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初夏妖娆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重生之问鼎仇城》 作者:洛无奇 内容简介: 深陷阴谋的罗网,陆孝严莫名其妙成了被仇家索命,父子恩断义绝,夫妻劳燕分飞,兄弟反目成仇…… 直到临死一刻他才看透,原来这世上谁也信不过,唯一不会舍弃他的,只有曾经辜负过的爱人凌希。他是陆大少爷,凌希会主动送上门给他包 养,他在街边要饭,凌希会蹲在旁边陪他相拥取暖,就算有一天他躺进了棺材,凌希也会闷声不响挤进去,和他肩并肩躺在一起。 离奇重生,陆孝严立誓要将失去的一切都亲手夺回来,却发现真相比已知的更加丑恶。幸好这条残酷的复仇之路还有凌希陪着他,只不过—— “凌希,都他妈说多少回了,睡觉的时候抱我就够啦,干嘛还抱着那把破吉他!” 阅读指南: ① 这是一个小攻重生后痛改前非、发愤图强、报仇雪恨,顺便拯救失意小受的(伪)励志故事。复仇与爱情双线,攻受不分主次。轻微小虐,偶尔搞笑,不喜慎入。 ② 朝大BOSS进击的神经病傲娇攻X爱音乐胜过爱生命的神经质面瘫受,攻另类宠受,受忠犬,1V1,HE。 ③ 当代架空背景,请勿参照我国现有社会体制和政治制度。 内容标签:重生 报仇雪恨 业界精英 主角:凌希,陆孝严 ┃ 配角:拆台三人组,极品亲友团,痴情女汉子 ┃ 其它:重生娱乐圈,强强,老板攻X明星受,洛无奇 ================== 第1章 逃亡   “妈的,站住!”   “姓陆的在那边,快,逮住做了他!”   喊杀声划破了午夜的寂静,暴徒们挥舞着砍刀、球棍,沿路刮蹭过砖墙与铁栏,发出尖锐噪音,“呲啦——呲啦——”,惊得人头皮发麻。惨淡月光底下,这城市仿佛钢筋水泥打造的罪恶丛林,埋藏于暗处的捕兽器随时准备扣下锋利巨齿,将猎物拦腰斩断。   陆孝严在密如蛛网的街巷里撒腿狂奔着,肩部伤口挣裂,只能用手勉强按住,额头流下的血风干了,黏糊糊凝结在眼皮上,视野之内猩红一片。   连续两天没吃没睡,体力消耗殆尽,已经不足以应付这样高强度的奔跑了。陆孝严感到呼吸越来越沉重,肌肉僵硬步子凌乱,随时都可能栽倒。但他不敢停下来,身后几步就是高高挥舞的刀刃和棍棒,停下代表着死亡——尽管继续逃下去也未必能寻到一线生机。   巷子尽头堆满杂物,阻住了去路,短暂迟疑间,一股劲风从背后凌空劈来,直袭脖颈。仗着多年打拳练就的敏捷身手,陆孝严微微偏头让过刀锋,旋即一脚踹在对方肚子上,那人惨叫着飞出几米,撞倒了紧随其后的同伙,可眨眼间更多人又包抄而至。   陆孝严别无他法,只能冒险爬过那一堆嵌满钢钉的破烂木料和边角锋利的废弃铁板。杂物背后是网状隔栏,隔栏外有四、五米的落差,下面是个小型露天垃圾站。他来不及多想便纵身跳了下去,“嘭”的一声重重摔在腐臭污水里。   疼痛疯狂地叫嚣着窜遍浑身每处关节,有那么一刻,他动摇了,与其丧家犬似地流落街头苟延残喘,不如干脆死掉算了,反正此刻的自己与周遭那些被丢弃的垃圾也没什么分别……   -   半个月前的某天,陆孝严被人发现昏倒在自家名下一处旧仓库里,旁边还躺着表哥周挺的尸体。当时他手里握着把枪,抢上只检测出了他一个人的指纹,匣里的子弹与射穿周挺心脏那颗型号完全吻合。   事实上那天他只是路过,因为看到大哥陆孝诚的车停在门口,想跟进去清算一笔旧账,谁知一进门就被打晕了,醒来后就莫名其妙成了杀人嫌犯。   警方调查取证时,相关的监控录像全部被人毁掉了,有家里的司机证明案发时大哥正在游艇上钓鱼,至于陆孝严口供中提及的车子,据称早在几天前就被偷走了。陆孝严那温柔体贴的小情人更是言之凿凿作证说,他当日是带了枪特意去找周挺寻仇的。   陆孝严和周挺明争暗斗了十几年,抢风头抢生意抢漂亮男孩儿,自然什么动机都不缺。案子呈上法庭,等待他的很可能是终身监|禁。但这还不是周家要的结果,唯一的继承人死了,周家只想一命抵一命。就在两天前,周家买通的杀手成功混进拘留所,用水桶提把制成的匕首刺伤了他的肩膀,如果他当时反应迟钝半点,被切断的就将是颈部大动脉。   陆孝严不甘心坐以待毙,趁着送医的机会打伤警卫逃了出来。其实他很清楚,这样的逃亡并没多大意义,里岛四面环海,码头、机场再一封锁,简直插翅难飞。周家黑白两道通吃,又悬赏重金下了追杀令,等待他的结局不是被乱刀砍毙街头,就是遭暗算惨死监牢。   陆家同样有钱有势,真想保住这个儿子不会没办法。可整整两周过去了,家里非但没做出任何救人的举措,甚至连个稍有名气的大状都没请。毕竟周、陆两家既是姻亲又是生意伙伴,关系错综复杂,得罪了周家不止会对事业造成阻碍,甚至可能动摇陆家在里岛多年苦心经营打下的根基。   任谁都看得出,陆孝严被放弃了,被人像个垃圾一样丢出门去了。是啊,反正家里还有稳重可靠的大哥,还有心肝宝贝的姐姐,还有面面俱到的贤内助小妈,牺牲掉他一个游手好闲的恶心基佬,换来对周家上下有所交代,也算皆大欢喜了……   -   “吱——”   刺耳的刹车声将陆孝严唤回现实,一辆破旧越野车停在了几步外的路边,车门弹开,有人叫他:“孝严,上车!”   那声音清澈中带着小小磁性,十分耳熟,陆孝严错愕地抬起头,是凌希!竟然是凌希!   眼看暴徒们咆哮着杀来,求生的本能使陆孝严一跃而起扑进车子,不等他坐稳,凌希已脚踩油门飙了出去。砍刀接二连三落在后备箱上,寒光闪闪,火花四溅,又被远远抛在了夜色里头。   喘息未定,陆孝严凭借记忆熟练地从置物箱里翻出了凌希手机,并飞快按下了父亲的号码。铃声响了很久,直到快停止时才终于接通:“喂?哪一位?”不是父亲,是小妈方瑶。   “我是陆孝严,让我爸听电话。”这种时候家里必定有警察守着,电话很可能也被监听了,陆孝严极力压抑着情绪,不肯给人听出丝毫狼狈。   那女人一如既往地轻声细语惺惺作态:“是孝严啊,你爸爸睡下了。唉,出了这么大乱子,可把他给累坏了。你要是孝顺孩子,就乖乖回家吧,听话,我们陪着你去警局自首……”   陆孝严不耐烦地打断了她:“让我爸接电话!”   方瑶依旧不紧不慢,语气里似乎还带着笑意:“你爸爸一把年纪,吃了药好不容易才睡着,就别吵醒他了。你该多体谅体谅长辈才是,别总让大家操心。要是不想回来的话,也行,告诉小妈你人在哪儿……”   “我爸就在旁边对吧?我知道他听着呢!”陆孝严满心悲愤,一个字一个字对着话筒大吼道,“陆远腾,我也是你亲生的!虎毒尚且不食子,我只想问问,你是不是真那么想我死?你是不是真要眼睁睁看我去死?”   电话那头沉默着,一秒,两秒,三秒……三秒过后,陆孝严颓然仰倒在椅背上,手朝窗外一扬,凌希的手机连同那个永远等不到的答案一起飞了出去,翻滚着砸在黑黝黝的路面上,顷刻间粉身碎骨。   -   就像坠入茫茫大海的溺水者,连眼前漂浮的最后一块木板也终于化为了泡影。想着这徒劳无功的出逃,自讨没趣的质问,陆孝严忽然没头没脑大笑了起来,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够了,他用力揉搓几下脸颊,卸去满脸的自嘲与戏谑,手往凌希椅背上痞痞一搭:“真巧,你该不会是看了新闻特意满街找我呢吧?警方悬赏我什么价码?”   凌希安静开着车,没有答话,直到临近岔路口,才透过后视镜瞥了陆孝严一眼:“去哪?”   陆孝严略一思索:“去半山躲躲吧。”   他的几处房产应该都被警方控制了,还好有栋别墅是和凌希交往时登记在对方名下的,因为地点偏僻,知道的人应该不多。分手后凌希走得干脆,他也再没去过,房子白白荒废多年,暂时用来落脚倒是不错。   “半山也有警察,”凌希全神贯注目视前方,“我刚去看过。”   陆孝严不解地翻起眼皮:“你去那干嘛?现在流行到半山赏月吗?还是吃准了我会往那跑?”   好一会儿,凌希淡淡吐出三个字:“去怀旧。”   陆孝严猛然记起,这一天原来是凌希生日。交往之初他曾帮凌希办过一次生日派对,就在那幢别墅里。当时他以为那是第一次,没想到却成了唯一的一次。   一句“生日快乐”在嘴边盘桓良久,终究没能吐出来,薄情寡义的花花公子做太久,早就忘记怎么说真心话了。陆孝严瞄向后座,那里没有蛋糕和礼物,只整齐码放着几支洋酒,酒瓶旁边还塞着个印有“Amavil”字样的白色药瓶,不知治什么的。   陆孝严抓起药瓶晃了晃:“病了?”   凌希没理他,夺过药瓶反手丢回了后座:“乐哥和你前妻那都别指望了,赶紧想想还有哪个红颜蓝颜的小知己、小蜜糖肯收留你吧。”   “哦?那还真是走投无路了。”陆孝严满不在乎地笑着,濒临绝境反倒轻松了起来。   凌希深深望了他一眼,将车停在路边,回头拎过瓶洋酒拧开:“暂时只有这个,先消消毒,我帮你包扎一下伤口。可能有点疼,你忍忍。”说着话他扯过陆孝严的胳膊撕开领子浇了上去,下手毫不留情。   酒精淬不及防灼烧着神经,陆孝严疼得一激灵,脱口而出骂了句脏话。伤处深可见骨,白花花的皮肉向外翻开,酒水混杂着腥臭血水一起流下来,看去惨烈而狰狞。陆孝严紧咬牙关,冷汗顺着鬓角滴滴答答往下淌:“凌希……我没杀人……”   这段日子他气过,怨过,也曾懊恼得恨不能捅自己几刀,但感到委屈还是第一次。   “我既不是警察也不是法官,跟我说不着。”血水流净,凌希找了件干净T恤撕成细条帮陆孝严包扎好,又从后座翻出包饼干塞给了他。   凌希拿着饼干的手缺少了无名指和小指,比鸡爪还丑,陆孝严不经意扫到,像被马蜂蛰了似的赶紧调开目光。他记得很清楚,当年自己千辛万苦搞来了周挺的犯罪证据,以为能扳倒那家伙出口恶气,谁想因此惹上了与周挺合伙做生意的另一位黑道大佬,对方绑了凌希让他拿罪证去换人,一天不交剁一根指头,两天不交又是一根指头……最终他没能成功对付周挺,却连累凌希废了一只手。   在陆孝严印象中,凌希的手指修长匀称,指尖总是干燥微凉的,因为常年弹吉他的关系,小指腹磨出了厚厚的茧子。凌希这辈子没多大本事,只会弹弹吉他唱唱歌而已,手指缺掉两根,就再没见凌希弹吉他了。   陆孝严喉咙里像有只虫在爬:“凌希,对不住……”   凌希顺着对方视线一路望下去,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飞快将手缩进袖子藏了起来:“无所谓的,就是挖耳屎不太方便而已。”   陆孝严了然地笑笑,撕开饼干包装,抓起两块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嚼着,完全顾不得碎屑脏兮兮散落满身。放在从前,他一定想不到自己这辈子也会被饥饿折磨得丑态百出。   酒还剩下小半瓶,凌希屈膝窝在座椅里懒洋洋喝着,他的目光一直停在陆孝严身上,眼神安静而恬淡。狭小封闭的空间里,难以言喻的暧昧气息一点点酝酿、发酵、弥散开来,令陆孝严不觉有些恍惚:“凌希,如果不是在逃命的话,我真想按倒你干一炮。”   凌希仰头喝光最后一口酒,勾起唇角冷笑道:“真他妈的败类,满脑子精|液!”话音未落,手里的空酒瓶已直笔笔砸向了陆孝严。   陆孝严灵活地一歪头,酒瓶从打开的车窗飞了出去,掉落在山路边的草丛中,窸窸窣窣,搅得人心里也跟着发痒……   -   两人还没来得及享受这短暂的平静,就听见远处传来了似有若无的警笛声。陆孝严探头朝山下望去,浓重夜色中果然有一长串闪烁着警示灯的轿车正沿盘山公路疾驰而上。两人飞快交换着眼神,确定了彼此心中的猜测,不用问,行踪暴露了,里岛大街小巷遍布监视器,想找出一辆车子的去向太容易了。   陆孝严俯身打开凌希那侧车门,不由分说将人推了出去:“你先走,车留给我。”   谁知引擎发动的瞬间,凌希绕到另一边又跳了上来:“我的车,凭什么让给你。”   “那就坐稳了!”陆孝严凶狠地瞪了他一眼,没功夫斗嘴,即刻油门踩到极限轰鸣着冲了出去。狂风迎面打来,撕扯得车身几欲碎裂,轮胎不时碾压过石子,“轰”地弹起老高,又砰然落地。   警车很快追了上来,距离一点点拉近,扬声器不断向他们发出“再不停车就开枪”的警告。陆孝严两眼充血,疯了似地大力扭动着方向盘,丝毫没有减速的打算。   终于,背后枪声大作,流弹从耳畔呼啸而过,玻璃碎片洒落两人满头满身,座椅边缘的皮革和海绵顷刻间炸裂成无数细碎飞沫。   “嘭”的一声,后轮胎爆了,车子失去控制,极速旋转着甩出公路,又顺着陡峭山壁朝下滑去。周遭景物幻化成无数抽象的线条,向后方汹涌流淌,凌乱的树枝劈头盖脸砸过来,车架在碰撞中彻底变形,两人只能紧紧抓住座位上方的扶手以抵御这异常猛烈的颠簸与震颤,同时用胳膊勉强护住头脸。车子直冲到山脚,又在惯性作用下横穿过草丛与滨海公路,一头扎在了海岸边的钢质防护栏上。   好半天,凌希缓过神儿来,抬脚踹开凹陷的车门:“你怎么样?快走吧,那帮警察很快就能找到路绕下来。”   陆孝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算了,我也懒得再费力气。等会儿警察来了,你就说是我挟持你的。”   凌希眯起眼睛定定注视陆孝严片刻,似乎悟出了什么,弯腰过去一把扯开对方的衣襟——正如他所料,有根尖锐的断枝从陆孝严腹部斜插|进去,贯穿了整个身体,尾端牢牢钉在椅背上,座位底下汪着老大一滩血,触目惊心。   凌希脸上终于出现了明显的慌张:“你撑着,我去叫救护车。”   他刚要转身,就被陆孝严给揪住了:“不管救护车先到还是警察先到,最后都是死路一条。与其死在周家人手里,不如这样舒服点儿。”   凌希紧抿嘴唇站了一会,木着脸坐回到椅子上:“随便你。”   伤口疼得钻心,陆孝严咬牙嘟囔了一句:“妈的……”   凌希从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盒,自己抽出一支烟点燃,吸了两口,又塞进了陆孝严嘴里。不知是香烟舒缓了情绪,还是急速飙升的肾上腺素减轻了痛楚,似乎连即将到来的死亡也变得没那么恐怖了。   远方晨曦初绽,海平面上泛起一条发光的白线,潮水卷杂着泡沫冲上沙滩,扑打向礁石,哗啦,哗啦,又被茫茫无际的细沙所吞噬……这画面让陆孝严感到似曾相识:“以前咱们来过这儿吧?就是捧着望远镜学人家看什么狗屁星星那次,原来风景这么美……死都死在明信片里,也算值了。”他费力扭头望向凌希,“真想不到,临死的时候是你陪着我。”   凌希重新给自己点了根烟:“怎么,需要我表示荣幸吗?”   陆孝严用手压住腹部不断涌血的伤口:“以咱们的关系,你应该恨不得我早点儿死才对吧。”   凌希朝半空吐了一口烟,没说话。   往昔的一幕一幕浮现眼前,陆孝严感慨万千:“凌希,我对你……算不上好吧?”   凌希点头:“确实,算不上好。但在这个世界上,你已经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呃……”陆孝严压抑地呻|吟着,“你不是……还有个外公?”   “外公早就不在了。”凌希语气平静,就像在转述别人的事,“我来里岛的第二年,死于心肌梗塞。”   大量失血使陆孝严疲惫不堪,说话也断断续续:“那你还、还要每月寄钱回去?前些年你不是还给他买了公寓?”   凌希抖落烟灰,自嘲地笑道:“人嘛,总得给自己留点儿念想。别人懒得骗你,就自己骗自己喽。”   陆孝严咂咂嘴,满是苦涩:“那……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啧,”凌希不耐烦地别过脸去,“我不从来都是这样,活得下去就活着,活不下去就死呗。”   陆孝严无力地闭了闭眼,喃喃自语:“看来……还活得下去。”   凌希跟着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是啊,因为你还活着。”   “凌希……”陆孝严使出最后的力气望向凌希,眼前却只剩昏黑一片,他拼命睁大眼睛,焦距仍是散乱的,“这辈子就快到头了,要是有下辈子的话……”   凌希没给他机会说下去:“算了孝严,别瞎许诺了,没意思。我可不想死去活来地和你纠缠。”   安静片刻,凌希幽幽一笑,笑容里满是嘲讽:“回头想想,当初刚好上那会儿,你们一定都以为我特贱吧,要不干嘛偷偷安排我去查艾滋……也对,一个电话就主动送上门的,换成谁都要掂量掂量。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其实那天我是打算要自杀的,我都爬上楼顶了,想着抽完最后一支烟就跳下去,结果烟抽到一半儿,接到了你的电话……所以说嘛,贱人贱命,只要找到个借口就能活下去。”   几只海鸥从天空飞过,鸣叫声清脆嘹亮,凌希目光追随而去,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忧郁:“我这辈子活得像狗一样,还他妈是条流浪狗。陆孝严,你就是把流浪狗捡回家,还喂了顿饱饭的人。那时候你说我长得好看,说我唱歌好听,还说等哪天得了金曲奖你包下皇庭酒店给我庆功——这些我都没忘,所以我死皮赖脸都要活着。”   在他身侧的座位上,陆孝严正双眼无神地望向远方,已经停止了呼吸。那支沾染着凌希气味的烟仍叼在他唇间,火星熄灭,再没了温度。   凌希周身弥漫起浓重的绝望:“我这人死心眼儿,遇事特别爱当真。从前你说爱我,我信了,换成现在你说爱我,我还信,知道是假的也信。陆孝严,你……爱我吗?”他痴痴凝视着陆孝严,等待许久,羞涩一笑,“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车外飘荡着刺鼻的辣味,油箱漏了,汽油流到地上,像水墨慢慢晕染开来,越积越多。凌希贪婪地吸了几口烟,将尚在燃烧的烟头捏在两指间朝外弹去,烟头精准落在了油迹上,蓝色火苗“唰”地燎起,借着海风迅速吞没了这辆越野车。   火舌翻涌,空气被灼烧得滚烫难耐,凌希痛苦地扭了扭衣领:“孝严,我唱首歌给你听吧……”然后他牵起陆孝严的手,小声哼唱了起来,如同每次站在台上般专注而深情,不管有没有听众。   一声巨响震彻天宇,油箱炸了,烈焰腾上半空,染红了海上的晨曦。血肉与金属爆裂成无数碎片,又在火中化为灰烬,挣扎着迎风飞舞。   绚烂过后,世界一片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陆孝严是攻,凌希是受。本文攻重生,但不局限于攻视角,两人所占比重基本相当。 第2章 葬礼   随着血液急速流失,陆孝严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团蒸气从躯壳中脱离而出,飘飘忽忽向上浮起,一直升到半空中,俯视着车内几近绝望的凌希和那具叫做陆孝严的尸体。   说也奇怪,他明明没了眼睛,没了耳朵,没了身体,却照样能听、能看、能感知……想不到世上真有灵魂这玩意儿。   看到凌希毫不犹豫将烟头丢向油迹那一刻,陆孝严有种心脏被巨轮碾压过的错觉,他想冲上去狠揍凌希几拳,把人打醒,拖出火海,再厉声痛骂凌希一顿——别发癫了!我又不爱你啊白痴!我什么都没有答应过你啊白痴!跟我在一起尝到的苦头还不够多吗?疯子!神经病!大白痴!   可最终他什么都做不了,死亡将他隔绝在人世之外,成了彻头彻尾的旁观者,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烈焰吞没一切,看着曾经鲜活的生命被炸得七零八落。   后来,警察和消防车赶到了,大火很快被扑灭,鉴识人员从附近捡回了他们残存的骸骨,两只烧成焦炭的手仍然紧紧握在一起。没人知道凌希就是这样握着他的手,义无反顾陪着他走向了生命的终结。陆孝严忽然间很后悔,后悔活着的时候从没有哪怕一次主动去牵凌希的手,以至于让凌希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从他身上索取到一丝温存与爱意。   再后来,陆孝严的遗体被送去了殡仪馆,又在几天之后被摆进昂贵的镀金骨灰龛,运去了里岛售价最高的海景墓园。他终于要带着并不属于他的罪名被埋藏地下,入土为安了。   -   出了个杀人犯儿子,陆家深感脸上无光,一应丧葬事宜都只秘密进行着。饶是如此,各路媒体记者还是收到风声纷至沓来,长枪短炮挤满了通往墓园的小路。   谈论明星绯闻与豪门恩怨向来是民众茶余饭后最喜爱的消遣活动,堂堂富家子,一夕阶下囚,命丧逃亡路……半个月来每天都有关于陆孝严的各种新闻见诸报端,里岛的八卦周刊因为他销量翻了几倍。陆家是吃娱乐这碗饭的,陆孝严生前在生意上从无建树,现在死都死了,倒着实做了回“娱乐话题”,也算死得其所吧。   葬礼举行的那天,蒙蒙细雨从清晨直下到黄昏,全赖雨水渲染出了些许哀伤的气氛,使它不至看起来太像一个笑话。随着几辆豪车开到山脚下,陆家的男女老少们一个跟着一个粉墨登场了。   被保镖们簇拥着走在最前头的是父亲陆远腾,身为里岛最大娱乐集团“腾华国际”的主席,父亲走到哪儿都是当之无愧的主角,比旗下的那些影帝、巨星们更引人注目。命运就是如此神奇,倒退四十年,陆老板还只是片场里一个放饭打杂的小助理,不知几世修来的福运,竟引得周家大小姐周华对他一见钟情,并不顾双亲反对欣然下嫁。正是周小姐为他提供了第一桶金,又利用家族势力替他保驾护航,陆远腾才能在短短几年间创出一番自己的事业。   因为这层关系,周家人在陆家人面前从来都是趾高气昂鼻孔撩天的,就连乳臭未干的周挺都不止一次在人前人后大言不惭,说没有他姑姑周华就没有陆远腾的今天,没有他们周家就没有现如今滕华国际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说起来周华也是苦命人,放着多少门当户对的富贵子弟不予理睬,偏要跟着穷小子陆远腾吃苦受累,好容易守得老公出人头地了,自己却被查出罹患癌症,年纪轻轻就留下一双儿女撒手人寰了。周华去世两年后,名模孔繁珍为陆远腾生下了第三个孩子陆孝严,无奈周家对陆远腾迎娶孔繁珍一直横加阻挠,致使孔繁珍到死都没能做成名正言顺的“陆太太”。   现在陆家小儿子杀了周家独子,坚固同盟变得岌岌可危了,外头大把人在等着看笑话,看他们两家人如何反目成仇自相残杀。好在紧要关头陆孝严自己开着车冲下山,撞了个尸骨无存,一场危机总算得以缓解。此时此刻面对儿子的死亡,陆远腾是欣慰大过于悲伤的,甚至连伪装也懒得去装。他半生风流情妇无数,野种不知留下了多少,又哪会缺儿子。   大哥陆孝诚恭恭敬敬跟在父亲身后,硕大的墨镜遮住了半张脸,完全看不出神情。大哥既是陆家长子,又是周家外孙,从小被寄予厚望,是毋庸置疑的“太子”人选,也是周挺最“亲密无间”的表兄。长久以来,周少爷利用陆家的资源投拍电影洗黑钱,陆少爷则借助周家的路子捞偏门赚外快,管他在生意上再没眼光再没远见,账面永远是漂漂亮亮的。   虽然陆孝严没有亲眼目击周挺被杀的过程,也没有任何证据,但他非常笃定真凶就是大哥。唯一令他琢磨不透的是,大哥到底出于什么动机要去杀周挺?到底因为什么深仇大恨甘愿舍弃掉那颗帮他保住地位的有力筹码?   当然,作为一个“死鬼”,真相如何对陆孝严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小妈方瑶紧走几步跟在父亲身侧,手挽在父亲臂弯里,一副小鸟依人的温柔姿态。她穿着身黑白色系的香奈儿套装,为了搭配衣服,还特意选择了成套的黑珍珠首饰,戒指项链耳环胸针一样不落,恨不能把“优雅名媛”四个字刻成金匾顶在脑门儿上。护士出身的小妈唯恐别人嘲笑她没品位,出席任何场面永远是全套的高级定制加持,却每每总显得用力过猛。   姐姐陆孝仪生怕被小妈抢掉风头,不甘示弱地挤到了父亲另一侧。她攥着条真丝手帕,一会儿擦擦眼角一会儿碰碰鼻尖,看去无助而悲伤,可精致考究的底妆和故意描画成裸色淡彩的嘴唇出卖了她。陆家大小姐自幼浸淫娱乐圈,是镜头前的常客,她年过三十还没有固定的交往对象,可一年到头花边新闻仍源源不断。亲弟弟的葬礼对她来说不过是另一处展示风情的舞台罢了。   最令陆孝严意想不到的是,自己那漂亮的小情人沐夏也来了,虽然沐夏很识趣地站在最后排角落里,并撑着把大伞遮住了半张脸,陆孝严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如果陆孝严有手有脚,一定冲上去掐住脖子好好问问那家伙,何以如此恶毒冷酷,为了钱连半分旧情都不念!   对于沐夏,陆孝严自认已算仁至义尽了。两人本就是只谈性不谈情的肉体关系,陆孝严出钱,沐夏卖屁股,公平交易你情我愿。后来沐夏转签腾华国际旗下,陆孝严出于义气也没少帮着搭桥铺路,唱片、广告、偶像剧足够沐夏接到手软。   中间好几次陆孝严玩腻了,想甩掉沐夏再找别人,都是沐夏一把鼻涕一把泪死拖着把他求回去的。甚至于,某次陆孝严仅仅是不留神被铁钉划伤了脚踝,沐夏就抱着他的脚呜呜咽咽哭了整晚,还说什么宁愿自己死一百次,也舍不得陆孝严受到丁点儿伤害。谁又能想到,在最艰难的时刻竟是沐夏从背后给了他致命一刀。   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道理陆孝严从小就懂。他只是没想到沐夏的演技那么好,好到仅用几句花言巧语就让他轻易卸去了防备。   -   姐姐眼尖,很快发现了沐夏的存在,当即避开众人施施然走了过去:“怎么还追到这儿来了,是怕我赖账不结尾款吗?还是想警告我不要过河拆桥?啧啧,最好收敛收敛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跟我玩花样,你几岁啊小弟弟?”   沐夏眨了眨大眼睛,显得无辜又真诚:“孝仪姐误会了,我和孝严哥毕竟好了一场,今天这种日子无论如何都该来送送他。”   “哈,胆子真大!”姐姐妖冶的脸上满是讥讽,“别忘了这些年你私下给周挺透过多少风,把老三推上绝路的关键性证词不也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老三他只是蠢蛋,不是软蛋,就不怕他变成恶鬼找你索命?”   沐夏显然早有防备:“孝仪姐别吓我啦,就算真有恶鬼,也是去索幕后真凶的命,哪里顾得上我这种芝麻绿豆小角色。连大少爷和孝仪姐都不怕,我怕什么?”   原来出面收买沐夏的人就是姐姐!原来沐夏一直在帮着周挺对付自己!陆孝严饶有兴致地听着,他倒要看看还有多少自己始料未及的“真相”。   “都把嘴闭上。”大哥适时出现在沐夏与姐姐面前,“还记得这是什么场合吗?胡言乱语也不怕被有心人听去!”他瞥了眼不远处的小妈,又压低嗓门儿训斥道,“别以为老三一死就天下太平了,万一给周家摸到什么蛛丝马迹,不光是我,你们全都跑不掉。”   小妈敏锐捕捉到了大哥的目光,明知自己不受欢迎还是闻风而动凑了过来:“诶呀孝诚,如今你可风光啦,周家绝了后,将来家业还不全交到你这外孙手里?算命的说你是咱们陆家最有福气的孩子,果然灵验。”她假作同情状扫了眼陆孝严的墓碑,又别有深意地叹道,“唉,真是同人不同命。孝严也是,好好的干嘛非要跟阿挺过不去,平常小打小闹也就算了,何至于搞到动刀动枪的地步。要不是人证物证俱在,打死我都不信他会杀人,若说孝诚有这个本事,倒更靠谱些……”   小妈是聪明人,什么都知道,大哥也是聪明人,有本事让小妈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看来只有他陆孝严才是陆家唯一的蠢材。既然没长出足够聪明的脑袋,就活该被聪明人们玩儿死。   不等大哥开口反驳,姐姐率先翻了个风骚的白眼:“凭老三那副德性,杀人放火有什么稀奇?你现在替他鸣不平,当初干嘛哄着爸爸逼他去自首?哼,我和大哥流着周家的血不假,可我们都是姓陆的,这么急着把大哥往外推,难不成是想给你肚里那个挪位置?”   小妈一愣,下意识用手遮住了尚未显怀的肚子:“孝仪说哪里话,这份家业将来自然是要交给孝诚掌管的。我早和你们爸爸说好了,不管生男生女都绝不与你兄妹俩争什么。既然是一家人,就该和和乐乐才好的。”   天知道这话假得有多离谱,眼看丈夫年近六旬,她使尽浑身解数想怀上一儿半女,为的就是将来有资本和陆少爷、陆小姐去争腾华的半壁江山。   “一家人?等生出来再说这话吧,不验过哪知道是谁的种!”姐姐鼻子一哼冷笑道,“别忘了,你和那个小医师的事还没说清楚呢。”   小妈脸色略变了几变,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和蔼笑容:“孝仪啊,我最近确实常与医生见面,可那全是为了照顾好你爸爸的身体。你要怎么说小妈都没关系,但这种话最好不要当着爸爸面去讲,他最近因为孝严已经操够了心,千万别再惹他生气动怒了。”   在这头扮够了好人,等那头回到父亲身边时小妈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一双眼委委屈屈满含泪花。父亲见了自然是要过问的:“刚才不还好好的,怎么,孝仪又难为你了?”   小妈的看家本领就是装模作样:“和孩子们没关系,孝仪只是说话直了些。都怪我自己,怀孕之后变得特别情绪化,有事没事总想哭。”   父亲脸上仍有些不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看来我得找机会和她谈谈了,毕竟你现在还怀着孕呢。”   小妈将脸轻轻靠在父亲肩头蹭了蹭:“别这样远腾,不要因为我闹得你们父女不开心。你要真疼我,等宝宝出生后多陪陪我们母子就是了。”   短短几句话,把个善解人意、委曲求全的好妻子演绎得淋漓尽致,偏偏老男人陆远腾就是吃她这一套。   葬礼结束,父亲在大哥与小妈一左一右的搀扶下步出陵园,登上车子绝尘而去。大戏终于散场,作为观众,陆孝严恨不能拍着巴掌高叫几声“好”来,好一出父慈子孝,好一幕夫妻和乐,好一场虚伪至极的葬礼,好一番令人作呕的送别……   -   所有人离去之后,一个身着风衣短发利落的女人从树荫遮蔽处转了出来,她俯身放下一束白色剑兰,又独自伫立良久,离开之前对着陆孝严崭新的墓碑深深叹了口气。   那是盛旷,陆孝严的前妻。抛开感情因素不谈,他俩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也曾是引人艳羡的一对璧人。   盛氏“金鼎娱乐”是里岛最老牌的唱片公司,曾一手捧红了风靡亚洲乃至享誉世界的几大天王、天后,历年间横扫各大音乐奖项,简直风头无两。只可惜近些年唱片业日渐衰败,又遭遇到罕见的金融海啸,生意每况愈下。正在一筹莫展之际,陆家主动找上门来,提出强强联手寻求全新发展方向的想法,两下一拍即合。   为了尽快取得彼此信任,陆、盛两家做出了联姻的决定,素无交情的陆孝严和盛旷就这样被生拉硬凑绑到了一起,又很快在双方家长逼迫下举行了一场盛大婚礼,成了有名无实的合法夫妻。盛旷直率爽朗,初次见面就讲明自己早已心有所属,陆孝严也顺势坦承了自己只喜欢男人的事实,这对完全不可能擦出火花的男女在脾气秉性上意外投缘,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可令陆孝严万万没想到的是,所谓“合作”根本就是一场骗局,陆家从没打算要去执行那些计划,他们只想借助盛家在业内的资历和声望去争取到几家国际大公司的注资,待利益得手后再一口吞掉盛家,而毫不知情的陆孝严就这样成了父亲和大哥的帮凶。后来在对付盛家的问题上他几次违逆父亲,父子关系一度降至冰点,可任他再怎么吵闹抗议,终究是于事无补。   那段婚姻仅仅维持了一年,两人既没有孩子也没有金钱纠纷,离婚倒也方便。办好手续陆孝严请盛旷吃了顿饭,饭后他们平静地挥手道别,一个说“再见”,一个说“保重”,最后盛旷也是像这样,对着陆孝严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   沉寂数天,墓园里又闯进了三个男人。   打头一个坐在轮椅上,胡子拉碴面容憔悴,浑身上下透着宿醉过后的萎顿与茫然。帮忙推轮椅那个表情木讷动作僵硬,啤酒肚难看地腆着,衬得西装生生小了几码。走在最后那个皮鞋锃亮领带笔挺,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十足冷漠精英派头,只是年纪轻轻的,胡茬与鬓角竟已斑白了大半。   轮椅上的瘫子叫林广乐,木头木脑的家伙叫戴志友,精英男叫蔡史墨,三人都是陆孝严从小到大的好兄弟、好朋友。他们一起读完了中学、大学,毕业后又共同创建了名为“天星”的广告公司,跃跃欲试着想要大干一场。   那时陆孝严还是个潮气蓬勃的大好青年,满腔热血干劲十足,总想不依靠家里的资源做点成绩出来给父亲大哥看看,也为过世的母亲争一口气。四名好友各展所长,很快接手了几单大项目,公司业务蒸蒸日上。无奈好景不长,就在他们沉浸于成功的喜悦中,畅想着各种美好未来的时候,因为陆孝严一时疏忽签了单有问题的合同,导致前期所有盈利全部作为违约金赔偿给了对方,凝聚着众人智慧与心血的“天星”就这样草草结业了。   那场打击犹如一盆冷水,浇熄了陆孝严的野心和热情,让他在懊恼与自责中荒废掉许多年,不敢再妄想自立门户。而在父亲眼里,他更是自此被打上“好高骛远、难堪重任”的标签,彻底失去了和大哥一较长短的资格。也是从那时起,陆孝严开始自暴自弃,过上了花天酒地的堕落生活。   变故之后,蔡史墨远赴英国继续深造,戴志友为一个女人和陆孝严闹翻,林广乐遭遇了家族破产和下半身残废的双重打击,变得一蹶不振,终日靠酗酒昏睡来打发漫长时光。当初意气风发、誓言要携手闯天下的兄弟们,就这样被命运捉弄着各奔东西了。   沉默良久,林广乐第一个开了口:“呆头,阿Mo,今天站在孝严墓前,你们不想说点儿什么吗?”见没人搭话,他缓慢扭头望向蔡史墨,“阿Mo,有句话憋在我心里七八年了,今天无论如何要问问你……当初那张合同……其实是你动了手脚对不对?根本不是孝严的失误对不对?”   “你在说什么啊?”戴志友看看林广乐,又看看蔡史墨,满脸的难以置信。   蔡史墨将眼镜摘下来,捏在手里用衣角一下一下擦拭着:“当年‘天星’逐渐走上正轨,陆孝诚找到我,让我帮他监视孝严,顺便想办法搞垮‘天星’。我不答应,他就拿我爸在新闻处任职时接收过贿赂的把柄来威胁我,说要送我爸去坐牢。他害怕孝严事业有成,会威胁到他的地位。我没办法的……公司结业之后,我实在没脸见你们,所以不辞而别离开了里岛……不管怎么说,阿乐,谢谢你当年没拆穿我……”   又是个意想不到的真相,事到如今,陆孝严已经不会再惊讶和愤怒了。当初他憋着口气非要跑出来创业,多少也是受了大哥的怂恿和蛊惑,没想到这根本就是个布局精良的圈套。送他顺顺利利冲上山顶,再一脚踹下去,让他摔成重伤爬不起来,可笑他到死都还蒙在鼓里。   “你王八蛋!大叛徒!”不等蔡史墨说完,戴志友一拳挥了过去,“孝严原来多骄傲的一个人,要不是那次打击,也不会变成后来的鬼样子!”   起初蔡史墨没有还手,任戴志友发泄着,挨过几拳之后他也火了,一把将戴志友推出个趔趄:“你又好到哪里去?十几年兄弟不信,就信个贱人挑拨,说翻脸就翻脸!孝严从来不睡女人的,更何况她那种货色!好,全当你是为了爱情,可现在又怎么样?她死心塌地跟着你了吗?还不是又上了别人的床!”   戴志友猛地一愣,转而反手抽了自己一个嘴巴,直抽得脸上肥肉乱颤:“对,我瞎了眼!我犯贱!我蠢!我活该被耍!”   “都别争了!现在孝严已经死了,争出谁对谁错又有什么用!”林广乐边哭边嚷着,他嗓子早被酒精毁了,吐出的每个字都声嘶力竭,“你们知道我这辈子最难过的是什么吗?不是从大少爷变成穷光蛋,也不是飙车撞残了腿,我最难过的是兄弟散了!说什么有今生没来世,简直跟放屁没两样,兄弟被人冤枉被人砍的时候,你们他妈的人在哪里!”   蔡史墨呆立片刻,慢慢弯下膝盖,“噗通”跪在地上掩面而泣:“我对不起孝严,对不起你们……这些年我在英国开了公司,赚了大钱,也娶了老婆生了儿子,却没有一天是开心的……我时时刻刻都记得,我是个出卖过兄弟的人……”   很快,戴志友和林广乐一起围上前,三个已过而立之年的大男人头抵着头抱在一起嚎咷痛哭,直哭得两眼通红,鼻涕拖出老长。   哭够了,他们并排坐在台阶上,各自点起根烟默默抽着,谁也不说话。曾经没心没肺的阿乐变成了浑浑噩噩的残废,曾经风趣睿智的阿MO变成了沉默寡言的商人,曾经善良单纯的呆头变成了为情所伤自怨自艾的胖子大叔。曾经一起逃学、一起打架、一起在球场上肆意奔跑的少年们,都被岁月磨砺得失却了光彩,变成茫茫人海中一颗颗庸常无奇的黯淡砂砾,还未老去就已衰败不堪。   曾经,曾经,用到“曾经”两个字,就说明早已过去,再也追不回了,可他们的人生,自己的人生,都本不该是这幅模样……   -   朋友们走后,墓园重又恢复了宁静,剩下陆孝严独自一人久久审视着自己的墓碑,无尽唏嘘。从出生到死亡短短三十几年,他没能奢求到亲情,不慎丢失了友情,又亲手断送了爱情。   都说人这一辈子就像场赌局,无非是花费时间、付出努力去赢取理想,赢取成功,赢取幸福,赢取爱……有人生来腰缠万贯,有人生来一文不名,有人运气好,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千百倍的回报,有人运气差,不停地下注,加注,摸牌,洗牌,最终输得血本无归。   回头看看,他陆孝严小半辈子起起落落跌跌撞撞,换来的也只有一声叹息,几滴眼泪,和那个被深深辜负了却无怨无悔的凌希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人物较多,主要交代一下陆孝严的背景,记不清名字也没关系,后面会陆续登场。下章开启重生戏份。 第3章 凌希   按说人死了总要有个去处,行善的上天堂,作恶的下地狱,就算一辈子庸庸碌碌无所作为,起码也该给个转世投胎的机会,可一天又一天过去了,陆孝严的灵魂依然在荒凉墓园里独自飘荡着。   他无法行走,无法说话,感觉不到饥饿、寒冷和困倦,只能终日盘踞于墓碑上看着太阳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似乎满天神佛都把他给遗忘了。他从没像这样渴望过“人类”的出现,亲戚,朋友,对手,仇敌,认识的,不认识的,来拜祭他也好,咒骂他也好,哪怕仅仅当做消遣跑来嘲笑他一番也好。   日复一日,时间漫长得不知尽头,陆孝严被困在虚空之中无所事事,唯一能做的,就是顺着记忆追溯自己人生的点点滴滴……   -   一岁,陆孝严出生在里岛西区一间私家医院里,体重八斤九两,比普通婴儿足大上一圈儿。母亲生产时父亲正在美国公干,直到两周后才匆匆返回里岛,据家里的老佣人好姐回忆说,父亲抱起他的第一句话是:“这小子跟我长得不太像。”   不同于大哥、姐姐完全翻版自父亲的外貌,在陆孝严身上母亲的基因显得更为强大。小妈方瑶曾不止一次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陆家父子兄妹四个站在一起,只有陆孝严怎么看都像是外人。   两岁,名模出身的母亲不顾父亲反对转向演艺界发展。看得出父亲并不喜欢母亲抛头露面,很长一段时期只要两人共同现身公开场合,父亲总是绷着脸,连母亲的电影获了大奖也无动于衷。   长大后陆孝严对母亲的记忆大多来自于旧影碟和旧杂志,在那些像素模糊颜色失真的画面里,母亲明艳动人,笑靥如花,美得不可方物。或许正是因为得天独厚的容貌,母亲才能顺利打败一众竞争者,成为周华死后父亲唯一想过要迎娶进门的女人。   三岁,父母筹备半年之久的婚礼在周家诸多阻挠下最终搁浅了。周家反对这场婚事的理由十分荒谬,他们说周华尸骨未寒,孝诚、孝仪兄妹年纪又小,怕后妈进门会给孩子苦头吃。那时陆远腾的实力还不足以独当一面,许多正常手段无法解决的麻烦尚要依赖周家,不得不处处仰人鼻息。母亲为此大闹了一场,差点抱着陆孝严离家出走。   不过坊间对这件事倒流传着另一种说法,说孔繁珍当年色冠一时颠倒众生,连周家大少爷周荣也曾拜倒在其石榴裙下,无奈孔繁珍太过心高气傲,任周荣苦追数年她竟连正眼都没瞧过。于是乎周荣因爱生恨,自己吃不到嘴里的,自然也不肯给别人享受了去,更何况那人还是他已故姐姐的丈夫。   五岁,陆孝严和司机的儿子在大宅里捉迷藏,见书房没人便悄悄找个柜子躲了进去。在黑暗里等待许久,对方总不找来,他就自己迷迷糊糊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陆孝严被奇怪的呻|吟声吵醒,他好奇地爬出柜子,看见父亲和一个陌生女人正抱在沙发上翻滚着,两人都没穿衣服,白花花的大腿交缠在一起,肉体剐蹭得皮革“吱吱”作响,房间四处弥漫着香水与精|液混杂而成的刺鼻气味儿。   就在陆孝严惊恐得不知该逃离书房还是该躲回柜子时,门被大力撞开,母亲红着眼冲了进来。当天母亲明明说好要去片场开工的,也不知从哪儿收到风声匆忙赶回了家。那是陆孝严头一次见到母亲发狂的样子,向来举止端庄的母亲高高挥起名牌手袋,劈头盖脸朝父亲的偷情对象砸去,那女人尖叫着试图抓扯母亲头发,母亲又亮出指甲挠向了对方铺满厚厚粉底的脸蛋儿,“唰唰”几下,皮开肉绽鲜血淋漓……那场面太过震撼,惊得陆孝严缩进书桌底下差点尿了裤子。   见两个女人扭打得不可开交,父亲护着母亲抽了偷情对象一记耳光,又命人将其轰出了门去。母亲看似大获全胜,可事实上,从丈夫解开其他女人衣扣儿那刻起她早已输得一败涂地。母亲和父亲冷战了三个月,又在父亲每天鲜花礼物浪漫惊喜的攻势下和好如初了。一切看似风平浪静,唯独留在陆孝严心里的阴影久久不曾消散。   在陆孝严眼中,女人成了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她们有多美丽就有多丑陋,有多优雅就有多放荡,有多温顺就有多狰狞,有多聪明就有多愚蠢。进入青春期陆孝严也曾交往过为数不少的女朋友,但无一例外都终止在了嘴巴调情的阶段,他没办法和任何女人接吻上床,哪怕对方再性感再妩媚下半身也毫无反应,甚至闻到过于强烈的女士香水都会生理性反胃。什么爱情,婚姻,天长地久海誓山盟,他更是从来不信,对他而言每个人都有价码,分别只在或高或低罢了,就连生他养他的母亲也不例外。   六岁,母亲死了。母亲开车经过十字路口,被一辆失控货柜车拦腰撞上,没等送到医院就断了气。作为知名女星兼娱乐业大亨陆远腾的女人,孔繁珍车祸身亡自然是里岛媒体争相追逐的特大新闻,然而让这条新闻更具爆炸性的是,事发当日母亲所驾的跑车属于一名男性导演,而该名导演正是母亲的初恋对象。蜚短流长,人言可畏,无形中一顶巨大的绿帽子从天而降扣在了父亲头上。   操办完母亲的身后事,父亲带着陆孝严去了医院。医院里冰凉的消毒水气味让陆孝严倍感紧张,一路上他都在不停告诫自己要做个真正的男子汉,不能害怕,更不能让人看出自己有害怕。好在那天只是抽血做化验,不用打针、吃药、住病房,这叫陆孝严暗地窃喜不已。直到许多年后他才恍然大悟,原来父亲是带他去做亲子鉴定的,原来他差一点儿被当成了别人的小孩。   十六岁,父亲生病住院两个月,出院时带回家的除了日常用品还有护士方瑶。算命的说陆远腾犯天煞孤星,第一任老婆周华没能活过三十岁,第二任差点成为老婆的孔繁珍也在同居七年后一命呜呼了。之后十个年头里父亲床伴换了一批又一批,将娱乐圈儿大大小小的巨星天后才女嫩模悉数尝了个遍,却再没哪个有幸荣膺“陆太太”封号。他是怕了,也烦了。谁又能想到,最后成功降服陆老板的竟会是方瑶。   方瑶出身低微样貌平平,也没什么过人的学识才干,唯一长处就是生了副“温柔如水、善解人意”的好脾气。不管是被父亲冷落也好,被姐姐嫌恶也好,被外界恶语中伤也好,她总能盈盈一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守四年,方瑶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逆来顺受从无怨言,终于打动老男人陆远腾成功嫁进了陆家。   二十五岁,为之拼搏三载的“天星”最终惨淡收场,好友分道扬镳,父亲冷语相向,大哥坐看好戏,陆孝严只能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来维护自己那点儿可怜又可悲的自尊。他以为他出身富贵洒脱不羁,没什么怕的,可事到临头才发现,原来他是输不起的。好吧,好吧,既然做不成人中龙凤,就索性做一条好吃懒做的寄生虫吧,反正不付出就永远不会被辜负,不抱期望就永远不会失望。   二十六岁,老佣人好姐的记性越来越差,有时一件事重复做好多遍,有时说话颠三倒四,更有甚者还时常叫错陆家兄妹的名字。直到某天出门去买菜,忘了回家路,从此就一去不复返了。于是这个家留给陆孝严的最后一丝温情也消失了。   二十七岁,游戏人生不学无术的二世祖陆孝严遇见了酷爱音乐的小鲜肉凌希。   算起来,陆孝严和凌希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三年,尚不足他短暂生命的十分之一,可回头想想,有限的记忆竟被凌希给填了个满满当当——凌希的沉默,凌希的别扭,凌希的骄傲和执着,凌希大大小小令人抓狂的怪癖,凌希难得一见的美好笑容,凌希清澈而富有磁性的独特声线,凌希用各种各样的语气叫他,孝严,孝严,孝严,孝严孝严孝严孝严……   -   初见凌希是在某位知名音乐人的工作室里,记得那天风很大,从停车场出来短短几步陆孝严的头发已被吹成了鸡窝状。推门进去的时候,有个穿白色帽衫的男孩正坐在沙发上弹着吉他。不经意瞥去一眼,陆孝严立刻被对方的手勾住了视线,那双手十指修长匀称,指甲圆润整齐,没有任何累赘的装饰,仅仅是拨动琴弦的简单动作已经足够赏心悦目了。   稍稍愣神的功夫,门突然被风吹开了,从背后撞在陆孝严屁股上,撞得他差点儿一个趔趄摔成狗吃|屎。   声音惊动了专注弹琴的男孩,他抬起头微微皱眉扫向陆孝严,或许是陆孝严的造型和姿势都过于滑稽,他不禁弯起嘴角“噗嗤”笑了出来。只那一笑,陆孝严就像被闪电击中了似的,从头发丝到脚趾尖儿“咻”地全都麻了,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没错!就是他了!   即便阅人无数如陆少爷,也不得不承认凌希是个容貌极为出挑的男孩,他五官精致,皮肤白皙,黑眼珠圆溜溜的又大又亮,最难得是气质干干净净,既不娘也不妖更不土气,尤其笑的时候,嘴角弯弯地翘向两边,绽开一排整齐闪烁的小白牙,透着点儿得意,透着点儿调皮,笑到特定弧度还隐约可见一只浅浅的酒窝,感觉暖洋洋的,让人看到了就忍不住想跟着笑出来。   陆孝严决定追求凌希是因为那张脸,忍受了凌希整整三年也是因为那张脸,殊不知那张脸其实是广告片般的存在。外人见到凌希都以为他既阳光又乖巧,是个邻家男孩儿小绵羊,事实上他待人冷漠,言行粗鲁,脾气古怪,偶尔冒出一句狠话能顶得人口吐白沫儿。对不相干的人和事凌希都毫无兴趣,也不喜欢提及自己的过往,同居三年,陆孝严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他有个外公,他喜欢唱歌,他的理想是有一天能拿金曲奖。   从早到晚对着张毫无情绪起伏的脸,任谁都会觉得郁闷。陆孝严没什么耐性,也不懂怎么搞花样哄小情人儿开心,好在他有大把大把的钞票,什么名表时装豪车别墅,觉得好就大方买下来送给凌希,不为别的,只求上了床那张漂亮脸蛋儿能给点儿像样的反应。   可惜陆少爷的金钱攻势对凌希不起作用,小到一包喉糖,一支原子笔,大到一辆二手车,一间旧公寓,凌希只用他自己买的。与骨气无关,他只是看不上别人挑选、别人经手的东西。对于陆孝严的礼物,他既不会姿态清高地拒绝掉,也不会说些“我和你在一起不是为了钱”之类的话来表明心迹,他只是很平静地收下,很平静地说声“多谢”,再很平静地将那些包装盒啊钥匙啊随手塞进抽屉。凌希就像一口深井,管你丢什么进去都溅不起多大水花,每每憋得人恨不能呕出几口老血。   有时候陆孝严忍不住问他:“凌希,你和我在一起到底图什么?”   凌希会很认真地皱起眉头思考几分钟,几分钟后想不出答案,就去忙别的事了,练练吉他,喝两杯酒,在琴键上试着敲出几个音符,敲得满意就拿笔记录下来……不知不觉,那一页就平静地翻过去了。   甚至陆孝严问他:“你确定你喜欢我吗?”结果也是一样。   直到两人分手多年陆孝严依旧没能找到答案,也实在想不通除了钱自己还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有时候陆孝严会想当然地认为,或许凌希根本搞不懂什么叫“爱”什么叫“被爱”,他只是头脑太过简单,又活得太过孤单,所以谁第一个向他伸出手,他就对谁死心塌地了,并固执地认为对方也应该是死心塌地的。   -   相较里岛地界的众多富豪公子们,陆孝严算得上洁身自好了,他玩归玩,药丸儿是绝对不碰的,也从不跟不知底细的人乱搞。只是以他的身份,总归有那么几个小明星、小歌手想贴上来走走捷径,对于送到嘴边的肉他倒也乐得享用。偶尔一两次处理不当,曾有过被凌希堵在家里的时候,而凌希对此的态度是不吵不闹也不多问,只是挽起袖子开始做清洁,所有床单枕头窗帘全部换掉,所有墙角地缝都用消毒水喷洒过,连常年无人进出的储藏间都要搬空了仔仔细细打扫。他会整夜不睡觉来做这些事,直到自己觉得干净了为止。   心情好的时候,陆孝严会勉强说两句软话哄哄凌希,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直接开骂:“别他妈矫情了,我现在是包养你,不是和你结婚!男人嘛,我想搞就搞,想搞几个就搞几个,摆着臭脸给谁看!”   管他是说好说孬,凌希一概充耳不闻,实在看不下去,陆孝严就干脆甩上门跑出去睡酒店。等到隔天回家,房间必定是清理得一尘不染了,而凌希则照常猫在工作间里专心致志弹着那把破吉他,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凌希很少跟陆孝严吵架,大多是陆孝严憋不住一个人哇啦哇啦地讲,他在边上心无旁骛做着自己的事,完全不受影响。但真逼急了他会直接挥拳头,武力值绝对比那张脸看起来要强大数倍。最激烈的一次是陆孝严怀疑凌希和个前辈搞暧昧,说了很多冷嘲热讽的话,凌希听完半个字都没解释,只是走到餐桌旁拎起椅子抡了过来。   那天陆孝严被凌希砸得头破血流,凌希被陆孝严踹断了三根肋骨,整间餐厅几乎报废了,花瓶、茶具、画框、水晶灯碎了满地。之后两人一起去医院看了急诊,又一起缠着绷带回了家,到家后凌希发觉陆孝严头上绷带缠得不够工整,还帮他摆弄了好半天,直到左右完全对称才肯罢手。看看时间还早,凌希又钻进工作间里有滋有味儿地弹起了吉他,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凌希有美貌有才华,站在镜头前毫不怯场,还在读书的时候就被唱片公司相中签了下来。只是不知什么原因遭到老板封杀,白白荒废了三、四年。等到好不容易解除合约,即将在金鼎正式出道做歌手了,却又不幸被八卦杂志拍下了他和陆孝严的私密照片,并很快散播开来,公司为他苦心打造起来的健康形象瞬间崩塌,事业还没起步就陷入了困境。年轻漂亮的男孩跟个有钱基佬混在一起,任谁都能猜得出是什么关系,里岛人可以接受一个同性恋歌手,却绝对无法接受一个被包养的同性恋歌手。   为了等待负面影响消去,凌希首张精心制作半年之久的专辑只能延后发行。那段日子噩运就像排了队似地接踵而来,他先是受陆孝严连累被砍断了两根手指,又因别墅意外失火时冲进去找陆孝严被灼伤肺部留下后遗症,影响到气息和发声,致使曾经的歌手梦也随之破灭了。消沉一段时间之后,凌希默默接受了现实,着手准备转往幕后工作,他仍旧每天写写歌,编编曲,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三十岁那年陆孝严在父亲的逼迫下和盛旷注册结婚了。婚前父亲十分严厉地警告他,想保住所拥有的一切就要处处以家族利益为先,联姻至关重要,必须收敛心性,决不能再让媒体抓住把柄,尤其是和凌希的事。   父亲的话陆孝严是一定要听的,毕竟扒掉“陆少爷”这层皮他就屁都不是了。再者他自己也想找个正大光明的借口逼凌希离开。三年时间,对漂亮脸蛋儿的痴迷早已渐渐转淡,对糟糕个性的排斥倒愈演愈烈,分手的话几次溜到唇边,却迟迟开不了口。人非草木,陆孝严也知道凌希和他在一起失去了很多,可那些强烈到近乎偏执的情感根本不会让他觉得幸福,反而像石头一样压在背上,沉重得令人几近窒息。   找了个机会,陆孝严对工作间里专心敲着琴键的凌希说:“我要结婚了。”   听到这个消息,凌希只是平静地“哦”了一声,没问对象是谁,也没问什么时候。   陆孝严犹豫片刻,烦躁地挠了挠头:“要不……你出国去玩一阵子吧。”既然做了恬不知耻的王八蛋,就狠心做到底好了,拖拖拉拉只会彼此浪费时间。   凌希终于从琴键上挪开了手:“你的意思是想和我分开吗?”   陆孝严嬉皮笑脸地扁扁嘴:“我也没办法,最近老爷子看得紧。”   凌希凝眸注视他几秒,鼻子轻轻一哼,满是不屑:“早说啊……”   五分钟后,凌希背着他的大号帆布包和破吉他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那只帆布包是卡其色的,有点旧了,凌希走到哪儿都带着它。里头除了些重要的证件和票据,还有一本封面老土的相册,几颗小时候玩过的弹珠,几封发了黄的信件,林林总总,甚至还有某年圣诞节陆孝严和他在餐厅吃饭时用糖纸随手折的一只帆船……只要凌希觉得重要的东西通通都会塞进去,他说万一哪天发生了地震、海啸、恐怖袭击,需要逃命了,可以第一时间带齐自己的宝贝们。   走到门口,凌希将钥匙丢在玄关的柜子上,头也不回地朝后扬了扬手:“走了。”神态稀松平常得和临时出门买包烟没什么分别。   可陆孝严知道,凌希不会回来了。凌希平时出门是不打招呼的,用林广乐的话讲这叫“有性格”,用姐姐陆孝仪的话讲这叫“没家教”。凌希没有家,但未必没有家教,他只是独来独往太久了,常常想不起要向人报备自己的行踪。   同居三年,凌希没多少行李需要收拾,有些零碎物品更是常年堆在车子后备箱里从没搬出来过。或许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和陆孝严长不了,他早有觉悟,只是舍不得做先离开的那个。所以那三年里,捉奸在床他没有走,拳脚相向他没有走,丑闻缠身、尊严扫地、错失理想他都没有走,直到陆孝严亲口让他走,他才真的走了。   可两年之后,当陆孝严背负冤屈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又回来了,没有寒暄,没有情话,没有追究过往的是非对错,他只是平静地陪着陆孝严一路逃亡,直到生命终结……   -   不知道在墓园里飘荡了多少个日夜,一年?两年?也可能是三年吧……终于有一天,陆孝严对外界的感知开始减弱,视野晦暗,听力衰退,整个人就像被沼泽吞没似的,缓慢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这情景是不是就叫做魂飞魄散?魂魄散了,下辈子还能不能拼凑起来重做一回人?如果可以,他还想再做一回陆孝严。   对于世间种种声色犬马,他已无贪恋,也坦然接受了自己“冤死鬼”的可笑命运,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那些陷害他、算计他、将他逼入绝境的人都还活着,一个个活得风生水起志得意满,更不甘心就这么丢下凌希一个人走了。   凌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自然不会有谁为他领取尸骨、立碑祭奠。活着的时候,凌希孑然一身,如今死了,仍旧形只影单,他所拥有的,恐怕只有临死前那短短一刻的牵手而已。从前凌希就像热爱生命一样热爱着音乐,有天不能弹琴不能唱歌了,陆孝严以为他会崩溃,可他没有,他依然坚韧地活着。陆孝严从没想到,支撑凌希活下去的理由竟然就是自己。   这残酷的死亡总算使陆孝严明白了一件事——原来世上谁也信不过,父母可能会恩断义绝,夫妻可能会劳燕分飞,兄弟可能会反目成仇,唯一不会离开他的,只有凌希。就算他们吵架,就算他们用最恶劣的态度互相伤害,就算他们大打出手、哪怕一人捅对方一刀,捅完了,凌希还是会跟着他。他是陆大少爷,凌希会主动送上门给他包养,他走投无路蹲在街边要饭,凌希会陪他相拥取暖,就算有一天他进了棺材,凌希也会闷声不响挤进去,和他肩并肩躺在一起。   他不知道凌希是否也像他一样变成灵魂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飘荡着,是否也在默默注视着这个触不可及的世界。当他终于想要发自内心对凌希说些什么的时候,凌希却再也听不到了。   凌希,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帮你堂堂正正站上舞台,去展示你的才华,去实现你的理想。   凌希,如果有下辈子,不要冲我笑,不要对我好,更加不要再爱上我,我不值得。   凌希,如果真的有下辈子,你可能也不认识我了吧……没关系,我会记得你,我会去找你……   -   就这样在黑暗中下坠,下坠……猛然间,一阵失重的眩晕袭来,身体似乎有了分量,陆孝严清楚感觉到后背抵在某样坚硬物体上,硌得脊骨生疼。他用手胡乱摸索过去,承载着他的好像是一把木质长椅。   “叮啷——叮啷——”耳边先是传来了玻璃器皿互相碰撞的悦耳声响,然后是有人来回走动的轻快脚步声,再后来是悠扬的琴声,歌声,以及各种语言各种情绪的交谈声……   陆孝严试着晃了晃头,脑子里沉甸甸好像灌了铅,有种宿醉过后的恍惚。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道在牵扯他,一下,一下,扯得他差点偏离了原位。努力撑开黏涩的眼皮,明黄色灯光“唰”地撞向眼球,刺得他狠狠皱起了眉头。   视野之内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那应该是个男人,十八、九岁年纪,戴着黑色棒球帽,帽檐儿底下露出一双大大的眼睛,眼珠儿黑漆漆的,蒙着层水气……陆孝严错愕地张大嘴巴,差点儿忘了呼吸,难以置信,那竟然是凌希!   怎么会是凌希?难道是老天给他机会,让他在奈何桥头最后见凌希一面?   许多的记忆,许多的话,连同许多情绪一起涌了上来,堵得陆孝严喉头颤抖鼻子发酸:“你、你该不是、该不是特意在等我吧?”   谢天谢地,他还记得如何说话!   凌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上用力拽了两下:“麻烦让让,你压到我衣服了。”   陆孝严耳朵里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凌希在讲什么,他迷迷瞪瞪站起身,颤颤巍巍伸出手,忘情地朝凌希脸颊摸去……天啊!那张脸竟然是实实在在的,是有温度的,那是一个活着的凌希!   凌希被这举动惹得有些不悦,皱着眉抬手朝外挡了一下。陆孝严更加惊喜地发现,那只手也是完好的,五根手指都修长白净,丝毫没有损伤过的迹象。他一把抓住那只手,紧紧握着,激动地难以自持:“怎么会……”   没等陆孝严表达完自己的疑惑,就见凌希满脸厌恶地抬脚,“咚”一声精准踹在了陆孝严胸口,将他直笔笔踹出老远,一路撞翻桌椅杯盘,摔了个四脚朝天…… 第4章 重生   一阵天旋地转,陆孝严就这么平躺在了地上,狼狈地大扎着手脚活像只翻壳儿王八。还没等他搞清楚状况,身体已先于大脑做出反应,“腾”地一跃而起,拳头带着劲风砸向了凌希额角。   见躲避不及,凌希干脆咬紧牙关偏过头去做好了硬挨下这一拳的准备。可等了半天,预想中的疼痛并没出现,小心翼翼睁开眼,陆孝严的拳头就停在距离他脸颊两公分处,僵持片刻,又颓然垂了下去。   是凌希眼神里一闪即逝的无助唤醒了陆孝严,让他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他记得他是死掉了,逃亡路上被根树枝插了个透心凉,血差不多流干了。后来呢……后来他在墓地飘荡了许多年,终于有天要转世投胎去了,可一睁眼,见到的人竟然是凌希……不对,准确的说,那不是他印象中的凌希,那个凌希脸蛋儿更显稚气,身形更加单薄,个子似乎也更矮一些……   带着满心疑惑,陆孝严环顾四周,此时此刻他所处的环境应该是间酒吧,巨大的L字形吧台占据了半边墙壁,对面摆放了数张宽大柔软的黑色沙发,当中的圆形高台上有个短发女生正在自弹自唱着,这一切让他倍感熟悉,就连吧台里梳着油头的小胡子调酒师都似曾相识……想起来了,从前天星的办公室就距此不远,有段时期他们周末谈完生意总会顺路过来坐坐,一边喝酒一边听歌一边谈天说地,你调侃我,我挖苦你,明明聊着毫无意义的话题,却是那么快乐……   陆孝严模模糊糊意识到了什么,飞快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那是一支外观崭新、款式老旧的智能机,屏幕上清清楚楚显示着当天的日期:二零零七年四月三十日……翻来覆去检验过手机的各项功能,确认并没出现问题,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穿越时空回到了七年之前。   七年前他二十五岁,凌希十九岁,他们根本就不认识,所有的分分合合纠纠葛葛也都还没发生过……如果这是梦境,他宁愿永远沉睡下去……   -   听见动静,经理匆匆忙忙跑了过来,不问青红皂白地拉着凌希教训道:“你是怎么搞的!还敢动手打客人,想不想在这儿干了?”   “是他……”凌希朝陆孝严抬了抬下巴,有心说明原委,又觉得情况太过尴尬实在说不出口,最后只好模棱两可地嘟囔了一句,“他变态的……”   还是目睹了事发经过的短发女歌手看不过,跑来说了句公道话:“我都看见了,是那个客人先动手动脚的,那人摸他的脸,还拉着他的手不放。”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还打起来啦?”楼梯口传来一阵叫嚷,陆孝严循声望去,只见林广乐穿着身花花绿绿的休闲套装冲了过来,后头还跟着蔡史墨和戴志友。   林广乐是这里的常客,从老板到清洁大婶没人不认识他,都知道他是个挥金如土的大少爷,能跟他同进同出的,自然也非富即贵。但凡有些眼色,谁也不会为了替凌希主持正义而得罪这号人物。   见陆孝严脸色不善,经理只好从林广乐下手嬉皮笑脸地说着软话:“乐少你看,一点儿小误会,实在对不住。他们都是打工的学生仔,没见过什么世面,几位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吧。要不这样,待会儿我请喝酒……”说着话他朝凌希背上重重推了一把,“傻楞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客人道个歉!”   凌希皱着眉瞟了经理一眼,又调转目光望向陆孝严,倔强地沉默着。他是个骨子里非常骄傲的人,只要认准了,就不会轻易低头,也绝不会被谁左右。   围观人群在窃窃私语着,几名女客人都很替凌希担忧,经理似乎还要说些什么,被陆孝严一挥手打断了:“都散了吧,今天的事怪我,应该我给他道歉才对。”然后他面向凌希郑重地点了点头,“真对不住,我喝醉酒认错人了。”   凌希显然没料到陆孝严这种人也会主动低头认错,再望向陆孝严的目光中不觉参杂了几分审视与费解,微微愣怔片刻,他心安理得吐出两个字:“不用。”   “好拉好啦,小事而已。走走走,喝酒去。”林广乐适时充起和事老,胳膊往陆孝严肩膀上一搭,连搂带推地朝楼梯走去,“还以为你在洗手间里闻屎闻得太陶醉,舍不得出来了呢,没想到是跑来勾搭小弟弟了。陆少爷不一向高姿态,‘男’来伸手‘女’来张口的嘛,怎么转换风格亲自出马欺男霸女了?”   蔡史墨抱着胳膊转着圈儿将凌希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又紧赶几步将胳膊搭在了陆孝严另一侧肩膀上:“孝严,品位有所提升啊,现在不拍‘NC-17’,改拍‘小清新文艺片’了?看来阿乐整天带你去见那些稀奇古怪艺术家还是有点儿用处的。”   如同每次惹出乱子一样,戴志友永远都是收拾残局那个。等服务生统计过损坏的桌椅和器皿,他将相应的金额付掉,又跑去询问凌希需不需要一些物质上的补偿,结果当然是被凌希当成空气直接无视掉了。   从打上楼陆孝严就始终沉默着,任由几个兄弟把他簇拥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打趣着,这久违的热络气氛让他有种不真实感。放眼扫去,林广乐一如从前般不知疲惫地上蹿下跳着,蔡史墨道貌岸然的皮相底下依旧暗藏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坏笑,戴志友身材已经开始发福了,脸颊下巴圆滚滚的,从早到晚笑眯眯活像尊慈祥敦厚的小弥勒。七年时间,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因为有了“后来”的悲惨遭遇,才更显“从前”的弥足珍贵。   陆孝严猜不透老天到底要如何安排他的命运,是给他个机会从头开始?还是出于怜悯让他最后再看一眼心心念念的往昔岁月?他越想越害怕,怕自己像那些神话故事里写的一样,等到某个特定的时刻来临,或许午夜十二点,或许明早太阳初升,他就会被打回原形,再次堕入黑暗的虚空之中……   -   这间酒吧是错层设计,沿着楼梯旋转而上,二楼被划分成了一个个较为私密的包厢,隔栏与墙壁都是透明玻璃材质,可以清清楚楚将楼下每个角落尽收眼底。   从陆孝严的位置望下去,不用费力就找到了窝在吧台角落里发呆的凌希。旁边还坐着两名同样带吉他的男孩,年纪都不大,应该是和他一起驻唱的歌手。   两名同伴正热火朝天地聊着什么,凌希貌似在听,却并没有加入谈话。他一直微微仰头望向吧台顶部的悬挂杯架,神情专注,眼珠晶亮,从下颌到脖颈的线条清晰而流畅,皮肤在灯光照射下泛着温暖细腻的象牙白色泽。那画面让陆孝严指尖儿阵阵发痒,难以抑制想要轻轻触摸一下的冲动。   等小胡子调酒师忙完了手边的工作,凌希犹豫着叫过对方,倾身过去指着头顶杯架很认真地说了一大通,小胡子听完无奈地笑笑,随手调整了两支酒杯的位置。原来只是不同型号的杯子摆放错了,害他为此纠结老半天。凌希一直都是这样,对于按规律摆放物品有着惊人的执着,他的洗漱用具要从高到低排列,有标签的一面必须冲外,玄关处的鞋子要顺成同一方向脚跟并拢,不同规格的书和唱片要分区域收纳,为了衣橱不显杂乱,他甚至只买黑白灰三种颜色的衣服。除此之外,他还怕猫,晕水,对芝麻过敏,乱七八糟的怪癖一大堆,数也数不完。   短发女生唱完两首歌,下台走到凌希身后笑着拍了拍他肩膀,看样子轮到凌希上场了。凌希刚在椅子上坐定,还没抱起吉他,就有两名女客人举着相机走了过来,比手画脚的似乎要跟他合影。凌希想了一下,点点头,还特意将后背挺得更直了些。女客人拍完照,又提出要求让他摘下棒球帽,他也乖乖照做了。察觉到头发在帽子底下压得有点乱,他急忙用手拨弄了几下,可弄来弄去,还是有一小撮儿傻呆呆翘了起来,怎么也按不服帖。凌希是个好面子的人,他很在意自己的形象,却不好意思当着外人过多整理仪容,最后只能硬着头皮拍了照。可一拍完他就郁闷地垂着头用小白牙啃起了嘴唇,也不知又要暗自纠结上多久。   陆孝严远远注视着凌希的一举一动,完全没发觉自己嘴角已经绽出了痴痴的笑意。以前他只会嫌弃凌希别扭又麻烦,现在才发现凌希也有可爱的一面。老天应该给过他无数美好的瞬间吧,可惜他没能生就一双发现美好的眼睛……   -   留意到陆孝严的异样,林广乐端起酒杯在他眼前晃了晃:“孝严,孝严,当心点,眼珠子别瞪坏了。你该不是真看上他了吧?”   刚巧领班进来送酒,林广乐一把拉住对方问道:“唱歌那个小白脸是什么来头?以前怎么没见过?”   领班朝楼下瞄了一眼:“哦,你说凌希啊,附近音乐学院的学生。我们这有个歌手辞工,他是临时顶上的。不过他也唱不了几天了,听说签了家唱片公司,以后人家就是专业的了。”   林广乐歪了歪嘴角,别有深意地小声问道:“干净吗?”   领班当然知道他在问什么:“看着挺纯的,不过半只脚踏进娱乐圈的人,谁知道呢……最近专门来给他捧场的不少,有几个阔太太尤其喜欢他,都争着说想认他当干儿子。”   领班离开之后,林广乐指着陆孝严大笑道:“看到了吗孝严,你现在的口味已经和师奶阔太太们同一挂了。”   蔡史墨也咂着嘴角感叹道:“名字倒起得不错,叫什么灵犀,心有灵犀一点通,孝严,你要是看上他,你不就成‘一点通’了嘛。”   陆孝严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语气格外冷淡:“管他是‘心有灵犀’还是‘灵犀一指’,我完全没有兴趣。”说完他将手里的酒一口干掉,空杯重重砸在了桌面上。   “就是就是,”林广乐夸张地点头不止,“心灵这种高级东西不适合你,你还是直接上床表演‘一杆进洞’去吧,反正你资源丰富,什么老鹰啊小鸟啊低飞啊,哈哈哈……”   “你们要去打高尔夫吗?那我得先约场地。”戴志友一如既往听不懂笑话,还从包里掏出记事簿认真翻看了起来,“喂,不行啊,明天阿乐要陪他奶奶做健康检查,晚上孝严小妈过生日,后天和朱先生开会……”   现场安静了两秒钟,继而爆发出哄堂大笑。   戴志友之所以叫呆头,一方面因为他人很呆,另一方面因为他头很大。头大了,存储量自然也大,他能准确记住朋友们的生日,血型,喜好,口味,乃至日程安排,每天忙前忙后像个老妈子似地照料着大家,并十几年如一日乐此不疲。念书的时候数他功课最好,经常包揽另外三个人的家庭作业,写周记都能同时模仿出四种迥异的风格。遇到踢球、打架这种体力活动的时候,他又尽职尽责地充当起了衣帽架,只管站在安全区域,任大家把外套书包全都往他身上挂。   能混在一个小圈子里,几人的家世背景自然都不会差到哪里。戴志友的父亲是大法官,母亲在律政司任职,外公是太平绅士,家里人一直期望他也能从事法律相关工作。可惜戴志友志不在此,他虽然以优异的成绩毕了业,却在两年又两年的实习期后始终没能拿到律师执照,成了父母眼中恨铁不成钢的极品废柴。   与戴志友正相反,蔡史墨虽然从小到大成绩平平,却胜在消息灵通脑子活络,移民英国后生意做得顺风顺水。蔡父是新闻处高管,蔡母是财经记者,从小耳濡目染,使他在待人接物上更成熟也更圆滑,是个真正有能力做大事的人。   林广乐家里经营地产生意,是名副其实的土财主。因为父母去世得早,到这一辈就只剩了他一名男丁,家里奶奶姑姑姐姐妹妹满屋子女人,简直将他宠上了天。他嫌学经济枯燥,长辈们就由着他去学了艺术鉴赏,毕业后他说要锻炼自己,长辈们就由着他丢下家族生意和几个狐朋狗友搞起了广告公司。宠来宠去他什么本事也没学到,最后终于把自己折腾得破产了。   众人正哄笑着,林广乐的手机响了,接起来一听,原来是有朋友做生意需要资金周转,想找他入股。所谓“入股”只是比较好听的说法,比较不好听的说法就是想拿他当人肉提款机。林广乐这个人最大的优点是讲义气,最大的缺点也是讲义气。他的朋友三教九流五花八门,从上市公司老板到地铁口卖甘蔗水的小贩都能勾肩搭背聊得火热。不管真朋友假朋友,只要开口,他总是有求必应的。   听林广乐和通话对象越聊越起劲儿,眼看就要开支票给对方了,陆孝严一把夺过电话直接关了机。三十几岁的林广乐之所以沦落到那般凄惨境遇,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不懂经营又四处散财,兄弟一场,陆孝严无论如何不能任由他重蹈覆撤。   林广乐还在“喂喂喂”着,手上已经空了,他翻起大眼皮瞥向陆孝严:“怎么了?我这正讲电话呢。”   陆孝严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语重心长地劝道:“阿乐,家底再殷实也有耗光的一天,随便一次投资失败就可能害得你血本无归。这个世界没有人不爱钱,更加没有人会平白无故把到手的肥肉分你一杯羹。那些信誓旦旦说要送好处给你的家伙,一定是想从你身上捞到更大好处。”不等林广乐开口反驳,他又厉声补充道,“还有,以后不许再玩机车了,更不许跟人飙车。除非你想摔断脊椎,一辈子坐轮椅,连拉屎拉尿都要人伺候!”   林广乐被他说得汗毛直竖,拍着胸口嘀咕道:“孝严你是喝多了吧?什么摔断脊椎什么坐轮椅的,也太不吉利了。别忘了当初可是你先带着我玩机车的,那辆F4RR还是你送我的呢。”   “闭嘴,记住我的话,再啰嗦就揍你!”陆孝严烦躁地瞪起眼睛,瞬间显得有些面目狰狞。他性格强势,又是少爷脾气,从小就在几个人里称王称霸惯了,动起真格的倒也有几分威信。起码“揍你”这话对于小孩子心性的林广乐来说很有震慑作用,尤其在喝过酒之后。   感觉到气氛不大对头,戴志友试着提议:“今天也差不多了,要不咱们就散了吧。太晚回去的话Maggie又该对我疑神疑鬼了……”   Maggie是戴志友的女朋友,是个惯会招蜂引蝶的女人。戴志友活到二十几岁不抽烟不喝酒不滥交,对女朋友一心一意,简直称得上绝世好男人,可惜那女人根本没瞧上他,只是要把他当成跳板借以混进更高级的社交圈子而已。上辈子Maggie曾主动向陆孝严投怀送抱,结果非但没成功,还受了陆孝严好一通羞辱,她心生怨恨,在戴志友面前设局污蔑陆孝严对她图谋不轨,直搞得兄弟二人反目成仇了依旧不肯善罢甘休。   没等戴志友说完,陆孝严又将矛头指向了他:“还有你呆头,不要整天被个女人耍得团团转。这世界上漂亮的女人都不可信,女人说的漂亮话更不可信!什么你爱我一万年,我爱你到永远,都是狗屁电视剧编出来骗无知少女的。那些整天叫着爱你爱你的人,很可就是最后出卖你的人,而真正爱着你愿意陪你一起去死的人,根本不会常常把爱挂在嘴边!”   说完这一番话,陆孝严激动得眼圈都潮红了,因为这就是他的肺腑之言,切肤之痛。他也曾犯过同样的错误,有眼无珠误信了沐夏,并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陆孝严的话没能触动戴志友,却得到了林广乐的响应。林广乐是个不婚主义者,也没谈过恋爱,活到二十五岁仍然还是彻头彻尾的处男,他一向看不顺眼戴志友在女朋友面前低三下四的谦卑相:“对对对,孝严说得没错,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就不明白那些女人到底有什么好,还不是照样吃饭睡觉拉屎放屁。我觉得我这辈子能和兄弟们在一起每天开开心心吃喝玩乐,就知足了!等将来我老得动不了,你们几个就轮流照顾我,每人分担四个月,刚好凑够一年。来,为兄弟干杯!”   举起杯子等了半天没人响应,他倒也不气馁,主动替其余三人分别倒满了酒送到手里,又逐个碰过去,之后仰起头一饮而尽,自己跟自己欢呼道:“兄弟万岁!去他妈的女人!”   丢下林广乐一个在那人来疯,蔡史墨坐到陆孝严身边细心询问道:“孝严,我感觉你今天不太对劲儿,是不是遇到麻烦了?不如说出来大家帮你想想办法……”   陆孝严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缓缓摇了摇头:“阿Mo,我们一天是兄弟,就一辈子都是兄弟。事业没了可以再努力,只要有命活着,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兄弟不行,兄弟要靠缘分,有今生没来世的。”   蔡史墨脸色唰地白了:“孝严你……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陆孝严清楚记得,当初那份出了问题的合同就是这一年五月签下的,如果他推测不错,此前大哥陆孝诚应该已经暗地里找过蔡史墨几次了,想必蔡史墨也正碍于兄弟情义而左右为难呢吧。他抬手大力揉搓了几下脸颊,换上相对轻松的神态:“没有,你别多心。我只是经历过一些事,突然很多感慨罢了……”   一楼小台子上,凌希唱完几首歌准备离开了。陆孝严也跟着站起身与朋友们道了别,分手前他再次动情地扫视过在场每个人,竟有些依依不舍。   戴志友到底不放心他:“孝严,我看你喝了不少,可能也醉了,不如我开车送你回去把。”   陆孝严笑着挑了挑眉:“没错,我是醉了,还醉得很厉害,醉了很多年……不过现在我醒了,是彻底醒了!”   -   从酒吧出来,陆孝严偷偷跟在凌希身后,为了不被发现,他刻意保持着一段不短的距离。   凌希背着吉他在路灯下晃晃悠悠走着,速度很慢,显得心事重重。他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拎着个红色塑胶袋,袋子在腿侧荡来荡起,连带胳膊也一起大幅度甩动着。塑胶袋上印了酒吧名称,看形状里面装的像方便饭盒,也不知是不是打包回家的宵夜。   走到人行天桥附近,凌希随手将塑胶袋丢在临街的垃圾桶旁边,然后登上几级台阶,屈膝坐了下来,头倚着栏杆不知在想什么。   一会儿工夫,有个脏兮兮披头散发的老乞丐从桥洞下面钻了出来,径直走到垃圾桶旁,翻出凌希丢掉的饭盒打开来大口吃着。直到饭菜吃得一滴不剩,老乞丐拍着肚皮打了个饱嗝儿,转身回去天桥底下往破席子上一趟,纸箱掀起来遮住头脸,重又昏昏睡去了。   从始至终凌希就一直默默坐在台阶上,与老乞丐间没有对话也没有任何眼神交流,就像两名特工在进行着某种奇特的接头方式。   有辆出租车停靠在路边,从车上走下一对父子。儿子四五岁,耍赖皮不肯走路,非要爸爸抱,爸爸提议做猜拳游戏,输的人要背赢的人上楼,结果儿子出了巴掌,爸爸出了剪刀。就在儿子小嘴儿一嘟快要哭出来的时候,爸爸忽然收回两根手指,剪刀变成了石头,儿子破涕为笑扑进爸爸怀里,爸爸则一把举起儿子架坐在了自己肩膀上。   凌希远远注视着那对父子,先是好奇,再是羡慕,最后竟跟着小朋友一起咧嘴傻笑了出来。直到父子二人唱着儿歌消失在大厦入口,他察觉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左右瞧瞧,确认没人注意自己才松了口气,继而羞涩地低下头去用手搓弄着眉毛。又坐了几分钟,凌希站起身,沿着最初路线再次朝前走去。   凌希的外公是在他来到里岛第二年去世的,他十八岁考上音乐学院,那么现在外公很可能已经不在了。看着这样的凌希,陆孝严不难想象和自己分手后那两年他是怎么度过的。   陆孝严一路跟随凌希回到了他租住的公寓楼下。看着凌希坐电梯上楼,看着房间里灯光亮起,又看着那扇窗口恢复成漆黑一片。他点起根烟,站在昏黄路灯下独自吸着。   他不敢相信自己真会交上好运,可以死而复生再世为人,他害怕时限一到自己就会突然消失掉。如果一切是老天注定,他也无能为力,但他希望消失之前能靠凌希更近一些。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他所亏欠的只有凌希,他所信任的只有凌希,他日思夜想反复追忆的,也只有凌希而已。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在战战兢兢等待着老天的宣判,等着宣判他死刑,或是从此恢复自由……午夜十二点,他还存在着……凌晨六点,他还存在着……天亮了,他还存在着……   朝阳冉冉升起,照在对面的摩天大楼上,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白光。十字路口讯号灯“嘀嘀嘀”倒数着,西装革履的上班族们如潮水般涌向斑马线,行色匆匆交汇而过,不时有人碰撞到陆孝严的肩膀,又飞快丢下一句“Sorry”擦身离去……这一切都使陆孝严加笃定自己正作为“人”而存在着。   -   早上八点,凌希一身轻松地从公寓大门走了出来。天知道陆孝严有多想叫住他,有多想跟他分享自己心中巨大的喜悦。   就在陆孝严极力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冲动行事的时候,突然听到马路对面有个清脆的声音在叫凌希,接连叫了好几声。陆孝严抬头望过去,原来是昨晚酒吧里帮凌希说话的那个短发女生。凌希也看到了她,不过神情淡淡的,并没表现出多欢迎的样子,连步子的频率都没改变。那女生对此倒毫不在意,她依旧兴奋地大扬起手,向凌希展示着她带来的双人份咖啡和早点。   刹那间似有柄利剑凌空落下,将陆孝严一劈成了两半。   半个陆孝严想:太好了,还有人在关心着凌希,至少让他不会太过孤单。   另外半个陆孝严想:我的凌希就要被抢走了,怎么办…… 第5章 派对   带着一种说不清是欣慰还是失落的复杂情绪,陆孝严独自返回了他七年前居住的公寓。   公寓位于一栋豪华大厦的顶层,站在窗口就可以遥遥眺望到皇后码头的广阔海景。当初会选择这里,除了考虑到大厦的保安系统足够严密外,也是因为周围再没有其他高层建筑,可以成功规避掉被偷拍的风险。毕竟他陆少爷也算半个公众人物,交往对象又不乏些小有名气的影星、歌手,万一给狗仔盯上了可是大麻烦。   掏出钥匙开了门,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虽然很多陈设都在往后的日子里陆陆续续改变了,却依然到处刻满了凌希的痕迹。   陆孝严天生就是害怕束缚的性子,所以当初家里装潢的时候特意留下了很多空间没有隔断,从书房到客厅再到餐厅都是一气贯通的,只中间摆了架巨大的落地式鱼缸。鱼缸是林广乐送的,陆孝严搬家那天林广乐特意带了个号称大师的朋友过来帮忙摆风水阵,大师说陆孝严是石榴木的命格,遇水才能大发,过后林广乐真就重金买下这架与房间整体风格极不相符的鱼缸送了过来,陆孝严虽然百般看不顺眼,却也碍于林广乐一番好意没直接给丢出去。   不管陆孝严有多嫌弃,凌希倒是爱极了那架鱼缸,闲来无事他总会拖着张白色沙发椅坐到鱼缸旁边,有时撒几把鱼食,有时抱着吉他弹两首小调儿给鱼听,而更多时候就只是塞着耳机窝在沙发里傻呆呆看着那些鱼游来游去,游来游去,游来游去……   也不知道是否真应了算命师傅的话,好几次陆孝严在外头遇到麻烦或是和人发生争执,气得怒火中烧头昏脑涨,简直快爆炸了,可一回到家,看着那些小鱼悠闲自在地吐着泡泡,看着水波纹将太阳光反射到天花板上,影影绰绰晃动不止,看着鱼缸另一面安安静静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凌希,他浮躁的心绪总能很快平复下来。   除了爱窝在鱼缸边发呆,凌希还很喜欢趴在露台的栏杆上一边吹夜风一边抽烟。有段时间他总失眠,夜里醒了睡不着,就光着脚悄悄溜出去抽上一根。凌希的烟瘾不大,只有遇到烦心事或写不出满意旋律的时候才会想抽,他很讨厌在房间里留下烟味儿,更不能忍受烟灰散落在地毯上,所以出出进进总不忘拎着个烟灰缸。   记得刚开始家里烟灰缸都是玻璃的,在陆孝严发脾气砸碎了几个之后,凌希闷声不响地全都换成了金属材质。等陆孝严再抡起烟灰缸往地上摔的时候,那东西不但没损坏,还在地上滑稽地弹了几下,倒把陆孝严闹得没了脾气。凌希选的东西都跟他本人一样,冷冰冰,硬邦邦,没有过多装饰,也完全不怕摔打,砸就砸了,再捡起来依旧趁手合用,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   陆孝严万分感慨地将房间每个角落都缅怀过一遍,之后走进浴室冲了个热水澡,将昨夜残存的酒气与疲惫彻底洗刷一空,又带着满身水渍将自己丢在床上摆成了个夸张的“大”字。   刚刚经历过死而复生的狂喜,精神还没完全恢复平静,他感觉浑身每个细胞都处在兴奋之中,即便整夜未睡也不见丁点儿困意。   伸长手脚简单舒展了几下筋骨,陆孝严闭上眼凝神静气思索起来。整整七年,太多的人物,事件,细节,利害……好比乱麻纠结成一团,繁复而庞杂地互相牵扯着。而他所要做的,就是抽丝剥茧将一个个关键点罗列出来,拆分成不同的组别,或闪避,或借力,或顺势而上,或迎头痛击……成王败寇弱肉强食,这是千百年来人类社会最基本的生存法则,从来就没有太狡诈的敌人,只有太愚蠢的自己,不想被吃掉,就要努力成为牙齿最锋利、拳头最坚硬的那一个。   以陆孝严此时此刻的实力,除非绑着炸药跑去跟人同归于尽,否则完全没有胜算扳倒任何一个对手。既然老天给了他重活一次的机会,就要对得起这条命,所以他不急,一点儿也不急!如果命运仍旧遵照上辈子的走向,那他起码还有七年时间可以用来改写剧本。事关生死荣辱,每一步都要从长计议,对他来说首先要做的不是发出挑战,而是尽可能低调地积蓄能量,拓展人脉,武装自己,直到足够强大的那一天。   回想起上辈子,是周荣从中作梗害得母亲至死都无名无分,是周挺对他连番挑衅处处针对,是大哥、姐姐合力将他逼向绝境,是小妈在他仓皇无助时补上了一脚,而最最让陆孝严感到难过的是,明知他逃生无门,注定是走投无路了,他那血浓于水的亲生父亲却残忍得连一通电话、一句安慰、一个字都不肯施舍给他!   从前的种种遭遇,被排斥,被怀疑,被冤枉,身陷囹圄百口莫辩,又带着满腔愤懑与绝望离开人世……所有的苦楚酸辛他早晚也要那些人全都亲自尝一尝,即使他心中尚且留存着善良和宽容,他的善良宽容也绝不会浪费在曾经伤害他的人身上。   至于阿乐、呆头、阿Mo、盛旷几个,都是可以为他平添助力的人,也各有各的本事。不管这些人中有谁背叛过他,又有谁抛弃过他,他都完全可以放下芥蒂去理解和原谅,甚至可以如从前一般为了对方流血流汗披荆斩棘。只不过兄弟再亲密,终究是“别人”,兄弟可以为了不得已的苦衷离开他一次,难保不会离开第二次,人拼到最后还得靠自己。   好在他比别人多活了七年,知道七年间里岛的娱乐王国发生了多少变化,哪些新人会出头,哪些巨星会陨落,哪些名不见经传的书籍会在改编成影视作品后大获成功,哪些初出茅庐的导演会一战成神,又有哪些完全不被业界看好的电影会成为黑马斩获票房上亿……只要利用好这些资源,不信不能创出一番事业。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令他无比头疼的难题,那就是凌希。他想保护凌希,想照顾凌希,又怕自己的出现会给凌希带来许多额外的麻烦。毕竟他所要提防和对付的人都并非善男信女,这条复仇与登顶之路也注定是腥风血雨艰辛异常,无论如何,这一次决不能再把凌希卷进危险之中了……   -   晚上六点半,陆孝严驱车赶回了位于里岛西区香芬里道的陆家大宅。这一天是小妈方瑶的生日,陆远腾爱妻情切,特意在家中为小妈举办了一场晚餐派对。放在从前,陆孝严对类似活动向来是敬而远之的。他不喜欢这个家的氛围,更不喜欢家里人明明彼此忌惮勾心斗角,却又要假装成其乐融融的虚伪做派。   追溯起陆孝严和家人关系渐渐疏远的源头,要从母亲车祸去世开始。当时他年仅六岁,对于外界各种不着边际的暧昧传闻都一无所知,他只是本能地感受到,忽然有一天父亲望向他的眼神不再那么和蔼慈祥了,父亲哄他玩耍也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开心了。他以为父亲是在为母亲的离去而悲伤难过,殊不知横在父亲心头的那根利刺恰恰就是他自己,正因为有了他的存在,才会时刻提醒着父亲永远无法摆脱掉那段无奈又不堪的记忆。   成年之后,陆孝严和大哥先后从家里搬离出去,只有姐姐被父亲执意留在了身边。打从小妈嫁进门那天起,姐姐就瞧着小妈不顺眼,即使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也是尽量避开不见,连同桌吃饭的次数都少之又少。除非逢年过节或是某位家庭成员过生日,否则全家人很难整整齐齐聚到一起。   不同于大哥的“严防死守”和姐姐的“针锋相对”,陆孝严对小妈方瑶一直抱持着听之任之、视而不见的潇洒态度。那时他的想法很简单——就算他再不学无术也好,再胸无大志也好,到底是陆家名正言顺的三少爷,老爹活着他可以靠腾华的股份吃分红,老爹死了家产总也跑不了他那一份儿,反正衣食无忧了,又何必整天跟个“无知妇孺”斤斤计较呢。   陆孝严当然不会想到,他这个三少爷混来混去竟成了家族利益受到威胁时被毫不迟疑推出去的挡箭牌和替罪羊。而他所认为的“无知妇孺”,其实比他识趣得多,也高明得多。   方瑶进门七八年,肚子一直没有动静,遇事难免显得没有底气。而大哥、姐姐因为有周家在背后撑腰,自是从来不把她这个的小妈放在眼里。为了改变孤立无援的处境,上辈子方瑶想方设法要拉拢陆孝严,可惜都被目中无人的陆少爷给回绝掉了。几次三番钉子碰得多了,方瑶渐渐对陆孝严失去了耐性,直到有天得偿所愿怀上了自己的骨肉,陆孝严对方瑶而言便彻底失去了利用价值。那时她不但不会再理陆孝严死活,甚至巴不得落井下石送陆孝严一程,也算为肚里的孩子早早除掉一个竞争对手。   有幸重生,陆孝严决定吸取教训,不管心里存着多少鄙夷和厌恶,他还是听从父亲召唤为了这场生日宴而赶回了家,并且特别准备了一份价格不菲的礼物送给方瑶。他不求能跟方瑶结成什么坚固同盟,只求当自己全力对付大哥和姐姐的时候,能减少几分来自背后的危险。   -   派对定在七点整开始,进门时受邀的宾客们还未到齐。陆孝严拉住个女佣稍问了几句,便径直上去二楼找到了正在做头发的方瑶,并当着父亲的面将礼物递了过去:“方姨,生日快乐,我也没什么准备,刚好前几天和朋友去参观了珠宝展,顺便淘回一串翡翠项链,就借花献佛吧,你可别嫌弃。”   他特意选了一条成色极为普通、款式也毫无新意的项链,为的就是不会显得太过隆重。小妈只是外表老实,心里颇有些城府,万一态度转变得太快,只怕会引起对方的戒备,那就得不偿失了。   面对小妈,陆孝严并不需要多说什么,更不需要额外的谄媚讨好,“利益”两个字就是他们之间最坚固的纽带。只要那女人一天没生出儿子,就不会轻易和他翻脸。而他所担心的事,方瑶也都同样担心着,毕竟他这个陆少爷是有股份和继承权的,万一给他和大哥、姐姐走到一起,方瑶在这个家就更没有立足之地了。   所以方瑶根本不会错过这个和陆孝严拉近关系的大好机会,从一接到项链她就立刻装出了欣喜的模样:“呀,孝严,叫你破费可真不好意思,项链我很喜欢。其实礼物不礼物的都是次要,最难得你有这份心意。”她温婉地笑着,又轻声细语央求父亲道,“远腾,你快帮我个忙,帮我把项链带上。”   戴好了项链,小妈将手往父亲臂弯里一搭,两个人伴随着优美的乐声如神仙眷侣般飘下楼去了。陆孝严没有立刻跟下去,他站在楼梯口闲闲地点起支烟,边抽边饶有兴致俯瞰着大厅里你来我往、有说有笑的人们。难怪所有人都挤破了头拼命想要拥有权力和地位,原来这“居高临下”时所看到的景致是截然不同的,为什么从前的自己就没发现呢。   一楼大厅里,大哥正陪同几名青年才俊坐在沙发里高谈阔论、把酒尽欢着,姐姐则花蝴蝶一样满场翻飞招呼着各路太太小姐。虽然周家一向看方瑶不起,但碍于面子还是派出周挺这个小辈做代表出席了派对。这时候的周挺还在与大哥一个鼻孔出气,绝料不到七年后自己的小命儿会交代在大哥手上,看他们时时刻刻形影不离的样子,实在可笑。   腾华的高级职员和明星艺人来了不少,还有其他许多不明身份的家伙通过各种关系混了进来,为的无非是认识认识厉害人物,打探打探私密消息,或是寻找寻找有钱没处花的财神金主们……   一看到父亲步入大厅,姐姐立刻娇滴滴黏了过去,叽叽喳喳地不知说了些什么,直逗得父亲喜笑颜开红光满面。早知道小妈方瑶穿的是白色露肩礼服,姐姐就故意选了套大红色的短款洋装,愈发显得她青春靓丽,两下里一站,立刻将小妈衬得黯淡乏味、光彩全无,活像是大小姐身边不起眼的小丫鬟。   纵然如此,前来恭贺生辰的宾客们还是把小妈这个派对主角团团围在当中,七嘴八舌说了不少恭维话。既然人长得不够漂亮,就改夸她保养得年轻,夸她礼服搭配得显气质,夸她首饰名贵品味非凡……   终于听人提到了脖子上的翡翠项链,小妈立刻假作不经意地宣扬道:“这是老三孝严送的,男孩子里头他算眼光好的了。颜色戴起来很显皮肤,样子清清爽爽也不花俏,总之我很喜欢。”   她故意把话说得很慢,抬高音量咬字清晰,为的就是让不远处的大哥和姐姐都能听清。方瑶当然不会因为一串土掉渣的破项链把陆孝严当成自己人,她只是在提醒孝诚、孝仪两兄妹,她和陆孝严已经扯上了关系,就不要再打老三的主意了。   姐姐一眼看穿了方瑶的心思,忍不住欠起嘴角微微冷笑着,专门挑在个人多的时候,她挤到方瑶身边轻轻咳嗽了两声,又假装亲热地摇晃着方瑶胳膊问道:“方姨,我喉咙不太舒服,可能是着凉了,不如你帮我找找看该吃什么药吧,毕竟你可是专业的。”   说到“专业”两个字,姐姐故意加重了语气,就是摆明了想给方瑶难看。陆家有专门的家庭医生,真要问诊吃药,去找医生可比找方瑶这个前护士靠谱多了。   人人都知道方瑶嫁给陆孝严之前是个小护士,只是碍于陆远腾的面子一直装傻不提罢了,其实看方瑶平日牟足了劲儿地装名媛扮贵妇,大家都没少在背后嘲笑她。方瑶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所以最忌讳的就是这个,听了姐姐的话她笑容登时僵在了脸上,有心反唇相讥,又怕给陆远腾听见破坏了她苦心经营的柔弱形象。   瞅准机会,陆孝严适时地出手帮方瑶解了围:“方姨真是越来越能干了,不光西医在行,听说最近还请了个老中医回来亲自学习按摩和推拿,爸爸有你照顾,我们做子女的都可放心多了。”   客人们惯会察颜观色,当即接过话头纷纷感慨道:“是啊是啊,陆先生真是好福气,能娶到陆太太这样关怀爱护他的贤内助,我们可是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方瑶成功蒙混过关,回头冲陆孝严心领神会地笑了笑,陆孝严却权作看不见,直接望向了别处。他不急着接受谢意,反正不管现在付出多少,往后总有一天可以连本带利讨回来。   -   因为要开车不能喝酒,陆孝严只和几个较为熟识的叔伯长辈打了招呼,其他人没做太多应酬。一个不当心,有人走过来和他撞了个满怀,幸亏他手里没拿杯子,不然肯定会被酒水泼得浑身狼狈。   陆孝严不耐烦地抬头看去,撞他的人原来是周挺。周挺撞到人了非但没有丝毫歉意,反而笑得阴阳怪气,摆明了是在故意找碴:“这不是孝严表弟嘛,听我的教练说你最近也去了那家俱乐部练拳了,不如哪天打一场怎么样?”   陆孝严极为不屑地鼻子哼了哼:“如果你想试试被揍趴下的感觉,我乐意奉陪。”   周挺“啧啧啧”摇着头,一脸贱相:“得了吧,光嘴上够硬有什么用,还得拳头够硬,底气够硬,出身够硬,你行吗?”   什么底气什么出身的,无非是想用母亲当年给父亲戴绿帽子的典故来刺激陆孝严。陆孝严双手紧紧攥起拳头,不知道多想对着那张叉烧脸一拳轰过去,但是沉默片刻,他还是放松了下来,皮笑肉不笑地反唇相讥道:“是啊,有什么用?该硬的时候能硬起来才是真格的。还记得你追了大半年的那个小演员阿奇吗,知道他为什么最后选我不选你?”陆孝严故意凑近周挺耳边拉着长声说道“他跟我说你不行啊……准备半小时,上场两分钟,哈哈哈哈……”   但凡是个男人都受不了别人拿自己床上的本领开玩笑,听了这话周挺眼珠一瞪,抬手就要去抓陆孝严的衣领,幸亏大哥及时感到一把擒住他的手腕,又不动声色地按了下去。   打发了周挺,大哥摆出一副慈爱兄长派头开口询问道:“好几天没见到你人影了,最近在忙些什么?”   以上辈子大哥能准确下达指令让蔡史墨改动合同的状况推断,陆孝严的一举一动应该都在大哥监视之下,再问什么都是多此一举。陆孝严强压下心中的抵触和反感,半真半假地答道:“哦,就是在谈几笔大单子,因为金额比较夸张,我心里实在没底。”   大哥在他肩头亲切地拍了两下:“怕什么,遇到了困难不是还有爸爸和我可以帮你,最要紧是你喜欢,你做得开心。”   看着大哥逼真的表演,真是拿个影帝都不为过,陆孝严也极为配合地笑道:“我是没什么好怕的,又不靠这个吃饭,就当玩玩喽。”   “孝严,你玩归玩,只记住一条,千万别稀里糊涂被人蒙骗了。”说着话大哥朝小妈所在的方向深深瞄去了一眼,语带双管地叮嘱道,“咱们这样的家庭,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盯着,相信有人巴不得看到我们兄弟内讧,好坐收渔利呢,可不能白白给人看了笑话……”   贼喊捉贼,还喊得如此冠冕堂皇,陆孝严实在听不下去了,他真怕超出忍耐的极限自己会直接飙脏话。不经意间目光扫过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的宾客,陆孝严瞳孔猛地一缩,他竟然在人群中发现了沐夏!没错,就是那个当面爱他爱得要死,背后却不惜送他去死的小情人沐夏!   七年前沐夏应该二十出头,看那张脸也称得上是唇红齿白顾盼生辉了,起码跟周遭一堆大小明星相比是毫不逊色的。当初陆孝严会看上他,完全是因为他的五官眉眼在某个特定角度下和凌希略有相似,没办法,当初陆孝严深爱的就是凌希那张脸而已。但是说到脾气性格,沐夏和凌希却是截然相反的。凌希是外表干净清新,骨子里骄傲坚韧,所有棱角都藏匿在灵魂深处,千锤百炼也不改初心。而沐夏则是时时刻刻地体贴迎合着,温柔如水中又隐隐透着股媚气,让人在鄙视他下贱的同时,又总经受不住诱惑要跟他在一起。   沐夏的出现让陆孝严更加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这狗屁的人生真是比电影情节还要精彩离奇,他才刚刚重获新生而已,一辈子的牛鬼蛇神就全都跑来聚齐了……   -   大哥顺着陆孝严直勾勾的目光望向沐夏,脸上不觉露出了心知肚明的高深笑意:“怎么,有兴趣?”   陆孝严明知故问:“谁呀?脸蛋儿挺嫩的。”   “好像是底下哪间工作室外签的一个小歌手,”大哥指了指沐夏身边一个四十几岁的娘娘腔,“那是他经纪人,走,我给你介绍一下。”   陆孝严不知道上辈子大哥和周挺是早就认识沐夏,还是等沐夏和他搞到一起之后才下功夫收买的。想想也不难理解,沐夏本来就是为了赚钱,相比之下定期放点内|幕消息可比脱光被人插要轻松多了。这样最好,能用钱收买的家伙才更容易操控。既然大哥没完没了紧盯着自己,挡也挡不住,不如索性就替他留个“眼线”在身边好了……   照比七年后,沐夏在言谈举止上都略显青涩了些,该懂的倒是全都懂了。彼此一搭上话,沐夏就贴着陆孝严主动攀谈了起来,一会儿殷勤地要帮陆孝严拿酒,一会儿又盛赞陆孝严俊朗有型气质不俗。借着互留电话的机会,陆孝严轻轻在他后腰上捏了一把,他不但没躲,反而吊起眼梢睨着陆孝严娇粲然一笑。   “原来你叫沐夏,名字很好听。”陆孝严看着沐夏留在自己手机屏幕上的名字,同时有意无意用胳膊肘蹭着沐夏。   沐夏极为上道:“如果陆少爷觉得好听,那就多叫几次吧,我倒觉得我这名字从你嘴里叫出来才更好听呢。”   “觉得好听还不容易,过两天我打给你。”陆孝严眨了眨眼,痞气十足。   看到两人间一拍即合的互动,大哥扭头与周挺远远对视了一眼,嘴角各自现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   派对结束已经是深夜了,陆孝严一出门便迫不及待冲进车子,扯掉领结解开领口,又点起根烟大口大口吸着。   只要还活着,就没有资格诸多抱怨,他所要做的,仅仅是挺起肩背大踏步走下去,每天戴起厚厚的面具出现在那些令人厌恶的家伙面前,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直到将其清除路障般逐个清理干净。   车窗洞开,夜风迎头打来,透着海滨特有的咸腥气。陆孝严独自开车在空旷的街道上奔驰着,不知不觉就绕向了初遇凌希的酒吧。他把凌希当成唯一信任的人,只有想着这世界上还有凌希的存在他才能感到安全和踏实——虽然严格意义上说,凌希根本就不认识他。   经过昨晚那座天桥,陆孝严放缓车速留神看了一眼,果然见到凌希正坐在几层台阶上发着呆,不远处的老乞丐也正捧着饭盒吃得欢快。陆孝严悄悄将车停在路边,人坐在车子里没动,他打算就这样远远地看凌希一会儿。他也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原因,只是很想这么做,好像凌希是碗十全大补汤,看了就能清心宁神、延年益寿一样。   里岛的天气总阴晴不定,前一秒是晴天,后一秒就毫无征兆地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了。雨越下越大,凌希起身左右看看,决定跑到距离最近的天桥底下去躲雨,可还没等他靠近,一只黄白花纹的大野猫便率先跳过去占住了地盘,搞得他措手不及。那猫猜不透凌希的意图,弓起脊背虚张声势地对着他,凌希也赶紧举着吉他挡在胸前,一人一猫瞪着大圆眼珠对峙了片刻,最后还是凌希败下阵来,慢慢朝后退去。   陆孝严无奈地叹了口气,思前想后还是翻出了备用的雨伞打算给凌希送去。凌希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几步之外的大花猫身上,完全没留意到背后的动静,等听见脚步声一回头,陆孝严已经赫然出现在了眼前。凌希被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想要后撤出两步,谁知脚跟绊在翘起的地砖上,整个人向后栽去。情急之下他赶紧伸手去撑,手腕落地的时候没控制好角度,关节狠狠扭了一下,疼得他蹲着地上不住倒吸着凉气。   陆孝严看见他摔倒想要去扶,可惜到底晚了一步,听见凌希手掌落地时发出“喀嚓”一声脆响,显然是受伤了。他急忙蹲下去想拉过凌希的胳膊检查看看,却被凌希飞快地向旁边一闪给躲过了,他跟着站起来再去抓凌希的胳膊,又被凌希躲开了,凌希不光躲开他,还用瞪着大花猫一样警惕的眼神在瞪着他。   陆孝严终于火了,一把扯过凌希的肩膀:“手伸出来!快点!我又不干什么!”   凌希似乎暗暗比较了一下两人的实力,觉得真来硬的自己并没有胜算,于是只好僵在原地任由陆孝严抓着。   陆孝严不由分手撸起凌希的袖口,借着路灯可以看到手掌边缘擦掉了一小块皮,手腕也微微肿了起来,如果不及时处置,过会儿可能肿得更厉害。懒得再多啰嗦,陆孝严直接扫视一圈,发现斜对面正好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他朝凌希额头一指:“给我老实在这等着,我去去就来!”说完迈步朝马路对面跑去。   等他拎了一大包药品气喘吁吁跑回原处,雨停了,凌希也早已不见了人影儿,只有大花猫和老乞丐在一旁热烈围观着他,一个喵喵叫,一个嘿嘿笑。   陆孝严烦躁地来回走了两圈,大力将袋子砸在了垃圾桶上,没想到凌希细胳膊细腿儿白斩鸡一样,跑得倒挺快。   他生气不是因为自己白跑一趟,他是担心凌希的手,对他来说那双完好无缺的手有着特殊意义,是比凌希本人更需要他好好去保护的对象。   烦躁够了,陆孝严又止不住胡思乱想:是不是真应该找林广乐那个神棍朋友来算算命呢,为什么凌希一遇见自己就会跟着倒霉?好好的送把伞而已,怎么就会扭到手了呢……   老乞丐看了他一阵儿觉得无聊,干脆丢下他跑去翻起了那只袋子,找到后默默打开,先从里面拎出瓶医用酒精,咕咚咕咚灌下半瓶,似乎不太对胃口,又掏出一盒消肿止痛的药膏,拧开盖子挖了一块塞进嘴里,很欢快地嚼着,吧唧,吧唧,吧唧…… 第6章 规则   凌希觉得自己八成真遇上变态了。   他有点儿后悔,要是那天在酒吧发生冲突时收敛些,可能就不会惹上麻烦了。也怪他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儿,大庭广众下被人又是摸脸又是拉手的已经够恶心了,他实在不能容忍对方做出什么更离谱的举动。   凌希来里岛两年了,陆陆续续唱过好几间酒吧,各式各样恶劣的行径也看到过不少。客人喝醉酒吃女生豆腐的状况差不多每天都有发生,只是情节轻重不同而已,男生被人按在卫生间墙上强吻的画面他也不是没撞见过。对于某些雄性动物来说,深夜和白天简直是两个世界,在酒精的作用下他们随时都可能发情,且不分对象不分场合,找性伴侣出去开房比坐在街边喝杯咖啡还要简单。   好在凌希平时都很低调,大多是戴着棒球帽安安静静缩在角落里,到时间就上去唱歌,唱完歌就收拾东西回家,所以至今没中过招,即便偶尔遇到女客人开些露骨的玩笑,他也借着年纪小装傻充愣就混过去了。   说起来那天也是倒霉,候场的时候旁边有人把番茄酱滴在了他裤子上,他想去洗手间清理一下,又怕外套被水打湿,就脱下来随手搁在了外头一张空沙发上。等出来时他看到有个男人正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还把他的衣服压在了身下,他用力扯了几次没扯动,结果就惹出了后来的乱子。   本以为事情过就过了,谁知第二天从酒吧出来又遇见了那个男人,也不对,确切说那人应该就是冲着他来的。如果真被教训一顿倒也没什么,凌希最怕对方会去酒吧里捣乱。现在每晚驻唱是他唯一的经济来源,一个月下来扣除掉房租、三餐和各种杂费几乎所剩无几,要是这份工作丢了,他恐怕就要饿着肚子流落街头了。   为了不被跟踪,凌希特意绕远路横穿过夜市回的家,进门后又立刻把两道锁都扣了起来,总之对付不正常的家伙还是小心为妙。到家后顾不上处理手掌的伤口,凌希第一时间检查起了自己的吉他。万一不留神受了潮,导致琴体膨胀,连带得音色下降手感变差,损失可就大了。幸亏背包的防水效果很好,一滴雨都没漏进去。   毫不夸张地说,那把琴是他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那是十八岁生日外公送他的礼物,价格抵得上外公一年薪水。外公是个教音乐的老师,会弹钢琴,会拉手风琴,还会自己作词作曲,凌希继承了来自外公和母亲的音乐天赋,自幼喜欢唱歌,念书的时候参加比赛也拿过好些奖项。从很早以前外公就许诺过,说到他十八岁成人那天一定送他把好吉他。老师的薪水不算太低,应付祖孙俩的日常开销是足够的,只是没多少积蓄。外公带他去琴行选琴那天,凌希本来在心里偷偷给自己限定了一个不算太高的价格额度,可当他抱起那把吉他,弹出第一个音符,瞬间就爱不释手了。看到他喜欢,外公二话不说就付钱买了下来。   那天晚上他简直兴奋得睡不着觉,一个人跑到院子后头的水塘边抱起新吉他傻乎乎坐了很久。后来外公也披着衣服出来了,凌希就自弹自唱起了外公很喜欢的老歌——红红的花开满了木棉道,长长的街好象在燃烧……外公一边听一边跟随旋律轻打着拍子,满脸都是陶醉。   唱完了,凌希问外公:“好不好听?”   外公像个小歌迷一样大力鼓着掌:“好听,唱得有味道,让我想到了很多以前的事……”   凌希犹不满足:“那和妈妈比呢?你不是说她以前很喜欢唱这首歌,我们两个谁唱得更好些?”   外公很认真地哄着他:“当然是你更好,她在十八岁的时候不如你,而且她不会弹吉他。”   这回凌希得意了,弯着嘴角笑出一颗大大的酒窝:“我就知道。”   提起母亲,外公忽然间变得沉默了。母亲是凌希出生后不久离开家的,一转眼十八年了,除了最开始几封报平安的信,之后再没了消息。   头顶上月亮又圆又大,祖孙俩相互依偎在皎洁的月光底下,凌希像大人一样揽住外公肩膀晃晃悠悠安慰着:“别急别急,总有一天呢,我会成为最当红的歌手,会拿金曲奖,会把她的理想一一实现,然后全世界去开巡回演唱会……等她看到了我,听见我的名字,就一定会回来找我们的。”   外公惆怅地叹着气:“可说不定……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凌希轻拍了拍外公肩头:“相信我,不会的。都说母子连心,她出事我怎么会没有感觉?”   外公静静看了凌希一会儿,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好吧,就信你说的。总之你只管好好唱歌,无论有什么需要外公都会全力支持你,就当是弥补当年对你妈妈的亏欠吧。也希望有一天她听见你的名字,真的会回来找我们——毕竟这名字是她亲自帮你取的。”   那年夏天凌希独自去了里岛念书,一年多以后外公因突发心肌梗塞在家中过世了。直到过世后三天才有邻居发现异样报了警,警察撬开门进去的时候外公安详仰靠在沙发上,就像睡着了一样,旁边音响里还在循环播放着翻录的旧碟片,那是凌希妈妈从前唱过的歌。都说人生无常,当时随口的一句鼓励,竟成了外公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个愿望……   -   简单保养过吉他,凌希早早就去睡了,第二天起床后受伤的手腕变得又红又肿,足足比另一边胖出两圈儿,放着不动倒还好,只是胀胀得不太舒服,可稍微左右扭转一下就疼得钻心,根本不敢使力。   凌希没料到状况会这么严重,在他的认知里头,手脚扭伤就像感冒发烧一样,喝饱了热水蒙在被子里睡一觉,隔天自己就会好的。对着手腕发了一会儿呆,凌希决定还是到医院去看看,说不定敷了药会好得快些。毕竟手伤会耽误酒吧的工作,少开工一天就会损失掉一天的收入,他的户头里可并不富裕。   正在刷牙的功夫,手机响了,电话号码看着有些眼熟。凌希接起来一听,是跟他在同一间酒吧驻唱的歌手瑶瑶。   瑶瑶就是遇到麻烦那天出面替他说公道话的短发女生,也算是酒吧里和他交流最多的人了,虽然两人偶尔会一起吃饭聊天,但绝对算不上朋友,起码在凌希的认知里不算。   大约半年多前有个辉途唱片的制作人带着朋友到凌希当时打工的酒吧去玩,无意间听到凌希唱歌,当即表示对他很感兴趣。那人姓吴,四十多岁,凌希一直礼貌地称他为吴老师。接触几次之后,吴老师对于凌希在音乐上的许多想法和理念都十分认同,觉得他形象好,声音辨识度也高,正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潜力新星,所以主动向凌希提出了想签他做歌手的意向。   辉途是家中等规模的唱片公司,名气虽然不算特别响,早年间倒也捧出了不少实力派唱将,只是最近几年歌手青黄不接,才会在业内渐渐失去了竞争力。无论如何,能被辉途这样的公司相中,对于只有十九岁的凌希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大好机会。   凌希深思熟虑了两周时间,最终决定签给吴老师。一方面辉途更看重实力,里头还有几个他很仰慕的歌坛前辈,另一方面,外公去世后他在财务上捉襟见肘,往后的学费还不知该去哪里筹措,与其每天忙着打工赚钱耽误课业,不如干脆暂时休学。当然,即使是签了约也不是立刻就能赚大钱,一穷二白的小新人哪有资格开条件,刚开始要学的东西很多,公司只能保障基本的生活费用而已,之后还要先从幕后做起,等各方面条件都允许了才有机会真正出道做歌手。   瑶瑶就是在得知凌希签约之后开始接近他的,先是不厌其烦地跟他搭话,后来找各种借口跟他黏在一起,但凡他需要帮助总会适时出手,不管他态度如何冷淡,都表现得一如既往热情诚恳。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瑶瑶这样倒让他想嫌弃都不好意思了。   凌希有自知之明,并没蠢到真以为瑶瑶是想跟他做朋友的,他是慢热型,从小到大几乎没什么朋友。他也不是情商低不会做交流,而是干脆懒得交流,在他看来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波段,频道对得上自然就能凑到一起。因为独特的生活背景,他渐渐养成了一种内敛而骄傲的矛盾性格,很擅于察颜观色,却又固执地坚守着原则,他总能努力寻找出一个自己与外面世界之间的平衡点,不妥协,不对立,不刻意迎合别人,也不轻易改变自己。   在瑶瑶坚持不懈讨好了他大半个月之后,凌希开诚布公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那女孩倒也直率,并没用什么友谊、好感之类的漂亮话来掩盖真实意图,她说她很羡慕凌希的好运气,想拜托凌希也帮忙自己引荐引荐,她也是从小一路唱歌练舞熬过来的,家庭条件又很普通,真的很需要一次机会。   凌希必然是帮不上忙的,他自己还是前途未卜的新丁一枚,又哪有面子再推荐别人。可跟瑶瑶讲明白之后,那女孩依旧不肯放弃,该做什么反而加倍花心思,搞得酒吧同事都以为她是老牛吃嫩草在倒追凌希。一来二去,凌希对瑶瑶的态度也从抵触变成了接纳,反正活泼爱笑的女生到哪儿都容易和大家打成一片,就算凌希这种拒人千里的也不例外。   偶然一次听见吴老师说公司打算策划个青春美少女组合,凌希思前想后,硬着头皮提起了瑶瑶的事。吴老师很欣赏凌希的才华,对他也颇为照顾,看他难得开一次口,便破例答应了找时间见一见瑶瑶。   那天凌希带着瑶瑶过去的时候,办公室里除了吴老师还有另外几个男人,貌似在谈什么正经事,其中一个凌希认得,是老板的亲侄子,在公司担任副总裁,众人私底下都称他为小老板。趁着午餐时间,吴老师抽空和瑶瑶聊了一阵,看过她自己录制的视频,又让她现场表演了几段才艺。整个过程中吴老师都看得非常认真,脸上也没多少表情变化,反倒是与此无关的小老板一直面带微笑不住点头,似乎对瑶瑶颇为欣赏的样子。   表演结束,吴老师委婉地拒绝了瑶瑶。他很肯定瑶瑶的唱功和舞技,只是遗憾技巧性的东西太多,换言之就是“油”掉了。再则瑶瑶的整体形象偏成熟性感,光是那副39D的大胸和丰盈厚唇就已经偏离了公司构想中“青春少女”的定位。   愿望落空,凌希陪着垂头丧气的瑶瑶一起离开了工作室,路上凌希还勉为其难开口安慰了瑶瑶几句:“试都试过了,就不要觉得遗憾了。”   瑶瑶一顿唉声叹气之后,也无奈地点了点头,表示坦然接受这个结果:“唉,是啊,试都试过了,那就不遗憾了吧……”说着说着又自己傻乎乎笑了起来,“算了,大不了找个男人嫁了,反正屁股够大好生养。”   这么一自我解嘲,她倒显得可爱了许多,连凌希也不禁跟着抿起了嘴唇。   两人说说笑笑地刚走到车站,凌希就接到了吴老师的电话,说是想让瑶瑶再回去试试。见事情还有转还的余地,凌希也替瑶瑶高兴,一叠声答应着说马上就陪瑶瑶回去。谁知吴老师在电话那头静默了片刻,略有些尴尬地告诉凌希,只叫瑶瑶一个人单独回去就行了,不需要他陪着。凌希虽然有些疑惑,倒也并没多想,直接把吴老师的话转达给了瑶瑶。   那天晚些时候,凌希接到了瑶瑶的好消息,说她已经通过了初步的筛选,可以和其她几个女孩一起接受训练了,当然也全都多亏了凌希这个贵人,不管她最终能不能成功被公司选中,都要好好谢谢凌希。   而她表达感谢的办法,就是慢跑晨练的时候给凌希送早餐和咖啡,晚上请凌希喝酒,放了工大老远带凌希去出名的小摊子吃宵夜。虽然凌希总是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倒也每次都乖乖跟着去了,接触多了,他和瑶瑶之间也渐渐有了话聊。   -   因为一只手伤了,刷牙的时候不方便拿电话,凌希只好把手机开了免提远远放着,任瑶瑶在那头叽里咕噜大讲特讲着。瑶瑶问了他几点出门,要不要上课,白天都有哪些安排,凌希吐掉牙膏沫如实作答说先去医院看手,然后去辉途见吴老师。瑶瑶听了也不知哪里来的精神,非要陪他一起去医院不可,还说自己也有事要去趟辉途,正好结伴同行。不等凌希开口拒绝,她已经率先挂断了电话。   凌希的手腕是韧带挫伤,医生给敷了药膏,说想康复的话至少还要两、三个礼拜。想到近期都不能打工赚钱,让他心里郁闷不已。出了医院,两人一起坐车赶到辉途唱片,然后一个去了二楼找吴老师,一个去了顶楼见小老板。   吴老师听过凌希自己写得歌,觉得凌希在这方面很有天赋,也经常鼓励他进行创作。这一次公司有个男歌手要发片,吴老师特意让凌希试着写了两首,说效果好的话就收录到专辑里头。那个男歌手的风格凌希很喜欢,所以创作起来也格外卖力,短短几天时间就拿出了成品,他自知对市场并不熟悉,也缺少经验,生怕出来的东西不符合大众口味,特意录制了三个不同版本的小样供吴老师挑选。   结果很不巧,凌希吃了个闭门羹,秘书说吴老师突然遇到点儿急事出去了,要傍晚才能回来,和凌希的碰面只能推迟到隔天了。这让凌希满心里跃跃欲试的兴奋劲儿一哄而散,也只能暂且打道回府了。   走出大堂,手习惯性往口袋里一插,凌希郁闷地发现钥匙不在身上。上午在医院里瑶瑶曾经买过一瓶饮料,开瓶时不小心把塑料拉扣弄断了,就跟他借了迷你小刀去撬开,那把小刀和钥匙是拴在一起的,后来他进去做检查,钥匙就留在了瑶瑶身上,结果忘了取回来。   凌希打电话给瑶瑶说了钥匙的事,瑶瑶让他自己到小老板办公室去取,凌希无奈,只得重新折回电梯直奔顶楼。小老板办公的地方非常气派,是个大套间,会客区、休息室、卫生间一应俱全,简直比凌希的住处还要大上好几倍。外头本该秘书值守的位置空着,等了半天不见人影儿,凌希只好试着去敲了敲门。   很奇怪,刚刚靠近的时候还能隐约听见里头有交谈声,敲过门之后反而安静了,大约过了两三分钟,室内忽然传来“啪”一声脆响,紧接着声音渐渐混乱起来,似乎发生了争执。凌希站在门前进退两难,犹豫着是不是该暂时回避。屋子里头叮叮咣咣一阵乱响,应该是什么东西掉落在了地上,随后房门猛地被拉开,瑶瑶慌慌张张跑了出来,她头发散乱着,衣领处被撕开了一条大口子,哭得眼妆都花了。   凌希被吓了一跳,不自觉退出两步,后背撞在了墙上,等他反应过来,瑶瑶已经哭着冲进了电梯。   紧跟着瑶瑶的脚步,小老板也跑了出来,嘴里还满怀恶意地骂骂咧咧道:“贱人,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也不掂掂自己斤两……”一抬头看到凌希杵在旁边,他神情立刻紧张起来,两眼凶巴巴瞪着像要吃人一样,“你怎么在这?你什么时候来的?”   从小老板脸上红肿的手印凌希隐约参透了什么,他皱着眉略微迟疑了一下,撒腿朝楼下追去,根本没理会背后“诶诶诶”叫着的小老板。等他赶到楼下,瑶瑶早已不见了踪影,生怕对方想不开会出什么意外,他在附近找了好几圈,结果一无所获。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算短了,可瑶瑶并不在他的联系人名单里,幸好早上刚通过电话,记录还在,凌希飞快翻找出号码回拨出去,可铃声响了很久都没接通。   在不间断地重拨了十几次之后,瑶瑶那头直接关机了,也不知是主动关的,还是被他打得没了电。凌希别无他法,只能沿着通往车站的路边走边找人。   -   刚走到车站,手机响了,凌希心急如焚地掏出来一看,不是瑶瑶,是吴老师。   电话一接通,吴老师就急切地问他:“凌希,听说你刚才去顶楼了?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凌希没多想,心烦意乱地答应了一声:“嗯。”   吴老师似乎比他还要烦,在电话那头重重吐了口粗气:“好吧,凌希你听着,关于你出道的事现在有眉目了。刚才总监打电话来说,前面几个不太重要的案子可以压一压,让我做好准备,优先替你选歌,目前的计划是先试试做张EP……”   凌希很奇怪对方为什么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题:“吴老师,刚才小老板想要强|暴瑶瑶,现在瑶瑶不见了,我得去找她。”   吴老师根本不理他的话茬:“凌希,你应该知道,现在的唱片市场并不好做,制作费宣传费车马费,综合起来想推新人基本就是靠砸钱。不要说是你了,就算那些成名多年的歌手照样发不了专辑。所以这一次,我希望你能好好把握住机会……”   “老师,”凌希慢慢觉察出了这通电话的目的,“这是想堵我的嘴吗?”   电话里沉默了两秒,吴老师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不要乱说话,没人堵你的嘴,如果想堵住你的嘴可以有很多种办法。总之这机会是我帮你争取的,我对你的潜力很有信心,是聪明人的话,就好好珍惜它。别忘了,你跟辉途的合约有五年,这五年不管你愿意与否,都要按着小老板的指挥去做事。”见凌希始终不肯表态,吴老师又语重心长地帮他分析道,“至于那个瑶瑶,你以为她当初是因为什么通过初选的?现在的女孩都不单纯,都知道怎么选择对自己最有利。要说潜规则,小老板什么样的人找不到,何必死缠烂打她一个小姑娘呢……”   凌希老老实实低头听着,没有反驳,也没有质疑,等到吴老师一大通话讲完,他只闷闷答了一句:“知道了。”   一直以来,凌希梦寐以求的就是能成为正式歌手,能做属于自己的音乐,可这好消息突如其来从天而降,他却有点没办法心安理得去接受了。吴老师说做这些不是为了堵他的嘴,可整件事清清楚楚摆在那,就是作为等价交换的条件,让他选择自动闭嘴而已。   -   钥匙不在身边,一时也回不了家,凌希索性先去酒吧跟经理请了假,倒也没敢多请,只说需要休息一个礼拜,怕他休息得太久,经理会直接把他换掉。出来时见员工餐还有剩余,他随手拎了一份,走到天桥附近胡乱往垃圾桶旁一丢,又像平时一样默默坐到了远处的台阶上。   刚想翻支烟出来抽抽,手机又响了,这次来电显示是瑶瑶的号码。可接起来一听,对方是个男人,那男人对凌希并自我介绍说他是瑶瑶的大哥,说起妹妹的遭遇,瑶瑶大哥在电话里有些激动,言辞满是愤慨,可想到施暴人的身份,他又透着一丝弱者的无助。大哥说他们全家已经决定要报警处理了,希望到时候凌希能作为目击证人出面讲明事发现场的状况。   凌希迟疑片刻,没有立刻给出答复,只说是再想想。可电话挂断那一瞬间,他清楚听到了瑶瑶压抑的哭声,心被狠狠触动了一下。手机揣进口袋,凌希抽出根烟慢慢抽着,远处老乞丐风卷残云吃完了一盒海鲜烩饭,正在用舌头仔仔细细舔着饭盒。   老乞丐是个弱智,除了嘿嘿傻笑和吃东西以外什么都不会做,就算每天吃着凌希故意丢给他的饭菜,他依然记不得凌希是谁,而凌希对他的姓名身世经历自然也一无所知。可凌希很喜欢与老乞丐之间这种不需要交流的交流方式,甚至自作主张把对方当成了朋友。在某种程度上说,凌希其实是羡慕老乞丐的,起码老乞丐无论什么时间什么环境都能安然熟睡,打起嘹亮的呼噜,无论什么味道什么品种的食物都能吃得津津有味,而且还每天都是笑着的,被人驱赶也在笑,被野狗追咬也在笑,笑得好像从来就没有烦恼。   “喂,我问你啊,‘前途’和‘正义’哪个比较重要?”凌希朝老乞丐的背影小小声问道。   老乞丐根本不可能听见这话,却意外地回头看向了凌希,还“嘿嘿嘿”笑着,乱蓬蓬的胡子上沾满了酱汁和饭粒,故意炫耀似的。   凌希眨巴着大眼睛愣愣看了他片刻,目光转向别处,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是啊,我也知道吃饭才是最重要的……” 第7章 牛郎   借助林广乐那些三教九流的人脉关系,陆孝严找来了一支十分专业的私人侦讯团队,暗中监视着大哥的一举一动。他坚信上辈子一定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当时看着或许无关紧要,却足以在某些时刻改变他的命运。   短短几天时间,陆孝严就收获了一个意外惊喜,原来除了他派出的人手,还有另一队人马也正在监视大哥,而其背后的操控者竟是小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陆孝严立刻加派人手同样盯紧了小妈,并做好了伺机而动的准备。   和人斗也是一门艺术,最下乘的策略是真刀真枪亲身入场,其结果纵然得胜,也终难避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中乘的策略是挑起敌人之间的矛盾,再置身事外坐山观虎斗,隐患是万一敌人死灰复燃,会引来更疯狂的反扑,而最上乘的策略就是一步步引导敌人,让他自己将自己玩死,等到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再站到他面前一脚踩下去,那画面光是想想,就已经教人激动万分了……   -   这边布置妥当,陆孝严空出精力要着手处理蔡史墨调换合同那件事了。当年天星是由四个人联手创建的,每个人所擅长的领域不同,所负责的业务自然也不同,但牵头那个和拍板做主的那个从始至终都是陆孝严,公司也登记在了他的名下。陆少爷从小就是这样的脾气,只能他管着别人,不能别人管着他。   公司的一应合同大体是由蔡史墨或戴志友预先过目,等他们初步确认无误,签过了字,再交由陆孝严最终盖章生效。陆孝严记得很清楚,事发那天蔡史墨也和平常一样拿着合同进了办公室,只是正要就合同进行讲解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蔡史墨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就急匆匆出去讲电话了。按规矩陆孝严本应该亲自对合同内容逐条进行验证,但他平时太过信赖蔡史墨,以为蔡史墨既然拿来了,就一定是看过的,就一定是万无一失的,所以也懒得再费工夫,随意扫视两眼就直接加盖了图章。之后蔡史墨打完电话进来,两人急着去见客户,就将那份合同直接锁进了抽屉里,没再理会。第二天同样没有再检查过,就将合同直接寄了出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回头想想,蔡史墨自然是知道他不会仔细看合同的,但也不会大胆到直接拿一份有问题的合同给他,推算起来,能调换合同的时间只局限在签好合同的那一个晚上。其实整件事并不复杂,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想出问题所在,只是他已经养成了习惯性思维,完全没办法怀疑到形影不离情同手足的兄弟头上,只当一切全是自己马虎大意所致。   这一次陆孝严表面上不动声色,完全按照上辈子事情发展的流程重新走了一遍,拿到合同,盖章,收进抽屉,跟着蔡史墨一起去同客户喝酒应酬直到深夜,席间他照常谈笑风生,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征兆。从夜店出来,两人带着满身酒气互道过晚安,然后各自坐上了车子。从后视镜看着蔡史墨的车一点点消失在视野里,陆孝严脸上的醉态一扫而光,吩咐司机抄近路向公司赶去。   提前五分钟,陆孝严坐到了天星的小型监控室里,通过电脑屏幕仔细观察着外界的动静。这栋大厦本身配备了严密的保安和监控系统,但只局限于公共领域,公司内部的监控是相对独立的,虽然夜间不停止工作,却没有人进行操控,如果不发生什么特殊事件的话,也不会有人特意去翻查这些,平平安安的过不了三五个月,记录就直接被清空了。   不多会儿,蔡史墨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个文件袋。深更半夜的,他根本没想过公司还有别人在,所以也没做什么防备,直接就进了陆孝严的办公室。办公室不在监控范围内,但陆孝严提前动了手脚,在办公室的壁灯后头和电脑旁的工艺品上都安装了针孔摄录机,可以通过手提电脑三百六十度监视蔡史墨的一举一动。   走到办公桌前,蔡史墨拿出提早备份好的钥匙,打开抽屉拿出了文件。看得出他内心并不想这么做,神情也很挣扎,站在那足足有十分钟之久,才迟疑着用自己带来的文件调换了原件,又拿出抽屉里的图章按原样一点不差盖了上去,然后文件放回抽屉,锁好,这才如释重负地捂住脸仰头深深叹了口气。   蔡史墨收拾桌面善后的功夫,陆孝严飞快地将录像画面备份下来,转存入电脑,又将电脑放回了手袋里。蔡史墨不知道的是,他之前换出来的那份合同早已被陆孝严调换过一次了,由他经手造假用以欺骗陆孝严的那一份,现在就存在陆孝严的手袋里,上面两人的指纹、亲笔签名一应俱全。以合同涉及的金额来看,蔡史墨所触犯罪行的有效追溯期起码可以达到十五到二十年,也就是说在这段年限内,陆孝严随时可以靠手里的录像和合同原件将他送进监狱,并身败名裂。被骗过一次,陆孝严不得不学得聪明点,除了自己和凌希,他谁也不信,谁也不敢信。   蔡史墨从陆孝严办公室出来,穿过开放式办公区域,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背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阿Mo。”   蔡史墨猛地站住了,身体跟冻僵了似的从头冷到脚,连毛孔都竖了起来,他用一种极不协调的姿势慢慢转过身,望着镇定坐在沙发上的黑影,办公室里一片灰暗,对面楼上的霓虹灯从窗口照进来,给人影勾出了一层五光十色的镶边儿。其实根本不用去看,只听那一声称呼,他已经知道对方是谁了。   陆孝严站起身,走到开关附近,“啪”地一下点亮了顶灯,蔡史墨就这样被赤|裸裸摆在了亮白的光线底下,无处躲藏,他不住眨着眼睛,嘴唇翕动着,手上的文件袋越捏越紧,最后艰难吐出两个字:“孝严……”   陆孝严踱着步子走到蔡史墨面前,掏出烟盒,自己点上一根叼在嘴上,又举着烟盒朝蔡史墨送了送。而蔡史墨只是面无血色地直直望向陆孝严,等待着陆孝严对这段友情宣判死刑。   静待片刻,见蔡史墨没有要接的意思,陆孝严将烟盒收回衣袋,点起烟吸了两口,语气稀松平常地说道:“就说了不要去不熟悉的餐厅了,刚才的鱼生好像不够新鲜,我从刚才肠胃就不太舒服,也不知道那个王总怎么样,对了,你没事吧?”   蔡史墨整个人精神高度紧绷着,心几乎吊到了嗓子眼,没想到等来了这么句话,他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张大嘴巴愣怔许久才恍惚着答了一句:“还好……我还好……”   陆孝严又吸了两口烟,突然幸灾乐祸地笑了出来:“哈,想想王总一大把年纪了,今天晚上竟然还带了三个小姐回酒店,也不知道他吃不吃得消,要是做到半截闹肚子要拉屎得有多尴尬啊……”   “孝严!”蔡史墨终于忍受不了,主动打断了陆孝严,“你人既然在这,想必全都知道了……事到如今我再解释什么你可能也不会信了,但我还是想说,其实是因为……”   “好了阿Mo,我都明白。”陆孝严拍了拍蔡史墨肩膀,从容不迫将烟头按灭在一旁的烟缸里,又语重心长说道,“还记得吗?我跟你说过的,一天是兄弟,一辈子都是兄弟,兄弟是靠缘分的,有今生没来世。”   蔡史墨完全没料到陆孝严是这样的反应,他紧紧皱着眉头:“你的话我记得,对不住了孝严,是我不配和你们做兄弟。这份合同你拿回去吧。”他将自己调换出的合同原件递向陆孝严,“接下来你想怎么处置我,我都毫无怨言,只不过你大哥手里有我爸的把柄,希望这件事不要连累他……”   陆孝严将合同接到手里,微微一笑,三两下撕开袋子,又在蔡史墨愕然的目光里将文件塞进碎纸机销毁得干干净净,然后朝蔡史墨摊开手掌耸了耸肩肩:“想要处置你,就不是我等在这,而是警察等在这了。阿Mo,我一直羡慕你有个很疼你的老爸,如果你在我和你爸之间选择了我,我才觉得有问题呢。你知道的,我可不喜欢你这种类型,我一向只爱吃美少年,越鲜嫩可口的越喜欢。”   这些话说得蔡史墨不知道该以什么神情应对了,明知道陆孝严是在开玩笑,他却完全笑不出来,甚至鼻子还一阵阵发酸:“孝严,谢谢你……你越这样我越觉得对不起你,实在没脸再见你,我本来打算这事一完就移民去英国的……其实你不用这样对我,真的,我……”   陆孝严抬手比划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行了行了,咱们之间什么时候开始来这一套了。记不记得中三那年我们和人打架,你替我挨了一球棍,头上都是血,吓得你妈生怕你被打成智障,找了好几个脑科权威做检查。那次我说谢谢你,你嫌我矫情,现在我也一样。”   蔡史墨低着头沉默良久,终于勉强挤出了一丝不太好看的笑容:“两件事毕竟不同,天星是大家的心血,我知道你一直想要靠它争口气,想做给你爸和你哥看,而那份合同很可能会害得公司倒闭收场。”   “那又怎么样?随它去喽,倒闭就倒闭。”陆孝严一副浑不在意的轻松模样,“我是谁啊?我陆孝严有什么是玩不起的?能担起一个天星,也能担得起第二个第三个,只要你没事,你爸没事,破这点小财我根本不放在眼里。最重要是这件事好好解决掉,尽快搞定陆孝诚,从今以后不要再被他牵着鼻子走。其实不瞒你说,天星的发展潜力并不大,我早就有了别的打算,只是时机还不成熟,还得再做些准备。等到有了眉目,要不要继续帮我?”   蔡史墨定定看着他三秒钟,猛地点了点头:“只要你还信我,我就一定跟着你!以后……以后……算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之我保证,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陆孝严抬手在他胸前重重捶了一拳,又忽然想到什么:“对了,还有件事。”他揽着蔡史墨转身走进监控室,当着蔡史墨的面将当晚的录像全部删除干净,“你太大意了阿Mo,做坏事这方面还是我比较老道,以后记得跟我学学。”   蔡史墨无奈地摇摇头,又尴尬地苦笑道:“是啊,我要跟你学的还多着呢,不止是做坏事……”   陆孝严明知道这话带着点调侃,还是一脸骄傲地推着蔡史墨朝外走去:“有得是机会,改天你带着谢师礼来给我磕几个响头,我包你受益终身。”   关掉顶灯,拎起手袋走到门口,关门的刹那陆孝严回过头对着空荡荡的办公室极其潇洒地摆了摆手:“再见,天星!”   还有,再见,我失败透顶的二十五年……   -   蔡史墨的事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安静等待着天星一天一天走向终结了。无论遭遇到心慌还是心安的时刻,陆孝严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人总是凌希,他很想跟凌希分享内心的感受,可他知道这并不现实,取而代之的,能和凌希出现在同个场合,能远远看到凌希,他就已经觉得非常满足了。   周末他找借口约上林广乐去了凌希的酒吧,兴匆匆地坐下等了很久都不见凌希影子,借着上厕所的功夫悄悄跟领班一打听,原来凌希请假了,一个礼拜内都不会出现,而凌希请假的原因是手受了伤没办法弹琴。   陆孝严那点微小的喜悦瞬间被失望浇熄了,随之而来是深深的懊恼和自责,那天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好端端的干嘛要犯贱跑去送伞呢,又不是林妹妹,一百八十公分的大男生淋点雨还能淋出毛病来!   一趟卫生间回来,陆孝严情绪荡到了谷底,酒也没喝就拉着林广乐出了酒吧,害得林广乐不停小声问他:“孝严孝严,怎么啦?痔疮?还是那个出了毛病?没事儿,找我啊,我认识的人多……”   伴随着不着边际的聒噪,陆孝严开车载了林广乐朝所住公寓的方向开去,林广乐几次要求他先送自己回家,都被陆孝严无声地拒绝了。走到一处十字路口,陆孝严无意间朝路边的大厦撇去一眼,真是太神奇不过,他竟然看到了凌希。   凌希穿着最简单的白色圆领T恤,下身是灰色休闲裤和白色波鞋,手腕上缠着层厚厚的绷带,看样子伤得不轻。在他对面还站着个年轻男人,两人都很严肃,似乎在争论着什么,而且情绪越来越激动,大有要吵起来的架势。陆孝严察觉气氛不对,赶紧将车停靠在路边,开门跑了过去,林广乐看他急急忙忙的样子,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也即刻跟了上去。跑到一半认出凌希,他还喜滋滋朝陆孝严叫唤着:“诶呦,孝严,那不是‘心有灵犀’吗?”   看得出那两人聊得极不愉快,凌希转身要走,年轻男人一把揪住他肩膀,不许他走,凌希试着挣了一下没挣开,拳头已经捏了起来,可还没等他出手,就见斜刺里冲出一个人高马大的家伙,直接揪着那年轻男人的衣领将其拎到一边,同时迈步横在了两人中间,语气极为不满地斥责道:“有话就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然后又转头问凌希,“没事吧你?”   凌希这才看清来人是陆孝严,他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他们同时上的话我对付不了,要不要现在就跑?”可很快他又反应过来,陆孝严其实是在替他出头,这倒更教他难以理解了。人家帮了自己,多少总要领些情,在面无表情呆立片刻之后,凌希冲着陆孝严敷衍地摇了摇头。   这功夫林广乐也赶到了,二话不说就往陆孝严身边一站,他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反正挺自己兄弟就对了。   对面的男人看看陆孝严,又看看林广乐,慑于两人带来的巨大压迫感,他没再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对凌希丢下句:“总之你好好考虑清楚。”就转身朝大厦入口走去。   等那人背影完全消失,陆孝严才放下戒备,抬头瞄了眼大厦旁边的牌子,上头写着“辉图唱片。”陆孝严转身问凌希:“那人谁啊?他要干什么?”   凌希只觉得莫名其妙:“关你什么事?”   陆孝严发现自己又犯糊涂了,忘记了对于此时的凌希来说自己同样是个不明身份的陌生人。他烦躁地挠了挠头,一眼看到凌希的手腕:“上次你误会了,我在附近见下雨了你没地方躲,车上又正好有备用伞,就想借给你用用,都是好心,真的!只是没想到……手没事吧?”   说着话他伸手过去想抓起凌希的手腕亲自检查检查,被凌希朝旁边一闪灵活地躲开了:“知道了,没事。”   陆孝严不耐烦地“嘶”了口气,一把抓住凌希健康的那只手腕,同时伸手从他右侧衣袋精准地掏出了手机。凌希一边胳膊被控制住了,另一边伤着,根本没办法去夺回手机,只能对着陆孝严干瞪眼。   陆孝严三两下在凌希的手机上输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这是我手机,以后遇到任何困难,记住,是任何困难,都可以随时打给我。”说完他把手机塞回凌希口袋,然后松了手,又赶紧给自己的行为找起了理由,“不管怎么说,是我害你受伤的,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赔礼道歉,总之以后有需要我都可以帮你。”   对于他刚才的举动,凌希显然十分不满,但听了他的话,又分明是带着善意的,纠结片刻,凌希小声吐出两个字:“谢谢。”   能从凌希嘴里听见谢谢,这已经足够陆孝严心花怒放了,他得寸进尺指着停在不远处的车子说道:“你这是打算回家?我载你一程吧,反正顺路。”   凌希牵起嘴角轻笑了一下:“你又不知道我家在哪,顺得哪条路?”   陆孝严被问得一愣,还好林广乐没脸没皮帮他补了一脚:“哪条路都顺,你住哪我们就顺哪。走走走,上车吧,大白天又不能把你卖了。他就是想赔礼道歉求个心安,你就给他个机会嘛。”   不等凌希拒绝,林广乐已经连推带揽将人塞进了后座,随后对陆孝严挤了挤眼睛,自己坐进了副驾驶座。这么多年养成的默契,陆孝严心里想什么他就算猜不出全部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只是说什么不肯送自己回家却主动送个刚认识几天的小男生回家这一点让人郁闷,不过为了兄弟嘛,他不怕郁闷,没乐子看才是真的闷呢。   陆孝严这边专注开车,林广乐那边扭着上身跟后座的凌希搭起了话:“我是林广乐,你要愿意可以叫我乐哥。他是陆孝严,怎么称呼都没问题。既然认识了,以后大家就是朋友,都别见外。”   凌希对于闲聊兴趣不大,只是出于礼貌也介绍了一下自己:“我叫凌希。”   林广乐是个话唠,到什么时候都不怕冷场:“凌希,心有灵犀,我就说你的名字好嘛,又有文采又有寓意,你爸妈一定对你寄予了很大的希望,所以起了这样的名字。”   “没有……”凌希低下头舔了舔嘴唇,“都来米法索拉希,希是最高的音阶,就这样而已……”   “原来是这样!”林广乐好像听到什么奇闻异事一样兴奋着,“看来你家里人都对音乐很感兴趣,怪不得你唱歌唱得那么好,我看酒吧里那几个数你唱得最专业,音准感情节奏都把握得好,往那一坐就自带气场。”   “不是我最专业,是他们都不专业。”凌希对于唱歌很有自信,被人夸了不会谦虚,自己夸自己也夸得一本正经,从不脸红,“怎么,乐哥也是做这行的吗?”   林广乐拍拍自己胸脯:“我学艺术鉴赏的,算是文艺圈儿里一个小混混吧。”又指指陆孝严,“他比较富贵,他是腾华的少爷。”   凌希一副很了解的样子:“隔壁街那一家吗?我偶尔会路过,生意好像挺火爆的。”   他的话陆孝严和林广乐都没听明白,同时沉默了几秒钟,还是林广乐率先领悟到了内涵,憋着笑朝凌希点头道:“就是就是,生意还不错,你也知道的,现在有钱的女人越来越多嘛,又有钱又空虚也很多,能怎么呢,诶呀……”   被林广乐这一点,陆孝严也反应过来了,酒吧隔壁街上有一家牛郎店,店名叫“藤花朝紫”,店里陪女客人喝酒聊天的男公关可不就叫“少爷”。其实也怪凌希没正眼看过他,不然他从头到脚的行头随便扯下一样,都不是做牛郎能买得起的。这下误会大了,他赶紧解释道:“不是的……”   没等他话说出口,林广乐就唯恐天下不乱地抢过话头假装担心样问道:“话说回来,你不会嫌弃吧?毕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职业。”   凌希不以为然地眨了眨大眼睛:“为什么嫌弃?他是卖笑我是卖唱,没什么分别,大家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嘛。”   陆孝严狠狠瞪了林广乐一眼,却没再解释,他转回头去假装专注地开着车,同时偷瞄向后视镜里认真解释的凌希,真是越看越好玩儿,搞得他不得不故意屏住脸紧紧抿着嘴唇,生怕自己会忍不住乐出声来…… 第8章 瑶瑶   一路开到凌希家楼下,车子刚停稳,凌希就急匆匆推开车门跳了下去。他人高腿长,步子迈得奇大,走路自动带着股微风,眨眼功夫人就已经到了十几米开外。可走着走着,他好像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返身折回来用指关节敲了两下车窗,对着里头的陆孝严和林广乐做了个“谢谢”的口型,然后依旧是招呼都没打就大踏步离开了。   目送着凌希的背影消失在大厦入口,林广乐十分感慨地咂了咂嘴:“这小朋友还挺有性格的嘛。”   陆孝严斜瞄了林广乐一眼,语气中隐隐透着自豪:“古今中外有才华的人不都是这个腔调。”   “诶呀呀,才认识几天,就能透过外表看到才华了?”林广乐坏笑连连,“别以为人家名字叫凌希,就真能跟人家‘心有灵犀’了。”   陆孝严从容不迫地发动车子开了出去:“我这可都是顺着你来的,不是你说了嘛,什么又是音准好又是节奏好的,还说人家唱得多么专业……”   林广乐嘻嘻哈哈笑成了一朵花:“你傻不傻?我学审美的,只会看长相,哪会看才华。我那么夸他还不是为了帮你留下个好印象,要是刚认识就不停称赞他如何如何漂亮,他一定会认为你是个轻浮又下流的家伙。”   “喂你不是吧,我都在牛郎店打工了,还有什么好形象?”陆孝严嫌弃地撇撇嘴,又立刻补充道,“再说我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也没打算把他怎么着,你就别瞎帮忙了。”   林广乐夸张地一撇嘴,嘴角几乎耷拉到了下巴上:“你会没兴趣?一听就是在吹牛!咱们可是从小一起打飞机打出来的交情,你什么作风难道我不了解?说句粗鄙的话,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形状的屎。”   陆孝严用鼻子重重“哼”了一声,故意朝旁边微微抬起臀部:“什么形状的?”   林广乐人来疯,手舞足蹈比划着:“来来来,有本事你把裤子脱了,让我看到你的屁股先!”   陆孝严嫌弃地朝林广乐瞪了一眼,又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几天没挨揍,皮痒了是不是?”   与戴志友、蔡史墨相比,陆孝严和林广乐相处会更加轻松随意一些,开起玩笑也更肆无忌惮。两人同龄,陆孝严只比林广乐大几个月,却一直将林广乐当成弟弟看待。上辈子林广乐虽然没能与他互相扶持着走到最后,可对陆孝严来说,林广乐是唯一没有主动抛弃他、背叛他的朋友,所以陆孝严心里始终藏着一份感激之情。   受到陆孝严言语上的威胁,林广乐根本没当回事:“现在我可不怕你了!再搞武力镇压那一套,我就去找你的‘心有灵犀’,到时候看谁比较麻烦。”   这一次陆孝严没跟他斗嘴,安静了半晌,反而表情认真地叮嘱林广乐道:“阿乐你听着,我对凌希真的没什么想法,你胡闹归胡闹,别随便去打扰人家。他就自己一个人,生活挺不容易的……”联想起白天凌希与人发生争执的画面,陆孝严终究放心不下,又问林广乐,“对了,刚才经过的那个辉途唱片,你有朋友在里面做事吗?”   “你要干嘛?”林广乐不解地上下打量着陆孝严,联系到之前偶遇凌希时的情境,再看看陆孝严神色里掩饰不住的担忧,他很快恍然大悟,“哦,懂了。别着急,你知不知道有个‘六度空间’理论?世界上随便两个陌生人之间只隔着不超过五个人的间接联系。你是想英雄救美查查谁找‘心有灵犀’麻烦?保证三天帮你打听清楚。不过话说回来,我帮了忙有什么好处拿?”   “跟我要好处?”陆孝严伸手就要去扯林广乐的皮带,“这条是我上次从意大利帮你带的手工制品吧,解下来还给我!”   林广乐赶紧贱兮兮求饶:“算了算了孝严,开玩笑的嘛,我跟你哪用得着好处?我们是讲究友情的!”   陆孝严模仿着林广乐贱贱的语气和怂样儿:“嗯,我们是讲究友情的!那好……”他正了正脸色,“有件事交给你去做——帮我找个专业演员,不要出名那种,年纪三十岁上下吧,个子要高,人要英俊,气质要好,最主要是能迷得住女生那款。”   林广乐傻乎乎看着他:“不是吧……你这么快就换口味了?”   陆孝严一巴掌飞过去拍在林广乐后脑勺上:“出门忘带脑子就算了,耳朵也忘带了?都说要能迷得住女生那款,会是为我自己准备的?”   凭借着多年来养成的默契,林广乐绞尽脑汁把陆孝严周围的女性角色全都琢磨了一遍,脑子里渐渐有了答案,他试探着问:“孝严,你要找个专业人士去迷住女生,那女生该不会是指Maggie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是不是……是不是也勾引过你?”   陆孝严惊讶地瞪大眼睛:“难道她也勾引过你?”   林广乐咬牙切齿一拍大腿:“可不就是!我怕闹出不必要的麻烦才什么都没说,这个贱人,亏呆头对她那么好!”   “那你上钩了没?”陆孝严想想不觉好笑,他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基佬,林广乐是个彻头彻尾的不婚主义者,Maggie竟然会对他们两个下手,可见是有多饥不择食了。   听了陆孝严的话,林广乐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我会上钩?我林广乐会被女人勾去?别忘了,我们家除了钱多就是女人最多,每天晚上凑到一起吃个饭就跟唱大戏似的。我奶奶就扮佘赛花,我老妈就扮柴郡主,什么伯母姑姑啊就是大娘二娘八姐九妹,对,还有林广优、林广美这两朵喇叭花,每天从一睁开眼睛,满屋子女人就围着我团团转,一撅屁股……总之就凭个Maggie还想勾引到我?我这辈子最恨虚情假意的人,尤其不能忍受哪个伤害到我兄弟,你就说要怎么做吧!”   陆孝严无奈摇头:“你这听风就是雨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做戏做得真,也要循序渐进才行。我姐最近和人搞了个红酒廊,规模挺大的,打算下个月开张,到时候约了好呆头,你也把人一道带来。记住,越是风度翩翩挥金如土越好,剩下的我来安排。”   林广乐忽然又于心不忍了:“唉,想想呆头也怪可怜的,长这么大难得遇上个喜欢的女人,恨不得掏心掏肺对人家好。要是知道Maggie背着他到处勾引兄弟,他心里得多难受啊。”   陆孝严扁扁嘴,很不以为然:“真相再叫人难过,也比蒙在鼓里受骗好得多。身体里长了瘤子就该及时割掉,毕竟长痛不如短痛,等哪天瘤子长大,要的就是命了。正因为我不想伤了兄弟感情,才专门找个外人来做戏的,你上点心,别搞砸了……”   -   手腕受伤这段日子,凌希大多泡在吴老师的工作室里。辉途有个男明星要配合新剧集出几支单曲,吴老师那人手不够,就指派凌希帮忙处理一些音乐相关的杂事。   那男明星唱得还算不错,起码高于一般的KTV水准,唯一麻烦的就是他不识谱,所以几首歌都要凌希提前录出来给他一句一句学着唱。凌希的音域很宽,无论高低都游刃有余,尤其对于尾音的处理很有个人特色。对待音乐凌希从来都是认真投入的,力求把每一步都做到完美,可惜他功夫下错了地方,把样板唱得难道太高,那男明星自身嗓音条件有限,又没办法灵活地转换真假音,以至于在棚里磨了好多天始终都找不到状态。   那些歌的词曲编曲大多出自吴老师之手,作为一名创作者,最大的悲哀就是作品难以达到预期效果,心血被糟蹋了。刚开始吴老师还会耐着性子提出各种方法和建议,后来实在逼急了,又不方便直接拿男明星开刀,只能把火气撒在凌希身上,反复让他降Key不说,还要剔除掉许多展现功力的细节,总之就是把一首明明应该很出彩的歌唱得尽量简单平庸。   凌希的心态倒还平和,吴老师说什么他就立刻改什么,又忙活了一个上午,男明星的表现仍旧不尽如人意,整首歌录完,吴老师坐在控制台边一支接一支的抽着烟,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始终不发一言。   见现场气氛有些尴尬,凌希走过去小声问道:“老师,你觉得这次怎么样?”   吴老师没好气地哼了哼:“你就是学这个的,怎么样你听不出来?这里边多少问题,你……”他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激动,及时收住话头朝外甩了甩手,“算了,不说了,午餐时间,先休息一下吃饭吧。”   等到男明星在助理的陪伴下出门上了保姆车,凌希才小心翼翼开口道:“老师,你中午想吃什么我去买吧。”   吴老师把烟头丢在地上用力碾碎:“吃什么吃什么,什么都不吃也饱了!气饱了!”   凌希傻呆呆站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烟盒,抽了一支送到吴老师唇边,又极为笨拙地帮对方把烟点了起来:“老师你抽烟。”他不太擅长讨好别人,从神情到动作都别别扭扭的,显得有些可怜。   吴老师起初没打算接他的烟,是稍稍僵持了一会儿才张嘴叼住的,任由他帮忙点着,吸了两口,才用眼瞥着凌希沉声问道:“我听说小老板的特助单独找过你?”   凌希老实点头:“他让我小心说话,小心做人,不要插手无关的事,也不要学别人逞英雄强出头。”   吴老师嘴里喷着烟,眉毛挑得老高:“你拒绝了?”   凌希一脸的波澜不惊:“我说话、做事都没问题,绝对诚实,不需要小心。”   “呵……”吴老师苦笑着不住摇头,几度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按说我跟你非亲非故的,也没什么交情,犯不着为你考虑太多。但你毕竟是我签进来的,一方面我得对你负责,另一方面我也得对上头的老板有所交代。所以这件事我奉劝你再考虑考虑,别让我难做,也别给自己找麻烦。”   听见这话凌希有些担心:“是不是他们也跑来威胁您了?要不我去帮您解释一下吧?”   吴老师盯着他看了半天,无奈叹气道:“唉,你是该明白的时候不明白,不明白的时候偏要装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就是真理。好比刚才那首歌吧,你也听见了,就算唱得狗屎一样,最后还是要交给他唱。为什么?人家有名有地位!娱乐圈就是这么现实,跟红顶白,没人在乎你之前是谁,做过什么,只在乎你现在是谁,在做什么。你唱得再好,也得有人愿意听,得先有人捧着你把你送上台去。以我的眼光,相信不会看错人,希望你知道应该做什么选择。”   凌希低下头在那默默啃着嘴唇,足有好一阵才幽幽开口:“我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比较好。我只是在想,如果遭遇类似事情的是我,一定很希望有人能站出来帮我说句公道话——事实上在我被人找麻烦的时候,瑶瑶也真的及时出面替我主持了公道。”   “看来你这是认准了?铁了心了?”吴老师起身在凌面前烦躁地来回踱着步子,“凌希你听着,你要是蠢呢,就别学人家谈什么理想。我看你一辈子也不会有大出息了。不管怎么说,你叫我这么久的老师,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把自己毁了。明白告诉你吧,那个瑶瑶手里现在握着小老板两个把柄,一份是录音,一份是你的证词。录音这种东西,上了法庭效用没多大,所以关键就在你身上。现在你只有两条路——要么点个头,安心静待公司给你安排的一切待遇,要么摇头,等着被上头拖死,这几年乖乖给人当杂工做助理。你选吧……”   又是长久而尴尬的沉默,大约五分钟之后,凌希才缓缓开口:“老师,你中午想吃什么,我去买吧。”   吴老师难以置信地看看他,又看看他,最终将头扭向别处,无力地朝他摆了摆手:“那就随你的便吧,吃什么都好,唉……”   -   磕磕绊绊录了大半个月,几首歌总算初见了模样,吴老师也再没跟凌希提起过瑶瑶的事,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对待凌希的态度没有之前那么热情了。不管是让人失望也好,连累人家也好,凌希自知理亏,做起事来更加的尽心尽力。   其间凌希也打过两次电话给瑶瑶,一次提出想去看望对方,一次想约对方出来吃点东西聊聊天,结果都被拒绝了。凌希待人比较冷淡,很少主动亲近别人,这已经是他所能主动表现亲近的最大极限了。对于瑶瑶的反应他也理解,毕竟整件事他都有参与了其中,瑶瑶看到他难免会不自觉回想起那些不愉快的经历,既然这样,反而不见面更好。况且对凌希来说,并不是身边少了个叽叽喳喳的家伙,只是重新恢复成之前进进出出都一个人的状态而已。   为了配合新片宣传,男明星邀请吴老师和他一起去参加了电视台某档音乐访谈类节目,内容无非是说说新剧卖点,唱唱歌,再聊聊录音过程中发生的各种趣事。作为吴老师的帮手,凌希也被临时抓住一起跟了过去,预备着男明星开口唱歌的时候可以在旁边帮忙合个音。   影棚不大,乱糟糟的,开机之后凌希生怕碍事,始终缩在摄影师身后的一张小椅子上。等到唱歌环节一结束,他就悄悄躲去了外面。影棚附近不能抽烟,出口又太远,凌希四处看了看,按照标志牌的指示朝卫生间走去。   拐过弯儿刚走到卫生间门口,就远远看到走廊那头围了一堆人,正七嘴八舌热络地交谈着。被簇拥在中间的两个男人都很眼熟,一个是刚刚见过的电视台某制片,一个是辉途的小老板,旁边还跟着他那姿态傲慢的特别助理。唱片公司老板出现在电视台并没什么特别,可奇怪的地方在于,凌希还从人群中发现了瑶瑶的身影。瑶瑶穿着一件白色深V领T恤,下面是紧身牛仔裤,整套装扮把她的好身材展现得淋漓尽致,往来工作人员无论男女都会忍不住瞄去两眼。瑶瑶身后还站了个高个儿男人,脸型五官和她极为相似,不用猜也知道是一家人,八成就是在电话里交流过的“瑶瑶大哥”了。   凌希皱起眉头啃着自己的嘴唇,不知哪里总觉得有点别扭,这不是警察局,也不是法庭,受害者和施暴者为什么会神奇地走到一起,还其乐融融?   这功夫小老板和制片的对话似乎结束了,彼此客套地道别之后,就带着特助一起匆匆离去了。瑶瑶没有走,不但没走,还被制片和几个工作人员带进了旁边一间屋子,至于那个疑似她大哥的男人就一直等候在门外,时不时透过缝隙朝里张望两眼,神色间透着焦急和忐忑。   有两名男性工作人员从凌希身边经过,边往卫生间里走边叽里呱啦聊着闲天,其中一个挤眉弄眼地笑道:“知不知道那个大波妹是谁啊?身材真够辣的,刚才我去送文件,她还一直冲我抛媚眼呢,害得我差点当众硬了。”   另一个笑声更加暧昧:“不是新开了一档叫‘跟我一起做女神’的节目嘛,她就是其中一个“性感女神”啊,刚刚空降,听说辉途那边硬塞进来的,为此把赞助商的侄女都给顶了,面子可真够硬的。”   先前那个听了这话当即惋惜不已:“这么说又是个闻得着吃不着的了,能被辉途少东亲自送来,不用问肯定是睡过了,唉,还是有钱人好啊。看这女孩也不像多有文化的,想做少奶奶是没门了,不过人家应该也不图这个,有人养着吃喝不愁,还能上节目混个小明星当当,算不错了吧。”   见他这副反应,同伴先是幸灾乐祸一番,又凑到近前神秘兮兮地小声透露道:“得了小子,给你句忠告,别瞧不起女人,不是所有女人都胸大无脑的。我跟你讲——你千万别往外传啊——听说辉途少东其实是被她下套给阴了,这女人玩了一手仙人跳,自己在屋里投怀送抱,让男朋友在门外抓奸,还给录了音的,所以说这种女人你招惹不起的……”   两人小解完从卫生间出来,见凌希正靠墙站在那,便各自压低了嗓门,往后的话也就听不太真切了。   按理说这毫不相干的人、毫不相干的八卦根本不足为信,可凌希心里却止不住升起了重重疑惑,难道真像吴老师说的那样,走到今天一切都是瑶瑶自己做的选择?如果不是事先早有准备,怎么能在突发状况下成功录到音?又为什么那么巧,一切都给自己碰上了?他越是告诉自己不要去想,越是有数不清的问号从脑海里源源不断冒出来。   大约十几分钟后,瑶瑶从房间里出来了,有个工作人员送她到门口,还很亲昵地和她握了握手。瑶瑶大哥见状紧赶几步靠过去小声问道:“谈得怎么样?”   瑶瑶笑吟吟点着头:“导演挺满意的,让先准备准备,下个月就……”话说到一半,她笑容忽然僵住了,目光越过大哥肩膀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凌希,有些惊讶,又有些尴尬,“凌希,你怎么在这?”   瑶瑶大哥顺着妹妹的目光转过身来,见凌希正大步走近,也满脸堆笑招呼道:“你就是瑶瑶经常提起的凌希吧?真巧,在这里碰到了,你好,我是……”   凌希看也没看瑶瑶大哥,直接走到瑶瑶面前开口问道:“听说你被推荐上节目了?”   瑶瑶讪讪挤出一丝笑容:“是啊……导演觉得我形象还算符合,让我先试试看……”   凌希点了点头:“是小老板推荐你的?”   简简单单的一个问题,却使得周遭气压骤降,老半天瑶瑶才极不自在地低头“嗯”了一声。   凌希两手插在口袋里,用脚尖儿轻轻叩打着地面,斟酌片刻,又抬起目光直直逼向瑶瑶:“我很好奇,那天说要陪我去医院,又在医院借走我的钥匙,你是不是故意安排好的?”   瑶瑶飞快眨动着眼睛,眼神闪烁:“不是那样的,凌希,你误会了,其实……其实……”   凌希歪着头抿起嘴角,眉头紧紧皱着,像是个解不开谜题的小学生:“照此说来,接到电话让我上楼去找你也是事先设计好的了?所以不是我刚好碰到那一幕,而是那一幕刚好在我到达时发生?”   “凌希,我没想利用你,真的,那些只是巧合……”瑶瑶不停打着手势,试图弥补语言的苍白无力,可能连自己都没办法相信自己吧,最后她放弃了,眼圈儿开始微微变红,“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我知道你心里会不舒服,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也挽回不了,如果再不抓住这个机会,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看到他们三人出现争执,附近经过的工作人员纷纷停下脚步看起了热闹,瑶瑶大哥赶紧拉过自家妹妹,冲凌希小声劝道:“别急别急,有话慢慢说,走走走,咱们一起去楼下边喝东西边谈。”   凌希站在原地没动,沉默片刻,认命地点了点头:“你是吃准了我会站在你这一边,所以早早把我给卖了,对吗?我原来认为你只是没把我当朋友,想不到你根本是拿我当白痴。”   他也说不清此时此刻是什么心情,失望?气愤?懊恼?抑或是三者交杂在一起?自以为游离于人群之外就可以屏蔽掉所有是是非非和利益牵扯,最后却沦陷在了虚伪的友谊里,自以为秉持道义坚守了做人的底线,到头来守住的却只是个令人作呕的谎言。都说人心险恶,稍不留神就成了别人棋盘上一颗棋子,别人赌局上的一只筹码,别人前进路上的一块垫脚石……   见凌希转身要走,瑶瑶一个箭步冲上去扯住了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飞快解释道:“凌希你听我说,我知道自己很龌龊,可我真的没办法。从那天在吴老师工作室遇见开始,我能给小老板的都给他了,可他的承诺却一样都没有实现。我只能用这种方法去威胁他,否则等他吃腻了,擦干净嘴巴,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凌希,女人的青春很短暂,我输不起的,这一次是我对不起你,等以后!以后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凌希面无表情推掉了瑶瑶的手,看着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滩呕吐物:“你输得起也好,输不起也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白痴当一次就够了,我不想再做第二次。”见瑶瑶的手又抓了过来,他不悦地重重一甩,将人甩了出去。瑶瑶穿着高跟鞋站立不稳,直接被他甩得跌倒在了靠墙摆放的几只纸箱上,头发也乱了,鞋子也掉了,唇膏也溢出了唇线,样子狼狈不堪。   瑶瑶大哥并没听见妹妹说了什么,只看到妹妹被人推到了,他急忙上前扶起瑶瑶,又满面怒容地对凌希喝叱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好好的大男人,竟然直接对女生动手,懂不懂什么叫尊重!”   凌希扭头看了眼瑶瑶,语气里带着不屑:“尊重?她不配。而且我的手很干净,不喜欢碰脏东西。”   “什么叫不配?什么叫脏东西?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听出凌希话中满满的鄙夷和羞辱,瑶瑶大哥脸都涨红了,鼻孔扩得老大,上手就要去揪凌希的领口。   不等瑶瑶大哥得逞,凌希抢先一步将对方推出了个趔趄,还极为嫌弃地“啧”了一声。   瑶瑶大哥倒退出好几步,差点摔得屁股着地,如今妹妹被人欺负了,自己又大庭广众下出了丑,他已经顾不得太多,当即举起拳头朝凌希冲了过去:“小混蛋,不会说话是不是?今天就教到你会说话为止!”   所幸凌希手伤好得差不多了,完全不影响行动,一开始他还只是极力躲闪着,没打算与瑶瑶大哥正面冲突。直到下巴挨了一拳,他也彻底火了,完全顾不上什么场合什么理性,直接和对方扭打在了一起。凌希虽然人长得瘦,力气却不小,且行动十分灵活,他总是能及时躲避掉袭击,并以最快速度反击回去,拳拳到肉,毫不留情。   说起来凌希并不是个暴力分子,他只是不擅长用其他方式来表达内心的委屈与愤懑。从很早以前他就是一个人,从来不敢想象会有人和他站在一起,大段大段的控诉不适合他,并不是他嘴笨说不出来,而是自尊心不允许他以一个弱者的姿态去指责别人。与其没完没了地争执吵闹,不如干脆用拳头来解决问题,让所有不想听到的声音统统闭嘴。   很快有保安员跑过来将两人费力拉开,没多久警察也赶到了,凌希和瑶瑶大哥被带去医院验了伤,又被一起带回了警署。凌希的样子还算整齐,只是衣服脏了,下巴处乌青了一块,瑶瑶大哥则要惨得多,他一只眼眶被凌希打肿了,眼皮馒头样皱在一起,只能勉强撑开条小缝儿,鼻血顺着下巴滴滴答答淌着,衣服前襟被染得通红了。   做完笔录,瑶瑶的家人过来办好手续把兄妹俩接走了,瑶瑶大哥离开前还在大声叫嚷着要告凌希,并且要告到凌希坐牢为止。当值警员让凌希也尽快联系家人过来办理保释手续,在公众地方滋事斗殴虽然不算什么大罪,但到最后双方不能接受和解的话,很可能也要排期上庭。   几名警员看凌希年纪不大,样子也很乖,独自坐在角落里连点声音都没有,以为他是被即将要面对的后果吓到了,都忍不住安慰起他来,说就算最后真不能和解,像他这样没有前科的学生仔至多只会判处守行为一年,所以不用太过担心……   -   后面的话凌希并没听进多少,他抓着手机有些纠结,通讯录从头拉到尾总共没几个人名,刨除那些他不想去麻烦的,和那些关系还没亲近到可以去麻烦的,剩下的名字寥寥无几。   最后他把目光停留在了“叶鸣”两个字上,犹豫许久,似乎鼓起很大的勇气,终于咬牙按下了拨号键。铃声响了很久那头才接起来,随之传出一个略显慵懒的成熟男声:“喂?”   凌希喉咙有些发干,吞了几口吐沫才艰难答了声:“是我。”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乐很嘈杂,欢声笑语的,似乎很多人在一起聚餐的样子。凌希很清楚地听到有个女人在絮絮叨叨教育着孩子,什么多吃蔬菜少吃肉,还不厌其烦讲解着各种蔬菜的营养成分,孩子显然有些不耐烦,胡乱嚷嚷着不相干的话题,那个叫做叶鸣的男人并没第一时间回复凌希,而是先安抚起了身边的女人:“诶呀,好啦好啦,不用太在意他,就让他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嘛,小孩子要慢慢教,急不来的……”啰嗦了好大一通,他才想起等在电话彼端的凌希,对着话筒不耐烦地问道,“怎么,混不下去了,想起来要找我了?你不是号称很有骨气的吗?说吧,需要多少钱?”   沉默几秒之后,凌希默默挂断了电话,站在那不知在想些什么。一个女警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联系到家人了吗?”   “抱歉,”凌希牵动嘴角笑了一下,带着些许愧疚,“我没有家人……” 第9章 冯导   合同的问题好像定时炸弹,时间一到就“嘭”地爆了,天星也如陆孝严预期的那样瞬间跌至谷底。好在他前期做了充分的准备,将各方面损失都减到了最低,同时也极其谨慎地处理了与各家合作伙伴之间的关系,为之后发展另一番事业提起打下了基础。   整个五月陆孝严都在忙碌着,做计划,搭门路,挖人才……只有凌希生日那天他特意推掉所有应酬,悄悄赶到了凌希经常傻坐发呆的天桥底下,想要制造一次“意外”的偶遇。提前许多天他就在考虑该送什么礼物给凌希,可思前想后,又觉得送什么凌希都不会满意,更何况也想不出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最后他跑去买了张卡片,偷偷塞进了凌希家楼下的信箱,上面只写了“生日快乐”四个字,没有抬头,没有落款。   人的祈愿总会随着经历逐渐丰富而变得愈发简单,小朋友想快快长大,少年人想只身去闯荡世界,年轻男女想谈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瘸子想拥有健康的双腿,绝症病患想要多延续一天生命……从前陆孝严总盼着凌希能学会顺他的心意,能每天对他笑脸相迎,能在床上配合他玩出各种花样,而现在的他只求凌希能够健康、快乐而已。   可惜陆孝严所策划的偶遇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了,那天他在天桥底下等了两个小时,凌希始终没有出现,连老乞丐都看他看得索然无味,跑回破草席上打呼噜去了。   临近午夜,街头行人稀少,一只黄毛流浪狗不知从哪个墙洞钻了出来,先是用鼻子四处嗅着,又到垃圾桶边乱刨了一番,最后慢悠悠爬上台阶,坐在了凌希经常出没的地方。远远的,陆孝严望着它,它也望着陆孝严,狗眼又大又亮,湿漉漉的,眉头瘪成了八字形,夜风一吹连狗毛都是乱纷纷的。   对望了好一会儿,陆孝严下车走过去,站在黄毛狗面前居高临下问道:“喂,你是凌希吗?”   狗自然不会说话,只管瞪起无辜又可怜的眼神望着陆孝严,同时尾巴飞快地来回摇动着。陆孝严看得很开心,像个白痴似地一个人站在空旷街边嘿嘿嘿傻笑了起来。等到十二点,依旧不见凌希的人影,生日过了,陆孝严也没有了再留下去的意义。   回程开到一半,他脑子里忽然莫名奇妙跳出了凌希临死前说过的话——“我这辈子活得像狗一样,还他妈是条流浪狗,陆孝严,你就是把流浪狗捡回家,还喂了顿饱饭的人……”   鬼使神差地,陆孝严一拉方向盘调转车头,朝天桥底下开了回去。一路上他做了很多设想,比如要从老乞丐那里找只干净些的纸箱用来装狗,比如把狗带回家后要尽快找人来洗洗澡消消毒,比如是不是应该给狗起个名字叫“希仔”……   直等回到原地才发现,黄毛狗根本没有等在那里,连掉落地上的狗毛都被风吹散了。所以说人生是经不起犹豫的,无论对某个人,某件事,某次机遇,还是某天晚上偶然遇到的一条狗。转个头的功夫,可能就这么错失掉了。   陆孝严在巨大的失落中抽完了一支烟,又重新坐回车子。没等他发动引擎,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林广乐,陆孝严立刻接起了电话。   听起来林广乐应该已经睡过一觉了,声音黏糊糊的口齿也不清:“孝严,前几天不是帮你查辉途唱片的那件事吗,刚才从朋友的朋友那打听到一条消息,你的‘心有灵犀’最近可能不太好……”   -   那天夜里陆孝严一直不停拨打着凌希的手机,无奈凌希已经关机了。他通过很多人、花费很大周折才最终打听到了凌希的去向。匆匆赶到警署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听带他过去的警察朋友说,凌希在里头关了一夜,因为没有家人朋友来接,只好等白天帮他联系个社工来继续跟进这件事。   用来关人的隔间很小,铁栏杆阴森森,地上躺着两个酒气熏天的醉汉,听说是在酒吧打架抓进来的,人从进来就没清醒过。凌希则一动不动坐在醉汉们对面的角落里,后背抵着墙壁,两腿支起来,手臂架在膝盖上,脸孔深深埋在胳膊之间,只露出一头柔软蓬松的小黑毛。   看得出他并没睡着,随意垂下的食指还在有规律的小幅度弹动着,就像唱歌时偷偷打拍子一样。也可能他就是在唱歌吧,不能唱出声,可以在心里默默地唱,否则陆孝严想象不出他是如何在孤立无援的状态下熬过这一晚的。   生怕自己突然出现会吓到凌希,陆孝严先试着轻轻叫了声凌希的名字,凌希应该听见了,看他手指头的动作是停住了,人却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并没有抬头。陆孝严又叫了一声“凌希。”这次刻意抬高了音量。   凌希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然后缓缓抬起头,目光迎向陆孝严的方向,神色倦怠而迷茫。骤然变强的光线让他有些不适应,下意识抬手遮在了眼睛上方,好半天才喃喃嘟囔了一声:“你也被抓了?”   陆孝严抬手朝别处胡乱一指:“噢,我有朋友出了点小事故,我是来帮忙的,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刚才看到你在这就多嘴打听了几句,别嫌我多事,要不这样吧,我正好有熟人,就顺便把你也弄出去吧。”   不知道是不是缺少睡眠的关系,凌希精神不太好,反应也变得很慢,直到他说完话许久才木然地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办好手续,缴纳了一定金额的保释金,陆孝严带着凌希离开了警署。车子就停在不远处的路边,走到车子跟前陆孝严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示意凌希上车,凌希稍稍迟疑片刻,还是依言坐了进去。   一路上凌希都没说话,他脸朝车窗外,面目不转睛注视着向后飞窜的街景,不知在想些什么。陆孝严试着问他:“凌希,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要是解决不了,不如说出来听听,我或许可以帮到你……”   凌希摇了摇头:“没什么事。”   此时陆孝严虽然对凌希的遭遇了如指掌,却不知该从哪里着手安慰凌希比较好,他费力寻找着恰当的词汇:“凌希,我年纪比你大一些,经历也比你多一些,虽然不算是个好人,可对你绝对没有恶意。你现在不想说也没关系,以后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想说了,我都是最好的倾述对象,或者你……”   陆孝严没有继续说下去,透过对面车窗的反光,他看见凌希倔强地紧抿着嘴唇,抬起袖子用力抹了一把眼睛。   纸巾就放在手边,陆孝严没有去拿,按照凌希骄傲的性格一定不想被人看到自己哭,所以他也假装成并没有察觉的样子。   几分钟后,凌希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回头望向陆孝严:“今天多亏你了,我真的没事。保释金可能要过几天还给你,要不我给你写个欠条吧。”   陆孝严有些哭笑不得:“保释金没多少钱,根本不需要你还。你要觉得心里不舒服,就等什么时候方便再还吧。欠条也不用写,我信得过你,至于利息嘛……”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等看够了凌希睁着大眼睛无比认真的模样,才话锋一转,“就请我吃顿早餐作为补偿吧。”   凌希欣然接受了他的要求:“那好,就前面路口左转有一家小餐厅,我以前和……我以前去那喝过粥,味道还不错。”无意间差点又提起瑶瑶,他好不容易开朗起来的心境瞬间又阴沉了下去。   陆孝严察言观色,隐约摸出了背后的门道,主动提出:“我不爱喝粥,不如换别家的。我知道附近有间叫新元的茶楼,味道还不错。”新元是老字号,向来以点心精致价格昂贵闻名,凌希听了不禁面露难色。不等他开口,陆孝严及时补了一句,“新元的东西太贵,让你请客就是欺负你了,要不这一顿我请,下次再换你。”   凌希想了想:“不好,早餐能吃饱就够了,没必要选太贵的。你每天工作也不容易,还是我来请,找家便宜的,我没钱。”   在凌希的坚持下,两人最终还是选择了一间路边小店。凌希让陆孝严随便点,可陆孝严翻过菜单看看,上头的东西实在难以下咽,最后他只参照着凌希的口味随便选出了几样。店里环境脏乱,杯盘破旧,东西上得倒是很快,没一会儿点的饭菜就到齐了。凌希也不客气,端起饭碗就闷头吃了起来。陆孝严实在没有食欲,就趁凌希专注进餐的时候小心将食物都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凌希对芝麻过敏,所有包含芝麻成分的食物都不能吃,如果不慎沾到了可能会引发呼吸道水肿,轻则咳嗽气喘,搞不好也可能窒息丧命。他自己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每次在外面吃饭都倍加小心。上辈子只有那么一次,因为贪嘴吃了块成分不明的软糖,搞得要进医院急救。事后被陆孝严狠狠骂了一个星期。当时陆孝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回头想想,或许自己潜意识里也是爱过凌希的吧,因为爱他,才会害怕失去他……虽然最后亲手赶走了他……   吃完一碗饭,凌希自已又添了一碗,抬头看看没怎么动筷子的陆孝严,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不是太能吃了?”   陆孝严将几盘菜朝他面前推了推:“怎么会,能吃才是福气。”   凌希认同地点点头:“我外公也这么说,外公还要求我一个人在外面每顿要吃两碗饭。”他脸上飞快闪过一丝难过,转眼又恢复了平静,“而且我还没过发育期,多吃还能继续长高,所以不算浪费。”   陆孝严回忆了一下上辈子凌希的身高,又不动声色地对比过自己的身高,伸手将几样高蛋白高热量的肉类往后拉了拉,又将几碟子蔬菜悄悄推到了凌希面前。   他并没想过这辈子还要和凌希在一起,但他不想凌希长得太高大,那会削弱他在外型上所占的优势——他也说不清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吃完饭,陆孝严开车把凌希送回了家。分手时凌希再次向陆孝严承诺自己会尽快偿还保释金,被陆孝严烦躁地摆着手给打发走了。目送着凌希走进大厦,陆孝严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躲在车里密切关注着凌希的一举一动。   或许是冥冥中的安排吧,凌希本想直接回家去洗澡休息的,经过信箱时无意间看到有纸张边角从低端露了出来,他很不喜欢这种突破边框的感觉,干脆就走过去打开信箱整理了起来。他是一个人住,没订阅报纸,也不会有信件,信箱里除了账单就是各种广告宣传页,已经塞了厚厚一大沓。凌希一张张飞快扫过去,有用的就塞进口袋,没用的就丢进旁边的垃圾桶。忽然间他的动作停住了,在那堆冷冰冰的账单和花花绿绿的宣传单中间,竟然夹着一张贺卡,上面用钢笔写了“生日快乐”的字样,可惜没署名字,只写了昨天的日期。   凌希的生日已经过了,十九岁这一年的生日没有礼物没有祝福,甚至连自由都暂时被剥夺了。他以为世上除了他自己以外,再没人会记得他的生日了,从此以后每一年的生日可能都要这样安安静静地度过了,可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意外的迟来惊喜。   贺卡上没写他的名字,让他不敢确信真是送给自己的。凌希飞快左右看了几圈,就像个偷到宝贝的笨拙小贼,生怕被真正的主人发现,把贺卡给收回去。确认过周遭并没人注意到他的举动,凌希将贺卡藏进怀里,低着头快步冲进了电梯。   躲在远处偷窥的陆孝严功成身退,吹着口哨从容地发动了车子。原来哄凌希开心比他想象中要容易许多。如果他猜得没错,凌希应该会把这张贺卡收进他那只特大号的帆布旅行袋里。陆孝严在心里暗暗盘算着,好吧凌希,总有一天我会把你的旅行袋填满……   -   从凌希家离开,陆孝严开车返回了香芬里道的陆家大宅。他已经约好了一位很有名的神经外科权威,打算带着好姐去做个彻底的健康检查。虽然以目前的医疗水平而言,对老人症还没什么切实有效的治疗手段,但及时发现的话,也完全可以通过药物控制病情,使其不会继续恶化。   好姐五十几岁了,从父亲和周华结婚就一直在这个家里做事,中间也曾辞工回去老家结婚生子,无奈一场洪水把家里的田地、房子都冲毁了,老公和儿子也不幸在灾难丧命。成了寡妇的好姐不得已重新回到陆家做起了帮佣,这一做就是二十几年,再没离开过。   好姐重新返回陆家的时候孔繁珍正怀着陆孝严,陆远腾觉得她生养过有经验,就安排了她去照顾孔繁珍。一来二去,孔繁珍和她几乎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三个孩子里头只有陆孝严是好姐从出生开始慢慢带大的,所以感情也最为亲厚。上辈子好姐走失那几晚他接连做噩梦,不是梦到好姐撞车,就是梦到好姐坠海,总之各种死法,家里人报了警,也派人手到处打听了好几天,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因为从小做惯体力活的缘故,好姐身强体壮腿脚灵活,可以一个人抱着几十斤的东西健步如飞,什么感冒发烧头疼脑热更是与她绝缘。可惜人都没有十全十美的,好姐年纪刚过半百,大脑就开始退化了,那时大家还都把这当成是正常的生理现象,觉得人老了记性自然会变差,等到发现真相的时候,想治疗都已经来不及了。   同样的事情再不能发生第二次,陆孝严已经和家里打好了招呼,说自己一个人住吃不上可口的家常菜,要好姐搬去帮忙,只等身体检查结果一出来就接好姐过去。对陆孝严来说,上辈子无论小恩小惠还是大奸大恶,所有投放在他身上的他都会加倍奉还,不能让好人难过,更加不能让坏人好过。   陆孝严怕好姐胡思乱想,并没告诉好姐是带她去查老人症的,只说有医生朋友在写论文,需要一定数量的中老年样本,让好姐也去帮忙凑个数。到了医院时间还早,凌希和好姐被带到诊疗室外的长椅上坐等着,旁边架子上摆了一排当日报刊,陆孝严坐着无聊,就扯过一份随手翻看着。   出于习惯,他首先翻看开了娱乐版,在头条位置刊登着巨大标题——好莱坞知名导演冯安筹备三载再度出山,回家乡里岛为新片取景。后面洋洋洒洒用差不多一整幅的版面介绍了冯导的生平、经历、奖项等等内容,还配了几张冯导在不同时期的照片。   这个冯安是拍文艺片起家的,产量极小,却总能受到大奖评委的青睐,算是在好莱坞地位较高的几大华人导演之一吧,在陆孝严的记忆里,这部冯导筹备三年之久的新片虽然被各路媒体炒得火热,最后还是无疾而终了,至其中的原因,当年他心思不在这个上头,也没过多关注。   就在陆孝严打算翻过这一页的时候,好姐忽然指着照片上的冯安惊呼道:“咦,这不是冯导吗?”   陆孝严惊讶地望向好姐:“这你也认识?”   好姐很得意:“不就是冯荣嘛。”   陆孝严不自信地拿起报纸重新确认了一遍:“你搞错了,人家叫冯安。”   “对对对,就是冯安。”好姐理直气壮地扯过报纸,好像刚才是自己叫对了一样,“这小子可是你妈妈的初恋情人,当初你妈妈去世,他还在报纸上写过悼文,我是看不懂啦,听人说写得还不赖。气得你爸爸直接断了他的财路,把人赶去了好莱坞。”   陆孝严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再瞧着冯安的照片怎么看怎么别扭。母亲就是开着这位冯导的车出的车祸,想到母亲可能和这个冯导扯上暧昧关系,陆孝严像吞了苍蝇一样不舒服。上辈子陆孝严从小到大都极其讨厌有人提起母亲的陈年旧事,他总是本能地抗拒着这些,仿佛不听、不看、不追究事情就会变成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反倒是这辈子,他变得什么都不怕了,还饶有兴致地跟好姐打听了起来:“你既然对他这么熟,不如多跟我讲讲妈妈和冯导年轻时的故事好了。”   好姐是一开口就停不下来那种性子,有人跟她打听八卦秘闻,简直是再开心不过的事了:“臭小子,问我就算问对人了,他和你妈妈以前是高中时期的同学,那时候他家里穷,你妈妈兼职模特赚了钱,还会给他贴补家用。后来你妈妈参加选美拿了冠军,他就苦追了你妈妈三年,又是送跑车,又是送钻戒……”   “等等!”陆孝严听得一头雾水,“他不是高中同学吗,怎么到选美比赛才想到要追妈妈?而且你说他家里穷的要妈妈贴补,怎么又买跑车买钻戒了呢?”   好姐完全不理会陆孝严的疑惑:“问那么多干嘛,也不看看多少年了,我记性很差的,偶尔讲混了有什么稀奇。前头那些都不重要,你知道你妈妈为什么看不上他吗?听你妈妈说,有天晚上他喝醉了酒,偷偷闯进你你妈妈的休息室,想要对你妈妈动手动脚,你妈妈一生气,就干脆狠狠咬了他耳朵一口,把耳垂咬下块肉,往后他就再没看有过非分之举。”   陆孝严看着照片中冯安清瘦斯文的长相,无论如何没办法把他和猥琐男联系起来:“既然他能做出这种事,妈妈又怎么会选择和他谈恋爱呢?谁会选择一个人渣做初恋对象。”   好姐很着急:“都说是高中时期的同学了,初恋自然也是高中时候发生的,他对你妈妈是真的好,你妈妈生了你之后转行出道的第一部 戏,就是他帮忙联系的。据说连他本人处女作的女主角也是根据你妈妈写出来的。”   陆孝严越听脑子越乱:“你刚才说过他是在妈妈参加选美时追的妈妈,怎么又回去高中初恋了?”   好姐比陆孝严还急:“我讲得这么清楚,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跟你聊真是累死人。就说他被你妈妈咬掉半个耳垂之后就不敢再追你妈妈了嘛,还扬言谁追你妈妈就是跟他作对。我看啊,你妈妈的死绝对跟他脱不了关系……”   好姐还想往下说,负责接待的护士叫到了她的名字:“陈美好女士,请跟我进来做检查。”   好姐麻利地站起身,不忘叮嘱陆孝严:“孝仪啊,你要坐着无聊就先出去转转,等这边好了我打电话给你。”   陆孝严想提醒好姐自己不是孝仪,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必要,这次提醒完,下次她照样还会忘记的,而且每次叫错的都不一样,何必白费力气。   不过既然这个冯导人已经回到里岛了,或许真可以找机会去见见吧,一方面看看将来有没有合作的机会,另一方面,他也像藉此多了解一些母亲去世时背后发生的故事…… 第10章 比赛   那天从警察局出来,凌希再也没有主动联络过瑶瑶,并一度做好了被告上法庭的准备。   没办法,人总是要对自己做过的事负责,打人是自己太冲动,被人利用是自己太蠢,谁也怪不得。外公不在了,他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全都心存仁善、坦诚相待呢。   所幸瑶瑶兄妹并没继续发难,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害怕麻烦,整件事到就那么不了了之了。没多久瑶瑶退出了新晋美少女组合的培训,和辉途方面彻底切断了联系。   随后电视台开始在网络上掀起了铺天盖地的炒作和造势,新栏目还没开播,已经具备了足够的话题和热度,几位款型各不相同的“女神”也分别拥有了自己的粉丝群落,宅男粉丝和水军团队每天为了谁家女神更漂亮、谁家女神更性感吵得乌烟瘴气。   工作之余,吴老师偶尔也会跟凌希聊起瑶瑶的最新消息,除了感叹她手段了得运气奇佳,也很鄙夷她急功近利的上位方式。可不管吴老师说什么,凌希都只是安静听着,从不发表任何评论,他既没有为瑶瑶说过一句好话,也没有说过一句坏话,就像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一样。   发薪水的日子没到,欠陆孝严的钱也还没着落,凌希不想拖人家太久,思前想后,他决定把吉他卖了——毕竟那是他身上唯一值点钱的东西。吉他只用了一年多,保养得十分仔细,外表看去和新的没什么两样,他跑了几家大大小小的琴行打听过价钱,卖掉之后不但可以还钱给陆孝严,还有一少部分结余,足够他重新买把普通些的吉他。   卖掉那把具有特殊意义的吉他之前,他特意征得了吴老师的同意,利用晚上收工后的时间在工作室为自己录制了一张碟片,用自弹自唱的方式演绎了几首老歌,都是外公从前最喜欢的,也算冥冥中对逝去亲人的一种告慰吧。   和人约好做交易那天,他在琴行门口足足徘徊了半个多小时,抽了不下五支香烟,惹得店里老板、活计探头探脑议论纷纷。后来给他发现街对面有间小照相馆,就临时进去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他面对镜头端端正正坐着,怀里紧紧抱着吉他,表情严肃得像是在参加葬礼。   “喀嚓”一声快门按下去,代表着又一段记忆凝固在了胶片里头。吉他终于卖掉了,也和陆孝严通电话约好了见面还钱的时间,至于碟片和照片都被他整齐包好收进了巨大的帆布包里,将来走到哪儿都可以带在身边。反正他没有家,也没有家人,和天桥底下脏兮兮的老乞丐相比,他只不过是个更干净、更体面些的流浪汉而已……   -   周末吴老师要去谈一个电影配乐的案子,约见地点在某五星级酒店,凌希自然也要跟过去一起开工。   刚一进酒店大堂吴老师就碰见了熟人,他急忙紧走几步上前打了招呼,又顺便帮凌希和对方互相介绍道:“这位是叶鸣、叶老师,咱们的同行。这是凌希,我们公司刚刚签下的新人。”   被介绍的两位当事人彼此对望过一眼,叶鸣极为冷淡地笑了笑,凌希则表情漠然毫无反应。   吴老师并未留意这些细节,而是很自然地拉着叶鸣问起了老婆小孩怎么样、最近在忙些什么之类的闲话。据叶鸣说讲电视台近期即将举办一场名为“璀璨之星”的新人大赛,旨在选拔有潜力、有才华的年轻歌手,他本人作为顾问参与了前期的筹备工作,并很有可能受邀担任某些场次的评委。   都在一个圈子里头混,吴老师对这场比赛也有所耳闻,正想再细聊聊,忽然间手机响了,他赶紧朝叶鸣打了个“稍后”的手势,就走到一旁接电话去了。   只剩下凌希和叶鸣面对面站着,气氛变得僵硬而尴尬。过了一会儿,叶鸣率先小声感叹道:“见面连个招呼都不会打,你可真是越大越没教养了。”   这次凌希一反常态,还嘴还得非常及时:“没人教,没人养,哪来的教养?”   叶鸣抬手无声地拍了两下巴掌,“呵呵”冷笑道:“很好,很好,不愧是凌薇生出来的好儿子,这口气真像她,就连傲慢无理的劲头也跟她一模一样,本事没见多少,偏偏心比天高。你有书不好好读,整天光想着歪门邪道,你外公都不管你吗?折腾来折腾去还混进辉途了,果然是遗传了你妈妈的好基因。”   换成明显带着讽刺的话,凌希依旧不紧不慢:“跟我展示语言天赋没有用,无论怎么贬低她,也不代表你比她强。在我心里你和她其实没有分别,难道还要比一比谁更自私吗?”   叶鸣还要再说什么,吴老师回来了,他立刻转换成轻松的语气,又与对方扯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题就匆匆道别离开了,走之前再没看过凌希一眼。   跟在吴老师身后步入电梯,凌希小声询问道:“老师,你知道刚才说的那个比赛什么时候开始报名吗?”   吴老师微微一楞,反问道:“怎么,你有兴趣?”   凌希毫不迟疑地点点头:“嗯。”   吴老师抿着嘴略想了一想,表示赞同:“也好,年轻人嘛,我也支持你去玩玩儿,就当见世面了,拿不拿奖都是难得的锻炼机会。”   “为什么是去玩玩儿?”凌希眨巴着大眼睛,表情极为认真,“我既然参加了,就打算要拿冠军的。”   吴老师表情瞬间有些复杂,嘴唇动了半天,最后无奈苦笑道:“凌希你啊……你这个性真叫人不知该如何评价。总之十年时间吧,我猜你要么一飞冲天成为这圈子里最顶级的巨星,要么就连这圈子的大门都别想踏进去……”   -   那天在医院里,陆孝严利用好姐做检查的时间又把冯安所有照片仔仔细细重看了一遍,尤其耳朵的部分,无论青年时期的旧照还是回来里岛的近照,都让人找不出任何疤痕。好姐当然不会刻意编排母亲的瞎话,但她毕竟是生病的人,记忆难保会发生错乱。   关于什么人耳朵上有疤陆孝严不知道,但他听说过周荣苦追母亲三年而不得的传闻,要不是对母亲心生恨意,周荣怎么会拼着和陆家闹翻的后果也要阻止父亲迎娶母亲进门。说起来这些年见到周荣的机会不少,可他还真没注意过那老东西耳朵是否完好无损。   想到周荣,陆孝严不自觉又想起了另外一桩稀奇事——上辈子曾经有神秘人物打过匿名电到家里,说母亲之死其实另有隐情,并非简单的交通事故,而幕后真凶则与周家脱不了干系。那人说只要父亲付一笔钱给他,他就把真相原原本本全都告诉父亲。   对于无凭无据的所谓“隐情”,父亲当然不会相信,若非有人想空手套白狼从陆家骗钱,就是有人居心叵测想挑拨周、陆两家的关系,总之不去理睬就是了。谁知那人不死心,几次三番打电话过来给父亲,也不知都在电话里头说了些什么,搞得父亲竟然真叫人按照要求准备好了巨额的现金。只是足足等了一个礼拜,那电话反倒再没有打来过。   全家人被个来路不明的假消息耍得团团转,颜面尽失,最后一致认定那只是无聊人搞出来的恶作剧罢了。父亲和大哥不想这件事传扬出去影响到与周家的关系,就此下了封口令。那会儿陆孝严还在忙着和几个小明星勾来搭去,完全没把家里发生过的事放在心上。   从前他是个白痴,看问题总觉得这也无所谓、那也没必要,结果最后吃了大苦头。现在他懂了,人心是险恶的,比他所能预想到的极限更加险恶。母亲的死真是意外吗?难保不会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凶手可能是周家,可能是冯安,可能是大哥陆孝诚,甚至是某个和父亲牵扯不清的恶毒狐狸精……   这些人里嫌疑最大的非周荣莫属了,他有动机,有能力,也是里岛地界上少数不把陆家放在眼里的人物之一。可教人想不通的是,周荣如果真是记恨母亲记恨到想除之而后快,为什么不在刚刚被拒绝时动手?为什么不在母亲投入父亲怀抱前动手?又为什么要等到母亲勾搭上了冯姓导演才想起动手呢?难道说周荣是在替父亲的终生幸福着想?哈,那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再者说,以周家的势力和手段,想抹掉一条人命大可以做得滴水不漏,别的暂且不提,光是每年从红山港码头丢进海里喂鲨鱼的小混混就数都数不过来,断然没有哪次给人抓住过把柄,更别提是拿着证据跑到父亲这里讨赏金了。   总之一切都有可能,又一切都不可能,着手调查母亲死因的最好切入点就是冯安,首先要见到他,然后要向他问明母亲去世前桩桩件件不为人所知的细枝末节。   当然,还有更加重要的前提,就是要弄清楚冯安对母亲到底保持着怎样的情感,是像好姐说的一片痴心,还是像媒体说的暧昧不清,还是早八百年前已经将故人孔繁珍抛在了脑后——这些直接关系着他要以怎样的方式去接近冯安……   -   同样是周末,里岛着名女性团体“慧妍社”要在某五星级酒店举行慈善拍卖会,陆孝严也在受邀之列。慧妍社是个由名媛贵妇们构成的公益组织,会定期利用自身号召力举办一些筹款活动,以赈灾济贫,回馈社会大众,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族群。   慧妍社门槛很高,每年只招收一次会员,起码像方瑶那种只会穿金戴银的阔太太是削尖了脑袋也挤不进去的。姐姐陆孝仪年纪轻轻就做了慧妍社的干事,令她深以为荣,以至每次社团举办活动她总要大张旗鼓将父亲小妈、大哥和陆孝严都请个遍。   小妈自然是从不出席的,难道明知会被人踩还要主动伸头过去?父亲日理万机,也很少参加这类活动。而大哥和陆孝严两个因为受不了姐姐软磨硬泡,就算再忙也总会抽时间去应酬一二的。   收拾妥当刚要出门,陆孝严就接到了沐夏的电话,沐夏说自己正巧经过附近,想请陆孝严吃个晚餐,不知道赏脸不赏脸。   自上次在小妈的生日派对碰面之后,陆孝严又和沐夏在其他场合见过两次,中间还时不时通个电话调调情。他始终扮演着朝三暮四的花花公子角色,只管与沐夏肆无忌惮搞暧昧,真功夫半点不肯使出来,虽然看着是急吼吼恨不能将人一口吞掉的下流相,实则根本连碰都没碰过沐夏。被他这忽远忽近逗弄着,反倒把沐夏给逼急了,唯恐手里的鸭子飞掉,沐夏隔三差五总不死心地约他,还每次脸上都写满了迫不及待脱光上床的冲动。   接到沐夏的晚餐邀约,陆孝严并没拒绝,反正拍卖会的邀请涵写明了可携伴侣出席,带着沐夏也算名正言顺,一方面可以暂时给沐夏吃颗定心丸,另一方面也顺便给大哥姐姐看看,让他们知道自己和沐夏进展到了什么程度,否则接近沐夏的意义就不存在了。   沐夏人就等在附近,陆孝严很快接上他一起开车赶往了指定酒店。因为晚宴要求来宾身着正装,陆孝严还特地绕远路带着沐夏去了间设计师品牌店。店主是林广乐的朋友,和陆孝严吃过几次饭,也算有点小交情。   搞艺术的人喜欢别出心裁,这间店是走高档奢华路线,室内面积极其宽敞,以中轴线划分出了两个区域,一半布置成了休闲交流空间,可是坐着聊天喝茶看画报,另一半则是错落有致的展示台、展示架,还提供有量身定做=制服务。   说来也巧,陆孝严在店铺角落里发现了和自家一模一样的落地鱼缸,连里头饲养的热带鱼都是相同种类。跟店主一打听,果然也是林广乐这蠢蛋送来的,果然在送鱼缸前林广乐也带着个老神棍来看过风水,连有关命格的说辞都相差无几。最后陆孝严与店主一致得出结论,所谓的风水先生家里其实应该是经营水族馆生意的,那家伙看林广乐够呆够傻,才借着他跑出来一阵坑蒙拐骗,把常年卖不出去的破烂货来了个大清仓,不知道林广乐在整个朋友圈里送出的风水鱼缸还有多少。   反正也不赶时间,店主在推销服装作品前先拿出了自家研磨的上好咖啡招待陆孝严。在陆孝严坐那舒舒服服品咖啡的功夫里,沐夏也被鱼缸勾起了兴趣,还站在边上看了老半天。那些热带鱼每条花色都不尽相同,有一条白底红纹的,艳丽又雅致,简直就像鱼身上画着工笔牡丹。沐夏看着看着,忍不住伸手进去摸了摸,那鱼也不怕人,就这样贴在他手指上慢悠悠游着。   “喂,你干嘛!”陆孝严一眼看见,急忙抓着胳膊把沐夏给拽到了身旁。家里那架鱼缸是凌希的宝贝,里头的鱼不管大小胖瘦都听过凌希弹琴,陆孝严爱屋及乌,连带着对这里的鱼也生出了珍惜之情。   沐夏没站稳,手肘磕到了背后的立柱上,可能有点疼,他忽闪着眼睛委屈地望向陆孝严,不住用揉弄着手肘。陆孝严察觉到自己举动有些粗鲁,耐着性子解释道:“这种鱼对水质和温度非常敏感,受不得半点污染,喜欢的话你远远看着就行了,千万不要乱碰。”   沐夏乖觉地吐了吐舌头,随后又露出了一个甜到不能再甜的笑容:“嗯,知道了,下次不敢啦。”   店主不光对咖啡颇有研究,也是个雪茄爱好者,见陆孝严有空,又兴冲冲招呼他过去分享起了自己的收藏品,只留沐夏独自一人站在了鱼缸旁边。   等陆孝严走远了,周围也没了别人的注意,沐夏盯着那只白底红纹的热带鱼鱼默默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进去,一把将鱼捏住拎出了水面,那鱼甩动身体猛烈挣扎了一会儿,渐渐不动了,只嘴巴还在微弱地开合着,沐夏手指似乎又攥紧了一点,几分钟后,鱼头鱼尾软趴趴耷拉下去,是彻底死透了。直到这时沐夏才贴着水面将鱼小心放回了水中,注视着它飘飘忽忽一路沉到缸底,然后不慌不忙用纸巾擦净了双手。   “沐夏,过来试试衣服。”陆孝严结束掉和老板的对话,踱着步子走了回来。   “好的,就来。”沐夏欢快地转身迎了过去,脸上还挂着奶油蛋糕般甜腻的笑意。   -   由设计师本人亲自帮沐夏挑选了全套的礼服鞋子和领结,试衣服的时候沐夏又对一条手链表现出了很喜爱的样子,陆孝严也二话不说一道买下送给了他。   酒店门口刚一下车,就碰上了出来迎接朋友的大哥陆孝诚。大哥看看陆孝严又看看沐夏,显然已经猜出了二人此时的关系,当即挂着暧昧笑容彼此打了招呼,还老熟人一样拉着沐夏寒暄道:“这次我家二妹特别向慧妍社赞助了几支九九年份的罗曼尼康帝,绝对都是好东西,要不稍后一起尝尝?”   沐夏紧紧挨在陆孝严身边,神情怎么看都有些娇羞:“实在抱歉啊陆先生,我不太懂红酒,而且最近正准备要去参加电视台的一个比赛,得好好保护嗓子才行,所以是不能喝酒,见谅见谅。”   大哥笑了:“你说的是不是那个‘璀璨之星’新秀大赛?”   沐夏立刻来了十二万分兴致:“陆先生也知道这个比赛?”   大哥虽然在对沐夏说话,眼睛却分明瞄着陆孝严:“不光知道,我们腾华还是合作举办方之一。”   沐夏当即笑逐颜开:“看来是我消息太不灵通了,这些都没听说。陆先生认识人那么多,门路又广,到时候还请多多关照啊。”   大哥嘻嘻哈哈应承着:“好说,好说,”又十分亲热地拍打着陆孝严肩膀,带着他们边聊边往酒店里走去,“沐夏你呢,只管把孝严哄好就够了,电视台那边他也说得上话。其实这种比赛就是搭台唱戏,无非是各家都想找机会、推新人而已。我们腾华这边虽然不是大头,但想安排个三甲进去还不是问题……”   沐夏闻言夸张地“噢”了一声,从袖口底下暗暗捏住了陆孝严的手,指尖在他掌心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挠着:“要是我还想拿个冠军玩玩呢?”   陆孝严顺势也在他脸蛋上重重捏了一把,色眯眯笑着:“想玩玩?那就去玩玩喽!”   三人刚刚靠近电梯口,门开了,陆孝严一抬头,猛瞧见凌希从里面低头走了出来。这功夫凌希也看到了陆孝严,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顿时“唰”地一亮,随之嘴角微微弯成了一种近似猫嘴的弧度,抬起手做出了要打招呼的准备。   陆孝严万没料到会在这种场合偶遇凌希,出于安全考虑,他并不想大哥和沐夏知道凌希的存在,所以只能硬着头皮装成根本不认识凌希的样子,连看都没多看一眼就和大哥、沐夏有说有笑地走进了电梯,要死的是,就这点功夫沐夏还得意忘形踮着脚尖儿在他下巴处亲了一口。   电梯门缓缓合拢,陆孝严看到凌希歪过头去,嘴巴紧紧抿成了一条线,为了掩饰尴尬,那只抬起来要打招呼的手假装转去蹭了蹭眉毛…… 第11章 女人   自作多情是件很尴尬的事,尤其自作多情还被对方无视的时候。回家路上凌希懊恼了半天,他从前很少像这样主动对人示好,更别提是个仅仅见过几面,除姓名、职业外都知之甚少的家伙了。   凌希这个人内心敏感却懒于表达,更多时候会刻意和人保持一段安全距离,认为这样可以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唯独遇到陆孝严,竟让他一反常态地打破了惯例。   那天在警察局的遭遇,使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困顿和无助的滋味,翻遍电话簿也找不出一个可以来解救他的人,整个晚上只能反复回忆着与外公有关的画面来安慰自己,假装外公还活在世上一样……直到漫漫长夜过去,天亮了,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抬起头,迎着大片大片雪白刺眼的光线,他看到了陆孝严,陆孝严说可以带他一起走……   什么鲍参翅肚山珍海味,都比不过饥寒交迫时的一碗热饭,一口菜汤,正是绝境中伸向他的那只手,让凌希铭感于心,念念不忘。他不会整天把感激的话挂在嘴边,可一旦记了人家的好,就是一辈子。正是从那天开始,他在内心深处暗暗认定了陆孝严是个值得信任和依赖的人。   酒店里电梯门闭合的瞬间,凌希清楚看到沐夏仰头在陆孝严脸上亲了一下,而陆孝严并没做出任何的抗拒和躲闪。短暂惊讶之后,凌希坦然接受了“陆孝严原来是个GAY”这一现实。   因为打工的环境比较复杂,看多了各种另类的、疯狂的、不合常理的男男女女们,凌希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好比酒吧里那名小胡子调酒师就有个四十几岁的大叔男朋友,两人经常毫无避忌地当众秀恩爱,几个月接触下来小胡子留给凌希的印象很不错,除开穿衣服骚气了点儿,言行举止扭捏了点儿,性格倒是开朗又和善的,说白了一个人是好是坏跟他爱男人还是爱女人并没有半点关系。   想到陆孝严特殊的性取向,凌希不禁替他感到有些郁闷,要知道牛郎店里的“少爷”可是专门服务女客人的,明明对女人毫无兴趣,还要每天陪着喝酒、聊天,还要使尽浑身解数逗乐子,日复一日下来,早晚都会身心俱疲吧。   这样一想,就更应该早点把钱还给陆孝严了……   -   站在路口等信号灯的功夫,一队花花绿绿的机车骑士轰鸣着从眼前飞驰而过,突然间,当中最醒目的一辆车子脱离了队伍,调过头直笔笔朝凌希驶来。凌希这边还没来得及躲闪,那辆机车已经前轮扒地后轮翘起,带着股青烟停在了他面前。   车上人单脚撑地,故作潇洒地一把掀起头盔,露出了林广乐那张圆滚滚的娃娃脸:“嗨,凌希小朋友,今晚不用去表演吗?”   有了之前从陆孝严那领到的教训,凌希变得矜持了许多,只是抿着嘴角略微点了点头:“嗯。”   林广乐还以为几天不见凌希把他给忘了,当即挑起大拇指朝自己一通比划:“不认识了?林广乐啊!乐哥!上次和陆孝严一起送你回家那个,想起来了吗?在辉途唱片楼下,就你跟人起争执那次……”   眼见林广乐大有不厌其烦要一直自我介绍下去的趋势,凌希只好开口打断了他:“我记得,乐哥,混文艺圈儿那个。”   林广乐心满意足得下巴扬起老高:“嗯嗯嗯,没错,我就说嘛,像我这么拉风的人,管是谁见了肯定都过目不忘的。”   “哦,对了!”凌希猛然想起什么,急忙从钱包里抽出了一沓钞票递给林广乐,“麻烦帮忙把这钱转交给陆孝严,上次出事从他那挪用的,一直想当面还他来着,可他太忙了,总找不到机会。”   林广乐做惯了少爷,从来不把钱当回事,所以直接就替陆孝严拒绝掉了:“算了算了,你收起来吧,他又不缺这个,既然都是朋友,就别计较太多了。”   可凌希却很固执:“缺不缺钱是他的事,要不要还是我的事,无论是朋友还是别的什么关系,一旦在钱上头牵扯不清,也就差不多该要断了。”   “好好好,那我替他收起来。”林广乐生怕把凌希惹急了,吓得赶紧接过钱,又扯开话题问凌希,“你这是打算回家吗?反正一个人,不如上来我载你一程,顺便给你见识一下我这辆风驰电掣魅力新宠!”   听林广乐说得夸张,凌希也好奇地打量起了那架机车,他从头瞄到尾,从上瞄到下,黑眼珠圆溜溜的,整个状态就像是幼稚园小鬼头在盯着橱窗里展示的大型玩具,一边看一边毫不掩饰满心的羡慕之情:“乐哥,你这车挺贵的吧,我在杂志上看过,好像里岛根本没得买。”   林广乐很享受这种宝贝被人垂涎的感觉,恨不能让凌希多说几句赞美的话,等了半天没有下文,他兀自得意洋洋拍打着车身介绍到:“价钱倒是不贵,四十几万,不过是限量版,整个里岛只这一辆,我特意托了朋友从欧洲车厂订到的。怎么,看不出你白白净净的,也对机车感兴趣?”   凌希很认真地回忆着:“以前我家隔壁有间车行,老板女儿比我大几岁,是个男人婆,飙车打架都很在行。有时候她跟朋友一起玩车,我也会在旁边跟着看看,觉得挺有意思的。”   听凌希讲起儿时的机车情节,林广乐也被带动着打开了话匣子,叽里呱啦说个不停:“真巧,我小时候隔壁邻居就是个赛车手,有次跟着他去看了场比赛,真刺激,光是看看都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不是我吹牛,我十几岁机车就骑得很好了,要不是家里一群女人拖后腿,早就进专业车队去跑SBK了……说起来你最喜欢哪个车手?最近阿普里亚的洛伦佐就不错,年纪跟你差不多,喂,有没有看他去年瓦伦西亚站最后一场比赛?简直激动人心……对了,你要不要上来试着骑一段?这车我请专业人士改装过的,手感绝对超乎你的想象……”   凌希腼腆一笑,露出满口闪亮整齐的小白牙:“乐哥,我没有驾照。”   林广乐被他给逗笑了,直接跳过去把人拉到后座,又取出头盔给他套在了头上:“那还废什么话呀,老实坐好看我的个人表演,让你瞧瞧什么才叫真正的‘速度与激情’!坐稳了……”   一路开足马力把凌希送到公寓楼下,林广乐故技重施,又来了个极具特色的“撅屁股”式刹车,差点把凌希给颠出去。他满心以为这一招会引来路人的惊叹与喝彩,谁知来往人群眼神里都写满了担忧,分明是想说些“好危险,年轻人可要珍惜生命啊”之类的忠告,让他顿觉颜面尽失,只能从凌希身上找安慰了:“怎么样?这技术怎么样?是不是一出手就有专业架势?”   凌希晕头转向下了车,摘下头盔胡乱捋了捋蓬松的软毛:“乐哥,谢谢你送我回家。”   林广乐很失望:“喂喂喂,你还没说我技术到底怎么样呢?”   无奈凌希仍旧忽视了他的提问:“总麻烦你怪不好意思的,要不我请你喝一杯吧。”   这主意倒也不错,反正一个人闲着无聊,林广乐欣然点头:“那好,我记得前面路口有家……”   没等他说完,凌希已经脚下生风跑向了附近一间便利店,几分钟后又拎着一罐咖啡和一罐啤酒走了出来。回到林广乐身边,他把咖啡往林广乐手里一塞,自己靠在路边栏杆上打开啤酒喝了起来。   林广乐举着罐装咖啡满脸的难以置信:“你说请我喝一杯就是请我喝这个?”   凌希一本正经跟他解释着:“你等下还要骑车回去的,不能喝酒。”   林广乐哭笑不得,假装不满地伸手推了凌希一把:“你可真抠门儿。”   “不是的,乐哥。”凌希眨巴着大眼睛,充满了动物般的无辜感,“我不是抠门儿,我是穷。”   这过分坦白的态度瞬间让林广乐好感飙升,如果说之前他还是因为陆孝严的关系而顺带逗逗凌希的话,现在倒是真有点喜欢上凌希了。往往简单的人更容易和简单的人成为朋友,好比两桶清水倒在一起立刻就分不出彼此了,可一桶油倒进一桶水里再怎么搅和也无法相容。   喝光咖啡,林广乐摆出一记漂亮的投篮姿势,将空罐子丢进了几米外的垃圾桶。凌希见状也效仿着来了一次,动作倒是非常标准,可惜准头差了些,啤酒罐被弹飞了,凌希撇撇嘴,急忙跑过去拾起罐子重新放回了垃圾桶内。   这下林广乐彻底将凌希归入了自己的阵营,他像个老朋友一样问凌希:“过两天我有新车入手,要不要一起去山上试试车?”   凌希果断摇头拒绝:“不用了。”   林广乐不死心,试图说服凌希:“不是我吹牛,那辆简直极品,专跑拉力赛的越野之王,头盔还有罗西的亲笔签名,哦,对了……”见凌希隐隐有了心动的苗头,他乘胜追击,“说到签名,我那还有一把波莉·简签名的吉他,听说很多搞音乐的都喜欢她,要不要顺便试试?”   说着说着林广乐忽然有种错觉,他就像是拿着棒棒糖去拐骗小朋友的坏蛋,而凌希小朋友果然受不住诱惑,开始略显为难地表示道:“可我不太会骑……”   “不怕,”林广乐一拍胸脯,“有我呢,我教你。”   凌希低头啃了一会儿嘴唇,又皱着眉头问道:“把车撞坏了要赔钱吗?”   林广乐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哈大笑起来:“你到底是有多穷?好了好了,尽管放心吧,乐哥有得是钱,随便撞,你不撞坏我也要换新的,赚钱不就是为了享受嘛!”   他一边笑一边忍不住在想,像凌希这么好玩儿的人要是跟陆孝严凑到了一起,每天闹出的乱子一定少不了,那情景可真是太美妙了,美妙透了……   -   不久之后,陆孝仪参与经营的红酒廊正式开始营业了,当天在她的盛情邀请下,许多政界、商界的公子千金和演艺界的大小明星纷纷亲临祝贺,场面搞得十分热闹。   按照事先安排好的计划,林广乐来的时候身边还带了个长相、气质都十分出众的男人,想到接下来即将进行的一切,他内心里既紧张又兴奋。远远见到陆孝严正在人群中寒暄着,他立刻兴高采烈跑了过去:“嘿,孝严,猜我前些天勾搭上谁了?”   陆孝严早已习惯了他一惊一乍的样子,随口应付着:“遇见谁了?麦当娜还是蕾哈娜?”   林广乐正要回答,就见沐夏笑眯眯从远处走了过来,手里还端着一小碟芝士做成的精致点心。走到陆孝严身边,他亲昵地贴上去蹭了蹭,然后用小叉子挑起一块点心送到了陆孝严唇边,陆孝严不吃,他就眼含怨念地举在那不肯罢手,直到陆孝严一口吞下去了,他才重又送了一块到自己嘴里,边品尝美味边观察着周围形形色色的来宾。   这下林广乐看不懂了,不知道陆孝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指着沐夏直截了当问道:“这位又是谁啊?”   陆孝严显然不打算解释太多,只敷衍地介绍了两句:“这是沐夏,是个歌手。这是阿乐,我朋友。”   听陆孝严提及自己的名字,沐夏才注意到了站在对面的林广乐,林广乐穿着一身印花西装,颜色艳丽,款式新潮,质地却看不出有多高档,起码给沐夏的第一感觉有些廉价,但听说对方是陆孝严的朋友,他照旧还是挂起招牌笑容主动跟对方招呼道:“乐哥你好,我是沐夏,还请多多关照。”   林广乐看看陆孝严,又看看沐夏,搞怪地瘪着嘴点了点头:“噢,沐夏,也是个歌手,你好你好。那就不打扰你们了,玩得开心点儿。”   虽然沐夏把内心真实想法掩饰的很好,可他那带着挑剔的眼神和转瞬即逝的细微表情变化都没能逃过林广乐的眼睛。林广乐人如其名,是个乐天派,不喜欢浪费脑子,也不愿意想得太多,往常遇到这种有些小城府、小心机的人无非打个哈哈就过去了,可这次或许因为凌希先入为主的关系,他对沐夏本能地有些排斥,连客套都懒得装了。   看起来沐夏比凌希大不了几岁,可眼神里透出的内容却完全不同,凌希就算表现得再成熟,也洗不去骨子里满满的少年气,而沐夏则恰恰相反,在他甜美的笑容底下,总有些与年纪极其不符的老练与市侩,越想遮掩,就泄露得越明显。   林广乐正郁闷着,戴志友来了,手里还挽着女朋友Maggie——也是今晚这出好戏的女主角。   戴志友像往常一样穿着全套深灰色西装,款式古板得堪比老头子,因为体型微胖又缺乏运动,他额头鬓角总是很容易出汗,所里手里时刻捏着一块手帕。与他相比,Maggie简直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全套名牌加身不说,连香水、唇膏都只用限量版,从妆容到细节一丝不苟,与在场的财阀千金们相比也毫不逊色。   事实上Maggie只是一名小小的投资理财顾问,靠薪水根本撑不起这幅门面,到最后一切还要戴志友买单。戴志友自己多年考不到律师执照,没什么赚大钱的门路,父母长辈都是法律界人士,地位虽高,却绝非大富大贵,这些年戴志友跟着陆孝严他们经营天星攒下的积蓄几乎都花在了Maggie身上,可惜Maggie不肯满足,眼见戴志友快被榨干了,她迫不及待想要寻找一个更殷实、更牢固的靠山。   戴志友天生喜欢照顾人,对朋友们尽心尽力,对女朋友更是无微不至。无论Maggie去哪,他都随叫随到,下车时他会小心扶着Maggie的手,并遮住上方以防她碰伤头,遇到台阶他总会提醒Maggie注意脚下,就连到了酒廊当着外人依旧像个跟班一样伺候着Maggie,酒水饮料都主动帮忙去取,还时不时询问Maggie冷不冷,热不热,要不要去沙发上坐坐……   “嗨,呆头,嗨,Maggie,又变漂亮啦,看来被呆头那小子滋润得不错啊!”远远跟戴志友耍过几句贫嘴,林广乐指着身边的高大男子说道,“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乔正,家里经营航运生意的,刚刚从澳洲回来,听说今天有好酒喝就一起跟过来了。”   被称作乔正的男子主动与戴志友、Maggie握了手,交换过名片,便主动攀谈了起来:“因为我刚刚回到里岛,在这认识的人不多,所以想多交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不知道两位平时都有些什么爱好……”   有问有答的,乔正很快将自己的来历底细都透露了出来,趁Maggie与乔正谈话的功夫,林广乐连拉带哄着拖戴志友跑去品酒了。戴志友平时不喝酒,自然也没有酒量,被林广乐软磨硬泡着灌下了几杯,很快就罪得不省人事了。   而另一头听说Maggie喜欢户外运动,乔正立刻讲起了在澳洲和朋友们参加帆船比赛的趣事,还拿出手机展示了不少滑水时拍下的帅照,照片里他赤裸上身,肌肉紧致有型,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满满的男性荷尔蒙简直要从屏幕里溢出来了。再加上他身体散发出的淡淡古龙水气味,言谈间偶尔夹杂英文时的纯正发音,还有目光交错之际频频放射出的强劲电流,这方方面面组合在一起强势袭来,相信没有哪个女人可以全身而退,特别是在酒精的催化下,Maggie心里有些东西在迅速萌动着,简直压也压不住。   乔正生得高大健美,笑声爽朗,家世显赫又风度翩翩,而戴志友则年纪轻轻就有了肚腩,遇事谨小慎微,整天替大家操心着各种琐碎事务,更有甚者还像个家庭主妇一样醉心于园艺与烹饪,两相比较,又何止云泥之别。   反正戴志友不在身边,Maggie渐渐放开了束缚,不但与乔正相谈甚欢,也开始有了肢体上的接触,先是手指不经意碰到,然后距离越靠越近,直至彼此感受到了对方皮肤的热度……酒廊里光线温暖柔和,角落的沙发隐秘而舒适,红酒散发着清甜的果木芬芳,气氛恰到好处……   Maggie知道自己的优势所在,她假装碰掉了一只耳环,弯下腰去捡时故意将头发撩到一侧,露出了雪白修长的脖颈。等她再抬起头时,果然撞上了乔正痴迷而沉醉的目光。她将耳环塞进乔正手里,嫣然一笑:“麻烦帮个小忙……”   乔正心领神会,借着戴耳环的机会嘴唇贴在她耳畔轻声叹道:“能遇见你我很高兴……也很遗憾……”   Maggie任由对方在她耳边呼着热气,明知故问道:“遗憾什么?”   乔正摆出一副愁苦的表情:“遗憾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已经名花有主了。”   Maggie十分潇洒地摊开手:“那是因为这个女孩之前没有遇到对的人,比如……”她将涂满红色甲油的食指点向对方胸口,又从颈窝到胸肌一气向下滑去,“你!”   乔正顺势抓住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一口,悄悄提议道:“想不想和我约会?我真的好期待。”   Maggie瞥了眼远处烂醉如泥的戴志友,嘴角泛起娇俏笑意:“那就看你有没有诚意喽。”然后不等乔正再说什么,就站起身一溜烟跑掉了。   -   等Maggie在林广乐的帮助下一起将戴志友送上了出租车,手机适时响起,看到上面陌生的号码,她已经掩饰不住心里的喜悦了。电话接通,乔正直接报出了酒店的名字和房间号码,再没有多余的话。Maggie随便找个借口打发了林广乐,便欣然赶去赴约了。   找到约定好的房间,刚想敲门,门就自己开了,起初Maggie还以为是乔正想搞什么惊喜给她,可一路走进室内都不见人影,只听见卫生间传来了哗哗的流水声。Maggie试着问道:“乔正,你在不在里面?”   水被关小了,乔正隔着门回答道:“我在洗澡宝贝,等等马上就好。我在衣服口袋里给你准备了一份小礼物,不如你先过去找找看。”   Maggie依言走到衣帽架边,扯过乔正的西装,伸手进口袋里一摸,有什么东西细细长长的,触感冰凉,试着拿拎了出来,原来是条项链。   这项链的款式有些过于简洁了,既没有吊坠也没有任何装饰,连个精美的包装袋都没有,不免令她有些失望。可转念一想,乔正常年居住在国外,又喜欢运动,一定是个粗线条且随性的人,自然不会像那些言情小说男主角一样买礼物送女朋友还要用丝带扎好礼盒,配上精美的卡片和文字……这样想想,她不禁自嘲地笑了起来,她所追求的本就不是什么浪漫和体贴,真想要那些戴志友就能满足她。人是不能太贪心的,别说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男人,就算有,恐怕也轮不到她的头上。   对着镜子戴好项链,卫生间里的水声也停了,很快就见乔正围着条浴巾走了出来。他身上还挂着斑斑点点的水渍,没有吹干的头发全部拨向脑后,更显性感不羁。见了Maggie,他故作惊讶地向后腿了一小步,好像被惊吓到一般:“我的天,才几个钟头不见,你比刚才又漂亮了许多。”   Maggie被哄得愈发开心:“你好像也比刚才更英俊了很多。”   乔正靠着墙站在那:“既然我这么英俊,是不是应该有点表示呢?”   Maggie微微愣了一下,旋即快步冲向乔正,整个人投进他怀里,忘情地亲吻了上去。谁知只是嘴唇短暂地碰触了一下,就被乔正躲开了。Maggie睁开眼疑惑地望过去,乔正的态度似乎有些犹豫:“Maggie,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太急了些,毕竟你现在还是戴先生的女朋友,我总觉得……就好像抢走了别人的东西,这样好像太不尊重他了。”   Maggie娇嗔地瞪了乔正一眼:“傻瓜,只有我爱他时才是属于他的,如果我爱你,那现在我就是你的喽!”她牵着乔正的手不住左右摇晃着,“人和人之间是要讲缘分的,当初和他在一起也并不是因为我爱他,只是他追我追得太辛苦,一时被感动到了而已。谈恋爱最要紧就是开心嘛,合则来,不合则散,难道有法律规定做了男女朋友就要互相负责一辈子?”   乔正不放心地追问:“这么说你根本就不爱戴志友了?”   Maggie不耐烦地抱紧了他:“不是不爱,是从来就没爱过,我都说……”   话没说完,背后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到这里吧,可以了。”   Maggie被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去,不知什么时候陆孝严已经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身后还站着两名身着黑衣的高大男子。她有些错愕,半边嘴角难看地抽了起来:“陆孝严?你怎么会在这?”又扭头望向乔正,“怎么回事?他怎么在这?他怎么进来的?”   乔正直接挣开了她的拉扯,穿起衣服走到陆孝严身边请示道:“陆先生,这样就可以吗?”   陆孝严满意地点头赞赏道:“不愧是专业人士,表现十分精彩,很期待你今后的演出。接下来如果有合适的角色,我会跟导演们推荐你。”   “谢谢陆先生的厚爱。”乔正依旧很有风度地回头朝Maggie挥了挥手,“那么,下次有机会再见了。”然后从容不迫地从门口走了出去。   直到这时,Maggie依旧无法相信她是被陆孝严耍了,她不住拨弄着头发,从左撩到右,从右撩到左,脚下也不停走来走去兜着圈子,一遍,两遍,终于忍不住爆发了:“神经病!你到底在搞什么陆孝严?替你朋友抱不平?来抓奸吗?那我告诉你,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我早就对戴志友腻烦透顶了!就算没有今天这码事,我很快也会甩了他!”   陆孝严扁着嘴角点点头:“嗯,没错,刚才我听得一清二楚了,你是因为感动才和他在一起的,你从来没有爱过他,对吗?”   Maggie以为自己占了上风,走到陆孝严对面的沙发上一坐,两腿交叠双手抱臂,头颈高高扬起:“我和呆头怎么样是我们的事,我爱不爱他也是我们的事,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插手。不识相的话,你大可以去把这些话告诉你朋友,看到时候痛苦的人会是谁!”   “当然是他。”陆孝严露出一个平和的笑容,“所以我不会把这些话转达给他。我只要你主动离开他——并且用我替你找好的借口。”   Maggie将头甩到一侧:“哈,好笑,凭什么?以为带着打手跟我示威我就会怕了?里岛是讲法律的,酒店到处都有监控录像,我倒要看看你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陆孝严十分满意地一拍巴掌:“说得没错,里岛是讲法律的。就你所从事的行业来说,如果因为入室行窃罪而留下案底,不知往后还能不能找到工作呢?”   “你到底想要……”话说到一半,Maggie猛然领悟到什么,急忙摸向脖子上的项链。   陆孝严依旧不紧不慢地说道:“也正如你所讲的那样,酒店到处都是监控录像,所以你的一举一动都被清楚记录了下来。你擅自进入别人房间,从别人口袋里拿出了并不属于你的东西,还把它戴在了脖子上……”   Maggie似乎想要开口,陆孝严用手势制止了她:“你想说那是乔正送你的礼物?真遗憾,摄像头是录不到声音的。顺便告诉你,刚才那个男人不叫乔正,至于你所接到的电话只是个废弃号码,其实这些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你难道不觉得你脖子上那条项链有什么不妥?是啊,很不妥,它没有包装,只要检验过就可以证明它也不是全新的,最最好笑的是,它根本就是一套情侣项链当中的男款!”   Maggie的脸色先是惨白一片,然后慢慢涨红,她气急败坏地去扯项链,无奈项链太过结实,扯了几次都没扯断,她又想将搭扣解开,可手指抖得厉害,根本捏都捏不住。   陆孝严饶有兴致看她忙活了半天,最后抬手将个文件袋丢在了茶几上:“算了,一条项链而已,我替呆头送给你当分手纪念吧。桌上有张机票,有我请人替你开出的推荐信,还有给你写好的脚本。自己选吧,要么留在里岛吃官司,要么飞去美国重新开始,顺便按照我给你的说辞好好安抚呆头。”   说完话他缓缓站起身,整了整衣服,居高临下对坐在对面沙发里的Maggie说道:“我没什么耐心的,只给你三天时间,记住多余的小动作不要乱搞。我脾气不好,难保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Maggie站起身一巴掌朝陆孝严挥了过来,被陆孝严轻松抓住手腕反手一推,狼狈地倒回了沙发上。她伏在那尖声责骂道:“想不到你一个大男人,竟然会搞出这么多无耻的勾当,你就不怕将来遭报应吗?”   陆孝严听了她的话不但不气,反而表现得十分受用:“报应?这个词好,我很喜欢。你看,如果你不是一开始就在利用呆头,不是总想着招惹他身边的兄弟,又跟母猫一样到处发情,见到个差不多的男人就往上扑,怎么会有今天?”   说完他吹着口哨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停住了,转身朝Maggie扬起手腕,指了指上面的表:“计时开始!”   -   三天后,Maggie由戴志友亲自送上了飞往美国的班机。Maggie的表现不错,临别时的拥抱、亲吻都十分动情——起码看起来似模似样。   她离开的借口是姨妈生了癌症需要人照顾,所以飞过去小住一段时间,可能三五个星期,可能三五个月,因为姨妈住在加护病房,打电话不太方便,美国与里岛又有十二个小时的时差,所以两人约定了尽量以邮件互相联络。邮件里该写什么不该写什么,陆孝严也都安排好了。   搞定Maggie,陆孝严来不及喘口气,已经准备要紧锣密鼓地去解决下一个问题了。刚好林广乐打电话约吃饭,他就开着车赶去了林家位于近郊的小别墅,正好饭后可以和大家一起商量些正经事。   路上没堵车,他比约定早到了半个小时,结果吃了个闭门羹,不但呆头和阿Mo没来,连林广乐这个主人都不见踪影。   坐在车里等了将近十分钟,远远看见林广乐推着机车出现在路口,身后竟然还跟着凌希。车子上沾满了污泥,两人身上也不干净,林广乐一边走还一边手舞足蹈讲着什么。   陆孝严推门下车迎了上去,语气已经有些生硬了:“你们怎么回事?”   林广乐一见是他,忍不住笑道:“别提了,刚才我带凌希小朋友去试车,结果牛皮吹得太大,失手了,我俩刚才一不小心就掉进沟里去了,幸亏是没下雨,沟里只有泥没有水,不然可就惨了,估计现在还在凫水呢。”   陆孝严先看向林广乐,他下半身乌糟糟的,已经看不住本来颜色了,裤子膝盖处全都蹭破了,挂着一丝丝破布条。再看凌希也好不到哪儿去,胳膊上除了污泥还划出好几条血道子,本来皮肤就白,一衬更加显眼。   他越看越烦躁,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林广乐脑门质问道:“我是怎么跟你说的?我说没说过不让你再碰机车了?你真想变残废一辈子坐轮椅是不是?”   偏偏林广乐不拿他当一回事,还在那叽叽喳喳跟凌希大讲特讲着摔下车的经验。   陆孝严伸手指指林广乐,没再说什么,又指指凌希,也没说出什么来,最后他认命一般点了点头,打开后备箱翻翻找找从里头拎出一根拳头粗的铁棍,转身走到林广乐跟前,一脚踹翻机车,挥起铁棍大力敲了上去。乒乒乓乓的,机车很快凹陷变形了,陆孝严尤不解气,边砸边用脚狠命揣着,直到好好一辆机车被拆分成了数块破烂零件,他才喘着粗气一把甩飞铁棍,直接开车走人了。   从始至终凌希就站在几步之外,等陆孝严疯子一样发泄完,他难以置信地盯着地上那团面目全非的东西,眼睛睁得老大,脸色痛苦不堪。林广乐了解陆孝严的脾气,知道陆孝严那股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可他担心凌希第一次见会被陆孝严的举动吓到,赶紧靠过去小声安慰道:“没事没事,孝严他就这样,过一会儿就好了,不是针对你。而且他就是看着恐怖,轻易不对人动手的……”   凌希好像根本没在听林广乐说话,只一味望着那堆废铁,老半天才喃喃嘟囔了一句:“四十万呢,就这么没了……” 第12章 病症   陆孝严就这么气呼呼开车走了,尾气喷了两人一脸,搞得林广乐十分尴尬。他倒不在乎损失一驾机车,也无所谓被陆孝严骂得狗血淋头,只是跟“小朋友”那跌了面子,以后还怎么好意思充“大哥”呢!   见凌希盯着堆废铜烂铁满脸纠结,林广乐一迭声解释道:“别介意别介意,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他天生就是性子急加脾气臭,让他出去转一圈儿,吹吹风消消火自己就好了……”   可惜凌希没能体会到林广乐的用意:“他又不是冲着我,我干嘛介意?”   林广乐被噎得脖子一梗,他挠了挠头,翻了两下白眼,自己给自己圆场道:“是哦,哈哈哈,我觉得他也不是冲着我,他可能……是不喜欢那车的颜色吧……”   凌希当即深表赞同:“你漆得太艳了,花花绿绿的,看着眼睛疼。”   作为一名研究美术史和艺术理论的专业人士,林广乐感觉自己生生被捅了一刀,他有气无力勾住凌希肩膀,恨不能干脆挂在上头:“不说了不说了,咱们去吃咱们的饭,刚才灌了一肚子凉风,得先喝杯热茶暖暖肠胃……”   没多久,戴志友载着一车新鲜食材赶过来了。他刚刚和心爱的女朋友分别,心情正惆怅万分,急需依靠友情的温暖和烹饪的乐趣来暂时忘记痛苦。从打进门他就一刻不停地忙碌了起来,又是洗菜又是切菜又是熬汤底,渐渐地整个人都充满了干劲。   林广乐空着两只手无所事事,就拉过凌希站在厨房门口边围观戴志友下厨边闲聊了起来:“我们跟孝严很早就认识了,他是属炸弹的,点火就爆,越是亲近的人越不给面子。不过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对付他最好的办法就是别搭理他,让他自己去发泄,等发泄完就好了,当中千万别拦着,不然容易被误伤……”   凌希专心致志研究着拉门上的雕花图案,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林广乐从案板上偷了两块烧肉,自己吞下一块,另一块塞进了凌希嘴里:“其实孝严小时候也不是这样的,都怪他老妈死得早,家里还有一对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他老爸也不太重视他,所以你知道啦,小孩子叛逆起来都一个样,总想靠调皮捣蛋、惹是生非来引起大人的注意。说起孝严闹出的笑话还真不少,他一定没跟你讲过他往校长坐垫底下塞生鸡蛋和带宠物蛇跟女生一起去上游泳课的事吧……”   林广乐喝了两口水正要大讲特讲,就被一声咳嗽给打断了,转头一看,陆孝严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满面怒容站在身后,他赶紧做了个夸张的鬼脸,一溜烟跑去戴志友身边假装帮忙了。   其实陆孝严砸车砸得根本没解气,当时他恨不能把林广乐放倒在地狠狠踹两脚,但是碍于凌希在旁边看着,他还是咬牙忍住了。刚刚才和凌希建立起那么点联系,他可不想暴露出可怕的一面把人吓跑了,所以只能自己开车跑出去躲一躲了。   可跑出去没多远,想想又不对,怎么能放任凌希和林广乐待在一起?林广乐从头到脚写满了“不靠谱”,什么蠢事都做得出来,凌希的脑子更是从来就跟正常人不一样,把凌希丢给林广乐绝对不是正确的选择。好在他回来得还算及时,没给林广乐机会说出他更多的暗黑历史。   打发掉林广乐,陆孝严一时也没什么话说,沉默片刻,他习惯性从衣袋里掏出根烟点了起来。谁知这头刚抽了两口,就见凌希微垂着眼睑幽幽瞄了过来。陆孝严接收到凌希的眼神,不等大脑做出指令,身体已经条件反射般跑去了茶几旁边,一秒钟不耽搁直接将烟灰缸端在了手上。   凌希自己从不在房间里抽烟,如果烟灰不慎落在地毯、沙发或者衣服上,他会像生了虱子一样浑身难受。换成陆孝严在房间里抽烟,他也不多啰嗦,只管举着烟灰缸走一步跟一步,直到陆孝严整支烟抽完,烟头掐灭了才肯罢休。   最开始陆孝严不堪其扰,几乎快被逼疯了,可慢慢的习惯养成自然,不用凌希再提醒他就烟灰缸不离手了。这下意识的举动就跟他对凌希的感情一样,都是在不知不觉中渐渐转变着,可惜他太粗心,自己竟完全没有察觉到。   凌希站着看了半天,总觉得这样白吃白喝有点过意不去,他探头往厨房里瞧了瞧,见插不上什么手,就趁戴志友得空的时候试着问了一句:“呆头哥,需要我帮忙吗?”   不等戴志友给出答案,陆孝严赶紧替他指派了一项力所能及的工作:“别看了,那些你都做不来,去帮着摆摆碗筷吧。”   对于凌希糟糕的厨艺,陆孝严至今心有余悸——如果那能称之为厨艺的话。烧饭、煲汤这些凌希是不会的,他最多能在早餐时烤两片吐司煎两只鸡蛋。他煎的蛋总是一面焦糊,一面散黄,黏糊糊硬邦邦撕也撕不开。   但凌希就是有这份儿自信,每每端了拿手好蛋上桌,还要特意问过陆孝严的意见:“好吃吗?”   陆孝严自然不会给他留面子:“像屎一样,叫人怎么吃?”   尝试过无数次之后,凌希终于接受了自己厨艺很糟糕这一现实,再碰到两人要留在家吃早餐的时候,他会这样询问陆孝严:“今天想吃|屎蛋吗?”   听着像是开玩笑话,可他又说得一本正经,让陆孝严瞬间连啃干吐司的食欲都没有了。好在凌希还有一张秀色可餐的脸,可以弥补陆孝严在视觉和味觉上受到的双重创伤。   -   凌希也觉得陆孝严的建议很有道理,菜刀锅铲这些他根本碰都没碰过,空有帮忙的心,万一弄巧成拙就不好了。于是他跑去仔仔细细洗干净两只手,又取来餐具一一摆到了桌面上。   他是个别扭的人,凡事都要遵照一定规律,比如汤碗要放在骨碟左边,碗碟距离桌子边缘的宽度要保持一致,筷子都要以相同角度架在碟子上,半点不能出错。   陆孝严就知道他会犯些乱七八糟的臭毛病,故意走到桌边用指尖儿一带,使坏把摆好的筷子给拨到了旁边。凌希弄完手边这些,抬起头发现别处还有问题,以为是自己疏忽了,又走过去照原样重给摆放得整整齐齐。他做事的时候表情很专注,头颈低低垂着,用手指一点点认真做着比对,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底勾出一片浓密的阴影,时不时还颤动一下,让人冲动着总想去摸摸。   说不出什么原因,看着这样的凌希陆孝严就是忍不住要去逗他,还趁他没留神故技重施飞快伸出手去挑开了另一双筷子。不想这次失误了,手还没来得及撤走就被凌希逮了个正着,不用特地去看他也感受得到凌希那双大眼睛正直笔笔盯在他脸上,眨也不眨的,里头除了狐疑、费解肯定还有那么丁点儿的鄙视。心里糗了那么一小下,陆孝严又迅速恢复成旁若无人的模样,吹着口哨坐到沙发里抽烟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偷偷用余光瞥向凌希,还好凌希并未深究,继续执着地调整起了筷子的摆放角度。   阿Mo有事耽搁了,林广乐又不停嚷饿,所以菜一烧好戴志友就招呼他们几个人先吃了起来。见凌希光顾着闷头吃饭,林广乐好心想夹菜给凌希以尽地主之谊,不想手刚伸到半截,就被陆孝严一记凶悍的眼神儿给瞪住了,他筷子一抖,夹在半空中的菜心“吧唧”摔回了盘子里。   陆孝严很嫌弃地夹起那根菜心甩回林广乐碗里,又重新夹起一根塞到了凌希碗里:“慢慢吃,呆头手艺不错的,别人用来背法律条文的时间他都用来背菜谱了,等级证书不知考下了多少个。”   眼见凌希一粒不剩地吃光了两碗饭,戴志友生怕他没吃饱,又从碟子里拿了块蛋黄酥递给他:“这是我从西区那家龙凤老字号买来的,每天都限量供应,外头吃不到的,你尝尝。”   蛋黄酥是猪油烤的,表皮鲜亮,香气诱人,可惜上头撒着薄薄一层芝麻,凌希只有看着的份儿。还没等他开口拒绝,陆孝严已经先一步推开了戴志友的手:“这个他不能吃……”一转头发现凌希在用惊讶的表情对着自己,陆孝严顿时察觉到自己多嘴了,赶紧找话遮掩着,“上次一起吃饭你说过的嘛,你对芝麻过敏,不能吃这类东西。”   凌希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盯着陆孝严看了半天,似乎有话想说,最后还是没开口。他记性从小就很好,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说过什么话都记得一清二楚,更何况他根本就不喜欢跟人聊些过于私密的事。很明显陆孝严是在撒谎,可他思前想后觉得没有去拆穿的必要,不管陆孝严从哪里知道了这些,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想知道这些,只要不是出于恶意,他都丝毫不会计较。   外公去世后凌希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独自生活并不叫孤独,真正的孤独是无论衣食住行、喜怒哀乐都没有人会去在意。小孩子跌倒了会哭,是因为哭了就有人跑来安慰,一旦身边没人在意了,就连哭的资格都没有了。能被别人花费精力去了解,去关心,这都是莫大的福气……   -   吃完饭,凌希本打算散步到山下搭公车回家,结果刚走出门口就直接被陆孝严扯着肩膀拽上了车。   途中陆孝严忍不住关心起了凌希的生活:“最近过得怎么样?上次那些家伙有没有再找你麻烦?无聊人以后少去招惹,管好自己的事就够了。记得每天好好吃饭,不要图方便只吃杯面,没营养的,要是生活费不够就打给我,别难为情,大家都是朋友……”   之前他问那一长串凌希都没搭话,到这会儿才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在辉途做事有薪水拿的。”   陆孝严很不满意凌希的态度:“我说了你就好好听着,照做就得了。还有,往后少跟着阿乐胡闹。你才认识他几天,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就敢随便跟他满世界乱跑?不怕他把你骗去卖了?”   凌希同样不满陆孝严的态度:“乐哥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但他热爱音乐和户外运动,我和他很有话聊。而且看他把车子漆成那么大红大绿幼稚的颜色,心境一定不会阴暗到哪里去。”   听凌希一口一个“乐哥”叫着,安在林广乐头上的全是好话,陆孝严不禁微微泛酸,语气也烦躁了起来:“乐哥乐哥,你跟他很熟吗?”   凌希扭头看了看他,垂下眼皮没声音了。   沉默老半天,陆孝严忍不住追问:“你怎么不说话?”   凌希很无奈:“你不是不爱听嘛。”   “没有,没有不爱听!”陆孝严一迭声解释着,“我没有不爱听,我就是说你张嘴闭嘴都是乐哥,不能说点儿别的?”   凌希想了一下,有些沮丧:“我聊的你可能都不爱听……”   车上音响开着,正播放到一首老歌,恰巧那是凌希很喜欢的歌,他顿时来了精神,“要不我唱歌给你听吧!”然后他就随着音乐很专注地唱个起来……   凌希声音里有种独特的韵味,咬字比一般人清晰,无论高音、低音都能处理得轻松自然毫不费力,听着听着,陆孝严也不自觉跟着唱了起来。   可他才刚唱了几句,凌希那边就停了,还眉眼纠结地望着他:“陆孝严,你抢拍子了。”   陆孝严简直无语:“随便哼两句而已,你要不要这么认真?我又不是歌手。”   “可我是!”凌希嘴唇一抿,挤出半边大大的酒窝。   面对这样的凌希,陆孝严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一边觉得不可理喻,一边又觉得爱意萌生,最后只有缴械投降了:“好吧好吧好吧,那你说怎么唱。”   凌希坐在那等着,直到间奏结束,他用手势指挥着陆孝严:“听我数拍子,一,二,三,进……”   陆孝严没跟着唱,他扭回头双眼直视着前方,实在不想去看凌希。凌希这股执着劲儿使他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不管从前还是现在,凌希果然都是个白痴,而且白痴这种病很可能还会传染。   是啊,好羞耻!怎么就那么傻!连带着他也变得好傻……可是又真的好开心……   -   目送凌希上了楼,直到房间的灯光亮起,陆孝严才重新坐回到了车子里。   手摸向旁边的座位,上头还留存着凌希的体温,想起凌希犯傻的模样,他不由得又是摇头又是苦笑。和上辈子相比,十九岁的凌希表情要丰富很多,性格也要开朗很多,虽然都像蜗牛一样罩在壳子里,起码这个壳子还留了扇通往外界的窗口。   他不求有一天能顺着窗口爬进凌希的蜗牛壳,只希望自己能变得足够强大,能每天守在窗子外头,替凌希遮风挡雨。   电话响起,是派出去的人手打给他汇报每天秘密追查所得的信息了。陆孝严戴好耳机,打开随身电脑,翻阅起了着对方回传的资料与图片。   见过一段时间观察所得,小妈方瑶的生活看上去极有规律,每天早起晨跑,和父亲一起用餐,上午大多会请老师到家里学习些插花、茶道或者书法之类的课程,最近她正迷交际舞,还说要和父亲一起去参加慈善舞蹈大赛。下午她有空就约朋友去逛街扫货或者喝喝下午茶,偶尔也参加些贵妇之间的无聊聚会。   她的照片大多千篇一律,无非是画着不同色调的妆容,穿着不同品牌的洋装,在不同场合搔首弄姿惺惺作态……快速翻过几页,陆孝严眯起眼睛又翻了回去,一张方瑶与旧同事说笑的照片引起了陆孝严注意。那是方瑶为数不多还保持着联系的同事,照片拍摄地应该是她从前任职的医院,照片本身并没什么特别,特别的是挂在两人背后墙壁上相框,那里头除了方瑶,方瑶的同事,还有个男人,样子十分面熟。   陆孝严在脑海中极力搜寻着,猛然间,他想起了自己葬礼上姐姐陆孝仪当面指责小妈的话,姐姐说:“别忘了,你和那个小医师的事儿还没说清楚呢!”   没错,照片里的男人正是上辈子最后几年由朋友推荐给父亲的私人健康顾问,陆孝严清楚记得,当时方瑶和那男人是在父亲介绍后才渐渐开始交流的。如今有了照片作为佐证,陆孝严更想弄明白方瑶与小医师之间的关系了,他们明明相识多年,为什么要装成从未见过彼此?这中间一定有另有玄机……   暂时放下小妈身上的疑点,陆孝严又研究起了大哥。大哥的行踪很隐蔽,隐蔽到几乎有些不正常。除了上班,下班,和人喝酒应酬,其余时间几乎捉不住他人影儿,他出入都格外小心,每次坐车都要在闹事特意兜好多圈子,就像特意提防着被人跟踪一样。   全赖上辈子积攒下的信息和人脉,陆孝严所雇佣的都是业内顶级人才,经验丰富、能力卓越,行动从未失手,绝对没有给大哥发现的道理。那大哥到底在防着什么?   反复琢磨许久,陆孝严推断大哥身边存在着一个秘密情人——可能是明星名媛,可能是已婚女性,总之身份特殊不敢给外人知晓。   这种推断的证据就是大哥开给秘书的购物清单里曾经包含了一双女性丝袜,看款式应该是买给年轻女性穿的。而当天下午在大哥房间送出的垃圾里,就出现了属于那款丝袜的标签。很可能大哥是在办公室里将丝袜送给对方的,也可能他们还在办公室里发生过什么……大哥不是GAY,他喜欢女人,只和女人上床。到底他的秘密情人是什么身份,可以自由出入他的办公室,却需要他像保护军事机密一样严防死守住呢?   除开小妈与大哥,陆孝严的人这些天也一并跟踪了沐夏。   不出陆孝严所料,沐夏果然跑去见了周挺,两人在周挺经营的茶楼里坐了几个小时,不知都谈了些什么,只是起身离开时,周挺直接递给了沐夏一张支票。   屏幕射出的光线照在陆孝严脸上,蓝幽幽的,像是挂了一层冷霜。这样很好,本来就是想通过沐夏透露虚假消息给大哥和周挺的,看到周挺出手阔绰,就证明自己的功夫没白下,自己的演技也过关了。   可即便这样,陆孝严心里还是堵得慌。毕竟他是死过一次的人,这辈子可以洞察先机,防患于未然,可这辈子再大的成就也抹不掉上辈子愚蠢的印记。什么处处碰壁、一事无成,到底和沐夏有着多少关系?想到自己还曾抱着那个假惺惺的家伙在床上大呼“宝贝”,陆孝严一把扣上了电脑,手指捏在鼻梁上仰起头闭上了眼睛。他心里有团火在熊熊燃着,脑子里都要沸腾了,如果此刻沐夏出现在他面前,他还真不敢保证会做出什么恐怖的行为。   鬼使神差的,陆孝严抓起电话打给了凌希。   听见凌希在电话里富有磁性地“喂”了一声,积聚在陆孝严胸口的戾气顿时消散了,他很不要脸地命令凌希道:“刚才那首歌好像不错,再唱一遍给我听!”   此刻他很需要从凌希那得到更多的安抚与慰藉,来让他冷静且冷却下来。   隔着电波,凌希短暂停顿了两秒,十分平静地回答他:“选择你音响里的CD-3,曲目-5,按下play键即可……” 第13章 天星   等陆孝严开着车返回林广乐家,蔡史墨已经先他一步赶到了,还顺便带了瓶私人珍藏的好酒。   可能是太熟的关系吧,别看几个男人年纪上都老大不小了,凑到一起照样幼稚得令人发指。红酒开了瓶倒在醒酒器里,林广乐先拉着蔡史墨玩了几局桌式足球。一路下来他场场完败,急得脱掉外套,摩拳擦掌,不住地偷奸耍诈试图扭转战局。无奈蔡史墨始终保持着精英风范,连玩个游戏也能牢牢掌握主动权。林广乐被逼急了,干脆丢开球杆跑去和蔡史墨嘻嘻哈哈推搡了起来。   等这头儿闹够了,红酒也醒得差不多了,两人擦擦额头上的细汗,一起坐到小吧台前面边品酒边天南海北聊着。至于戴志友这个“半瓶矿泉水酒量”的微胖人士,则捧了杯黑咖啡慢悠悠喝着,他虽然听不懂笑话,却一点也不耽误跟着傻笑。   这功夫陆孝严绷着张臭脸走了进来,进门后一屁股坐到了沙发里,连个招呼都没打。戴志友改不掉老妈子习性,当即倒了杯酒送过去递给陆孝严,陆孝严接到手里看也不看就猛灌了一大口,这暴殄天物的举动害得蔡史墨心疼了老半天。   陆孝严这个人看着强硬霸道,骨子里其实是缺乏安全感的。他有搜集名表的习惯,去世界各地旅行总会带几块当地出产的手表回来,还为此专门设置了一间收藏室。那些手表他是从来不戴的,也未必有多喜欢,他只是需要这种“牢牢掌控”的感觉。无奈凌希是个大活人,没办法打包装进展示柜,也没办法放在眼皮底下紧紧盯着,甚至没办法称心如意地进行交流,简直叫陆孝严头疼不已。   就拿唱歌这件事来说吧,凌希喜欢唱歌,也只会唱歌,他人生大半的精力都放在了唱歌上头,偏偏等到陆孝严想听他唱的时候,他反倒拒绝了。在陆孝严的记忆里头,凌希基本是不会放低姿态去哄人的,更别指望他说什么甜言蜜语了。只有碰到陆孝严情绪不对头或者无缘无故乱发脾气,他才会不咸不淡地来上一句“孝严,要不我唱首歌给你听吧”,好像他能把歌唱成催眠疗法,去治愈精神疾病一样。   一想到凌希唱的歌,之前那首歌的旋律就在陆孝严脑子里循环播放了起来,搞得他不知不觉就哼出了声。陆孝严忽然发现,这是个不错的办法,有机会自己也应该学几个拿手曲目,万一将来和凌希吵架了,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拉着凌希来一句“要不我给你唱首歌吧”或者是“要不咱们一起唱首歌吧”……这样想着,他心情又渐渐好起来了,嘴唇微扬眼底含笑,胳膊翘在沙发背上,手指还一下一下轻叩着牛皮靠垫,啪嗒,啪嗒,啪嗒……   林广乐远远看了半天,忍不住凑到戴志友和蔡史墨跟前小声八卦道:“看看看,孝严这喜怒无常的架势,明显是恋爱综合症的前兆。”   戴志友后知后觉地问:“对了,刚才一时忘了问你,怎么把‘心有灵犀’给带来了?孝严不会真看上他了吧?”   林广乐没好气地白了戴志友一眼:“是我看上了!行不行?”   戴志友当了真,赶紧语重心长地劝他道:“阿乐,这样就不好了,听我说,兄弟之间千万不要因为感情纠葛伤了和气……”   生怕他就此展开长篇大论,蔡史墨赶紧岔开了话题:“对了孝严,约我们来不是说有正事商量吗?”   陆孝严点起根烟吸了两口,缓缓起身走到吧台边:“没错,想找你们谈谈天星的未来。”   提到惨淡收场的天星公司,戴志友搓着两手惋惜不已:“唉,事已至此就不要想太多了,其实早点放弃也是好事,割肉止损,起码避免了陷得太深。这条路走不通,将来还可以再走别的路嘛……”   陆孝严抬起夹着烟的手朝戴志友摆了摆,搅得空气一片浑浊:“肉我确实割了,但不是为了止损。这条路走得通走不通,现在还不是下结论的时候。”   戴志友脑子灵活耳朵也尖,听出他是话里有话:“孝严,你该不是有什么新计划吧?”   “没错,是个新星计划。”陆孝严取过随身电脑推到了几人面前,“下一步我打算投资做影视娱乐,全面扶持新人导演和演员,搞一个新的天星出来。”   众人一目十行浏览着他的计划,只见上头罗列着一大堆的人名、书名,有的形象模糊,有的闻所未闻,也不知他从哪搞来的详细资料,还有每一阶段的分期目标和盈亏预算。陆孝严毫不理会几人费解的目光,只管就计划中的一些细节进行着说明:“关于和导演们的合作方式,最好提供多种可能,比如专属导演,或者每年固定数量的合约导演,或者项目首选权导演。对待艺人也是一样,个人规划不同,相应的行业需求也不同,这方面要灵活一些,可以由经理人负责全面规划,也可以只做代理,把艺人的公共形象转交给另外的PR公司去打造……”   他一个人在那里滔滔不绝讲了半个多小时,剩下三人则全像看珍稀动物一样看着他,林广乐更是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了:“孝严,我怎么觉得你不像是在搞事业,像是在搞慈善啊?就算是天使投资人也没有这样投资吧。   戴志友忧心忡忡地挠着后脑勺:“孝严,我觉得你是不是太急了些?为什么突然要转做影视娱乐这一行呢?是想利用家里的人脉吗?电影,电视,音乐等等,这些打造成完成的产业链固然收益巨大,但投入更大,且没有规律可寻,风险几乎无法估量。你从小耳濡目染,应该比我们都了解这行水有多深吧?所以我想……还是从长计议,大家慢慢商量才好……”   蔡史墨担心的比他们还要更多一些:“孝严,你这决定是为了跟家里赌气吗?别说是咱们几个这点斤两,就算换成你老爸,当年如果没有周家在背后支持,也绝对做不到今天这个地步。再者……你觉得你大哥会放任你发展起来?一个小小的广告公司他尚且视为眼中钉,时时戒备处处提防,要是知道你打算另起炉灶还一心想和自家人竞争,只怕是没等你打下根基,就早早被人给连根拔起了。”   “阿Mo讲得没错,你们都没错。”陆孝严认同地点了点头,将烟蒂用力掐灭在烟缸里,继而眉毛高高一挑,“可谁说我要另起炉灶了?难道看不出我是个失败者吗?天星都没了,我是彻底心灰意冷了,回家做个大少爷每天吃喝玩乐有什么不好?”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被他搞得满头雾水:“孝严你这是……”   呼出口浊气,陆孝严畅快一笑:“计划是我想的,没错,但出头的事还要靠你们去做。我能说的只有三句话——第一,我有办法让陆孝诚相信我和这件事没任何关系。第二,我背后有神秘高人做后盾,投资成功率不敢说百分之百,起码也有九成以上。第三,我的目标不止于此。”他拿过几人的杯子,逐个倒满了酒,“话我说了,听着确实很悬,一时半刻也证明不了真伪。你们可以选择信我,也可以选择不信我。可以选择冒险跟我一起干,也可以选择暂时旁观。”   说完这些,他端起酒杯在半空示意了一下,随后仰头“咕咚咕咚”把里头的酒喝了个精光。   沉默片刻,林广乐第一个兴奋地拍打桌面道:“干!干!我跟你干!只要不用回家对着那群三姑六婆大喇叭姐妹花,我什么都干!管你是真的假的,有什么关系?年轻嘛,活得太理智没意思。就算天塌下来,还有你们这群高个顶着,我是不用害怕的。”   有林广乐带头,戴志友自然也不甘示弱:“好吧,Maggie走了,我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巴不得你们能带上我一起玩玩呢。”   林广乐听了,直接扑过去给了他一个熊抱:“谁说你孤家寡人?放心,Maggie走了还有我呢,我疼你!”他一手举着自己的酒杯,一手取来戴志友的酒杯,左手碰右手,“爱情算个屁,来来来,为兄弟干杯!为事业干杯!”   蔡史墨因为调换合同的事一直对陆孝严心存愧疚,他虽然不认同陆孝严的做法,也丝毫不觉得陆孝严有可能成功,但出于补偿心理,也干脆豁了出去:“孝严,多余的话我不说了,总之你做什么,我就跟着你做什么。”他喝掉了剩下的那杯酒,“营运这一块我自信能够胜任,起码在找到更合适的人选之前交给我没有问题,我老爸还没到退休年纪,从他那可以及时掌握很多业界动态和内|幕消息。”   戴志友跟着补充道:“那法律方面的事务暂时还是由我来处理,再大的本事我也没有了,另外还能顺便打理打理饮食,保管把你们照顾得妥妥当当,白白胖胖。”   最后林广乐也自告奋勇地表白道:“资金完全不是问题,凭我二十多年的人生经验,想从家里骗多少都骗得出,明的不行就来暗的。太专业的东西我不懂,小事上也没什么耐心,到时候最大那间办公室要留给我……”想了想,他又趾高气扬地宣布道,“到时候记得给我个挂名总裁做做,让我也威风一把,指挥指挥你们。当然了,你们可以不听我的,但是不许对总裁使用暴力,不许砸总裁的车,不许在打球、玩游戏的时候赢总裁,更不许打扮得比总裁帅……”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话,陆孝严和蔡史墨立刻很有默契地冲上来三两下把他按倒在了地上,一个动手扒裤子,另一个高声起哄道,“趁林总裁还没下令不许脱裤子,快快快,把冰桶拿过来!”   林广乐一边挣扎着一边大笑不止:“混蛋,敢调戏总裁!把你们薪水全都扣光!再把你们派去西伯利亚考察雪橇犬,不把屁股冻成冰棒不许回来!”   戴志友生怕被误伤,赶紧躲到了吧台后头:“你们别这样嘛,别欺负林总裁嘛。”   他嘴上笑嘻嘻劝着,手里却很老实地盛满冰块,又将冰桶递给了蔡史墨……   -   得知周挺和沐夏有所接触之后,陆孝严又找机会试了沐夏一次。他故意在沐夏面前透露说自己有心想挽救天星,要找业内某位相熟的前辈帮忙。很快,这消息便经由沐夏传到了周挺耳朵里,而周挺也如预料之中的那样去接触了陆孝严打算求助的对象。   结果不言而喻,陆孝严的拯救计划失败了,原本客客气气、笑脸相迎的前辈屡次对他避而不见,使他彻底陷入了绝境。如此一来,不但充分印证了他对沐夏的判断,也再次向大哥与周挺表明了天星无可逆转的失败结局——这这是他想要的!   那段时间陆孝严毫不掩饰自己的沮丧,出入都耷拉着脑袋,活像只斗败了的公鸡。作为尚未确定关系的“准情人”,沐夏自然每天都体贴入微地陪伴着他,不但拉他去各色餐厅吃吃喝喝,给他说笑话解闷儿,吃完饭还非要拉着他在大街上徒步闲逛,说是可以放松心情,释放压力。   有意无意的,沐夏总是问起陆孝严往后的打算。陆孝严心里清楚,这话不是沐夏想问,是大哥想问。   在大段大段的怨天尤人和灰心丧气之后,陆孝严颓然地感叹道:“算了,想想都觉得自己可笑,这是何苦呢?又不愁吃不愁穿的,学人家追求什么自我价值,结果搞得身也累,心也累。”   沐夏白净的脸上满是担忧:“孝严,你这是打算放弃了吗?”   陆孝严咂么咂么嘴,反问他:“换做是你呢?你是我的话会怎么做?休整些时间重头再来?还是跟着大哥去腾华帮忙?或者干脆就什么都不做,天天带着你风风光光到处去玩儿?”   沐夏皱着眉头为难地想了半天,最后露出一个善解人意的乖巧笑容:“我可想不出,也在乎这些。反正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都陪着你就是喽。”   “是吗?哈哈哈……”陆孝严大笑着用手指在他鼻梁上刮了一下,又猛地收敛了笑容,目露寒光,“那我要是去死呢?你也陪着我吗?”   短暂一瞬,沐夏似乎感受到了陆孝严身体里散发出的戾气,令他止不住汗毛炸起,打了个冷战:“孝严……不要开这种玩笑,不吉利的……”再定睛细看,陆孝严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模样,眉目间还带着轻佻笑意,这不禁令他怀疑起刚才那一幕其实只是自己因为心虚而产生的错觉。   陆孝严俯身贴近沐夏,脸对着脸,手悄悄绕到背后在沐夏后腰上捏了一把:“逗你玩呢,你这么好,我又怎么舍得让你死!”   说话的时候,他目光不经意越过沐夏肩膀,投向了背后一长排临街的店面。其中某间乐器行的橱窗里摆着把吉他,那牌子陆孝严很熟悉,和凌希是同款。   看到吉他难免会联想到凌希本人,这让陆孝严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连扶在沐夏背后的那只手都僵硬了。他在心里暗暗骂了句脏话,觉得自己真没出息,怎么就搞得像偷情被捉奸了一样呢…… 第14章 爸爸   陆孝严怎么也想不到,在他被橱窗里那把吉他搅得心烦意乱之前,差不多半小时光景,凌希也曾站在同样的位置对着乐器行的橱窗默默注视了很久。   只要从附近经过,凌希总会顺路绕过来看一眼陪伴了自己三百多天的“老朋友”,并在心里暗暗期待着“老朋友”不要被人领走——直到自己存够钱把它接回家那一天。   凌希是被打发出来买午餐的,吴老师挑剔配送的餐点不合胃口,指定要吃这条街上某间餐厅的肉酱意粉和冻奶茶,餐后还要搭配新鲜的有机水果沙拉。按说凌希是签了约做歌手的,替吴老师处理音乐方面的相关事务都算帮忙而已,工作室里另有一名叫“宝妹”的女助理负责照顾吴老师衣食住行。不巧今天宝妹被派出去办事了,临近中午还迟迟未归,这跑腿打杂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凌希头上。   直到凌希拎着大包、小包的汤汤水水返回工作室,宝妹才满头大汗匆匆赶了回来,一进门就不住解释说路上叫不到车子耽误了,还连累凌希额外增加工作很过意不去。凌希对这些小事并不计较,也懒得多费唇舌,只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就动手去收拾桌子摆放餐点了。   餐厅角落里挂着台小电视机,吴老师不喜欢太安静的环境,一走进来就随手调换起了频道。画面不断跳动着,忽然有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屏幕上,吴老师饶有兴致地放下遥控器,边吃饭边看了起来。   那是一档带有亲子性质的访谈类节目,嘉宾是吴老师前段时间刚刚偶遇过的音乐人叶鸣和他十五岁的儿子叶艺童。节目中穿插了很多父子相处的画面和影像,处处温馨感人,有父亲抱着刚刚出生的儿子不断亲吻,有父亲扶着还没长出牙齿的儿子蹒跚学步,有父亲握着儿子的手教他认识琴键,还有儿子上台表演前父亲躲在幕后悄悄挥拳鼓励……   凌希闷声不响看了一阵,筷子捏在手里始终没动。   叶艺童新近在钢琴比赛中获了奖,主持人毫不掩饰对他的青眼相加,一直盛赞他是音乐神童,还大夸叶鸣教子有方。聊起儿子来,叶鸣话里话外满是骄傲,他说叶艺童从小就对音乐极其敏感,还没学会说话就已经会跟着电视机依依呀呀哼唱儿歌了,每次他弹琴的时候,儿子也总会摇摇晃晃走到身边,跟着旋律手舞足蹈打拍子。面对着镜头,叶鸣很动情地说:“父亲应该是种最为强大的存在,就像一座山,可以承载着自己的孩子,让孩子踩在自己肩膀上去触摸天上的星星……”   凌希恍惚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有一架迷你版的玩具三角钢琴,尺寸比台式电脑大不了多少,外壳是塑料的,琴键敲下去毫无手感,音几乎没有一个是准的,但他很喜欢那个玩具,喜欢到别人碰也不给碰。他学会的第一首曲子是《小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那时候他还不懂音符是个什么玩意儿,也没人手把手教给他对应的琴键,只是听着听着,敲着敲着,就发现了个中的奥妙。能用一根指头演奏出“世界名曲”,这让还没有椅子高的小小凌希感觉兴奋又骄傲,可惜他没有炫耀的对象,也没人称赞过他是个天才。   有关童年的记忆大多模糊不清了,只留下些许零星的片段。被送回到外公家那年凌希五岁,好像懂了点事,又好像什么都不懂,对未来的生活他都茫然不知,对远离城市的一切他都充满了好奇。外公居住的村屋后头是片大大的池塘,池塘边的草丛里还有青蛙跳来跳去。凌希拎着小水桶和小铲子在池塘边挖泥巴挖得太专注,不知不觉天黑了,月亮升起来,没有风的夜晚水面平稳得好像镜子,清清楚楚倒影着整个夜空,星光斑斑点点,仿佛是银粉散落在水上……凌希以为自己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他一阵风似地跑回了屋子:“爸爸爸爸,快来看,后院有一片大海,大海里都是星星……”   可是送他来的爸爸不见了,屋里头只剩下了外公,外公拉起他的手,笑容亲切和蔼:“小毛头,你妈妈一个人跑去外面玩,迷了路,要很久很久才会回家,外公一个人好孤单的,你以后就留下来陪着外公好不好?”   凌希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用力点点头:“好。”同时笑出了一只很大很大的酒窝。   那时他并不认为自己是被抛弃了,所以丝毫不觉得伤心。关于那个改变人生轨迹的夜晚,他只记得吊灯旁边围了很多巨型蚊子,飞来飞去不时撞到人脸上很烦躁,还有冰箱里取出来的凉茶很苦,要皱着眉头憋着气才能喝下去,还有外公的手掌很粗糙,手背上鼓着一条条青筋,像爬满了蚯蚓似的,还有外公哄他睡觉时唱的老歌很好听……可惜年月太久,他已经想不起到底是什么歌了……   节目结束,吴老师很是感慨:“所以说信什么佛祖、上帝都没用,老天才是最不公平的,人从打出生开始就高低有别了。好比老爸是搞音乐的,儿子从小学钢琴,长大了很可能也是个艺术家。老爸要是个渔夫呢?儿子从小学晒咸鱼、腌虾酱,长大了顶多是个水产店小老板……”   宝妹也点头赞同:“就像我老爸,路边报摊卖了半辈子的八卦杂志,别的本事没有,整天只知道谁闹了绯闻、谁吸了大麻、谁遭了咸猪手,搞得我现在看到很多圈内人都怪怪的。”见凌希之前看电视看得入了神,她忍不住发挥起了从她老爸那里继承来的八卦精神,“对了凌希,都没听你提过,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凌希撇了撇嘴:“我没爸爸。”   宝妹很尴尬,后悔不该一时嘴快:“抱歉啊凌希,我不知道……”   “没有爸爸一样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说不定还能做得更好。”凌希神色安然,低下头大口大口吃着饭。   菜凉了,味道也不算太好,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食量。外公说一个人在外面每顿要吃两碗饭,以后他都是一个人了,所以每顿都要很努力地吃下两大碗。不光要好好吃饭,还要好好唱歌,要做最红的歌手,要拿金曲奖,要去世界各地开巡回演唱会……希望有一天可以见到妈妈,因为内外公很想念她……   -   吃完饭,吴老师拿出行程表翻阅着,他下午要飞去外地参加一个重要活动,但工作排得太满,还有一段宣传用的音乐小品没有完成,他催促着还在塞最后一口饭的宝妹:“去把我昨天让你整理的几小段素材调出来。”   “哦,来了来了。”宝妹赶紧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跑去打开背包翻找起来。   吴老师看了看表,不免有些急躁:“让你调素材你去拿包干什么?别磨磨蹭蹭了,小姐,再耽误下去飞机不等人的。”   宝妹偷眼望向吴老师,怯怯回道:“是……那个……我电脑中病毒了,所以昨晚把素材都拷贝出来存进U盘了,我明明记得是放在这个包里的,怎么找不着了……”她也急得不行,干脆将背包倒提起来,里头东西一股脑全都堆在了桌面上,挨个翻找着。   “你说说你到底在搞什么!简直添乱!”吴老师声音瞬间抬高了好几度,吐沫星子差点喷在凌希脸上。   凌希对不相干的事没什么兴趣,也不想被吴老师的怒火波及到,所以他一直缩在椅子上没动,并尽量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宝妹越急越乱,在背包里翻找无果,她开始挨个儿打开抽屉把里头的零零碎碎都搬了出来,同时紧张地自言自语着:“怎么回事,明明放这了啊,难道掉在抽屉里了……”   吴老师来回踱着步子,不断敲击着自己的手掌,耐心一点点耗尽:“找到了吗?还要多少时间?拜托,你是领薪水做事的,能不能认真一点?难道我请你回来是为了拖后腿的吗?”   宝妹把办公桌上大大小小的抽屉都翻了个遍,已经开始翻找起笔筒、文件夹、纸巾盒这些完全不可能藏有U盘的地点了。她头发乱蓬蓬披散下来,遮住了半边脸,但凌希仍旧清楚看到有几颗眼泪从她下巴处低落,“扑簌扑簌”砸在了桌面上。估计再找不到的话,她一定会忍不住哭出声来。   眼见吴老师怒气值一点点飙升,就快发作了,凌希自己跟自己纠结半天,还是主动请缨道:“老师,要是急的话你就先过去吧。昨天你说的想法我都记得,知道该怎么编,不如我帮你弄,稍后再上网传给你。”   时间不等人,吴老师也只好按他说的办了:“那你尽快,我估计要等到晚饭后才有空,希望别耽误正经事。”   吴老师一走,宝妹稍稍松了口气,双手合十朝凌希不住摆动着:“谢谢你啦凌希,真是太谢谢你了,我还以为这次工作要保不住了呢。”   凌希其实不太喜欢这种做事稀里糊涂的态度,但是看宝妹两眼通红、担惊受怕的样子,怪可怜的,就没再多说什么:“快点找吧,我也赶时间。”   宝妹又将之前的翻找行为重复了几遍,最后泄气地瘫坐在了椅子上:“完了,完了,肯定是刚才落在出租车上了,我就知道!下车时听见‘吧嗒’一声,回头看没看到什么东西,我也没多注意,这可怎么办啊?”   “怎么办?”凌希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那没办法了,你自己打电话跟吴老师解释吧。”   眼看祸闯大了,宝妹垂头丧气坐了一会儿,忍不住又抽抽搭搭哭了起来,眼泪豆子似地噼里啪啦往下掉,很快打湿了衣服前襟。她也知道躲是躲不掉的,磨蹭了好一阵,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拿起了手机,打算主动跟吴老师认错道歉。   看着她把手机拿起来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来,凌希终究还是拗不过自己的本心:“算了,晚上一起加班吧,我帮你搞定。”   宝妹抓着纸巾狠狠擤了把鼻涕,垂头丧气嘟囔着:“素材都没了,你帮也帮不的,算了,谢谢你吧。”   凌希嫌弃地“啧”了一声,抬起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谁说没了?都存在这呢。”   宝妹一时没反应过来,瞪着眼愣了几秒钟,滑稽地破涕为笑:“你都记得住?你听过就能记住啦?凌希你真是我的偶像!太有本事了!你是个大好人!最大最大的好人!”   她兴奋过度,下意识想去抱凌希的胳膊,被凌希一闪身飞快地躲开了,这时她才想起两人关系还算不上太熟,转而挠着头讪笑道:“要怎么谢谢你呢?我请你喝下午茶吧?”   “不喝。”凌希继续保持着距离。   宝妹过意不去,总觉得不能白占了凌希便宜:“那你手头有什么工作,我来帮你做。”   “不用。”凌希直接转身走了。   他人高腿长,步子迈得又大又快,宝妹在后头一路小跑追得有些吃力:“要不……要不等发了薪水我选个礼物送你怎么样?”   凌希既不回答也不看她,只默默从口袋里掏出耳机戴在了耳朵上,音乐响起,世界清静了……   -   “璀璨之星”是电视台和几家演艺公司联合举办的新人大赛,评委中包括了当红歌手、知名制作人、造型师、资深DJ等多领域人士,并设置了观众投票环节,号称是兼具权威性与人气度比拼的专业比赛。   从观众的角度看这完全是档娱乐节目,许多年轻人怀揣梦想而来,通过这个舞台勇敢展示出自己的魅力与才华,进而走上演艺道路,成为一颗颗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事实上类似的比赛背后往往都参杂着各方势力,固然有人想借此挖掘出一批有潜质、有观众缘的新人,但更多的,是想利用机会将自家相中的新人推出去,刷刷知名度,炒作炒作新闻,拓展拓展人气……   倒退个十几二十年,搞音乐的还能玩玩曲高和寡那一套,自诩为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作品出色就不怕没人买账。可现如今是全民娱乐的时代,凡事都要讲噱头、讲包装,面对大把大把眼花缭乱的选择对象,谁还有耐心去寻找一张分分钟被埋没在芸芸众生里的模糊脸孔?做艺人最怕没人认识,更怕被人遗忘。   初选的门槛并不高,基本上长相过得去,唱歌不走调,言谈举止正常的都有机会过关。比赛那天陆孝严是陪着沐夏一起去的,做戏总要做到底,除了加油打气之外,他还顺便带沐夏去见了电视台里一些相熟的朋友,客气地拜托对方帮忙好好“关照”沐夏。他陆孝严本事再不济,好歹也是陆远腾的儿子,背靠着诺达一间天华国际,亲自过来说话总会有人给三分薄面。至于能“关照”到哪一步,就看往后的运作和沐夏的造化了。   说也凑巧,打这主意的不单陆孝严一个,还有他上辈子有缘无分的前妻盛旷。盛旷身边也带着个阳光帅气的大男孩,二十几岁年纪,穿着打扮新潮又时尚,看样子不是金鼎打算推出的新人,就是近期关注的潜力股,也是找人打招呼通气来的。   这时候的盛旷还不认识陆孝严,或者说名字应该有听说过,但没什么交集。在陆孝严的计划里头盛旷是很重要的一号人物,就算没有这次偶遇他也准备主动去会一会盛旷了。大家都在一个圈子里混,相同的朋友自然不会少,所以不等陆孝严提出来,已经有人主动为他们做起了介绍。   跟盛旷说客套话寒暄的时候,陆孝严意外发现凌希背着吉他从另一头的楼梯走了下来。因为身高和比例的关系,凌希走在人群里总是很显眼,再加上他独特的大步走路姿势,各种熟悉无比的小动作,让陆孝严想无视他都不行,几乎是余光一扫就给认出来了。   凌希显然也看到了陆孝严,他手臂微微抬起一点似乎想打招呼,但是很快眼神瞄到旁边的盛旷,又把手收了回去,假装成一副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就这么大步走了。   陆孝严一拍脑门,暗暗责怪自己太疏忽大意,竟没预想到凌希也会被这比赛吸引了过来。私心里头他当然不愿意凌希搅和进来的,无关乎沐夏,他只是不想凌希身处于风口浪尖之中,被一些负面的、晦暗的东西所影响。娱乐圈是个名利场,捧高踩低跟红顶白,那些走得远的,哪个不是经历了一路厮杀,所谓的比赛,前期固然要靠实力、靠天分、靠观众缘,但拼到最后,人脉、手段、野心缺一不可。   他看不得凌希辛苦,舍不得凌希委屈,更不想凌希承受太多的压力,反正总有一天他会拿下腾华国际,牢牢掌控各种资源,想捧起个凌希还不容易?他更希望凌希永远都是那个坐在落地鱼缸边赖洋洋抱着吉他自弹自唱的安逸模样。   又简单聊了几句,陆孝严匆匆结束掉和盛旷的谈话,开车沿着凌希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好在凌希没走多远,陆孝严很快发现了他,在后头连按几声喇叭,终于成功叫住了对方。   回头见是陆孝严,凌希并没多少惊讶,他并没第一时间打招呼,而是透过车窗小心翼翼朝后座瞄着。   陆孝严稳稳将车停在路边,打开车门问凌希:“看什么呢?”   凌希据实答道:“刚才那位女客人。”   “什么客人?”陆孝严不解挑起眉毛,老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凌希指的是什么,他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哪来的客人?还女客人!真当我是出来卖的了?”   凌希被凶得一头雾水:“没有,我知道你们都是不出台的。”   “你是蠢吗?还真是……”脏话涌到嘴边,又被陆孝严给咽了回去,他实在想不通凌希到底为什么就深信不疑他是个“少爷”了。难道眼瞎了吗?就不会看看他的脸?就不会看看他的气质?就不会看看他戴的手表够买下几间牛郎店?归根究底这麻烦事儿是林广乐引出来了,看来不狠狠揍林广乐一顿实在难解心头之气。   生怕自己忍不住骂出难听的话,陆孝严重重呼出口浊气,耐着性子问凌希:“你今天干嘛来了?”   凌希回答得理直气壮:“拿冠军来了。”   陆孝严又没听懂:“拿什么冠军?这才刚刚开始初赛,哪来的冠军?”   凌希胸有成竹地抿抿嘴,酒窝显得有点儿乖,还有点调皮:“比下去不就有喽!”   陆孝严深深不解:“拿个冠军就那么重要吗?”   凌希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嗯。”   再这么对话下去陆孝严只会觉得自己是个白痴,他果断一挥手:“听我的,退出吧,不要把精力放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   凌希没说话,只是很明显地皱了一下眉头,眼神里写满了大大的问号。   陆孝严知道凌希是死脑筋,掰着指头跟他解释道:“你喜欢音乐,就安安心心做你的音乐,怎么开心怎么来,至于出不出名、红不红那都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否则要经纪人和公司干嘛?听我的话,别跑去蹚比赛的浑水,耐心等两年,到时候我可以帮你,你想要的都会有,你想不到的也会有,喜欢当冠军也好,喜欢拿大奖也好,只要有钱有门路,想买多少就买多少……”   起初凌希还很认真在听着,渐渐地就垂下眼皮不看陆孝严了,说着说着,他干脆转过身去,招呼也没打就这么默默走掉了。他想做什么自然有他的原因,这些原因不需要跟人解释,因为别人不是他,解释了也未必会懂。   陆孝严话刚说了一半,凌希人就跑了,他在后头“诶诶诶”了好几声也没能叫回来,只好赶紧下车追了过去,跟在凌希背后语重心长地解释道:“我不是说你唱得不好,也没有小瞧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很多事不是外表看上去那么简单。没有机会出头的新人才需要去放手搏一搏,你明明可以走得更轻松更稳一些,就没必要去费那个力气了……”   好说歹说凌希还是没有反应,一味目不斜视地朝前走着,陆孝严也只好忍气吞声跟在屁股后头:“好吧,特地解释这个确实很无聊,但我真不是什么牛郎店的少爷,完全是你理解错了,加上阿乐又喜欢开玩笑。我其实生活得还不错,本钱有一点,后台有一点,起码许下的承诺都有本事把它们一一实现。所以……凌希你在听吗?凌希?”   低三下四说软化哄人的举动让陆孝严深感羞耻,偏偏他破例低了头凌希还是不给面子,一来二去,他仅有的那点儿耐性也被磨光了,索性抓着肩膀一把将凌希给扳了回来:“喂!你……”   凌希不知什么时候戴上了耳机,面对陆孝严的突然出现整个人都显得很茫然,他微微愣了一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望向陆孝严,眼神清澈透亮:“咦,你还没走?”   “你……你……”陆孝严被凌希看得瞬间熄了火,口干舌燥的,说话也止不住有些结巴,“你……在听什么歌?”   凌希很大方地摘下半边耳机,塞进了陆孝严的耳朵里。那是一段吉他独奏,旋律很简单,也没什么特殊的花样和技巧。陆孝严凝神听着,不知不觉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仿佛有口巨大的玻璃杯从天而降,将他扣在了当中,空气、阳光、喧闹的人群全都被隔绝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一首曲子听完,凌希问陆孝严:“觉得怎么样?”   陆孝严低下头思索了片刻:“说不出来……只觉得淡淡的,涩涩的,心里有点儿难过……”   凌希听了反倒很开心:“就是这样,没错,这就是我要的效果。”   见凌希根本没把之前的事放在心上,陆孝严的情绪也明朗起来:“这是你写的歌吗?”   “是工作室接了个电影配乐的案子,制作人老师让我试着写其中一首插曲,电影叫《岛上人》,导演是那个很有名的冯安。”凌希语气之中带着点儿跃跃欲试的小兴奋,“对了,你有空吗?”   陆孝严忙不迭点头:“有空,有空。”   凌希神采奕奕地弯起嘴角,笑出一口小白牙:“那我唱给你听听吧,你给点意见。”不等陆孝严答应,他又补充道,“反正你是个外行,太专业的东西也听不懂,给出的意见更加符合一般观众水平。”   陆孝严表情僵了一下,咂吧两下嘴唇,真不知该怎么接这话。不过凌希可顾不到这些,他已经朝着车子停放的方向走出了老远,还回头不断催促着陆孝严:“走啊,想什么呢?”   两人坐回到车子里,凌希将吉他架在腿上,清了清喉咙说道:“唱歌之前我先给你讲讲这部电影吧……这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发生的故事,有个诗人,因为政治原因被下放到了一座偏远的小岛上,远离妻子女儿,每天都要重复繁重的体力劳动。岛上交通不便,资源稀缺,为了寻求精神上的慰藉,他仅有的一点生活费全都拿来买了纸和墨水,诗人每天晚上坚持给家人写信,可他写的信根本没办法寄出去。在岛上他认识了一个有着相似遭遇的朋友,朋友比他幸运,可以先一步离开小岛,分别之前诗人将自己写的信全部交给了朋友,拜托朋友帮忙带给远方的妻子。很多很多年后,诗人终于重获自由了,当他风尘仆仆赶回家,才知道妻子早在很多年前就单方面宣布离婚了,还改嫁给了帮忙带信的朋友,离开家时只有两岁的女儿也根本不认识他了。诗人看到妻子和女儿都生活得很好,不忍心打扰她们,就对女儿说自己只是一位来顺路过来看望她们的叔叔,然后没做片刻停留,就只身返回了那座小岛,继续每晚写信却无法寄出的生活,直到老死那天……”故事讲完,凌希用手轻轻拨动了几下琴弦,开口低声吟唱道:“心在荒岛上,岛在水中央,茕茕漂泊远,音信两茫茫,北望三千里,望不见故乡……”   在凌希宁静而舒缓的歌声里头,陆孝严慢慢闭上眼睛,感受着潮水从四周汹涌而来,淹没了脚下的地面。一刹那他觉得自己正置身于漆黑的孤岛上,汪洋的尽头连接着天际,看不见希望,看不见未来,只能日以继夜地等待着,等着某个人出现,陪他一起在荒凉的岛屿上努力活下去……再睁开眼睛,他看到了沐浴在阳光下的凌希。   唱完歌,凌希满心期待地问陆孝严:“好听吗?”   陆孝严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自嘲地笑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听你唱歌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很孤单,就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   凌希鼓起嘴巴做了个搞怪的表情,靠过去将胳膊勾在了陆孝严肩膀上:“现在呢?”   陆孝严愉快地点点头:“嗯,现在没那么孤单了……不过倒有了点相依为命的味道。”目光扫到凌希的吉他,陆孝严直觉和他记忆中的有些不一样,“诶,凌希,你那把吉他呢?”   凌希不解地握着吉他晃了晃:“不在这呢吗?”   陆孝严也不太确定自己的想法:“这是你的吉他?”音色、音质这些他肯定是不懂的,但这把吉他做工显然差了些,看起来也很新,不像用了一段时间的。   “当然是我的,这不写着呢嘛!”凌希翻过吉他背面指给他看,在角落的位置粘着一张小小的贴纸,上头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字——凌C。 第15章 机会   大导演冯安那部叫做《岛上人》的电影还处于后期制作阶段,凌希只和吴老师一起看过部分粗剪加拍摄纪录片,但他一下子就被影片中那个孤独的诗人给打动了。诗人独自居住在远离都市的小岛上,诗人自己也是座“孤岛”,诗人每晚靠书写家信排遣着寂寞,却没有人会来阅读他寂寞的倾述……不同的年代,不同的遭遇,可诗人的心境却让凌希感同身受,唏嘘不已。   所以那首插曲他写得很顺利,只用一个晚上就完成了词曲的初稿,之后又在反反复复的雕琢和修饰。出现于电影中的音乐更该是配饰般的存在,既要烘托起整体氛围,又要调动起观众情绪,不能技巧太多,以免喧宾夺主影响了观影体验……这样连续磨了好几个晚上,他才终于定下一稿,鼓起勇气拿去给吴老师看了。原以为会被提一大堆的意见,谁知吴老师看过之后非常满意,还让他尽快录几版小样出来,到时候再和相关人员一起挑选。   从吴老师那回来,凌希步子轻快得几乎要跳起来了,他觉得自己这次简直可以用“幸运”两个字来形容。因为生活难以为继而选择在酒吧唱歌,因为在酒吧唱歌而被吴老师发现,因为签约进了辉途而得到机会为自己喜欢的电影进行音乐创作,或许将来他的歌也会随着这部电影一起被更多人听见、被更多人喜欢吧。   与梦想之间的距离似乎又近了一步,虽然只是不起眼的一小步,但勇敢地走下去,总有一天付出的努力都会得到回报。   半路经过茶餐厅,他特意买了一份加料加量的蜜汁烧肉饭,绕到天桥底下放在了垃圾桶旁边。生怕老乞丐睡得太死,放下之前他还特意打开饭盒扇了半天,可香味儿没能招来老乞丐,倒先引来了那只黄色花纹的大野猫。野猫先是在远处机警地观察了一会儿,确认凌希起不到任何威胁,这才翘起尾巴迈着一字步悄无声息潜行了过来。   凌希刚弯腰把东西放在地上,余光里便闪出了一团黄呼呼的影子,扭头看到是只大花猫,他像根弹簧一样“嗖”地窜了起来,迈开长腿三两步跑到了相隔不远的台阶上,躲在栏杆后头小心翼翼张望着。大花猫并没将他放在眼里,兀自姿态优雅地直奔饭盒而去,还用软绵绵的前爪一下一下勾着包装袋。   凌希想把猫赶走,又不敢靠近,只好两手抓着栏杆虚张声势道:“喂,嘘嘘嘘,走开!”   大花猫充耳不闻,根本不理睬他,爪子胡乱抓了一阵,袋子散了,饭盒差点翻扣到地上。凌希急中生智学起了狗叫:“汪,汪汪!”   大花猫懒懒回头瞥了他一眼,就低头舔饭去了,看样子对他拙劣的模仿十分不屑。好在没多久老乞丐醒了,披着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破毯子晃晃悠悠走了出来,直走到垃圾桶旁边,非常霸道地一脚将大花猫踢飞了出去,然后就蹲在原地用抓着肉块大口嚼了起来,蜜汁和油汁顺着嘴角胡须直往下淌,阳光一晃亮晶晶的。   老乞丐吃得香甜,凌希在一旁看着也心情舒畅,不知不觉他嘴角就翘了起来,还用手指敲击膝盖替老乞丐吃饭的节奏打着拍子,吧唧,吧唧,吧唧……   -   又辛苦了几天,小样终于搞定了,凌希将几个版本收录在一张碟片里,满心欢喜地打算交给吴老师验货。到了辉途的办公室,听说吴老师正在和人谈事情,凌希不便贸然打扰,就坐在外间的沙发上看起了杂志。   刚刚坐定,就有人端过杯咖啡放到了面前的茶几上,凌希抬头一看,是女助理宝妹,他略微点了点头,算是对咖啡做出的谢意,然后又将目光调转回了杂志上,完全没有要去动那杯咖啡的意思。   宝妹站了一会儿,讪讪搭话道:“凌希啊,是不是我冲的咖啡不好喝?其实我挺笨的,不太会做这些。”她搓弄着两手想了想,忽然眼珠儿一亮,“哦,对了,前面街角新开了一家咖啡店,隔壁几个女生去过都说味道不错,要不我们去试试吧?怎么样?”   凌希看看宝妹,又看看吴老师办公室紧闭的房门,果断拒绝:“不去。”   宝妹翻了翻眼皮,几根手指不断搅动着,再次建议道:“反正吴老师这还要谈好一阵,没那么快结束,何必白等着浪费时间呢。还有还有,听说它家的起司蛋糕做得特别地道,你就不想尝尝?”   不知怎么回事,凌希感觉宝妹有种刻意想把他拉走的企图,他抬头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宝妹几眼,小声吐出两个字:“不想。”   宝妹不死心,小碎步从左边蹭到右边:“你不想喝咖啡的话,那能陪我下楼去趟书店吗?吴老师开出了一张书单,好多都是英文的,你知道我是三流学校毕业的,有些实在看不懂……”她越说声音越低,蚊子似地嗡嗡嗡着,见凌希完全没有要理她的意思,最后不得不放弃了,她也怕再多说下去,凌希又会拿出耳机把耳朵堵起来了。   大约等了十几分钟,吴老师跟一群人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凌希认得其中一个是公司刚刚崭露头角的男歌手,旁边还跟着他的经纪人。吴老师原本与人说笑着,一抬头见到凌希,他表情明显僵了几秒,显得有些不自在,但又很快恢复如常了。   等到将人全都送出了门去,吴老师转回身招呼凌希道:“你来啦。”   凌希抬起一直抓在手里的碟片晃了晃:“老师,我录了几版小样,想给你听听。”   吴老师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却没有要接碟片的意思,他掏出根烟点燃,不慌不忙吸了几口,才斟酌着说道:“凌希,是这样的……其实本想早点跟你说的,不过这事儿也是刚刚才定。关于那首歌……你看你是不是可以让出来?”   凌希下意识望向门口,那名男歌手和经纪人已经走远了,只看到一片空荡荡、黑洞洞的走廊。   吴老师留意着他的反应,又接着说道:“我知道这样做你心里可能不舒服,但你也得想想,将来歌手也要配合着电影做宣传的,一方面公司目前打算推他,另一方面选择有新闻价值的人出来对合作双方都有好处。不过你放心,署名和版权还是你的,到什么时候都是你的作品……”   听着听着,凌希目光落在了吴老师指间的香烟上,有些走神儿。烟头上看不见火星,可灰白色的烟雾依旧像被人牵扯的丝线一样摇摇摆摆、飘飘忽忽向上升起,摸不着,抓不住,直至悄然散尽,说没就没了。   吴老师一个人说得累了,停下来询问道:“你的意见呢?怎么样?”   凌希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   无论如何,工作还是要继续,说清楚之后,吴老师就很自然地打发凌希去做别的事了。   走到门口,宝妹在背后怯怯叫了一声:“凌希……”等凌希回过头,她支支吾吾地说道,“你……别想太多……”   凌希恍然大悟,看来宝妹早知道吴老师要拿他的歌给别人唱了,之所以千方百计试图支开他,可能是不想他亲眼看到顶替自己的人而尴尬吧。   宝妹的神情里满是愧疚,好像损害到凌希的人是她一样:“其实这种事经常发生的,以前还遇到过一个创作型歌手,是直接把人家的歌拿来用呢,然后给几个钱就打发了……毕竟胳膊拗不过大腿,等什么时候你红了,他们也会倒过来捧你的,所以……加油吧凌希!”   凌希朝她安抚地笑了一下:“谢谢。”然后转过身去抬手摆了摆,大步走了。   经过楼梯口的垃圾桶,他抬手将录有插曲小样的碟片甩了进去,动作利落而精准。   愿望落空而已嘛,没必要伤心伤肺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好比你平白被扎上一刀吧,可能很疼,可能流很多血,保不住还会很丢人地流泪哭鼻子,怎么办?等你再被扎上一刀,力气更大,伤口更深,之前的一刀就显得没那么疼了。   失败是这样,孤独是这样,被抛弃也是这样,经历得多了,就都不算什么了……   -   冯安的上一部影片后期还没完成,就已经在着手筹备新的片子了,这一次拍摄地点选在里岛,听说投资规模不小。   毕竟是国际级的知名导演,各路媒体都在紧盯着他的动向,电视节目和报纸杂志纷纷向他发出了访问的邀请。可冯安本人行事十分低调,不炒作,没绯闻,拍戏以外的时间都深居简出,方方面面充满了神秘感。最终还是一家高规格的影视杂志通过各种人脉关系成功打动冯安,让他点头接受了独家专访。杂志的编辑是陆孝严朋友,所以他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采访那天也混在工作团队中一起跟了过去。   冯安本人比照片里更加清瘦,鬓角的头发也早早泛白了,一双眼倒是超乎寻常的锐利有神,说起话来语速缓慢,十分感性。   新电影《岛上人》即将上映,话题自然是从它开始的,前前后后聊了好大一通,才渐渐转向接下来的拍片计划。记者问冯安下一部电影的题材,冯安表示要延续《岛上人》的风格,拍同系列的第二部 ,是个歌手的故事。   记者很感兴趣:“既然这部电影的背景选在了里岛,那会不会选择里岛本地的演员呢?您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方便透露一下吗?”   冯安回答得很详细:“演员我们还在找,很遗憾目前还没有合适的人选。电影主人公Lyle的年龄跨度是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所以我希望能找个真正的歌手来演,而且要年轻人,最好是新人。相比之下我不太喜欢用专业演员,因为他们经验太丰富了,你说想要个笑容,他们可以立刻给出十几种甚至几十种,我不喜欢这种经过思考的东西。我更想要最原始、最真实的反应,比如有那么一个人,他不是演员,他就是我心目中的电影人物。不是演员演活了角色,而是演员就是活着的角色。当然,也正因为这样,我没办法和任何一个演员进行重复合作,因为我不会重复自己的故事。”   记者一边听一边不住点着头,等他说完又接着问道:“冯导,很多人说您片子里的男性角色都差异很大,各有特点,而且非常出彩,但女性角色似乎都或多或少有些相似,刻薄一点说就是千人一面,不知道您自己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冯安面对质疑表现得非常淡定:“每个男人心目中都有个属于自己的女神,女神各不相同,有人是居里夫人,有人是南丁格尔,有人是昂山素季,有人是玛丽莲梦露,可能还有人是秀兰邓波……我的女神曾经生活在我最美好的初恋时光里,时至今日想起她,我还是会毫不吝啬将所有美丽的词汇加诸在她身上,年轻,活泼,纯洁,善良,带着点圆润的婴儿肥……可惜美好的东西总是很快消逝,就像花朵和彩虹一样,所以我总是不断在自己的电影里寻找着她的影子,要么声音像她,要么笑容像她,要么侧面的轮廓像她……”   记者会意地点点头,又问:“还有个问题可能有些冒昧,据传您的初恋对象是选美皇后孔繁珍,在她婚后你们还曾传出过绯闻,请问这是真的吗?还是八卦杂志以讹传讹?”   冯安轻轻笑了一下,反问道:“你会舍得用绯闻这种东西去玷污你的女神吗?”   记者还想再套出些当年的八卦,可惜冯安不肯说了,无奈话题只好绕回了电影上头。采访结束,冯安又补拍了几张照片,就在助理的陪伴下告辞离开了。陆孝严想了想,也当机立断跟了出去。   很奇怪,冯安并没有立刻上车,而是闲闲站在路边,好像等人的样子。陆孝严观察了片刻,见并没什么人出现,试着走过去打招呼道:“冯导您好,我叫陆孝严,刚才您在里头做访问时应该见过了吧,请问能耽误点时间请您喝杯东西吗?”   冯安微笑着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刚好附近就有一家环境清幽的中式茶楼,陆孝严与冯安一前一后走了进去,对面分别坐定,陆孝严也不啰嗦,开门见山道:“其实……我是孔繁珍的儿子……”   冯安仍旧保持着儒雅笑容:“其实我也早就认出你了,你长得很像你妈妈,尤其眼睛,和她二十几岁的时候一模一样。”   看来冯安是早有心理准备了,陆孝严也没打算多绕圈子:“很抱歉,用这种方式跑来见您。其实我的目的很简单,只是想有人能多告诉我一些妈妈去世前的事。”   冯安端起热茶慢慢抿了一口:“这种事情问你父亲不是更直接?”   陆孝严无奈地摊开两手:“从妈妈去世那天起,这就成了我们家的禁忌话题,不是不能问,而是问了也没人敢回答。”   “他应该做的不是忌讳,而是愧疚。”冯安苦笑着摇摇头,“从始至终,阿珍都是爱他的,一心一意爱着他,可他呢?非但不信任阿珍,还要在明知道一切只是虚假绯闻的情况下,为了保住面子而封杀我,逼我去美国发展。”   陆孝严疑惑地眯起眼睛:“这么说……我妈妈并没有背叛爸爸?”   冯安幽幽叹了口气:“唉,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吧。很多人遇到喜欢的画册,都会选择一次性购买两本,一本拿来翻看,一本拿来收藏,收藏的那本连塑胶封套都不会拆来。阿珍对于我来说就是一本小心翼翼珍藏的画册,里面全部都是关于青春最真挚、最美好的记忆。”   陆孝严心中的疑团仍未消去:“可她去世时,分明开着你的车子。”   冯安犹如长在脸上一般的笑容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是无尽的遗憾与哀伤:“这才是我离开里岛的真正原因。虽然当年你父亲势力很大,但我那时也有大公司做靠山,不是非离开不可。我去美国,是因为在里岛发生了让我追悔莫及的事,我受不了,所以逃了。事发当天我们刚刚结束掉一部戏的拍摄,阿珍说要赶去附近的精品行买一款刚上市的限量版戒指,偏巧她的车油快耗光了,很着急,我就临时和她换了车,谁知她这一去再没能回来……”冯安的目光透过落地窗望了向室外嘈杂的大街,眼神深邃而悲切,深陷在久远的回忆之中,“我和阿珍是高中同学,曾经短暂的交往过一段时间,后来各自考入不同的学校,也就自然而然分开了。和其他人苦涩的初恋不同,我对于初恋的记忆全都是既阳光又正面的。后来她去参加选美比赛,得了冠军,我在电视前替她激动不已。等到我作为导演再次与阿珍相遇,她已经和你爸爸生活在一起了,我知道她没有名分,私下曾经替她不平过,可她自己并没有抱怨,反而告诉我她很幸福。阿珍跟我说,她喜欢强大的男人,她理想的对象应该是穿着盔甲的骑士,从远方驰骋而来,将她一把揽上马背……她说你爸爸就是那样的人。我并不认同她的想法,你知道,女人面对爱情总是没办法冷静思考的,可我是她的朋友,所以不管我认同与否,都会真诚地祝福她。”   短暂沉默片刻,冯安再次开口:“最开始一起合作拍戏,我曾担心过会不会给你父亲造成误会,阿珍拍胸脯保证说一定不会。后来有狗仔爆出我和她是初恋关系,说我们之间暧昧不清,我再次提出要帮她一起在你父亲面前澄清真相,谁知她还是拒绝了。直到某天我们剧组有人过生日,大家出去喝酒庆祝,她喝醉了,才第一次说了实话。她说你父亲的心越走越远,渐渐开始不在她身上了,更令她难过的是,那些女人一个个都没她漂亮,没她付出的多。她认为你父亲是犯了男人的通病,对于得到手的东西不懂珍惜,所以她想利用绯闻刺激你父亲,让你父亲嫉妒,进而产生危机感,对她回心转意。”   听冯安讲述着这些,陆孝严心情沉重地喃喃低语道:“原来是这样……”   冯安眼中凝结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距离阿珍去世没多久,就是你父亲的生日了。她还特意拜托我帮她拍摄了一小段短片,说是如果在生日之前你父亲能回心转意,她就在派对上把片子放出来,算是第二次向你父亲告白。其实她骗人的,无论你父亲作何表现,她都打算要在派对上示好了,她要去买的戒指根本就是一款情侣对戒,那是她打算送给你父亲的礼物。如果那天我们没调换车子,被撞死的人就该是我,如果那天她不是非要赶去买什么礼物,也就不会出事了……”   终于得知真相的陆孝严心里依旧充满遗憾,可遗憾之余,又莫名有种扬眉吐气的骄傲,原来妈妈是爱着爸爸的,从头到尾没有一丝一毫的背叛,所有对母亲品行的指责都是栽赃和污蔑。同时他又充满了愤怒,父亲竟然就这么轻率地怀疑母亲、怀疑他,足足怀疑了二十年,偏偏父亲自己才是朝三暮四、始乱终弃的哪一个!   努力控制住浮动情绪,陆孝严问冯安:“冯导,您所说的那部短片,请问还保存着吗?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拷贝一份留给我做个纪念?”   冯安当即点头:“还保存着,按道理是应该交给你的,我本来就没有任何资格收藏阿珍留在人世间最后的心意。我只是站在朋友的角度,替她鸣不平而已,就当我小家子气吧,我不想把它交给你父亲,那个践踏了真爱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得到真爱!”   听冯安指责自己的父亲,陆孝严没有半点不悦,反而隐隐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意:“是啊,践踏了真爱的人,没有资格得到真爱。”   所以现如今陪伴在父亲身边的那些人——他年轻的妻子,能干的儿子,娇媚的女儿,还有见得光、见不得光的情人和私生子们,全都各有各的企图,没有任何一个单纯地发乎于情和爱。   话说完了,茶也喝完了,临别之际冯安止不住感叹:“真好,真好,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阿珍的儿子。谢谢你孝严,这些话藏在我心里二十年,今天终于有机会和人聊聊了,我很开心。我没结过婚,也没有孩子,虽然对你来说我的身份有些尴尬,但我这里是一厢情愿把你当自己的晚辈看待了,今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   经他一提醒,陆孝严想起了凌希做的那首歌,立刻厚着脸皮问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客气了,冯导是不是将《岛上人》配乐的案子交给了辉途旗下一间工作室?”   冯安一愣,旋即畅快笑道:“看不出你消息这么灵通。”   陆孝严把握着分寸,趁机推销道:“纯粹是凑巧而已,我朋友在那里做事,有幸参与了创作,他很喜欢这部电影,也下了很大功夫写歌。他是个很勤奋、很认真的孩子,只是年纪比较小,缺少经验,也没什么名气,如果可以,希望能给他一次机会。”   冯安了然地点点:“音乐方面的事目前下面有人在跟进,我并不需要直接过问。但你既然提出来了,我会专门去看看。年纪、名气、经验这些都不重要,我只在乎最后的效果。”   说完这些话,冯安还将手掌搭在陆孝严肩膀上,用力握了两下。简简单单一个动作,让陆孝严心里升起一阵奇怪的暖意,这种长辈对晚辈的亲切举动,竟是他很多很多年都不曾在父亲身上得到的,哦,原来是这个滋味……   -   一路将冯安送上车子,陆孝严对自己收获的成果十分满意。   那一团罩在他头顶如影随形的乌云散了,让他面对大哥、姐姐、方瑶都可以充满底气。看冯安对母亲的态度,也是有情有义,帮忙的话绝不只是随口说说那么简单。冯安这种级别的导演,资源人脉一定少不了,有他帮忙,简直是再好不过的助力了。   陆孝严忽然想起这一天是周末,璀璨之星的第二轮比赛刚刚结束,虽然不是现场直播,但是会在晚上的节目里剪辑播出,他倒有些好奇凌希的表现了。   陆孝严一边朝停车场走,一边拿出手机按下了凌希的号码,直到电话接通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但是凌希的声音已经传出来了,总不能直接挂掉,于是他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道:“晚上别安排事情,去阿乐那吃饭。”说完他又怕凌希多心,急忙补充道,“是阿乐非让我打给你,可真麻烦,整天就是吃吃喝喝。”   这么一说,又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陆孝严再次生硬地转换了话题:“上次你帮电影配的那首歌很好听,我只听了一遍,今天再想竟然还能回忆起旋律。说真的,机会难得,好好唱,一定没问题。冯安的片子内行、外行都很买账,这算是个好开始……”   说了半天凌希都没回应,陆孝严觉得不对劲:“凌希?凌希?”那头还是没反应,他有些烦躁了,“是活人吗?是活人能不能哼一声?”   “哼。” 第16章 秘密   哼?   “哼”是个什么鬼东西?陆孝严听了止不住牙根微微发痒。凌希就是有这种本事,一开口即时终结话题,说他好笑也笑不出来,说他可气又不值得生气,总之就是让人不知该怎么接话下去。   不过这到底也算作出回应了,陆孝严还是耐着性子把之前关于晚餐的邀请又重复了一遍。谁知凌希想也不想就直接回了他两个字:“不去。”   陆孝严音调顿时高了两度:“怎么,晚上有事?”   凌希照旧是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平淡语气:“没事。”   “没事你就在家里等着,我开车去接你!”陆孝严捏着方向盘的手不知不觉加重了力气,“朋友之间吃个饭,还要人三请四请的吗?”   凌希也不反驳,只是继续坚持着自己的答案:“我不去吃饭。”   在陆孝严的认知里头,他和凌希之间始终有根看不见的锁链维系着,只要他不主动赶凌希走,凌希就永远不会弃他而去,所以凌希不肯跟着他去吃饭一定是有原因的:“你到底有什么事?难道不能说?”   凌希好像被人按下了重播键:“没事。”   关于“去不去吃饭”和“有没有事”这样毫无意义的对话翻来覆去绕了好几圈,直到陆孝严将车停在凌希家楼下还没理出个头绪。凌希越是拒绝,陆孝严越是非要他接受不可,对于陆孝严来说比丢面子更严重的是凌希脱离了他的掌控。   车子刚刚停稳,陆孝严就看到凌希一手握着电话一手提着便利店的袋子远远走了过来,他立刻打开车门迎了上去。   凌希听着听着电话,忽然没声音了,他还以为是信号出了问题,捏着手机傻乎乎摇晃着。因为一直低头走路,差点和人撞了个满怀,他急忙抬头想说声“抱歉”,却看到陆孝严气势汹汹地横在面前。   不等凌希开口,陆孝严一把夺过了他手上的袋子,打开一看,里头装着杯面、牛奶和一包黑巧克力。陆孝严略显不悦地拎着袋子抖了抖:“你打算晚饭就吃这个?”   “还有煎蛋。”凌希点点头,并没感到任何不妥。   陆孝严嫌弃得嘴都快歪了:“就你做的那个屎……那个煎蛋也能吃?”他左右瞧了瞧,见旁边就有个垃圾桶,直接一甩手将袋子连同杯面、牛奶都丢了进去,然后扯着凌希胳膊将人带到车子旁边,粗鲁地塞了进去。   凌希并没多做挣扎,他满心里还在为糟蹋食物而惋惜着,就算自己不吃,留给乞丐或者野猫、野狗填肚皮总是好的,像这样白白丢进垃圾桶简直是犯罪。结果一不留神,上车的时候小腿磕在了门边上,除了有点儿疼之外,裤子还被蹭上了一条黑印子。   陆孝严系好安全带刚准备发动车子,就看到凌希用手不断拍打着裤腿,表情要多苦有多苦,他不放心地问:“怎么了,撞到了吗?严重不严重?”   凌希不理他,继续与裤子上那条污渍奋战着。   陆孝严伸手过去扯了凌希一下:“过来我看看。”   凌希还是不理他,手上的动作由拍打改成了大力揉搓。陆孝严没办法,只好强行把凌希的腿扳了过来。其实凌希穿的是条灰色工装裤,脏那么点儿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但以凌希别扭的性格,一定会把污迹放大无数倍,搞不好还会把自己想象得满身泥垢、灰头土脸,陆孝严实在看不下去了:“得啦得啦,我买条一样的裤子赔给你,行不行?”   凌希眉头登时拧了起来:“我的裤子,干嘛要你买。”   “你可真是……”在陆孝严看来,凌希未免太小题大做了些,但这事与他脱不了干系,他理亏也不好多说什么。   眼看着气氛就快闹僵了,不知哪里飞来一只小瓢虫,穿过半开的车窗慢悠悠、颤巍巍落在了陆孝严的领带上。陆孝严有些厌烦,拇指、食指一捏打算把虫子丢出窗外,却发现凌希正目不转睛盯着他的手,眼里满是好奇。   陆孝严揣摩着凌希的心思,将小虫递了过去,凌希果然伸手接了。陆孝严试图转移话题:“这里怎么会有七星瓢虫,是不是附近哪座公园种了果树?”   “这不是七星瓢虫。”凌希很认真地纠正陆孝严,“这是十一星瓢虫。”   “啊?”陆孝严完全闹不明白七星还是十一星有什么要紧,“不都是瓢虫?”   凌希尽职尽责做着科普:“七星瓢虫是益虫,十一星瓢虫是害虫。”   “哦,这样啊……”陆孝严原本不想理会这个幼稚的问题,可凌希一直在用循循善诱的眼神看着他,让他抵挡不住。   陆孝严想不通凌希为什么总是坚持一些在别人看来无关紧要的细节,仿佛跟他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要知道他光是分辨周遭的人是好是坏就花了一辈子,哪还有闲情逸致去分辨一只虫子的好坏。   陆孝严暗自腹诽的功夫,凌希已经丢下他专注于那只瓢虫去了,好像看着一只小瓢虫在掌心爬来爬去是件多么有意思的事似的。陆孝严尽量把车开得很稳,不去打扰安安静静观察大自然的“小学生”凌希……   -   陆孝严带着凌希回到自己居住的公寓,几个朋友也都到了,林广乐和蔡史墨坐在沙发上吵吵嚷嚷打着游戏机,戴志友帮好姐一起在厨房忙碌着。   一进门陆孝严就迫不及待把凌希拉到了鱼缸旁边,兴冲冲指点给他看里头那几尾花色各异的名贵热带鱼,炫耀之情溢于言表。林广乐光顾着扭头看热闹,手上忘了按操控钮,游戏很快输掉了,传出了系统“哈哈哈”的怪笑声。   蔡史墨没能破纪录,郁闷地推了把林广乐:“看什么呢?”   林广乐食指往嘴唇上一竖:“嘘,看幼稚园葵花班的小朋友呢。”   戴志友正好经过,听话听了半截:“怎么今天还有别人来吗?还带着小朋友?要不要我准备些儿童餐?”   剩下那两个也懒得理他,蔡史墨凑到林广乐旁边小声问:“上次不是还有个夏什么的吗?孝严到底看上谁了?”   林广乐美滋滋一撇下巴:“这个好,傻乎乎逗着玩最有意思了,反正我喜欢这个。”   戴志友坐到了林广乐另一边,语重心长地劝着他:“阿乐你不要这样,真的,影响兄弟感情的。”   林广乐直接把他推了出去:“呆头,以你的智商这辈子不要妄想考下律师执照了,还是做厨师更有前途些。”   打打闹闹的功夫,晚餐准备妥当了,好姐出来一一招呼着几个人:“蔡主任,大头,金宝,吃饭了。”   蔡史墨有些尴尬地站起身:“好姐,我是阿Mo,蔡主任是家父。”   戴志友倒是不介意被人叫错名字:“大头、呆头都无所谓啦,怎么样都好。”   只有林广乐反应最强烈,冲到好姐面前不断展示着自己圆滚滚的娃娃脸:“好姐,看清楚,我是阿乐!阿乐!”   无论是好姐的称呼、林广乐的举动、还是其他几人的笑容都让凌希颇为不解,在旁边看得一脸迷茫,陆孝严笑着跟他解释道:“金宝是好姐去世的小儿子,都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好姐最近健康状况出了点问题,记忆力不太好,经常叫错名字,不过该认得的她都认得。”   话音刚落,好姐就朝着陆孝严招了招手:“美丽,快去洗手吃饭。”   现场短暂沉默了片刻,除陆孝严之外的三个人一起哄堂大笑起来。凌希悄悄问捂着肚子的林广乐:“乐哥,美丽是谁?”   林广乐幸灾乐祸地解释道:“我来告诉你吧,好姐的名字叫陈美好,她妹妹叫陈美丽,哈哈哈……”   没等笑完,陆孝严一记凶悍的眼神儿瞪了过来:“很好笑是不是?笑得很开心是不是?”   林广乐一缩脖子,假装求饶道:“不敢啦不敢啦!不好笑,噗,一点也不好笑!”   他想跑去戴志友身后躲起来,可惜动作不够敏捷,被陆孝严揪着衣领拖进了卫生间。林广乐抓着门框呼救道:“保安呢?保安!有人要殴打总裁!”   蔡史墨用肩膀撞了撞戴志友:“保安,林总裁叫你呢?”   戴志友笑得朴实又憨厚:“总裁,这次想要冰块还是蜡烛?”   蔡史墨殷勤地补充道:“还有芥末和辣椒油,不知道总裁喜欢哪种口味?”   三个人都去围攻林广乐了,就剩了凌希呆呆站在客厅中央,好姐走过来上下打量着他:“多大了?”   凌希乖乖回答:“十九。”   好姐笑眯眯地问:“嫁人了吗?”   凌希有些发懵,大眼睛不停眨巴着,求助地望向陆孝严,可那几个男人闹得正起劲儿,根本顾不上他,好姐还不依不饶地追问着:“嫁人了吗?”   凌希很为难地抿了抿嘴:“阿姨,我是男的。”   好姐一脸“我早知道”的不屑表情:“还真当我老糊涂啦,男的女的都分不出?走走走,吃饭去。”   把凌希领到餐桌旁边,指给他位置坐好,可只不过转身盛了个饭,好姐就又开始上下打量起他来:“多大了?”   凌希觉得好姐像在捉弄自己,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十九。”   好姐笑眯眯看着他:“嫁人了吗?”   凌希郁闷地啃着嘴唇,默默将目光转向天花板一角,盯着那里的顶灯,努力装成了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   -   晚饭好姐坚持不和大家同桌,她自诩老派人,处处要遵照老规矩做事,帮佣怎么能跟主人家一张桌子吃饭?所以她特地挑走了最大个的鲍鱼和最肥的龙虾一个人到厨房去吃了。   这个时间正好开始播放璀璨之星的节目,餐厅里有电视机,几个人边吃饭边看着。比赛开场之前,先安排了一段参赛选手的集体舞蹈,因为人数太多,镜头都是一扫而过,很多人连长什么样子都看不清。好在凌希脸长得小,五官也精致,比较上镜,导播偏心给切了几个特写镜头。   切近景有利有弊,一方面充分展现了凌希容貌上的优势,另一方面也暴露了他舞蹈上的缺陷。凌希身材不错,肢体也协调,学习各项运动总能很快上手,偏偏就是不擅长跳舞,同样的动作和舞步,放在他身上总显得极不协调,中间有一段甚至还把左右方向给跳错了。错也就算了,偏偏他举手投足件表现得自信满满,完全是一副“我最正确”的架势,很快就成功把前后左右几个人全都带错了。   刚开始那几个人还在疑惑地东张西望,慢慢就都跟他保持一致了,搞得他们这一组跟其他组动作完全相反,挥手抬腿难免撞到一起,结果有人摔了跤,有人笑了场,还有人同手同脚,场面混乱不堪,没等音乐结束,后面的镜头就全都被剪掉了。而始作俑者凌希虽然出了丑,却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因为凌希就坐在旁边,其他几个人没好意思当面笑出来,蔡史墨悄悄跟林广乐耳语道:“这节目编舞是谁?认识吗?让他小心点,凌希简直是噩梦一样的存在。”   林广乐憋着笑,冲凌希赞许地竖起了拇指:“恩,凌希,表现不错,我看好你。以后不能光走唱歌这条路,也要好好练舞,说不定能混个‘里岛舞王’当当。”   “乐哥,你是不是在嘲笑我?”凌希一本正经地问道,“说真的,你认为我跳得怎么样?”   林广乐忍俊反问:“你觉得呢?”   凌希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我觉得还不错,但是还有进步的空间。”   林广乐被凌希噎得吞了口吐沫,转头去找陆孝严:“我认识几个脑科权威,带小希弟弟去看看吧,这是正事,大意不得。”   陆孝严抬腿踹了林广乐一脚:“滚蛋,凌希跳得不错,别打击他。”   林广乐眼珠儿瞪得比铜铃还大:“好吧孝严,我给你们预约双人门诊。”   凌希看节目看得很专注,吃菜也只吃摆在面前的两盘,陆孝严不得不偶尔帮他调换一下菜的位置,还亲手帮他剥了几只虾肉蘸好酱汁放在了碟子里。凌希很喜欢吃虾蟹之类的海鲜,但是非常讨厌剥壳,每每都在吃和不吃之间挣扎半天,最后还是选择委屈自己的嘴巴。   电视里一个叫程彻的选手正在卖力唱跳着,陆孝严认得他就是那天盛旷带过去的小子,听介绍他在国外长大,人很开朗阳光,皮肤黝黑肌肉强壮,走的是动感活力路线,和其他人一比确实有几分冠军相。   欣赏归欣赏,凌希那副看得挪不开眼的架势陆孝严可受不了,他很不悦地用手指敲了敲碟子边缘:“嘿!嘿嘿!”   凌希循声望过去,小小地惊讶了一下:“咦,有虾。”   陆孝严没好气地“啧”了他一声:“不是有虾,是你眼瞎。”   欢乐围观的林广乐隐约闻到些许酸味,在一旁起哄唱道:“你是我的眼,带我领略四季的变换……”   谁知刚唱了一句,就被凌希不满地打断了:“乐哥,你跑调了!”   陆孝严也趁势补刀:“对,还抢拍!”   -   吃完饭,林广乐死皮赖脸非要陆孝严留下自己过夜。他总嫌家里满屋子女人又烦又唠叨,从小就喜欢跟着几个朋友这里蹭一晚、那里混一宿,这段时间因为Maggie去了美国,林广乐已经在戴志友家赖了大半个月,要不是蔡史墨跟家人一去住,而且家庭氛围又比较严肃,林广乐早就提着行李转战蔡家了。   陆孝严一口回绝了林广乐的请求:“滚回你自己家去。”   林广乐有得是办法,转身拉住凌希问道:“凌希弟弟,让我去你家睡一晚行不行?”   凌希爽快点头:“可以,不过我的床很小,你要不嫌挤的话……”   “行了!”陆孝严把林广乐扯了回来,“今晚你睡客房,但是不准在房间里抽烟,不准吃东西!”   林广乐奸计得逞,像个主人一样拉着凌希大摇大摆跑去了书房,从架子上抽了照相簿出来给他:“来来来,给你见识下我们兄弟的友情岁月!”简直比陆孝严本人还要热情。   凌希捧着照相簿左右看看,见鱼缸前头放着张宽大的白色沙发,就很自然地走过去坐了上去,沙发很舒服,靠背和扶手都够高,窝在里头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据林广乐炫耀说,他曾迷过一段时间的摄影,这些照片大多出自他的手笔,所以画面基本以其他三个人为主,他自己很少出镜。看起来那些照片的光影和构图都把握得不错,也很清楚地记录了几个人从学生时代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难得有一张四人聚齐的,凌希留神多看了两眼,照片是背着露营装备在山里拍的,照片底部贴着张便签,有陆孝严手写的日期和备注:二零零四年秋,阿乐生日。   字写得大气舒展,横竖撇奈都很流畅,其中“乐”字似乎简化了几笔,和平常的写法不太一样,应该是练习过书法留下的习惯。看着看着,凌希微微皱起了眉头,那几个字总觉得很眼熟……没错!不久之前他刚刚见过,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趁着没人注意,凌希悄悄将便签纸抽出来塞进了口袋……   -   回家途中,凌希忽然没头没脑问送他回家的陆孝严:“孝严哥,你知道五月五号是什么日子吗?”   陆孝严一愣,满脸不解:“啊?五月五号?什么日子?”   五月五号是凌希的生日,陆孝严无论如何不会忘记。上辈子他就是在这一天与凌希重逢,带着凌希踏上逃亡之路,最后他们两个都没能看到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   街道两旁的霓虹灯影闪闪烁烁,晃得凌希半边脸忽明忽暗,看不清神情,陆孝严有些心虚地追问了一句:“干嘛问起这个?”   “没什么,随便问问。”凌希脸上有种说不清是羞涩还是失落的神情一晃而过,他打开音响选了一首自己喜欢的歌,“算了,还是听歌吧。”   陆孝严一路听着歌把凌希送回了家,又在楼下等到凌希房间的灯光亮起才驾车离开。途中遇到塞车,前方发生交通事故路被堵死了,车子歪歪斜斜排起了长龙,进也进不去,退又退不出,只能耐心等着。反正不赶时间,陆孝严打开车窗,胳膊肘架在外头点起一根烟慢慢抽着。   街对面就是他曾经驻足留意过的那间琴行,橱窗里灯光柔和明亮,一大堆叫得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乐器安安静静躺在陈列架上,当中也包括了那把带有凌希气息的吉他。想到不久之后凌希就能得到和冯安导演合作的机会,陆孝严也替凌希高兴,左右被困着,他干脆下车走进了那家店,四处打量着,准备看什么顺眼就买下来送给凌希,作为祝贺凌希能如愿以偿的礼物。   转来转去,最吸引他的还是那把吉他,说不上什么原因,就是觉得很熟悉。他这头刚走过去拿起吉他,还没等表现出有兴趣的样子,老板已经周到靠上前帮他讲解了起来:“先生您好,这把是英国产的劳登,完全手工制造,背侧板都是巴斯通胡桃木材质,绝对的好东西,虽然是二手的,但保养很精心,音质、手感都跟新的没两样,您要喜欢的话,价格可以商量……”   “二手的?”陆孝严有些意外。他想把吉他放回原处,却偶然发现在底部角落位置有一小块奇怪的印记,差不多拇指肚大小,仔细辨认的话颜色似乎比周围稍浅了一些,用手去摸还有不算太明显的粘滞感,倒像是曾经贴过贴纸留下的痕迹……   -   与此同时,凌希也费力从柜子里拎出了他那只不离身的大号帆布旅行包,并从一堆乱七八糟的物件里迅速翻找出了生日当天收到的匿名贺卡。   他将从陆孝严照相簿里偷偷带回的便签和卡片叠放在一起,对着台灯的光源举了起来,通过透射,两张纸上的字都清晰显露了出来,他很仔细地逐个比对着,生,日,乐……正如他所预想的那样,笔迹一模一样,三个字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凌希捏着贺卡看了老半天,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被浓重的迷雾所遮盖,看不清真相。陆孝严知道他的生日,知道他对芝麻过敏,在他被人找麻烦时出手解围,又把他从警察局带了出来……可陆孝严又是谁呢?陆孝严是个赚女人钱的牛郎,是个同性恋,陆孝严有很多非富即贵的朋友,对待朋友总是粗鲁又霸道……而除此之外的一切,凌希都知之甚少。   挂钟上的红色秒针在一成不变打着拍子,咔嚓,咔嚓,咔嚓。凌希上半身趴在书桌上,手指按着台灯的圆形开关,配合着秒针的节奏不断按下,抬起,按下,抬起,整个房间也随之一亮,一灭,一亮,一灭……重复多次之后,他厌烦了,关掉台灯独自坐在黑暗里,透过窗口望向外面的夜空,那里挂着好大一轮月亮…… 第17章 约定   看到吉他上那一小块贴纸留下的印记,陆孝严不禁想起凌希也有用贴纸标注名字的习惯,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大小,还为了简化几笔偷懒把“凌希”写成是“凌C”。这似乎印证了他之前的怀疑——凌希在他面前唱歌时所弹奏的吉他分明不是他熟悉的那一把。   陆孝严把刚刚放到架子上的吉他又拿了回来,同时表现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跟老板打听道:“哦,是好东西的话,二手倒也无所谓……不知道它原来的主人为什么要卖掉,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不会不会,这您尽管放心。”老板殷勤地解释道,“我们琴行也有些年头了,非常看重信誉,二手的东西都检查得格外仔细。吉他是个年轻男孩子拿来卖的,那天看他在门口来来去去转悠了很久,挺舍不得的样子,估计也是急需用钱吧。对了,他还给我们留了电话,说是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联系他。”   陆孝严跟老板要来了电话号码,一看果然不出所料,那正是凌希的号码。这让他心疼之余又不免有些生气,既然是缺钱为什么不肯开口向他或是向林广乐求助,偏要把自己折腾到了卖吉他的地步。   可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凌希啊,想被凌希接受,需要花上多于常人十倍、百倍的功夫,但是相应的,凌希一旦认定了谁,就是生死与共,无怨无悔。   二话不说,陆孝严当即买下了那把吉他。他原想调头回去凌希家,直接把吉他送还给凌希,可走到半路又改变了主意。以他对凌希的了解,这样贸然送过去凌希未必会收,总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合适的理由才好,同时也需要时间去想想该怎么解释找到这把吉他的过程。   -   隔天下午是陆孝严每周固定练拳的日子,他很着迷这项既暴力又刺激的运动,除了可以尽情消耗过剩的雄性荷尔蒙,也可以使他时刻保持紧张与警醒。   此时此刻他正在经历着一场拳拳到肉的搏斗,成败关乎生死荣辱,如果无法抢占先机将对手一击必杀,就注定要被强大的对手掀翻在地,被一脚一脚践踏于浊臭的污泥之中,成为一个人人鄙夷、嘲讽的笑话。   自从知道了陆孝严的这个习惯,沐夏就一直嚷嚷着要陪他去练拳,说是很期待看到他浑身大汗、肌肉闪闪发光的性感模样,所以这次陆孝严也顺便带上了沐夏。   一上车,沐夏就兴冲冲挽起袖口露出手臂,故意晃悠着陆孝严送他那条手链:“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每次戴上这条手链我就心情特别好,还总能碰上喜事。前几天有场活动本来因为时间对不上错过了,结果刚才临出门前又接到电话说活动改期了,还是找我。你说是这条幸运手链的功劳呢,还是送手链的人能给我带来好运?”   陆孝严极为配合地笑了起来,满脸受用:“哈哈哈,你到底是在夸奖手链,还是在夸奖我呢?看你嘴巴这么甜的份上,我得要再送你一条更好的才行啦。”   沐夏在陆孝严面前卖过了好,目的也达到了,不觉喜笑颜开。他不经意扫过后视镜,一眼就看到了陆孝严放在后座忘了收起来的吉他:“咦,怎么有把吉他?没听说过你会弹琴啊,该不会是……”他歪着头用极具风情的眼尾幽幽瞄着陆孝严,似乎很期待从陆孝严嘴里听到那把吉他是专门买来送给他的。   陆孝严一愣,随即打破了他的幻想:“哦,那是朋友的东西。”   “看盒子很有档次,里头装的应该不是便宜货吧?”沐夏很好奇,探过去半边身体想打开琴盒看一眼吉他,天性使然,他对用钱来衡量价值的东西总是格外感兴趣。   还没等他手指头碰到,就被陆孝严一把扯了回来:“别动,我朋友性格比较古怪,不喜欢被人碰他的东西。”   “哦,那好吧……”沐夏乖巧地答应着,脸上飞快闪过一丝不悦,又赶紧朝陆孝严讨好地笑了笑,“对了,好久没看到你那个朋友阿乐了,听说他最近在做影视相关项目,近水楼台啊,有你这个腾华的少爷在,不怕拉不到好资源。”   陆孝严一听就知道沐夏这话是在替别人探口风,他不动声色地苦笑道:“说起阿乐,唉,随他们几个折腾吧,我可不跟着瞎搅和。凭他那点暴发户的底子还想到娱乐圈插一脚?无非就是为了捧女人上位嘛。怎么样,你有没有兴趣?有兴趣的话我跟阿乐说说,也帮你安排个角色。”   沐夏连连摇头,态度很是谦逊:“别逗我玩了,我是学唱歌的嘛,又不会演戏,更别提拍电影了。”   陆孝严大喇喇一摆手:“做那种摆明是拿银子砸出来的电影,只要你人够漂亮、造型够抢眼就行。没演技就量身打造剧本,没名气就花大价钱钱请几个有话题度的来抬轿,等片子出来了找专业水军炒作炒作新闻,再雇一群影评人写写好话,不信赚不到票房。要是还不满足,就等年底去各个分猪肉颁奖礼上买个‘最佳新人’啊‘最受欢迎’啊之类的回来,往后就算是名正言顺的电影人了。”   沐夏笑眯眯听着,末了俏皮地一撇嘴:“嗯嗯,听你说得头头是道,好像运作起来很容易的样子,想法这么多干嘛不回去腾华帮家里做事?”   陆孝严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刚想回答,就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手机装在裤子口袋里,他开车不方便拿,就往沐夏那边挪了挪,用眼神意义沐夏帮他取出来。手机屏幕是朝外摆放的,上头清清楚楚显示着方瑶的名字,不管沐夏有没有要看的意思,最终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陆孝严单手挂好耳机,接通电话,有些心不在焉地“嗯嗯啊啊”应付着。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他很不耐烦地将车子停靠在了路边,又从置物箱里翻出一份文件大略翻看了几眼,对着话筒说道:“东西我拿到了,今天刚刚才拿到,还没看过,你又是怎么搞到的?难道说大哥……”他有意无意瞟了沐夏一眼,直接结束了对话,“好好好,我知道了,我赶时间,说话不方便,稍后再谈吧。”   他讲电话的时候,沐夏一直在旁边貌似专注地玩着手机游戏,直到他挂上电话,沐夏才投来一记探询的目光:“出什么事了吗?”   陆孝严没好气地将手机塞回口袋:“女人就是麻烦。”   沐夏露出安慰的笑容:“那是你不喜欢女人,所以对女人有偏见。”   陆孝严显然颇多怨言:“方瑶那女人也不知抽的什么风,竟然主动跟我爸建议让我回腾华做事,还要把我安排到财务部,说是正好学以致用。呵,谁不知道财务部总监是大哥的人,我插一脚有什么好果子吃?”他越说越烦躁,伸手掏出了烟盒,可打开一看里头是空的,烟刚巧抽完了。   “稍等,去买包烟。”陆孝严左右张望了一下,见街边有间便利店,就拍拍沐夏肩膀下了车。他在店里转了一圈,还跟收银员说了几句话,看样子并没找到常抽的牌子,又从店里走了出来,远远朝沐夏打了个手势,接着转身朝街角处的另一家便利店走去。   远远的,目送着陆孝严的背影消失在店门口,沐夏飞快打开置物箱,将之前陆孝严看过的那叠文件翻了出来。文件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英文和数据,看着很像是财务报表一类的东西,他也看不懂,只管拿手机一张张迅速拍了照,然后将文件按原样放回了置物箱里。   这一切做好后陆孝严还没回来,沐夏在座位上定了定神儿,不由自主将目光投向了后座的吉他。他先是定定看了两秒,随即毫不犹豫地打开了盒子,不出所料,那把吉他看牌子果然跟要比他现在用的贵了好几倍。他用指尖在琴弦上来回拨动了两下,突然皱起眉头,一把将琴弦攥在手里,作势要扯,就在他即将发力的档口,陆孝严从便利店走出来了,沐夏赶紧扣起琴盒坐正身体,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边玩手机游戏边等着陆孝严。   一回到车子里,陆孝严便迫不及待点上根烟抽了起来,同时用余光扫了眼置物箱。置物箱是扣起来的,而且扣得很严实,但他将文件放回去时分明留了个不易察觉的小缝隙,由此推断,置物箱应该是被人打开过了。烟抽到一半,陆孝严很自然地将烟盒丢进了置物箱,趁机观察了一眼文件的摆放位置,那份文件果然也有被移动过的痕迹。   大功告成,陆孝严关切地问沐夏:“等急了吧?”   沐夏表现得很是善解人意:“不急,等你的话,多久都没关系。”   陆孝严抬手在他脸颊上轻轻拍打了两下:“真乖。”   沐夏顺势贴近了他,抓住胳膊晃动着:“乖有什么奖励?”   “嗯……”陆孝严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你想要什么?”   沐夏嘻嘻笑着在伸手指向陆孝严胸口:“想要你。”   “这么大股骚味……不过我喜欢!”陆孝严暧昧地笑着,又在沐夏腰上捏了一把,“说好了,今晚别跑,到时候别嚷着不要不要……”   虽然那通来电显示是方瑶的名字,但打电话来的根本不是小妈本人,一切都是陆孝严事先安排好的。一直以来陆孝严都知道大哥有在公司账目上动过手脚,只是手段高明又眼线众多,很难搞到把柄。所以陆孝严特意自导自导了这出戏,打算用沐夏这个无间道来敲山震虎。一方面让大哥集中精力去对付小妈,另一方面也要大哥知道小妈不但在查他,还处心积虑想借自己的眼睛去监视他。陆孝严不怕大哥做出防备,就怕大哥没有动作。只有让大哥有所行动,才能一点点露出破绽。   还有大哥那名神秘的情人,已经有手下拍到了她的照片,很可惜是背影,还戴着帽子,看不见长相。唯一欣慰的是,他认出了那女人穿的鞋子是某奢侈品牌当季限量版新款,里岛根本没有上市,而且必须是VIP客户才能买到。陆孝严很快让人想办法搞到了一份该品牌在里岛的VIP客户名单,名单不算太长,刨除那些年纪太大的,身份太特殊的,和根本不可能和大哥产生暧昧的,剩下的备选对象没有几个,想锁定那女人的身份也只是时间问题。   -   都说冤家路窄,陆孝严一进拳馆就遇到了周挺。周挺还是改不了那幅盛气凌人的腔调,走到哪都前呼后拥着,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特殊背景。   陆孝严换好衣服出来时,周挺也刚刚和陪练打完一场拳,正坐在休息区冲身边小弟骂骂咧咧嚷着说什么。说也奇怪,以往周挺看到陆孝严总会冲上前主动挑衅一番,即使碍于场合不方便动手动脚,也要在言语上夹枪带棒挖苦几句,今天竟连挑衅的兴致都没有了。   看到陆孝严打从旁边经过,周挺只是愤愤瞪了一眼,就直接招呼手下去洗澡了。离开之际,他把手里一本杂志狠狠甩在了地上,还不解气地啐了一口。   陆孝严按部就班做着自己的事,只是经过的时候瞥了一眼丢在地上的杂志,并暗暗记下了杂志的名称和封面。   打完拳,陆孝严揽着大饱眼福的沐夏出了拳馆朝停车场走去,边走边压低声音讲着从林广乐那听来的黄色笑话。聊到晚上定好的约会,陆孝严一脸坏相地说想搞点刺激出来,让沐夏在餐桌、浴缸和楼顶天台三个地方里面选一个,沐夏则捂起嘴巴吃吃笑着,说不介意三个地方轮流来。   刚靠近车子,电话又响了,陆孝严接起来听了一会儿,脸色渐渐阴沉起来,末了还忍不住骂了几句脏话:“妈的,又坏我兴致。”   沐夏看他阴沉着脸,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   陆孝严烦躁地甩甩手:“还不是呆头那个没用的家伙,不知得罪了谁,又惹上麻烦了,催着我去帮忙摆平呢。要不这样,你先回家等着,我这头一结束就打给你。”说着说着他又露出了色眯眯的笑容,“反正你是逃不掉了,回头再狠狠收拾你!”   沐夏极力掩饰着失落的情绪,朝他挤出了一个大度的笑脸:“快去吧,别让你朋友等急了。”   陆孝严没立刻就走:“我帮你去叫辆车子。”   沐夏假装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不用啦,这里叫车很方便的,快去吧,晚上等你电话。”   陆孝严这才依依不舍上了车,扣好安全带,启动了车子,还将手伸出窗外朝沐夏挥了挥。看着沐夏留在后视镜里的身影越来越小,陆孝严揉了揉脸颊,撤掉虚伪的假笑,换成了平时那幅高高在上的少爷脸。   开出一段,搜寻到路口有间报摊,他当即停下车走了过去。满眼花花绿绿的人像让他稍稍花费了一点时间,但也很快找到了拳馆里让周挺怨气十足的那本杂志。   那是一本纯消遣用的八卦刊物,随手翻看了两页,无非都是些明星的绯闻轶事,完全没有半点和周家相关的内容,也没有任何能触怒到周挺的内容。一页页浏览过去,忽然有篇报道吸引了陆孝严的注意,报道的主题有关于一场小型选美比赛,比赛冠军是个刚出道没多久的小演员,真是巧得很,那女孩无论容貌、身材还是举手投足间的神韵,都有几分陆孝严母亲年轻的时的样子,而比赛的主办方更是直接为她冠上了“小孔繁珍”的头衔。   报摊没什么生意,老板端着个大号保温杯百无聊赖,见陆孝严盯着选美冠军的内页直发呆,报摊老板主动跟他搭话道:“这姑娘漂亮啊,小孔繁珍嘛,可不是白叫的。哦,你们小年轻可能不知道孔繁珍是谁,倒退二十年那可不得了,人美声甜身材辣,不知道是多少男人的梦中情人。”   陆孝严不置可否地扁起嘴角,将手里的杂志朝老板扬了扬:“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审美眼光,不过看这女孩子的脸和胸,喜欢她的男人一定不少。”   报摊老板叹了口气,拉着长音说道:“唉,喜欢有什么用?都是名花有主的,一般人可抢不到。”   陆孝严对八卦没什么兴趣,所以只是随口“哦”了一声。   报摊老板也不管他是什么态度,直接饶有兴致地科普了起来:“有张报纸刚刚爆的料,包养了这姑娘的金主可不一般,听说过周荣吗?”   陆孝严心里一动,脸上照旧不动声色:“哪个周荣?”   报摊老板洋洋得意地挑起下巴:“周荣你都不知道?那个靠走私发大财的周家总该知道了吧?皇廷大道那么金贵的地段,不知多少间店面是他家的。听说腾华国际的大老板是他姐夫,人家要财有财,要势有势,所以这姑娘一旦盖章姓了周,一般人可别想轻易打她主意了。”   陆孝严再次将目光落在那个选美冠军的脸上,若有所思看了很久。都说周荣年轻时曾疯狂地追求过母亲,可惜被拒绝了,那传闻或许是真的吧,否则时隔二十年之后,周荣为什么偏偏相中了一个名不见经传、仅仅外表酷似母亲的小演员呢?看周挺的态度,应该还是反对的。   自从上次好姐提起耳朵的事,他有意无意观察过周荣,不知是刻意还是巧合,周荣从很年轻的时候开始就一直留着盖过耳朵的中长发型,翻遍了他大大小小的公开照片,竟然没一张能看清耳朵的真实模样。   如果好姐所说的意图强|暴母亲的男人就是周荣,那周荣对待嫁给父亲的母亲又存了怎样的心思?而母亲的死……是不是真和他有些关系呢……   -   星期天一大早,陆孝严约了冯安去茶楼饮茶。吃吃喝喝的间隙,话题自然而然聊到了冯安正在筹备的新电影。   根据上辈子留下的记忆,冯安这部以歌手为主角的传记体电影最后并没有拍成,原因是他迟迟没能找到合适的主角。冯安是个矛盾的人,既随性又倔强,他常常不按拍理出牌,却又无比的固执己见,找不到一个合乎心意的演员,就宁可放弃整部电影。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份坚持吧,之后三年里他接连三部电影票房大卖获奖无数,成功使他从知名导演一跃登上了大师的宝座。   陆孝严之所以在这个时候约见冯安,也是暗藏着拉拢冯安做其新电影投资人的念头。当然,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冯安的新片是好是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开出好条件吸引冯安,将冯安捆绑在公司三年,借助他的实力和运气替公司打响第一炮。可是从冯安那里听说一部文艺片竟然有人愿意拿出七千万投资之后,陆孝严不得已默默打起了退堂鼓。   电影的事暂且放下,陆孝严又厚着脸皮问起了凌希的情况。电影的后期制作正在紧锣密鼓进行着,谈到吴老师工作室拿出来的主题音乐和插曲,冯安显得欲言又止:“怎么说呢……词曲都是不错的,我很喜欢。但是电影中的音乐,通常用来表现那些用画面无法现的东西,需要赋予聆听者一个想象和回味的空间,不能受形式所限制,不能太满太强烈,不能过分的强调自己……”   陆孝严越听越觉得意外:“冯导,看来您是不太满意吧……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把意见详细的反馈过去,给他机会进一步调整呢,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呃,起码在音乐方面很有天赋,基本上一点就通,所以……”   冯安对陆孝严倒是很给面子的,当即从手机里调出音乐小样递给了陆孝严:“不如你亲自感受一下,就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了。”   陆孝严为凌希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当即戴上耳机听了起来。前奏结束,刚唱了两句,陆孝严就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冯导,我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   -   参加完璀璨之星最开始的两轮比赛,凌希在网络上也稍稍有了一点知名度。闲暇时女助理宝妹会拉着他一起去大赛官方网站的论坛看观众留言。在所有参赛选手里头,凌希的讨论度基本排在前几名,随便点开一个帖子,页面从上向下拉总会闪现出他的名字。   凌希嘴上不说什么,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可是那些评论和留言翻得多了,他又渐渐开心不起来了。其实网友除了鄙视他跳舞太烂之外,多数也都是称赞的话,比如皮肤好白,眼睛好大,鼻子很翘,腰好细,腿好长……   凌希泄气地关掉网页,问一旁的宝妹:“坦白讲,我唱得很差吗?”   宝妹两只手一起摆着,恨不得连脚也摆起来:“不会不会,你唱得可好听了!只不过大家都还不认识你,所以在用心听你唱歌之前,就先花痴花痴你的脸啦。你要知道,还有很多人看节目不是为了听歌,就是为了看脸的,比如我!嘿嘿嘿,其实我觉得那个程澈挺帅的,肌肉看着就硬邦邦的,肩膀靠上去一定很有弹性……”   宝妹这头手舞足蹈地刚要开始长篇大论,就见吴老师阴沉着脸从办公室走了出来,她吓得一吐舌头,赶紧跑回到自己位置,假装成了忙碌做事的样子。   吴老师没理她,径直走到了凌希面前,先是抱臂审视了凌希片刻,才语带讥讽地开口道:“凌希啊凌希,真看不出,你人脉倒是很广啊。”   凌希不解地眨了眨眼:“什么人脉?”   吴老师拍拍他的肩膀:“得了,没必要在我面前装傻。刚才冯导那边来了电话,说既然你是《岛上人》这首歌的词曲作者,可能亲自演唱效果会更好,所以想约你过去见见。”   “导演要见我?”凌希一时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怎么会要见我?”   吴老师摇了摇头,冷笑道:“好了凌希,认识这么久,我是什么性格你也应该知道。拿了你写的歌去捧别人固然是不够厚道,但你跟公司签了约的,这样运作根本无可厚非,更何况我也都通知你了,没有把你蒙在鼓里。你要觉得不满,大家可以坐下来慢慢谈,你想有什么动作,最好提前通知我,别叫我做人做得太尴尬。说实话,你这么一搞,我很被动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凌希当然知道吴老师生气的原因了,但他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吴老师,不管你信不信,我并不认识冯导本人,也不认识任何一位和他有关的人。”   吴老师来回转了两圈,似乎也不想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好吧凌希,无论如何,你是公司的人,凡事最好从大局着想。定好的计划临时换人很麻烦,毕竟那边宣传计划都拟好了,我也很难做。对于辉途来说,类似的机会还有得是,你看这一次你是不是……”   凌希自然听得出吴老师的意愿,但他还是毫不犹豫打断了吴老师的话:“老师,我想试试。”   吴老师先是有些惊讶地望着凌希,接着无语地点了点头,最后掏出张写有地址的便签往凌希怀里一甩,气呼呼转身回办公室了。门扣得太大力,连写字台上的键盘都跟着抖了一下。   安静片刻,确认吴老师不会转身出来了,一直在旁边偷听的宝妹小跑着来到凌希跟前,朝他竖起大拇指感叹道:“凌希,赞啊,没想到你都搭上大导演了,快去,好好表现,别给我丢脸!”   凌希斜了她一眼:“我没有……”   宝妹根本不听他解释,只管一阵风似地冲进茶水间,眨眼端着杯热气腾腾的润喉茶赶了回来:“来来来,喝几口开开嗓。”把杯子塞进凌希手里,她忙忙碌碌绕到凌希背后,在凌希肩膀上敲了几下,“再松松筋骨,别紧张。”   刚敲了两下,她又想起什么,打开钱包掏出一只三角形的黄纸包递给凌希:“还有这个,我从庙里求得平安符,很灵验的,今天破例借给你使使。”不等凌希拒绝,她已经自作主张塞进了凌希的手里。   “咔哒”一声门响,吴老师又出来了,看也不看凌希直接走到柜子前头翻找起了资料。宝妹赶紧一弯腰蹲在了地上,借着办公桌的掩护蹑手蹑脚回去了座位,用一本大号文件夹将那张特大号脸蛋挡了起来。   凌希收拾好东西,主动去跟吴老师打了招呼,然后背着吉他朝外走去。刚走出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嘘……嘘……”的怪声,一回头,正对上宝妹夸张的笑脸,那声音果然是为了叫住他。   宝妹偷偷看了眼不远处的吴老师,见吴老师的注意力都在资料上头,她用手握起拳头朝凌希上下挥动了两下,同时用口型无声地对凌希说了一句:“加油!”   看宝妹紧张兮兮、偷偷摸摸的样子,凌希忽然有点感动,也学着她轻轻挥了挥拳头,同时嘴角尖尖朝两边翘起,露出了一个元气十足的笑容。   宝妹夸张地一捂眼睛,想显示凌希的笑容太阳光,自己已经被晃得睁不开眼,可惜等她睁开眼,不解风情的凌希已经走出老远了。   宝妹也不介意,只管重新打开璀璨之星大赛的官方论坛,在每个讨论凌希长相的帖子下面都偷偷摸摸敲上那么一句:你们有没有同感,其实他唱歌也很好听的……   -   凌希很快找到了便签上写好的地址,进去之后说明来意,对方告诉他冯导正在开会,要他稍等片刻。凌希坐了十几分钟,也不知道会还要开多久,就站起来顺着长长的走廊来回踱着步子,反正周围没有人,完全不用在意自己的仪态,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百无聊赖地将腿高高抬起,往前跨出一大步,然后原地转身,再抬腿,再往回跨出一大步,就反反复复用这种莫名其妙的游戏打发着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那头晃过一个人影,见他一个人不停走来走去,以为他是等得不耐烦了,随口安慰道:“凌先生,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冯导那边会马上就开完。”   有人出现,凌希立刻恢复了正常的模样,站在那矜持地点了点头。   也不知怎么回事,他从小到大参加比赛明明是不怯场的,今天却突然有一点紧张了。反正还有时间,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迟疑片刻之后,果断按下了陆孝严的号码。   陆孝严从没想到凌希会主动打给自己,接电话的声音不觉充满了惊喜:“凌希?”   “是我。”凌希专注地啃了半天嘴唇,没头没脑地问道,“那个……你觉得我唱歌怎么样?”   陆孝严在电话那头愣了几秒,然后一字一句很认真地回道:“凌希,你听着,你唱歌很好听,长得也很好看,等哪天你得了金曲奖,我就包下皇庭酒店给你庆功,说到做到!”   凌希安静听完陆孝严的话,嘴唇缓缓翘起,眼睛眉毛都弯弯的,笑得像只刚刚吃饱小鱼拍着肚皮晒太阳的懒猫:“好,知道了。”   -   凌希怎么也想不到,在他正对面,隔着墙壁的另一端,导演、监制、摄影助理、配乐师等等一屋子人正像动物园围观大熊猫一样围观着他——因为那扇所谓的墙壁,根本就是单向玻璃,只是走廊上光线昏暗,镜面效果不太明显而已。   工作人员都知道这个玄机,平时没人当回事,偏偏凌希不知道,还在玻璃后头随心所欲“表演”了起来,结果就成功吸引了正在开会那群人的注意。   摄影助理是跟着导演来拍日常记录片的,出于职业习惯,他把手里的镜头对准了凌希,善意地评价道:“嗯,不错,还挺上镜的……”   监制不知道凌希的来历,扭头问导演:“那是谁啊?”   导演一手横在胸前,一手抵在下巴上,观察许久,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他是谁呢?我觉得他很像一个人,像一个虚构出来的人……” 第18章 歌迷   之前凌希也曾陪着着吴老师去见过冯安及其手下的工作人员,但并没机会说上话,估计冯安根本不会记得还有他这号人物的存在。最初冯安留给凌希的印象很儒雅也很严肃,他面容干净衣着整齐,说话语速较慢,总是花很多时间在思考着,和艺术家相比,他的气质倒更像是象牙塔内的学者。   可事实上碰面并没凌希想象中那么正式,整个气氛更像是大家坐在一起愉快地闲聊。凌希有带临时拷贝的小样给冯安,但冯安还是希望他能现场进行演绎。唱歌对于凌希来说是最没有负担的一件事,不管处在何种情绪之中,只要一开口唱歌,他总能很快放松下来,忘记周围的一切,全身心沉浸在音乐世界当中。   凌希低着头专注唱歌的时候,冯安一直笑眯眯看着他,就像是站在美术馆里津津有味欣赏着一件工艺品,而手提摄影机负责拍摄工作日常的助理则不停在旁边转来转去,通过取景框记录着凌希的一举一动。   整首歌唱完,冯安并没有立刻发表意见,而是招呼了凌希一起到休息区去坐坐,顺便喝杯茶。凌希从表情上判断不出冯安对自己的评价,心里多少有些忐忑,进去之后他略微迟疑了一下,选择坐在了距离冯安最远的一张沙发上。   冯安默默端详着凌希,看得出他很拘谨,坐在那后背挺得笔直,两手搁在膝盖上略显僵硬。但他看人的眼神很真诚,也很坚定,没有丝毫的游移与闪烁。直到彻底看了个够,冯安才轻声细语地开口道:“你叫凌希对吧,名字很好听。”   凌希短促地笑了一下:“谢谢。”   话题在凌希那继续不下去,冯安只好一个人讲了起来:“我还以为你是阿吴的助理呢,没想到竟是个不错的歌手,单单看填词作曲绝对想不到你本人这么年轻。说起来,二十几年前我刚刚出道的时候就同阿吴合作过,算老相识了,他眼光一直不错,尤其擅长挖掘有潜力的新人。”   凌希不知该如何回答,所以只是羞涩地抿了抿嘴角,没说话。   冯安并不在意他的沉默寡言:“感觉你和之前那个男孩子唱的版本很不一样,怎么说呢……他比较情绪化,而你相对内敛一些。我的几名同事听过他演唱纷纷表示有种想哭的冲动,但我看他们今天的反应都很淡定。”   凌希侧过头去想了想,眉头疑惑地皱了起来:“为什么要让人哭?”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提问,冯安微微一愣,笑容里多了几分玩味:“就像惊呼之于疼痛一样,‘哭’难道不是用来表现伤心失意最直观、最简便的手法吗?”   凌希不以为然地扬起眉:“电影剧本我在老师那里看到过,也看了几个版本粗剪的片花,我不觉得主人公是个伤心失意的人,他只是很孤独罢了……”   冯安没有插嘴,只是用鼓励的眼神示意他说下去,故而凌希又接着说道:“想想看,一个人住在荒凉的岛上,与妻子、女儿远隔重洋,周围的同伴都没办法交流,连唯一作为精神寄托的家信都根本没办法寄送出去……他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年复一年的,遇到困难就自己帮助自己,感觉难过就自己安慰自己,生病受伤就自己照顾自己,连说话也大多是自言自语……当一个人自言自语的时候,又怎么会带着那么多复杂的情绪呢?”   冯安赞许地点点头:“你分析得很深入,苦难经历得多了,反而看淡了,尤其是被命运挟裹着看不到希望的时候。”   见冯安理解了自己的想法,凌希很开心:“如果不看淡的话,他可能根本就活不下去。”   正说着话,工作人员送了刚刚泡好的热茶过来,冯安盛情邀请凌希品尝了一番自己私藏的好茶,又扯了几句对茶道的心得,才重新切入正题:“可能是职业的关系吧,我一直对年轻人的生活很感兴趣,凌希,说说看,你为什么喜欢唱歌?”   经过前面的交流,凌希在冯安面前已经没什么顾忌了,他十分直白地回答道:“原因很简单,想出名,想拿奖,想站在舞台上看成千上万人同时为我鼓掌欢呼,想在那些断言我一定不会成功的家伙面前争口气。”   对于他的回答冯安丝毫不觉得惊讶:“那刨除掉利益层面的呢?”   凌希将目光投向墙角,认真思索了很久,久到差点让人误以为他睡着了,才缓缓开口道:“可能我这个人不太擅长表达吧,总觉得语言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同样的话同样的语气,有人听出一种意思,有人则听出另一种意思,多几个字,少几个字,哪怕只是语气助词,所传达的内涵就完全不同了。你想听懂一个人讲话,不光要看说话的内容,还要留神他说话时的语气,神态,背景……可音乐不一样,就算用你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在唱歌,也能瞬间领悟到歌里表达的情感,有些歌会让人微笑,有些歌会让人流泪,当我唱起小星星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就是个小孩子,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说着说着他不自觉哼唱了起来,头还小幅度左右摇晃打着拍子,嘴唇弯弯翘起,嘴角边挤出颗大大的酒窝,笑容纯真干净得连冯安也受到感染,跟着一起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出于私心,冯安有意提及了一首不太有名的老歌,问凌希会不会唱,凌希十分自信地点点头,立马抱着吉他唱了起来。他的声音清澈而富有磁性,转音自然流畅,尤其唱起一些富有年代感的老歌时,有种娓娓道来的从容,直听得冯安心潮起伏感慨万千,恍惚间好像回到了自己青涩美好的学生时代,依稀记得,那也曾是孔繁珍最为中意的歌曲……   聊过了唱歌的话题,冯安又随口问凌希:“看你形象不错,有没有考虑过往演员的方向努力?”   凌希当即摇头:“没有。”   “为什么?”冯安凡事总要问个原因,“现在很多艺人都选择多栖发展,应该趁年轻多做尝试才对。”   凌希撇撇嘴:“做人不可以太贪心,要认清自己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保持这样的想法倒也没错。”冯安听了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如果哪天你开始对这方面产生兴趣的话,倒可以联系我,或许我们有机会合作也不一定。另外我下一部电影与歌手有关,会使用到大量的原创音乐,不出意外的话到时还会与阿吴合作,年轻人,多多加油!”   之后凌希又就歌曲的细节询问了冯安一些意见,就告辞离开了。冯安亲自将他送到了门口,转回身又将负责纪录片的助理叫了过来,两人直接头碰着头在摄影机里看起了回放。凌希的脸没什么棱角,却很上镜,睫毛,鼻尖,嘴唇,下巴,都是微微向上翘着的感觉,举手投足间充满了年轻人特有的朝气与倔强,低头弹琴的时候又莫名显出一丝忧郁。   助理由衷感叹:“他确实很符合Lyle的形象,就是人青涩了一些,不知道演技怎么样。”   冯安耸了耸肩:“他不是Lyle才需要去演,如果他是Lyle,就根本不需要演技了。不过说再多也没用,他对演戏没兴趣,还是继续找合适Lyle的人选吧,里岛这么大,不信找不到……”   -   回家的路上凌希满心欢快,他喜欢这种被认可的感觉,尤其是被自己崇敬和钦佩的人认可。他很想有人能跟他一起分享这种心情,然后脑子里瞬间就跳出了陆孝严的脸……陆孝严是第一个用手亲笔写下“生日快乐”四个字给他的人,而且写得很好看——起码他是这样认为的。   凌希兴奋地掏出手机,又放下了,仔细想一想,其实他也没什么可说的,而且他怕耽误到陆孝严做事,怕陆孝严觉得他烦。要是陆孝严烦了,很可能明年就没人记得他的生日了。   人行道上黄色地砖夹杂在灰色地砖里排列出了不同图案,凌希孩子气地一路踩在黄色地砖上,左脚两步,右脚三步,再绕出一个大大的L形……中间插|进几块红色的地砖,他还特意跳了过去。   经过那间乐器行,凌希有意无意朝着橱窗瞄了过去,想顺便看望看望自己的“老朋友”,却发现原本摆放吉他的位置是空的。虽然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他还是忍不住小小的慌张了一下。玻璃有些反光,他靠近几步扒着窗子朝里望去,可仔仔细细搜寻过每张货架,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店老板认出了他,热情地走到门口打着招呼:“小伙子,来逛街啊?你那把吉他卖掉了,什么问题也没有,放心吧。”   凌希匆匆“嗯”了一声,转身朝街对面的车站走去。   十字路□通灯“嘀嘀嘀”响着,凌希被淹没在黑压压的人潮当中,大街上车子来来往往,两侧大厦墙壁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广告招牌。抬头看看,天很蓝,有团云彩从天空一角飘了过来,形状神似奔腾的小马,风吹着,小马飘啊飘地奔向另一角,又慢慢消散成了一片片不成形的棉絮。   警示音停止,红灯转换成绿灯,凌希鼓起嘴巴蓄了一大口气,在憋到极限时“噗”一下吐掉,然后大踏步朝斑马线走去,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亲人会老、会死,朋友会走、会散,没了就是没了,强求不得。与其哭天抢地自怨自艾,不如大踏步走下去,人生有无数个路口,会和无数的人相遇,就算最后什么都没有留下,也要一直走下去……   -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凌希都在忙着比赛的事,根本没机会碰到陆孝严。   璀璨之星的组织者为了给比赛造势,替选手们分别安排了综艺节目进行表演。凌希刚好和那名叫程澈的男孩一组,一个负责弹琴唱歌,一个负责舞蹈Rap,两人从气质到风格到音乐路线都截然不同,看着完全不搭,可配在一起却新意十足,出奇地有火花。   程澈是个热情奔放的多动症患者,无论站着坐着还是走路都没办法保持安静,手脚一定会带出各种眼花缭乱的舞蹈动作。他爱帮助人,也很爱活跃气氛,只是从小在国外长大的关系,中文不太灵光,常常因为用错成语而闹笑话。好比某一次他为了表达对里岛的路况很熟,就形容自己是“老马识途”,并固执地强调说他虽然不姓马,但他妈妈的妈妈姓马,所以他也勉强算得上是个“老马”了。   撇开才艺不谈,单单看外形他们这对搭档也是整场节目最出挑的,所以编导特意将他们安排在了前面醒目的位置,可惜他们一个少言寡语,一个词不达意,录了快一半时间几乎都没开过口,宣传人员不得不在下面又是打手势又是举牌子,鼓励他们多说话,尽量参与到其他人中间去。   因为选手都是二十岁出头的男孩女孩,所以节目特意安排了一个宠物环节,由嘉宾带着小猫小狗来到现场,表演一些可爱的技能,进行一些趣味问答,再跟选手们进行一些互动,不管怎么说,画面是绝对养眼的。嘉宾们的猫猫狗狗都是名贵品种,既漂亮又聪明,一上场就引得选手纷纷凑过去逗弄起来,只有凌希立刻躲开老远,一个人默默缩在镜头外的角落里。   程澈见状好心凑过来拉了拉他的胳膊:“凌希,看你惊心动魄的样子,是不是怕狗?”   凌希回头看了程澈一眼:“惊心动魄不是这么用的。”   程澈虚心求教:“那么惊天动地对不对?”   凌希无奈摇头:“也不对。”   宣传人员发现两人脱了队,跑过来小声询问道:“你们俩,站在那嘀咕什么呢?还不快过去好好录节目。”   见凌希磨磨蹭蹭不肯挪地方,程澈替他解释道:“凌希害怕那些动物。”   凌希皱了皱眉,还在死撑:“我不怕,我就是……不太喜欢。”   宣传人员很替他着急:“不管你喜欢不喜欢,有问题对台本的时候怎么不说?那等下主持人要是问起你记得解释一下,就说对动物皮毛过敏。你知道的,不喜欢小动物很可能被人发散成没有爱心,这是为了你好。”   可凌希很坚持自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宁愿他们因为我没爱心而讨厌我,也不愿意他们因为说谎而讨厌我。”   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宣传人员脸上现出不悦的神情:“喂,你这个孩子真是……”   察觉到气氛不对,程澈赶紧出面充起了和事老:“不要这个样子,大家都和蔼可亲一点,和蔼可亲一点嘛……”   这么胡乱一闹,那名宣传人员也没了脾气,刚巧编导招呼全体选手过去拍个大全景,程澈趁机拉着凌希跑了过去。镜头先是集体扫了一遍,又要求大家同时比出爱心的手势,凌希没反应过来,探出头想跟左右两边学学,可惜笨手笨脚比划了半天也没比对,还是程澈主动帮他摆好了位置,两个大男生在一起摆弄手指的画面傻乎乎的,却很可爱,虽然耽误了不少时间,可镜头始终都对准了他们两个。   宣传人员余怒未消,走到外场用手在脸颊边不断扇着风,刚巧旁边站了一名和她相熟的编导,指着监视器里的凌希闲话道:“这个凌什么的挺奇怪,说他适合娱乐圈吧,性子太倔,不肯让步,说他不适合娱乐圈吧,他还总能不知不觉就把镜头给抢了。”   宣传人员倒很认同这一点:“别看他不声不响的,我们调查过,他话题度蛮高的,不管表现怎么样,节目组肯定会保着他陪跑一段时间。”   编导听了神秘兮兮凑到宣传耳边小声打探道:“名次定了?冠军是谁?有什么风透来听听嘛。”   反正都是老朋友,也信得过,宣传朝场中活蹦乱跳的程澈扬了扬下巴:“你说是谁?那边那个是盛旷亲自带的,还有一个腾华家的今天没来,走到最后就各凭本事喽……”   -   果然如宣传人员断言的那样,节目播出之后论坛里对凌希的评价出现了两个极端,有人批评他冷淡傲慢没爱心,有人欣赏他率性坦诚不做作,两拨人为此争得乌烟瘴气,甚至还有人破口大骂。   另外还有一些人很看好凌希和程澈的组合,因为凌希的签名是“凌C”,而程澈喜欢入乡随俗将名字简写成“CC”,所以网友自作主张将给他们称作了3C组合,更有才的还专门给两人PS出了各种合影和宣传图集。   随着比赛的进行,选手们渐渐开始有了人气,时不时会有歌迷送花和食物到节目组后台慰劳慰劳偶像。比赛前几天彩排的时候,有两名女生在工作人员带领下成功混了进来,还讲明是来看凌希的。两人一见到凌希就兴奋地大嚷着:“凌希凌希,还认得我们吗?”   凌希原本正坐在化妆间的镜子前边听歌边发呆,看到镜子里突然出现了两个女生,他迟疑着摘掉耳机扭过上身:“抱歉,你们是……”   两个女生你一言我一语提醒着:“以前你在酒吧驻唱的时候我们找你合过影的,还记得吗?那时候你总戴个棒球帽,我们还要你把帽子摘下来拍的照。”   其中一个女生羞涩地夸奖着凌希:“那时候我就跟她说你很有明星相,早晚有一天会出名的,我们都好喜欢你,看好你拿冠军!”   另一个女生从背包里掏出了和凌希的合照,又掏出一根签字笔递给了凌希:“能不能先帮我们签个名?等将来你火了我们要好好拿出去炫耀炫耀。”   凌希乖乖接过照片和笔,摆好了要写字的架势,却在笔尖落下去的一刻停住了,又把照片和笔统统还了回去:“还是算了,我字写得太难看,等我回去练习一下再帮你们签。”   两个女生不解地对视了一眼,又嘻嘻笑了起来:“我们不介意,反正我们喜欢的是你的人,字难看无所谓,人好看就行。”   凌希果断摇头:“不行。我不想以后给别人看到了,说你们喜欢的人怎么这么差劲,连字都写不好。”   正说着,督导喊人出去彩排了,凌希摆摆手就小跑着赶了过去。中间休息的时候回到后台喝水,看那两个女生还没离开,他抬起戴表那只胳膊,用手指尖在表盘上轻敲了两下:“都几点了,还不走!”   两个女生指了指周围其他人的粉丝:“不是还没彩排完嘛,你看她们都没走。”   凌希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管她们干嘛,女孩子太晚回去不安全。”说着话他不由分说将两个女生朝外推去,“走吧,我送你们出去叫车。”   两个女生一边朝外走,一边小小声嘀咕着:“自己明明是个小孩,还学大人说话……”   很快拦下一辆出租车,看人都坐好了,凌希转身往回走去。车子开出没多远,两个女生又探头出来大声喊他:“凌希,加油!拿冠军!”   凌希没回头,步子也没停,只是高高扬起手,朝后比了个标准“V”字……   -   第二天节目组有安排练舞,凌希又不出意外地拖了大家后腿,几次三番之后,编舞老师只好放行其他人,单独留了凌希下来恶补。程澈刚好有空,也主动留了下来,说是可以“火上浇油”他。   中午老师和工作人员都去吃饭了,凌希早早回到休息室,窝在沙发上拿出个小本子认认真真练起了签名。写着写着,身边弥漫起一阵浓郁的香气,原来是程澈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走了过来,他将一杯递给凌希,又朝本子上瞄去:“你在干嘛?”   凌希将本子拎起来抖了抖:“练字。”   程澈兴致勃勃地举起食指摇晃着:“我知道我知道,这个是不是叫做舞文弄墨?”   凌希眨巴着眼睛看了看他,转过身去不说话了。后背冲着程澈坐了一会儿,凌希猛地弯下要去用手按住小腿,同时皱着眉“啊”了一声。   程澈匆忙咽下一口咖啡,担心地问道:“怎么了?”   凌希不断变换着腿的姿势:“抽筋了。”   “你腿伸直,勾脚尖,用力。”程澈用他不太标准的中文不慌不忙指导着凌希,见凌希自己使不上力气,他又主动蹲下去帮忙压着膝盖和脚掌,“临时加大运动量是这样的,肌肉还没适应,慢慢就好了……”   两人正忙活着,门口突然有人说话:“咦,凌希?你怎么在这?”   抬头一看是林广乐,凌希原本纠结的脸上顿时绽开了明显笑意,他丢下程澈,一瘸一拐迎了上去:“我来练舞的,乐哥你呢?”他嘴里问着林广乐,眼神却止不住朝林广乐身后瞄去,可惜没能找到那个隐隐期待的人影。   “我来和朋友约会的。”林广乐看看凌希,又看看休息室里端着一杯咖啡边喝边跳机器舞的程澈,嘻嘻嘻笑了起来:“这是里岛舞王要发威了吗?还有专属陪练,哈哈哈……练得怎么样?腿没事吧?”   “嗯……”凌希心不在焉地应对着,又没头没脑问林广乐,“孝严哥……最近挺忙的吧?”   林广乐揽住凌希肩膀慢悠悠往外走着:“你问孝严啊,他最近确实好忙,在张罗着筹钱做生意呢。”   “他缺钱吗?”凌希有些惊讶,“需要多少?二十万够不够?”   林广乐非常喜欢拿凌希寻开心:“怎么,你有二十万?”   凌希想了想:“现在还没有,不过比赛拿了冠军会奖励一辆车,差不多能卖二十几万吧。”   这么一说林广乐倒不忍心再开他玩笑了:“好不容易赚到的钱,干嘛便宜陆孝严那小子?”   凌希一脸的理所应当:“不是朋友吗?”低头想了想,他又问林广乐,“乐哥,说老实话,孝严哥是不是被家里人赶出来的?”   “啊?”林广乐一愣,下意识先扫视了一眼四周,感觉不会有人听见,才憋着笑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凌希有理有据地认真分析着:“看他房子那么大,开的车也是名牌,还有个老佣人照顾,家里条件一定不错。既然如此干嘛要去牛郎店做事?一定是临时有困难,想赚快钱吧。听你说他妈妈很早去世了,爸爸不重视,兄弟又不和,应该是被赶出来的吧,不但要养活自己,还要养活那位生病的阿姨……”   听他越说越离谱,林广乐比划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打住打住打住,凌希啊,你学唱歌真是屈才了,应该去学写作,进电视台当编剧才对嘛。”   凌希倒很谦虚:“不行的乐哥,我念书时作文写得很烂……”   -   晚上去夜总会同陆孝严碰面的时候,林广乐把白天和凌希间的交谈当笑话原原本本学给了陆孝严。陆孝严听了拎起桌球杆就去戳林广乐屁股:“欠揍吧你!好好的干嘛跟他提那个!他本来就一门心思想扎在什么破*赛里头,拼死拼活要拿个冠军回来,这下更拉不住了。”   林广乐被戳得上蹿下跳,捂着屁股在包厢里绕起了圈子:“去就去了,参加比赛好歹是积累经验,又不会少块肉。不过我今天看到你的凌希小朋友和个筋肉靓仔凑在一起,好暧昧的样子,孝严,可不要太心酸哦!”   陆孝严完全不理他的挑衅,竖起桌球杆朝他一指:“去去去,去打听打听那家‘藤花’的老板是谁!”   林广乐保持在不会挨揍的安全距离外,学李小龙那样不断跳着碎步:“打听那个做什么?”   陆孝严霸气地一拍桌球案:“买下它!封了它!”   哼!让它再胡乱起名字! 第19章 抢劫   为了纪念四人共同付出了智慧和心血却不幸夭折的天星,也为了表达对未来事业的美好愿景,陆孝严替新公司起了一个很响亮的名字,叫“世纪天星”。可惜大气高端的只有名字而已,成立之初这间公司没有办公场所,没有员工,没有管理条例,简直连草台班子也及不上,完全是靠林广乐的私人交际圈在拓展业务。   作为里岛他日最辉煌的娱乐公司之一,世纪天星的第一次股东会议是在西区某间夜总会的包厢里进行的,四位高层一边打着桌球唱着歌,一边商讨起了公司的首个重要项目。   陆孝严决定花三百万投资一部小成本喜剧片,预计拍摄周期四十天,,导演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之前即没有作品也没有名气,制作团队是东拼西凑好不容易组起来的,演员也都不知道是从哪翻出来的,策划书让人看了只想摔在地上踩两脚,再评价一个字——瞎!   对此四个人产生了两种不同意见,陆孝严当然是挽起袖子就要干的,作为陆孝严的跟屁虫,林广乐也是表示无条件支持:“干就干喽,三百万嘛小意思,这笔钱我来出,赔了算我的,赚了算大家的!”   蔡史墨的想法要比狗腿林总裁成熟很多,他俯身推了两杆,等球慢悠悠滚进袋子里才开口道:“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既然孝严想搞事业,就按正规的来,一个好的起点至关重要。投资错误损失的不仅仅是钱,还有外界的风评,不管你找什么借口,左不过是没眼光、没运气、没业绩,试想谁会选择这样的公司合作?”   戴志友在高歌了几曲学生时代就深深挚爱的“张信哲”之后,终于从女友远行的苦闷中走出来,也加入了讨论:“只要孝严喜欢,大家陪着玩玩都无所谓啦,反正阿乐有钱,我有时间,阿Mo有脑子……不过话说回来,目前国语喜剧片的市场不够乐观啊,情节、花样能玩的都玩烂了,我看最近上映的几部票房都不高。而且投资小,导演、演员没名气,宣传使不上力啊。”   虽说大家看法各不相同,但无疑都达成了一个共识——这三百万是打水漂的,一旦投出去就铁定收不回来了。只是林广乐出于义气、戴志友出于习惯、蔡史墨出于愧疚,说白了就是朋友们心甘情愿陪着陆孝严一起疯罢了。   既然意见无法统一,那只好投票决定了,可他们有四个人,是双数,于是林总裁突发奇想拉了一名夜总会的酒水促销小姐过来充当公司临时成员,并成功靠一箱红酒的订单收买了临时成员,最终在投票中顺利取胜。林广乐任性胡闹了二十几年,就没正经过,剩下三个人都不跟他计较,话说回来,计较也没用,因为陆孝严决定的事根本没得商量。   -   忙碌着筹备新公司的同时,陆孝严还抽空顾起了另外一件事。他先是动用私家侦探找到了一个叫“金石”的男人,得知金石的资料正存放在某家中介公司,便以聘用保镖和司机为名联系了金石过来面试。   陆孝严并不认识金石,从资料上看他是个退役军人,身材高大威猛,长相正气凛然,绝对是女人心目中最崇敬的那种硬汉。里岛大大小小的保安公司无数,很多都水准极高经验丰富,陆孝严之所以特意要找这个叫金石的男人,并不是看中他的外形和能力,而是为了控制另外一个人——盛旷。   上辈子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盛旷就讲明自己已经有心上人了,虽然她为了家族利益选择和陆孝严结婚,但在感情上绝对是天长地久矢志不渝的,而那个成功打动她芳心的男人正是金石。   就像所有俗套到不能再俗套的言情剧一样,富家千金遭遇绑架,穷小子保镖舍命相救,危难之际两人间迸射出了爱情的火花,可当富家千金大胆表白的时候,穷小子却在现实面前退缩了。他买不起几克拉的钻戒和半山豪宅,又不想让心爱的姑娘跟着自己受苦,于是故意伪装成不解风情的样子,冷冰冰拒绝了姑娘,甚至不惜辞去薪酬丰厚的工作,一个人远走他乡。算算时间,这会儿金石应该刚从盛家离开不久,正在为寻找新工作而焦头烂额呢。   当然了,这故事的女主角是盛旷,就注定不会像个小言剧那么期期艾艾。不光在女人当中,即便算上男人,盛旷也绝对是群体里的佼佼者,她容貌出众,身家富贵,事业有成,牙尖嘴利,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驯服她、控制她的,恐怕只有爱情了。   能成功将金石拴牢在身边,就等于栓牢了半个盛旷,这才是陆孝严放着大把专业人士不用专门去请金石的真正理由。   中介公司很快联络到金石,并约定好了见面的时间地点,按理说这事没什么阻碍,应该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达成,谁知当天他足足等了半个多小时也没见到金石人影,直到他决定离开才接到金石的电话,除了一叠声抱歉之外,金石解释说是临时有事耽搁了,希望能把面试推辞一天。换成别人,陆孝严早就劈头盖脸地开骂了,他可没有等人的习惯,但是想想最终目的,他还是和颜悦色答应了金石的请求。   原本打算和金石碰面之后请对方吃餐饭,算是提前笼络人心了,现在金石不来,陆孝严也没有了吃饭的心情。   开车路过电视城附近,刚巧看到凌希和一个男生肩并肩走了出来,或许是出于某种直觉,陆孝严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程澈。程澈边走边比比划划说着什么,脚底下还很有节奏感地踩着舞步,而凌希则很悠闲地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低下头一路默默听着。   傍晚时分,金黄色的夕阳斜斜洒下来,在两个男孩身后拖出了细细长长的影子,友情岁月,少年人生,这画面如果配上悠扬的口琴伴奏,一定美不胜收……但陆孝严可不这么想,眼看程澈不知说什么说得兴奋了,抬起胳膊要去搭凌希肩膀,陆孝严十分恶趣味地突然按响了汽车喇叭,成功将几步之外的两个人吓了一大跳。   他全速冲到凌希身旁,又猛地一脚刹车停了下来,朝车外傻呆呆站着的凌希勾了勾手指:“上车。”   凌希倒也听话,什么都没问就打开车门自己坐了进来,还很自觉地将双肩包丢在后座上,扣好了安全带,一副“随便带我去哪都没关系”的安逸模样。   程澈认出了陆孝严,热情洋溢地打招呼道:“Hello,陆先生,好久……”   可惜他话还没说完,陆孝严就果断踩下油门飙了出去,让程澈无辜吃了一肚子的尾气。他倒毫不介意,还很开心地朝车屁股大力挥着手:“Bye bye,后会有期!”说完觉得用词精准无比,还不忘小小鼓励了自己一下,“太棒了CC,简直是语言天才!”   开出一段,陆孝严扭头看看凌希:“你……今天干嘛去了?”   凌希也不知在想什么,打从上车开始脸上一直带着神秘的笑意,对于陆孝严的问话他好像没听到似的,足足过了老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回望向陆孝严:“啊?我去练习跳舞了。”   陆孝严直觉凌希有点不对劲,反应明显迟钝很多,他伸手过去摸了摸凌希额头:“不舒服?”   凌希依旧梦游一样:“什么?”   感觉温度并没异常,脸色也健康红润,陆孝严暂时放下心来:“前几天阿乐就说你在练舞,又不是舞蹈比赛,用得着天天练?”   “用得着,舞蹈和唱歌都很重要。”凌希羞涩地抿了下嘴角,酒窝很是惹眼,“我想做个很厉害的人……如果将来有人喜欢我,我不想让她们失望。”   其实陆孝严的关注点根本不在跳舞本身,而是跟凌希一起跳舞的人:“刚才和你一起出来的小子是不是叫程澈?看他跟你很多话聊嘛。”   凌希并没领会到陆孝严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他说话别人听不懂。”   陆孝严眼皮一翻:“你能听懂?”   凌希耐心给他解释着:“也不太懂,只是别人会问我没问,他就以为我听懂了。”   陆孝严不屑地笑了一下:“看着挺聪明的家伙想不到也是个蠢蛋。”   “CC怎么会蠢呢?”凌希纠正着陆孝严的看法,“他快歌唱得不错,跳舞也很棒,而且为人很热心。”   陆孝严半边眉毛挑起老高:“CC?咳,我的英文名叫Sean。”   凌希不解其意,呆呆地应了一声:“哦。”   陆孝严不满地瞪他:“为什么不叫?”   凌希眨巴着眼睛看了陆孝严半天,轻轻叫了一声:“Sean哥。”   陆孝严皱着眉琢磨了一会儿,总觉得不对味,抬起手胡乱一摆:“算了算了算了,还是叫陆孝严吧。”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街道两旁的店铺纷纷点亮了霓虹灯,各色招牌琳琅满目。陆孝严放缓车速,用余光搜寻着自己想去的店面。陆孝严记得凌希喜欢吃中餐,越地道的老字号越合胃口。而附近有一家店上辈子他和凌希常常去吃,凌希对那家的花胶鸡汤和清蒸鱼尤其偏爱。   根据记忆很快找到了那家铺子,陆孝严把车靠向路边,指挥凌希道:“你先进去找位置,我把车停好就过来,先点自己爱吃的。”   凌希刚打开车门,就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突然间从门边窜了过去,速度之快简直及得上百米冲刺,紧接着又有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女人气喘吁吁跑了过来,边跑边声音尖厉地高叫着:“快来人呐,抢劫!他抢了我的包……”   陆孝严还没来得及看清具体情况,凌希已经一个箭步冲下了车,陆孝严想伸手去拉,却只扯到了凌希的一点点衣角,他又急又气地狠狠骂了句脏话,急忙下车朝着凌希追了过去…… 第20章 金石   这条街远离主干道,行人和车子都不算多,也没什么障碍物,可以轻松锁定奔跑中的人影。   劫匪是个身材瘦小的家伙,套着一件脏兮兮的工作服,头上戴了顶棒球帽,看不清长相。发现身后有人追赶,他也急了,没注意脚下的小石子,踩上去一个趔趄差点摔成狗吃|屎。这么一耽搁,凌希与他的距离又拉近了不少。   凌希人高腿长,步子也大,虽然身材偏瘦,但耐力和爆发力都不错,跑起来一点不慢。再加上劫匪心虚不断回头张望影响了速度,凌希没花多少力气就追上了那家伙。   劫匪还在跑着,凌希飞起一脚踹在了对方的后腰上,劫匪猝不及防整个人猛地朝前一扑,幸亏及时撑在旁边的护栏上才没摔倒在地。转过身看凌希步步逼近,劫匪将抢来的皮包紧紧抱在怀里,威胁凌希道:“别他妈的多管闲事,滚到旁边去,再多事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单听这话确实够凶悍,可搭配上弱鸡一样的身材,这些话就未免显得有些色厉内荏了。凌希根本没把劫匪放在眼里,所以并不害怕,他仗着行动敏捷一把抓住背包,朝自己拽了过来。   劫匪不肯轻易放弃自己的战利品,和凌希较力拉扯了起来,他抬腿踢向凌希,被凌希灵活地躲了过去,结果手上一分神,包被凌希给夺走了。这功夫警笛声远远传了过来,看样子已经有路人报了警,劫匪慌不择路地转身要跑,却被凌希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袖子。   拼着坐牢的危险白忙了一场,劫匪本就怒火中烧,现在又被凌希拉扯着怎么用力甩都甩不开,他气急败坏从口袋里抽出把弹簧刀,“唰”地亮出刀刃,嘴里叫骂着:“去死吧!”恶狠狠朝凌希刺了过去……   -   陆孝严两眼始终紧紧盯着凌希,生怕凌希有任何闪失。按照他的性格铁定不会花力气多管闲事,但是凌希把自己搅合进去了,他也就不能再冷眼旁观了。不过追管追,情绪上还是抵触的,他一边跑一边在心里暗暗腹诽,呵,小细腿儿跑得倒挺快,看等下摔跤把门牙给你磕掉!   好在陆孝严赶到的及时,眼看着劫匪亮出了刀子,他心里陡然紧张起来,完全顾不上想太多,三两步赶到近前抓住凌希一把甩到了背后,紧接着凌空一脚踢在劫匪手腕上,随着“喀嚓”一声清晰的脆响,劫匪的腕关节呈现出了极为扭曲的状态,他吃疼不已,刀子也脱手而出钉在了旁边的树干上。   凌希当时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劫匪身上,没注意到陆孝严的出现,被甩出那一刻他毫无防备,晕头转向的直接就摔在了路边的花坛里,滚得一身都是泥巴和草叶,头发上还沾满了毛茸茸的不知名B白色花瓣。   陆孝严匆匆回头瞥了凌希一眼,见凌希自己爬了起来,不像受伤的样子,又把目光转回到劫匪身上。劫匪连连受挫,也疯狂了,眼球充血怪叫着举拳朝陆孝严挥了上去。这点三脚猫的功夫陆孝严根本不放在眼里,他不慌不忙侧头让过拳锋,同时一把扣住对方手腕,顺势向自己跟前一带,趁对方站立未稳的功夫,抬起膝盖大力撞向对方腋下。劫匪瞬间惨叫着倒在地上,蜷起身体不住来回打着滚,彻底丧失了战斗力。   这当口执勤警员赶到了,三下五除二将劫匪拖了起来,戴上手铐押进了车子。陆孝严则一转身用手指点着凌希鼻尖劈头盖脸训道:“你很有本事吗?要不要我告诉你自己是谁?满大街军装、便衣、冲锋队那么多警察,轮得到你去出风头?我就不该救你,让你被捅一刀吃点教训才好!”   就算凌希的思维异于常人,挨了骂照样会觉得委屈,他眨巴着大眼睛偷偷瞄向陆孝严,嘴里小小声嘟囔着:“又没事……你不拉我的话,我也不会摔跤……”   “你!”陆孝严极力压抑着情绪,生怕自己控制不住会抬手给凌希一巴掌。那名被抢的师奶终于也赶了上来,语无伦次地不断朝凌希和陆孝严道着谢。陆孝严有气没处撒,一把从凌希怀里夺过那只皮包丢给了受害人,又反复深呼吸几次,喷着粗气问凌希,“你……摔疼了吗?”   凌希摇摇头,理直气壮地抬腿给陆孝严看:“不过裤子脏了。”   对于凌希来说,穿一条沾了土的脏裤子感觉并不比生吞蟑螂好受多少,正因为陆孝严太了解他的脾气了,所以对他毫无办法,嘴里再怎么深恶痛绝,还是蹲下去用手帮凌希拍打起了裤腿。   花坛另一边站着个四、五岁的小胖妹,正在欢快地吹着泡泡,长长的塑料柄插在瓶子里,抽出来滴滴答答淌着皂液,嘴巴撅起来对着低端的圆环轻轻一吹,噗噜噜,肥皂泡泡连着串飞向了半空,又被风吹着朝凌希飘了过来。   在灯光的照射下,肥皂泡表面被镀上了一层五颜六色的彩膜,凌希好奇地伸出手指一点,泡泡“啵”地破掉了,又一个泡泡飘到脸颊旁边,手指一点,“啵”地破掉了。小胖妹发现了他的举动,挑衅似地加快了速度,噗噜噜噗噜噜朝他这里吹出了一大堆泡泡,凌希左右开弓,两只手飞快点着,“啵啵啵”,无数泡泡炸裂成了细小水珠。   陆孝严正在卖力帮凌希擦着裤脚上的污迹,憋得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凌希的小腿后头也脏了,他蹲着的角度有些拗不到,就拍了拍小腿示意凌希转个方向。等了片刻凌希毫无反应,陆孝严下意间抬起头,发现凌希和花坛对面的小胖妹玩得正起劲儿,他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抡起巴掌重重拍在了凌希屁股上。   凌希被打得惊呼了一声,揉着屁股望向陆孝严,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受了委屈的小朋友。   陆孝严得意地撇撇嘴:“看什么,你这里脏了,我帮你拍拍干净。”   不等凌希提出异议,小胖妹那头已经“哈哈哈”地嘲笑起来了,可惜没笑多久就乐极生悲,装液体的瓶子滑脱了,里头的皂液全都洒在了衣服上,被一旁拿手机煲电话粥的老妈逮了个正着,也把她拎起来在屁股上狠狠打了一巴掌。小胖妹被妈妈抱起来愁眉苦脸地走了,临走前凌希还不忘朝人家摆摆手做了个鬼脸。   -   因为是抢劫案,罪行比较严重,执勤警员将劫匪押解上车之后,又提出受害的中年师奶和陆孝严、凌希两人都要回去配合做笔录。   耽误了吃晚饭,凌希很过意不去,坐在车上努力思索着补偿办法:“孝严哥,要不……等下我请你吃宵夜吧。”   陆孝严肚子又饿,心里又气,看着凌希完全没有好脸色:“吃什么宵夜?到警察局去吃吧!”   凌希当真了:“警察局提供晚餐的吗?那就不吃宵夜了,我请你喝甜品。”   陆孝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自己咽了回去。只管开着车跟在警车后头,默默朝警察局驶去。算了,凌希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只要他高兴就好……谁让他是凌希呢。   陆孝严和凌希的笔录很快完成了,倒是那名受害的师奶,因为曾经受到过惊吓的缘故,显得有些语无伦次,让她签个字连笔都握不住。警察局的环境显然也是造成师奶紧张的因素之一,她一直强调说自己已经通知了儿子,要等儿子来再帮他做这些事。   就在陆孝严处理好一切打算起身离开的时候,有个身形壮硕的男人急匆匆打外面闯了进来,一进门就直接奔向了师奶:“老妈,到底怎么回事?听说你被打劫,受伤了吗?人有没有事?”   儿子出现了,师奶终于有了主心骨,连声音也洪亮了不少:“没没没,没事,什么事也没有,你看连皮包也完好无损追回来了,里头的东西一样不少。”说着话她将儿子拉到了陆孝严和凌希面前,“阿石,你要好好感谢这两位,皮包是他们帮忙追回来的,劫匪也是他们抓的,还连累那个小兄弟摔了一跤。”   到这一刻,陆孝严不知道该赞叹凌希误打误撞的狗屎运,还是该感谢老天的巧意安排了。师奶的儿子不是别人,正是下午和他约定好又临时爽约的待聘保镖金石。   金石不认识陆孝严,还在恭恭敬敬递着名片:“两位好,我叫金石,是从事保安业务的。今天的事多亏两位了,我和老妈都万分感谢,要是有什么需要的话……”   “你叫金石?”陆孝严假装疑惑地打断了金石,“你是在中介公司存了资料要找工作的那位金先生?”   金石被问得一愣:“怎么,您认识我?”大概是在脑海里搜寻半天没有丁点印象,他满怀愧疚地笑了笑,“抱歉,我一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您。”   陆孝严大度地摆摆手:“你误会了,我并不认识你,只是听说过你。我叫陆孝严,是今天请你去面试的那个人。”   金石也没想到世界上会有这么巧的事:“这……简直是天大的缘分,下午没能准时去见您,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碰面了。说起来,我除了再次表达感谢之外,还要好好跟您说句对不起才行。呃……还有这位小兄弟……”金石看向凌希,凌希正插着耳机在数天花板上方格数目,让他稍稍尴尬了一下,“总之是多谢了。”   既然碰到了金石,就不能轻易放过,陆孝严把车钥匙往凌希手里一塞,摘下他半边耳机,小声嘱咐道:“你先去车里等我。”然后又随手把那半边耳机插了回去。而凌希也没问为什么,也没问要等多长时间,就这样握着钥匙听话地出去了。   等金石帮着老妈录完口供,陆孝严厚着脸皮打听道:“看你今天匆匆忙忙的样子,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金石犹豫了一下,对他这么“救命恩人”坦言道:“实不相瞒,确实遇到了麻烦,不然也不会对您做出这么不礼貌的事。”他和老妈对视一眼,叹了口气,“我老妈经营了一间茶餐厅,已经好几年了,就是街坊生意,平时三姑六婆闲着聚到一起喝喝奶茶聊聊八卦,都很有感情。可今天业主突然打电话来说他们全家要移民了,打算收回铺子卖掉,我们想继续经营餐厅,就只能把铺子买下来。因为时间太过紧迫,下午我就到处找朋友借钱去了。老妈也是着急,特意找出积攒多年的几件首饰想去典当,结果刚刚拿到钱就遇到劫匪了……”   陆孝严听得很专注,末了微微点了点头:“业主叫价多少?”   金石无奈地爆出了一个数字。   陆孝严想也不想从怀里掏出支票本,唰唰唰填好金额签好名字,转手递给金石:“拿去应急吧,先把铺子保下来再说。”   金石哪里敢接:“这……这是……”   陆孝严拉过他的手,把支票往上一按:“放心,不收你利息,我也不缺钱。你可以选择凑齐了之后一起还给我,也可以选择按月从薪水里扣。”   “从薪水里扣?这是不是代表……您打算聘用我了?”金石生怕自己会错了意,“我有点不敢相信,关于专业方面您不需要再考察考察吗?”   陆孝严无比自信地扬起双眉:“考察什么?我想请的人,当然都事先做足功课了,不合格的话根本连见面机会都没有。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帮伯母处理铺子的交接事宜,三天后准时开工。”   金石闻言爽快地点了点头:“是,老板。”   -   从警察局出来,又和金石母子寒暄了几句,看看时间真的只能吃宵夜了。陆孝严打开车门,发现凌希窝在副驾驶座上睡着了,头颈软软垂向一边,头发凌乱地挡在眼睛前头,有点小狼狈,有点小可爱。   看看凌希耳朵上还插着时刻不离身的耳机,陆孝严突发奇想偷偷摘下一只塞进了自己的耳朵,想看看凌希平常都在听什么音乐。奇怪的是,耳机里其实并没有音乐声,传出来的是即时录影,而且是他的录音:“看着挺聪明的家伙想不到也是个蠢蛋……CC?咳,我的英文名叫Sean……为什么不叫……算了算了算了,还是叫陆孝严吧……” 第21章 底线   紧闭的车窗阻隔掉了外界所有喧嚣与嘈杂,车子里静得出奇。听着凌希储存在手机里的录音片段,陆孝严莫名有点心酸。或许是过于昏暗的光线容易使人变得感性吧,他再次难以抑制地想到了从前……   那是哪一年的圣诞节?记得他是和朋友出去狂欢了,当他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凌希正一个人站在露台上抽烟。凌希最吸引陆孝严的地方就是脸蛋儿,其次是干净无害的笑容,再次还有身材——清晰的蝴蝶谷,凹陷的腰窝,窄窄的屁股,总能让陆孝严看得心旌神摇。他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凌希,轻轻亲了一下凌希被风吹得冰凉的脖子:“圣诞快乐凌希,想要什么礼物?”   陆孝严是底气十足的。无论吃的,穿的,玩的,缠绵,热吻,□,无论金钱还是*,除了那些呕死人不偿命的“我爱你、好爱你、爱你一辈子、死了也爱你”,其余他都可以尽情满足凌希。   可凌希只是安安静静吸完那支烟,转过头笑着对他说:“是吗?那你陪我说说话吧。”   陪我说说话吧,这就是凌希对他全部的要求。陆孝严仰靠在座位上,皱着眉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掉。是的,他曾经失败过,在不见硝烟的战场上身陷重围、丢盔弃甲,全世界只有凌希始终陪跟在他身后,同生共死,不离不弃……这么说起来,他也不是彻底失败了,起码他还有凌希,永远属于他的凌希……   就在陆孝严自己跟自己抒情到差点热泪盈眶的时候,突然间耳机里滴滴一跳,播放起了下一段录音:“看镜头看镜头啊!你们都是木头人吗?给我看到笑容!打起精神!别有气无力的,没吃饭吗?”   陆孝严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这家伙是谁?要干嘛?跟我抢?   仔细听听,还能听见背景音乐和数拍子的声音,看样子说话的很可能是电视台工作人员,从语气和态度判断,地位绝对不低。还没等陆孝严听出门道,录音又自动切换了:“豆花,豆花,波仔记黑糖豆花,香滑细嫩,保你吞掉舌头甜掉牙……那么本周三开市呢,这个这个早盘是震荡攀升的,但是这个这个格局呢,依旧是偏低迷的……冷暖哪可休,回头多少个秋,寻遍了却偏失去,未盼却在手……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陆孝严越听脸色越黑,快被气炸了,枉他还白白酝酿了一腔真情,原来凌希根本不是在回味他说过的话,而是在收集各色五花八门的音频素材。他堂堂陆少爷,就这样被塞进了小贩、股评员、音痴患者和野狗当中做成了大杂烩拼盘!   他一把扯下耳机摔在凌希脸上,然后怒气冲冲地发动了车子。凌希被砸醒了,揉揉眼睛看向他,呆愣几秒之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就傻乎乎自己笑了起来。   还笑!还有脸笑!陆孝严一个急转弯,把还没扣上安全带的凌希甩在了车门上。看凌希狼狈地揉着后脑勺,连滚带爬努力坐稳的样子,陆孝严终于解气了:“你刚才傻笑什么呢?”   凌希像个急着献宝的小孩子一样:“嘿嘿嘿,我刚才做了个梦。”   陆孝严忍不住好奇:“梦见什么了?”   凌希很舒服地瘫在椅子上,仰起头一脸天真:“梦见我家后院的池塘变成了一片海,海里头满满的都是星星……”   陆孝严等了半天:“然后呢?”   “没了。”   -   三天后,保镖兼司机金石正式就位开始了新的工作。为了将消息尽快传进盛旷耳朵,陆孝严大张旗鼓带着金石出席了不少圈内人聚集的活动,谁知盛旷杀来的速度比他预期中还要更快。   那天下午陆孝严的车刚从家里开出去没多远,就被斜刺里突然冲上来的一辆明黄色跑车给逼停了,幸亏金石反应足够敏捷才没一头撞上跑车侧翼。还没等陆孝严开口询问出了什么事,就见那边车门一开,脚踩着六寸高跟鞋的盛旷气势汹汹下车走了过来。   盛旷敲了两下金石身侧的车窗,金石好像看不见似的,完全没有反应,还是陆孝严主动打开了后座的车门:“盛小姐,这么巧?”   “一点也不巧,我是专门等在这的。”盛旷也不管陆孝严是否欢迎,直接一弯腰坐了进来,通过后视镜和金石用目光对峙着。   陆孝严明知故问:“等我?”   盛旷看也不看陆孝严,眼睛始终紧盯着后视镜里金石的脸:“不,等这个男人,我在追他。”   “这样啊……”陆孝严假意尴尬地轻咳着,“要不然我先去那边抽支烟,你们慢慢谈。”   盛旷果断一抬手:“不用,我很忙,没时间慢慢谈。”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听着金石,我现在给你三分钟时间,请你简明扼要阐述你的理由,说清楚为什么拒绝我的追求。你最好把握机会,找出足够论据说服我。”   金石沉默片刻,重重叹了口气,转回头面向盛旷很酷地皱起了眉头:“别这样,我正在工作,不要因为我们的私事打扰到陆先生。你要胡闹,就等我休假了有时间再慢慢闹……”   话没说完,盛旷抬起手表晃了晃:“时间到,你还是没能说服我。很好,那就是接受我的追求了,接下来我会彻底展开攻势,请拭目以待。”下车之前,她豪爽地拍了拍陆孝严肩膀,“人先寄存在你这,但总有一天我会取回来的。”   眼看盛旷带着一阵风钻进了她的明黄色跑车,又轰鸣着消失在了路口,陆孝严半是揶揄半是感慨地朝金石一竖拇指:“阿石,你好福气!”   -   璀璨之星的比赛每周一次,采取分组淘汰形式,由评委选出当日表现最差的两个人,再由观众投票选出谁可以继续晋级下一场。   宝妹来现场看过凌希的比赛,不知怎么就认识了之前来给凌希打气的两名女生,三个人凑到一起商量来讨论去,还似模似样地帮凌希建了一个粉丝团,名字就叫做“心有凌希”。随着比赛的进行,选手数量越来越少,留下来的这些人气却越来越高,粉丝团由三个人变成三十个人,又慢慢壮大到了三百个人。满三百那一天,三位粉丝团创始人很兴奋地出门吃了顿大餐,吵吵嚷嚷地比凌希本人还要兴奋。   在将近两个月的比赛里头,通过亲眼所见和宝妹的添油加醋,凌希对娱乐圈里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和是非恩怨有了更多认知。小小一个的节目组,百十号工作人员,竟然也是暗潮汹涌。   比如评委a和主持人b曾经出身同一乐队,每次面对媒体也总是勾肩搭背互以“老友”相称,为了表示熟络程度,他们偶尔还会爆出一些诸如a内裤只穿白色或b左右脚鞋码不一样之类无伤大雅的秘闻。可是在后台两人却形同陌路,连助理之间也从无交流,不但化妆间不肯用同一个,就连对方坐过的椅子都不肯再坐。   评委c和演员d是一对闺蜜,c早早嫁入豪门做了少奶奶,可没多久老公却和d搞在了一起。知道真相的c并没声张,反而在镜头面前更加努力扮演着好太太的角色。直到d生日当晚,记者成功拍到了她和有妇之夫在酒店彻夜缠绵的镜头,d从此背上了小三的恶名,彻底与偶像剧女主角无缘了。据说给记者放消息的正是c本人,事后c以受害者的身份顺利离婚,不但分得了丈夫一半财产,还成功博得了大众的广泛同情和支持。   评委e是个颇有争议的当红歌手,曾被某国际彩妆品牌定为代言候选人,并专门对她进行了为期一年的考察。可就在签约前夕,e去国外逛精品店时被人抓住皮包里藏有尚未付款的钻石项链,虽说后来查实项链是助理偷偷放进去的,而该助理是收了对家的好处特意陷害她的,可不管怎么说,一个对事业有很大提升的代言机会就这么白白丢掉了。   评委f是个资深乐评人,和很多从事幕后工作的业内人士不同,他长相帅气举止潇洒,偏偏有个难以启齿的缺点,就是腋臭。所以他录一场节目要换几次服装,还会喷很浓重的香水。因为某个新人歌手跟他一起做活动时鼻炎发作,猛揉鼻子,被他认为是在故意取笑自己,之后一直动用人脉在各个节目中大肆贬低那名歌手的处女专辑,至使对方再也没能发行职业生涯中的第二张唱片。   甚至不光是评委和工作人员,就连比赛的选手也每天状况不断,抢衣服,抢镜头,抢搭档,抢出场次序,每每遭遇到这种乌烟瘴气的大混战,程澈总会很迷茫地问凌希:“他们在吵什么?”   如果凌希刚巧没戴耳机,又刚巧听见了他的话,会反问他:“cc,你知道什么叫‘庸人自扰’吗?”   而程澈会很热心地回答凌希:“如果受到佣人的滋扰,你可以去中介公司投诉的,要记得多打几次电话哦,他们中文很差,总是听不懂别人在说些什么……”   -   节目组为了增加看点,每场比赛都会设置一些新鲜有趣的环节,这次特意请来了新近走红的两位男女明星扮演“男神”和“女神”,配合选手表演一些简单的歌舞剧进行互动,最后再由男神、女神分别选出一名最能打动自己的选手,直接晋级下一轮比赛。   最初选定的“女神”是广告女主出身,以青春文艺形象在一众女星中脱颖而出,参演的几部电视剧也反响不错。据说节目组去谈的时候还是花了一番功夫才敲定的,之后对方也来参加了试装和彩排。可就在比赛进行前三天,“女神”人选突然被换掉了,顶替她的女生凌希再熟悉不过,就是曾经和凌希一起在酒吧驻唱的瑶瑶。   短短几个月时间,瑶瑶已经今非昔比了,她凭借热门电视节目一炮而红,成了新一代性感女神的代表,出入都要大把的工作人员跟着,排场十足。   按说以瑶瑶的人气和形象来担任“女神”这一角色也无可厚非,但临阵换人就全无道理可言了。前一任“女神”是好不容易谈下来的,地位还比瑶瑶高一些,人家自己并没有退出的打算,总不该无缘无故退了人家的通告。   电视台往往是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这种事不需要特意去探究,自然有大把“专业人士”一点一点地将蛛丝马迹透露出来。根据几名化妆师和造型师的八卦所得,瑶瑶是通过上一档节目结识了电视台某资深制片,并卖弄美色成功认下了对方做干爹,至于这“干爹”二字意味着什么,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了。干爹要推她上电视剧女主,这段时间就通过频繁录制大量热门节目来保持人气,而璀璨之星正是其中之一。   放在从前对这种流言蜚语凌希必定是一笑置之,可现在不同了,这个圈子远比他想象中复杂很多,瑶瑶也比他最初以为的现实很多,既然可以赌上人格和尊严去博一个机会,同样可以出卖*和灵魂去换取更多机会。   那天从警察局出来,凌希再没和瑶瑶有过任何联系。这一次在节目现场意外重逢,他也把瑶瑶当成是并不认识的陌生人一样,从彩排到直播都只是按部就班地唱歌、走位、讲台词,私底下再没交集。瑶瑶倒是几次开口想跟他搭话,可都被他无视了。纵然如此,瑶瑶还是将自己手中的直接晋级名额给了凌希。   因为直接晋级的关系,接下来复杂的比赛流程就不用参加了,凌希一个人早早回到后台换好了衣服,开始坐在镜子前卸妆。化妆师都忙着给选手和主持人补妆去了,没人顾得上他,他就一个人拿棉片胡乱擦着。   化妆间的门一开,瑶瑶带着助理走了进来,看到凌希,她先以买咖啡为由将助理打发了出去,然后走到凌希身边,腰往化妆台上一靠,点起根烟惬意地吸了起来:“怎么,还生气呢?你是这辈子都不愿意跟我说话了吗?男孩子可不要这么小气。”   凌希始终目不斜视,专注着自己手里的棉片。瑶瑶被晾了半晌,也扭头冲镜子里端详起了自己:“诶,觉得我的新发色怎么样?他们都说太招摇了,不好看,我倒挺喜欢的,起码上镜头比较跳,一眼就能看见。”   化妆间的角落里摆着一台电视机,正是进行比赛直播,中间广告时段,插入了瑶瑶替某家健身中心录制的宣传片。画面里一大堆记者围着她七嘴八舌提问道:“瑶瑶瑶瑶,现在大家都称呼你是性感女神,能跟我们说说做性感女神的秘诀吗?”   电视里的瑶瑶笑容娇憨:“我的性感秘诀嘛,就是要健康,按时吃饭,坚持锻炼,不抽烟不喝酒,保持充足睡眠。”   记者们嘻嘻哈哈笑着:“那像你长得这么漂亮,身材又这么棒,追求你的男生一定不少吧?作为性感女神,你会选择和怎样的男生交往呢?”   瑶瑶极为俏皮地嘟了嘟丰唇:“我只听妈妈的话,妈妈说做女生也要有自己的事业,要洁身自好,不能单独和男生出去约会,更不能在外面过夜,至于将来的事,就看缘分吧……”   虽然凌希没有回头,依然能从镜子里清楚看到背后的电视画面,那个伪装到完美无缺的瑶瑶让他短暂停顿了几秒,表情有些古怪,说不清是疑惑还是厌恶。   瑶瑶敏锐捕捉到了凌希眉目间一闪而过的细微变化,轻轻一笑,极为夸张地朝凌希吐了个烟圈儿:“不用惊讶,那个是我,这个也是我,归根结底没什么分别。说白了,娱乐圈不就是这么一个藏污纳垢又惹人向往的地方?没名没地位的时候,别人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有名有地位的时候,你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她将抽完的烟头用力按灭在沾了卸妆液的棉片上,又朝凌希挪近了一些,“其实我特意过来是帮你带话的,知道那个投资人杜太太吗?她看了比赛对你很有好感,想约你出去吃顿饭,价钱你自己开。别怪我没提醒你,杜太太在这个圈子人脉很广,和很多电视台高层都有深交,搭上她对你绝对有百利无一害。”   凌希已经擦干净脸上的粉,开始动手收拾起了背包,完全没有理会瑶瑶的话。   瑶瑶也不管他是不是在听,兀自慢悠悠说着:“吃顿饭而已嘛,太清高了没意思。什么叫娱乐圈?就是把你跟我这些人圈起来供大众娱乐啊,在娱乐圈你就要有娱乐精神。有新闻的就比没新闻的强,有暴光的就比没暴光的强,有后台总比没后台强。你要笑话我就尽管笑话去,这条路窄得很,多少人打个转就直接消失了。有本事的呢,拿个大奖攒攒票房,没本事的呢,谈个恋爱传传绯闻,再不济就掉个鞋子走个光,露露大腿露露胸,人往高处走,谁又比谁干净多少……”   在瑶瑶絮絮叨叨的游说中,凌希默默收拾好了自己东西,也没和瑶瑶道别,就这么背起吉他走了。   走出门口不多远,他又倒着退了回来,并开口对瑶瑶说了整晚的第一句话:“不用教我怎么走路,因为我们根本不同路。” 第22章 情人   耗时一个半月,由世纪天星娱乐公司所投资的首部小成本喜剧片终于顺利杀青,正式进入了紧张的后期制作阶段。因为整部电影从导演到演员到编剧甚至投资方都太过籍籍无名,实在找不出任何新闻点,公司干脆连通稿都懒得发,只象征性炒了炒女演员的“丑闻”。   该名女演员是片中唯一的女性角色,作为林广乐、林总裁包养并力捧的小情人,她在剧中恰好也饰演了一位被总裁包养并力捧的小情人,简直是本色到不能再本色的本色演出。为了配合做戏,林广乐特意顶着总裁兼出品人的头衔几次亲临现场探班,还放风给狗仔专程摆拍了一组“约会门”的照片,登上了八卦周刊,害得家里奶奶妈妈姐姐妹妹们轮番电话轰炸,一个个因为他的私生活操碎了心。别人都是为兄弟两肋插刀,他是为兄弟牺牲节操,也算够义气了。   林广乐自己大手大脚惯了,对拍电影也没什么经验,一应开销签起单子来都干脆利落,他到了剧组既不关心拍摄进度,也不关心拍摄质量,除了耍宝逗乐活跃气氛之外,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对盒饭口味和档次的提升上,因为伙食实在太好了,剧组每次招临时演员都像百货公司跳楼大甩卖一样抢破了头。   这种片子,这种拍法,业界自然没人看好,大家一致认定这就是几个富二代闲得无聊凑在一起烧钱哄小女生开心罢了。事实上就连兄弟几个自己也没多少热情,他们都在等着陆孝严什么时候玩腻了,主动收手了,就可以各自回归到各自的生活里去了。蔡史墨呢,想要动用家族关系好好拼一拼事业,林广乐呢,当然是继续挥金如土游戏人生了,至于戴志友呢,则一直准备着要抽时间飞去美国看望看望他日渐疏远的女朋友Maggie。   陆孝严心里有数,他所做的一切表面看去确实荒唐,但是因为有着前世记忆的加持,所以根本无需理会外界的质疑与唱衰,只要保持着自己的节奏不急不躁去做就行了。从始至终,他真正的敌人,恰恰是那些名义上最亲近也最可信赖的家人们……   -   为了维持这个家庭表面上的和谐,也为了展现自己贤妻良母的特质,小妈方瑶经常当着父亲的面打电话盛情邀请陆孝严和大哥回家去吃晚饭。只可惜表面功夫做得再足,也是假的,不管是谈笑风生也好,杯酒尽欢也好,终究透着点貌合神离的味道。   搁在从前,陆孝严肯定是找百般借口推掉方瑶,可这次一接到电话他立刻就兴致勃勃地赶了回去。事实上就算方瑶没打这个电话,他也会自己找个理由回去陆家大宅,因为他要等一通隐藏了巨大秘密的匿名电话,要查清楚母亲的死到底和周荣有什么关系!   他回去的有点早,比晚饭时间足足提前了两个小时,出乎意料的是,一进门就看到大哥的车停在了院子里。大哥和他一样,是不会无缘无故多在这个家里逗留的,尤其方瑶在家的时候。   走进客厅,刚巧有佣人端着茶盘经过,见了他恭敬地打着招呼:“孝严少爷。”   陆孝严笑嘻嘻点了点头,又假装随意地问道:“大哥到得好早,不是又手痒回来找爸爸下棋了吧?他可真是屡败屡战不服输啊。”   佣人脑袋朝楼上一摆:“今天可不是,先生说有点累,午休还没起,孝诚少爷正和太太在花房喝茶闲聊呢。”   大哥竟然有兴致和方瑶一起喝茶?这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陆孝严越发好奇起来,他不由分说从佣人手里接过茶盘稳稳托在手里:“正好,我也有事跟大哥商量,顺便帮你带上去好了,你去忙别的吧。”说着话他迈开长腿几步蹿上了楼梯。   因为父亲在休息的关系,整个二楼静悄悄的,几名佣人都很自觉地在楼下活动,生怕不小心打扰到主人家挨教训。陆孝严蹑手蹑脚靠近花厅,并没立刻走进去,而是后背紧贴着墙壁侧耳偷听起了里头的对话。幸好花房的门不比其他房间厚实隔音,全神贯注的话倒也勉强能听到里头的零星字句。   先是大哥在讲话:“公司的大小决策自然有各部门主管负责,调走他只是正常的人事变动,从没人说他出了错。”   紧接着方瑶也开口了:“哦?没出错?那就是得罪什么不该得罪的人了?还是说……怕他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内情,提前防备起来了?”   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可以想象二人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片刻之后,大哥不紧不慢地说道:“小妈可千万别误会,到底亲戚一场,当初你借着裙带关系硬把你弟弟塞进公司,我可是举双手欢迎的。不管你是想趁机安插势力,还是想拿他做眼线监视我和爸爸,我从来都没说过半个不字。因为我知道,这人呢,到什么时候都要谨记自己的本分。”   方瑶显然也早有防备,声音依旧是温柔如水的:“我当然记得自己的本分。往大了说,我是这个家的一份子,理应为这个家出一份心力,往小了说,我是远腾的妻子,是你们几个孩子名义上的继母,要多关心你们的工作和生活才是。我一个小女人,自己本领不济,没办法替你们分忧解难,好在还有个弟弟是名校毕业,当然要拉来帮着自家人劳心劳力了。这道理孝诚你一定比我清楚,我看你不也一直和阿挺合作得十分愉快吗?”   说到“合作”两个字,她特意加重了音量,听起来似乎意有所指。大哥闻言干干地笑了两声:“呵呵,我一直就说嘛,爸爸最福气的事是娶到了你这位太太,小妈果然聪明又伶俐。不过这世上也有句老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不知你听没听过?说起关心,最近看小妈倒很是关心我家老三,简直视如己出,连事业和前途都一并帮着张罗起来了,作为孝严的大哥,我实在欣慰……”   贴在门外听了半天,陆孝严渐渐摸清了来龙去脉。原来大哥正带人筹备一个大项目,方瑶的弟弟也在该项目中担任着重要职务,可眼看工作进行了一大半,力气也出了,功夫也下了,突然就被一脚踢开了。方瑶替弟弟气不过,才会特意找了大哥理论。   陆孝严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自己在沐夏面前演的那出戏起作用了。大哥现在处处提防方瑶,看样子是打算要把方瑶的亲信一个个连根铲除了,斗吧,斗吧,斗个你死我活才够热闹。   听说聪明的窃贼会在出手之前先通知主人自己要登门行窃的消息,这样主人就会手忙脚乱去将家中值钱的东西都藏起来,而窃贼只需要暗中盯紧主人的动静,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找出宝贝的藏匿地点,进而手到擒来。如今大哥一收到风声立刻拿了方瑶的弟弟下手,不恰恰说明他所负责的项目中有什么见不得光吗?   至于小妈特意提到周挺,也绝不是空穴来风,就像上辈子陆孝严掌握的信息一样,大哥和周挺之间从来没停止过不可告人的交易。但看小妈的表现,她手里应该还没拿到实际的证据,否则以她的性格和城府,绝不会轻易亮出招数,正因为手里没有可拿捏的把柄,她才要虚张声势去诈一诈大哥。   在这一点上,陆孝严倒是和小妈不谋而合了,想对付大哥,在没有完全把握之前最好不要轻易出手,因为一旦扳不倒他,很可能会被他转过头来活活碾死。至于周挺,更是不能掉以轻心,别看他本人只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花架子,身边照样有大把高人保驾护航。为今之计,最好尽快摸清周家下一步的动向。可他和周挺是死对头,互相积怨已深,一时间想打入周家内部根本无从下手……   忽然间,陆孝严脑子里冒出了一个人……就是那个曾经登上过八卦杂志的,风传被周荣看上了的女演员。   周荣背景复杂,有钱有势,无疑是娱乐圈很多女明星梦寐以求的金主和靠山,想必他随便招招手,就有大把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趋之若鹜。但这世上或许还有些东西,比金钱和权势来得更富有吸引力,尤其是对一名演员来说。比如……和国际大导演合作的机会。   陆孝严很庆幸自己手上还有冯安这条线,冯安可是个重情又长情的男人,不但小半辈子对母亲孔繁珍念念不忘,甚至于每部电影都在极力寻找着母亲的影子。如果想为那个无论容貌、身材、气质都像极了母亲的新人争取一个角色,相信他不会轻易拒绝……陆孝严暗暗祈祷着,希望母亲在天之灵能多给他一些指点和庇佑……   -   心里有了盘算,陆孝严转身往回退出一段,又故意加重脚步重新走向了花房。果然他一出现,方瑶和大哥间的唇枪舌战立刻消声灭迹了,方瑶抢先一步拉着他状似亲密地介绍起了刚刚从国外空运来的名贵兰花,大哥则抱着双臂似笑非笑旁观着,眼神里满满的审视与玩味。   没多久,父亲也穿着家居便服背着手踱进了花房。父亲一露面,方瑶和大哥都立刻扮做了孝子贤妻,一个就头头是道大讲特讲起了自己近来工作上的进展,一个就依偎在身后两手轻柔地帮忙捏|弄起了肩膀,还时不时跟着父子俩一起低眉浅笑。   所谓天伦之乐,也不过如此吧。   直到晚餐准备好,姐姐才提着大袋小袋的扫街战利品赶回了家,一进门她就急不可待踹掉了脚上的高跟鞋,又自己将自己摔在沙发里,一边指挥佣人把那堆购物袋搬去她房间,一边用手不断捶打着小腿叫苦连连。   陆孝严走向餐厅的时候,不留神踩到什么东西差点滑倒,低头一看,是姐姐胡乱甩飞掉的鞋子。他很无奈地伸出脚去拨了拨,想帮姐姐踢回到沙发旁边去,可在看清了那只鞋子之后,他的动作却停住了。那是一双大红色的尖头高跟鞋,后跟处嵌着金属铭牌,搭扣上镶满了铆钉……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和照片上那位大哥秘密情人所穿的鞋款一模一样。   那份奢侈品牌的VIP名单上,姐姐与方瑶都赫然在列,她们也是陆孝严第一时间就排除了的调查对象。但是剩下的人从头查到尾,却始终没能找出哪个与大哥有所交集。直到这时陆孝严才猛然想到,对啊,自己从一开始就犯蠢了,那女人能第一时间穿上该品牌的限量版鞋子,并不一定非要亲自去买,也有可能是大哥送给她的,又或者她和名单上的某个人是朋友……   -   餐桌上的氛围一如既热闹而疏离,所有人都在争先恐后表现着自己,大哥偶尔讲几个不甚好笑的笑话,以显示自己的幽默与机智;小妈关怀备至地提醒着大家谁身体里哪个部件的功能较差,更应该多吃哪种食物补充养分;姐姐也是贴心又懂事的乖乖女模样,不断帮父亲夹着菜,还时不时很调皮地非要亲手喂给父亲不可。   这种伪装出来的和谐简直让陆孝严败光了胃口,面对满桌子的美味佳肴他半点也不想碰,只管端了杯子慢悠悠喝着酒。突然间手机响了,陆孝严看也没看就伸手到裤子口袋里去拿,因为坐姿的缘故,裤袋被折了起来,手机卡得很紧,他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手机掏出来的时候没拿稳,直接朝背后飞了出去,掉落在厚实的羊毛地毯上,还很滑稽地弹了一下。   陆孝严不得不离开座位,懒洋洋地转过身弯腰去捡手机。就在他握着手机打算站起来那一刻,因为头颈率先上扬,目光不经意投向了对面墙壁处的银色镜面装饰,透过那一片片切割开的镜子,陆孝严看到了从小到大最难以置信的一幕,是的,比重生之后看到凌希还要难以置信!   他看到在他背后,长方形的红木餐桌底下,被桌布遮盖住的隐秘之处,有一双女人的脚正百无聊赖地慢慢晃悠着,那只脚涂着玫瑰色的甲油,皮肤细嫩雪白,没穿鞋子,那是姐姐的脚。他看到那只脚一点点向大哥的方向靠近,靠近,终于碰触到了,一下,两下,轻轻点着,又用脚趾顺着大哥的脚踝和小腿一路蹭了上去,没错,是蹭了上去……   陆孝严上辈子没干过多少正经事,可欢场中的男男女女他见识过不少,他太了解那个动作的含义了,那是一个充满了暧昧与挑逗的姿势,也是无数情|色电影里乐此不疲的代表性画面。而更加神奇的是,大哥竟然没有躲闪,始终心安理由接受着对方传递来的信息。   联想起那双充满了巧合的高跟鞋,那双在大哥办公室里更换的丝袜,还有大哥时时刻刻充满了神秘感的行踪……陆孝严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这个发现带给他的震撼。   察觉到陆孝严一直背对着餐桌呆呆站在那,小妈满脸关心地询问道:“孝严,你在做什么呢,怎么不过来吃饭?”   老半天,陆孝严迟钝地“哦”了一声,转过身步子僵硬地坐回到了餐桌旁,胡乱朝小妈扬了扬手机:“我……回条重要讯息……”   就像堤坝上豁开一个小小的口子,水流倾泻而下,整条堤坝瞬间就被冲毁了。现在大哥和姐姐的一举一动在陆孝严眼里都完全变了味,管是目光交汇,是互相打趣,还是简简单单递送一张纸巾,无不荡漾着*之气。这种事放在从前他想也不敢去想,现在亲眼见到了,依旧不敢去想。怎么可能呢?那个是他大哥,那个是他姐姐,同胞手足一母所生,他们都受过良好的教育,在外人面前举止得体、落落大方,一个帅气多金,身边环绕美女无数,一个面容姣好,身后追随者众多,他们都不缺男人不缺女人更不缺爱慕和被爱慕的对象,怎么会?怎么会?   沉默了十分钟之久,陆孝严嘴角逐渐滋生出了诡异的笑容,他越想越觉得可笑,终于抑制不住像个神经病患一样“呵呵呵”笑出了声来。   父亲这时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孝严,又犯什么傻,好好的吃着饭,你笑个什么?”   陆孝严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越想屏住嘴角,越是“扑哧扑哧”笑个不停:“没什么,没什么,哈哈哈,我在笑我自己呢。我啊,最近也不知怎么了,记性变得特别差,想抽烟的时候去找打火机,转来转去总也找不到,越找不着越急,就自己晕头转向地想着,是不是落在车里了?是不是换衣服的时候掉在衣帽间了?结果你们猜在哪儿?”他故弄玄虚地瞪大眼睛,将众人挨个扫视了一圈,“就在我手里!竟然就捏在我手里!好不好笑?哈哈哈哈……”   父亲可看不惯他这幅疯疯癫癫的模样,当即不悦地摇了摇头:“莫名其妙。你是喝醉了吗?怎么就说起醉话来了。”   大哥趁机摆出宽厚兄长的架势劝道:“要我看啊,孝严你就是平时喝酒喝得太多了,记忆力才会变差。玩也要有个限度,你这没日没夜的,伤身体不说,也容易出事,毕竟咱们这样的家庭外头多少双眼睛盯着呢,适当收着点。”   陆孝严看看大哥,又瞄了眼姐姐:“得了大哥,就不要在弟弟面前谦虚了,在这一点上我可比不过你。”他隔着一张餐桌朝大哥跟前凑了凑,恨不能整个上半身趴在桌子上,又用众人勉强能听见的音量故弄玄虚道,“听说影后都被你搞到手了?外头可一直传着她是个处呢,压起来什么感觉?过瘾吗?”   大哥眉头猛地一皱,低声喝叱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胡话?老三我警告你,这种话在外头别乱说,尤其当着那些搞媒体的,开玩笑也不行!她现在可是公司的活招牌,身上担着八位数的代言呢。”   其实陆孝严根本就是在胡诌,他只是从私家侦探的照片里看到大哥和影后单独喝过几次咖啡,连不经意的身体接触都没有,但姐姐显然不会这么想。   姐姐娇俏的脸蛋很快挂起了一层白霜,虽然是笑着,可说起话来却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凌厉劲儿:“孝严消息好灵通啊,这种八卦我怎么不知道?不过大哥也是,眼界太窄了吧,影后视后又怎么样?不就是个戏子,说起来都是青春玉女出水芙蓉,可谁知道又是爬了多少张床才爬上位的……”   姐姐还要再说什么,被父亲一筷子敲在了手背上:“住口,女孩子家说话不要太尖酸,当心以后嫁不出去。还有你……”父亲又把矛头对准了陆孝严,“老大不小了,嘴上能不能有点分寸?正事不见你上心,整天专注这些歪门邪道。说人的时候想想自己,和些个不三不四的男人搞在一起,你知道你这种叫什么吗?”   陆孝严嬉皮笑脸地耸耸肩:“叫什么?叫惊世骇俗?叫有悖人伦?还是干脆叫*啊?这年头*要不要绑在猪笼里游大街?要不要被人吐了吐沫再用火烧啊?”   这话一出,没等父亲发作,姐姐的脸色已经是白中泛青了,大哥倒还死撑着十分镇静,只是手捏着酒杯迟迟没有端起来。   方瑶最善长察言观色了,感觉父亲就快要被陆孝严的话惹火了,她急忙岔开了话题:“行了行了,孝严也是,越说越离谱,赶紧吃东西吧。说到记性这件事,我也是一样,常常犯迷糊,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还傻乎乎到处去找。你们爸爸常笑话我脑子笨,倒一点也不冤的。”   “小妈这样说,倒让我想起了在美国读书时的房东太太,哈,真是太像了。”姐姐笑得极不友善,“那位老太太无论别人出了什么状况,都要跟着来一句me too,还说这是礼貌。你说你头疼,她说她也很头疼,你说你累了,她说她也很累,有一次我来例假肚子疼,她也跟着我这么说,可她都一大把年纪了,都绝经已经十几年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姐姐是心里憋着火没处发泄,就一股脑撒在了方瑶头上,不但讽刺方瑶说话虚伪,还连带讽刺了方瑶的年纪。   方瑶听得一清二楚,却装出一副完全没听懂的样子,笑眯眯假意责怪姐姐道:“孝仪啊,不要在餐桌上说这些好吗,给你爸爸和男生们听到了,怪难为情的,再说也影响食欲。”   姐姐鼻子一哼,冷笑道:“不是啊,我记得你很专业的,应该不怕这些吧?当初爸爸生病的时候,你可是吃饭吃到一半就跑去帮人验血验尿的,这么快就忘了?还是说那时候都是在演戏,现在才是本来面目?”   “你看你这孩子……”方瑶笑着笑着喉咙一阵哽咽,眼圈儿也红了,她轻轻放下筷子,站起身用手摸了摸父亲的胳膊,“远腾,我吃饱了,忽然想起还有个电话要打,那我就先上楼去了。你慢慢吃,待会儿我再陪你去散步。”   看着方瑶一边往楼上走一边擦着眼睛,父亲重重喘了口气:“孝仪你这是做什么?全家人好不容易坐在一起吃顿饭,何必总是欺负她?就算她不是你亲生母亲,那她至少也是你爸爸的妻子,你这样对她,是不是连爸爸也不尊重了?”   父亲从小偏疼姐姐,连责备也是带着宠溺的。可姐姐忍了一晚上,心情已经差到了极点:“对不起爸爸,又惹您不开心了。早在她进门之前我就说过,我不喜欢她,往后也不会喜欢她。既然爸爸认为是我在欺负她,那好吧,以后我躲她远远的总行了吧!”说完她将餐巾解下来往桌面上一摔,转过身“登登登”跑上楼去了。   父亲无奈地摇了摇头:“唉,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果然是惯坏了。”他端起酒杯送到嘴边,才发现杯子已经空了,大哥殷勤地探身过去想帮他倒酒,被他摆手拒绝了,“算了,我也没什么胃口了。”   餐桌上剩下陆孝严和大哥两个,谁都不说话,沉默着对坐了一会儿,大哥起身整理好衣服,直接出门揍了,连招呼都没打一个。   -   这场家庭聚会彻底的不欢而散了,只留陆孝严坐在位置上津津有味独个吃喝着。之前没吃多少东西,现在反而感觉到饿了,真是吃什么都格外香甜,连酒也变得美味无比了。一杯酒喝完,他很快再帮自己满上,继续优哉游哉地自斟自饮着,一瓶酒喝光,又立刻招呼人重新开了一瓶。   这种感觉实在太棒了!不不不,还少点什么,如果凌希坐在对面陪着他,那就更完美了!   不急,不急,总会有那一天的。小妈,大哥,姐姐,沐夏……那些曾经站在他坟前有说有笑的家伙们,总有一天他也要笑着将那些人送进坟墓。整个陆家都是他的!腾华国际也必须是他的!而凌希从始至终都是他的!   最后陆孝严喝得酩酊大醉,在餐厅里手舞足蹈耍起了酒疯。佣人无奈,只好架着他的胳膊将他扶上楼,想送回三楼他自己的卧室。可才走到二楼的楼梯口,他就一张嘴“哇”地吐了满地,搞得佣人措手不及,只好先将他扶进了旁边的客房,然后赶紧忙活着清洗地上的呕吐物。   等佣人收拾好再返回客房,陆孝严已经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睡着了,佣人试着推了推他:“孝严少爷,孝严少爷,醒醒,我送你回去自己的房间吧。”   陆孝严胳膊朝半空中胡乱挥动了几下,闭着眼口齿不清地嚷嚷道:“滚开!都滚开!别打扰我睡觉,困着呢!”   佣人又试了几次,都被陆孝严烦躁地赶到了一旁,毫无办法之下,只好替陆孝严脱掉鞋子,又搬来崭新的被子帮他盖了起来,全部搞定之后才带上门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   时间分分秒秒流逝,这个家也像钟表一样按部就班运转着,先是父亲和方瑶手挽着手出去散步,再由司机开车把两人双双接了回来,然后是佣人上下楼梯做着例行的安全检查,直到夜深人静,所有声响全都消失了,一个个窗口里透出的灯光也都熄灭了,整个陆家大宅安详地笼罩在清幽月光底下。   半夜两点,陆孝严睁开眼睛,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缓缓坐起身来,脸上的醉态一扫而光。他从外套口袋里翻出一幅橡胶手套戴上,接着摸黑走到门边,动作极其轻柔地将门推开一条小缝,先是查探了一番走廊上的动静,确认万无一失之后,才小心翼翼顺着门缝挤了出去。   二楼的窗子外面装有监视摄像头,能照到大片的院子和一小部分室内,陆孝严蹲□,躲在摄像头的摄录死角里慢慢挪到了客房隔壁。那里有扇小门,里头是这座大宅所有线路的总操控室。陆孝严没有去动那些复杂的仪器,而是找到了位于墙角处的一个毫不起眼的电灯开关。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把迷你螺丝刀,训练有素地撬开了电灯开关的基座,找到了两根指定颜色的胶线,又将一枚纽扣大小的黑色物体轻轻放置在了两根胶皮线中间,仔细固定好,再原封不动将塑料基座安装了回去。   搞定这些之后,他用纸巾认真擦拭了因拆卸基座而掉落在地板上的些许浮灰,又反复确认过自己并没碰到任何不相干的物品,这才按原路返回了客房。   将房门扣好,再次侧耳确认过走廊上没有其他声响,陆孝严将手套摘了下来,和纸巾一起叠好塞进了外套的暗袋,然后掏出手机向外发送了一封邮件,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词:OK。   看到手机上显示了对方已接受的讯号,他躺回到床上,握紧手机握闭起眼睛安静等待着。大约五分钟后,手机屏幕无声点亮,他接到了一封无地址的新邮件,上面仍然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词:OK。   测试通过,信号正常,陆孝严在黑暗里笑了一下,进展比他预计的顺利很多。如果这辈子的时间轴没有因为他重生而被打乱,那么号称知晓母亲死因的匿名电话很快就会打进来。他在自己家里安装了最新型号的防干扰窃听器,这样就可以清楚了解到那通电话的具体内容了……   -   明明没合过眼,可陆孝严完全没有半点睡意。不仅仅是因为完成计划的兴奋,还因为他发现了隐藏在这个家里的一个惊天秘密。如果有一天,小妈知道了大哥的秘密,她会怎么做?如果父亲知道了呢?又会怎么做?   想到这陆孝严竟然有了一丝幸灾乐祸的快意。有意思,有意思,很可能到最后根本不用出手,大哥就可以自己把自己玩儿得声名狼藉、身败名裂……   陆孝严平躺在床上,眼睛瞪着天花板,脑子飞速运转着,将方方面面全部思索了一遍,最后的结束点又落在了凌希身。想到凌希,他不由分说拿起手机就按下了凌希的号码。   电话铃声足足响了一分钟才接通,接通之后貌似手机被凌希不慎摔在了地上,又是叮叮当当好一阵乱响后才听见了凌希迷迷糊糊的声音:“喂……谁……”   陆孝严自顾自想象起凌希顶着一头乱毛闭着眼睛四处去摸手机的傻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要睡了,陪我聊天。”   凌希显然并没睡醒,哼哼唧唧答应着:“嗯……”   陆孝严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我不知道聊什么,要不你给我唱歌吧。随便唱什么都行,你喜欢的或者……不想唱歌就说说话。”   电话那头一直没有动静,陆孝严以为凌希睡着了,抬高音量接连叫了两声:“凌希?凌希?”   好半天,话筒里终于又传来了凌希半死不好的哼唧:“嗯……”   陆孝严把电话从耳朵边拿开,举在面前不满地白了一眼,又搁在耳朵上命令凌希:“我说完了,现在轮到你说话了!快点!”   “嗯……” 第23章 学习   凌希这一晚睡得不太好,所以早上起来没什么精神。   他记得他接连做了好些梦,可梦的内容又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每一段梦境里头都有人在他耳边依依呀呀地唱歌,唱功烂得出奇,不是忘词,就是跑调,还各种吞字、抢拍、大舌头,对他这个自我要求颇为严格的专业歌手来说,简直是生理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   另外还有一件事让凌希颇为懊恼,他发现自己最近睡觉好像不太老实,竟然把放在床头桌上的手机碰到了地上,以至于边角处被磕掉了一小块漆。他很心疼自己的手机,更郁闷那颜色缺失的一块,每每看去总像沾了污渍一样,让他连打电话的情绪都没有了。   无意间点开通讯记录,里头竟然有一通陆孝严的已接来电,可凌希根本不记得接过陆孝严的电话。斟酌再三他还是打了回去:“孝严哥,你昨晚打过电话给我吗?”   陆孝严一本正经地给出了否定答案:“没有。昨晚我在睡觉,没空。”   凌希挠挠头:“哦……”   陆孝严鼻子重重一哼:“不是‘哦’!是‘嗯’!你不是就会‘嗯’嘛!”   凌希想了一下,实在没听懂陆孝严的意思,那索性就不要听懂了吧。挂上电话他用手机一下一下轻轻敲打着自己额头,难道是手机出故障了?为什么对方明明没有打电话过来,手机里却有来电记录?难道是摔到地上的后遗症?   这该不会……是老天送他的小礼物吧?   -   璀璨之星歌手大赛进行了两个多月,终于结束了漫长的分组比赛,进入了紧张刺激的决赛阶段。最终脱颖而出的十几名选手即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进行轮番角逐,拼尽全力向冠亚季君的宝座发起冲刺。   眼看着刚刚认识不久的伙伴一个个被淘汰掉,很快又要面对全新的对手,这不免让人心里感到唏嘘又兴奋。幸运的是,凌希和程澈一起顺利进入了决赛,有程澈在身边跑来跑去活跃气氛,凌希看着就显得没那么孤单了。   程澈家庭条件不错,受的是西式教育,对待所有人都大方又热情,等梳化的空挡他想出去买咖啡,还特意询问了周围的选手喜欢什么口味,说是一起买回来请大家喝。中国人最讲究无功不受禄,大家跟他才见面没多久,并不熟悉,所以都客气地推辞了,这叫程澈感到十分挫败,以为自己是个不受欢迎的人。   看着程澈垂头丧气往外走,凌希思前想后,还是远远叫住了他:“cc,我要多奶少糖,谢谢。”   程澈眼睛一亮:“没问题,马到成功,等着!”   因为是周末,电视台门前的咖啡店有点忙,排队耽误了一点时间,程澈生怕凌希等着急了,提着咖啡大步流星往回赶。一走进化妆间,他就看到熟悉的人影背对着他坐在椅子上,正由发型师帮忙做着最后的定型。   程澈轻手轻脚走了过去,猴子样儿猛地往外一跳:“噔噔噔噔,凌先生,您的咖……”   他手伸到半截又停住了,脸上笑容也变得有些尴尬,因为椅子上坐的并不是凌希,而是一个身材、脸型、个头都和凌希有几分相似的男孩。他很夸张地抬手行了个礼:“抱歉,认错人了,我还以为你是凌c。”   对面的男孩很亲切地朝他伸出手:“你是程澈吧?我叫沐夏,很高兴认识你。我看过你比赛,舞跳得真好。”   “还好,还好,叫我cc就好了。”程澈受到夸奖,嘴巴咧得合也合不拢,他放眼扫视了一圈儿,终于发现了躲在角落里塞着耳机自得其乐的凌希,连忙伸手一指,“那边那个是凌c,我朋友。仔细看看你们长得有点像,背影和侧面尤其像,简直是照猫画虎。”他脑袋像个风扇似地左右摇摆着,看看凌希,看看沐夏,再看看凌希,再看看沐夏,“咦?你们今天发型是一样的!怪不得我会认错。”   沐夏之前没接触过舞台下的程澈,并不知道他喜欢乱用成语的毛病,听了“照猫画虎”这个词难免有些不悦,但碍于面子并没表现出来。他顺着程澈的指点望向凌希,发现果然如程澈所说的那样,自己不但与凌希在外形上有七、八分相似,还真就梳着同款的发型。他们都是短发,刘海的长度差不多与眉毛持平,发型师为了增加层次感,特意烫出了若隐若的轻微卷度,看着乖巧又洋气。   程澈很骄傲于自己的大发现:“如果是拍电影,你们可以去演兄弟啦,你的脸稍微比他大一点,也成熟一点,你可以演哥哥。来,我请你喝咖啡,别客气。”   他将手里的纸袋举在沐夏面前,示意沐夏自己去拿,并刻意把自己那杯摆在了靠近沐夏的一头。谁知沐夏犹豫了一下,反倒将手伸向里距离较远的那杯。程澈赶紧将纸袋撤了回来:“这个不行,这个是买给凌希的,那杯请你喝。”   见沐夏僵在原地没动,他亲手将原本属于自己的那杯拿了个出来,摆在了沐夏面前的化妆台上,然后活蹦乱跳地去找凌希了,完全没注意到沐夏瞬息万变的神色。   -   程澈离开之后,沐夏并没有去碰那杯咖啡,他先是在镜子里仔仔细细端详了自己一阵,又通过镜子观察了一阵坐在角落里的凌希,回头跟结束了工作正在收拾工具的发型师商量道:“姐姐,我又看了一下,效果貌似不太理想,能帮我换个发型吗?”   发型师有点惊讶:“效果怎么会不理想?这发型很合你脸型啊,刚才问你的时候你不是还挺满意吗?”   沐夏略微皱了皱眉头,又很快换上了讨好的笑容:“不是的姐姐,就是觉得还可以再青春活泼一点,或者再试试还有什么更适合的。”   “你也看到了,今天我们真的很忙。”发型师抬手朝四周挥了挥,“今天人手不够,又太赶,那边还有两个等着的呢。要不你就先这样,等我给那两个弄好了,如果还有时间的话,再帮你想想办法。”   说着话发型师已经把桌面上的风筒、卷发棒、夹子等等物品一样一样收进了工具箱。工具箱很大,她是直接放在地上的,反正化妆台不高,为了节省时间她干脆就蹲在工具箱旁边,头也不抬地直接伸手过去摸着往回拿。   沐夏面带笑容看发型师重复着一拿一放的动作,看了一会儿,他将程澈请他喝的那杯咖啡推到了化妆台边上,然后重新对着镜子专注修饰起了自己的妆容。   发型师并没看到沐夏的细微举动,当她再次伸手上去的时候,袖口碰到了那杯咖啡,杯子翻倒的瞬间,里头滚烫的咖啡全部泼在了她的手背上,疼得她“啊”一声尖叫了出来。   沐夏闻声很关切地转过头来:“呀,怎么了?姐姐你没事吧?也太不小心了……”   其他人听见动静也迅速围了上来:“怎么回事,烫到了吗?快去用冷水冲冲,赶紧上药!”   发型师看看沐夏,什么也没说,转身朝卫生间跑了过去。   -   凌希一直在听歌,并不知道程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直到程澈将咖啡举到他面前他才有所察觉。   凌希接过咖啡刚想喝,却发现程澈自己手里空空的,他不免有些奇怪:“你的呢?”   程澈兴冲冲指了指沐夏:“凌c,猜我发现了什么?你哥哥也来参加比赛了!”他本意是想说个笑话,可不知只自己幽默感太差,还是凌希幽默感太差,总之凌希脸上完全没有要笑的意思,他只好老老实实回答道,“那是沐夏,我新认识的朋友,因为不小心把他认错是你了,为了表达歉意,我请他喝了咖啡。”   见凌希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程澈不免有些失望:“喂,不夸张的,真的很像,尤其你们还梳着一样的发型。他人很可爱啊,眼睛圆圆的,脸颊也圆圆的,比你漂亮一些。我妈妈的妈妈说像你这样子就是没福气,他那个样子就是有福气,所以凌c,要努力变成有福气的人。”   看到沐夏第一眼凌希就觉得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和什么长相发型没关系,是切切实实见到过……正在努力回忆之际,凌希发现沐夏做了个奇怪的动作,沐夏将手伸向咖啡杯,却没做要端起来喝的意思,他只是将咖啡杯推向了不太安全的又有点碍事的卓子边缘。   就在凌希百思不解的时候,那个看似意外却又并非意外的一幕发生了。凌希“腾”地站起身,朝事发地点紧走了两步,可还没等他靠近,就被更多看热闹的人群挡在了后头。而沐夏则从头到尾都稳稳坐在椅子上没有动。直到发型师跑去冲冷水了,大家才议论纷纷地各自返回了位置上,现场瞬间冷清下来,视线没有了阻碍。凌希透过镜子看向沐夏,沐夏也透过镜子看着他,两人对峙一般互看了几秒,凌希不再理会沐夏,转头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   凌希赶到卫生间附近的时候,刚巧碰到发型师从里边出来,手里还捏着一支不知是谁塞给她的薄荷膏,被烫伤的地方也已经涂满了暗绿色的药膏。   眼见发型师跟自己擦肩而过朝休息室走去,凌希从背后轻声叫住了她:“刚才……我都看见了……”   发型师转过头看了凌希一眼,又左右看看:“是在跟我说话吗?”   凌希点点头:“刚才那杯咖啡是他有意摆在桌边的,我看见了。”   “噢,是嘛……”发型师摆出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嘴巴扩成了一个小小的“o”形。   凌希皱了皱眉头,倒有些不知所措了:“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让他道歉或者索取赔偿,我可以替你作证。”   发型师盯着凌希看了一会,反倒笑了:“凌希是吧?喜欢唱歌?想进娱乐圈?你知不知道混这个圈子要学会的第一个本领是什么?”   凌希安静听着,并没给出任何回应。   发型师自问自答道:“你要学会的第一个本领是‘忍’,然后是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脑子想。受点委屈不是坏事,除非你有把握最后的结果对自己有利,否则不要轻易开口,更不要轻易出头……我不是在说我,是在说你。”   凌希轻轻啃着下嘴唇,脸色有些苦闷:“我不觉得这和说明真相有任何矛盾,人做了错事,难道不应该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   发型师的目光很和善,似乎并不讨厌这个有点执拗的凌希:“按照你的意思,我是不是现在就要冲上去对他说‘是你烫伤我的’,‘你要赔我的手’啊?记住,那些围着你的人都是看客,不是法官,他们只是想看到你争吵,没人在意你到底在吵什么,没人在意谁对谁错。关于那个沐夏,如果比赛输了,他很快就会离开,可能我这一辈子和他都不会再有交集。他要是比赛赢了,将来在这个圈子混得风生水起,说不定我还要看他脸色吃饭,没必要早早种下矛盾。”   她走出两步,又不忘转回身拍拍凌希肩膀:“还有你也是,将来发达了,记得多提携。小朋友你很可爱,各种意义上的。”   -   比赛时间临近,编导召集大家做好准备,还要把流程不厌其烦地再讲一遍。   程澈跑到走廊上来找凌希:“开始啦,你是不是要上场太紧张?不用怕,跟我一起深呼吸,把观众和评委都想象成农田里的向日葵,我紧张的时候就这么想,这是我妈妈的妈妈教给我的诀窍。”   凌希撇撇嘴,没有理会程澈的向日葵理论:“cc,你觉得我幼稚吗?”   程澈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我觉得你很幼稚啊。你看,你十九岁,我二十二岁,我比你大三岁,所以你比我幼稚。”   凌希原本也没指望从程澈那里得到什么像样的答案,他伸了个懒腰,有些自嘲地笑道:“我发现我每天都能学到不少东西,每天都在长大,好吧,希望有一天你不会说我幼稚了。”   程澈也没来由地兴奋了起来,他一边做着滑步,一边倒退着跟凌希往化妆间走去:“喂,凌c,我也发现了,今天早起去测量身高,我竟然比参赛前又长高了两公分,现在我也不算太幼稚了……”   -   虽然选手水平越来越高,比赛难度也越来越大,但结果对于凌希来说仍旧毫无悬念,他和程澈又是一起顺利晋级了。   和网上评论两极化严重不同,评委们倒是普遍很看好凌希。一则是他唱歌投入发挥稳定,很少会犯专业方面的错误,也不喜欢卖弄技巧。再则他人有个性,声音也有辨识度,对搞音乐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一颗质地上乘静待开发的璞玉。   除了评委,还有一些人更加喜欢凌希,比如瑶瑶提到过的那位杜太太。杜太太是个寡妇,老公去世得早,把生意和大笔财产都留给了她。她也想得开,工作之余就和朋友们一起玩玩乐乐,看好哪个小男生就花钱请来陪着吃吃饭逛逛街,彼此各取所需,合得来就变成朋友,合不来就立刻拜拜,谁也不来真的。   听说凌希拒绝了自己的邀请,杜太太一点也不奇怪,反而因为这点小小的骨气对凌希更有兴趣了。正好这天她和两个朋友来现场看比赛,比赛结束之后就顺理成章由编导带着来到后台,虽说年纪一大把了,可也不妨碍她们像少女小粉丝一样欢呼雀跃。杜太太不但拉着凌希拍了合影,还很露骨地夸奖凌希说:“凌希真是干净又乖巧,让人看到就忍不住想要去欺负他,可又舍不得看他被别人欺负。”   这些在凌希听来可不是什么好话,他半点也不想和杜太太扯上关系。所以当杜太太提议大家一起出去吃吃饭聊聊天,就当是朋友之间认识一下的时候,他想也不想就拒绝掉了。谁都看得出杜太太是冲着凌希来着,凌希这样做无疑是驳了对方面子,虽然杜太太本人没说什么,同行的制片人脸上却不明显不太好看。   只有程澈完全察觉不到气氛的尴尬,他不断变换舞步跳到了凌希身边,很豪爽地做了几个高难度动作,把完全肌肉线条展现得淋漓尽致:“吃饭都不去,你好幼稚啊凌c。里岛的食物可是全世界最好吃的食物,好吧,你不喜欢算了,我去把你的那份也吃掉。”   凌希直觉程澈根本不明白和那些太太们吃饭代表什么意思,可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又不好明说,只能委婉地提醒道:“cc,要是你的歌迷看到你和其他女生吃饭,会不开心的。”   程澈听了摇头晃脑十分得意:“不怕,我的歌迷很乖的,她们尝尝鼓励我多出去玩,多和人交流锻炼中文。”   杜太太的朋友本就很喜欢程澈,现在当面看到他肤色健康肌肉饱满的样子,简直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当即提议道:“cc你这么喜欢跳舞,干脆吃完饭我们一起去夜店把精力全部发泄掉怎么样?”   程澈一听更加活跃啦:“里岛的夜店最好玩了,自从比赛之后都没有好好去玩过。不如你们请我吃饭,我请你们喝酒怎么样?”   凌希也不知道该怎么阻止程澈,最后指指手表说道:“太晚了,不安全的。”   谁知程澈立刻弯起手臂鼓起了小老鼠一样的肌肉:“不怕,我来保护女士们!”   三个女人听了像小女生一样举起手欢呼起来:“太棒了,就这么说定了!”   -   不管怎么说,凌希自己总算是逃过一劫。仔细想想他倒也没那么担心程澈了,因为他很信任程澈的智商——就算杜太太直接掏出一沓现金甩在程澈脸上,程澈也不会觉得受到了侮辱,说不定还会认为这是里岛人表现豪爽的一种方式。   从电视台出来没多久,凌希发现沐夏就走在他前面不远的地方,就在他犹豫着是继续原路向前走,还是改走另一条路的时候,忽然从旁边巷子里窜出个人影,把沐夏硬生生拉了进去。凌希以为沐夏遇到了打劫,掏出手机想要报警,可当他赶到巷子口悄悄探头朝里张望的时候,却并没看到对方有任何伤害沐夏的行为,反而像在朝沐夏哀求着什么。   一阵风吹来,空气里弥漫着酒精和呕吐物混合而成的臭气。那男人是个醉鬼,说话黏糊糊大着舌头:“你再……再给我两百块……就两百!别推我……推我你不孝!快……给我两百我去玩一把,玩一把就能回本,之后我给你买大汽车……嘀嘀……开去美国……”   沐夏厌恶地一把推开那男人:“赌赌赌,你怎么不把自己也输掉!”   醉鬼被推得踉跄了一下,赶紧抓住了沐夏的手腕,却意外发现沐夏手腕上戴着条手链,在路灯地下光泽十分耀眼,他不由分手就动手要抢:“这可是个值钱东西……给我,给我……我拿去换钱才能玩,玩了才能赚大钱,帮你买大汽车……买大房子……”   沐夏死命跟醉鬼抢着,两下一较力,手链断了,噼里啪啦只见几颗光点闪闪烁烁,很快就不见了踪影。沐夏怒不可遏,两只手一起推向醉汉胸口,把醉汉推到在地,用脚在对方脸上身上狠狠踢打着:“你怎么不去死!那么多人死你怎么不死!追债的怎么不把你砍死!”   醉鬼吃了疼,躺在地上来回打着滚:“啊……你不孝……打老爸你遭雷劈……给我两百块……快点给我两百块……”   沐夏踢得累了,两手叉在腰上大口喘着粗气,他不经意间一扭头,看到凌希目瞪口呆地站在巷子口…… 第24章 争执   经过了几个月循序渐进的冷淡期,maggie终于正式向戴志友提出分手了。照着陆孝严预先设定好的剧本,这个爱情故事被演绎得浪漫而充满欢笑,遗憾却不失回味,连结束也结束得干净美好。maggie告诉戴志友她在美国终于遇见了梦中的白马王子,要自私地去寻找真爱了,同时希望能够得到戴志友的谅解和祝福。   时间果然是个神奇的东西,送maggie飞往美国那天戴志友记得自己明明是撕心裂肺的,才不过数月光景,他已经完全适应了没有maggie的生活,甚至连对方提出分手他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难过。无论如何,每一段记忆都是人生中的宝贵财富,戴志友除了洒脱放手之外,还极为大度真诚地要求maggie结婚时千万不要忘了给他寄请柬,他很期待能亲临现场观礼。   得知戴志友彻底摆脱掉了maggie,陆孝严和林广乐欣喜不已,都起哄说要出去好好庆祝一番,来个不醉不归,就此把一段情的恋终结当成是另一段全新生活的开始。   可怜戴志友从小就是老先生做派,不烟不酒不*,所谓的狂欢和庆祝,对他来说也只是果汁、清茶喝到饱而已,搞不好还要顺便充当其他几人的保姆和司机。   里岛的夜晚喧嚣而瑰异,有时甚至比白天还要热闹。在那些绚烂夺目的幻灯底下,那些鲜活迷醉的香气之中,到处游动着打扮入时、神色暧昧的男人,女人,狩猎女人的男人,和垂钓男人的女人……然也会有陆孝严他们这样的非派对动物,单纯只想靠酒精和音乐为平淡生活增加一点点刺激,顺便发泄发泄过于旺盛的精力。   -   几人说走就走,当即飞车杀去了一间经常光顾的夜店,谁知没等进门就被告知已经有人包下了全场,不再接待其他散客。再没什么比被拒之门外更加扫兴了,幸好就在他们打算离开之际,刚巧碰到了另一拨林广乐的朋友,其中有个妖里妖气的时尚买手率先冲上来给了每人一记肉麻无比的贴面礼,又盛情邀请道:“来都来了,就留下跟我们一起玩好了嘛。杜太你们应该都熟吧?今晚她做东,来者不拒,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全都随意,谁也别客气。”   林广乐从来就不知道“客气”二字怎么写:“走走走喝酒去,杜太嘛,我们老朋友了。今晚是什么趴?好玩吗?”   那妖男翘起兰花指比手画脚道:“喝酒还是次要的,听没听过什么叫‘酒不醉人人自醉’?告诉你们吧,今晚杜太招来的全是帅哥美女,唱歌的、演电影的应有尽有。”   如今帅哥、美女、歌手、演员对陆孝严来说全都没有了吸引力:“切,来来去去还不是那些人,不要说脸,名字都可以倒着背了。”   “有你没见过的,小鲜肉,小娇花,好货色可不少。”时尚买手掩住嘴巴神经兮兮地笑道,“最近不是有个璀璨之星的比赛嘛,你们看没看过?里头那个叫什么c的就不错……”   没等他说完,陆孝严眉毛已经挑起了老高:“什么希?凌希?”   对方也是不甚了了的样子,翻着白眼想了半天:“什么c……记不清了,反正身材长相都够水准,而且人还傻乎乎的,让干嘛就干嘛,真是可爱极了……”   陆孝严一把推开眼前口沫横飞的妖男,“噔噔噔”几步就冲上了楼。不管有多少相似点,他始终不信妖男所讲的那人是凌希——但这丝毫不妨碍他内心的焦急和担忧。   楼上灯光忽明忽暗,音乐声震耳欲聋,很多人端着酒瓶或坐或站,随同强劲而富有动感的节奏不断摇摆着身体。场中间有几个女孩玩疯了,正在比着赛一样大跳艳舞,还边跳边脱衣服,引来口哨声、欢呼声无数。   在人群里兜了两圈,并没看到凌希的人影,陆孝严稍稍放下心来。就在他转身准备下楼的功夫,忽然有人摇摇晃晃脚步踉跄着扑到了他身上:“hello 陆先生,好久不见,你好吗?我很好啊……我很好,哈哈哈……”   陆孝严厌烦地把人推开了一点,细看了看脸,原来是程澈。他不无嫌弃地问道:“是你啊,凌希有跟你在一起吗?”   “凌希?凌小c?嘻嘻嘻……我们是好朋友啊,我跟凌c最合得来了!嗯嗯,百年好合……”程澈也不知是兴奋些什么,胳膊高高举在半空手舞足蹈着,不停哈哈哈地大笑,还莫名其妙就开始大着舌头表演起饶舌了,“do you ever sit bad get a little too high,start thinking what happens to you when you die……”   跟在陆孝严身后上楼的林广乐一边看热闹一边幸灾乐祸:“诶呀呀,这小子到底喝了多少?半夜没到就high成这样,等会还不被人剥皮活吞了?”   陆孝严看着程澈古怪的举动,不觉皱起了眉头,程澈显然不只是喝醉酒那么简单,起码贴上来那一刻闻不见太大酒味儿。仔细观察他,神情是恍惚的,目光里焦距也是散的,站在那就像发条玩具一样扭来扭曲动个不停,片刻不肯安分。照这架势推断,应该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或者是大麻,或者是药丸,或者是什么更严重的。   这使得陆孝严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他走到楼梯口稍微安静些的地方打了个电话给凌希,一接通就急吼吼劈头盖脸地问道:“你在哪呢?”   凌希照旧是那副不紧不慢听不出情绪的语气:“外面。”   陆孝严“啧”了一声:“外面哪儿?”   “你等等……”电话那头传来了隐约的车声和清晰的脚步声,隔了一会儿,听见凌希一个字一个字念道,“这里写的是陈钟路三段a……后面看不清了。”   陆孝严在大脑里努力对照了半天地图,才大体推断出那应该是凌希回家必经之路上的天桥,他不禁好奇:“你去那干嘛?”   “天冷了,我……给他带了条旧毯子……”凌希声音很小,似乎有些难为情。   根据陆孝严对凌希的了解,所谓的“他”八成是指住在天桥底下的老乞丐。陆孝严实在搞不懂,像凌希那么一个恨不能与世隔绝的家伙,为什会对个素不相识的乞丐关怀备至,他明明是最受不了脏东西的。   这功夫程澈远远地又看到了陆孝严,直接从楼梯上跌跌撞撞跳下来给了他一个热情无比的拥抱:“hello 陆先生,好久不见,你好吗?我很好啊!这里是属于cc的solo时间,呐呐呐,跟我一起来!does your soul rest where your coffin is……”   隔着电话凌希听出了程澈的声音:“是cc?”   陆孝严甩了两下没能成功甩掉程澈,不免心头火起:“什么ccbb的,凌希我警告你,以后别跟这个叫程澈的走太近!”   凌希并不知道前因后果:“为什么?”   陆孝严强行把程澈推到一边,整整衣服下了楼:“你知道我是在哪碰见他的吗?在富婆的派对上。你知道他是来干嘛的吗?来客串少爷陪酒的。”   凌希对此并不在意:“那又怎么样?”   “你说怎么样?现在是陪酒,过几天就直接扮小狼狗了,跟他混在一起对你没任何好处。还有……”陆孝严回头瞥了一眼冲着墙壁疯狂热舞的程澈,压低声音说道,“他嗑药的事你知道吗?看不出是吃的还是抽的,反正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   这倒让凌希颇感意外:“cc嗑药?怎么可能……我猜他是不懂吧,一时觉得好玩而已……”   陆孝严猛地收住脚步,单手撑腰站在那,手机烦躁地从一侧换到了另外一侧:“他不懂?他是三岁小孩吗?要不然你是三岁小孩?别说他是外国长大的,就算他是从祭渔岛来的土包子,电影总看过吧?新闻总看过吧?”   “总之我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相比之下,凌希更担心程澈的安全,“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不然你告诉我地址,我过去看看,顺便把他送回家。”   “他他他,他是有多单纯,还需要你来充当监护人!”陆孝严生气凌希的自以为是,更生气凌希满心都是程澈,“他要是单纯,干嘛放着好好的路不走跑来混娱乐圈?干这行有几个真正干净的?你再蠢下去早晚会被他拖累死!”   在陆孝严的记忆里头,上辈子似乎从没听凌希提起过他有个名叫程澈的朋友,歌坛中也并没崛起过程澈这号人物。由此可见,程澈无论在凌希的人生轨迹中还是在偌大的娱乐圈里,都只是昙花一现般的存在。纵观里岛的娱乐历史,巨星不少,明星更多,至于流星简直数不胜数,大部分流星消失速度之快,是连你伸手感叹一声“哇,快看”都开不及的。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上,面对诱惑人类往往是最容易堕落的动物,普通人如何起起伏伏陆孝严看得不多,但那些明星们如何从默默无闻到一呼百应再到乏人问津,充满戏剧性的一幕一幕陆孝严就看得太多了。有些东西无论如何不能碰,比如饿狗的食盆,比如别人的老婆,比如借来的赌本,比如号称“只是试试又没关系”的毒品……它们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一旦沾染上就会追着你你紧咬不放,诱惑你迷失自我,纵容你泥足深陷,进而永永远远无法脱身!   在陆孝严眼里,程澈已经被归为了这类自掘坟墓的家伙,他不想凌希将来被程澈拖累,更不想凌希把真心实意放在程澈这种人身上。他不想凌希受到伤害。   凌希这个人,似乎总是平平淡淡波澜不惊的样子,其实敏感、脆弱得一塌糊涂。很多时候他看起来“还好”,并不代表他真的“还好”,只是他还没学会如何表达自己的“不好”。他的心思就像蜘蛛网,细细密密看也看不真切,你扑棱着翅膀飞过去,不小心黏住了,刮断了,搞得他残破不全,可你偏偏什么都不知道。而他呢,也不会做出任何反应,既不呻|吟,也不喊叫,疼了就忍着,受伤了就慢慢挨,如果有一天挨不住,死掉了,也是悄无声息的。   -   凌希并不知道陆孝严说话时的心理状态,但陆孝严关于“干净不干净”的论调多少让他有些不悦:“cc是我朋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会分辨。”   “你会分辨?你会分辨个鬼!”陆孝严不自觉抬高了音量,语气里透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意,“你懂什么?你才见识过几个人?你要会分辨的话就不会把自己搞进警察局了!你会分辨就不会二十几年连个朋友都没留住!你说他是什么样的人?这次他可以自己卖自己,下次难保不会卖了你!等着瞧吧,早晚有一天……喂?喂喂?凌希?喂?妈的!”   陆孝严骂人才骂了一半,凌希那头竟然直接把电话挂断了,害陆孝严一团邪火憋在胸口,实在找不到地方发泄,干脆一把将手机砸在地上,当场摔了个四分五裂。   对于陆孝严这种爆炭脾气,剩下几人早就习以为常了。蔡史墨招呼了服务生过来清理碎片,戴志友致电相熟商家要了一部最新型号的手机,林广乐则替凌希打起了抱不平:“你也是,有话不能好好说吗?非要凶巴巴地骂他干嘛。看,把人骂跑了吧。”   “我就骂了,怎么样?凌希我想骂就骂!”陆孝严转过身两眼一瞪,吓得林广乐赶紧往戴志友身后躲。   借着戴志友宽阔身形的掩护,林广乐及时挥起了小白旗:“是是是,您是皇帝陛下嘛,陛下说错那就是错了,该骂!”   陆孝严烦躁地来回走了几步:“谁说他错了?我骂凌希又不是因为他做错了,凌希就不会做错!”停顿了一下,他又蛮不讲理地指着林广乐补充道,“就算他错了,也轮不到你说他错!”   全世界就只有我才能说他错!   就只有我! 第25章 谣言   陆孝严的气来得快散得也快,不管他多反对凌希和程澈做朋友,为了凌希也不能眼睁睁丢下程澈不管,更何况以程澈那副模样就算从派对上安然离开了,也难保会被街上的执勤警员拦下例行检查。   陆孝严不知道程澈的住所,没办法把人送回家,但他知道程澈是盛旷手底下的艺人,这件事交由盛旷处理总没错,于是他分别给金石和盛旷打了电话。   站在街边抽了两根烟之后,金石赶到了,陆孝严拎着程澈的衣领把人推给了金石:“你开车把他送去盛旷那里,一定要亲自把人交给盛旷。”   金石的态度有些抗拒:“老板,你知道盛旷对我……我去送的话有点尴尬……”   “你不想去的话也行,”陆孝严作势拿起了林广乐的手机,“我让盛旷自己过来接人。”   金石闻言二话不说拎起程澈塞进了车子后座:“老板放心,人一定安全送到。”   -   虽然电话是凌希挂断的,争执也是因他而起的,但他丝毫不认为自己和陆孝严之间有任何矛盾。凌希有他独特的生存方式——不想听的不听,不想说的不说,那些让自己难过的,就努力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   隔天他悄悄问了程澈关于违禁药物的事,程澈表示对当晚的遭遇一无所知,他只是被很热情地拉过去喝了几杯酒,吃了点东西,不想竟然就醉了,还醉得离谱,连怎么回的家都不知道。交际应酬的学问凌希不懂,更加没什么实践经验,他能提醒程澈的,只有简简单单的“凡事小心”而已。程澈自己大喇喇不当回事,凌希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璀璨之星进入十强赛,内容渐渐丰富起来,可看性、娱乐性变得更强了。除去常规的才艺比拼部分,节目组还策划了许多相关活动。比如各种专门面向歌迷族群的拉票会,其中有些还特意邀请了家人、好友陪同选手一起参加,意图在兼顾温情与激情的同时,顺便为比赛和选手制造更多话题。   按照之前听说的,比赛最后阶段音乐人叶鸣也会参与评委工作,凌希内心不禁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兴奋。他就像个日夜苦读的小学生,迫不及待想通过期末大考来展示一番自己的努力成果。   事实上并不需要等到决赛,那之前某场见面会的后台凌希便与担任特约嘉宾的叶鸣狭路相逢了,当时两人凑巧都在自动贩售机前打算买咖啡,是叶鸣主动开的口:“不错,你比我想象中要走得更远,看来‘志气’这种廉价的自尊有时也能起点作用。”   凌希表现得傲气十足:“我不觉得走到现在是件多困难的事。”   “呵,果然和你妈妈一样,从来不懂‘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道理。”对于凌希的态度叶鸣嗤之以鼻,“当年刚出来跑场子的时候,别人起哄称呼她一声‘情歌公主’,结果她就真把自己当成公主了。可就算真公主也有落魄的时候,更何况她一个渔村妹。做人有时候眼睛只会往上看,看不到脚下,爬得越高就摔得越重。”   凌希低头兀自从口袋里翻找着硬币:“她是她,我是我。”   叶鸣冷笑:“你真以为你留到现在是因为表现多好?那是因为你争议大,网络讨论度高。我不妨明白告诉你,前三都没有你的份儿,程澈背后有金鼎唱片在推,沐夏的金主是腾华国际少东,电视台还要照顾自家新人,你再卖力也只是陪跑而已。”   “那又怎么样?”凌希撇撇嘴,“起码我想做就去做了,对得起自己。”   叶鸣点点头:“没错,想做就做,对得起自己,这话你妈妈走的时候也说过,简直一模一样。”叶鸣走出两步,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前几天我有朋友去北海道旅行见到她了。当时我朋友在开车,远远叫了她一声,她回头了,应该不会认错。听说她跟个中年男人还有个小孩子正要到一家非常高级的料理店去用餐。你看,她不但活着,还活得很好,只是根本没有想过再回里岛而已,所以别再抱任何幻想了……”   凌希照旧不紧不慢往自动贩售机的入钞口里塞着纸币,没有回应叶鸣。那张十块钱不知是被折到了还是什么原因,塞进去又很快吐了出来,连续几次都是相同的结果,无论怎么用手搓捻都没用。凌希的钱包里明明还有更新、更光滑的纸币,可他就是不肯换掉,还一次又一次重复着之前动作,表情认真而倔强,好像在跟自己赌气一样……   -   那场见面会除了凌希,其他人都应邀偕同了亲友一起出席。让凌希万万没想到的是,沐夏的爸爸竟然也出现了,没错,就是那晚在巷子里被沐夏推倒在地拳打脚踢的醉鬼。   清醒时的沐爸爸看着倒也规矩,只是面容比同龄人老态许多,站在台上时总显得畏畏缩缩很拘谨。仔细看他脸颊上隐隐约约还带着尚未消去的淤青,走路也微微有些跛脚,不知是那晚被沐夏踢打的伤没好,还是又被什么追债的流氓给揍了。   轮到那对父子出场时,沐爸爸被台口的线缆绊了一下,险些跌倒,是沐夏及时扶住了他,之后沐夏也是一路轻轻搀扶着爸爸,时不时还微笑着凑到他爸爸耳边说几句悄悄话。如果不是曾经亲眼所见,凌希几乎就要被那对父子间所表现出的骨肉情深给欺骗了。   面对着围绕四周的摄像机镜头和台下黑压压的歌迷,沐爸爸抓着话筒的手一直抖个不停,丝毫不见当晚耍无赖去抢儿子手链换赌金时的凶悍相,说起话来也唠唠叨叨带着严重的颤音:“沐夏他妈妈去世得早,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将这孩子养大的,我也很想他能过上好日子,可惜没什么本事又赚不到钱,没办法给他买大房子住,没办法给他买大汽车开。他是男孩子嘛,从小就喜欢车,总说长大之后要开车带着我一路开到纽约去……”   对于这温馨而幼稚的梦想,台下报以了善意的哄笑。沐夏顺势接过话头,揽住父亲肩膀动情地许愿道:“不用了爸爸,您辛苦那么多年,以后赚钱养家的任务就交给我吧。到时候我来给爸爸买大房子住,给爸爸买大汽车开,将来总有一天我会开着车载爸爸去纽约,去世界各地旅行!”   说完这一席话,父子二人紧紧拥抱在了一起,观众掌声雷动,主持人也忍不住眼眶泛红,只有凌希看得目瞪口呆,甚至莫名生出了一股羞耻感。正在感概之际,耳边传来了呜呜呜的抽泣声,凌希扭头瞄了眼坐在身侧的程澈,只见那家伙一边哭还一边用衣袖擦着眼泪,袖口上的颜色已经深了一大片,越看越邋遢。   凌希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你搞什么?”   程澈狠狠吸了下鼻子:“好感人,真的好感人,父爱好伟大。”他朝周围扫视了一圈儿,“咦,凌希,怎么没看到你家人?”   凌希脱口而出:“我没家人。”看到程澈充满困惑的眼神,他又很快改了口,“其实……我爸爸有来,不过他很腼腆,不想上台,所以只会在台下偷偷看着我。”   工作人员递了纸巾过来,程澈很没形象地当众擤着鼻涕:“我就说父爱好伟大嘛。小时候和隔壁街区的大孩子因为抢篮球场地打架,我一个对三个,被揍得很惨,本来以为回到家会被大人教训,谁知爸爸在听完我的理由之后夸奖了我,说我好勇敢,是个小小的男子汉,还说男子汉就要勇于扞卫自己的权力和尊严。那一刻我好崇拜爸爸,觉得他太棒了,是全世界最好的爸爸!”   “是啊,有个爸爸其实挺好的……”凌希望着台下面目模糊的人群,惆怅地点了点头,“我也好希望哪天和人发生矛盾的时候,不管我是对是错,爸爸都可以拍着肩膀对我说:凌希啊,让他们都去死吧,有爸爸在,谁都不可以说你错!”   就像这样,哪怕一次也好……   -   参赛选手们的脾气秉性各不相同,连带着每家歌迷群体营造出的氛围也截然不同,这种强烈对比为节目增加了许多看点。   比如程澈吧,和他相关的一切总是充满阳光欢笑,首先是一出场就因帅气的亮相而引来全场尖叫,然后是随着音乐即兴舞蹈引发了另一波高|潮,就连说话时偶尔用错个成语都能令人爆笑不止。无论多大的舞台,有他在都永远不会冷场。   而沐夏的歌迷则表现出了更多怜爱与疼惜,尤其是看到他们父子的互动之后,都纷纷在为沐夏加油打气:“沐夏别怕,你一定会成功的!我们永远支持你!你会很幸福很幸福的!”   沐夏听了感动得对着台下歌迷深深鞠了三个躬:“谢谢你们,好高兴有这么多人喜欢我支持我,我会努力的。不管训练多辛苦,压力多大,只要一见到你们的笑容,听见你们的掌声,我就立刻充满动力了,你们是我最大的财富!”   台下的歌迷听了顿时哭作一团,都声嘶力竭地大吼着:“沐夏我们爱你!我们永远爱你!”   不同于程澈的活泼、沐夏的感性,凌希的台风和他本人一样,淡定得简直就像到家门口的早餐店去买上一份餐蛋三明治。大家鼓掌欢呼的时候他没什么反应,直等大家平静下来,他才慢悠悠朝着那些五颜六色印有他名字的灯牌招了招手:“看到你们了。”   他的歌迷立刻把灯牌举得更高了:“凌希!凌希!”   凌希略显羞涩地用手背蹭了下鼻尖:“听说你们很喜欢我?”   歌迷们齐声回答:“喜欢你!”   凌希听后粲然一笑,嘴角现出个大大的酒窝:“你们很有眼光。”   这种逗趣里头带着小骄傲的发言让歌迷瞬间兴奋起来,热闹地起哄道:“呦——”   凌希小孩子一样调皮地眨眨眼:“不信?”   歌迷们争先恐后、七嘴八舌地回答着,有的老老实实说“信”,有的故意逗他说“不信”。   凌希下巴微微扬起:“不管信不信,咱们走着瞧。”   于是当晚他的歌迷就在后援会和比赛的官方论坛里刷起了一个独特的口号:凌c,走着瞧!   -   见面会后是记者拍照和采访时间,可参赛者基本上是新人,记者们显然并没多大热情,提问稀稀落落进行着,很快话题就被扯到了其他不相干的人身上。   因为瑶瑶之前受邀在节目里担任了特殊的评审嘉宾,记者便借此要求男选手们说一说对瑶瑶的评价。谁都知道这种场合要说漂亮话,所以给出的答案众口一词全是夸奖,只有凌希相比之下有些敷衍:“她被称作性感女神,应该可以让很多男生心动吧。”   记者似乎嗅出了蛛丝马迹:“那么你本人呢?”   凌希的回答非常直接:“我不在‘很多’之列。”   这话一出记者们的兴趣反而更大了:“听说你和瑶瑶是朋友?她做嘉宾时把唯一的直接晋级名额给了你是因为这个吗?最近风传她靠潜规则上位,是否确有其事?听说她和辉途唱片的小老板关系密切,她能突然间爆红也是辉途的小老板在背后加以支持的,你也是辉途的人,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凌希一下子被大大小小的话筒包围在了当中,让他不由自主谨慎了起来:“首先我跟她不是朋友,其次对于她的传闻我没资格做判断,最后我对这件事没有任何看法。”   -   第二天一到公司,宝妹就抱着沓厚厚的八卦报纸跑了过来:“凌希凌希,快看,你的版面比别人都多!”   凌希从宝妹手里接过报纸翻看着,果然其他选手的照片都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头像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连五官都看不清,只有他被单独拿出来放大了。可郁闷的是,那张配图所报导的内容完全与比赛无关,整篇都在讨论瑶瑶,除了大肆渲染她和辉途小老板之间的暧昧关系,还单独搞出了一个娱乐圈“美味”女性大盘点,暗讽瑶瑶和另外几名女星依靠卖肉上位,同时话里话外还把凌希定义为了“知情人”。   凌希捏着报纸倍感疑惑:“这上头的话我都没说过。”   宝妹拿出一副内行人的派头开导他道:“八卦记者不就是这样嘛,扯出个线头就能织一件毛衣,随他们去吧,这种新闻大家都是蹲马桶时拿来消遣的,不会有人当真啦。”   凌希皱着眉头坐了一会儿,又把报纸重新翻看了一遍,心里还是不舒服:“我觉得应该找写稿的记者澄清一下。”   宝妹很不以为然地嘟囔着:“得了吧,人家记者就是故意这样写的,不然哪有人看。而且人家一个个精明着呢,报社有自己的法律顾问,说出来的话句句模棱两可,都是擦边球,又劲爆又不会招惹麻烦。就算有人肯帮你澄清,也起不到任何作用,爱听谣言的人可比爱听真相的人多得多,更何况那根本不是谣言,具体怎么回事这里上上下下都知道……”   正说着话,忽然有卷报纸“啪”地摔在凌希面前,把宝妹给吓了一跳,忍不住打起嗝来。回头一看,吴老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宝妹赶紧点头哈腰地讪笑道:“老师、呃、早啊,我给你、呃、买好了咖啡,放在你桌子、呃、上了,那我去做事了……”她踩着小碎步一溜烟跑出老远,还不忘回头朝凌希傻乎乎吐了吐舌头。   吴老师瞪了宝妹一眼,又朝凌希夸张地叹了口气:“凌希啊,能不能别再给我找麻烦了?上次因为你那些所谓的狗屁正义感,搞得我头都大了。要记得你跟我都是给人打工的,在外头无论你说真话说假话,总之不要说得罪老板的话。”   “老师,我没……”凌希有心要分辩,想了想,还是隐忍地低头道了歉,“对不起……” 第26章 电话   自从那一晚发脾气摔了手机之后,陆孝严两个礼拜没有去找凌希,可气的是,凌希竟然也整整两个礼拜没有主动打电话给他。这种说不清是冷战还是单方面被忽略的感觉让陆少爷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到最后简直黑成了一块烧糊的锅底。   陆孝严原以为自己很强大,强大到足以单枪匹马挑战所有敌人,破釜沉舟对抗整个家族。可凌希才从他的生活里消声灭迹两个礼拜,他就变得连吃饭都吃不出滋味了。   事实证明他比自己想象的更需要凌希,这种需要不局限于爱情和*,也非关索取和占有。重活一世,在认清了所有虚伪的假象之后,凌希成了他内心深处唯一的支撑与慰藉,仅存的动力与底气,那些与凌希有关的点点滴滴,都是他记忆中不曾被失望与仇恨玷污的净土。   他很害怕有那么一天,凌希会不再属于他了,更害怕有一天凌希不要他了。他所拥有的和将要拥有的东西很多,不仅仅是凌希,可如果没有了凌希,他拥有的一也就全都失去意义了……   -   害怕归害怕,不管问题到底出在谁身上,陆大少爷是注定不会主动低头服软的,但这不妨碍由身边某个人替他去服软——确切地说,是他逼着身边某个人替他去服软。   至于这位“某个人”先生,除了林总裁再不做第二人选。每次陆孝严心里不爽,首当其冲受连累的总是林广乐。话说回来,从小到大十几年的交情,林广乐也被欺负惯了,要是隔上三五七天陆孝严没有带头欺负欺负他,他反倒要浑身发痒不自在了。用林广乐自己的话讲,所谓同人不同命,好比他吧,就是大佬的身子马仔的命,既然都是命中注定了,那就索性乐在其中吧,能适应环境的才是真强者,照这个标准,他绝对是强者之中的强者,霸王顶上的霸王。   挑了个凌希没有彩排喝训练的下午,林广乐开车载着陆孝严直接拦在了辉途唱片楼下,因为到得太早,空等无聊,两人还很幼稚地联机玩起了游戏,并打赌赢的人在输的人脸上画“正”字。   凌希一走出公司大门,就听见不远处街边传来了“嘀嘀嘀”的汽车喇叭声,他循声张望过去,只见额头顶着个“王”字的林广乐正透过车窗欢脱地朝他挥着手,中间还隔着个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陆孝严。   凌希原地站了一会儿,迈步走到车子旁边,弯腰冲里打着招呼:“乐哥,孝严哥。”   陆孝严鼻子“哼”了一声,表情很是不屑。林广乐竟然可以排在他前头?嗯,这一定不是按照亲密程度排序的!   林广乐本着好人做到底的原则,主动充当起了陆孝严和凌希之间的交流媒介,他很殷勤地跑下车,打开后门不由分说就把凌希往里推:“走走走,乐哥带你吃大餐去,位置都订好了。”   见凌希瞪着大眼睛光看不说话,林广乐嘻嘻哈哈勾住他肩膀问道:“怎么样小朋友,还生气呢?”   凌希被问得一愣:“生什么气?”   林广乐象征性在他脑门上轻轻拍了一巴掌:“没生气那天你扣什么电话?”   凌希翻着眼皮回想半天,最后无辜地摇了摇头:“我没有扣电话,我是正常挂断的。”   林广乐努力坚持和他交流着:“那那那你为什么要挂断呢?”   凌希一脸的理所应当:“因为不想听。”   林广乐默默看向陆孝严,手捂胸口一副即将吐血的痛苦模样:“孝严,兄弟尽力了,但实在不是对手!”   -   订好的餐厅位于某家五星级酒店内部,店面不大,欧式古典装潢,细节处精致而华丽,却又不乏久远年代的厚重质感。   这家店是陆孝严凭记忆选的,菜也是按照凌希口味点的,他还很精心地剔除了一些凌希不能吃或不适合吃的配料。看着凌希一走进店门就被墙壁上琳琅满目的艺术品所吸引,坐在沙发里也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惬意模样,陆孝严心里倍感满足。   汤,主菜,莎拉,甜品……食物一道一道端上来,凌希吃得津津有味,陆孝严也看得津津有味,大有要把两周分量一次补齐的架势。   凌希一整天都在公司做事,因此穿得十分随意,一件没有任何图案的白色v领纯棉t恤,一条淡灰色修身牛仔裤,衣物上留有淡淡的香味,却又不是香水的味道。他腿很长,从桌子底下直笔笔伸到了对面,完美地展现在了陆孝严的视野之内。那双脚上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休闲鞋,或许是心情不错的缘故,脚尖还会勾起来轻微地来回扭动着。在鞋口与裤腿之间,露出了一小节脚踝,骨骼匀称,皮肤白皙,看着看着陆孝严心跳不由自主开始加速,连呼吸也变得急促了,最后不得不强迫自己调开了目光。   透过凌希肩膀,可以看到背后墙壁上悬挂的巨幅油画,画中圣母怀抱着圣子在接受天使们的祝福。圣母身旁长着翅膀、光着屁股的小孩是爱神丘比特,他手里拿着柄小弓,据说金箭射入人心会产生爱情,铅箭射入人心会产生憎恶,可惜小屁孩就是小屁孩,如果他想恶作剧地乱射一气,谁也逃不过。可能“嗖”的一下,就那么爱上了,又“嗖”的一下,就死心塌地了。   陆孝严摸了摸“嘭嘭嘭”激烈跳动的胸口,嚯,原来这就是被一箭射中的感觉,倒也不赖……   -   等陆孝严回过神来,凌希已经闷声不响吃光了自己面前的所有食物,连小篮子里的最后一块配餐面包都没有放过。陆孝严关心地问道:“你很饿吗?要不要再点一份?”   凌希摸摸肚皮:“我吃饱了。”   陆孝严猜不透他是真的饱了还是在说客气话,于是伸手朝他面前光可鉴人的空盘子指了指:“那你这是什么状况……”   凌希抿抿嘴角,大酒窝又乖又可爱:“这家店真的很贵,所以要把东西全部吃光,乐哥请客我不想浪费。”   陆孝严想要说点什么,可是实在没忍住,扭过头去“噗嗤”笑出了声。过了一会儿,他把自己面前还没碰过的沙拉推给了凌希,正色道:“既然如此,那就都不要浪费,你把这个也吃掉吧。”   凌希听话地接过盘子,并很有食欲地塞了一道口在嘴巴里,谁知还没等好好品尝,五官就夸张地纠结在了一起,脸蛋皱得活像一只肉包子。沙拉里有腌制的酸黄瓜,口味略重,凌希根本吃不惯。陆孝严早知道凌希怕酸,他就是恶作剧故意捉弄凌希而已,看到凌希可怜兮兮被酸得直咧嘴,他顿觉心花怒放,什么烦恼都没了。   林广乐看得开心,也想凑热闹,便如法炮制将自己偏爱的臭奶酪沙拉递给了凌希:“不怕不怕,尝尝这个,综合一下味道就不酸了,这是刚从法国新鲜空运过来的,好东西……”   可惜他没能得逞,手刚伸到一半就被陆孝严拍飞了:“去去去,滚到一边去,别影响凌希吃东西,这段时间都瘦了。”   凌希是他的,上辈子这辈子都是,全世界只有他可以骂凌希,也只有他可以欺负凌希,这权利任何人都不许僭越!   -   以臭奶酪为话题,陆孝严和林广乐很快聊到了法国南部的普罗旺斯和蔚蓝海岸,又聊到了林广乐一家人接下来的度假计划。说起十二月的行程,林广乐言语之间满是遗憾:“抱歉了孝严,我也搞不懂表姑妈为什么偏偏选在圣诞节前夕举办婚礼,这一次我们家娘子军集体出动,说要一直在法国住到表姑妈度完蜜月,还说要把他们家酒庄里的好酒全部喝光。总之二十三号可能没办法陪你过生日了。”   对于他不甚娴熟的煽情,陆孝严毫不领情:“早点走,越早越好,每年生日对着你这张老脸实在是看腻了。还有,别带你表姑妈酒庄的红酒给我当生日礼物,你的品味比嘴巴还臭,送了也不收。”   林广乐心领神会地点着头:“知道知道,我去跳蚤市场找块手表给你总可以了吧?还真是喜欢什么东西的人都有,搞不懂每年收那么多表做什么,难道准备老了之后攒起来开博物馆?你这辈子注定没儿子了,不知道将来要传给谁去。”   原来十二月二十三号是陆孝严生日,凌希在旁边听着,并偷偷记下了这个日子,从林广乐的话里不难得出结论,陆孝严中意的生日礼物是手表。算算时间,距离陆孝严的生日也不远了,凌希暗自盘算着,要买一只什么款式的手表才更配陆孝严……   -   吃晚了饭,凌希跟着陆孝严和林广乐走出餐厅,刚巧外面大厅正中央的三角钢琴在做调音,调音师一个音符一个音符枯燥地重复着,凌希从旁边经过,心里好奇,忍不住扭头多看了两眼,谁知一分神的功夫不小心撞到了人,他赶紧点点头说了声:“抱歉。”   被撞到的是个男人,三十几岁,站在那摇摇晃晃的一看就是喝醉了,说起话来也满嘴酒气:“走路小心点嘛,眼睛长到哪里去了……咦?”他似乎认出了凌希,伸出手指一下下点着,“你是那个……对,你是那个唱歌的,我在电视上见过你!你都唱什么来着……烦,不管了,来来来一起照张相吧!”   凌希皱了皱眉,并不打算理会对方的要求,可他刚想离开,胳膊就被那男人抓住了:“别走别走,走什么啊,拍张照嘛。”   凌希试着抽回胳膊,不想那人抓得太紧,他用力向后一扯,把那人也带得趔趄了一大步,险些跌倒,那醉汉恼了,口沫横飞地高声嚷叫道:“你什么态度?当个小明星就了不起吗?拽个屁啊,还不是……啊!”   话没说完,那只抓在凌希胳膊上的手腕已经被陆孝严精准擒住,同时反向一扭,当即疼得他呲牙咧嘴叫出了声来。   因为腕骨被制,胳膊以奇特的角度扭曲着,那男人不得不艰难向后仰起身体,身体呈现出了一种滑稽的姿势。可他不愿就此丢面子,嘴里还在逞强地叫嚣着:“你谁啊?什么来头?敢动我,先打听打听我的身份!我他妈的……啊!啊!”   陆孝严从来不怕威胁,更何况这种虚张声势的威胁,他听得不耐烦,手上猛地一用力,瞬间将那人王八一样掀翻在了地上:“后头的话给我咽回去,不然我有得是办法让你再不能说话!”   他鞋底虚踏在了对方肩窝的位置,只消一脚踩下去,肩关节就会立即脱落。不知那人是被吓得醒酒了,还是潜意识里感受到了威胁,竟然真就乖乖闭上了嘴巴。   大堂经理带着保安闻讯赶来,先将陆孝严劝到一旁,又将那人小心搀扶了起来,陪着笑脸两边劝道:“一场误会,一场误会,两位都没受伤吧,请先到旁边休息一下……”这功夫那醉汉的朋友也赶到了,听保安讲明事件经过后自知理亏,没有再找什么不必要麻烦,而是连拖带拽地劝走了自己的同伴。   意外事件总算解决掉了,陆孝严动手的时候虽然戾气颇重,事后心情倒也没受多少影响。可他一回头才发现,凌希并不在身边,左右看看也没瞧见人影,这不禁让他有点着急了,急忙扯过林广乐问道:“凌希呢?”   林广乐从刚才就一直跟在陆孝严身边,预备着万一对方有帮手自己也好及时下场助阵,丝毫没留意到凌希的行踪,结果现在被陆孝严一问,他也傻眼了:“啊?是啊,凌希呢……”   两人无头苍蝇一样原地转了几圈,还是林广乐眼尖,率先朝着大厅正中的圆台一指:“呦,在那呢!”   陆孝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凌希正站在巨大的三角钢琴旁边,专心致志看着调音师用扳手转动调节着琴弦的张力。调音师需要靠耳力判断每一个音符偏高还是偏低,所以一边用手敲击琴键,一边很专注地听着,可凌希这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也在旁边听得无比认真。   别看他平时像根木头一样,这会却突然有了交际才能,不知怎么还跟人家搭上话了,时不时插上一句嘴:“这个高了吧,好像要松一点,再松一点……”至于什么找麻烦的醉鬼,还有帮他解决麻烦的陆孝严,恐怕统统都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陆孝严在凌希背后抱臂看了一会儿,扭头就往外走,“噌噌噌”几步出了酒店。林广乐在身后一路小跑,气喘吁吁总算追上了他:“等等,等等,怎么走了?不等凌希了?”   陆孝严头也不回地一甩手:“别管他!我要是哪天爆血管猝死了,一定是被他气的!”   林广乐很能体会陆孝严的心情:“哈哈哈,这孩子我喜欢,心太大了……不过他钱包和外套都在我车上呢,不等他的话,他连家都回不去。”   陆孝严恨恨一点头:“对!就让他走着回家!”   -   话虽这么说,陆孝严到底不放心凌希,眼看林广乐打开门弯腰预备着往车里钻,他从背后抓住皮带一把将人拉了下来:“算了,你回去看着他,当心那些人待会儿又来找他麻烦。”   林广乐裤子差点被扯掉,急忙动手紧了紧皮带,嘴里唯恐天下不乱地问道:“爆掉的血管这么快就痊愈了?”   陆孝严懒得理他,只管从车子后座上拿过凌希的外套、钱包一股脑丢在林广乐怀里:“晚上冷,出来之前让他穿好衣服,送回家看他上楼了你再走。”   林广乐一脸的不情愿,嘴角耷拉成了倒挂的“c”字母:“你都不去,为什么让我去?”   陆孝严很不耐烦:“啧,叫你一声‘乐哥’是白叫的吗?让你去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见林广乐不肯动,陆孝严直接推着他转了半圈,朝着酒店大门的方向一脚踹过去,把人踹得老远,然后就开着林广乐的车一溜烟走了。   -   陆孝严这头刚坐上车子,电话就响了,他瞥了一眼屏幕,是个无来电显示的号码。他没有立刻接听,而是任由铃声响了很久之后自动挂断,自己则继续开出一小段路程,找了个视野开阔周围无遮蔽物、无障碍物的地点把车子停好,然后点起根烟慢慢吸着。   五分钟后,那个电话极其准时地再次响起,铃声响到第三声,陆孝严接通了电话:“可以说了,什么事?”   电话那头是个口音有些奇怪的男人:“陆先生,您等的电话出现了,就在今天。一共有两次,分别是在下午的十三点零六分和晚上的十九点二十分。”   陆孝严平静地“嗯”了一声,又立刻吩咐道:“很好,马上传给我。”   很快,手机接收到了两组音频文件。是第一组的来电是由家里佣人接听的:“喂,你好,这里是陆府,请问要找哪一位?”   电话中人听声音年纪不大,中气十足,只是语速相对过快,显得有些紧张:“喂,让陆远腾来听电话。”   佣人客气地说道:“先生这个时间外出还没回来,不如你留下姓名和口信,我帮你转达给先生。”   对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犹豫,也可能是在跟同伙商量:“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去帮我告诉陆远腾,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跟他说,你就说……”又停下思考了几秒,“就说我知道孔繁珍的真正死因,晚上七点我再打过来。”   说完就挂了电话,话筒里只有“嘟嘟嘟”的忙音和佣人的自言自语:“什么东西,孔繁珍?你是说孔小姐吗……喂?喂喂?”   嘀——   提示音过后,是第二段音频。不知为什么,那人比约定时间晚了二十分钟。这一次电话是父亲陆远腾亲自接听的:“喂?哪一位?”   从电话里能很明显听出,对方紧张地吞了口吐沫:“陆远腾吗?我是……算了,你也没有必要知道我是谁,我只是来找你做交易的。我呢,有个秘密,和你、和孔繁珍、和周荣都有关系,想听的话,就按我说的金额准备好钱来换。”   父亲毕竟经商多年,应对起这种场面从容淡定:“想做交易?那总要让我先看看货吧。”   “咯咯咯,”对方笑得有些得意忘形,“你想探我的底嘛,我知道,你想看看我究竟对当年的事了解多少,再采取不同的办法对付我,我可没那么笨。好吧,为了表示诚意,我给你点提示吧——油箱,没错,油箱,这油箱一旦空了,开车的会怎么样呢……”   父亲完全听不懂似地怒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当我这里是幼稚园吗?随随便便知道几个人名就来编故事骗钱?阿珍去世的真相警察早已调查得清清楚楚,是肇事司机操作失误造成的,和什么油箱不油箱没有半点关系。年轻人,别再搞坑蒙拐骗这一套了,否则我立刻报警!”   电话那头大概真被父亲的话给震慑住了,足足沉默了几分钟之久,男人终于又开口了:“陆远腾,我就是为了钱而已,别的不想管太多。你一定知道油箱是指什么,自己一手策划的事,自己怎么会忘?好吧,好吧,你是‘正人君子’,不理会我这种‘阴险小人’也正常,那你猜周荣会不会更喜欢我一点呢?”   “说吧,你要多少钱?” 第27章 良药   据说暴风雨来临前夕,海面总会异常平静。就像此时此刻的陆家,各种隐秘的、险恶的、荒诞的、不可告人的暗流互相交织汇聚起来,在深不可测的水底慢慢搅起巨大漩涡,并终有一日会冲脱而出,将所有温馨的伪装与美好的假象吞噬殆尽。   作为风暴的最中心,父亲陆远腾身上倒是看不出一点端倪。自从神秘电话出现之后,佣人们纷纷在私下议论起了母亲的死因,盖棺定论二十年之后谣言再次甚嚣尘上,许多人都暗自揣测着这件事背后是否和周家有着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对于电话的详细内容父亲一直绝口不提,只说是有人为了钱想要空手套白狼。他本可以置之不理或者干脆报警了事,但种种迹象表明他已经叫人准备好了大量的现金,对此,父亲给大哥和小妈的解释是想要花钱买个平安,以免有人再生事端,居心叵测挑拨周、陆两家的关系。陆家能在生意场上立足,少不了周家这个坚实的后盾,想谋求更大利益,务必每一步都走得踏实、安稳。   接到电话的当天,陆孝严立刻派人着手调查了那个打电话的男人。那小子倒也聪明,懂得用未登记的电话卡来隐藏身份,可惜他百密一疏,没有注意到通话时的背景音,经过专业设备的放大和去杂音之后,能够清楚听到金属工具的碰撞声和汽车喇叭声,中间还夹杂了一句“凸轮轴磨损严重”之类的话。   凸轮轴是活塞发动机里的一个零件,据此推断那人打电话时很可能正身处在一间修车行内,再联系他比约定晚了二十分钟的状况,明显是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时间分配,故而作为店内伙计的可能性要比客人大得多。通过卫星定位,陆孝严的人轻松锁定了那通电话讯号的发射范围,再在范围之内找到符合条件的修车行,没花多少功夫就查到了打电话人的真实身份。   原来那家伙名叫阿成,四十几岁,因为入室行劫伤人坐了十几年牢,去年刚刚放出来,目前正经熟人介绍在一家车行里头打杂。可令人费解的是,陆孝严的手下将这个阿成从小到大、从里到外查了个遍,却完全没查出他和周家、和陆家、和当年的车祸有半点关系。这感觉就像眼前被罩上了一层磨砂玻璃,有什么东西明明离得很近,却没办法看清楚。   线索断了,陆孝严无计可施,只好先派人盯紧了阿成和父亲的几名心腹。论手段、论实力父亲要比他高出不止一个等级,他能查到的消息,父亲只怕早就了如指掌了。   跟了整整三天,并没发现父亲那边和阿成有过任何接触,直到第四天,一桩火灾事故引起了陆孝严的注意。事发地点是间小型杂货店,起因是线路老化引发的自燃,当晚店家的女儿吃坏了东西上吐下泻,老板娘陪她去医院挂急诊了,等母女俩回到家,杂货店和店面楼上的住所已经悉数化为了灰烬。   整件事发展到这里或许还可以当做是意外,离奇的是,第二天老板娘和她女儿就双双离开了里岛,连保险公司的赔偿金都没有领。而陆孝严之所以会留意到这起事故,是因为火灾发生后阿成第一时间赶去了现场,寻找老板娘母女未果,他还不死心地钻进废墟努力翻找着什么,直至最后空手而归,脸上写满了失望与懊恼。   在调查过老板娘的底细之后,陆孝严终于将所有线索串联了起来。老板娘人称生嫂,他老公阿生正是当年撞死孔繁珍的凶手。阿生因为违规行车致人死亡被判了七年刑期,可他入狱的第三年就在一场犯人集体械斗中不慎被牙刷柄割破喉咙,当场死亡了。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号称知道真相的阿成,正是当年与阿生同住一间房的囚友。   如果母亲的死和周荣有关,阿成为什么不直接去勒索周荣?如果母亲的死和周荣无关,这件事又为什么会威胁到周、陆俩家的关系?还有,阿成为什么特意提到“油箱”这个词?父亲又为什么会妥协?真相似乎就摆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陆孝严反倒有点犹豫了。   要知道真相往往是世上最残酷的东西,它有时是烧得滚烫的炭火,有时是长满利刺的荆棘,想抓住它,想做个洞悉一切的聪明人,首先要能承受得住切肤之痛。   根据陆孝严的推测,火灾发生后父亲该要对付阿成了。果然,第二天晚上阿成工作的街区附近有家金铺被人打劫,金铺老板虽然只受了轻伤,但财产损失不小。店内的监控录像拍下了案发经过,但因为角度问题,再加上犯人穿着宽大的工作服蒙着头脸,所以只能看出大体的身高、体重和行为习惯,除掉这些,现场还搜到犯人逃走时还遗落的一只手套。通过化验手套上有残留的机油和人体皮屑,很容易顺藤摸瓜查到持有者的身份,而犯人穿着的工作服也将疑点指向了阿成所在的那间车行。   当晚阿成收工回到家,一进门就被个巨大的旅行袋给绊倒了,打开一看,里头黄澄澄、沉甸甸全是金器。阿成拎起条金链子迷惑地看了一会儿,猛然醒悟,这分明是有人在设局害他!他曾经犯过抢劫罪,如果再次因为同样的罪名被抓,法官一定从重处罚,下半辈子很可能就是在监牢里度过了。他迅速把链子放回旅行袋里,提着就往外跑,打算人不知鬼不觉把东西丢下海去,来个死无对证。谁知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外头传来吵杂的警笛声,一时之间他也没办法判断警察的目标是不是自己,短暂迟疑片刻,他丢下旅行包,几步蹿上窗台,从后窗口踩着排水管溜下楼,一溜烟冲进了漆黑的窄巷。   跑到一处拐角,阿成正要停下喘口气,顺便探探动静,忽然听见有人在小声叫他,下意识扭头的功夫,后颈被人重重敲了一闷棍,他还来不及看清对方的长相,就死猪般“噗通”栽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   带走阿成的人正是陆孝严,他除了严密监视阿成的一举一动外,也留心观察着父亲的每一步动作,直到父亲的意图完全暴露,他才及时出手带走了阿成。   陆孝严的人把阿成搬上车拉到了郊区一间隐蔽的旧仓库,用黑布袋子蒙住头脸,手脚结结实实捆在铁椅子上,然后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下去。阿成一激灵清醒过来,起初还嚣张地大喊大叫着,直到被狠狠揍了几拳才彻底安静下来。   没多久,陆孝严拎着把折椅悠闲地走了进来,他把椅子摆在阿成对面,舒舒服服坐了上去,翘起二郎腿朝后摆了摆手,其他人得到指令迅速撤出门去,并自觉守在仓库四周各个角落担任起了警戒工作。   这批人是他秘密从国外请来的,出了比行情高三倍的价钱。花这么大手笔并非因为这队人马真有多值钱,他只是要让跟着他的人知道,如果不全心全意为他做事,那么一旦他有任何的闪失,再想找个像他一样出手阔绰的雇主就不容易了。事到如今什么规矩、道义、操守他统统不信,人与人之间归根结底不过两个字——利益!   从母亲死亡到阿成出现,二十年了,这故事回忆起来一定很漫长,所以陆孝严并不着急。他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点着狠狠吸了两口,直待烟雾散尽才慢悠悠问道:“你叫阿成?”   阿成被黑布遮着头,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说话的人是什么来头,只能强作镇定地反问道:“你是谁?”   陆孝严并不理睬阿成的提问,自顾自说道:“钟守成,犯人编号四一六七三,一九*年至二零零六年被关押于大角监狱,谢福生和你是室友,睡上下铺,平时教了你不少修车技术。想必几年朝夕相处下来,他的事你知道不少吧。”   阿成极力摆动着身体,试图从绳索中挣脱出来:“你、你到底是谁?绑我来做什么?”   “放心,你很安全——起码目前还是。”陆孝严短暂地笑了一下,“好吧,你有两个选择:一,把你所知道的老老实实讲出来,然后我安排船把你送出里岛。二,我现在就打电话报警,作为良好市民协助警方将抢劫犯绳之于法。”   阿成艰难地吞了口吐沫:“你……你是不是大荣哥?”   陆孝严一愣,看来阿成把他当成周荣了,他索性将错就错也没有反驳:“现在是做选择时间,不是提问时间。想好了吗?报警很快的,只要按下三个号码,一,二……”   “别别别大荣哥,我什么都说!”要不是被绳子绑着,阿成几乎就要一跃而起了,“这件事跟我没有半点关系,真的,坐牢之前我根本不认识阿生,更不可能跟他一道骗你!我只是从阿生嘴里听说了一点当年的事,最近赌马输了手头紧,想套点小钱花花。我算什么东西呀,小虾米一只,怎么敢开罪大荣哥你呢!”   阿成歪着脑袋等了一会儿,听不见任何动静,心里不由焦急起来,简直如坐针毡:“大荣哥你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只要放我一条生路,我把我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保证一个字都不落!”   黑布口袋湿漉漉贴在脸上,可以看到阿成鼻子和嘴巴的部分剧烈起伏着。陆孝严不慌不忙抽着烟,直到一支烟抽完,他在椅子边缘按灭了火星,又把烟头谨慎地揣进了口袋里:“生路死路都是人走的,你说谎骗我,我自然有办法拆穿。不过你也不用害怕……”他举起自己的右手,正面看看,反面看看,“我这双手很干净的,轻易不想沾血……你说吧,我听着。”   “我说!我说!”阿成很僵硬地咳嗽了一声,“我、我听阿生说过,当年你看不惯孔繁珍和那个导演冯安走得太近,就让阿生制造一场车祸,想给他点教训,谁知当天开车的不是冯安,而是孔繁珍。其实……其实……”   陆孝严有些不耐烦了:“其实什么?”   “其实……”阿成似乎下了很大决心,硬着头皮说道,“其实那是陆远腾的阴谋!是陆远腾故意设计的,阿生早在进周家做事之前就认识陆远腾了,他老爹死的时候陆远腾还去吊过孝,都有照片为证……只不过前两天阿生家铺子着了一场大火,旧照片连同之前陆远腾出钱收买阿生两公婆的证据都烧没了……”   虽然早就预想过可能会有这样的答案,陆孝严仍旧像被烫到了似地浑身猛烈一抖,他眉头紧皱,嘴角不易察觉地抽搐着,竭力保持着声音的平静:“哦,是吗?那你说说看,陆远腾为什么要害死自己的女人。”   听陆孝严的语气并无任何异样,阿成心里的恐惧减少了几分:“听阿生说,陆远腾和孔繁珍虽然表面上很恩爱,其实早就同床异梦了,陆远腾带女人回家风流快活,孔繁珍就在外头找小白脸。陆远腾几次想要甩了孔繁珍,可那娘们儿知道他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了,还威胁他一旦分手就彻底毁了他,让他身败名裂。陆远腾怕了,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先想办法稳住孔繁珍,直到……”阿成声音忽然小了下去,怯怯地嘟囔着,“直到阿生告诉他你的打算,他就来了个将计就计,借了你的手除掉孔繁珍不说,还能抓住把柄威胁你,免得你再处处与他作对。”   怪不得……怪不得母亲一死,父亲和周荣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也跟着和解了……陆孝严迟缓地点了点头,闭上眼睛静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道:“你说的……似乎很有道理,可我还是没办法相信,不是说照片和证据都烧掉了吗?你又怎么证明你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   “我没有半句假话啊!大荣哥你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阿成急得几乎破了音,“陆远腾做事绝得很,他借着安全检查的机会预先让工人在孔繁珍车子油箱上动了手脚,所以孔繁珍才会临时借用了冯安的车,还有,陆远腾知道孔繁珍在精品店里预订了一套限量版对戒,那戒指全里岛只有三对,他特意在那天下午派人去买走了其中的两对,所以销售人员才会打电话给她,催她赶紧去店里交易。这些大荣哥你尽管去查,不过你要尽快,陆远腾既然能一把火烧了阿生家,肯定也早早搞定了当年的修理工和销售员。还有还有,我总觉得阿生的死也不简单,他身体壮得跟头牛一样,平时打架独自对付三五个不成问题,怎么就给一把破牙刷捅死了呢,他那个……”   阿成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可陆孝严没有继续听下去。他站起身阴沉着脸走向门口,外头太阳很大,阳光明晃晃有些刺眼,却完全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阵强过一阵的恶寒……   -   见他出了门,守在外头的人当即上前小声请示道:“陆先生,怎么处置?”   陆孝严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按计划做。”   “知道了。”那人又取出一封牛皮纸袋递给陆孝严,“这是之前你交代要查的东西。”   陆孝严随手接过纸袋,里面装着几张照片,他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照片有些年份了,是某位老牌女演员的片场花絮照,照片最角落位置可以看到二十出头的父亲正在帮人搭着灯架,灯架后方露出个小小的人影,因为实在不显眼,还特意用红笔圈了出来。那人正是“父亲的旧相识”谢福生。陆孝严用力捏着照片一角,仿佛要把照片昭示出的隐情生生捏碎一样。   走到车子旁边,他把照片按原样塞回纸袋,一拉车门坐了进去。车里有些闷,他想解开衬衫领口透透气,可扣子卡得太紧,他烦躁地用力一扯,两颗扣子直接飞了出去,弹在挡风玻璃上,又咕噜噜滚向了座位旁边的置物箱。   陆孝严的目光随着纽扣一道移动着,最后牢牢定格在了置物箱上。在储物箱底端的暗格里藏着一把手枪,是他准备用来防身的。那是一把glock17,可填装子弹二十发,射速高,手感轻便,足够他在紧急时刻保住性命。   此刻他思维混乱不堪,就像被一根根尖锐且肮脏的长指甲挠拨着一样,心头充满了破坏和毁灭的冲动。置物箱似乎有魔力,在召唤着他的手,他缓缓伸手过去打开了暗格,手指摸向枪柄,紧紧握住,抓牢,眼神里闪过一丝疯狂……枪真是个好东西,可以干净利落解决一切,再不用费心去策划筹谋,只需要瞄准目标,扣动扳机,砰,砰砰,什么虚情的假意的装腔的作势的,全世界都清净了,再没有烦恼……   手肘不经意按到方向盘,汽车喇叭尖锐响起,猛地将陆孝严从幻境拉回了现实。不行!不能被心魔所驾驭,重活一世他要的不仅仅是复仇,他还要活着,还要赢!他要建立自己的娱乐王国,要登临绝顶,要俾睨天下,要保护凌希,给凌希幸福,怎么能轻易就与人同归于尽!   陆孝严“啪”地扣起置物箱,一踩油门飙了出去……   -   因为要准备第二天的比赛,凌希整个下午都和程澈关在舞蹈室里进行着练习。中间他接到过一个电话,是陆孝严打来的,可陆孝严只问了他一句人在哪儿,之后就匆匆挂断了,他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练习结束之后凌希照常去洗了个澡,结果刚穿好衣服,连头发都没来得及吹干,就见陆孝严满脸煞气地冲了进来,见面也不打招呼,拉着他就往外走,凌希一路磕磕绊绊被拖着,还没搞清楚状况,人已经被塞进了车子里头。他有心问问原委,可看到陆孝严能拧出墨汁的脸色,还是乖乖闭上了嘴巴。   陆孝严将油门踩到底,发动机呼呼轰鸣着,轮胎几乎漂离了地面。车子沿滨海公路开出老远,最终停在了一处僻静的海滩上。正值黄昏,茫茫无际细沙被镀上了一层金光,海浪一波接着一波慵懒地爬上滩头,哗啦,哗啦……画面宁静得好像明信片一样。   停好车子,陆孝严就一动不动坐在那,眼睛空洞地望向海平面,不知在想什么。他不肯说话,凌希也不问,实在无聊,就在大脑里无声地哼起歌来,还用手指轻轻给自己打着拍子。   坐了没一会儿,手机响了,凌希接起来一听,是程澈。程澈在话筒里急吼吼问道:“凌c,你跑去哪里了?说好一起吃晚饭的,怎么我洗完澡出来就不见你了?”   凌希刚想开口解释自己的去向,突然间手上一空,陆孝严已经把手机夺了过去,不由分说挂掉电话,又甩回了他怀里。凌希手忙脚乱接住手机,嘴巴包子样鼓了鼓,默默表达着自己的不满。这功夫程澈又打了过来,凌希看看陆孝严,将手机换到另一只手,脑袋贴近车窗想要悄悄接听,可惜没有得逞,电话才刚刚接通就被陆孝严从背后一把扯了过去,这次陆孝严直接关了机,然后把手机丢在了面前的仪表盘上。   凌希出来时没吹头发,现在自然风干了,满头乱毛蓬松地翘着,蹭得耳朵有点痒。他身手挠了两下,样子傻乎乎的。见陆孝严注意力并没放在手机上,他小心翼翼挪过去一点,又挪过去一点,想偷偷摸摸把手机取回来,不想他这头眼看就要拿到了,陆孝严抢先一步抓起手机,打开车门走了出去。只见陆孝严大步流星走出几十米,然后蹲了下去,用手在地上挖出一个沙坑,把手机往坑里一扔,又三两下用沙子埋了起来……   起初凌希还坐在位置上懒洋洋看着,直到手机被埋了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赶紧下车追了过去。跑到跟前凌希弯腰想去挖手机,被陆孝严胳膊一横挡住了,凌希瞥了陆孝严一眼,飞快转身绕到另一边,可刚伸手又被行动敏捷的陆孝严给挡了回去,他不死心,跟陆孝严老鹰捉小鸡一样叫着劲,最后两只胳膊都被陆孝严抓住了,没办法弯下腰,就干脆伸出大长腿,企图用脚去刨开沙坑解救手机。   眼看就要得逞了,陆孝严忽然一弯腰把他扛在了肩膀上,大踏步朝车子走去。这故意捉弄人的行为幼稚又霸道,让凌希十分无奈,他徒劳地伸手朝前勾了两下,又小小声叹了口气:“孝严哥,不闹了好不好?”手机也是花钱买的,进水就不能用了!   “不好!”陆孝严凶巴巴板着脸,嘴角飞快地抿了一下。 第28章 大门   陆孝严径直把凌希扛回到车子旁边,拉开车门随手塞了进去,动作简单而粗暴,好像凌希是一袋子刚从泥地里刨出来的小土豆。然后他自己绕到另一边上了车,仍旧是闷坐在那不吭声,只管一支接一支抽着烟,好在脸色倒比之前缓和了不少。   凌希揉着屁股抿了抿嘴,留意观察着陆孝严的一举一动,他能感觉到陆孝严的情绪照比平时不太对劲,所以对待那些个不明所以、不可理喻的恶作剧也表现得格外宽容。安慰人这种事他不懂,也实在无从下手,只能安安静静缩在一边,假装自己是个用来美化环境的大号工艺品摆件。   目光不经意扫过座位旁边的置物箱,凌希敏锐地发现缝隙当中卡着一颗水晶纽扣,根据大小判断,那应该是衬衫专用的。他偷眼上下打量着陆孝严,果然,在陆孝严衬衫接近领口的位置缺少了两颗扣子。就算是线断了,扣子自然脱落,也不会碰巧都在同一时间脱落,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被扯掉的,并且很可能是陆孝严自己动手扯掉的。   犹豫了半天,凌希迟疑着问陆孝严:“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事了?”   陆孝严将胳膊肘架在车窗上,扭头望向远处渐渐沉入地平线的夕阳,海风迎面吹来,带着潮湿粘腻的咸腥气息。遇到麻烦事了吗?其实也算不上,不过是些丑陋、霉烂、散发着恶臭的陈年旧事罢了。那些事他不想说,不能说,不知从何说起,也没有必要再去说。   等待许久不见回答,凌希大体已经有了答案。他默默将手伸向陆孝严,在即将碰触到的时候略微停顿了一下,最后鼓起勇气,一把拉住了陆孝严的手,又很用力地握了一下:“不怕,再大的事也会过去。”他想用这种方式将力量传递给陆孝严   是啊,再大的事也会过去,过去的都无法改变,纠结于无法改变的过去才是普天之下最愚蠢、最可笑的行为。死都死过一次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陆孝严回头看向凌希,不由莞尔,虽然凌希的话很有道理,可他顶着一头杂乱的软毛,大眼睛眨啊眨的,眼珠晶亮,分明还是没长大的可爱少年样,却张口闭口饱经风霜的人生感悟,看着多少有点违和。   笑过之后,陆孝严忽然没头没脑却又无比真诚地对凌希说道:“凌希,谢谢你……谢谢你在那个时候陪着我。”   凌希眼睛瞪得溜圆,眼神里满是疑惑:“那个时候?”   “啧,说了你也不知道。”陆孝严懒得解释,也无从解释,他是个大活人,有心跳有呼吸有体温有影子,要怎么解释曾经死去过?   凌希鼓着嘴巴点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想一想,这世上曾经有某个人在某个时刻需要过他的陪伴,对他来说已经足够欣慰了——虽然他根本不知道陆孝严指的是什么。   凌希很享受和陆孝严相处时这种特别的感觉,他们对彼此都有很多的未知,却又并不需要言语去解释……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彻底没入地平线,大海尽头只留下了一抹淡金色的余晖。车子里很静,静得让人心无杂念。   凌希练了大半天的舞,体力消耗严重,现在舒服地窝在椅子里,不知怎么就困意来袭,懒洋洋地越坐越软,慢慢往下滑,往下滑,直到缩成一小团,两条长腿委屈地蜷在那,后背像爬了毛毛虫一样小幅度地来回蹭着。陆孝严也不打扰凌希,就这么看着他坐在那犯困,看他头一点、一点的,终于成功睡着了。   伴随着凌希舒缓而悠长的呼吸声,陆孝严重新点起一支烟,寂寞地抽了几口,又忽然想到什么,叼着烟将外套脱下来笨拙地盖在了凌希身上。外套拉得有些高,遮住了凌希的鼻子,大概是感觉到气闷了,凌希不满地“哼”了一声,陆孝严及时帮忙拉下来一点,还很仔细地掖好了领口。   凌希体型偏瘦,比正常人怕冷,上辈子他习惯在车子后备箱里放一条小毯子备用。尤其是夏天,陆孝严喜欢把空调温度定得很低,凌希就在旁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仿佛他们生活在不同的季节里。陆孝严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他知道凌希很多事,只是从没想过要为凌希做出改变。如果当初对凌希好一点,再好一点,他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呢?或许最后还是会以失败告终吧,还是逃不过命运的捉弄,先被大哥算计,再被父亲放弃,直至午夜逃亡,惨死街头……可是起码在临死之前,回忆往昔的时候,他能够脱口而出一两个幸福的瞬间……   记得有一次凌希去表演,主办方送了他一架天文望远镜,凌希很喜欢,就跟陆孝严提议要去海边观星。很不巧,那晚是阴天,两人一直守到深夜也没见着半颗星星,陆孝严想放弃,凌希却很固执地要继续等下去,最后两人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还有一次两人订好机票去日本旅行,结果陆孝严记错了时间,和朋友在夜店狂欢直到天亮。早上凌希在机场打电话给他,他没听到,凌希就一个人飞走了……算一算,他曾有过很多接近幸福的机会,可惜错过着错过着,人生就这么走完了。   烟盒满了,陆孝严将最后一根烟头小心塞进去,又伸手掸落了不慎散落在衬衫下摆的烟灰:“凌希,还记得吗,那时你也是拉着我的手……”凌希睡得很沉,完全没有反应,陆孝严仰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树枝插在肚子上,其实挺疼的,要不是有你在旁边看着,我就叫出声了。真丢脸啊,我还一直以为我挺了不起的呢,结果莫名其妙就被玩死了……不过这次我一定会好好活着,就算死,也得是功成名就之后老死在床上。等真到了那一天,你再来陪陪我吧,说实话,经历过一次,我反倒开始怕死了……”   凌希睡着的样子十分乖巧,鼻尖儿下巴都微微翘着,脸蛋圆鼓鼓的,陆孝严忍不住伸出手指在凌希脸颊上戳了一下,凌希感觉到痒,不自觉弯了弯嘴角,旁边随之现出了一颗大大的酒窝。陆孝严尝到了甜头,喜滋滋伸手又戳了一下,又戳了一下,再戳一下,玩“酒窝游戏”简直玩得不亦乐乎。   不知哪一下没掌握好力道,稍稍重了些,结果把人给戳醒了。凌希一睁眼就看到陆孝严的手凑在自己面前,脸上还带着尚未消去的笑意,他迷迷糊糊地问:“你干嘛呢?”   陆孝严迅速收敛起笑容,用手在凌希侧脸的位置胡乱划了几圈,语气里满是嫌弃:“你脸上沾了什么东西,搞得这么脏?练完舞洗脸了吗?”   凌希信以为真,难为情地笑了一下,又急忙抬手在脸上擦了起来,因为太过用力,五官被拉扯得变了形,连皮肤都擦红了。陆孝严紧紧扁着嘴,以免自己笑出声来,每次捉弄凌希得了逞都让他有种莫名的快感。   凌希揉着眼睛坐起身,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孝严哥,几点了?”   陆孝严拨开袖口一抖手腕,照着手表上的指针念道:“快八点了,你这一觉睡得真够长。走吧,我请你吃晚饭。”   说着话他就要发动车子,却被凌希一把按住了伸向钥匙的手:“等等,我手机还没挖出来呢。”   陆孝严差点忘了这码事,他慢悠悠跟着凌希下了车,靠记忆朝着大概的方位找去。月亮很大,视野还算清晰,可放眼望去整片沙滩都长得一个样,也没什么明显的参照物,根本分辨不出哪里曾被挖掘过。   凌希似模似样用步子丈量着长度,找出个差不多的位置,用脚轻轻踏了两下,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响动,几只沙蟹从小洞里爬了出来,边爬边用钳子捡着浸湿的海沙往嘴里塞,又将团成米粒大小的沙球给吐了出来,一颗连着一颗,在身后拖出长长的一串。   陆孝严原本还饶有兴致地抱臂旁观着,看到这一幕终于笑出了声来:“哈哈哈,好了好了别找了,不就是手机嘛,我买支新的给你……”   “嘘!嘘嘘!”凌希将食指竖在唇边,朝陆孝严飞快地示意着,又紧皱眉头在周围兜着圈子,表情严肃又认真,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陆孝严刚想再笑话笑话凌希,就见凌希一手指着耳朵一手指向他,小白牙闪闪发亮。根据凌希的手势推测,那意思好像是让他用耳朵去听什么,陆孝严依言竖起耳朵屏住呼吸,没一会儿果然听见沙滩上响起了似有若无的音乐声。   音乐声越来越大,风格极其古怪,应该是凌希自己用乐器和各种乱七八糟的音频素材剪辑到一起合成的,当中混杂了汽车喇叭声,狗叫声,还有……陆孝严的说话声……   顺着声音凌希很快找准了目标,轻而易举挖出了自己的手机,他得意洋洋地举起手机朝陆孝严晃了晃:“时间到,闹钟响了!”   手机好像也在故意挑衅一样,吵得更大声了,“我的英文名叫sean,算了算了算了,还是叫陆孝严吧,汪汪汪……汪汪汪……”听得陆孝严脸都绿了。   凌希可不管这些,他一边蹦蹦跳跳往回走,一边按下了开机键,没想到显示屏竟然真的亮了,随着品牌图标的出现,他很兴奋地倒数着:“三,二,一!”   然后跟手机同步大声哼起了开机提示音……   -   开车返回市区的途中,陆孝严问凌希晚饭想吃什么,凌希想了想,指名要吃某家大排档的叉烧饭。   陆孝严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了叉烧饭油腻腻的卖相和大排档脏兮兮的环境,不禁面露难色:“大晚上吃叉烧饭?不健康的,不如去吃日本菜。”   可是凌希很坚持自己的选择:“叉烧饭有什么不好?我小时候不知道多羡慕大排档里切叉烧的工人,羡慕他们每天可以有吃不完的叉烧,几块叉烧就可以下一大碗饭。所以外公问我长大要做什么,我就跟他说长大要做个叉烧仔。”   陆孝严翻着眼皮扫向凌希:“理想那么美好,干嘛跑来唱歌了?”   “就因为现实没有理想美好啊,”凌希实实在在表示着遗憾,“那时外公对我说,每天切叉烧的人未必每天都有叉烧吃。如果他生意很好呢,想吃多少叉烧就可以吃多少,那早晚有一天会吃腻的,或许看到就没有任何食欲了。如果他生意不好呢,那辛辛苦苦做出来的叉烧都要卖掉赚钱,哪里还舍得随便吃。你看,叉烧总是让人两难,所以我选择了唱歌,只要开口就可以唱,而且永远不会觉得腻。”   陆孝严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这选择很明智。不然你这么瘦,还永远一副吃不饱的样子,会把店家拖累夸的。”   凌希想了想,眼神一亮:“这么说来……我不仅拯救了乐坛,还拯救了一家叉烧店!”   -   凌希指定的那家叉烧饭虽然档次不高,也是小有名气,经常登上美食杂志,只不过摊位摆在夜市里,周围连停车位都没有,两人只能先将车停在很远的地方,再步行过去。   来往行人很多,陆孝严和凌希被挤到了人行道边缘,凌希光顾着低头摆弄手机,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机动车道上,完全没注意身后响个不停的汽车喇叭声,幸亏陆孝严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到了身边,才庆幸没有被飞速驶过的车子刮蹭到。   “你是小朋友吗?走路也玩手机,嫌命长了是不是?”陆孝严一边凶巴巴训着话,一边抓着胳膊将凌希扯到靠里侧的位置,用身体挡住了他。   凌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双大眼睛懵懵懂懂眨个不停:“啊?”   陆孝严想再骂两句,话到嘴边又强忍着打住了:“算了算了,玩你的去吧。”   大家都行色匆匆,不时有人从旁边经过擦撞到凌希的肩膀,陆孝严一条手臂从凌希背后环绕过去,虚悬在那,将可能出现的肢体碰触都阻隔在了外头,这下凌希果然走得稳了很多。   是啊,如果他自己不先做出改变,又有什么资格去改变凌希呢……   -   走出几步,凌希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被自己绊倒,低头一看原来是鞋带开了,他本想直接蹲下去系好,却被陆孝严拦住了:“等下,这里人多。”陆孝严左右看看,将他拉到了旁边行人较少的巷子口,“这里吧,快点弄好。”   凌希系鞋带系得很慢,中途觉得不好看还拆开重新系了一次,站起身时他不经意朝巷子里瞄了一眼,看到几名少年正围着个穿校服的男孩凶神恶煞地吼着什么,那些人都差不多十四五岁年纪,中学生模样,因为距离有点远,听得不太真切,从隐约传来的只言片语里推断,应该是因为女孩子而产生的矛盾。   凌希试着朝里走了两步,只见其中一个带头发难的家伙挥起巴掌甩在了校服男孩的侧脸上:“看看看,看什么看,智障,再缠着阿欣见你一次打一次!”   校服男孩被打得脚步不稳,“咚”一声撞到墙上,鼻血滴滴答答流了下来,眼镜也掉在地上摔碎了:“我没有缠着她……是她自己来找我的,她说想学琴,让我帮她介绍老师……”   那群少年根本不听他解释,当即七嘴八舌一拥而上:“会弹琴了不起噢!家里有钱了不起噢!你以为你是谁!”   凌希迈步要往里走,陆孝严胳膊一横拦住了他:“学生仔争女生嘛,不要多管闲事了。”   凌希皱了皱眉,似乎欲言又止,踟蹰片刻,他朝巷子里被欺负的男孩摆了摆下巴:“我……认识他。”   眼看校服男孩被围在中间拳打脚踢,凌希还是推开陆孝严的手走了过去,他将打人的少年们几下掀到旁边,又居高临下对蹲在地上抱着头的男孩问道:“叶艺童,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打你?”   几个少年正在劲头上,被人突然杀出来打断了很是不忿:“你谁啊?哪来的?”可是看看凌希的身高,又看看凌希身后肌肉精壮的陆孝严,都没敢轻举妄动。面对真正的大人,他们终究还是畏惧三分。   陆孝严不屑对付一群小屁孩:“滚滚滚,都滚蛋,否则我报警了。”   少年们色厉内荏地唾了几口吐沫,又冲被叫做叶艺童的男孩飞快补了几脚:“你等着!今天先不跟你算账!”之后一个个瞪着陆孝严和凌希且行且退出着,退出一段之后,终于转身跑走了。   直到混乱的脚步声全都消失,叶艺童才扶着墙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凌……那个……哥……”   陆孝严一愣,摸不透这个叶艺童到底什么来历。再瞧瞧凌希,凌希脸上也看不出任何情绪:“用不用去看医生?”   叶艺童迟钝地摇了摇头,可能是被吓坏了,暂时还感觉不到疼。   凌希翻了翻口袋,从里面找出一包纸巾丢给叶艺童:“自己擦擦吧。”   叶艺童接过纸巾,正慢吞吞擦着嘴唇和下巴上鼻血,就见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从巷子口急匆匆跑了进来,女的跌跌撞撞冲到叶艺童身边一把将人揽进怀里,声音里带着哭腔:“童童你这是怎么搞的?快告诉妈妈发生了什么事?不是说好在路口等的吗,都说补习完来接你了,妈妈等不到你都要急死了!要不是打听过旁边铺子的老板,我们还不知道要去哪找你呢!”   男人相对冷静一些,他先是检查了儿子的伤势,又站起身警惕地望向凌希:“你这么会在这?”   女人直到这时才发现凌希和陆孝严的存在,她赶紧用手臂紧紧抱住儿子,转过头磕磕巴巴质问道:“怎么是你?你对他做了什么?你想怎么样?”   凌希并不理会对方的提问,只管转身招呼陆孝严道:“走吧。”   男人还想说什么,被叶艺童打断了:“爸爸,不是的,刚才有人找我麻烦,是凌……是他帮我解的围……”   走到巷子口,男人小跑着追了上来:“凌希,不管怎么样,你眼里还能顾念亲情我很开心,我在这替你弟弟说声谢谢吧。”   凌希脚步没停,也没看对方,径直朝前走着:“别搞笑了。在我眼里他就是个‘人’而已……”   -   从巷子出来,凌希一直没说话。走到路口等红灯的功夫,陆孝严试着问凌希:“刚才那个男人……”   凌希很平静地解释道:“他叫叶鸣,叶艺童的爸爸。”   陆孝严和叶鸣并不认识,但他身边搞音乐的不少,大体也知道圈子里有叶鸣这号人。他对叶鸣当然是没有半点兴趣的,只不过听了叶鸣和凌希的对话,让他心里冒出许多问号。   努力寻找了一遍合适的词汇,陆孝严还是决定单刀直入:“为什么他说叶艺童是你弟弟?”   “什么为什么?”凌希大睁着眼望向陆孝严,“不就是弟弟喽。”   陆孝严越听越乱:“是,是弟弟,不过我问的不是这么。”   绿灯亮了,凌希推了陆孝严一下,两人肩并肩快速走过斑马线,又随着人群走出好长一段,凌希才重新开了口:“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叶艺童是我弟弟,他爸爸自然也是我爸爸。”   这答案对陆孝严来说有点突然:“你爸爸?你竟然有爸爸?你是说刚才那个叶鸣就是你爸爸?”   凌希似乎不太理解陆孝严的激动:“很奇怪吗?每个人都有爸爸,不然怎么出生?”   陆孝严有点懊恼自己的词不达意:“我说的不是这个,只是……只是你从没说过你有爸爸这件事……”   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陆孝严从来不知道凌希除了外公还有别的亲人,因为凌希从没提起过,或者说是有意避免提起,陆孝严一直以为凌希的父母早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双双过世了。   凌希垂着眼皮不以为然地抿了抿嘴角:“爸爸人人都有,也没什么值得炫耀的,说它干嘛。”   陆孝严心里有太多的疑问:“那你……为什么不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小时候我们是生活在一起的,大概……”凌希歪着头想了想,“五岁以前吧。后来叶鸣和许媛媛——就是叶艺童他妈妈结婚了,生了叶艺童,叶鸣就把我送回外公那里了。”   陆孝严瞬间感同身受:“是继母的问题?”   凌希想了想头:“不全是……”   路边店家在搞活动,促销员握着一大串印了logo和可爱图案的气球,派发给经过的年轻女孩们。一个不当心没拉住,十几只气球脱了手,飘飘忽忽向上飞去,凌希的目光对着气球一点点升上去,头颈高高昂起,眼珠晶亮,直到气球消失在被高楼挤压成了窄窄一条的夜空里。   有些事他不愿对别人讲起,可陆孝严对他来说又好像不算是别人:“小时候许媛媛养了一只猫,很肥,也很调皮。家里没人的时候它就喜欢到处搞破坏,沙发柜子门框,能挠的地方都被它挠了个遍。我很讨厌它,可是叶鸣和许媛媛总护着它,不让我教训它,更不许我打它。有一天它悄悄钻进我的房间,在桌子上跳来跳去,把我的玩具小钢琴撞到地上摔坏了。那架钢琴是妈妈寄给我的礼物,是我最喜欢的东西。我很生气,就把它举到窗口吓唬它,没想到它突然抓了我一下,挺疼的,我没忍住松了手,它就掉下去了……”凌希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刚开始我没敢讲出来,大人都说猫有九条命,我以为它摔不死的,我想等它自己回来。后来叶鸣和许媛媛发现猫不见了,全家人一起出门去找……那只猫本来可以不死的,只是掉下去的时候刚好挂在铁栏杆上,肚皮划破了,内脏流了一地,都是血……”   “这么说……是因为那只猫?”陆孝严似乎有点明白凌希之所以那么怕猫的原因了。   凌希摇了摇头:“那时候叶艺童刚刚出生,就睡在婴儿床上,小小的一坨,比猫大不了多少……他们怕我把叶艺童也从楼上丢下去……”   陆孝严心里一阵发酸,眼望着别处沉默良久,继而苦笑着喃喃自语道:“我就说嘛,我们不该是同病相怜,应该是相依为命。”   凌希也跟着轻轻笑了一下:“谁说的,我比你好,我妈妈还活着。”   陆孝严忽然有些不敢再问下去了:“那……你妈妈呢?”   “我妈妈她……嗯……”凌希眯起眼睛煞有介事地想了半天,“她迷路了,我出生那年她离开家的,今天我十九岁了,她还是没能找回来。”   见陆孝严听得十分困惑,凌希笑着解释道:“听叶鸣说他和我妈妈念大学时就在一起了,还背着外公未婚同居,后来就有了我。刚知道我妈妈怀孕的时候叶鸣还不太想要孩子,是我妈妈坚持非要把我生下来,两人为此吵了好几回,连婚也没结成。后来妈妈遇到个唱片公司的老板,想挖掘她去日本发展,她跟叶鸣商量一起去日本,叶鸣不肯,她就自己走了。走得时候带上了和叶鸣两个人的全部积蓄,留下了我。”   陆孝严咂咂嘴:“怪不得……你爸爸应该是记恨她的吧……”   “是啊,记恨她记恨了十九年。”凌希表现得很轻松,好像完全与他无关,“可是很奇怪,我就一点也不恨她。明明她才是始作俑者,是最任性、最不负责任的家伙,可我也说不清为什么,总是对她充满幻想,很希望有一天能见到她。大概人都喜欢将美好的假设加在那些遥不可及的东西上头吧,就好像崇拜某个人是偶像,就会在心里自觉不自觉地美化他一样。有时候我忍不住会想,要是真有一天我见到她了,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呢?我应该怎么自我介绍,才会显得既煽情又幽默呢?”   陆孝严定定看了凌希一会儿,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凌希头顶的乱毛:“十九年了,她没有回来找过你,可能根本就是不想回来找你了吧。”   他很想温柔地安慰凌希,愿望一定会成真的,坚持等下去,一定会有那一天的……但他又不想凌希活在虚假的自我安慰里头。起码上辈子直到死的那一天,凌希都没能见到他妈妈。   对于陆孝严口中的真相,凌希根本不以为意:“那也没关系,我可以去找她。”   陆孝严觉得凌希执拗起来简直不可理喻:“你不觉得她其实是把你给忘了吗?”   凌希歪着头想了想,坚持帮自己编造着理由:“也可能她是失忆了,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不小心撞到了头,或者发高烧伤害了记忆神经,总之以前的事不记得了,不记得曾经生过我这样一个孩子。”   “哈,”陆孝严翻着白眼不住摇头,“凌希,骗自己很有意思吗?”   凌希一本正经跟他解释着:“我这不是在骗自己,我所设想的,只是无数可能当中的一个。”   陆孝严也说不清干嘛要和一个小孩子过不去:“如果不是呢?”   凌希啃着嘴唇想了一会儿:“那就把机票省下来,多吃几碗叉烧饭。”   很应景的,他独自也跟着“咕噜”叫了一声,再次成功把陆孝严逗乐了:“快走吧,去吃叉烧饭。”   凌希听话地加快了脚步:“孝严哥,我的叉烧饭要加个烧鹅腿。”   陆孝严很大方:“给你加两个!”   -   吃晚饭,陆孝严照例开车将凌希送到了公寓楼下,车子停在路边,凌希磨磨蹭蹭没像平常一样行动利落地开门离开。低头沉吟片刻,他自己先羞涩地笑了一下,又吞吞吐吐地开口道:“孝严哥,我想问你一件事,其实……你是不是……是不是……”   就在这档口,陆孝严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看了眼来电显示,摆手示意凌希稍等,然后接起电话认真听着,不知简短地回答几个字。   凌希好不容易攒足的力气就这样被硬生生打断了,干坐着等了几分钟,他不禁越来越尴尬,最后匆匆用手势跟陆孝严打了招呼,就逃跑一样飞快跳下了车,上台阶的时候没留神,差点被绊个狗吃|屎。   除了外公,他是头一次跟人说起这么多话,也是头一次跟人交谈的时候总有话想说。陆孝严是个怎么样的人?他了解的还不算太多。陆孝严对他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也说不太清楚。但陆孝严的出现,就好像在他面前打开了一扇大门,新鲜的空气,温暖的阳光,姹紫嫣红,欢声笑语,都从通过这扇门一股脑透了进来,让他整个人豁然开朗。   可是还有一句话,一句很重要的话,他想问却没能问出口……算了,别人的答案并不重要,自己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那就够了…… 第29章 事故   临近圣诞节,各大百货公司都搞起了促销活动,折扣的幅度让人光是看着就蠢蠢欲动。刚好凌希提早领到了一笔版费,再加上当月的薪水,足够他去买一只自己满意的手表作为生日礼物送给陆孝严了。   凌希这个人大事上洒脱,小事上麻烦,对于细节更是挑剔得一塌糊涂。手表的款式既要衬托陆孝严的形象,又要符合他自己的审美品位,找起来着实不容易。对于陆孝严来说,黑色稍显沉闷,金色过于浮夸,钻石这种东西除了招摇之外一无是处,皮革虽说复古又绅士却少了那么点硬气,挑来选去,凌希足足花了两个多小时,总算定下了一款银灰色金属链腕表。这一款从表盘到指针都全素到底,连品牌标志也和底色融合在了一起,毫无累赘的装饰,看上去简单直接,正如他内心深处暗暗勾勒出的那个陆孝严一样。   结好账,凌希提款卡里的金额已经去了大半,接下来的一个月恐怕都要节衣缩食了,但他心里很高兴,毕竟陆孝严帮过他好几次,而他能为陆孝严做的实在不多。   刚从百货公司出来,凌希就接到了吴老师的电话,吴老师让他先回工作室等着自己,只说是有些事要安排安排,却没说清楚具体什么事。   凌希还以为对方是一时糊涂了:“老师,我今天放假,而且接下来两周的日程不都安排好了吗?”   吴老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让你回来就回来,肯定是有原因了。我现在正在开会,你要先到了就等着我,一结束我就下去。”   反正凌希最重要的任务完成了,也没其他安排,于是乖乖“哦”了一声,听从吴老师调遣坐车返回了工作室。因为是休息日,大部分人都不开工,整栋大厦静悄悄的。   一进门,眼尖的宝妹立刻发现了凌希提在手里的包装袋,随即蹦蹦跳跳凑了过来:“呀,凌希,你买的?这牌子我超级喜欢,就是太贵了买不起。我薪水都上缴给老爸老妈当家用了,平时穿的用的全是地摊货,你这能给我看看吗?让我也亲手摸摸高价货。”   “我买来送人的。”凌希可不想崭新的手表被印上指纹,所以委婉地拒绝了宝妹。他将包装袋放回到了自己的桌面上,想想不放心,又伸手朝里侧推了推,生怕自己无意间给碰掉在地上磕碰到。   宝妹是个先天性“八卦症”病患,一听凌希买那么贵的表送人,病症瞬间就发作了,猴子一样摆动着大脸直往凌希跟前凑:“是谁是谁?谁呀?送给谁的?”   某个名字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凌希心情顿时愉悦起来,眼底、嘴角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连话也比平时多了:“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   宝妹嘴巴夸张地扩成了个“o”形,又很快眯起月牙眼“嘿嘿嘿”笑得十分暧昧:“凌希凌希,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是吧?是吧?是吧是吧?”   “啊?”凌希一愣,歪着头微微皱起双眉思索着宝妹的问题,“算是吧……”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确切答案,他又没有喜欢过谁,又没有被谁喜欢过,根本无从判断。   “嗯,”宝妹扁扁嘴角,一副老前辈模样拍打着凌希的肩膀,“小弟弟,关于这一点可要好好听姐姐的话,你将来是要当明星的人,发唱片、拼销量,投票打榜都离不开粉丝支持,虽然你觉得自己是实力派——好吧,你也确实有那么点实力,但这张脸也不能白白浪费了呀,怎么能随便交女朋友呢。”   凌希听完一本正经地反问道:“那能随便交男朋友吗?”   “哈哈哈哈……你的笑话好冷啊!”宝妹性格爽利,笑声也穿透力惊人,“不过呢,作为你的粉丝要是知道你和哪个女生在交往,我一定嫉妒死了,真要换成男的嘛……反而我没那么介意啦,介意的一定是老古板,新生代接受能力都是逆天的。总之呢,谈恋爱一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就算你真谈恋爱了,也偷偷的来,姐姐可是从小看八卦周刊长大的,听我的准没错。”   喜欢的对象到底是男是女,这对凌希来说没什么要紧,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在意外界眼光的人。可一本正经提到“恋爱”两个字,却让他不自觉羞涩了起来:“也说不到那么远的……”   宝妹一听更兴奋了,眉飞色舞地问道:“呦呦呦,你该不会是在玩暗恋吧?啊?”   凌希想了一小会儿,认真地点了点头:“差不多吧,就是……”   “诶呀!”不等凌希说完,宝妹忽然指着墙上的挂钟大叫了一声,“时间到,差点忘了,今天有我大偶像参加的活动!”   办公室没有其他人,宝妹急三火四打开了电脑,调出某个网络直播频道,边粗鲁地撕着薯片包装边指着屏幕对凌希说道:“呐呐呐,就是这个圣诞慈善义卖啦,我大偶像捐了拍品的。别吃醋啊凌希,你也是我偶像,是我的小偶像。我大偶像自从当了少奶奶,基本就半退休了,平常都不太露面,这次也是为了做慈善才答应出来表演的……”   凌希对慈善义卖并不感兴趣,但宝妹不厌其烦地极力推销下来,他也就敷衍地跟着扫了一眼。原来宝妹崇拜的大偶像是某位曾经风靡一时的混血影后,只不过两年前嫁给马来富商之后就渐渐淡出了娱乐圈,已经很久没接拍过新电影了,唯独人气依旧居高不下。作为主办方邀请的重要贵宾,本人又是长得赏心悦目,导播时不时总会单独切个特写给她,也算是送给观众的福利了。   摄像机一晃而过,凌希发现影后对面有个人影说不出的眼熟,他不自觉贴近屏幕瞪大了眼睛,试图确认那只是自己一时的错觉。等了很久,镜头终于再次旋转过去,等到看清了那人的脸,凌希情不自禁“咦”了一声:“他怎么……”   凌希看到的人竟然真是陆孝严!陆孝严西装笔挺笑容得体,正端着酒杯与一群演艺界人士交际寒暄,丝毫不见平时对待林广乐几人时的飞扬跋扈。在陆孝严身旁,凌希还看到了另外一个熟面孔,不等他发出疑问,宝妹已经预先替他叫出了名字:“快看快看,这不是沐夏吗?啧啧啧,看来传闻都是真的了。”   凌希不解地瞥了宝妹一眼,宝妹骄傲地炫耀起了自己掌握的小道消息:“你经常进进出出电视台,都没听说过?外头早就传开了,说沐夏的金主是滕华国际少东,比赛名次也早就内定了,还有狗仔拍到过他们一起去酒店呢……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啦,你实力强嘛,就算比不上别人有靠山,唱得好照样有观众买你的账。”   凌希看看宝妹,又看看屏幕,不知怎么一阵紧张:“你说的滕华国际少东……是谁啊?”   宝妹十分热衷于向凌希科普各种娱乐圈常识,她手往画面上一指:“就是这人啊,陆远腾的小儿子,叫什么来着……”想了一会儿没想出起来,宝妹从桌面上乱七八糟的杂志堆里抽出一本,“唰唰唰”翻开内页递给了凌希,“这里这里,原来叫陆孝严。真可惜,长得又帅又有钱,怎么就是个gay呢,唉,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找个这样的男朋友……”   凌希捧着杂志,将那一页从头看到了尾,没错,画面里的就是陆孝严本人,陆家的小儿子,两子一女中的老幺。记者似乎对这位陆少爷没什么好感,言语之间把他描写成了一个只知道花天酒地游戏人生的纨绔子弟形象,还不无夸张地讽刺说,与之传出过花边新闻的小明星可以从皇廷大道一路排队到红山港。陆孝严本性到底如何顽劣、行为到底如何放纵,这些凌希并不在意,他只是有些纠结于陆孝严的身份,腾华的少爷腾华的少爷,原来……以陆孝严的身价就算和家里闹得再僵,也不会跑去做牛郎赚快钱的……   凌希泄气地放下杂志,将目光投向了欢天喜地的电视画面,画面的陆孝严举止洒脱贵气十足,连带着身边形影不离的沐夏也平添了几分光彩。知道陆孝严与沐夏之间可能存在着超乎寻常的关系,再看两人的互动果然气氛不同了,无论是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似乎都暗含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息。   第一次见到沐夏,凌希潜意识里就觉得在哪里见过,只不过沐夏对他来说实在无关紧要,所以他并没有花力气去回忆。此时此刻,看到陆孝严和沐夏肩并肩站在一起,他终于想起来了,就是那次他陪着吴老师去谈电影配乐事宜,在酒店大堂的电梯口,陆孝严带着沐夏从他旁边擦肩而过,电梯门合拢的瞬间,沐夏还踮起脚尖亲了陆孝严一下。也正是那一次,他主动向陆孝严打了招呼,却被陆孝严刻意忽略了。   凌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发烫。其实不止程澈一个人说过他和沐夏长得很像,就连他自己也有这种感觉。所以说……陆孝严为什么会对他好?还处处用心,关怀备至……凌希发现自己似乎闹了个很大的笑话,还好,还好有些话没有说出口,否则他真就变成一个笑话了。   电视画面里,拍卖环节正按部就班进行着,那位前影后特意捐出了丈夫收藏的一块古董表,手表起拍价十四万,每次叫价加两万,刚开始还有人凑热闹叫了几轮,最后一个女人嫌麻烦,直接叫价三十万成功拿下了。听主持人介绍,那位拍下古董表的豪爽女人就是陆孝严的姐姐,腾华国际的二小姐陆孝仪。   交易成功,主持人随口问陆孝仪:“这款是男士手表,不知道陆小姐打算送给哪一位呢?还是说陆小姐已经名花有主了?可否跟我们大家分享分享?”   陆孝仪笑得风情万种:“真可惜,是我魅力不够吧,一直都没有人追呢。拍下这支手表是要送给我弟弟当生日礼物的,过几天就是他生日,而且他也有收藏手表的习惯。”   走下台,她直接将手表从丝绒底座上取了下来,朝陆孝严晃了晃,陆孝严也很配合地举起手,任由她帮忙带上,又将手伸向摄像机镜头,表示自己对刚刚收到的生日礼物十分满意。   凌希没有再继续看下去,他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坐了几分钟,然后打开抽屉,默默将原本放在桌面上的手表包装袋塞了进去,东西全部摆放整齐,抽屉扣好,上了锁,钥匙放回口袋,还轻轻拍了一下。和陆孝严手上带的那一块相比,他买的表就只能用“可怜”两个字来形容了。   桌面忽然间空荡荡的,他左右看看,将一盒纸巾拿过来摆在了原本放着包装袋的位置,这下感觉舒服多了。   好吧,其实也没什么,陆孝严是陆孝严,沐夏是沐夏,他是他,没必要自寻烦恼。陆孝严只是他所认识的一个人,一个曾经帮助过他的人,对于帮助过自己的人,应该真诚地予以回报……仅此而已……   -   大概等了半个多小时,吴老师总算开完会回来了。一进门他就径直走到凌希桌边,显得有点心事重重:“呃……凌希啊,计划有变,上次咱们负责的那张专辑要推翻重做,主打歌也要跟着换掉,下礼拜进棚录音,回头有几首歌的编曲你跟我再磨磨。”   凌希抬手为难地蹭了蹭额头:“老师,我下礼拜有比赛,之前还要录特别节目。”   “那个啊……”吴老师抱着胳膊斜倚在桌子边沿,偏过头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儿,斟酌着说道,“比赛的事……就算了吧,还是正经的工作比较重要,这张专辑大家都很重视,也有你的作品在里头,希望出来的效果足够好。”   凌希慢慢站起身,有些错愕地看向吴老师:“算了?什么意思?”   吴老师深吸一口气,露出个故作轻松的笑容:“既然早说晚说都要说,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刚才开会小老板特意问起了你,这是他的意思。总之比赛就退出吧,节目组那头我会帮你打招呼。”   凌希微微摇了一下头:“老师,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退出比赛?我已经进了决赛,而且唱得不比任何人差,我有信心可以拿到很好的名次,甚至是冠军!”   吴老师无奈地耸了耸肩:“这个问题难道不应该问你自己吗?不该说的话别说,不该做的事别做,这道理我早就跟你讲过,可你听不进去啊!从最初瑶瑶那件事,到后来的采访,到底什么原因,又得罪了谁,你想想就明白了。”   “可是这么做对公司有什么好处?”凌希着急起来表情显得有些僵硬,“我要是真拿了奖,也可以算在公司的成绩里头,就算公司瞧不起这种规格的奖,起码我出去表演开价也能有点底气。”   吴老师看看他,“哈”地冷笑了一声:“你以为公司缺钱?缺人?缺奖项?别说你只是个刚刚签约还没出道的新丁,就算你哪天大红大紫了,身价倍增了,照样只是公司的一样商品,老板高兴就亲手把你捧到天上去,老板不高兴就一脚把你踩进烂泥里。”   宝妹在旁边听了半天,也替凌希着急起来:“老师老师,别这样,凌希很重视这个比赛的,之前那么辛苦,眼看就要有收获了,你能不能去跟小老板说说啊,就说……就说……就说以前都是凌希不懂事,现在他知道错了。”   “说说说,你以为我没替他说过好话?”吴老师也是满肚子委屈,面对凌希他还能克制一二,对着宝妹就完全无所顾忌了,“人是我签进来的,能得奖、能出名我脸上也有光彩,将来想推也容易。可现实怎样呢?我光是替他擦屁股已经不知道第几回了!哦,你们都有你们的想法,有你们的坚持,我就没有吗?问题是先要记住自己是谁,记住自己有没有那么大的分量!等到真把老板给逼急了,干脆封杀你,大不了花点小钱养个闲人,可你就一辈子别想出头了!”   宝妹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她看看吴老师又看看凌希,小小声嘟囔着:“事情总商量的余地,就再想想办法嘛……”   凌希学不会宝妹那样的低声下气,他烦躁地啃了两下嘴唇:“如果我一定要参加呢?”   吴老师倍感意外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苦笑道:“凌希啊凌希,你是还没吃够教训吗?胳膊是永远拗不过大腿的。算我拜托你好不好,别再给我找麻烦了,小老板明显就是憋了一口气,你让他出了气不就完了?真要一意孤行的话,你最好想清楚,公司跟你有合同,关于商业活动和娱乐活动都有相关规定,违约的话要支付赔偿金给公司,七位数你赔得起吗?”   宝妹一下火了,声音也跟着尖了起来:“凭什么啊,干嘛这么欺负人?凌希又没有做错!明明是小老板自己好色招惹了瑶瑶,才搞出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恶心事,和凌希有什么关系?”   “你给我把嘴闭上!”吴老师一声大吼,把宝妹吓得打了个嗝,“跟我嚷嚷有什么用?我他妈又招谁惹谁了?”他抽出支香烟塞进嘴里,又掏出打火机来准备点烟,可打火机也闹脾气,连按了几下都不出火苗,最终他烦躁地一把拔下香烟,丢在了地上用脚狠狠碾碎,这才抬起头语重心长地对凌希说道,“凌希啊,说实话,我这个人呢,既没有本事也没有野心,更加没有什么生意头脑,注定成不了大事业。我也是从小喜欢这一行,这辈子只想找个合适又安稳的平台,好好做一些属于自己的音乐。当初签下你,也是看你对待音乐大态度上和我很像。你能不能也看在我赏识你一场的份上,就别再给我找麻烦了?你要想好,这次就老老实实听上面的安排,反正有我在,咱们慢慢来,等风头过去了,我一定会想办法替你找出路。但你要非要跟老板对着干的话……我也没办法……”   说完这番话,吴老师转身回去了他的房间。门一关上,宝妹当即忍不住哭了出来,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着,红鼻头一抽一抽,就差冒出一颗亮晶晶的鼻涕泡泡了。   凌希嫌弃地瞄了宝妹一眼:“喂,不能继续比赛的人是我,你哭什么?”   “呜呜呜……”宝妹哭得更大声了,“那人家就是不甘心嘛!呜呜呜……我们几个早都商量好了,不管你得第几名,都一起冲上台给你献花,我们连花都订好了,最贵的进口玫瑰,一千零一朵,呜呜呜……”   宝妹咧着嘴哭了一气,又去电脑上视频连线了后援会的其他两名组织者,将发生的状况原原本本跟她们复述了一遍,如果不是隔着电脑,三个女孩几乎就要抱头痛哭了。反倒是凌希,插不上话尴尬地杵在旁边,好像是个不相干的人。   又站了一会儿,凌希兀自抿抿嘴,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办公室……   -   傍晚时分,太阳光被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挡住了,街道上冷飕飕的,一阵风吹过,来往行人都齐刷刷缩着脖子。凌希没有特别的地方想去,也没有特别的事情要做,于是放空大脑,就这样漫无目的沿街边一路走去。   因为圣诞的缘故,那些店铺橱窗都被装点得五颜六色,充满了节日的喜庆气氛。有些店家在门前摆放了缀满彩灯和礼物的圣诞树,有些特地请人穿上大红袍戴上假胡子扮演圣诞老人招揽着来经过的客人。   凌希像个小孩子一样,边走边浏览着橱窗里各色各样的商品,食物,衣服,玩具,摆设……遇到感兴趣的就停下多看一会儿,即便那些不属于他,光是看着也一样能带来满足。   水果店正在搞多买多送的活动,一对老夫妇认真挑选着果篮,老太太为了多配些草莓还是多配些火龙果纠结不已,反反复复比较了无数遍,老先生始终微笑站在一旁,完全没有要催促的意思……   玩具店里挤满了附近小学的学生,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胖子刚刚买了把仿真激光剑,兴奋地握在手里“嘿嘿哈哈”大叫着冲向自己的朋友,朋友也不甘示弱,抬起手臂一横一竖交叉在胸前,发射起了动感光波……   蛋糕店的门廊上挂着一串串闪闪发亮的小星星,一个抱着孩子的父亲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人。小宝宝很好奇,抬头瞪大眼睛望着那些星星,还笨拙地伸出小肉手想去够,父亲看到了,干脆一把将宝宝扛在了肩膀上。这下小宝宝高兴了,伸手摸摸这颗星星,碰碰那颗星星,没长牙齿的嘴巴“咯咯咯”笑个不停,嘴角边还挂着一滴晶莹的口水珠珠……   凌希在旁边看得忘情,也不自觉跟着笑了起来。不想被那名父亲一扭头发现了他,四目相交,对方朝他善意地点了点头。凌希有些不知所措,眼神躲闪着也点了点头,就急匆匆跑掉了。   里岛是个神奇的地方,越到夜晚就越热闹,尤其是圣诞这种集体狂欢的日子。都说圣诞夜要合家团聚其乐融融,可那些最美好的童话故事里头,圣诞夜一样有人要穿着围裙、捧着火柴四处叫卖,没有顾客,没有观众,没有同情和施舍,连一个关注的眼神都没有。好在还有大把大把的火柴,觉得冷了,点燃一支,幻想着面前出现温暖的火炉;觉得饿了,点燃一支,幻想着面前是满桌丰盛的食物;觉得孤独了,再点燃一支,幻想可以和去世的奶奶一起飞向天国……然而假的就是假的,火柴终究会熄灭,等到火柴灭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人不能有太多幻想,否则会冻死在自己的幻想里头……   -   不知不觉一抬头,已经走到了熟悉的天桥底下,凌希这才发现自己足足走出了几站地,难怪两条腿又酸又胀。他走到台阶边坐了下来,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叼在嘴上点起来慢慢抽着。   相隔不远的垃圾桶边,乞丐老朋友正在专心致志翻找着食物,他将一堆废旧塑胶袋逐个拎起来抖着,试图从中发现可以入口的东西,抖了一阵,只听“咚”的一声,里头掉出了一罐完好的可乐。老乞丐如愿以偿抓着可乐仰头就往嘴里倒,想必他平时常常看别人这样喝。无奈那可乐是没开封的,根本倒不出东西,老乞丐将罐子拿在手里研究了一会儿,开始用牙齿去啃可乐的边缘。金属质地的瓶身很滑,牙齿根本使不上力气,啃了几下没啃开,老乞丐恹恹地放弃了,转去寻找新的战利品。   一扭头的功夫,老乞丐发现了坐在台阶上抽烟的凌希,他定定看了一会儿,忽然张大嘴巴朝凌希“嘿嘿嘿”乐了起来。   凌希惊讶不已,想不到老乞丐竟然能认出自己,他抬手小幅度摆了摆,可老乞丐并没做出进一步回应,只是直勾勾盯向他的嘴巴,还大力咽了口吐沫。凌希试着拿起烟盒晃了晃:“想要这个?”   老乞丐依旧“嘿嘿嘿”傻笑着,同时伸出两手,做了个“讨要”的姿势。   凌希会意,将打火机塞进烟盒里一并抛给了老乞丐。烟盒准确地落在老乞丐怀里,又因为对方应对迟缓而掉落在了地上。老乞丐慢悠悠弯腰捡起烟盒,先是好奇地闻了闻,又打开盖子从里头抽出一支烟来,学着凌希的样子塞到嘴里,然后……就“吧唧吧唧”大口嚼了起来。   凌希急忙伸手去阻止:“诶!诶诶!”   可他还是晚了,对方已经把香烟“咕噜”一下吞掉了。终于吃到东西,老乞丐乐得合不拢嘴,黄乎乎的牙齿上沾满了烟沫子,还津津有味地伸出舌头舔个不停。烟盒里还剩下几只烟,他干脆都拿出来全数塞进了嘴巴,撑得两腮都鼓了起来,眼睛眯着,好像正在品尝什么珍馐佳肴一般。   凌希表情复杂地看了一会儿,实在哭笑不得。不用问,老乞丐是饿坏了,说不定已经断粮好几顿了。他有心帮忙去买份饭菜,掏掏口袋才发现,自己出来的太过随意,手机和钱包统统没带在身上。凌希一时有些犹豫,吃不准应该立刻返回公司呢,还是先去之前打工的酒吧帮老乞丐要一点免费的剩饭剩菜。   惨祸就在这一刻发生了,先是汽车轮胎异常刺耳的刹车声,随之而来是剧烈的碰撞声和车辆报警器发出的尖锐鸣响。凌希猛地抬起头,朝声音来处望去,垃圾桶不见了,老乞丐也不见了,五颜六色的垃圾和玻璃碎片洋洋洒洒散落满地,一辆小货车失控冲上了人行道,迎头扎在水泥桥墩上,车头凹陷,引擎盖支起,呼呼冒着白气……   凌希下意识朝后躲了一下,两手握拳警备地收在胸前,确认车子已经彻底熄火,不会再横冲直撞后,他放眼望向四周,寻找着哪个脏兮兮的瘦小身影,很奇怪,到处都没瞧见老乞丐,直到一群等待过马路的女学生指着车轮底下惊恐地齐声尖叫起来:“啊!救命!压到人了!”   顺着女学生们手指的方向,依稀可以看到车轮底下露出一小撮白花花黏糊糊的头发,还有顺着地砖缝隙不断蔓延的大片血迹。   驾驶室震颤了两下,司机踹开变形的车门,从里头连滚带爬钻了出来,他也知道闯了祸,面对围观的人群磕磕巴巴嚷道;“不关我事啊,是刹车突然失灵了,我我我什么都没做!我没喝酒,真的,你们要给我作证啊!”   愣了半分钟光景,凌希从震惊中猛醒过来,大步跑到车子旁边趴在地上朝着车子底下喊道:“喂,你怎么样?能听见我说话吗?喂!”   喊了半天,老乞丐完全没有回应,照旧一动不动躺在那,司机在旁边吓得抖成了筛子:“他他他还活着吗?不会死了吧?这可怎么办啊,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   凌希气愤地打断了他:“别啰嗦,快打电话!”   司机吓懵了,两手高举着,投降一样:“打什么电话?打给谁?”   凌希也急得语无伦次了:“打电话啊!警察!报警!不对,先叫救护车!”   “哦,哦哦。”司机慌乱地摸出了手机,可是手指抖得太厉害,连着几次按错了号码。   凌希贴着地面伸长手臂,轻轻碰了老乞丐几下,对方动也不动。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去,老乞丐半边身体都被车轮压住了,四肢扭曲着,呈现出奇怪的形状。凌希不敢贸然将人往外拉,思前想后,他转回头向围观的人群求助道:“谁过来帮个忙,跟我一起把车子抬起来!”   一个路过的母亲赶紧捂住孩子的眼睛,飞快跑掉了,那群最先发现老乞丐被卷进车轮下的女学生有心上前帮忙,却又因为恐惧而不敢靠近,你推我、我推你地互相鼓着劲儿,一个中年女人拿出手机拍着视频,还有刚刚凑过来的行人在彼此询问着:“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等了半天,还是附近店家的老板带着几个伙计赶了过来,大家七手八脚将车子抬高,移向旁边,使老乞丐的上半身露了出来。凌希脱下自己的外套,想帮来乞丐暂时包扎伤口止血,可老乞丐浑身都被血糊满了,根本看不出伤口在哪里,透过衣服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整个胸腔是瘪的,胳膊断成好几截,眼睛鼻孔嘴角都是血。凌希也顾不得脏了,直接跪在地上靠近他耳朵喊着话:“能听见吗?醒醒!再撑一下,救护车马上就到!”   来帮忙的店铺老板要冷静许多,他先是将手伸到老乞丐鼻子底下试了试呼吸,又将贴在耳根处感受了一下脉搏,最后翻开老乞丐的眼皮检查过瞳孔,惋惜地摇头道:“没用了,这人已经死透了。”   凌希无法想象,短短几分钟之前老乞丐明明还站在路边吃香烟吃得欢快,眨眼间就这么死了,他可怜巴巴望向店老板:“能不能……能不能再救一下?我要怎么做?人工呼吸吗?还是别的什么?”他眼神飘忽着,不知道该看哪里,无助地自责道,“我不懂这个,没留意过,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急救?到底要怎么做?”   店老板叹了口气:“怎么,你认识他?”   凌希想了一下,缓慢地摇了摇头。他对老乞丐一无所知,老乞丐对他同样如此,两人自然谈不上认识。可在他心里,老乞丐就是他来里岛之后的第一个朋友。很多个孤单的晚上,他总会一个人坐在过街天桥的台阶上,看来往的行人和车辆,看那些手牵手散步的情侣,看高楼上的万家灯火,看老乞丐和野猫争抢桥洞底下最角落背风的位置。   人和人的交往,是世界上最复杂又最简单的事,大部分人天生就是骗子,他们的眼神总是别有深意,他们的心事总需要反复推敲,他们的语言总会充满欺骗,嘴上说着好好好,其实又不屑一顾,嘴上说着来来来,却又很快转身离开……只有这个朋友是不同的,老乞丐不需要交流,不需要迎合,不需要揣摩和斟酌,你看他,他就会“嘿嘿嘿”地笑,递给他食物,他就会香喷喷地吃,哪怕只是一碗旁人看也不愿多看的残汤剩饭。   茫然地站了一会儿,凌希想起什么,半跪在地上将老乞丐的身体摆摆正,又将自己的外套盖在对方身上,顺便遮住了血淋淋头脸,这样看上去似乎体面了不少。   后来警察终于赶到了,给现场拍了照片,带走了肇事的司机,很快救护车也来了,在确认死亡之后拉走了老乞丐的尸体,再后来那辆几乎报废的小货车被拖车拖走了,环卫工人用水管冲洗掉了地上的血迹,喧闹的人群一哄而散,拥堵的道路恢复畅通,夜幕降临,路灯一盏接着一盏顺次亮起,远处小店里传来欢快的圣诞音乐——rudolph the red nosed reindeer,had a very shiny nose,if you ever saw it,you would even say it glows…… 第30章 跳槽   临近年底,陆孝严更忙了,不但忙,还忙得不露声色,忙得风流快活。他一边带着沐夏在各种场合招摇过市,一边按部就班实施着对世纪天星的打造计划,一边严密监视着大哥和小妈的动向。   腾华国际作为里岛娱乐业的龙头,一直以来都是将电影电视、音乐及艺人经纪作为主要业务,也就是所谓的轻资产。可随着经营环境的改变,这样的竞争力早晚会失去优势,改变迫在眉睫。陆远腾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将触角向下游延伸,利用两年到三年的时间,投资五个亿,建立起一条专属于腾华国际的五星级院线。而这个重中之重的大项目最终理所当然落到了大哥陆孝诚头上。   根据陆孝严上辈子的模糊记忆,这个项目在运作过程中似乎风波不断,中途一度几近腰斩,但具体是哪方面出了问题就不得而知了。只有一点可以肯定,当中绝对少不了周挺的参与。大哥先是明目张胆踢走小妈的眼线,又想方设法调离父亲的心腹,目的再清楚不过,无非就是想网罗自己的党羽,尽快做出成绩,在公司树立威信,不给小妈任何可乘之机。他自己势单力薄,想打一场漂亮仗,又怎么少得了周家的支持?   生意场上的门道,外人能看到的永远只是冰山一角,更何况它还牵涉着多方利益,关联着各个环节,单说和政府打交道,就绝不是一桩简单的事。周家毕竟不是做慈善的,什么娘亲舅大,什么表哥表弟,血浓于水,却未必浓得过利益,到最后还不是要落到个“钱”字上头。   大哥和周挺二人的出发点不同,理念相左,目的也有分歧,一旦利益分配不均,就很可能会出现矛盾,矛盾既是隐患,日积月累,难保会蕴酿成大的争端。陆孝严坚信,上辈子大哥之所以会对周挺动杀机,必定不是一时冲动,即便真是一时冲动,背后想必也牵扯着巨大的恩怨纠葛。所以这一次的合作,就是分化他们的最好契机。   正如陆孝严预期的那样,他利用一个与国际大导演合作的机会,成功收买到了周荣身边的“红颜知己”,并从对方口中探听到了不少周家父子的消息。   总之目前的形势对他来说,就是柴火已经堆满,汽油已经淋好,鼓风机已经架起,只等着那一颗随时都会迸出的火星了……   -   精神上过于紧张和亢奋,致使陆孝严偶尔会失眠,即便睡着了也难逃噩梦滋扰。他常常梦见自己的现实生活其实是一场梦,他在他的梦里醒来,醒来后身处荒凉的墓地,周围没有人,没有声音,没有晨昏交替四季更迭,时间空间都变得茫茫无际没有尽头。在梦里他不会惊慌,也不会尖叫,但是每次醒来他都会好一阵恍惚,急切需要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的存在,证明自己是真真切切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能让陆孝严迅速镇定下来的最有效法宝就是凌希,无论是听到凌希的声音,看到凌希的人,接触和凌希有关的一切,都能让他的情绪很快得以平复。相应的,如果在他需要凌希的时候联络不到凌希,他就会变得暴躁,焦虑,无法集中精力,什么事都做不下去。   关于凌希突然退出比赛的消息,陆孝严是无意间从盛旷那里听说的。盛旷想推程澈拿冠军,事先总要和陆孝严打个招呼,两人谈到比赛的话题,盛旷随口提及辉途那边已经有人向节目组提出了退赛申请,在此之前凌希可是夺冠热门人选之一,作为一名业界资深人士,盛旷对于凌希的退出感到既遗憾又欣喜。   陆孝严很清楚凌希有多执着于这个比赛,所以凌希的退赛让他十分意外,要知道,以凌希的脾气就算明知前头是条死路,也会义无反顾坚持到底,哪怕撞得头破血流。对于凌希退赛的原因,盛旷多少也了解一些,这行本就没什么秘密可言,对于辉途少东的种种劣迹大家都心照不宣,结合盛旷所透露的和自己已知的点点滴滴,陆孝严不难揣测出事情的全貌。   他在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打了电话给凌希,可惜没人接听,也并没有拒听,就放任铃声一直响到了自动断掉为止。差不多十分钟里头,陆孝严反复拨打着凌希的号码,得到的结果都一样,最后不知道是不是电量耗光的缘故,手机关机了。   理智上陆孝严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凌希是个成年人,且心理承受能力很强,这点状况完全能够应付,没接电话或许只是个小小的意外。可问题是,陆孝严发现自己在全部和凌希有关的时刻,都没办法保持理智,他开始坐立不安,口干舌燥,忍不住想要去啃指甲……   接连抽完三支烟,陆孝严拎起外套出了门。他先是开车到了凌希家,确认家里没人之后又调头转去了辉途唱片,结果自然又是扑了个空,中途他给程澈打过一个电话,可程澈说这几天都没跟凌希碰过面。   这下陆孝严彻底没了头绪,只好暂时将车停在路边,思索着凌希还有什么地方可去,还有什么人可以联系。忽然间他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了最初遇到凌希的那间酒吧,毕竟是工作过的地方,总会有几个老熟人的,就算不想找人聊天,起码也可以听听音乐喝上两杯。   陆孝严本想碰碰运气,谁知刚走到半路,就看到了孤零零坐在天桥台阶上发呆的凌希,那个瞬间他终于体会到了“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是什么感觉。   -   车子还没完全停稳,陆孝严就急切地推开车门跳了下去,走上人行道的时候被地砖绊了一下,他也全未在意。   十二月下旬,气温不到十度,凌希却只穿着一件薄薄的t恤,他头发有点乱,脸色也不太好,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茫然的状态,眼睛无神地望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车流,也不知在想什么。直到陆孝严站在面前,挡住了路灯的光线,他才后知后觉抬起头,两颗黝黑的眼珠愣愣望向陆孝严,眼神儿像极了某些被遗弃的流浪小动物。   陆孝严这才发现,凌希衣服前襟和双手都沾满了暗红色的污渍,呼吸之间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裤腿也是脏兮兮的,膝盖上蹭了好多灰。   “你怎么了?摔跤了吗?哪来的血?”陆孝严吓得赶紧蹲了下来,拉过凌希的胳膊小心检查着,又扯着他的t恤想看看到底哪里有破损。   凌希从陆孝严手里抽回自己的胳膊,向旁边挪了挪,低着头不肯说话。   陆孝严知道凌希心情不好,所以并不介意他的态度:“比赛的事我听说了,没什么大不了,以后可以慢慢想办法。能不能先告诉我你这是怎么搞的?如果受伤了我要赶紧带你去看医生才行。”   凌希摇了摇头,又向旁边挪了挪,依旧低着头不肯说话。   “你怎么……”陆孝严刚想发作,又忍了下来,耐着性子尽量柔声说道,“你怎么跟小孩子一样,闹什么别扭啊,有问题就想办法解决,光生闷气有什么用?别让我着急好不好?先告我怎么会有血?有人欺负你?被打劫了?还是……”   “没有。”凌希再次摇了摇头,又没下文了。   “啧!”陆孝严站起身来烦躁地回走了两步,扶着额头倍感无力,“能不能说句话?能不能多说两句!知不知道今天晚上光为找你我跑了多少地方吗?电话也不接,问话也不答,你是想怎么样?你光坐在这,坐成雕像,麻烦就能自己消失吗?你能不能……”   “他死了。”凌希终于抬起头看向陆孝严,目光却游移不止。   陆孝严一下愣住了:“谁?谁死了?”   凌希伸手指向街边,才发现垃圾桶也撞飞了,那里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刚才有辆货车失控冲上来,一下就把他卷进车轮底下了,救出来的时候人都被压扁了……我想就他来着,可是没用……”   陆孝严回头看过去,这片区域不知怎么,竟出奇的干净,垃圾桶不见了,护栏拆掉了,天桥底下那些破破烂烂的旧毯子和废纸箱也都被清理了,连市场到处闲逛的黄白花的大野猫都不见了踪影。看来凌希口中的“他”,应该是那个脏兮兮看不止本来样貌的老乞丐了。想到这陆孝严不免唏嘘,原来一个人死了,会消失得如此彻底,除了凌希的纠结之外,竟没留下半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凌希重又将头埋了下去:“我本来想请他吃餐饭的,可是钱包没带在身上……他临死都没吃上顿饱饭……”   陆孝严深吸一口气,缓缓吐掉,走到凌希身边,不由分说把人拽了起来,一把揽进怀里,轻轻摩挲着凌希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起码他以后再也不用过饿肚子的生活了……”   陆孝严抱得很紧,怀里很温暖,手臂长而有力,让人莫名就想靠在那舍不得离开。凌希缓缓抬起手,抚向陆孝严的后背,可就在即将触碰的刹那,他停住了,片刻之后,两只手又轻轻垂了下去。有些事不该做也不能做,最好连想也不要去想。   透过t恤,陆孝严感觉凌希的后背没有一点温度,大概是冻坏了,整个人还在微微打着颤。他立刻松开手,脱下自己的外套想要给凌希披上,谁知凌希很不配合,一扭肩膀躲开了,陆孝严皱着眉头再次将外套递过去,又被凌希执拗地搪开了。   陆孝严沉着脸盯着凌希看了两秒,直接抓起胳膊将人拉到车边,打开车门塞进了副驾驶座,安全带扣好,又把外套粗鲁地往上一搭,车门“嘭”地摔上,自己背过身倚在引擎盖上打起了电话。   车里很暗,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仿佛是一个封闭的不会被打扰到的独立世界。借着向下缩的动作,凌希偷偷闻了一下陆孝严的外套,外套上有股烟草和古龙水混合的味道,不算太浓,很舒服,莫名就让人觉得安心又踏实。   隔了一会儿,陆孝严还没打完电话,凌希忍不住低头又闻了闻。他很清楚自己的心意,所以更要与陆孝严保持距离,毕竟,站在陆孝严身边的人不是他,陆孝严看中的手表他也买不起。   属于别人的东西,就不应该觊觎……可只是闻一闻的话,总没关系吧……   -   陆孝严直接开车把凌希带回了自己的公寓,进门后又将人往浴室里一塞:“先洗个热水澡,衣服我叫人拿去干洗,两个小时就可以了,待会我让好姐帮你弄点东西吃。”   凌希身上都是血,又脏又冷,自己也觉得不舒服,所以并没有客套推辞。等他洗完澡出来,戴志友和蔡史墨也来了,两人正和陆孝严坐在客厅里小声商量着什么。凌希不想打扰他们,就独自走到鱼缸旁边那架宽大的白色沙发上坐了下来,安安静静看起了鱼。   听见动静,陆孝严起身走了过来:“怎么样,暖和点了吗?”   凌希点点头:“嗯,暖了。”随即很不争气地连打了两个大喷嚏。   “啧,毛病还真多。”陆孝严嘴里嫌弃着,转手从旁边的躺椅上拿过一条羊毛毯,帮凌希严严实实裹了起来,又吩咐好姐赶快热杯牛奶给凌希。低头的功夫视线扫过,看到凌希是光着脚的,陆孝严很周到地拿了双拖鞋过来:“快把鞋子穿好,当心着凉。”   凌希的注意力都被落地鱼缸里游来游去的热带鱼吸引过去了,并没深究陆孝严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是因为个别字句的条件反射而下意识抬起了脚:“鱼怎么少了一条?”   陆孝严看了看凌希,又看了看凌希抬向自己的脚,感觉生理和心里都遭遇到了严重的挑衅。他偷眼瞧向不远处的客厅,还好蔡史墨和戴志友并没有看向这边。   凌希没有察觉到陆孝严的异样,还在用手指紧贴缸壁点算着热带鱼的数量:“真的少了一条,上次我记得有条白色带红花纹的,怎么不见了?”   僵持片刻,“没骨气”战胜了“爱面子”,陆孝严无声地叹了口气,弯下腰帮凌希把拖鞋套在了脚上。凌希完全不知道因为他毫无意识的一个动作,致使陆孝严在内心深处自己跟自己打了一场恶仗,他只关心他想关心的事:“这只黑额头的长大好多,不过看着似乎不太活泼……”   面对这样的凌希,陆孝严不知怎么就想起了电视节目里看到过的一句话,是讲自闭症儿童的,说他们并非智力低下,他们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而已——这句话用在凌希身上倒也合适。   有些事既然开了头,那接着做下去也就无妨了吧,于是陆孝严干脆又去浴室取了吹风筒过来,笨手笨脚想帮凌希把带着潮气的头发吹干。可这次凌希反应过来了,没有给他练习的机会:“孝严哥不用了,放着一会儿它自己就干了。”   陆孝严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情绪没派上用场,莫名地心里不爽,他气呼呼把风筒往凌希怀里一丢:“那随便你!”   -   陆孝严回去客厅和蔡史墨、戴志友继续商量事情了,留下凌希一个人懒洋洋窝在沙发里,津津有味看着鱼。   片刻功夫,老佣人好姐端着杯热牛奶走过来递给了凌希:“快喝吧,当心烫。”   看到牛奶,凌希倒真感觉口渴和肚子饿了,他朝好姐礼貌地笑笑,接过牛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又把杯子递还给了好姐:“谢谢。”   好姐笑眯眯转身走了,凌希继续看他的小鱼。没一会儿,好姐又端着杯牛奶走到凌希面前,往他手里一递:“快喝吧,当心烫。”   凌希想了想,大概是好姐看自己喝牛奶喝得太快,以为不够吧,所以多送了一杯过来,不管怎么说都是番好意,于是他又接过牛奶大口大口喝光,然后将空杯子还给了好姐:“谢谢。”   好姐笑眯眯转身走了,凌希揉揉涨起来的肚皮,打算继续看鱼,可还没等他看清哪一条是哪一条,好姐第三次端着牛奶走了过来:“快喝吧,当心烫。”   凌希疑惑地看向好姐:“阿姨,你刚才不是拿给我两杯了吗?”   好姐一愣:“胡说,哪有,想骗我玩?嘿嘿,我记性好得很呢。”说着话她强行把牛奶塞进了凌希手里,“快喝吧,当心烫。”   凌希眼巴巴望向客厅里的陆孝严,试图求助,可陆孝严根本没注意到他这里的动静,无奈之下,凌希只好慢悠悠强撑着喝光了第三杯牛奶。不过这次他学聪明了,并没有把空杯子还给好姐,这样万一好姐再送牛奶过来,他可以直接亮出空杯子,证明自己真的已经喝过牛奶了。   好姐走出两步,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手里是空的,她一时想不起自己要干嘛了。回头看看窝在沙发里的凌希,她走过去上上下下打量着:“多大了?”   凌希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十九。”   果然,好姐立刻笑眯眯问道:“嫁人了吗?”   凌希眨巴着大眼睛看看好姐,默默将毯子扯起来,盖住头脸,像个蝉茧一样把自己包在里头,再不肯出来了……   -   终于,陆孝严他们结束掉谈话,一起走了过来。听见脚步声,凌希小心翼翼将毯子扒开条缝,偷偷确认过好姐并不在附近,才大胆地钻了出来。   陆孝严靠在鱼缸边点起根烟慢慢抽着,蔡史墨端着咖啡站在另一边,戴志友则直接拖张躺椅过来坐在了凌希对面:“凌希啊,刚才孝严把你的事情跟我们说了,大家都是朋友,这种事你真应该早点讲出来才对。那现在你有什么打算?有没有想过离开辉途?”   “离开辉途?”凌希轻声重复着,“可是我很想唱歌,想发唱片,我拍离开就没有机会了。”   戴志友带着征询的意味看了陆孝严一眼,对方鼓励地点了点头,他又斟酌着说道:“是这样的,我呢,和阿乐、阿mo他们创建了一间娱乐公司,叫世纪天星,由阿乐担任总裁。你看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跳槽来我们公司,至于违约金的部分,可以由公司出面帮你支付,合同我初步看了一下,应该没有其他大问题。”   凌希一时有些难以置信:“世纪天星?好像……没听说过。”   戴志友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呃,是啊,因为创建时间不长嘛,所以一切还在起步阶段。不过我们都很有信心,相信前途必定无可限量。”   凌希歪着头想了一下:“你们是娱乐公司,那都出过哪些作品啊?”   戴志友身体微微前倾,不断搓动着两手:“这个这个,还没有,确切地说是目前还没有。”   “噢……”凌希眨巴了半天眼睛,“那都签了哪些艺人啊?”   戴志友更加难为情地讪笑道:“这个这个,目前也还没有。”   凌希听了低下头,闷声不响的,也不知在琢磨着什么。   “虽然听起来是差劲了些,但凡事开头难嘛,而且……而且……”戴志友实在词穷,可怜兮兮望向了指使他游说凌希的陆孝严求助,可陆孝严完全不讲义气,光顾着抽烟不肯看他。戴志友“而且”了半天,又望向出了名能说会道的蔡史墨求助,哪想到蔡史墨同样不讲义气,光顾着品咖啡,不肯看他。   就在戴志友打算甩袖子不干了的时候,凌希突然傻乎乎笑了一下,嘴角边绽开一颗大大的酒窝:“呆头哥,那就是说,如果我跳槽的世纪天星的话,就是公司的一哥了?”   安静片刻,三个人齐齐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蔡史墨一口咖啡全喷到了陆孝严身上,把他手里的烟头都喷灭了,陆孝严则把湿漉漉的烟头丢到了蔡史墨脸上,论幼稚程度倒是半斤八两。   戴志友笑得停不下来,上前胡乱揉弄着凌希的头发:“好好好,你是一哥,呆头哥就替林总裁跟你打个包票了,以后无论公司签了什么人,签了多少人,你都是铁打的一哥!” 第31章 转机   凌希那异于常人的神奇关注点令陆孝严哭笑不得,同时也让他感到了一丝庆幸,幸好老天肯给他机会从头来过,让他可以认清周围一张张脸孔背后的真面目,让他可以丰满羽翼,弥补过错,蜕变成强大的复仇者,直至有足够的实力帮助凌希、保护凌希。否则这样一个看着聪明伶俐实则傻乎乎的家伙,万一不小心给人捡了回去,不知道还要再碰多少次壁,再吃多少苦头。   等凌希填饱肚子,店里也把衣服清洗干净送了回来。眼看着时间不早了,陆孝严有意让凌希留下来暂住一晚,可想想又觉得不妥,在他没有足够自信能带给凌希幸福之前,并不想过早打扰到凌希的生活。上辈子凌希死心塌地跟着他,连命也死心塌地交给他了,事实证明和他在一起并不是很好的选择。   最后陆孝严还是亲自开车把凌希送回了家,并按惯例一直在楼下注视着凌希的房间,直到灯光亮起。坐回车子上,陆孝严拿起手机给远在美国的林广乐打了个电话。毕竟挂名总裁也是总裁,涉及到公司的正规文件还需要林总裁亲自签名盖章才能生效。   里岛与美国有着十多个小时的时差,这边的深夜正是那边的午餐时间,电话一接通,陆孝严就听见话筒里传来了叽叽喳喳的各色女声,如同走进了大庙会——   “阿乐阿乐快吃这个,这个菜完全是有机种植,味道好甜。”   “我们阿乐最近是不是瘦了?多喝点汤,大补的。”   “诶呀,阿乐你坐的那个位置阳光是不是很刺眼?不然坐到这边来吧。”   “阿乐……”   “阿乐……”   因为实在太过嘈杂,陆孝严不得不将手机拿开老远,以免刺痛耳膜。   作为家族唯一的男丁,林广乐从小到大都被重重保护着,待遇堪比珍惜动物大熊猫。陆孝严还记得,大家读中学的时候,有天林广乐打电话让他帮忙请假,说是自己生病了要去医院。那天放学后陆孝严特意让司机绕路想去看看林广乐,结果发现vip病房门外的走廊上挤满了林家的奶奶姑姑婶婶和表姐妹,全都抱成一团痛哭流涕,吓得陆孝严以为林广乐离死不远了,丢下书包就往里头跑,闹到最后才知道,林广乐只是阑尾炎动了个小手术而已。   人总是这样,站在这座山上,就觉得对面的山峰更高耸更秀丽,进而忽略掉自己拥有的,偏要孜孜不倦去追求那些自己没有的东西。当陆孝严偷偷羡慕林广乐被全家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疼爱的同时,林广乐也无限向往着能和陆孝严一样,没有过多的约束和限制,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放弃家里安排好的“璀璨人生”,整天跟在陆孝严屁股后头去为了个荒诞的完全看不到未来的“事业”而奋斗着,并甘之如饴。   “喂,阿乐,”等那头稍稍安静了一点,陆孝严毫不客气地发号司令道,“公司有事需要你处理,立刻收拾行李,我给你订了两小时后的机票。”   林广乐一听,直接抓着手机嚷了起来,“两小时?拜托,我这里是唐人街,开车到机场就要花四十分钟,堵车的话说不定得一小时……”   不等他说完,旁边就传来的林奶奶的询问声:“阿乐你不好好吃饭,又在和谁讲电话?”   林广乐随口答道:“是孝严。”   林奶奶不高兴了:“怎么还跟那个陆孝严一起玩儿,他可别再把你带坏喽。”   林广乐赶紧岔开话题:“和他没关系,是我新搞的那个公司有点事,需要立刻回去处理。”   林奶奶鼻子一哼:“什么公司母司的,那不就是给你开来玩玩的嘛,再大的事大得过你表姑妈出嫁?咱们林家的姑娘能嫁出去不容易,你表姑妈也是熬了四十七年才有人肯要。”   见不能轻易脱身,林广乐开始编起了瞎话:“公司的事倒也不算什么,最主要还牵连出了我的一桩丑闻,有狗仔说要爆我的艳照,不回去好好处理,名声就毁了。”   林奶奶照旧不以为然:“毁了就毁了,你又不竞选总统,要名声做什么,乖,好好吃饭,吃完咱们去看看你表姑妈的裙褂绣好了没,一定要大吉大利的,当心人家表姑爷不满意再把你表姑妈给退货喽。”   左右不成,林广乐干脆使出了杀手锏:“好吧,其实名声倒也不算什么,问题是我搞大了女朋友的肚子,万一事情闹大,怕她再……”   “什么?你这兔崽子!竟然把人家肚子搞大了!”林奶奶快七十岁了,依然声如洪钟,“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不早讲!快,老王,立刻备车送阿乐去机场,再多找两辆车给他在前头开道,千万别迟了!”   林奶奶话音未落,电话那头已经沸腾了,各色女高音、女中音、女低音此起彼伏:“阿弥陀佛!祖宗显灵啊!林家先人积德!阿乐不光有女朋友了,还把女朋友肚子搞大了,双喜临门呐!”   一片欢乐的海洋之中,林广乐扯着嗓子朝电话这头费力喊道:“搞定了,回去之后你要请我……”结果是要求还没等提出来,他就再次被欢呼声淹没了。   -   三天之后,林总裁亲自率领着律师、会计师、秘书等一队人浩浩荡荡赶赴辉途唱片办理了解约手续,并当场支付了一百六十万元的违约金。   虽然在辉途的这段日子不算愉快,到底也积累了很多经验,增长了很多见识,离开之前凌希主动敲开吴老师的办公室,真诚地鞠躬道了谢。对于凌希的离开吴老师颇感惋惜,同时也坦率地表示松了一口气,起码以后再不用夹在老板与凌希之间不好做人了。   办公室里没什么东西,也不用特意花时间收拾,除了几张四处收集来的签名老唱片,其余根本都没有带走的必要。那块打算送给陆孝严做生日礼物的手表还静静躺在抽屉里,包装袋上的logo闪闪发亮。凌希将盒子拿出来看了看,转手丢进了脚边的垃圾桶。   就在几天之前,这块表还是“昂贵”的代名词,经历了一个真相的时间,就变得“廉价”了,明明是固定的数字,却有着不同的价值,对于凌希来说它依旧是“昂贵”的,甚至是“奢侈”的,可对于陆少爷来说,它简直“廉价”得不能再“廉价”了——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凌希跟着林广乐走出办公室没多远,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宝妹挥着手气喘吁吁跑了过来,跑到近前她表功似地将凌希丢掉的手表盒子往前一递:“你呀你呀,真是个糊涂蛋,这么值钱的东西掉了都不知道,要不是我无意间发现,待会儿就便宜清洁大婶了。”   凌希一时有些窘迫,急忙抢过盒子塞进了背包里,生怕宝妹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被林广乐听见。   好在林广乐并没注意到他的反常,而是笑嘻嘻逗起了宝妹:“小妹妹真乖,我要是你就不还给他,自己偷偷留下多好,看他还敢不敢再糊涂了。”   他说的自然是玩笑话,可宝妹却当了真,不但斜着眼角上下打量林广乐,神情里还带着鄙视:“凌希,这人谁啊?”   不等凌希开口,林广乐率先自我介绍道:“我姓林,世纪天星的总裁,往后也是凌希的新老板了。”   宝妹的态度当即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变:“原来是总裁啊!失敬失敬,我是凌希的同事,也是他的小粉丝。”其实她根本没听过“世纪天星”这么一家的公司,但这并不妨碍她做出一副如雷贯耳的虚伪模样,“林总裁年纪轻轻,长得又这么帅气,一看就知道在总裁界也是走明星路线的。”   无论真假,林广乐听得十分受用,夸奖起自己来毫不吝啬:“哈哈哈,完全是实力派的脑子,偶像派的脸,打星的身手,天生集各种优点于一身。”   “那个……林总裁啊,”宝妹笑嘻嘻搓着两只手,点头哈腰笑容谄媚,“看你们公司这么大架势,缺不缺人手啊?就……跑腿打杂之类的……”   “缺,缺得很,我们是新公司来的,大量职务虚位以待。”反正时间充裕心情又好,宝妹也胖嘟嘟的圆润可爱,林广乐并不介意跟她多说笑几句。   宝妹小心翼翼地往前蹭了几步:“那……缺助理吗?”   林广乐想了想,胡乱一指凌希:“他正好缺一个。”   宝妹眼睛“唰”地一亮,但还是不忘谨慎询问道:“那给凌希做助理的话……每个月薪水多少啊?”   林广乐不懂这些,手下又都不在身边,于是随口答道:“就业界行情喽,有公休假期,加班双薪,年底有分红。”   “那帅哥总裁,”宝妹抑制不住兴奋,“你觉得我怎么样?我当助理有满两年经验了,我老爸开报摊的,各种八卦秘闻明星历史圈内规则都如数家珍,我本人手脚麻利有耐心,热情乐观口条好,还有……”   “好好好!”林广乐不得不打断了宝妹的长篇广告词,半开玩笑地拍板道,“就是你了!”   宝妹一听立刻转身往回跑,边跑边冲着一头雾水的凌希和林广乐喊道,“等我,等我,马上就来!”   大约五分钟之后,宝妹小跑着回来了,手里还抱着个大号纸箱,纸箱里装着她的水杯、玩具小熊、化妆镜、盆栽、小靠垫等等零七零八花花绿绿的杂物。跑到凌希面前,宝妹用手一抹脑门上的汗:“拽吧?我把辉途给炒了,c哥,以后我就跟你混饭吃了。”说完又转头望向林广乐,眼神忽闪忽闪的,活像是盯着一堆金元宝,“帅哥总裁,说定了的,薪水按业界行情,有公休假期,加班双薪,年底分红,可别耍我,我家上有老下有小,分分钟性命攸关啊!”   林广乐瞠目结舌愣了老半天,无奈地点头道:“恩,恩,这位……‘不知名’小姐果然有魄力,今天算是没白跑一趟,不但挖走了辉途最有潜力的歌手,还顺便挖走了辉途最得力的人才。”   “哈哈哈哈!”宝妹豪爽的大笑起来,满脸骄傲,“帅哥总裁真有眼光!”   林广乐憋笑憋得嘴角微微抽搐了两下,问凌希:“你们关系一定不错吧?”   凌希迷茫地眨巴了半天眼睛,点点头:“嗯。”   林广乐嘴角一撇,幽幽叹道:“我就知道,唉……还是智商相仿的人比较容易成为朋友……”   -   走到公司大门口,正前方的街边停了一辆崭新的黑色奔驰保姆车,远远地一见他们出现,车上的人就按响了喇叭。凌希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只见车门开着,陆孝严坐在里头翘着二郎腿向他招了招手。   凌希狐疑地望向林广乐,林广乐嘿嘿一笑,揽着肩膀将凌希带到车边,手搭在车门上满脸得意:“怎么样,喜欢吗?以后这辆就专门派给你用了。”   凌希好奇地上下打量了一会儿,首先提出了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乐哥,这车挺贵的吧?”   “还好,差不多一百万出头……”林广乐话说到一半,就听见陆孝严在旁边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同时目光犀利地瞪了他一眼,他立刻领会到了陆孝严的意思,改口胡诌道,“差不多一百万出头的价格,因为我有朋友是做这行的,所以能打折,到手的话就……五六七八十万吧。”   宝妹在旁边惊讶地“哇”了一声:“帅哥总裁果然了不起,头一次听说买豪车也能打这样的折扣!”她将纸箱移到一只手上,另一只手朝着林广乐高高挑起了大拇指,“帅哥总裁有本事!”   不管是五六十万还是七八十万,对凌希来说都是绝对的巨款,他愁眉苦脸地对林广乐小声嘟囔道:“其实没必要配车子的,里岛交通这么发达,的士、小巴都很方便。我又不是明星,都没有开始替公司赚钱,还欠着公司一大笔违约金呢……这么贵的车,好浪费……”   接受着别人的善意维护,却没有能力及时做出回报,这让他心里充满了负罪感。   林广乐大喇喇拍了把凌希的后背,直接把凌希拍出一个趔趄:“钱钱钱,小孩子家家不要满脑子都是钱。做生意嘛,没有投资哪来的回报?现在你是我们世纪天星唯一的签约艺人,我们就应该好好经营你嘛。虽然你现在还没有作品,还不是明星,但准备功夫要做足,咱们这叫做输人不输阵!”   一句话没说对,陆孝严又在旁边不悦地咳嗽了起来,目光更加犀利。林广乐瞬间反应过来:“不是不是,我说的这个‘人’可不是你,输人是指我自己。林总裁呢,能力就有限,但好在财力雄厚,所以就砸钱充门面喽。”   林广乐边说边偷眼瞄着陆孝严,见陆孝严没再瞪他,知道这次说对了,又催促凌希道:“走走走,上车再说,我特意让人准备了一瓶库克香槟,年份比你都大。”   凌希原本正打算要往车里钻的,忽然听见林广乐说话,他不自觉回了一下头,结果就忘记弯腰了,再转回去的时候额头“咚”一下撞在了车门顶端,声音之响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凌希吃了疼,捂着额头蹲在了地上,众人“呼啦”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询问着:“没事吧没事吧?磕破了没有?”   陆孝严扒开其他人蹲在凌希面前,强行掰开凌希捂着额头的手,又撩起刘海仔细查看着,被撞到的地方倒没破皮,只是瞬间红了一大块,看这情形很快就会肿起来。上个车都能撞到头,究其原因当然是凌希自己太蠢,可陆孝严才不会承认凌希蠢,他只会把火气撒在林广乐头上:“你就不会看着他点?就不能帮他挡一下?走得好好的你哪来那么多话?”   林广乐夸张地叹了口气:“诶呦,我是总裁又不是总管,这也能怪到我头上?再这样我就不干了!哼!”   陆孝严一脚踹过去:“那你就不要干了,回家跟佘太君唱大戏去吧。”   林广乐灵活一闪躲过了攻击,摇头晃脑耍赖道:“要不要干得听林总裁的,刚才说不干那句属于口头申请,总裁没批准,无效。”见陆孝严火气更大了,他很识趣地见好就收,嘻嘻笑了起来,“好好好,林总裁有得是本钱,到哪里都买单。话说这算不算是‘碰头彩’啊,新人入伙,好戏开锣,就图个吉利吧,稍后我给他封个大红包,总可以了吧?来来来,正好开了香槟压压惊……”   陆孝严没好气地白了林广乐一眼,又伸手去扶蹲在地上的凌希:“还疼吗?”   凌希慢慢站起身来,试着摇了摇头:“还好,不是很疼……就是有点晕……”   陆孝严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怎么会晕的?”他不放心地重新检查了一遍凌希被撞的额头,手指接触到皮肤,感觉似乎不太对劲,他将另一只手放在自己额头上停留了片刻,语气不禁有些烦躁:“啧,你这不是撞的,你好像有点发热!真是……让你再大冬天穿着t恤吹风!怎么就不能让人省心呢!”   凌希不满地看了看陆孝严,张嘴刚要反驳,就听见车子里“嘭”的一声,林广乐手里的香槟盖子弹开了,白色泡沫喷起老高。   陆孝严懒得再跟林广乐啰嗦,重重吐了口浊气问凌希:“你刚才说什么?”   凌希抬手蹭了蹭红肿的额头:“嗯……忘了……”他丢下陆孝严不管,只管盯着林广乐手中去了大半的香槟,眉眼纠结,晕晕乎乎,心疼不已,“乐哥,那酒挺贵的吧……” 第32章 心意   不管陆孝严上辈子多游手好闲,毕竟在娱乐圈耳濡目染三十几年,深深知道一个专业、高效的团队对艺人来说至关重要。艺人本身的潜力决定着其最终能够到达的高度,而周遭团队决定着他是否能顺利到达自身应有的高度。好的经济人,好的宣传,可以替艺人开疆辟土、保驾护航,令付出的所有努力都事半功倍。   世纪天星在投资影视方面已经渐渐走上了正轨,除了之前的小成本电影,陆孝严还“一意孤行”地参与投资了几部畅销小说改编的电影、电视作品,但说到艺人经纪这一块,公司内部就完全是空架子了。   这方面林广乐和陆孝严都有各自的人脉,想挖几个小有经验的经纪人跳槽过来带凌希也并非难事,可林广乐精心挑选了几套名单出来,却全都被陆孝严大刀阔斧地否定掉了。   林广乐捏着厚厚一沓废弃名单百思不解:“别人养儿子、嫁女儿也没这么费心的,说吧,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林总裁砸锅卖铁也帮你挖到手。”   陆孝严早有打算:“知道麦克哥吗?”   “哪个麦克哥?”林广乐心里模模糊糊有个答案,但是不敢多想,“你说的不会是那个天王的经纪人麦克哥吧?”   陆孝严点点头:“就是那一位。”   林广乐两手一摊:“那我就没法子了,林总裁有钱是没错,但你说的这个可是有钱也请不动的,人家只带天王一个,忠心耿耿快十年了吧,整个团队就算出了里岛也绝对是顶级的,我劝你还是脚踏实地一点吧。”   陆孝严淡定地笑了一下,看起来胸有成竹:“确实,有钱请不动,但有时候想请动这样的人不一定需要钱。总之你先联络起来好了,拿出百分之百的诚意,许诺给他最好的条件和最大的发展空间,预计半年之后基本就能成功,总之一切听我的没错!”   根据陆孝严上辈子的记忆,天王的身体其实出现了问题,这段时间已经准备要慢慢淡出演艺圈了,只是一直封锁消息没有对外公布罢了。半年之后天王会举办一场史上规模最为盛大的演唱会,作为自己的告别之作。随着天王的隐退,金牌经纪人麦克哥一夕之间变得炙手可热,各家公司都想将其收入麾下,但麦克哥挑来拣去,最后却跑去带起了一位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新人,对此他的解释是:将一张白纸变成名画远比在别人勾好的线条里填色有成就感。   林广乐向来唯陆孝严马首是瞻,既然陆孝严说没错,那就没错吧,他更操心眼前的事:“麦克哥要等上半年,那现在找谁带凌希?难道放养吗?”   陆孝严理所当然地抬手一指:“不就你喽?人脉广,脾气好,能屈能伸八面玲珑,这份素质暂代个执行经纪完全够用了。”   “谁?我?”林广乐嘴巴撇到一边,“还真想拿总裁当总管使唤?我抗议!”   陆孝严一脚踹在林广乐屁股上,将他踹出了老远:“抗议无效。”接着又将精心准备好的一份行程表往林广乐怀里一摔,“拿着,上头的行程你慢慢安排,做造型,置装,拍宣传照,给他找几个专业老师,教教他怎么抓镜头,怎么练习仪态,还有英文和表演……”   见林广乐低头站在那嘴巴一开一合,明显是在偷偷抱怨,陆孝严上前又补了一脚:“快去!执行!不然连总管你都没得做!”   -   站在陆孝严的角度,从来没把什么新星大赛放在眼里过,比赛只是个媒介,或许可以提高艺人的知名度,可以扩大粉丝群,但最终推动艺人向前走的还是后续资源。无奈凌希对比赛执念太深,患得患失,陆孝严也只好放下架子替他去搭桥铺路了。   金鼎那头预备着要捧程澈上位,之前一直对这个冠军是志在必得的,陆孝严想帮凌希达成心愿,就只能从盛旷嘴里往外抢肉吃,想想也知道并非易事。   盛旷可不是个普通的女人,因为唱片业日益衰落,身为长女的她不得不早早肩负起了家族赋予的重任,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圈子里摸爬滚打、左冲右突,生生修炼出了一副白骨爪、金刚心,简直是刀枪不入的铁板一块,好在陆孝严洞察先机,及时掌握住了牵制盛旷的王牌——金石。   死缠烂打无数次之后,陆孝严终于成功约到盛旷在百忙之中抽出半小时跟他一起喝咖啡。   从打入座,盛旷就毫不避忌地频频抬手看表,陆孝严察言观色,也识趣地直接进入了正题:“听说金鼎新签了一个男孩组合,资质不错,走韩流路线,想好计划要怎么推了吗?”   盛旷一挑细眉:“听你意思,是有什么好建议?”   谈判的规矩,当然不能一开始就掀底牌,陆孝严清了清喉咙,尽量表现得诚意十足:“腾华最近和电视台合作,要开几部青春偶像剧,面向的主要收视群体是学生和年轻未婚女性,剧情走小清新纯爱路线,人设都不错,如果你愿意,我们或许有合作机会。”   盛旷用眼角幽幽瞄了陆孝严一会儿,拉着长声笑道:“无事献殷勤……呵呵……说罢,你的条件?”   陆孝严开门见山:“新人大赛的冠军。”   盛旷了然地抿了抿嘴唇,用脚尖勾住高跟下一下一下甩得悠闲:“沐夏?”   陆孝严摇摇头:“凌希。”   “凌希?”这答案显然出乎了盛旷的预料,她微微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想不到……你还有点品位。”   陆孝严心里得意,表面却不动声色:“怎么说?”   盛旷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叼在描画成暗红色的嘴唇上,深吸一口,又缓缓吐出烟雾:“绣在龙袍上的牡丹,vs长在山涧边的兰花,就这么简单。”   陆孝严想了想,微微笑道:“那你一定是被他的外表骗了。”   盛旷倒不以为然:“骗不骗的有什么分别,我的感官就是大众的感官,烧菜也讲究‘色香味’,可见外表能骗人才是真本事。凌希不错,干干净净的,笑起来很讨喜,气质又没有侵略性,推他这一型应该比推沐夏容易。”   陆孝严立刻抓住机会,趁势而上:“凌希的经纪约签了世纪天星,如果你看好他,不如把他的唱片约签到金鼎,他和程澈的路线没有冲突,粉丝群体也不重合,合作起来说不定很有火花。”   盛旷潇洒地一撩头发,看着陆孝严似笑非笑:“好了陆少爷,别跟我来这套,我是个生意人,眼里只看利益。经纪约在世纪天星,签过来也是双抽成,赚不到多少的。一个新人,又要出钱出力去培养,万一捧红了,拍拍屁股走了,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陆孝严早知道她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想好了对策:“团队我养,资源我找,做唱片的前期资金我负责,其他交给世纪天星,这样你总该没有后顾之忧了吧?”   盛旷简直难以置信:“既然你大少爷有钱有闲有手段,那么喜欢就带回家养起来好了,何必费大把力气捧人玩儿呢?”   “我就想看着他成为巨星,”陆孝严抬手朝上空指了指,“最耀眼的那种。”   盛旷哭笑不得:“哈,哈哈,你图什么?”   陆孝严摊开两手,夸张地耸了耸肩:“没办法,我格调太高了,他不高一点的话,配不上我。”   这下盛旷彻底被逗笑了:“照这么说,你就不怕他一不小心走得太快、站得太高,发展到最后反而变成你配不上他了?”   “那样更好。”陆孝严嘿嘿一笑,“我也挺喜欢追着别人屁股跑的感觉,反正前头几十年没尝过,正好尝个新鲜。”   陆孝严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人,换做以前的他,恨不能就把凌希锁进保险箱里了,需要了就随时取用。可经历得多了,他也开始明白了,凌希是一个大活人,有自己得喜怒哀乐,也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他所要做的不仅仅是让凌希感受到爱,还有幸福,还有成功,还有欢呼和掌声,还有亲身站上世界之巅的骄傲与满足!   对于他这种伟大的情感,盛旷直接给出了两个字的评价:“有病。”   陆孝严毫不见外地反唇相讥道:“如果我是有病,你一定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   盛旷不满地撩起眼皮:“你什么意思?”   陆孝严并没立刻回答她,而是朝落地窗外轻轻挥了下手。盛旷顺着陆孝严的目光张望过去,只见一辆越野车缓缓停靠在路边,车门一开,金石从里头利落地钻了出来,先是朝陆孝严点头示意了一下,之后就站在车边双手插在口袋里安静地等待着老板结束会谈,那身材、那姿势、那气魄,看在盛旷眼里照比米兰男装周天桥上的名模们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孝严一边偷眼观察着盛旷,一边别有深意地笑道:“抱歉,因为之前说好谈半个小时的,他这人向来很准时。”   盛旷根本没空理会陆孝严说些什么,她飞快将手里的烟头掐灭,又将露肩连衣裙的领口拉起来,恨不能连脖子都遮住,然后随手拿起了桌上用来摆放干花的银盘子,接住镜面反光仔细检查着自己的妆容。   陆孝严气定神闲看完了盛旷一系列的表演,朝窗外一扬下巴:“怎么样,追着屁股跑的滋味如何?”   瞬间从犀利女强人变身成了温柔小女人的盛旷撇撇嘴,自嘲地笑道:“人影儿都摸不着,去哪追?”   陆孝严故弄玄虚地皱眉思索道:“说起来,阿石身手不错,做司机有点屈才了。我在考虑过段时间等凌希的工作走上了正轨,调阿石过去跟他……”   “就这么定了!”盛旷极有气魄地一拍桌子,“我让出冠军,条件是凌希的唱片约签给金鼎,附加条件嘛,你懂的!”   陆孝严忍不住想揶揄她:“你们生意人,眼里不是只有利益?”   盛旷掩饰不住嘴角的盈盈笑意:“难道你还看不出我最大的利益所在?by the way,请记住我是个女人。”   达成协议,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咖啡馆,分手道别之际,陆孝严招招手将金石叫到了跟前:“盛小姐刚才喝了点红酒,开车不安全,你送她回去吧,等会我自己开车。”   金石和盛旷没料到他会来这手,一时都有些错愕,陆孝严不由分说从盛旷手里夺过车钥匙,往金石手里一塞:“记得将盛小姐送到家门口再离开,这是绅士应有的态度。”转过身,擦肩而过之际,陆孝严靠近盛旷悄声耳语道,“这是额外赠送的前期福利,还满意吗?”   盛旷微微愣了一下,旋即粲然笑道:“里岛即将冉冉升起的一颗巨星,还请拭目以待。”   -   看看时间,陆孝严急匆匆开车过了海,七拐八绕在一处僻静的小巷子里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一间有着百年历史的手工皮具老店。凌希的吉他还在陆孝严家里存着,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物归原主,既然凌希心心念念着想要拿冠军,索性就把吉他当成庆贺他取得胜利的礼物好了。   为了凸显诚意,陆孝严特地在这家老店定制了一款独一无二的琴盒。因为全手工打造的关系,每一件成品都极其耗时耗力,店里的订单已经排到了明年,陆孝严还是辗转拜托了很多人才得以插队进去的。前期为了琴盒的款式和细节设计,陆孝严和老师傅磨了很久,这次是去敲定皮料的。老师傅拿出店里成色最好的几张皮料给陆孝严选,陆孝严眼力不错,随手一指就是最贵的那张。   老师傅不由感慨:“恕我直言,我是不懂琴的,看起来应该也是贵价货,但一定贵不过您在这里订的琴盒。这琴盒比琴都贵,算不算是本末倒置呢?”   陆孝严笑着摇了摇头:“琴盒配的不是琴,而是弹琴的人。”   “噢,噢噢,”老师傅恍然大悟,“懂了懂了,看来是好事将近了吧。”   陆孝严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道:“但愿真的有‘好事’吧。”   老师傅见状笑眯眯说道:“那你找我算是找对人了,我打从十七岁迎娶了我太太,到现在和和美美足有五十年了,前些天刚刚过完金婚纪念日。”说着话他指了指挂在墙上的大幅照片,画面里老夫妻两个头挨着头,鹤发童颜笑容可掬,果然羡煞旁人。待陆孝严看过了照片,他又不无骄傲地炫耀道,“不是我吹牛,经我手做出的东西天生都带着好运,还有人慕名而来,专为求这点儿福气的。逢年过节总有人带着礼物登门要谢谢我,你看看,我都快被他们当成月老了。”   陆孝严听罢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嘴:“是吗?我对玄学不感兴趣,更看中您老人家的手艺。”   待到老师傅进去工作间做事了,陆孝严闲闲在外头的陈列间逛了两圈,回头看看跟在身后负责接待他的小伙计,指着那些展示品假装随意地吩咐道:“这个,这个,这个,还有那边架子上的一排,每样帮我订一个。”   小伙计有点被他吓道:“那一排都要吗?”   陆孝严重重点头:“都要!记住,一定要你们师傅亲手做的,别想拿徒弟的手艺糊弄我。”   小伙计有些为难:“师傅他很忙,时间的话……”   陆孝严一挥大手:“多长时间我都等——我看中的是手艺。”说完他又看向墙壁上老夫妻两人的合照,嘴角飞快闪过了一丝笑意。 第33章 霉运   开车返回里岛的途中,陆孝严慢慢醒过味儿来,越琢磨越觉得自己幼稚,怎么就会信了老师傅那些无从考证的鬼话呢?什么烟盒、文件袋、笔筒、火机壳零七零八派不上用场的手工皮具订了一大堆,光是想想已经闻见满鼻子“熟”皮的臭味了。对于这种偶尔发生的大脑短路现象,他给自己找了个很好的理由——   嗯,都是受了凌希的影响!没错!都是凌希!   等红灯的功夫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小妈方瑶,不用问又是叫他回去参与无聊的家庭聚餐,陆孝严直接将手机往旁边一甩,任由对方打到不耐烦自动放弃了。没一会儿沐夏也打了电话过来,陆孝严隐约记得沐夏前些天曾经约过他去听什么狗屁的音乐会,他完全没有兴趣的,也懒得想借口敷衍,索性就直接挂断了。   跨海大桥堵得厉害,车子走走停停半天挪不动几米,陆孝严刚打算抽支烟解闷,第三个电话打过来了,是林广乐。这次他接了,还接得迫不及待:“阿乐,什么事?”   从林广乐嘴里说出来的,当然不会是正事:“晚上有安排吗?不如一起去吃火锅怎么样?我有朋友新店开张,叫我多找些人去捧场……”   陆孝严并不关心晚餐吃什么:“你人在哪?”   林广乐逮到机会又吐起了苦水:“林总管当然是做总管该做的事喽,正在公司陪‘一哥’准备比赛用的新歌呢。喂,我专程从音乐学院帮他请了个老师过来做的编曲,效果简直好到爆,等会你来听听看,然后咱们去吃……”   “等着,我这就过去。”得到了想要的信息,陆孝严就懒得再听林广乐啰嗦了。他只是想见凌希而已,恰巧林广乐给了他一个借口,否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无缘无故为什么非要去见凌希一面不可。   新公司的办公地点是由林总裁选定的,装修风格也完全走的是林氏“儿童乐园”路线,除了拐来拐去迷宫般的布局,红橙黄绿各种色彩鲜艳的玻璃隔断,他还单独开辟出了一片休闲区,从桌球到飞镖到迷你高尔夫到老虎机简直一应俱全。陆孝严赶到公司的时候,林总裁正拉着清洁大婶死缠烂打非要用塔罗牌给人家算桃花,碍于他的身份,清洁大婶不好强硬拒绝,但那副表情分明比喝了清洁剂还难看。   陆孝严绕着错综复杂的办公区转了好几圈,终于找到了窝在角落里专注背着新歌词的凌希。凌希穿了一件宽松肥大的浅灰色厚毛衣,头发软软的,神情蔫蔫的,两条长腿支起来懒洋洋架在沙发上,恨不能缩成一坨绒线团。   凌希手上还抱了个特大号保温杯,里头装着蜂蜜罗汉果煮的润喉茶,是宝妹让老妈帮忙烧的,据说是祖传独门秘方,可以清肺去火生津利咽。凌希前几天着了凉,持续低烧,喉咙发炎,虽然打了针吃了药,却一直不见好转。眼看比赛在即,他心里着急,于是就病急乱投医,从早到晚宝贝一样捧着宝妹老妈的润喉茶,时不时灌上一大口。   决赛时每人有两首歌的表演机会,一首是开场热身的分组对唱,一首是自由发挥的独唱,中间还会插播几位选手的赛程回顾和精彩片段剪辑。因为是最后一场,主办方将主题定为了“经典与传承”,为了契合主题,凌希特地选了一首老歌进行改编,结合他自身的特点,在原有基础上加入新鲜元素,为同样的旋律赋予不同的灵魂,同时也提供给了他更大的发挥空间。只可惜喉咙出了问题,他试唱几次都不理想,要么key上不去,要么干脆破音,为了保护嗓子他又不敢做太多练习,一整天下来情绪已经跌倒了谷底。   见宝妹恰巧从旁边经过,陆孝严一把将人扯到跟前,下巴冲着坐在远处的凌希摆了摆:“他怎么样,好点了吗?你那个‘独门秘方’到底有没有效果?”   宝妹愁眉苦脸地摇摇头:“喉咙完全不见好,尿多了倒是真的。”   大部分公司职员包括宝妹都不知道陆孝严才是世纪天星的幕后老板,在大家眼里他就是个游手好闲的阔气基佬,是林总裁的狐朋狗友之一,所以说起话来也都没什么避忌。   宝妹的回答显然不能令陆孝严满意:“算了,去帮他收拾收拾,准备吃晚饭。”   “还吃什么呀,”宝妹小声嘀咕着,“灌了一肚子水,从旁边走过都能听见‘咕噜咕噜’水响,哪还吃得下饭。”   陆孝严一听脸色瞬间臭了不少:“你们怎么搞的,干嘛给他灌那么多水?”   宝妹委屈得嘟着嘴,连双下巴都挤出来了:“我也没办法嘛,他现在压力大到不行,人都傻掉了,我不给他喝这个他就老想吃药,药都是有定量的,又不能多吃,换成是你怎么办?”   陆孝严嘴唇动了动,一时竟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反驳,他郁闷地来回踱了几步,气呼呼扯松领带小声自言自语道:“麻烦,真他妈麻烦。”   站在拐角的垃圾桶边抽完一支烟,陆孝严晃晃悠悠蹭到凌希身边,语气尽量温柔地问道:“饿不饿?去吃饭吧。”   凌希耳朵上架着硕大的耳麦,并没听见陆孝严说话,直到陆孝严将手伸到眼前晃了晃,他才发现身边多了个人。为了保护嗓子他这几天都尽量避免开口说话,再加上精神略差,所以只是随意地瞄了陆孝严一眼,目光连半秒都没做停留,就悄无声息潜回了自己的世界。   陆孝严抬起手想试试凌希额头的温度,被凌希灵活地一歪头闪过了,神色里隐约还带着一丝抵触。陆孝严无奈,直接摘掉了凌希的耳麦:“能不能先听我说完话?你不舒服就回家去休息,一场比赛而已,到底多重要?能比健康还重要?再这样的话我看干脆就不要参加了。”   凌希默默扫了他一眼,又从他手中拿回耳麦,重新架在了耳朵上。   “嘶……”陆孝严的执拗劲儿也上来了,伸手又去摘凌希的耳机,凌希就偏偏不肯给他摘,两个人幼稚园小朋友似地拉拉扯扯着,一下没控制好力道,硬生生将连接线给扯断了,搞得彼此都吓了一跳。凌希抓着秃线头左看看、右看看,足足盯着看了一分钟,然后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迈开大长腿走向了隔壁的小会议室。   “诶,”陆孝严紧走几步追上凌希,“得了,别生闷气了,我赔你一副新的总可以了吧?”见凌希不肯理他,他笨拙地自己给自己加着码,“要不然赔你两副,牌子任选,好不好?”   眼见凌希进了门,他正准备随后跟进去,谁知凌希反手一甩直接将房门给扣上了,差点撞得他一脸鼻血。   恰巧走过来找人的林广乐看到这一幕,不自觉倒吸凉气捂住了屁股,似乎已经预先感受到了被踹的力量,他以为陆孝严被这么对待铁定是气爆了,可出乎意料的是,陆孝严非但没有发火,反倒还扒着门缝儿跟凌希轻声细语商量了起来:“对了,要不我直接赔你副orpheus好不好?听说你们玩音乐的都喜欢,是发烧友的挚爱……”   等了半天凌希在里头没有动静,林广乐不知死活地凑了过来:“孝严啊,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陆孝严眉毛一挑:“我以前什么样?”   林广乐指了指窗外:“要是以前,你早把人踹到对面大厦里去了。”   陆孝严斜了林广乐一眼:“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能攥在手里的鸟是一只死鸟。”其实他也发现自己在凌希面前变得越来越能控制情绪了,并为此生出了几分小小的得意。   林广乐故意曲解了他的话,嬉皮笑脸道:“先别管死鸟活鸟的,难道不是只有我和呆头这样的孤家寡人才把‘鸟’攥在手里?我记得你们色中恶鬼都是往洞里塞的啊,哈哈哈……”   林广乐才刚笑到半截,就被陆孝严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给打断了:“什么话都往外说,要不要给你舌头上戴一只安全套?也不看看……”他飞快朝着紧闭的房门瞟了一眼,又压低声音威胁林广乐道,“总之再多嘴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死鸟’!”   -   火锅太燥热,凌希喉咙发炎不能吃,陆孝严就拖着他去喝粥了。林广乐临时被放了鸽子,只好召集公司几名员工一起去给朋友新开的火锅店捧场。可他毕竟是老板,就算脾气再随和再没架子,跟老板同桌吃饭也绝不是什么好差事,所以那些受邀对象们一个、两个全都找借口溜掉了,到最后只有宝妹傻乎乎响应了他的提议。   宝妹身材圆润脸颊饱满,看起来肉嘟嘟的活力四射,也从不像别的女孩那样整天嚷嚷着要节食、要减肥,吃起东西向来是生冷不忌能荤能素,对于她这样一位“饭友”,林广乐还是比较满意的。   因为环境不太熟悉,林广乐误将车子停在了与餐厅相隔两条街的大厦底层,出来之后才发现找错了地方,两人只好步行赶往火锅店。   既然说好是林广乐买单,宝妹自然乐得轻松,连钱包都没带,浑身上下只带了一副御寒用的薄绒线手套。她的主要工作是照顾凌希和帮助凌希处理日常琐事,为了行动方便,平时的穿着打扮都以运动休闲为主,套头帽衫、牛仔裤、帆布鞋,这样的组合既简单又舒服。傍晚时分天气不算太冷,手套还派不上用场,宝妹就将它们塞进了衣服前襟的大号插袋里。   两人刚走到路口,忽然间几辆豪华轿车从远处驶来,刚刚好停在了他们身旁,车门一开,一大群珠光宝气、穿红挂绿的女人冲下车来,瞬间将林广乐和宝妹团团围在中间,并一边前前后后打量着宝妹,一边叽叽喳喳热烈讨论了起来。   首当其冲是个满头银发妆容精致的老太太,她对着宝妹被手套撑起来的小肚皮激动不已:“阿乐,就是她吗?是不是她?你这臭小子有点眼光,嗯,看模样很有几分奶奶当年的风采……”   旁边一个戴满翡翠耳环、翡翠项链、翡翠手镯,总之全身绿油油的中年女人抢着握住了宝妹的手:“好啊,好,大伯母很满意,一看就喜欢,这大脸盘像我,大脸有福气……”   又一个身穿玫瑰色旗袍,披着高级裘皮的女人绕到背后不住点头道:“屁股比你小婶娘的还要大,绝对有潜力,要我说生他十个八个的都不在话下……”   品评来品评去,几个女人差点为了宝妹体重到底是一百二十斤还是一百三十斤、到底爱吃酸还是爱吃辣、左脸颊上的痘痘到底属热还是属寒这些怪异问题而吵起来,最后还是林广乐出面稳住了局势:“奶奶,大姐,小妹,各位伯母婶娘姑妈,别忘了这里是公众场所,是在大街上!”   那群女人互相看了看,争先恐后表态道:“对对对,这样打扰你们年轻人约会确实不好,还是等正式见面吧,都等正式的,这次就假装我们什么都没看到!”说完她们又一窝蜂涌回了车子,七嘴八舌嚷嚷着,“开车开车,走走走,我们什么也没看到,赶紧回家去打个八圈!”   等车子陆续开走了,林广乐才颇为尴尬地跟宝妹解释道:“别放在心上,那些都是我的家人。我的家人呢是奇怪了一点,其实她们也是误会了,还以为你是我的……好吧,其实她们是在搞行为艺术,快闪,知道吧,哈哈哈……”林广乐自以为说出的话很幽默,可宝妹完全没有任何回应,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站在原地一脸纠结,这让他更加过意不去了,“喂喂,你没事吧?不是这样也能吓着吧?好吧,我承认她们的样子确实有点恐怖……”   等他兀自没话找话说了老半天,宝妹才幽幽转过头来,一脸陶醉地傻笑道:“你快掐我一把,让我瞧瞧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天啊,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到那么多奢侈品的logo同时在眼前晃,诶呀真是……太过瘾了!”   林广乐简直哭笑不得:“为什么你惊讶的是logo,不是奢侈品本身?”   宝妹得意忘形地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你傻啊,那是因为我只认识logo!”   -   自告周末上午父亲陆远腾要去做健康检查,陆孝严奋勇陪在父亲身边充起了孝子贤孙。有钱人都惜命,父亲循例每半年会做一次全方位体检,身边也配有专门的家庭医生和营养师,这几年关节出了点小毛病,于是又多请了一位私人物理治疗师过来。   能让陆孝严抽出时间去演戏的理由当然不只是装孝顺、博好感那么简单,他的真正目标是那位小妈介绍给父亲的新任家庭医生,一个名叫庄信的家伙。所谓事出蹊跷必有妖,前任家庭医生为父亲服务三年多,一直尽心尽责没出过任何差错,忽然就被小妈胡乱找个借口给辞退了,而这位庄医生表面上是父亲朋友介绍的,其实和小妈方瑶早就认识,还曾经在同一家医院共事过,尤其是葬礼上姐姐说过的那句话,“你和那小医师的事还没说清楚呢”,让陆孝严记忆深刻。   起初陆孝严以为这男人和小妈有奸情,特意让私家侦探调查了一段时间,得到的结果是小妈确实多次与庄信偷偷碰过面,可每次时间都不长,而且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咖啡馆之类的场所,虽然照片上看起来关系比较密切,却还远远达不到暧昧的程度,这倒是很出乎陆孝严意料。说是偏见也好,是先入为主也好,陆孝严绝不相信方瑶处心积虑嫁给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几岁的有钱男人是出于什么狗屁的“真爱”。   需要检查的项目很多,操作起来有些繁琐,好在提前打过招呼,并没预约其他客人。坐在诊疗间隔壁休息室里喝咖啡的功夫,检查报告出来了,庄医生拿着报告走进来的时候,有意无意瞥了小妈一眼,目光交汇,小妈眼神里带着探寻,而庄医生则看似打招呼一般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这些细微动作并没有逃过陆孝严的眼睛,他更加断定,小妈和庄医生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这秘密很可能就藏在体检报告里。   报告内容属于专业范畴,很多数据外人看不懂,基本都是由庄医生进行翻译和解释的,报告只有一份,庄医生讲解完就随手交给了小妈,但看情形在他办公用的私人电脑里应该还有存档。为了不引起怀疑,陆孝严刻意没有对那份报告多做关注,只管优哉游哉欣赏着挂在庄医生诊疗间墙上的几幅抽象画,并透过画框反光暗暗观察着庄医生在背后的一举一动,没想到很快给他等来了一个好机会……   就在庄医生返回办公桌前打开电脑的瞬间,陆孝严叼起支烟走了过去:“不好意思,有火吗?”   庄医生诧异地抬头看着他,又伸手一指门侧墙壁上的禁烟标志:“抱歉,你好像忘了这里是医院。”   陆孝严一拍脑门:“忘了,真是忘了,我说这大半天下来怎么总感觉不对劲儿呢。”说着话他将香烟取下来,揉搓两下之后丢进了墙角的垃圾桶。   出于多年养成的职业习惯,庄医生随口规劝道:“我还是建议小陆先生您尽可能戒烟吧,现在环境污染严重,城市空气质量差,本身就对人体的心肺和呼吸道就有一定影响,吸烟无疑会使这种伤害雪上加霜。”   电脑屏幕亮起,第一时间弹出了密码输入框,因为中间隔着宽大的写字台,又有显示器遮挡,陆孝严根本看不到键盘和屏幕上的内容,所以庄医生完全没有多做防备,就直接输入密码打开了电脑。可他并没发现,挂在背后的大号玻璃镜框出卖了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所按下的每一个数字都如实影射给了陆孝严知道。   陆孝严默默记下了庄医生的开机密码,不动声色地笑着点点头:“谢谢你的建议,我会好好考虑。”   转身离开庄医生的诊疗室,陆孝严拿出手机将刚刚记下的密码飞快输入一封电子邮件,发送了出去。如果不出意外,那么一两个晚上之内,就会有一份同样的体检报告送到他的手上……   -   走廊上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味儿,呼气吸气鼻孔都是凉飕飕的,让陆孝严不自觉又开始惦记起了凌希。这段时间凌希打针吃药身上也总带着消毒水的味道,喷多少香水都遮不住。   没想到竟会这么巧,刚陪着父亲坐车离开医院,陆孝严就看到凌希的保姆车从旁边交错而过开了进去。往医院跑就说明凌希的状况还没有好转,可当天是周末,再几个小时后就要比赛了,碍于身边人多眼杂,陆孝严并不方便立刻联络凌希,只能在心里暗自祈祷一切都顺顺利利。   直到将父亲送回了家,陆孝严才赶紧找到个僻静处拨了通电话给林广乐:“喂,阿乐,你又带凌希去了医院吗?”   那头讲话似乎不太方便,林广乐故意压低了声音:“哦,带他到医院打针,还是喉咙的问题……”   陆孝严跟着干着急却又使不上力:“都这时候了才去打针?到底什么情况?”   “哦,就是要现在啊……”林广乐含含糊糊地答道,“这个要算时间的……效果很快的……”   陆孝严立刻反应过来,林广乐所指的“打针”和平时并不一样,很多歌手都曾在演唱会或者大型活动前夕遭遇过类似情况,突然间喉咙肿痛声音嘶哑,不能唱了,就只好去打一种专门的消炎针,这种针需要用钳子把舌头夹出来,直接打在声带上,吃尽苦头不说,还因为药物中含有激素成分的关系,导致大部分医生都并不建议。   陆孝严担心凌希的身体,又心疼他那些赶也赶不走的坏运气,最最要命的是,只要凌希做出了决定,旁人就很难加以改变。无论如何,陆孝严还是决定去试试:“阿乐,把电话给凌希,我有话跟他说。”   电话那头窸窸窣窣折腾了好半天,还是林广乐的声音:“他现在不方便,你有话就说吧,我帮你转达。”   陆孝严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劝道:“你跟他说,做人不可以太勉强,很多事勉强了说不定会适得其反。如果状态真的不好,晚上的比赛就弃权吧,他还年轻,有得是机会,好好用功好好唱歌,将来多少冠军拿不到?”   沉默片刻,林广乐嘟嘟囔囔抱怨道:“我也是这样跟他讲的,各种道理都讲了,连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可他说……他说……”   陆孝严没好气地追问着:“说什么了?”   林广乐显得十分无奈:“他说他能站在台上唱歌不容易,一分钟、两分钟都不能浪费,就算有天死了,也得死在台上。”   “哈,”陆孝严简直要被气笑了,“那让他去死吧!”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很多事你不去理会,并不代表它就不存在,想到即将拉开帷幕的决赛和凌希苦苦追求的冠军奖杯,陆孝严心里更加不安起来。   事实上他早就拿到了主办方赠送的vip门票,可无论是出于对复杂身份的掩饰,还是出于对凌希的保护,他都不适宜出现在观众席上。陆孝严将门票拿在手上端详了好一阵,想来想去,终于还是打定主意,将门票重新揣回了口袋…… 第34章 救火   正是应了那句话,关心则乱,每每和凌希对上,陆孝严总能憋出一肚子的火。等他收拾好情绪重新回到客厅,父亲和小妈已经更换好了家常便服,正手挽着手从楼上走下来。   小妈上前热络地拉住了他,柔声挽留道:“孝严好些天没回来吃饭了,等会我亲自下厨,做几道你喜欢吃的小菜。”说着话佣人将围裙送了过来,小妈一边往脖子上挂,一边转过身去将后背亮给了父亲,示意要父亲帮忙将带子扎起来。   要论起容貌、身材,小妈确实不算出众,但胜在温柔体贴会照顾人,不光是厨艺了得,还很会制造生活情趣。就好比这围裙的绑带吧,明明举手之劳的事,她就是能抓住机会在父亲面前撒个娇,示个弱,然后顺势贴上去蹭蹭脸颊,大大满足了老男人那颗深藏不漏的虚荣之心。   陆孝严双臂抱在胸前,斜依门框面带笑容注视着动作亲昵的两个人,脑子里莫名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母亲还活着,作为儿子所看到的画面又会是什么样儿呢?高大威严的父亲,风姿绰约的母亲,一个普通冬日里的黄昏,夕阳从窗口洒进来,厨房飘散出老火汤的浓郁香气,音响里播放着舒缓宁静的古典乐……所谓的“天伦之乐”,也不过如此吧。   想着想着,陆孝严止不住打了个冷战,没错,母亲已经死了,是父亲指使人制造的车祸,又将罪名转嫁到了周荣头上。父亲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他前一刻捧你在手心如珠如宝,后一刻就能眼都不眨地将你彻底碾碎,最初的母亲,后来的自己,下一个又将是谁?小妈?周荣?姐姐?哈哈……   对于这样的父亲,陆孝严简直有点佩服了,做大事的人确实不应纠结于各种牵绊,什么亲情、爱情、父子、夫妻,必要时全都可以一脚踢开。与父亲相比,自己差着十万八千里,或者说,只要世界上有凌希的存在,自己就永远没办法成为父亲。   可是他又很庆幸,庆幸世界上有一个凌希,让他永远不会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孝严,你在笑什么呢?”小妈察觉到陆孝严脸上诡异的笑容,将他唤回了现实。   陆孝严夸张地扁了扁嘴:“当然是笑你们了,老夫老妻的,还这么喜欢秀恩爱,简直比新婚夫妇还甜腻。”   小妈飞快瞄了父亲一眼,双颊绯红:“你要是羡慕呢,也赶紧找个合适的对象安定下来吧。别怪小妈啰嗦,你们兄妹三个看年纪都老大不小了,是时候收收心了,你们爸爸可是做梦都想抱孙子呢。”   父亲看看陆孝严,大声叹了口气:“唉,这三兄妹个个不让人省心,老大就整天闷声不响的只知道做事,孝仪呢是脾气被我惯坏了,估计没几个人受得了,老三更离谱,传过绯闻的女朋友、男朋友数都数不过来。孝严你可听好了,玩归玩,到时候真想领个男人回来,我是不会认的。”   父亲的话听着像是教训,语气却算不上严厉,陆孝严应对起来也十分的玩世不恭:“爸爸想抱孙子还不简单,我出钱出精子找人代孕不就得了,想生几个生几个,只怕你们要抱到心烦了。”想到大哥和姐姐之间有悖人伦的私情,再看看被蒙在鼓里的父亲,陆孝严简直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揭开真相的那一幕了。   生怕父子俩又因此闹僵,小妈赶紧出面打起了圆场:“好了好了,远腾,儿孙自有儿孙福,等他岁数到了,心态平和了,该懂的道理自然而然就懂了。来来来,现如今最要紧是先帮我尝尝花胶鸡汤的咸淡……”   小妈盛情邀请陆孝严留下吃晚饭当然不会是炫耀烹调技艺那么简单,这女人向来是如意算盘打得响。她一没孩子二没根基,又比父亲年轻了几十岁,一旦哪天父亲这座靠山倒了,她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在此之前,她不得不未雨绸缪好好替自己谋划一番。现在她弟弟被陆孝诚踢走了,这无异于断了她的手脚,让她无法再接触到公司内部的经营与运作,小妈心里必定惴惴不安,所以才会更加迫切地想要推陆孝严出头,一方面笼络人心,一方面牵制大哥,等到大哥与陆孝严平分秋色之后,她就可以顺势挑起争端,坐收渔利了。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陆孝严和小妈其实是一拍即合的……   -   晚餐上了桌,小妈一边伺候着父亲入座一边打开了话匣子:“昨天和陈太太、周太太他们打牌,听说老周又荣升了,司长跟前他也是大红人,再这样下去前途无量啊。”   父亲笑着揶揄小妈:“你哪里是去打牌,你分明是去送钱的。”   “你当送钱很容易吗?”小妈半是邀功半是自嘲地吐起了苦水,“又要输得自然,又要输得体面,还不能给人看出破绽,没点功夫是装不来的。”   陆孝严接过小妈的话头夸赞道:“就是,父亲在商场上一帆风顺,可少不了小妈你这个贤内助的支持。大佬们斗法,斗得不就是眼光好,胆识足,消息灵通人脉广。谁占了先机,谁就先赢了一半。能和政界高官的太太们搞好关系,送多少钱都不吃亏,那些内|幕消息可是花钱都买不来的。”   这番话倒是令父亲颇为赞许:“做生意和打仗一样,都是先下手为强,相应的,也要承担一定风险,很多时候大家彼此都看不见底牌,只能靠赌。对了孝严,听说林家在加州道有几栋旧楼打算要出手,你去和林家那小子打听一下,看能不能吃下来。”   陆孝严不解:“怎么?爸爸也想涉足地产业?”   不等父亲开口,小妈抢先替他讲明了原委:“你爸爸收到风声,政府可能会重新规划加州道附近的两片旧街区,拟建成里岛最大的文化地标,如果消息属实,正好可以配合我们的五星级院线计划。”   陆孝严满不在乎地专心吃着饭:“院线计划是大哥负责的,这种劳心劳力的事还是交给他比较好。”   “话也不能这么说,陆家只有你们两个男孩子,做弟弟的替大哥分担也是理所应当。”小妈偷偷瞄了父亲一眼,斟酌着说道,“孝诚哪里都好,就是行事太保守了些,稳妥是稳妥,却不适合冲锋陷阵。这想法之前也跟他提过,但他似乎没什么兴趣。”   关于大哥的情况,陆孝严知道得可比小妈清楚,大哥不是没兴趣,而是只能装作没兴趣,因为另一件事已经搞得他足够焦头烂额了。为了在项目里捞到更多好处,周挺暗中用别人的名字注册了一家建材公司,大哥也有股份。好死不死,周家走私的一笔特殊材料在海上被缉私警查没了,损失一大笔钱不说,搞不好还会牵连到周挺本人,大哥现在正忙着从泥潭中脱身呢,哪还有精力去抢占什么先机。   不管怎么说大哥毕竟是腾华国际的太子爷,明里暗里父亲总要帮着他树立威信:“好了阿瑶,孝诚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就不要多加干涉了。老三,你不是和林家那个败家子走得很近吗,说起话来也方便些,这件事就交给你去谈吧。”   父亲的决定正中小妈下怀:“你看看你,这就是难为孝严了,让人家做事也师出无名啊。要我说呢,孝严老大不小的,也该担些责任了,与其整天在外头混日子,不如让他跟孝诚好好学学做生意。老话说得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别看他现在淘气贪玩,说到敢打、敢拼的劲头,几个孩子里头数他最像你。”   小妈的话并非没有道理,父亲也慢慢开始妥协了:“哼,几个孩子里数他最能闯祸倒是真的!我不求他有大成就,只求他不要再出什么绯闻、丑闻闹得满城风雨,就算老怀安慰了。”   逮着机会,小妈牟足了力气替陆孝严说着好话:“年轻人哪个不贪玩?孝严就是随性了一点,逢场作戏嘛,狗仔拿来炒炒新闻,也无伤大雅。要真像老周的儿子那样,为了个女人整天要死要活玩自杀,或者陈家小子那样嗜赌成性输了跑车又输豪宅,你岂不是要头疼死了。”   “他哪里是随性?我看他是任性。”有了比较,父亲看陆孝严的眼神似乎真的温和了许多,“行了老三,你也回去准备准备,下礼拜就给我滚来公司,我让人事部给你安排一下,有什么不懂的好好跟你大哥学习。”   陆孝严一听登时愁眉苦脸地哀叹了起来:“嚯,好大的代价,早知道今晚就不留下吃这顿饭了。”   事实上就是因为“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他才留下吃这顿饭的。不站在大哥身边,又怎么能在大哥跌入深渊之际及时补上一脚?现在第一颗骨牌已经推倒,余下的只是时间问题,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慢慢等着就好了。   至于父亲得到的所谓“内|幕消息”,根本就是他凭借上辈子留存的记忆而刻意透露出去的,再经过重重加工与渲染,终于辗转传进了小妈耳朵……   -   吃完饭,陆孝严陪父亲坐在小客厅悠闲地品着茶,父亲说稍后要跟他对弈一局,陆孝严欣然应允了。   电视机开着,刚巧放完广告,开始直播璀璨之星新秀大赛。父亲瞄了一眼,不屑地摇头道:“这种歌手比赛不知道有什么意义,唱片业已经彻底没落了,几大唱片公司家家都在亏钱,当年白金、双白金动辄百万销量,现在能卖到十万张的已经是巨星了。”见陆孝严正专注地盯着电视画面,他随口问道,“怎么,你很爱看这节目?”   陆孝严迟疑了一下,斩钉截铁地否认道:“不爱看,形式没新意,选手没亮点,还都是暗箱操作,现在电视台也是人才资源匮乏,节目做得越来越乏味了。”   说完他扯过旁边一本财经杂志,翻开来高高举在眼前,貌似读得津津有味,实则是借着杂志的遮掩继续偷偷看起了比赛。不管嘴上如何嫌弃,他终究还是盼望着凌希能够美梦成真。   按说他也是见过大场面的,性格又天生强势,很少会产生“紧张”的感觉,可这一次从主持人报出凌希的名字开始,他就已经在心跳加速了,连中间一大段滔滔不绝地串词暖场也没能缓解。   为造声势,节目组特意开辟出了舞台前方一大片区域给几位选手的粉丝,让她们就近为各自支持的偶像呐喊助威。凌希的粉丝被分配到了最左侧的位置,统一身着红色服装,一眼望去十分醒目。陆孝严忍不住幼稚地比较了起来,嗯,写有凌希名字的灯牌全场最多,尖叫声、欢呼声也比别人都大,喊出来的口号似乎也更整齐划一……   终于等到凌希上场了,不知不觉间陆孝严后背渗出了细细密密一层汗。和其他参赛者不同,凌希并没有选择那些五颜六色的演出服,遵照一贯喜好,他仍旧是最适合自己的简约装扮——白色休闲衫,灰色修身长裤,鞋子一尘不染——这样的装扮不但没有埋没他,反而让他在一众浓妆华服当中更为显眼。衣服简单了,视觉焦点自然而然落到了“人”上,他身材挺拔、五官精致、皮肤白皙,灯光一打整个人都闪闪发亮。   父亲喝完一杯普洱,站起身来招呼陆孝严道:“我到时间去散步了,怎么样,要不要一起来?”   陆孝严慌忙举起手里的杂志挥了挥:“不了,刚看到一篇文章写得不错,受益良多。”   凌希出场第一首歌是和程澈的合唱,因为之前合作过几次,两人之间颇为默契,各自发挥的也极出色。全赖那一针的功效,凌希的喉咙完全听不出任何问题,高音清澈流畅,低音醇厚饱满,张弛有度收放自如,光是前奏过后一开口,已经引得全场掌声雷动了。如果不是正好有佣人走过来给花瓶换水,他几乎也要跟着鼓掌欢呼了。   一首歌唱完,凌希所发挥出的稳定性和对歌曲的表现力都得到了评委们一致好评,观众投票数也遥遥领先,这让坐在电视机前的陆孝严深感自豪。   第二首歌凌希被安排在了最后出场,那是首老歌,由音乐学院的老师帮忙重新编了曲,旋律里加入和大量新鲜元素,基调怀旧而不陈旧,配合着凌希独特的声线,充满感染力。可陆孝严隐约感觉到,凌希的声音好像没有之前清亮了,高音部分也显得有些吃力。   唱到第二段副歌部分,凌希忽然顿住了,他将话筒拿远了一些,皱着眉咳嗽了一声,似乎在努力清喉咙,音乐还在继续,可他并没有接着唱下去,只是安静站在那,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观众席上一片哗然,评委们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歌迷们纷纷站起身想搞清楚状况,有几个女孩担忧地捂住了嘴巴,很快她们中间有人自发地一二三大声呼喊起来:“凌希加油!”   一直安静站到整首歌结束,凌希对着台下深深鞠了一躬,淡定地等待着评委们进行点评。陆孝严猜测他大概是唱不出声音了,以凌希的性格哪怕仅存一点点希望,都会不计后果地去争取,只有真的真的无能为力了,他才会笑着去迎接失败。   评委发言之前,主持人善意地帮凌希解释道:“其实凌希的表现一直都很棒,只是这几天身体出了点状况,影响了发挥,听说今天比赛之前还在打针,希望台下的歌迷和观众,大家能一起用掌声多给他些鼓励。”   掌声过后,作为特邀嘉宾的叶鸣拿过了话筒:“我说的话或许有些刺耳,但身体出状况并不是开脱的理由,时刻保持在最佳状态也是职业操守的一部分,一个连表演都没办法完成的歌手,又有什么资格继续站在舞台上?”   话一出口,犹如水滴溅入了油锅,台下顿时窸窸窣窣乱成一片,有人觉得叶鸣太不近情理,有人觉得他也不无道理,更多人在暗暗观望着凌希的反应。凌希依旧保持着微笑,颔首致意,并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谢谢。”   陆孝严再也坐不住了,把杂志一丢,抓起车钥匙飞奔着出了门。   刚巧父亲和小妈肩并肩散步归来,见他一副急匆匆的样子异口同声问道:“出什么事了吗?你这是要赶着去哪儿?”   陆孝严坐进车子朝外扬了扬手:“着火了,去救火!”   发动引擎的一刻陆孝严在想:要是等会凌希很难过,自己就上去抱抱他……   踩下油门的一刻陆孝严在想:要是等会凌希哭了,就再用力点抱抱他……   车子飙出去的一刻陆孝严在想:要是等会靠拥抱安慰不了凌希,就干脆把他抱回家好了…… 第35章 无关   周末晚上车子堵得厉害,简直可以说是寸步难行。等陆孝严满心焦急赶到电视台,节目早已经结束了,演播大厅只剩下几名场工还在整理着道具和器材。   转了一大圈儿没瞧见人,陆孝严无奈拿出手机准备打给凌希,刚把名字调出来,他忽然想起凌希喉咙不舒服说话可能会吃力,于是又按掉了,转而打给了林广乐。电话那头吵得厉害,光是听听也知道场面多混乱,陆孝严将手机紧贴在脸颊上“喂喂喂”叫了老半天,总算从林广乐那问明了行踪,当即飞车赶了过去。   林广乐给出的地址是一间高级会所,会所门外的广场上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车辆,其中好些牌照陆孝严都很眼熟,应该是比赛结束后大部队转战过来开庆功会了。走进去一看,人果然齐全,除了电视台的员工,还有大量的娱乐圈业内,从唱片公司高管到媒体记者再到知名音乐人,方方面面都没落下。生怕给熟人认出自己会被拖着大肆寒暄,他从打进门都尽量躲在角落里,并透过人群努力搜寻着凌希的影子。   陆孝严将一楼大厅找了个遍,没找见凌希,倒是先看见了程澈。更准确的说,程澈就是全场的主角,光彩夺目意气风发,根本无法忽视。在他身边围着一大堆的男男女女,对着他又是恭维又是讨好,还频频地敬酒致贺。杜太太那班老女人也来了,一个个神色亲昵地聚拢在程澈周围,时不时假作不经意地摸摸胸肌,拍拍屁股,也分不清是真熟络还是在明目张胆地吃豆腐。   因为节目中途就从家里跑了出来,陆孝严并不知道比赛最终结果,单从眼前的情形推断,冠军应该是被程澈收入囊中无疑了。想起上次酒吧偶遇,程澈曾经被人哄骗着吃了不该吃的东西,陆孝严不免有些为其担心起来,不管怎么说,程澈也算是凌希的朋友,而凌希的朋友本来也没几个。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提醒一声的时候,余光瞄过,发现盛旷正在不远处和电视台的高层聊得火热,他也就没再多此一举。   在会所二楼的包厢里,陆孝严总算逮住了林广乐和宝妹。林广乐出了名的交友广泛,走到哪儿都能迅速拉起一个小圈子,而他自己俨然圈中的“交际花”,站在人群中手舞足蹈大讲特讲着,宝妹更是捧场,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连牙肉都爆出来了。   陆孝严站在包厢门口叫了林广乐两声,也不知是环境太嘈杂还是讲话太投入,林广乐竟完全没有反应,他只好亲自走过去拍了拍对方肩膀,谁知林广乐不仅没回头,还像赶苍蝇一样抬手朝他胡乱甩动着。这下陆孝严忍无可忍了,揪着后脖领直接将人拎到了外间走廊上:“你在这干嘛呢?”   林广乐笨拙地挣扎着,费力扭了半天脖子终于摆脱钳制,刚想开口骂人,回头一看站在身后的人是陆孝严,他又把脏字咽了回去:“你不都看到了,庆功啊。”   陆孝严斜眼瞪着林广乐:“庆的什么功?”   林广乐理直气壮掰着指头:“呐呐呐,比赛圆满结束,收视节节飙升,咱们公司了一哥又拿了第三名,全都值得庆祝啊。”   原来凌希最终只拿到了第三名,距离他自己的预期相差悬殊,陆孝严心里的担忧更添了一层:“凌希呢?”   林广乐朝着外头一摆下巴:“他说有点累,身体也不舒服,不想参加庆功会,我就让他先回去了。”   陆孝严当时就急了:“你怎么能让他自己回去呢!”   赶来的途中,陆孝严自己跟自己煽了一路的情,光是如何安慰凌希已经预想了几套方案,结果却连着两次都扑了空,这让他有种蹲在起跑线前发了半天力,无奈发令枪屡屡失灵放哑炮的巨大失落感。   对于陆孝严的质问,林广乐表现出一脸无辜:“我没让他自己回去啊,我让司机送他回去的。”   “你真是……”陆孝严语气里带着满满的埋怨,“明知道他心情不好,你们就该多陪陪他嘛。”   林广乐小心翼翼替自己争辩道:“他没有心情不好啊,虽然中间出了点状况,但观众投票数很高,最后照样拿了个第三名,他挺开心的。”   “开心个屁!”陆孝严突然吼出一嗓子,吓得旁边侍应生差点摔了托盘,“他是要拿冠军的!”   林广乐一缩脖子,飞快向后撤了两步,捂住屁股小声嘟囔着:“冠军、季军又没多大差别喽,那么多人参加比赛,一轮一轮淘汰下来,能拿到第三名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你……算了算了,滚回去庆你的功吧!”眼见实在无法和林广乐沟通,陆孝严连踹都懒得踹,气呼呼转过身自己下楼去了。   -   刚走下楼梯,又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孝严!”   声音太熟悉,陆孝严不用转头就知道是沐夏,这不禁令他暗暗皱起了眉头,也怪自己太着急了,一时大意,竟然忘了还有沐夏的存在。   不等陆孝严做出回应,沐夏已经带着满身香气飘了过来,直要往他怀里扑:“孝严,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没时间吗?该不会是特意赶过来替我祝贺的吧?”   这种时候陆孝严可没心思打情骂俏,更不想被沐夏给缠上,眼见沐夏热情地凑到近前,他下意识地朝外推了一把,差点将沐夏推出个趔趄。沐夏有点被吓到了,既疑惑又委屈地看向陆孝严:“怎么了?是谁惹你生气了吗?”   陆孝严也察觉到自己出手重了,立刻换上了一副色眯眯的笑脸道:“哪来那么多的气好生,是你今天香水有点重,我鼻敏感发作嘛,你也不想我一直打喷嚏吧。”   “这样啊……”沐夏低下头委屈地嘟起嘴吧,刻意拉开一点距离,又飞起眼角朝陆孝严放了半天电,这才伸过手扯住他的袖子提议道,“你刚才凶了我,本该罚你三杯赔罪的,不过看你大老远跑过来的份上,算了,就象征性罚你一小杯吧。”   陆孝严不动声色掰开了沐夏的手,又在他腰上重重捏了一把,继而靠近他耳朵边暧昧地小声说道:“乖,这杯酒先欠着,我还有正经事要做,等得空了再约你,到时候你嘴对嘴亲自喂给我喝。”生怕不能就此摆脱沐夏,他紧接着又补了一句,“对啦,你得奖我应该送礼物表示祝贺的,明天自己到店里去挑一样喜欢的东西吧,挑好了把账单拿给我。”   沐夏是个很现实的人,跟陆孝严在一起无非为了钱,受到冷落固然有些不舒服,不过有礼物拿也算不上吃亏,于是他故作大方地笑着点头道:“正事要紧,你去忙吧,记得有空打给我,否则就不是一杯酒那么简单了。”   匆匆和沐夏道了别,陆孝严一路朝门口走去,可没等出门,又被宝妹从后头气喘吁吁追了上来:“陆少陆少,等等,听我家帅哥老板说你要去找凌希?”   陆孝严停下脚步回过头,不置可否地反问道:“什么事?”   宝妹急忙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了一把钥匙:“这是凌希家的备用钥匙,我白天替他送衣服去干洗,用完忘记还给他了,你帮我带过去吧。”   陆孝严接过钥匙揣进口袋,抬脚刚要走,又被宝妹一迭声地叫住了:“诶诶诶,还有,反正你都过去了,那再帮个小忙吧,他要是吃过饭了呢,你就提醒他记得吃药,药我给放在背包夹层里了,另外还要多喝水……”   “啧,烦死人了,我又不是去伺候他的!”陆孝严不满地瞥了宝妹一眼,又瞥了一眼,最后气势汹汹扯过宝妹的小包,从里头翻出了便签纸和笔,粗鲁地往宝妹手里一塞,“来来来,都写下来!那个……药是放在哪个背包的哪个夹层里了?水要喝热的凉的?为什么打了几天针还不见好,林广乐到底带他去看了什么蒙古大夫!有执照吗?你们会不会照顾人?比完赛连饭都不给他吃?”   啰啰嗦嗦好一阵,陆孝严总算了解完所有的注意事项,打发掉宝妹安心离开了会所。等陆孝严的车尾灯彻底消失在了大门外,立柱背后人影一晃,沐夏慢悠悠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低着头若有所思。他只是去了趟洗手间,刚巧路过而已,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陆孝严和林广乐是朋友,凌希是林广乐旗下的艺人,按说有了林广乐这层关系,陆孝严和凌希认识一点也不算奇怪。可陆孝严提到凌希时那种外表嫌弃却又忍不住像个老妈子一样关怀备至的态度,是沐夏从来没有见到过的。直觉里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压着他,连价值不菲的礼物和即将到来的约会都变得没那么让人期待了……   -   其实凌希从始至终都很清楚自己的状态,也有偷偷考虑过是不是应该放弃比赛。   之前在辉途他曾经放弃过一次,或者说是被迫放弃了一次,多亏林广乐帮他解除合约,又接纳他进了天星,他才能重新获取参加比赛的资格。失而复得总会令人倍感珍惜,更重要的是,他还想替自己、公司和歌迷争一口气。   决赛前夕,节目组做了一次街头随机采访,问观众最期待哪一位选手的表演。受访者有学生,有上班族,有家庭主妇,也有菜场小贩,而答案里被提到最多的名字就是凌希。有人说他长得好看,有人说他气质干净,有人说他嗓音独特台风大气,还有一位白头发的老奶奶告诉记者,她耳朵不好使了,看电视几乎听不到多少声音,所以根本不知道谁唱得好谁唱得差,可每次节目开始她都会跑过去看两眼,因为她喜欢凌希,觉得凌希很像她远在国外念书的小孙子……   平时陆孝严说话凌希很少回应,但陆孝严说的每个字他都听进心里去了,没错,做人不能太勉强,否则会适得其反,可他还是要全力以赴去完成最后一场比赛——因为有人在期待着他。   上台唱完第一首歌,凌希已经预感到要出问题了,所以才特意跟导演商量着将出场次序调换到了最后一个,他以为经过短暂的休息能恢复一些,可惜最终还是没能如愿。在安静等待配乐结束的时间里,他看到观众席上有个女孩哭了,哭得睫毛膏化掉,脸颊上流出两条黑线,却还努力着要将写有他名字的灯牌举到更高。   后来主持人宣布了比赛结果,由表现力出众的程澈夺得冠军,一直发挥稳定且风格清新的沐夏成为了亚军,凌希虽然出现失误,但因为人气极高,投票数照其他人遥遥领先,最终拿了第三名。即便没能获得梦寐以求的冠军,台下的歌迷们仍然坚持为凌希鼓掌欢呼着,声音很响,只是照比之前似乎少了些底气。   晚上的庆功会凌希没有参加,没参加的理由确实是太累了,不存在任何情绪问题。得知杜太太那帮人也会来,他在临走之前还不忘提醒了程澈要多加小心。回家路上经过那个熟悉的天桥,凌希特意让司机停了一会儿,他没有下车,只是默默坐了那么一小会儿,很快又开走了。   接连几天又要准备曲子又要排练,饭也顾不上好好吃,心里压力加上生病,让凌希整晚失眠,体力透支得厉害。现在比赛结束了,支撑着他的那股劲儿也散了,一回到家他就迫不及待把自己整个人丢进了沙发里,趴在那动也不想动。   就在凌希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敲门,按照之前的经验推断,敲门的不是保险推销员就是找错地址了,因为根本不会有谁来拜访他,所以他也没打算去理会,照旧懒洋洋趴在那充当起了人形公仔。   敲门声锲而不舍持续了好一阵,终于停了,可是很快又响起了“哗啦哗啦”的金属碰撞声——分明是有人在拿钥匙开门!   凌希一骨碌爬了起来,警惕地注视着房门,并胡乱从身侧抓起样家伙紧紧握在了手里……   -   房门一开,陆孝严提着大包小袋走了进来,见凌希一副紧张兮兮、如临大敌的模样,他反倒惊讶起来了:“你干嘛?”   凌希一条腿半跪在沙发上,一条腿踩在地上,看不出是要往前冲还是要逃跑:“我……以为是入室抢劫呢……”   陆孝严上上下下打量着凌希,以为会从他脸上看出伤心难过的迹象,谁知只看到了几条被靠垫硌出来的红印子,再一瞧凌希握在手里的“武器”,简直叫人哭笑不得:“要是真有人入室抢劫的话,你打算‘遥控’他吗?”   凌希顺着陆孝严手指的方向低头一看,原来自己情急之下抓起来的是电视机遥控器,他不好意思地抿抿嘴唇,将遥控器丢回到了沙发上。   呆立半天,凌希终于想起问陆孝严:“你怎么有我家钥匙?”   “你刚才回家的时候钥匙插在门上忘记拔出来了。”陆孝严将钥匙圈套在食指上潇洒地转了一圈,隔空抛给凌希。   凌希下意识接住钥匙,眼神十分迷茫:“哦……”   陆孝严不由火大:“动动脑子好不好,我说了你就信吗?”   凌希慢吞吞坐回到沙发里,从旁边扯过件大外套往身上一盖,只露出半截脸孔:“为什么不信?”   “我摆明了在胡诌啊!”陆孝严无奈扶额,“你这样的在社会上要怎么生存?啊?人家随便编点什么你都相信!”   凌希毛虫一样又往外套里缩了缩,闷头小小声嘀咕着:“不是随便什么都相信……是你说我才信的……”   陆孝严一愣,看向凌希的眼神微微有些闪烁,但是很快他又恢复了平常神色,打开拎袋将里头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在了茶几上:“你还没吃晚饭呢吧?我路上买了一些,凑合吃点吧。都是宝妹,啰嗦得要死,非让我盯着你晚饭、吃药不可……”   食物都还热着,香气直往上窜,引得凌希狠狠吸了吸鼻子,从沙发里探过上身查看着桌上的各式食物——三鲜粥,豉油皇炒面,粉蒸排骨,脆皮鲜奶……全都是他平常喜欢吃的,看餐盒的种类和上头印着的字号,应该来自于不同的店家。   看了一会,凌希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满意,他歪着头扁扁嘴角,刚把手伸出去,就被陆孝严拦住了:“知道知道,你坐着吧,我来。”   凌希有多少古古怪怪的臭毛病陆孝严再清楚不过了,他将桌上原本凌乱摆放的餐盒重新整理了一遍,圆形和圆形的放在一起,方形和方形的放在一起,小号的排在前头,大号的排在后头,全都摆弄好了才将筷子递给凌希:“这下满意了没有?快点吃吧,等会该冷掉了。”   凌希一整天都在忙忙碌碌地到处跑,根本没时间坐下来好好吃东西,没人提醒他还不觉得饿,现在食物摆在眼前,肚子里就应景地开始敲鼓了。他先是夹了块排骨塞进嘴巴,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这是隔壁街陈记买的吧……”又夹了筷子炒面塞进嘴巴,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这是夜市那家夫妻档的……”桌上的食物都尝了个遍,他好奇地问陆孝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   陆孝严翻着眼皮想了一下:“是你自己说的。”   凌希很笃定:“我没说过。”   陆孝严比凌希更笃定更有气势:“说了!”   沉默片刻,凌希没有继续争辩:“跑了不少地方吧?”   陆孝严故作轻松地翘起二郎腿晃悠着:“开车过来正好顺路,反正这种小店家晚上都不打烊。没办法,答应宝妹了总要做到的。”   事实是他为了满足凌希的口味特意绕了好几条街,中间经过臭豆腐摊熏得他差点吐出来,经过鱼丸店又刚好碰上老板蹲在门口杀鱼,一刀斩下去血水、脏水直接溅了他一裤管。之所以搞这么多花样无非是想哄凌希开心,他怕凌希会因为比赛失利而闷闷不乐,谁知凌希这头一切如常,让他有力竟无处使了。   凌希向来细心,不管是陆孝严身上淡淡的油烟味,还是裤腿上半干的污渍,还是黏在皮鞋边缘闪闪发亮的一小片鱼鳞,全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发现凌希对餐盒里的青菜一口没动,陆孝严忍不住用筷子夹了几根送到他碗里。凌希头也没抬,又默默将青菜丢了回去。陆孝严见状再次将那几根青菜夹到了凌希碗里,还用筷子按住不许凌希挑出去。   凌希不满地看了陆孝严一眼:“我不爱吃青菜。”   陆孝严不由分说将青菜塞进凌希嘴里:“啧,看你的吃相可真不配你这张脸。”   凌希郁闷地嚼着青菜:“这张脸应该什么吃相?”   陆孝严煞有介事地半眯起眼睛:“这张脸嘛……就应该是吃露水长大的。”   凌希终于成功吞掉了青菜,开始专注对付起了排骨:“只有昆虫是吃露水的,蚂蚱,苍蝇,蛾子,蚜虫,你觉得我像哪个?”   陆孝严兀自摇了摇头,鼻子一哼:“有没有叫‘饭桶’的昆虫?”   凌希面无表情地答道:“如果你发现了新物种,应该有资格给它命名。”   转眼间桌上的食物都消灭干净了,餐盒也全部见了底,凌希拿起最后一块点心塞进嘴里,随口问陆孝严:“孝严哥,你吃过晚饭了吗?”   陆孝严夸张地叹了口气:“我本来买的都是双人份,现在被你一个人吃完了。”   凌希信以为真,迟疑片刻,将自己咬掉一口的点心递向了陆孝严:“要不……”   陆孝严看看凌希,又看看凌希手里的点心,实在没有话说,干脆转过身去留了个后背给凌希。等了半天,见陆孝严不肯接,凌希又心安理得自己把点心吃掉了。   -   转身的功夫,陆孝严不小心按到了凌希丢在沙发上的遥控器,“啪”一下电源开启,电视机里传出了欢快的音乐声,正好在重播当晚的比赛。陆孝严慌忙想要关掉,可反复按了几次遥控器都没反应,最后还是凌希开了口:“那个按键经常失灵的,别理它了。”   陆孝严又想亲自走过去关掉电视机,也被凌希制止了:“既然打开了,就看一下好了。”   从凌希的话里听不出任何情绪,陆孝严依旧不放心:“比赛都比完了,还有什么好看的,不如吃了药早点去休息。”   凌希从陆孝严手里拿过遥控器,边调整音量边慢悠悠说道:“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你们一定觉得我坚持参赛很不值,是在浪费时间吧?可我不这么觉得。起码我尝试过了,该做的都去做了,就算没成功,也抓住了一次接近成功的机会。虽然我只得了第三名,但我知道我有实力争第一,只要我还想唱,还能唱,努力总会有所回报。要说遗憾的话……”他声音不自觉小了下去,“我就是觉得有点对不住乐哥……毕竟他帮我付了那么大一笔解约金,替我请老师,又为我提供了最好的条件,我很想快点回报他……”   “我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安慰你,现在看来没用了。你比我更强大,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陆孝严整个人舒舒服服往沙发上一靠,释然笑道,“以我的人生经验来说吧,吃苦头不一定是坏事,跌入谷底也不一定是坏事。兵法里头有句话叫‘置诸死地而后生’,做人也是一样,往往要死过一次,才能弄明白该怎么活。不过你不需要经历这些,也不需要变得圆滑世故,只要有我,呃,我是说……有我们——阿乐、呆头、阿Mo和我,只要有我们在,你就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活着好了。”   凌希点点头,沉吟片刻又露出了费解的表情:“不过孝严哥,有件事其实我早就想问了,你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陆孝严一时找不出合适的答案,只好先岔开话题:“那你的粉丝呢?她们又为什么支持你对你好?”   凌希想了想:“原因很复杂的。”   陆孝严顺着这个思路追问道:“其中最多的一条原因是什么?”   凌希飞快伸出舌尖舔了下嘴唇,脸上难得闪过一丝羞涩:“她们说我笑起来很好看。”   “切,”陆孝严挑起半边眉毛,“不是因为你能吃?”   凌希明知道陆孝严是在揶揄自己,照样回答得一本正经:“或许有,但数量相对较少,我忽略不计了。”   “好吧好吧……”陆孝严摆出一副不得不妥协的模样,“就是因为你笑起来好看!你笑起来确实很好看。”   电视机里,比赛还在按部就班进行着,正好轮到沐夏上场。从上辈子算起,陆孝严和沐夏也已经缠缠绵绵好些年了,可这还是他第一次通过屏幕观察沐夏。不得不承认,沐夏很擅于和镜头打交道,也很上镜,每每有特写镜头切换给他,他总能迅速找准机位,摆出自己最完美的角度,从眼神到动作都无可挑剔。   见陆孝严一直紧盯着画面里沐夏出神,凌希思忖再三,还是下定决心问道:“孝严哥,你是不是喜欢沐夏?”   “啊,什么?”陆孝严被问得措手不及,“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发觉自己提出的问题带有浓重的八卦味道,凌希不免有些后悔了:“没有,就……随便问问……”   短短几秒钟里,陆孝严内心深处飞快划过了各种语气各种类型的答案,但最后他还是决定如实作答:“我不喜欢他,以后也不会喜欢上他。”   凌希诧异地脱口而出:“可我看见他亲你了……就在几个月前,皇庭酒店一楼大厅里……”   陆孝严并未替自己开脱,只是心平气和地反问道:“那你看见我亲他了吗?”   凌希仔细回忆过当时的情境,缓慢摇了摇头:“没有。”   陆孝严得意地摊开两手:“那不就得喽!”   凌希眨巴着大眼睛想了一会儿,也不知什么原因,忽然就低下头傻乎乎笑了起来。他嘴巴抿出一条弯弯的弧线,脸蛋圆溜溜透着红晕,睫毛又密又长,惬意的神态像极了吃饱喝足后懒洋洋趴在壁炉前取暖的家猫。最要命的还是那只酒窝,就在嘴角边,随着笑容渐渐浮现出来,那滋味好比是咖啡里加进去半块方糖,整个人瞬间就变甜了。   说也奇怪,凌希明明没有做出任何具挑逗性的动作,没有说出任何具挑逗性的话,就连衣服也是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可他越是这样,看在陆孝严眼睛里反而越性感。就以生日礼物为例吧,往往是那些层层叠叠包装起来的,才更让人有拆开一探究竟的冲动。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任凭沐夏如何在他面前搔首弄姿、使劲浑身解数,他都始终不为所动,而凌希的木头脸只要随随便便笑一下,他那羞于启齿的私密部位就立刻有感觉了……   -   为了不给凌希看出端倪,陆孝严慌忙起身要去茶几上拿香烟,有心靠抽烟来平复异常的生理变化。哪成想一个不留神,抬脚时踢到了茶几边缘,差点将茶几踢翻。原本放在茶几夹层处的一只丝绒盒子也顺势滚落下来,盒盖弹开,里头有东西掉在地板上,“咚”一声闷响。   陆孝严拿起来一看,原来是只银灰色的男士手表,他小心检查过表盘,确认没有摔坏,这才将表原封不动装回了盒子里,又举起盒子朝凌希晃了晃:“你买的?”   凌希眼神闪躲着,几不可闻地答应道:“嗯。”   “收起来吧,不要戴了。”陆孝严将盒子连同里头的手表一起递还给了凌希,“男人的品味在于细节,这些小配件尤其要注意,运动休闲风也就算了,像这种搭正装的款式一定要够档次。我给你……我和阿乐给你找了个造型师,过段时间就到里岛,私服也一起交给他搞定好了。你要喜欢手表的话,下次去我那看看,我收集了不少好东西,其中有些倒是很配你……”   手表是陆孝严的心头好,他从少年时期就开始做收藏,这些年的藏品累积起来足够开场小型展览了,每每有机会聊起手表相关话题,他也总是滔滔不绝。   凌希接过盒子塞进抽屉,又将目光投向了电视机画面,好像看得认真,又好像根本没在看,同时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听陆孝严侃侃而谈完全没有要中断的意思,凌希微微皱起眉头打断了他:“孝严哥,路上小心。”   这逐客令下得太过干脆利落,致使陆孝严稀里糊涂走出了凌希家门口才想起要追究个原因来。他当然不知道这一切和手表有什么渊源,他只知道在某个瞬间里,凌希原本不算太低落的情绪莫名低落了不少。联系电视节目,那一刻正好播放到叶鸣要对凌希做点评的段落……   暂时的失败其实算不上什么,反正每天都会发生,与之相比亲人间形同陌路才伤害更大。所以陆孝严毫不客气地把账统统算在了叶鸣头上。   坐在车里抽了一支烟,陆孝严拿出手机、打给了金石:“去,把搞音乐的那个叶鸣给我请过来,我有话要跟他谈。”   金石显然有些犯难:“陆先生,现在这个时间,恐怕……”   陆孝严语气里流露出小小的不耐烦:“我叫你把人‘请’过来,难道真是要你点头哈腰去请人的吗?”   金石短暂停顿了几秒,会意地点了点头:“是,陆先生,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36章 论坛   新年伊始,世纪天星向所有人精确地诠释了什么叫做“开门红”,不但投资的电影票房翻红,参与投资的电视剧收视飘红,就连身为总裁的林广乐也跟着一炮而红了。   公司投资的首部电影是低成本喜剧片,按道理最适合排期在贺岁档,首先节日前后观影人群数量庞大,也多会选择一些轻松热闹、老少咸宜的题材,再加上喜剧片扎堆的连带效应,别人吃肉的时候总能顺便蹭上几口汤喝,收益好坏暂且不论,收回成本应该是没问题的。可令人费解的是,作为幕后决策者的陆孝严却一意孤行将上映日期推迟到了情人节。   情人节自然是主打爱情片,即便有喜剧,也大多是浪漫轻喜剧,再加上同期有好莱坞巨星和本土大导的片子参与竞争,院线给出的排片率低得可怜,致使天星上下早早做好了血本无归的心理准备,林总裁根本连首映都没打算去参加。   谁知奇迹就在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发生了。情人节前夕,先是一部大制作影片因涉及敏感问题突然撤档,紧接着另一部从开拍到宣传都声势浩荡的青春片刚刚上映就迎来恶评如潮,之后又有外籍导演因种族歧视问题而遭到了民间自发的集体抵制,天时地利人和汇集一处,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们商量好了似地接连败退,天星简直如有神助,加上电影本身节奏明快、娱乐性强,上映第一天便呈现出了黑马之势,两周后已斩获票房七千万,足足高出成本十几倍。   不仅如此,更神奇的还在后头,就在首部电影开机不久,陆孝严力排众议作出决定,相继投资了一部古装剧集和一部由畅销小说改编的励志片。两部作品在筹备期间就屡屡遭人诟病,从制作班底到剧情改编再到市场预估,完全被贬得一无是处,差点胎死腹中。谁知不久之后形势峰回路转,电视剧因成片效果极佳,主演之一意外爆红,已被里岛最大的电视台高价购入,预定黄金时段播出,而电影更是因题材积极正面有幸被选为了当季电影节的开幕影片,电影、电视双双未映先红。   至此世纪天星彻底成为了业内的一个奇迹,谁都想不通,像这样一间草台班子的公司,这样一个半路出家的老板,这样一些东拼西凑的员工,还有这样一系列毫无章法的投资,竟然三战三捷,赚了个盆满钵满,除了运气逆天之外,实在找不出别的理由了。至于从前等着看笑话那帮家伙,如今个个惊掉了下巴,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   说也滑稽,天星取得了如此巨大的成功,首先被吸引来做分析研究的不是商界人士,而是玄学大师。也怪他们势头太顺了,顺到无法按常理解释,就算有狗屎运吧,也不能次次都是狗屎运,所以一时之间各家电视台的风水、命理节目都热烈讨论起了天星公司的装修布局和林总裁的生辰八字,有好几家新公司开业前特意跑来登门取经,也有不止一家濒临破产的小公司老板替自己改了名字叫做“广乐”,更有甚者,立在公司门前的工艺品被人当做风水宝物偷走了好几次。   要论最不靠谱的,还数林广乐那位整天招摇撞骗、一门心思推销风水鱼缸的“大师”朋友,他不但到处跟人吹嘘林广乐是鸿运当头、天神护体,旺家旺业旺亲友,还专门跑去饰品店定制了一批刻有林广乐头像的玉石吊坠,说是戴着就可以沾旺气、行大运,消灾挡劫,没想到竟然比风水鱼缸销路还要好,搞得林广乐出席各种聚会、活动总要在被嘲笑之前先自嘲一番:“惭愧,惭愧,小弟一不留神就红了……”   -   这一次凌希虽然没能如预期般在比赛中夺冠,盛旷还是代表金鼎签下了他的唱片约。究其原因,固然有一部分是为了拉拢陆孝严进而与腾华搭上关系、置换资源,或许也有那么一小部分是为了更方便接近金石,但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还是凌希本身。   自从和陆孝严达成口头协议,盛旷就专门对凌希进行了一番调查,结果她惊讶地发现,凌希之所以能走到三强的位置,除了唱歌真有实力之外,还得益于某种独特的吸引力。没错,凌希在大多数时间里确实是沉默而低调的,但就算他不声不响躲在角落里,也照样很难令人忽视,这恰恰正是作为明星所不可或缺的潜质之一。就拿节目上的表现来说吧,凌希从不掩饰自己的骄傲与锋芒,也从不刻意讨好粉丝与观众,甚至很多次因为言语太过直率而被人过度解读,引发巨大争议。可即便如此,相较于乐观开朗善于活跃气氛的程澈和八面玲珑好好先生做派的沐夏,他在人气上依旧更胜一筹。最奇妙的地方在于,他的外表和内心存在着巨大的反差,你以为他是颗香甜软糯的棉花糖,结果她骨子里是块石头,咬一口能把牙齿硌掉,你以为他是只温顺可爱的小白兔,结果他骨子里是匹野马,完全由着自己的天性横冲直撞。总之每多了解他一点,就等于又重新认识了他一遍。   凌希并不知道自己曾经被当成商品一样反复拣选过,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很开心能和程澈成为师兄弟,毕竟两个思维简单的人凑在一块交流起来会更容易些,就算不做过多的交流也生不出什么嫌隙。比赛给他们分别带来了数量不等的歌迷,也在小范围内稍稍有了点知名度,但从专业歌手的角度来讲,他们的积淀还远远不够,还有更多的东西需要从头学起——好比程澈那总也用不对成语的中文,还有凌希那动起来从没协调过的形体。   比赛结束不久,就有商家想借着“风云决战”的噱头找最终夺得三甲的程澈、沐夏和凌希一起拍摄游戏广告,广告的档次不高,但开出的价码对新人来说并不算少,只要有钱赚,凌希当然是一百个愿意的,哪成想合作意向没等送达公司讨论,就直接在饭桌上被陆孝严否决掉了。   凌希对于陆孝严这种越俎代庖的行为十分不满,直接向林总裁发起了抗议:“乐哥,你才是天星的老板,这种事不该你说了算吗?”   林广乐也很无奈:“我是老板不假,但孝严是我老大,地位相当于罗马主教。而且咱们公司的规矩是谁拳头硬谁说话。”   陆孝严很清楚凌希真正纠结的其实是那点儿广告费,于是忍不住把他教训了一通:“有广告找上门是好事,但这种广告一定不能接,再多钱也不接。难道你想一辈子和程澈、沐夏捆绑在一起?想时时刻刻昭告天下你被他们压了一头,只是个‘老三’?眼光放长远点,别急着赚钱,更别眼红别人赚快钱。你的个人形象,你的商业价值,你‘凌希’这个品牌,都需要慢慢去经营,如果最终能卖到一千块,就绝对不要在叫价一百块时早早把自己给卖出去!”   陆孝严一锤定音,不光为凌希制定好了要走的路线,还逐步为他搜罗来了一大批稀奇古怪的人才,包括“未来的”金牌策划人,“未来的”知名媒体撰稿人,“未来的”营销学博士,“未来的”时尚杂志主编,“未来的”顶级造型师……当然现阶段他们还都是初出茅庐、平淡无奇的年轻人,或许连他们自己都还看不清自己的未来,这就是重生带给陆孝严的巨大优势,只有他知道这支“杂牌军”所蕴含的无穷潜力,假以时日这群人必定能在里岛的娱乐界如鱼得水,所向披靡。   有了陆孝严的指示,林广乐在帮凌希接通告方面也都遵循了少而精的原则,尽量选择那些能够学到东西和丰富经验的活动,单纯赚钱的商业表演是一概拒绝的。眼看程澈和沐夏整天东奔西跑忙捞金,凌希也只剩下羡慕的份儿了。   每每这种时候,只有宝妹会感同身受地安慰他:“忍忍,忍忍,等涨到一千块价码你就可以挂牌上市了。”   同样的情况重复多了,凌希也难免泄气:“从一百块到一千块的差距,不知要涨上多少年。”   宝妹见状立刻将口袋里剩余的硬币掏出来塞给了凌希:“这里有十块,拿着,打起精神来,咱们距离一千块又近了一步!一大步!”   宝妹的支持虽然更像是开玩笑,可也聊胜于无。未来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凌希想象不出,是不是真能有“卖到一千块”那一天,他也没办法确定。靠比赛积攒出的那点人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活动量少,曝光率低,粉丝慢慢开始流失,后援会的论坛也没之前热闹了,对此凌希表面没什么反应,心里却难免患得患失。   陆孝严倒是半点也不担心的,他对自己的眼光和判断力都很有自信,往往要厚积薄发才能造成一鸣惊人的轰动,在此之前,他所要做的就是一路护送凌希走完这个不断积累、不断攀升的过程,成功指日可待……   -   重生之后陆孝严对老天充满感激,老天不光给了他弥补错误的机会,还给了他一双火眼金睛,让他可以洞悉身边大大小小的阴谋诡计,不漏过每一丝线索。正是因为及时发现小妈和庄医生之间存在着某种特殊关系,使得他可以顺藤摸瓜,进而挖掘出了一个更大的秘密。   那天在窥探到庄医生的电脑密码之后,他的人连夜窃取了电脑里的相关资料,包括部分已删除的文件。经过仔细检索发现,原来庄医生出示给父亲的体检报告是动过手脚的,原来小妈在数月前就偷偷找庄医生做过几项化验,而具体的化验内容对男人来说简直算得上是种羞辱……从检查结果来看,父亲作为“男人”的功能没有任何问题,甚至比普通人更强悍,但是因为之前生过一场病,受药物影响,他的精子出现了问题,小妈成功受孕的几率很低,低到趋近于零。   小妈迫切想要生个儿子出来巩固地位,而父亲看来是生不出儿子了,在得出这个结果之后,小妈和庄医生联手向父亲隐瞒了真实情况。是啊,不能说,说了就等于自己给自己宣判死刑,可问题是,上辈子小妈明明是怀上了的,还早早就母凭子贵把持了这个家的半壁江山。   那么孩子到底从哪里来?偷的?借的?还是像八点档肥皂剧里演的一样腰上绑块枕头装出来的?哈……此刻摆在陆孝严面前的是一道猜谜游戏,而且随着事态发展,这谜题将变得会越来越有趣。   无论如何,最后的输家必定是父亲,区别只在于是头上加一顶明晃晃、绿油油的帽子,还是在后脊梁骨上挂一只硬邦邦、圆滚滚的龟壳。想不到陆先生陆远腾这辈子玩弄女人无数,临老却被女人给玩了,还是他所有女人中最“温顺”、最“贴心”的一个……   -   依照父亲安排,陆孝严很快正式回到腾华,并在大哥身边挂了个名头响亮的闲差,每天优哉游哉混着日子。工作他是插不上手的,大哥也根本不会给他任何插手的机会,身边一应秘书、助理都是大哥心腹,每天无数双眼睛盯着,恨不能连他喝了几杯咖啡、上过几次厕所都记录在案。   如今世纪天星多少闯出了些名气,也算是腾华国际的竞争对手之一了,碍于身份,陆孝严不方便经常往天星跑,再加上一举一动都受到严密监视,他和林广乐、戴志友几人的接触也相应减少了。   林广乐是个大嘴巴,这既是优点也是缺点。只要大家凑到一起,不需要提问,他就能主动把身边发生的大小事情倒豆子似地原原本本倒出来,不光是自己的,还有凌希的,凌希去试新造型啦,凌希去影棚拍宣传照啦,凌希去和新制作人见面啦,凌希凌希吧啦吧啦……每次陆孝严都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架势,实则听得津津有味,说穿了他就是死要面子,明明想知道,却不想给人知道他想知道。   回到腾华之后,听林广乐实时播报凌希的日常起居就没那么容易了,像陆少爷这种“矜持”的人,当然也不会从早到晚打电话给林广乐或凌希本人问东问西。他倒是试过从宝妹身上下手,准备拉近关系再培养出第二个林广乐来,可惜最终失败了。除了凌希,宝妹眼里只有个“帅哥总裁”,对于陆孝严这种虽然也有钱、虽然也帅气但是既不能发薪水给她又不能娶她的家伙,她是半点兴趣都没有的。   都说世上无难事,这话不假,眼见前面两条路行不通,陆孝严很快又找到了一个既能了解凌希行踪又不会给人发现的好地方——就是凌希的后援会论坛。很多粉丝都喜欢追着偶像到处跑,凌希的粉丝群虽然算不上庞大,却也不乏消息灵通人士,她们总能迅速、准确掌握凌希的动态,并在每次拍到照片、拿到签名后激动地发帖和大家分享,哪怕什么都没有,只是远远看上一眼,也要花痴地嚎叫几声,好帅好帅,好可爱好可爱……   自从有了这个发现,陆孝严再也不用花费精力去做什么,只要每天神不知鬼不觉偷偷在论坛里潜水看帖就能赚个心满意足了。没办法,凌希对他来说已经成了一日三餐般的存在,甚至比三餐更高,简直是水和空气,凌希的存在或许不能改变什么,但如果有一天凌希消失了,那他也将一同死于干渴和窒息。   于是乎陆孝严每天赶到公司第一件事就是先打开论坛刷刷凌希,喝完咖啡翘着脚休息时又打开论坛刷刷凌希,开例会闷得无聊再打开论坛刷刷凌希……反正他就是来充当摆设的,大庭广众下只需要尽职尽责扮演好一个庸才就够了,至于真正该做的那些事,自然都是留待暗中进行的,比如窃取大哥电脑里加了密的文件,找出大哥勾结周挺中饱私囊的证据,或是监听大哥的私密电话内容……他已经瞅准了大哥的一步死棋,很快还将揪出小妈的一记烂招,到时候拉开架势分出黑白,等着大哥吃掉小妈一颗“马”,小妈再吃掉大哥一颗“象”,棋逢对手兵来将挡,谁会成为最后的赢家?不,谁都不会,真正的赢家之后躲在背后下棋的人……   -   论坛生活给陆孝严带来了极大的乐趣,唯一郁闷的是,论坛内部采用了等级制,部分帖子限定注册会员才可以观看,像他这种“游客”只能看到标题,内容就不得而知了。陆孝严偶尔也会想是不是要去注册个会员玩玩,但是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的这个念头,并在心里暗暗嘲笑自己一番。   这天吃过午饭无所事事,陆孝严照例坐在办公室里打开电脑乱逛着。突然间论坛里一个名为“凌小c撞到车子了,哈哈哈”的帖子映入眼帘,瞬间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单看字面意思,似乎是凌希出了事故,可看发帖人的语气,明明是轻松欢快的,文字后头还跟了一大串傻笑和爱心的q版表情。陆孝严急于打开帖子一探究竟,无奈帖子的内容被设定为了隐藏,凭他的权限根本打不开。挣扎半天,陆孝严到底经受不住诱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点开了注册页面。   注册会员除了要登记邮箱和手机号码,还要起个独一无二的昵称,陆孝严不假思索输入了自己的英文名“sean”,并将性别一栏选择成了“帅哥”。谁知他刚一登陆就收到了好几封会员私信,大家对他的性别都充满了好奇,有人怀疑他是故意跑到女生较多的论坛里来泡妞的,有人惊讶凌希的怪脾气竟然也能吸引到男性粉丝,还有人很天真地提出想跟他交个朋友……陆孝严不堪其扰,无奈决定入乡随俗改个不那么惹眼的名字。粗略扫视一圈,可能是年纪较小的缘故吧,会员们的昵称大多走甜美可爱风,什么“妮娜小仙女”,什么“细雨滴答”,什么“柠檬蜜桃草莓汁”……最终陆孝严一咬牙一闭眼,厚着脸皮将自己的昵称改成了“露露”,性别一项也违心地重新选成了“美女”。   终于大功告成,可以随心浏览所有帖子了,陆孝严赶紧点开之前“撞到车子”的那篇,头到尾一目十行地扫视下去,看着看着,之前的紧张和担忧全都一扫而光了,取而代之的是苦笑与无奈,同时他也深深体会到了标题隐含的奥义所在——是的,是“凌小c撞到车子了”,而不是“凌小c被车子撞到了”,二者存在着巨大差别。整件事的过程其实很简单,是凌希在宝妹的陪同下出杂志通告,中间有一段要到户外去拍照,当时他插着副耳机大步流星在路上走,因为低头听歌听得入神,完全没注意到正前方停着辆小型厢式货车,结果就直笔笔撞在了人家的车屁股上。据说周围都是工作人员,后头还跟着几名粉丝,大家想笑又不忍心笑,一个个憋得脸都紫了。发帖人还在下面配了几张手机拍摄的照片,照片里凌希穿着白色帽t,帽子翻起来盖在头上,外面罩着件剪裁利落的机车夹克,大号墨镜遮住半张脸,身形潇洒星味十足,而宝妹则站在对面踮起脚尖帮他揉着额角,虽然画面的像素不算太高,也能隐约看出被宝妹揉搓着的地方红了一块。   这又帅又蠢的一幕引发了大量回帖,花痴少女们纷纷感叹凌希身材好气质佳,随随便便一站就像个模特,母性泛滥的爱心人士们则被凌希时不时犯迷糊的呆萌模样激起了保护欲,纷纷埋怨助理宝妹不够尽心尽责,担心万一撞到运行中的车子后果会不堪设想,还有更多人在争先恐后表达着愿望,好想交个凌希那样的男朋友,好想有个凌希那样的弟弟,好想快点结婚,将来生个凌希那样的儿子……如果凌希是盘菜,恐怕早就被瓜分得汤水都不剩一滴了。   这种充满了粉红泡泡的火热气氛让陆孝严心里痒痒的酸酸的蠢蠢欲动着,一时忘乎所以,他也跟着暗戳戳留言道:“凌希真可爱!”   输入完毕自己看看,实在恶心,他又将内容改成了:“凌希大蠢蛋!”   鼠标挪到“发送”按钮上,迟疑片刻,陆孝严再次改变主意,果断清空输入框,并大力敲下了几个字:“凌希是我的!”   然后他迅速关掉帖子,退出论坛,合起电脑,又扯过份文件假装看了起来,呼…… 第37章 交易   凌希当天的行程是去给一家音乐类娱乐期刊做采访,该杂志虽然走中低端路线,但发行量很大,在学生族群中极具影响力,大大小小的歌手都很重视。   比赛过程中这本杂志也曾刊登过选手们的相关报道,但都是以新闻和群像形式出现的,类似这样单独邀请其中某个人来做专访还是头一次,尤其是跳过了话题度更高的冠军、亚军,直接找到凌希这个第三名,未免让人感到有些意外。   因为采访主要面向粉丝群体,所以在内容上相对其他采访要轻松随性很多,无非是分享一些比赛时的趣事,聊聊对音乐的理解,再回答几条粉丝比较关心的八卦问题。天星有配给凌希专属的宣传,在和编辑进行沟通这方面完全不需要他费心,接受文字采访他也大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畅所欲言,即便偶尔出现不恰当的地方也不用怕,反正还有宣传人员进行后期把关。至于拍照方面因为经验尚且不足,凌希面对镜头难免显得生涩和僵硬,好在五官精致皮肤白净,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既不用挑角度也不用修图”,于是在和摄影师协商之后,大家决定放弃摆拍,采访结束直接到户外去抓拍几张。   关于凌希外貌上的优势和毫不掩饰的自信,编辑在访问大纲里有特意提到:“凌希,见面之前我特意上网去搜索了一下你的消息,发现很多人说是因为长相而喜欢你的,作为一名新人歌手,对于这种评价你会觉得不开心吗?还是很享受大家这样说?”   凌希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刚开始会不开心,觉得付出的努力被忽略掉了,有点受打击,不过慢慢的也就接受了。不管是因为长相,因为歌声,还是因为我为人处世的方式,性格,只要是真心喜欢我、支持我,我都由衷感谢。”他语速很慢,边说边斟酌着,“曾经有个人跟我说,他之所以会对我好,会关心我帮助我,会在我遇到困难时及时出现,仅仅因为我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而已。现在我的想法也跟着改变了,你看,不管嗓音、容貌,都是老天赏赐的礼物,都应该倍加珍惜。如果有人愿意欣赏你的笑容,那就该多笑笑才对。”   这样说着,他果然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阳光中略带调皮的笑容,酒窝又大又深,牙齿闪亮整齐,摄影师赶紧按动快门将这画面记录了下来。   编辑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却不肯轻易放过他,似乎还想要再难为他一下:“说得没错,在娱乐圈里优质的外表绝对是加分项。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将来年纪大了,皮肤出现皱纹了,身材发福了,大家可能就不再喜欢你了,你会担心这些吗?”   凌希大眼睛飞快地眨巴了几下,语气平和:“你说的情况太遥远了,我想二十年内我都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   编辑“哈哈哈”笑了起来:“可以试着想一想啊,不是都说要‘未雨绸缪’嘛。”   凌希不以为然地扁扁嘴:“为什么要‘未雨绸缪’?看小说看电影的乐趣就在于不知道下一个情节会如何发展,生活也是一样吧。遇见什么人,发生什么事,喜欢上谁,这都是不可预期也不需要去预期的。就好像今天外头阳光明媚,稍后咱们到户外去拍照时就可以尽情享受阳光,享受的时候又何必担心明天会不会下雨?就算下雨了,也可以找到下雨天的浪漫和乐趣,比如伯格曼就导演了一出《雨中情》。”   听了这番话,编辑对他的心态和表达能力都有些惊讶:“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忧郁而沉默寡言的人,以为帮你做访问会很困难,现在看来是多虑了。你本人和外表看起来真的很不一样,叶老师介绍得没有错……”   凌希敏感地皱了下眉头:“哪个叶老师?”   “叶鸣叶老师啊,你们应该挺熟的吧,我看他对你很了解的样子,上次一起做活动他还特地讲到你了呢。”话说一半,编辑忽然从凌希的表情里读到了什么,忙不迭解释道,“你别多心,邀请你来做采访和叶老师没关系,完全是因为近期我们的读者对你比较关注。”   编辑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反倒显得刻意了,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凌希只是自信,不会自大,相较于程澈、沐夏他的粉丝确实要多一些,可跳出参赛选手的小圈子去和那些真正发过唱片的、开过演唱会的歌手比起来,他的关注度就太微不足道了,又哪有本事影响到杂志的采访人选呢?理智上他觉得能得到这次采访机会或多或少有叶鸣的因素,但感情上让他把自己的成绩和叶鸣联系在一起,他实在很不甘心。   之后又天南海北谈了些别的话题,凌希始终不紧不慢表情平静地应对着,直到采访告一段落,他才假作不经意地问道:“对了,他……叶鸣都说我什么了?”   编辑不疑有他,翻着眼皮细细回忆道:“叶老师说你是个神奇的男孩,粗看感觉很平庸,但越挖越有料,就像……对,就像那种层次丰富的鸡尾酒,不同颜色代表不同滋味,喝一口是一种味道,再喝一口是另一种味道,等酒全都喝光了,细细回想起来又是一种全新的味道。”   凌希鼻子哼了哼,轻声嘟囔着:“叶老师不是搞音乐的吗?什么时候改行去品酒了……”   编辑一时没听清:“什么酒?”   “没什么。”凌希抿着嘴唇敷衍地笑了一下,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从小到大,他早已修炼出了一种“自我催眠”的特殊技能,那些不愉快的事都可以当做从没发生过,那些会带来伤害的人都可以当做根本不认识,唯独对于叶鸣,即便他不想、不见、不接触,依旧无法从生活中完全抹去,毕竟是那个男人带他来到这个世界的。   凌希也吃不准叶鸣是突然对自己转变了态度,还是此前就有类似的看法,但从那段评价来看,叶鸣或许、可能、大概是试着了解过他的,至于是不是真的了解,已经不重要了。   拍照路上他脑子里塞满了乱七八糟的思绪,结果一个不留神,就在大庭广众下傻乎乎撞到了别人的车子。丢人是确实有那么点丢人,但当时他只顾着疼了,并没将这桩无关紧要的小插曲放在心上,等过后再一忙起来,就连叶鸣带来的种种困惑也被他抛在脑后了……   -   里岛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同混娱乐圈,或早或晚总会碰到。果然杂志采访过去没多久,凌希就再次遇见了叶鸣。   见面契机源于电视台某档以电影配乐为主题的周播节目,凌希是表演嘉宾,叶鸣是来探班的幕后企划人员之一。该节目每期会选择一些古今中外最具代表性的影片,将其中的主题曲和配乐介绍给观众,同时也会专门邀请一些电影演员过来谈谈对音乐的独特感受。适逢开播一周年,节目组想制作一期“情怀”特辑,除了惯常的嘉宾阵容之外,还打算找歌手过来现场演绎几首经典电影的主题曲。   起初节目组接触的歌手人选有两个,一个是人气男星阿捷,一个是乐坛新人程澈,但阿捷那里因为档期协调不开而婉拒了。得知节目组要找人顶替阿捷的空缺,程澈第一时间推荐了凌希,生怕对方因为不了解而忽视凌希,他还特意从手机里调出比赛视频,热情地向每个人展示了一遍。   凌希和程澈的规划路线不同,表演风格各异,粉丝群体也极少重合,很难分出孰优孰劣,但程澈是歌唱比赛的冠军,凌希只是第三名,无论参加活动时的排位还是在媒体面前的关注度,显然都是程澈略高一筹,商家请人也大多将他定为首选。程澈这个人乐观开朗,心性单纯,不仅从没把凌希当成对手来看待,还会不遗余力地帮忙宣传凌希,极尽所能替凌希去争取更多的表演机会。   事实证明程澈的“推销”非常有效,编导们在看过凌希的演出片段片之后很快敲定了他。反正阿捷请不到,当天的节目还有一众老演员来撑收视,凌希的名气是大是小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凌希自己很珍惜这次机会,也很期待能和几名德高望重的老演员们同场合作,一拿到歌单他就积极准备了起来,还特地为节目去做了新造型。谁知就在录制前两天,阿捷的经纪人主动联络节目组,说是因为其他活动临时做出调整,阿捷又有时间来参加录制了。节目组两相权衡之下,决定退掉凌希的通告。   程澈无意间从盛旷那得知了这一消息,当即找到节目组,据理力争代凌希讨起了公道。他从小在国外长大,很尊重契约精神,认为既然凌希已经为这挡节目付出了时间和精力,节目组就不应该因为自身计划改变而损害到无辜者的利益。可惜他这一套行不通,娱乐圈出了名的势力,根本没人会把一个小艺人的时间精力当回事。见无法说服节目组,程澈的倔强劲也上来了,直接提出如果对方执意退掉凌希,那么他也不会再继续参加录制了。   程澈不是什么大牌,但突然间再要去找个差不多的人来替换也不容易。节目组虽然很不喜欢他的做法,但时间紧迫,无奈之下只好做出妥协,答应将凌希留下,增加一个嘉宾名额,而流程则大体不变,仍旧是程澈开场阿捷压轴,只在中间拿出两首歌的时间给凌希,也算是对他平白跟着辛苦好几天的一种补偿吧……   -   之前节目组曾经在网上征集嘉宾粉丝来现场做观众,三家粉丝都有收到赠票,可临到录制当天才发现中间的沟通出了岔子,嘉宾由两个变成了三个,观众席位却没有改变,也就是说会有一部分人被拒之门外无法进场。因为凌希是后塞进来的,地位又不及阿捷与程澈,节目组便毫不犹豫取消了原本留给他的粉丝入场名额。   凌希的粉丝空有一张赠票,却只能站在门外眼睁睁看着别家大队大队往里进,心里难免委屈,一个个忿忿不平冲到保安面前质问道:“为什么他们可以进,我们不能进?”   保安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他们有票。”   粉丝齐刷刷举起门票挥动着:“我们也有,都是一样的票,为什么不能进?”   保安态度傲慢出言不善:“为什么?你们的偶像不够红喽。”   几名脾气火爆的粉丝立刻炸了,纷纷上前要跟保安理论,又被另外几名相对理智的粉丝拦了下来:“算了算了,不要跟他们吵,这样对小c影响不好。”   节目是金鼎方面负责联系的,凌希在金鼎的经济事务由盛旷直接负责,但盛旷很忙,不能一直跟通告,大多数时间凌希身边只有宣传和助理陪着,类似的突发问题也只好交由宝妹去处理了。可惜宝妹人微言轻,节目组连凌希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会买她的账?   结果并无意外,沟通失败了,宝妹和负责人闹得有些不愉快,凌希的情绪也难免受到影响,躲在墨镜背后的脸比平时更加面无表情。倒是粉丝反过来安慰着他们:“没关系啦,不能进去就不能进去,反正我们都见到本人了,凌希也知道我们来支持他了,这一趟就没白跑。”也有几个小姑娘光顾着发花痴了,“呀,小c好帅,比电视上好看多了!你本人怎么这么瘦,要多吃点啊,下次我们给你带亲手烤的蛋糕来!”   这些粉丝里有很多是一大早坐车从外地赶过来的,为了视觉效果更好看,她们约好统一穿起了新定做的春季后援会服,对于冬天的户外来说,会服过于单薄,根本起不到保暖的作用,大家聊着聊着就不自觉挤到了一起。   凌希几次让她们先走,她们都不肯,非要等凌希进去摄影棚之后再离开。面对这样的一群人,凌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低头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粉丝们嘻嘻哈哈围着他:“和你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让我们白跑一趟的,有时间不如再跟我们拍几张照片吧,好些人来不了,还等着照片解馋呢。”   凌希看了看表,和每个人单独合影显然是来不及了,他干脆一挥手将所有人都召集到了身边:“来,咱们拍张大合照吧。”   粉丝们一听当即兴高采烈挤到了凌希两旁,凌希手臂伸展开,像老母鸡护鸡雏一样搂住了大家,宝妹举着相机大叫:“一,二,三!”   “喀嚓——”所有人同时比出胜利的手势,笑得没心没肺。   拍完照片,粉丝们还不忘七嘴八舌叮嘱着凌希:“待会好好表现,一定记得多笑,你笑起来最好看了。还要狠狠抢镜,别害臊,画面越多越好!”   凌希很认真地听着,不住点头:“嗯,嗯嗯……”   直到宝妹陪着凌希进去候场了,粉丝们还在后头大声喊着:“小c加油,下次见,你最棒了!不要有压力,好好唱歌,其他的交给我们!我们等着你变成大明星,多久都等!”   通往后台的走廊很长,光线昏暗,只有尽头处的指示灯幽幽闪动着。粉丝们尖叫的声音越来越小,走出一段终于听不到了,可凌希依旧感觉到浑身充满了力量……   -   也不知节目组走了什么霉运,这一期从筹备开始就状况连连,等到好不容易各个环节都沟通妥当了,准备就绪要开始录影了,却又有了新麻烦。   先是阿捷的另一场活动出现延迟,导致他行程衔接不良,赶场的途中又遭遇大塞车,比约定时间晚一个小时还迟迟不见人影。工作人员可以等,观众可以等,嘉宾却未必愿意等,几个老演员被伺候着喝了满肚子茶水,已经渐渐开始不满了,制作人没办法,只好一边派人耐心安抚,一边张罗着先开录程澈的部分。   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阿捷的迟到已经让节目组焦头烂额了,关键时刻程澈竟然也莫名其妙失踪了。几名编导前后台找了一大圈,连男厕女厕都没放过,结果都一无所获,打电话给他的助理,助理在那头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冒出一句:“程澈有点不舒服,恐怕录不了了。”   制作人抢过电话,眉头紧紧拧了起来:“哪里不舒服?严重吗?要不让他休息一下,我们等等再录,还是说找个医生过来?”   听了制作人的话,凌希也不免跟着紧张了起来。程澈身体一向健康,之前也毫无预兆,怎么会突然之间不舒服了?最有可能是吃坏了东西肠胃不适,可两人早上是一起到公司碰头后赶来的,吃的东西喝的水和工作人员们都是一样的,看大家都并没有任何异常。要说是其他突发疾病的话,难道不应该赶紧叫救护车或者找人一起送医的吗?为什么要躲起来?   制作人连连逼问,程澈的助理还是没能给出答案:“就是……就是……反正挺严重的,实在录不了了,他说他也挺抱歉的……”   制作人还要再问清楚些,不想那头已经挂断了电话,让他空对着手机“喂喂喂”叫了半天,最后不免火冒三丈,气得将手机大力摔在了地上:“不录了!通告取消!看来今天是没法录了!”   旁边助手极有眼色地捡起手机擦擦干净送还给了制作人,又小心翼翼提醒道:“今天再不录好的话,恐怕赶不及做后期了,现在那边两个组连轴转都忙着台庆项目,万一开天窗的话,可是大事故……”   一时间众人都不说话了,气氛变得异常沉闷。眼见制作人还在犹豫,凌希主动毛遂自荐道:“可以让我试试吗?歌单上的几首我都能唱。”   起初他还有那么一点忐忑,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些许沙哑,等到真把想法说出来了,反而有勇气了,从头到脚充满了自信,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制作人和编导们彼此交换着眼神,对他将信将疑:“你行吗?之前都没彩排过,也没跟伴奏合过,这不是唱k,曲子我们都做过小改动的……”   “不需要伴奏,有把吉他就行,我带着呢。”凌希环视一周,又指了指录影棚中间的圆形舞台,“那里还有架钢琴,我刚才试了一下,音色不错。”   制作人很惊讶:“你还会弹钢琴?”   凌希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水平不高,但骗骗外行没问题。”   见对方不肯轻易相信,他径直走到钢琴旁边,站在那即兴弹奏了起来。他所弹奏的是一小段复古funk,同时也是一部三十年前经典老片的插曲,那部电影讲述了两个出身贫民窟却热爱舞蹈的年轻人一起追求梦想、你追我赶、最终站上世界舞台的传奇故事,而电影的男女主角恰好就坐在对面的嘉宾席上。这是凌希提早做好的功课,他不仅仔细研究了节目的相关内容,同时也搜集了很多合作伙伴的背景和资料。   曲子节奏明快,灵动跳脱,充满了感染力,台下很多观众都忍不住跟着点头打起了拍子。凌希边弹边冲嘉宾席上两位老演员问道:“喂,你们是年轻人吗?”   坐在台下的粉丝不知所以,都在疑惑地东张希望着,他们并不知道这正是电影里的经典台词之一,是两位主角第一次误打误撞混进前辈们斗舞的场子,被前辈识破后问他们的话,也正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彻底将他们带入了舞蹈的世界。   两位老演员很默契地配合着凌希,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率先回答道:“我今年十八岁,我想跳舞,想一路跳去百老汇!”   另一个身材发福的也不甘落后:“我十六岁,不知道算不算年轻人,我也喜欢跳舞。”   凌希笑了:“十八岁,十六岁,那为什么不赶紧跟着音乐跳起来!”   两位老演员被音乐和台词勾起了陈年的记忆,真就跑上场随着音乐笨拙地跳了来,一边跳还一边互相开着玩笑,只见“花白头”向“大肚腩”发难道:“老鬼,你的舞步‘凹’了,老早就不流行了,现在的年轻人都要跳‘泡饼’啦。”   “大肚腩”一脸迷茫:“什么‘抛饼’啊?印度菜吗?我只知道车轮饼老婆饼葱油饼。”   “花白头”一指台下观众:“问他们喽,人家才是真正的年轻人,十六岁十八岁,他们都知道‘泡饼’的。”   观众的热情也被调动了起来,争先恐后和嘉宾做着互动,台上台下笑闹成一团:“是‘popping’来的,泡不了饼,更不是抛饼啦!”   制作人站在场边看了一会,脸上渐渐浮现出了笑意。这功夫助手举着电话跑了过来:“老大,阿捷经纪人打来的,说再等他们半小时到四十分钟,一定能赶到。”   制作人听了轻描淡写地摆摆手:“去告诉他,不用赶过来了。”在助手惊讶的目光注视下,制作人又补充了一句,“还有,通知各部门五分钟后正式开始录影……”   -   节目的录制过程一切顺利,虽然因为嘉宾变动而临时改变了不少环节,但最后出来的效果大家都很满意。凌希看上去并没有太积极表现自己,但在每一个需要他的时刻他都能举重若轻地及时带动起气氛,台风淡定大气,令节目组上上下下都对他刮目相看,老演员中也有人对他印象很不错,还专门跟他互留了电话。   录影结束从摄影棚出来,凌希迎面碰上了叶鸣,其实中间休息时他就看到叶鸣来了,但是两人既没有打招呼也没有做任何交流,甚至连眼神都没在对方身上多停留一刻。   擦肩而过之际,叶鸣主动叫住了凌希,还一反常态没有说出难听的话:“今天表现得不错。”   凌希脚步略顿了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叶鸣并未急于指责他的冷淡和不礼貌,而是颇感欣慰地点了点头:“一段时间没见,你进步很大,说实话我有点惊讶。我以为比赛失利之后你会一蹶不振,会放弃这条路,没想到你竟然坚持下来了,还签了金鼎,不得不说,算有点本事的。”见凌希始终不发一言,他无奈叹了口气,自嘲地笑道,“好吧,不打扰你了,我知道你并不喜欢被我评头品足。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多嘴说一句,不管你爱不爱听……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我心里也感觉到了骄傲,没错,就是骄傲。”   凌希瞥了他一眼,语气明显透着不耐烦:“谢谢,很荣幸,但这些与你无关。”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去往停车场的路上,宝妹一路小跑跟得有些吃力:“凌希凌希,你笑什么?”   凌希稍稍愣了一下:“啊?我没笑。”   宝妹气喘吁吁仰头打量着他:“笑了就笑了,干嘛不承认?”   凌希目不斜视:“没笑。”   宝妹从随身大包里翻出一把化妆镜,高高举在凌希眼前:“你自己看,分明在笑嘛,酒窝好大颗,都能拿来盛饭了。”   凌希动作自然地推开了镜子:“我天生就长这样。”   生怕宝妹再啰嗦,他直接拿出耳机戴在耳朵上,一个人快步走到了前面,嘴角边还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嘴角微微翘着,有点调皮,有点窃喜,就像是打弹珠游戏中获得胜利的小孩子一样……   -   和叶鸣分开之后,凌希很快消失在了走廊拐角,被陆孝严指派来充任司机兼保镖的金石却没有第一时间跟上。   转过身见金石正无声无息站在背后,叶鸣眉眼止不住轻微抽搐了一下:“你、你好……好久不见。”   金石开门见山,省去了寒暄:“陆先生说你做得不错,可以继续,但要注意分寸,别被凌希发现破绽。总之好好表现,陆先生出手大方,不会委屈了你。钱稍后会转到你户头,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填掉跟风投资欠下的亏空了。”   叶鸣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喜色:“请陆先生放心好,我知道该怎么做的,还要谢谢他肯帮忙,谢谢他帮我度过这个难关。”   金石摇摇头:“我认为你说‘合作愉快’,会比‘谢谢’更恰当。” 第38章 偷听   从小到大凌希都在努力屏蔽着和叶鸣有关的一切,对于这个血缘上的父亲他向来谈不上“爱”,也不存在所谓的“恨”,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形同陌路,但有一点必须要承认——在内心深处他始终无法忽略掉叶鸣对他的看法,说是赌气也好,说是不甘也好,他其实很渴望得到叶鸣的认可。   在唱歌这件事上凌希拥有足够的自信,并不需要成为谁的骄傲,他只是想让叶鸣知道,他所坚持的梦想和像他这样努力追求梦想的行为从来没错,他想证明给叶鸣看,他很优秀,比叶鸣以为的优秀,比不辞而别的母亲和那个被当做神童悉心培养的弟弟都要优秀。   现在有了比赛积累的经验,也正式签约了经纪公司,算是半只脚踏进娱乐圈了,虽然他所构想的一切还没来得及实现,可叶鸣的态度似乎已经隐隐发生了转变,从之前杂志编辑转述的评价,到节目现场叶鸣亲口说的一番话,无不使凌希暗自生出了几分“得逞”的快意。他更加跃跃欲试地期待着,等到真正成功的那一天,可以用实力让叶鸣在他面前低头认输。   当然,类似的想法凌希都只默默藏在了心里,开心也好失落也罢,从没跟任何人提起过。一方面他自己也感觉有点幼稚,有点难以启齿,另一方面他还没找到那个足够了解他、会处处与他感同身受的对象……   -   跟着宝妹一前一后上了保姆车,凌希刚刚坐定便拿出手机打给了程澈。对于程澈无缘无故的“失踪”他十分担心,节目开始录制前也曾反复拨打过程澈的私人号码,可惜始终没能接通,现在再打过去,对方已经关机了,连小助理也联络不上。凌希仍不死心,又吩咐司机特意绕路去了程澈的住处,结果还是吃了个闭门羹。   第二天去金鼎开新专辑策划会,凌希在电梯里撞见了拎着咖啡上楼的程澈助理,据小助理说程澈很早就到了,这功夫正和盛旷在办公室里谈事情。出于对朋友的关心,凌希很自然询问起了程澈的健康状况,可小助理还是那副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模样,只说程澈身体很好,精神很好,一切都好,再多的就半个字也不肯透露了。   凌希很纳闷,虽然两人认识时间不长,可程澈在他面前始终是无话不谈的,到底有什么隐情会使得助理也要三缄其口呢?   带着满心困惑走进会议室,几名工作人员正凑在一起小声议论着程澈昨天惹出的麻烦事,据说电视台那边反应很激烈,大清早就直接联系执行经济退了两档通告,还扬言要以程澈为主题专门在节目中讨论讨论明星艺德的问题,盛旷得知后大发雷霆,现在正忙着危机公关呢。目前唯一庆幸的是程澈还不够红,还没有其他媒体感兴趣跟进,某种程度来说也算是遏止了负面影响的进一步扩大。   直等到午餐时间,凌希才看见程澈红着眼圈儿从盛旷办公室出来,想必是被骂得不轻。关于程澈在节目开始前到底去了哪儿,去做了什么,个中情由小助理不肯多说,稍微有点眼色都看得出,应该是程澈交代过的,是程澈本人不想再多提起。   凌希有心安慰几句,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站在原地咬弄着嘴唇想了一会儿,他走上前去伸手在程澈肩膀上拍了两下。程澈抬头瞄了他一眼,又将头垂了下去,蔫耷耷霜打的茄子一样。   见程澈不肯理睬自己,凌希稍稍加重力道又朝程澈肩膀上推了一下,完全是挑衅的架势,推得程澈身体一晃。程澈略显吃惊地望向凌希,很快反应过来,也孩子气地照样反手推了凌希一下,他力气更大,直把凌希推出好几步才站稳。凌希看似服气了,没再回击,谁知等程澈一转身他立刻在背后展开了偷袭,害得程澈差点撞到柱子上。   被凌希这么一闹,程澈脸上终于重现了笑容,他想顺势抓住凌希,却被凌希灵活地一闪身给躲开了,于是两人就这样你推我搡地,从办公室一路追打到了走廊上。二十岁上下正是介乎于男人和男孩之间的神奇年纪,稳重起来可以顶天立地,有肩膀有担当,幼稚起来又瞬间变成了小朋友,甚至会变成不可理喻的小猫小狗。最后程澈把凌希逼到墙角,整个身体压上去,非逼着凌希叫自己一声“澈哥”才肯善罢甘休,凌希试图从程澈胳膊底下钻出去,可惜没能得逞,又被程澈揪着衣领拽了回去,纠缠中两人都没站稳,嘻嘻哈哈摔倒在了地上,还撞翻了饮水机,搞得水流满地,被清洁大婶抖着拖把数落了好一通。   挨了骂,出了汗,蹭脏了衣服,弄乱了发型,可程澈整个人也彻底轻松了下来,连一旁看热闹的工作人员们也跟着开心了不少。朋友之间相互支持,有时候并不需要语言,甚至不需要刻意做出支持的样子。   其实不管是凌希还是程澈,从选择要当艺人的那天起就已经做好了迎接外界各种冲击的准备,该领的教训自己领,该担的后果自己担,无论遭遇到什么,好的、坏的、善意的、恶意的、吹捧的、批评的,过去了,只管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挺直腰板按照自己的步伐和节奏走下去就是了——这也是凌希一贯的生存之道。   -   总之这一档电视节目对两人都造成了很大影响。拿凌希来说,因为节目上的精彩表现他不单意外得到了叶鸣的肯定,还在制作人和编导们面前充分展示了自己,同时也对提升自身知名度和关注度起到了很大助益,算是一举多得吧。然而世事通常喜忧参半,收获永远伴随着相应的牺牲,就在节目播出没多久,凌希和程澈的粉丝发生了第一次正面冲突。   程澈的粉丝们很早就从官方网站获悉了偶像的行程,也通过各种边角料了解到了凌希能上节目是程澈从中帮忙牵的线,起初他们对此没多少想法,反正凌希和程澈是公认的好兄弟,互相扶持、互相提携更能凸显友谊的珍贵,毕竟物欲横流的娱乐圈中再没什么比“真感情”更难得了。谁知到了录制当天,程澈的演出机会竟然被凌希给取代了,节目播出后广受好评的人也变成了凌希,而公司方面对于临阵换人并未做出半点解释,连之后发给媒体的通稿也对程澈只字未提。   粉丝们心心念念数着日子,就想在电视机上看到偶像一展风采,可最后却盼来了这样的结果,大大小小的粉群顿时炸开了锅,一个、两个都认定程澈是被凌希给耍了,认定凌希表面装作干净单纯,实则是个忘恩负义、精于背后插刀的反复小人。很快,各种虚假谣言和主观臆测参杂到一处,经过不断的发酵、异化、以讹传讹,衍生出无数版本,将凌希的形象描摹得越来越恶毒不堪。   可对于凌希的粉丝来说,凌希能凭借一档节目让更多人认识他、喜欢他离不开台下的辛勤努力,就算机会是程澈帮忙争取的,可机会也只留给有准备的人,他们更加不愿偶像枉担骂名,纷纷站出来维护起了凌希的名誉,指责程澈的粉丝是颠倒黑白恶意中伤。两拨人马就此展开了无休无止的口角是非,起初大家还会一条一条摆出事实据理力争的,到后来就逐渐升格为了毫无内容的相互谩骂。   因为凌希经常面无表情,还爱对着镜头放空,程澈的粉丝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僵尸凌”,而程澈则因为大笑起来控制不住面部表情,时常不小心露出牙肉,被凌希的粉丝戏称为了“龅牙程”。   最离谱的一次有人在凌希保姆车后窗用红漆喷上了巨大的“僵尸”字样,旁边还画了带有诅咒意味的图案,虽然保安及时抓住了闹事者,可鉴于对方只是几名做事不计后果的中学生,凌希非但没有追究,还自己出钱让宝妹打车把几人送回了家。他的所作所为完全出于善意,不想到了程澈粉丝口中却被曲解为了“收买人心”的阴谋,连带着那几名逃脱掉罪责的学生也被推崇为了立场坚定、不惧诱惑的大英雄,如此一来凌希粉丝的怒火更盛了,吵嚷着等到公开露面时要给程澈点“颜色”看看。   两人是同一个比赛出来的,又签在了同一家唱片公司,日常活动免不了被凑到一起。于是粉丝们之间的矛盾也从口舌之快的“吵”衍变成了明刀明枪的“争”,争宣传册站位,争官网介绍的先后顺序,争每次出席活动的造型和服装品牌……凌希身边工作人员很多,而且都是年轻人,每次出行前呼后拥排场十足,连保姆车也气派豪华,相较之下程澈走到哪身边都只有一名男助理陪着,代步工具也是最普通的七人座商务车,未免显得寒酸了些。程澈和金鼎签的是全约,凌希签的是唱片约,在程澈的粉丝眼中程澈才是金鼎的“亲生子”,凌希只是个无名无分的“私生子”,现如今“私生子”处处压了“亲生子”一头,他们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偏偏凌希那些配备都是天星给的,程澈的粉丝想讨伐金鼎都无从下手,一口闷气憋在心里久久排遣不掉,以至于越看凌希越不顺眼,简直把他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当初比赛时程澈和凌希关系最好,和沐夏要疏远很多,如今你他们的粉丝却恰恰相反,程、凌两家不但处处针锋相对,还不约而同地拉拢起了沐夏的粉丝,都想与之结成联盟对付另一家。好在粉丝之间的矛盾并未有对凌希和程澈本人造成影响,他们不但没把对方粉丝攻击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偶尔还会拿出来搞搞怪,开开对方的玩笑。比如程澈会拿张便签纸贴在额头上,当着凌希的面学僵尸跳,而每每这种时候凌希就会张大嘴巴用手敲敲自己的门牙反唇相讥。   有空的时候他们也会凑在一起交流交流演唱技巧,研究研究各种新奇独特的音乐风格,甚至异想天开为未来遥不可及的演唱会提前编排起节目来。可遗憾的是,公司为了规避掉不必要的麻烦,而处处刻意错开了两人的行程,连去给公益宣传片配音都是分别进行录制再剪辑到一起的,像是比赛时那种默契地合作表演再也没能出现过……   -   抛开粉丝风波不谈,一切仍然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程澈和凌希的专辑计划很快被提上日程,紧锣密鼓筹备了起来。   程澈走唱跳路线,专辑主打动感舞曲,公司特意从国外请来编舞老师,为他设计了兼具流行性和记忆点的专属舞步,准备配合着新专辑的宣传一起造势。而凌希选择了原创路线,满怀雄心壮志地打算一手包办全部词曲创作,对此盛旷并不十分赞同,但也没有完全反对。   唱片业不景气,大牌歌手的专辑都卖不出几张,更别提新人了,如果音乐风格再不主动迎合市场的话,注定毫无水花。站在专业角度来讲,盛旷并不支持凌希去冒险,以金鼎的人脉,找几个知名创作人邀歌,再请个资深音乐人来保驾护航,相比之下要稳妥得多。   但盛旷也很理解凌希对创作的执着,举凡有才华的人都难免心高气傲,既然陆孝严舍得砸钱,那就暂且满足凌希一次吧,让他去试试也好,成功了算金鼎的功劳,失败了金鼎也亏不到哪里。只要资金充足,大可以在音乐之外的地方下功夫,比如请名摄影师飞去欧洲拍宣传图,请获得过大奖的音乐家来演奏配乐,请国外顶尖设计师来负责专辑装帧……   说起来好像白日做梦一样,可这本来就是个可以用金钱购买梦想的时代,陆孝严愿意将大把资源不计回报地投注到凌希身上,不就是希望凌希未来能够生活在“美梦”里头嘛?打造新人就像是炒股票,赌的是眼光和大盘,拼的是前景和发展,对于盛旷来说,现在凌希就是支不一定保赚但保证不赔的股票,当然要放开手脚大量买进了。   作为比赛的亚军,沐夏也没闲着,甚至比程澈和凌希更为活跃。沐夏名义上是腾华国际的艺人,其实只是签约在了腾华旗下某间挂靠工作室,除了名头响亮一些,基本捞不到腾华的任何好处。他的经纪人显然不会像盛旷那样把精力用在规划路线、打造形象上头,从整个团队到沐夏本人都更想赚快钱,想借人气热度赶紧捞到点好处,一时间新歌也想发,电视剧也想拍,节目能联系的都在主动联系,大大小小的活动管是三流品牌站台还是土豪娱乐城剪彩,只要有钱赚就一律来者不拒,忙得一天到晚脚不沾地。   因为沐夏和程澈、凌希年龄相仿,出道时间也差不多,又曾经有过共同的参赛经历,媒体经常会不自觉把他们捆绑在一起做比较,渐渐地,三人之间倒真有了种齐头并进、你追我赶的竞争势头,而凌希身后因为有着天星和陆孝严的强大助力,步伐似乎还要更轻快一些……   -   凌希的事业逐渐走上正轨,世纪天星的发展也突飞猛进,公司大方向由陆孝严暗中操控,具体经营又有戴志友和蔡史墨分工协作,身为名义总裁的林广乐每天坐在他游乐园风格的超大办公室里乐得轻松,一不小心还拿了个“年度商界新锐人士”的奖项,这让他在家里那群“娘子军”们面前彻底扬眉吐气的一把,可谓是春风得意了。   唯一令人烦恼的是,林奶奶即将要过大寿了,还跟张罗摆寿酒的林广乐放话说,生日当天什么大礼都不稀罕,只想正式见见未来的孙媳妇,想早点抱上重孙子。林广乐不忍心扫了寿星老的兴致,可女朋友怀孕这种鬼话完全是他随口扯的一个谎,事到临头又去哪里变个活生生的女朋友出来呢?   挠头琢磨半天,林广乐忽然想起了宝妹这么一号人,犹记得去吃火锅那天林家的婆婆妈妈们曾经误将宝妹错认成了未来的林少奶奶,还列队下车围观过,如果想找个女生冒充女朋友,那必须是宝妹才行,否则谎就圆不起来了。   亲自出面邀请演员,并亲自参与演出,对林总裁来说都是第一次。他心里没底,还特意提前打了半天腹稿。没想到跑去跟宝妹把意图一说,宝妹当场就答应了,只是附带了小小的条件:“帅哥总裁,这戏份该算是特别客串了吧?你是我老板,演出费当然可以免了,但车马费总要有那么一点吧?”   林广乐一愣:“啊?这个……我不懂行情,要不你自己开个价吧。”   宝妹伸出巴掌在林广乐眼前晃了晃,似乎觉得不妥,于是勾起拇指只剩下了四根指头,看林广乐表情没什么变化,她又不自信地将手指减到三根,再减到两根,小心翼翼问道:“两百块……怎么样?”   林广乐惊讶地睁大眼睛:“多少?”   宝妹心虚地小声重复了一遍:“两百块……”   林广乐不由分说,极其爽快地从钱包里抽出一千块塞给宝妹:“拿去,剩下的当定金,留着下次备用。”   宝妹也不客气:“帅哥总裁你放心,我做生意是信誉至上诚信为本,五人份的女友套餐现在就给您备下了,往后随叫随到!”   装女友这事看着好像很容易,只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站在男友身边傻笑就够了,可该注意的细节还是要注意到,否则分分钟露出马脚。为了把戏份做到完美无缺,林广乐认真打量起了宝妹,要论姿色嘛,宝妹确实平庸了点,不过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在着装上下下功夫或许还能挽救一二,可再看看宝妹那特大号的前插袋卫衣,那膝盖鼓起两个大包的旧牛仔裤,那边缘磨损严重的帆布运动鞋,林广乐隐隐嗅到了一丝绝望的味道。   好在天星人才济济,凌希身边就有非常优秀的专属造型师,林广乐近水楼台,借着造型师带凌希去店里置装的机会也巴巴跟了过去,想顺便帮宝妹选出一套在正式场合能讨长辈欢心的礼服。   也不知该说“巧的很”,还是“不巧得很”,林广乐一行人刚下车,就撞见了从相隔不远处另一辆车子上走下来的陆孝严和沐夏,大家的目的地竟然都是同一家远离闹市的小众买手店,简直就像提前约好了似的。几下里目光交错,流露出的情绪各不相同——陆孝严错愕,宝妹茫然,沐夏假装热络,林广乐唯恐天下不乱地贱兮兮窃笑着,凌希则面无表情扭头望向了别处,直接对陆孝严和沐夏来了个“视而不见”。   计划外的偶遇让陆孝严内心烦躁不已,凌希曾经看到过他和沐夏在各种场合同进同出,他也从没想过要对凌希隐瞒沐夏的存在,可这样无遮无挡地和面对面碰见,还是让他感到颇为不自在,就跟脱光衣服睡到一半被人捉奸在床了一样。   当然,陆少爷始终是陆少爷,很快就恢复了他一贯盛气凌人的劲头,理直气壮质问凌希道:“咦,你今天不是录去宣传片的吗?”   反正大白天逛街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没必要躲躲闪闪,刻意避嫌反而显得心虚。可话一问出口,陆孝严立刻就后悔了,凌希去录公益宣传片是他从后援会网站窥屏得知的行程,万一凌希问起来,搞不好会暴露他小粉丝“露露”的身份。   凌希果然一下就抓住了疑点:“你从哪儿听说的?”   陆孝严强作镇定随口编着瞎话:“哦,是昨晚出去吃饭遇见了盛旷,闲聊时听她说的。”   凌希淡淡瞥了陆孝严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场面骤然安静了下来,显得有些尴尬。任陆孝严神经再大条,也察觉到凌希态度冷淡得不同寻常了,只不过他暗中思索半天,也没想出来自己到底哪里不小心得罪了凌希。   还是沐夏识趣,主动跟每个人打起了招呼:“乐哥好久不见,听说最近拿了大奖,恭喜啊。宝妹也是,越来越漂亮啦,天星果然风水好,看你养得白白嫩嫩,真让人羡慕。”说着又朝凌希摆摆手,“hello,小c,你的节目我有看的,表现很棒。”   “hi。”凌希用最简短的单词回应了沐夏,旋即重新戴上了下车时随手摘掉的墨镜,转身朝店里走去,丝毫没有要寒暄、应酬的意思。   这下不光是陆孝严,在场所有人都隐约察觉出凌希的情绪有问题了。林广乐朝陆孝严眨眨眼,又朝凌希的北影努努嘴,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笑得嘴都快合不拢了。   等到将沐夏打发上楼去试衣服了,陆孝严忍不住指着凌希跟林广乐半真半假地抱怨道:“嚯,这才几天不见,架子可变得真够大的。”   林广乐十分得意:“也不看看是谁,那是我们天星的‘一哥’,总裁亲自带的!刚才下车还是总裁给开的车门呢!当然了,也是我教导有方,我早就跟他说过,不管咱们将来能不能混成巨星,总之巨星的架子得先端起来,不然等到真成巨星那天再练就晚了。这叫熟能生巧,有备无患。”   陆孝严鄙夷地望向林广乐:“总裁既然开车门得心应手,以后就专职去开车门好了,熟能生巧有备无患嘛。”   林广乐才不在乎陆孝严是嘲讽还是揶揄呢,看看左右没人,他凑近陆孝严耳边小小声炫耀道:“嘿,跟你说,昨天呆头刚从公关那拿来数据,你猜怎么样?比赛结束之后冠军、亚军网络热度都降了不少,只有咱们家‘一哥’没明显变化,佩服吧?”   陆孝严听得心花怒放,却别别扭扭死也不肯表现出来:“佩服什么?”   被他一问,林广乐赶紧滔滔不绝自夸起来:“比如形象定位准确啊,团队运作高效啊,还有我这个总裁眼光够好啊……”   陆孝严及时打断了林广乐的话:“是我眼光好。”   林广乐一愣,翻着眼皮打着哈哈:“就算你眼光不错,我的眼光也很好啊,一样好嘛。”   陆孝严脾气又上来了:“我眼光好!”   林广乐生怕再顶嘴会引得陆孝严对自己动用武力,只好委委屈屈地低头认输道:“好吧好吧,你眼光好。”   眼见林广乐吃了亏,凌希忽然在旁边幽幽冒出一句:“盛旷姐前天飞去日本了。”   “啊?”陆孝严起初没搞懂凌希为什么会没头没脑提到盛旷,还想追问凌希一句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可是很快他反应过来,凌希分明是在敲打他之前所说的“昨晚吃饭遇见盛旷”的鬼话。   小把戏被拆穿了,陆孝严不自觉脸颊发烫:“不是的……我……”   凌希没给陆孝严解释的机会,直接从背包里掏出耳麦挂在了耳朵上,这下不管陆孝严再说什么他都听不见了,害陆孝严傻张着嘴一句话堵在嗓子眼,直接给噎了回去。   难得看到陆孝严吃瘪,林广乐幸灾乐祸地拍起了巴掌:“孝严啊孝严,你也有今天!”   -   造型师路上有事耽搁了,特意打电话来说要等会才能到,反正也不赶时间,凌希便和林广乐、陆孝严一起坐在沙发上边喝咖啡边玩手机边闲闲地等着。   沐夏人在楼上,宝妹也被导购小姐带去挑选礼服了,凌希又戴着耳机什么都听不见,林广乐索性肆无忌惮和陆孝严开起了玩笑:“还是你会享受人生啊孝严,来的时候搂着个温柔体贴的,现在旁边又坐了个风味独特的,怎么样,你到底是看上哪个了?”   在林广乐看来,陆孝严对沐夏对凌希并没什么分别,无非都是图个新鲜玩玩而已,认识十几年,他还从没见陆孝严对哪个男男女女动过真感情。当然了,他是凌希的老板,又把凌希当弟弟看,无论如何是不希望凌希吃亏的,所以真要让陆孝严从沐夏和凌希中间选择一个的话,他倒宁愿陆孝严选的是沐夏。   陆孝严皱起眉狠瞪了林广乐一眼,又偷偷瞄向凌希,见凌希始终低头专注玩着手机游戏,没什么反应,他这才放下心来,冲着林广乐小声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再胡说揍你!”说着话就势摆出了抬脚要踹林广乐的动作,吓得林广乐一激灵捂住屁股窜出了老远。   成功威慑到了林广乐,陆孝严又话锋一转正色说道:“等会是要去见冯导,所以才带他过来挑衣服的,脑子正常点,别什么都往下半身想。”   林广乐抓起颗太妃糖塞进嘴里:“冯导?哪个冯导?”   陆孝严不耐烦地提醒着他:“不就是冯安喽,除了他还有哪个冯导?你不还跟着一起吃过好几顿饭?他新片子因为找不到合适的男主角,迟迟不肯开机,听说投资方想塞人,他不同意,搞得关系很僵,说不定会撤资。搞艺术的人都是牛脾气,听他的意思要是再找不到合乎心意的人,就宁可放弃不拍了。”   “这就对了,艺术家就是要有追求、有坚持嘛。”林广乐深表赞同地大力点着头,又朝楼梯方向一撇嘴,“怎么,那个有戏?还是你也想靠关系给冯导塞人?”   陆孝严无奈地苦笑道:“靠钱都搞不定的事,难道靠关系就能搞定?之前跟冯安聊天时听他讲起过心目中的理想人选,说是首先要会唱歌,然后要气质干净,要笑起来很阳光,不笑时很忧郁,还要坐在人群中就自动散发出疏离的感觉……你不是学那个狗屁文艺鉴赏的吗,你倒跟我说说看,‘疏离’它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说得有点生气,陆孝严胡乱点起根烟大口吸着,“他在电视上见到过沐夏的表演,刚开始说很合眼缘,我就把人带过去给他看了,可惜他没看上。正好今天约了他吃饭,我想再带沐夏过去试试,说不定会有转机。”   林广乐有些不解:“人家投资商塞人是为了赚钱,你塞人又赚不到钱,别跟我说你是为了给沐夏铺路,你陆少爷可没这么好心肠。说吧,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   “投资商塞人为了赚钱,我塞人为了送钱。”陆孝严故弄玄虚地说了半截话,又朝空中吐出个大大的烟圈儿。   林广乐转转眼珠:“你是说……”   陆孝严眉毛一挑:“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想投资冯安接下来三部电影吗?”   林广乐轻笑:“我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他也算是国际背景了,前几部片子出品方都是大公司,怎么会看上我们小不起眼的天星?”   “他确实看不上。”陆孝严叹了口气,“老狐狸狡猾得很,接触这么多次,我试着旁敲侧击过,表示很期待跟他合作,看他的态度明明是听懂了,却一直假装听不懂的模样。没办法,有些话不能明说,不点破还可以继续去争取,一旦点破了,也就是给他机会直接拒绝了。所以我想先在这部片子上下下功夫,让他看到我们的诚意和实力,毕竟这部片子的预算我们咬咬牙还能承受。如果这一次合作愉快,才有筹码去争取下一次。”   林广乐难得露出了严肃的表情:“他的电影偏向艺术风格,喜欢表达一些情怀啊,人文啊,对大众来说口味太过寡淡,虽然前几部票房不错,但是投资同样惊人,算下来其实赚不到多少钱。搭上他吃苦受累不说,万一投资失败了,可是血本无归啊。”   陆孝严不以为然:“那什么叫投资成功?我明确告诉你吧,能跟他成为合作伙伴,就是成功的投资——哪怕血本无归。他接下来的三部电影绝对都是集票房口碑于一身的大作,有存在感,有奖项拿,三部之后,他就是里岛影坛的殿堂级人物。”   林广乐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了:“有这么神?他给你灌了*药吧?是不是吹得太过了?”   陆孝严摇了摇头,笃定答道:“不,他只会比我吹得更神!所以这一次能否争取到他真的至关重要。既然下注,就挑赔率最大的下注,一局定输赢。否则和腾华二十年的差距,我就算一路冲刺也追不上。”   林广乐隐约从陆孝严话里听出了额外的内容,急忙压低声音问道:“孝严,说正经的,你该不会真想靠世纪天星去对抗腾华和你家老大吧?”   陆孝严目光一凛:“想又怎么样?”   林广乐抓着头发面露难色:“可这和以卵击石又有什么分别?腾华在业内早已根深蒂固,陆老大随便拔根头毛都比你我的腰粗,更何况还有姓周的……”   “所以才要走捷径,套牢冯安这匹黑马!”陆孝严语气里隐隐透着背水一战的凝重,“只是捷径也不好走,否则全世界的人都走捷径,也就没有所谓的‘捷径’了。我说过冯安未来不可限量,这一点毋庸置疑。可看好冯安的一定不止有我们,和其他投资人相比,我们其实不占任何优势。”   凌希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眼睛盯着手机屏幕,上头“gameover”的画面已经停留好久了。其实他从一开始就将手机调到了震动模式,耳麦里根本没有声音。   此刻他在心里默默权衡着,时间从不会为谁静止,接下来更重要的到底是新专辑?还是陆孝严?新专辑对他来说既是梦寐以求的礼物,也是努力进取的见证,而陆孝严呢?似乎和他扯不上什么关系,是啊,真的没什么关系……无形中,天平一点点发生了倾斜,嗯,他很庆幸还没有删除掉冯安的电话号码…… 第39章 嫉妒   有关于冯安的话题刚聊到半截,沐夏从楼上下来了,陆孝严立刻话锋一转和林广乐讨论起了最近心仪的新款限量版跑车。   只见沐夏穿着身香槟色的休闲套装径直走到陆孝严面前,先是笑嘻嘻转了一圈儿,接着又摆出个时尚杂志中常见的经典poss,定格在那满怀期待地问道:“怎么样?”   话明明是在问陆孝严,可他却忍不住边说边拿余光瞟向了坐在对面沙发上低头专注玩着手机的凌希。沐夏有种奇怪的直觉,好像某些原本抓在手里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流走,而带给他最大威胁的人很可能就是凌希,这预感从庆功宴当晚就已经出现了,并且还在随着时间递进而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   这间买手店主打欧洲小众设计师品牌,虽然风格未必多时尚,但版型和质感绝对上乘,很多款式在里岛是独一无二的,对于沐夏这类注重打扮又讨厌和人撞衫的年轻人简直再适合不过。每次跟着陆孝严来光顾,沐夏都恨不能将店里的男装全部试个遍,反正有陆孝严买单,就算穿过一两次直接丢掉也不可惜。唯独这一次,他始终心不在焉,连穿上身的这套也挑选得很仓促。一想到陆孝严和凌希正身处同个空间之中,说不定还在热络地有说有笑着,他就迫不及待想要冲下楼,冲到陆孝严身边,去保卫住自己那点岌岌可危的领地。没办法,陆孝严对他实在太重要了,不单单关乎情感上的嫉妒心和占有欲,还因为陆孝严口袋里大把大把的钞票和那些可以拿去跟周挺换取钞票的机密情报……他真的太需要钱了。   既然沐夏开口问了,陆孝严只好装模作样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末了赞许地点点头:“嗯,不错,颜色很衬你。”   沐夏也装模作样地受宠若惊了一下,继而甜丝丝笑道:“听孝仪姐说你很喜欢这个颜色,看来我选得没错。对了,前几天跟孝仪姐通电话,她说酒廊新到一批红酒,打算送几瓶给我尝尝,你知道的,我又不懂酒,不如你去帮我选吧。”   他刻意提到陆孝仪,无非是想用这种幼稚的方法间接向凌希宣示主权——看,我连他的家里人都搞定了,并非只是床伴那么简单,所以你赶快知难而退吧!   人往往是越缺少什么才越要去炫耀什么,正因为沐夏知道自己在陆孝严心目中根本没有地位,才更加拼了命要去证明自己的地位。如果他是个女人,恐怕早就想方设法骗陆孝严上床再母凭子贵嫁进陆家了,偏偏老天就是没给他这份功能,而陆孝严对他除了偶尔当成宠物般逗弄逗弄之外,似乎也提不起多大兴致,别说“占有”了,连一点点“垂青”都是奢求……   -   沐夏使尽浑身解数在凌希面前自导自演着独角戏,可从头到尾凌希都是墨镜遮脸,根本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也没抬头看过他一眼。   倒是林广乐对陆孝严羡慕地砸吧着嘴:“呦,呦呦,还是成双成对的好啊,试个衣服、选个酒都能赤|裸裸秀恩爱。”   陆孝严挑眉斜眼看着他:“何必羡慕呢,凭你林少爷的家底,只要站在中心广场振臂一呼,必然是大把大把的青春少艾蜂拥而至。”   林广乐一脸高深地撇撇嘴:“金钱买不到快乐啊!”   话音刚落,宝妹就穿着件复古高腰礼服裙从试衣间走了出来,裙摆有点窄,箍得她不敢迈步,只能慢悠悠蹭到林广乐面前,极其不自信地用手搓弄着大腿问道:“怎么样?”   宝妹身材肥嘟嘟的,腰有点点粗,屁股有点点大,平时只敢穿宽松的衣服,稍微修身一些就会暴露出肚皮上的三层游泳圈,而高腰裙则很好地遮盖掉了她的这一缺陷,同时将视线焦点集中在了胸部以上,充分拉伸了整体线条。只是侧面看过去,腹部被撑得翘起来一块,很容易让人产生某方面的联想……这倒是很合林广乐心意。   宝妹这一身虽说不出众,可也挑不出大毛病,林广乐满意之余,发现还少了双画龙点睛的鞋子。他起身在旁边架子上依次扫过,凭直觉选了双酒红色浅口粗跟女鞋,往宝妹脚下一丢:“再换上这个试试。”   宝妹小心翼翼穿在脚上,竟然刚刚好合适,她提着裙摆兴高采烈跑到镜子前,左边照照,右边照照,伸出小腿,勾勾脚尖,鞋和裙子风格统一相得益彰,就像原本配套好了似的。林广乐看着也很喜欢,当即麻利地签单买了下来。   “多少钱啊?”宝妹伸头过去偷看着账单上的金额,“咦,四百块,很便宜啊。”   林广乐将捏着账单的手指往后挪了挪:“你看漏了一个零。”   宝妹又凑近去看了一眼,果然有个零被挡住了,她不免有点小惊讶:“四千块啊,那就贵了,还要帅哥总裁你买单真不好意思。”   林广乐抖抖账单:“是美金。”   “呃!”宝妹响亮地打了个饱嗝,有些不敢自信地低头看看裙子,又看看鞋子,高兴得简直要跳起舞来了,“真好看,真好看,真是越看越好看!高价货就是不一样!”   陆孝严见状,立刻就林广乐之前的话调侃了起来:“阿乐,你看,谁说金钱买不到快乐?”   宝妹小孩子似地蹦蹦跳跳着,一不小心把含在嘴里的太妃糖给吞了,糖块卡在喉咙口,憋得她脸色涨红差点窒息,幸亏林广乐眼疾手快在她后背上大力拍了几巴掌,宝妹才把糖块给咳了出来,可一眨眼她又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跑去照镜子臭美了。   确认宝妹平安无事了,凌希扭头望向陆孝严:“看来金钱不光能买到快乐,还能买到乐极生悲。”   对于这种摆明了处处玩针对的态度,陆孝严只是大度地笑笑,既没有争辩也没有反驳。他发现从侧面四十五度看凌希,比正面看还要更帅气一些,于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又多看了一眼,再多看一眼……   突然间,拐角处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清脆响声,把众人都吓了一跳,林广乐赶紧招过经理:“怎么回事?”   经理笑容可掬地躬身答道:“是刚才那位小姐,不当心把一架玻璃雕塑撞翻了。”   林广乐探头出去张望着:“什么雕塑?”   经理认识林广乐,知道他是自家老板的朋友:“就是前些天您和老板去艺术展拍卖回来的那一架,前卫艺术家艾迪杨的作品。”   凌希保持着自己一贯的独特关注点:“很贵吗?”   林广乐翻着眼皮想了想:“同样的鞋子差不多可以买十双吧。”   凌希默默转过头去,一手捂着胸口满脸忧伤。   陆孝严好奇地问他:“你怎么了?”   凌希有气无力地嘟囔了一句:“心疼……”   陆孝严努力憋住笑,明知故问道:“心疼什么?”   凌希回答得很诚实:“钱。”   陆孝严指指他另一只手:“那你掰着指头在算什么呢?”   凌希扁了扁嘴,有点懒得理他:“算算我要跑多少场通告才能把钱赚回来。”   天星的主要业务是影视投资,并没有专门的经济部,经纪人也还没到位,凌希的团队在名义上是要由他自己养的,当然,以他那点儿收入根本养不起,所以到目前为止全部支出都是公司在负责。但凌希心里始终有笔账,连带着之前林广乐帮忙垫付的解约金,他希望能尽快凭自己的本事赚到钱回报公司。   直到赏玩够了凌希的蠢呆样,陆孝严才无奈地摇头笑道:“不用心疼了,有药可以治的——那天拍卖会我也在,艾迪杨送了我一件同系列的作品,大不了拿来赔给老板喽。”   凌希听了嘴角一弯,露出个大大的酒窝,手在胸口飞快拍打了两下:“咦,我好了。”   这本是他们最正常不过的交流状态,在别人看来实在平平无奇,可沐夏心里却生出了老大的不舒服。或许是过于在乎了吧,才会变得格外敏感,他总觉得陆孝严和凌希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奇特的气场,矛盾而和谐,别扭又默契,这种气场将他们严严实实包裹起来,除他们之外的第三个人无论如何插不进去。   有些事沐夏从没跟任何人讲过,其实从第一次接触,他就已经开始暗暗嫉妒起凌希了——即便那时他都叫不出凌希的名字。因为陆孝严的加入,这份嫉妒有增无减,连比赛中高出凌希一个名次都无法缓解。他明明比凌希表现得更和善、友爱,可程澈那些家伙却只愿意跟在凌希屁股后头形影不离,他明明更卖力地做着表演,可摄像机镜头却总是更偏爱凌希多一些,他明明对粉丝更亲切谦逊,甚至于几近讨好,可得到的欢呼声尖叫声却依旧不如凌希响亮。最让他耿耿于怀的是,凌希并没有表现出多强烈的斗志,那副样子完全是漫不经心地、从从容容地,就轻松夺走了他拼尽全力想要争取的东西,他很怕陆孝严也会走向同样的轨迹。   -   没多久造型师赶到了,因为是长期合作的关系,之前又已经联系过了,所以整个挑选和试穿的过程都速战速决,很快大家就完成了各自的任务前后脚朝外走去。刚到门口,正巧碰上过来巡店的老板,林广乐和对方本来就是相熟的朋友,陆孝严也认识,少不得停下来寒暄几句,顺便就撞坏了玻璃雕塑的事情跟人赔个不是。   这片高档商业街区建筑在半山腰,沿着盘山公路蜿蜒而上,徒步的话走上半小时保管把人累得腿脚酸胀。好在来这里消费的人群大多目标明确,很少有谁会闲情逸致地跑过来闲逛,相应的,这里也要比市区那些大众化的综合性商业广场冷清很多。陆孝严的车停在斜坡上方稍远的位置,靠近一家爵士酒吧,还没到营业时间,一架运货用的铁皮手推车就停在店门前,上头大大小小的箱子堆成了一座小山,几名员工正忙碌着向店里搬送酒水货品。   沐夏在陆孝严身边站了一会儿,见插不上什么话,便独自走到了车子旁边,人往车门上一靠,边百无聊赖看着别人搬货边闲闲地等了起来。因为路面是倾斜的,为了防止手推车向下滑行,有一名员工被特意差遣了过去扶着车把,以保持稳定。忽然间手机响了,那人招呼不到人来顶替,就临时从旁边拎过一块方砖垫在了车轮底下,然后自己跑到旁边僻静处接起了电话。   沐夏眼看着那名员工匆匆离开,心里不免生出一丝嫌恶,员工的行为或多或少有些不负责任,万一方砖松动了,推车顺着斜坡滑下去,在惯性的作用下很可能会伤到路人。这样想着,他不自觉朝下方扫了一眼,几十米外凌希正背对着独个儿站在那,耳朵上套着硕大的耳麦,不知听什么听得很投入。   鬼使神差地,沐夏朝前挪出一小步,紧跟着又挪出一小步,直到顺利站到了手推车附近。看看周围没人注意,他飞快伸出脚尖儿朝前轻轻一勾,很容易就把方砖给勾开了…… 第40章 鱼饵   平板手推车是全铁质框架,本身就具备一定重量,再加上沉甸甸装满了货的箱子,在倾斜的路面上根本停不住。垫在车轮下充当障碍物的方砖被沐夏用脚踢走后,车子先是小幅度颤动了一下,随即沿着斜坡一路向下滑行而去,速度越来越快,等负责看管的员工发现动静再想追赶,已经来不及了。   载满货物的手推车带着一股劲风,直笔笔朝凌希撞了过去,那名员工连滚带爬边跑边大喊着:“危险!小心!”试图向凌希示警,可凌希耳朵上架着耳麦,根本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幸亏陆孝严和买手店老板交谈的过程中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凌希,使他能及时发现飞速俯冲而下的手推车,危急关头,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在车子即将撞到凌希的刹那猛地将人揽进怀里,一手搂着腰一手护着头奋力向外旋转出半圈儿,这才侥幸躲过了可怕的撞击。   手推车擦着两人衣袖“嗖”地掠过,一声巨响迎头撞在了大树上,直撞得树叶扑簌簌掉落满地,树干深深凹陷了一大块,货箱稀里哗啦滚出老远,里头的瓶瓶罐罐都摔得粉碎,石板路上顿时溢满了未经调配过的浓郁酒香。   因为太过紧张的关系,陆孝严两条胳膊将凌希紧紧箍在怀里,直到凌希被闷得难受,毛虫一样扭了好几下,他才迟钝地松开了手。看着周遭的遍地狼藉,陆孝严不免有些后怕,这一下要是结结实实撞在凌希身上,后果一定不堪设想,偏偏凌希还在那满脸茫然,完全是没搞懂发生了什么的样子。陆孝严仍旧不放心,又扯着胳膊将凌希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摸摸头,抖抖手,拍拍膝盖,生怕凌希马虎大意连自己碰伤了哪里都不知道。   等到确认过凌希毫发无损了,陆孝严才算顾得上数落他:“你长两只大眼睛是干嘛用的?装饰品吗?有那么多地方你不站,非要站到路当中,也不知道脑子里整天在想什么!上次是撞人家车屁股,这次是差点被运货车撞,下次你又打算玩什么花样?”   陆孝严劈头盖脸将凌希训了一顿,本指望凌希能长点记性,慢慢学会照顾自己,毕竟他和大哥和小妈早晚有撕破脸的一天,到那时既要忙于发展壮大自己又要处处提防敌人的算计,未必有精力好好照顾凌希。谁知凌希根本没注意他在讲些什么,反而皱着眉头检查起了自己的耳麦。刚才陆孝严抱住他躲车子那一下,耳麦的连接线又被扯断了,他试着想塞回原处,没成功,大概是不高兴了吧,嘴巴鼓着一口气,脸颊被撑得圆滚滚,活像个白白嫩嫩的小包子。   陆孝严恨不能将耳麦夺过来丢在地上踩两脚:“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到底是东西重要还是人重要?”   凌希十分小气地翻起了旧账:“上回在公司你已经弄坏一个了,这是第二个。”   “那又怎么样?”陆孝严瞪着眼差点骂出脏话,想想又不免有些理亏,“那……我上次不都说会赔给你了嘛!”   凌希低头小小声嘟囔着:“又没有赔……”   “你……好好好,赔你!这次赔你十个!不,你要几个就赔你几个!”陆孝严越想越火大,掏出钱包将里头的钞票悉数抽出来甩在了凌希身上,“拿去!去买吧!”   因为平时出入各种场合大都不需要他亲自付款,所以钱包里备用的现金不多,他觉得不解气,又将提款卡抽出来甩在了凌希身上:“都拿去,要买多少买多少!当饭吃也好,当柴烧也好,够你折腾一辈子的!”最后他干脆将钱包也一并甩在了凌希身上。   凌希这才发现陆孝严手背上新添了条伤口,足有两寸多长,还在往外冒着血珠儿,他好心提醒陆孝严道:“你流血了。”   陆孝严抬起手看看,鼻子不屑地“哼”了声:“是啊,幸亏是小伤,不然等你发现我早就失血过多而死了!”   说完他气呼呼转回头大步流星走向车子,一拉门跳了上去,连招呼也不打,就这么带着沐夏开走了,只留给凌希满地的现金、钱包、提款卡和一鼻子的汽车尾气。   凌希不知是被骂懵了还是反应太慢,直到陆孝严离开好一会儿,他目光仍旧注视着车子开出去的方向,表情严肃若有所思。林广乐见状赶紧过去拍拍肩膀安慰道:“没事没事,孝严脾气就是这样,喜怒无常的,非得全世界都顺着他说话才行,你不用管,一天半天他自己就好了……”   话音未落,凌希忽然伸手朝街对面一指:“乐哥,那边新开了家铁板烧,我们午餐就在那解决吧。”   林广乐恍然大悟,原来凌希盯着看的不是陆孝严的车,而是对面新开的餐馆。既然凌希都不把陆孝严大发雷霆的事放在心上,他更加懒得理会了:“铁板烧火气很大的,你不是快开始筹备新专辑了嘛,平时要注意护嗓,不如去吃海鲜怎么样?我请客。”   凌希摇摇头,坚持着自己的提议:“这间铁板烧新店开张有八折优惠,米饭不限量。”   “啧啧,真可怜……”林广乐“噗嗤”笑出了声,忍不住抬手过去揉了揉凌希柔软蓬松的头毛儿,“一哥啊,要不要我拿公司的财务报表来给你过过目,让你长点底气?咱们公司就算规模再小,底子再穷,养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们二人不紧不慢讨论午餐意向和公司资本的功夫,宝妹很勤快地蹲在地上将钞票、卡片逐次收回了钱包里,末了还用袖子将钱包上不小心沾染的浮灰擦了个干干净净,简直跟新的一样。为了展示自己的劳动成果,她先将钱包摆在脸侧做亲吻状,又将手机举到斜上方四十五度的位置,“喀嚓”,愉快地自拍了一张……   -   陆孝严那手只是被车子边缘突出的铁刺刮了一下,伤口并不深,没多久血就自己止住了。倒是沐夏为了表现出对他的关怀备至,非拖着他去医院就诊不可,看沐夏那一脸担忧的神情,好像他不是被擦破点儿皮,而是被斩断了手脚一样。   实在忍受不住沐夏的“脉脉温情”,陆孝严只好中途临时找间诊所去做了处理。医生见没大问题,就只简单帮忙消了消毒,又贴上块纱布防止伤口受到污染,之后就将人打发了。   中午和冯安的一餐饭吃了很长时间,因为母亲孔繁珍的关系,冯安对陆孝严一直另眼相看,这次还特地带了两位圈内好友过来给陆孝严认识,话里话外多少有那么点让人帮忙提携陆孝严的意思。众人边吃边聊,饭后尤不尽兴,又去咖啡馆小坐了一下,整个过程轻松而愉快。遗憾的是,冯安照旧对沐夏没有表现出丝毫兴趣,中间陆孝严几次试图把话题引向冯安的新电影,都没有成功,冯安就像刻意要忽略掉沐夏的存在一样。   虽然早已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陆孝严仍不免有些小小的失望,他是生意人,一件工具在自己手里没有得到充分利用,丢掉的时候终究显得有些浪费。   喝完咖啡,冯安和他的朋友们起身告辞了。陆孝严刚想离开,手机响了,拿起来看看是金石,他毫不避忌地当着沐夏面前接听了电话:“什么事?”   金石也不啰嗦,直接进入了正题:“陆先生,刚才我按照您的意思去查过了,手推车之所以会失控,是因为有人拿走了垫在车轮下的方砖。但那里是摄像头的盲点,看不出到底是谁动的手脚。”   陆孝严点点头:“知道了。”   看来他的直觉没错,车子滑下来那一瞬间他眼角的余光意外瞄到有个人影从旁边晃过,按照当时的距离和位置推断,应该是沐夏没错。可令他想不通的是,两人之间并没过节,沐夏出于什么理由会想去伤害凌希呢?现在没有证据表明沐夏做过些什么,希望只是他多心了吧,如果最后证明真是沐夏做的……想到这陆孝严不自觉抬头瞥了眼沐夏,刚刚好沐夏也在目不转睛注视着他,四目相交,陆孝严极为自然地眨眨眼,露出了一个透着挑逗意味的笑容。沐夏显然读懂了他的暗示,立刻故作矜持地扭过身去假装摆弄起了做工精美的雕花糖罐,只眼神儿还在不安分地一下一下幽幽瞟着他。   金石进一步请示道:“那接下来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暂时不用,”陆孝严轻描淡写地答道,“人你看好了,类似的状况我不想见到第二次。”   金石会意:“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陆先生放心吧。”   挂断电话,沐夏立刻热乎乎地贴了上来:“又是谁啊?自从回到腾华你越来越忙了,一天到晚电话不断,看来是有大生意?”   陆孝严低头用手指点弄着触屏,假作不经意地随口答道:“啧,哪有什么正经事,真是一个比一个烦,尤其女人……”他好像忽然意识到什么,自己生硬地打住了话头。他又不跟女人结婚,又不跟女人上床,身边能烦到他的,无非就是小妈和姐姐了。   沐夏凑得很近,下巴几乎搁在了他肩膀上,陆孝严很自然地将手垂到身侧,在沐夏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直捏得沐夏触电般整个人扭动起来,腰身灵活又柔软,散发着与生俱来的骚气。   换做以前,陆孝严是最吃这一套的,每次只要沐夏软绵绵哼唧两声,就能勾得他精虫上脑,恨不立刻把人按倒在地扒掉裤子干上一炮。可现在不同了,亲眼见到过某种事物内里腐烂生虫的样子,任谁都不会再对它光鲜诱人的外表产生丁点食欲。   沐夏不知道陆孝严内心的真实想法,还在抓紧一切机会努力向他展示着自己的柔情蜜意。闻着沐夏身上略带侵略性的男士香水气味,陆孝严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又尽量温柔地说道:“我去下洗手间,你稍等我一下。”说完起身走向大厅另一头,很快消失在了拐角处。   “叮叮——”陆孝严刚离开,遗落在桌上的手机就响了,听起来应该是新邮件的提示音。起初沐夏没打算理会,可很快屏幕自动亮了起来,上头还显示出了邮件预览,惹得他不自觉多瞄了两眼。发件人是林广乐,因为内容滚动过快,只隐约看到了“交易,秘密,重要”等几个字眼。这倒让他不由产生了几分联想……腾华的事他或多或少知道一些,那个五星级院线计划涉及到旧街区收购,而其中最大的地主正是林家,至于邮件的内容,会不会也与此有关呢?   自从陆孝严进入腾华,大哥陆孝诚就将和林家沟通交涉的任务交给了他来负责,毕竟他和林广乐是朋友,很多事参杂了情分在里头总归会容易许多。可大哥每每问起事情的进展,陆孝严总是装傻充愣不肯明说,让大哥想插手都无从入手。   大哥一直忍耐着,自然有他的打算,他是想等陆孝严这头谈到个八|九不离十了,再跳出来坐收成果,然后一脚将陆孝严踢开。功劳他要领,威信他要立,腾华他更是要牢牢握在手里一丝一毫不能放松。所以从很早之前大哥就曾叮嘱过沐夏,要密切留意陆孝严和林广乐之间的互动,任何消息都不得放过,哪怕是些无关紧要的耍贫斗嘴。   沐夏有心点开邮件偷看,可又不敢,一旦点开了,邮件的状态会变为“已读”,陆孝严很快就会发现。这段时间能碰手机的人只有他,岂不是分分钟暴露罪行?正准备放弃的时候,他脑子里灵光一闪,既然林广乐会跟陆孝严通过手机邮件商量正事,那类似的邮件肯定不止一封,说不定之前还有。为了验证自己的推断,他赶紧向前翻阅了一下,果然,近期陆孝严和林广乐的邮件来往十分密切。陆孝严只是去趟洗手间,很快就会回来,沐夏没太多时间对邮件进行筛选,干脆批量转发到了自己的手机上,再将转发记录全部删除,这下应该不怕留下蛛丝马迹了吧……   其实所谓的手机“遗落”在桌上,当然是陆孝严故意为之的,至于里面的所有内容,也都是为大哥精心准备的。如果沐夏老老实实等他回来,对手机不理不睬,他反倒白费力气了。   很多东西摆在明面上大哥未必会留意到,反而是这种模模糊糊的冰山一角,才让人有兴趣花精力去调查一二。只要将那些邮件拼凑在一起,大哥不难得出结论,目前跟腾华抢生意的竞争对手不止一家,且各个财雄势大,想靠砸钱脱颖而出简直是痴心说梦。那要怎么做才能顺利从林家拿到至关重要的待改建街区呢?感念于多年友情,林广乐偷偷给陆孝严指了条明路——林家有意收购一间名为“ra”的高科技环保材料公司,以支持和政府合作的新型住宅投建计划,如果腾华能抢先一步将这间公司弄到手,再以此为筹码和林家进行利益置换,相信林家一定很愿意交出腾华需要的地皮。   大哥是个奸诈精明深藏不漏的家伙,如果由陆孝严出面把这些消息直接告诉他,他一定不会轻易相信,但通过沐夏之手偷到的情报就又有不同了,尤其这消息还是隐隐约约残缺不全的,反而更显逼真,更会加叫大哥深信不疑。   至于那间“ra”公司,只是陆孝严设下的一道陷阱,存在大量潜在问题,不管大哥是投钱也好、入股也好、大手笔买下也好,只要沾上就别想轻易脱身了。老话常说“偷鸡不成蚀把米”,陆孝严倒迫不及待想看看大哥是如何亲身演绎这句话的。   除了林广乐私下知会的情报,陆孝严手机里还隐藏着另一个重大秘密……有关于一个神秘而陌生的男人,不,确切说只是一个男人的零星资料。那男人是陆孝严千挑万选帮小妈找来的,不但长相身量与父亲有几分相似,连血型也和父亲一模一样,简直是最佳的“借精”人选。陆孝严自然不会蠢到直接将人送到小妈面前,那样只会适得其反,他采取的是迂回战术,先想方设法将人送到小妈的心腹好友庄医生身边,再一点一点透露给庄医生知道,这小子急需用钱,只要能赚到钱不管用任何方式付出任何代价都来者不拒,并且他一年后即将移民国外,从此会在里岛彻底消失,再也不回来了。至于小妈会不会顺利就范,暂且交给时间吧。   鱼饵这么香,不知道鱼儿又几时才会上钩呢?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到最后会不会幸运地钓上来一串儿呢?   -   傍晚时分回到家,陆孝严先是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就自在地坐在沙发里边看球赛边远程监控起了沐夏的一举一动。   他自信地以为事情会如他预期那样按部就班进行着,谁知派去跟踪沐夏的人打电话来说,沐夏原本确实是和大哥约好见面的,可人都到约定的会所门口了,却迟迟没有走进去,也不知在犹豫些什么,看神情似乎还有要离开的打算。   陆孝严闻言不禁有些疑惑,猜不透沐夏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是怕情报信息量少不足以向大哥讨要报酬?还是想拖延时间向大哥索取更多报酬?该不会是良心发现不愿再出卖自己了吧?想到这陆孝严赶紧摇摇头,暗笑自己太过自作多情了,沐夏是条毒蛇,前世今生从未改变过,身为冷血动物,又哪里来的感情?   总之沐夏要是出了岔子,那接下来大把计划都要跟着泡汤了,不想节外生枝就必须逼着沐夏把资料交到大哥手上。陆孝严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圈,左思右想,最终抓起手机打了个电话给沐夏:“下周末我朋友的店有活动,还缺个表演嘉宾,你看你能不能过去帮忙充充场面?”   “下周末不是说好去听演唱会的吗?”话筒里依稀可以听到街边滴滴嘟嘟的汽车喇叭声,看来沐夏正站在街边无误了。   “噢,”陆孝严好像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计划有变,那天你别去了。”   沐夏所说的演唱会是某国外顶尖乐团的世界巡演里岛站,因为乐团即将解散,其中两人更是处在半隐退状态,所以这很可能是他们最后一场巡演了,每个歌迷都无比珍惜这次机会,沐夏也不例外。他提前几个月就在心心念念地盼着,如今听到计划有变,一时难以接受:“为什么?为什么不去?不是票都买好了吗?”   “我这边有个小朋友,喜欢音乐,也很想去听,但是买不到票,再多钱也没人肯转让,急得不行,我就把票让给他了。”陆孝严想用这种方法来激起沐夏的嫉妒和愤怒,进而毫不留情地出卖自己。   令他始料不及的是,沐夏竟在那头冲口而出地问道:“哪位小朋友?是凌希对不对?”   陆孝严一愣,语气不觉生硬了几分:“你怎么会想到凌希的?”   又是凌希!又他妈是凌希!陆孝严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把凌希也牵扯进这场混战当中。如果说之前他对沐夏还有几分猫逗老鼠时拨弄来拨弄去的闲情逸致,那现在他只想尽快将这恶心的生物踩死碾碎。还好,这种虚与委蛇的日子没有多久了。   情急之下,沐夏也顾不得维护自己“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美好形象了:“你就告诉我是不是凌希?一定是他!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沐夏的声音过于尖锐,令陆孝严心头好一阵烦躁。沉默片刻,他冷淡而缓慢地说道:“沐夏,你这样可真是一点都不可爱。你应该知道,我并不喜欢多嘴又多事的男孩子。”沐夏听见这话有些后悔,也有些委屈,本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可惜陆孝严没给他这个机会,“我要休息,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   大约半小时后,陆孝严接到手下回报,说沐夏已经如预计的那样将从他手里窃取的信息全部转交给了大哥。陆孝严听后松了一口气,仰靠在沙发上揉了揉眉心,不屑地低声骂道:“贱骨头……”   -   三言两语解决掉了一桩小麻烦,可陆孝严完全高兴不起来,即便有金石帮忙看着凌希,他还是放心不下。想提醒凌希注意保护自己,又怕因此影响到凌希的正常生活,再者以凌希的性格,不管他是疾言厉色还是苦口婆心,都只会被当成耳旁风。   正烦恼着,手机响了,凌希竟然主动打了电话过来!看见屏幕上显示出凌希的号码,陆孝严顿时一咧嘴傻乎乎笑了起来,但是很快,他记起他还在为上午的事生气,又硬撑着把笑给憋了回去。为了小惩大诫,陆孝严打算故意拖着不接电话,让凌希也尝尝不被理睬、苦苦等候的滋味,谁知铃声只响了四、五下,竟然就挂断了!凌希他竟然敢就这么挂断了!   陆孝严很不争气地立刻抓起电话打了回去:“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凌希语气平和坦然,“我刚才忽然想到,你可能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所以打电话跟你说声谢谢。”   陆孝严抬手看了看表:“嚯,反应可真快啊,八个小时了!就只有一句谢谢?”   “啊?”凌希仔细想了想,“哦,对了,耳麦我拿去店里看过了,可以修好,你不用赔给我了。”   陆孝严恨恨翻了个白眼:“还有别的吗?”   凌希像个被老师叫起来却回答不出问题的小学生:“还有……嗯……钱包我给乐哥了,他会转交给你。”   “你就是这么对人表示感谢的?”陆孝严十分不满,理直气壮地提出要求,“我还没吃晚饭,想喝生记的鲍鱼鸡粥,你去帮我买。”   无奈凌希完全不解风情:“为什么不让好姐煮给你吃?”   陆孝严早有准备:“好姐回乡下扫墓去了,要去一个礼拜。”   凌希有意无意继续跟陆孝严唱着反调:“不是还有帮忙做家事的工人?”   “工人当然是陪着好姐一起回乡下啦!”陆孝严老大不耐烦,“不然好姐那记性一旦出了门就根本找不回来了!”   眼见推无可推,凌希还是很不情愿:“生记在哪里?我不认识的……”   陆孝严却不肯善罢甘休:“让阿石开车带你去,他知道。”   凌希当即机智地反问道:“那为什么不直接让金石哥去买?”   是啊,为什么呢?陆孝严找不出反驳的理由,顿觉火大:“为什么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赶紧换好衣服,阿石半小时后到!”   说完他也不管凌希答应不答应,果断挂上了电话。   -   陆孝严的愈合能力向来很好,伤口处已经初步结痂了,之前洗澡的时候他嫌手上有纱布太碍事,就给扯掉了。这会儿想到凌希要来,他又巴巴找出纱布重新包扎了起来,还缠得厚厚一层,看着很严重的样子。   没多久,凌希来了,手里提着新鲜出炉的鲍鱼鸡粥,热气腾腾鲜香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毕竟是带着道谢的目的而来,凌希的表现要比平时稍稍殷勤一些,他不但主动摆好了碗筷,还笨手笨脚帮陆孝严把粥盛进了碗里。陆孝严美滋滋坐在餐桌旁,将缠着纱布的手往桌面上一放:“我手伤了,拿勺子不方便,你喂我吃。”   凌希不解地瞥了他一眼:“可以用另一只手。”   陆少爷耍起了赖皮:“我从小就喜欢用这只手,另外那只用不惯!”   凌希叹了口气,默默坐在陆孝严对面,舀起满满一勺粥送到了陆孝严嘴边。旁边电视里正在播放着nba得分集锦,把他的注意力都给吸引了过去,只见黑人球星一记漂亮的三分,正中篮筐,他也跟着激动不已,结果手上一抖,热粥滴滴答答全都洒在了陆孝严胸口上,烫得陆孝严跳起老高,嘴里“嘶嘶”倒吸着凉气,急吼吼找了纸巾过来擦拭。   可气的是陆孝严被烫成了这幅鬼样子,凌希竟然还在那津津有味看着电视,直到节目告一段落,他才转过头淡定地问陆孝严:“你没事吧?”   陆孝严低头看看衣襟上黏糊糊的粥点子,将纸巾往凌希手里一塞:“帮我擦干净。”   这次凌希倒很听话,接过纸巾像擦皮鞋一样认真帮他擦了起来,因为手劲儿太大,蹭得他皮肉生疼。不知不觉,两人间的距离越凑越近,凌希低着头,额前碎发不时拂过陆孝严鼻尖,痒兮兮的。   凌希的皮肤很好,几乎找不到毛孔,灯光下只能看到一小层淡淡的绒毛,在两颊边缘勾勒出细腻的光晕……凌希的嘴唇饱满而有光泽,泛着健康自然的粉红色,好像带有甜味儿的果冻,清新爽口……陆孝严往前凑了凑,见凌希没什么反应,又往前凑了凑,他不敢用力呼吸,生怕呼出去的气喷到凌希脸上,会惊动到凌希,把人吓跑。   就在这一刻,淬不及防地,凌希忽然抬起头来,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大眼睛眨巴眨巴,睫毛飞快上下扇动:“你是想亲我吗?”   “那个……”陆孝严被质问得好一阵慌乱,眼神闪烁着,笑容又虚伪又夸张,“你用什么牌子的洗发水?味道挺好闻的……” 第41章 身材   陆孝严的“顾左右而言他”算是给出了否定答案,凌希听后没再说什么,仍旧低下头继续尽职尽责帮忙擦拭着污渍,表情看不出任何变化。   因为刚洗过澡的关系,陆孝严只穿了件棉质的家常便服,衣服是套头的,但两侧领子下方各有一颗装饰用的纽扣。凌希的手来来回回滑动着,袖口边缘的拉链不小心被纽扣给勾住了,结果他一个没留神,直接把扣子给扯了下来。   手捏着这颗意外脱落的纽扣,凌希像研究文物一样盯着看了半天,又将它举到残留的线迹处认真摆弄着,看样子似乎想安放回原位,结果当然是失败的。整个过程陆孝严也不出言阻止,就这么津津有味欣赏着凌希冒傻气——没办法,漂亮的人连冒傻气也总能冒得很漂亮。   原本那两颗纽扣位置是对称的,现在掉了一颗,对于凡事追求规矩、整齐的凌希来说简直是种折磨。缝扣子这种手艺活他当然是做不来的,用胶布粘上也不太现实,凌希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左瞧瞧,右看看,最后当机立断,伸出手去直接把另一侧的纽扣也给扯了下来,然后就在陆孝严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径直走进卫生间,将两颗纽扣往马桶里一丢,按下冲水钮,哗……这下总算是舒服多了。   从卫生间出来,凌希迈步朝外走去,一边走一边举起手朝背后挥了挥:“我走了。”然后真就头也不回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房门“嘭”一声扣上,室内顿时安静下来,陆孝严摸摸自己尚带潮气的衣襟,忽然莫名感到了一丝惆怅,心里头空落落的。看来他比自己以为的更需要凌希,恨不能每时每刻身边都充满凌希的气息,他甚至不需要凌希为他做什么,有没有拥抱、亲吻、床笫之欢都无所谓,只要凌希能一直存在于他视线可及的地方,就足够了。   半个多小时后金石打来电话:“陆先生,人我已经安全送到家了。”   陆孝严满意地点点头:“辛苦了,那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都是我应该做的。”金石客气地笑笑,略微停顿了一下又好奇地问道,“对了陆先生,凌希他……没出什么事吧?”   陆孝严被吓了一跳:“他怎么了?出什么事?是他跟你说了什么吗?”   金石也是一副疑惑的语气:“说起来不算多大事,就是有点怪,他一路上都在那蹭脸来着。”   “啊?”陆孝严一时没听懂,“蹭脸?蹭什么脸?”   金石试图找出更准确的词来描述:“就是……就把脸贴在前排椅背上蹭来蹭去,问他在干嘛也不回答,所以我才感觉奇怪……”   陆孝严挑起半边眉毛,在脑海里想象着那幅画面,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出了声,联系之前关于“是不是要亲他”的提问,不难推测出凌希会这么做的原因——那小子根本就是在害羞啊!只是连害羞的方式也如此别扭。   霎时间陆孝严的心情好了起来,既有感同身受的欣慰,又有幸灾乐祸的快感,同时不忘叮嘱金石:“下次做清洁叫人注意消毒,尤其是座椅的部分……”爱蹭就给他蹭去,只要别蹭出痘痘来就好。   不过话说回来,凌希为什么会害羞呢?白天在买手店偶遇时又为什么会处处玩儿针对?陆孝严终于开始回过味儿来了,搞不好……凌希是有点喜欢上自己了吧?可因为什么啊?这是陆孝严想了两辈子依旧没能想明白的一件事——他浑身上下到底有哪一点值得凌希喜欢?又有哪一点值得凌希不离不弃同生共死?   陆孝严很清楚自己对凌希的感情,重生一世不管结局如何,如果真要选择一个人的话,那只能是凌希,也只有凌希。可他又很懊恼,不知该以怎样的态度来对待凌希,默默守护吗?目前看来已经不可能了。开诚布公地表明心意?难保会将凌希牵扯进复杂的缠斗当中。难道狠心疏远凌希吗?那他实在做不到……   -   林奶奶生日当天非常热闹,林广乐特意包下了环球酒店顶端的三层观光厅用来摆寿宴,光菜品就分了中式、西式、日式还有素斋等等好几种,到场宾客更是囊括了社会各界三教九流,从商业巨子到市场小贩,从驻岛公使到装修工人,从电台主播到地下拳手,甚至还有位打庙里远道而来的庙祝。更令人惊讶的是,冯安竟然也来了。   冯安和林广乐只是在陆孝严做东的饭局上一起喝过几次酒,聊过一些电影相关话题,按说只能算是点头之交。但林广乐就是有这种本事,能很快和各色人等混成朋友,就算成不了朋友的,他也会单方面把自己当成人家的至交好友,简而言之,就是自来熟。冯安是里岛电影行业的佼佼者,算是屈指可数的大导之一吧,他的出现一定能为这场宴会锦上添花,所以打从着手筹备寿宴那天开始,林广乐就三不五时打电话过去盛情邀请冯安一番,冯安虽说是搞艺术的性格清高,但脸皮较薄,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下来,他自己也觉得过意不去了,最后少不得碍于人情世故答应过来略坐一坐。   这下子不光林广乐作为主人家面上有光,连凌希也偷偷地开心不已,他从好些天前就在考虑打电话联络冯安,可一直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才好,既然有机会可以跟冯安面对面沟通,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可大导演毕竟是大导演,走到哪儿都是众星捧月,冯安刚一到场,还没等入座,就被各路攀谈、敬酒的人马给包围了。在这一点上冯安倒是应对有度,既没表现出多大热情,也不会显得过分冷淡,遇到懒怠对付的,就交给助手帮忙处理。   凌希百无聊赖地坐在角落里,试图逮到个空档再过去和冯安打招呼,无奈冯安一直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着,插也插不进去,等得心烦了,他独个儿躲进了僻静的景观露台,上半身懒洋洋伏在栏杆上,一边望着楼下的车来车往发呆,一边点起支烟默默吸着。   想不到没过多久,冯安也进来了,凌希听见脚步声回过头,一时间倍感惊讶,略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冯导您好。”   其实凌希之所以迟迟没鼓起勇气打电话给冯安,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敢确定冯安是否还记得他这么一号人,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好在冯安不但立刻叫出了他的名字,还表现得极为亲切:“好久不见啊凌希小朋友,前阵子我看了你的比赛,能拿到奖很了不起,祝贺你。”   关于那场未能如愿却并无遗憾的比赛,凌希不想多提,礼貌道谢之后,他从口袋里将烟盒掏出来,朝冯安示意了一下:“要来一支吗?”   冯安摆摆手:“不了,我只是贪图这里清静。”说着话他透过落地窗朝喧闹的室内扬了扬下巴,“你知道,应酬太多有时候真的消受不起。怎么,你也是进来躲应酬的?”   凌希利落地摇了摇头:“我不需要躲,因为根本没人找我应酬。”   冯安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和我们初次见面时一样,你说话还是这么的坦率直接,我还以为你经过比赛的熏陶会有所改变呢。”   凌希嘴角轻轻抿了一下:“我可以把这当成褒奖吗?”   “当然是褒奖!”冯安对着他显然要比对着之前那些主动接近的人热络很多,“说实话,当演员的当歌手的我接触过不少,大家在一个圈子里头混,彼此几斤几两都心中有数,想红的就明说想红,别借口什么‘身不由己’,不红的就老实承认不红,也别扯什么‘淡泊名利’。我很欣赏你做人和说话的态度,不过我猜大多数人未必喜欢。”   既然说到了“欣赏”二字,凌希就顺势提问道:“当初见面的时候,您曾经问过我是否想做演员,还说希望有机会能够合作,也是因为这些吗?”   冯安正色回答道:“不仅仅是因为这些,还因为你身上有种干净、纯粹的特质,我很喜欢。其实我始终觉得你的形象从内到外都非常适合我新片子的男主角,可是很遗憾,你并没有表现出丝毫兴趣。”   沉吟片刻,凌希试着问道:“那……您现在找到人选了吗?”   提问的时候他一直目不转睛望着冯安,心里十分紧张,生怕从冯安口中听到肯定的答案。   “目前还没找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冯安满脸遗憾地叹了口气,“说起来这里头也有你的责任……”   凌希不解地瞪大眼睛:“我的责任?”   冯安笑得和蔼敦厚:“你知不知道选演员也像谈恋爱一样,要讲缘分的,有时候你遇到一个人,也说不出她到底哪里好,但凭直觉判断就是她了。因为她是最初的的一个,那么分手之后你就会不自觉把她当成标准,第二个第三个都按照她的样子去寻找,可惜世上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鸡蛋,更不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之后的所有人都注定不能跟她媲美,于是你会每天每天生活在遗憾与感怀之中……你能听明白我的意思吗?”   凌希想了想:“能听明白一件事,你的初恋是以失败告终了。”   冯安笑着摇摇头:“不光是我,每个男人都是这样,都注定要经历一次失败的初恋。而初恋正因为不完满才更显得美好而珍贵。想来你也是逃不掉的。”   凌希很不以为然:“只要不给自己定出目标,就没有所谓的失败了。如果我喜欢谁,也只是我自己的事,和那个人无关。”   冯安饱含深意地上下打量了凌希一眼:“小朋友,你有喜欢的人了?”   凌希没有立刻回答,他目光幽幽瞟向墙角处的装饰喷泉,出神地看了片刻,忽然唇角弯弯翘起,羞涩又俏皮地笑了一下,嘴角边现出一只大大的酒窝。很快,他收敛起笑容生硬扭转话题道:“冯导,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放着那么多专业演员不用,您为什么总喜欢找一些非专业的演员呢?比如像我这种从没演过戏,连走位都走不顺的家伙。”   涉及到职业相关,冯安瞬间来了精神:“专业演员确实很好用很方便,他们经过系统的训练,都掌握了很多技巧,你设定一段情节,他们可以给出十几种乃至几十种表演方式。比如‘路边捡到一千块’这个主题,不同性格的人反应也各不相同,腼腆的人,仇恨社会的人,酒鬼,等等,甚至是腼腆的仇恨社会的酒鬼这样一个复杂人设。只要提出要求,他们基本都能完成,观众看了会惊呼说,啊,演得真好,演技出神入化……但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说得兴起,他直接从凌希手上拿过烟盒,两根指头夹起支烟,却忘了点燃:“我想要的是什么呢?是真实,对,但不是演出来的真实。还是以‘路边捡到一千块’为例吧,那种从小衣食无忧众星捧月的富家子和穷困潦倒乞讨卫生的叫花子,所流露出的情感截然不同,而这种情感非关性格,完全是本能。所谓好的表演,是让观众看不出你在表演,而更好的表演则是你根本没有在演。前者会引领者观众进入剧情,后者让观众变成他,融入在剧情当中。所以我找演员看中的不是演技、经验这些,而是他本身的特质,看他是否符合我心目中角色的形象和定位。我知道这种追求或许显得有些不可理喻,有些吹毛求疵,但电影是我的作品,会打上我的标签,我希望每个细节都合乎心意吗,尽善尽美。”   凌希在一旁乖乖听着,见冯安那支烟夹了好久,他难得有眼色一次,随手操起打火机帮忙给点着了。   冯安迫不及待吸了两口烟,继续倾吐着他的无奈:“一部电影从观众的角度来讲,只有好看和不好看之分,观众看的就是个故事而已。其实呢,成为好的片子需要结合多方面因素,先有好的剧本,好的主创,好的宣传和排期,当然更重要是好的演员。每个导演的创作风格都不尽相同,比如我吧,就是偏感性那一类人,让我每天制定好计划按部就班的地拍,未必能带来多大惊喜,我需要不断涌现出新鲜的‘点’来激发灵感。很可惜,就像之前我把选演员比喻成选恋人一样,好的演员就像好老婆,总是可遇不可求的。上次被你谢绝之后,我陆续找了好久,其中也不乏几个差强人意的,可深入接触之后……结果你也该猜到了。”   “其实冯导……如果我现在改变主意,想试试去演戏的话……您还愿意给我机会吗?”凌希并不喜欢自己这种出尔反尔的行为,以至于声音越来越小,没有丁点底气。   冯安听了很是意外:“你说真的?你想好了吗?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毕竟你现在和以前又不一样了。”他斟酌着用词尽量不使凌希难堪,“那时你跟在阿吴身边,只是个……嗯……只是帮忙处理一些专业方面的工作,但现在你算是正经歌手了,也有了一点小基础,电影一拍就是几个月,人泡在片场根本没有曝光率,搞不好你的那些小粉丝可就要跑光了。”   凌希嘴角弯起,露出一排整齐善良的小白牙:“我相信导演的实力,付出一定会有收获。”   冯安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只是心中尚存疑虑:“二十多年前我在里岛出道,后来去好莱坞发展过很长时间,年轻时也闹过一些不太好的新闻,算是个比较有争议的人吧。和我一起工作,你很可能也会受到波及,被评头品足甚至蓄意抹黑,你承受得了吗?”   凌希偏了偏头,神色轻松:“嘴长在别人身上,怎么说我管不了,但我可以选择不听不关注。”   冯安欣慰笑道:“太好了,没想到来参加这场宴会还有意外收获。”   “可是冯导,”凌希大眼睛眨了眨,“我也有个条件……”   “啊?”冯安忍不住愣了一下,“噢,你说吧,片酬方面有什么要求?”   凌希笑着摇摇头:“和片酬无关,我现在还不具备要求片酬的资格,如果不是和公司有合约,我不介意零片酬出演。”   冯安更加不解了:“那你所说的条件是?”   凌希深吸一口气,大胆说道:“我希望这部电影的出品和发行能交给我们天星来做,如果您能把接下来几部电影都签给天星,那就更好了。”   “嚯!好家伙,胃口够大的!”冯安连连摇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朋友,你知道这中间关联到多少环节吗?知道要做多少考量吗?知道答应你这要求的话会让我得罪多少相关人士吗?”   凌希诚恳地望着冯安,并没有说话。   “哦!我知道了,”冯安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之前你问了我那么多关于选演员的想法,该不会是在偷偷估算自己的分量,为提条件做准备吧?”   凌希微微皱起眉头:“不是,我是想看看您是否有信心、有本事启用一个毫无经验的非专业演员。我要对您和作品负责。”   冯安不由感叹:“好小子,口气比胃口还要大。”   凌希并不介意冯安的评价包含几层意思:“如果我有机会参与拍摄,那结果无论是好是坏,我也要承担一部分责任。我不光要对自己负责,也要对别人负责。”   冯安笑眯眯看着凌希:“你这态度我可以用四个字来评价……”   凌希试着猜测:“大言不惭?”   冯安轻轻弹开掉落在衣服上的烟灰,又伸手在凌希肩膀上拍了两下:“是‘后生可畏’啊!凡事最怕认真二字,如果你认真去做了,全力以赴去为它而努力了,那最后它可能会变成‘你的作品’也说不定。”   凌希牵牵嘴角,礼貌地笑了一下:“那关于我的条件?”   冯安为难地思索了一会儿,末了点点头:“给我几天时间考虑……”   -   他们一老一少躲在露台热络讨论着电影相关问题的时候,宝妹已经穿起价格不菲的高腰长礼服给林奶奶行礼去了。林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们在顶楼开了几桌麻将,正稀里哗啦摸得热闹,等到宝妹一出现,她们全都住了手,纷纷像围观珍惜动物一样打量起了宝妹,使宝妹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目光焦点”的感觉,并为此小小地害羞了好一阵。   老寿星林奶奶见到宝妹笑得合不拢嘴;“来来来,那个……叫什么来着?给你个红包,要乖乖的,多吃多睡,一定要白白胖胖的!”   紧接着大伯母把宝妹招到跟前:“回头把地址留下,我让伙计给你送两打极品血燕过去,每晚炖一盅,很滋补的。看你这腰圆屁股大的,我们看着都喜欢得不得了。”   宝妹还没来得及道谢,又被小婶娘拉了过去:“好好好,圆脸肉多最是有福气的面相。我也糊涂了,竟然忘了准备礼物,这只翡翠镯子你拿去随便戴着玩玩吧。”说着话就将手镯退下来不由分说套在了宝妹胳膊上。   这么贵重的东西宝妹并不敢随便收下,她一边客气推辞着一边试图摘掉镯子,无奈她手腕肉嘟嘟的,镯子戴上就拿不下来了,搞得自己好不尴尬。   林大姐心直口快,立刻安慰她道:“给你就收着,不必为难。我们林家人开明得很,一定支持你们。说起来也是形势所迫,起初呢,全家上下都希望阿乐能找个聪明漂亮出身好的,后来慢慢觉得门当不当户对不对都无所谓了,人品好就行,至于现在嘛,得啦,只要是个女人就阿弥陀佛了……”   见她越说越离谱,林小妹赶紧接过话头:“对了阿宝小姐,还不知道令尊令堂都是从事哪方面工作的呢?”   宝妹小心看了林广乐一眼,见林广乐没有任何特别提示,就干脆照实答道:“我老爸是路边摆报摊的,老妈在茶餐厅送外卖。”   林家女眷们集体沉默了半分钟,继而七嘴八舌议论道:“报摊好,报摊好,这……算是传媒业吧?含金量高而且极具文化内涵……茶餐厅也不错,现在茶餐厅也都在尝试多种经营模式,走高端路线的也有不少……有外送有堂吃双销售渠道相辅相成,才能更好地扩大客户群体嘛……啊哈哈哈……”   这下宝妹傻眼了,人家说的话每个字她都能听懂,可连在一起又好像听不懂了,于是在大家一迭声的吹捧当中,她华丽丽地打了个嗝:“呃……”   -   凌希结束了和冯安的谈话从露台出来,正撞见手提长裙蹦蹦跳跳下楼的宝妹,宝妹就像个穿着水晶鞋跑去王宫参加舞会的傻帽灰姑娘,脸上带着梦游般又纯又蠢的笑容,嘴里“咿咿呀呀”也不知道在哼着什么歌,反正完全不在调子上。   凌希一眼看过去差点被闪到,只见宝妹手腕上多了几只新镯子,脖子上添了几条新项链,手上还抱着最新款的名牌首手袋,他沉默着看了一会儿,幽幽问道:“你是刚去打劫过银行吗?”   宝妹自己也无法理解刚刚发生过的一切,当成新闻跟凌希八卦道:“说了你都无法想象,你知道吗,你知道吗,她们竟然都满意我这个假货女朋友满意到不行!好像生怕一个招呼不周,我就会把帅哥总裁甩掉似的!”   凌希诧异地将宝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满意你……满意得不行?原因呢?”   宝妹翻着眼皮想了想:“大概因为我比较丰满吧……脸圆有肉,腰粗屁股大,嘿嘿嘿……”她边说边随手捏了捏肚皮上的游泳圈,“你知道的,每代人有每代人不同的审美眼光嘛,长辈就是喜欢胖一点的,胖比较有福气,太瘦了就是一副穷酸相,根本不会讨人喜欢的!”   凌希听得将信将疑,不自觉低头看了眼自己薄薄一片的身材,又抬手捏了捏脸颊,歪歪嘴做了个不知所谓的古怪表情。   “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个了,”宝妹终于从傻帽灰姑娘的梦里走出来,回归到了“凌希助理”这一现实身份当中,“肚子好饿,你想吃点什么我去那边帮你拿,海鲜好不好?知道你喜欢吃……”   “不要海鲜,”凌希有意无意伸手小幅度拍打着自己又窄又扁的屁股,“要烤肉,肥肥的培根最好!还有蛋糕,要涂了厚厚一层奶油巧克力的!” 第42章 牵手   没想到冯安做事的效率和他拍电影的水准一样高,仅仅三天之后就通过助手联络上了天星的负责人,一方面正式向凌希发出邀请,一方面着手洽谈起了合作事宜。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把陆孝严和林广乐搞了个措手不及,他们原本是准备着要为了争取到冯安而打一场持久战的,谁知目标一转眼就达成了,而达成目标的关键性因素竟然会是凌希!陆孝严简直难以置信,凌希就这么不声不响解决掉了摆在他面前最棘手的难题,回忆之前利用私人关系将被吴老师李代桃僵替换掉的凌希介绍给冯安知道,如今又因此受益,倒真有种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侥幸与欣慰。   结果天星这头刚刚透出风声,八字还没来得及写出一撇,盛旷就第一时间气势汹汹杀上门兴师问罪了。上午十点刚过,电梯门一开,就见她脚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身穿着整套的玫红色女士西装,脸色阴沉走路带风直奔林广乐的办公室而来。秘书小姐见状急忙迎上前去企图先将人拦住,却被她狠狠一记眼神给瞪了回去。   旁若无人冲进办公室,盛旷直接一巴掌拍在林广乐的办公桌上:“谁来给我个解释!”   林广乐家里婆妈姐妹一大堆,长的方的扁的圆的,却唯独没有盛旷这号火辣款的,即便他积累了二十多年对付女人的经验,见到盛旷照样心里发憷,所以只管一味陪着笑脸:“有话慢慢说,有话慢慢说……”   盛旷的嗓音穿透力极高,震得玻璃直颤,连茶水间里打瞌睡的清洁大妈都给一激灵吓醒了。听到动静,蔡史墨、戴志友和凌希陆陆续续跟着进了办公室,但是在盛旷强大的气势面前,也都只剩了一句话:“有话慢慢说,有话慢慢说……”   盛旷谁的面子也不买:“人到齐了?那说说看电影是怎么一回事吧,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是哪个没智商的在背后瞎指挥,让一个歌手出道的新人跑去演戏?”   戴志友和蔡史墨对整件事的了解并不比盛旷多,想解释也无从下手,于是齐刷刷望向林广乐,林广乐咽了口吐沫,硬着头皮答道:“这安排确实突然了一些,你不接受我也可以理解,冯安毕竟是国际知名的导演,无论是个人价值还是作品价值都无可估量,我们也是出于公司利益考虑……”   “为了公司利益就可以拿艺人前途开玩笑吗?就可以罔顾别人的努力和投入吗?就可以无视约定俗成的行业规则吗?”盛旷连珠炮似地质问着,将林广乐堵在办公桌后头动弹不得。   “盛旷姐,”事情因凌希而起,他并不想让人帮着背黑锅,“参与电影拍摄是我的意愿,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盛旷一直以为是林广乐这个外行做事毫无章法,逼着凌希去接电影的,这会儿听见凌希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她便调转矛头对准了凌希:“你觉得?你有什么本事、有什么资格做这个判断?你有多少经验?你把公司和我们这些人放在哪里了?谁给你的胆量自作主张跑去接戏?之前你想玩文艺,想搞全创作专辑,好,大家就陪着你玩,你对音乐有追求,好,大家全力以赴帮你争取最好的条件,现在你说叫停就叫停,跑去拍什么不知所谓的电影,你以为你是世界的中心,所有人都要围着你打转吗?”   凌希被训得哑口无言,低下头小小声表达着歉意:“对不起……”   盛旷并没打算善罢甘休:“我不需要‘对不起’,漂亮话在我这没有任何意义。凌希,你不是第一天出社会做事了,你知不知道你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关联到很多人?大家为你服务是希望你能取得更好的成绩,不是浪费时间哄你开心的!想舒舒服服做少爷,就留在天星好了,反正大把人伺候你捧着你,但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责任’?知不知道什么叫‘职业道德’?”   蔡史墨并不知道凌希去拍电影这件事背后还牵扯着和冯安的交易,他考虑问题比较理性,也更保守一些:“凌希,既然盛小姐说了,那我也说两句吧,我不认为跑去拍电影是个很好的选择。冯导是大导不假,跟他一起工作确实能学到很多东西,但人不应该好高骛远,最好是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来,先做自己擅长的东西,先从自己有把握的方面入手。”   戴志友也顺势接过话头,对着凌希苦口婆心地劝道:“就是就是,你唱歌唱得那么好,有专业基础有比赛经验,到时候再拿个专业奖项,很快就会有所收获。但演员这一行你以前根本没接触过,可以说是什么都不懂,放着已经开始筹备的专辑不做,跑去演电影,这是不是……太冒险了一些啊?”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把凌希团团围在当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说得凌希一味耷拉着脑袋安安静静听着,老半天没再吐出半个字。   林广乐看凌希实在可怜,有心帮忙争辩几句,可惜完全没人把他放在眼里。关键时刻他灵机一动,想起从陆孝严那里听到过的有关于金石和盛旷的八卦,赶紧拿起电话拨通内线,把在休息室里待命的金石给叫了过来。   这办法果然有效,金石一出现,盛旷的态度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从耀武扬威的母狮子瞬间化作了千依百顺的小猫咪,在那里语重心长、笑容可掬地拉着凌希胳膊柔声说道:“总之盛旷姐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刚才说的话不管你爱听不爱听,都希望你能仔细想想。你是个有实力的孩子,盛旷姐一直都很看好你,那我再给你几天时间考虑清楚吧,无论如何,我还是会一如既往替你加油的,乖!”   又啰啰嗦嗦了好一阵,林广乐总算托金石的福把盛旷送走了,眼见蔡史墨和戴志友还有话说,他赶紧将人一个、两个按着肩膀推了出去:“算了,算了,我来跟他谈,交给我好了!”戴志友老妈子上身,还想回头再说几句,被林广乐打着哈哈截住了,“我来说我来说,交给我……”   -   等人都走了,关上房门,林广乐夸张地伸手在脑门上抹了一把,示意自己已经被闹得满头大汗了,之后又很鸡贼地拍了拍胸脯。他本以为这动作极富幽默感,结果凌希只是平静地扫了他一眼,就默默将目光转去了别的地方。   林广乐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挠挠头,将凌希拉到沙发上坐好,这才假装随意地问道:“凌希啊,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你是为了孝严才答应跟冯安拍电影的吧?”   凌希盯着墙角沉默许久,最后勉强点了点头。   林广乐感觉无法理解:“为了他放弃新专辑,得罪盛旷,去拍个前途未卜的电影,值得吗?”   凌希又点了点头,这次很干脆。   林广乐试着进一步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上孝严了?”   凌希睁大眼睛望着林广乐,眼神里带着些许的迷茫和无助,嘴角紧紧抿着,憋出老大一颗酒窝,年纪瞬间小了好几岁,怎么看都怪让人心疼的。   林广乐难得收敛起嘻嘻哈哈的做派,认真而耐心地对凌希说道:“以前你们总嫌弃乐哥没正经,今天乐哥就正正经经跟你谈一次。认识这么长时间,我把你当弟弟看,孝严呢,又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我希望你们都好。你过了生日也才二十岁,在我看来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连一场恋爱都没谈过,你凭什么判断自己是不是喜欢一个人?不能因为别人对你好那么一点点,就全身心扑上去了。性向这码事对孝严来说不算什么,对你可不行,当然,我是没有任何歧视的,但你知道同性恋意味着什么吗?一旦被打上同性恋的标签,可能主流大众不再接受你了,很多广告商不会再选择你,甚至有些节目你根本就不能上,这个形象会捆绑你一辈子,哪怕有天你成了大明星!”   凌希愣愣看了林广乐一会儿,低下头自暴自弃般鼓起嘴巴长长吐了口气:“呼,随便吧……”   “那那那……孝严他喜欢你吗?”林广乐无奈换了个方式对付凌希。   凌希微微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迟疑着点点头。   “他跟你说的?他有亲口说过喜欢你吗?”这次林广乐真要被闹得满头大汗了,本以为盛旷那样的爆竹脾气比较难缠,原来凌希这种闷葫芦才最棘手。   凌希垂着眼皮默默低下头:“我……感觉是的……”   林广乐“诶哟诶哟”边叹气边摇头,扶着肩膀将凌希推到了电脑前面,随手翻出几条新闻:“来来来,你来看,这都是陆孝严的绯闻对象,这个最长,三个月,这个就两天,还有这个……你知不知道以前我们都管他那些小情人叫什么?叫‘日历牌’,按日期翻每天都不会重样的!醒醒吧傻小子!”   凌希对于电脑屏幕上那些出现在陆孝严身边的面孔们似乎并不感兴趣:“和我有什么关系?”   林广乐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恨铁不成钢:“好好好,那些人和你没关系,沐夏总该跟你有关系了吧?他俩现在正打得火热呢我的傻弟弟!”   “孝严哥不喜欢沐夏,”凌希很笃定,“他自己说的。”   林广乐急得直结巴:“他他他、他说你就信?”   凌希点头:“嗯。”   林广乐不死心:“那好,那我也跟你说吧,我跟孝严认识十几年,我太了解他了,孝严就没对谁动过真心,无非都是玩玩,玩腻了随手丢到一边,光是甜言蜜语我不知道听见过多少,根本不作数的。”   凌希耐心听完,表情平静:“我只信他说的。”   林广乐咂吧了两下嘴,哑口无言。他莫名觉得有点郁闷,可到底在郁闷什么又说不清楚,明明是别人的事啊,一个求仁得仁,一个左拥右抱,又有什么可郁闷的?   他在室内转了好几圈,情绪还是有些低沉,想着可能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会好起来,于是大步向外走去。想不到一拉开门,赫然看见陆孝严站在门外,看样子已经站了有段时间,该听见的话想必也都听清楚了。林广乐略为惊讶地后撤了小半步,看看陆孝严,又照常朝外走去,经过陆孝严身边时,他恢复成了平日嬉皮笑脸的模样在对方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孝严啊,啧啧,你何德何能……”   -   陆孝严并没理会林广乐,直接朝后一脚踹在屁股上将林广乐给踹了出去,然后他径直走到凌希面前下巴朝外一摆:“跟我出来一下。”   凌希迟疑着没动:“干嘛?”   陆孝严很不喜欢这种命令别人还需要解释的感觉:“我有话跟你说。”   凌希抗拒地瞄了陆孝严一眼:“那你说吧。”   “啧,”陆孝严伸手去扯凌希胳膊,“这里说话不方便。”   凌希灵活地一闪身,没让陆孝严得逞:“那就不要说了。”   与其说是个性使然,不如说他是潜意识里在逃避,就算再呆再蠢他也能察觉到陆孝严即将要说的话和什么内容有关。   陆孝严向来说一不二:“必须说清楚,跟我出来。”   凌希倔强地抿抿嘴:“不去。”   陆孝严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不由分说抓住胳膊将人往外拉了出去。凌希暗暗跟陆孝严较着劲,无奈力气没有陆孝严大,出门的时候他一挣扎,膝盖磕在门框上,疼得眼圈儿都红了。   出了电梯进到地下停车场,凌希走路仍旧一瘸一拐的,陆孝严终于看不过去了,蹲在旁边自己动手挽起凌希的裤腿检查了一下,好在只是淤青了一块,没什么大问题,他嘴里嫌弃着:“麻烦死了!”然后一弯腰毫不费力地将凌希抗在肩膀上,走到车子旁边拉来车门塞了进去。   反正不是第一次了,凌希对于陆孝严的粗爆态度多少也习惯了,中途他怕宝妹找不到自己会着急,还抽空检查了一下手机是否有未接来电。   -   开着车在路上跑出老远,中间经过了三家咖啡厅和两家白天营业的小酒吧陆孝严都没停下来,他心里烦躁,到了人多的场合会更烦躁。就这样出了市区,沿着滨海公路漫无目往前开着,不知怎么就到了之前熟悉的那片海滩。   陆孝严打开窗子,胳膊架在外头,迎着风兀自点起根烟接连抽了几口,才斟酌着说道:“你和阿乐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想不到你这么信任我……其实我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轻松这么风光,甚至有点艰难,如果我想下半辈子活得自在,就要去搞定一些棘手的人和更棘手的事,所以现在……”   “无所谓了……”凌希打断他的话,随手拧开了音响,换到自己喜欢的一首歌,然后将头扭向窗外默默听着。   陆孝严抽烟抽得嘴唇发干:“别喜欢我,我不是什么好人,真的,喜欢我没好结果的。”   凌希身手过去,将音乐声又调大了一点。   陆孝严心烦意乱地将烟头胡乱掐灭:“好吧你听着,我根本就不喜欢……”   “你”字没能说出口,因为凌希将手伸过来,轻轻牵住了他垂在座位旁边的那只手。   猛然间陆孝严的心脏就像被锤子狠狠敲中了一样,“嘭”的一声,往昔景象潮水般铺天盖地汹涌而来,将他淹没其中——在他获得新生之前,在年复一年看不见尽头的虚空之前,在他变成灵魂被遗弃于荒凉的墓地之前,凌希就是这样主动牵起他的手,义无反顾点燃车子,和他一同化为了灰烬。   所以这辈子,只要凌希愿意牵着他的手,他是无论如何没办法放开的。   各种复杂的情绪纠结萦绕,冲击着陆孝严的神经,他狠狠闭了闭眼,努力抑制住眼底的湿润和声音的颤动:“啧,看你怪可怜的……就让你牵五分钟吧……”   两人就这么“将错就错”地牵着手,都没有再说话,耳边流淌着舒缓低沉的老歌,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海面和蔚蓝色的天空。   海风吹过,车子里有点冷,凌希不自觉缩了缩肩膀,惊动到陆孝严,四目交汇,凌希下意识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陆孝严见状忍不住嘴硬:“五分钟到了吗?”   凌希缓缓抬头看向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露出了流浪小狗一样亮晶晶、充满渴求的眼神:“我的表……坏了……” 第43章 人生   凌希的眼睛很大,眼珠又黑又亮,眨眼的速度似乎也比常人慢一些,长睫毛忽闪忽闪的,仿佛有种魔力,吸引着陆孝严无论如何也挪不开视线。那种想要亲一下的冲动在他心尖儿上挠啊挠啊,搞得他片刻不得安宁。   既然表坏了……那五分钟就永远都不会到了吧?   陆孝严轻轻吞了下口水,命令凌希:“给我把眼睛闭上!”   凌希先是有点疑惑地望着陆孝严,然后垂下眼睑,又盯着陆孝严西装外套左侧胸口的暗袋出了一会儿神,这才乖乖闭上眼睛。   此刻面对着凌希,陆孝严的心情就像小人国来客面对着一块巨大无比的面包,难抵诱惑可又无从下手,纠结许久,就在他打算扑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啃一口的时候,“咕噜”,凌希的肚皮忽然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陆孝严脱口而出:“闭嘴!”   凌希眉头微微皱起,愣了一下,随即将原本就闭着的嘴巴紧紧抿了起来,因为太过用力,导致他五官都皱巴巴挤到一起,表情比吃了酸橘子还要痛苦。   这下什么气氛都没了,陆孝严也彻底冷静了下来,他装成一脸不耐烦的模样嫌弃道:“行啦行啦,安全带扣好,这就带你去吃饭!可真是个少爷,吃饭晚个一时半刻都要抗议……”   凌希很委屈:“我没有……”   陆孝严腾出一只手去拍了拍凌希的肚皮:“它有。”   凌希斜眼瞄着陆孝严,不满地小声嘟囔道:“那你叫它‘凌希’,看它会不会答应。”   陆孝严不信邪,依言偏过头去:“凌希?凌希?”   他原本只当是恶作剧玩一玩而已,谁知凌希的肚皮极其配合,还真就“咕噜”一声做出了回应。   “哈!”陆孝严挑起眉毛摊开两手,一脸“你看吧”的得意神情,简直等不及要瞧瞧凌希吃瘪的蠢样子了。   万没料到,在陆孝严带着炫耀、挑衅和嘲笑的目光之中,凌希默默坐正身体,扣好安全带,很自然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指尖灵活地点按屏幕打开一款游戏,然后就专心致志玩了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如果用某种动物来形容凌希,那一定非蜗牛莫属,因为他会自备隐形的壳子,有什么不想听、不想看、不想面对的事物出现,干脆往里头一缩,于是就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完全不存在了。他可以自由穿梭于“外面的世界”和“自己的世界”两边,而属于他的那个世界别人挤不进去。   陆孝严就这样被晾在一旁,老半天才醒过味来,他扁扁嘴,无声地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先带凌希去吃个午饭。   用凌希自己的话说,他还没过发育期,并且每顿都要听外公的叮嘱吃上两大碗。虽说吃得太多会导致他持续不断长个子,进而威胁到陆孝严在身高方面的绝对优势,但要是吃饭不定时伤了肠胃,最后心疼的还是陆孝严,所以和喂饱凌希这件事相比,其他都只是小事,什么真真假假情情爱爱,根本不值一提。   即将发动车子的功夫,手机响了,陆孝严拿起来一看,是沐夏,他想也不想直接按下拒接键,又将手机甩回了置物箱上。对于沐夏的存在,陆孝严内心是非常坦然的,可挂断电话之际他还是忍不住偷眼打量了一下凌希的神色,并且丝毫不曾察觉到自己这个动作有多么小心翼翼,小心到活像个藏了私房钱生怕被老婆发现的软蛋男。   凌希看起来正沉浸于游戏之中,并没留意外界的动静,可屏幕上那只原本被他操控于指尖过关斩将、所向披靡的小飞机却不知怎么回事,接连撞上炸弹坠毁了三次,转眼间就gameover了……   -   距此半个月后,城中某处私人会所的洗手间里,沐夏也正捧着手机,盯着上头无人接听的提示画面呆呆看了好久。他是借口上厕所偷跑进来打电话的,没多少时间可以拖延,既然迟迟未能打通,也只好就这么放弃了。   自从买手店偶遇凌希那次之后过去好久了,陆孝严再没约沐夏见过面,沐夏也因为把演唱会门票让给凌希的事而赌气迟迟没有主动联系陆孝严。中间有次沐夏出去赶通告,半路上与陆孝严的车擦肩而过,他隐约看到车里还坐着一个人,很像凌希。借着工作开始前做准备的空档,他想打电话过去试探试探,可惜铃声没响多久就被陆孝严按掉了。   这下沐夏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揣测,没错,陆孝严就快要被凌希给抢走了!   将电话揣进口袋,沐夏拧开水龙头胡乱洗了把手,又顺势用冷水在脸上拍了几下。他一侧的脸颊泛着红肿,照比另一侧显得胖了不少,仔细看还能辨认出五根指头的清晰痕迹。那是被人打的,动手的人是周挺。   之前沐夏将陆孝严手机中的邮件偷出来转给了大少陆孝诚,陆孝诚对邮件中透露的信息深信不疑,不惜花费巨资迅速买下了邮件中所提及的名为“ra”的高科技环保材料公司。因为事发仓促,他没来得及动用人手做更深入、更专业的调查,只让律师审核过相关的法律文件就匆匆签定了合同,并为自己当机立断的胆量和气魄深感骄傲不已。可就在两周之后,他发现“ra”所持有的专利技术全都来自于其美国合作方,且使用权限已经到期,而公司的几名股东竟然在事情暴露后一夜之间集体人间蒸发了,派人去查过才知道,他们从名字到身份到履历全部是假的,只是造假造得天衣无缝而已。也就是说,陆孝诚不惜血本抢来的致胜“筹码”其实只是个空壳子。   陆孝诚被周挺拉着入伙走私建材那次已经大伤了元气,是咬着牙壮士断臂才得以及时止损的,这次为了拿下“ra”扳回一城,他不惜动用到了腾华五星院线计划的储备资金,现在这笔钱打了水漂,而整体计划稍有耽搁损失便无可估量,亏空不及时填补也只会越拉越大。陆孝诚顶着陆家太子爷的名头,想弄到笔钱临时救急并不难,可他无论是找生意场上的朋友帮忙,还是从银行方面想办法,消息都会立刻传进父亲陆远藤的耳朵里,如果他想稳住自己在公司、在陆家拥有的地位,那犯下的低级错误就一定不能给父亲知道。   和陆孝诚同病相怜的还有周挺,他本想要借着腾华的项目大赚一笔,谁知搭进去时间赔上钱还差点吃了官司,指望着靠陆孝诚搞定林家翻一次身,结果却又栽了跟头,这一桩一件的不禁验证了那句俗话,人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眼看年纪老大不小了,除了打着老爹的旗号招摇过市,周挺还没办成过什么正经事,那些跟着周荣打江山的叔伯长辈们嘴里不敢说非议,可私下早已将他当成了蠢材二世祖看待。如今他老爹正和那个长相酷似孔繁珍的新人女演员打得火热,要是哪天周荣真把那女人娶进门,再生个一儿半女,那他的安稳日子就算是到头了。   为了利益为了钱,周挺和陆孝诚这对配合默契的表兄弟近来小摩擦不断,周挺认为长痛不如短痛,干脆找陆远腾出面收拾烂摊子最好不过,可惜陆孝诚死活不答应。扯皮扯烦了,他几乎冲动着要替陆孝诚把事情捅出去了,只是碍于还需要和陆孝诚结盟以备将来顺利接手周家大权,才压抑着没有轻举妄动。   短暂的愤怒和懊恼过后,周、陆二人开始认真思考起来,“ra”事件到底是谁的阴谋?陆孝严吗?他个绣花枕头没这么精明。那是林广乐?他草包一个也没这份头脑。难道是林家?可林家与陆家无怨无仇,也不存在竞争关系,干嘛主动算计一个小辈?总之这件事不是陆孝严被林广乐骗了,就是林广乐被林家骗了,再不然是林广乐和陆孝严合起伙来骗了所有人。无论谁人受益,无论有意无意,沐夏永远是其中最无关紧要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可谁知闹到最后,周挺却把全部怒气都投射到了他的身上。   谁让他渺小又无能呢?既然你是个满地乱爬的臭虫,就别怪谁都想顺势踩你一脚……   -   半小时前,在灯光昏暗的包厢里,周挺借着酒意脱了裤子躺在沙发上,按住沐夏的头让他用嘴服侍自己,稍不顺意就“啪”一记耳光扇过去,一边打还一边嘲笑他:“你不是要钱吗?你不是喜欢钱吗?钱我有得是,但不能给你白白拿去!”打完了,他还逼着沐夏必须要笑,不笑就又是一记耳光。   好在周挺并不是陆孝严那样的纯种基佬,周挺喜欢女人,胸大细腰嘴唇丰润的最合心意,年轻漂亮的男孩对他来说只是一碟用以搭配主食的饭后甜点。等到发泄够了,周挺拿出一张纸条递给沐夏,让他按照上面的内容去约见某家小报记者喝茶爆料。   沐夏打开纸条飞快扫视了一眼,上面是林家在这一期政府新型住宅筹建项目中用以保障投标成功的底牌,底牌提早亮出,万一给竞争对手知道,很可能从中作梗使得前期所有努力付之东流。这玩意儿不知周挺是用什么办法搞到的,要知道新型住宅项目可是林家未来几年预备发展的大项目,重中之重不容有失。   沐夏时常跟在陆孝严身边出席一些私人活动,圈子里都知道他是陆孝严的人,他出面就是陆孝严出面,他爆料就是陆孝严爆料,哪怕明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也会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强行将他和陆孝严捆绑在一起。一旦给林家知道放消息搞破坏的人是陆孝严,可就别指望拿到林家那块旧街区的地皮了,搞不好连林广乐也会和陆孝严反目成仇。   如此一来,不但可以将交易失败的责任推到陆孝严头上,同时也可以给父亲知道,陆孝严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材料,这结果对于大哥陆孝诚来说简直是一箭双雕。他办不成的事,陆孝严也绝对不可以办成,只有在实力和成绩上彻底压制住陆孝严,他才能掌握更大的控制权,才能在父亲退休之后顺利接手腾华,才能不再为了和妹妹陆孝仪那些见不得光的丑事而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沐夏不敢当面拒接周挺,于是借着上厕所为名躲起来偷偷打了个电话给陆孝严,一则是为了求助,再则也是为了示警。没错,他死皮赖脸黏在陆孝严身边是为了钱,那些高档服装、名牌首饰都是钱,那些大大小小相关的不相关的情报也都是钱……可他现在改变主意了,除了钱,他还想从陆孝严身上得到点儿别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他说不清,总之就是凌希有而他没有的。   沐夏从不相信世上有所谓的“真爱”,起码他和他遇到过的各色男人、女人都是脱了裤子卖屁股的关系,个中差别无非价格高低而已。可当他听到陆孝严提起凌希时的语气,看到陆孝严望着凌希时的眼神,想到陆孝严在凌希遭遇危险奋不顾身冲上去搭救时的急切神情,心里就忍不住滋生出了无穷无尽的嫉妒,对,简直要嫉妒疯了!   凭什么他使尽浑身解数去逢迎、讨好,陆孝严却更加关注凌希?凭什么他得不到的疼爱和紧张,陆孝严都给了凌希?凭什么?老天太不公平了,总是对某些人偏爱得近乎谄媚,却又对某些人苛刻得无以复加,凭什么有人一出生就口含金钥匙,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美衣华服,不费吹灰之力就功成名就、风光无限?凭什么有人就要整天为钱奔波受尽白眼?   总有一些东西,他越是没有,就越是想要,越是想要,越偏偏得不到……   -   上一次和大少陆孝诚碰面,沐夏在会所门外徘徊了很久,差点就扭头离开了。那天他一直在想,如果他处处学凌希的样子,陆孝严会不会把对凌希的兴趣转投到他身上呢?如果他变成另一个凌希,是不是就不用害怕凌希会抢走陆孝严了?   就在他快要打定主意收手不干的时候,意外接到了陆孝严的电话,陆孝严竟然把他心心念念的演唱会门票让给了凌希,竟然为了凌希对他摆脸色,他一时气不过,冲进去把邮件交给了陆孝诚。等他清醒过来再想后悔,已经晚了,只能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没有下一次了,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沐夏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不会缺吃少穿,却也算不上贫困。他老爸是个电器修理工,除了好喝点酒没大毛病,他老妈是个家庭主妇,除了嘴碎一些之外也算是个标准的贤妻良母。上中学那年,老妈查出患了癌症,为了治病家里卖掉了房子还欠下了一大笔外债,到最后几乎连药都买不起了。眼看着手头的钱所剩无几,他老爸一时鬼迷心窍,想拿这最后的希望到赌场赌一把,万一赢了,就可以给老婆试用国外研制的新药了。   可惜赌场规矩十赌九输,生死攸关也不例外。输光了钱的老爸没脸面对妻儿,在外头喝了一夜闷酒,等第二天回到医院才知道,老婆因为病情突然恶化,已经在凌晨去世了。   老妈去世之后,沐夏老爸彻底自暴自弃,开始了酗酒、烂赌的阴暗人生,每次输光了钱就跑去借高利贷,到期还不起就带着沐夏东躲西藏,好几次父子俩差点被流氓砍死,有一次被泼了汽油差点烧成烤鸡。沐夏十五岁就陪一个变态富商上过床,那次他一共替他老爸赚了八万多块,父子俩拿着钱吃了几顿好的,睡了几天安稳觉,可很快就又被他老爸输光了。   有时候沐夏恨不得他老爸赶快去死,每每看着那个老爸醉酒躺在床上睡成死猪的模样,他都忍不住在脑海里幻想着如何下手杀人才能做得干净利落不留痕迹——是把人搬到阳台丢下去假装失足坠楼?还是拧开煤气放个漏底的空水壶上去假装煤气中毒?又或者把人丢进浴缸放满水假装失足溺亡?认真想想,杀死老爸可以有无数种方法,可想到最后他都没有动手去做,不是不敢,更不是不舍,只是那老鬼死了……他就真的再没亲人了。   洞高利贷是个无底,永远都填不完,作为新人歌手的沐夏酬劳本就不多,还要被经纪人和工作室扣除大半,剩下的钱应付完置装费车马费以及各项杂七杂八的花销之后就所剩无几了,还要多亏从陆家兄弟身上赚到的钱,才使他不至被古惑仔在家门口泼红油漆贴大海报。   都说人生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沐夏不同意,人生分明是老天在背后一把一把强行推出来的。好吧,既然做了,就不妨多做一次,错了的,也不在乎多错一次,就当是最后一次吧。   手里攥着那张纸条,沐夏被周挺派人“陪同”着去和记者碰面了,临要离开的时候,有手下跑来告诉周挺,说他等的人到了,就在隔壁包厢。沐夏从走廊上经过,正好看见周挺走进隔壁房间,开门的瞬间,他听到里头有人叫了一声“周少”,声音十分耳熟…… 第44章 心思   不管周围一众人质疑也好、反对也好,凌希打定了主意的事绝不会轻易改变。很快,在冯安的亲自带领下凌希开始为新电影的拍摄做起了准备。钻研剧本,熟悉台词,分析人物性格,揣摩角色心理……   当初冯安之所以将凌希当成第一人选,就是看中了凌希身上与生俱来的独特气质,所以并没有安排他去学习任何表演技巧,只是请老师在台词和形体方面进行了相应的训练,并耐心引导着凌希逐步找到角色该有的状态。除此之外冯安还对凌希提出了一个附加要求——就是减肥。   听说要减肥,不单凌希无法理解,身边的工作人员也都感到匪夷所思。凌希的身材就算放在“纸片人”扎堆的演艺圈里也相对偏瘦,丝毫不需要担心镜头的扩张效果,时尚界几家以“窄”着称的男装品牌上了他的身都照样能穿出宽松休闲效果。从头到脚根本和“肥”这个字扯不上半点关系的人,又何谈减肥呢?不过冯安也有冯安的道理,新电影男主角是个长期生活在巨大压力之中的明星,内心细腻敏感,偶尔还会不经意流露出偏执与抑郁的病态气质。而凌希整个人看起来肩宽背直线条流畅,走起路来脚底生风,瘦倒是瘦的,奈何瘦得太过健康了一些。   可怜凌希刚刚从宝妹那偷学来了“圆滚滚、肉嘟嘟更招人喜爱”的宝贵经验,还没等付诸实践就不得不半途而废了,接连好几天又是烤肉又是奶油蛋糕的宵夜也都白白浪费了。为了尽快在外型上贴近角色,也为了抵消掉那些烤肉和奶油蛋糕带来的显着效果,凌希被迫戒掉了红肉、糖分、淀粉、以及其他各种高热量高脂肪的食物,每天只以少量烫青菜、烫鸡胸和几种促进排水的酸性水果充饥,这对于一餐要吃两碗饭的“发育期少年”来说简直是种折磨。   辛苦归辛苦,再辛苦凌希还是认真完成了冯安的要求,短短两个礼拜就成功减掉了五公斤体重。这是他为人处世一贯的态度,既然去做了就要倾尽全力,不光对自己负责,也要对导演负责,对作品负责。   凌希的减肥成果十分显着,可因此带来的副作用也十分显着,除了唱歌中气不足、走路脚步发飘之外,他开始变得烦躁易怒,情绪低落,精神恍惚,好像做什么都不顺遂。那几天他先是在同一扇玻璃门上接连撞到了两次,吓得工作人员赶紧将所有玻璃材质的门和隔断都加上了半透明印花贴膜,然后是家里的水龙头忘记关,房间变成了游泳池,搞得只能临时跑去住酒店,至于和宝妹置气闹别扭,都已经不知闹过多少回了……   -   行程安排太过紧凑,致使凌希每天要在几个不同地点之间跑来跑去,大把时间都花费在了路上,加之他因为睡不惯酒店的床整晚失眠,车子就理所当然成了休息和补眠的首选工具。看他每次睡得迷迷糊糊直往外套里缩,宝妹怕他着凉,特意去买了条小毯子搁在车上备用,结果就为了这条毯子,两人来来回回发生了无数争执。   说起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因为毯子是宝妹按照自己审美选的,粉嫩嫩毛毛绒还印着一只穿蓬蓬裙的粉红小兔,凌希看到了说什么都不肯用。他这人怪毛病极多,在服饰和日用品的选择上更是异常挑剔,颜色只能接受黑白灰,图案还不能过于复杂,逼得造型师只能在材质和款型上拼了命下功夫。   宝妹可完全不认同凌希的品位,以她“青春无敌”的少女眼光来看,粉红小兔简直不能更可爱!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粉红小兔!不喜欢粉红小兔的人一定是冷血动物!   僵持几天谁也说服不了谁,还是宝妹出于小助理的自觉主动做了让步,在认真询问过凌希的意见之后,她趁午餐时间重新去附近的家居店选购了一条合乎凌希心意的毯子。既然凌希喜欢黑白色系的,好吧……没多久宝妹兴冲冲抱着一条小花奶牛绒绒毯回来了,奶牛的睫毛弯弯翘翘,头上还顶着只超大号立体蝴蝶结!   事已至此,凌希也懒得再说什么了,花奶牛就花奶牛吧,总比粉红小兔要man一些。谁知没多久他就在后援网站上看到了自己裹着奶牛毯睡成猪一样的照片,底下大波粉丝们嚷嚷着好可爱好可爱,有人极其肉麻地给他起了昵称叫c牛宝宝,还有人跟着刷起了催眠曲。   为了这个凌希整整两天没跟宝妹说话,宝妹问他肚子饿不饿他也不回答,跟他对日程表他也不搭理,拿润喉茶给他他也不肯喝。好在除了宝妹之外的人都并没发现他们在闹别扭,因为凌希的日常状态也大多是安安静静闷声不响的,他只是在“简单做自己”而已。   对付凌希,宝妹可有得是办法,比如将水果拼盘里的番茄和苹果全都换成酸柠檬,而且是最酸最酸的那种。凌希一日三餐只有这点水果是有味道的,所以再难吃他也坚持吃完了,只是吃完之后脸上的表情异常痛苦,就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等到开会的时候附近碰巧有工作人员在吃棒棒糖或者喝奶茶,他看人家的眼神就不免幽怨了许多。   无意间扑捉到这个眼神,冯安欣喜不已:“很好,很好,好极了凌希,就是这种状态,情绪很饱满!既有蕴含着甜蜜憧憬的哀伤,又有求之不得的失意与绝望,以及对于明天过后的惶恐与迷茫,你真的很有悟性,我发现你已经开始进入角色了……”   -   其实让凌希持续释放低气压的原因不光是减肥那么简单,还有陆孝严。   这几天外间八卦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说林家出了大事,招标方案被人提前恶意泄露,搞不好会对家族生意造成极其严重的打击。而那名爆料人据称是陆孝严身边一位关系密切的男士,他的所作所为很可能就是受了陆孝严在背后秘密指使。   陆孝严和林广乐都是城中行事较为高调的富豪公子,又是多年好友,好友之间突然生出嫌隙,背后一定大有文章,这“文章”才是八卦媒体最关心的部分。有人猜他们是合伙做生意分赃不均为财反目,有人猜他们是多年积怨一朝爆发,甚至还有嫩模趁机跳出来炒作,说陆、林二人同时爱上了她,是为了争夺她的青睐才发生内讧的。可天知道陆孝严从来只和男人上床,而林广乐更是纯洁得二十几年没交过一个女朋友,连家里养得宠物猫狗都特地排除了雌性。   一时间流言四起,满城风雨,可身为事件主角的陆孝严和林广乐却集体隐身了。凌希已经有段日子没在天星见过林广乐了,试着打电话给陆孝严,可惜几次都无人接听。即便偶尔与蔡史墨、戴志友碰了面,想从对方口中探听到一点消息,大家也总是慈爱地拍拍他肩膀,一副行色匆匆不愿多聊的样子。   凌希很有自知之明,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听的不听,况且以他的本事就算知道了前因后果也没办法帮忙分担什么,莫不如乖乖闭嘴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凌希可以忍住闭嘴不说话,宝妹可不行,她是话唠属性,受不了长时间保持安静。既然凌希从早到晚扮哑巴,那她只好将交流对象转移到了金石身上。通常坐到车子之后她会先观察一下凌希的反应,如果凌希没有在睡觉,也没有想睡的意思,她就会扯过本八卦周刊,边看边和专注开车的金石分享起来。   恰巧杂志上登载了陆孝严的消息,宝妹很感兴趣:“咦,我说那个陆少好久没出现过了嘛,原来是去泰国度假拜四面佛去啦。他这种男女通吃的家伙,不会连人妖都感兴趣吧?”   金石当然清楚陆孝严的真实行踪,但这些事没必要透露给宝妹知道,所以他只是默默听着,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宝妹随手又翻了两页:“怎么沐夏也去了泰国?这是要拍什么?mv吗?哦,我知道了,是跟陆少秘密约会去了吧,反正那边没人认识他们,也不用怕被狗仔跟拍了。”   听见这话金石不自觉透过后视镜偷瞄了凌希一眼,老板的事他作为保镖兼司机不方便过问,但陆孝严对凌希有多紧张他是一清二楚的。见凌希正头抵车窗望着外面的街景发呆,金石轻声纠正宝妹道:“别瞎说,人家去工作肯定一大群人跟着,经纪人助理都在呢。”   “这你就不懂了金石哥,”宝妹拿出一副专业人士的派头科普道,“娱乐圈里的经纪人也分两种,一种是正常帮助艺人打理事业接洽工作得,还有一种类似中介,给手底下的艺人分了三六九等,从出席饭局到上床陪睡到长期包养都是明码标价的。我老爸摆了二十年的报摊,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不过沐夏价码应该挺便宜的,身材长相也就那样,跟我们凌希比起来差远了……”话说一半,她惊觉这样比较十分不妥,赶紧回头冲凌希讨好地笑笑,同时做了个自己打脸的动作,“我错了我错了,一时嘴快,你们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的……”   凌希懒洋洋抬起头瞥了宝妹一眼,并没理会她的失言:“金石哥,你那有酒吗?”   车上有个小冰箱,宝妹经常在里头准备些水果、饮料还有她自己喜欢的各色点心,这样一来有需要的话就不用临时跑出去买了。金石偶尔也会塞些罐装啤酒、小瓶伏特加在里头,方便收工之后小酌几杯,所以每次凌希想喝酒都直接跟他讨,一来二去习惯养成了自然。   可惜这请求被宝妹果断地驳回了:“喂喂喂,等会要去做定妆的,我可不想挨骂!”   凌希无奈地抿抿嘴角,埋下头去皱着眉深呼吸了几次,然后重新蜷起膝盖缩成一团继续看着风景。说是看风景,可他目光焦点是散的,眼皮老半天不眨一下,也不知想什么想得入了神。   金石看着不忍心,帮他跟宝妹打商量道:“就一罐啤酒的话,应该问题不大吧?”   宝妹伸手看了看表,又表情纠结地想了一阵,最终做出妥协:“算了算了,就满足你一下下吧,不过明天过磅的时候发现长肉了可别后悔!”   凌希从宝妹手上接过啤酒,窝在座位里慢悠悠喝完,整个人似乎平静了不少。丢掉空罐子,他倾身过去用指尖点了点宝妹肩膀:“把那个……杂志拿来我看看……”   -   定妆结束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回家路上凌希接到了程澈的电话,约他到附近街区公园打篮球。   粉丝之间矛盾冲突不断,导致两人现在很少有机会一起参加活动,近期一个在筹备新专辑,一个在准备新电影,更加没机会碰头了。很难得大家正好都有时间,又可以顺便活动活动筋骨,所以凌希不假思索就答应了程澈的邀约。   程澈是个运动达人,跳舞、打球、冲浪、滑雪样样精通,而且永远都活力充沛不知疲倦。凌希的肢体不太协调,跳舞总跟不上拍子,偶尔还会同手同脚,但他脑子灵活反应也够快,篮球打得倒是不错,比赛那段时间两人常常在练舞练到筋疲力尽之后还要自虐般地来上两场,也算是他们独特的减压方式之一吧。   这阵子凌希都在节食减肥,难免对体力有影响,再加上辛苦工作了一整天,所以篮球没打多久他就吃不消了,拿球当凳子坐在地上死活不肯起来。搁在从前程澈看了一定会嘲笑他,可奇怪的是程澈自己也明显不在状态,跟他一样满头大汗地喘气喘个不停。   这回轮到凌希反过来关心程澈了:“怎么这么差劲?最近身体没事吧?”   程澈有些沮丧:“我没事啊,我好得很,只是今天不在状态。”喘匀了气,他意犹未尽地拉起凌希,“走,找个地方坐坐,给你听听我新专辑的主打歌,我跟你讲,这歌好棒,你一定要洗耳恭听……”   凌希忍不住小小声纠正他:“洗耳恭听不是这么用的。”   程澈大喇喇勾住凌希肩膀:“不要在意那么多了,一板一眼的……”   “诶,”凌希弯起嘴角挤出个俏皮的小酒窝,“这次竟然用对了!”   程澈很骄傲地一扬下巴:“我有背词典的,现在知道好多了,等有机会讲给你听。先说我的主打歌吧,知道那支舞谁编的吗?保管你猜不到,是rino啊,给你看这个动作……”然后他就一边走路一边扭动四肢向凌希展示起了自己的新舞步。   没多久,二人在附近发现了一间酒吧,程澈要请凌希喝酒吃东西,凌希怕影响减肥成果拒绝了,但还是答应陪着程澈进去坐坐。一直以来他是不怕孤单的,反正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吃饭睡觉走路做事。可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当他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忽然感到这样的生活有点无趣了……或许是因为另一个人的出现吧……   不想刚走进店里就碰见了熟面孔,杜太太那帮人也在,还聚集了好多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年轻男女们,似乎在开派对。杜太太一眼瞧见程澈和凌希,立刻端着酒热情地迎了上来:“两位小帅哥,这么巧出来玩啊?不如一起吧,人多才热闹。喜欢吃什么喝什么随便叫,都算在我账上,来来来,带你们去见见我的朋友……”   听见杜太太的话凌希微微皱了下眉头,转身就要往外走,又被程澈给拽了回来:“不要这样嘛小c,都是朋友,一起玩玩没什么的,给我个面子。”说着话他就像搬人形立牌那样搬起凌希跟了上去。   杜太太先是介绍了几个年纪差不多的老女人给他们认识,然后带着他们进了自己的私密包厢,将两人拉到身边紧贴着坐好,又从名牌手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塑料盒子塞给程澈:“别说姐姐不疼你们,这可都是新鲜货,试试吧,绝对好东西,保管叫你们开心得不得了。”程澈伸手接住的当口,她顺势在程澈手背上用力揉搓了两下,“省着点,我这里存货也不多,别人可是有钱都买不到,姐姐喜欢你才单独关照你的。”   这功夫有个女人喝醉了,东倒西歪地冲进来抱住杜太太又哭又笑闹个不停,程澈无聊地看了一会儿,扭头朝凌希晃了晃手里的小盒子:“要不要试试看?”   凌希好奇地扫了一眼:“什么?”   程澈有些惊讶:“你不知道这个?‘糖果’啊!你到底是不是年轻人,都不出来玩的吗?这样不行的,你太孤立无援了。”   凌希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已。他在酒吧打工的时候就曾见过很多客人为了寻求刺激做些越界的事,其中不乏吞食这种五颜六色的小药丸以达到“飞升”的境界。   “那不就是软性毒品?”凌希语气里明显带着不满。   程澈赶紧捂住他嘴巴:“嘘,别那么夸张,这个又不会上瘾,就像喝酒一样嘛,每天做事好辛苦,偶尔喝得醉一点,也可以更放松一点,真的真的,你试一下就知道了。”   “我不喜欢那个姓杜的,更不喜欢这些东西,我觉得你也最好别碰。”凌希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我要走了,你跟不跟我一起?”   程澈十分为难:“你这样很难交到朋友的小c,应该随遇而安一些啊。你看,大家都在一个圈子里头,有时候需要互相帮忙,有时候需要求助人家,这些都是礼尚往来的嘛。所有人都做一件事,只有你不肯做,慢慢的大家就会疏远你……”   “啧,”凌希没有再听程澈说下去,“你到底走不走?”   程澈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你别这样……我真的很为难……”   凌希点点头:“那下次再听你的新歌吧。”说完毫不迟疑地大步朝外走去。   从酒吧出来夜已经深了,凌希沿街边慢悠悠朝前走着,中途几辆计程车在他身边减速随行了一段,又都默默开走了。走得累了,凌希整个人懒懒伏在路边的护栏上,点起支烟边吸边看着远处的车流发呆。   对于程澈所说的那些话其实他内心也很迷惑,很希望有了个人来替他解答。每个圈子都有每个圈子的规则,不遵守规则的就会被一脚踢开,如果大家都去做某件事,都认为那件事是正确的,那么持反对意见的人,是不是就代表错误呢?他用手揉了揉脸,朝半空中用力吹了几口气,到底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他好像越来越不懂区分了。   忽然间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凌希急忙去掏手机,慌乱之中烟头杵到手背烫出了一颗水泡。拿起来一看,来电人是陆孝严,他迫不及待接通电话:“喂?喂?”   老半天,那头没有任何回应。凌希不解地将手机举在面前,屏幕上一片漆黑,原来是没电自动关机了……   -   几天之后是凌希的生日,粉丝都很希望公司能替他办场小型生日会,不过这个提议被凌希本人以工作太忙为由给否掉了。况且林广乐久久不现身,天星内部人心惶惶,谁也没有闲心张罗这码事。   生日当天凌希和自己的团队凑在一起简单吃了顿饭,可因为减肥的关系,他也只有在旁边眼巴巴看别人吃的份儿。关于礼物他提前打过招呼是不收的,大家祝福他的时候就都是简简单单一个拥抱而已。   吹蜡烛之前凌希许了三个愿望,第一是希望电影票房大卖,第二是希望早日完成自己的新专辑,第三个愿望按规矩不能说,是闭着眼许的,许愿的时候他手里始终攥着手机没放开过。   凌希满心期待着陆孝严能像去年那样在他家楼下的信箱里偷偷塞上一张手写生日卡,可他头天晚上去看了一次,当天早上去看了一次,中午又去看了一次,次次都失望而回。吃完晚饭他还想去看,又不好意思再麻烦金石跑一趟,只好先陪着把宝妹和几名团队成员送回家,自己单独拖到了最后。   从宝妹家出来,车子开到半路忽然熄火了,金石率先跳下车,打开引擎盖检查着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凌希坐了一会儿感觉有些气闷,也跟了下去,斜倚在旁边目光呆滞地想着心事。   有人从旁边经过,叫了他一声:“凌希?”   凌希一抬头,原来是叶鸣。   叶鸣看看车子,又看看凌希,伸手来回指了指:“你这是……”   凌希不擅长寒暄,跟关系生疏的人更是没多少话说,足足停顿好几秒,他才冲着金石的方向一摆下巴:“车坏了。”   叶鸣朝金石点点头:“需要帮忙吗?”   金石礼貌地笑笑:“不用,坏了个小零件而已,我已经打电话叫车行的人送过来了,十分钟就能搞定。”   叶鸣刚打算离开,突然又想到什么,笑着招呼金石和凌希道:“我公司就在二楼,不然先上去坐坐喝杯咖啡吧,反正也要等的。”   凌希一句“不用了”还没说出口,金石倒是抢先一步答应了叶鸣的邀请:“也好,那就谢谢招待了。”   凌希疑惑地瞄了金石一眼:“你认识他?”   叶鸣主动替金石答道:“哦,金先生以前在金鼎做事嘛,我们早就见过的。”   别人的私事凌希并不感兴趣,听了叶鸣的解释他微微抿起嘴角,表示知道了,然后再没多问什么。   叶鸣的公司地方不大,装修倒是很有格调,连拿来喝咖啡的杯子都选得非常雅致。帮忙倒咖啡的功夫,叶鸣试着和凌希闲聊道:“听说你去拍电影了?冯安的片子?”   凌希并没有正面做出回答:“你消息还挺灵通。”   “别忘了,我和阿吴是老朋友了。”叶鸣低头笑道,“说起来好有缘分,他第一次帮冯安做配乐就是找我帮的忙,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那部片好老了,里头有段吉他独奏就是我弹的,不过当时我还是个小打工仔,总共只收了一百二十块的酬劳。”说着说着,他轻轻哼起了一段耳熟的旋律。   对于他充满情怀的回忆,凌希表现得十分淡漠:“你记性不错。”   叶鸣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也没有多老,还不到忘事的年纪。再说毕竟是年轻时的美好回忆,也是第一次做这方面的尝试,终究有感情的。”   凌希大眼睛忽闪了一下,很不以为然:“感情?我都没发现你身上有这种东西。”   “唉,无所谓了。”叶鸣叹了口气,无意间瞥到墙上的电子日历,不觉愣了一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是你生日?”   凌希撩起眼皮看了看他:“我猜你一定很想忘记这个日子吧。”   叶鸣并没理会凌希的话中带刺:“都没准备什么礼物给你,不如……”他放眼四周,视线最终落在了墙角的吉他上,于是突发奇想道,“不如我唱首生日歌给你吧,算是一点小心意。”说着话他从琴盒里将吉他拎了出来,架在腿上随意拨弄两下,试了试调子。   凌希对这种近乎怜悯的“心意”不屑一顾,本想立刻拉着金石离开,可视线不经意扫过那把吉他,他猛地瞪大了眼睛:“你的吉他……哪来的?”   他不会认错,那是曾经属于他的吉他,是外公花了一年薪水买给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低端角落还有他曾经黏过名字的胶纸印!自从将吉他卖去二手乐器行之后,他每隔两三天就要跑去橱窗前看看自己的老朋友,直到那把吉他被新的主人买走。他以为从此再也不会见到自己心爱的宝贝了,没想到还会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情境下与老朋友重逢!   叶鸣并未留意到凌希眼神里的惊讶与激动:“你说这个啊,我有个朋友开琴行的,在他店里看到感觉不错,就拿回来了。”   “你……你能不能……”凌希吐字有些艰难,隐约带着颤音,因为情绪起伏的关系眼圈儿都泛红了,“能不能……把这吉他卖给我?”   叶鸣挑了挑眉:“你是说,你想要这把吉他?可这是二手的……”   凌希急切地打断了他:“我知道,我……我可以付双倍价钱!或者更多也没关系!”   叶鸣审视着凌希的双眼,静默片刻,将吉他往凌希怀里一推:“拿去吧,它是你的了,不要钱,就当是生日礼物好了。”   凌希原以为要花许多口水才能成功说服叶鸣,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达成了心愿,他抱着吉他错愕良久,才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用,我给你钱。”   叶鸣一摆手,笑容和蔼可亲:“那样的话,我可就要收回吉他了。”   凌希听了条件反射般向后一缩,两手紧紧环抱住吉他,生怕被人抢走了宝贝似的。过了一会儿,他渐渐放松下来,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谢谢……你……”   他是真的很开心,差一点就说出某个特定的称呼了,可太多年没有叫过,一时之间竟羞涩得叫不出口了。   叶鸣毫不介意他的失态,轻描淡写翻过了这一页:“对了,下个月你弟弟有场演奏会,希望你能来看看,我们全家都很欢迎你出席。”   这一次凌希轻易接受了“弟弟”的称谓:“我要……看看行程表再说……”   演奏会嘛,没什么特别,搞出来不过是为了满足一下家长和小孩子的虚荣心。放在从前凌希一定是不予理睬的,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有那么点想去了,对于叶鸣口中所谓的“欢迎”,他竟然也有那么点当真了。   “好吧,我先把票拿给你,”叶鸣直接掏出了两张票,“给你两张,要是有女朋友了,记得一定要带去,没有的话嘛,也可以现找一个带去。二十了,该到交女朋友的时候。”   凌希迟疑着将票接在手里,丝毫没察觉到自己脸上正带着淡淡的笑意……   -   凌希和叶鸣说话的时候,金石一直站在不远处假装欣赏着墙上的壁画。忽然有电话打来,他紧走几步出了隔间来到走廊上,这才举起手机,耳边很快传来了陆孝严的声音:“还顺利吗?”   金石点点头:“很顺利陆先生。”   陆孝严心情不错地开着玩笑:“哈,该不会把他给感动哭了吧?”   金石透过玻璃隔断看了一眼相谈甚欢的父子俩:“没有,他笑得挺开心。”   陆孝严欣慰地舒了一口长气:“那让他再多开心一会儿吧……” 第45章 离间   挂断电话,陆孝严浑身上下都洋溢起了满满的成就感。他朝后一仰,躺倒在自己位于湄南河畔某间酒店的大床上,两条腿惬意地耷拉在床沿儿边,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   花了两辈子时间,走了无数弯路,总算成功送出一样真正能让凌希开心的生日礼物了。这让他对自己稍稍有了那么点信心,或许……大概……说不定……只要他足够努力的话,也是可以带给凌希幸福的吧……   在泰国这段日子他常常想起凌希,早上睁开眼的一瞬间,坐在餐厅等上菜的功夫,又或者刮完胡须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时候,脑海里突然一下就会跳出凌希的脸,那张脸总是生动而美好,带着令他神魂颠倒的清新笑容。其实往前算算,当他被囚困于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也曾反反复复回忆着和凌希有关的一切,但那更多的,是对往昔的追悔和对孤独的慰藉,照比如今深入骨髓的“相思”截然不同。   许多许多年过去了,他对凌希的心境也如酿酒一般经历了过滤,沉淀,发酵,从感动慢慢变成需要,再因为需要而一点点去了解,直至无可救药地牵挂着,深陷其间难以自拔。   孤枕难眠的晚上,陆孝严会默默打开网页登陆到凌希的后援会论坛,化身成“露露”去偷偷窥视有关凌希的消息。有粉丝心疼凌希瘦了,有粉丝花痴凌希裹着绒毯睡觉的样子好乖好可爱,有粉丝说放学路上看到凌希和程澈在街区公园里打篮球,两个大男生还勾肩搭背聊得热火朝天……关于打篮球这条,其余粉丝一致认定是发帖人眼花了,要不然就是在故意造谣搬弄是非,凌希和程澈明明是死对头来的,绝不可能混在一起!为此温和派粉丝同激进派粉丝还吵了起来,搞得火药味十足。   不过粉丝们最担心的还是凌希那部新电影,她们对于一个小歌手跑去拍电影感到忧心忡忡,生怕凌希像很多娱乐圈的流星一样,还没等绽放出光彩就消失在茫茫夜空之中了。陆孝严原想做些专业分析给大家增加点信心,可等他从导演到投资到幕后班底到题材洋洋洒洒打了一大段,却被自己不小心碰到刷新键给删除了,气得他一把将电脑掀到了旁边。   躺在床上还是睡不着,陆孝严又用手机重新登录了论坛,将凌希睡成小花奶牛的照片下载到了手机上,放大了仔仔细细端详着,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喜欢,最后还忍不住“吧唧”亲了一口……反正也没人看见……   -   陆孝严这一趟来泰国和沐夏没有任何关系,行程有所重合完全是赶巧而已,但猜测他为了和沐夏秘密约会才飞到泰国的人并不止宝妹一个。陆孝严乐得给人这种联想,毕竟有了“小情人”的掩护,他可以省掉许多力气去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泰国天高皇帝远,任凭大哥和周挺再怎么势力庞大、耳目众多,也是鞭长莫及,没办法洞悉他的行踪。   有关于陆孝严出卖林家商业机密、导致兄弟反目的各种传言在里岛甚嚣尘上,陆孝严偏偏选在这个节骨眼跑到国外,很容易给人造成“避风头”的假象,也使得更多人对于他和林广乐之间的矛盾深信不疑。   事实上陆孝严此行是为了验证一桩陈年旧事,事情要追溯到他的上辈子。   当初没有陆孝严从中横插一脚,大哥最终也将意义重大的五星院线计划完成得十分漂亮,陆孝严有陆孝严获取超前信息的方法,大哥同样有大哥掌握一手资讯的捷径。自古以来官商勾结就是互利互惠、从彼此身上获取金钱和权力的最有效手段,只不过有人玩得娴熟有人玩得生疏罢了。陆孝严早就察觉到大哥和某位姓陈的政府官员私下里过从甚密,也能推测出大哥接近对方的用意,只是类似情形见得多了并没太放在心上。   直到一个偶然的机会,联署接到举报该名官员和一桩大规模收受贿赂案有关,搜查人员从他家中缴获大量价值不菲的赃物,其中一部分更是被拿出来进行了公开拍卖,就是这么巧,陆孝严在林广乐的生拉硬拽下参加了那场拍卖会,并意外认出其中某尊古董佛像是周挺经了手的东西。   说起来全赖他和周挺是死对头,隔三差五总要打上几架,陆孝严身体比周挺壮,出手比周挺狠,所以处处占上风。有次两人在拳馆对练时练得有些过火,结束之后在停车场里周挺又说了不少挑衅的话,陆孝严一时怒气上涌,接连挥拳打得周挺鼻口流血,周挺不但受了伤,又丢了面子,恼羞成怒之下扬言要给陆孝严点教训尝尝,说着话就打开车门要钻进去拿枪。周家是混黑道出身,就算到了周挺这一辈慢慢转作正行生意,仍旧改不掉流氓习气,周挺平时上街车后座的置物箱里常放着把手枪,预备随时出头逞威风。不过这枪能起到的作用也只是虚张声势而已,每次他要动手,就会有一大帮耀武扬威的手下冲上前将他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地死命劝阻他不要莽撞行事。里岛可是*律的,非法使用枪支是大罪,搞不好要坐很多年的牢。   陆孝严早看腻歪了周挺那一套表演,根本没放在心上,任周挺再怎么挑衅叫嚣,他照样大摇大摆地从旁边经过,径直走向了自己的车子,脸上还带着能将周挺活活怄死的轻蔑笑容。   就在周挺爬进后座去取枪的瞬间,陆孝严余光不经意朝里一扫,看见旁边摆着一只精致的锦盒,盒盖被周挺的胳膊肘碰歪了,露出里头一尊红布裹身的小佛像。陆孝严虽然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但他头脑聪明记性也好,从小耳濡目染的,对钟表、古董和艺术品都很有见识,只消打眼一看就知道那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结果没过多久,在陈姓官员诸多来历不明的贿赂品当中,陆孝严发现了与之极其相似的一尊佛像。   周家能在里岛横行霸道许多年屹立不倒,背后自然少不了警方的包庇和纵容,但周家以经营娱乐业为主,犯不着费尽心思去笼络一名分管建设规划方面的官员,反倒是大哥更需要从姓陈的口中探听政府最新的发展方向。那阵子陆孝严正因为天星结业带来的挫折而意志消沉,放纵自己整天周旋在一众俊男美女之中,根本无心顾及其他,对于大哥、周挺和陈姓官员三人间的复杂关系也并未深究。如今回想起来,大哥为什么要拿周挺的东西去做人情,似乎并不是借花献佛那么简单,内里绝对另有乾坤。   陆孝严根据记忆翻找了大量相关资料,终于查到佛像的出处,它来自泰国,原本属于一位行事风格十分怪异的收藏家。这次来泰国陆孝严花了不少钱,费了不少周折,买下不少乱七八糟的藏品,终于成功和该名收藏家搭上了关系,并几次登门拜访把酒畅谈。一番努力之后,陆孝严如愿以偿证实了两件事,其一,这尊佛像是周挺本人亲自来泰国购入的,其二,这尊佛像出自大师之手,是独一无二的稀世珍品。   目的顺利达成,陆孝严仍旧留在泰国没有离开,父亲、小妈或是腾华一干人等的电话也概不接听。他就是想拖着,一直拖到大哥彻底放松警惕,为邀头功送出佛像为止。好在大哥够“疼”他,并没让他等待太久。   所以说人就是这样,总也摆脱不掉被*支配,有钱的,想拥有更多的钱,得到更多钱之后又发现很有些事靠钱根本解决不了,于是开始追求支配他人的权力和地位……大哥很聪明,懂得防患于未然,趁陆孝严还没出头就一枪干掉了他这只意欲出头的小鸟,看,现在场子再次回到了大哥手中。只可惜大哥还是有些急躁,急于尽快做出成绩来彰显自身能力,巩固在父亲心目中的地位,急于让父亲看到,陆孝严搞砸的事他都有本事力挽狂澜。   大哥千算万算,自以为满盘胜算,谁知独独忘记了一句老话,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   墙上挂钟指向十点,陆孝严起身换了套休闲便服,一路吹着口哨来到了酒店一层室外的竹林酒吧,“小情人”沐夏早已经坐在角落里点好酒等着他了。   得知沐夏也要来泰国工作的消息时,陆孝严已经完成任务一个人优哉游哉玩了好些天,他正愁着该拿什么借口继续为自己的失踪做解释呢,结果沐夏就及时出现了。在查明沐夏入住的酒店房间之后,他直接提着行李杀过去敲响了房门,沐夏一打开门,就见他两根指头夹着玫瑰花,单手扶着门框,姿势潇洒帅气地斜倚在那,飞快眨动了一下眼睛:“亲爱的,surprise!”   那一刻沐夏脸上的表情简直可以拿来做表演课教程了,短短几秒时间里惊讶、疑惑、欣喜   感动轮番交替,眼圈要红不红的,鼻翼微微翕动着,整个人处在了喜极而泣的边缘。可惜不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在如今的陆孝严看来也都只是表演而已。   和陆孝严的满面春风不同,沐夏显得心事重重,坐在那一会儿扭扭腰一会儿动动腿,一会儿左手挠挠右手,脸色也被幽暗灯光映衬得青中泛紫,猛一看好像神话电影里专门在夜里跑出来吸食男人精气的妖怪,整个人笼罩在浓重的阴霾之中。   陆孝严径直走过去,大喇喇往沐夏对面一坐,端起杯子豪爽地喝了一大口。酒杯里的冰块互相碰撞着,哗啦,哗啦……   清脆的撞击声惊动了沐夏,他似乎被陆孝严的突然出现给吓了一跳,后背猛地挺起,脚尖不自觉往前一伸踢到了桌子,桌面震颤着,杯子里的酒液晃动不已,有几滴溅出来落到了衣襟上。   沐夏赶紧伸手去摸餐巾,谁知摸了个空,抬头一看,餐巾已被陆孝严抢先一步拿在了手上,只见陆孝严不慌不忙对着他微笑了一下,又上半身探过桌面亲自替他擦拭起来,动作缓慢而轻柔:“你看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算了,酒渍擦不掉的话,待会儿我让人买件新的送过来。”   沐夏讶异地望着陆孝严,有些不知所措,直到陆孝严替他擦拭完毕重新坐回位置上,端起酒杯喝过了两口,他才缓过神儿来,怯怯地小声说道:“孝严哥,其实我今晚约你出来,是有些话想跟你说,可又怕……”   “怕?”陆孝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怕什么?”   沐夏沉吟片刻,表情里透着为难和担忧:“有些话我说了,又怕你觉得我是在搬弄是非挑拨离间……可孝严哥,我是真心对你的,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件事说出来……”   “别怕,”陆孝严半边脸孔隐没在阴影中,三根手指轻捏酒杯闲适地晃动着,“你对我是真心的……我又怎么会怀疑呢?”   沐夏费力吞了口吐沫:“孝严哥,你要留神蔡史墨这个人,他和周挺一直暗中有来往。都知道周少是你的死对头,我担心他会对你不利。”   “你说阿mo?”陆孝严眉头狠狠皱起,垂下眼皮凝神思索着,“我跟他认识十几年了,倒是从没见他和周挺有过任何来往。”   沐夏声音当即抬高了好几度:“孝严哥你信我,是我亲眼所见!那天……那天我看到他和周挺一起进了会所的包厢,两人很熟悉的样子,还凑到一处神神秘秘地聊着什么。就算我眼睛可能看错,耳朵也绝对不会听错,我是唱歌的,对声音向来敏感,那就是蔡史墨的声音没错。孝严哥,有关林家的事我也听说了,搞不好就是这姓蔡的透露给了周挺!”   “你说的这些我会派人去好好调查,只不过……”陆孝严饶有兴致地注视着沐夏,“你又怎么会对周挺和阿mo的行踪这么了解?难道你也在现场?该不会……你也和周挺暗中有来往吧?”   沐夏眼神闪烁着,表情有些艰涩:“哈,不要开玩笑了孝严哥,那天我只是……只是……”   “好啦好啦,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陆孝严伸出手去拍了拍沐夏手背,笑得云淡风轻,“你不想说的我也不再问了,总之我信你的话,谁教我喜欢你呢。如果阿mo真有问题,那你可是立了大功劳,我谢你还来不及呢。行了,既然人都来了泰国,就专心吃喝玩乐吧,先别费那么多脑筋去想东想西了。”   沐夏那只被陆孝严掌心覆盖的手微微抖动了一下,好半天才乖顺地点点头:“嗯,都听孝严哥的。”   见陆孝严一味笑嘻嘻望着他,他也跟着怯怯笑了起来,只是笑得极不自然。   为了能从凌希手里夺回陆孝严,沐夏费尽心思设计了很多策略。可还没等他加以实施就收到了意外惊喜——想不到陆孝严竟然会追他的行程千里迢迢跑来泰国,还是以一种情侣之间最浪漫的方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那天打开房门,看到陆孝严赫然站在眼前,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那种由衷的满足和愉悦是他小半辈子都不曾体会过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出于嫉妒和好胜才会不由自主处处针对凌希,其实不是的,其实真正让他沦陷的,是被一个人重视、宠爱着的感觉,为了这种感觉,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无论是感情,*,灵魂,还是道德……   -   看着沐夏眉目间渐渐动容的神色,陆孝严简直怀疑沐夏是要假戏真做了。所以说有种人就是可笑,对他好的时候不懂珍惜,拿他当猴子耍的时候反倒感激涕零了。   陆孝严是个睚眦必报的唯物主义者,不信佛祖不信上帝,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别人打了他一拳,他势必更大力的一拳打回去,不仅要打,还要干净利落打断别人的手臂,让别人再没机会打他第二拳——对大哥、对周挺、对小妈都是如此。   上辈子沐夏也参与了那些陷害陆孝严的阴谋,但陆孝严对他是“恶心”大过于“恨”的。当初陆孝严在自己葬礼上目睹了沐夏的所作所为,曾一度把他视作仇敌,可现如今陆孝严站得高,看得远,一两个小喽啰已经入不了他的眼了,他要的是整个腾华,是里岛的娱乐帝国,沐夏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只后巷阴沟边钻来钻去满身粪水的老鼠而已,连踩一脚都怕脏了鞋子。   上一次沐夏拿着陆孝严手机里的私密消息去见大哥,曾在会所门外犹豫很久,如果不是陆孝严及时打了个电话过去,很难想象他会做出何种选择。当然,最后他还是把邮件卖给了大哥,这也是陆孝严计划中的一环。陆孝严倒也不是没想过,如果那时沐夏真的转身走了,他或许可以考虑放沐夏回去过安稳日子,只可惜,他确实想慈悲一回,是沐夏不给他这个机会……   -   陆孝严带着沐夏在泰国风流快活了好些天,除了八卦杂志偶尔放几张偷拍照之外谁也找不到他。结果回到里岛刚一下飞机,他就接到了父亲的电话轰炸,陆远腾先是在电话里将他劈头盖脸臭骂了一顿,又派人赶到机场直接将他押回了家。   生意场上的门道,都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父亲最为恼火的不是陆孝严胆敢开罪于林家,而是儿子年近三十了,却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搞不懂,真是令人失望透顶!   陆孝严可不介意挨骂,什么好听的、难听的都只管左耳进右耳出,反正从小到大早已经习惯了。看着他吊儿郎当的态度,父亲愈发气急,扬手就是一记耳光打在脸上,可陆孝严却只是拿舌头顶了顶*发烫的脸颊,照样嬉皮笑脸地对父亲说道:“您老人家别气了,当心身体。不就是一桩小生意嘛,怎么丢掉的我怎么帮您弄回来,好不好?”   “你还有脸说这种大话?你除了和那些不男不女的狗东西鬼混,还有什么本事?滚!多一刻我也不想看到你!”陆远腾气得一把摔碎手里的杯子,转身上楼去了。   目送着父亲离开客厅,陆孝严旁若无人地往沙发上一坐,点上支烟边吸边翻看起了报纸,神情悠闲而惬意。看着看着,也不知上头登载的哪条消息惹恼了他,他忽然将报纸往桌面上重重一拍,同时大声骂了句脏话。   刚巧小妈方瑶端着红酒和一碟点心走了进来,见状笑盈盈问道:“这是怎么了孝严?还在跟你爸爸置气吗?来,尝尝小妈亲手做的点心,至于你爸爸说的话就不要放在心上了,父子俩哪有什么隔夜仇。”   “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我哪敢生他老人家的气,要没他这老爹我还算个屁!我是在气我自己的眼光!”陆孝严撇撇嘴,拎起报纸抖得哗哗响,“前些天在泰国玩,我跟人买了尊古董佛像,谁知竟然失了手,拿给行家一鉴定都说是赝品……”   小妈顺着他的手朝报纸看去,那是一篇对于陈姓官员的专访,在配图的背景架子上,隐约可见一尊极具异域风情的古董佛像。   “诶呦,”小妈笑着安抚道,“古董和艺术品的学问都大着呢,就算你爸爸也会偶尔看走眼,更何况你这么年轻。算了,损失几个钱而已,你们兄弟大手大脚惯了,平时各处省省也就补回来了。”   陆孝严仍旧郁愤难平:“损失钱也没什么,我最窝火的可不是这个。你知道真品落到哪个王八蛋手里了吗?竟然是周挺那小子!我陆孝严输谁也不能输周挺,要是给他知道我眼光不济吃了亏,还不满世界宣扬去?我最看不得他那副趾高气扬的衰样!”   陆孝严“说者无意”,小妈方瑶“听者有心”。盯着图片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十几秒,小妈脸上绽开一丝笑意:“孝严别急,这口气小妈帮你出了,保管让你在周家小子那里赢得漂漂亮亮。”   “你?你拿什么帮我出气?”陆孝严斜眼望向小妈,眼神里满是狐疑,“这佛像全世界可是再找不出第二尊的。”   小妈故作高深地微微一笑:“别管我用什么法子,总之只要记住小妈疼你就行了,三兄妹里头我可是最疼你的,就连腾华继承人的位置,小妈也希望是由你来坐的。”   “喔——”陆孝严拖着长音双眉高挑,“那先谢谢你的美意了,不过这继承人怎么看都是大哥的,其次也是姐姐的,何时轮得到我?”   “轮得到轮不到还不是你们爸爸一句话,至于远腾他怎么想……”小妈抬手温柔地拍了拍陆孝严肩膀,有些话心照不宣,“我呢,只想这个家好,想你爸爸开心,你也开心。小妈福薄,没有自己的孩子,将来可还指望你来孝敬我呢。”   陆孝严眯起眼睛盯着方瑶看了一会儿,起身倒了两杯红酒,一杯送到方瑶面前:“只要我好了,自然不会忘了小妈的好。”   方瑶接过酒杯轻轻抿了一小口:“抱歉孝严,我最近身体有些状况,不能喝酒,但你的心意我都领了。”   听见这话陆孝严下意识望向方瑶的小腹,那里还是平坦如常,再瞧小妈的脸色,也是细嫩红润光彩熠熠,丝毫看不出任何端倪。但平素喜欢小酌几杯的方瑶突然间戒了酒,背后一定另有隐情,算算时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小妈不是正在为怀孕做准备就是已经成功受孕了,总之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谋划按部就班进行着。   又聊了不多会儿,小妈被父亲叫去陪着散步了,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陆孝严一个人。他四肢舒展地仰靠在沙发里,轻轻晃动着酒杯,绛红色的酒液在杯壁上缓缓滑落,让人有种嗜血的错觉。   旁边三角形的高脚桌上摆了个相框,里头镶着陆家的全家福照片,父亲、小妈肩并肩坐在前排,陆孝严和大哥、姐姐站在后排。照片里每个人都在笑着,嘴巴咧开牙齿雪白,目光齐刷刷盯向镜头……陆孝严拿起相框端详了一阵,将它正面朝下“啪”地扣在了桌子上。能把这么多倒胃口的人集中在同一个画面里,倒也不容易。   几杯红酒下肚,陆孝严觉得不过瘾,又给自己倒了杯更合口味的烈酒。他仰头枕着沙发靠背,两脚抬起架在茶几上,透过上方水晶吊顶审视着自己的倒影。面对另一个陆孝严,他举起酒杯示意了一下,然后猛地灌了一大口,辛辣酒气从喉咙直冲到胃里,真他妈过瘾!   刺激的快感过去之后,陆孝严抬手朝四周划了一个大圈,问头顶上方的陆孝严:“怎么样,漂亮吗?”   头顶上方那个陆孝严安静扫视着这座金碧辉煌、气派非凡的大宅,并没有回答。   沙发上的陆孝严牵起一侧嘴角不屑地笑了笑:“没关系,不用羡慕,它早晚是你的。不光是它,就连整个陆家,腾华国际,全都是你的……”   -   经过陆孝严的明示暗示,小妈很快从这尊佛像入手,将周挺和陈姓官员的关系查了个一清二楚。她需要做的事很简单,只要将行贿受贿的证据匿名举报给联署就可以了。   大哥陆孝诚行事周密谨慎,如意算盘也打得响,当初之所以拿经周挺之手买下的佛像去贿赂陈姓官员,除了姓陈的偏好这一口儿之外,就是为了防备着有一天东窗事发了,可以将周挺推出来打掩护。周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可绝想不到大哥还有这份先见之明,还当大哥和他是最佳拍档,亲如兄弟呢。   若依混黑道那套规矩,周挺本该将罪责一例抗下,反正整件事里大哥参与的也不多,没必要多拉个人下水。谁知关键时刻有人将大哥和律师间的谈话录音偷偷泄露给了他,在那些对话里,大哥将他对周挺的算计和利用表露无遗,甚至还在咨询律师如何把问题一股脑推到周挺身上,让周挺辩无可辩。见识到大哥本来面目的周挺怒不可遏,一气之下干脆指控了大哥。   联署到公司带走大哥协助调查的那天陆孝严并不在场,他极其高调地带着一班员工到林氏谈判去了。事后听人描述,说大哥表现得倒还算淡定,出门前特意对着镜子整理了西装和领带,只是走下台阶的时候左脚绊了右脚,双膝一软差点跌倒,要不是工作人员及时扶住,说不定就要当众摔个狗吃|屎了。   陆孝严舍不得错过这精彩一幕,特意找借口从保安室调出了当天的监控录像,将大哥故作镇定又难掩内心惊慌的画面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真是越看越滑稽。他还听说那天刚刚被律师保释出来,大哥和周挺就在联署门外大打出手了,周挺挥拳打爆了大哥的鼻子,大哥抬脚踹断了周挺的门牙,向来光鲜的陆家大少爷第一次灰头土脸回了家,脸颊上还带着狼狈的淤青。这对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表兄弟终于要分道扬镳了,狗咬狗的戏码真是让人百看不厌。   陆家有得是钱,可以请到里岛最优秀的大状,陆远腾本人更是交际甚广,朋友之中达官显贵不计其数。大哥陆孝诚这场官司基本上是十拿九稳的,到最后唯一有所损失的或许仅仅是名誉而已。只不过这一夕之间,公司各个派系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大少爷被禁足了,二少爷替补上位,大小姐和三太太两人由暗中较劲发展成了硝烟弥漫的大战,且小妈方瑶的势力逐渐壮大,眼看着占据了上风。   大哥的案子首次开庭那天,陆孝严将和林家签订好的合作协议恭恭敬敬递到了父亲面前。父亲当时没说什么,却在三天之后力排众议拍板定案,将这项对公司有着举足轻重作用的院线计划全权交到了陆孝严手上。   父亲会有如此转变,自然是因为大哥栽了跟头而陆孝严刚好做出了成绩,但从中起到更大作用的,恐怕还是小妈每晚躺在床上那“润物细无声”的枕头风。作为回报,陆孝严不但立刻将小妈的弟弟调回了原职,还一气起用了好几名小妈的心腹。   他是故意这么做的,一方面可以向小妈表忠心,摆明自己“知恩图报”的态度,另一方面也是想给大哥和周挺看到,他完完全全只是小妈安插在公司的傀儡而已,根本不足为患。毕竟只要大哥稍稍用心调查,不难发觉这件事和小妈和自己都脱不了干系。就算大哥查不出线索,单纯用“一场阴谋过后谁受益最大谁就最有可能是幕后元凶”的笨法子去想,那目标也会分分钟指向小妈和陆孝严。   重新回到公司,陆孝严提高了十二分警惕。大哥和周挺都不简单,务必处处小心才是,所有文件全部要加密保存,和手下联系都单独使用一只配备了反追踪软件的手机,就是几个朋友也最好保持距离。和大哥的缠斗中他不能有软肋,不能有顾虑,因为他的目标不止是“赢”,而是赢得彻底,如果不能将对手消灭殆尽,他宁可豁出去和那些家伙同归于尽!   现在大哥、周挺、小妈之间已经彻底撕破脸了,要是大哥知道小妈未来孩子的父亲是个根本不认识的陌生男人,会怎么样?要是周挺知道大哥和姐姐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私情,会怎么样?要是周荣知道母亲孔繁珍的死根本与他无关,真凶其实就是那个一直以受害者自居的父亲,又会怎么样?   网撒开了,等所有鱼虾都游到它们该在的位置,就可以收网了……   -   为了提防大哥的挟私报复和狗急跳墙,陆孝严出入都异常警觉,车子更换了防弹玻璃,平常保镖不离左右,连回家的路线也每天变更。毕竟他的存在就是对大哥最大的威胁,只有他消失了,大哥才能完全高枕无忧。他吃过一次亏,损失了一条命,这辈子无论如何不会允许自己重蹈覆撤。   然而百密难免一疏,有天夜里回家,路堵得寸步难行,眼看差着一个街口就到了,可好半天也移动不了几米,陆孝严等得不耐烦,干脆打发掉司机和保镖,直接下车改为步行了。走到大厦门前,他忽然想起头天晚上好姐一直念叨着想吃某种老牌子的梅酱烧鸭,刚巧附近小店就有得卖,反正不赶时间,他想了想,转头从旁边小巷子抄近路向那间店铺走了过去。   因为是高档住宅区,路上基本没什么行人,走出一段,陆孝严隐约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了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他登时全身肌肉绷紧提高了戒备,搞不好那是冲着他来的。又走出几步,脚步声始终尾随着,陆孝严没有回头,而是不动声色地掏出手机,借着屏幕反光朝后晃了一下,果然有个黑乎乎的人影正在向他不断靠近。   如果不是他神经过敏,那就是大哥等不及要对他出手了。陆孝严不慌不忙收起手机,右手微曲至胸前,左手抬起横在颈侧。这是他多年练拳养成的习惯,当有人用手臂或其他工具勒住脖子时可以瞬间挣脱出来,并加以回击。   脚步声越来越近,陆孝严屏气凝神留意着身后的动静,他希望对方直接这么从身边走过,那就平安无事了。可是很快,他感到背后忽然涌动着一股疾风,明显是有人向他扑了过来。陆孝严飞快一闪身躲过攻势,同时反手抓住了对方小臂,干净利落地撤步,弯腰,肩膀用力向外一顶,直接过一记漂亮的肩摔将那人撂倒在了地上。   人飞到半空中他就发觉不太对劲了,那人体重很轻,且丝毫没有做出任何反抗性动作,就那么“啪”的一声结结实实摔在地上,还好半天都没爬起来,看情形绝对不像个训练有素的杀手。   借着路灯,陆孝严小心打量起对方——白色球鞋,灰色牛仔裤,裤腿下露出清秀的脚踝,小腿很瘦,屁股很扁,帽衫的袖子卷起来翻到了手肘,手指匀称修长……   怎么搞的?陆孝严有些傻眼了,怎么会是凌希! 第46章 同居   新电影开机在即,凌希一整天都在和剧组的主创们开会,好不容易会议结束想早点回家休息,又接到了林广乐的电话,说是要做东请他和麦克哥一起吃晚饭。   凌希进入世纪天星半年多了,团队组建得十分顺利,唯独经纪人迟迟没有到位。对此林广乐似乎也不着急,一直在顶着总裁的身份兼职帮他处理各种相关工作。天星成立以来发展壮大十分迅速,投资影视项目几乎零失手,前景相当看好。凌希是天星仅有的签约艺人,公司又给了他极大的自主权,想找个经纪人带并不困难,可林总裁从始至终属意的人选只有一个,就是麦克哥。   说起这位麦克哥,简直是业界传奇人物,十年前他在一场电视新秀大赛中挖掘了某个初赛就被淘汰掉的选手,并力排众议签下了这名连“表演爱好者”都算不上的年轻人,经过五年悉心栽培,影视歌全面出击,终于成功将其送上了天王的宝座,并屹立里岛娱乐业巅峰至今。   按道理以麦克哥的超然地位,就算林广乐再怎么拉拢游说也根本不会纡尊跑来带一个名不转经传的新人小歌手,可就在前几天,突然传出消息,说天王因身体原因将逐步停止一切工作,并很有可能就此退居幕后了。   一时间麦克哥成个各大娱乐公司争相抢夺的对象,好几个半红不紫的小明星也都毛遂自荐想要投靠他的门下,所幸林广乐从半年前就已经在跟他接触了,算是成功占得了先机,再加上开出的条件诚意十足,麦克哥进驻天星这事基本十拿九稳了。   之前凌希也和麦克哥一起吃过几顿饭,但他一向话不多,在饭桌上就只专注于食物,现在节食不能多吃,又开始和面前的柠檬水较起了劲儿。好在麦克哥也不是个话多的人,几次碰面他都在有意观察着凌希,从长相,到形体,到喜好,到言谈举止待人接物……麦克哥似乎对凌希这个人越来越感兴趣了,并不止一次对林广乐评价他说;“这小子很有趣”。   至于怎么个“有趣”法,他没说,凌希也搞不懂,倒是林广乐总表现出一副很认同的样子。   -   吃完饭照例是金石开车送凌希回家,两人刚坐上车子就见林广乐提着两个小袋子追了过来,说是有朋友从西藏带了一批顶级的虫草和雪莲,要送些给好姐,不巧他家里来电话说有急事催他回去,就想请金石顺路帮忙捎带一下。   经过陆孝严公寓楼下,金石将车子靠路边停好,示意凌希先坐在车上等一会儿,他把东西送上楼就立刻下来。   凌希想了想,主动问道:“要我帮忙吗?”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多余,两个提袋而已,根本没多少分量,金石一只手就轻轻松松拎上去了,哪里要人帮什么忙?他这么问,无非是私心想找个机会看能不能见陆孝严一面。至于为什么想见陆孝严……他也说不清。   果然,金石直接帮他打消了念头:“不用,你留在这休息好了。”   凌希抿起嘴角点了点头,没再多话。   好些日子没碰见陆孝严了,生活里似乎少了点什么,但他的心情并没受到多大影响,甚至比之前还要活泼开朗许多。究其原因嘛,首先是珍贵的吉他找到了,而且是机缘巧合下由叶鸣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他的,这好像是冥冥中的一种传承,外公不在了,老天就用另一个人来填补了外公留下的空白,毕竟,除了杳无音信的母亲之外,叶鸣是他在这世界上仅存的骨肉至亲了。就在前几天,同父异母的弟弟叶艺童举行个人钢琴独奏会,叶鸣热情邀请了他,并亲手送了两张票给他。思前想后,凌希没有去参加,但是破天荒让宝妹送了支花篮过去以表祝贺。   凌希是个慢热的人,让他从坚硬的壳子里钻出来,或许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可无论如何,他已经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美好,已经愿意先探出头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了。他没办法立刻对那位“不熟”的父亲表现出多大热情,但他一定会为此而怒力的。   心情好了,笑容多了,偶尔坐在车子上凌希也会试着主动找些话题和金石聊聊天,只是连他自己也并未发觉,所有话题到最后都会莫名其妙转到陆孝严头上——孝严哥最喜欢去那家餐厅,孝严哥开车有什么习惯性动作,孝严哥说话经常会用到哪些口头语,孝严哥……总之一说到陆孝严,他就有种刚刚饱餐了一顿的巨大满足感。   金石离开之后,凌希戴上耳机一边听歌一边拿过手边的剧本看了起来,看着看着眼睛有点发酸,他很随意地抬头朝车窗外的远景望去,结果就看到了一个酷似陆孝严的身影从公寓大门一路走来,又拐向了旁边的巷子。   凌希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赶紧揉揉眼睛想再仔细确认一下,可还没等他看清,那人已经消失在巷口了。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凌希打开车门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起初他没敢叫出陆孝严的名字,生怕认错人会很尴尬,随着距离一点点拉近,背影越来越清晰,终于可以断定那就是陆孝严了,对,他没有看错。   凌希突然间玩性大发,打算偷偷潜行过去轻拍陆孝严一侧肩膀,再迅速躲到另一侧,等陆孝严回过头看不到人,这样可以吓他一跳。可惜现实没有构想得那么完美,正赶上刚下过雨,长满青苔的石板路又湿又滑,就在距离两三步的地方,凌希脚下一滑,整个人猛地向前扑了过去。如果不是陆孝严挡在正前方,他可能就要现场诠释一下“扑街”的字面含义了。   他只记得慌乱中抬手去抓了陆孝严一下,然后双脚就离地了,周围景物像坐过山车那样颠来倒去乱七八糟的,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经趴在地上了,胳膊肘和膝盖磕得生疼,鞋子裤子都脏了,脸颊下面就是一小洼泥水,浓浓的土腥味直冲鼻腔……   短暂迷茫过后,凌希总算搞清楚自己的遭遇了,那一刻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干脆就这么赖在地上算了!不要起来了!   好丢脸!   -   陆孝严看清了被自己摔在地上的人是凌希,顿时感到又好气又好笑,还有那么点心疼,他无奈地摇摇头,将手伸向凌希打算把对方拉起来。可凌希只是眨巴着眼睛看了看陆孝严的手,并没接受这份好意。任由陆孝严胳膊举在那直到举得发酸了,凌希才慢吞吞略显笨拙地自己爬了起来,边爬边皱着眉头抽着嘴角,看来摔得不轻。   不管怎么说,这事陆孝严也有错,所以他教训起人来语气格外温和:“你怎么跑到这来了?还走路一点动静都没有,又不是做贼,鬼鬼祟祟地干嘛?幸亏是我,要是遇上巡逻的警察,搞不好把你当成可疑人物直接开枪了!”   凌希用手抹着脸上的泥水,又低头看向脏兮兮的裤腿和鞋子,好像完全没有听见陆孝严的话。   陆孝严只得亲自掏出手帕帮凌希擦干净脸,又蹲下去帮忙擦起了鞋子,殷勤服务的同时嘴上忍不住埋怨道:“行了行了,不就是脏了一点嘛,至于顶着个苦瓜脸?金石也是,应该他送你回家的,人呢,跑哪去了?”   说着话陆孝严抬头望向凌希,用眼神表达着疑惑,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瞪了老半天,凌希才不情不愿抬手朝巷子外头一指:“车停那边了。”   陆孝严顺势拉住凌希的手:“走,先回去再说。”   刚迈出一小步,凌希忽然情不自禁“嘶”地吸了口凉气,随即保持着一个僵硬扭曲的姿势,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了。   这回陆孝严真的吓了一跳:“怎么了?是摔到哪了吗?脚有没有事?”   凌希小心翼翼活动了一下上半身,似乎只能活动到某个特定的范围,他蔫蔫瞄了陆孝严一眼:“我好像……扭到腰了……”   陆孝严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你可真是……严重吗?”   凌希又试着往前迈了一小步,身体一歪差点跌倒,额头鬓角也随之冒出了汗珠,但脸上仍旧看不出什么表情,缓了片刻,他只是淡定地嘟囔了一句:“还好。”   有时候陆孝严觉得凌希是个对自身对外界都很漠然的人,受伤了生病了很少喊疼,当然,凌希始终一个人生活,喊了疼也没有人听。从前陆孝严一直很迷惑凌希对自己的感情,摸不透凌希心里到底有没有他。打个比方吧,如果他指头上割破个口子,沐夏会立刻捧起他的手一边呼气一边嚷嚷着“好可怜好可怜”,可类似状况给凌希看到往往都无动于衷。凌希不但不在乎他生病受伤,还会在吵架的时候对他大打出手,逼急了甚至直接拎着花瓶敲他的头。后来陆孝严渐渐发现,凌希不是不爱他,只是从没被人呵护备至地对待过,所以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爱和关怀。   这样的凌希让陆孝严既无奈又心酸,凌希二十岁了,是个人高马大的青年,可在他眼里有时候又像个只有两岁的小朋友,懵懵懂懂跌跌撞撞,一时半刻不亲眼盯着都没办法放心。   生怕凌希再胡乱逞能,陆孝严走到他面前转身蹲了下来,又反手拍了拍自己的后背:“上来吧。”   大概等了半分钟,陆孝严腿都快酸了,凌希终于乖乖爬了上去。   陆孝严毫不费力把人背了起来:“你都不吃饭吗?这么轻!冯导的要求太苛刻,节食也应该有个限度,不能把身体搞夸了,光吃清水煮菜不够的,适当的要摄取些淀粉谷物才行……”   正啰嗦着,凌希打断了他的话:“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呃……”陆孝严惊觉自己差点暴露了,急忙掩饰道,“我……听人说的。”   可气凌希偏要刨根问底:“听谁说的?”   陆孝严支吾半天,凶巴巴吼道:“闭嘴,别那么多废话!”   -   等他们走出巷子,刚好金石也回来了,见两人搞成这幅模样,金石有心问问发生了什么,可看到老板黑着一张脸,他又把冒到嘴边的疑问咽了下去,老老实实在陆孝严指引下开车送凌希去了一家很有名气的老牌跌打馆。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万幸没有伤到骨头,只是一般的肌肉拉伤。但老师傅给出的建议是起码卧床休息两个礼拜,每天还要贴膏药并定时用药酒进行按摩。   眼看电影就要开机,所有演员和工作人员的档期都排好了,想请假休息肯定是不行的,可凌希还年轻,恢复得不好万一将来落下病根麻烦就大了。凌希一个人住,腰受了伤行动又不方便,自己敷药按摩根本应付不来,陆孝严思前想后,走出诊室打了个电话给林广乐,说是凌希腰伤需要照顾,想把人送到林家暂住几天。   不想电话那头吵吵嚷嚷的比菜市场还要嘈杂,林广乐完全是自身难保了:“我家?抱歉孝严,我也是爱莫能助。我家出大事了,都怪老太太一天三遍地问我宝宝是男是女,我心里一烦,就跟她说孩子没了,流掉了。结果她们一个个都要死要活的,我奶奶绝食一晚上了,姑姑正在上网搜索里岛居住条件最好的尼姑庵,说是生无可恋要斩断红尘,小婶娘伤心过度收拾行李回娘家了,姐姐正在和律师商量怎么冻结我的银行户头呢……”倒了半天苦水,他才想起问候凌希,“话说回来,凌希怎么会受伤呢?不是又跟程澈跑去打篮球了吧?”   “啧,”陆孝严烦躁地皱起眉头,“刚才他突然出现,从后面拍我肩膀,我还以为是……就……”   “你弄伤的?那你自己承担后果喽。”林广乐语气里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你告诉他,天星现在就他一根独苗,叫他务必老实点,公司将来可还要靠他这个天皇巨星打响招牌呢!   ”然后果断挂上了电话。   陆孝严还想再说什么,结果“喂喂喂”好几声,那头已经是忙音了。   既然林广乐靠不上,只好转而求助宝妹住到凌希家照顾几天了,可万万没想到宝妹的处境并不比林广乐强多少,电话那头分明是另一处菜场:“陆少,抱歉,我也是爱莫能助。我家出了点事,现在被铺子里送补品的伙计塞满了,外头还有三位老中医在排队呢,总之……唉,不说了。不过凌希怎么会受伤呢?不是又去打球了吧?帅哥总裁说了,天星现在就他一根独苗,你叫他务必老实点,公司将来可还要靠他这个天皇巨星打响招牌呢……”   听着听着,陆孝严将电话拿到手里,很嫌弃地斜眼看了一会儿,果断按下了挂机键。   其实不管林广乐还是宝妹,陆孝严都并不十分信任,更别提临时雇用的工人了,也只有把凌希带回自己家里照顾才能让他完全安心。可眼下腾华和陆家都不太平,他也吃不准这个时候和凌希走太近会不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站在走廊上正思索着,金石主动提出建议道:“陆先生,不然等会我过去陪着凌希吧,我们之前训练经常磕磕碰碰,擦药酒按摩这种小事都做得来。”   陆孝严看看金石那条肌肉快从袖管里爆出来的胳膊,又看看金石骨节分明布满厚茧的手掌,果断作出决定:“不用,待会直接送他去我家,回头你把他平常用的东西整理整理一起带过来。”   把这决定跟结束完治疗的凌希一说,不出所料凌希是拒绝的:“我自己有家,干嘛去你家。”   陆孝严鼻子一哼,指指凌希摆在床边的运动鞋:“你说干嘛?有本事你自己把鞋带系好!”   凌希这会儿热敷过了老师傅的药包,已经可以活动和走路了,只是不能一直站着,也弯不下腰去,穿鞋子的话他还可以直接把脚往里一伸,系鞋带可就没办法完成了,他试了两次没成功,坐在那耷拉着眼皮不说话了。   “你看嘛,你看嘛!”陆孝严笑嘻嘻蹲在了凌希跟前,动作麻利地帮忙系着鞋带,脸上写满了“就知道你没有我不行”的得意劲头,并丝毫没察觉到这行为多么有违自己陆大少爷的尊贵身份……   -   回到家凌希先去洗了个澡,陆孝严帮他把干净衣物放在浴室门口的台子上就退了出来,但是并没有走远,就那么一直站在门外侧耳听着里头的动静。   他可没动什么歪脑筋,他是担心凌希行动不方便,万一需要人帮忙可以及时冲进去,可又怕这想法说出来凌希会误以为他在动歪脑筋,于是就选择了这种更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的方式守在外头。所以说人脑子里想法太多,往往会被自己搞得左右为难瞻前顾后,倒显得蠢了。   没多久,水声停了,随即又响起了窸窸窣窣衣物摩擦的声音,陆孝严赶紧一扭头飞身跃上沙发,扯过张报纸装模作样看了起来。   浴室门一开,凌希小步小步动作僵硬地挪了出来,边挪边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头发。路过沙发旁边,他站在那呆呆看了陆孝严一会,又看看陆孝严手里的报纸,又再看看陆孝严:“反了。”   陆孝严一时没听明白:“反了?什么反了?你是皇帝吗?”   凌希伸手指了指陆孝严手中的报纸:“报纸拿反了。”   陆孝严低头一看,果然反了,他尴尬地把报纸团成一团丢在旁边,迅速转移话题道:“去去去,跟你说多少回了,洗完澡先把头发吹干净,不长记性!快点,到房间去,我帮你擦药酒,擦完了早点休息!”   凌希眨巴眨巴眼睛,又努力朝客房挪了过去。等陆孝严拿着药酒走进房间,他已经自己爬到床上正面朝下趴好了,还很自觉地掀起上衣,露出了一截细瘦的腰身和小肚皮。   凌希的皮肤白净光滑,充满了年轻人特有的饱满弹性,因为刚洗过澡的缘故,还隐隐散发着植物的香味。手指触碰的瞬间,陆孝严感到一阵呼吸急促,喉咙发干,心脏在胸口里跳得又快又重。按说上辈子两人在一起整整三年,该看的都看过了,该摸的都摸过了,早已经没什么新鲜感了,对于凌希在床上的乏味表现和那个又窄又扁的屁股他也没少嫌弃,可不知为什么,这一刻他还是感到浑身通了电似的,麻酥酥,痒兮兮,有种急切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   往手心里倒药酒的功夫,陆孝严忍不住偷眼去打量着凌希,这应该是凌希和他认识以来距离最亲近的一次了吧?不知道那个蠢蛋会不会羞涩脸红呢?算起来这可是凌希的初恋……正这样想着,就听见哪里传来了“嘀嘀嘀”的电子音,再仔细一看,原来声音是从凌希手里传来的,凌希非但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自在,反而还在专心致志玩着手机游戏!   “喂你能不能专心点!又不是在度假,真当我是做马杀鸡的按摩师吗?”陆孝严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满。   凌希愣了一下,慢吞吞收起手机,摆正姿势规规矩矩趴在那不动了。   突然没有了声音,房间里静得出奇,气氛显得更加古怪了。陆孝严琢磨着自己的话可能有些生硬,怕凌希听了会不舒服,又很难得低声下气地解释道:“我可不是在训你,只是想提醒你多休息。又不是中学生,从早到晚盯着手机眼睛还要不要了?而且总低着头对颈椎也不好……”   自顾自说了好大一通,凌希完全没有反应,陆孝严忍不住叫了两声:“凌希?凌希?”   回答他的,是凌希舒缓悠长的呼吸声。   陆孝严凑过去一看,没错,凌希果然睡着了,半边脸压在枕头上,挤得都有点变形了,嘴角边的小酒窝若隐若现。陆孝严端详了一阵,伸手用指尖在凌希脸颊上轻轻戳了一下,凌希嘴角牵动着,酒窝变得又大又深,帅气少年立刻变成了乖宝宝——当然这只限于睡着了的凌希。   陆孝严实在忍不住,低头在凌希嘴唇上悄悄啄了一口,蜻蜓点水似的,生怕把凌希给吵醒了。   就在这档口,身后幽幽传来一个声音:“美丽啊,你在做什么?”   陆孝严猛一回头,只见好姐正端着杯热牛奶站在身后,笑容可掬地望着他。牛奶是他吩咐好姐准备的,目的是怕凌希骤然换了床会睡不踏实,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也怪他进来的时候没把门关严,搞得差点被好姐抓现行。   陆孝严帮凌希盖好被子关上灯,推着好姐出了房间:“没什么,没做什么,你去休息吧。”   好姐抓着他的袖子指了指客房门:“那是谁啊?”   陆孝严耐心解释道:“凌希啊,来过家里的,你不记得了吗?”   好姐很夸张地一撇嘴:“谁说我不记得?记得!不就是凌希嘛,多大啦?”   陆孝严并没多想:“二十了。”   好姐点点头:“嫁人了吗?”   “诶呦……”陆孝严无可奈何地叹着气,“好姐你看看清楚,他是男孩子。”   好姐微微疑惑了两秒,翻着白眼理直气壮地反驳道:“当我老糊涂啦,男孩子女孩子还分不清?我认得他,丝绸大王凌老板的儿子嘛,他还有个妹妹,嫁去大马做拿督夫人了,去年怀的孕,你猜怎么着?生了个三胞胎,都是女孩,简直是三朵金花,喜庆不喜庆……”   她就这样自说自话地朝餐厅走去,把陆孝严一个人留在了客房门口。在餐厅转了一圈,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杯子,再次自言自语道:“咦,哪来的牛奶?噢对了,刚才拿督夫人来做客,一定是帮她准备的。看我这脑子,扭头就忘,唉,老喽,老喽……”   -   第二天早上凌希起床洗漱完毕,陆孝严已经坐在餐桌旁开始翻报纸了,为了配合凌希的节食计划,他特意吩咐好姐将早餐准备得十分清淡。   看凌希往餐厅短短一段路走了好半天,陆孝严坐不住了,三两步跑到跟前一手扶着肩膀一手撑着胳膊将人带到了椅子上,凌希不敢使力,坐下去的过程也无比缓慢,陆孝严在旁边跟着憋了一头的汗。   总算顺利坐定,好姐端了刚煮好的热咖啡进来,凌希很有礼貌地跟她打着招呼:“好姐早。”   好姐热情地询问道:“睡醒啦?昨晚住得还习惯吗?”不等凌希回答,她又连珠炮似地接着说道,“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就当是自己家一样。你们大马的椰浆饭、鸡油饭我都会做……”   凌希听得一头雾水:“啊?”   好姐继续笑眯眯看着他:“拿督先生最近可好?自从你嫁去大马之后,你们家的生意也是越做越好了,听说最近又收购了几家丝绸厂。还有那三个宝贝女儿,真是喜气,一个个比年画上的胖娃娃还要好看……”   陆孝严正在悠闲地喝着咖啡,听到这话一个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来,咖啡喷得到处都是。   凌希满脸疑惑地眨巴着大眼睛,看看好姐,又看看陆孝严,最后默默从口袋里掏出耳机戴在了耳朵上,又翻起卫衣后面的帽子遮住了头,假装自己已经成功隐形了。   直到这一刻陆孝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在好姐颠三倒四、稀奇古怪的话题当中,自己和凌希的同居生活竟然就这么开始了…… 第47章 吻戏   冯安出道三十多年了,虽然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国外发展,但论起电影圈儿的人脉可半点不少。这部新片除了男一号凌希之外,其他角色不是老戏骨跨刀出演就是大牌红星友情客串,摄影、编剧、艺术指导都有奖项傍身,从演员到幕后可谓星光熠熠。   关于腰伤的事凌希并没有特别请假,也没向任何工作人员透露过,每次宝妹或者陆孝严问他累不累,需不需要休息,他都回答说不累、不需要,问得次数多了,他干脆连答都懒怠答了。没办法,他是绝对男主,戏份贯穿始终,整部电影加起来两百多场戏,他自己就占了近一百九十场,可他又是所有演职人员里面资历最浅、咖位最小的一个,只有他配合别人档期的份儿,没道理让别人迁就他。   更重要的在于,这部片子的投资方可是世纪天星,是自家公司的项目,剧组每停工一天都会损失巨额开销,以凌希吃餐饭都要优先考虑是否有打折活动的性格,别说腰伤了,就算断手断脚他也会坚持开工的。   开机发布会那天众星云集,气氛十分热烈,各路媒体记者纷纷赶到现场,□□短炮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按照流程,主持人先是简单介绍了几句新电影的题材和卖点,又请导演和演员们依次发表了对这部电影的看法,之后就进入到了媒体自由提问时间。凌希作为男主角,被安排和导演一起站在了舞台最中间绝对焦点的位置,可直到发布会结束都没有任何一名记者主动向他提问,除了导演会很细心地找个把问题抛给他之外,其余时间他都在来来回回帮别人传递着话筒,或是替别人充当着人肉话筒架。   站得实在吃力,他就小幅度调整一下姿势,尽量不影响整体状态。有那么一两次半边身体像麻痹了似的,差点站不稳,他下意识想用手去撑,手伸到一半又赶紧收了回来,咬着牙坚持将后背挺得笔直。之前林广乐有请专门的形体老师帮他上过课,他知道怎样的站姿最上镜,知道怎样的站姿才最符合他的外形和气质,这些也都是工作的一部分,马虎不得。   可即便凌希这样努力了,团队的宣传人员也提前打点过了各路媒体,通稿更是连夜就写好发出去了,第二天报道出街后有关于他的字句仍旧屈指可数,干巴巴连个完整的段落都没有。   其实也怪不得媒体,谁叫他是白纸一张呢?没话题没人气没绯闻没关注度,实在乏善可陈。唯一能给他找到点存在感的,大概就是剧组的各种宣传照了吧,起码是身材高挑、宽肩细腰,脸蛋也够漂亮,有没有演技暂且不谈,做个中等偏上水准的花瓶倒是足够了。   如果只是缺少正面报道也就算了,反正艺人到最后还是要靠作品说话,令人气愤的是,没多久某些八卦小报开始就冯安和凌希的关系做起了文章,说凌希之所以初出道就能演上冯安的电影担纲男一号,是因为冯安在单独关照凌希,至于为什么关照凌希,报纸上没写,却不知从哪找来了几张两人模糊不清的正面照,对着五官、轮廓好一番比较,并似模似样地分析出了“遗传基因”这东西,话里话外分明在造谣说凌希可能是冯安的私生子。   冯安饱经世故,不会将这种无聊的假新闻放在眼里,凌希心里虽然不舒服,也只能默默看完放在一边,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无奈总有些闲极无聊的读者会将假的当成真的去讨论,也有不少小粉丝确实信以为真了,还就此对凌希的身世发散出了乱七八糟各种不同的版本。   更郁闷的在于,这种无名小报根本不怕你去投诉,就算将其告上法庭了,大不了改名换姓卷土重来,不但不能澄清真相,反而会使假新闻得到二次传播,简直得不偿失,所以除了听之任之视而不见,再没别的办法。   -   这次冯安所要拍摄的,是他里岛三部曲中的第二部 ,梦里人,他想用一种超现实的叙事手法来表达自己对情感、对理想、对生命意义的终极思考。   故事的主人公叫lyle,是个酷爱唱歌的少年,lyle从小就音乐天赋惊人,并励志要成为一名伟大的能触动世人心灵的歌手。   lyle出生于里岛周边一座远离都市喧嚣的小岛,阳光,沙滩,浪花,帆船,靠近海边的崖壁上还有一大片神秘岩画,已经有千年历史了,上头画着一个抽象的神祗,神祗头顶戴着象征幸运的羽毛,据说谁有胆量从悬崖边探下身体摸到那片羽毛,就可以成功实现一个愿望。   那时候lyle经常和小伙伴们一起在沙滩上踢足球,踢得尽兴忘了时间,总要妈妈跑来捏着耳朵将他拖回家。lyle的父母很恩爱,因为工作关系他们分居两地,聚少离多,但是每天都会通上好几次电话,在电话里天南地北家长里短聊得火热。   十七岁,lyle背着吉他去了里岛闯荡,在那里结识了一班志同道合的朋友,组建了一支风格独特的乐队,并很快被伯乐发现,签进了当时最有前途的唱片公司,成为了正式的歌手。他的朋友们都很为他骄傲,签约那天他和朋友们一起吃了顿饭,饭桌上大家纷纷向他敬酒表示祝贺,最后所有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嘻嘻哈哈在午夜的街头放肆高歌。   又过了两年,事业顺风顺水的lyle交到了一个甜美可爱的女朋友,那女孩喜欢穿红裙子,对他很好,也很信任他,最喜欢坐在他摩托车的后座上到处兜风,愿意和他手牵着手去任何地方。   lyle的世界里有音乐,有家人,有朋友,有爱情,每天弹弹琴,唱唱歌,生活就像梦境一样美好。   唯一令他感到困扰的是,他似乎很容易陷入某种类似“梦游”的状态之中,恍恍惚惚的,偶尔还会分不清现实与幻象。   比如某一刻他驾着小船在平静的海面上钓鱼,太阳暖融融的,波浪反射着鳞鳞金光,光影飘摇浮动,晃得人睁不开眼。他想闭着眼躺在那休息一会儿,谁知身体猛地沉了下去,铺天盖地的水流漫过头顶,吓得他赶紧上下挥动手臂,不断挣扎着,终于,手抓住了什么坚硬的物体,他借力向上一挺身,睁开眼睛,惊觉自己正赤身*躺在家中的浴缸里,洗澡水已经凉了,旁边搁架上的瓶瓶罐罐翻了一地,外间客厅的音响里还在放着他自己的歌。   再比如某次他受邀参加明星朋友的派对,到了那才发现是场变装派对,海盗船长和德古拉伯爵一起抽着雪茄相谈甚欢,来自清朝的格格和来自中世纪的皇后手挽着手从他身旁经过,俨然一对闺蜜,木乃伊和钟楼怪人在舞池里随着音乐不断挥手踏步,笨拙地律动着……他不禁埋怨起了同行的经纪人,怪对方不早点将着装要求告诉他,经纪人听后只是诧异地望着他,好像他是个怪物。茫然对视了片刻之后,lyle揉揉眼睛,看到画面又恢复了正常,原来大家的打扮都很大方得体,男的西装革履,女的珠光宝气,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或矜持、或浮夸、或暗藏深意的笑容,与平时那些充斥着烟草味、香水味和美酒美食的浮华派对并没什么分别。   lyle说不清到底是压力太大的缘故,还是过度专注于音乐造成的思维混乱,他断定自己的脑子应该是出了问题,不得不求助于专业的精神科医生。可惜医生也检查不出他到底是什么病症,只能暂时给他开了一些舒缓情绪的药物,并建议他定期去做心理辅导。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他的状况非但没有得到缓解,反而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他常常会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觉得自己其实正存在于一个梦境里头,并随时可能醒来。   曾经存在于lyle脑海之中那些源源不断的音乐灵感开始枯竭了,他再写不出好听的歌了,也不知是否药物真的起了作用,他感觉大脑慢慢清楚起来,那些天马行空的画面,那些荒唐怪诞的遭遇,那些充满幸福和温馨的回忆,都如胶片般一点点泛黄,焦枯,直至化成细碎的粉末……   原来派对上每一张脸都来自于他的内心感受,那些千奇百怪的角色和装束不过是他凭空强加在别人身上的符号。原来躺在浴缸里那天,是他错失了入行以来最重要的奖项,因为喝闷酒喝得太醉在浴缸里睡着了,差点淹死。   他还想起了很多事……不,其实那是他一直都记得的事,只不过都被他用美好的假象掩盖住了而已,他或许要彻底从梦里醒来了……   原来他并没有什么甜美可爱的女朋友,他很喜欢那个女孩,可那时他还是个居无定所前途渺茫的小歌手,没办法给对方稳定的生活,甚至生日时连份像样的礼物都买不起。那女孩希望他能放弃唱歌跟自己一起出国留学,他没有答应,分手那天他就是骑着摩托车送女孩回的家。两年后女孩嫁给了一名年轻的商人,生了个粉嫩乖巧的女儿。   原来他的事业并不顺利,第一家签约的唱片公司因为经济原因倒闭了,经纪人骗光他的钱之后也失去了踪影。为了能继续唱歌,他不得不委屈自己去出席各种饭局派对,陪着有钱有势的老男人、老女人们喝酒聊天曲意逢迎,以求争取到更多工作机会。   原来十七岁那年他曾和朋友们相约要同舟共济一起闯天下,可最后唱片公司只看中了他一个人,为了实现做歌手的梦想,他选择离开了乐队,放弃了朋友。在乐队成员们眼中他成了彻头彻尾的叛徒,临别那天他一个人默默收拾完行李,默默出了门,没人给他送行,没人为他祝福,更没人陪他一起酩酊大醉。   他想追求梦想,于是不停为自己编造着美梦,就这样沉溺于梦境之中,竟然骗过了自己。   带着复杂的心情,lyle回到了自己家乡的小岛,希望可以就此回归到平静而真实的生活,找回属于自己的音乐灵感。可他发现,自己儿时的记忆也被篡改了,他生活过的这个地方终年阴雨连绵,周遭海域遍布暗礁和漩涡,每年都会有渔船在这里失事,是远近闻名的死亡之海。   原来小时候爸爸妈妈每天通电话并不是在秀恩爱,而是爸爸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想要和妈妈离婚,妈妈不肯,爸爸一气之下干脆连家都不回了,妈妈就不停打电话过去诅咒痛哭,破口大骂。   原来他从没和小伙伴们一起在沙滩上踢过球,他的肩膀做过手术,不适合做剧烈运动,为了将来能弹一手好吉他,他必须好好保护自己。每次大家分成两队踢球踢得热火朝天,他只能站在场地边帮大家看着书包和衣服。在他看书包和衣服的那些日子,也从没有人会满世界找他,催他回家。   有一天上课时老师让大家说出自己的理想,他说他长大后想当大歌星,同学们笑话了他。他不甘心,夜里偷偷爬上那块刻着奇特岩画的悬崖边,想摸到神祗头上的羽毛,实现自己的愿望。他的手很短,探出大半截身体费了老大劲还是够不着,搞得自己差点摔下去。得知消息的妈妈跑来找他,被吓坏了,跌跌撞撞冲上来想拉住他,谁知脚下一滑,意外从很高的地方跌了下去,就这么死掉了。   对于来说,他二十几年的人生好像经历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过往,如果一种是现实,另一种就是梦境,他以为他所拥有的,或许早已经失去了……那到底什么才是切切实实的存在?他真的很会唱歌吗?他真的有过朋友吗?他真的遇到过心仪的女孩吗?他真的实现理想了吗?他真的……   lyle坐在悬崖边苦苦思索着,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一直活在梦境之中,永远不要醒来……   -   片场里很多时间其实是在等待中度过的,布景,打光,走位,调试器材……候场的时候,凌希就搬过把椅子,小学生一样安安静静坐在导演身后,看导演给别人讲戏,听导演絮絮叨叨表述着对剧本和角色的理解,以及对自己这五十几年人生的诸多感悟。   冯安是个非常感性的人,许多时候甚至有点悲观。他常常会对凌希说,lyle,你知道吗,人这一生其实就是个不断幻想再不断打破幻想的过程,无论你是男、是女、是美、是丑、是聪明、是愚蠢,你都会长高,变大,日益强壮,再渐渐老去,直至枯竭。你会遇见很多人,你爱的,你恨的,爱你的,恨你的,但无一例外,总有一天你们都会分离,分开你们的可能是误会,可能是金钱,可能是时间,也可能是死亡。你也会经历很多事,无论成功的喜悦,失败的痛苦,得到的欣慰,还是错失的遗憾,都不过是生命尽头短短千分之几秒钟的回忆而已。   谈到梦境,冯安对他说,lyle,其实你现在身处的,就是一场你无法主宰也无力掌控的梦境,这个梦从你出生那天开始,到你死去那天醒转,所以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就什么都没有,离开的时候照样什么也带不走。   谈到真假,冯安对他说,lyle,我告诉你,有时候真的未必是好,假的未必是坏。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未必就可信,那可能是别人在欺骗你,也可能是你自己在欺骗自己,无论如何,你选择相信了,就说明它更符合你内心期待的样子,它会使你更快乐。   谈到爱情,冯安对他说,lyle你看,很多人会在爱情里受伤,那是因为他们把爱情想得太过美好了,以为所有的爱情都像童话故事一样,冲破几道阻碍,打败几个恶魔,王子和公子就可以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其实呢,也有人牺牲了美妙的歌喉,将尾巴剖开变成双脚,宁愿每日在刀刃上行走,只求能陪伴在爱人身边多一刻,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得到。所以在爱情里头,不被爱的那个注定变成泡沫。   冯安的话凌希并不能完全理解,也没什么切身体会。可每天听着,他也忍不住去思索起了自己的人生,想得越多,越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他来到里岛,在这里唱歌,比赛,拍电影,进入天星,认识陆孝严,喜欢陆孝严……会不会有一天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个梦呢?会不会,他根本不懂弹吉他,也不擅长唱歌,没有认识林广乐等等的一群人,没有交到程澈这个朋友,没有被父亲接受,生活里根本就没有陆孝严的存在,又或者陆孝严是存在的,只是从没像他以为的那样喜欢着他……   凌希大脑里塞满了冯安灌输给他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使他常常走神,有时会保持同一个姿势动也不动坐上好久,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种状态正是冯安想要的,因为凌希是非专业演员,毫无表演技巧,也没办法精确地控制情绪,所以这种“体验派”的表演方式更加适合他。简言之,就是逐渐“催眠”凌希,让他不知不觉中开始用lyle的方式说话、走路、做表情,甚至把自己当成lyle去考虑问题,等到哪天凌希真变成了lyle,那也就无所谓表演,一切都水到渠成了。   -   当凌希被冯安蛊惑着怀疑人生的时候,陆孝严正在步步为营操控着自己和别人的人生。   方瑶怀孕了,确认过消息之后陆孝严长长松了一口气。想想真是滑稽,他竟然如此期待着一颗和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受精卵。他希望那是个男孩,白白胖胖健健康康,最好长得也很漂亮,因为那个孩子将是父亲愚蠢和耻辱的见证,一个既“漂亮”又“健康”的见证!   看样子父亲还不知道方瑶已经怀孕了,一方面月份尚浅,以方瑶谨慎小心的性格应该不会这么快昭告天下,另一方面父亲正在为大哥惹出的乱子善后,根本顾不上老婆的肚子是圆是扁。   大哥和周挺闹翻之后,父亲约周荣当面谈了几次,虽然免不了口角争执,但也没发展到完全闹翻的地步。当初父亲靠周华和周家的扶持才闯出了一番天地,所以许多年一直处处唯周家马首是瞻,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腾华在里岛影视娱乐界如日中天,说话早已有了底气。两家又是姻亲,又是生意伙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谓凡事留一线日后好想见,按道理周荣本不该做得太过决绝。   怪只怪他得知了一个尘封多年惊人的秘密,原来他当初派人出手去教训冯安,却阴差阳错撞死了自己爱慕已久的女人孔繁珍,全是拜陆远腾一手所赐,是陆远腾在孔繁珍的车子上动了手脚,才会让他追悔莫及,并受制于人整整二十年。   周荣没有切实的证据扳倒陆远腾,但他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窝囊气,得知消息的三天里他没争没吵,没上门理论,只是在三天后突然撤走了在腾华的所有资金,同时停止了一切合作项目,打了陆远腾个措手不及,不金如此,他还接连几次与腾华最大的竞争对手秘密约见,似乎憋足了力气要不计后果和陆远腾宣战了。   父亲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不但迅速与几家跨国集团展开合作,还将目光投向了里岛最具影响力的老牌唱片公司——盛氏金鼎唱片。   周末照例是家庭聚会的日子,父亲提前好些天就跟陆孝严打了招呼。至于父亲打着什么主意,下一步的计划又是什么,陆孝严清楚得很,他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想瞧瞧父亲到底会如何开口。所谓言传身教,他要在父亲身上学习的东西太多太多了,比方说,怎样不动声色杀死自己的妻子,又怎样沉着冷静出卖自己的儿子……   大哥陆孝诚自从栽了跟头之后似乎低调不少,整日深居简出修身养性,听说院线计划进展顺利,他还不止一次热情地夸奖陆孝严,说什么早就知道陆孝严非池中物,还曾在父亲面前数次替这个弟弟说过好话,如今看到弟弟做生意越来越有一套,他感觉肩上的担子变轻了,终于可以闲下心来学其他富家公子那样轻松地吃喝玩乐、谈情说爱了。   对于大哥这一套漂亮话,陆孝严不会当真,但不妨碍他虚情假意地央求大哥早点回来公司,拯救他脱离昏天黑地的忙碌生活。   陆孝严开车刚进院门,就见姐姐踩着高跟鞋一阵风似地迎面走了过来,经过车子旁边,她停下脚步,伸出两根手指敲了敲车窗。陆孝严将车窗降下来,胳膊肘搭在车门上探出头问道:“打扮得这么漂亮,是去约会吧?”   姐姐娇嗔地白了他一眼,手扶车顶点起只烟吸了两口:“陆孝严,我原以为你很聪明的,现在看来你可真够傻。”   陆孝严故作委屈地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大小姐,我又哪里惹到你了?”   姐姐勾起唇角冷笑了一下,手指夹着香烟的姿势又性感又优雅:“你是脑子里灌进浆糊了吗?在这个家里,你,我,大哥,爸爸,咱们几个才是有血缘关系的。就算不是一个妈生的,也是亲兄弟亲姐妹。老三你记住,我是你姐姐,真到了紧要关头,我一定站在你这边,那个女人是什么东西?哼,你可别被她花言巧语给骗了,她最本事的就是蛊惑人心。你看,爸爸不就被她攥在手心里了吗?搞不好将来这个家都要被她霸占去了,你我姐弟再不好好团结起来,只怕将来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总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姐姐从手包里拿出随身的小烟缸,将烟头按灭,然后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手背,扭头朝车库走去。   从始至终,陆孝严都一边听一边展现着亲切而得体的微笑,俨然乖乖好弟弟模样。姐姐这番话说的自然是方瑶,可名字调换成她自己,似乎也很契合。失败如陆孝严,无论站在哪一边,和哪个团结起来,到最后终归是没有立足之地的,这大概就是命吧。   走进客厅,佣人说父亲早已在二楼书房等着他了。陆孝严三两步上了楼,一进门就撞上了父亲笑眯眯带着慈爱的目光。陆孝严大咧咧往沙发里一坐,不动声色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一个有小聪明却不堪大用的纨绔子弟二世祖。   父亲脸上带着惯常的气度与威严,边摆弄茶具边慢悠悠话家常般对陆孝严说道:“孝严,我最近有些打算,想听听你的意见。你应该知道了吧,我刚刚见过美国来的米勒先生,我们在谈如何为腾华增强品牌竞争力,开拓更大的市场。外面很多人对于腾华的印象都是运气好,根基不稳,剑走偏锋,想扭转这种形象,最好是找到一家业界最具声望的老牌公司合作,强强联合争取双赢。依你看……金鼎怎么样?”   “金鼎?金鼎这两年不是一直在吃老本吗?不过整个唱片业都在走下坡路,再不转型,迟早是要没落的。”陆孝严笑得满脸轻松,没错,这才是父亲叫他回来的真正目的,倒是开门见山很快入了正题。   “是啊,唱片业再不跟上新兴传播平台的发展脚步,注定是要被时代淘汰的,但好的音乐永远不会失去听众。”说着说着,父亲话锋一转,“金鼎老盛那里,我找人探过口风了。他们倒是很希望能尽快找到一个像我们腾华这样兼具强大实力与发展潜力的公司进行合作。不过老盛这个人比较保守,做事情一板一眼,想快速打消他的各种顾虑似乎很困难。我听说他有三个女儿,没有儿子,都是大女儿一直在帮忙打理家族生意。我在想,要是我们陆家的儿子娶了他们盛家的女儿,那这次合作不就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了嘛。”   陆孝严明知道父亲的意思,却故意要装傻:“商业联姻?只怕大哥未必愿意啊,他不是正和新晋影后打得火热?”   父亲微微愣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如常:“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孝诚跟老盛的女儿并不合适,那丫头是个女强人,做事雷厉风行,你大哥又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从来不会低头去哄人,这硬碰硬的要是真生活在一起,咱们家里就别想安宁了。倒是你,孝严,你能说会道的,交往过的对象也多,应付起个小丫头应该是手到擒来吧?”   陆孝严嘿嘿一乐:“我倒不介意娶什么样的人回家,反正就是个漂漂亮亮的摆设嘛,不过当哥哥的都还单身着,哪有弟弟先结婚的道理?还是说……爸爸您舍不得拿大儿子去交换利益,就把我这个有爹生、没娘疼的小儿子推出去了?啧啧啧,不会哪天大哥杀了人犯了法,爸爸也把我交给警察顶罪吧?”说着话他慢悠悠凑了过去,挑起眼尾别有深意地望着父亲。   “胡闹!越说越不上道了!”父亲是演戏高手,表现起气愤来易如反掌,“你们都是我的孩子,身体里都流着我的血,我对你们的感情向来是一视同仁的,从小到大都不会偏向任何一个。再者说,你大哥有你大哥的责任,你有你的责任,你们既然享受了这个家带来的富足生活,自然也要做到相应的牺牲。”   父亲这话陆孝严自然不信,别说现在了,就是放在上辈子他照样不信。人心都是偏的,别看父亲这几天骂大哥骂得痛心疾首,骨子里对大哥的器重可是始终没有动摇。大哥是长子,大哥的儿子是长孙,长子长孙是陆家未来的继承人,他陆孝严的老婆可以随便找找,长子的媳妇、长孙的亲娘可马虎不得。父亲一定想不到,大哥早已经替他找好了儿媳的人选,那人选对父亲来说真是无比巨大的“惊喜”。   见陆孝严还在犹豫,父亲紧接着说道:“小子,你可能觉得我这个做爸爸的不近人情,但你也要体谅为人父母的苦心。外头一直在拿你性向的事大做文章,只要你结了婚,那所有的流言蜚语就会自动消失了,你在公司做起事来也就更没有阻碍了。”   “哦——”陆孝严夸张地拖着长音,“原来如此,爸爸为我想得可真周到啊。”   父亲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少在我面前嬉皮笑脸,哪有父母是不为子女着想的?儿子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这对父母亲来说是最大的遗憾。要是你妈妈还活着的话,她也一定很希望你像个正常男人一样,早点结婚,早点生个孩子。”   提到母亲,陆孝严原本满不在乎的神情忽地一凛,旋即又很快变回了平常油腔滑调的无赖样:“好好好,既然是爸爸……和妈妈的心愿,我一定成全你们二位!不就是娶老婆嘛,反正哪个男人都会娶,姓盛的都不怕,我怕什么?来吧来吧!”   父亲满意地点点头:“我这几天就安排你们先见见面,接触接触。”   那天晚上吃饭陆孝严喝了不少酒,出门给冷风一吹,连脚步都有些踉跄了,还是父亲派了自己的司机开车送他回的家。   车开到半路,陆孝严问司机:“对了,好久没见你儿子了,他还好吗?”   陆孝严酒喝多了,脑子有点不清醒,一时竟想不起司机的儿子叫什么名字了,只记得小时候他常常和对方玩捉迷藏,有一次捉迷藏的时候还在书房里看到过父亲和别的女人偷情。眨眼功夫,大家就都长大了。   老司机谈起儿子来,欣慰之情溢于言表:“那臭小子啊,嘿嘿,大学毕业之后又说要读什么硕士博士的,光念书就念了多少年,人都傻掉了,不过还好,找的工作收入还不错,去年又加薪升职了,说是再过几年我和他妈妈就可以放心地退休享清福了……”   陆孝严听了也跟着高兴:“真好,真好……”   语气里满满的都是羡慕。   -   等陆孝严回到自己居住的公寓,已经临近午夜了,好姐向来睡得早,他做好了进门口后一团漆黑的准备。可当他打开门,脚踏进玄关,一眼就看到了客厅那头落地鱼缸边亮着的小小的暖黄色的灯光,凌希就窝在鱼缸对面宽大的白色沙发里,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些热带鱼游来游去。   听见门响,凌希回过头朝陆孝严微微笑了一下,笑容又乖又甜,配上浅浅的酒窝和整齐干净的小白牙,简直就像是一颗含在嘴里即将化掉的牛奶糖。   只是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一幕,陆孝严忽然感觉鼻子一酸,眼底泛起了潮气。在他内心深处,某个空了很久的地方,似乎也有团小小的暖黄色的灯光被点亮了。   陆孝严呆呆看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儿来,急忙没话找话掩饰着自己的失态:“都几点了,你怎么还没睡?”   凌希背过身去继续看着那群热带鱼,沙发靠背顶端只露出了一团蓬松凌乱的小头毛:“在看明天的剧本,这就去睡了。”   陆孝严被某种神秘力量吸引着,不自觉向凌希走去,站在沙发背后,迷迷糊糊想要伸手去摸摸凌希的头发,指尖碰触到发丝的瞬间,他又强行把手收了回来,尴尬地在鼻子上胡乱蹭了两下。   鱼缸附近的小桌子上摊着凌希翻开的剧本,陆孝严漫不经心一眼扫过,看到凌希用记号笔勾画出的一大段台词和动作,不觉有些意外:“咦?怎么还有吻戏?你们的电影什么时候改言情了?”   凌希并没立刻领会到陆孝严隐隐透出的不满和挖苦:“为什么不能有吻戏?失败者就没资格谈恋爱了吗?”   “和谁?”陆孝严脱口而出,语气有些生硬,更像是质问。   凌希照实回答:“红衣女孩。”   陆孝严没听懂:“谁?哪个红衣女孩?”   凌希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就是红衣女孩啊,又没有名字,她就叫红衣女孩。”   “啧!”陆孝严莫名有些烦躁,好像故意要找凌希的别扭一样,言语间透着些许鄙夷,“你接过吻吗?知道怎么接吻吗就拍吻戏?”   凌希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又没关系的,反正导演会做示范。”   “示范?怎么示范?”陆孝严声调顿时抬高了几分,“给你示范还是给那个什么红衣女孩示范?”   凌希懒得解释:“那是导演的工作,你就不用担心了。”   “呵,呵呵……”陆孝严张着嘴干笑了两下,越琢磨越不舒服,“不用担心”才是他最担心的事情。   陆孝严朝卧室方向走了两步,又停下了,回头看看凌希,凌希在专注地看着鱼。陆孝严又走出两步,又停下了,回头看看凌希,凌希还在看鱼。原地低着头纠结了片刻,陆孝严一转身走回到凌希跟前,慢吞吞问道:“你……不想找人教教你吗?或者你可以……向我求助……”   凌希眨巴着大眼睛看了看陆孝严,开口一针见血:“你是想亲我吗?”   陆孝严一抬头对上凌希平静的目光,慌乱中赶紧避开视线,两只脚不安分地挪动着,手也不知道放在哪里才最合适:“说什么呢?不领情就算了,我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站起来的时候慢点,当心腰。”   凌希又看了陆孝严一会儿,默默垂下眼睑,面无表亲地将手伸向浴缸,用指尖顺着热带鱼游动的方向来回滑动着。他很笃定这一次自己的猜测绝对没错,只是陆孝严不肯承认,可无论陆孝严回避他也好,婉拒他也好,他始终坚信陆孝严是喜欢他的,而且永远不会欺骗他。   见陆孝严转身又要走,凌希鼓起嘴巴小小声嘟囔了一句:“孬种。”   “你说什么?”陆孝严就跟点了火的炮仗一样,瞬间就炸了,在此之前还从没人有胆量把“孬种”这个词按在他陆少爷头上。他会是孬种?笑话!谁敢当着他的面说这种话,他一定会用大个的拳头和大把的钞票让对方明白明白什么叫气魄,什么叫强势!   不等凌希回答,陆孝严已经反手一把将他掀翻在了沙发里,随即欺身而上,胳膊架在扶手两边,居高临下将凌希死死钉在了沙发里。凌希淬不及防,整个人被困住了动弹不得,眼皮飞快眨动着,睫毛被灯光映出两条浓浓的黑影,眼珠儿却异常晶亮。   陆孝严最看不得凌希偶尔流露出的小动物般的眼神,他飞快地抬起手掌从凌希眉毛上方向下抹了一把,迫使凌希闭上了眼睛,然后慢慢靠近凌希:“记住,初吻应该是这样……”   然后他在凌希嘴唇上轻轻地,温柔地,蜻蜓点水般地亲了一下。凌希的嘴唇很软,很滋润,凉凉的,让人欲罢不能,他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抬头看看凌希的脸,凌希依旧闭着眼睛,因为闭得太过用力,睫毛还在不自觉抖动着,两手握成拳头抵在身侧,动作僵硬得像是恐高症患者坐着飞机即将升空。   陆孝严坏笑了一下,贴着凌希脸颊低声说道:“除了这个,还有情人间的吻法……”他用一只手扶住凌希的后颈,嘴唇严严实实覆了上去,舌头灵活地撬开牙齿,向里探了进去,故意逗弄着凌希胡乱搅动了起来,他喜欢看到凌希不知如何应对的笨拙模样,这让他内心充满了征服的快感——这种感觉平时想在凌希身上找到可并不容易。   “还有……”陆孝严像是个面对满桌美味佳肴而欲罢不能的老饕,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都是酒精的错,是酒精催动了他的*,让他从躯体到大脑都脱离了控制。他不想停下来,又怕保持这个姿势太久凌希的腰会受不了,于是空出一只手托住凌希的腿,打算把人拉下来一点,使着力点落在后背上。   他完全没想到,凌希那条睡裤是运动款的,只靠一条简单的绸带松松挂在胯骨上,这么一拉,裤子竟然就滑落下来了,连同内里宽大的棉质四角裤…… 第48章 丑闻   和陆孝严欲念催动下的饥渴难耐不同,凌希内心感受到更多的是紧张与新奇,他用力闭着眼睛,心脏“嘭嘭嘭”跳得极快。都说亲吻是人类表达爱意最直接也最默契的方式,这进一步证明了陆孝严是喜欢他的,一切如他所想……突然间下身一凉,凌希猛地大睁开眼睛,裤子被脱掉了!   一瞬间凌希看着陆孝严,陆孝严看着凌希,彼此四目相对,眼神里分别参杂着尴尬,慌乱,惊讶,和小小的难以言说的期待。陆孝严的第一反应是要跟凌希解释,可想一想又觉得干脆将错就错算了,反正他喝醉了,对,喝醉了,都是酒精在作怪!   经历过片刻纠结之后,陆孝严横下心来,伸手又要去扯凌希的裤子,结果竟然没扯动,原来凌希下意识拉住了裤带,还在傻乎乎向上提着。   两下一较力,陆孝严顿时蔫了:“你……你……”他站起身胡乱摸了摸鼻子,又很烦躁地抓了两把头发,老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早点休息……”然后就在凌希注视下故作镇定地转身走向了卧室。   凌希窝在沙发里,对着陆孝严背影毫无底气地弱弱“喂”了一声,可惜声音太小,陆孝严并没听见。   目送陆孝严消失在了走廊尽头,凌希慢吞吞坐直身体,慢吞吞穿好裤子,这才发现手心里都是汗,黏糊糊的,他又将手掌按在裤腿上搓了几下,搓得很大劲儿,像在跟自己置气似的。   这算是什么意思?是拒绝他吗?还是……他真的太无趣太没有吸引力了?   凌希坐在那发了一会儿呆,伸出舌尖舔舔嘴唇,冰冰凉凉的什么滋味都没有。这不禁让他有些怀疑,刚才到底是真的发生过什么,还是他像lyle一样,恍惚间自己生出了臆想?   又眨巴着眼睛坐了几分钟,他泄气地转过身去,将脸颊埋在柔软的沙发靠背里,扭来扭去小幅度蹭了起来……   -   在凌希昏天黑地一头扎进电影剧组这段日子,程澈和沐夏也都没闲着,跑活动,做节目,拍光告,上杂志,大家都卯足了力气往前冲着。   娱乐圈向来遵循最为残酷的丛林法则,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跑得慢就相当于是在倒退,没人管你有多努力多拼命,一切以成绩说话。程澈的新专辑发行量很好,各大排行榜都名列前茅,几轮宣传做下来,他的人气和关注度已经顺利超越了之前遥遥领先的凌希,且后续势头强劲。   这一年的金曲奖如期而至,程澈和沐夏双双入围了最佳新人歌手提名。程澈获奖呼声最高,业界也普遍对他十分看好,沐夏则稍逊一筹,看情形应该只是陪跑了。凌希因为比赛之后不务正业地跑去拍起了电影,自然和所有奖项无缘了,这也让许多曾经喜欢和支持他的歌迷倍感失望。   作为年度最受瞩目的新秀之一,程澈有幸被安排在金曲奖颁奖礼上进行现场表演,他知道凌希一直以来都无比向往金曲奖的舞台,所以力排众议,特地邀请了凌希和自己一起搭档演出。   消息传出来,最先炸开锅的是双方粉群,两家本就误会颇深,平时没有交集尚且纷争不断,更何况如此特殊的情形底下。程澈的粉丝气愤程澈识人不清,竟然枉费心意去提携一个恩将仇报的小人,只怕早晚有一天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凌希的粉丝则认定程澈是别有居心,别看他明面上的理由如何冠冕堂皇,其实呢,不过是算计着趁机踩凌希一脚,用凌希的失意来衬托他的得意罢了。   任凭外间闹得沸沸扬扬,最后程澈还是顶住压力坚持了自己的决定,凌希也不顾公司和团队的强烈反对,毅然接受了程澈的邀请。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也没有共同经历过什么磨难与考验,但凌希相信自己的眼光,程澈绝对是个值得真诚相待的朋友,如同他待人的一贯态度,只要选择相信了,就会坚定不移地持续相信下去。   剧组每天的拍摄任务都安排得十分紧凑,不能随便请假,凌希只好连续几个晚上牺牲睡眠时间跑去排舞和练唱,颁奖礼前一天夜里更是通宵彩排。他做这么多,只是为了拿出最优秀的表演回馈那些喜欢他支持他的人,不辜负每一次站上舞台的机会,所以即便身体再疲惫,精神上依旧是兴奋和喜悦的。   一早得知程澈是获奖热门,凌希很替这个朋友高兴,他嘴上虽然没多说什么,却偷偷叫宝妹提前买好了祝贺用的花束放在保姆车里,还特意随身带了一部小dv过去,从进到休息室就开始客串独家摄影师记录着程澈的一举一动。   对于人情世故凌希懂得不多,但将心比心,他清楚自己对于这个奖项有多么的羡慕和渴望,如果能获奖该有多么欣喜和骄傲,想来程澈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   坐在休息室里等梳化的功夫,两个人都很紧张。程澈除了要和凌希表演唱歌之外,还要和主持人临时搭档一小段脱口秀,他的中文进步很大,遣词造句基本不会出错了,可说话的语速一旦快起来,发音偶尔会显得不太标准,眼看时间还有点富余,他赶紧拉过凌希帮忙串起了词。   凌希一手抓着dv,一手捧着台本,一边对着程澈拍摄,一边不断修正着程澈的发音。接连几遍下来,程澈每次总会在不同的地方出现些小瑕疵、小状况,搞得凌希也替他着急:“喂,你可是为live而生的男人,不要紧张,放轻松。”   程澈也被自己的表现搞烦了,一甩手臂坐回到椅子上:“不管啦不管啦,我是歌手,干嘛要学这个,大家是来听我唱歌的,又不是来听我说话的,这简直是……呃……是本末倒置嘛!”   凌希忍不住泼他冷水:“想只唱歌不说话?除非在你自己的场子。不如等你开演唱会的时候试试不请主持不请嘉宾,一气从头唱到尾不间断,也挺帅的。”   “主持人可以不请,嘉宾还是要请的,我们说好的嘛,你先开唱就请我,我先开唱就请你!说到这个,我连出场方式都想好了……”畅想起美好未来,程澈止不住的眉飞色舞,“前几天我去看了场演出,舞美好炫,先是几个全息投影出来跳舞,然后分拆成不同的舞蹈动作,又聚到一起,定格,最后‘啪’地爆开,真人跳出来,哇,你不知道当时多震撼,就像这样……”他边说边配合动作演示着,一会儿跳到左边,一会儿跳到右边,手舞足蹈,嘻嘻哈哈,活像个患了多动症的小孩子。   凌希被他逗笑了,搁下dv伸手过去将人按住,又抓着台本在对方眼前抖了抖:“你还有任务,不要闹了……”   程澈的好兴致顿时被打断了,他夸张地叹了口气,无奈从凌希手里抽过台本,不想纸片边角太锋利,竟然将凌希指尖划破了一个口子,眨眼间血珠就冒了出来。程澈要喊自己的助理找创可贴过来,刚开口被凌希拦住了,他将手胡乱朝空中甩了两下,伤口处真的很快就干了,反正也不觉得疼,没多久两人就忘了这码事,又说说笑笑背起了台本。   -   进餐时间很短,就在休息室的茶几边解决了,都是最简单不过的工作餐盒,上头贴着写有各人名字的标签。   大家正要动筷子,宝妹突然一把抓过凌希的手高声问道:“诶呦,这怎么弄的?”   凌希好奇地翻过手指一看,刚才被纸角割破的地方不知怎么肿了起来,四周红红的,按上去倒也不疼,只感觉又涨又麻。   众人纷纷将头靠到一起研究着凌希的手指,七嘴八舌地问他:“这是被砸到了吗?还是被虫子咬了?是不是摸过什么刺激性的东西?”   凌希茫然地扫视一周,最终目光落在了自己的餐盒上,刚才他接触过的东西只有这个,从宝妹手里接餐盒的时候指尖曾经不小心沾到了一滴油汁,再看看手指的状况,确实很像过敏反应。凌希皱起眉头略想了想,将筷子伸进菜里,翻动几下之后,抬起头平静地解释道:“没事,只是菜里有芝麻,不小心碰到了而已……”   “不可能!”话音未落,宝妹“腾”地站了起来,推开众人凑到近前仔细看了半天,见菜里确实有芝麻的碎屑,她扁着嘴站在那不说话了。   凌希对芝麻过敏,误食的话会导致呼吸道水肿,轻则咳嗽气喘,严重起来可能会窒息甚至丧命。这些宝妹早就知道,陆孝严也千叮咛万嘱咐过,所以她照顾凌希的饮食一直分外小心。今天点餐的时候她就提前叮嘱过菜里不能放芝麻和任何含有芝麻的调味料,去跟工作人员取餐盒的时候也再三检查过,确认没问题才拿给凌希的,现在竟然差点害到凌希,她心里未免有些委屈。   眼见是有惊无险了,程澈也放下心来,半开玩笑地搭着凌希肩膀说道:“幸亏你的手指被台本划破了,这才能逃过这一劫,我算是救了你一命吧?你要怎么报答我?”   凌希听了嘴角一抿:“可惜我是个男的,不然就以身相许好了。”   程澈嫌弃地上下打量着凌希:“你是女的我也不要,我喜欢□□丰满型,你太干瘪了。”见宝妹红着眼圈儿站在旁边,蔫蔫的也不出声,他好心活跃着气氛,“说真的,你的身材还不如你们家宝妹呢,如果换成她我倒可以考虑一下。”   只可惜宝妹完全没有心情回应这善意的玩笑,闷头站了一会儿,她忽然一跺脚:“我知道谁干的了!”说完拔腿朝外跑去。   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宝妹在搞什么名堂,略微迟疑片刻,也都跟着她跑了出去。宝妹一气冲进相隔不远的另一间休息室,不由分说抬脚踹开了房门,对着坐在里面的沐夏劈头盖脸质问道:“餐盒是你换的吧?是你动了手脚对不对?”   休息室内除了沐夏还有他的经纪人和助理,几人都被宝妹气势汹汹的模样给吓了一跳:“你怎么进来的?你要做什么?”   宝妹也不理会其他人,只管转回头指着沐夏对凌希和程澈说道:“刚才我检查完餐盒之后,想起忘了拿水,又转回头去取,前后大概两分钟不到,当时旁边只有他一个人,而且今天只有他点的餐和凌希一样!”说着话宝妹紧走几步来到桌边,一把掀开沐夏的餐盒盖子,用筷子粗鲁地翻动着,“你们看,你们看,我猜得没错吧,这份里头果然没有芝麻!分明就是他背着我换了标签!”   筷子挑起的菜汁飞溅出去,有几滴落在了沐夏的白色演出服上,他气恼地一把推开宝妹:“滚开啊你,发什么神经!”   宝妹毫无防备下被沐夏推得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还撞翻了两张椅子,她也顾不得有多狼狈,直接坐在地上指着沐夏痛斥道:“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叫什么?如果凌希有事你就是蓄意谋杀!”   不等她爬起来,程澈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前,更大力地推开了沐夏:“你要没做过的话,心虚什么?竟然还动手打女人,真是没品!”   关于调换餐盒的人到底是不是沐夏,凌希没打算立刻下定论,但宝妹挨了欺负他是无论如何不能坐视不理的。就在程澈冲出去那一瞬间,他也抬脚想要往前冲,谁知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回了原处。凌希诧异地回头看去,原来是金石两手抓着他的胳膊,将他牢牢圈在了身前,动弹不得。   “喂!”凌希不解地扫了金石一眼,试图抖动肩膀挣脱金石的控制,可金石那两只手就像铁钳一样,任凭他怎么挣扎都难以撼动。   凌希脸上流露出了明显的不悦:“你干嘛?”   金石既不回答,也不看他,被惹急了,干脆抓着凌希推到人群后头,又用身体将凌希遮了个严严实实。   这功夫程澈和沐夏二人已经从推推搡搡升级成了拳脚相向,双方助理也跟着加入了混战,一时之间休息室里乌烟瘴气,瓶瓶罐罐摔了满地,看热闹的演员和工作人员在门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好在保安很快赶到,拉开了扭打在一处的程澈和沐夏,只见沐夏嘴角红肿绽裂,白衣服上沾满了各色污渍,程澈刚刚做好的发型乱成了鸡窝状,衬衫扣子被挣断了好几颗。   事态平息了,金石也总算放开了对凌希的钳制,得以自由活动的凌希并没有动,他站在那胸脯剧烈起伏着,瞪眼盯着鞋尖沉默不语,直到人群散尽了才闷头朝外走去,对于跟在身后的金石不理不睬不闻不问,就像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眼看颁奖典礼即将开始,后台简直乱成了一锅粥,化妆师、造型师急吼吼帮着程澈和沐夏换衣服做妆发,导演也不得不临时调整了节目编排,准备完毕之后程澈那边又提出要单独休息一会儿,总之各种该出现的、不该出现的状况都出现了。   好在他们几个都是专业歌手,多少也经历过一些舞台历练,并没被这段小插曲所影响,颁奖礼一切顺利,演出和脱口秀也都发挥正常,流程进行到后半段,程澈更是如愿以偿斩获了最佳新人大奖。拐了一个弯儿,最终都还是圆满的。   颁奖礼结束后凌希本想亲手将祝贺的鲜花交给程澈,可程澈一下台就被记者拉去做采访了,等了好半天始终没能等到机会,剧组那边又接连打了个好几个电话催他回去,无奈之下凌希只好将花交给了程澈的助理,然后急匆匆上车离开了电视台。   车子走到半路,凌希发现dv不见了,他努力回想半天,好像是跟程澈对台本那会随手放在休息室的化妆台上了,后来一闹腾就忘了拿。可打回电视台一问,工作人员都说根本没瞧见有什么dv之类的东西。   那部dv里存放着程澈第一次获得大奖前的点点滴滴,丢了的话实在可惜,凌希不死心,又打发宝妹亲自回去找,结果宝妹将休息室里里外外翻了个遍,连垃圾桶都搜过了,还是完全没瞧见dv的踪影。这让凌希心里倍感遗憾,就好像做了很对不起程澈的事情一样……   -   第二天片场的拍摄间隙,凌希兴冲冲打开了娱乐新闻,本打算浏览一下各家媒体对昨天程澈获奖和两人表演的评价,谁知想看的消息没刷出几条,却铺天盖地都是程澈后台暴力动粗的消息。   不知是什么人偷偷爆出了当天后台走廊上的监控录像,并巧妙进行了剪辑,还一味歪曲事实,说程澈是为了个女人在和沐夏争风吃醋。因为录像画面里出现了宝妹的身影,结果连她也受了连累,大把不明真相的人推断说她就是那个让程澈和沐夏反目成仇、大打出手的贱女人。唯一成功闪避掉这个□□烦的,就只有被金石拉住没能加入战局的凌希了。   见凌希一直盯着新闻页面脸色凝重,宝妹急忙走过去关掉了他的电脑:“最近还是不要上网了,尤其别搜你自己的消息。”   凌希满脸迷惑:“为什么?”   宝妹反问他:“你喜欢挨骂吗?”   凌希“唰”地瞪大眼睛:“挨骂?谁骂我?”   “他们都传……”宝妹犹豫片刻,下决心对凌希说了实话,“都传是你在放消息害程澈。”   凌希感到难以理解:“我为什么要害程澈?”   宝妹摊开两手:“因为‘嫉妒’喽。”   凌希无力地张了张嘴巴,又扶着额头苦笑了一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别人怎么想、怎么看他管不了,也没必要理会,最要紧是程澈会不会受到影响。凌希有心打个电话给程澈安慰几句,可拨过去始终没有人接,转头又打到金鼎唱片,工作人员说程澈他们那一组正在开紧急会议,也不知道要开多久,总之是拒接任何电话的。   碰巧这天有媒体来剧组探班,约了导演和演员做采访,其中某家电视台的记者是林广乐朋友,凌希也认识,大家还在林广乐做东的饭局上一起喝过酒,算是难得小有交情的。得知凌希亲身经历了颁奖礼后台打架事件,对方表示很感兴趣,想请凌希说出事实真相,一方面可以帮程澈做个澄清,另一方面也顺便抢个小小的独家。凌希听了十分高兴,当即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   转眼又过了一天,打架事件非但没有得到平息,反而进一步衍生出了更多的负面传闻,有人说程澈是被女老板盛旷包养才得以上位的,有人说程澈的新专辑有代唱嫌疑,也有人说程澈的成长经历做了假,所谓从小在国外长大完全是编造出来给自己镀金的……   其实早在颁奖礼当天盛旷就亲自跑到电视台处理了这件事,并和各方面做出协议全面封锁了消息,可最后不但录像曝光了,还出现了数条专门针对程澈的谣言,明眼的都能看出,这是有人在故意整他。所谓枪打出头鸟,谁叫他是这一辈里最先展露头角的新秀呢,比赛夺冠,专辑大卖,奖项加持,不知多少人在背后看着他眼红牙酸。   凌希一直焦急等待着自己帮程澈澄清真相的新闻出街,毕竟他是当事人之一,他的话会更公正也更有说服力。可是左等右等,程澈的新闻等来不少,他做的采访却迟迟不见,更有甚者,当天参加颁奖典礼的明星一个两个都在节目里出镜就此事做出了评价,唯独缺少了他这个最直接的目击者。   凌希越想越郁闷,干脆不顾宝妹反对亲自打了电话给采访他的记者。对方起初一味应付着他,打太极说还在调查还在调查,不便随意下判断,一切都要等待后续。眼见凌希是真的急了,他才极为隐晦地透露说,其实节目早就做好后期了,只是天星方面突然联络到他,不得已才临时撤掉换成了别的内容。   凌希立刻打给自己的宣传,宣传同样支支吾吾语焉不详,只说是上头的安排,她也不能做主。眼下经纪人还没到位,凌希的工作事务都是林广乐全权负责的,所谓上头,林总裁就是位于整个天星最上头的一个。   当天中午趁着剧组转场的那点时间,凌希饭也没吃就一路飞车杀回了天星,黑着脸“噔噔噔”几步冲上楼直奔总裁办公室,秘书见了是他倒也没拦着,就由着他门也不敲地闯了进去。   林广乐的办公室很大,里侧隔间休息区摆了张台球桌,凌希进去的时候,他正撅着屁股握着球杆在那费力地比来比去,身后还站着同样手握球杆的陆孝严。   对于凌希的出现,林广乐似乎早有预料,他一边向前推着杆一边对陆孝严显摆道:“看,我说什么来着,一哥兴师问罪来了吧。”   球撞到底边弹了回来,陆孝严悠闲地走到另一侧寻找着角度,同时不忘拿林广乐取笑:“一哥都亲自跑一趟了,你还不快点跪下认罪。”   “陆少,游戏不是这么玩的,”林广乐从旁边桌上端过杯红酒轻轻晃悠着,“我这个总裁已经兼职总管和总务了,还要负责背黑锅吗?”   凌希琢磨着两人的对话,片刻之后狐疑地望向陆孝严:“新闻是你让人撤的?”   “我们也是为了你好。”陆孝严漫不经心俯下身,球杆往前一送,将球精准地打进了底袋。   林广乐笑嘻嘻接茬说道:“希哥,作为咱们里岛的明日之星,你可得赶紧学会如何应对媒体才行,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不能说,有些话说了也没什么不好,但尽量还是不要多说,万一哪句话说错了,不但救不了别人,反而会连累自己……”   “连累自己?”凌希双眼直视陆孝严,目光里透着疏离和审视,“还是怕我说出真相会连累沐夏?”   “你说什么呢!”陆孝严“啪”地将球杆丢在了桌案上,一股邪火涌上头顶,又被他生生压了下去,“算了,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凌希向来不擅长吵架和争辩,心里的诸多想法也总无从表达。一直以来他都是无条件相信陆孝严的,不管外界传言陆孝严的品行如何不端,行事如何荒唐,在他眼里陆孝严永远是个金光闪闪的大英雄和救世主,哪怕陆孝严对他忽冷忽热时近时远,他也认定陆孝严是喜欢他的,陆孝严说跟沐夏两个人只是逢场做戏,他就对陆孝严的话深信不疑……   可这一次不同了,这一次他要维护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他的朋友,是他仅有的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程澈才刚刚发行过第一张专辑,才刚刚得了奖,正是要开始展翅高飞的时候,如果这一次程澈因为帮他出头而受到伤害,那他就太对不起程澈的一片真心了。   见凌希的眼神一点点黯淡了下去,整个人长久地沉默着,林广乐赶紧上前揽着肩膀将他推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凌希凌希,别误会,听乐哥跟你慢慢说。我们真的是为了你好,和沐夏没有任何关系。工作这么辛苦,按道理不应该再让乱七八糟的事打扰到你,但这个时候你必须和程澈划清界限,因为……”他将电脑推到凌希面前,随手点开了一段视频,“昨天半夜有人将这个上传到了互联网,虽然金鼎及时展开了公关,可传播速度太快了,根本就捂不住,现在谁和程澈沾上关系就等于自寻死路……”   那视频的主角是程澈,地点是金曲奖后台的休息室内,画面被人精心剪辑过,起初是程澈在面对镜头磕磕巴巴对着台本,接着又不知怎么就畅想起了遥远的个人演唱会,聊来聊去突然一阵凌乱的晃动,影像全都黑了。在快进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镜头前的遮蔽物总算被移开了,程澈再次出现,样子显得有些疲惫。他先是找借口打发掉了所有工作人员,锁好房门,又从随身背包里取出一颗类似感冒药物的胶囊,娴熟地撕开胶囊,将里头的白色粉末倒在一张锡纸上,然后点燃打火机在锡纸下方慢慢加热,待烟雾腾起,他凑到近前张开口鼻贪婪地吸食着,之前的疲惫一扫而光,取而代之是满脸的惬意与陶醉……   凌希目不转睛盯着电脑屏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即便他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也能一眼看出,程澈分明是在碰最不该碰的东西,这可比夜店里嗑药丸严重太多了!   更令凌希始料不及的是那些熟悉的画面,没错,那是出自他手的画面,前半段就是他举着dv拍摄的,后面因为手指划破了,他才将dv临时放在了桌子上,放的时候并没有按掉开关,后来事情太多太乱,就干脆给遗忘了,以至于dv一直在无人操控下运行着。   他的初衷,只是想帮程澈留下美好时光里最美好的记忆,却没想到这一举动会弄巧成拙,很可能就此断送了程澈的前途,令程澈身败名裂。   想到这里,凌希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尽,呼吸急促儿凌乱,攥紧的拳头止不住微微发抖。林广乐在旁边看着不免有些担心:“凌希你没事吧?脸色这么难看,不舒服吗?”   老半天,凌希缓缓抬起头望向林广乐,神情之中夹杂着强烈的忐忑和微弱的期许:“乐哥,这视频……哪来的?能不能……能不能想办法让人删掉?”   林广乐无奈地摇摇头:“来不及了,盛旷那边能动用的人脉都用上了,根本封不住,过不了多久新闻媒体就会跟进。怪只怪程澈倒霉,偏偏选在这时候出事,他刚刚得了大奖,关注度可不是一般的高。那些记者、狗仔天天掏空心思到处挖丑闻,这会一定都爱死他了。”   林广乐是出了名的交友广泛八面玲珑,林广乐说没办法的事,那恐怕就真的没办法了。凌希的脑子很乱,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他将胳膊拄在桌子上,手撑着额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极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几分钟后,他猛站起身,目光凌厉地逼视着陆孝严:“陆孝严,这件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第49章 朋友   凌希的揣测令陆孝严一头雾水:“什么?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简直好笑……”   对陆孝严来说,程澈实在只是个无关痛痒的芝麻绿豆小角色,刨除“凌希的朋友”这一身份,根本无需在意他是死是活,更加没必要在他身上花费任何精力。   可凌希并不这样认为:“抱歉,我听见你讲电话了……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刚好想去阳台抽支烟……”凌希犹豫地看了林广乐一眼,迟疑片刻又接着说道,“我知道腾华打算吞了金鼎,你要对金鼎下手了对不对?”   “啧,原来是这个,其实……”陆孝严有心想要解释,可中间的利害曲折太多,一句两句哪里讲得明白,再说他也没这份儿耐心,所以最后只是烦躁地大手一摆,“算了,你脑子不清醒,我懒得跟你废话。听着凌希,我没害过你那什么狗屁的朋友,他吸毒是事实,打架也是事实,路是自己走的,错是自己犯的,别人陷害不了。至于腾华和金鼎,全都与你无关,别跟着瞎操心,专注你自己的事情吧。”   凌希的脑子确实不够清醒,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他简单的大脑不足以应付眼前复杂的局面,无论是陆孝严,程澈,沐夏,还是金鼎和腾华,这些人和事乱糟糟纠结成一团,让他感到既委屈又无力:“还有谁?到底是谁想对付程澈打压金鼎?到底是谁拿走了dv……”他皱着眉头小声自言自语着,“对……没错……”还有沐夏,他既有动机也有机会……   说着话凌希转身就要往外走,却被陆孝严扯着胳膊一把拽住了:“你干嘛去?”   凌希和陆孝严彼此僵持着:“去找沐夏问清楚。”   “我看你真是……”陆孝严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着暴躁的情绪,“你去问了他就会跟你说实话吗?那还要警察和法官做什么?而且我刚才跟你说得清清楚楚,从现在开始离程澈越远越好,不要参与任何跟他有关的事,一眨眼你就当成耳旁风了吗?你以为你是超人还是救世主?你连你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整天异想天开要去替别人出头,省省力气吧!总之我答应你,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会帮你查清楚……”   凌希不肯轻易罢手:“什么时候?”   陆孝严被问得一愣,脸色渐渐沉了下去,紧闭着嘴巴半天不发一言。眼看着两个人间火药味越来越浓,林广乐赶紧充起了和事老:“诶,都还没吃饭呢吧?听说最近有家新开的餐厅特别火,我做东请你们去试试菜怎么样?走走走……”   他边说边一手一个揽住了陆孝严和凌希的肩膀,推着两人朝外走去。有了林广乐调节气氛,陆孝严也慢慢缓和下来,生硬地挤出了一丝笑意:“看凌希吧,看他喜不喜欢。”   凌希扫了他一眼,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最终只是微微动了动嘴角,沉默地垂下了目光。   陆孝严说的没错,连自己的都保护不了的人,还整天异想天开要去替别人出头,真是可笑……   -   午餐凌希根本没心情也没有胃口,打从出事之后他一直都没能联系到程澈,电话不接,简讯不回,好容易从工作人员那里打听到程澈这功夫人在金鼎,他赶紧找个借口和陆孝严、林广乐分了手,急急忙忙赶了过去。   金鼎楼下大大小小的车辆排起了长龙,门口早已经被各路记者狗仔们围得水泄不通了,看那一个个举着摄像机和话筒严阵以待的架势,想必都在摩拳擦掌等着程澈或者盛旷一现身就立刻冲上去抢第一手新闻呢。   为了避开媒体,凌希特意指挥金石绕出一大圈,将车子停在了专供货物进出的后门,然后偷偷溜了进去。谁知才刚进门,迎面就见一个墨镜、帽子、口罩全副武装的男人从货运电梯走了出来,正是程澈。   四目相对,程澈并未像平常那样主动打招呼,而是神色漠然地与凌希擦肩而过,径直朝外走去,直到凌希跟在后头接连叫了好几声,他才十分勉强地停下脚步,回过头冷冷看着凌希。   “这两天……你还好吧?”凌希费力组织着语言。   程澈耸耸肩,摊开两手:“我的中文不是很好,经常用错成语和典故,你这种行为该怎么形容?是叫‘猫哭耗子假慈悲’吗?”   凌希有些错愕:“你该不会……是信了网络上那些传言吧?”   程澈微微摇了摇头,伸出两根手指比向自己的眼睛:“我是怎样的人你应该很了解,我不会相信传言,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可惜我的眼睛骗了我,我看错人了。”   凌希实在不擅长替自己辩解:“打架的事并不是我宣扬出去的……”   程澈做了个略显无奈的鬼脸:“你说不是就不是吧,那dv呢?dv总是你的东西吧?从头到尾都是你亲手拿着它在拍摄。”   凌希尽自己最大努力叙述着事情的经过:“那部dv我走的时候落在休息室了,车开到半路才发现,想回去找可是找不到了。至于你……那些画面也不是我拍的,dv搁在桌子上的时候忘了关掉,很可能是不小心拍进去的……”   “行了凌希,世界上哪会有那么多的巧合?”程澈苦笑,“就这样吧。”   凌希也不知道该如何剖白自己了:“我是真把你当朋友的!”   “我也是真把你当朋友的——从比赛时就是了。”程澈难过地叹了口气,“凌希,你懂吗?被人利用、被人出卖并不可怕,被朋友利用、被朋友出卖才是最可怕的。”   凌希连连摇头,声音干涩:“我没有……”   程澈始终与他保持着距离:“事实上,当天到底发生过什么,我又是为了谁才会动手打架的,这些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可你并没有站出来为我说一句话。dv丢或没丢,只有你自己知道,不过真真假假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见他转身要走,凌希赶紧扯住了他的袖子:“听我说,这样好不好,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我慢慢跟你解释。”   程澈缓缓挣脱了凌希的手:“凌希,我这个人很简单的,喜欢谁就一门心思对谁好,无所保留,不求回报。当初决赛之前,腾华的陆孝严来找盛旷姐,说是可以和金鼎合作,帮新人量身打造偶像剧集,但条件是把原先内定给金鼎的冠军让给你做。盛旷姐找到我,她说这个条件对她而言很有诱惑力,但如果我不愿意的话,她也不勉强我,当时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如果不是你生病突然失了声,冠军就是你的了。老实讲,我也很想当冠军,不过我知道你比我更想拿到这个冠军。说了你可能不信,这奖无论最后给谁拿去,我恐怕都会嫉妒得要死,唯独你不会。你高兴的话,我也会跟着高兴,因为我们是朋友。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想证明我有多伟大,我只是想要你知道,我有多在意你这个朋友,正因为在意,才更加不可原谅!”察觉到自己过于激动,他用力抿了抿嘴,而后释然地轻笑了一下,“不过这些都过去了,以后我们也不再是朋友了。”说完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开了。   凌希下意识动了动脚尖,却没有再追上去。   程澈说的没错,他比任何人都想拿到那个冠军,他想证明自己,想在叶鸣面前争一口气,他也坚信凭借自身的实力一定能够夺冠。不想这最接近于成功的机会,背后竟然参杂着不为人知的利益交换……怪不得呢,怪不得金鼎已经有了个程澈,还要签下同一场比赛出来的第三名,怪不得盛旷一个生意人会屡屡纵容他在音乐方面的任性和坚持,怪不得他这样前途未卜的新人可以得到源源不断的投入和资源……   凌希的心情很复杂,对于陆孝严,他有感激,有不解,同时也不免有些小小的失落。他以为他只是没能力保护自己、保护朋友,可事实上他缺失的太多太多,连现阶段勉强称得上及格的成绩,也全是赖别人所赐。   自动感应的玻璃门无声开启,一只小虫误打误撞飞了进来,等它察觉到不对劲再想往回飞,门已经关上了。玻璃无色而透明,它却无法逾越,只能一次次左冲右突地直笔笔往上撞,直撞得翅膀也折了,触角也歪了,前腿也断了,啪,啪啪,啪啪啪……   -   晚上陆孝严结束应酬坐着车子回家,经过附近的街区公园,正好赶上红灯,等候的功夫司机忽然抬手朝远处一指:“咦,那不是凌希?”   陆孝严顺着司机的手势望过去,小公园露天篮球场边的长椅上坐着的人果然很像是凌希,他赶紧指挥司机将车停到路边,自己跳下车快步走了过去。   这个时间球场只有两盏路灯用来提供照明,光线有些昏暗,照得四周景物都仿佛蒙了一层灰尘。几个中学生模样的少年正在场地里热火朝天地打着三对三,虽说都是球技平平,气氛却十分火热,少年们跑来跑去,进攻防守都丝毫不吝惜力气,拼抢的时候一个不小心,你绊我、我推你集体摔倒在了地上,又嘻嘻哈哈地边打闹边爬了起来。   凌希屈起膝盖两脚搭在椅子边沿,整个人懒洋洋靠在长椅上,眼睛直直望着球场方向,眼神却有些飘忽,面无表情的,也说不清到底在看什么。隔着几步远,陆孝严叫了几声凌希的名字,可凌希就像没听见似的,完全没有半点反应。直到陆孝严站到长椅旁,挡住了灯光,他才意识到身边有人,终于慢悠悠抬起头,目光落在陆孝严身上,依旧是一脸茫然。   陆孝严本来是有些不快的,大晚上跑出来已经不安全了,身边还连个人都不带,类似的嘱咐他不知在凌希耳边念叨过多少遍,无奈凌希全都当成了耳旁风。可是此刻,一经对上凌希清澈、透亮、小动物一般的眼神,他又瞬间什么火气都没了,满心里只剩下了关切和疼爱:“凌希,你干嘛坐在这啊?”   凌希就跟在梦游一样,整个人恍恍惚惚的,隔了老半天才小声答道:“我……有点累,坐一会儿……”说完又将目光投向了激战正酣的篮球场。   陆孝严不免皱起了眉头:“大晚上在这凑什么热闹,当自己也是中学生吗?既然觉得累,就早点回去休息。”   他本以为凌希还在为程澈的事跟他闹别扭,所以表情才会如此倦怠,正琢磨着该说点什么劝劝凌希,就见凌希动作迟缓地站起身来,乖乖点了点头:“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几步,凌希突然很没底气地小小声问道:“孝严哥,你是喜欢我的对吧?”   刚巧有辆跑车从眼前飞速驶过,发动机呜呜轰鸣着,陆孝严一时没听清凌希的话:“啊?你说什么?”   凌希低着头沉默了几秒,牵动嘴角自嘲地轻笑了一下,再次开口道:“孝严哥,我腰伤已经好了,这段时间谢谢你和好姐照顾,明天我就搬回去了。”   陆孝严脚步一顿,猛地回过头望向凌希,眼神里带着意外,烦躁,和些许怅然若失。他想说几句话挽留凌希,可情急之下又想不出合适的理由,最后只好模棱两可地鼻子一哼:“嗯……”   凌希并没留意到陆孝严的情绪变化,回到家他就一个人默默收拾起了行李。刚搬来那几天因为行动不便,他的东西都是好姐帮忙收拾的,好姐记性太差,连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是转眼就忘,更别提那些零零碎碎的杂物了,此刻凌希整理起来自然是格外的麻烦,偏偏陆孝严一直冷眼旁观着,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好在陆孝严家的储物间很大,还清楚地分隔出了不同区域,凌希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自己用来装东西的背包和皮箱。背包被放在顶层较高的架子上,踮脚去拿的时候,包带不知刮到了什么,将摆放在里侧的某样物件一并给扯了下来,差点砸到凌希的头,他慌忙伸手接住,定睛一看,怀里抱着的竟然是个真皮琴盒。   这琴盒式样简单,手工却极为精巧,看尺寸用来配他的那把吉他倒很合适,最为神奇的是,盒盖下侧刻着一排花体字母,“lingc”,和他惯常贴在吉他上的姓名标签十分相似……凌希抱着琴盒愣愣看了一阵,直到外间响起脚步声,他才飞快把东西放回原位,然后拎起自己的背包若无其事走出了储物间。   或许只是巧合吧,又或许完全是一厢情愿的误会。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想的不要想,不该觊觎的也绝对不要去觊觎,否则只会令自己徒增烦恼……   -   虽说吸毒是纯粹的个人行为,程澈作为成年人也具备独立的行为能力,可由此带来的危机却波及了许多人。为了维护公司形象,也为了减轻这一事件对青少年产生的负面影响,程澈本人和金鼎高层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郑重道歉。   都说时间会慢慢淡化一切,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周,两周,一个月,两个月,有关于程澈吸毒的新闻确实成为了过去,可那些加诸在他身上的谣言和诽谤却丝毫没有平息,甚至还有大把媒体乐此不疲地将他持续妖魔化。所谓墙倒众人推,不是人心不够善良,只是日子太过无聊,民众需要些茶余饭后用来消遣解闷的热闹话题罢了,除非接下来有更红、更大牌的明星闹出丑闻,否则舆论不会轻易放过程澈。   因为形象受损,程澈代言的广告被撤换了,厂商向他提出了巨额的违约索赔,凭他自己的经济能力无法负担,只能由公司暂时垫付一部分。之前谈好的音乐剧表演已经签了合同,也排练过了,谁知临开演前剧组紧急换角,开掉了程澈。连他配合新专辑一起上市的写真书也被大量退货,无法退货的部分书籍都被摆在了书店最角落的位置,日复一日无人问津,直至落满灰尘。   在经过一系列公关无果之后,金鼎不得不壮士断腕,对外发表声明,终止了程澈的全部演艺工作。   凌希一直试图联系程澈,可每每都以失败告终。听程澈的助理说,程澈每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和从前的朋友、同事全都断绝了来往。偶尔出一次门,走在街上但凡有人认出他,他也会逃跑一样立刻离开。   歌唱比赛冠军,金鼎力捧的明日之星,专辑销量蝉联榜首,金曲奖最佳新人……这份名气从前有多么令他骄傲,如今就多么令他恐惧。从前人们认出他,是因为他唱歌好听,跳舞好看,有实力有前途有潜质,如今人们认出他,因为他是个吸毒、打架、缺少家教、被老女人包养的小白脸。   凌希也曾到家里去找过程澈,第一次他吃了闭门羹。第二次他打了电话给程澈,隔着一道门能清楚听见房间里连续不断的手机铃声,可程澈始终不肯接听。第三次他在门外站了半个小时,到最后程澈也没有给他开门。   这世界到处充满屏障,恋人,亲人,朋友,彼此或许只是薄薄一道门的距离,门开着,一切触手可及,门关上,从此便形同陌路了。   凌希很想帮程澈一把,无奈能力有限,既压制不了外界的声音,也左右不了公司的决策。即便如此,他还是抓住一切机会不遗余力推销着程澈。刚巧拍摄中这部电影讲述的是歌手的故事,需要大量插曲和配乐,冯安动用自己的人脉请到了几名圈内颇有分量的创作者,听说还需要一些风格较为年轻的舞曲,凌希立刻找来程澈的新专辑和比赛视频拿给了导演。   冯安很看重艺人的品行,刨除那些真真假假的传闻不说,单单吸毒这一条,他就已经不想考虑程澈了。可凌希在这件事情上异常执着,无论候场,吃饭,放工,只要有空闲他就反反复复在冯安面前分析程澈的表演风格,歌唱技巧,舞台表现力,并用他实在算不上出色的口才向冯安极力证明着程澈是多么值得被邀请。   冯安有自己的坚持,不会轻易为三言两语所动,但电影是他的心血之作,各个细节都务求要尽善尽美,作为影片男主角,凌希可以说是这部电影的灵魂,也决定着电影的成败,他不想凌希因为无关紧要的人和事而分心,最后只得勉为其难答应让程澈试一试,总之先把凌希稳住再说。   得到应允,凌希兴奋得差点跳起来,认识这么久,这恐怕是他难得情绪最为外放的一次了,连冯安看了也惊讶不已:“我只说让他来试试而已,至于这么高兴吗?”   凌希不住点头,嘴角弯弯笑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至于。”   在别人看来这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工作机会而已,对于屡次得到业界肯定、各种奖项加身的程澈来说不算什么,可他能为程澈做的,也仅此而已了。他做这些不是因为负罪感,也并非为了得到程澈的谅解,不管程澈误会他也好,怨恨他也好,他依旧把程澈当成朋友。   凌希不善表达,他只是想用行动让程澈知道,就算所有人都对你退避三舍了,起码朋友不会放弃你,还有朋友在需要着你,在为你和你的理想而努力着。只要实力还在,对音乐的热情还在,那么一切都还有希望,都可以从头来过!   -   那天下午凌希跟剧组请了两个小时的假,去见程澈之前还特意跑了一趟配乐老师的工作室,软磨硬泡着用手机翻录了几段demo小样,他想让程澈预先了解一下整个片子的音乐风格,这样在和导演见面的时候才能有所准备。   谁知一出门天就下起了小雨,路有点堵,金石提议先把凌希送回片场,有什么话有什么东西可以由他转达给程澈,凌希抬手看看表,果断拒绝了。车上放着把备用的雨伞,到了程澈家附近凌希让金石留在车上等他,自己撑着伞下了车。   和前几次不同,程澈家大厦楼下那条冷清的小路上聚集了不少人,大家似乎都被什么东西吸引,纷纷仰头向上看去,还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什么。   凌希越往前走越感到不对劲儿,某种奇怪的直觉使他心脏砰砰乱跳,像是揣了一颗炸弹在怀里。又往前走出几步,他挪开雨伞顺着大家的视线向上望去,透过雨雾,有个朦胧的人影儿正站在楼顶天台边缘手舞足蹈晃动不止,一会儿弹跳,一会儿滑步,如同喝醉了酒一般,神情恍惚身形踉跄着,几次险些摔倒,引得围观众人连连惊呼。   凌希简直怀疑自己是受到了老天的诅咒,每次他最担心什么,什么就会真的发生——没错,那就是程澈!   几名保安在楼下辟出了警戒区域,将人群向外驱赶着,领头的主管一边安排人赶紧报警,一边指挥着下属以最快速度上楼去处理。   见凌希也要往楼上冲,一名年纪轻轻的小保安拦下了他:“先生,这里不安全,请站在那边稍等一下好吗?”   凌希焦急地解释道:“他……楼上那个,那是我朋友!”   小保安似乎认出了凌希:“你也是唱歌的吧?我好像在电视上看过你。既然你们是朋友,平时就该多劝劝程先生,闹出这么大的新闻还不知收敛,整天不是酗酒就是嗑药,早晚出事。今天的情形一看就是刚吸过粉的,呐呐呐,人都high疯了。”他好心提醒着凌希,“你还是先等等吧,像他这样的交给警察处理好了,吸了毒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很危险的,就说前几个月吧,对面大厦有个男人就是吸毒吸到神志不清,拿菜刀把老婆儿子都砍死了,啧啧,他儿子才刚满一岁,白白胖胖的特别可爱。”   “他不一样,他不会伤人的,你看,他是在跳舞。”凌希不确定程澈是否真像小保安说的那样刚刚吸过毒,但看情形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小保安狐疑地朝楼顶扫了一眼:“跳舞?别逗了。”   凌希很执着:“他真的是在跳舞,不会伤人的。那是他准备在演唱会上跳的舞,还没编完……”   “得了吧,看他都成这幅鬼样子了,还想着开什么演唱会?”保安不屑地哼了一声,又感叹道,“唉,我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人,你们上台随便唱首歌,赚的钱就能抵上我们辛辛苦苦工作一年的薪水,为什么不懂知足呢?放着好日子不过,整天一个个的又是喝酒打架又是吸毒*,里岛的小孩子都被教坏了,你们早晚……”   话说到半截,背后突然传来“嘭”一声巨响,随即人群集体发出尖叫,小保安也吓得猛向后跳了一大步,视线越过凌希肩膀,眼睛、嘴巴都惊恐地瞪起老大。   人和声音如潮水般向四周退散开去,只剩凌希还茫然地站在原地,像是一座伫立海中的孤岛。   不用回头,只通过众人的反应他已经预知到发生了什么,愣怔两秒之后,凌希艰难地转过身,程澈就趴在距离他两米远的地方,四肢摊开,胸口朝下,脸侧向他这一边,眼睛大睁着,半颗脑袋已经扁了,鼻孔、耳朵全都在流血,嘴角甚至还带笑容,傻乎乎的,真诚而亲切——就像每次同凌希见面兴高采烈打招呼时一样,就像每次邀请凌希和他一起练舞打篮球时一样,就像每次冒出新奇想法迫不及待要跟凌希分享时一样……   血顺着地砖纹路七扭八歪蔓延开来,雨水滴滴答答,溅起一朵朵鲜红色带着浓重腥气的血花,染红了凌希的鞋底,打湿了凌希的裤脚。   雨水很快会冲刷掉一切,明天这里将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失去了生命的*会被深埋地下,牵扯着无数丑闻的名字也会逐渐被世人所遗忘——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程澈,他的朋友,在比赛时毫不介意他的冷淡与抗拒、主动伸出手来示好的朋友,宁愿让出冠军奖杯给他的朋友,自己还没站稳脚跟就开始处处提携他的朋友,在他受到伤害时不计后果挺身而出的朋友,眨眼间就这样从世界上消失了。   附近巡逻的警员很快赶到,保安跟警员汇报着情况:“这位程先生是我们大厦的住户,大约五分钟前跳楼自杀了,自杀之前疑似吸食过毒品……”   凌希打断保安纠正道:“他不是自杀,他是在跳舞,他是跳舞的时候不小心失足坠楼的。”   保安像看怪物似地瞥了他一眼:“有什么分别?疯疯癫癫跑到天台边去跳舞,不就是自杀喽?”   凌希毫无征兆地朝保安吼道:“他不是自杀!他不会自杀的!他就是在跳舞,他很喜欢跳舞,走路、上楼梯、打球的时候也都在跳舞!那是他为演唱会编的舞……”   保安理解他的心情,并没多做计较,警员也没空理会他,直接带着保安到一边去做笔录了。   只有凌希一个人站在原处固执地喃喃低语道:“他是在为演唱会编舞,我们说好了的……”   后来警员驱散了围观人群,又联络了程澈的家人。凌希没有勇气留下来看那个撕心裂肺的场面,他随着唏嘘不已的看客们一起离开大厦,走到街口,打开车门钻进车子,颓然跌坐在位置上,好像很冷似地裹紧了衣服,头抵在布满水汽的车窗上一动不动。   金石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发现凌希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发梢湿漉漉贴在脸上还在滴着水珠,不免有些担心:“你怎么了?不舒服吗?”等了一会儿见凌希没有回答,他兀自揣度着原由,“他还是不肯见你吗?别多想,可能他正好出门了,或者在睡觉。人嘛,都有偶尔转不过弯的时候,给他点时间,说不定过一阵就好了,大家都是年轻人,痛痛快快喝顿酒,打场球,以后还是好兄弟。”   沉默许久之后,凌希轻轻叹了口气:“没有以后了……”   金石有点没听懂:“你说什么?”   凌希将脸埋在手掌间用力揉搓两下,然后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声音疲惫而嘶哑:“走吧,回去开工。” 第50章 开场   关于如何对付围绕在身边的一班牛鬼蛇神,陆孝严有自己的计划和节奏。他知道凌希需要什么,也大可以按照凌希的意愿去做,不同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作为一个曾经的失败者,他自然不是万能的,但凭他的本事想掌控沐夏生死并非难事,之所以任由沐夏恣意妄为,是因为沐夏还有利用价值。   陆孝严也想试着去和凌希沟通,可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中间始终绕不开沐夏和程澈,陆孝严实在做不到软语温存地去哄人开心,当然,凌希也并不吃这一套。为了控制自己的情绪,避免跟凌希争吵,陆孝严干脆就选择闭上嘴巴什么都不说了。   自打凌希搬走之后,两人见面的次数变得寥寥可数,电影的拍摄环境相对封闭,粉丝不允许探班,论坛上失去了凌希的消息,陆孝严装小粉丝追踪凌希动态的法子也就不顶用了,只能每天试着从林广乐和金石那里打听凌希的一点点消息。   即便陆孝严再粗线条再感知迟钝,也多少能察觉到凌希对他的态度发生了微妙变化,如果说从前凌希对他是满怀憧憬的,是无条件信任的,那么现在就是游移不定的,是若即若离的。   凌希就好比是摆在桌上的一盘点心,造型精致香气扑鼻,陆孝严知道那是属于他的,是只属于他的,关键就看他到底要不要吃、什么时候吃、是配茶吃还是配咖啡吃,所以他不急,一点也不急,他更担心的,是自己无法好好品尝,会辜负了点心的珍贵和美味……可万万没想到,只不过一转身的功夫,点心没了,桌子空了,连带他心里头也跟着空落落的……   -   发现陆孝严和凌希之间大有渐行渐远的趋势,沐夏就好像吃了一颗定心丸,浑身上下提前洋溢起了胜利者的喜悦。其实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么处心积虑的,到底是更喜欢陆孝严本身,还是更喜欢把陆孝严抢到手的成就感。   当一个人的*过于强烈,往往会陷入某种盲目的偏执与疯狂,会为了达到目标而不计后果,不择手段,甚至忽视了所有的不利与危险。   之前沐夏打算彻底摆脱周挺的控制,一心一意投靠陆孝严,不过现在他改变主意了。想牢牢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先要在其心里取得一个超然的低位,如果能把握契机,凭一己之力帮到陆孝严,就不必为曾经做过的事而担惊受怕了,同时也可以成功压上凌希一头——毕竟这是凌希所做不到的。   所以沐夏一边假意乖乖屈从于周挺的安排,一边暗中留意着周挺的动向,只等周挺在想要出手对付陆孝严的时候,就可以顺势来上一招“无间道”,给陆孝严看看自己是多么的精明睿智、情深意重。   周家是混黑道的出身,早些年仗着有警方暗中撑腰,杀人放火走私贩毒简直无恶不作,即便如今顺利洗白转做了正行,手段却是狠辣依旧,每年不知道多少人因为开罪周家被塞进麻包袋从红山港丢下去喂了鲨鱼。周挺是周家唯一的男丁,仗着长辈叔伯们的势力,向来横行霸道惯了,因为不小心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而惹恼周挺被斩断手脚的,已经不算是新闻了,更严重的搞不好连小命儿都丢了。   可沐夏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他陷入了自以为是的臆想,简直鬼迷心窍了,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就是让陆孝严爱上他,更疯狂地爱上他,深深爱他无法自拔。   继上次无意间撞见周挺和蔡史墨密会之后,沐夏留心观察着,发现周挺和蔡史墨竟然一直互有往来。从身份来看,两人坐在一处自然不会是喝喝茶、聊聊天那么简单,能将他们牵扯到一起的,就只有陆孝严了。   为了弄清楚周挺和蔡史墨到底在谋划什么,也为了验证自己的揣测,沐夏偷偷买通了一名会所服务生,提前将录音设备藏在了周挺常去的那间包房里,耐心等待了几周之后,这一冒险之举还真给他探听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原来早在陆孝严大学毕业开始,他大哥陆孝诚就私下找到了蔡史墨,威逼利诱软硬兼施,不仅通过蔡史墨监视着陆孝严的一举一动,更是伺机搞垮了众人耗费心血创建的公司,为的,就是早早消磨掉陆孝严的斗智,将这个潜在竞争者斩落马下。后来陆孝诚的目的达到了,天星真的垮了,蔡史墨对陆孝严心怀愧疚,没有继续再为陆孝诚所用。陆孝诚对此颇为不满,明里暗里没少找蔡史墨及其家人的麻烦。现在陆孝诚和周挺反目成仇了,恰好周挺又找到了蔡史墨,想通过蔡史墨监视陆孝严和整个陆家,蔡史墨当然不会白白浪费这个狠踩陆孝诚的机会,二人一拍即合,很快展开了合作。为了表示诚意,蔡史墨辗转从陆孝严那里偷来了腾华未来一年的商业合作计划,并将其当做见面礼送给了周挺。不止如此,蔡史墨还说有个惊天大秘密,算是饭后甜点要白白赠送给周挺,只可惜,他们说秘密的时候改成了耳语,声音太小实在听不清……   沐夏当然不会蠢到直接将录音设备拿给陆孝严,那样一来他和周挺的关系就洗也洗不清了,他还不想太早向陆孝严坦白一切,就算坦白,也要等到陆孝严对他感激涕零、难舍难分的那一天才行。   费尽心机将消息透露给了陆孝严,效果立竿见影,当晚陆孝严和蔡史墨大吵了一架,连车子都砸了,紧接着又立刻召开紧急会议,对许多尚在筹备中的项目及时作出调整,虽说会因此损失不少人力、财力,但起码避免了被人从中作梗的可能性,可以做到及时止损。   经此一事,陆孝严对沐夏的态度果然亲热不少,即便是沐夏没有缠着他的时候,他也会主动想起沐夏,联络沐夏,甚至还会偶尔嘘寒问暖一下,叫沐夏内心窃喜不已,看来这次冒险是值得的,距离彻底征服陆孝严又更近了一步……   -   只可惜沐夏并没能得意上多久,那天他刚从演出现场出来就被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伙架着胳膊拖上了小货车,经纪人战战兢兢想要上去拉扯,直接被推到在地一顿拳打脚踢,连鞋子都甩掉了。   小货车将他拉到了周家位于近郊的小仓库,周挺早早已经在那等他了。见到沐夏,周挺二话不说一脚将他踹得飞了出去,在地上滚出好几米才停下。沐夏见这架势,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只表面上还死撑着,爬起来陪着笑脸问道:“挺哥这是怎么啦,火气这么大?要是我有什么做错的地方你尽管教训就是了,要是对我有什么误会,也得给我个机会解释啊。”   “他妈的,还装蒜!”周挺抬腿又是一脚,“早发现你不对劲儿了,让你做点事就唧唧歪歪,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睁眼看看我是哪位,还敢跟我玩婊|子从良那一套!”   沐夏装得满脸无辜:“挺哥你说什么我不太明白,你知道我这人比较笨,之前我确实很多地方做得不好,所以想着干脆不要做了,免得再给挺哥添麻烦,只是……”   “呵!”周挺不耐烦地鼻子一哼,朝旁边挥了挥手,当即有人抬着个大号木箱走了过来,粗鲁地往地上一丢。箱盖被震得弹了起来,露出了窝在里头的大活人,那人被打得鼻青脸肿,满脸是血,足足花了好半天,沐夏认出那是他买通的会所服务生,瞬间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当初事情一办完,沐夏就立刻付了一大笔封口费给对方,并亲自送对方上船返回了乡下老家,他自以为整件事做得天衣无缝,谁想到才几天功夫就东窗事发了。   周挺居高临下垂着眼皮看向沐夏,冷笑连连:“怎么,事到如今还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是想试试跟他一样的下场吗?”   看这情形周挺该知道也都知道了,沐夏心知逃不掉,赶紧换上一副卑微的嘴脸,膝盖贴地跪着蹭到周挺跟前,扯着周挺裤腿摇尾乞怜道:“挺哥,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敢算计您,只是好奇心太重,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往后您说什么我就做什么,绝不会有半点耽搁。”   这种鬼话当然是骗不了周挺的,只见他从腰间抽出把匕首,先是随意地握着刀柄掂了掂,然后弯腰蹲在了沐夏对面,将刀刃贴着沐夏脸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嗯,不愧是做明星的,果然漂亮。看看这皮肤,白白嫩嫩比小女孩还要精致呢。”   刀刃冰冷而锋利,刮过皮肤是汗毛根根断裂的感觉令人毛骨悚然,沐夏浑身紧绷着,止不住打了个冷战,眼睛警惕地望着周挺,大气也不敢出。   “哈哈哈……”周挺鄙夷地干笑了几声,“别他妈的废话了,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这一呢,是我帮你在你的漂亮脸蛋儿上做点记号,让你永远忘不了这份教训,放心,我也是使惯了刀子的,手上有准头,喜欢花纹还是数字还是别的什么图案,随你心意。至于这二嘛……过几天陆远腾做大寿,老东西打算办得隆重其事,还找专业导演给拍了短片,不管你想什么办法,到时候让陆孝严带着你一起出席,然后拿这个去替换掉贺寿的片子……”说着话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光碟,随手甩到了沐夏怀里。   沐夏下意识伸手接住,脱口未出:“这是什么?”   周挺冷冷扫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只管站起身把玩着手里的匕首。   沐夏很快意识到自己多嘴了,赶忙点头如捣蒜道:“是,是,挺哥我知道了,我选二,选二!挺哥放心,我一定能够做好的。”   “是吗?呵,别搞什么花样就好。”周挺撩起眼皮不屑地看向沐夏,“有句话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不要以为只有你是精明人,做与不做,从来由不得你,让你自己选,只不过是太无聊玩个游戏罢了。跟周家作对,除非你是不想在里岛这地界混生活了。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次再有差池,就不只是在脸蛋儿上添几道花纹、写几个字母那么简单了。”   说话功夫,周挺捏着匕首将刀尖儿从沐夏脸上慢慢滑了下去,一路滑到颈动脉处,稍微用力朝里顶了顶,霎时间一颗鲜红饱满的血珠儿就冒了出来。   沐夏身体动也不敢动,只脖颈极力向后仰着:“不、不会的,这次一定没有差池!”   在没有看到光盘的内容之前,沐夏并不清楚这么做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得罪了陆远藤的后果并不比得罪周挺好上多少,但不管怎样,总要先稳住周挺才行。   说白了,他就是棋盘上一颗微不足道的小棋子,前进后退左冲右突从来由不得自己,是胜是败都掌握在对弈的人手里。如果有得选,他也想家庭完整,老爸争气,生来就含着金钥匙,不用处处低眉顺眼仰人鼻息……   可老天给了他什么呢?一个生病拖累全家的老妈,一个嗜赌成性的酒鬼老爸,还有滚雪球一样永远还不完的高利贷。除了这张脸和这副嗓子,他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他才更要得到陆孝严!一定要得到陆孝严!对,这辈子总要站在高位一回,哪怕仅仅只是依附于人的存在! 第51章 寿宴   直到周挺带着一帮手下上车离开了,沐夏才总算是放心大胆地舒了一口长气,几分钟光景,他整件t恤都被汗水湿透了,两条腿更软得面条儿一样,嘚嘚瑟瑟抖个不停,全靠撑着柱子才勉强站起身来。   荒郊野外的,根本叫不到车子,沐夏沿公路走出老远才勉强拦下了一辆运送水果的货车,软磨硬泡央着司机载他回了市区。好容易回到家,沐夏赶紧将房门几道锁全部扣了起来,又检查过所有窗子,并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密不透光,这才有气无力地瘫倒在了沙发里。   那张碟片还捏在他手上,盒子四角硬邦邦的,硌得手心生疼。缓了好一会儿,沐夏起身走到电脑前,将碟片小心翼翼插了进去——   那是一段没有声音的视频,是透过窗子拍摄的高层室内画面,画面正中摆着一张巨大的圆形沙发,沙发上纠缠着一对赤|裸的男女,女的很主动,两脚交叉紧紧勾住了男人的后腰,男人身材很好,肌肉饱满而扎实,肩背随同身体律动不断上下起伏着,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终于一下达到了顶峰,继而疲惫地躺倒在了女人身上。   起初那男人是背对窗口的,女人的脸也被遮住了,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人,过了没多久,可能是摆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男人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去接电话,刚巧两人都面向了窗子的方向,镜头虽然算不上清晰,可沐夏仍旧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陆家的大少爷陆孝诚和大小姐陆孝仪!   沐夏的心几乎快跳到嗓子眼儿了,他下意识一把合上了手提电脑,那些震撼的画面在他脑海里转来转去久久无法消散,那两个人的身份更加令他张皇失措。他自认很善于察颜观色,可之前和陆家兄妹见过数次,却一丝一毫都没察觉到这对男女之间有着如此不可告人的情愫。   这种感觉就像水管突然爆裂,所有事一股脑地喷薄而出,让他方寸大乱,措手不及,无论试图去遮去挡,最终都只是徒劳。如果按照周挺的话去做,那么陆孝诚一定不会放过自己,可是不做,周挺同样不会放过自己,难说哪一种下场更加凄惨。难道真的要离开里岛?不,他不甘心!他还不想放弃陆孝严,更不想放弃刚刚看到一丝希望的大好前程。不然……去找陆孝严寻求保护?可那样一来就不得不将自己和周挺、陆孝诚之间的复杂关系以及之前的所作所为都和盘托出了……   该怎么办?怎么办才能逃过这一劫?到底要怎么办?   -   正呆坐出神的功夫,手机猛地响了起来,吓得沐夏差点跌坐在地上,他战战兢兢拿起来一看,是陆孝严!   原来陆孝严临时被生意伙伴放了鸽子,刚巧人又在附近,就想约他晚上出去喝杯东西。沐夏思前想后,还是答应了。距离寿宴没有几天时间了,无论如何决定,总要先探探陆孝严口风才好。   即便沐夏精心打扮过了,陆孝严还是一见面就发现了他脸上的瘀伤,并关切地问道:“怎么搞得?”   沐夏急忙抬手遮掩,并略显羞涩地笑道:“没什么,走路的时候光顾着跟人讲电话,不小心撞到柱子上了,孝严哥你可别笑话我啊。”   “啧!”陆孝严当即做了个无比嫌弃的表情,“怎么不小心点,你知道你浑身上下最值钱的是什么吗?不就是这张脸,你要是不乖乖宝贝好这张脸,我可就去找别人了。”   听见这话,沐夏脸色瞬间白了几分,连眼神都变得不自在起来了。他当然知道这只是句玩笑话,可这句玩笑话恰恰好拨到了他内心深处最敏感、最脆弱的那一根神经。是啊,他要是没了这张脸,不光会失去陆孝严,还会失去工作的机会,失去未来可以彻底扬眉吐气的大好前程。   如果说之前他还有些犹豫不决,那么这一刻他算是彻底下定决心了,无论如何,不能让周挺那些威胁变成现实。还好,还好陆家两兄弟素来面和心不合,如果能成功打击到陆孝诚,从某种方面来说也算是帮了陆孝严。想到这个,沐夏竟然有些跃跃欲试了。   察觉到沐夏表情的细微变化,陆孝严随口问道:“想什么呢?”   “哦,没想什么……”沐夏柔柔一笑,“对了孝严哥,你最近很忙吗?”   陆孝严照实答道:“你没听说?我老爹做大寿,这几天忙前忙后的又要试酒又要定菜单还要提前布置场地,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以前这种精细活儿都是方瑶负责,谁想她怀孕了,偏偏大哥又刚好出了事,没办法,就只好由我顶上了。”   沐夏装作很好奇的样子:“那天请的人应该不少吧?”   陆孝严无奈地点了点头:“嗯,陆老先生好面子,里岛地界上能叫出名号的,基本都请到了。”   沐夏长睫毛忽闪忽闪凑到陆孝严面前:“孝严哥,能不能……也带我去见识见识?”   “你去干嘛?”陆孝严不解地看着沐夏,“人又多又乱,东西又不好吃,还要陪着笑脸应付这个招呼那个,想想就烦。”   沐夏急忙解释道:“做我们这行,人脉很重要,我想着多认识一些朋友,这样以后接通告也能更容易点。”   “这样啊,那好,回头我让人送张请柬给你。”陆孝严答应得倒很干脆,且半个字都没有怀疑,沐夏那满肚子的理由算是白准备了。   -   按照陆孝严的意思,原本是想在酒店里举行寿宴的,至于一应的流程就直接交给公关公司去搞定,应该能省掉不少麻烦事,可父亲陆远腾说什么也不同意,非要按往年惯例将宴会摆在家里。最后还是多亏了戴志友和林广乐两人帮忙,陆孝严才能顺利完成筹备工作。   陆远腾之所以格外重视这场寿宴,其实有他的理由,长子陆孝诚是他在心中早已确立好的继承人选,虽然陆孝诚跟他在腾华磨练这些年并没什么大的建树,倒也谨慎稳重,算是个合格的守成之君了,只是这一次因为和政府官员的收受贿赂风波,再加上和周家闹出了很大矛盾,腾华上下不免对他生出了许多质疑的声音。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陆远腾想借着这次寿宴的机会,营造出一种轻松和谐的氛围,顺便宣布小儿子和盛家小姐即将订婚的喜讯,进而转移大家的注意力,重新把大儿子推上位。   宴会即将开始的功夫,林广乐跑到角落去接了一通电话,讲完电话他满脸沉重地走到陆孝严跟前,贴近了低声说道:“孝严,抽空看一下即时新闻,出事了,程澈死了。”   “什么?”陆孝严有些不敢相信,“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死的?”   林广乐语带惋惜:“就刚才,听说是跳楼自杀,当场就死了。”   陆孝严微微皱起眉头:“怪不得……”   怪不得他上辈子的记忆里并没有一个叫做程澈的歌手,如果这就是程澈的命运,那么上辈子在他还没认识凌希之前,程澈应该就已经去世了。同居那三年里头,凌希从没说起过自己的经历,也从没提到过曾经有个叫程澈的朋友。   林广乐还在等着陆孝严的下文:“嗯?怪不得什么?”   陆孝严很快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没什么……凌希呢?他没受影响吧?”   “谁知道,你觉得他会跟别人分享心情?”林广乐两手一摊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我刚才给宝妹打了个电话,她说凌希今晚排了夜戏,恐怕要通宵了。忙一点也好,忙起来就顾不上关注新闻了。”   陆孝严白了他一眼,又伸手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等会少喝点,晚上跟我一起过去探班。”   林广乐为难地“啊——”了一声:“不好吧,你知道冯安这人性子怪得很,直接就这么……”   “就这么定了,”陆孝严根本不给林广乐讲话的机会,“你是天星的老板,你来安排。”   林广乐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大厅的楼梯方向传来一阵骚动,原来是宴会的主角陆远腾牵着小妈方瑶的手缓缓走了下来。   来到众人面前,逐个寒暄过,陆远腾清清喉咙笑着说道:“诸位,非常感谢大家的到来,有什么招呼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包涵。其实今天除了我过生日,还有几件喜事要跟各位好友分享。想必各位应该都听说了,犬子孝严正在和盛家的大小姐盛旷交往,等过段时间他们二人举行订婚典礼,还望各位能拨冗出席。除此之外,还有个好消息,是关于我太太的……”说着话他将目光投向身侧方瑶微微隆起的肚皮,脸上掩饰不住得意之色。   客人们瞬间会意,急忙恭维道:“远腾兄真是老当益壮,好福气好福气,这是三喜临门啊,还要恭喜陆太太!”   “惭愧,惭愧。”陆远腾假意自谦地笑着,“陆家能够添丁进口,我很开心,无论如何辛苦太太了,所以我在此宣布,将来阿瑶这一胎无论是男是女,我都会拿出腾华百分之十的股份奖励给他们母子,也请大家帮忙做个见证吧。”   话音刚落,原本坐在角落沙发上的姐姐陆孝仪“腾”一下站了起来,恶狠狠瞪向小妈,眼神里带着愤怒,不屑,和欲言又止的纠结。关键时刻,大哥在身侧用手拉了拉她的胳膊,制止了她进一步的举措。姐姐胸脯剧烈起伏着,好半天才一屁股坐回到了沙发里,端起酒杯大口大口将红酒一饮为尽,而后抱臂坐在那,仍旧冷冰冰逼视着大厅另一头的父亲和小妈。   大哥也在远远瞄着小妈,不过和姐姐的怒火中烧不同,他要平静许多,大有一种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笃定和自信——是啊,就容这贱人再过一段好日子吧,什么时候孩子出生了,就可以去查dna,等到坐实了父亲头上的绿帽子,看这女人还能不能笑得出来——想必大哥心里是这么想的。   说也奇怪,这世上所有盯着蝉跃跃欲试的螳螂,都不曾发觉到自己身后还站着一只虎视眈眈的麻雀。   按照流程,宴会开始之前要播放父亲的贺寿短片了。陆孝严假作不经意地放眼扫视了一周,人群中果然不见沐夏的踪影,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打了个响指,很好,一切都处在掌控之中。   灯光暗了下去,大厅里响起温馨而舒缓的音乐,巨大的显示屏幕上,正在播放着父亲普通而又忙碌的一天。从早上出门前妻子帮忙扶正领带,到车上毫无架子地和司机开玩笑,然后是公司里开不完的会议、见不完的客户,再然后是傍晚回到家,贤惠的妻子亲手烹饪出各色家常美食,儿女们其乐融融陪他坐在餐桌前面边吃边聊,笑语不断……面对镜头,父亲如是说:“这就是我的生活,看起来似乎每天都没什么不同,可是每天又都充满了不一样的快乐。”   其实大家都知道,片中呈现出的状态必然是假的,但并不妨碍大家被这些假装出来的效果所感染,纷纷投以了热烈的掌声。   短片结束,灯光重新亮起,父亲和小妈二人依旧是甜甜蜜蜜手挽着手,走入人群一路寒暄着,向大家亲切周到地敬起了酒。谁知才走出几步,大厅里那些此起彼伏交谈声、说笑声、玻璃器皿碰撞声都在一瞬间里戛然而止了,整个大厅就像被投入了冰窖一般,连气氛都被冻结了。   父亲狐疑地抬起头,顺着大家的目光扭头朝背后大屏幕望了过去,屏幕上原本停止的待机画面不知何时又重新开启了,这一次的画面无声却激烈,画面主角一对男女,男的,是他最器重的儿子陆孝诚,女的,是他最宠爱的女儿陆孝仪,这对同父同母的亲生兄妹,正在像动物一样不知廉耻、悖逆伦常地疯狂*……这画面来得太突然,也太过震撼,父亲甚至都没来得及抹去脸上程式化的笑容,那只盛满红酒的杯子还高高举在半空中。   足足呆了有半分钟之久,大哥第一个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冲向控制室所在的方向,姐姐则两手抓扯着头发不断尖叫着,边叫边用穿了高跟鞋的脚不断踢踹着周遭的摆设,疯了一般。有客人看得嗔目结舌,杯里的酒洒了满身都不知道,也有人手里捏着雪茄忘了抽,火星引燃了女伴的裙摆。父亲试图控制住场面,可才刚刚喊出两个字,就止不住弯下腰去痛苦的捂住了胸口,小妈则在一旁假装焦急地帮他摩挲着后背,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安慰话。佣人和临时招来的服务生们乱做一团,一会儿听从大哥召唤跑去关闭设备,一会儿慌手慌脚地安慰着姐姐,一会儿被小妈指挥着去帮父亲倒水拿药,还要应付各处的突发状况。   陆孝严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不错,比预想的迅速很多,也顺利很多。他轻轻抿了一口酒,将杯子交给服务生,然后正正西装,挨个活动了一下眉眼五官,然后摆出一副无比担忧的表情,大步朝父亲走了过去…… 第52章 表白   短短几分钟时间里,父亲的脸色由黄变白,又从白转青,双手和膝盖都在无法抑制地小幅度抖动着,简直可怜。他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眼神迟钝地转动着,视线从黑压压的人群中扫过,看样子是想找到那对不争气的儿女,可找到了又能怎么样?该发生的早已经发生了,甚至就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点一点发生的,而他还兀自沉浸在父慈子孝、阖家美满的戏码里茫然不知呢。   原本父亲身体一直很硬朗,也懂得养生,看上去比同龄人要年轻许多,或许是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吧,只不过眨眼功夫,一个风度翩翩的商界大亨就迅速孱弱成了艾发衰容的迟暮老者,如果不是身旁有小妈方瑶帮忙支撑着,说不定他早已跌坐在椅子上了。   陆孝严大步走到父亲跟前,顺势扶着父亲的胳膊向楼梯方向送了过去,脸上写满关切之意:“爸爸,让小妈陪你上楼休息一下吧,这里只管交给我来应付。”   父亲的那些精明决断此刻早已不见了踪影,听见陆孝严的话,他真就乖乖挪动起了脚步,还不忘强撑着安抚客人道:“诸位,招呼不周,容我上楼换件衣服,大家就先请自便吧……”   对于父亲这样一个骄傲的人来说,当众出丑绝对算得上致命打击,更何况这打击还来自于他最引以为傲的一双儿女。他不是胆怯想要逃走,他实在是怕自己不赶紧离开会再次当众失态,进而把仅存的几分脸面也丢光了。   走出几步,父亲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对随后赶来的秘书叮嘱道:“这里就交给孝严吧,你赶紧去处理一下媒体那边,不管想什么办法,一定要把事情压下去!”   秘书脸上隐约露出一丝难色:“我……会尽力的。”   “听说今天有个小明星自杀了,”小妈在旁边细心提醒道,“还是因为吸毒。”   秘书一愣,很快明白了小妈的意思,爽快点头道:“好的陆先生、陆太太,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凌希当晚要拍一场追车的戏,电影里lyle喜欢的女孩子就要出国了,最后一次约他出去见面,想正式道个别,结果他为了排练而迟到了。在路上他想了很多表白和挽留对方话,可等他赶到的时候,女孩子已经上车离开了。lyle追着车子跑出老远,直到感觉精疲力尽了,才慢慢停下脚步,目送车子开出视线,然后绝望地转身独自往回走去。可他不知道的是,车子拐过前面的十字路口就停了下来,女孩子下车后坐在站台上等了很久,可惜始终没有等到lyle,直到又一辆公交车驶来,这次女孩真的走了。   这是城市中最稀松平常的十字路口,也是言情小说里最司空见惯的十字路口,浪漫邂逅,携手同行,阴差阳错,分道扬镳,类似的桥段每天都会上演。冯安对凌希说,lyle你看,人生很长,充满一个又一个这样的十字路口,无论是亲人朋友爱人,可能一转身的功夫就是永别了,可能你只是少跑了那几步路,却就此放弃了一辈子。   起初凌希总是揣摩不透冯安想要的效果,他试着去想象lyle在那一刻的感受,是懊悔吗?或者是自责?还是被命运捉弄后的恼羞成怒?似乎都不准确,所以之前试拍了几次都不理想。   直到今晚他好像突然一下子就参悟到了,对,是无奈,是面对这个纷繁复杂又悲喜无常的世界所深深感受到的无能为力。如果不是在金曲奖后台一时冲动替自己出头,程澈不会被人录下动粗的画面发布到网上,更加不会因此被踢爆吸毒的丑闻,如果不是在参加比赛时结下友谊,就不会处处把自己这个“竞争对手”放在心上,如果不是刚刚认识时那么热情主动地伸出手sayhello,自己不会一反常态那么快接受程澈和程澈做了朋友,自然也就不会走向这个悲剧的结局了,可惜世上根本没有“如果”这件事……对于渺小的个体来说,你左右不了别人,更左右不了所有人,你能掌控的只有自己,甚至在很多时候,连自己都掌控不了。   为了达到最完美效果,冯安在每个细节上都追求精益求精,光是简单的跑步动作就变换机位反反复复拍了几十次,陆孝严和林广乐到达片场的时候,凌希跑得t恤都湿透了,正一个人蹲在路边吐酸水呢。   助理宝妹远远站着,左手抱了条毯子,右手拿着个水杯,却始终没有走过去。陆孝严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渐渐有些不悦:“想什么呢?领了薪水不用干活吗?”   宝妹白了陆孝严一眼:“又不是你发薪水给我。”   陆孝严不屑跟个小丫头置气,干脆直接从宝妹手里接过水杯,打算亲自出马,不想水杯又给宝妹飞快抢了回去:“别捣乱,等下导演会骂的。”宝妹朝坐在监视器后面的冯安瞄了一眼,小小声嘟囔道,“导演不让工作人员跟他接触太多,怕破坏情绪,再说现在辛苦点总比拖着一条一条重拍要好得多。”   陆孝严回头望向冯安,刚巧冯安也在看他,四目相对,陆孝严讪讪地笑了一下,不得已走过去跟冯安打了个招呼。对于此行的目的,他只管一力推到了林广乐头上,反正世纪天星是电影投资方,大老板偶尔跑来巡视项目也是情有可原的。   因为母亲孔繁珍的关系,冯安对陆孝严一直宽和有加,视他如自家晚辈一般。或许是看出了陆孝严内心的不满和抵触,冯安笑着说道:“你看我现在四十多岁,算是正值壮年吧,可前些天去参加老同学聚会才知道,原来已经有不止一个同学早早过世了。其中有个念书的时候和我是同桌,校篮球队的,壮得蛮牛一样,听说他前一天还和朋友约好要去钓鱼的,谁知当晚睡着睡着觉,人就这么没声没息地走了。”   陆孝严一时没搞懂冯安的言外之意,所以只是尴尬地抿抿嘴,并没有接话。   冯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慢悠悠说道:“人生短暂又无常,最要紧就是每一天都不能浪费,尤其是吃娱乐圈这碗饭的。看得出你和林总都很关心凌希,其实你们很应该搞清楚一件事,什么是真的对他好,什么是‘你们以为的’对他好,想成全他,就凡事按我说的来,我可以保证他所付出的辛苦不会白白浪费。”   冯安说者无心,陆孝严却难免听者有意,他不自然地笑笑,努力装出一副兄长心疼弟弟的口吻辩解道:“他毕竟年纪小嘛,又是第一次拍戏……”   “他毕竟是个男人,是成年人,他所能承担的,比你们想象中要多得多。”冯安感慨地叹了口气,“唉,二十岁确实年轻,但是孝严呐,很多事你不立刻去做,等机会溜走,就来不及了。”   陆孝严微微皱了皱眉头,眼神飘向凌希,自言自语地喃喃重复道:“是啊……当时不做,等到后悔就来不及了……”   -   很快,凌希自己走了过来,默默从宝妹手里接过水杯漱了口,又接过毯子裹在身上,然后闷声不吭地站到导演身后一起看起了回放。从始至终他都目不斜视,根本没有注意到陆孝严的存在。   这条大家都很满意,终于过了,导演开始指挥工作人员为下一场戏做起了准备,化妆师、造型师则趁机走过来,七手八脚围着凌希补妆的补妆、弄发型的弄发型。凌希眼睛下面印着两颗硕大的黑眼圈,几层粉底都遮不住,眼窝也是凹的,等大家忙完离开了,他就一个人呆呆站在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阵风吹过,宽大的t恤来回乱荡着,很勉强才挂在肩膀上,明明是高高大大的一个人,却仿佛只有骨架在那撑着,陆孝严心里猛地一酸,竟有些不敢看了。   旁边台阶上坐着两名换好服装正在候场的临时演员,一胖一瘦,因为闲得无聊,便拿着手机边玩边聊起了八卦。其中较胖的一个似乎搜到了什么大新闻,赶紧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同伴:“诶诶诶,看到了吗,那个金曲奖新人跳楼了。”   另一个瘦高个伸头凑过去看了几眼:“叫什么来着,姓程是吗?这种自作自受的也是活该,死了没有?”   之前那胖子低头摆弄着手机:“还不知道,不过动静闹这么大,看着像炒作。”   瘦高个点头表示认同:“现在就是谁会炒作谁最红,情变炒一炒,慈善炒一炒,自杀也炒一炒,像他这种大把丑闻的,估计是想博个同情分吧,等风头过了,就又可以继续出来骗钱了。”   凌希就站在不远处,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突然间他面无表情地插话道:“程澈不是自杀,只是在跳舞,他是不小心摔下楼的,他也不喜欢炒作。”   那个对程澈似乎抱有偏见的瘦高个很不以为然:“你又知道?知人知面还不知心呢,这种人又是吸毒又是打架,还跟富婆牵扯得不清不楚,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搞不好连奖也是买来的,那些老女人都很舍得给小白脸花钱,估计别墅跑车肯定……”   话未说完,凌希已经冲过去一脚把对方踹翻在了地上:“他没有被人包养!他是靠本事拿的奖!他是为了替朋友出头才会动手打架的!”   拍了一晚上的追车戏,凌希体力早已经透支了,嗓子也是哑的,此刻声音稍稍大一点就显得格外声嘶力竭,活像个不慎落入猎人的普兽笼,左冲右突怎么也逃不出去的小动物。   胖子见同伴吃了亏,当即恼了,嘴里嚷嚷着:“你做什么!你做什么!”起身就要动手。   凌希也不甘示弱,挥起拳头直接迎了上去。幸好众人闻讯赶来,及时将他们拉到了两边,七嘴八舌劝解着,可凌希整个人就像疯了一样,暴躁得厉害,力气足比平时大出好几倍,连眼圈儿都是红的,宝妹和林广乐合起伙来竟也有些拉他不住。   陆孝严发现状况不对,几步跑过去从背后拦腰圈住了凌希,同时附在他耳边小声安慰着:“停手凌希,乖,停手……乖了……没事,没事……”   等到凌希稍稍平静下来,陆孝严直接把人连拖带抱弄回到了保姆车上,往座椅里一丢,转身将随后赶来的林广乐推下车,对着屁股就是一脚:“跟着瞎转悠什么,让那两个人闭嘴,然后那点钱打发了,去!”   车上有提前备好的热咖啡,陆孝严倒了一杯递给凌希,凌希直到这时才发现陆孝严的存在:“你怎么在这?”   纸杯举了半天,见凌希丝毫没有要接的意思,陆孝严干脆扯过对方的手强行塞了进去:“要不要加糖?喝点甜的心情可能会好一些。”   沉默了足足五分钟之久,凌希始终没有再开口,也没有去喝陆孝严倒给他的那杯咖啡,只是一直定定注视着热咖啡上蒸腾起来的白气出神。   “别想太多了……”陆孝严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去宽慰凌希,“路都是自己走的,没有人需要为谁负责。他是自杀也好,是失足坠楼也好,根本没有区别,如果当初不碰那些要人命的毒品,他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失败和死亡都是他自己造成的,和你没关系,你也没必要自责。”   凌希抬起头茫然地看了陆孝严一会儿,又重新将视线挪向了那杯咖啡:“他是带着对我的误会走的……直到死之前,他都在怨我……”   陆孝严走到凌希跟前,俯身两手撑着座位上,居高临下凝视着凌希:“我向你保证,如果最后查明是沐夏做的,我让他赔你一条命。”   凌希摇摇头:“有什么意义?”   陆孝严皱起眉头重重吐了口气:“那你想要怎么样?”   凌希认真思考了许久:“我想要程澈活过来。”   在陆孝严看来,话题进行到这儿已经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他一转身拉开车门走了出去,又“嘭”一声将门重重扣了起来。   虽然心里有气,很想干脆一走了之,可他并没有真的离开,冯安的话就像按了循环播放键一样,始终在他耳边盘旋不停……是啊,很多事不立刻去做,就来不及了……上辈子他没有珍惜,错过了凌希,这辈子他瞻前顾后,难道还要再错过凌希一次吗?本来疏远和拒绝就是为了保护凌希,可事实上这么做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归根结底他是没办法真正离开凌希的,凌希是他强大无畏的底气,是他再世为人的执念,是他众叛亲离悲惨命运的唯一慰藉,内心深处的爱意和占有欲越来越强大,他快要憋不住、也装不下去了,他是真的放不开凌希,哪怕一分一秒……   靠在车门上安静抽完一支烟,陆孝严转身上了车,郑重其事坐到凌希对面清了清喉咙:“听着凌希,我没那么大本事让死人活过来。无论程澈对你来说有多好、有多重要,我来代替他可以吗?他能对你做什么,你需要他做什么,我来代替他。”   凌希茫然地看了陆孝严一会儿:“你能跟我一起在台上唱歌吗?”   陆孝严动了动嘴巴,满腔情愫愣是被堵堵得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了。   “我们说好了,等对方开第一场演唱会的时候就去当嘉宾,一起站在台上,他说要坐着那种金色的王座从舞台上空降下来,周围还要撒满白色羽毛,要有成千上万的歌迷在下面挥舞荧光棒……那时候我还笑他做梦做得太投入……他连开场都想好了,舞也编好了,他才刚刚拿了新人奖……现在他做的那些梦永远都实现不了了……”凌希低头看着那杯咖啡,一滴眼泪淬不及防掉落在杯子里,溅起了一圈一圈圆形的波纹。趁着没被陆孝严发现,他赶紧抬起袖子抹了一把眼睛,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等你开演唱会的时候,我去给你当歌迷,帮你挥荧光棒,在台下陪着你,可以吗?”陆孝严短暂挣扎了一下,索性豁出去了,“以后我都陪着你——只要我活着。” 第53章 下场   陆孝严自认这是他所能说出口的最肉麻的情话了,可凌希脸上的表情却完全不见丁点波动,甚至连之前因为程澈而流露出的惋惜与悲切也统统不见了踪影。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凌希始终一动不动盯着手里那杯渐渐冷掉的咖啡,仿佛被施魔法变成了雕像一般。   气氛有种莫名的尴尬,与其说这是示爱的场面,倒不如说是谈判陷入僵局更为贴切。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凌希终于抬起头望向了陆孝严,谁知就在他打算开口的瞬间,车外忽然传来了宝妹的大嗓门:“lyle哥,导演找你,准备开拍了。”   凌希嘴唇动了动,脸上闪过一丝纠结,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可最后只是轻轻“哦”了一声,就这样弯腰钻出车子,把静待回音的陆孝严一个人晾在了车上。   陆孝严越想越郁闷,抬起脚“嘭”地踹在了真皮座椅上,不想椅子竟然没坏,皮革表面除了蹭上点灰尘之外连个刮痕都没有,这让陆孝严倍感挫败,心里不禁翻腾起一股戾气,非得立刻去拳馆狠狠打一场发泄出来才行。   带着这股戾气陆孝严刚要抬脚往外走,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他派去调查程澈录像泄露事件的手下,这电话来得倒很及时。   对方简明扼要汇报着进展:“陆先生,我们查到了私下联系记者那个人的身份,她姓江,是一间百货公司的售货员,她本人和电视台方面没有任何直接、间接关系,事发当日她在上班,也不可能以其他途径进入电视台。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就是沐夏助理的表妹。而交出录像后她并没有提出任何条件,也没有索要过钱款,也就是说……   “我知道了。”陆孝严挂上电话,反而恢复了平静。   为了不给人抓住把柄,辗转通过无关人士出面,沐夏倒还没有蠢到家。如果不是这样,也不至费上他这么大功夫,不,这样才好,这时机刚刚好,原本计划中的一些事可以动手去做了……   陆孝严跳下保姆车,朝凌希的方向望了过去,那边机器都已经架好了,但还没开始拍摄,导演正在跟对手演员讲着戏。见不方便走过去打招呼,陆孝严就远远朝凌希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要走了,凌希看见了,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抬手小幅度朝外摆了摆。   一瞬间,陆孝严就像瘪掉的篮球被重新充好气了似的,顿时又变得精神百倍了。面对凌希,他的要求会不自觉降低再降低,没有回应,那么说一句话也可以满足,没有话,那么给一个眼神也可以满足,没有眼神,好吧,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也就足够了……   -   沐夏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房间很小,没有窗子,只靠一盏壁灯提供着照明,墙壁上方靠近天花板的位置有一排透气孔,看样子像是地下室的杂物间。   自从踏进陆家大门,沐夏内心就在极度忐忑不安着,他不知道晚上的行动能不能成功,也不知道之后等待自己的又将是什么。   大屏幕开始播放纪录影片的时候,他避开众人耳目悄悄溜上二楼,假装成找洗手间的样子,一点点靠近了楼梯后侧临时充作媒体播放间的控制室。按照本来计划,他是打算编个借口把里面负责播放的人骗出来,然后再去偷偷把片子换掉,谁知刚准备敲门的当口,一名服务生端着咖啡走了过来。   沐夏十分紧张,想立刻转身离开,可这样一来只会更惹人怀疑。服务生越走越近,不用转身沐夏也能清楚感觉出两道目光正齐刷刷投向自己的后背,就在他紧张无措、几乎快要夺路而逃的时候,那名服务生忽然开口小声说道:“挺哥让我来帮你的。”   沐夏好像遇到了救星一般,悬着的心一下落了地,不待他开口,对方又补充道:“一会儿我负责把人引开,你进去放片子。”   刚刚好短片播放完毕,服务生推开房门端着咖啡气定神闲走了进去,对方不疑有他,反手来接咖啡,服务生趁机手腕一抖,顿时有几滴咖啡泼出去洒在了对方的衣襟上,惹得那人老大不高兴,服务生赶紧点头哈腰赔起了不是,并催着那人赶紧跟自己去洗手间处理一下,否则只怕拖久了就真清洗不干净了。   服务生带人前脚离开房间,躲在拐角处的沐夏便一闪身钻了进去,那些机器的操作方法他很熟悉,一切都进展得格外顺利,按下播放键,总算是大功告成了,谁知沐夏刚要起身离开,颈侧突然被人重重敲了一记,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隔着一道门,外头隐约有人在说话:“大少,查过了,这小子账户上昨天进了八十万。”   沐夏竖起耳朵费力听着,八十万?说的难道是自己?没错,他账目确实有笔进账,他老爹欠高利贷还不起,干脆躲了起来,放债的小混混整天跑来找麻烦,他被逼无奈只好跟陆孝严借了一笔钱。他知道这笔钱陆孝严是不会让他还的,所以他才更要费尽心思死守在陆孝严这样的人身边,为钱,为情,也得到为更好的生活。   又一个声音响起,有些耳熟,像是大少陆孝诚:“什么人转给他的?”   之前那人毕恭毕敬答道:“对方是通过第三方匿名转账的,目前还没查到身份,不过……太太昨天到银行提了一笔现金,数目恰好也是八十万……”   安静片刻,陆孝诚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个贱人!”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远去,沐夏感觉脑子清醒了不少,随之而来是前所未有的恐惧。如果周挺能随便买通一个服务生混进陆家,为什么非要逼着自己一个生手来做这些事?如果服务生不是周挺派来协助自己的,又怎么会对自己的目的和行动步骤都了如指掌?打晕自己的人到底是谁?那个来历不明的服务生又跑去了哪里?   -   陆孝严回到家刚好赶上一场好戏,姐姐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又哭又闹吵着要自杀,吓得管家和佣人们乱哄哄挤在门口劝个不停,而大哥则彻底撕破脸皮,正在书房里指着方瑶鼻子大骂:“狐狸精,迷惑了爸爸不够,还要处心积虑来算计我!你不就是想要钱吗?好,要多少开个价吧,我们陆家有得是钱,也从来不缺女人!”   “闭嘴!”父亲一声断喝,“逆子!你还嫌丢脸丢得不够吗?”   大哥痛心疾首,已经失去了素日的理智与冷静:“爸爸,你别相信她,那录像……我慢慢再跟你解释,总之我们是被人陷害的。你可别再被这女人花言巧语给骗了,就是她,一切都是她花钱指使人干的!她想让我当众丢脸,想毁掉我这个陆家继承人,这样她就可以取我而代之,吞掉整个陆家和腾华了!”   小妈很擅长扮猪吃虎、以退为进:“孝诚,我知道你们兄妹素来对我有成见,我也不敢争辩说自己没有半点私心,可我作为妻子,向来是把丈夫摆在最高的位置,就算我想要害你,也万万不会挑在这样一个日子,难道伤了远腾的面子,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大哥连连冷笑:“好听,说得真是好听!那你怎么解释昨天转账了八十万到沐夏那混蛋的户头上?”   不等小妈开口,父亲抢先说道:“八十万是吗?我来替她回答,那是我让她交给管家老张的,老张在咱们家里辛辛苦苦工作几十年,他女儿要结婚了,我做主人家的,总要尽一点心意。”   “竟然有这么巧的事?”大哥狐疑地望向父亲,那表情好像是怀疑父亲在故意说话包庇小妈,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怒而转向小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这才是你的根本目的对不对?贱人!你是故意的,这所有事,一环一环都在你计划好的,先是让我在大庭广众下出丑,然后故意泄露那八十万的款项给我知道,为了就是让我在爸爸面前指控你时可以反咬一口,这样不但凸显了你的无辜,还可以加深我和爸爸之间的矛盾,一举两得实在高明!”   父亲悲愤交加,手脚抖动得厉害:“够了!你还要无理取闹到几时!”   “爸爸你是老糊涂了吗?这个女人到底给你吃了多少*药?”大哥情急之下,连底牌都草草掀了出去,“你知不知道她在外头养了小白脸,给你戴了绿帽子,那孩子根本不是你的!等生出来一查dna就真相大白了!”   小妈脸色一变,又飞快扑进父亲怀里,泪如泉涌:“对不起远腾,我真的受不了这样,如果这个孩子的出现真的让孝诚、孝仪恨之入骨,不如干脆打掉他算了,我真不想他还没出世就被人泼一身脏水,我不想因为我这个妈妈,让她一出生就受到非议。”   父亲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他瞪着大哥抬手狠狠朝外一指:“滚!立刻给我滚!滚出去!”   小妈丝毫不给大哥再次辩白的机会,直接拉着父亲转身走向沙发:“远腾你别这样,不要动肝火,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好不好?求你一定要当心自己身体。”   大哥深知和小妈这一仗是再无胜算了,干脆破罐子破摔,一甩书房门走了出去。恰巧秘书打电话过来要汇报处理媒体相关事务的进展,小妈接了电话要转交给父亲,父亲扶着额头疲惫地摆摆手,又指着一直站在旁边默不做事的陆孝严说道:“把电话给老三吧,这件事就交给孝严做主好了……我很累,想一个人安静待会儿……”   -   挂断电话,陆孝严让人把沐夏从地下室带了出来,沐夏一见陆孝严差点哭出声:“孝严哥,我知道错了,我不该破坏陆老先生的寿宴,可是我……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陆孝严不耐烦地甩甩手:“行了行了,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闹出这么大乱子,别说爸爸和大哥,就连我也恨不得一刀剁了你。不过我也不是那种狠心绝情的人,毕竟你也陪过我不短的日子,无论如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丢掉小命儿。”他从口袋里掏出把钥匙隔空抛给了沐夏,“这样吧,先到上次我带你去练过车的那个度假屋躲几天,等风头过了,大家火气都消了,我再慢慢替你跟大哥讲情。”   沐夏已经六神无主了,陆孝诚这头他算是彻底得罪了,周挺那里恐怕也是靠不住的,如今他心里唯一信得过的,就只有陆孝严一个了,听见陆孝严这么说,他也觉得很有道理,赶紧接了钥匙,跟着陆孝严的手下逃离了陆家大宅。   送走沐夏,陆孝严小声问手下:“老大那头什么动静?”   手下谨慎答道:“大少爷有派人偷偷跟着,看样子是没死心,还想从他嘴里把太太这个‘幕后主使’给挖出来。”   陆孝诚毕竟是陆家的大少爷,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盯着,就算想对沐夏做点什么,也不会选在自己家里动手。既然如此,就干脆提供个安全又僻静的场地给他好了,不不不,光是这样还不够,还要替他架好机器,摆好道具,找好临演和观众,静待他粉墨登场。   陆孝严气定神闲点起一支烟,深深吸了两口,又拨通了蔡史墨的电话:“阿mo,我这一切顺利,你也准备动手吧……”   -   蔡史墨的车子就停在度假屋一侧的盘山小路上,因为是夜里,又有树木遮挡,所以十分隐蔽。在他身侧,有人手持相机和摄像机记录着山下发生的一切。   最先赶到的是陆孝诚一行人,他们大摇大摆将车子开到度假屋门口,然后在陆大少爷的率领下气势汹汹踹开门闯了进去。大约过了半小时左右,这些人又骂骂咧咧地出来了,其中两个还在用纸巾擦拭着手上的血迹,看情形,要么是想问的已经问到了,要么是什么都没有问到。无论结果是哪一种,其实都不重要了。   这行人驾车刚刚消失在公路尽头,就见几名黑衣人从暗处窜了出来,那是周挺的手下。他们飞快来到度假屋附近,一个人动作利落地用锁链封上了房门,其他几人将从车库里搬来的汽油迅速泼洒在房屋四周,然后燃着火柴丢在了汽油上。腾地一下,金黄色的火苗熊熊燃起,短短几秒钟的间,滚滚浓烟便吞没了整幢建筑……   -   彼时陆孝严正在私人会所里招待几名娱乐界的资深大佬,没办法,家里出了那么大一桩丑闻,想压下来总要给够媒体记者们好处才行。正在倒酒的功夫,手机响了,陆孝严朝众人抱歉地点了点头,一个人端着酒杯走上了露台。   电话是沐夏打来的,沐夏的声音充满了恐惧,断断续续,吱吱哑哑,活像被捏住喉咙垂死挣扎的老鼠:“救命!孝严哥救命!求求你快来救我!”他抑制不住地呜呜哭了起来,“着火了,门打不开,这里好多烟,我已经报了警,可是不知道警察多久才能到,我好害怕!孝严哥,救救我……”   陆孝严慢悠悠抿了一口酒:“沐夏,你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吗?”   沐夏微微一愣,哭着哀求道:“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听周挺的话陷害大少爷,我……我……救救我……”   “啧啧啧,你还是不知道。好吧,你受周挺威胁跑到寿宴砸场子并没有错,拿着周挺和陆孝诚的钱跟在我身边当卧底也没有错,甚至偷偷泄露程澈吸毒的录像这都没错,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做。”陆孝严悠闲地晃了晃酒杯,又将酒杯对着灯光举了起来,观察着挂在杯壁上缓缓滴落的酒液,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褪尽,“你唯一做错的,就是不该算计到凌希头上,无论你有没有真的害到他,我都不会再让你继续活着!”   “什么意思?你想杀我?火难道是你派人放的那个服务生是不是你的人?难道这整件事都是你一手策划的?”陆孝严的话让身陷火海之中的沐夏彻底绝望了,他疯狂地尖叫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眼睁睁等死的滋味怎么样?”陆孝严牵动嘴角轻蔑地笑了一下,“不用分享,拜你们所赐我早已品尝过了,如此难忘的一刻,没有好酒和音乐实在可惜,想听什么歌?我可以放给你。”   “王八蛋!我要杀了他!”火舌噼噼啪啪,伴随着沐夏痛苦地哀嚎着,“我要杀了你们!我变成鬼也不放过你们!”   “嘭”的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爆炸了,电话随之中断,满耳只剩下永无止境的忙音,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第54章 真相   第二天早上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大哥正在他那间海景公寓里穿着睡衣优哉游哉享用早餐,听说沐夏被火烧死了,大哥一时之间惊诧不已,但是对于带自己回警署接受调查这件事,他反倒表现得十分镇定。   大哥自认绝对是清清白白的,他虽然有去找过沐夏的麻烦,但也只是小小教训了一下,让沐夏受了点皮肉之苦,他离开时沐夏可是活得好好儿的,至于后来那场火是怎么着起来的,就根本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了。再者陆家在里岛财雄势大,作为陆家长子的大哥也向来是横行无忌的,即便偶尔遇上点小麻烦,通过他老爹陆远腾的人脉和钞票总能顺利摆平,被带走时他还算计着下一步要如何在父亲面前揭露小妈的真面目呢。   可是很快,大哥发现这次的情况变得不一样了。寿宴当晚一桩丑闻闹得人尽皆知,他的震怒显而易见,事后派人将罪魁祸首沐夏关押进了地下室,也是家里佣人们全程目睹的。大哥带人赶去沐夏落脚的小屋这一路上都有道路监控录像可查,虽然没人知道那间屋子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但那把困住沐夏的锁链上有大哥手下的指纹,大哥衣物上也沾染了属于沐夏的血迹,而最最致命的是,有两名手下在录制口供过程中站出来指证了大哥,说是大哥授意他们杀掉沐夏并毁尸灭迹的。   综合以上种种,有作案动机,有犯罪时间,有人证,有物证,大哥简直百口莫辩。一旦罪名成立,等待他的很可能是终身监禁。   消息传来,家里再次乱作了一团,父亲又急又气,险些当场晕厥。小妈则一边劝慰着,一边忙不迭招了陆孝严回来商量。她当然不会在意大哥是死是活,更没那等好心去帮大哥搜集证据洗脱罪名,这种时候只有把烂摊子一股脑塞给陆孝严才是明智之举,这样就算最后的结果不尽如人意,也终究怪不到她的头上了。   父亲一病不起,小妈明哲保身,姐姐还在像条发了狂的漂亮母狗般整日乱吠乱咬着,身为陆家的次子、大哥的弟弟,陆孝严当仁不让揽下了这份责任。里岛司法界人才济济,想找个经验老道、战果显赫的辩护律师并不难,想找个看似殚精竭虑却又能不着痕迹输掉官司的律师就更容易了。   那个自以为可以将他拿捏于股掌之中、左右他人生命运的大哥,如今已经沦落成了倒伏于他脚边的可怜兮兮小蚂蚁,只要他稍稍挪动鞋底,就可以轻易碾死。但他还并不想大哥死得太容易,不好好享受一下敌人垂死挣扎的画面,那复仇还有什么乐趣?   -   第二天凌希直到中午才收工,钻进保姆车的时候,车载小电视正在播放着即时新闻。他整个人往位置上一瘫,闭上眼睛安静休息着,女主播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耳朵:“滕华国际集团主席陆远腾的长子陆孝诚因涉嫌卷入一起谋杀案件,今天凌晨已经被带走协助调查,死者沐夏是一名青年歌手,据悉此前与陆家两位公子都过从甚密,警方目前还没有给出更多消息,我们也会派人继续跟进报导……”   听到沐夏的名字,凌希猛地睁开眼睛,一度以为是自己太过疲惫产生了幻听,可屏幕上真真切切显示着沐夏的照片,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凌希未免有些错愕,不过是几场戏的功夫,他身边就已经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是是非非生生死死竟然比电影剧情还要复杂离奇。联想到之前陆孝严说过的话,那竟然不是随便说说而已……他开始有些心慌了,沐夏的死和陆孝严有没有关系?如果有,陆孝严会不会出事?   凌希浑身上下翻找起了手机,可找了半天几个口袋都没有,这才想起昨晚开拍之前把手机放在后座的背包里了,等他手忙脚乱爬到后座取出手机,准备打给陆孝严的时候,女主播的声音再次传来:“说到陆家,最近还有一则消息,听说滕华国际的二公子陆孝严和金鼎唱片的大小姐盛旷即将订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娱乐界的强强联合了,这场婚姻虽然不可避免牵扯到生意和利益等诸多因素,但两人的确算得上是郎才女貌,所以我们也在此提前送上祝福……”   凌希的手悬在拨号键上方,静止几秒,又缓缓放下了手机。他也说不清自己此刻到底是怎样一种心情,对于陆孝严,他总是渴望伴随着失望,抗拒又忍不住被吸引,明明看不真切,却始终下意识信任和尊崇着。他简直是比程澈更无可救药的瘾君子,一朝中了陆孝严的毒,就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戒掉了。   等了好半天,车子还是没有启动,凌希抬头一看,原来人高马大、不苟言笑的金石也在关注着这档电视节目。或许是音量较小的缘故吧,金石头颈微微探出,身体前倾着,神情格外专注,整个画面看起来有种莫名的滑稽。   凌希看了一会儿,默默别过脸去,扯过毯子将自己连头带身体一起盖了起来。此刻他眼中所见的金石,又何尝不是他自己的模样?只怕自己比金石还要更可笑些吧……   -   难得晚上不安排工作,凌希本打算在家里好好睡上一觉,补充补充这段日子欠下的睡眠,可是洗过澡躺在床上却完全没有半点睡意,他越是努力催眠自己,脑子里越混乱。程澈,沐夏,陆孝严,盛旷,有关的,无关的……一张张脸孔在他眼前你来我往晃悠个不停。   被逼无奈,他只好爬起来光着脚跑到厨房,一口气灌了半瓶洋酒,然后在回到床上蒙了被子强迫自己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原以为这样就能成功入睡,谁知迷迷糊糊刚要睡着的时候,又被一阵敲门声给吵醒了,打开门一看,外头站着的是陆孝严。   陆孝严眉目之间隐约带着兴奋,见了凌希不由分说就把人往外拉:“走,跟我去吃晚饭。”   对于陆孝严来说,凌希从来都是他的私有物品,既然放下了顾虑,那就索性放肆地在一起吧。反正该发生的他们上辈子就已经发生过了,没有必要再重复一遍那些繁琐而矫情的过程。   凌希毫无准备:“我还不想……”   不等他说出拒绝的理由,陆孝严已经自顾自帮他拿过外套披在了肩膀上:“去吃泰国菜怎么样?每次总是那些,想想都觉得腻了,我知道一家米其林三星,好像很不错。”   凌希嘴巴动了动,可惜插不上话,最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默默跟着陆孝严出了家门。其实他也有些话想问陆孝严,可又觉得问了也没有多大意义,因为无论答案是什么,他终究也只能遵从自己的内心,将生活一天一天进行下去。   泰国餐厅的对面是一家婚纱店,透明的落地橱窗里头,一对新人小夫妻正在试着礼服,新娘的裙摆很大,转身时不慎自己把自己给缠住了,新郎边笑边弯下腰去帮忙拉扯着。摆弄了好一阵,裙子终于恢复正常了,新郎起身之际,新娘飞快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新郎假装嫌弃地抬手去擦,嘴角却掩饰不住既羞涩又幸福的笑容,连候在旁边的导购小姐们也都跟着掩唇笑了起来……如果那两张脸换成陆孝严和盛旷,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凌希看得有点入神,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餐厅门口,陆孝严好心帮他拉开门,他却没有注意到,扭头的功夫“嘭”一声撞到了门框上。   陆孝严吓了一跳:“眼睛长那么大是干什么用的!你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凌希傻乎乎揉了一会儿额头,忽然问陆孝严,“盛旷姐……还好吧?”   陆孝严被问得一头雾水:“盛旷?你应该比我清楚啊,她可是你半个老板。”   “我是说……”凌希略显沮丧地抿了抿嘴角,正思量着该如何开口,就见陆孝严朝他胡乱摆摆手,飞快朝街对面跑了过去。   紧挨那家婚纱店旁边的甜品屋在搞活动,有人穿着卡通玩偶的服装在店铺外面现场制作着彩虹棉花糖,经过的小孩子无不被吸引,纷纷拉着家长一起围了上去,贩售摊位前很快排起了长龙。   陆孝严在边上转悠了两圈,并没有按规矩去排队的打算,他瞅准了一个刚刚帮孩子买好糖果的年轻妈妈,凑上去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什么,说得年轻妈妈连连点头,然后他从钱包里掏出一把钞票,交换了小孩子手里那盒洒满金箔的彩虹棉花糖,一路举着跑了回来,将盒子往凌希手里一塞:“拿着吧。”   凌希傻乎乎看看陆孝严,又看看手里的糖:“这是什么?”   陆孝严朝他挤挤眼睛:“喜欢吃就吃嘛小朋友,不怕,这家餐厅人少光线又暗,应该不会有人认出你的。”   原来陆孝严以为他之前是看人做棉花糖看得入了神,才会不小心撞到店门的,察觉到这个令人哭笑不得的乌龙,凌希不禁低下头自嘲地苦笑了一下。这是他几天来难得的笑容,可惜并不好看。   -   陆孝严刚打了一场漂亮仗,心情自然大好,整顿饭都吃得胃口大开津津有味。凌希没有什么食欲,也没有开口讲话的兴致,大多数时间里他都在捏着筷子望着餐盘里的食物发呆。   而陆孝严并没有太在意这些,打从上辈子他们认识开始,凌希始终都是这种一潭死水般的状态,他早已经习惯了两人相处时犹如睡着了一般的平静,从没感觉到任何不妥。   吃完饭陆孝严去取车,让凌希先在门口等着自己。凌希站了一会儿,发现外套落在了餐厅里,赶紧回去取。在楼梯口,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洗手间出来拐进了包厢,是叶鸣。竟然这么巧,叶鸣也在同一家餐厅吃饭。   凌希踟蹰了片刻,不知道是否应该过去打个招呼。这段时间以来叶鸣的态度在逐渐产生着变化,邀请他去参加叶艺童的演奏会,送吉他给他,偶尔询问他的行程,关心他的健康状况,肯定他在音乐方面的进步,这些他都有默默看在眼里,也曾无数次想试着做出一些回应,可每每话到嘴边,又总是羞于开口。   即便有着血缘的维系,时间也会推动人渐行渐远,很多年过去了,他早已忘了该如何同“父亲”相处。凌希深吸几口气,暗暗鼓励着自己,其实很多事只要成功迈出第一步,往后就会变得很容易,只要短短的一句“这么巧”,或者简单的一声“hello”,再或者只是点点头微笑一下,就足够了。   接近包厢门口,凌希不自觉放缓了脚步,他有点紧张,心跳加速,感觉就像即将登上一个陌生的舞台,进行一场结果未知的表演。   包厢门没有关严,隐隐约约可以听到一个女人在说话,声音很好听:“听说蔡先生后天就要出国了,不如明晚约他到家里吃晚餐,童童如果可以跟着他学习,下次比赛一定能拿到更好的成绩。”   说话的是许媛媛,叶鸣的现任妻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凌希的继母。许媛媛喜欢猫,她养的猫都又贪吃又调皮,在凌希失手害那只猫掉下楼摔死之前,两个人一直是相安无事的。凌希记得很清楚,当时也是隔着这样的一道门,他听见许媛媛对叶鸣说:“凌希这孩子本质不坏,就是性格太古怪,看他对猫都能下手那么残忍,我很担心童童的安全。”之后没多久,叶鸣就将凌希送去了乡下外公家,从此不闻不问,就像退回一件质量残次的商品。   时隔多年,凌希对许媛媛这个人仍旧是充满抵触的,连见到也会浑身不舒服。可就在他打算转身离开之际,叶鸣开口了:“明天不行,我约了私家侦探,谈凌薇的事。”   听见母亲的名字,凌希又站住了,忍不住竖起耳朵偷偷听着。   “又是凌薇,她要是想出现几百年前就出现了,既然不出现,就是根本不想给你找到。”许媛媛的语气明显有些不悦,“你最好记得谁才是陪在你身边一起生活的人,谁才是你老了之后孝敬你照顾你的人,不要本末倒置,把心思花到不相干的人身上去了。”   叶鸣急忙换上一副殷勤的语气哄劝道:“是是是,你是我最最宝贝的老婆,童童是我最最宝贝的儿子,我不也是想让你们母子生活得更好嘛。不快点搞定凌希他妈妈的事,把凌希哄开心了,怎么伸手从姓陆的那里拿钱?你也知道现在唱片业不景气,想撑起一间公司是很艰难的。”   凌希眉头收紧,思维出现了短暂的停摆,他们所说的凌希就是自己吧?那姓陆的是谁?是陆孝严吗?为什么把自己哄开心了,就可以跟陆孝严要钱?那笔钱是用来换取什么的?   许媛媛倒没有真的跟叶鸣置气:“我当然知道你做一切都是为了我们这个家,我只是提醒你凡事留个心眼。凌希和姓陆的到底什么关系?该不会真是同性恋吧?看不出你这个儿子倒是有本事,傍上这么大一个金主。不过我警告你,记得处处跟他们划清界限,万一沾上些脏的臭的,咱们的日子可就不太平了。”   叶鸣轻声笑道:“拿钱办事,逢场作戏,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凌薇也好凌希也好,这对母子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从来不懂安分,大概也是遗传基因在作祟吧。”   “现在知道啦?当初还不是你死皮赖脸追求的凌薇吗?连儿子都生出来了。”虽然是老夫老妻,可谈起前任许媛媛的语气里难免带着一丝醋意.   叶鸣夸张地叹了口气:“人都有年轻冲动的时候,谁没摔过几个跟头呢。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和凌薇搞在了一起,最失败的,就是和她搞出了一个儿子。”   有那么一刻,凌希头脑发热,大力握住门把,几乎就要冲进去了,可是很快他冷静下来,默默松开手,小心地向后退出了一步,两步,三步,转身下楼,穿过大厅,面无表情地走出了餐厅门口。   眼前的街道上,行人和车辆川流不息,每个人似乎都有他们各自的目的地。可能有人回家和妻儿共享天伦,可能有人和朋友三五老友聚会玩乐,可能有人和恋人相约共度一个浪漫之夜……街道对面是鳞次栉比的公寓、大厦、商铺、唐楼,密密麻麻的窗口里映射着五颜六色的灯光。所谓幸福,大概就是你无论身处何时何地,要去做些什么,都笃定地知道,在那些灯光里一定有一盏是为你而亮着的吧。   凌希在街边茫然地站了片刻,没等到陆孝严就一个人独自离开了。走出一段才发现,那盒可笑的彩虹棉花糖还捏在手里,而原本要回去取的外套却完全被遗忘了。   棉花糖上沾着大量的糖粉,不用尝也知道一定很甜,糖粉上还点缀着金箔做的小星星,充满了节日气氛。   不知怎么,凌希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了很久之前看过的一档户外节目,那个节目告诉观众,如果在热带雨林里看到色彩艳丽的蘑菇千万不要吃,那很可能是有剧毒的,如果在沙漠里看到绿洲也千万不要狂奔过去,因为那很可能只是一片虚幻的海市蜃楼…… 第55章 杀青   陆孝严取好车回到餐厅门口,等了半天也不见凌希人影儿,回到餐厅里一问,服务生说凌希早已经走了,还顺便把凌希落在餐厅里的外套交给了他。   无奈之下,陆孝严只好坐回车子里打电话联络凌希,可手机铃声循环了好几遍,一直是无人接听状态。陆孝严渐渐皱起眉头,止不住开始担心了,各种各样合理的、不合理的坏念头源源不断冒了出来,是遇到麻烦?是出了意外?是有人要对他不利?是另有目的的绑架?   陆孝严越想越怕,立刻飞车赶往了凌希家,一路上他都在懊恼自责,真是白痴,和凌希出门时应该带着保镖的,大哥还没彻底搞定,小妈依旧伺机而动,怎么能这么快就得意忘形起来了!他不想才刚刚下定决心和凌希在一起,就连累凌希遭遇到危险,上辈子那种眼睁睁看着凌希走向死亡却无力阻止的滋味,他决不允许自己再尝试第二次。   到了凌希家三步两步蹿上楼,敲了半天果然没有人开门,陆孝严立刻打给林广乐、金石和宝妹等人,可他们一个个的都说并没见过凌希,也对陆孝严的紧张态度表示十分不解。在大家看来凌希是个二十岁的大男人,偶尔一时半刻联系不到,完全没必要大张旗鼓到处找人,况且凌希对于音乐以外的事务都不大上心,搞不好是自己转悠得迷了路也未可知,反正类似情况也不是没发生过。   陆孝严没功夫跟他们解释太多,立刻召集人手循着餐厅到凌希家这一路找了起来。他自己开车心急如焚地绕了好几圈,不知怎么,竟绕到了凌希在酒吧打工时回家路上常常经过的那座天桥,街边景象一闪而过,陆孝严猛地发现有个人影儿坐在昏暗的台阶上,他一个急刹车,向后倒出十几米,瞪大眼睛仔细辨认着,果真是凌希!   因为曾经发生过事故的关系,天桥底下的空地被改造了,从前老乞丐露宿的地方被辟出一块种上了矮树丛,街边的垃圾桶还在,四周散落着几只空罐子和塑胶袋,那只大野猫在旁边孜孜不倦地翻找着,可惜一直没能成功找到食物。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野猫瘦了不少,连毛色都稀疏了。   凌希坐在天桥的台阶上,透过栏杆远远看着那只猫,呆呆的也不知在想什些么。   还好,还好只是虚惊一场,陆孝严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他停好车快步走到凌希面前:“你怎么跑这来了?”   听见动静,凌希慢悠悠抬起头望向陆孝严,眼神儿有些迷茫。注视了几秒之后,他又重新低下头,将目光投向了那只深夜觅食的野猫。   无论如何,只要凌希平安就好,事到如今陆孝严的脾气也已经被磨得所剩无几了,他一屁股坐在凌希身边:“你喜欢怎样就怎样,随便你吧,但能不能别这样一声不响就跑掉?担心是小事,如果真给什么别有用心的人盯上,后悔就来不及了!”   凌希专心致志摆弄了一会儿铁栏杆,忽然小声说道:“孝严,那天我在你家储物间里看到一个吉他套,样子挺好看的。”   “啊?那个啊……”陆孝严一愣,表情不自觉透着几分尴尬,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支支吾吾胡诌道,“那是帮一个朋友定做的,搞不好……他也不想要了……”   “是吗?”凌希瞪大眼睛眨也不眨望向陆孝严,认真研究着陆孝严眉眼间的细微变化,“那正好,可以送给我吗?我很喜欢。”   陆孝严假装大方地挥挥手,急着想要带过这一话题:“好好好,你喜欢就拿去好了,回头让金石拿给你,或者等会就直接去我家取,反正顺路。”   凌希点点头,又深吸一口气:“说吧,你给了他多少钱?”   陆孝严不解:“谁?什么钱?”   凌希用力抿了抿嘴角:“你给了叶鸣多少钱,让他假装接受我这个儿子?”   陆孝严眼神闪躲向一旁:“你……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阿乐那个大嘴巴又开玩笑没分寸了?别信那些乱七八糟的鬼话。”他的想法很简单,只是想凌希开心而已。   “你是希望我开心吧?我知道……其实你为我做过什么我都看得见……”路灯很昏暗,凌希低着头,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可是这样我一点也不觉得开心。”   陆孝严大脑飞快转动着,极力想搜寻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听着凌希,你误会了,不是那样的……”   “抱歉,我没办法为你做什么。”凌希的声音听起来充满遗憾。   陆孝严一下慌了起来,从上辈子到这辈子,他还从没像这样慌过,哪怕濒临绝境的情况下也没有。他讨厌这种明明触手可及却永远无法掌控的感觉,可偏偏凌希就是唯一让他无法掌控的个体。他们从来就不属于同一个频道,可又强烈地需要着对方——起码此时此刻对他来说是这样的。   带着满心忐忑,陆孝严“咕噜”咽了下口水:“凌希……”   凌希抬起头,眼珠晶亮:“去把钱要回来吧。”   陆孝严有些转不过弯儿来,他原以为凌希会气愤,会失望,进而与他彻底决裂,可凌希的反应完全出乎他意料,竟让人有些闹不明白了。   “我不需要这个,去跟他把钱要回来吧,别浪费。”说完凌希平静地站了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迈步走下台阶,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走吧,我明天一早还有工作。”   天桥底下,那只来回游荡的野猫听见动静,警惕地抬起头,挡在路中间,弓起脊背虎视眈眈望向凌希。凌希脚步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但是很快,在陆孝严赶来帮他轰走野猫之前,他鼓起勇气径直朝前走了出去。从野猫身边经过时,那只猫“喵”地叫了一声,凌希没有理会,一路目不斜视地将野猫抛在了身后。   人生总会遇到一段路,是需要自己走下去的,害怕也要走下去,难过也要走下去,疲惫也要走下去,那些喜怒哀乐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   -   电影的拍摄逐渐接近尾声,经纪人麦克哥也已经顺利进驻世纪天星,一切看似走上了正轨,可麻烦一桩连着一桩始终不曾停歇。   性感女神瑶瑶的新专辑即将发布,突然有人爆出了她和辉途唱片小老板间的不雅视频,对此当事双方各执一词,立刻展开了危机公关,并将罪名悉数推到了对方头上。瑶瑶方面指责这是入行之初遭遇的娱乐圈潜规则,当时因为她不肯接受和小老板发展进一步关系,而被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才会在事业节节攀升之际被人背后捅刀。小老板方面则宣称是瑶瑶为了获取发展机会主动投怀送抱,至于选在这个时机底下爆出视频,完全是为了吸引关注炒作新专辑,因为新专辑的名字恰好叫做《欢场》。   事情越闹越大,不可避免将凌希也牵扯了进去,毕竟当初瑶瑶能进辉途多亏了他的引荐。小老板揪住这条理由不放,污蔑当初凌希和瑶瑶合起伙来设局陷害自己,还说两人是男女朋友关系,凌希正是因此才被辉图唱片开除的。而瑶瑶为了澄清自己和凌希毫无瓜葛,更是不惜出卖亲哥哥,将哥哥当初在电视台被凌希暴打并双双被警察带走的隐情告知了媒体。   这下事件焦点又转移到了凌希头上,随之而来的是一桶桶脏水和无数流言蜚语。或许是看得多了,经历得多了,这些真真假假的新闻并没引起凌希多大注意,面对记者的穷追猛打他也始终没有发表过只言片语。   倒是宝妹比凌希本人来得还要心急,如果不是怕连累凌希声誉受损,她早就拎着球棍跑上门去找瑶瑶理论了。整件事从头到尾她都一清二楚,要不是为了帮瑶瑶,凌希也不至于和吴老师闹出矛盾,被处处刁难几近封杀,最终迫不得已赔了一大笔违约金离开公司。   宝妹是火爆性子,憋了一肚子的闷气无处发泄,只好不停去骚扰麦克哥,央求麦克哥尽早出手帮凌希解决掉麻烦。   可面对旗下唯一艺人陷入丑闻危机,麦克哥似乎并不着急,还劝她也不要着急:“行了小丫头,现在还不是时候。无论你手里有多少筹码,一千块,一百块,还是可怜兮兮的一块,千万不要着急,务必等到它最能发挥效力的时刻再出手。”   宝妹难以接受:“那现在咱么办?就眼睁睁看着凌希被人造谣抹黑吗?”   “对,就眼睁睁看着。”麦克哥点点头,“我做这行十几个年头了,看得多了,和真正的污点相比,这根本不算什么。你不红,你说的话没人愿意听,那就乖乖闭上嘴巴,连争辩也不要争辩,否则就是在助长谣言的传播。想告诉别人真相,可以,你先站在台上成为焦点,给别人时间让他们慢慢进场、坐好、竖起耳朵,然后再大声说出你要说的话。”   宝妹听不进这些大道理,还想再纠缠麦克哥,被凌希烦躁地赶到了一旁:“算了,随他们去吧。”   宝妹委屈得直嘟囔:“可是记者一直乱写!”   凌希不再跟她啰嗦了,也没有再理会过这件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   都说位于风暴中心的台风眼反而会异常平静,就好比此刻的凌希一样。好友的意外亡故,频仍的是非纷扰,泯灭的虚假亲情,戏份的紧张繁重,以及作为新人担纲主演的巨大压力,这些轮番席卷而来,可从他身上完全看不出半点反应,甚至他还要比平常来得更加沉默了,有时一整天说不上几句话,既不对人倾述,也不与人交流——当然,这也有冯安的原因,冯安刻意将他隔绝在人群之外,形成一座孤岛,而这正是主角lyle所需要的状态。   可事实上人人都看得出凌希状态并不好,他整晚整晚睡不着觉,需要药物来帮助睡眠,精神很差,暴瘦得像个骷髅,有时候宝妹从他身边走来走去都忍不住放轻脚步,生怕不当心撞到他直接把人撞散了。林广乐也急得不行,整天胆战心惊掰着指头等杀青,眼看着凌希越来越入戏,他真怕凌希陷在里头出不来,照这样再拍下去人就废掉了。   最后一场是lyle要从悬崖上跳下去的戏,按照冯安最初的设想,他希望最后的部分用一个连贯的运动长镜头来表现,让摄影机以观众的视角从背后追随凌希,慢慢向崖边推进,然后从崖顶看着主角没入水中,再以一个长时间的空镜头收尾。冯安在描述这段构思的时候自己非常陶醉,似乎已经提前感受到了画面所营造出的那种内心忧伤而又无比克制的气氛,无奈凌希严重恐高,而且怕水,虽然剧组在崖边和水下都已做好了保护措施,但出于安全考虑,经纪人麦克哥还是提出这场戏凌希只拍摄在崖顶的部分,其余交给替身去完成的。   摄影师架设机器的时候,凌希站在崖顶探出头往下看去,这个角度显得落差十分可怕,崖壁凸凹不平,底下的水面漩涡密布,搅起一团团白色的泡沫,暗绿色的水面深不见底,像是有种魔力要将人生生吸进去似的。凌希觉得眼睛发晕,两腿发软,不得已赶紧后退了几步。   脚边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石子,凌希弯腰捡起了一块拳头大小的捏在手里,然后伸出胳膊手一松,石子飞速向下坠落,眨眼功夫就无声无息地沉入了海底,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他定定注视着石子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   冯安站在他身后点起根烟,也随手递了一根给他,开拍之前导演偶尔会和演员闲聊几句,借以更好的带动情绪:“凌希,最近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开心的事……”凌希认真思索了许久,有些为难,“应该是……去年参加比赛吧,那时候还挺开心的。”   冯安点点头,又好奇地问:“说说看,怎么个开心法?”   凌希思索了更长时间,最终抿起嘴角轻轻笑了一下:“认识了……一些朋友,还有一些喜欢我、支持我的歌迷。我站在台上唱歌的时候,他们会鼓掌尖叫,说好爱我。”   “是吗?”冯安意味深长地望着凌希,“那还真是很值得开心的事。”   “是很开心……”几秒钟之后,凌希的脸色忽然黯淡了下去,曾经的朋友如今不在了,曾经的歌迷也因为长时间没有曝光而渐渐散掉了,所谓的开心,实在太过短暂。   冯安又吸了几口烟:“电影杀青之后,听说你要去录制专辑了是吗?以后有什么目标?”   凌希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丝丝的憧憬:“希望专辑能卖得很好,能有很多人喜欢,希望有天能办一场我自己的演唱会。”   “我也有做歌手的朋友,他们提起自己的演唱会总是很激动,可换做是我的话,我会觉得那是一件很恐怖的事。”冯安面带微笑宣扬着自己消极而悲观的论调,“你看,再盛大的派对也会散场,再精彩的演出也会结束,想象一下,最后人群离开了,欢呼声消失了,美轮美奂的灯光熄灭了,围绕着你翩翩起舞的r都收工走人了,面前只剩下一片空空荡荡的舞台和无数冰冷的塑胶座椅,那该多么可怕?”   凌希看看他,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这时摄影助理跑了过来,告诉冯安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冯安点点头,又轻轻拍了拍凌希的肩膀:“对我而言,曾经有多大的喜悦,就会有多大的失落,而喜悦往往只是转瞬即逝的假象。人生就是这样一个不断失落、不断挣扎、不断被假象蒙蔽,又不断走向灭亡的过程。”   说着话冯安丢下凌希向自己的位置走去,直到他走出老远,凌希才迟钝地反驳道:“不是的……总会有那么一个人,愿意当你一辈子的歌迷,只要你唱,他就在台下听……哪怕听不懂……”   或许是声音太小的关系,冯安并没有听见,这些话凌希说得明显底气不足,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自我安慰。   反复几次走位之后,终于正式开拍了,场记板“啪”地扣下去,凌希散步一般悠闲地向崖边走近,镜头远远追随着他,从他的背后望过去,面前是一整片纯净湛蓝、广阔无际的天空。走到悬崖边,他舒展双臂伸向两侧,感受扑面而来的湿润海风,仰起头惬意地闭上了眼睛,整个画面美好得让人想哭。   摄影机悄然推进,凌希回过头来望向镜头,目光淡然而宁静,隐约还带着温暖的笑意,像是在凝视一位多年不见的儿时玩伴,然后他轻轻向外迈了一步,毫无征兆地跳了下去…… 第56章 耳光   腾华国际的大公子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而被警方批捕,这新闻虽然登载在社会版面上,却无疑是娱乐界的一桩大事件。公司、家里见天大批记者蹲守不说,就连律师每次去和陆孝诚见面都会被围堵得寸步难行。   闭门谢客一周之后,陆家正式对外召开了记者会。因为父亲卧病,姐姐处在风口浪尖上且精神状态不佳,所以交由陆孝严全权代表家人出席。   记者们最关心的自然是案件进展,虽说目前还没有正式开庭审理,但从各方面透出的风声来看,陆孝诚蓄意谋杀已经是证据确凿了,外界也早早给他打上了“杀人犯”的标签。面对众人一拥而上的问询,陆孝严表现得大方而坦诚:“关于我哥哥陆孝诚是否有罪,因为案子目前进入了司法程序,现阶段我们不便做出太多回应,一切都交给法庭去判断好了。我们相信法律的公平与公证,无论结果如何,他是我哥哥,是我们陆家的儿子,在此我也替他向所有关注此事和因此受到困扰的人说一声抱歉,对不起。”说完他站在台上面对镜头深深鞠了一躬。   记者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发难的机会:“小陆先生,你们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博取公众的同情吗?像你们这些富豪家庭本身就享有很多特权,可你们不但没有更好地回馈社会,反而做出了一些伤害别人的行为,这恐怕是没办法轻易获得社会大众谅解的,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初次代表陆家和腾华对外发言,陆孝严的态度不卑不亢:“我们从没想过要去博取任何同情和谅解,也不需要。如果最终法官宣判我哥哥有罪,那么法律会给予他应有的惩处,他自会为他所犯下的错误承担后果,如果他是无罪的,我们同样感谢法律能还他以清白。从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教给我一个道理,多做事,少说话,与其把精力花费在解释和表现上,不如尽一点微薄之力,让那些受到伤害的人们可以减轻些痛苦。”   对于他这番看似真诚的肺腑之言,记者们并不买账:“可我们觉得小陆先生现在所说的完全是漂亮话,甚至可以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炒作,毕竟这是你们最擅长的手段之一。”   “诸位有这样的疑问并不奇怪,这也正是我们今天召开记者会的目的所在。关于如何更好地回馈社会,多年以来都是我们腾华集团的经营宗旨之一,我们也想在此跟记者朋友们分享一下我们所做的努力。”陆孝严似乎早有准备,一番话说得从容淡定,“腾华成立近三十年,最早一批员工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我们非常关心他们的晚年生活,也希望通过我们的努力,可以为更多老年人带来保障。早在我们着手实施五星院线计划的时候,就单独提出了一项全公益性质的构想,我们准备每月单独拿出一天的时间,为六十岁以上人群搞怀旧电影展播,同时每周三下午的几个固定场次将免费向这些老年人开放。除此之外,我们还将每年拿出院线净利润的百分之五,成立一个关爱基金,专门去帮助那些在生活上有困难或是遭遇了重大变故的老年人。而以上这些都是从去年就已经提上日程的,政府相关部门都有记录可查,并不是为了应对危机而临时搞出来的门面功夫。对于责任,我们从不推脱,对于成绩,我们也不吝展示。”   他说话的时候台下鸦雀无声,只能听见快门此起彼伏“喀嚓”作响。关于他所提到的内容很多腾华自己的员工都并不十分清楚,如果倒退一年时间,这些计划必定会遭到众口一词的反对,可时移势易,如今看来倒成了一解燃眉之急的灵药。谁能想到风光无限的陆家也会有天遭到千夫所指谁又能想到养尊处优的陆大少爷好端端会跑去杀人?众人无不在心里纳闷,这位二公子到底是鸿运逆天,还是身边有高人能掐会算未卜先知?   腾华上下向来只把陆孝严当做是个花天酒地混日子的纨绔子弟,从没指望他能静下心来真正做些事,谁知他悄声不响地就搞出了几桩大动作,不但迅速转移了媒体焦点,还硬是把集体兴师问罪扭转成了提升公司形象的慈善发表会,这实在是叫人刮目相看。   无形当中掌握了记者会的主动权,陆孝严信心更加充足:“我们东方人最讲究仁爱,礼法和孝道,父亲为我起名叫孝严,名字里头也饱含了他的期望。所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此次事件的受害者沐先生家里也有一位老父亲,并身体欠佳,儿子的意外亡故对他来说是一个重大打击,所以理事会商议后决定,将他选为腾华关爱基金成立之后的第一位受益者,基金将承担他所有的生活以及医疗费用,直至离世。不过我要再次重申,这项举措与我哥哥毫无关系,也不会涉及到案件,毕竟我大哥是否真的有罪还尚无定论,我们的出发点只是希望去关心和帮助一位刚刚遭遇丧子之痛的普通老人,让他生活得更轻松一些。他本人十分感谢我们的帮助,并提出想要亲自来到现场表达谢意,我们考虑到要照顾他的心情以及保护他的隐私,所以婉拒了他的好意,但他坚持为我们录了一段视频,稍后会放松给大家。”   沐夏的老爹欠了一屁股高利贷,又戒不掉酒瘾赌瘾,儿子没了,他仅有的经济来源也就断了,那些逃债的流氓古惑仔什么事都做得出,如果不能及时还钱,挨一顿揍、受点皮肉之苦还是轻的,搞不好哪天就惨死街头了。为了钱,别说是和杀子仇人握手言和,就是亲手把儿子卖掉,他也是一百个愿意的……   -   解决了眼下最棘手的麻烦事,怎么说也该稍稍松一口气了,可不知道为什么,陆孝严心里仍旧积聚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按道理接下来的每一步计划都盘算好了,大哥和小妈也尚在掌控之中,他只管按部就班顺风顺水地接管下整个陆家就好了,到底是什么让人如此心绪不宁呢?   记者会结束之后,大把原本追随在大哥身边的老家伙们纷纷见风使舵跑来对着他大加恭维,可他一点也不觉得受用,甚至连听都懒得去听。敷衍半天,好容易脱了身,他急忙催着林广乐一起赶去了凌希位于海边的电影拍摄现场。   这天要拍摄凌希的最后一场戏,也是整部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陆孝严和林广乐、戴志友几个人商量好,准备替凌希办一场热闹的杀青宴。天星如今赚得盆满钵满,出手自然阔绰,林总裁赚钱的本事半点没有,花钱的本事可是一流。   看看时间还有富余,陆孝严特意绕路去买了花和香槟,打算第一时间向凌希表示祝贺。这该死的电影总算要拍完了,凌希也总算是解脱了,起码不用再被导演精神、肉体双重“折磨”了。   可是买花的时候陆孝严忽然发现,他竟然不知道凌希喜欢什么花,去买香槟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该选哪种口感更好。仔细回忆起来,上辈子他无论做什么都很少过问凌希的意见,自然也不了解凌希的喜好。他以为他喜欢什么,凌希就会喜欢什么,哪怕明明不喜欢,也理所应当为了他去强迫自己喜欢。可对着如此霸道又不通情理的他,凌希竟然也一心一意守了三年,最后还心甘情愿陪着他去死,真是奇怪……   赶到片场时,剧组正在工作,陆孝严没有打扰冯安,就站在导演斜后方安静地旁观着。透过监视器画面看凌希,比肉眼看着更加漂亮,这段时间凌希瘦过了头,脸上肉都掉光了,整个人恹恹的很没精神,而镜头有横向拉伸的效果,再加上饱满的打光,把他衬得干干净净几近透明,简直就是“美少年”三个字的绝佳演绎。   看来冯安对凌希的状态也是相当满意,拿着对讲机做指导时语气显得异常兴奋:“很好,非常好,就是这种感觉!镜头慢慢推,好,lyle回头,给我个微笑……”   听见导演下达指令,凌希缓缓转过头来,目光直视着镜头,眼神纯净而深邃,好像里头汪着一片海水,清清凉凉,闪闪烁烁。然后他笑了,眼角、眉梢一点点舒展开,嘴唇微微弯起,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脸颊上点缀着一颗大大的酒窝,让这份笑容在忧郁之中又透着点少年特有的可爱与俏皮。   那一刻陆孝严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似的,盯着画面中的凌希无法挪开目光,凌希太美好了,他真想把这个片段拷贝到手机,每天没人的时候都拿出来尽情欣赏。   “就是这样,太棒了!完美!”陆孝严以为冯安接下来会喊“cut”,可冯安迟迟没有开口。凌希独自在悬崖边站了一会儿,忽然间,他展开双臂,身体前倾,平静地向外迈了一小步,就这样像只鸟一样轻飘飘跳了下去。   “喂!”现场许多人同时惊呼了起来,乱作一团,陆孝严不自觉一个箭步冲到了监视器前,本能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凌希,可他忘了他和凌希之间隔着的不是一道显示屏,而是几十米的距离。   画面里凌希像片小小的纸屑一样在空中翻卷着坠入大海,溅起的水花很快落下,没有留下半点痕迹。镜头拉升,远处是辽阔的海面,还有更加辽阔湛蓝的天空。出人意料的是,冯安竟完全没有半点慌张,他像早已料到会出现这一幕似的,还在淡定指挥着摄影师:“现在给我一个全景……”   陆孝严顾不上冯安的反应,大声骂了句脏话就撒腿沿小路朝悬崖下面跑了过去,还边跑边脱掉了外套和上衣。凌希一向怕水,平时连坐船都很抗拒,刚听说有这样一场戏的时候陆孝严和林广乐还担心来着,反复确认过可以由替身完成后才稍微安下心来,谁知凌希自己竟送了他们这么大个“意外惊喜”!   陆孝严越想越怕,就像有人用线拴住他的心脏在一下一下往上拉扯,跑到半路脚下一绊差点摔个狗吃|屎,他急忙伸手去撑地,手掌瞬间被石块削掉了老大一块皮肉。悬崖底下是海,深不见底,不是风平浪静的游泳池,跳得稍微偏一点,就可能撞到礁石上头破血流,水下还有不少暗流和漩涡,人一旦卷进去,可能眨眼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对专业人士来说尚且有危险,更别提凌希这种旱鸭子了。   万幸的是,剧组考虑足够周全,除了提早在水下拦好防护网之外,还特意雇佣了潜水员随时待命,以应对紧急情况。陆孝严赶到的时候,凌希已经被人捞上来了,正湿漉漉地趴在岸边石滩上边咳嗽边往外吐脏水呢。   直到此刻陆孝严才恍然大悟,这一切根本不是意外,分明都是冯安那个老鬼早已经盘算好了的,否则他也不会准备得如此充分,更不会在凌希落水之后还能气定神闲继续拍摄。身为导演,冯安向来擅长把控演员的情绪,潜移默化催眠凌希做出这样危险的举动,想来也并不困难,反正这是凌希的个人行为,就算出事也算不到他头上。都说搞艺术的人是半疯半癫,没想到他竟然疯狂到为了镜头足够完美而要拿人命去冒险的地步。不过陆孝严这会没心思追求冯安的问题,他只想确认凌希是否平安,是否完好无损。   凌希身边围着一大圈工作人员,有的拎了准备好的大浴巾给他披在肩上,有的拿了热水瓶在旁边备用着,一个个满眼关切,正七嘴八舌地问长问短。所有人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都在拍着胸口大叫万幸。陆孝严也管不了周围人怎么看了,直接粗鲁地将人全扒拉到一边,径直走到凌希跟前将人扯起来仔仔细细检查着,摸摸头,摸摸两边的胳膊,摸摸后背,又蹲下摸摸腿,确认并没有任何异常,他才欣喜不已地将人一把搂进了怀里,手臂紧紧环绕住,恨不能直接揉进自己身体里。   林广乐要比陆孝严清醒得多,众目睽睽之下,他也怕陆孝严说点什么出格的话、做点什么出格的事会给凌希惹来大麻烦,于是赶紧手忙脚乱将凌希从陆孝严怀里拽出来,依样揽进怀里抱了抱,嘴里假意数落着:“胆子也太大了,你知不知道你闹这一出,乐哥心脏病都快被吓出来了……”   戴志友反应慢半拍,不知道林广乐这么做的用意,但出于关心,他也在旁边不断附和着林广乐:“就是就是……”   话没说完,陆孝严又把凌希给扯了回去,见凌希头发上不断滴着水珠,他很细心地抬手想帮忙抹去,这才发现手还流着血,为了不弄脏凌希的脸,他回头看了看,朝抓着干毛巾的宝妹一伸手,宝妹没反应过来,还在愣愣看着,陆孝严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抓过毛巾小心帮凌希擦着头发,又极力压低声音责备道:“你是出门把脑子落在家里了吗?那么高跳下来,万一出事怎么办?你做出决定之前为什么不和我们商量?能不能先替别人想想?能不能替我想想?”   他是真的怕了,如果凌希出事了,他该怎么办?如果世界上没有凌希,那他和上辈子孤身一人游走于虚空之中又有什么分别?   可凌希只是疲惫地撩起眼皮看了看他:“替你想什么?”   陆孝严一愣,语气开始急了:“你……这是拍电影,不是上战场,用不着你拿命去拼!你知不知道刚才你的举动多危险?现在手脚齐全站在这已经谢天谢地了,万一出点岔子,搞不好小命就没了!”   “没了就没了……随便吧……”凌希看样子很累,说话有气无力的,声音也有些嘶哑,“反正最后也都是一样的……”   陆孝严没想到凌希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之间他只感觉既震惊又愤怒,天知道获得一次生的机会有多艰难,那种长久到没有尽头的孤寂和绝望他尝到过,他绝对不允许凌希也尝试一次!为了不让凌希受到伤害,为了不让自己再次连累到凌希,重生之后他是那么小心翼翼、左右为难地和凌希保持着距离,强迫自己要假装疏远凌希,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想要去接近凌希,可凌希竟然根本不把那条命当回事!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抬手“啪”的一记耳光抽在了凌希脸上。   他以为他根本没有用力,可一巴掌下去,凌希整个人往旁边趔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可能真觉得疼了,凌希抬起胳膊用手背轻碰了一下被打的脸颊,一双大眼睛迷茫地望着陆孝严,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围观人群鸦雀无声,谁也不知道两个人之间起了什么争执,想开口劝阻,又不知从何劝起,连一向能说会道的林广乐也只会尴尬地伸出手在两人间吓比划着:“别这样嘛,和和气气,都和和气气的……”   视线相交的一刻,陆孝严顿时后悔了,暗骂自己太过冲动,无论如何不该对凌希动手。搁在以前,凌希一定会毫不留情招呼回来的,甚至下手更狠些,所以陆孝严咬咬牙,胳膊垂到身侧,提前做好了挨凌希几下的准备。可这一次凌希并没还手,他只是那样平静地扫了陆孝严一眼,然后就低下头,默默从陆孝严身侧经过,朝自己的保姆车走了过去。   陆孝严大脑飞快转动着,该怎么做?是不是要说点什么?是立刻追上去道歉,还是等稍后人少些的时候再去道歉?如果自己主动抽自己两个耳光,会不会比较容易得到凌希的原谅?不不不,还是让凌希打回来更解气些!   正想着,忽然身后“噗通”一声闷响,随即传来了宝妹反常的尖叫声,陆孝严下意识回过头去,凌希就倒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第57章 袭击   陆孝严懵了,眼看着身旁的工作人员呼啦一下围了上去,有的叫凌希名字,有的慌忙喊医生,有的争论是该先把人弄到车上去还是留在原地不要动,乱哄哄简直炸开了锅,可他却像脚上钉了钉子似的,傻乎乎杵在原地不知道可以做些什么。   林广乐也吓坏了,说话都结巴了,先是没头苍蝇似地跟着转悠半天,还不忘回头埋怨陆孝严:“这这这是怎么搞的?孝严你下手也太狠了点吧!你看这都把人打晕了!”   这是第一次,陆孝严挨了教训竟然没反驳没发火,听了林广乐的话,他难以置信地抬起手掌,正面看看,反面看看,像个犯了错被老师罚站的小学生一样,不知所措,六神无主,嘴巴紧紧憋着,看起来既委屈又懊悔。   好在冯安所做的准备足够充分,最后一场戏开拍之前就提前配备好了急救人员,医生查看过之后说凌希只是体力透支,休息一下应该就没事了,不过出于稳妥的考虑,还是建议送他去医院做个详细的身体检查。   陆孝严这才惊觉自己一直是屏着呼吸的,想必脸上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里。好容易缓过神来,他想走近凌希看看情况,不想被宝妹一把挥开了,宝妹还很不客气地让他滚远一些,即便如此,陆孝严也都默默忍了,送凌希去医院的路上他也只是低声下气跟在后头,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凌希可能是太累了,一直昏睡着,到晚上又开始发起了低烧。陆孝严执意要留下来照顾凌希,把其他人连哄带骗地都轰走了,宝妹说什么也不肯走,还是林广乐和金石一左一右生拉硬拽给拖出去的。   其实陆孝严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他从没照顾过人,根本无从入手,护士们过来打针量体温的时候,他只能识趣地远远退到一边,生怕给人添了麻烦。凌希晕倒的时候额头擦破了一点,他跟护士提出是不是应该上点药包扎一下,谁知反倒招来了护士的白眼,说那么小的伤口根本不需要包扎,不透空气的反而不利于愈合。陆孝严很无奈,心疼又不能伸手去碰,只能隔一会儿弯下腰去看看,手忙脚乱得像只没头苍蝇。   后半夜的时候,陆孝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迷迷糊糊睡着了,不自觉脑袋一点,一激灵醒了过来,他发现凌希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正在撑起身体想去拿床头桌上的水杯。凌希一只手挂着吊针,行动非常不便,再加上人不舒服,动作显得迟缓又吃力。   “你别动!干嘛不叫我帮忙!”陆孝严急切地站起身,腿弯一带,差点将椅子给掀翻了。   凌希撩起沉重的眼皮看了看他,声音有些嘶哑:“为什么要叫你帮忙?”   陆孝严一愣,半是赌气半是逗弄地又将刚刚拿起来的杯子放回到了桌上:“好好好,有本事你就自己拿!”   凌希不理他,自顾自倔强地又撑起来一点,身体尽量往外挪出几寸,伸手去摸杯子,眼看指尖就要碰到的时候,陆孝严却故意使坏,又将杯子往外挪了那么一丁点,还很幼稚地朝凌希露出了一个坏笑。他的想法很简单,只是想让凌希多使唤使唤他,道歉的话一时说不出口,那就化作实际行动吧。   可惜凌希并没有再开口,他只是定定注视了水杯两秒钟,然后就默默卸去了力气,无奈地躺回枕头上,拉起被子盖住了自己的头脸。   陆孝严眨巴几下眼睛,知道自己这是又搞砸惹到凌希了,只好服软求饶:“不闹了不闹了,来,喝水吧。”   凌希不理他,也没有动,整个人无声无息。   陆孝严端着水杯等了一会儿,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掀开被角,可是很快又被凌希扯回去盖住了自己。   陆孝严无奈,只好端着杯子蹲在床边小小声央求着:“凌希,咱们商量一件事好吗?以后……我来照顾你怎么样?你喜欢干嘛就对我说,我都按照你喜欢的办,你想要什么,我就帮你搞定。下次你口渴想要喝水了,就尽管指挥我去倒水,你要是腰酸背痛,我可以帮你按摩,你觉得无聊的话……我可以唱歌给你解闷,你说好不好?”   凌希抱着被子默默转向另一边,依旧将头埋在里头,没有理他。   陆孝严尴尬地搓搓眉毛,都快被自己低三下四的谄媚样恶心得反胃了,可又别无他法:“我知道我唱歌不好听,还总抢拍子,不过没关系,你是专业的,你可以教我啊。”   见凌希始终一言不发,他讪讪地笑着点头自说自话道:“反正就这么定了,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话说到一半,他猛地顿住了,这话让他感到无比耳熟,一瞬间时空流转,记忆与现实重叠,是的,这就是上辈子葬身火海之前,凌希拉起他的手,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陆孝严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神色间渐渐弥漫起了浓重的懊恼和悲伤,原来得不到回声的呼喊是如此寂寞,得不到回应的祈求如此辛苦,原来凌希就是带着这样的卑微和遗憾,陪着他一起走向了死亡。   莫名地,陆孝严感到鼻子一阵发酸:“凌希……对不起……”   等了一会凌希没有回答,陆孝严鼓起勇气又重复了一遍:“凌希,对不起。”   房间里静得出奇,仔细听能听见凌希舒缓而有规律的呼吸声,他睡着了。   -   接下来近两个月凌希的状态都不太好,整个人懒洋洋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不爱说话,没有食欲,偶尔低烧,从早到晚窝在家里,人晕乎乎的总也睡不够一样。用林广乐的话说,凌希拍这部电影简直跟死过一次差不多了。   陆孝严不得不暂时放下其他事,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凌希身上,一日三餐他都要亲自盯着,恨不能赶紧把人养得水嫩红润有光泽。凌希越犯懒,他越是要拖着凌希往外跑,人多热闹的地方凌希不喜欢,酒吧夜店也不感兴趣,从前偶尔还会打打篮球,程澈去世之后就彻底不碰了,不但走路要绕过那些街区小球场,就连电视里转播球赛也会立刻关掉。实在没什么去处,陆孝严只好每天晚上带着凌希出去散步。说是散步,其实就是挑个人少空气好的地方,他们俩在前面走,保镖开着车在后头慢慢跟着。   陆孝严很担心凌希再这样下去精神会出问题,所以每天他都很努力地调动着凌希的情绪,出来散步总是他一个人在不停说话,绞尽脑汁恨不能把几辈子的话题都说完了,可惜凌希只是一味低着头,没什么反应,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走着走着,凌希站住了,停在那动也不动,只管盯着脚下的地面出神。   陆孝严还在一个人自说自话呢,忽然发现身边人没跟上来,赶紧回头问凌希:“怎么了?累了?”   凌希慢慢抬起头,睁着大眼睛迷茫地看了他一会儿,又底下头去盯着地面不说话了。   陆孝严靠近了伸手摸摸凌希额头,又摸摸自己额头,比较了一下温度,似乎并没有发烧,他还是不放心:“哪里不舒服?”   凌希嘴巴动了动,看得出很懒怠说话,默默耗了半分钟之久,他轻轻叹了口气:“孝严,我踩到狗屎了。”   “啊?”陆孝严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赶紧低头看,果然凌希的鞋边脏了一块。   这事搁在别人身上不过是个小小的笑料,可换成凌希就不知道要别扭多久了。按凌希的脾气,如果问题解决不了,他恐怕会站在这跟鞋子怄气一直怄到隔天早上,陆孝严愁眉苦脸地从身上摸出手帕,认命地蹲了下去,忍着恶心伸出手,又自己跟自己心理斗争了好半天,最终还是没办法帮凌希擦掉鞋子上的脏东西,实在没办法,他只好打发保镖赶紧到两个路口之外的街上去帮凌希买双新鞋子送过来。   剩下陆孝严和凌希两个人,气氛更加沉闷了,陆孝严努力搜寻着话题:“这么大一条街,每天经过这么多的人,就这么一坨狗屎,结果被你踩到了,运气还是不错的。”   凌希缓缓抬头扫了他一眼,眼神里透着说不出的嫌弃,跟之前看着狗屎的眼神没两样。陆孝严烦躁地挠挠头:“好吧好吧,我又说错话了,是我不对。”   这些日子折腾下来,他的脾气也差不多要被凌希磨平了,有时候陆孝严止不住想,哪怕是把人惹急了,让凌希狠狠骂他两句,也比这种半死不好的感觉要好得多。他正要再说话,对面的凌希忽然偏过头望向他身后,大眼睛疑惑地眯了起来,手还下意识紧紧抓住了他袖子:“孝严……”   陆孝严不解地回过头,顺着凌希的目光望去,发现几辆黑色机车正轰鸣着向他们的方向驶来,眨眼间已经来到跟前,骑车的人头上罩着头盔,手里横握着雪亮的砍刀,带着一股戾气直奔他而来…… 第58章 心声   陆孝严反应极其敏捷,一发现不对劲即刻揽过凌希猛地纵身跃起,落地后顺势一滚,成功躲过了对方的攻击。可还不等他们站起身,一名凶徒已经跳下机车杀到了近前,眼看刀子凌空劈了下来,陆孝严急忙抬手擒住对方的手腕,另一只手挥拳直奔对方面门,拳头正面砸在对方鼻梁上,鼻血“噗”地喷了出来,溅得他满手都是。   那人一击不中,很快挣脱出来挥刀再砍,陆孝严无奈,只能用胳膊去抵挡刀锋,紧急关头,凌希也不知哪来的力气,飞起一脚精准地踹在那人肋下,竟将人直接踹飞了出去,他自己也被巨大的力道反弹回来,四脚朝天一屁股坐在地上,样子十分狼狈。   陆孝严的胳膊被划开很长一条口子,袖子瞬间被染红了,饶是如此危急的时刻,他还是忍不住对凌希笑出了声:“哈哈哈……”   不等他笑完,另一名凶徒也甩开机车杀到了跟前,转眼间刀子再次迎面袭来,陆孝严冷静地侧身躲过,借着那人前冲的惯性,弯起膝盖直撞向了对方肩关节处,凶徒吃疼不住,应声倒地。陆孝严又赶紧回头去看凌希,先前被踢倒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正气势汹汹提着刀要去找凌希算账。凌希跌跌撞撞爬起来转身想跑,可背后是一排临街的栏杆,他被逼到拐角处退无可退,只能紧闭起眼睛可怜兮兮缩成了一团。   这功夫其余凶徒也已经杀到,纷纷向着陆孝严包抄过来,陆孝严急中生智,一把拎起了路边的大号铁皮垃圾桶,先是不管不顾地胡乱狂扫了一气,然后拼尽全力朝着凌希前方的凶徒抡了过去,只听“嘭”一声巨响,刀子在距离凌希只有几厘米远的地方脱了手,那人直笔笔扑倒在地上,抽搐两下之后,就一动不动了。   听见动静,凌希小心翼翼睁开眼睛,错愕地看看陆孝严,又看看躺在地上的人,俯下身去想要查看那人的状况,可还没等凑近,就被陆孝严扯着胳膊拽了起来,又大步狂奔出十几米利落地塞进了车子。不待凌希坐稳,陆孝严直接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呼啸着飙了出去。   那些凶徒见状,也立刻跳上机车飞速追来,在这样车辆较多的路面上,四个轮子照比两个轮子并不占多少优势,陆孝严费了好大劲儿才勉强将那行人甩在后头。他想打电话叫人过来接应,可一摸口袋才发现并没有带手机出门,他张开巴掌冲凌希“手机、手机”地叫唤了半天,一直没得到回应,扭头瞄过去,发现凌希正抻长脖子傻乎乎向后张望着,陆孝严拍了他一把:“看什么呢?还不赶紧坐好!”   凌希不死心地又看了老半天,直到车子拐过十字路口什么都看不到了,才惊魂未定地靠回到座椅上,小声嘟囔着:“那人倒在地上就不动弹了,不会是……死了吧?”   “呵,”陆孝严不屑地冷笑了一声,“那又怎么样?如果死了,也只能怪他自己没本事。”   凌希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抿着嘴角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小声问道:“你惹了什么仇家吗?”   陆孝严脸色一沉,眉目霎时狰狞起来,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没有仇家!”   凌希费解地缓缓摇头:“那会是谁想要你的命?”   “是谁?”陆孝严满不在乎地耸了下肩膀,“可能是我大哥,可能是我姐姐,也可能是我继母,或者干脆是我老爹……”   凌希“唰”地瞪大双眼,无比讶异地望向陆孝严:“为什么?”   陆孝严假装思索着:“嗯……为什么呢?可能是我太帅气有型了吧。”   这玩笑在凌希听来并不可笑,他默默垂下眼睑,别过脸去望着窗外,神情黯淡而落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隐隐约约地,远处传来了刺耳的警笛声,很快一辆闪烁着蓝光的警车出现在视野里,凌希透过后视镜定定看了几秒,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格外懵懂:“那人要是死了的话……你会坐牢吗?”   陆孝严完全没将刚才的事放在心上:“坐牢?哈哈哈,是啊,你看警察不是追上来了嘛,怎么办,我只好去亡命天涯了。”无意间目光一瞥,他发现凌希脸上竟满是忧虑,不禁又生出了许多恶趣味,索性朝着前方的盘山公路一扬下巴,“如果逃不掉也没关系,干脆就从那上面开着车冲下去,死也死个痛快。”   等了老半天不见凌希开口,陆孝严扭头看去,发现凌希也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脸上的忧虑更重了几分。刚好经过一个岔路口,警车鸣着笛开去了另一个方向,陆孝严“扑哧”一笑,伸手过去揉了揉凌希的头发:“行了,不闹了,逗你玩的。”   凌希轻轻挡开陆孝严的手,两条漂亮的眉毛紧紧纠结在一起:“那天你说我开演唱会的时候,你要去给我当歌迷的,你说只要你活着,就都陪着我……”   “原来你他妈的都记得!”陆孝严猛地一脚踩在刹车上,车子斜冲向路边,带着股青烟骤然停住了,他一翻身单手撑在凌希的椅背上,将凌希整个人圈在当中,居高临下地逼视着,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既然你都记得我说过的话,为什么那天还要从悬崖上不顾死活往下跳?你跳的时候有没有一丝一毫想过我!”   “我有想过……”凌希平静地直视着陆孝严,可目光焦点却是散乱着,好像在透过他看着虚空中的某处,“冯导说,人这辈子就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亲人,朋友,爱人,都会慢慢离开,就像妈妈,外公,还有程澈……跳下去的那一刻我反而感到很轻松,如果死了,就可以不用再听到难听的话,不会再遇到难过的事了吧……可是有那么一瞬间,我忽然想起了某个画面,那天我因为打架被带去警察局,没有人可以求助,我以为我要一直一直被关在那了,后来你就出现了……你把我带出来,陪我去吃饭,夹菜给我,除了外公,你是唯一一个夹菜给我吃的人……”   陆孝严的神情一点点缓和下来:“以前你说,只要是我说的话,你就信我,现在你还愿意相信我吗?”   凌希认真思索了片刻,点点头:“我想再信你一次。”   陆孝严喜出望外:“放心吧凌希,这次我说话算话。你也看到了,很多人恨不得我死,但我没那么容易死,我会比所有人都努力活着!不光活着,还要活得更好,要把所有我想得到的东西都牢牢攥在手心里!”   说着话他撑在椅背上的那只手放松了下来,移向凌希的脸颊,似乎想要轻轻抚摸一下,却被凌希一偏头闪开了:“啧……”   见凌希嫌弃地皱起鼻子,陆孝严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手上、袖子上都是血,还在散发着刺鼻的腥味,他“嘿嘿”一乐,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唉,好吧好吧,回家再说!”   “你……”凌希反手抓住陆孝严的休息,看样子有话想说,陆孝严也只好耐着性子等在那。可惜他别别扭扭纠结了老半天,最后也只憋出一句“疼不疼?”   陆孝严扭过头去小声骂了句脏话,又转回头夸张地嚷嚷道:“疼!这么长一条口子,换成谁谁不疼!”   凌希想了想,努力组织着语言:“疼的话……你就……忍忍吧。”   “是是是!”陆孝严认命地扣好安全带,启动了车子,可不知怎么回事,车子原地震了两下之后,就再没反应了,陆孝严手忙脚乱检查一气才发现是没油了。他们为了逃命一路狂奔,不知不觉开出太远,时间已经是深夜了,周围依山傍海,黑漆漆的既没有建筑也没有来往车辆,想求助都毫无办法。陆孝严的手机不在身上,而凌希根本就是穿着家居服被硬拖出来散步的,更加不可能带着手机了,这下他们算是彻底孤立无援了。   陆孝严有些不好意思地询问凌希:“怎么办,要不你在车上等我,我沿路找找看有没有电话亭,或者我们一起走到路口看能不能拦到车子,觉得累吗?累的话我背你也可以。”   等了一会儿,凌希并没有答话,他兀自打开顶窗,调好座椅角度,然后懒懒仰躺在上面,头枕着手臂很舒服地看起了星星。   陆孝严疑惑地凑过去:“喂,你这是……”   凌希吸吸鼻子:“空气还挺不错的。”   “你是打算在这睡到天亮吗?”陆孝严神情古怪地扁扁嘴,末了又把外套脱下来盖在了凌希身上。   “孝严,其实我从很早之前,心里就有过一个念头,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我太恶毒……”凌希轻轻闭上眼睛,声音很轻,恍若梦呓,“有时候我会暗暗希望,你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兄弟姐妹,也不是什么腾华的少爷,更不认识那么多漂亮的男人和女人,你就只认识我也只有我……就像现在,我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就好像我们相依为命一样……”   陆孝严摇摇头,又点点头:“不是的,凌希,事实上我真的只有你,在我心里,我们一直就是相依为命的……”   这样说着,他竟不觉有些动容了,路灯下凌希的脸被蒙上了一层暗金色的光晕,睫毛纤长浓密,鼻尖微翘,双唇温润而有光泽,这一切吸引着他慢慢靠近,再靠近,就在即将吻上去的瞬间,凌希忽然抿起嘴角轻笑了一下,脸颊上的酒窝甜丝丝撩得人心痒难忍。   陆孝严大为光火:“你笑什么?”   凌希依旧心满意足地闭着眼睛躺在那,声音倦倦的,似乎快睡着了:“没什么,就是刚才我踢那个人的时候,把鞋底上的狗屎都蹭他身上了……” 第59章 姐姐   凌希是真的累了,就这么盖着陆孝严的外套窝在车上睡了大半宿,呼吸声舒缓悠长,毛茸茸的脑袋软软垂着,消瘦的脸颊上微微泛着红晕,连鼻尖都是亮晶晶的。陆孝严在旁边心满意足地看着,越看越喜欢,自从程澈出事以来,凌希还从没睡得这样安稳过,甚至有许多个晚上,他是整夜瞪着天花板度过的。   或许是散步运动起到效果了吧?也可能是鞋底上的狗屎蹭干净了,所以凌希整个人变得神清气爽了……不不不,陆孝严觉得一定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是因为刚刚和自己经历过一场“生死瞬间”,逼得那小子把埋在心里的小苦恼、小疙瘩全都倒了出来,彼此坦诚相对了,人也就轻松了。   嗯,没错,陆孝严十分自信地点点头,反正凌希这辈子注定栓在他陆孝严身上了,说到治愈凌希,他可要比什么运动什么狗屎都有用多了!   一直坐到凌晨,眼看着天色蒙蒙亮了,陆孝严钻出车子伸了个懒腰,斜靠在引擎盖上点起根烟,很闲适地慢慢抽着,准备等会有车子经过拦下一辆借个手机联络人来接。   凉飕飕的晨风一吹,他那颗被凌希迷得晕晕乎乎的脑袋顿时清醒了不少,危险还没过去,现在还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这次遇袭侥幸得以逃脱,难保不会有下一次。此刻最重要的,是找出袭击事件的幕后主使。   “家人”的脸孔一张张从眼前划过,每个人都有嫌疑——会是大哥吗?如果自己这个弟弟消失了,那么大哥就成了陆家唯一的继承人,爸爸即便再痛心失望,也不得不全力以赴营救他出狱了。就算无法脱罪,可只要能从终身□□改判为有期徒刑,等他出狱之后照样可以顺理成章继承腾华和陆氏的家业。只不过,大哥的行事作风一向阴险狠毒,再气急败坏,也不会做得如此鲁莽草率拖泥带水。仔细回忆起来,当时的状况虽然凶险,可凭他单枪匹马带着一个毫无战斗力可言的凌希竟然也能逃出来,且只受了点不疼不痒的皮外伤,未免太容易些了吧?   如此大张旗鼓地挥刀又砍又杀,与其说是买凶伤人,不如说更像是黑帮小混混们的街头火拼……黑帮?难道是周家?可周家最该要对付的不是大哥吗?就算大哥已不足为患了,那想从陆家获益也该朝父亲出手才对啊?杀掉自己除了激怒父亲之外他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等等!还有一个人,明明身处利益纠葛的漩涡之中,处心积虑翻江倒海,却成功躲避了自己的视线,如果说……那个人根本没想过要自己的命,只是故意导演了一场暗杀的戏码,将疑点和矛头都引到大哥身上,藉此激化自己与大哥的矛盾,再借自己的手彻底整死大哥,这样一来,整件事似乎合理多了……而有动机、有能力、有机会这么做的,非小妈莫属!   不管这推断是对是错,为今之计,陆孝严都务必表演好他劫后余生的戏码,既要怒不可遏,也要战战兢兢,更要像没头苍蝇一般,嗡嗡嗡到处乱撞着去寻找幕后黑手伺机报复……   -   联系到手下之后陆孝严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带着凌希和大群保镖住进了自己位于近郊的一处僻静小别墅。思前想后,他决定提前送凌希出国。和凌希之间的关系不冷不热僵持许久,终于燃起一丝光亮了,他是一分一秒都舍不得和凌希分开的,可如今只有先确保了凌希的安全,他才能放手去解决掉眼前的敌人和麻烦。   只用短短一周的时间,陆孝严迅速处理好了凌希出国的全部事宜,凌希将在那里一边进修声乐一边创作和录制自己的首张专辑,随行的除了经纪人、助理、保镖之外,陆孝严还专门为他请了一位经验丰富的营养师,如果不是林广乐极力阻挠,他甚至还打算再帮凌希找一名心理医生。林总裁也是为了艺人的前途考虑,看心理医生这种事要是被记者抓住胡乱发散一通,不知又要做出多少文章了。   对于陆孝严所做的种种安排,凌希没有询问原因,也没有表达任何意见。无论周遭忙乱成什么样子,他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按部就班过着自己的生活,从早到晚悄无声息的,有时蜷在沙发里一放空就是大半天,像只冬天火炉边懒洋洋犯困的猫。有时吃着吃着饭,忽然就捏着筷子发起呆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要陆孝严伸手在他眼前晃几下,他才能傻乎乎回过神。趁着没人注意,陆孝严会飞快凑过去用力亲凌希一口,美其名曰给凌希“充充电”。充了电的凌希没什么反应,照样不定时进入休眠状态,反倒是陆孝严自己红光满面眼珠锃亮,像吃了千年人参一样浑身是劲儿。   从上辈子到这辈子,对于陆孝严加诸在他身上的一切,爱、怜悯、欲望、占有、支配、保护,凌希从来都是悉数接收的,甘之如饴也好,被逼无奈也罢,从来都没有半句怨言,就这么理所应当地接收了。毕竟陆孝严是他愿意去信任、依赖、理解、忍让和付出生命的人——并且是唯一的一个。   整理行装这种事自然也不用凌希动手,有宝妹一个就能做得妥妥当当了,宝妹对于凌希家一切事物的熟悉程度恐怕连凌希本人都比不上。整理随身衣物的时候,宝妹不留神把衣橱旁边带抽屉的小柜子给带倒了,零零碎碎的杂物散了一地,她蹲下收拾的时候,从中发现了一个略感眼熟的包装盒:“咦?这不是你去年圣诞节买给朋友的生日礼物?都一年了还没送出去啊……”   不等凌希挪动视线,陆孝严已经先一步跨过去将盒子接在了手里,他好奇的不是生日礼物,而是凌希竟然有想要送礼物给对方的朋友。   握着包装盒轻轻摇了摇,陆孝严也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他忽然想起自己的生日正好在圣诞那几天,忍不住回头问凌希:“该不会是……”   凌希眼皮也不抬地打断了他:“不是。”   陆孝严“哈”地笑了一下,这么急着否认,看来答案是肯定的。   捏着盒子玩味地端详了一会儿,陆孝严三两下摘掉自己手腕上的名表,将凌希那块利索地戴了起来,然后蹲在沙发旁边,将手伸到低头看杂志的凌希眼前,炫耀似地轻轻抖了好几下:“怎么样,是不是很衬我?”   凌希翻了一页杂志,好像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   陆孝严朝宝妹瞄了一眼,确认对方正在做事并没留意,他又向凌希凑近了些,假装自言自语地念道:“好吧,从今以后我只戴这块了,直到凌希送我一块新的。”   凌希充耳不闻,又翻了一页杂志。   陆孝严干咳一声,死皮赖脸地重复着:“嗯嗯,从今以后我只戴这块了,直到凌希送我一块新的。”   在他重复第三遍的时候,凌希终于不再看杂志了,他整个人朝后一躺仰靠在沙发里,又用杂志将脸遮了起来,无声无息睡着了一样。   陆孝严等了半天不见动静,忍不住伸手将杂志扯了下来:“装睡?”   凌希兀自紧皱眉头一脸认真地翻着眼皮摆弄着手指:“别吵,让我算算,专辑要卖多少张才够给你买块手表……”   -   依依不舍送走了凌希,陆孝严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也跟着走了一半,心里空落落的。不过这样也好,正好腾出两手,去把该解决的人和事尽快都解决了。   得知陆孝严遇袭的消息,姐姐接连好几个电话轮番轰炸,陆孝严刚一回家她就风风火火赶了来,人还没坐定,就毫无依据地一口咬定此事必然和小妈脱不了干系。   这推断虽然与陆孝严不谋而合,但陆孝严依旧装傻充愣地反驳道:“我这种都是快被老爹扫地出门的人了,能碍着她什么?就算她再不喜欢我,也犯不着要我的命啊。”   姐姐的嗓门登时高了八度,极为神经质地挥舞双手大声嚷嚷了起来:“碍着她什么?碍着她独占这个家了!害死了咱们兄妹,她肚子里的野种就能得到爸爸的一切!我告诉你陆孝严,这个家里所有的事、所有的坏事、所有冲着咱们兄妹来的坏事,全都和那贱人脱不了干系!要不是她,我和大哥也不会……就连周家那些事也是她在搞鬼!贱人!她怎么还不去死!”说到激动处,姐姐的头发披散开来,有几缕乱糟糟黏在了嘴唇上,又将唇膏的猩红色一并扫到了脸上,自己还丝毫未觉。   陆孝严拍了拍姐姐的手,不紧不慢安抚道:“那可是跟爸爸睡在一张床上的女人,肚子里还怀着爸爸的孩子,空口无凭,你说再多爸爸也不会相信的……”   “放屁!谁的孩子?那就是个野种!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听懂!她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能瞒得了爸爸瞒不了我!”姐姐抓狂地瞪着眼睛,美艳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了浓浓戾气,她原地转了几圈,又一把扯住陆孝严的袖子,“走,老三,我们一起去找爸爸,把那贱人的所作所为都告诉爸爸!”   “这……”陆孝严用手搓着下巴一脸为难,“捉贼见脏,捉奸成双,如果我是爸爸,听见你这些话只会觉得是赌气栽赃,除非……你把奸夫清清楚楚带到爸爸跟前……”   所谓的“奸夫”早就在陆孝严的安排下远走高飞了,大哥和姐姐自然是找不到的,但凡能摸到人影,他们早就出手对付小妈了。其实想证明那孩子是不是野种很容易,要么想办法让父亲再做一次身体检查,要么等孩子生出来做个亲子鉴定,真相自然水落石出,但陆孝严不会把这些告诉姐姐。   “哼,哼哼……”姐姐冷笑两声,抽出支女士香烟点着吸了几口,又整根按在实木茶几上碾得米分碎,“奸夫是吗?我就给她找个奸夫!不但要找到奸夫,还要捉奸在床!你就等着看好戏吧,等着看那贱人死得有多惨!”说完她一甩提包迈步就走。   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鞋子踩上去没有半点声响。姐姐起身时,一个两寸高的小塑胶瓶从提包里飞了出来,悄无声息滚到了陆孝严脚边。等姐姐走出门口,陆孝严弯下腰去将瓶子捡了起来,拧开盖子,里头是小半瓶的白色药片,瓶身上一长串的英文名称不知所云,不过从成分介绍中可以隐约读出,那是用来抑制情绪的药物。   姐姐原本是这个家里的公主,被父亲宠得无法无天,性子比两个男孩都要霸道,可自从不伦之情败露,大哥兼情人锒铛入狱,外界各种流言蜚语层出不穷,向来千依百顺的父亲也对她不理不睬了,想来姐姐的情绪也该要濒临崩溃的边缘了吧。就像是吊在悬崖边即将坠落的登山者,现在唯一能够支撑着她的只有仇恨,是对小妈深深的怨愤和势要将小妈斗夸的执念,一旦这个目标破碎了,即刻便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种时候,当然是要踩上一脚送她一程的,如此才不辜负姐姐上辈子在自己葬礼上“高唱凯歌”的姐弟之情啊! 第60章 摊牌   挑了个周末的中午,陆孝严开着车焦急万分赶回了家,一进门就急吼吼说是有要紧事找父亲。如他所料,父亲因为身体不适这个时间照例在午休,并不便去打扰,因此只有小妈在二楼花厅里边喝茶边招待了他。   见陆孝严满脸焦虑之色,小妈假意关切道:“这是怎么了孝严?遇到麻烦啦?上次你遇袭我跟你爸爸都担心坏了,家里接二连三出事,可真是流年不利,前两天我还在跟你们爸爸说,该找个高人来家里瞧瞧才是,结果被他骂了一顿。你也知道你爸爸这个人了,唉,年纪越大越固执……”   “我没事,遇袭的事我已经不想追究了,反正没造成什么实质伤害。看看大哥现如今的处境,我倒很理解他会作出这么不理智的事。”陆孝严犹豫片刻,又将姐姐落在他家的小药瓶从口袋里掏了出来,轻轻往茶几上一搁,“我今天来,是想跟爸爸谈谈陆孝仪的事。从大哥出事之后她情绪就一直不太对劲儿,这药看样子已经吃了一段时间,我找相熟的医生打听过,是治疗精神躁郁的。现在她一个人住在外头,整天胡思乱想满钻牛角尖,再这么下去我担心会出大问题。”   小妈拿起药瓶很认真地端详了几秒,笑着安慰陆孝严:“其实你爸爸也是气在一时,等气消了,也就没事了,父女俩哪有什么隔夜仇?孝仪从来最听你爸爸的话了,等过两天得空,我亲自下厨烧几道他们父女爱吃的小菜,大家敞开心扉好好聊聊,相信一定能够雨过天晴的。”   陆孝严点点头,又苦笑道:“我是从心里往外看不惯陆孝仪,她的破烂事真的一丁点儿都不想管,可到底姐弟一场,她落到这般田地,已经没得争没得吵了,看她整个人糊里糊涂的,真怕哪天一个不小心吃错了药,再闹出人命来,不是更给爸爸舔烦?可惜我说话她是根本听不进去,搞不好还要防着我呢。毕竟不是一个妈生的,在她眼里我就是一个抢遗产的竞争对手而已。”   陆孝严是故意在旁敲侧击地暗示小妈该从哪下手对付姐姐,希望小妈可以心领神会。姐姐此刻的处境就好像站在悬崖边,距离万丈深渊只有一步之遥了,如果小妈能人不知鬼不觉推她一把,她就会彻底疯了也未可知……   小妈听过他的话,果然笑得更加亲热了:“放心吧,交给我好了,我会跟你爸爸商量着办。你爸爸总共就这么一个心肝宝贝女儿,哪能真舍得让孝仪出事。”   这事交给小妈,陆孝严自然是放心的,小妈何等精明,又怎么肯轻易放过一个乘胜追击的大好机会?小妈能跟私人医生狼狈为奸算计爸爸,想必再多对付个姐姐也并非难事。   没多久,陆孝严派出去的私家侦探拍到小妈和姐姐的佣人在偷偷接触,小妈还爽快开出了一张五十万的支票给对方。之后姐姐的行为举止便越发混乱癫狂了,酗酒,闹事,数次被狗仔拍到与人产生冲突破口大骂,由小妈张罗的那顿讲和酒也顺理成章地不欢而散了。   姐姐如同疯魔了一般,明目张胆地满世界搜寻着那个搞大小妈肚子的男人,已经根本不在乎她的所作所为会不会被小妈所察觉了。她的脑子好像已经完全不好使了,以为只要用这个办法成功扳倒小妈,那么她和大哥的乱伦丑闻,还有大哥的杀人血案,就通通都可以变成根本没发生过一样了。   -   又两个月之后,大哥的官司正式有了结果,因指使他人故意伤人致死,被判处终身监|禁。宣判之后家人终于被允许探视了,可父亲并没有半点要去看望大哥的意思,小妈自然也没有这个闲情逸致,就连姐姐也不知道在忙碌些什么,只有陆孝严自己第一时间跑去探视了大哥。   探视那天早上,陆孝严接到了姐姐的电话,电话里姐姐的声音既兴奋又高亢,甚至还带着几分胜利在望的喜悦,她千叮咛万嘱咐要陆孝严晚上一定回家吃饭,还神秘兮兮地透露说,有场好戏绝对不能错过。   陆孝严满口答应着,保证一定准时到场,并主动提出要带一瓶库克香槟过去,留到看戏的时候好好品鉴一番。他对普通的捉奸戏码没有兴趣,但是注定反转的好戏倒是和这瓶香槟相得益彰。   扣押待审不过短短数月时间,大哥竟消瘦憔悴得足足老了十几岁,昔日滕华太子的骄傲矜贵已荡然无存,穿着囚服、理着平头的大哥站在一群杀人犯、强|奸犯、诈骗犯当中竟也出奇和谐。   见到陆孝严那一瞬间,大哥的眼神从惊喜到失望到不解再到无奈,经历了无数变化。他心心念念牵挂着的人没有出现,他想要倚靠的人也没有出现,而真正出现的,他根本不想多看一眼。   兄弟二人隔着一道密封玻璃相对而坐,沉默了几分钟后,还是大哥率先开了口:“老三,你赢了。”   陆孝严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大哥精彩的表情,欣赏够了才缓缓开口道:“陆家和腾华将来全都要落在我这个白痴的手上,你一定很不甘心吧?”   大哥脸上飞快闪过一丝轻蔑,并没说话。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不用说我也知道。”陆孝严挑眉笑笑,“因为这滋味我也曾亲身品尝过。”   大哥并没什么耐心应付他:“怎么,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落井下石向我炫耀的吗?老三,你还是一点都不长进啊。”   “我是来做什么的呢?你猜猜?”陆孝严笑得满是戏谑与挑衅,愈发加深了大哥的不快,就在大哥准备起身结束探视的时候,陆孝严忽然掏出手机,从里面找出一段视频,并调转屏幕摆在了大哥眼前。   视频的画面有点小,色调也过于灰暗,但是仔细看依旧能看得清,拍摄地点是当日沐夏被烧死的那间仓库,画面被剪辑过了,那上面真切地记录着,在大哥派去的人离开之后,又有另一波人马摸了过去,关门,放火,撤离,片刻功夫烈焰冲天而起……   起初大哥是极不耐烦的,对陆孝严搞什么花样并不感兴趣,可是不经意瞥过一眼之后,大哥的目光就再也挪不开了,他眼睛瞪得老大,里头绽满血丝,直到陆孝严收回手机,他猛地站起身来,整个人紧贴在探视窗口上用力拍打着玻璃:“陆孝严!你阴我!贱人!一切都是你干的!”   狱警闻声赶来,挥着警棍呵止了大哥,勒令他必须按规矩老实坐好,否则就取消探视。   大哥不得不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坐回到椅子上,用一只手紧紧攥着话筒,手背上青筋根根爆了起来:“老三,你就这么恨我?这么想我死?别忘了我是你亲哥哥!我们是骨肉相连,一奶同胞!”   听了这话,陆孝严似笑非笑地盯着大哥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拿起手机,重新调出视频,当着大哥的面,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地将视频删掉了,他一边删除一边慢悠悠地笑道:“仅此一份,删掉就没了,不过据说警方有技术可以把视频恢复原状?”他举在半空中的手突然一松,手机啪地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诶呀!怎么办?”他又用脚狠狠碾压了几下,手机彻底变成了一堆垃圾碎片,“是不是摔成这样也能复原?不怕,等会从这离开,我就把这一片片的都丢进海里,再也没人找的到了。”   “陆孝严你个王八蛋!”大哥再次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知道,陆孝严敢在他面前做这些事,就是已经有了准备,笃定他无法翻案了。没错,陆孝严是故意来看他笑话的,光看他身陷囹圄还不够,还要看他面对着近在咫尺的脱罪证据却完全无计可施的悲惨模样!   两名狱警冲上前来,扭住大哥的胳膊将他押回了牢房,一边走,大哥一边挣扎着扭动身体奋力嘶吼:“我冤枉!我是冤枉的!我要上诉!凶手就坐在那你们怎么不去抓!我冤枉……”   大哥离开了,面前的玻璃上只剩了陆孝严自己模糊的投影,他朝着自己耸了耸肩:“啧,扯平了。”   这场战争从出生就开始了,从来由不得他,先出手的未必有胜算,后出手的却注定失败,还好他有一次翻盘的机会。现在结局已定,你死,我活!   -   探视完大哥,陆孝严心满意足地开着车回了家,进门就见家里从底楼到二楼都是一片狼藉,帮佣们正在麻利地收拾着,而爸爸、小妈和姐姐则全都不见了踪影。   陆孝严招过一个新来帮佣的女孩,夸张地惊叹道:“这是出了什么事?有人入室抢劫吗?”   小女孩初来乍到,人也老实,问什么答什么:“不是抢劫,是今天晚饭的时候,小姐带了个男人过来,说是太太的……是太太的奸夫……小姐说太太肚里怀的是那个人的孩子,太太还给他买了跑车和高档西装名牌手表。”   “哦?有这种事?”陆孝严饶有兴致地坐了下来,“那到底是不是呢?”   帮佣赶紧摇头摆手:“不不不,并不是的,一开始太太就说了,那些账单确实是她签的,但她只是临时帮一个朋友的忙,并不知道东西怎么会到了别人手里。老爷听了就跟那个男人对质,问他太太平常最喜欢用什么味道的香水,问他太太身上的痣长在什么位置,那男人通通答不上来,老爷看这情形,就说要报警,那人一听吓坏了,当场就说了实话,说是小姐花钱雇他来演戏的,因为小姐恨太太,所以买通了太太的朋友联手设圈套来陷害太太,那些跑车啊手表啊根本就不是特意买给他的。”   陆孝严“噗嗤”笑出了声,指指脚下凌乱的地面:“那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警察来抓骗子,骗子拒捕?”   帮佣小声叹了口气,有些为难地解释道:“是小姐……小姐被老爷识破之后,整个人就像发了疯一样,对太太骂得非常难听,连老爷也一起骂了,还说大少爷惹上人命官司、二少爷您被坏人袭击都是太太在背后搞的鬼,说今天要不杀了太太,太太就会将你们姐弟三人全都杀掉。然后……小姐就开始乱砸东西,还把自己的衣服也撕烂了,头发也抓得乱七八糟,要不是老爷拦着,她还想动手打太太呢。”   “好家伙,她倒豁的出去。”陆孝严打开随身带来的香槟,小心绕过地上的各种污迹与碎片,走到厨房拿了个杯子,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端在手上轻轻摇晃着,“那现在他们人呢?”   帮佣小心跟在他身后:“嗯……骗子被警察带走了,小姐情绪不稳定,被送去医院了,太太也受了惊吓,肚子不舒服,老爷说要顺便陪她去做个检查。”   “哦……”陆孝严拖着长音点了点头,闲适地抿了一口香槟,“场面这么热闹,我竟没赶上,啧啧啧,真叫人遗憾……” 第61章 收网   姐姐在精神病院住了两个多月,终于被准许出院回家休养了。为了保护小妈的安全,不让她再疯疯癫癫要打要杀地伤害小妈,父亲派人将她二十四小时严密看护了起来。   其实大可不必如此费尽心思地防备姐姐,出院后的陆孝仪简直变了一个人,她就像被猛兽吓破了胆的小动物一样,总是紧张兮兮地东张西望着,眼球不停转来转去,一有动静就赶紧哆哆嗦嗦躲回房间,连走路都恨不能整个人贴在墙边上,甚至有几次陆孝严去看她,发现她抱着被子钻进了床底下睡觉。   陆孝严想让看护们把她扶出来,可她拼命挣扎着往里缩,还拉着裤脚让陆孝严也趴到床底下,她把手指竖到唇边:“嘘——”又贴在陆孝严耳边神经兮兮地说道,“你知道吗老三,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了大哥再杀我!”   陆孝严问她:“是谁?是不是方瑶?”   姐姐赶紧捂住陆孝严的嘴巴,表情更加惊恐了:“别说,嘘,不要说,不可以说,他们会杀了你的……”   药物的作用有限,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姐姐那么一个张狂霸道的人改变得如此胆小怯弱,想来住院那段日子,小妈没少使用各种手段去折磨她的身心摧残她的意志,终于令她彻底崩溃了。   有么几秒钟,陆孝严真的有点可怜姐姐了,但这廉价的同情也仅仅只是持续了几秒而已。即便眼前的姐姐素面朝天形容憔悴,可他还是能从姐姐脸上看到上辈子来到他墓前宣告胜利时浓妆艳抹、耀武扬威的样子,所谓的亲情,所谓的血缘,真是令人作呕!   恨永远比爱来得长久,更别提那是含冤而死的彻骨仇恨了,况且他身上背负着的不仅是自己的命,还有凌希的一条命!   -   转过年春天,小妈生了,是个男孩,眉眼像小妈,鼻子像父亲,长得非常漂亮,父亲给他起名叫陆孝恩。   小妈临产那天,父亲非常紧张,不但跟医生将整个生产过程都详细询问了一遍,还特地换了无菌服想要进去陪同小妈一起生产,只不过小妈怕自己生孩子的模样太丑,又将父亲赶了出来。   等待孩子降生的一个多小时里,父亲不停地在产房门前走来走去,那神情活像个初为人父的愣小伙。   看着父亲的模样,陆孝严不禁在想,当初母亲生下自己的时候,父亲是不是也一样的紧张和兴奋呢?或许吧……可这份紧张和兴奋其实根本毫无意义,他的父亲,上一刻还是那么情深意切,下一刻就可以痛下杀手,什么妻子儿女兄弟,都比不上一个男人的脸面,欲望,与利益。   父亲老来得子,整个人都显得精神百倍,对这个小儿子的宠爱和偏疼更是溢于言表,单单满月酒就已经办得极尽隆重奢华了,不但耗巨资包下了城中最高档的五星级酒店,还不惜放下身段亲自书写请柬,邀来了各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们。   不久之前他失去了一儿一女,现如今老天又送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儿子给他,眼看着公司里的事务二儿子已经逐步接手了,家事又有年轻温柔的爱妻稳妥操持,所谓五十知天命,陆远腾自认为迈过这道坎,眼前又是光明一片了,所以这孩子对他来说简直就像上帝播撒的福音一般。   满月酒宴上父亲实在高兴,酒喝得多了些,不免有些头晕脑胀,为了不扫来宾兴致,他叫人在楼上开了个房间,想先去休息一会再下来招呼应酬。   陆远腾是哼着歌走进房间的,进门之后他扯松领带脱掉外套刚想坐到沙发上略歇一歇,突然看到面前白色大理石茶几上赫然摆放着一只文件袋,上面还用黑色记号笔醒目地写着“陆远腾先生亲启”几个大字。   父亲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地拿起纸袋捏了两下,里头似乎装着些大大小小规格不一的纸张和照片。他有些犹豫地盯着看了片刻,将文件袋放回原位,然后开始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这种高级酒店的管理非常严格,不可能随意透露客人信息,更不会允许外人随意进出客人房间,因此那文件袋的主人必定对他的行程了如指掌,且为了让他看到里头的内容而做出了极其充分的准备。   到底是谁?又怀着什么目的?他在脑海里将自己身边的人逐个过了一遍,还是没有半点头绪。   大概五分钟之后,陆远腾坐了起来,拿过文件袋将里头的资料全部抽了出来,摊在茶几上一张一张翻看着   摆在最上面的一张,是小儿子的dna报告,报告一共两份,一份是和他的,另一份是和一名陌生男子的。报告显示,儿子和他的亲缘关系为零,和另一位却超过了百分之九十九。随同这份报告一起的,还有他的体检数据,上头清楚显示着他精子活力比正常人低出很多,根本不具备生育功能。   接着,他看到了妻子和那个男人数次约会的照片,日期、地点、见面持续多长时间,又做了什么,每一张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再之后,是小妈和姐姐家佣人见面的照片,二人的账户往来凭证,还有一只录音笔,里面是小妈和佣人的通话记录,从她们的对话里可以清楚得知,是小妈让佣人换掉了姐姐的药。至于姐姐找来诬陷小妈的那个假奸夫,早已被小妈及时发现并提前收买了,也就是说,姐姐回家大闹,栽赃小妈,失败后恼羞成怒进而发疯,这一切小妈都是一清二楚的,且不断地在背后推波助澜着,最后终于彻底逼疯了姐姐。   “咚咚咚”,外头有人敲门。   陆远腾迅速将所有文件和照片收回纸袋,又将纸袋塞进茶几下层的抽屉里放好,这才语气平和地吩咐道:“进来吧。”   房门推开,小妈应声而入,手里端着热水和药片,脸上带着温婉贤淑的笑容:“远腾,我怕你不舒服,待会撑不下去,还是先吃点药吧。”   父亲接过药片,搁在手心轻轻颠了两下:“药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吃得多、吃得少、吃错了都会要命的。”   小妈并没听出什么端倪,还以为父亲是在说笑调侃,于是施施然起身朝着父亲无奈一笑:“你呀,一把年纪了反倒比小孩子还要任性。待会真不舒服的话,可千万记得吃药。”说完又姿态优雅地退出了房间。   房门关好,父亲掏出手机打给了陆孝严:“老三,抱着你弟弟过来我房间,跟我出去一趟。”   -   陆远腾是个十分沉得住气的人,为了利益,他可以对恨之入骨的人笑脸相迎,也可以跟早已厌倦的人柔情蜜意,对于身边的女人,他不会绝对信任,但也不会随便猜疑。那份资料的主人到底想要达到什么目的,他暂时还猜不透彻,看似矛头直指年轻的妻子,可谁又知道背后是不是在算计着他本人?所以他最先要做的,就是将资料中提及的内容全部亲自验证一遍。   所有调查都在秘密进行着,姐姐的佣人最先招认了自己的罪行,然后是那位与方瑶狼狈为奸的私人医生,一个礼拜之后,陆远腾拿到了第二份dna报告,结果毫无意外,与之前的那份完全吻合。   报告是陆孝严亲自送去书房的,敲开房门那一刻,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忐忑和不安,可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不仅充斥着胜利的喜悦,更加充满了报复的快感。曾经就是在这个房间里,他眼睁睁看到父亲背着母亲和其他女人□□裸纠缠在一起,如今父亲终于也栽在了另一个女人的手上,还是一个既无美貌也无家世,阳奉阴违满口谎言的女人!   翻阅报告的过程中,父亲的手指一直在微微颤抖着,脸上却没任何表情,他盯着薄薄几页纸看了足有五分钟之久,然后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陆孝严熟悉的号码,对着听筒里简洁明了地下令道:“去把方瑶给我抓回来,立刻。”   “爸爸,你打算怎么处置方姨?”陆孝严小心翼翼问道,“这个家一直是她打理的,况且姐姐目前的状况也需要有人照料,我看还是……”   不等陆孝严说完,父亲拿起桌上的杯子一把扣在地上摔了个米分碎:“再打理下去,这个家都要跟着她姓方了!”   说着话父亲站起身来,似乎想往外走,可没等走到门口就停了下来,他抬起一只手痛苦地扶着额头,身体略微晃了几晃,又像通了电似地不断剧烈抽搐,最终“噗通”一声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   彼时小妈方瑶正在城市另一头参加弟弟的订婚宴,对于家里发生的变故尚一无所知。那天家人高兴,她也跟着喝了点酒,对于如今的她来说,一切简直可以用志得意满来形容。陆家三个孩子,老大孝诚进了监狱,老二孝仪变成了个半疯子,老三孝严蠢材一个,被她轻松玩弄于鼓掌之间,将来这滕华的亿万身家还不全都归了她和她儿子?   从酒店出来,小妈整个人是微醺的,也不知让她微醺的到底是酒,还是这份儿得意。   正准备叫车回家的当口,电话响了,小妈拿起来一看,是陆孝严。她有些疑惑,按说没有要紧事陆孝严是不会主动跟她联络的。现在她有了自己的孩子,陆孝严对她来说已经再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对于陆孝严的来电起初她并不想搭理,可电话铃锲而不舍地响个不停,她只好勉为其难接了起来。   “喂?”小妈竭力装出一副温柔语调,“是孝严啊,找我什么事?”   “小妈快走!爸爸的人马上要去抓你了!”陆孝严在电话那头没头没脑地说道,“看爸爸的样子,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你和孝恩,我劝你还是你赶紧躲一躲吧!”   “孝严你在说什么呢?”小妈不觉笑出了声,“你是喝醉酒了,还是吃了那种东西?还是被孝仪传染了精神病?”   陆孝严听了也不生气,反而耐心解释道:“刚才爸爸给我看了孝恩的dna报告,陆孝恩根本不是爸爸的孩子。”   小妈握着手机头皮一紧,心脏瞬间狂跳了起来,可她还是硬撑着没有轻易松口,并娴熟地装起了无辜:“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孝严你今晚说话怎么这么奇怪?如果你立刻道歉,并承认是在开玩笑,我可以原谅你。孝恩是我十月怀胎生出来的亲骨肉,不是你们爸爸的孩子,又是谁的孩子?”   陆孝严鼻子轻轻哼了一声,清楚地说出了陆孝恩亲生父亲的名字,话筒那头彻底安静了。   小妈沉默了好半天,才强作镇定地开口问道:“孝严,你爸爸他……知道多少?”   “全部。”陆孝严掰着指头细细数着,“包括你换掉姐姐精神科药物的事,你在爸爸体检报告上动手脚的事,还有你弟弟亏空公款的事——估计明早他一进公司,就会被经济罪案调查科的人带走问话了。不过相较于他,我认为你更应该关心的是你和孝恩,毕竟经济案件是不会死人的。”   此刻方瑶又哪里顾得上担心自己?儿子才刚刚满月,不会说话不会走路连爬行都不会,只要一个小小的不经意的“失误”,就能轻易要了儿子的小命儿。   小妈来不及多说什么,也不顾上自己是否喝了酒,只管跳上车子急匆匆往家里赶去。开出没多远,后视镜里出现了两辆黑色轿车,一直死死追着她不放,眼看距离越来越近,她心知不妙,只好一脚将油门踩到底,试着去甩掉那些人。此刻她多耽搁一秒,儿子的处境就危险一分。   车子绕着滨海公路飞速行驶着,很快上了山,可后头那两辆车也越来越近,小妈情急之下重又拿起电话打给了陆孝严:“孝严,你能不能帮我个忙,你弟弟……孝恩他……”   不等小妈道出自己的请求,陆孝严已率先开了口:“放心吧,爸爸不认这个儿子,我还是会认下这个弟弟,并替你好好照顾他的……毕竟是没娘的孩子有多可怜,我感同身受……”   “孝严你、你在说什么啊?”电话那头隐约传来了婴儿的哭闹声,小妈感觉不对劲,彻底慌了,连说话都在打着颤音。   陆孝严任由弟弟哭闹许久,才不紧不慢地答道:“方瑶,小陆太太,这世界上有很多种死法,烧死的,淹死的,病死的,摔死的……你知不知道哪种死法最痛苦?我来告诉你,那就是——眼睁睁等死!”   “够了!你到底想怎么样?”没等小妈反应过来,前头一辆迎面驶来的货柜车突然爆胎失控,车子失去平衡,原地旋转着直笔笔朝小妈驾驶的轿车横扫过来,小妈在酒精的作用下丧失了大部分应急判断能力,下意识猛打方向盘,车子在惯性作用下不受控制地斜冲了出去,“砰”一声撞断了石制护栏,一路翻滚着跌进了山侧的深谷。   “嘭——”邮箱爆裂,车毁人亡,就像陆孝严当初经历的一样…… 第62章 孝子   父亲陆远腾是个重脸面的人,他前半辈子励精图治白手起家,后半辈子功成名就风光无限,向来喜欢以业界传奇自居,所以也格外在意旁人为他冠以怎样的名头、添加怎样的注解。   大哥和姐姐那一段有悖人伦的私情当众败露,对父亲无疑是个重大打击,从那之后他的身体便每况愈下,甚至隐约出现了中风的前兆。医生曾反复叮嘱过他,不但要注意休息,更加要保持心情的舒畅,绝对不可激动暴怒,可惜世事无常风波频起,随着娇妻方瑶暗地里的所作所为被渐次拆穿,父亲本已脆弱不堪的神经不得不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猛烈的冲撞,终于气急攻心晕倒在地,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口歪眼斜手脚麻痹不能言语了。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方瑶死了,各大媒体争相报道着小陆太太车毁人亡的噩耗,并抽丝剥茧顺藤摸瓜,一路深挖起了她如何给丈夫戴绿帽,如何毒害继子继女,又如何借精生子意欲谋权篡位,一时间陆家的家事成了岛内民众茶余饭后最津津有味的八卦话题。   名气有多大,笑话就闹多大,陆远腾这一遭尊严扫地,什么面子里子通通都丢光了。狗仔记者们每日□□短炮埋伏在医院周围,但凡有陆家和滕华的人进出,都免不了被追着问东问西,就连照顾父亲的医生护士们都难逃被围堵的厄运。而作为新闻焦点的父亲则只能整天躺在病床上咿咿呀呀骂着别人听不懂的话,说不了几句口水就会顺着嘴角滴滴答答淌满整片衣襟,简直跟废人没什么两样了。   如今陆孝严成了父亲跟前仅存的“孝子”,自然要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好好行一行孝道了。父亲住院期间他端茶送水擦身把尿全都是亲力亲为,出院时也是他亲手抱着父亲坐上轮椅,并一路小心翼翼推上了宽敞的房车。都说日久见人心,谁也想不到,陆远腾从前最看不上眼的那个小儿子竟然在关键时刻成了他唯一的慰藉与依靠。   早在父亲住院期间陆孝严就已经干脆利落地打发掉了全部帮佣,家里除好姐和几个保镖外只剩了两名负责照顾病人的私家看护。人是陆孝严选的,话少,规矩,十分可靠。父亲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一应饮食起居都要靠人伺候,不能说话不能写字,就连眼球都只能转动半边,心里的想法无从表达,喜欢也好讨厌也罢都只能乖乖任人摆布了。   那天回到陆家大宅,陆孝严照旧十分温柔地将父亲抱下车放在轮椅上,然后径直推进了书房。父亲的书房很大,四面墙堆满了各种书籍,华丽而厚重的仿古书架高高竖起,顶端直达天花板,小时候陆孝严觉得坐在房间正中那张宽大的红木书桌后面工作十分气派,可如今时过境迁,这屋子在他眼里越看越像一口棺材,严丝合缝,死气沉沉,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腐旧味儿。   陆孝严将父亲的轮椅推到书桌一侧,自己则极为自然地坐在了父亲惯常所坐的那张真皮座椅里,他很舒服地将头靠在椅背上,左左右右小幅度转动几下,又翘着二郎腿点起支烟,一口一口慢悠悠吸着。   父亲似乎从他的神色里读出了什么,咿咿呀呀叫唤着,试图挪动自己的半边身体,可任凭他怎么使劲儿,轮椅始终定在原地纹丝不动。   等父亲闹腾够了,彻底泄了气,陆孝严手里那支烟也抽完了,他将烟头狠狠按在烟缸里碾成碎屑,又逐个把玩起了摆在书桌上那一排镶有他们家每位成员单人照片的雕花镀金相架。   陆孝严最先拿起了大哥那只相架,端详片刻,又翻转过去在父亲眼前晃了晃:“看,这是你的大儿子陆孝诚,嫡亲太子,滕华的接班人,果然英俊潇洒一表人才,可惜如此优秀的人物,后半辈子都要蹲在监狱里老老实实扎塑胶花了……”说着话他将相架“啪”的一声正面朝下扣在了桌子上。   紧接着他又拿起了姐姐那只相架,同样翻转过去在父亲眼前晃了晃:“这是你的宝贝女儿陆孝仪,真漂亮,怪不得里岛大把的名媛千金只有她整天出风头、上头条。不过那都是从前了,现在陆家的金枝玉叶掌上明珠已经是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疯婆子了,再上新闻恐怕不是娱乐版而是社会版了。”说完他无比嫌弃地扁了扁嘴角,再次将相架正面朝下用力扣在了桌子上。   父亲一只眼的眼皮耷拉着,另一只眼冷冷瞪向陆孝严,眼神里透着愤怒,无奈,和迟暮的悲凉。   接下来陆孝严拿起了小妈那只相架,这次他看得久了一点,且笑得意味深长:“这是你疼了十几年的小老婆……哦,不对,她跟别人**,给别人生儿子,所以只能算你的挂名老婆,不知道她晚上睡在你身边的时候有没有做梦喊出帅气小奸夫的名字?现在你的挂名老婆已经先一步去下边等你了,做人不安分的,做鬼自然也耐不住寂寞,至于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陪她,就随你心情了。”   父亲被陆孝严一席话彻底激怒了,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嘶吼声,试图用一只手撑着轮椅站起身来,可屁股只将将抬起几厘米就重重跌了回去,他攒足力气又挣扎着试了几次,最后都以失败告终,看着实在有点可怜。   但陆孝严并不没有因此给予父亲一丝一毫的怜悯,他很快拿起了父亲本人那只相架:“陆远腾陆先生,滕华国际的主席,商界翘楚里岛之光,可怜啊,哈哈哈,可怜啊……”他漫不经心地抬手一挥,将桌面上所有相架全都噼里啪啦扫到了地板上,最后只剩了他自己一个人的相架孤零零立在那,陆孝严仔细调整着位置,将自己摆在了最显眼的角度,“不过没关系,还有我,我会好好孝敬您老人家的,也会好好经营滕华,至于爸爸您嘛,别怕,我一定不会让您寂寞的……”   “嘶——”父亲头颈朝一侧僵硬地歪着,口水拉出细细长长的一条线,又顺着衣襟缓缓滴落。他整个人微微颤抖着,身体慢慢滑了下去,终于脱离轮椅,“咕咚”摔倒在了地板上。   陆孝严微笑着起身走了过去,将父亲轻轻架起,重新安置在轮椅上坐好,又将房间里所有窗帘都严严实实地拉了起来,室内顿时陷入了昏暗之中。一切准备就绪,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柄遥控器,娴熟地按动几下按钮,摆放在角落里的投影仪“嘀嘀”运转了起来,白色屏幕从天花板上缓缓降下,光影之中雪花闪烁。   陆孝严将父亲的轮椅推到房间中央,角度正对着屏幕,很快,雪花消失了,画面里渐渐浮现出一个女人的身影,那是孔繁珍——陆孝严的亲生母亲。   那是母亲生前留给父亲最后的影像,是母亲为了与父亲修好特意录制的,三十四岁的孔繁珍依然如少女般美丽动人,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她略显羞涩却又坦率真诚地凝视镜头外的父亲:“远腾,我们是夫妻,是在上帝面前做出承诺要一辈子不离不弃的人,我爱你,所以我愿意原谅你的任何过错……”   父亲能做表情的那只眼瞬间瞪得老大,目光直笔笔投向屏幕上几乎就快要遗忘了的脸孔,二十年过去了,记忆落满灰尘,连双手上沾染的血迹都早已变色了。   陆孝严站在父亲身侧,双手抱臂津津有味欣赏着父亲每一帧的表情变化,看着看着他忽然笑了:“陆远腾,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为什么短短两年时间里,你引以为傲的大儿子,你视若珍宝的女儿,还有你温柔体贴的老婆,全都跟中了邪似地一个接一个出事?为什么?因为我这个阴险小人暗中动了手脚吗?当然不是!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报应’?你以为你手段高明,做事干净利落,所以你的所做作为没人知道,可老天会知道!老天会让你偿还!你杀人放火不用坐牢,你儿子替你坐牢,你精于算计玩弄别人,你女儿就被人算计玩弄,你*成性肆意践踏别人的感情,就让你精挑细选出来的女人亲手为你戴上一顶绿帽子,让你也尝尝被欺骗的滋味!现在看看你自己的模样,是不是很丑陋?是不是很可笑?哈哈哈哈哈……”   淬不及防地,陆孝严将轮椅用力一扭,对准了墙边的古董铜镜,那里面清晰映射出了父亲的面容,扭曲,狰狞,颓败,肮脏不堪口水滴答……   “好看吗?怎么,自己也觉得可怕吗?”陆孝严将父亲极力扭向旁边的脸小心扶正,“相比之下果然还是妈妈更好看,不过不用着急,你有得是时间,从今天开始,你每天就坐在这里,看看你自己,看看妈妈,看饿了我会叫人喂你吃饭,吃饱了继续看,看累了我会叫人推你去睡觉,睡醒了继续看,我会让你活到八十岁,九十岁,一百岁,咱们慢慢来……我说过,会好好孝敬您老人家的!” 第63章 归来   一大家子死的死、疯的疯、病的病, 寄予厚望的长子进了监狱,身份不明的幼子尚在襁褓之中, 陆家无人, 腾华国际偌大一座商业帝国顺理成章落入了陆孝严手里。   父亲出院不久,陆孝严大张旗鼓召开了一场新闻发布会,改朝换代人心惶惶, 家里外头总要给出一个交代。   会上陆孝严坦率谈起了早年间那些失败的创业经历,表现得十分愧疚且动情:“那时太过少不更事, 不懂体谅家人的感受,因为一心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总不肯乖乖回家帮忙,更加没有想过要去分担家人们的辛苦。所以这么多年以来我真的非常感谢父亲和大哥,谢谢他们一直包容我、支持我, 原谅我的每一次的任性胡闹……”   在座所有人都知道,陆孝严这番话纯粹是信口开河颠倒黑白, 可谎言用在原本就充满谎言的场合, 没人觉得他这样说有任何不妥——除了那个一直“包容”与“支持”他的父亲。   签字的时候, 父亲用他唯一能够自由活动的那只手将钢笔狠狠拂到了地上, 他在跟陆孝严生气,也在跟自己生气。可惜时过境迁, 无论表达得清楚与否, 都已经没人在乎他的感受了。   陆孝严始终面带微笑,并没因为父亲的故意作梗表现出丁点不悦,他亲自俯下身去将钢笔捡了起来, 笑着塞进父亲手里,又凑在父亲耳畔轻声说道:“虎毒不食子,你要是不想看着亲生女儿因为精神失常而‘意外’失足坠楼的话,就劳驾签了字吧。”说到“意外”两个字的时候,他着意将声调加重了几分。   父亲急了,咧着歪嘴咿咿呀呀含含糊糊地叫骂着,只是没敢再次丢开那杆笔。等父亲吼完了,陆孝严温柔握住了父亲执笔那只手,将它放在了文件上,又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真诚说道:“爸爸放心,腾华国际这副担子我一定担得起,也必须担得起,这是一个儿子的责任,更是一个男人的责任!”   说完话,陆孝严半跪在父亲轮椅前头,亲昵地揽过父亲肩膀,用自己的额头轻轻碰了碰父亲的额头,好像是撒娇,又好像是安慰。霎时间快门声喀嚓喀嚓响个不停,一幅幅父慈子孝的伟大亲情照被永久保留在了底片上,几个小时之后,它们将被登载上各大网站娱乐及财经板块的头条,供无数人去浏览、分析和八卦闲聊。   腾华依然姓陆,不过从今以后,就是陆孝严的陆了。   机缘巧合,前世今生,陆孝严终于成功解决了他的仇人,拯救了他的朋友,宣泄了戾气也弥补了遗憾,可是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感到无比空虚,就好像打游戏,一个关卡一个关卡闯过来,BOSS被灭了,游戏通关了,可乐趣也随之消失,整个人再提不起精神了。   -   时隔大半年,由冯安导演、凌希主演的电影《岛上人》终于上映了,首映当天,作为出品方的高层,陆孝严受冯安导演邀请在自家旗下五星级影院的VIP放映厅里第一批观赏了这部电影。一百多分钟时间,他哭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从凌希出现的第一个镜头,他就无法抑制内心的悲伤,凌希,或者说Lyle的每一句、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笑容都让他感到撕心裂肺,好在四周一片黑暗,没有人发现他的失态。不一样的名字,不一样的性格,不一样的人生经历,可是热爱音乐的凌希和热爱音乐的Lyle完美契合到了一起,让陆孝严一时分不清哪些是戏剧,哪些是现实。毕竟纠纠缠缠了两辈子,他们之间有着关乎生死的牵绊。   好在随着故事接近尾声,所有人都哭红了眼睛,他也就不显得那么奇怪了。电影散场之后,观众都无尽感慨,特别是那些年轻的女孩子,更是一个个叽叽喳喳不停嚷着Lyle的名字,情绪激动得难以自己。   电影上映仅仅一周,凌希的粉丝论坛已经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每天都有大量新账号注册,讨论的帖子眨眼间翻出好几页,每次刷新都会源源不断冒出新内容,许多话题根本来不及回复就被淹没了。那些陌生ID都在用各种语气各种方式表达着对凌希或者说是对Lyle的喜爱,许多好久之前的旧视频旧照片被重新翻找了出来,比赛的,上节目,私下排练的,甚至只是一些废弃掉的花絮片段……那些零零散散从前乏人问津的东西,现在都被当成宝贝一样争前恐后挖了出来,无论唱歌还是访谈,还是连凌希自己都不忍直视的舞蹈,通通都能引来大量浏览和热烈讨论。   很多人都说,电影内容太压抑,结局太遗憾,Lyle实在太让人心疼了,看电影的过程中他们曾经无数次幻想着可以冲进大屏幕,去抱一抱Lyle,安慰他几句,可惜电影是虚构的,世界上并不存在Lyle这样一个人,所以他们只能将全部情感都转嫁到了Lyle的扮演者凌希身上,可是在慢慢了解了凌希之后,他们更为惊讶地发现,凌希分明就是现实世界里的Lyle!   一夕之间,凌希的名字遍布了里岛各个角落,网络,报纸,杂志,电视,全都是他,天星的电话几乎要被打爆了,各路邀约纷至沓来,有商家看准时机想请凌希来为自家产品宣传代言,有娱乐节目想争取凌希这个横空出世的影坛新人来增加收视率,也有资深记者编辑想为凌希做深度访谈进而从他身上挖出更多劲爆新闻,而作为风暴的中心,凌希此刻还浑然不觉地在大洋彼岸为自己首张创作专辑进行着紧张的收尾工作。   又半个月之后,已经是元老级账号的“露露姐”逛论坛时偶然发现有人泄露了凌希的航班信息,说凌希即将回国,可陆孝严对此竟一无所知,不仅凌希本人没有告诉过他,从盛旷到麦克哥到宝妹甚至他安排在凌希身边的亲信金石都没有向他透露半个字,这真叫人恼火!可他又有什么办法?那就是凌希啊。   所以他也准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不通知凌希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在机场,给凌希一个意外惊喜。   去接凌希那天,陆孝严提前定制了一身新西装,发型是请名造型师朋友帮忙设计过的,连车子都是从欧洲原厂运来的最新款,全里岛只有这么一辆。出发前他还亲自去买了一束白玫瑰,他要让凌希一见面就感受到他无微不至的深切爱意。   也不知道他和凌希命里犯了什么冲,每次遇到凌希的事总会诸多不顺,那天陆孝严早早到了机场,可是因为天气的原因,凌希的飞机足足推迟了三个小时才到达。等着等着,陆孝严心里不免紧张了起来,借着玻璃墙的反光,他小心抿了抿自己的发型,又小心正了正自己的领带,生怕哪里出现不妥。当然了,他也知道凌希根本看不到这些细节——除非他头上领带上都刻了音符。   终于,陆孝严在出关的人群中发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金石和宝妹推着堆成小山的行李走在前头,后头跟着盛旷和麦克哥,两人都是边走边接着电话,想来以凌希如今的热度,打从一下飞机他们的手机来电就没中断过吧。   隔过一小段人流,陆孝严终于找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那张脸,数月不见,凌希气色好了不少,人也稍稍长了点肉,他穿着一件款式简单的卫衣外套,里面是基本款的白T,耳朵里插着耳机,混在人群中,怎么看都只是个还在念书的普通学生而已。   陆孝严很期待凌希看到他时惊讶又欣喜的样子,可凌希始终低头摆弄着手机,眼看就要直愣愣从他面前走过去了吧。没办法,陆孝严只好主动打招呼了,谁知就在他扬起手中花束准备叫凌希名字的当口,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疯狂的尖叫:“凌希!凌希!”   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陆孝严就被一股汹涌浩瀚的少女组成的粉色潮水所吞没了。   那些女孩子也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她们中有人挥舞着一闪一闪的小彩灯,有人举着各色花束和礼物,还有人抱着足有半人多高的玩具公仔,更稀奇的是,他们不光认出了凌希,还对凌希身边的工作人员分别叫什么名字、从事什么职务都了如指掌。   等陆孝严耗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脱离了卷挟挤出人群,再打量打量自己,西装也皱了,发型也乱了,娇嫩的白玫瑰花瓣散了一地,锃亮的皮鞋不知道被踩了多少脚,已经呈现出了雾面哑光的效果了。   更要命的是,凌希不见了,而本应陪在凌希身边的宝妹、金石等人被尖叫着狂奔而来的少女们紧紧围在当中动弹不得。陆孝严当即紧张了起来,他讨厌这种不在掌控之中的感觉。   用几秒钟预估了一下现场情况,陆孝严决定先找到凌希再说。可恨他为了多享受一段二人独处的时光,身边什么人都没带。   正当他拿起手机准备联络金石和宝妹的时候,忽然感觉裤腿似乎被什么东西拉扯了两下,回过头,在身后墙角处一个大号垃圾桶的遮挡下,陆孝严看到凌希正缩成一团蹲在那,看着他的眼神茫然又无措。   一个保洁员大妈推着清洁小车从旁边经过,满是狐疑地上下扫了凌希好几眼,凌希赶紧装作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用手指在地面上似模似样地画起了圈圈。   陆孝严哭笑不得:“凌希……”   凌希赶紧把手指竖在嘴唇边:“嘘!”   可是已经晚了,还是有一群女孩听见动静张望了过来,试图在人群里搜索到凌希的影子。   陆孝严急中生智,把西装脱下来往凌希头上一扣,又把那束蔫巴巴的白玫瑰塞到他手里挡住脸,然后揽着凌希肩膀匆匆走出了机场大厅。   好不容易摸到停车场,坐上了车子,陆孝严总算松了口气,回头一看,凌希耷拉着脑袋坐在旁边,垫着他皱巴巴的高档定制西装,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玫瑰叶子。这情景跟他预想中浪漫而温馨的久别重逢简直天壤之别。   车子开出十分钟,凌希始终低着头不发一言,陆孝严只好努力寻找话题:“当歌手嘛,你越红,专辑就卖得越好,以后制作费、宣传费也就越高,不过人红了总要付出点代价,这才刚刚开始,还都只是小儿科,怎么对付媒体怎么对付粉丝,以后让盛旷慢慢教你吧。”   见凌希还是苦着脸沉默不语,陆孝严又朝他挂在脖子上的耳机努了努嘴:“在听什么?新歌吗?前两天我在阿乐那听到过一小段,感觉很棒啊,不然你放出来再让我惊艳一下?”   凌希慢悠悠扫了陆孝严一眼,抠着玫瑰叶子小小声嘟囔道:“本来想悄悄回来,给你个惊喜的……”说完他忽然眉头一皱,“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的?谁告诉你的?真是,明明都约好不许说的……我牙都没刷,头发也没梳……我还特意给你带了一个……刚才不知道掉哪去了……”他窸窸窣窣地越说声音越小,看样子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自己跟自己纠结个没完,并很有可能会长久地纠结下去。   带着轮胎刺耳的摩擦声,陆孝严猛地一扭方向盘,车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凌希被整个甩出去拍在了车窗上,额头差点撞出一个包,他揉着头傻乎乎问陆孝严:“你干嘛?”   这回轮到陆孝严不说话了。   车子一路疾驰,没多久又回到了机场,出口处恢复了平静,看样子那些女孩子没找到凌希已经失望地离开了。   陆孝严将车停稳,俯身过去帮凌希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然后干脆利落地把凌希推了出去:“你进去,重新出来一次,来,背包背好,这个带子挂在这边,对,拉链拉起来,都弄成一样的!我呢,就先回家,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刚刚发生过什么都通通失意!删除!这样满意了吗?”   凌希十分认真地想了一会,舔舔嘴唇:“也行。” 第64章 风波   陆孝严忽然发现了一个真相, 原来重生之后他所要面对的最大对手并非父亲、小妈抑或大哥,而是凌希!对付别人, 他有千百种手段, 有满腔的愤恨,还有前世种种残存记忆的加持,可一旦面对凌希, 他就手忙脚乱抓耳挠腮无计可施了,毕竟上辈子到死他也没能真正看透凌希的心思。   陆孝严不得不承认, 除了那份炽烈得足以轻易舍弃生命的爱,他对凌希一无所知。想要彻底弄明白凌希这个人, 恐怕还要再花上一辈子吧……   不管怎么说,接下来的人生一定充满挑战,不愁没乐子了。   -   晚上陆孝严第一次带了凌希回家吃饭, 说是替凌希接风洗尘,其实内心深处还暗含着小小的炫耀。这个家从此以后就是他的领地了, 这个家里的成员都是他利爪下任意把玩虐杀的猎物, 而凌希, 正是他想要与之分享的唯一对象, 也是他在内心深处认定了的终生伴侣,在爱人面前, 即便是生性冷酷的成年男性也难免流露出些许幼稚, 更何况是本就有些少爷习性的陆孝严呢。   偌大的餐厅里头,只坐了陆孝严、父亲、姐姐和凌希四个人,略显冷清和沉闷。对于陆家无比诡异的家庭气氛, 凌希倒是丝毫没觉出任何不妥。他从小就缺失了父爱和母爱,并不知道正常的温馨的家庭应该是怎样一番景象。   父亲口歪眼斜撑坐在椅子上,边恶狠狠瞪着凌希,边用一只手颤颤巍巍费力舀着饭菜往嘴里塞。他的动作迟缓而僵硬,那些酱汁、汤水淅淅沥沥洒满了下巴和衣襟。仿佛一眨眼的功夫,这男人前半生的风光与尊贵就都荡然无存了。   打从一进门,陆孝严就直言不讳地向父亲讲明了凌希的身份,他告诉父亲,以后凌希就是陆家另外一个男主人了,连同滕华国际,都有凌希一份,父亲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他会和凌希共同分享,如果凌希心血来潮要拿去糟蹋或者挥霍,他也喜闻乐见。   尽管已经被陆孝严折腾得丧失了所有斗志与心气,父亲依旧难以压抑胸中的愤怒,他对着凌希吐口水,大声咒骂,可惜他的运动神经和语言神经都失灵了,吐出来的口水喷不到凌希,骂出来的句子凌希也听不懂,到最后只能把自己搞得精疲力竭污浊不堪。   姐姐坐在凌希对面不断警惕地东张西望着,并拼命往嘴里填塞着食物,几次因为来不及下咽而噎得梗起脖子。稍有一点风吹草动,甚至只是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都会立刻抓起把白饭钻进桌子底下,一边继续往嘴里塞着,一边缩成团自言自语:“嘘,别吵,他们来了,看,他们来了……”   对于父亲的攻击和姐姐的疯癫凌希都置若罔闻,因为他连吃饭的时候耳朵里都塞着耳机,听到沉醉处脸上还会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无论身处何地,他总有属于自己的小世界,耳机一塞,周围的人和事就通通不存在了。   好姐的老人症仍在一天天加重,大事上有人帮忙盯着倒还过得去,小事几乎转头就忘。刚帮凌希添过饭,顺手又给加满了,刚帮凌希盛过汤,回身又给端了一碗。眼看着凌希默默吃完了两碗白饭两碗鸡汤和一整盘豉汁蒸排骨,又要从好姐手里接过第三碗饭的时候,陆孝严不得不抢走了他的饭碗,免得凌希把自己给撑坏了。   谁知凌希并没有吃饱,他握着筷子可怜巴巴望向陆孝严,舌头一下一下舔着嘴角,终于把黏在那里的一颗饭粒给卷进了嘴里,意犹未尽地慢慢嚼着,看得陆孝严口干舌燥又哭笑不得。   菜都是照着凌希口味做的,大鱼大肉又油又腻,之前为了打造凌希不食人间烟火的文艺才子形象,麦克哥和盛旷对凌希的一言一行甚至进餐的方式和内容都有严格要求,想来他也是很久没像这样敞开肚皮随心所欲地大吃特吃了。   陆孝严吃得不多,他还是更习惯精致清爽的菜肴,不过这顿饭他依旧吃得津津有味。父亲和姐姐的惨相本就是他最好的佐餐佳肴,再加上凌希那足以带动气氛的旺盛食欲,再没什么比这更令人感到享受了。   华丽的水晶灯悬在头顶,光影流动闪得人有些恍惚。这座宅子里的一应装潢布置都是小妈亲手操持的,小妈方瑶出身低门小户,却偏偏爱极了繁复奢华的宫廷风格,屋里屋外随处可见各种雕花、镀金、拱门、立柱,让人眼花缭乱,若不是考虑到舒适问题,她恨不得将马桶圈都镶上钻石。陆孝严不止一次听到过别人在背后嘲笑小妈暴发户般的糟糕品味,连带着感叹父亲选择女人的眼光为什么会从孔繁珍骤然转变成方瑶,要知道孔繁珍当年可是时尚杂志封面上的常客,是无数女孩争相学习和效仿的对象。   很多时候决定你过着怎样生活的不仅仅是金钱和地位,还有陪伴在身边朝夕相对的那个人,选对了,幸福美满,选错了,冷暖自知。每每想到这里,陆孝严总是难以抑制心中的窃喜,幸好,幸好他还有一次机会,可以修正错误重新选择对的那个人,可以重新去了解凌希,保护凌希,用一辈子和凌希斗智斗勇纠缠下去……   一瞬间陆孝严心潮起伏浮想联翩,不自觉抬起头深情地望向了凌希,可惜凌希此刻完全没有心思去理会陆孝严灼热的目光,他正埋头啃着手里的蹄髈,一口接一口,专注而迅猛。   -   去接凌希的路上陆孝严曾美滋滋计划了许多行程,他要带凌希去这里那里玩,要请凌希吃这样那样东西,讲给凌希听这件那件事……然而所有计划还没来得及跟凌希讨论就全部宣告流产了,作为最当红的娱乐圈新贵,凌希的通告单被排得密密麻麻,从凌晨到深夜,恨不能将时间精确到秒,以至于陆孝严再想约他一起吃顿饭都得提前跟宝妹敲档期,且毫无特权。   借着电影带来的巨大关注度,凌希首张原创专辑的发布会也紧锣密鼓地筹备了起来,可就在发布会即将举行的前两天,凌希与性感女神瑶瑶那档子陈年旧事又被翻了出来,一时间无数“知情人士”跳出来爆料,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凌希如何与瑶瑶假扮情侣混进辉途,如何制造仙人跳坑害辉途小老板,又如何因为分赃不均和瑶瑶的哥哥大打出手闹进警察局……   花边新闻永远是民众最喜闻乐见的热点话题,一时之间各种“□□”、“秘辛”甚嚣尘上,甚至还衍生出了无数更香艳、更猎奇的版本。好事者很快挖出了凌希比赛时瑶瑶去做嘉宾的旧新闻旧画面,从动作,眼神,微表情各个方面逐一去分析二人当时真正的关系到底是尴尬是暧昧还是刻意回避……如此种种,作为凌希经纪人的麦克哥并未给出任何正面回应,对于外界的质疑与非议他一律只回答四个字:“清者自清。”   公司上下心急如焚,生怕将凌希这手好牌打烂掉,可又不知道麦克哥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因此都不敢轻举妄动。所有人当中最着急的非陆孝严莫属了,娱乐圈想捧红一个人不容易,想毁掉一个人却很易如反掌,不过他还是相信麦克哥翻云覆雨的本事,愿意给予了麦克哥充分信任,尽管焦灼却也耐心等待着事态的转机。   就在这件事的讨论度急剧飙升差不多达到最高|潮的时候,突然间另一段与凌希有关的陈年视频被人转发出来,并迅速飙升到了各大网站榜首位置。   那段视频是由一名五十几岁的大学女教师用手机拍摄后上传到社交网站的,距今已有些年头了,视频内容有关于一场不幸的车祸,当时一辆大货车因为失控撞破围栏冲向过街天桥,将寄居在桥洞中的老乞丐卷进车下,司机吓傻了,呆在原地哆哆嗦嗦不知所措,路边几个女孩也吓得抱成团尖叫不已,只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孩及时冲上前去大声指挥司机报了警,又召唤围观众人和他一起把货车抬起来。终于,在大家的努力下老乞丐被救了出来,男孩不顾老乞丐满身的污渍和血迹脱下衣服盖在他身上,又替他包扎止血,为了防止他失去意识还不停跟他说话,鼓励他再撑一阵,救护车马上就要到了。可是很遗憾,这一切仍旧没能阻止老乞丐的生命最终走向消亡,后来人群渐渐散去,面对老乞丐的遗体男孩满脸悲伤伫立良久,有人以为男孩认识老乞丐,上前去询问,可男孩却摇头否认了,和所有人一样,他也仅仅是个恰巧经过的路人而已。   后来拍摄者在文案里写道,她所看到的不仅仅是帮助与被帮助,更是生命对生命的尊重与热爱,虽然车祸是场惨剧,但想到掌握社会未来的是许许多多这样的年轻人,她又感到无比欣慰,心中充满希望。   虽然画面不算清晰,声音也断断续续,但人们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男孩就是凌希。彼时凌希还没有出道,也没有出道的打算,甚至可以说是前途未卜,因此他的所作所为全都发乎真心,没有半点炒作的嫌疑。而拍摄者跟他并不认识,因为不关心娱乐新闻的缘故,时至今日也并不知道他这号人物,视频是被拍摄者的一个学生偶然发现又重新转发出来的,当中没有任何利益关系。这就是最真实、最纯粹、最不为人知又最光彩夺目的凌希。   想要平息一个话题,最好的办法不是压制和禁言,而是推动另一个更引人注目的话题去盖过它。最难能可贵的是,视频实实在在一目了然,比那些“据说”“可能”“我猜侧”更直观更具说服力。于是一夜之间,深陷丑闻疑云的凌希变成了善良、真诚和爱的代名词,成了从官方到民间万众推崇的优质青年偶像。   陆孝严兴奋地跑去问麦克哥,这是否出自他的手笔,麦克哥只是一脸高深地微笑不语。   既然是大招,就要等话题与热度发酵到顶点时释放,万事俱备,只需要一枚小小的火星,嘭—— 第65章 圆满   几天之后, 凌希的新专辑发布会如期举行,业界最资深的几位大佬悉数到场祝贺, 凌希曾经的东家——辉途小老板也盛装出席并送上花篮, 花篮上插着亲手写的卡片,前程似锦,大展宏图。   既然当事人到场, 媒体当然不会放过这个造新闻博关注的机会,纷纷举起摄像机上前询问当年桃色事件的个中“真相”。前东家听闻来意, 笑得欢快从容:“你们这些媒体啊,总是喜欢捕风捉影颠倒黑白, 仿佛男人和女人站在一块,永远只有床上那点事儿。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瑶瑶是我一手捧红的, 凌希也是我一手挖掘的,看到他们有今天的人气和成绩, 我是很骄傲的, 毕竟, 他们越成功越证明我眼光独到。如果说有什么不开心, 最不开心的就是林总和陆老板财大气粗,挖走了凌希这棵摇钱树哈哈哈哈哈……”   娱乐圈里打滚的, 哪个不是老油条, 这点戏码简直信手拈来。适度的玩笑调节过气氛,他还不忘来个滴水不漏的收尾:“不过没关系,接下来我们和滕华国际之间还会展开一系列的合作, 当今社会,懂得追求共赢才是成功之道嘛。”   这场精心策划来势汹汹的丑闻事件,就像吹到半截被针尖戳破的气球,没等到膨胀和发酵,就噗嗤嗤泄了气,再怎么往里填塞也折腾不出花样了。   -   凌希的专辑很快登上了各大音乐排行榜榜首,新电影也在紧随其后的多项颁奖礼上有所斩获,凌希作为电影的男主角,顺理成章将几座最佳新人和最受喜爱的奖杯收入了囊中。但他很清楚自己的斤两,Lyle这个人物之所以充满了独特的魅力与感染力,并非他演技非凡,而是得益于导演深厚的功力和演员、角色之间可遇不可求的绝妙契合度,因此他婉拒了接踵而至的多起电影电视邀约,将精力和心思全部用在了自己热爱并真正擅长的领域。   接下来大半年时间,凌希的名字凌希的歌凌希的广告片凌希的海报继续如潮水般席卷着里岛的大街小巷。有了舞台,有了观众,有了尝试的机会,有了最精良的团队与包装,凌希毫无后顾之忧,尽情挥洒着他旺盛的创作欲和惊人的音乐才华,新的灵感新的作品源源不断,属于他的个人演唱会也提上了日程。   凌希忙得没有时间慢慢吃顿饭,好好睡个觉,可他一点也不显得疲惫,反而愈发精神奕奕神采飞扬了。   那一届的金曲奖,凌希毫无悬念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走到哪都是前呼后拥声势浩大。盛旷专门从国外请了当下最炙手可热的造型师过来帮他打造形象,礼服也是陆孝严动用私人关系请国际级知名设计师量身定制的。   走上红毯的那一刻,聚光灯闪烁,记者们蜂拥而上,纷纷叫着凌希的名字极力捕捉着他的一颦一笑。   主持人问凌希:“作为一炮而红的歌坛新人王,你的梦想又是什么?”   凌希不假思索地答道:“我的梦想就是成为别人的梦想。”他神情淡定平和中透着自信,让人分不清是玩笑调侃还是高傲张扬。   镜头外的林广乐忍不住凑到陆孝严耳边小声嘀咕:“失算了失算了,应该先找个语言老师给他补补课的。”   这答案显然也出乎了主持人的意料:“好家伙,年轻人不是应该更加谦虚一些吗?”   可凌希并没有顺着主持人的思路收敛自己,反而很认真地回问道:“为什么一定要谦虚?如果连大声说出自己梦想的勇气都没有,还有什么资格谈论梦想?”   下面的媒体人互相交换着眼神,有赞同的,有不屑的,有暗藏深意的,也有角落里不知哪个电视台的摄影大哥高声嚷了一句:“说得好!”   陆孝严拍拍林广乐肩膀:“凌希不需要什么语言老师,不管他回答得是好是坏,最真实的凌希才最够味。”   凌希是为音乐而生的,在这个属于音乐人的盛会里,他俨然就是一位静待加冕的王者,王者不需要谦虚,只要安然接受膜拜就够了。   可惜金光闪闪的王者风范并没有维持太久,转身招手功夫,凌希长外套的下摆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勾到了,生生把他给拴在了布景装置上,他在那闷着头摆弄白天也没扯开,旁边的主持人和礼仪小姐看不过去,也七手八脚上去帮着忙,一瞬间什么气场都没有了。   凌希每扯一下,躲在场边的宝妹就捂着心脏一哆嗦:“这可是奢侈品啊!奢侈品!一个纽扣几千块!”   陆孝严无奈地摇摇头:“不愧是凌希的人,跟你老板一样抠门。”   同样欢乐围观凌希出糗的林广乐忍不住感慨万千:“记得刚认识凌希那会儿,他说请我喝咖啡,请的是便利店的罐装咖啡,我笑他抠门,他很认真地跟我说,乐哥,我不是抠门,我是真穷,啧啧,现在凌希总算请得起哥哥喝咖啡了……”说着说着他竟眼圈微红了起来,“孝严,你知道吗,看到凌希现在这么大变化,我都觉得好激动,有种儿子终于长大了,老怀安慰的感觉!”   这话虽然有些“多戏”,但陆孝严是感同身受的。虽然眼前的凌希万众追捧风光无限,可每每想到凌希陆孝严脑海里还总是莫名浮现出那个抱着吉他低着头,孤单而落寞的少年,他也不止一次回忆起凌希坐在天桥台阶上,望着老乞丐默默发呆的样子。好几次被记忆触动到鼻头酸涩,为了不被人发现,他只得匆匆躲进洗手间,用纸巾狠狠揉搓半天眼睛。   不过五分钟之后,陆孝严回过味来,照着林广乐屁股一脚大力踹了出去:“谁是你儿子!少他妈占我便宜!”   -   颁奖礼过后还有名目繁杂的访问和规模盛大的庆功宴,陆孝严包下整个皇庭酒店给凌希庆功,这是他答应凌希的,上辈子就应下的。   庆功宴结束已经是凌晨了,陆孝严喝了几杯红酒,精神有些小小的亢奋,难得凌希第二天有半天假期,他索性拖着凌希去了海边。走红的代价就是两人明明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可每天能够相处的时间却少之又少,腻在一处亲亲热热搂搂抱抱更加是奢求了。   停好车,凌希先是警觉地东张西望了一番。陆孝严问他在看什么,他说看看有没有人偷拍。   陆孝严夸张地瞪大眼睛:“怎么,你也怕被人偷拍?”   反正他是不怕的,从上辈子起他就没少跟狗仔打交道,这方面经验丰富,出发之前已经早早让保镖在附近守着了。   谁知凌希并不是担心这个:“我不怕,我是要做巨星的人,没人偷拍就代表我还不够红。”   陆孝严失笑:“你不是全身心爱着音乐的艺术家吗?吃音符就能活,也在乎红不红?”   凌希掰着指头一本正经跟他分析道:“你看,出席活动要置装费,发专辑要制作费,媒体那边要公关费,工作人员要发薪水,年底还要封红包。如果我是自己一个人,能活着能唱歌就够了,可我并不是一个人,我身后还有为我服务的团队,还有你,我要够红才能赚到钱,我赚了钱才能帮你赚钱……最起码,在你生日的时候,我可以用自己赚来的钱,买一样配得上你的礼物……”   陆孝严有些意外,他以为凭借他如今的实力,足够给凌希提供随心所欲的安稳生活了,没想到凌希满脑子还在为钱的事情操心。其实他也明白凌希的想法,做为爱人,凌希会心安理得接受他安排和赠予的一切,可作为旗下歌手,凌希会拼尽全力让他的投资有所回报。   陆孝严叹了口气,挽起西装袖口将手腕送到凌希面前,上面戴着的是凌希买给他的杂牌手表:“你买的礼物,无论价格高低我都视若珍宝,我陆孝严的身价还不需要靠一块手表去撑场面。”说完他又从置物箱里拿出一只文件袋递给凌希,“在里岛,法律并不承认同性婚姻,你的事业刚刚起步,也不允许我们公开关系,但除了一个头衔,一个名分,其他伴侣应尽的责任我都会做到。”   凌希翻开文件,那是一份转赠协议,陆孝严自愿将其名下百分之五十的房产、股份和存款无偿赠与凌希。   凌希合上文件,表情平静,并没有过多的惊喜和感动:“孝严,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陆孝严点点头:“我知道,我会努力工作,好好休息,注意营养均衡,积极锻炼,修身养性,长命百岁,一直一直陪着你。”   凌希默默看了他一会,眼神里现出几分黯然:“人是不可能长命百岁的。”   陆孝严想了想:“如果有一天,我老了,死了,也会带着你。”   凌希笑了,笑得略显羞涩:“一言为定。”   陆孝严永远都忘不了临死之前凌希对他说的话,凌希说自己之所以能死皮赖脸活在世上,是因为他陆孝严还活着,那时几近绝望的凌希对他说,“我这个人死心眼儿,遇事特别爱当真,从前你说爱我,我信了,换成现在你说爱我,我还信,知道是假的也信,陆孝严,你爱我吗?”   陆孝严,你爱我吗?   “凌希……”   陆孝严转过头去温柔牵起凌希的手,一声深情的“我爱你”已经酝酿在唇间了,忽然凌希像发现新大陆似地指向远处一块礁石:“孝严,快看那块石头,像什么?”   陆孝严下意识朝着凌希所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块圆盘形螺旋向上的石头,棱角被海水打磨得圆润光滑,顶端还有一个歪着的尖角,像火炬,像冰淇淋,也像……   “像不像狗屎?”凌希小朋友一样拽着陆孝严袖口分享自己的大发现。   陆孝严认命地苦笑着摇摇头,又抬手轻轻抚弄着凌希的头发:“凌希,我爱你。”   凌希似乎并没太听清他在说什么,犹自兴高采烈着:“孝严,我们过去用沙子堆一条小狗吧!”   陆孝严十分耐心并无比温柔地重复了一遍:“凌希,我爱你。”   这下凌希听清了,睁大眼睛望向他:“孝严,我也爱你。”   车灯熄了,星星很亮,凌希的眼珠也是亮晶晶的,像星星。   陆孝严忍不住亲了一下凌希的唇角,凌希立刻倾身过去在同样的位置回亲了他一下。   陆孝严假装不满地撇撇嘴:“不去玩你的狗屎了吗?”   凌希凑近了些,赖洋洋靠在陆孝严身上:“你比狗屎好玩。”想想觉得不妥,又补充道,“有你还要什么狗屎。”想想更不妥了,他还要再说什么,却被一个吻堵住了嘴巴。   孝严,其实我想说的是……算了,去他妈的狗屎吧……   ——正文完—— 本书由 初夏妖娆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