要改,我不习惯,他也不习惯吧。要不,这次见你妈,我先试着叫一声婶子?”   “你敢!”   盛昱龙就笑了,说:“你看,你不乐意了又。”   “你就……你就尽量直接说话,不要称呼。”陶然说。他也为难的很,想了老半天,也没想到有什么合适的叫法,不改也不对,改了也不对。   “你刚才说我该叫你爸什么?”盛昱龙忽然凑上来,问,“老丈人?”   陶然有些害臊,说:“那是你自己胡乱叫的……”   “叫老丈人其实没什么错,”盛昱龙笑着说,“不过他是我老丈人,那你是什么?”   陶然脸色更红,有点凶地说:“我不知道。”   “你啊,顺序搞错了,都是先有媳妇,再有老丈人,你得先跟我做媳妇,我才能喊他老丈人。”他说着压到陶然身上,“你什么时候给我做媳妇?”   陶然推不开他,脸上身上都热的很:“热死了。”   “媳妇……”   陶然身体一僵,立马吼道:“不准瞎叫!”   “媳妇……”盛昱龙叫的又色又痞,听的陶然浑身发热。陶然去扯他的嘴,盛昱龙笑着说:“你害什么臊,你不是我媳妇,是我什么?”   “我是你老公!”陶然说。   盛昱龙眉头一皱,“啧”了一声:“你确定?”   他还是很大男子主义的,在这方面连玩笑都不喜欢开:“我看你是欠收拾了,我才几天没收拾你,你就忘了?”   他说着就往陶然身上摸,陶然受不了,哼了两声,盛昱龙说:“就你这还想做老公,比女的还会哼哼。”   陶然抿着嘴,伸手揪住了盛昱龙的耳朵,盛昱龙就往他嘴上啄了一口,笑着将他抱在怀里。他觉得他和陶然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心里高兴的很,陶然还不知道,但和盛昱龙抱在一起,心里怀里都是满的,要溢出来。   他是真的很幸福。如果能得到父母的祝福,他就更幸福了。 第151章 母亲┃谈判   刘娟打定了主意, 要和盛昱龙陶然他们好好谈一谈,可是约好的时间近了,反而越来越忐忑, 等到约好的这一天到了, 她都不敢出门了。   真的就这么接受了这两个人的关系?放在年前,想都不敢想, 觉得太不可能了。可能人和事真的都怕比,比一比, 两害相较, 原本觉得不能接受的事, 就变得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她心想,就当自己养个闺女吧,好在她没什么重男轻女的思想。   现在要紧的, 还是先保障了陶然的权益再说。   刘娟安慰自己并不是接受了两个人的畸形关系,而是出于一个母亲的考虑,要为自己的孩子谋福利,这么一想, 心里就觉得顺理成章了许多,等到快中午饭的时候,她就出了门。   这一次盛昱龙约在了中午饭时间, 地点是一家老粤菜馆,馆子不大,装饰却很高档,刘娟刚到门口, 就有服务员迎了上来,领着她进了楼上的包间。她进了门,就看见盛昱龙和陶然都站着迎她。盛昱龙笑着说:“来了。”   刘娟点点头,听陶然喊了一声“妈”,服务员已经帮她拉开了椅子。三个人都坐下之后,盛昱龙对服务员说:“菜单呢?”   服务员递了菜单过来,盛昱龙接过来直接给了刘娟。刘娟哪来过这么高档的地方,看到上头的菜价,一个比一个贵,那名字取的也别致,有些根本看不出到底是什么菜,她扫了一眼,又递给了盛昱龙,说:“你点吧。”   盛昱龙又添了两个菜,便让服务员出去了。气氛略有些尴尬,刘娟咳嗽了一声,说:“这家餐馆很贵吧?”   她是真的很尴尬,考虑到自己这趟来的目的,她也不好摆着一张臭脸,可是要说几句家常话,她又不知道要说什么。盛昱龙到底脸皮厚,听了笑着说:“还行,我是跟人谈生意的时候来这吃过,觉得味道还可以。”   态度那叫一个落落大方。   陶然跟他妈一样尴尬,脸一直都是红的,问:“妈,你这次找我们俩,是有什么事么?”   刘娟本能地反问说:“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没有……”陶然尴尬地说。   “我这次来,主要是想和老六你谈谈,”刘娟看着盛昱龙说,“陶然也在一旁听着。”   盛昱龙点点头:“您有什么话就说,我听着。”   刘娟虽然比盛昱龙大,但俩人算平辈,这还真是头一回听到盛昱龙对她称您,她撇了撇嘴,说:“老六,我跟你大哥都不同意你和陶然在一起,你是知道的吧,就算这样,你还依然一意孤行么?”   陶然一听,立马说:“妈,是……”   “你别说话,我跟你六叔说话,你别插嘴。”   盛昱龙伸手拍了一下陶然的膝盖,陶然便在桌子底下捉住了他的手指头握住。盛昱龙看着刘娟,点点头,说:“是,不管您和大哥同不同意,我都会和陶然在一起。”   刘娟坐直了身体,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你也知道,我们家就是普通人家,陶然年轻,没见过世面,很多都不懂。他年轻不懂事,我这个当妈的就要替他考虑,你说对吧?”   盛昱龙点点头:“那是应该的,我知道你们不管怎么做,都是为他好。”   “我知道我拦不住你们,陶然虽然年纪小,心却真,他跟着你,你可不能对不住他。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陶然一愣,盛昱龙已经抓紧了他的手,点头说:“我一定好好对他。”   事实果然和他猜想的差不多,他的兴奋几乎已经压抑不住了,嘴角都咧开了。陶然更震惊,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刘娟。   刘娟眼眶略有些湿润,停顿了一会接着说:“男人说的话是最不靠谱的,他这么年轻就跟着你,将来你万一变了心,或者你们俩发生了什么问题,到时候再让你兑现承诺,你认不认谁也不知道。我也不信这些话,咱们有什么都白纸黑字写出来。”   刘娟说着就从包里拿了纸笔出来,还有一方红泥。陶然愣了一下,说:“妈……”   “我说了,我跟你六叔说话,你别插嘴。”刘娟说完,就把掏出来的东西递给了盛昱龙。   盛昱龙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将纸笔接了过来,刘娟说:“你对陶然有什么承诺,咱们白纸黑字写出来,彼此都安心,你说呢?”   盛昱龙点头,说:“您能把陶然交给我,我就感激不尽,您有什么条件,只管提。”   “我先承诺,我不要你一分钱,我都是为陶然提的,你既然口口声声说爱他,那什么都给他,也不过分吧?”   盛昱龙点头,说:“我可以立马就把我名下所有财产都转到他名下去。”   “我们也没有那么贪心,我只是希望万一将来你变了心,或者你们俩分手了,陶然一个男孩子,跟了你一场,也不至于一无所有。你名下房产不少,给他一套,至于是新房子还是老房子,你自己看。”   盛昱龙说:“我两套房都给他。”   他说罢不等刘娟说话,提笔就写上了。陶然脸色通红,想说话,又不敢。   他觉得这样不好,感觉像是在要盛昱龙的财产,他这种年纪的男孩子,爱就单纯是爱盛昱龙这个人,哪里想过半天要他的财产呢。   刘娟看了他一眼,说:“妈都是为你好。你要想跟他在一起,就别说话,一切都听我的,我还会害你么?”   盛昱龙一边写一边对陶然说:“就这我求之不得。”   他写完以后对刘娟说:“过两天我就回去把手续给办了,相应的资料到时候都交给您。”   刘娟说:“我知道你做生意很赚钱,具体赚多少,我不管,但他上大学的所有费用,都有你来负责,行么?”   “他跟我在一起,我的本来就是他的,有什么不行的。”盛昱龙说着便也写上了。   这一点刘娟其实对盛昱龙一直都很满意,就是人大方,不是那种爱算计有心机的男人。她接着说:“你们俩在一块,也没什么婚姻约束,但是我要求你必须像结婚一样对你们的感情负责任,如果有一天你出轨了,净身出户,这一点没得商量,你觉得行就答应,觉得不行,就当我前面所有话都没有说。”   “行。”盛昱龙说。   陶然却忍不住了,说:“他赚的钱是他的,就算他不要了,也不该全都给我……一半我都……”   “叫你别说话,别说话,你怎么回事?”刘娟说,“不行就拉倒!”   “行,行。”盛昱龙说着就立马也写上了,写完了问刘娟:“还有么?”   刘娟说:“我这暂时就这么多,陶然他爸那边如果再有什么,以后再补吧。”刘娟说着把印泥也递了过来,“你按个手印吧。”   她能想到的也就这些,原来还怕盛昱龙会不答应,因为她们那也有闺女大了不顾家长反对非要跟着男人走的,那些男人仗着女方对自己死心塌地,连点彩礼都不肯出。他们家其实也类似,陶然已经认死要跟着盛昱龙,这些条件盛昱龙即便不答应,她也没什么办法,没想到盛昱龙答应的这么痛快,反倒让她有些羞愧了。她是个女人家,其实懂的不多,甚至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法律效力,她只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陶然争取保障和利益。有些她也犹豫是不是有些过分了,但盛昱龙都答应了。   盛昱龙这个男人,其实还是靠得住的。有她和陶建国在,他大概也不敢欺负陶然。   这么一想,她竟然觉得有这层关系,反倒有这层关系的好处,对陶然来说是个保护。   “我让你写这些,不是贪图你的钱财。”刘娟说。   “我知道,您和大哥是疼陶然,为他考虑,这些我自己早就该想到的,是我考虑不周全。”盛昱龙很认真地说。   “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你们俩既然决定要在一起,尤其是你,年纪大,考虑的也比较全面,成熟,更该负责任。既然决定要在一起,就好好过,希望你们不要半途而废,最后则一条,我希望永远都不要发生。”   盛昱龙说:“谢谢您,也谢谢大哥。”   “你大哥不知道这些事,这些都是我一个人的想法,”刘娟看了看盛昱龙写的字,收进包里说,“行了,我就这些要求,叫服务员上菜吧,咱们一起吃个饭。”   陶然在那边已经热泪盈眶了,刘娟心里很感慨,同时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好像几个月的重担,终于都放下了,心里很轻,很暖,又涩涩的,酸酸的,还有些些许尴尬。上的菜色香味俱全,看着都不忍心下筷子,那么好的饭菜,她却也吃不下去,只吃了几口,就没再动筷子。她不吃,盛昱龙和陶然也没吃多少,刘娟要走,他们就送她出来。   陶然心里又喜悦又酸楚,一直想跟他妈说句话,却又说不出口,最后盛昱龙跟他说:“你送你妈回去吧,我在这边等你。”   陶然点点头,跟着刘娟往前走,等走的远了,才对刘娟说:“妈,谢谢你。”   刘娟扭头看了一眼,发现陶然都要哭了,似乎又感动,又羞愧,还有些畏手畏脚。她抿了抿嘴唇,说:“你等着吧,有你受罪的时候。往后的路,难走着呢,想想我都替你愁得慌。”   “我会好好走的。”陶然说。   “唉呀,唉呀,”刘娟接连叹息了好几声,伸出手来,陶然就握住了她的手,母子俩握了一下手,改为挽着胳膊。   以前他们俩出去逛街,刘娟常常会挽着陶然的胳膊,如今重新又挽上,刘娟鼻子忽然一酸,眼泪就涌出来了。   其实不管是从前那个陶然,还是现在这个要和男人在一起的陶然,都是她的儿子啊。   唉呀,唉呀。 第152章 梦想┃为幸福生活,努力   陶建国下班回来, 发现家里有人,却没亮着灯。   他摸黑开了灯,却看见刘娟趴在椅背上哭, 在自己家里, 好像也不敢出声。   他走过去蹲下来问:“怎么了?”   刘娟趴在椅背上,眼睛红肿的看着他, 说:“心里难受。”她抹了一把脸,站起来说:“哭出来就好多了, 我去做饭。”   陶建国却拉住了她的手, 问:“是不是因为陶然他们两个?”   刘娟点点头, 说:“……我今天去见了陶然和老六,我……”   她还是有些不敢告诉陶建国,她已经妥协了。陶建国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不知道是本就没想要问,还是默许了,所以没有问。   夫妻俩仿佛有了一种默契,刘娟不提, 陶建国也不问。   天气越来越热了,刘娟和陶建国租的房子条件比较差,属于务工人员集中区, 夏天还经常停电,停了电之后晚上热的睡不着。盛昱龙知道了之后,给他们买了一台空调,工人过来安装的时候, 旁边的邻居都过来看,租房子还自己买空调的,他们还是头一回见,何况空调那么贵。   陶建国下了班回来,就发现家里一下子凉爽了好多,桌子上放着半块西瓜,他早晨刚清掉的烟灰缸里,多了两根烟头。   他就问刘娟:“他俩来过了?”   刘娟说:“我以为你一直都当看不见呢。”   其实这些天,陶然和盛昱龙偶尔都会过来,都是挑陶建国不在的时候。盛昱龙还是老样子,来就买一堆东西,一开始刘娟都不敢让陶建国看见,尽量把东西藏起来,不能放的就给邻居,后来慢慢的她也开始试探陶建国的意思,东西就会摆在看得见的地方,但陶建国都当做没看见,给他吃,他也不吃。   渐渐的刘娟的胆子就大了起来,盛昱龙送过来的东西,她就摆在桌子上。陶建国也不说话。   刘娟觉得陶建国这就是默认的意思了。所以她一直想知道陶建国的确切意思。说实在的,自从接受了陶然和盛昱龙之后,她对盛昱龙是越来越满意,对陶然上心,对她也毕恭毕敬的,真是应了那一句老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空调也是老六给装的,”刘娟说,“他跟陶然来坐了一会,就回去了。”   陶建国却突然生气了,说:“你让他怎么装上的,明天怎么跟我卸掉,我不稀罕他的空调。”   刘娟说:“安都安上了,费了那么大的功夫,街坊邻居也都看着呢,你卸掉?要卸你卸,我不管。”   她以为陶建国只是说一说,没想到第二天陶建国没去上班,真找人把新安的空调给卸掉了。刘娟回到家发现空调没了,大吃一惊,大概是没想到陶建国会这么做,也不敢问他,她打开冰箱,发现上次她放冰箱里的两瓶蜂蜜也没有了。   家里所有盛昱龙送的东西,都被陶建国给扔了。   从那以后,刘娟也不敢再让盛昱龙送东西了。虽然知道他爹那一关难过,陶然听说了以后还是很忧愁,对盛昱龙说:“我爸要是一辈子接受不了我们怎么办?”   “本来也没奢望他能接受,”盛昱龙说,“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说真的,盛昱龙对现状已经很满意了,他们跟刘娟起码有了往来,这对他来说还好,但对陶然来说,心头的愧疚和压力至少卸掉了至少一半。   刘娟和他们的往来并不算多,她考虑到陶建国,不敢明目张胆地和他们来往,一个月大概会见一两次,一起吃个饭。大部分时间盛昱龙都在和陶然过两人世界。   盛昱龙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了,夏天天热,穿的少,陶然有时候还会穿着他的背心在家里走来走去的,很勾人,尤其有次陶然还穿他的大裤衩,他看见他的裤衩穿在陶然的身上,心里就一团热气到处乱蹿。以前是和陶然的前景不明朗,他怕害了陶然,迟迟不跟他做到最后一步,陶然也怕,但是现在两个人已经算是彻底决定在一起过一辈子了,盛昱龙就蠢蠢欲动,不大想忍了。   但是陶然反倒有些清心寡欲了,不跟他提那茬,甚至和他分房睡了。   起因还是因为有一次俩人一起睡的时候,他没忍住,差点就霸王硬上弓,可把陶然给吓到了。盛昱龙那一会精虫上脑,大概没能控制住自己,也有点失去理智,露出的表情比较凶狠,虽然最后看陶然吓得直扭,还是忍住了,不过陶然当天晚上就跑隔壁房间去睡了。   盛昱龙很后悔,不过后悔的主要是他当初为了住着方便,租了个两室一厅的房子。   陶然问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跑不了了,所以敢对我用强了?”   盛昱龙很委屈:“我哪对你用强了,我都快憋炸了。”   “你哪里憋了,我不是有……有用其他方式给你解决……”   “那是隔靴搔痒,有个鸟用。要是有用,那你说这世上为啥还有行交?”   紧接着盛昱龙就给陶然普及,情到深处都要啪啪啪的道理,以及为什么要啪啪啪,啪啪啪有哪些增进感情的好处。   陶然听的脸红心热,他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其实哪有不想尝试的,他也懂得性存在的意义,但是……   他真的怕。   谁叫巨炮龙的外号名不虚传,他真是看见就全身肌肉发紧,是真怕。而且他发现盛昱龙激情上来的时候真的脸红脖子粗,一点都不夸张,像是能吃人。他都怕盛昱龙会失去理智。   六月底七月初,又到了高考时节,余和平每天学习到深夜,梁成东劝都劝不住。   “你要注意劳逸结合。”梁成东说,“晚上学到这么晚,白天又起这么早,不困么?”   余和平摇摇头,他是真的不困,因为很紧张,他不想再复读,可又怕考不上,要是考不上大学,他真的不知道要去做什么,尤其最近他们班发了个小册子,介绍大学各种专业的,他想学师范类的专业,将来出来也当老师,他当不了大学老师,可以当小学老师。   但是梁成东觉得这都要高考了,再这么努力进步有限,他想让余和平保持平常心,但余和平好像紧张的很,弦绷的很紧。余和平其实是个很闷骚的人,自从和他发生关系之后,有段时间天天都缠着他要,两个人简直过的荒淫无度,但是临近高考,余和平自己的欲望都淡了,一心扑在学习上,有时候梁成东想要了,余和平还趴在桌子上学习,他算是比较传统矜持的人,都不大好意思打扰余和平。   但是他觉得余和平一直这样,白天精神会不好,所以每天晚上要求余和平十点必须准时上床睡觉,但每次都要他催好几次,这一次看见余和平还在说做完最会一道题,他下了床,赤着脚走到余和平身后,直接把他个扛到了卧室里。   余和平忽然想到俩人快十来天没亲热了,前两天梁成东想跟他亲热,其实他都察觉到了,但装作没看见,他感觉确实也很久了,就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爬起来说:“那我……我去洗一下。”   “又没出汗,别洗了,洗了你又半天睡不着。”梁成东说着就上了床,将他往怀里一搂。空调开的足,搂在一起睡也不冷,余和平喜欢搂着他睡,他一开始还不习惯,其实搂着睡不如一个人睡的睡眠质量好,但他喜欢余和平依恋他的那种感觉,会让他心里满满的,很有成就感。   余和平以为他要亲热,就闭上了眼睛,谁知道梁成东并没有亲他,而是关了灯。   眼前一黑,余和平就睁开了眼睛。梁成东亲热的时候喜欢开灯,说喜欢看他迷乱的表情,如今关了灯,表示他真的只是要睡觉。   余和平有些愣,听梁成东说:“睡吧,明天我叫你。”   余和平说:“我今天晚上十个单词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梁成东在黑暗里说,“没有人能把所有单词都默写会。”   余和平就不再说话,他也确实很累了,一沾床就有点困了。梁成东摸了摸他的脸颊,继续说:“你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人生也并不只是考大学这一条路,有我呢。”   余和平“嗯”了一声,在困意慢慢浮上来的时候,人的心是最软的,但感觉身上没什么力气,连说话也不愿意,他在将睡未睡的时候想,他以前一直追求的,不就是“有我呢”这三个字么?   叫他安心,生存有了保障之后,才更心无旁骛地追求人生更高层的东西,譬如梦想。他是在有了梁成东之后,才真正有了梦想,并一直在为此努力。 第153章 收获┃秋天是收获的季节   六月过去, 七月初迎来了高考,余和平怀揣着激动的心情步入考场。   梁成东一直都抱着平常心,没想到真到考试这一天, 却比余和平还要紧张。去年余和平高考, 要他送他进考场,他没肯, 心里一直有些后悔,今年他不光亲自把余和平送进考场, 而且全程陪考, 余和平考完每一门出来, 都能在校门口看见梁成东。   兜兜转转了一圈,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一起重新走了一遍高考。   余和平也很幸运, 1999年中国高考扩招,录取量超过过去百分之四十多,录取总人数达到了153万,对于余和平这样成绩中等的学生来说, 无疑极大地提高了考中的几率。他又有梁成东这样的知识分子为他出谋划策,报考压根不用操心,他也信赖梁成东, 全都交给梁成东给他做主,他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希望不要离家太远,最后的结果也很令人满意, 余和平顺利地考上了长海师范大学。   99年对于盛昱龙来说也是丰收的一年,他算是抓住了机遇的那一批,生意突飞猛进,赚的盆满钵满。可能出身比较富裕的缘故,盛昱龙这个人对钱其实并不大看重,金钱意识不算强,也从来没想过要做大富翁,他的计划是做到四十岁就不做了,攒够钱去周游世界,然后安个家,优哉游哉过他的闲散人生。   刘娟听陶然说了盛昱龙的这个计划,说:“那可不行,男人四十正是黄金期呢,不好好干可惜了,而且我听人说,现在不结婚的也能生孩子,说是可以代孕还是怎么,让他多赚点钱,你们俩也要个孩子,不然等你们老了谁照顾你们呢?”   陶然其实是喜欢孩子的,但是盛昱龙不喜欢:“闹腾腾的有什么好,教育不好的话老了反而受罪。”   “我妈说你比我大,万一将来你先走了,她怕我一个人没法办。”陶然一边看电视一边随口说。   盛昱龙听了一愣,正要陷入沉思,就听陶然接着说:“我跟她说不用担心,我以后做医生的,你有医生看着,肯定长命百岁。”   盛昱龙以前还真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个福利,这话也不假,守着个医生,那是比较安心。   “你既然是学医的,没事也常看医书,那我让你跟我干那档子事,你怎么还这么害怕呢?”盛昱龙问。   陶然一愣,说:“你怎么三句话不离这个事。”   “我天天念叨都是应该的,你去打听打听,有几个情侣像咱们这样,还要分房睡。”盛昱龙说着便又凑上去了,大长腿往陶然身上一搭,压着他说,“我说真的,你也找点那方面的书看看,怎么减少疼痛,怎么做舒服,科学理论你总信吧?”   陶然端起茶几上的凉白开喝了一口,说:“哪有正经书说这个……”   “性知识也是一门学问,怎么就不正经了,医学上不学刚交么?”   陶然一口水没咽下去就喷了出来,立马把盛昱龙的毛腿给抖下去了。盛昱龙笑着说:“我说真的,肯定有这方面的科普知识,你也找找。”   陶然抓了一截卫生纸擦了擦前襟,红着脸说:“没有!”   “那你可别怪我用强。”   盛昱龙其实已经有点真的不高兴了,男人,尤其是他这种成熟的有阅历的男人,守着心爱的人不能碰,就像是恶狼守着一块嫩肉不能吃,煎熬不光是身体的,心理也煎熬,长久的欲求不满其实会让男人烦躁,要不是陶然在他们俩的关系当中一直属于有地位的那一个,他早就霸王硬上弓了。八月份的时候其实他就试过一次,结果刚要提枪上阵,陶然叫的就跟杀猪似的。不过他也不怪陶然事多,因为他以前跟女人睡的时候,能吃得消的都不多,何况陶然这种身上没一块肉不娇贵的。   但他觉得老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总要找办法解决,但是他不认识什么同性恋,也没什么人可以问,自己打听一点方法,跟陶然说了,陶然又不信,只能让陶然自己看。   “我听说那地方有什么前列腺,弄到了爽的很,”盛昱龙说,“你查查看,不然咱们不可能一辈子这样吧?你爸妈都以为你早被我祸害了,谁知道你现在还是个雏儿呢,我容易么?”   陶然紧绷着一张俊秀的脸,不理他。   不过虽然装着一副性冷淡的样子,私下里陶然还真去找了找这方面的书籍,这一找,竟然还真被他找到了关于这一种另类性方式的科学知识,明明是一本正经的科学理论,愣是把他看出了一身汗,脸色红到不能再红,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   十八九岁的男孩子,气血旺盛,哪有动情不动欲的呢。   外头传来了开门声,他心里一紧,赶紧把那本书藏到了枕头底下,打开门朝客厅里看了一眼,见盛昱龙回来了。天热,盛昱龙脸上都挂着汗,说:“你怎么也不开空调。”   “我妈说空调不用一直开,等凉了就关掉,省电。”   盛昱龙说:“家里也不差这点钱。”   “我妈说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还是要省着点花。”   陶然的话盛昱龙敢反驳,但刘娟说的话盛昱龙一向一句错也不敢挑,只脱了衬衫,露出高大结实的的好身材,他衬衫也湿了,身上挂着汗,陶然忙说:“你不能这样吹空调,容易受凉,你去冲个澡吧。”   盛昱龙去冲澡,陶然就给他沏了一杯蜂蜜柚子茶,这是刘娟自己跟邻居学做的,给了他们一大罐,陶然学医书,见上面说喝汽水不好,家里就每天备一壶凉茶,专门用来沏蜂蜜柚子茶。盛昱龙冲澡特别快,他这边刚准备做饭,那边盛昱龙就从浴室里出来了。他一边剥着蒜瓣一边探头说:“我给你沏了一杯……”   陶然脸上一热,说:“你……你又光腚不穿衣服。”   盛昱龙说:“自己家,又没外人,怕什么。”   “那你也穿个裤衩,你穿不穿?”   盛昱龙见他红着脸皱眉头,心里就痒痒的,他很爱陶然明明很害臊,但又故意做出一副冷淡模样的样子,洗了澡不穿衣服出来,其实就是为了看陶然这样。他大摇大摆地去了卧室,陶然在厨房门口偷偷探出头来,看着盛昱龙高大结实的脊背,挺拔的臀和两条修长粗壮的大腿,心里砰砰直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他又想到他在书上看的“科学知识”,手里的蒜瓣一滑溜,就掉到地上去了。 第154章 相聚┃两美相遇   盛昱龙回房穿了件背心和裤衩出来, 他的衣服都宽松,背心是宽背心,裤衩是大裤衩, 因为穿的少, 身材就显得格外健壮结实,他属于典型的穿衣显瘦, 脱衣有肉,四肢修长匀称又有力量感, 陶然跟他比, 不光白, 胳膊腿也都纤细了很多。他走到厨房门口,见陶然正蹲在地上剥蒜瓣,屁股圆圆的, 穿着拖鞋的脚丫子又白又嫩,两条胳膊没什么肌肉的线条,一看就是年轻男孩的胳膊,头发乌黑柔软, 耳朵红红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今天接到一个电话,你猜是谁打过来的?”   陶然回头看了一眼, 问:“谁啊?”   嗓子居然有点沙哑,好像很干渴。   盛昱龙一边喝着蜂蜜柚子茶一边说:“梁成东打的,说是余和平考上长海师范了,暑假他带他出来旅游, 打算过两天转广州一趟,想跟咱们见见,我已经替你答应了。”   陶然一听高兴的很:“那太好了,我其实一直想知道他考的怎么样了,可又怕他考不好,所以没敢问。”   余和平高考完做了一个多月义工,快到九月份的时候梁成东就带着他出来旅游了,俩人从北往南走,游历了小半个中国,到广州的时候已经是九月末了。   余和平比以前黑了一点,身板也结实了一点,不知道是不是脊背挺的直了的缘故,个头看着也比以前高了一点,最重要的是人开朗了很多,但是依然沉静,温柔,尤其和梁成东说话的时候,盛昱龙大喇喇的人,也看出了俩人关系的不寻常,回家的路上对陶然说:“这个梁老师和那个余和平,关系是不是不简单?”   陶然其实早就看出来了,听盛昱龙这么问,“嗯”了一声,说:“你也觉得跟以前不一样了么?”   “以前没关注过他们俩,”盛昱龙一边开车一边问,“你说说看,怎么个不一样?”   “以前我觉得平哥好像是喜欢梁老师的,但像是单相思,可是这一次觉得好像梁老师对他也怪亲密的。”   梁成东是知识分子,人成熟沉稳,其实在他们面前不会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但情侣之间说话,不管是语气还是音量,其实都和普通关系的两个人不一样,哪哪儿都透着亲密,暧昧。这一点在余和平的身上表现的更明显,余和平属于典型的有点黏人和小女生心态的那种人,眉梢眼角都是藏不住的奸情。   “以我多年经验,这俩人八成已经上过床了。”盛昱龙说。   “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别管我怎么看出来的,不信的话,明天见面的时候你问问。”   陶然开了一点窗,说:“我才不问。”   盛昱龙笑了笑,然后拍了一下方向盘,故意感慨说:“哎,人比人气死人啊,看看人家梁老师,春风满面的,这一边旅游一边做遍天南海北的美事,什么时候能轮到我身上。”   一起游遍全国这种本来很温馨浪漫的一件事,被盛昱龙活脱脱描绘成了荒淫无度的啪遍全国,陶然怼他说:“做遍全国,我看这是你自己的愿望吧?!”   盛昱龙厚颜无耻地道:“对啊,你看,能实现么?” 第155章 痛并快乐着┃尾声   陶然说:“人家梁老师有时间, 每年都有寒暑假,可以到处玩,你工作那么忙, 哪有时间, 按你的计划,你要四十岁才要全国各地到处玩呢, 四十岁的时候让你做遍全国,恐怕你吃不消。”   陶然说完就笑了出来, 还以为自己占了上风。谁知道盛昱龙当下没说话, 不多会却把车子停到了路边, 陶然以为他要办什么事,便朝外头看了看,发现他们停的地方很空旷, 他扭头问盛昱龙:“怎么停这里了?”   “我看你身上痒了。”盛昱龙说。   盛昱龙说完就伸出手来要摸他,陶然一惊,笑着伸手挡住说:“你别胡闹。”   “我今天是受刺激了,”盛昱龙说, “以前没看到过像咱们这样的,我也不知道俩男的该是什么样,今天看见梁老师他们两个, 我这一对比,也太惨了。原来这倆男的,也能过的蜜里调油似的。”   “……”陶然刚要说话,盛昱龙的手机就响了, 盛昱龙掏出来看了一眼,立马正襟危坐,说:“是你妈。”   “她肯定是要给我们送馒头。”   “你接吧。”盛昱龙把手机给了他。   陶然纳闷地看着他,盛昱龙说:“每次跟她通电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头,叫啥都不合适,还是你来。”   陶然笑着接过手机,刘娟果然是要给他们送馒头的:“这都饭点了,怎么都不在家?”   “平哥和梁老师来广州玩,我们一块吃了个饭,正在回去的路上呢。”   陶然挂了电话,对盛昱龙说:“快点,我妈在家门口等着呢。”   “赶明儿再给你买个手机,省的她往我手机上打。”   “你这么怕我妈?”   盛昱龙笑了笑,说:“我这叫恭敬。”   说真的,他现在还真有点怕刘娟,主要是刘娟以前拿他当陶建国的兄弟看,对他还是十分客气的,如今拿他当女婿看,有时候说话什么的,就没有那么注意了,而且偶尔还会有点尴尬,盛昱龙还没有适应这种关系。   刘娟是过来给他们俩送馒头的,南方吃馒头的不多,做的也没有北方的好吃。盛昱龙爱吃馒头,吃不惯米饭,偶尔跟陶然抱怨了两声,陶然又说给了刘娟听,刘娟就自己做了些馒头,手工馒头,有嚼劲。   陶然觉得挺麻烦的,盛昱龙提着馒头上了楼,陶然和刘娟跟在后头,一边走一边说:“妈,你也不嫌麻烦,做这么多。”   “昱龙不是说他吃不惯么?”刘娟擦了擦额头的汗,说,“正好我昨天休息,就做了点馒头,没有地锅,比不上以前家里做的好,不过也比卖的馒头好吃,你爸吃了都说不错呢,你们俩尝尝。”   “他吃不惯也得慢慢习惯啊,难道以后还顿顿给他做馒头吃,干嘛对他这么好。”陶然言不由衷地说。   “你傻啊,妈对他好,还不是图他能够对你好。”刘娟小声说。   陶然微微红了脸,轻声说:“谢谢妈。”   “跟我还这么客气。”   “你带过来这么多馒头,我爸不会问么?”   陶建国依然不跟他们来往,提起他们也没一句好话,也不许刘娟和他们来往。刘娟这次带这么多馒头过来,陶建国肯定会知道。   “你放心,我跟你爸已经说好了,我不管他,他也别管我。我不劝他跟你们言和,他也别阻拦我见儿子。”她说着便又小声对他说:“你爸心里其实也疼你呢,只是一时半会别不过弯来,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咱们也别逼他。”   陶然点点头,“嗯”了一声。   他妈肯站在他这一边,他就已经很知足了。   盛昱龙在前面开了门,俩人随后进来。刘娟一进门就愣了一下,说:“这人都出去了,怎么也没关空调?”   “忘了关了。”陶然说。   刘娟就说:“小钱也是钱,生活习惯要养好,你们这一点不像是居家过日子的样子。”   盛昱龙说:“您的话陶然都记得呢,这一回是出门走的急,忘了关了。”   “这天其实没那么热了,开风扇就行了。”   话虽然这么说,刘娟还是对着空调吹了一会,她在楼下等了好长时间,他们住的这栋楼外头连个阴凉的地方都没有,可把她晒坏了。   陶然进了卧室提了个纸袋子出来,递给刘娟说:“他给你买的。”   刘娟笑眯眯地接过来,问:“什么呀?”   “前两天我回长海,见我妈买了好多这个牌子的化妆品,说好用,我回来的时候就给您捎带了一份,您用用看,防皱纹的,还能美白。”   盛昱龙这种大喇喇的人,能这么细心纯粹是出于讨好的心理。但是这种讨好很得刘娟的欢心,她笑眯眯地接在手里,说:“又叫你破费,其实你不用老给我买东西,我一个打工的,用这么贵的化妆品也不合适啊。”   “我正要说这个呢,妈,他说他们厂子那边缺人,想让你和爸过去帮忙,你看行么?”   刘娟问:“帮什么忙?能帮当然会帮,只是怕我跟你爸,没这个能力。”   “很简单,跟当初在服装店也差不多,就是帮我看着点人。”盛昱龙说。   刘娟笑了笑,说:“我是没问题,陶然他爸那边恐怕不行,他脾气倔的很。”   “那您跟他说说,能答应最好,不答应也没事,我再找别人。”盛昱龙说。   这事说找他们夫妇帮忙,不过是个好听的说法,实际上就是看在陶然的份上,要给他们夫妇俩换个干净轻松的活,刘娟心里都清楚,她笑着对盛昱龙说:“老六,我想了,咱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突然改口,大家都别扭,所以你以前怎么跟我说话,以后就还怎么跟我说话,叫我大嫂就行,咱们也别改称呼了,反正你跟陶然,跟一般的男女也不一样,又不是结婚得遵循辈分称呼来,咱们就怎么顺口怎么来吧,你也别一句一个您了,我听着都别扭。”   陶然脸有点红,说:“我早跟他这么说了,他不肯,说怕你们不高兴。”   盛昱龙笑着说:“大嫂既然这么说,那我就还按原来的叫。”   关系就是这么个关系,让他有一天改口叫刘娟一声妈,那估计是不可能的,他叫不出来,刘娟也不好意思答应。反正他脸皮厚,辈分不辈分的,他也不在乎。   刘娟回去要问问陶建国,今天陶建国在家,她也不敢久留,坐了一会就回去了。陶建国正在做饭,见她回来没什么好脾气,说:“怎么,那边没留你吃个饭?”   他现在都用“那边”来形容陶然和盛昱龙了。   刘娟心情好,把袋子里的化妆品掏了出来看了看,的确是名牌化妆品,女人哪有不爱的,她笑着一盒一盒取开,说:“他们俩都吃过了,说要带我出去吃,我一个人吃什么,就回来了。”   陶建国冷哼一声,说:“你眼皮子怎么变的这么浅了,送你点东西,你就被迷了心了。你既然回来了,饭你来做。”   他说罢就扔下手里的勺子,去卧室去了。刘娟笑着去了厨房,一边做饭一边将工作的事跟陶建国说了一遍,陶建国说:“要去你去,我是不去。”   “我就知道,”刘娟说,“那我自己去。”   陶建国就更不高兴了,吃饭的时候,刘娟耐心地劝慰他说:“老陶,不是我说你,你也是真傻,就是看不明白。他跟陶然都已经这样了,还有回头的余地么?能回头么?既然一切都成既定事实,咱们也拗不过他们,你这样不吃老六的东西,不得老六的好,最后便宜的不还是老六?到头来你什么都没得到,还赔出去一个儿子,你说你这是何必呢?”   陶建国气的不说话,只埋头吃饭,喝汤喝的滋滋响。   第二天一大早,余和平就来看他们夫妇俩了,他是一个人来的,在他们家坐了一会就走了。关于余和平的事,陶然倒是跟刘娟说了一些,等余和平走了之后,刘娟对陶建国说:“你看这孩子,真是大变样了,也越长越好看了,怪不得梁老师喜欢。”   陶建国一愣,刘娟就跟他讲了余和平和梁成东的事:“他们俩好像跟陶然他们一样,也……”   “你别瞎扯了,”陶建国不满地说,“这事谁告诉你的,陶然还是老六?他们自己不要脸,就以为人家个个都是变态?那梁老师是个大学老师,还能干这么不要脸的事?”   刘娟气的不行:“你说谁变态,谁不要脸?!”   陶建国不吭气,刘娟气的推了他一把:“你再这么说我儿子,我跟你离婚!”   余和平和梁成东离开广州的时候,盛昱龙没空,是陶然自己去送的。梁成东去买汽车票,陶然和余和平在火车站和汽车站中间的广场上等着。梁成东的个头在人群里很显眼,气质也好,很沉稳和绅士的感觉。陶然觉得余和平找了个好归宿,于是便对他说:“你现在过的挺幸福吧?”   余和平因为几个月的旅行而晒黑的脸上映着夕阳的光彩,点点头,说:“嗯。”   “梁老师是个好人。”陶然说,“我真为你高兴。”   “你还记得你以前跟我说的能量守恒法则么?”余和平问,“就是你说,不管是什么能量,热和冷,黑暗和光明,都是守恒的,只有这样世上万物才能稳定,和谐,人的运气也是那样。过去遭受多少不幸,将来都会有同等的幸运。如果你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那将来很快也会有很多好事发生在你身上。”   其实陶然自己都快要不记得了,余和平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来在余欢去世之后的某个时间里,他似乎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其实我当时是不相信的,你说我不信的话,可以等等看,现在果然等到了,你说的,都是真的,陶然,谢谢你。”   陶然笑了笑,说:“其实我也没有帮到你什么。”   “你帮到我很多,刘姨也是,陶叔也是,我很幸运遇到你们这些好心人。你知道么,以前咱们俩住在一个大院的时候,我每次看见你,都又羡慕,又妒忌,想自己有一天如果能变成你那样就好了。是你们,还有他,帮我找到了我自己,当我觉得我做余和平也很好的时候,反而越来越向你靠近,变得越来越好了……你不要笑我,真的,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能过上这样的生活,成了大学生,和自己最爱的人一起生活。”   陶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他替余和平高兴。余和平眼眶有些湿润,又很亮,那双本来就好看的眼睛就更有光彩了:“好人都会有好报的,像我这样的人,都能得到幸福,你也会的。”   陶然点点头,其实和余和平说这些,他还有一点点不好意思,但他还是说:“那我们都加油,都要活的很幸福。”   他们两个,以前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如今竟然有了类似的经历,成为了类似的人,站在人群里,看着像是一类人。   梁成东买了票回来,余和平问:“几点的车?”   “最近的一班,还有十五分钟。”   “那你们快进去吧。”陶然说。   余和平点点头,说:“你别送了,那我们走了。”   他说着弯腰去提包,梁成东拎了过来:“给我。”   余和平红着脸说:“我能拎。”   梁成东笑着对陶然说:“那我们回去了,以后你回长海,你们俩再聚。”   陶然点点头,目送着余和平和梁成东进了汽车站。余和平要把小的背包拿过来,梁成东没肯,笑着低声说:“你不是说你腿软?”   余和平脸一红,想起昨夜种种,说“……没有……”   陶然一个人在广场上坐了一会,陶建国的拒绝其实一直是他心里一道坎,想起来总是有些堵得慌,今天余和平说的这些话,反倒让他释然了。   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知道这条路不好走。人生本来就少有圆满,他作为少数一类,能和自己深爱的男人在一起,就很幸运了吧。不该奢望身边的人都接受这样的他,该去承担他应该付出的代价。   有苦有甜有缺憾,疼痛中伴随极乐,才是一个同性恋会有的人生吧。 第156章 我爱你   盛昱龙说他羡慕梁成东, 其实陶然自己也羡慕梁成东和余和平,爱一个人,最激烈的感觉就是欲望, 何况他正值年轻气盛的年纪, 身体健康,四肢健全, 盛昱龙又那么“可口”,他也想吃, 但是他真的害怕盛昱龙那非人类的尺寸。   但是他想到他曾在长海大学的厕所里瞥见过梁成东的家伙, 觉得也不逊于盛昱龙, 而余和平身板明显不如他,不如他高,不如他健壮, 柔柔弱弱的,都吃得下,而且他看梁成东和余和平,一副鱼水和谐美满的样子, 没道理余和平都可以,他还不如余和平。   其实因为他的抗拒,甚至分房而居, 都已经让盛昱龙有些不满了,盛昱龙是不敢硬来,其实明里暗里没少诉委屈。他也知道这都是自己的问题,早晚要走的一步, 拖来拖去,可别影响了他们俩的关系。   余和平无意间晒的恩爱,竟然成了让陶然下定决心的催化剂,给了他信心,也让他有了期盼……他也想和盛昱龙过那样激情缠绵的生活。   盛昱龙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八点多了,进了门发现客厅是黑的,只卧室里露着一点光。   他也没有开灯,直接脱了外套朝卧室走,卧室的门开着,陶然正捧着一本书读的聚精会神,连他进来都没发现。   “看什么呢?”   陶然吓得一个颤抖,手里的书就掉在了地上:“你吓死我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没听见。”   “是你看的太入迷了。”盛昱龙说着就看向地上的那本书:“看什么小说,这么入神?”   陶然赶紧捡了起来,拿了一本书压住,说:“金庸的小说……我忘了做饭了,要不咱们出去吃吧?”   盛昱龙看他有些慌张,便点点头说:“行。”   俩人便下了楼,去小区外头的饭馆里吃了个饭。广州的夜晚还是温热的,但吹在人身上很舒服。他们俩吃了饭没有急着回去,俩人绕着小区走了一圈。陶然就说起白天送余和平和梁成东的事,说余和平很幸福。   “那你呢?”盛昱龙问他,“你幸福么?”   陶然笑着看他,踩了一下他的影子说:“还行。”   “还行?”盛昱龙伸手要拉他,陶然往后蹦了一步,说:“怎么,要逼我说很幸福?”   盛昱龙笑了笑,说:“我只是想揽着你。”   他说着就往陶然走了一步,长臂一捞,就抱住了陶然的肩膀。这是属于两个男人的亲密方式,陶然稍微往外挪了挪,两个人搂的便没有那么紧了,姿势看起来更正常,身体若有似无地贴着,只盛昱龙的大手搭着他的肩膀。   “我跟平哥说,希望我们俩将来都一样幸福。”陶然说。   “那不行,”盛昱龙说,“你得比他幸福,我才合格。”   陶然扭头看向盛昱龙,问:“为什么?”   “因为你比他优秀啊,比他值得更好的人,”盛昱龙说着就吐槽了一下余和平,说,“我还真纳闷他们俩怎么走到一起的,那个余和平,娘俩吧唧的,梁成东一个大学教授,俩人居然走到一块去了,我记得他不是差点娶了余和平他妈么?”   “那是你对平哥不了解,他这人挺好的,身世也可怜,他们俩在一起,挺好的,性格特别搭。”   盛昱龙咂咂嘴,说:“我没看出来哪好,哪有咱俩搭。”   陶然说:“你能知道什么叫好……”   “我知道你好。”盛昱龙说。   情话来的突然,陶然笑了笑,路灯的光照在他白皙俊秀的脸上,他仰起头来,吁了一口气,说:“你要感谢平哥,他今天跟我说的话,让我想通了很多事。”   “比如呢?”   “比如,”陶然看着盛昱龙说,“比如要对你好。”   盛昱龙笑了,本来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忽然捏住了他的下巴,对着他的脸颊就狠狠亲了一口,陶然赶紧挡住脸,朝周围看了看,盛昱龙笑着说:“就你脸皮薄,怕什么。”   “就算是普通男女在外头这样也不好。”陶然说着就挣开盛昱龙的手,与他保持一段距离,“你看平哥和梁老师,在外头多规矩。”   “他们俩还规矩?就差在脸上写他们俩是一对了。”盛昱龙不以为然地说,“再说了你要有余和平那个主动,我也可以做正人君子,所以说什么锅配什么盖,你这样的,就得我这样的来治治你。”   盛昱龙说着又伸手去抓陶然,陶然撒腿就跑,盛昱龙就在后面追,追了几步就笑着停了下来,从兜里掏出烟点了一支,惬意地一边抽着烟一边喊道:“别跑了,我不追了。”   陶然喘着气停下来,站在红绿灯旁边等他。夜风徐徐地吹着,盛昱龙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慢慢地朝陶然走,觉得这样的生活真是惬意极了。   他一直走到陶然跟前,陶然忽然伸出手来,捏过他手里的烟,吸了一口,然后微微垫着脚,朝他脸上吐了一口烟,很骄矜的样子,然后将手里的烟又塞回了盛昱龙嘴里。   盛昱龙在烟雾里眯着眼看他,笑了笑,没说话。   陶然今天穿的明明是他常穿的T恤,常穿的短裤,常穿的凉拖,可他就觉得今天的陶然有些不一样。   俩人回到家,陶然就去浴室洗澡了,盛昱龙走到卧室,将陶然扣在下面的书拿出来看了一眼,愣了一下,竟然好像是一本医学方面的书,一翻,里头好多人体构造图。   但是一看内容,就发现那本书不寻常,讲的都是少儿不宜的生理知识。   盛昱龙的嘴角就咧开了,把那本书又重新塞到下面,然后往床上一坐,翘着二郎腿等陶然洗澡回来。   冲了澡的陶然浑身湿漉漉的,是他最诱人的时候。他人比一般男生白嫩,洗完澡脸红扑扑的,嘴巴更红,潮乎乎的很招人疼。陶然擦着头发问:“你怎么在我房间里?”   “看看你在看什么小说。”盛昱龙说着就朝他走了过来,陶然脸一红,还以为盛昱龙要做什么,谁知道盛昱龙走到他身边在,只是笑着说:“这书不错,你好好钻研。”   他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就从他身边走了过去,留下陶然满脸通红地站在原地,说:“我……我……”   已经走过去的盛昱龙却回头朝他脖子上闻了闻,说:“真香。”   要论撩人,十个陶然也不是盛昱龙的对手。   陶然看书“钻研”到深夜,第二天一大早就去外头买了一盒避孕套。   因为他在看书的时候发现避孕套上都有润滑油。他还是脸皮薄,以为普通男女很少有人会买润滑油,所以只敢买避孕套,就这他还在小店门口徘徊了快二十分钟,最后还是店里的老板娘看见他了,笑眯眯走到店门口问:“小帅哥,要买什么,进来看看呀。”   一句话问的陶然脸色通红,一咬牙,走到店门口,看都不敢看那老板娘的脸,说:“买……买套。”   老板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我们这里有好多种呢,你要哪一种,进来挑挑啊。”   陶然进了店,看到那避孕套的包装就脸红的不行,心跳的特别快,直接拿了一盒,问:“多少钱?”   “一看你就是刚谈恋爱吧,我告诉你,你们年轻人没经验啊,我推荐你用这一款,油多。”   陶然红着脸说:“那我换这个。”   等到从店里出来,他都背上都出了一层汗,把那盒避孕套装进兜里,像做贼似的跑了。不管男人女人,人生第一次买这个都有些不好意思,他还特意挑了一家距离他们住的地方比较远的店,一路飞奔跑到家,出了一身汗,他回到家立即就撕开包装看了看,人生头一回买避孕套,他一整天都是兴奋的,又害臊,弄了一手的油。   他把一整盒避孕套都撕开了,然后把所有的润滑油都装进了一个套套里。   晚上的时候盛昱龙回到家,也没发现陶然有什么异常,照常吃了晚饭洗了澡,就准备去睡了,陶然缺乏足够的勇气,脸皮又薄,想暗示盛昱龙一下,又犹豫纠结,临门一脚反倒卡壳了,盛昱龙看了看他,说:“早点睡,晚安了。”   陶然“嗯”了一声,看着盛昱龙一身结实的腱子肉,脸都憋红了,盛昱龙走到隔壁房间门口,问:“对了,你的书看了多少了,学习完了么?”   陶然紧张的不行,好像他一开口说“学习完了”,立马就会被盛昱龙上了一样,紧张的很,结果他还没说话,盛昱龙就说:“你学习效率不是挺高的么,再给你一周时间,总够了吧?”   陶然抬起头来,盛昱龙笑着说:“我明天下午要回长海一趟,大概六七天回来。到时候检验你的学习成果。”   陶然红着脸“嗯”了一声,转身就进了自己卧室,关上门,心跳的厉害,暗恨自己怂。   在这方面,他是真不如余和平啊。   盛昱龙说是去六七天,可是一周过去了也没回来,打电话说还得几天,家里有远房表弟结婚了,留他喝喜酒。盛昱龙不常回去,这次参加婚礼,不少人灌他酒,就喝的有点懵了。陶然早就三令五申,不许他在外头喝醉,就这心里还是记挂,瞅着时间,估摸着喜宴已经结束了,就接连给盛昱龙打了好几个电话,结果都打不通,他以为盛昱龙又喝醉了,又担心,又生气。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手机就响了起来,是盛昱龙打过来的,陶然气的没接,盛昱龙又接连打了好几个,最后陶然还是忍不住接了,没好气地说:“你是谁?”   “我是你男人,我是谁。”   盛昱龙的语气带了点酒醉,陶然问:“又喝多了?”   “没有,答应了你不在外头喝醉,就不会喝醉。”   “那我给你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   “没想到要去那么久,手机中途就没电了,这不回来刚充上电就给你打电话了,怎么,想我了?”   陶然说:“你想我了么?”   “我昨天还梦见你了呢。”盛昱龙笑了笑,往枕头上一靠,说,“还是春梦。”   陶然说:“你除了做这个梦,还能做点别的梦不?”   盛昱龙在电话那头笑了笑,问说:“你看的书,都看完了么,等我回去,可是要检查的。”   带了醉意的声音有些痞,有些色,陶然躺在床上,一只手摸着枕头的一角,“嗯”了一声。   盛昱龙立马坐了起来,有些激动,问:“你嗯是几个意思?”   陶然抿了抿嘴唇,说:“嗯就是嗯的意思。”   盛昱龙压不下心头的那股兴奋劲,说:“那我明天一早就回去?”   “嗯。”   盛昱龙不知道原来一个简单的“嗯”,也能“嗯”的他欲火焚身,挂了电话立马去收拾了一下行李,第二天天不亮就爬起来,回广州去了。   他是下午到的广州,一路上身体心里那根弦都崩的紧紧的,下了火车扛着包就直奔他们住的地方,在出租车上的时候给陶然打了个电话,陶然有些吃惊地问:“你到广州了?”   “再过十几分钟就到家了。”盛昱龙声音都有些变了,但一字一句说的又慢又轻,“你等我回来。”   “……知道了。”   出租车把盛昱龙拉到小区门口,盛昱龙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住了,在门口抽了支烟,但只吸了几口,就将烟头扔在地上,用皮鞋碾了,然后敲了两下门。   房门很快就开了,陶然好像刚洗了澡,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脸上的表情似乎紧张的很,皮笑肉不笑地说:“回来啦……”   盛昱龙丢下手里的包,一把将陶然搂了过来,反手关了门,然后喘息着看着陶然。   陶然靠着门后,盛昱龙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仰头看他,说:“你再嗯一声给我听。”   陶然的脸红的能滴血,不肯照做,盛昱龙笑了一下,那眼神却是饥渴又凶狠的,直接对着他的嘴就啃了上来。 第157章 完结┃相约《有狐》   家里虽然开着空调, 但俩人还是出了一身汗。陶然呆呆地躺在床上,两眼无神,像是暴风雨过后的花。   他这种温室里养大的花, 经受不住外头风雨的摧残, 更不用说是百年难遇的暴风雨了。盛昱龙亲了亲他的脸,说:“我还想再来一次。”   陶然想, 幸亏他现在休学了,不然他这每天哪能爬得起来。   不过盛昱龙表现的也算体贴, 只要在家, 饭都是他来做, 说实话,做的并不好吃,但贵在心意。   最重要的是, 他们俩终于也和余和平两口子一样,过上了如胶似漆的生活。性是爱必不可缺少的催化剂,有了这一层肉体关系,两个人从内心深处都觉得更亲了。盛昱龙每天工作都觉得有干劲了。   2000年的春天休学一年的陶然又回到了中山大学, 继续他的学业,辅导员没让他换寝室,他就开始了跟着99级的上课, 和原来的室友住在一起。这导致他和新同学关系一般,倒是和原来班里的同学很熟悉。   其实陶然并没有每天都在宿舍住,盛昱龙不同意,只有哪天早晨第一节 有课, 他们住的地方距离中山大学有点远,陶然怕上课迟到,才会在前一天住学校里,周六周日自然是在家的,这样算下来,其实每周也有四五天时间都是在家住的。盛昱龙是个欲望很强的男人,基本上每天都不老实,陶然是学医的,相对来说比较克制,还给盛昱龙制定了一张表。   不过这张表也没能严格执行,因为盛昱龙说:“俩口子睡觉还要按表格来?上床不就讲究即兴么?”   控制不了具体的时间,场合,陶然就只能在次数上定规矩:“一周最多三次。”   “你这个次数怎么个算法?”盛昱龙说,“比如说我们俩昨天晚上算几次?”   陶然红着脸说:“当然算两次,有几次算几次!”   “那接下来这六天不就只剩一次了?”   “谁让你不省着点使。”   “那不行,一天不管几次都算一次,然后一周三天,那还差不多。”   陶然不肯答应,他在家是老大,什么事都是他说了算。可是没想到盛昱龙别的都依他,就这件事非常霸道:“你不同意?你不同意我天天来,反正你哪次不是只是嘴巴说不要?”   陶然红了脸:“那还不是你流氓,不要脸!”   要论撩拨人,他真的不是盛昱龙的对手。盛昱龙是个中高手,脸皮厚,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嘴,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恬不知耻又重口味,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而他还是菜鸟一个,只会哼哼。   陶然有次耍小聪明,借故说学校社团有活动,该回家的时候住在了学校,还连住了三天,结果被盛昱龙识破了诡计,一下子补够了三天的量,搞得他两天腿脚不便,可巧那天刘娟还来了,见他一瘸一拐的,还问:“你怎么了?”   “摔了一跤。”   “摔在哪儿了?”   “腿,腿……”   但是刘娟是过来人,事情到底是怎么样,其实她猜得出来,何况盛昱龙每次都跟打仗似的,狂起来不知道什么叫温柔,陶然胳膊上脖子上经常留下些爱痕,刘娟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该往哪看,忧心忡忡地对陶然说:“陶然啊,你是学医的,比我们都懂得保养,你六叔啊,粗人一个,他不懂你得教他,教他学着一起保养……”   盛昱龙在旁边坐着,难得脸红了一回。其实他觉得陶然已经算是会保养的了,陶然的生理知识真的掌握的越来越全面,尤其是性知识,但就是陶然会保养,才叫他按捺不住……保养的那么好,不就是为了那什么么?!   盛昱龙的生意越做越好,没两年就在广州买了房,写的还是陶然的名字。刘娟很满意:“咱们不说,他就这么做,可见是真心的。”   “他一直都很真心啊,”陶然说,“不过这样是不是不好,都是他赚的钱……”   “傻孩子,什么他赚的钱,他的钱不就是你的钱。”刘娟其实也清楚,盛昱龙是知道陶然的性格,知道陶然不是贪财的人,所以才这么做,彼此都安心。回到家她就把盛昱龙买房的事跟陶建国说了:“你别说,这个老六,还真有本事。像咱们这样哼哧哼哧一辈子,能买一套房就不错了,我听说这广州的房价又要涨了。”   大概是经常听刘娟说那边的事了,陶建国已经有些麻木了,每次听了都不说话。时间久了,感觉自己也没有那么排斥陶然和盛昱龙的事了,但心里就是觉得别扭,所以也不见他们。   可是他偶尔也会想陶然,会偷偷去中山大学看他。大学里的陶然青春洋溢,俊秀灿烂,个头也更挺拔,比周围的同学看起来都要优秀。他觉得遗憾又庆幸,遗憾的是这么优秀的儿子,却有了这么不正常的性取向,庆幸的是,陶然还是陶然,即便是个喜欢男人的人,也依然那么优秀,和他以前想的那些变态都不一样。   陶建国是在很多年以后,才接受了陶然和盛昱龙,跟他们有了往来,那时候盛昱龙已经是长海市商圈有名的大人物,陶然已经毕业多年,在长海市人民医院工作,人称“小陶大夫”——他们医院有个全国有名的大夫,也姓陶。   余和平在长海师范毕业以后,如愿在当地的小学当了一名老师,他所在的小学就在人民医院的后头,经常和陶然见面,他和陶家的关系非常好,陶家觉得余和平没什么亲人,又和自己家的儿子是一类人,对余和平格外好,后来每年逢年过节,他和梁成东都会去陶家吃饭,梁成东有次都开玩笑对余和平说:“我看陶家快成你娘家了。”   刘娟也这么觉得,陶然有时候工作比较忙,还不如余和平闲暇的时间多。有时候余和平去他们家看他们夫妇俩,刘娟还会向他埋怨陶然:“这都又好多天没回一趟家了。”   “你以为这大名鼎鼎的陶专家是好当的,他全国到处跑,去这开会,去那做手术,就算偶尔闲下来,老六又拉着他到处玩,你个老婆子,有我陪着你不就够了!”陶建国说。   刘娟就笑着看向余和平:“你看你看,你陶叔如今护犊子护得跟什么似的,”她说着看向陶建国:“你现在知道儿子好了,那前几年他进家门,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跟他说呢,害的陶然回家还掉泪。那老六送的东西,你一箱子一箱子全撂出去了,也不怕邻居看笑话。”   “你怎么又提这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陶建国说,“我不跟你说了,老六约我喝酒,我出门了,晚上我去他们家吃饭,你别等我。”   刘娟一听,立马站起来说:“怎么又只叫你,我呢?”   “你去干什么,喝两杯你就嚷嚷,坏我们的兴致……还有啊,这事你别跟陶然说!”   陶建国跟余和平打了个招呼就走了,余和平笑着问:“他们俩这是要偷偷喝酒去啊?”   刘娟笑着说:“你不知道,他们俩都爱喝酒,陶然不让你盛叔叔喝,你盛叔叔不敢一个人喝,每次想喝酒了,就拉上你陶叔,不过没事,他不敢喝醉了。”   陶建国现在喝酒也节制了,不会喝醉,因为他喝醉的时候出过糗。   那还是他接受陶然和盛昱龙的第一年,拉了盛昱龙去喝酒,喝了个酩酊大醉,又是骂又是哭,醒来之后知道了自己的德行臊的不行,觉得他在陶然和盛昱龙面前失了当爹的样子……他跟刘娟不一样,刘娟和盛昱龙还是原来的相处模式,刘娟觉得做丈母娘很尴尬,她乐意当大嫂,但是陶建国自从接受了盛昱龙以后,虽然和盛昱龙还是兄弟相称,但他老丈人的架子慢慢的有了,对盛昱龙比较严厉。他需要那份威严来弥补他心里的不自在。   周强有点看不过盛昱龙在陶家人面前的样子:“你看你以前过的多快活,没人管没人问的,现在一堆人管着你,委屈不委屈?”   盛昱龙笑着说:“这有啥委屈的,我巴不得他们管着我,尤其陶陶。”   “啧啧啧,你是受虐狂啊。”周强摇头叹息。   盛昱龙喜欢陶然管他,他和陶然的相处模式上,床上陶然要听他的,保持自己绝对的威严,平时听陶然的,陶然比他有文化,比他会生活,他喜欢听陶然的,“媳妇管着,心里舒坦”。他这样对周强他们说。   周强有时候觉得盛昱龙和陶然除了性别问题,其他的和普通男女没什么不一样。盛昱龙提起陶然都是说“我媳妇”……虽然他从来没听陶然提盛昱龙用“我老公”这个词。   “那是你们没听见,关起门来他叫的起劲着呢。”   “你就吹吧。”周强说。   周强觉得陶然还挺强势的……也不能说强势,陶然这人很优秀,身上自有一种气度,感觉不大好惹,他记得有次陶然也在,他们聚会,盛昱龙喝了点酒,微醺,送周强的时候搭着陶然的肩膀,说:“等你女儿过生日的时候,我跟我媳妇去看看。”   旁边其实也没别人,就周强和江子两个。但陶然红着脸说:“谁是你媳妇。”   他跟盛昱龙是打小认识的人了,盛昱龙他熟的很,当时他就看到盛昱龙嘿嘿笑了两声,那笑声绝对有些讪讪的认错的意思,感觉回家要跪搓衣板。   “强子他们都觉得我是个妻管严,”盛昱龙在家里跟陶然说,“说我在你面前屁都不敢放。”   陶然说:“只要不过度,妻管严也是文明绅士的表现。”陶然说,“我也没让你在外人面前没面子啊,他们怎么这么说我。”   “我也是奇怪,”盛昱龙一边擦着茶几一边说:“我身上哪有一点怕老婆的样子!”   盛昱龙生意越做越大,人却越来越闲,不像陶然,比较忙,所以家里的活都是盛昱龙干,盛昱龙还学会了做饭,做的还特别好吃,但他只给陶然和刘娟他们做,有次他正在炒菜,周强带着庞丽英来了,吓得盛昱龙赶紧从厨房跑出来,解掉围裙赶紧系到陶然身上,他在家炒菜,给陶然按摩,吹头发,剪脚趾甲,搂着陶然叫“心肝宝”这些事,他统统都不让周强他们知道,维持着他不拘泥于情情爱爱的大男人形象。   陶然觉得盛昱龙还挺幸运的,三十多岁就完成了当初立下的四十岁就完成的任务。盛昱龙觉得自己老早就赚够了钱,心思就放在了旅游上,想趁着自己年轻体壮,做遍大好河山!   “我看梁老师和余和平两个人,今年春节的时候又出去玩了。”盛昱龙说,“工作没个头,赚钱没个头,眼下的生活还是得过好,人生有今生没来世的,我觉得应该把大部分时间花在自己爱的人身上。你觉得呢?”   陶然其实也这么觉得,不过他是院里重点培养对象,假不好请。   “等到天暖和了,四五月份吧,咱们一去出去玩。”陶然说。   等到四月份的时候,百花盛开,千里万里都是春光。陶然向常去旅行的余和平取了经,去了几个余和平列为“此生一定要去看看”的几个景点。和盛昱龙一起出去旅行特别轻松,只管吃喝玩乐,其他全部由盛昱龙来搞定,他们俩如今也都算上层人士了,吃得好住得好,加上盛昱龙安排的好,陶然觉得这个旅行特别惬意,下定决心,以后每年都要出来和盛昱龙一起全世界到处看看。   “媳妇……”正在古镇里走着的盛昱龙忽然叫了他一声。   陶然抬起头来:“嗯?”   他已经很习惯“媳妇”这个称呼了,听了觉得很暖心,即便是在街上,听到盛昱龙这么叫他也不会抗拒……反正大家都是出来旅游的,谁认识谁呢……这是盛昱龙给他灌输的观念。   “怎么了?”他问盛昱龙。   因为出来玩这些天,盛昱龙的脸黑了一些,但笑容明亮,越来越有成熟而冷峻的成年男人的味道。“我突然想起来你以前常念的一首诗,”他对陶然说:“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   陶然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突然觉得此生真是心满意足。   “你来人间一趟,   你要看看太阳,   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了。   其实《放肆》原本打算春节前完结的,结果当时比较忙,到了春节过后才完结。   这是目前本人在晋江最长的一篇文,52万多字,我知道追文的辛苦,感谢大家一路的陪伴。   感谢一路来给我投雷的读者大大们,其实也有考虑像其他作者那样每天在作者有话说列出来感谢一下,可又怕影响大家的阅读体验,在完结之际,一并感谢,谢谢你们。   还是那句话,愿长相伴,愿常相伴。   新文《有狐》见。 本书由 柴小墨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