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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年纪轻轻就被团里众多女孩子们尊称为老师的记者上月底来团里的,身上有股黏糊劲儿,天天跟居委会大妈似的,逮住团员们就问些毫无新意和营养的问题,过去的生活现在的梦想,团员间相处的一些趣事,交往过男友的数量,各男友又都是何方人士,以及家庭成员之间,和谁感情最要好等等,忒啰嗦。   爱娣性格大大咧咧的,烦透了团里那些叽叽喳喳的美少女们,偶尔能看到一张新鲜的年轻异性面孔,委实算不上一件坏事。但因为早前总是说错话,已经被经纪人屡次警告,要她谨言慎行,在所有人面前都保留几分戒备心,因此她一般就不像其他团员有事无事凑上去找点话说,以期自己的名字能在他笔下多出现几次。   小崔老师说:“还能因为什么?咱就是干这个的呀。”   爱娣鼻子里嗤了一声:“昨天是不是跟到洗手间门口去了?”   “咳,别这么说,那是团里对咱的特许,贴身采访三十天。” 小崔老师也笑了起来,“你们团里负责人说了,只要能这一期特辑能做好,什么都好说。话说回来,什么时候约个时间?来了这么久,就和你还没怎么说上话,能不能提供点什么素材?”   爱娣把手上烟支亮给他看,半开玩笑道:“这个怎么样?你可以写这个,除了团员,外面没人知道。”   “混你们这一行的,压力这么大,连抽烟的自由都没有,还要不要人家活了。不过呢,一个女孩子家,别这么不拘小节,在二壕哥他们眼里,爱豆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连脸都是用露珠洗的。”说完,噗嗤一笑,同时像是为了表明自己立场似的,也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来,点上。   两个人半倚在休息室墙上吞云吐雾。半天,小崔老师开口:“说真的,晚上一起去海底捞吃个火锅吧?”   “我们晚上要一起回宿舍,团员不能单独外出不知道吗。”   “别呀,你不是请假了嘛。”   “有别的事情,看吧。”   “反正我等你。别的不好说,把你写出彩一点还是可以的。”言罢,颇为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爱娣抬眼看看他:“哦,那谢谢了。”   “不用那么客气,你红起来是迟早的事,崔老师在这个行业混了这些年,看人的眼光还是有几分的。晚上讲定了哈!”   爱娣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专心抽自己的烟。   小崔老师一边摆弄着手中的录音笔,默默等她说话,一边向商场。在商场的中庭,也就是临时休息室不远处的地方,也就挤满了团员们的爱慕者,宅男军团。   其中,爱娣的应援会负责人,被称作“饭头”的二壕哥也在。二壕是外号,不是本名。这人本名张梓凡,他妈琼瑶剧看了不少,所以起了这么个颇有文艺感的名字。至于二壕哥的二,是说他人傻,壕么,就是钱多了。   大热的天,二壕哥脖子上围着写有“一心一意,只为爱娣”的毛巾,手里抓一把荧光棒,正在严肃批评一个排练应援口号时偷看手机的猥琐宅男。   猥琐宅男三十多岁的年纪,口齿却不怎么灵活,口音又重,当下红着脸,嗫嚅着为自己辩解:“她们的歌我早已倒背如流,一模一样的公演也看过几十上百场,我从香港乘车到广州,从广州做好长时间大巴到杭州来,就是为了看人来的。”   另个油头粉刺男不合时宜地接口:“她进去前,往我这里瞄了一眼,好像有注意到我,对我笑了一下。”说话时小心翼翼,恐怕负责人二壕哥吃味,同时心底深处深信自家饭的爱豆绝对是仙子下凡,所以不敢大声说话,唯恐唐突仙子。   二壕哥没听见,放开那个香港宅男,继续对着宅男们训话:“动作,要整齐划一!口号,要排山倒海!爱娣现在正处于关键时刻,今年是决定生死的一年,明年能不能提升番位,站到舞台中间,抢到C位,全要看你们的了!爱娣的梦想,就是我们的梦想;爱娣的追求,就是我们的追求!帮助和目睹偶像追逐梦想的全过程,对于我们来说,是至高的幸福,是无上的光荣!”   宅男们热血沸腾,拳头挥舞,齐声欢呼:“爱娣爱娣,世界有你才美丽!”   商场里的应援会不止他们,还有其他团员的,大家手忙脚忙地散发着宣传单,嘴巴也不闲着,跟着喊自家爱豆的应援口号。口号声此起彼伏,引来一堆逛商场的路人围观。他们眼中,这一群群小青年的奇怪举动跟吃错了药一样令人诧异。   所有应援会里面,当数二壕哥这边声势最为浩大,因此二壕哥心中得意,但面上却不动声色,等手底下宅男们欢呼一阵过后,才举手做出一个类似于宣誓的动作出来:“那么,就让我们一起为爱娣的梦想窒息——”   一墙之隔的爱娣斜倚在墙上吞云吐雾,面无表情,倒是小崔老师忍不住咧嘴发笑,心想这帮宅男真是少有的痴情种子。一个两个,傻得要命。   二壕哥身为粉头,在这个圈子里小有名气,小崔老师到团里两三天后就听说过关于他的不少事迹。其人家境小康,有英国留学背景,算是海归精英男了。自从饭上爱娣后,痴迷到连银行的工作也不要了,卖掉了自己的代步车,家里给买的保时捷,搬离了熟悉的城市,从此生活的重心就是围着爱豆一个人转,爱豆成了他生存的唯一意义。   从他从自己的城市搬来杭州后,凡有爱娣演出的公演场场必到。他称自己看公演是去上班,傍晚六七点到岗,看演出,排队等握手,运气好的时候说不定可以拍张合照,或是从爱豆那里得到一句“天冷了,请注意保暖,不要感冒哦”之类的关怀。生日或是什么重大日子里,说不定能请爱豆两只拳头竖在脑袋上做出可爱猫咪状学一声喵呜给自己听,这种时候,用他自己的话来形容,那真的就是无上荣光了。   深夜,在目送爱娣所乘的大巴离开剧场后,二壕哥一天的工作才算结束。有时也会根据演出情况加加班,到凌晨两三点才会离去。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比上下班都准时。平时有活动,他作为铁粉,自然要冲在第一位为她筹划,为她投票,买她周边。他创下的一次买下3000张唱片的记录,至今无人能破。那3000张唱片换算成人民币,也就十万出头吧。   总之当初那个近乎疯狂的举动,不仅使他自己成了饭圈有名的单推王,也使爱豆爱娣在团里人气暴增,番位得以一步步靠前。   而作为二壕哥来说,最疯狂的事情其实不是花钱。在心爱的爱豆面前,钱算得了什么?疯狂的是,在他租来的房间从上到下都糊满了爱娣的海报,各种各样。同时角角落落摆满了爱娣的周边,各样各种。然后,他舍弃了铺有鹅毛床垫的席梦思,每天睡在他以3000张唱片铺成的地铺上。   作为这个房间的统治者,二壕哥幸福到难以言喻。   作者有话要说:  又开新文啦,小伙伴们。还是一贯的调调,集各种狗血于一体,喜欢的看过来,雷到概不负责~~~~ 第2章 女团   片刻,小崔老师看看手表,再看看依然沉默的爱娣。面前这个女孩子在团里以性格冷淡、喜怒无常著称,心情好时,口无遮拦,直白的要死。人家进娱乐圈么,说出去都是为了追逐梦想和体验不同人生等,她却大喇喇说自己是为了出名赚钱,这是心情好时的回答。若是心情不好时,不管面对什么人,都会紧闭嘴巴,不言不语。不过,他不奇怪,也不着急。越是这样的人,背后的故事故事越有可能惊天动地。   “时间到了!大家都准备好了没有?爱娣人呢,爱娣——”   这是团长戴蒙在找她了,因为爱娣不在,所以怒气冲冲,声音尖利且穿透力极强,即便隔着墙都一清二楚。   爱娣无奈一笑,将手中剩下的半支烟插进垃圾桶顶上细碎的白色小石子,整了整露肩衣裙,拍了拍手,同他说了一声晚上见,踩着细碎的步子,转身走了。   回到休息室,戴蒙一看见她的脸,马上板脸说教,指桑骂槐:“各位,我希望你们能遵守团规,舞蹈不好好练,每次都要出错,表情管理一塌糊涂!摆一张臭脸给谁看?告诉你,不要逼我发火哈!还有,既然在我手底下,就收起你自命清高的那一套,自己本职工作做不好,就是偶像失格,那在我这里肯定行不通!我不管你有什么后台,有没有背地里去枕头营业,我……”   爱娣望着戴蒙一张一合的嘴,心想这个女孩子都到了二十出头的年龄了,还这么单纯,动不动就搞一套,竟然指望用这种幼儿园水平的言词来激怒她。门儿都没有。没人知道她出人头地的野心有多大。   她刚入团时年龄也不大,二十来岁,但周围的团员们却都是比她更为年轻的美少女,平均年龄只有十五六岁。这些美少女们不仅美,还坏。在她们眼中,已过二十岁的同性是不能称之为女孩子的,只能称之为阿姨大妈。   至于跳舞,她功底当然是有的,但毕竟当中耽搁了几年,身段骨头已不如新鲜似春笋般的的美少女们灵活,每天练舞练到几乎要瘫痪,却仍旧被教舞蹈的老师看着眼睛不点名批评:“有些团员,如果我编的舞你跳不来,那么,就趁早退团回家,拖下去,自己受罪不说,你还会拖累其他成员,也叫我的工作难做。”   这种话,三天两头就会被说上一说。而且大家都知道这话是说她,所以都不敢看她,低着头,默默代她尴尬。   那时候,她倔劲儿上来,也出于害怕被踢出团的恐惧和不甘,每天就第一个进排练厅,最晚一个离开。编舞老师经常和她们这些女孩子说,在韩国,出道前的艺人在身为练习生时,会被老师要求每天练舞的汗水挤满半桶时才可离开。她虽然没拼到那个程度,但也是日练夜练,每天最早一个来,最晚一个走。花了半年时间,终于追赶上大部队。那段日子,如今想起来,根本不是人过的,但她不还是熬了过来?   现在,她虽然不至于逆袭到成为编舞老师的宠儿的地步,但老师的笑脸却也能三五不时地看到了,那些伤人自尊的话,更是一次都没听到过了。她是谁?在她连头发稍儿上都挂满了野心的金爱娣面前,在经历过那段非人的日子以及编舞老师们那样的对待后,诸如戴蒙的那些幼稚言语和举动,不过是浮云,屁都不是。   因为戴蒙那一番关于枕头营业的话,一堆团员停止叽叽喳喳,齐齐将目光对准这两个昔日好友,现今的对头身上。   团长戴蒙这个女孩嘛,性格外向,擅长交际,加上容貌不俗,嗓音尚可,最主要家里有钱,是从小就立志把她往这条路上培养的,因此刚入团没多久,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百年难得一见之美少女的消息就满天飞。   别人笑话归笑话,但人家一家心理素质好,无所谓,只要能获得关注就行,所以在团里还是最先出头。   而百年美少女戴蒙在团里出头之后,并没有忘记好姐妹,不论何时何地都拉着爱娣,不忘帮她一把。标准百合向的单曲也出过一首,名字就叫《我亲爱的你》,两个人录这支单曲时的暧昧表现,收获了一波CP粉丝,二壕哥他们甚至众筹了一笔资金,给两个人出了一本真人CP漫画。那会儿,她们也总以老婆老公相称。总之那个时候的两个人,好到没话说。   老团员们对她们之间的矛盾一清二楚,新团员们则纳闷:明明网上都说身为同期生的团长和爱娣姐妹情深,曾在一间宿舍里住了好久的,不论生活还是演出,两个人都爱黏在一起;MV也拍过那种嘴对嘴脸对脸的,看起来暧昧且深情。这样的两个人,怎么转眼就变成这副德性,狗血撕起胯来了?   商场的开业典礼结束,团员们和各自的应援会会员们握手,合照,拜托他们今后继续支持自己,终于把宅男们哄得意乱神迷心满意足后,换下演出服,顶着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到商场门口等候接她们回宿舍的大巴。   戴蒙作为团长,时刻不忘自己的职责,跟母鸡护小鸡一样看看管着手底下的一群女孩子,一边不厌其烦地叮嘱她们明天的通告以及集合时间和地点。到门口,爱娣眼睛不看戴蒙,说声我走了,才要转身,就见戴蒙一脸不爽,冲着她,慢条斯理发问:“喂,金爱娣,你去哪里?”   爱娣干爹过生日,她妈从几天前就开始给她叨叨,要她无论如何不能忘记今天这样一个重要的日子。所以她得回去给干爹唱生日歌,当然也早早就跟团里请好了假,晚上工作结束直接走,不回宿舍。戴蒙知道这事,这时却故意追着她问。   爱娣充耳不闻,冷笑着转身就走。   二壕哥作为资深饭头,对团里的那点破事一清二楚,心疼爱豆的艰难,当下和手下一群新饭老饭们商量:“到年底之前,我们再筹集一笔资金,争取把印有爱娣头像的灯箱广告打到地铁站去!”   宅男们纷纷竖拳头表决心:“嗷——”   接女孩子们回集体宿舍的大巴来了,爱娣也径直往商场一旁的出租车候车点去了。二壕哥率领的宅男军团中的一个新饭心痒痒,扭头悄悄离开队伍,想悄悄跟到爱娣后面去。才迈开腿,没走两步,就被二壕哥拉住。二壕哥从刚才开始就把他的动静都看在眼里。   拉住这个新加入的宅男,二壕哥冷着脸警告他说:“懂不懂规矩?在我们这里,应援就是应援,看演出就看演出,除了握手,私下里不可以与爱豆有任何形式的接触,玩跟踪?是不是不想在饭圈混了!”   到出租车等候点之前,经过一个麦当劳冰淇淋站时,爱娣已经走过去了,又退后两步回来,从斜挎的小包里取出手机。店员忙向她推销:“今天有新品,要试试看吗?第二个半价。”   她这个看看,那个看看,犹豫半天,才指着店员推荐的新品,说:“一个就好。”   年轻男店员一边偷看她的脸,一边把冰淇淋递给她。这时她看见站在远处的小崔老师,想起他约自己吃火锅一事。不想这么早回去,心想先去吃个火锅杀杀时间也好,遂同他挥手示意。那边一只手接到冰淇淋时,忽然被身后排队的人碰到,手一歪,“啪”的一声掉地,一转眼,手里只剩个空蛋筒了。她还没来得及叹气,一阵风吹来,头上的草编帽也跟着落地,她“呀”的一声,顾不上这边掉地的冰淇淋了,连忙拉住飘扬的裙角去追那边的帽子。   这一连串的动作,那个风情万种,那个青春逼人,把男店员都给看得魂灵几乎要出窍。   作者有话要说:  吴桑微博:桑与吴 第3章 女团   半天,甜品站店员回过神来,才悄悄在裤子上擦去手心的湿汗,热心问她:“要不我给你补一个?免费。”她摆摆手,示意算了,看看手上还剩着的蛋筒,张口啃了一块蛋筒皮在嘴。   团里那些人刚走,小崔老师本不想惹眼,见她这边出状况,左右看看,慢腾腾走过来,笑嘻嘻问:“哎,都掉了,给你再买一个吧。”   她咀嚼着蛋筒:“不用了,请我吃海底捞就行。”   “晚上时间什么的没问题?”   “不请我就走了。”转身就走,胳膊被一把拉住。   女团的大巴士看不见尾巴了,小崔老师单独面对她一人,脸上笑容更显热情,拉着她的胳膊说:“等会吃饭时再帮你介绍一个人,同行,多认识些人,将来对你大有好处。”   海底捞就在商场隔壁的一栋大楼里,三两分钟走过去就是。为了说话方便,小崔老师预定了个小隔间。一落座,两人就掏出烟盒,开始吞云吐雾。递菜单过来的服务生张口欲要劝阻二人抽烟,爱娣飞了个眼风过去,那服务生张了张口,问出一句:“呃,小,小姐姐饮料想要喝点什么?”   小崔老师叫他上几瓶冰镇啤酒,然后摸出手机打电话,电话连打两个,他那个同行朋友都没过来,他有些尴尬,代朋友解释:“临时有工作来不了了。本来不关他事,但是人家给车马费,他也舔着脸争着跑去了,见钱眼开,都他妈什么玩意儿,有这种好事也不叫上我,不是个东西!”   对方语气中的江湖豪放气很对爱娣胃口,于是便笑起来:“团里从早跟到晚,周末无休,这么拼干嘛,累不累。”   “钱永远也不够花。家里有病人,不提了,一提就糟心。”   爱娣是第一次听他说起自己的私事,且丝毫不加以遮掩,倒有点意外,不禁又笑了起来:“谁家不是。”   “我家这种,一般人都没听说过。”摆摆手,“病人是弟弟,以前和你说过没有?没有吗。反正就是身体不好,神经也有问题,需要长期治疗,但是没钱,只能关在家里,平时花点钱找个邻居阿姨给看着。”   “爸妈呢?”   “很早就死了。老爹酗酒,老娘吸毒。这个弟弟呢,是老娘和她的第三任丈夫生的,厉害吧。”   爱娣脸上表情未变,只是吐出一口烟雾,品评说:“厉害的不是一星半点。小时候吃过不少苦吧?不过这样的父母说不定还是死掉的好,否则吃的苦会更多。”   小崔没说话,又举杯和她碰了一下,叹了好几口气,方才说:“弟弟就是他们吸毒时生下来的,先天不足。”颇为伤感地揉揉有些显红的眼角,“这个弟弟可以说是我自己拉扯大的。说实话,真的是累赘,辛苦到极点时很想拖上他一起去割脉上吊什么的!唉,你们这些健全家庭长大的孩子是不会懂的。”   “我懂的。”爱娣见他不停揉眼皮,大有要流泪的样子,遂安慰他说,“我们家也没好到哪里去,爸妈为人都及其不靠谱。而且……”   “而且什么?”   “我也有个妹妹。感觉和你家差不多。”   “几岁?”   “四岁不到。”   “和你岁数相差倒有点大。我家也是一样,和弟弟差了十几岁。”   爱娣嗯了一声,扭头喊旁边男服务员过来,问他店里有无香烟卖。   小崔老师从钱包里摸出弟弟的照片出来给弟弟看,果然是个清秀却一眼能看出不太健康的男孩子:“对他有多怨,对他就又有多爱。这个世界上,最牵挂最割舍不下的人还是他。在父母不靠谱的家庭,往往家里那个最为年长的孩子就会生出一种责任心,觉得自己有必要代替父母去照顾年幼的孩子。”   对他的话,爱娣深表赞同,举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半杯啤酒下肚,想起妹妹,眼角不由得带上几分笑意:“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就是她。不仅会牵挂她,就是那种,你想到她时,心都会变柔软,然后会想要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全给她。我会进这一行,并不是为了万众瞩目,纯粹是为了赚钱,努力红起来,赚很多钱,然后提供最好的环境给她。”   小崔老师和爱娣因为空腹喝酒,都有点上头,且都是酒后话多的那种人,菜还没上来时,两个人就坐在一起互相诉着苦,吐槽这个吐槽那个。小崔老师把他老爹老娘的情史堕落史细细解说完毕,轮到爱娣说团里的坏话了。   爱娣抱怨:“女团现在遍地开花,模仿日本的韩国的,听着各种洋气高大上,表面光鲜无比,但实际上呢,我入团这么久,快两年了,在前两个月才开始有工资拿。而团里还有一半以上的女孩子连工资都没有,每月公司发点生活费,连吃饭都不够;交通费则是实报实销,但也仅限于公交地铁。有时为了节省交通费,让我们走路去上通告的时候都有……”   旁边一个年轻男人从两人座位旁经过,爱娣住口,往嘴里灌酒的动作也顿住,猛地转身,望向那个年轻男人的背影。   小崔老师稍稍探身过来:“爱娣,怎么了?”   “刚刚飘过去的一阵香气。”然后侧头看他,“有闻到吗?”   “什么香气?不就是火锅底料的味道吗?”还有就是她自己身上的香水气味了。小崔老师又抽鼻子嗅了几下,鼻子底下无非就是火锅底料热辣辣的油香气,面前女孩子身上的脂粉香气与淡淡烟草气息等混合起来的说不上清新却也谈不上难闻的热闹味道。   爱娣夹着烟,笑着,认真纠正他:“不对,是香草、新鲜木头和麝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干净又清爽。潘海利根运茶船知道吧?”   “不知道。”   她猛吸一口烟,又笑了,丢下啤酒瓶子,夹着烟,往外就走。片刻过后,终于回来时,却仍旧是一脸落寞。小崔暗笑,故意问她:“哎,去了哪里,等你点菜呢。”   她略显不悦,往洗手间方向抬了抬下巴:“看不见吗,上了个小号。”   小崔老师扶额做晕倒状:“一个爱豆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太直白了。”   “啧。”爱娣白他一眼,自己忍不住笑了。   重新落座,安心等菜上桌。小崔老师把一片鸭肠从锅里捞出来,丢进嘴里嘎吱嘎吱的嚼,正嚼着,忽然开口说道:“……气味和滋味虽说脆弱却更有生命力,虽说虚幻却更经久不散,更忠贞不二。它们以几乎无从辨认的蛛丝马迹,坚强不屈地支撑起整座回忆的巨厦。”   “什么?”漫不经心地问,“你在说什么?”   “不是我说的,人家普鲁斯说的,《追忆似水年华》,看过没。”   “好像哪里听说过。”   “你们这些爱豆呀,不是我说,没事也可以看看书。”   “读很多书干什么?”   “提升自己的内在呀。”   “然后呢,就可以和你一样去做小报记者了吗?”   “哎呀哎呀,你这嘴毒的,堪比生化武器。”小崔岁摇头苦笑,却没有当真生气,而是伸头过来,神秘兮兮道,“听说过人家说过没,其实嗅觉的记忆才是最长久的。有时候走在路上偶尔闻到一个熟悉或者特别的气味,突然会一下子想起记忆中的某个人或某件事,记忆中的情节可能比较具体,也可能比较模糊;可能是刻骨铭心的一段话语,可能是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不论哪种,都是内心深处无法也不愿忘却的。所以,用这香水的是前男友吧?”   爱娣翻他一眼:“是不是犯职业病了?没事别胡猜乱想的,我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前男友。”   她说这话时,表情上没有大的起伏变化,却因为大口吸烟而咳嗽起来。   小崔老师看着她,心想,这个演技,想进军娱乐圈,真是够呛。   说起演技,她今年初曾在一个不入流的言情剧中出演了一个小配角,角色是男主经常光临的一家奢侈品店的店员。从头到尾,台词只有寥寥几句,做作得一塌糊涂,可以称之为演技的东西根本不存在。要不是那张漂亮脸蛋,说一无是处也不为过。   小崔老师笑着问她:“是不是醉了?眼睛都红了。”   “切!”爱娣反夹着烟,用手背去揉眼睛,“怎么会!”   “那么是初恋情人?”   “别提了,都他妈的人渣。”   “哎,别这样嘛,说说你那个——”   爱娣丢下啤酒瓶子,猛地起身。小崔老师怕她生气要走,倒吓了一跳,忙问:“干嘛?”   “我们爱豆去洗手间还能干吗,去呕吐呗。” 第4章 女团   火锅吃到一半,爱娣她妈打电话来催,问她怎么还没到干爹家。爱娣讲说剪彩活动延时,要迟到一会儿。她妈不信,说天都黑透了,彩还剪给谁看?骗鬼呢!电话里一再要求她发小视频过去证明,她当然不肯。   小崔老师也听出她讲电话的口气都有点不大好了,不敢再拖着她不放,赶紧结账,好言好语把她给送出了海底捞大门,又替她叫了一辆出租车。   她上出租车前都有点半醉了,不得不扶着车门才钻入车内,落座之后,忽然又探头出来,对身后的小崔老师说;“哎,不好意思,现在帮不上任何忙。”   小崔老师讶然:“怎么说?”   “你弟弟的事情。”   “没事没事!”小崔老师弯腰,颇为亲昵地拍拍她的肩,“等眼下这个工作结束,过阵子可能会有一笔钱进账,到时会送他去国外治病和疗养。”   出租车乘到干爹家附近,这附近新开了一家游戏厅。爱娣在游戏厅门口下车,路上略站了一下,随后抬脚进了游戏厅,换了游戏币去吊娃娃,边等身上火锅味道散去。   这家的机器被动过手脚,兑了两次的游戏币都投进去了,依然没有任何收获。她干脆舍弃了自己的这台机器,去自动贩卖机上买了一瓶矿泉水慢慢喝着,坐在一边等待机会。没过很久,旁边一个花钱差不多是她一倍的客人不耐烦跑开了,她见状,丢掉饮料瓶子,过去接手了那台机器。果然,没过五分钟,就抓起一只青蛙军曹。   青蛙军曹才到手,就接到了她妈第二通电话。电话里,她妈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白眼狼,人死到哪里去了!再不过来,是想看你姆妈你阿妹挨饿受冻,流落街头是伐,是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胳膊下夹着军曹,慢腾腾走出游戏厅,往干爹家的方向去了。   干爹的生日白天已经大办过了,晚上则是特意留出来的,从这点就足以说明干爹对她们金家母女的重视程度了。   爱娣和四岁的妹妹手拉手给干爹唱了生日歌,献了吻,热热闹闹的往互相的脸上抹生日蛋糕,祝寿的吉祥话说了一箩筐。她妈站在她旁边,闻出她身上的酒气和火锅味儿,暗地里掐了她好几把。干妈也有所察觉,脸色半阴不阳的,带笑不笑的,至于干爹,他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到,反正丝毫不介意的样子,一晚上都笑逐颜开,心情应该不赖。   生日宴好不容易结束,爱娣妈最喜欢的环节到了。干爹发开始红包了。两姐妹从寿星那里各领了一只分量不轻的红包后,爱娣不顾干爹和自己亲妈的劝阻,手机呼叫了一辆出租车来,母女三人一同回了家。说是自己家,其实就是干爹发迹前住的老房子,给她们母女三人无偿住而已。   回到家中,把妹妹放到床上,爱娣去倒水来给她刷牙,等小牙刷和水杯拿来时,发现妹妹趴在枕头上睡着了,身上还穿着晚上去给干爹庆生的红色纱纺布料的公主裙。   爱娣默默看着妹妹小小睡脸,半天,低下头去亲了亲她的额头,鼻尖,才把她小小身体抱起来,送到她妈那里去,然后回自己房间整理白天从商场的几个大小头目那里拿到的名片,并把电话号码一一登记到手机通讯录中去。这些是她新任经纪人教她的,否则以她的性格,哪里能想到去做这么精细的事情。   名片整理到一半,忽然不耐烦起来,“哗”的一下,一把名片全撒到桌面上,甩掉拖鞋,爬到床上,正要开电视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节目,她的新任经纪人陈小姐打来电话,问她:“我就一天不在你身边,结果就和戴蒙吵架了?”   她自嘲:“哪有。团里连前三都排不上的我,哪有资格去和团长对吵?"   陈小姐半是安慰似的同她说:“好的,我知道了,你避免和她硬杠是对的。戴蒙这个女孩子看着聪明,其实也傻,不明白做事留一线,将来好相见的道理。你只管做好你自己的本职工作,由她犯傻去。其他还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的吗?”   爱娣思忖她在团里有耳报神,自己平时在团里的一举一动她都知道,而且她有言在先,要自己事无巨细都要汇报。和崔老师去吃火锅的事情说不定也瞒不住,若是故意不说,叫她知道,必然又是一顿好训,稍稍迟疑了下,已被陈小姐察觉出异常,追问:“还有什么事没说?”   她只好老老实实回答:“也没什么大事情,就是商场活动结束,和小崔老师吃了一顿火锅,然后回家给干爹过生日了。”   陈小姐声音陡然拔高:“和那个狗仔?!”   爱娣听她口气,也紧张起来,赶紧为自己辩解道:“怎么了?他说会介绍同行给我认识,并让他们把我写好一点。”   “他一进团我是不是就警告过你?别看他们记者老师的,本质都是狗仔,不入流的小杂志社而已,写得天花乱坠又有什么用,谁会去看!反倒是写坏能传播万里!万一走太近,被人抓住话柄乱写怎么办?对了,有没有又粗神经说错话?和他聊了些什么?”   她不敢全说,当然一顿火锅吃下来,也记不清自己到底说了多少,只记得啤酒似乎灌了两三瓶,因此支吾道:“好像唠叨了一些团里不开心的事情,和戴蒙之间的矛盾之类的,又说了进这一行纯粹是为了赚钱之类的话。”   “你是猪吗?说话都不带过一下脑子!你为什么就说不出想去伦敦特拉法加广场看鸽子,或是将来当联合国儿童大使去帮助非洲贫困儿童的那些高雅有水平一点的话?!”   对于这位经纪人陈小姐,爱娣又敬又怕,现在被她一狂训,想起对小崔老师所说的那些话来,不知道为什么,小心脏一阵乱跳,但又想起他所说的他家的那些丑事,心想应当不要紧吧。   陈小姐在电话那头继续对她说教:“我和你说过多少次,和人打交道,最忌交浅言深!你要是说错话做错事,和戴蒙的矛盾被他抖出去,到时对你们人气都有影响!”   沉默少许,才低声说:“应该不会吧。”   陈小姐咄咄逼人:“没有乱说话,那为什么他只请你吃火锅?你肯定是说了什么,所以他才会认为有机可乘有利可图!他们这种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货色!你一开始就不该和他多话,言多必失懂不懂!还没红起来,就丑闻缠身,黑料一堆。所以我也一直和你说,将来向往这条路上发展,就要爱惜自己的羽毛!”   陈小姐借题发挥对她训话,且口气严厉,爱娣不敢顶嘴,只能低声应是,头一直发晕,不耐烦也有一点,很想把手机扔掉,但心里却知道知道陈小姐是为自己好。   自己能碰上陈小姐这样的经纪人,说是走狗屎运也不为过。   她刚入团那会儿,经纪人还不是陈小姐。团里女孩子们所属的公司是同一家,但因为人数众多,所以经纪人各不相同。有的是五六个人跟一个,少则一两个跟一个。   爱娣跟着的经纪人,姓赵名天启,和陈小姐是多年的朋友。其人气宇轩昂,一表人才,名字起的更是气势得不得了。赵天启对待自己带着的几个女孩子们也很亲切,并不像别的经纪人那样,想骂骂,想批批。他人亲切归亲切,但就是带不红手下团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也是到后来,爱娣才偶然得知,说此人除了女团经纪人这个工作外,背地里还另有一个副业,就是酒吧老板,不在团里的时候,就去酒吧组局,给自己手下或是相熟的女孩子们拉皮条。对于他这种人,江湖上一般称之为淫媒。   走上这条路的女孩子们,放弃学业和高考,拿着菲薄的一点生活费,参加高强度的训练和日复一日的公演,无他,只因为这里是进入演艺圈的敲门砖。明星梦人人都在做,但最后成名者却寥寥无几。而一旦到了年龄,因为长期跳舞而落下伤亦或是病时,团里就该来劝你毕业,给那些急切着要进入这个圈子的新鲜面孔让路了。功高劳苦那一套,在这个圈子里是不存在的。   错过最佳学习时期,错过高考,除唱歌跳舞以外,没有掌握任何其他技能但却已经习惯被男人们追捧的女孩子们能去哪里?无非是去为人家做伴舞,或是进公司当个收发快递的前台小姐。若能找个家境小康的男人嫁了,就已经算得上是顶好的归宿了。 第5章 女团   当然,也有的人不愿就此认命,眼见星途无望,她们就会想要走捷径来获取资源,以达成出名的梦想。就算达成不了,也可多认识几个有钱人,开开眼界,进入他们的圈子,为自己攒点人脉和本钱。而赵天启的副业就是安排饭局牌局酒局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局,把做着明星梦的女孩子们介绍给有钱和有权人。究竟有多少女孩子最终达成了梦想不得而知,但作为介绍人,他这份副业绝对比主业有赚头,以至于根本就没有把心思放在经纪人的工作上。   据说也有吃了闷亏女孩子来公司找他控诉,威胁要把他的丑事抖搂出去,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以来,他都分毫未损,不怎么称职的经纪人一直做得好好的。   爱娣在他手里的几个女孩子中资质属于上上等,虽然五官分开来看,除了一双黑白分明会说话的勾人眼睛以外,其他每一样单看都不是特别出挑。大笑起来露牙肉,鼻子有驼峰,眼皮是内双,站立时还有个脖子稍稍前倾的毛病,当然可能这是脖子长的人都有的通病。但她身上所有这些并不出挑的部位一旦组合起来,再搭配上她那172公分的身高及仅有两位数的体重,啧啧,怎么看怎么迷人,怎么看怎么漂亮,不论是以一个男人还是以他多年看人挑人的专业经纪人的眼光来看,都算得上是一等一了。   不过呢,这女孩子有个十分突出的缺点,又傲又倔强,反正性格不大好,跟药桶似的,一个火花就炸了。乍一看乖乖巧巧,骨子却是十足十的叛逆坏女孩一个。台上笑容清纯甜美似小白兔,私下里却喜欢画下眼线搭配烟熏妆,脸上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什么都不关心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漠然与倔强,这种脸也就是俗称的厌世脸,再加上抽烟喝酒飙脏话竖中指,那叫一个野。   但说实话,她这样人美性子野的女孩子,很受他那些有钱朋友,特别是上了点年纪因而对于青春活力的女孩子格外渴慕的有钱朋友们的欢迎。   当然,他明面上还是她的经纪人,这些话不能摆到台面上来说,只能借在出去喝酒时假装醉酒而半开玩笑的讲说,要是觉得太辛苦,他手头颇有些值得交往的人选,一代二代三代都有,煤老板什么的都不在话下,运气好的话,甚至连电视电影圈的大佬都可以介绍给她。   爱娣那时在大发明星梦,做梦都想趁早出名红起来,就连她妈,也听说过出名要趁早这句名言,并深以为然,因此一直怂恿她多结交些有用的朋友,说干爹有点小钱不假,问题是干妈还没死。就算干爹不顾干妈反对,他那点钱在这个圈子里也完全使不上力,所以有机会的话还是多结交点有用的人,或找个金主捧,或寻个大佬罩。   她妈整天这样为她洗脑,但,好看的皮囊那么多,真正能在这个圈子里杀出一条血路的才有几个?当然,以她的背景和实力,在这个圈子里混,或早或晚,为了资源,最后都是要走到这一步的。她也算是半只脚踏进这个圈子的人,即便还没亲身经历过,也知道这些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且不是说你愿意付出就一定会有收获的,更不是说只要豁得出脸皮、放得下身段就能有好结果的。   刚入团那会儿,有个非包邮偏远地区来的美少女,十七八岁吧,在团里年龄偏大了,外形了才艺了各方面条件都一般,家境也不是很好,刚一入团,便想在团里站住脚并拔得头筹,一飞冲天。所以上来就去夜访团里负责人了。用戴蒙的话来说,就是去搞枕头营业,请负责人今后多加关照了。   当然那个美少女起初的确是受到了不少令人羡慕嫉妒恨的照顾,日程总是排的很满,可说是从早到晚连轴转,大大小小的活动多到令人眼红。若是坚持下去,不敢保证能红起来,但在团里的发展会越来越好是真的。可时间不久,这美少女就开始出入医院了,起初还遮遮掩掩的,后来流言蜚语就四散而起了,说她得了慢性盆腔炎。   她们这种不入流的女子偶像团体,赚的每一分钱都来自纯情宅男们的口袋,得了这种病,那还得了?还怎么去赚宅男们的钱?结果就是,落了个被勒令退团的下场。当然,大家听到的官方说法是伊身体不适,需要长期休养。   亲眼所见的,以及耳朵里听来的这些事例,使得爱娣始终没能踏出那一步。以枕头营业来换取利益这种事情,性质与喜欢谁并心甘情愿同他睡一觉大不相同。就算运气好,老天帮忙,真靠一路陪-睡红起来,但这种事情,瞒天瞒地却瞒不过经纪人,一旦有这种黑料捏在经纪人手里,将来一辈子就要受制于人,成为别人的傀儡了。飞上枝头了想换团队?知道你枕头营业历史的经纪人真是分分钟弄死你。   为了红,她也许会走上那一步,但至少不是现在。现在团里所能提供的这些诸如商场剪彩、剧场公演、举办握手会的同时向□□丝宅男们推销定制款的劣质毛巾、T恤之类的工作机会,不值得她这么做。而且,她还想趁着身上还有初出茅庐的锐气和闯劲儿,以自己的实力去打拼一把。命运这种事情,谁能说得清呢?说不定她能侥幸成为一个例外,能出污泥而不染,出落成一朵盛世大白莲呢?所以,对她妈和赵天启的话都听在耳里,却从未付诸于行动。   如此这般想着,跟在亲切的经纪人赵天启后面浑浑噩噩地混了差不多有大半年吧。日复一日的练舞,练歌,公演,做活动,握手会。等等。出人头地的机会没有,每天却累得半死不活。在团里,她番位太靠后,美少女又太多,合照拍出来,不仔细看,根本找不见她的脸。在她开始怀疑起自己实力并思索着如何走捷径,怎样才能使献身获取最大利益的时候,终于遇见了赵天启的朋友,陈小姐。   陈小姐原先据说也是经纪人出身,人脉挺广,撕资源的能力非常强,手底下曾带出过一两个目前发展得还算顺利的十八线小明星,不过后来嫁了个有钱人后就引退做全职太太,在家专心生孩子养孩子了。那一阵子,赵天启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有求于陈小姐,所以经常支使手下女孩子们去为陈小姐跑腿办些琐碎的小事情。   爱娣第一次和陈小姐正式碰面,是赵天启家开轰趴。赵天启这两年拉皮条的生意不赖,就有些嫌弃家里地方小,地方不够招待朋友,恰好最近觅得一处甚是中意的大宅,装饰了一番就赶紧搬了过去。搬家次日,喊很多朋友来豪宅聚会,陈小姐夫妇也在宾客名单之中,那天她家育儿嫂临时请假,小孩子不放心交给家里的钟点工和老人带,便也都带到赵家来。赵天启见状,马上一个电话喊了个手底下的女孩子过来帮忙。前面一天是另两个女孩子和保姆阿姨一起给他大宅收拾打扫,这次么就轮到爱娣来看孩子了。   这种把手底下艺人当成打杂的使唤在团里是常态,特别是她们这些扑街货,更是无可避免。但大家对此却都甘之若怡,上赶着去讨好经纪人。这些女孩子在自己家里,十有八九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但在经纪人家里,她们连马桶都可以刷。因为经纪人叫你做事情,是看得起你,是心里还能想到你的证明。   但也因为如此,就有很多艺人成名后会想方设法、哪怕脱一层皮也要换掉经纪人。真正有能力说不的时候,谁还要从前那个颐指气使的经纪人在面前晃?   话说回来,那天轰趴一结束,陈小姐顾不上和朋友们多话,就赶紧跑去隔壁房间看自家小宝贝,恐怕自家孩子受了委屈。小孩子正好一岁半,调皮,挑食,爱哭,还认人。   推开房门一看,果不其然,见小孩子正在哭,女孩子也在哭。两个人哭成一团,女孩子抽抽搭搭的,一边去哄同样满脸眼泪和鼻涕的小孩子。她显然已经为难到极点了,对孩子说话的样子和给他擦脸擦手的手势却意外的温柔。   陈小姐看着眼前一大一小,心里好笑,没有出声,先过去摸了摸小孩子身上的尿不湿,是干的,心内不禁暗自满意。   那之后,陈小姐又叫赵天启打电话叫那个叫爱娣的女孩子去她家为她看过两次孩子。那女孩子右手食指与中指皮肤微微泛黄,一望便知是烟枪,且性格毛糙,说话大大咧咧,但唯独对小孩子很有耐心,为难到哭,都不会冲小孩子凶和吼。陈小姐对她这一点满意非常,所以只点名叫她来帮忙看孩子,她心里开不开心不知道,反正面上从来没有表露出来过。   后来有一天,陈小姐忽然当着她的面和赵天启说:“这小姑娘条件不错,但跟着你这样混下去是混不出名堂的,要不让给我算了。”不等赵天启答话,就回头问她,“小姑娘今后愿不愿意跟着我混?”   爱娣低下头,以此掩饰内心的欣喜,口中轻轻应了一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感觉评论区有点冷清呢,这边建议多留评呢。 第6章 女团   后来没多久,陈小姐就正式接手成了她的经纪人。接手她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为她改艺名。无他,爱娣这个名字,给人第一印象除了土还是土。她妈和她那干爹当时叫她用这个名字入团,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如果不是另有隐情,那只能说脑子进水还有坑。这种乡土气息浓厚的名字,在十八线小县城的歌舞团当报幕员或是扭秧歌还行,想红想出名,想在江湖上行走,哪怕不宣称自己有八分之一外国血统,也得改个美丽洋气如莉莉安薇薇安这样的艺名才能行。   当时经人引荐,送出去一份不大不小的礼,见到了被圈子里众多名人奉若神明的改名大师,请大师为爱娣改个international且能带来事业运的名字。   大师望着面前这个渴望出名的女孩子与她那同样野心勃勃的经纪人,摇了摇头,缓缓说:“时机未到。”   陈小姐顿时喜出望外,便知自己这回应当没有押错宝。若是带不红的,没有前途的,大师就不会说时机未到了。时机未到这句话意味着名字可以改,应当改,但不是现在。陈小姐闻弦歌而知雅意,心内欣喜非常,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小心翼翼问道:“那么,请问什么时候才是好的时机呢?”   大师惜字如金,沉吟片刻后,也就说了两个字:“两年。”   大师的话就是神明的话,神明如此说,必然有其深意。陈小姐知晓天机不可泄露,内心猜测应该是差不多再过个两年就时来运转就能爆红的意思,遂不再追问,只是笑说:“等两年后我们再来拜访大师。”   大师微闭双目,向她们摆摆手,不知道是说别来了,还是和她们挥手道别的意思。   反正自此后陈小姐不再提改名一事。因为只带爱娣一个人,对爱娣那叫一个尽心尽力。当然,骂起来也凶,时常对她训话说教,最常说的就是:“做艺人的人,首先要注意自己的形象,懂得爱惜自己的羽毛。”   陈小姐不光是嘴上会说,就经纪人来说,能力绝对甩赵天启八条街,那部言情剧里的奢侈品店店员的小角色就是她拉来的。爱娣在这部剧里,就比群演好那么一点,参演的酬劳非常之少,镜头也只是一晃而过,仅有的两句台词还傻不拉几的,一句是“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还有一句就是“好的,我去仓库里看看,请稍等。”   不管台词多傻,能在言情剧中露面本身就足以使团里的女孩子们艳羡到十分了。   然后仅用了半年时间,陈小姐就把爱娣从前倒数的番位给翻了个,硬是冲进了前五。闲暇之余,还给爱娣开了个微博账号,每天以爱娣的名义发发美照,编编段子,黑黑自己,调侃调侃别人,积极分享公益活动,有事没事都捐点钱,替粉丝发声寻找手机和失散多年的父母孩子。同时还营造了个吃货的人设,天天发些美食的照片,蛋糕披萨冰淇淋什么的都不在话下,总之什么热量高就吃什么,而甜食当中以冰淇淋出镜次数最多,最后落了个挺可爱的外号:甜妞儿。   怎么说呢,反正宅男们挺吃她这一套,没过很久,就吸粉不少,在宅男这个群体中小有名气,成了小小的网络红人一个,现在铁粉中的一半,就是通过微博饭上她这个人的。   因为晚上和小崔老师去吃火锅的事情,陈小姐在电话里劈头盖脸把她一顿说,足足教训了整整半小时,听爱娣那边不出声儿,她自己忽然却一乐:“不过以戴蒙那个智商,就算没有别人和她杠,她也走不太远,现在正作死呢。”   “怎么了?”   “你看她直播。”   团里最近在搞一个金曲大赏,其实就是搜刮粉丝口袋的活动罢了。为爱豆花钱投票,最后得票多的爱豆就能得到在大赏上露脸的机会。为了这个演出机会,各团员可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因为今天已经得到了二壕哥的保证,所以爱娣算是胸有成竹,加上最近莫名对工作产生了厌倦感,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觉得就算选不上也没有关系。但团里其他成员却不这么想,有个番位微妙的成员晚上回后,在宿舍里开直播拉票,怕人气不够,把要好的戴蒙也拉来露脸捧场。   直播里,还有宅男投票点歌,要戴蒙和爱娣合体唱《我亲爱的你》。戴蒙一听,无名火起,炸了,立刻追问:“你投多少票?你准备投多少票?你说!”   宅男一听戴蒙口气不善,忙说:“一百票,一百票哦!”   戴蒙哈哈大笑起来:“我去,我还当多少呢!一百票多少钱,你告诉我!”   宅男骄傲回答:“一千多,一千多哦。”   戴蒙忽然变脸,暴躁大喊:“一千多还不够我买条胸罩,我一条胸罩都比你全副身家要贵,好大的脸!拜托,想向我点歌,想让我和她合体唱《我亲爱的你》,你先投个一万票再来说!”转头和伙伴抱怨,“这些□□丝鸟人,烦也烦死了!他算哪颗葱呀!”   那个本意想要拉票的团员吓得花容失色,屁滚尿流,连连向她打手势,示意她现在正在直播,不可放肆,否则不知道会造成什么不良影响。   戴蒙不以为然,回头又继续打击屏幕另一边目瞪口呆、受到一万点伤害的宅男粉丝:“告诉你,想让我和那个女人对唱,告诉你,你到死的那一天也别指望能看到了!”   宅男粉丝张口结舌,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我是真金白银省吃俭用给你投票的好不好,你怎么可以……”   戴蒙继续骂他:“我这么一个有素养的人被你们逼的口不择言,我才莫名其妙好不好!都知道我早就和那个女人不来往不说话了,还要意淫我和她合体唱歌,可笑不可笑啊!死开死开,不要在这里污我的眼睛,一副恶心样!”   爱娣坐看戴蒙在直播中失态出丑,心里固然有快意,但也不是没有失落,从前那么要好的一个姐妹,到如今竟然会为了别人一句话而失态到这个地步。毕竟,只有恨透了一个人时,才会有这样的事。   爱娣当初因为换了个经纪人而在团里开始崭露头角的时候,和好姐妹戴蒙之间的矛盾也开始一点点显现了。   团里资源就那么一点儿,而人数又那么多,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不可能每个人都能照顾到,使每个人都满意。她们刚入团那会儿,是一个最强一个最弱,不存在竞争,完全没问题。但到了爱娣在团里越来越受瞩目时,两个人之间的形势转变,逐渐演变成为水火不相容的竞争对手。在三番两次原本应该属于戴蒙的工作机会因为陈小姐的手腕而落入爱娣手中后,两个人终于完全闹掰,今天这个直播一出,就相当于昭告天下,两个人之间已经无可挽回了。   虽然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但当初身为好姐妹的时期,两个人对彼此也都是真心一片。   两人差不多同一时期入团,不仅宿舍住一起,哪怕休息时也像是连体婴样呆在一起,一起逛街,买衣服,吃个小摊什么的。两个人感情最好的时候,都以老公老婆相称。不仅如此,和对方家人关系也都亲密非常。戴蒙那会儿喊爱娣妈就是咱妈,爱娣的妹妹么就是咱妹。   戴蒙这个小姑娘嘛,哈韩又哈日,为此,他爸妈还特地给她请了个贴身日语老师教她日语。她看着也着实用功,跟在老师后面日讲夜讲,讲了差不多一两年,奈何伊智商有限,天生不是学习的料,学费花出去不少,会说的来来回回也就那几句。   日语韩语都说不来几句,却不耽误她有事没事就跑去日韩转上一圈,呆上一阵子,然后回来就给爱娣和她妹她妈带这带那。毕业喽,表情管理喽枕头营业喽偶像失格喽,这些洋词儿都是她从日本引进并给团里美少女们普及的。其人总的来说,热情又简单,还有颗菩萨心肠,喜欢拯救堕落渣男,今天杀马特,明天洗剪吹,贴钱贴物还贴人。   直播画面里,戴蒙仍旧大放厥词,滔滔不绝地骂着宅男粉丝,持续着她的江湖气直播。爱娣在睡觉前,打了一个电话给陈小姐:“金曲大赏上,我要成为一番,取代她站到C位。”   陈小姐已经带着孩子上了床,差不多要睡着了,看看是她来电,还是接了,并且对于她的上进心颇为满意:“金曲大赏还早,不好说,但她那个地铁微笑大使的工作是保不住了,你等我消息。” 第7章 女团   第二天,团里选出来几名成员拍摄杂志封面,既定的戴蒙因故没有出现,她所空出来的缺,就由原先的二番顶上了。然后三番顶二番,以此类推,爱娣最终站在了四番的位置上。   爱娣虽然没有抢到C位,却把粉头二壕哥给激动的泪盈于眶。二壕哥临睡前在群里给手下宅男们发了如下信息:今日发博了,今日点赞了,今日签到了。吾日三省吾身,亦望尔等将此日课牢记于心。各位晚安。   封面拍摄完毕,还有采访,终于问到兴趣爱好了。有的说爱看书,有的说爱追剧,无非都是女孩子的那些烂大街老掉牙却绝不会出错的说辞。到爱娣时,陈小姐特地站过去,在一旁监听。她感受收到了来自身边的压迫感,挺直了腰杆,与杂志社的人说道:“从小就喜欢乘飞机来着,我一般会选靠窗的座位,看云看风景是一方面,但更多的是可以向地面上的工作人员挥手。你知道吗,飞机起飞时,总有两个地勤人员会冲飞机挥手。如果没人看见他们,那将是多么寂寞的一件事情?所以我的梦想就是有一天不再需要工作,这样我就可以乘着飞机绕整个地球飞,然后在一次起飞时都向地面上的地勤人员挥手……”   杂志社的人大概是第一次听到这么个新颖的梦想,不禁点头连连,连带着眼睛也流露出向往之色。   陈小姐暗暗点头,面露微笑。   第三天与第四天,拍了一套比基尼写真集。据摄影师说,看效果,大卖不敢说,但宅男们人手两册还是可以保证的。总之尽可期待,一切顺利就是。   还是同一周,爱娣取代戴蒙,成为地铁微笑大使。   市里即将新开通一条地铁线路,开通前,官方会拍摄一个宣传短片在地铁上播放,用以提倡文明礼仪,宏扬社会公德。这个工作属于公益性质,没有任何酬劳,对艺人的要求却很高,要笑容甜美有亲和力,形象还要积极正面。戴蒙直播中发言不当,被人家撤下也是理所当然。   宣传片开拍当天,陈小姐自己开车带爱娣到电视台,与导演及工作人员汇合,再一同前往地铁站。   开拍前,陈小姐突然接到电话,有急事要走,临走前再三叮嘱她:“虽然没有钱可拿,但是将来几条地铁线路都会播放这个宣传片,对你的知名度提升有着不可估量的帮助。运气好的话,以此成名也不是没有可能。精神着点,微笑千万不要忘!”   爱娣受到感染,想象自己的锦绣前程,想到自己将来红遍大江南北后所能提供给妹妹和妈妈的优渥生活,亦是激情澎湃,点头说:“好。”   那一天上午的拍摄本来也算是顺风顺水,导演也好工作人员也好,对她的表现都很满意,当然她对自己也很满意,结果在中午出去吃饭的时候就出了事情。   中午,她随工作人员去地铁口旁的餐馆用餐,才进餐厅门,忽然就从身后窜出一个疯女人,往她身上丢了两个鸡蛋,丢了鸡蛋,张牙舞爪的还要上来打她,口中大骂:“金不换!你个骗子!妖精!不要脸的贱货!滚回你的上海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疯女人被餐厅服务员赶走后,工作人员面面相觑,她也呆傻住了,脸上一片茫然,不知如何是好。这顿中饭,肯定是吃不下去了。   工作人员很为难地问她下午是否需要休息一下,她强撑着微笑:“不要紧,工作重要。”   下午的工作终于完成,她拒绝电视台送她回家的好意,向大家鞠躬道谢,又一一客气道别,尽力维护自己的甜美笑容,和正面的形象。好不容易转身,一口气呼出来,察觉腿肚子都在发软。赶紧跳上一辆出租车,正犹豫着要不要把中午发生的那件事情汇报给陈小姐知道时,陈小姐来电话了,口气出奇的冷淡:“你到我家来一趟。”   陈小姐的一通电话,使原本就已六神无主的她更加害怕,现在她一个人哪里还能应付的过来,这个时候只能让她的主心骨老母金美娣女士登场。   母女俩赶到陈小姐家,再一看陈小姐脸色,就知道肯定发生什么事情了,是比疯女人喊出她小名并骂她骗子更为严重的事情。   陈小姐面色郑重,把爱娣带到书房,叫阿姨端上来一杯茶,然后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爱娣。   爱娣本来就有点害怕陈小姐,被她这样一看,手指颤抖起来,茶杯端不稳,几滴茶水泼洒出来。陈小姐给自己的手机解锁,然后放到桌上,推到她面前来:“你自己看。”   爱娣眼睛不敢去看那屏幕,轻声问:“什么?”   “你亲爱的小崔老师呀,我之前是怎么和你说的!”鼻子重重哼了一声,“幸好我也有几个朋友!”   手机屏幕爱娣不过才一瞥到一眼,看清上面两三行字眼,就无法再看下去,脸色变得煞白,连身体都发起了抖。   陈小姐丝毫不顾及她的脸色,继续逼问:“那一顿火锅,好像和他说过不少事情嘛!我的话,对你来说,就是左耳进右耳出嘛!”   爱娣瑟缩在沙发里,极力为自己辩解:“我虽然有时候会和他开点玩笑,但不管怎么样,分寸还是有的。那一次也是,是他先说起他家人的事情,他爸妈,他弟,说了很多,不知道为什么,我也就忍不住和他聊了点自己的事情,聊是聊了,却不是手机上的这些!”   “你是不是傻,你是不是傻!”陈小姐手中敲击桌面,太过心烦意乱,不自觉地抖起了腿,痛心疾首道,“你当他们真跟你掏心窝子,把你当成知心好友呢!还没怎么认识,就把家里这些破事都恨不能一股脑的全说给你听?怎么,你在人家眼里就这么像知心姐姐?这是他们骗你们这些没脑子的傻瓜呢!先抖落自家那些丑事,使别人放下心防的手段,不然怎么一点一点套出你们这些傻瓜的话呢!你当你透露的不多,可人家想知道的都已经套出来了!”   爱娣眼泪在眼眶内打转,牙齿紧紧咬着嘴唇,缩在沙发里不说话。   陈小姐看着她,不停叹气。有时人家杂志小报赏光来采访,被问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她就会这样莫名其妙地闭口不言,跟被谁捏住了喉咙一样。就是这样一个该说时不说,不该说时话又那么多、不会看脸色的固执女孩子。   这样的性格,在已成名的大咖身上是酷,有个性,在她们这样不入流的偶像女团的小团员身上,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在竞争日益激烈的娱乐圈里,她这样的性格怎会轻易吃得开?事实上也是,她在团队里不论容貌亦或是身材都属上等,按理说应该第一批熬出头才对,结果生生垫了一年多的底。好不容易才因为遇上自己,收获了一众舍得花钱出力的铁粉而得以在团员合照和公演时站到前排靠中间的位置上来,结果却被狗仔挖到她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丑事来。   爱娣和陈小姐在书房内密谈时,金美娣就一直撅着屁股趴在门上偷听。因她谈吐粗鄙,陈小姐一向看她不上,不得已和她说话时从不正眼看她,所以这次也不准她参与,她空有一身力气使不出,只能在书房门口转着圈。转了半天,不顾陈小姐家保姆阿姨的目光,耳朵贴到门上努力去听,也只有在陈小姐爆发时偶尔才能听见门缝里飘出来的诸如“改年龄喽假名字喽”这些不甚清楚的字眼。   诚然,二十四了,还在团员平均年龄只有十六七岁的女团中充美少女,是有点那个什么了。但混这个圈子的,谁不改?谁又没改?只要别人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改小四岁而已,又碍着谁了?别说冒充二十,她女儿那一脸清纯的小模样,就说是十八,谁又能看得出呢?   金美娣趴在门上偷听半天,直到听到门内的谈话涉及到“妈妈,妹妹”这些家里人时,才莫名害怕起来,口中不禁念叨:“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啦!”   书房内两个人讲着哭着,哭着讲着,时间大概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听陈小姐咬牙切齿道:“想和我斗,谁怕谁!事到如今,咱们就来个鱼死网破!你告诉我,戴蒙到现在是不是还在养着她那个夜店陪酒的牛郎男友?”   金美娣在门外猛点头:“是,是!”   戴蒙顶着个百年才出一个的美少女名头,还是个清纯校花人设,对外称什么家教严不许胡来,拍写真不能穿比基尼,做活动不许和任何男人有除握手以外的肢体接触,巴拉巴拉。若是将她连自己的日语老师都给睡了,并且倒贴钱养夜店牛郎哥和理发店杀马特的黑料爆出去,她的那些宅男粉们不傻眼才怪。   书房内,爱娣猛地抬头,傻傻问:“你准备反击回去?”   “要糊大家一起糊,被人打压欺负,不敢反抗不是我的作风!”   “但我的这些事情一旦暴露,就算和戴蒙一同糊掉,但团里还是呆不下去了吧?”   陈小姐冷笑:“那就趁机退团独立,所有的事情来个拒不承认就行!被人看笑话又怎么样?有人笑话就说明有人关注!艺人怕什么,就怕没人关注,黑红也是红!这点黑料就想把我打垮?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  吴桑三问:   今日收藏否?   今日追更否?   今日留评否?   解惑:终级宅男买心爱的东西都是两份,比如说唱片,一个用来听,一个用来收藏。写真集同理。 第8章 女团   平时一再要求她要珍惜自己羽毛的陈小姐,现在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爱娣感激的要死,才刚刚止住的眼泪水又掉落了下来,拭去泪水,却还是固执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休息一段时间,理理思路,想想清楚。”   “休息?我前面做了那么多的工作,在你身上花费了那么多精力,铺垫了这么久,结果你给我来个逃避?!人红是非多,将来你会挡住更多人的路,要和更多的人竞争,到时怎么办,每次都逃避吗?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将来还想进娱乐圈?!”   爱娣大概心虚,说话声音太小,她是怎么回答的,金美娣在外没怎么听清,反正只听见陈小姐暴躁吼:“我费了多少心思!你现在人气刚刚上来!”   金美娣在门外急得跳脚,喊:“你刚拍的写真集怎么办!你的金曲大赏怎么办!听你陈姐的话!”   最后陈小姐出现在门口时,她脸上那又是失望又是难过的表情令金美娣一颗心在瞬间变得拔拔凉,不用说,就像以往每一次一样,这一次,爱娣又把事情给搞砸了。   爱娣同样没脸看也不敢看陈小姐的表情,低着头离开书房时,只听陈小姐在背后甩上书房门时最后那句痛心疾首的话:“爱娣,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爱娣身体不适,低烧烧了两三天,身体养好后终于露面,同时正式提交退团申请。   有干爹的打点和团长戴蒙的推波助澜,更因为害怕丑闻泄露而给团里带来负面影响,反而没人敢难为她。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个不小心,消息泄露哪怕一丝半豪,都是得不偿失的。所以爱娣的退团手续办得异常顺利,冷言冷语是遭受了一些,却未被追究谎报年龄以及突然退团而给团里带来莫大损失的事情,当然也未被要求赔偿毁约金,只要在明天公演结束时向外界公布退团消息后,大家就可好聚好散两不相欠了。   办公室里,她不无尴尬地和几个负责人各打了一圈招呼,因陈小姐属于自由身,从不坐班,因此很少在公司里露面,她是打的电话和陈小姐道的别。   她休息在家时,据要好的美少女透露给她的消息,说团里领导找戴蒙和戴蒙父母谈话了,好像被骂了还是怎么样了,一家人脸色都有点沉重,戴蒙还哭了,那一天唱歌跑调,跳舞出错,从早到晚都不在状态。再后来他们家人以及团负责人、陈小姐等一大帮子人出去吃了一次饭后,戴蒙又兴高采烈了。   向陈小姐告别时,爱娣轻声问:“你要带戴蒙了么?这么快就要放弃我了么?”   隔着话筒,听陈小姐在那端冷冷道:“是你自己放弃了你自己。”   以陈小姐的立场和杀伐决断的魄力,立刻抛弃手底下黑料缠身且又不听话的艺人原本就很正常。如果只是笨一点也就算了,团里比她蠢笨的美少女多了去了。团长戴蒙,活到二十岁,九九乘法口诀至今背不出,EQIQ比她只有低。   所以,爱娣自己也明白,陈小姐抛弃她的根本原因在于她不听话。虽然难以接受,却多多少少能够理解陈小姐的做法,但却没想到的是,不过短短几天时间,陈小姐就将橄榄枝抛给了出卖了自己的戴蒙。这个圈子果然是,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总之事情业已发展到这个局面,她已无力挽回,只能向陈小姐道一声再会,转头便走,结果出门就遇上小崔老师。   小崔老师今天不是来工作的,他与团长戴蒙里外勾结,合力整走团里的另一骨干团员爱娣,如今哪还能叫他继续贴身采访做特辑,再做下去,整个团也要被他搅散了。他那些关于爱娣的黑料刚一抖落出来,团里马上就给了一笔封口费,买断黑料,叫他中止工作,请他走人了。他今天又来,自然是因为还有别的事情要来处理了。   两人目光乍一碰上,小崔老师马上笑眯眯的同她打招呼:“哟,爱娣,这两天都没看见你!”   她驻足,望着眼前这个断送自己前途的、蚂蝗一样的小崔老师的眼睛,说:“恭喜你。”   “恭喜什么?”   “自然是恭喜你有一大笔钱进账,可以送你弟弟去治病了。”   小崔老师哈哈干笑了两声:“听说你要退团了,人气上升期,就这么走了,可惜了可惜了。”   “海底捞的那天,我真的把你当成朋友来着。”   小崔老师面不改色,说:“说什么呢,咱们不一直是朋友吗。”   “知道么,陈小姐最常和我说的一句话是:做事留一线,将来好想见。这句话今天也送给你。”   “既然这样说的话,那么,我的名片要不要来一张?以后万一有什么事情需要小崔老师我的帮助呢。”看了下四周,轻声笑道,“我可以帮戴蒙,自然也可以帮你。”   爱娣两根手指夹住他递上来的名片,另只手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啪”的一声,火苗亮起,名片随之点燃,随后将大半化为灰烬的名片往走道旁的垃圾桶内一丢,回头看他,冷笑一声,扬长去了。   退团手续办好的当天,爱娣跑去横店找她的居师兄,希望能在他那里找个能诸如助理的打杂工作先做一做,今后的出路,可徐徐图之。   居师兄也是上海人,和她上过同一家艺校,两人虽然是师兄妹,境遇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居师兄是被上天选中的那个幸运儿,早在艺校尚未毕业时就得遇贵人,被大导演一眼看中,选去做电影男主,早早封了神。理所当然的,伊在学校里也是传说一样的存在,是学校是招生时必然要祭出的行走的活招牌。   和师兄相反,她是劝退,连三年学业都没能修完。但非要去攀扯的话,说是师兄妹也不为过,所以上次被陈小姐给攀上关系,在那部有他投资的言情剧里给她捞了一个台词只有三两句的小角色演。   不过居师兄这么多年来也不是一帆风顺,因是年少成名,红的太过突然,一时风头无两,被人吹捧多了,难免就有点骨头轻。据说当年伊非常喜欢招惹合作的女星,等到对方芳心暗许了,他却又若无其事的抽身而退;加上不善言辞却擅长骂人的德行,没过几年,便将合作过的人得罪了一个遍。得罪的人多了,渐渐就有传言说他早在艺校读书时就被某男导演给包养了几年,所以才有机会出演当初那部爆红电影的男主角的,其人本是直男,被包了几年后,就变成了双插头。   他是不是双插头外人不得而知,但其通身阴柔气质,言行举动有诸多同志的特点却是真的。所以大家听后,大都做恍然大悟状,说一句,怪不得。   他流言缠身那一二年,事业大受影响,几乎接不到戏。当初起点那么高,这时自然也放不下身架去为别人做男二男三男N,在各个剧组中跑龙套吃盒饭。当大家都以为他就此沉寂下去,渐渐为人所遗忘时,结果他受高人指点,专心去做慈善去了。   他建造的希望小学的数量在达到好几十所时,受他资助的贫困学生突然中出了一名白眼狼,公然在网上发帖责怪他不愿为自己的恋爱开销买单,结果此举使他默默做慈善的事情一朝曝光。如高人所说,这个时候,他的事业终于迎来好运,得以咸鱼翻身,再度爆红。   爱娣找到这位奇人居师兄时,他正在拍一部古装剧,九月天仍旧是热,他在拍戏的间隙里坐在树荫下看剧本,副导演半蹲半跪在他面前说话,同组一个演他通房丫头的浓妆女配坐在他旁边不远处,不时以团扇向他这个方向送来阵阵香风。爱娣打了两个喷嚏,不禁朝她多看了两眼。   半天,居师兄助理来喊爱娣过去说话,她才走到他面前,尚未开口,他就已看见她一脸的失魂落魄相,不禁笑了起来:“怎么了,现在是外面,快别这样。”用手中剧本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爱娣扭头,目光为他剧本上密密麻麻的标签和手写的标注所吸引。去年一起拍戏时好像也看到过,回去后和陈小姐说了,陈小姐告诉她说他工作起来是拼命三郎,红这么多年不是没有道理的。她当时不以为然,她认为干这一行,红不红,全靠命。今天看来,他也许是运气好又努力的那种人。   组里人太多,不方便说话。爱娣打着遮阳伞,坐在树下发呆,耐心等到他收工,然后搭他的保姆车一同回酒店。车子里的冷气太足,爱娣缩在后排座位上看手机,发现才过半天时间,自己已被戴蒙和陈小姐同时拉黑。一阵惊愕,继而委屈,愤怒,手机猛地往座位上一丢。   居师兄本来正对着面前隔断前后排的一块加灰度的玻璃检查自己的发型,同时往脸上喷加湿水。听见她声音,笑着说了一声傻孩子,放下保湿水,抬手弹她鼻尖,顺势将她肩膀揽过来,一个俯身,便来亲她的脸。   她这时无精打采,依旧窝坐着一动也不动,待到居师兄终于将她身上白T从牛仔裤中拉出,勾开裤腰金属扣,一只手往底裤内探时,她感觉有点呼吸不过来,便将他已的手从底裤内拉出来,很抱歉地同他说:“今天实在没有心情,不好意思。” 第9章 女团   被女孩子拒绝这种事情,在居师兄这里不太会发生,因此便有些诧异,不过因为他身边从不缺女人,所以也犯不着去勉强谁,只是捏了捏她的脸蛋,笑说:“哎,是不是胖了?摸上去感觉都不一样,小肚腩也看见了。”   爱娣最烦听到这些,抽了大把纸巾过来揉眼睛。保姆车正行走间,忽然一个急刹车,两个人身体前倾,居师兄不悦,放下司机身后的玻璃,问:“什么事?”   司机小心答:“前面有车子别我们,过不去。”   外面有人敲车窗,居师兄小心把爱娣挡在身后,然后把车窗玻璃放开少许,才露了一条缝,就有话筒硬是贴过来。两个人在外面几乎是喊着问去往哪里,车上的女孩子是谁等等,居师兄皱眉,骂了两句他妈的,再次伸头出去时,爱娣听他语调爽朗,声音温和,像是变了个人,演技果然了得:“放心吧,有好消息会通知你们。谢谢关心,还有,开车时要注意安全。”   车内爱娣低着头缩在角落里的身姿落入其中一个眼尖的狗仔眼内,那狗仔顿时激动不已,连连喊着问:“这人是谁!这人是谁!是不是你的未婚妻——”   爱娣也是这时才想起之前听到的小道消息来,小道消息说他好事将近,搞不好年内就会订婚,对方是一家知名影视公司老板家的二千金。二千金不在意他早年身上的那些诸如做过男导演爱宠乃是双插头的黑料,他亦不计较二千金海外留学时与野模同居乃至堕胎的传闻,可谓是真正意义上的门当户对和郎才女貌了。更妙的是,二千金乃是香蕉人,说不来中文,他英语也不怎么灵光,因为沟通不畅,估计想聊起从前往事也都聊不起来。   车子再次发动时,爱娣张了张口,想问他订婚的消息是否属实,但见他丢下保湿水,微闭双目,明显心情不好,根本不想说话的样子,于是只好忍下了。   订婚乃是大大的喜事一桩,不知为何,居师兄却一直拉着脸,直到回到自己下榻酒店,见爱娣坐到自己卧床上时心情才逐渐好转。   爱娣坐在床上,正斟酌着怎么开口求他帮忙时,他已倒来两杯红酒,其中一杯递到她手上,然后牵着她的手,将她拖进浴室,开始放水脱衣服。   爱娣斟酌说:“师兄,我有事情要和你说呢。”   “别急,等会有的是时间。”   爱娣心想也好,等会趁他心情好时再提找工作的事情,多半能成功,于是说好的,端着红酒杯望着他的脸笑。   昨晚,她把自己珍藏的一堆名片都找出来,挑来挑去,结果最后还是放弃了那一堆大小老板们,凭着一股冲动劲儿跑来横店找他。她喜欢也崇拜这个师兄,她喜欢他身上那股潇洒劲儿和他所演过的每一个角色。她太忙,平时不大看剧,但只要是他出演的,她每部都会追。那些或有趣迷人,或深情专一的角色在心中重合,最后就成了她眼前这个熠熠生辉的居师兄。   刚刚说没心情,但一杯红酒几口灌完后,开始犯迷糊,心里头的郁结与烦恼也就抛到脑后去了,最后还是和他搂抱着一起跳进浴缸里去了。   一场鸳鸯浴嘻嘻哈哈的洗好,脑子都有点晕乎的两个人拉拉扯扯重新回到卧室,床上躺倒,马上又黏糊到一起去了,可能因为劳累和微醺的缘故,他状态有些不佳。热烈缠绵了许久,终于,他感觉状态到了,便转身去床头柜中翻找,她跪坐起来,从背后抱住他,两只手在他身上上上下下移动,亲吻他,鼓励他,对他连撕两只小雨伞的包装,她选择视而不见,她是完美情人。   他那两年不顺时,网上黑料铺天盖地,其中就有一个说他是床上小旋风,办事两分钟,当时还有句流传很广的搞笑名言“我这就进来了,很大,当心疼哦”。对此,他的铁粉始终不愿接受,谁说人肉谁,谁说诅咒谁。   不过一般来说,网上像这种传的很广很细的谣传,一般都不会是空穴来风。他不仅快,而且小,但又怎么样呢?她们不知道,名气与钱财乃是最好的□□。以他的咖位,和他的这张肤色偏白却精致异常的俊脸,用以前团里的一个美少女的话来说,睡到即赚到。   在她,一个七十二线女团的团员来说,和他睡觉,质量并不重要,能与他睡觉这件事情本身,便是一种荣耀。   床上的两个人热切地纠缠时,忽然门响,继而有人推门入内。   有人刷门卡进了原本属于居师兄一个人的酒店套房。爱娣一惊之下,顾不得多想,慌忙扯过枕头挡在胸前,然后回头去看。   进门的那人是白天见过的女配,她白天那场戏里演到乌鸦变凤凰,刚刚由一个小丫头升做了通房丫头,老爷和夫人都有赏赐,因此插金戴银,从头到脚一身绫罗绸缎。此刻则是露脐短款卫衣搭配齐屁小皮裙,然后脚上一双过膝长靴,若不是那一身香风,几乎看不出是同一人。   爱娣白天看着她时就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现在看她这一身装扮,总算才明白过来。此女配本身长得就偏美艳挂,大红厚嘴唇看上去性感又危险,比起古装,还是现在的热辣打扮最适合她。   火辣女配入门时手上拎着两只超市购物袋,两瓶红酒以及一袋水果等。看样子不仅在戏里是蓄养的通房丫头,在现实中也是,此番剧组里混个小角色演演,想来只是为了方便照顾男人罢了。   通房丫头眼睛早已看见床上衣不遮体的男女,却不慌不忙地把水果红酒放下,挺客气挺淡定地来了一句:“你们继续,我先出去了。”   虽是通房丫头,言行举止却颇有正房的气量和大度。   居师兄看看怀中爱娣,又看看通房丫头,取过床头剩下红酒,一饮而尽,然后拍拍大床上的空余位置:“来都来了,干嘛要走。”   通房丫头抬眼望向爱娣,目光中有试探的意味,怎么说呢,毕竟第一次见面,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路数。   居师兄把红酒杯把床头柜上轻轻一顿,那通房丫头不再迟疑,抬脚向床这边走过来。   爱娣转头看了居师兄一眼,无法面对他的灼灼目光,于是转头看向窗外,脑中略茫然。   依稀记起早前看过他在一个访谈节目中说的话来了,访谈节目中,大致是主持人评价和赞美他在圈子里虽然几经沉浮,一路腥风血雨,一线大咖地位却从未有过动摇,巴拉巴拉。然后他,居师兄他就说一切都是上天保佑,因为一个人生命中累积的善与恶,终究会在日后某个时间,以各种不经意的方式,一一还报到人的身上。   然后又依稀记起从前跳舞累极时和她妈吵架时她妈曾拿他举的例子来,她妈说:“怪我从小就送你去跳舞?怪我改年龄也要送你去女团、削尖脑袋也要逼你进娱乐圈?金不换呀金不换,你可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哪!想想你艺校里的那位姓居的师兄,伊最落魄时都能住翠湖天地开宾利!只要能进了这个圈子,遍地都是钱,遍地都是钻石翡翠和包包啊!你姆妈还不都是为了你和你阿妹好!不想跳舞,要么你有本事找个同伊一样有钱的男人去!”   她妈这个人成天痴心妄想,爱做美梦,一把年纪,仍旧有一颗又傻又天真的少女心。但她不同。她大约是命中注定的情路不顺,从青春期开始就挫折不断,所以不会幼稚天真到以为和他喝过一场酒,互相看对眼,睡了几觉后就能乌鸦变凤凰,好运就能降临到自己头上,就能跟着他住翠湖天地开宾利了。   但怎么说呢,他们算是同门师兄妹,且都是上海人,同门又同乡,所以她心内认为,自己于他,与他睡过的那些莺莺燕燕还是有所不同的。   通房丫头站在床前衣解带,藤蔓植物形状的刺青布满身体每个私密的角落,整个人便像极了蛇。等一双滑腻的小手触到爱娣脚踝时,爱娣打了个冷颤,一身鸡皮疙瘩随之浮起,思绪被打断,从窗外收回茫然目光,迅速从床上跳起来,把丢落在地板上的衣服捡起来,一件件往身上套。   居师兄酒上头,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你要去哪里?”   爱娣避免去看床上那一对裸身男女,清了清嗓子,为自己辩解似的轻声说:“时间不早了,我要赶车回杭州。” 第10章 女团   “你事情是不是忘记说了?”居师兄努力集中精神,总算才算听明白爱娣的话,不过他仍然不会强迫她,他犯不着。只是她这样太令人扫兴,也让自己在通房丫头面前没面子。冷着脸,默了一默,重新倒了一杯红酒来品。半天,方才开口说话,当然,声调早已不复刚才浴缸里抱在一起唤她小阿妹时的温柔,“事情还没说呢,这就走了?”   她穿好衣服,弯腰从他床上捞起自己的手机:“这就走了,明天还有公演,今晚无法留下来。”   走到门口,经过穿衣镜前,看见自己一张惨淡的素颜及乱糟糟尚未干透的头发,自己也吓了一跳,遂退回两步,胡乱摸出化妆盒,开始对镜往唇上涂口红,慌乱之间,还没忘把手指肚上残留的口红涂抹到两腮上,然后两边耳垂也各抹了一点,淡淡粉色在苍白的耳垂上晕开后,这才把化妆盒收起。   这时,心跳渐渐平复,照了照气色转好的脸,回头对居师兄笑了一笑,说:“我是想来跟你说,我从明天开始就正式退团了。”   居师兄手执高脚玻璃杯,欣赏了半天门口女孩子行云流水的化妆动作,听见这话,鼻子里笑了一声:“特地跑这么远来跟我说这个?”   美妙计划中断,内心早有怒气升起,要在当年,以他的脾气,她岂能在这种时候说走就走,岂能全身而退。但今时非同往日,自己如今已脱胎换骨,脾气较之往年,已收敛太多太多。兼之高人也说自己今年下半年会小有不顺,如果这个不顺应在被女孩子拒绝上面,那总好过投资失利或新戏票房不佳。如此这般一想,内心终于逐渐平和下来。   “就是以前找你帮了很多忙,突然退团走人,觉得很过意不去,所以特地来跟你说一下。”   “团里熬了这么久,结果却退了?”   “年龄大了,越来越感觉没有前途,现在的一切,都是表面光鲜而已。”   “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眼前这个女孩子,还是太年轻,没经过事,白瞎了那么好的条件。他都代她感到可惜。   她自嘲地一笑:“不知道。现在状态不太好,先回去休息一段时间,过一天算一天了。”   从横店回来的次日,最后一场公演。演出到一半,爱娣向台下宅男们深深鞠躬,抬起头来时,眼内隐有泪意:“今天,有个消息要向大家报告。就是,我,金爱娣,从明天开始要退团了。”   台下一片哗然,二壕哥震惊之下,猛地从座位上坐起来,失声大喊:“我不同意!”   其他宅男齐声附和,不出三秒,台下响起了跟死了爹妈一般伤心的哭声,哭声此起彼伏。把一场好好的公演整的跟大型哭灵现场似的。   台下宅男因为接受不了爱娣退团的打击,部分愤而离场,部分哭喊,余下的吵吵嚷嚷。台上台下乱成一团,公演无法继续下去。但接下来还有一场答谢会,爱娣明天要和大家告别,要对为自己花费无数精力和金钱的宅男们有个交代,所以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不过二壕哥不见踪影,刚刚好像离场了,爱娣松一口气,红着眼睛,一边流泪,一边默默数着宅男们的人头。   想起当初刚入团那会,每上台表演,都会紧张的忘记笑,声音也会发抖。那时从小就见过大世面的戴蒙会教她,让她把台下人头当做西瓜来看,同她说:“小傻瓜,面对一堆西瓜,有什么好紧张的?”   现在她已完全克服这个毛病了,却也到了离去的时刻了。   当天夜里,二壕哥发来信息,约她单独出来谈话,称要单独为她送别,并且还有东西要送她。   想到二壕哥这一年来为自己做的一切,金钱暂且不提,光是他所出的力,他对自己的帮助,爱娣就无可推脱,虽然这个时候根本不想面对他,却又不得不去。   次日,收拾打扮,去了二壕哥订的咖啡馆内。咖啡馆内,二壕哥眼睛浮肿,显见一夜都没睡好。   二人隔着一张桌子,默默坐了一坐。二壕哥先开口,语气中有绝望有不甘心也有垂死挣扎:“为什么突然要退团,为什么?”   她努力说服他:“我年龄到了,总要从团里毕业的。”   “不是才过二十岁生日么!不是和戴蒙同岁么,她在团里风生水起,凭什么就你一个人毕业!”   “二壕哥,谢谢你这些日子以来的帮助,但是你也知道,我和戴蒙关系这么差,在团里日子越来越难过。对于将来,也看不见任何希望,所以只好选择退团。”   “那为什么不是她走!凭什么你走?!什么叫看不见希望?你这半年,番位提升了多少?再坚持下去,明年取代戴蒙站到C位也不是没有可能!你要是着急,那我帮你把她赶走总行了吧!”二壕哥说到激动处,怒睁着一双通红眼珠,从随身携带的大包里哗啦啦倒出一堆东西来,一看,有P出来的戴蒙冥照,有写有戴蒙名字的花圈和挽联。显然,这是他一夜没睡的战果了。   被黑白冥照上戴蒙一双无神的眼珠子直直的瞪着,爱娣不禁害怕,不动声色地悄悄往后退缩。   二壕哥抓起一堆戴蒙的花圈和冥照向她展示:“爱娣,你放心,再坚持下去,等我把她搞走,你就能红起来!我已经想好了,我今天就把这些东西送到她手上,顺便再和她谈一谈,教她点做人的道理,好让她明白,你、以及我们强大的后援团不是那么好欺负的。爱娣,你知道么,我已经把自己的梦想全部寄托在了你的身上,我会帮你把她赶出团!爱娣,你的梦想是出人头地,而我的梦想则是亲眼见证你实现你的梦想!”   “二壕哥,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已经办好退团的手续了。”   “你退团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你是不是嫌我们帮助你不够?是不是?为了你,我丢下自己的工作丢下自己的父母,我的同学们在证券公司基金公司讨论外汇黄金期货,而我,却在杭州的出租屋里为你P你对手的冥照!为了你的金曲大赏拉票,我连父母生病都没时间回去看看他们!现在这个时候,你竟然要退团?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二壕哥,你错了,你说的话全都错了。追星和饭爱豆是为了使自己更开心更充实,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精神需求,而不是让你自己做使自己和别人都不开心的事情!”   “以前你怎么不说!以前用到我们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好话坏话都叫你一个人说尽了!反正我不管!”   咖啡馆里的客人听这二人拖着哭腔喊叫着争论着,不禁哗然,纷纷窃窃私语起来。爱娣急的手心冒汗,伸手去捉住他的手,尽量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以试图使他冷静下来:“虽然我以前没能和你说,但你一辈子总不能这样过下去,现在我放弃这份没有前途的工作了,你也放弃我好不好?而且,你有我的联系方式,即便我不在团里不□□豆了,咱们还是可以做朋友的,好不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二壕哥情绪失控,失声痛哭,眼泪汇成两条小河,反手捉住她的双手使劲摇晃,“我只要舞台上那个全身闪闪发光的金爱娣!我只要那个眼睛虽然看着我们却又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的爱豆金爱娣!”   “二壕哥,你放开我!”   爱娣今天出来私会铁粉二壕哥的事情她干爹是知道的,她干爹户籍警出身,现在么是包工头,每天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乃是老江湖一个,心里头总感觉不安定,于是工地也不去了,说动她妈一起跟了过来。两个人起初在隔壁找了张桌子等在一旁,这会儿见爱娣被二壕哥纠缠拉扯,凭她自己已无法脱身,便顾不得许多了,齐齐冲了过来。   她干爹心里着急,她妈也是护女心切,一个忘情,口中开始大喊:“金不换,金不换!”   又名金不换的前女团爱豆金爱娣的一双手被铁粉二壕哥捉住,挣脱不开,等察觉到二壕哥眼内疯狂的光芒时,已经晚了。   二壕哥在她挣脱自己抽身离去之前就已从口袋内摸出一把锋利美工刀,一边大声嚎哭,一边持刀往爱豆身上挥砍。   情急之下,不容多想,金不换另只手抓起放在桌上的包包去抵挡。这个险些被一划为二的香奈儿勋章包,也还是二壕哥送她的生日礼物。   小心再小心。今年的九月,还是受伤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全剧终。   哈哈哈。 第11章 江苏路   被砍伤后的一个礼拜,金不换去医院拆线,她干爹去给她办理缴费手续,她妈则帮她举着化妆镜好让她涂口红,因为刚刚拆线时大呼小叫,她担心自己的妆都花了。   用那只好手把口红描画好,她同她妈说:“明天回上海去吧。”   她妈犹不死心:“这世上,除死无大事!这点挫折这点轻伤算什么,你干爹说过阵子再帮忙想想办法。”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对大女儿上下打量着,“你脸小,皮肤又好,看着就显小,说你今年十八岁也有人相信。”   “干爹能耐那么大,请他帮你改吧,现在的女团到处都是,我相信必然有你金美娣女士的用武之地。”   一手抱猫,一手拈海苔片吃的妹妹忽然没头没脑地插了一句话:“我不要去幼儿园!”   金不换黑料缠身,继退团之后惨遭经纪人抛弃,明星梦一朝成空,却又不愿再寄人篱下,看着干妈脸色靠着包工头干爹过日子,于是母女三人灰溜溜地回到了家乡上海。   十月头上的一个上午,金家母女三人站在长宁区愚园路上,四岁不到的金家老二抱着大脸猫,在马路边上对着20路公交车赞叹不已:“哦哟,哦哟。这部车子同我一样哝,有两条小辫子哝,老好看的哝。”   金家姆妈金美娣感慨:“好多年没回了,辫子车还在。晓得伐,姆妈小辰光不论是读书上学还是和你们爸爸出去看电影跳舞,都是乘这部车子出门的。”   金美娣回忆起自家小辰光的事情,一桩一件的说与两个女儿听,金不换从小到大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哪耐烦听她啰嗦,单手从包里摸出一盒烟,站在路边吞云吐雾,然后透过自己吐出的烟雾看街上来往行人。   母女三人在马路上略停顿了一会儿,身后便有房产中介的西装小哥跑出来发名片和传单,嘴巴甜的像蜜一般:“姐,阿姨,我后面悟空找房的小曹,来来来,这是我名片,请问阿姨怎么称呼?附近房子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   金不换回头,原来三人挡在人家悟空找房的门口了,正要挪地方,金美娣已接住小曹的名片,冲马路对面的一栋高层努了努嘴:“这里房价现在几钿?”   小曹眼睛登时一亮:“阿姨原来看中畅园了,哎呀,阿姨您眼光老好的嘛,内环学区,紧邻地铁,地址么,愚园路888号。您听听,888,发发发!住在这里,想不发财都难哪!不想开车,小区围墙外就是地铁入口,两条线路,四通八达。而且这里的业主大都是境外人士,层次喽素质喽,明显都不一样呀!”说到这里,睁大眼睛,悄悄打量面前这位中年妇女。但见她,雷打不动高刘海烫卷儿加盘发,小香风无领套装加丝巾,铆钉系带尖头鞋,斜挎LV金属链条包,总之浑身上下金光闪闪,一看就是有身价的富婆呀。   小曹强行掩饰内心的喜悦,伸出两只手掌共十根手指比了比:“今年政策收紧,说实话,市场不太好,均价这阵子已经降下来了,十万出头点,正是入手的好时机。”   金美娣拿链条包给自己扇起了风:“哦哟,十万呀。还行,不是很贵,我们刚从御翠豪庭那边过来,那边看了一套,太小,七八十平,八百多万,我嫌不够大气,加上他们那车库不行,我必须要那种恒温恒氧恒湿的才行,所以那里没要。”   小曹赶忙接话:“巧的很,咱们这里上周刚好出来一套房源,大高层,视野好,面积190平多点,五房,超豪华装修,再送超大阳台和两个停车位,正适合你们有老有小的大家庭。车库等下我陪阿姨您去考察,隔音隔热效果好,防潮防水标准高。总之冬暖夏凉,包你满意。我手里的这家呢,是房东要去国外和儿子住,房子等着出手,税费自负,要是诚心买,价格还能再商量,七七八八,两千万出头点就能拿下。”   金家老二连看了两辆辫子车过去,够了,仰头看着金美娣:“姆妈,我饿了。”   金美娣扯起老二的小手:“走,先回家去!”   小曹问:“阿姨,您家住哪里?”   金美娣抬了抬下巴:“对面,江苏路,弄堂里面。”   小曹一听,顿时美滋滋。江苏路是什么地方?江苏路说起来,那真是大名鼎鼎,在上海滩也是数得着的高尚地区,小弄堂们一条两条都大有来头。因为这一带前世是租界,周边筑有花园洋房数百幢,彼时居住于此的多是外籍人士,晚晴遗少,军政要员以及各界知名人士,汪精卫、傅雷、张爱玲等名人都曾是江苏路弄堂内的住客。   作为这条路上的优秀中介,小曹对这块地方的身价不可能不清楚。凡是在江苏路一带拥有房产的人,那都是祖坟冒青烟,都是祖上积德的事情呀。   这么一家有身价有立升的超级大户,小曹打死也不能轻易放弃,乃么就亦步亦趋的跟在母女三人后面游说畅园的种种。看她们大包小包,还极有眼力见地从富贵阿姨手中扒拉了一个最大的背到自己身上,说正好闲着,可以帮忙送到家里去。   从畅园保安室旁经过时,小曹对保安喊:“哥,等下我带客户来看房哈!”保安两只白眼珠子对他翻了翻,没出一声。   小曹背着大包,计算着即将可能到手的佣金,跟在母女三人身后,经由畅园这边过去,右转,进入深深里弄。直走,右转,再左转,弯弯曲曲的一条幽静的小弄堂都过了大半,母女三人总算停脚。小曹放下包,顺着母女三人的视线望着眼前几家因年久失修而破旧低矮的民宅时,心内不禁一凉。   解放前那会儿,因为战争,周边邻省难民大量涌入上海,难民们跑到有钱人扎堆的地方来讨生活,做车夫帮佣搬运工等各种苦力活。天久日长,江苏路这一带就形成了洋房别墅与难民们搭建的草棚破屋犬牙交错的状态。   小曹刚刚光在脑中算计自己的佣金了,却忘了这些弄堂内有权有钱有背景的大户固然不少,却也还见缝插针地住着无煤无卫至今都要倒马桶的滚地龙人家。因为这些滚地龙们居住的老破小隐藏得非常之深,破得上天入地,所以平时连他们这些做中介的都忽略了。   小曹不死心,还存有那么一点侥幸心理,咧开嘴,笑着问:“阿姨,您要是想买个老破小给孩子读书挂户口,巧得很,我手里正好也有两套房源……”   小曹话没说完,这位刚刚还在跟他说才从御翠豪庭过来的阿姨已经冲进其中一间破屋,再一转眼,已从屋内揪出一个瘦弱中年男子来了。   小曹的心,这下终于凉得透透的了。这富贵阿姨虽一身看不出真假的富贵披挂,但看伊的身手及腔调,不用说,是早前棚户区滚地龙的后裔没跑了。   这位底层滚地龙出身的富贵阿姨将男子揪出来后,这会儿便掐腰与他对骂开了。   小曹竖着耳朵听,半天,终于听明白是富贵阿姨和男子是姐弟俩。眼前这破房子是富贵阿姨的,但是男子说自己没地方去,赖着非不愿意走,被劈头盖脸骂得狠了,又改口说自己两口子和她们一家三个人挤在一起也是可以的。富贵阿姨往他脸上啐了一口唾沫表示他这个说法根本就是痴心妄想,男子就骂她没心没肺没人性,然后富贵阿姨就还以戆卵缺西傻逼样。直到男子骂她偷男人养野种时,富贵阿姨干脆跳起来一个耳光飞过去,打得男子晕头转向。   金美娣姐弟乃是同一个爹妈生养出来的,也是同一个家庭的家风熏陶大的,但因为从小受父母溺爱,很多时候根本无需亲自出手,父母就帮他摆平了,这也就导致他理论知识丰富,而实战经验欠缺,吵起架来根本不是阿姐的对手,且马子小,加上早年工厂做工受过伤,连打架也打不过阿姐,自己一根手指头都没碰着她,却被她大小耳光扇了好几下,脸皮火辣辣的疼,气得往地上一瘫,哭喊:“二姐!金美娣!你今天有本事弄死我!不弄死我,你就别想把我从这房子里赶出去!”   金美娣睬都不睬他,蹬蹬蹬冲进屋内,把他一家一当,衣服家什,乃至吃饭的锅碗瓢盆都给丢了出来,丢一样,骂一句:“死人头,戆棺材,这世上有你这么不要面皮的男人伐?本事没有,还要学人家吃喝赌,自己房子败光,现在又想来霸占二姐公婆留下的老房子,哦哟,算盘打得响来!亏你想得出哦!真是升米恩斗米仇,给你白住这几年已经算便宜你了,不要个面孔!”   她弟更气,哭喊得更大声。姐弟俩正骂得欢,金美娣她老母,金家老太以明显与她七十九岁高龄不相符的敏捷拄着一根破拐杖从小弄堂的另一头,镇宁路那个方向冲过来。大概是哪个好事的滚地龙邻居跑去通风报信去了。   金家老太恐怕幺儿吃亏,一边提腿加速向前冲,口中一边喊:“我的儿啊!阿三头,谁敢欺负你,我就去寻伊拼命!小娘比,敢欺负我儿!我跟你拼命了!噢,我的儿啊,阿三头啊——”   作者有话要说:  :) 第12章 江苏路   早年间,金家老太在只有六七岁大的时候跟随家人逃荒到上海,半路当中和家人走散,她就记得先是爹不见了,接着她娘带着她兄她嫂去寻爹,就让她自己站在路边等。她等啊等啊,等了两天天,谁也没等回来,后来还是被同为逃荒而来的苏北养父母所收留,长大成人后嫁把养父母家的二儿子做媳妇,就这么在上海过了一辈子,早已记不得真正老家到底哪里,自家乃是何方人士了,但一着急时,嘴里自然而然就会冒出明显不同于苏北话以及上海话的土话来,诸如“我的儿、嫩这些小比养的”等等。   望着吵得热火朝天的一家门,听他们相互之间咒骂的词语之毒烈,之狂野,优秀中介小曹有点害怕,但又想起了以前听老板他们说起过滚地龙们都是街头表演家,只能看不能碰,所以还有点想笑,正缩着肩膀、傻张着嘴偷乐时,忽然一扭头,瞥见旁边始终面无表情一脸漠然看着亲妈亲舅亲外婆又吵又骂的女孩子,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这女孩子即便面无表情,也美得令人有一种被净化的感觉,望着她,小曹都无法想象眼前这一堆人竟然会是一家人,也无法想象自己和她都同为人类。   那边厢,金美娣和阿三头吵架本来占有绝对优势,但随着另一强敌金老太的加入,原本对峙的局势忽然逆转,渐渐落了下风。但处于人生黄金年龄段的五十岁老阿姨之战斗力也不能小觑,再怎么着,始终没有让老母及阿三头占着什么大便宜,不过是头发扯乱几缕,面皮抓破几道而已。   一家门吵着打着,扭着缠着,眼见看热闹的邻居越来越多,金家老二在眼眶内打转打了半天的泪水终于滚落,开始哭喊着大叫“姆妈姆妈”。   老二一哭,金美娣再也无心恋战,瞅准一个空档抽身而出,拉着大小两个女儿躲进屋内,来了个闭门不出。金老太正好也累了,和阿三头捡起丢落一地的一堆家什骂骂咧咧的走了。   金美娣母女关起门来在自家房子内收拾打扫,门口看热闹的人群开始散去,几个邻居经过她家窗前,一个同金家有宿仇的长舌妇提高了嗓门,对同伴说:“伊只狐狸精回来了,这下不得了了,可要看好你家长脚,一不小心就要被勾走了。”   那个便回她:“哦哟,帮帮忙,你家三毛才要当心好伐。”   金美娣听见,气不打一处来,便也隔窗喊话:“滚你妈的蛋!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脚短脚,三毛四毛,一个两个,穷的来,哒哒哩个滴,身上怕是连根鸟毛也拔不出!老娘吃饱了撑的去勾引你们这些穷鬼!”   窗外回话:“肯定外面混不下去了呀,所以就回来祸害咱们了,不是勾人家男人,就要骗钱呀!”   金美娣正要还口,门外已有人代她还击:“人家美娣姐回自己家还要经过你同意吗?穷瘪三一只,有什么好被美娣姐骗的!”   人家金美娣也有知己好友好闺蜜的呀。   金美娣的滚地龙邻居兼好闺蜜小妖三推门而入,扑到她身上,一把抱住,扯开喉咙放声大哭:“姐,姐!你这些年死到哪里去了,我还当你死在外面了呢!噢噢噢!”   等到芳邻们四下散去后,一家人这才开门出去,门一拉开,忽然外面一阵风似的旋进一个排骨精似的瘦小妇女来。   妇女旋进屋内,眼睛往金家老二身上瞄了瞄,大惊小怪地叫嚷起来:“哟,这个就是二姐你在外面跟人家生养的小囡囡呀,好看倒是老好看的,卷毛圆圆脸,皮肤么雪雪白,跟个洋娃娃似的。怪不得人家说偷人偷出来的囡都是聪明又漂亮的。对咯!”像是才想起来似的,把两只手一拍,“二姐你今年贵庚啊?我都给忘记咯!赶下回我好给你老人家做寿呀!”   金美娣立眉竖目:“老娘贵庚关你娘的屁事?老娘是老蚌生新珠,怎么,不可以啊!总比你个不下蛋的鸡强!等调理调理身体,老娘明年还要养个光榔头出来呢!羡慕伐!妒嫉伐!”   金美娣一句话,就把这妇女的肺管子给戳破了。不过跟金美娣吵架,这妇女从来也没胜过,今天还是。气是气得来,要死要活,一个胳膊肘推开金美娣,到床前弯腰低头,从床底下扒拉出一小堆看不出什么玩意儿的塑料小包来,怀里抱不下,衣服兜不下,气的来,干脆从床上方的小窗口往外面丢,塑料包落地时发出砖头一样的巨响。咚咚咚。   这边金美娣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妇女一转身,转眼又一阵风似的飘出门外,从地上捡起才刚丢弃的那一小堆邦邦硬的塑料包跑了,一边跑,一边骂着:“没良心的臭女人,不要面孔的老女人,连亲阿弟都不帮的狠心女人,我连日本大地震那年囤的盐都不给你留一包!”   金家老二今天受惊不小,坐在行李箱上,用pad把《企鹅群里有特务》中凡是有跳岩企鹅的片段都看了一个遍,连吃两包海苔片才恢复了内心的平静,见那妇女走远了,小声嘀嘀咕咕:“我不要待在这破家,我想回去,我要回我原来的家去,嘤嘤嘤。”   金不换正在检查行李包裹,这时忍不住白她一眼:“这就是我们家!”   “不对,这不是。这里我从来没来过,不要想骗我!”   “不愿意呆这里,明天就去幼儿园上学。”   小朋友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泪水又下来了,眼皮通通红,委委屈屈抽抽噎噎地把手上海苔吃掉,安静老实了一会儿,问她妈:“刚刚那阿姨是谁啊?”   金美娣说:“那是你小阿舅阿三头的老婆,你舅妈,伊在镇宁路菜场摆摊子卖鱼,外号带鱼西施。”   小朋友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问:“带嗯西施是什么啊?”   她妈答:“是东施她大阿姐。”   小朋友好像听明白了,于是不再发问。   金美娣婆家早年开棋牌室,虽然家住棚户贫民区,不过条件比起那些做苦力的邻居已经算是大户了,所以家里房子面积相对也大,起码一家一当在房间内能铺的开,且铺开后人还有转身的地方,另外楼上还有一间小小的阁楼。   以前阁楼也是住人的,但是金不换个子高,到阁楼上面直不起来腰,于是自说自话把自己枕头被子往一楼大床上一丢,阁楼分配给她妈金美娣去睡。她妈跟着干爹好日子过了这些年,由奢入俭难,如今阁楼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住了,嫌那里地方小,又闷又黑,争论了半天,最后决定阁楼用来放衣服杂物和娃娃,三个人晚上都在一楼大床上睡。   家里乱糟糟的,行李东一只西一个,金不换反正不管,她妈也不让她管。她就只负责整理自己吊来的那些娃娃,几大袋娃娃小心收藏摆放好,床铺简单理好,几只行李箱往墙角一踢,躺到床上去看手机去了。看着看着,无意中点开手机银行,存款余额一看,暗暗叫苦,忙叫她妈赶快转点钱给她,她妈刚刚丢掉几包旧冰箱里的陈年鱼虾蟹,现在正吭哧吭哧擦冷藏柜里的污水,正捏着鼻子难受着呢,闻言把抹布一丢:“我哪还有钱!”   金不换从床上爬起来:“我赚的钱不都在你那里吗?”   “说的好像你赚了多少钱似的,不就才领了几个月的工资吗?三个月还是四个月?那点钱都不够买奶粉。要不是你干爹,我和你阿妹早就饿死在大街上了,所以我说不要回上海!在杭州多少好,有吃有住有保姆!”   “你跟干爹不三不四这些年,都没骗到一点钱存起来?”   她妈指着又准备吃零食的老二道:“喏,有这台碎钞机在,能存的下来钱才叫怪事!回上海前,刚报了一个亲子绘画班,课还没上,学费是一分都讨不回来!”   金不换开始放软档:“先给我转一千块总可以吧?”   “给你给你!但是明天起我就把碎钞机的奶粉给换了啊,没钱买了,什么爱他美爱他丑的,这么大了,早就好断奶了,明天就换成蒙牛!”   碎钞机最近这阵子迷上海苔的味道,高兴时要吃不高兴时也要吃,第二包好不容易吃完,终于抬起头来,问:“姆妈,碎钞机是什么啊?”   “算了算了,不要了总可以了吧!”金不换重新躺倒,闷闷道,“我们一家三人接下来怎么生活?”   “怎么生活?我正要问你呢,非要回上海的是谁?”金美娣冷笑,出言讽刺,“撞到南墙你知道回头了,鼻涕掉嘴里你知道甩了。不过后悔也没用了,为了回上海,我和你干爹都闹僵了,你干妈那里也放了狠话了,现在想回也回不去了!”   回上海第二天,金不换联系老早艺校的一个老同学,找了一个车展车模的工作,一大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出去了,结果才到下午,就抽着烟,黑着脸,早早的回来了。   一问,是被人家开除了。再问,报酬一分钱也没拿到。再三问,才讲说,车展上发的衣服是透明的,露底又露毛。因为是现金日结,酬劳可观,外加同学劝,她想想也就忍了。结果等到车展开始,竟然有那些猥琐男人上前来对车模们动手动脚。动手动脚不算,还要蹲在地上,从下往上以及其刁钻的角度拍照片,录视频。她脾气上来,一个没忍住,夺下客人手机摔了,然后么,就被开了。还酬劳来,没叫她赔人手机就不错了。   她妈叹气说:“你说说你能干什么事情?什么事情都干不成!跟你说了,叫你脾气收敛点,不听!小不忍则乱大谋呀!算了算了,打零工也不是长久之计,赚不到什么大钱,还要被人揩油吃豆腐,不合算,不合算!”   夜里,金不换噩梦醒来,额头上一层冷汗,黑暗中睁着眼,再也无法入睡,于是把脸闷在枕头里叹气,不一会儿,枕头湿了一小片。   金美娣被她的叹气声吵得睡不着,一掀被子,干脆从床上坐起来,骂她说:“这世上,除死无大事!年纪轻轻的叹什么气?好好的福气也都被你给叹气叹光了!万事还有你姆妈在!想当初,你爸那死人头抛弃妻女,你姆妈那时候差点给气死,差一点去跳黄浦江,现在不也活的好好的么!你阿妹不也好好的拉扯大了么!”   金不换也坐起来,伸手抱住她妈的头,嗡着鼻子,哽咽道:“妈妈,没有你我可该怎么办?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对我最好了,你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第13章 江苏路   回上海的第三天,金美娣去菜场喊来苏北小铁匠,把家里门锁给换掉,然后收拾装扮了一番,拎着一篮齐齐整整的小菜萝卜出了门。毕竟母女三人成天在家大小瞪小眼不是个事,她得去托人给金不换找一份正经工作做做。   本来她是想让金不换再找找看有没有圈子里的同学,结果金不换一圈电话打下来,一个能帮得上忙的都没找到。她没办法,只好亲自出动。想想女儿都这么大一个人了,却处处离不开自己,金美娣心里又是得意,又是甜蜜。   金美娣出门,金不换在家里无所事事,闲极无聊,就带上老二去龙之梦购物中心吊娃娃。   出了门,穿行于弯弯曲曲幽静细长的小弄堂内,金不换边走边对老二解说:“看,左边这种破旧房子看到伐,破破烂烂的,门洞低矮的,这种么,都是穷人住的地方。”   “姐姐,我们家比这还破。”   “嗯,所以我们也是穷人。”   老二补充:“穷的来,哒哒哩个滴。”   金不换大笑,又指着右边幽静庭院内的洋房说,“这种,围墙围起来的,种着花草栽着树的,很安静很安静的独栋的房子,都是大户,有钱人。”   小朋友没心没肺的叫唤:“花花,噢噢!我喜欢花花!”   金不换抱起小朋友让她看大户们庭院里面的花朵。庭院内花苞们静悄悄地开放着,香也不怎么香,有点怕动静太大,被对面穷人们嗅到一星半点儿就吃了亏似的。   对面,穷人长脚吃好早饭,在门口公用水龙头下洗拖把,眼睛则直勾勾地瞅着一大一小赏花的姐妹俩,看的正出神,屁股突然挨了一下子,顿时吓了老大一跳,恐怕是家里的母老虎,到时又是一顿好吵,抬头一看,不是。是更穷的东邻三毛。   三毛笑嘻嘻问:“看什么看。”   长脚说:“突然一下子想起老早年轻时候的事情了。我十六七岁的时候,竹生哥和美娣那会儿还没结婚,我在这条弄堂里最小,就做他们的小跟班,成天跟他们一道出去乱跑乱逛。那个时候穷,但是开心啊!现在么,不谈了。”指指对面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两个小鬼头见了长脚阿叔,连个招呼都不带打一下的。”   三毛说:“我倒是竹生跑了以后那几年开心。”   “那你是开心,竹生哥不跑掉,你哪有机会同美娣搞七捻三那些年?唉,竹生阿哥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我看是凶多吉少了,搞不好是掉海里被鱼吃了。”   一大早就坐在门口吃方便面的西邻阿炳这时放下钢精锅,捏掉被辣出来的鼻涕泡,小心抹到脚后跟上去,自言自语说:“坏人活千年。”   长脚也驳斥三毛说:“别胡说,说不定人家现在正搂着棒子老婆喝着烧酒,吃着泡菜呢。”   “你说的是竹生吗?看你把他给说的,好像离开爷娘,这辈子伊干成过什么正经事似的。还棒子老婆?你当人家棒子妇女同美娣一样眼瞎?”   对门金家隔壁,低矮小窗户内,芳邻小小临窗对镜自照,一边气运丹田吊嗓子,这是要开唱的前奏。   这边,长脚又训三毛:“放你的狗屁,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懂伐?你当美娣是什么好人么,她和竹生哥,那是王八对绿豆!当年追她的人从江苏路排到打浦桥,她一个都看不上,只要嫁竹生。为了竹生,一家门闹翻脸,一把剪刀扎到老娘身上、差点闹出人命案的你当是谁?还不是伊只作精!”抬下巴指指对面那个小的,“跟阿哥说实话,那个小的,就是你和美娣的吧?”   阿炳听了这话,扑哧一乐,两个新鲜鼻涕泡差点吹到钢精锅里去,忙又捏掉,自言自语说:“歹竹出好笋么。”   这时,对门小小吊好嗓子,开始唱了,咿咿呀呀的,曲调倒也婉转动人,仔细听,词儿好像是“……适才间昏沉沉天旋地转,到此时依然是意倦绵绵。多谢御妹来照管,是龙是凤转来我观……”   这边,三毛被长脚的话给吓得跳起脚来:“帮帮忙!你不懂不好乱说话的,我倒是想!你看看我家那两个光榔头,一个比一个挫!我问你,就凭六七年前香的那几记嘴巴和面孔,就能香出那样一个卷毛小可爱吗!”   那边的卷毛小可爱赏完花,又望见头顶上的一簇葡萄藤,以前住的地方也有,所以她认识这个,开心欢呼:“还有葡萄,噢噢!我喜欢葡萄!”   金不换把她放下来,拉着她的小手继续向前走:“我们要赚大钱,搬去那种大房子住才行。”   “要多少钱啊?”   “很多很多。”   “蒙蒙姐姐送了我好多金币和银币,回家我拿给你去买。”   “回去丢了吧,戴蒙给你的那几枚日本和泰国的角子,连海苔和小饼干都买不到。”   “啧,你和姆妈怎么搞的嘛,怎么不多赚一点钱回来的啦!”   “会的会的,放心好了。姐姐以后会找个有钱男人,每天跟他要好多好多钱来花。”   “有钱后,我要很多很多海苔和小饼干。”   “啧,我们女人有了钱,最应该买的是什么知道吗?”   “就是海苔和小饼干呀。”   “不对,你再想想。”   小朋友被为难住了,认真想了想,不太确定的问:“是买只小船,划到南极去捉企鹅宝宝回来养吗?”   金不换戳小朋友的额头,严肃说教:“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吗,你是黄鱼脑袋吗,怎么一转眼就给忘记了?我们女人有了钱,就是要买各种各样的包呀,买包包呀包包!对于我们女人来说,生活只有两种:一种是有包包的生活,一种是没有包包的生活,懂伐!”   “哦好的,我想要一个有米老鼠耳朵的。”   金不换就蹲下来,笑着捏老二的脸:“哎呀,就没见过你这么可爱的小孩子。真是的,谁让你这么可爱的啦!”   辫子车20路做了三站,下来走走就到了龙之梦购物中心。金不换拉着小朋友在香水化妆品柜台以及各种精品店转了好久,兜到四楼lee的店门口时,小朋友累了,一步也不愿意再动。金不换松开她,趴在玻璃橱窗外往内看,小朋友问:“姐姐,你在看什么?”   金不换招手,叫她也看。一大一小并排趴在玻璃窗上往里看,半天,金不换转头问小朋友:“你听见没有?”   “什么?”   “那些牛仔裤说的话呀,它们正在拼命向我招手,说‘快来买呀快来买呀,快来买我呀’,没听见吗?”   望着橱窗内两个仅有两条腿的人体模特,想象他们说的话,小朋友呆了,笑容凝住,嘴一咧,哭了:“噢,我要回家找我妈妈!”   回上海后的第三天,金不换的工作搞定了。   她从小到大,任何事情都由她妈金美娣给安排得妥妥当当,任何时候都有她妈帮她做好决定,所以她只管做她的甩手掌柜就好了。这次自然还是。她妈回到自己的地头上,那个如鱼得水。出去走动了一圈,回来就告诉她说工作已经找好了,去做一家互联网广告公司做助理,具体工作内容她妈也说不清楚,就说干点事务性的工作,不会很难很累,反正下周一带上证件直接去报道就行。   周一,上班第一天。金不换早睡到上八点三刻起床,刷牙洗脸,穿衣服化妆。因为前两天一直下雨,突然降温,没有任何过渡期,从夏天一下子就到了深秋的感觉。一件夏衣趟不牢了,所以特地选了一件高领打底T,外面再加一件浅色丝质衬衫,再来一对珍珠耳环,通身上下,无不温柔又高级。   小朋友坐在床上抱着奶瓶喝奶,也不由得赞叹说:“哦哟,姐姐,你今天香香的,衣服也老好看的喏。”   金不换笑,过去抱住小朋友的卷毛脑袋,往她圆乎乎的脸蛋上使劲亲了好大一口:“就没见过你这么伶牙俐齿会说话的小孩子。”   临出门前,被她妈拦住,说了一句:“金不换,帮帮忙好伐,你是去公司做白领,又不是要去酒吧坐台和陪酒。别第一天就把公司里的同事给吓着。”   金不换回去照镜子,发现妆和平常一样,没有特别淡,但也不是特别浓,就正常水平。但她妈既然这样说了,她就把粗眼线换成细眼线,想了想,再用大地色眼影把眼梢与眼睑给晕染了一番,与刚才相比,现在眼睛形状变长少许,也多了一丝妩媚感。   她习惯晚睡晚起,今天早上起床时间对她来说太早,根本没胃口吃早饭,化好妆就直接出门去上班。出门走了几步路,想起香烟忘在床上,于是转身回家。   金家老二靠在床上,一瓶奶还没喝完,见她回来,吐掉奶嘴,叫了起来:“怎么啦,你是不是想偷懒啦,是不是不想去上班赚钱啦?”   她耸耸肩,自嘲道:“忘记叫脑子一道起床了。”   她妈一听,啧了一声:“把烟忘了?”   她从枕头底下掏出香烟来,随手磕出一支:“出门脑子可以不带,香烟怎能忘记?”   她妹打了个小小的奶嗝,奶声奶气的劝说她:“你不要老是抽烟好伐啦,你的肺会枯掉的呀!”   金不换从牛仔裤后袋里摸出打火机,点上一根香烟,出门向右。   身后,她妈诧异问老二:“才四岁的小孩子,什么时候懂这么多的,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啊。”   老二答:“我听干妈这样说的呀。”   作者有话要说:  黄鱼脑袋是空的。   文中会有少量吴语,大家懒得百度的话,可以根据前后文自行体会:) 第14章 江苏路   墙壁爬满爬山虎的幽静窄弄堂走到底,右转,经过一道长长的涂鸦墙,看到一个简陋的老式公共厕所,再向前大约几米处,这里有一片被周边旧里弄所包围起来的洋房群落。金不换停住了脚,她今天要来报道的公司就在里面。   站在愚园里创意园大门口时,手上的香烟仅仅燃去三分之一。从家到公司,三百米不能再多了,步行两分钟即到的距离。虽然工资还没有讲定,但她妈给她找的这份新工作,就通勤距离来说,绝对无可挑剔。要是钱多事再少,再顺利勾搭上园区内善良大方的青年才俊,用她妈的话来说,那就圆满了,齐活了。   创意园大门保安室内的保安歪着头,盯着她痴痴看,她稍稍站开,继续抽剩下的大半支香烟,一边悄悄观察园区内的风景。   园区内西式洋房搭配中式庭院,古典与现代相结合,亦中亦西的风格得到了完美的统一。一幢幢简约质朴却极有设计感的洋房掩藏于葱葱郁郁的竹林之中。洋房们通体刷白,每一幢都有着玻璃门窗和玻璃护栏,每一幢的楼顶也都有空中花园,葱翠的绿色中,能看得见有人在太阳伞下看笔记本电脑和闲谈。   一支香烟抽完,时间差不多到了早上九点五十,讲定十点来报道,再磨蹭下去就迟到了。丢掉香烟屁股,抬脚往里走。进入园区,右侧墙上挂着目前在内办公的公司招牌,一眼瞥过去,这里办公的公司出乎意料的多,且以外企居多。有杂志社,陶艺工作室,内衣设计公司,建筑设计公司,互联网广告代理公司,还有一家健身房。   入口左侧靠墙的树上,则挂着保安养的一只体型不大却花里胡哨的鹦鹉。看见金不换的身影,鹦鹉蹦蹦跳跳地热情招呼:“侬好,侬好呀。”   金不换回头,对它看了一看,这才说:“侬好。”   鹦鹉在鸟笼内蹦着跳着,追着她问:“饭恰了伐?”   金不换赶时间,头也不回地答:“么恰。”   鹦鹉在背后喊叫着又说了什么,但时间到了,她没空理会,大步往新公司去了。   她要报到的公司在B栋二楼。B栋一楼是陶艺工作社,对门一栋洋房内是内衣设计公司和健身房,斜对门的是建筑设计公司和专卖西班牙红酒的商行。   金不换站在B栋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处,对着刷在二楼墙体上的那个“paradise”看的时间大概稍稍久了点,一楼陶艺工作社的玻璃门从内往外推开,一个长着印度人面孔的外国男人探头出来,问她:“May I help you?”   她耸了下肩,没出声,快速跳上楼梯。然而心跳太快,爬到最后一格时,不得不坐下来镇定一下,手无意识地伸到屁股后袋里摸出烟盒,开始抽出今天的第二支烟。   楼梯上坐着,薄荷烟抽着,耳朵里听着办公室内飘过来的流行音乐,心想到底什么鬼公司,工作时间内竟然会放音乐。想自己短短这一生,这二十四年过得真他妈的糟糕,想自己做人,真他妈的失败。原本一手好牌,却被自己打成烂污三鲜汤。但又能怪谁呢,如果不是在每个人生岔路口,她都做出错误的那个决定,如果不是一错再错,那么现在,她又何至于沦落到去做助理、为人家打杂这一步呢?   半支烟抽完,都没听懂歌词在唱些什么,这时忽然反应过来,这是首日语歌。而且以前有听过的,歌手的名字记不清了,歌名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叫做《Lemon》。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以前和戴蒙同住一间宿舍时,戴蒙有段时间失恋又复合,失恋再复合,如此反反复复。那时候她每天就循环播放这首歌,不知道到歌词是什么意思,但可能这首歌比较符合她当时的心境吧。   想起戴蒙,不可避免的又是一阵心烦和酸楚,眼睛跟着揉了几把,眼中水雾揉去,眼妆也彻底玩完,想反正是打杂的,无所谓了,管他妈的。   楼梯上坐了大概有四五分钟的样子,一支长长的薄荷烟抽完,时间到了十点零五分。上面办公室有人出来,经过她旁边时,她怕再被人家问“May I help you”,急忙低下头,拍了拍屁股,一步跳到二楼办公室门口。恍惚间,眼梢瞥见那个与她擦身而过的是个合中身材的年轻女人,随着伊人倩影消逝的香气来自香奈儿五号。   她深呼吸,稍稍用力,推开二楼名为paradise的广告代理公司办公室的玻璃门。   玻璃门打开的瞬间,门上方叮铃铃一阵清脆铃声响起,办公室内坐着的人们齐齐抬起头来,笑着向她问好:“早上好。”   众目睽睽之下,她红了红脸,颇为难堪地微笑着,心想他妈的,早知道不磨蹭了,迟到了这几分钟,这下尴尬了。   刚才在大门口时,以为paradise的办公区域就是二楼这一个层面,进来后发现连三楼也是,洋房仅有三层,这家广告公司就占据了其中两层。整栋楼四面墙壁中的两面都是整面玻璃,有大片大片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办公室的空间因而显得更加宽敞明亮。在办公室中间,有螺旋楼梯通往三楼,三楼有尖尖屋顶,是阁楼形状。屋顶最高处的屋梁上悬着一个吊床,吊床上有人半躺着听音乐。   三楼员工有多少人看不出,二楼则是开放式办公室,一眼望去,大家的动静尽收眼底。眼下众人围坐在一个以螺旋形楼梯为中心点的巨型椭圆长条桌上办公,人数目测在二十来人的样子。大家穿着随意,一律拖鞋,有人抱着狗,也有人腿上盘着猫。办公室的后门通往花园,一眼望过去,看见那里有滑板,藤椅藤桌,以及太阳伞两顶。   金不换被招呼着换了来客用的拖鞋,并坐到一旁去等着上司召见。她默默坐着,喝着茶水,百无聊赖地看着办公室内装饰的照片墙,平板电视,以及飞镖盘和看图识字卡。在流行歌曲听了大概两首之后,她才被带到她的上司,一个衣着打扮极为朴素的中年大姐那里。   大姐看着四十来岁年纪,连头带脸加身材都圆滚滚的,人还没走到跟前,一双手就已经伸了出来,热情洋溢道:“小金啊,终于把你给等来了。对了,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靳,是财务兼人事主管。”   对于做财务和人事的人,金不换她妈凭借早年曾在国营饼干厂做工两年的经验总结出一个心得体会,说从事这两种职业的人一般有两种,要么死气沉沉,阴阳怪气;要么面上笑嘻嘻实则很心机。金不换握着这大姐柔软似棉花的小肥手,看着对方喜气洋洋的大圆脸盘子,结合她那句听着热情却有暗指她迟到之嫌的“终于把你给等来了”,心里自动把这大姐归类为后者了。   寒暄完毕,靳大姐叫她把证件等交给人事拿去复印,用以办理入职手续。她有两张身份证,一张是二十四岁的上海金不换。一张是二十岁的杭州金爱娣。怕给错,松手之前,反复看了几眼,今天拿来的这个是上海的金不换没错。   靳大姐问她:“我们公司员工大都有昵称或是英文名,你有英文名伐,叫起来亲切点。”   “英文名没有,我们家人都连名带姓叫我金不换,你以后也这么叫好了。”   靳大姐笑了:“你这个名字,真的是蛮特别的,要连名带姓一起叫才有味道,一旦分开来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金不换笑笑:“如果你听说过我们家其他人的名字后,就不会这样说了。”   靳大姐介绍说:“我们公司规模不大,三十多人,我是财务和人事一把抓,本来手下也没几个人,人事那边的小姑娘是新人,财务这边回家保胎一个,两个部门人手都有点紧张,所以暂时招个助理来帮忙。你没有工作经验,只能先从简单的事情做起,忙起来的话,可能税务局和社保中心这些地方也要你去跑。”   不就是端茶倒水跑腿打杂的嘛,何至于洋洋洒洒说那么多。好不容易等到靳大姐嘴巴停住,金不换这才插上嘴:“不好意思,我妈没有和我说工资待遇,所以我想请问……”   靳大姐说:“待遇啊,六险一金是标配,半年调薪机会加十三薪和年终奖,每月团建,每年国外旅游,交通餐费话费都有补贴,第一年年休二十天,以后每年递增,三十天封顶。哦,还有各种免费零食饮料提供,你特别喜欢而公司里没有的,可以要求公司为你特别采购。”   零食了团建了,金不换对这些全然不感兴趣,看她啰里吧嗦,忍不住打断:“不好意思,我是问我工资多少?”   靳大姐就笑了:“小姑娘这么心急啊,听我慢慢说呀,会说到的,给你到手六千五。”   “六千五?”金不换认真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问,“是日薪吗?一天的酬劳对不对?” 第15章 paradise   “日薪?一天?”靳大姐乍一听,没能理解,看眼前这女孩子认真表情,再听她语气,明显不是玩笑,仔细想一想,哈哈干笑了起来,“小姑娘是外太空旅游刚回来吗?”   “啊?”   “你当我们这里是键盘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吗?”   “啊?”   不知为何,靳大姐一面上下打量着她,一面夸起她来了:“现在的年轻人啊,真好,天真,活泼,敢想敢说,像我们年纪大了,就没你们身上这种天真劲儿了。”   没怎么明白这大姐想表达什么,像是在表扬自己,但口气听上去又不像,不管怎么说,她还是礼貌的说了一声谢谢。   靳大姐一看,嘿,刻薄话说了一堆,没想到都被人家当补药给吃了,这下更加来气,心里更加看不上她了,遂半真半假的叹气:“唉,我管着公司的金库,那么多的钱,老板却不允许我带点回家用用,气死人,so sad。”   “啊?”   看她总是这副腔调,也不知道是真不懂假不懂,人家也就懒得再说了,只是一笑了之,结束这个话题,然后叫她放下包,让手底下人事小姑娘yuki带她去四周转转,看看公司环境。   两个人楼顶花园转一转,花花草草看一圈,重新回到办公室来,转到会议室时,yuki指着其中较大的一间告诉她:“这间大会议室用的频率不是很高,大家中午都跑来锻炼身体,你有兴趣的话午休时可以来练练瑜伽,瑜伽垫和平衡球都是现成的,收在柜子里。”   会议室大致看了一看,其后是茶水间。茶水间同样也是开放式设计,咖啡机净水器等一应俱全,除咖啡茶叶这些常规配置以外,令人意外的是还有一台专门用来放各种水的冰柜,有气的voss和无气的panna都有。   金不换问:“可以拿瓶水吗?”   正好靳大姐也过来倒水泡茶,听见她的话,说:“当然,当然。”拉开玻璃柜门,让她自己挑选。   金不换为自己挑选了一瓶玻璃瓶装的盛棠,道了一声谢,拧开盖子,一边喝水,耳朵里一边听yuki继续讲解:“我们公司前年末才搬到这边来,之前在茂名南路那边办公,那时是有个烧菜阿姨的,每天中午煮饭给大家吃。人少的时候还OK的,现在业务扩展,已经三十多人了,大家来自不同国家和地方,口味越来越杂。员工里面,台湾人有,韩国人有,美籍香港人有,还有三个日本人。大家无论如何吃不到一起去,公司阿姨忙不过来,也无法兼顾到这么多人的口味,后来干脆就不烧了,换成餐补的形式发给大家,大家自行解决,爱吃什么吃什么。”   金不换向办公室张望了一眼:“我看人数没那么多啊?”   “你今天来的时间不对。这个时间点,有三分之一的人都出去拜访客户跑业务去了,还有几个人在外地出差。明天早上九点你来上班,到时会正式介绍他们给你认识。”   二楼一圈看好,又爬上三楼看了一看,三楼吊床上跳下一个短发年轻女孩,向金不换伸出手来:“KK周,台湾人,请叫我KK,你好。”   金不换也伸手:“金不换,你好。”   短发女孩对新同事金不换的面孔左右端详,然后笑了:“wow,都是原装的。”   短发女孩小眼睛,短头发,牛仔裤上破洞无数,笑声爽朗到夸张,全身上下自带假小子气质,根据金不换在女孩堆里混过无数年的经验,这种假小子一般来说性格也都比较大气,好打交道,所以就大度地向人家假笑了一笑。换别的人这么说她,肯定一个白眼飞过去了。   yuki担心金不换会奇怪,遂与她解释说:“我们新成立没几年的广告公司嘛,员工以年轻人居多,都是那种,怎么形容呢,都是那种个性砰砰砰的人,可能相处起来有时候会觉得奇怪,但其实人都蛮好的,你以后应该会喜欢上这里。还有,我们公司口号就是快乐工作,开心生活,要不为什么叫paradise呢。”   三楼办公人数不多,几个小年轻有男有女,大家一律带着耳机,有的在用礼貌用语轻声说话,有的则是在大吃零食,这些人的座位旁边有类似于展示台一样的大桌子,上面陈列着尿不湿、化妆品及保温杯等各种小物件。   yuki告诉她:“这些人是外包客服,我们广告代理公司,主营业务不单单是广告业务,有的客户为了省事,把客服这一块也交给我们来做。   “客户呢,前两年以韩国化妆品公司为主,韩国面膜什么的,好卖到飞起。不过这两年是日本的商品比较受欢迎,现在几家大客户都是日本的,化妆品和母婴用品公司都有,所以公司里日本team越来越壮大,现在不是有三个日本人嘛,明年还有可能会增加。对了,忘记和你说了,我们老板是靠代理韩国化妆品起家,但真正做大做强,把公司发展到现在这样一个规模的,还是靠日本青汁这个产品,所以我们老板还有个外号,人称长宁区青汁王子。”   金不换默默听着,忽然一口水呛进喉咙管,差点噎着。   “对了,老板看到没?早上就看到一眼,然后就没见人影了。我们新员工入职,想给他介绍一下。”这句话是对吊床上的KK说的。   KK指指阁楼的一个角落:“本来在暗房里洗照片来着,后来接了一个电话,在你们上来前面那会儿下去了,好像有约会,要出去。”   下到二楼,yuki两眼往办公区域一睃,冲一个男子的背影喊了起来:“老板,老板!”   年轻男子此刻手拎风衣外套,正要出门的样子,听见yuki喊,转身停住,看见金不换,先是伸出手来,等她来到自己面前,微笑说:“hi,欢迎你的加入。”   关于看男人,金不换她妈金美娣有个鞋子理论,说要判断一个男人如何,首先要看他的鞋子。因为一个人的鞋子最能看透一个人的本质。头面收拾起来极其容易,鞋子却往往会被忽略,但也正是鞋子,最易露出破绽。   有一种人,着华丽衣衫,戴高档首饰,但再往下看,鞋子不是有破损,便是式样过时。这样的人,本质不是虚荣土鳖便是傻缺暴发,往上查,先祖必是乡下刨地的农民无疑;还有一种人,不单衣品不凡,若脚上再踩着一双正品限量鞋履的话,那么不用说,必然是真材实料如假包换的有钱人。看到这种既有钱又有品的男人,还犹豫什么?上去直接扑倒就是。   金不换受她妈影响,看男人一般都是从脚看到头。低下头,从她新老板的脚上往上看去,休闲浅口靴,牛仔裤,上身则是稍显正式的圆领套头薄毛衣搭白衬衫,正装与休闲装合二为一,干干净净,简约,却不简单。通身上下,贵价到令人见之就想将其扑倒的单品也有一件,不过不是限量鞋履,而是腕上那块P字打头的腕表。其手腕上的这块腕表,皮革表带配以青铜外圈,表盘随着手腕的动作有蓝幽幽的光芒闪现。   金不换的目光掠过对方的表盘上,其后跟随秒针缓缓移动,看向他的手腕,肩膀,下巴,眉梢,在他右眼尾处的泪痣上稍作停留,两三秒之后,将目光从泪痣上抽离,再向上,直至对上他的双眼。   她观察他的鞋履腕表并暗暗为其估价时,他也在静静看她。目光再次对上时,二人脸上笑意隐去,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他是沉静从容,她则是一脸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漠然,虽然在面向高自己一头的男子时,多多少少地感到有那么一些压迫感,不过她仍旧以平时那种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语调和他打招呼:“金不换。”   男子这时斯文微笑,由于身高和硬朗的面目线条而看起来就自带气场的人,因为眼角那颗泪痣的关系,稍稍那么一笑,面目便凭添了几分温柔,与性感。   他斯文笑着,说:“嗯,金不换,知道了。”随后,取出名片夹,抽一张名片递到她面前,“你同他们唤我老板都OK。”   金不换对着名片上行楷印就的“李一马”这三个字看了那么两眼,随手插到牛仔裤屁股后袋里去了。   靳大姐在旁问:“老板,我等下要和小姑娘签用工合同,几张报表可能要晚一会交,中午再发到你邮箱可以吗?”   李一马慢条斯理道:“不紧要的。”看金不换一只手中还拎着瓶盛棠,随口说了一句,“才取出来的冰镇水极冷,放一放再饮会比较好,留心冻住。”   金不换嘴角咧开少许,报之以礼貌假笑。   他身后,yuki嘴巴张得老大,同靳大姐咬耳朵说:“老板刚刚说的是普通话吗?我听着怎么有点像文言文?”   “老板是在讲港普。”   “为什么啊?我来公司这么久,从来没听他用这种调调说过话。”   靳大姐嘿嘿笑:“难得哦,这次连老板都惊到了。不过也难怪,看看伊这优越的头身比,不就是那些杂志上说的手长腿长、腕线过裆嘛。伊这身材比例,简直要逆天,连我一个女的都看得浑身热气上涌。”   李一马转身走开了,靳大姐想起一事,忙追问:“老板你去哪里,要我们新来的小姑娘开车送你吗。”   他回头说了一句不紧要,拎着包与风衣,转身出门而去。   Yuki同金不换说:“对了,你还有个工作内容,刚刚和你说过了没有?就是我们老板最近受伤,他有时候外出办事,可能也需要你帮忙开下车。我看你驾照考出好几年,平时有开吗?”   金不换也惊到了:“什么?还要我开车?我都没听说自己还要做兼职司机!”   Yuki忙笑着解释:“安啦,暂时性而已。老板伤养好就OK了。他前阵子不是去美国参加同学婚礼嘛,在那个得克萨斯州,不是有飓风嘛,他和那个新郎,还有一伙同学,带着风速测定仪开车去测风速,结果车被风追上,卷翻,一车人摔得七零八落。那个新郎肋骨摔断一根,我们老板倒还好,没出什么大事,就伤到肩膀,几个月就好啦!” 第16章 paradise   金不换回到座位上,yuki问:“咱们老板姓李,广东佛山人,这个你都知道吧?”   因为她不是招聘,而是靠别人介绍进来的,所谓的关系户,所以yuki才这么问,以为伊是什么亲戚朋友或熟人呢,结果却听伊讲:“好像哪里有听说过。”   yuki看她表情茫然,根本就不熟的样子,遂向她介绍老板李一马其人:“我们老板广东人,不过自小在香港长大,然后去了美国念大学,前几年刚来上海时有明显口音,现在已经听不出了。不过今天却莫名其妙冒港普了,搞笑。”   靳大姐刚刚埋头做报表,见两人下楼来,就抬头看了下时间,不禁一惊:“哎呀,这么快,都中午了!”回头去招呼金不换,“哎,小姑娘,金不换,先休息一会儿,等会一起吃中饭吧!”   在很多鸡汤文中,经常会见到诸如“人呢,最重要的是内在,个人形象中最重要的是内在形象,总之内在比外在更重要”等言论,这种话其实大都是丑人用来安慰和麻痹自己的,当然也有可能是美的人用来糊弄丑人的。反正说的好像越丑内在越丰富,只要内在够丰富,不管多丑,走到哪里都会大受欢迎似的。   而现实当中,完全不是这回事。   现实就是,好看漂亮,走到哪里都会被温柔相待,然后比一般人有更多的机会,能够遇见更多的善意,得到更多的帮助。若足够好看,便可恃美行凶,能把便宜占尽。精彩的故事,那更是分分钟都有可能发生。而拿金不换来说,别说老板李一马见了她突然莫名冒港普,就连中年靳大姐,都不禁为之倾倒。   就在半小时前,刚见面那会儿,这大姐还被她问工资的那句话给气得啊噗啊噗的,还明嘲暗讽眼前这个蠢蛋没常识,说她好傻好天真,工作经验零蛋,拿得出手的□□没有,竟然能问出六千五是否为日薪这种蠢到家的问题,之无知,之矫情,叫人简直无语。   反正当时在靳姐看来,这女孩子的脸皮之厚,已经可以比肩西安城墙拐角,马车橡皮轮胎了。   结果下一秒,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莫名其妙的,对这蠢蛋的脸蛋竟然越看越顺眼了。就觉得她的声音好嗲,腰肢好细,皮肤白到透明,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在闪闪发光,而最最要命的是,这蠢蛋眼睛竟然会放电。在茶水间泡茶拿零食那会儿,为她拉开冰柜门时,眼睛不小心和她对上,无意中被她的眼波给小小地电了一记,至今都回味无穷。   再后来,这中年老大姐被她身上清新动人的香风一熏,就开始沉醉,就开始热情洋溢,就和手下yuki两个人对她无话不说,恨不能跟前跟后为她拎包了。   羡慕嫉妒恨?大家美貌程度相差太大太大,就像那云龙和井蛙,所以这玩意儿产生的可能性根本不存在。   等到yuki热情洋溢的把自己能想到的方方面面都介绍完毕后,靳大姐招呼金不换坐到自己身边来,同她说:“我们公司办公实行的是free address,大家都没有固定座位,每天可以根据需要自由选择座位进行办公。他们设计师每天位子和搭子换来换去,怎么开心怎么来,不过我始终坐柱子后面这个固定座位,隐秘一点。因为我电脑里都是工资表喽身份证号喽各种财务报表喽,不好坐在人来人往的地方的,你以后就和我坐在一起吧。”   金不换无所谓,表示无异议。座位安置好后,IT的戴着钻石耳钉和印章戒指的精致男孩子送来苹果笔记本及一堆零碎配件等,交代她说:“公司有无线网络可以用,但是建议你接网线,比较稳定。”   金不换问:“请问,网线怎么连接?”   “网线怎么连接?”大概是从来没人问过这种水平的问题,IT男孩一时之间也有点傻了,跟着重复了一遍。   旁边靳大姐托腮看着隔壁金不换的侧脸,心想,哦买噶的,竟然会有人问这么白痴的问题,这个小蠢蛋哦,简直了,笨得来,惹人怜爱,要人老命咯。   IT男孩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只是奇怪地抬头看她一眼,然后拿起刚刚和笔记本一同拿来的一段蓝□□线,告诉她说:“像这样,看到没有,这条线有两个接头,一头插在笔记本上,另一头插在插座接口上,看,好了,简单吧。对了,打印机有两台,本来是想让你自己根据需要选择的,算了,我还是帮你一起设置算了。”网线连上,打印机设置好,伸手和她握了一下手,“kevin。”   “你好,kevin。”伸手出去,随即被这叫kevin的男孩紧紧握住,“下次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   金不换手一下子没抽出来,诧愕不已,这间公司的员工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个性砰砰砰?   对方鼻子伸到她的面孔上方,使劲嗅了两嗅:“姐,用什么香水,带来了没有,借我一用?”   金不换颇有些哭笑不得,同他说:“我用的是宝格丽白茶,男孩子的话,感觉不太合适吧。”   “没关系,我不介意。话说,我怎么一见到你,就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就因为咱俩是上海老乡吗?”   kevin还在纠缠,三两下被靳大姐给扒拉开了,一面向金不换介绍:“这位是带枪的姐妹,你潜在的情敌。”   Kevin马上反驳:“这位大姐你别胡说行不行,人家只是有点娘娘腔而已。”   靳大姐这时把自己刚去茶水间拿的零食都堆到金不换面前:“喏,吃吃看,喜欢什么,喜欢我下趟叫他们多采购一点回来。”   旁边一个始终在闷头做动画的黑框眼镜男孩突然在旁边碰了碰金不换的手臂,转脸过去,手里马上被塞了一张电脑制作的漫画头像,是金不换她自己。像也挺像的,而且非常可爱。   一句谢谢没来得及说出口,黑框眼镜低着头,一脸腼腆样,又递过来一只星巴克的纸袋,里面装着果汁和三明治。   好看到金不换这个程度,脸还能当饭吃。   金不换接过yuki递来的湿巾擦了擦手,撕开三明治包装,观察里面的西红柿片的新鲜度,一边同靳大姐说:“哎,我以后可以叫你靳姐吗?”   靳姐叹气:“唉,我其实不喜欢人家叫我靳姐,我脸看着像是四十岁多岁,但其实我是八零后,才三十多而已,就是犯老相,这个没办法。不过年龄呢,在公司里的确最大,连老板都比我小,所以平时他们都喊我姐姐。我猜过几年,他们就要喊我靳姨了。靳姐靳姨的,听着跟TVB肥皂剧里的有钱人家的佣人名字似的。哎,对了,晓得伐,我们老板家里就有个佣人,姓金,和你倒是一个姓,大家就叫她金姐,离咱们公司也不远,就在华山路上。”   华山路的金姐今天一大早起来心情就不大好。昨晚她闲极无聊,随手发了一个翡翠手镯的图片在自己上趟加的中老年旅游群里,怕群里那帮无知小市民不相信,没敢说原价,零故意少说了一个,价格变成了十二万,即便如此,还是把一群土鳖给吓坏了。   当时一听到十二万这个价格,群里就炸了锅,一片哗然。然后“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啊,大户啊”、“真正有钱人啊”、“戴这种价值十几二十万的镯子,只怕得住在城堡里吧”,等等,感慨声不绝于耳。   可是,在一群抱大腿流口水的赞美惊叹声中,竟然有个自以为见过点世面的不长眼的十三点发语音质疑她说:“镯子的种水和颜色绝对是人间少有的极品,就连装镯子的雕花红木盒子看起来都价值不菲,不过我看着怎么手寸有点不太对?宝娣姐你戴得上伐?不是胖一点瘦一点的事情,是阿姐你那骨架就不对呀。”   然后就有不识相的人跟着起哄:“要么宝娣姐你上张戴着这个镯子的照片来看看?”   她两条腿倒是极细的,但头大脸胖肩膀宽,上身比男人还粗壮,活脱脱的一颗贡丸插在两根牙签上。这翡翠镯子,她腕骨削去两圈也戴不上,所以无法提供图片。   乃么好了,大家纷纷怀疑起她了,话里话外的意思说她皮肤略粗糙,那一条条的纹路,那一道道的干皮,怎么看都是劳动人民的水准,怎么看怎都是普通家庭妇女的手爪子,根本不是能戴得起这种高价珠宝的人嘛,所以必是盗图炫富无疑。   最后,那些人还讽刺她说:有这么多钱买珠宝,何不买点好点的护肤品护护肤,或者去外面做做美容,保养保养?   她金宝娣要炫富,还需要网上盗图?说得出这种话,真是哦,气死人。她一气之下,决定要好好震震这群不上档次的傻帽和土鳖。   第二天上午,一大早又是迎来送往,几拨客人都送走,终于闲了下来,抽个空跑到衣帽间里,拍了一张自己肩披爱马仕花丝巾,佩戴gucci墨镜,颈挂10克拉的钻石项链,怀抱一只黑眼雪貂的照片发到群里。   照片甩出去的同时,搭了一条语音,云淡风轻说:“我嘛,平时兴趣爱好就是养养小宠物,侍弄侍弄自家的花园,所以园艺这一块不请工人的,都是我自己在打理,手粗糙就粗糙一点了,反正先生不嫌弃就好。至于首饰么,家里有很多这种小玩意儿啦,就是去外面玩耍时,看到合眼缘的就买了,价格什么的,合不合适的,这些从来都不在我考虑范围之内,就算自己不合适,买回来么,等亲戚家的小朋友来玩时,可以送给他们呀。”   这张照片不仅她本人上镜,黑眼雪貂上镜,还“一不小心”把衣帽间里一队队一堆堆的箱包以及趴在远处地上的一只雍容华贵的玛尔济斯犬也给拍了进去。那小狗跟她八字不合,不听她指挥,否则蛮好和貂一起抱在怀里凑成个好字。   貂啦狗啦钻石项链啦这些已经够令人艳羡了,等看到照片背景中的衣帽间一角后,那些小市民们是真的被镇住了,群里不和谐的声音立刻消失的干干净净,最初质疑她的那个不长眼的十三点在强大无比的证据面前也只好自打自脸,态度也来了个360度大转弯,开始舔着脸问她家里需要不需要打扫卫生的阿姨,表示愿意来为女神打工。   金宝娣擎着手机,揉着黑眼雪貂的小小脑袋,慵懒道:“哦哟,真是不好意思了,再请新阿姨进门,家里在用的这两个要对我有意见了呀。”   十三点马屁猛拍:“宝娣姐,你今天唇色老漂亮的闹,用的什么嘴唇膏啊?”   嘴唇膏?金姐简直要被这种庶民用词给笑掉大牙,不过还是矜持地回答了十三点的提问:“香奈儿小胖丁呀,怎么样,颜色我感觉挺衬我,滋润度也还可以。”   旅游群里,一群靠退休工资度日的油腻爷叔和花丝巾阿姨们一齐表示不能为美丽的女神打工很遗憾,接着又开始鼓动她:“女神呀,你行行好,再发一点好货让我们开开眼呀。”   好货那可多了去了。   这所房子,里里外外角角落落都是由奢侈品堆砌起来,哪里都不比哪里逊色,哪里也不比哪里更豪华,可以用来炫的地方可不止衣帽间的那点箱包华服以及各种颜色的小石头们。比如说,还有头顶上价值六位数以上的意大利水晶吊灯,脚底下fendi的地毯,洗手间内的法国过来的dior定制马桶,连椅子沙发乃至靠垫都来自hermes。   还有就是,一身纪梵希镶粉钻衣衫,把自己穿成春天小花朵儿一般的漂亮女主人。   美少女金不换和她亲阿姨金宝娣比虚荣,她那个级别只能算垃圾。 第17章 paradise   金姐正在接受群里百十来个土鳖的集体跪舔,考虑下回拍哪里、又该如何写文案呢,忽然听到外面似乎依稀有人召唤自己:“金姐,金姐呢。”   金姐因为多年职业习惯,向来眼明耳聪的,外面召唤的声音不大,但她这里马上捕捉到了,一个激灵,慌忙摘下项链,装好手机放下貂,抄起茶盘由衣帽间内往外走。乖乖隆地冬,炫的太忘情,差点都忘了时间。   到外面一看,果然是来了客人,莫妮卡。想想也是,李家也只有女主人的娘家那头的人无需预约,说来就来了。不过,也不想想那句老古话,一表去千里,八竿子打不着的,硬贴上来的假亲戚,天天天的往人家里跑,搞得跟真的似的,也不嫌人家的阿姨佣人烦,一趟趟的上茶上水的。   金姐拎着茶盘到岗后,发现女主人和莫妮卡已经说了好一会儿话了,因为莫妮卡眼皮有点红,女主人的表情也有点不大对,两个人之间必定是话说不下去了,这才想起来饮杯茶来缓解下气氛的。   金姐气得咬牙,宝燕姐这个死人,明明看见自己进衣帽间的,都不晓得来通个风报个信。   花朵儿般的女主人有点心不在焉,也没想起问金姐这半天去了哪里,见到她,张口吩咐:“把上回他们从四川给我带来的三炮台沏一杯来,莫妮卡今天的衣服得配这个茶才行。”   莫妮卡今天身着斜襟盘扣唐装,右肩上一大朵盘金绣凤戏牡丹,头上再一根雕花木簪,看着画风清奇,而且老气,不过美却是美的。   金姐抱着托盘,应了一个好,说:“好。”拿眼四处去找死人宝燕姐。   背后,听莫妮卡说:“因为嬢嬢生日,我觉得这衣服喜庆,特地去淮海路定做的呢。”   女主人听了自是开心,遂召唤宝燕姐:“这幅画先拿到书房去放起来,这是莫妮卡上趟给我画的肖像,等他们都在时好一起看。这孩子,自己工作这么忙,还想着在我生日前把这幅肖像给赶工赶出来。”   莫妮卡连忙说:“我做的这点算什么,和嬢嬢对我的好一比……”   女主人一声召唤后,金姐用眼扫描半天也没看见个人影子的宝燕姐立即现形。   金姐心里头既腻味莫妮卡,又气这个宝燕,不过面皮上却一动不动,默不作声地转身去茶水间沏茶。莫妮卡爱甜,为她沏了八宝茶,女主人这两天胃不太舒服,且刚用过中饭没多久,怕她积食,便另备了一碗红糖砖茶。两杯茶滚烫的茶才好,宝燕姐来了,才要伸手来帮忙,却金姐一个眼色把她瞪退。   金姐鼓着一对牛眼冲她:“这里不用你!看不见么,花瓶里的水要换了,花枝也要修剪了,说一下动一下,不说不动,说你吧要生气,不说你吧,就跟木偶一个样!这个人哦,属算盘的要么,不拨不动!”   宝燕姐在这个家里已经服务了五六年了,年龄和金姐一般大,说起来么,资历也不算浅,就因为性格温吞胆子小,加上沉默寡言,又不会拍马屁。人善么,就只有被人欺了。当下只能忍着气,低着头,跟旧社会的小媳妇似的,一语不发,委委屈屈的走了。   金姐把三炮台端上桌去,莫妮卡正趴在女主人怀里半是委屈撒娇半是抽噎着哭。   往常每次来都是欢欢喜喜的,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也顾不得还有其他人在场,听她委委屈屈说:“……嬢嬢,嬢嬢,你说,我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为什么后来发展到见面只会客气寒暄这一步了。我们读书时,我每年过生日,他都会从加州特地来纽约看我,我们对对方明明都有好感的。嬢嬢,你说,我到底差在哪里,到底哪里差这一口气……”   金姐在心里暗笑,想这女孩子到底还是年轻,沉不住气。上回不过是假装没看见她,和她一个门里,一个门外,隔着一扇门,故意引着宝燕姐聊了几句家里最近安排相亲的事情,叫她听见一句半句,果然就慌了,那之后见天的往这跑,或是委屈抱怨,或是试探口风,一直没得到确切的说法,今天干脆发展到哭和作她的嬢嬢了。   女主人拍拍女孩子,想要说点什么安慰她,才张口,就看见金姐走来,怕伤了女孩子的自尊,遂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抚着女孩子的背,轻声说:“好啦,好啦,过两天抽出时间出来,陪嬢嬢一起去扫街散散心。”   虽然莫妮卡的表现早就料想的出,情节也完全按照自己设想的走向发展,但是眼睛看着女主人将她搂住,又是拍又是哄的,金姐还是牙槽发酸,淌了一嘴酸水出来。天天跑来搞这套,烦不烦,累不累。李家未来女主人的位子,是作就能作来的么?哭就能哭到手么?笑话!要是能哭来作来,自己也会,还能轮得到她么?   金姐低眉耷眼的,将两杯茶放到茶几上去,亲热说:“莫妮卡,茶来了,这茶要趁热喝。”   莫妮卡眼角瞥见金姐身影,也不好意思再哭下去,慌忙坐正,揉了两把眼睛,端起八宝茶来,笑说:“金姐对我最好了。嬢嬢对我也好,所以我才一有空就爱往这里跑呀。”   金姐打蛇随棍上,将茶盘往茶几上一搁,腿一弯,腰一拧,顺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手去摸她衣袖,假装看肩头那一朵盘金绣牡丹,口中啧啧称奇:“这件衣服式样别致的,做工精巧,针线也匀整,现在这种,外面看不大到的。”   莫妮卡心里十分反感金姐这个腔调。她家教好,性格也不坏,倒没有因为金姐是佣人就觉得自己高她一等,是金姐这个人,狗眼看人低。在李家人或是其他客人面前,她别说往人身边凑了,真的是连大气也不出的,低着头,恭恭敬敬的,一口一个是,一口一个好。要是穷亲戚们来了,那她就是另外一种态度了,或者死样怪气的,没个好脸色;或者就像现在这样,往你身边一挤,凑过来说些无人要听的笑话,跟你多要好多亲热似的。   莫妮卡一开始不懂这个人,真当她是爱热闹爱说话,喜欢自己要逗自己开心,直到吃了几次药后,才知道这个金姐的手段和厉害。家里人给她出主意,说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每次来送点小礼物,给点甜头什么的,肯定就好了。谁晓得伊油盐不进,伊就是个但求损人不求利己的祸害精。   只恨这人跟了嬢嬢几十年,被嬢嬢当成心腹和贴心老棉袄,把她纵容成这副看人下菜碟的死腔调。碍着嬢嬢,再是讨厌此人,明面上却还是不得不客客气气唤她一声金姐。   莫妮卡翘起柔若无骨的兰花指,用茶盖清撇碗内浮沫,一面由着金姐拉扯看着衣服,一面暗暗咬牙,这尖酸刻薄老女人,她若是有朝一日落到自己手上,真的是,分分钟教她做人。一口八宝茶饮下,这才笑着说话:“金姐看来是个懂经的,这是我请店里老师傅帮我做的,那位老师傅现在都不怎么接活了,所以工费价钱比衣料还贵,一件衣服,花掉我大半个月的工资呢。”   金姐说:“我家我老娘和我老奶奶都是做了一辈子的裁缝的,这种么,我一看就知道,肯定是花了老价钱的。”   女主人笑着凑趣:“那是大出血了,嬢嬢真是感动的来,勿得了。发票快点拿来,都帮你报销了。”   莫妮卡笑起来:“哎呀,早知道我就选最贵的做了呀!”   女主人笑,一旁修剪花枝的宝燕姐笑,莫妮卡也笑。一片笑声中,听金姐说:“做工好面料好,什么都好,就一个地方不好呀。”   一听到她这个熟悉的腔调,莫妮卡心里立时咯噔一声,就知道她又要憋坏招了。果然,金姐话一落音,女人们的笑声戛然而止,大家都齐齐望向金姐,等她揭晓答案。   莫妮卡稍稍斜着眼看向金姐,面上一派天真,娇滴滴的问:“金姐,我这衣服,哪里不好啦?”   金姐笑吟吟的:“我刚才不是说了么,我老奶奶是裁缝,一辈子都给有钱人家做衣服的。这些话,我都是听我老奶奶她们说的,要是说错了,你可不要生我的气,这种斜襟的礼服,在老早古时候……”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赶紧闭嘴,脸色也跟着变了。   莫妮卡奇怪,追问:“看你,别吊人家胃口呀。我不生你的气,你说好了。”   金姐却蹭地站起来:“啊哟,厨房里我还炖着汤,得过去看看,差不多是时候了。”拎起茶盘,匆匆走了。   女主人望着金姐粗壮背影皱眉:“莫名其妙的,这人上了点年纪,说话做事有时候都颠三倒四的,不要理她。”   一碗八宝茶饮完,莫妮卡搁下茶碗,特地去里面向金姐道谢。女主人说她客气懂礼,金姐却躲之不迭,被她堵在茶水间的吧台内,一时间目光闪烁,难得地露出了手足失措的慌张劲儿。   莫妮卡笑吟吟的:“金姐,谢谢你给我泡的茶,我最爱喝你泡的茶了。”   “哦哦,不客气,不客气。”   “哦,对了。”莫妮卡又说,“我刚刚手机随便查了一下,你刚刚想说的是不是斜襟礼服是侧室和妾穿的啊?”   金姐受了惊似的,猛然抬头:“莫妮卡你可别胡说,我怎么会说这种话!”   莫妮卡去拉她的手,亲热道:“金姐,你放心吧,都什么年代了,哪还有人讲究这些呀?再说,你就算说错话我也不会怪你,更不会在嬢嬢面前说你坏话的。我这么喜欢你,怎么可能说你不好?下次再泡八宝茶给我喝,啊?”临走前,朝金姐眨眨眼,到起居间向女主人又道了一声生日快乐,说,“下午画廊还有事情,Uncle差不多也快要回来了,我看见他会紧张,就先走了。嬢嬢,我下回来看你。”   这下终于走了。   莫妮卡人走后,金姐铁青着脸,暗恨自己嘴巴快,叫人家抓住了小辫子。去收拾茶碗时,拿眼留神瞄着女主人的脸色,女主人脸色平常,拿碗盖无意识地拨弄着茶碗浮沫,盯着起居间的豪华喷泉想心事。   金姐稍稍放下心,一面就笑了起来:“现在的女孩子呀,真是,仗着留过几年学,学点洋做派洋作风,自己长得也挺好看,再仗着读书时一起过个生日,一起开着机车载着帐篷四处去疯的那点同学情,就忘记自家有几斤几两重了,什么‘就差那一点点就成了?’哦哟,自我感觉也有点太好了。要我看,差的那可不是一点点,差的老老远喽。”   女主人叫她的声音吵回了神,心情有些不好,人懒懒的,不怎么想说话,就放下茶碗,歪躺在沙发上听她继续发表高见。   金姐对莫妮卡意见忒多,一旦开了头,就如同滔滔江水,没完没了。听她嘴巴滔滔不绝地讲:“叫我金姐来看呀,还是前面谈的那个日本女孩子有涵养,人家那是公开的女朋友,谈了两三年的。论学历么,是大学里认识的同学;论能力么,也能干的,出去喝酒谈客户,比男人都不差的;论长相么,就算穿着七浦路淘来的军大衣,带着雷锋帽,我也能看出那是美女。你看,人家就有自知之明,分了就分了,就不会跑来问咱们家问到底是哪里差那一点点,哪里差那一口气了。”   女主人不耐烦听她那张嘴:“以前他们还谈着的时候,我记得你可不是这样说的,我记得你那时候说过日本女人缺少贞操观和贪图享乐,是不是。”   金姐就有本事选择性地忘记自己曾说过的那些话,继续讲:“人家么,心里就明白,成就成,不成也不哭着喊着来问自己哪里差那一口气。真要结婚,咱们这种家庭,是不讲究国家地域和出身的,咱们只讲究层次资源和强强联手的呀。”   她嘴里一套一套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学成才的,女主人听得发乐,嘲笑她说:“幸好你一辈子没有结婚生子,否则,你肯定是世界第一讨人嫌的婆婆,每天都要和媳妇大打出手的。人家谈的时候,你怎么看都不顺眼,等到分手了,谈下一个了,你这时就开始说上一个好话了。我这个真婆婆都没你这么难弄。”   女主人的嘲笑,金姐丝毫不介意,话题又转回到莫妮卡身上:“我听莫妮卡叫嬢嬢就想笑,嬢嬢暗扣的,别人不知道,真当是咱们家的什么正经亲戚呢。以为自己是林黛玉呢,以为咱们家是贾府呢,还要搞亲上加亲那一套?”   虽然是拐了十八道弯硬攀上亲的女孩子,但总归是叫自己一声的嬢嬢的,叫佣人这样排揎,女主人心里略觉不快,缓缓开口道:“你也知道的,我那些娘家人里面,也只有莫妮卡一家还和我有走动来往了,虽然是后来攀的亲戚,但和我一样姓潘总没错。所以这几年,我心里一直都把莫妮卡当做自家孩子来疼的。”   莫妮卡这孩子,真的是听话又乖巧,连换个发型,都要特地跑来问她“嬢嬢,你觉得我这个头发做的怎么样?要是不好看,我明天就去换掉”,或是“嬢嬢,你觉得我这件衣服颜色会不会太花俏?”每次送她二手衣衫,不管喜欢与否,她隔天必会高高兴兴穿来给自己看,这样懂事的女孩子,怎能叫人不爱?   “我晓得你的意思。还是那句话,人算不如天算,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的情势和以前一样吗?还能和以前做一样的打算吗?”   金姐是心腹,女主人什么想法都不瞒她:“咱们家这个的婚事,我早前也不是没有打过自己的小算盘。莫妮卡出身背景与咱们家有差距,但父母都是大学里教书的,算是书香门第吧。她自己也争气,美大毕业,又去纽约留学,工作说出去,也叫人挑不出一个不好。如果年轻人谈得来,看对眼,加上我这里的助力,也不能说一点可能都没有。作为我自己来说,比起与那些有背景的人家结亲,还是莫妮卡这样的女孩子最合适,知根知底……”   知根知底小门小户好拿捏,否则,以自己的出身与地位,别说拿捏人家了,人家眼里有没有自己这个婆婆都还不一定哪。不过余下的话,女主人咽下去了,没说。   起居间没旁人,金姐便放下托盘,斜着身子坐到沙发扶手上,替女主人捏手臂捶肩膀:“我知道你,这么疼莫妮卡,心里头总归有点失落的。我也知道你的担心,但你是当局者迷,想得太多了,就容易患得患失。你要从长远来看呀,莫妮卡进不了咱们家,只有好呀!只有儿子好,你将来才有的靠,才能过得好。否则,就算十个莫妮卡围在你身边叫婆婆又有什么好开心的呢!”   见女主人出神不语,金姐便继续下猛药,誓要将女主人对莫妮卡那一丝不舍的念头给斩杀掉:“可惜呀,莫妮卡一家看不清形势,李家这两年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她却仍旧像以前一样,仗着你对她的喜爱,时时常常的跑来撒娇撒痴,除了让你这个做嬢嬢的为难以外,还能有任何用处呢?”   女主人像是听了进去,默默点了点头,半天,摇头感慨说道:“那一位真是,年纪轻轻的就想不开,说起来是了不得的大情种,叫我看,就是糊涂。我这么说,可能是对死者不尊重,不太好,其实就从小没教育好,保护得过了头,人生太顺,从小一点挫折都没经过,结果呢?为了个女孩子,连命都不要了。唉,做傻事前怎么不想想自己的一双老父母呢,要是没死,过几年再看,这一点点挫折算得了什么?这个道理都不懂,这不是糊涂是什么?”   “可不是,可不是!”   “咱们家这一个,他爹地老是骂他有反骨,不听话,早前逼他读书的那会儿,真的是三天一顿打,早晚两顿骂,两个人见面就像仇人似的,两个儿子,差别对待的太明显,我心里真是又怨又恨的,就觉得他这个做爹地的对儿子未免太无情,现在想想,多亏了他爹地这么严厉呀。”   金姐与有荣焉:“所以人家说,年少叛逆的孩子往往才是有出息的那个呀!”   女主人叹一口气,不知想到什么,面上有温柔笑意浮现:“李家两个儿子,现在只剩我肚子里出来的这一个了。咱们家这个,次子变独子,有他爹地和爷爷在,在他的婚事上,我怕是连一句话也插不上了。就是这次相亲,他爹地都是有了人选后才和我说的。唉,儿子的喜欢,李家对媳妇的要求,这两条莫妮卡哪一条都不占。我这个做嬢嬢的,也是有心无力。”   女主人说到这里,心里难受,感觉闷得慌。默默出了会神,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胸闷,我出去一趟,散散心。”   金姐想起一事,忙提醒女主人说:“小顾上午打过电话,说李生今天回家早,可能等下就要回来了。”   “反正他回来也是进书房看书打电话,我晚点回来也没什么。”   “你去哪里,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海参汤好了吗,给我打包装起来。”   等到金姐把炖好的汤拎过来时,女主人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我明天去参加茶会的衣服,都准备好了吗?”   金姐说:“好了。那套粉蓝色的雕,我昨晚就拿出来烫了一下,搭那条钻石项链和李生新送的翡翠镯子就足够了。”   女主人一听,一对眉毛就皱到一起去了。她就看不上金姐这点,话一套一套的再会说,却掩饰不了弄堂里长大的那种源自骨子里的粗俗,不仅如此,还喜欢逞能,说了多次都改不掉,因此皱眉批评她说:“英文发音发不来,你就不要勉强,讲中文,慢一点,迪奥,迪和奥两个字会不会说?什么雕,说出去笑死人。”   金姐平均每天要受到女主人三到五次不等的批评,低眉耷眼的笑一笑就过去了,这都是她们主仆间的小情趣,无所谓的。   十分钟后,忽听大门响,是男主人回来了。   金姐迎到大门口,从男主人手上接下皮包,笑着唤了一声:“李生。”   男主人没看她,抬脚往里走,没看见女主人,便问:“宝宝呢?”   金姐答:“李生刚才在门口没碰到她吗?她才出去,去畅园了。”   李一马中午与朋友约了在地铁站附近见面,朋友赶时间,但恰好到了饭点,饭总要吃的,两人就近在舜元天地一楼找了一家日料店用了餐。店里太嘈杂,话也无法好好说。饭吃好,随意聊了聊,便即道别。朋友叫了车径直走了,他看时间还早,跑去理了个头发,下午两点多的样子,拎着风衣回公司。   已经走到创意园门口,忽然想起差不多还有两个小时就下班了,公司里面好像也没什么紧要的工作等着自己做,于是临时改了主意往回走。刚刚站在大门口考虑公司去还是不去时,保安养的那只鹦鹉在耳朵边上话说个不停,他竖着耳朵,仔细分辨,才听明白这花鹦鹉在用上海话向他问好,和有无食饭。他之前上下班时,大部分时间都戴着耳机跑步进出,竟然没留意到这里有只会说话的鹦鹉。望着鹦鹉,颇觉好笑,鸟笼前站了一站,对彼此欣赏了一番,终于转身,往自己家去了。   经过老式公共厕所,顺着一道长长的涂鸦墙往前走,到尽头左转,才拐进弄堂口,就看见前面有几只肥猫在追着一个穿牛仔吊带裙的卷毛小不点儿跑。   肥猫们他都认识,这几只总在这一带成群结队行动,时常趁保安不注意时溜到创意园区内讨食,收获了不少园区猫奴,有人会专门多叫一点外卖,专门给它们留着。猫们遇到特别喜欢特别顺眼的人,还会把人拦住喵喵呜呜的聊,都快成了精。   他大概也被这几只猫给看上了,第一次遇到时就被拦住去路,先是领头的那个冲他吼了一嗓子,然后余下几只喵喵呜呜的围着他转悠,半天不放人走。接下来,就渐渐就熟了,每次遇上都会聊上一会儿。空聊怎样都好,要是想蹲下摸皮毛,必须扎稳马步,否则会被撞倒。被这几只体型魁梧的肥猫看上,那小不点儿只有哭着喊妈妈逃跑一条路了。   卷毛小不点儿一边哭着喊妈妈,一边回头大声训斥肥猫们:“走开走开,你们这些讨厌鬼,走开呀呜呜呜!再不走开,我喊我妈妈来打你的屁股呜呜呜!”人小小的一只,只有三四岁的样子,说话奶声奶气的,还有口水声,一边骂猫一边试图逃跑的样子,别提有多好玩了。   仔细一看,小不点儿自己还抱着一只猫,猫是中不溜秋的尺寸,毛色普通,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的水平,但一只脑袋却很有特色,毛长脸大,眼下在小不点儿怀里很凶的和追赶而来肥猫们对骂,但伊脖子被小不点儿胳膊勒着,身体腾空,荡来荡去,气儿不太顺,也是有心无力。   至于小不点儿,她被几只肥猫阻着拦着,其实半天没跑几步,正费劲逃呢,被领头那只肥猫一撞,没站稳,往后一睡,滚倒在地,幸好有两只猫跟在身后,帮她垫了一垫,起到缓冲的作用,没摔疼。   小不点儿一边哭,一边坚强地爬起来,从地上捡起自己的中号大脸猫,继续往前冲。没两步,再被肥猫扑倒。肥猫们把她扑倒,几大只围着她喵呜喵呜的叫,很想被她摸一下,和她一起玩耍的样子。   小不点儿气也气死了,想爬却爬不起来,小小的一只,被淹没在猫堆里,奶凶奶凶的骂猫,然后哭着大声喊妈妈。她妈妈大概不在附近,半天都没人出现。   李一马看着忍不住发笑,大步上前,赶到她旁边,扒拉开肥猫,将她从猫堆里拉起来,一边为她拍打牛仔裙上的尘土,一边轻声安慰她:“猫咪只是喜欢你,想同你说话和玩耍,不紧要的。”   肥猫们看见他,便放弃了小不点儿,转而来围攻他,他只有扎稳马步,和它们一一对话,轮番摸皮毛,终于使猫们都得到满足后,小不点儿早跑没影儿了。   回到畅园的家里时,aya正坐在客厅里大声读圣经,看见他突然出现,颇有些吃惊的样子,立即划了个十字,结束了下午的祷告,合上书本后,迎上来问他是否哪里不舒服,为什么会早早回来。   他把风衣交给aya,笑着同她说:“不紧要的。”言罢,突然想起这一天这句话好像已经说了多遍,不禁就笑了起来。   Aya见他没事,也就放下心,转身挂风衣去了。他三下五除二脱下套头薄毛衣,连同手表一同丢到茶几上,扯开衬衫最上两粒,陪抱脸虫玩耍片刻,将它放到沙发那头,自己抬脚往沙发上一躺,开始闭目养神。抱脸虫安静了一会儿,重新爬到他身上,小爪子伸出来,在他胸口上踩来踩去,喉咙间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踩奶踩的一脸享受。   Aya端来一杯滚烫的铁观音,放到茶几上,转身悄悄去了。   他平时只喝咖啡,却喜欢茶叶的清香,所以独处的时候,就会在旁边放杯热茶,伴着氤氲升腾的清香,想想心事,亦或是什么都不想。   茶叶在杯中飘上沉下,最终一一沉入杯底之时,忽然间,有温软的手掌覆到额头上来。他一惊,睁开眼睛,望清来人之后,微微笑了出来:“妈咪。”   潘宝宝其实来了有一会儿了,刚开始以为他睡着了,就没来吵他,独自去阳台上站了一站。她久住两层高的花园小洋房,每次来到畅园,都会去阳台上眺望一番,看看东方明珠。早上还是大太阳,到了中午,突然晴转阴,站在高层也看不到什么景致,楼上楼下转了一转,把他收藏的组装自行车欣赏了一番。   她真是想不通,为什么有人会在天花板上挂奇形怪状的自行车来作为装饰,仰头不过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头晕,担心会掉下来砸到自己,不敢多看,马上下楼到他身边来坐着了。   李一马往里腾了腾地方,好让他妈坐的舒服点。潘宝宝托腮望着儿子的脸,笑咪咪问:“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抬眼望去,见自己的茶几多几个伙伴,玄关处放着包装还没拆掉的大红茶几一个,另搭配了两只绿色板凳。红配绿,使原本仅有黑白灰三色的空间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他有些哭笑不得:“怎么选了这个颜色,是不是你的房间堆不下了,所以往我这里送?”   “是你家这些装饰都太煞风景了,我都看不下去,所以特地运来送你。谁说红配绿就俗了?配得好,不要太美。对了,我上趟给你带来的一对花瓶呢?”   “……”   知道被他处理掉了,想到今天好心送来的红茶几绿板凳的下场也很有可能会不太妙,心情就没初见到他时那么愉悦了,于是结束这个话题,问起别的事情来:“现在三点钟都不到,这个时间点在家里躺着,是哪里不舒服么?”   “没有不舒服,”他耐心作答,“上午去公司工作了,不用担心。”   安静了一会儿,继续问:“平时上班不都是卫衣嘛,今天难得穿这么正式,是不是有约会?”   “中午见个朋友而已。朋友每次都一丝不苟,自己也不好意思太随意。”又问,“过来找我有事吗,你怎么会知道我这个时间会在家?”   “山不来就我,我便来就山。你总是不去看咱们,那么我只好自己跑来看你了。本来打了你的电话,你都不接,我就直接打aya手机了。给你带了归地海参汤,等会起来记得喝一点。哎,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论遇到什么事情,心情再怎么不好,只要看到你,心里马上就安定下来了。”   他便问:“怎么心情不好了,和爹地吵架了?”   她笑着抱怨:“你是眼里心中都根本没有我和你爹地,所以才会问出这些话。我和你爹地,这几年什么时候有吵过架?除了你,这世界上还有让我操心的事情么?”   问她好好的操什么心了,她却又说:“奇怪,刚才在家里还不开心来着,到这里来,莫名其妙就好了。”   对着儿子的脸,真的是越看喜欢,看着看着,手自己就忍不住伸过去了,理他的衬衫领口,摸他的下巴,摩挲他眼尾的泪痣,像是抱怨,又像是得意的叹气:“我倒宁愿你是女孩子。别人家都是儿子好养,女儿操心,在我们家却翻了个个儿,你呀,就是不愿让你妈咪过一天安生日子。”   这话令他莫名其妙,听不懂她到底想表达些什么,也不太习惯这种没有界限感的亲昵,脸被摸的发痒,就把她的手给拉下来放到一边。半分钟不到,又摸上来了。他再拉,她再摸,如是再三,他拿他妈无法,由她去了。   潘宝宝用手指梳理儿子的短发:“今天头发理了,看上去精神很多,不过你头发长一点乱一点也好看的。对了,上次我给你介绍的那个美容师还可以吧?人跟个哑巴似的,脸上也没个笑容,见了面,连句‘好久不见’都不会说,真是想不通,这样的人竟然会去做服务行业,不过sense是真的好。”   两人见面,大部分时间都是她一个人在说话,他就负责听。母子间的相处模式一向如此。他话本来不多,有什么大事都不会去说与她听,就是问他,也是问一句,答一句,嗯嗯啊啊的,这一点,跟他爹地一个腔调。不过她对此也已经习惯了,并不需要他回应,只要能看到他就满足了,对她来说,能在他跟前唠唠叨叨也是一种幸福。 第18章 paradise   潘宝宝坐在儿子旁边,自问自答,自言自语半天,忽然又想起一事,说:“乖儿子,晚上去妈咪那里吃饭吧?你爹地好想有事情要和你谈,我叫金姐烧几个你喜欢的小菜。”   “今天没空,等会我要跑个步,然后有事情要做。”   “那你自己晚上吃什么。”   “aya会煮。”   “啊哟,我猜她又要煮咖喱给你吃。这个aya啊,什么都好,就是做饭不行。我自从吃过她做的一次咖喱煮花菜后,啧啧啧,我真的是怕了她了!”一提到aya,潘宝宝声音不由得就提高八度,“她们菲律宾人哦,不论什么食材,都会拿去用咖喱煮!”   Aya跟来上海几年,现在正在努力学习中文,说虽然还不怎么会,但听却大部分都懂,那边老是提到自己名字,且语气不怎么好,她便停下手头上的事情,悄悄立在墙角,支着耳朵仔细听。   潘宝宝抱怨几句aya,眼睛瞥到靠在茶几上的一个全新的羽毛球包,伸手拿来,拉开拉链,从中取出两只羽毛球拍来,从上到下端详片刻:“YONEX球拍?今天的朋友送的?以前我没看见你用过。”知道儿子肩膀有伤,肯定不会自己去买这些。   他没出声,默认是朋友送的了。   她低头,对着手柄认真研究:“SP版,新加坡还是香港带回来的?”   “新加坡。不过,妈咪怎么什么都认识?又不是什么奢侈品。”   “哦哟,不许小看你妈咪,妈咪三十年前满世界跑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干嘛呢。你肩膀受伤,无法打羽毛球,你那个朋友不知道么?”   “现在受伤,不代表以后用不到。”他若无其事的把羽毛球拍从她手中取过,藏到沙发背面去了。   她还是微笑,一双眼睛却却颇为紧张地盯着儿子,不肯放过他面部上任何一个表情变化:“见了国外来的朋友,为什么不多陪陪人家?怎么这么早就分手?如果没时间,我倒是可以代你请人家喝茶。”   他藏好球拍,把手背在脑后,淡淡道:“朋友赶时间,要赶晚上的飞机去美国。”   潘宝宝笑了起来:“真是巧了,你那朋友的行程,听着怎么跟咱们那位著名芭蕾舞演员小赵一样呢?新加坡表演结束,马上又要赶赴下一站旧金山。可惜妈咪这阵子忙,加上对芭蕾舞也不感兴趣,否则就跟过去看了。”   这话一出口,他表情立刻就变了,她也立即意识到自己又多管闲事了。果然,本来好好的,他忽然眉头皱起,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开几步,两手插在裤兜里,背着她,面向阳台方向略站了站,然后转身:“妈咪为什么要刻意关注她的动向,对她的行程掌握的这么清楚?”   她讲:“Jeffery,你这就是冤枉你妈咪了,打开电视,她的新闻满屏都是,根本用不着刻意去关注。”   他继续沉默,并不说话。   既然已经让他不高兴了,那么她就坏人做到底,又讲:“Jeffery,你不要认为妈咪管太宽,人家现在已经结婚,且是跳舞的,不管走到哪里,做什么,都有人盯着的,你们也该避一下嫌,不能再和以前一样随意了。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她考虑,你说妈咪说的对不对?”   李一马冷着脸,默默站立片刻,忽然刺啦一下子,把身上衬衫一把扯下,丢到茶几上,探身过来,从沙发背面抓起羽毛球包,裸着上身往健身房间走,头也不回说:“我要去锻炼身体了,你回去吧。”   自己的儿子自己能不知道么,他的反应,当妈的早就料到了。他的脾气知道归知道,但想到自己的一片好心,都被他当成了驴肝肺,为了个跳舞的女人,都可以拉下脸冷落自己,潘宝宝真的是,气不打一处来,要是在自己家,杯子早就摔碎几只了,但在儿子这里,她不能,她得克制自己。还是那句话,为了那个跳舞的女人而伤了母子间的感情,不值得。   想明白这节,面部肌肉终于放松些许,以再优雅不过的姿态从沙发上站起来,拎起手提包,作势要走:“我这就回去了,你们家aya的咖喱煮花菜,妈咪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李一马身上衣服脱一件丢一件,走到健身房间内,衣服也已全部脱光,随手捡起搭在划船机上的运动短裤套到身上,准备去练肌肉时,一个回头,发现他妈还站在玻璃门前盯着自己看,啧了一声:“怎么还没走?”   潘宝宝火气上头,终于忍不下去,恼道:“李一马,我警告你,你说话最好给我客气点!”言罢,径直推门而入,在他问出“你要干嘛”之前,已经把羽毛球包给抓到手里去了   潘宝宝手里抓着羽毛球包大步往外走,同他挥手说:“这个球拍送给妈咪吧,妈咪也要锻炼身体!”   愚园里办公室内,金不换第一天上班,没有外勤要跑,公司内什么也都不熟悉,暂时没什么工作要做,靳姐就给她一份互联网公司专业术语表,让她背诵下来,说将来工作中用的到。   一看,整张表几乎都是英文字母缩写,什么CPA,CPC,KOL,CR,EC,SNS,巴拉巴拉,简直令人脑壳痛。她一个也看不下去,就坐在自己办公桌前垂头丧气,磕头打盹,为了提起精神,半天跑了三四趟洗手间,躲在里面抽掉五六支香烟,隔一会儿看一下手机,隔一会儿叹一口气,煎熬了不知多久,终于把时间给熬到了下午五点。收拾好办公桌,跟左右说了一声拜拜,拎起包立刻往外走,一边悄悄问一同出门kevin:“哎,你这里工作了多长时间?”   kevin答:“两年半,快到三年了。”   “这两年多的每一天,你都像今天一样钉在位子上么?”   kevin跟看怪物似的看着她:“朝九晚五呀,八个小时嘛。我们这个行业,普遍都是996,995都已经算很很好了。不需要频繁加班,也不需要绩效考核的互联网广告公司,估计全上海也就咱们这一家吧,知足吧姐姐!”   kevin邻座的一个马尾辫哥们凑过来插话:“老板之前有尝试推行一周上四休三的工作制,说只有真正快乐的员工,才会有灵感,才会创造出赚钱的企业。但是这种工作制度很影响我们和甲方爸爸之间的和谐度,甲方爸爸都还在辛苦工作,作为乙方,竟然在家休息,甲方爸爸找不到人,不要发飙啊?所以大家都好心慌,恐怕公司会倒掉,以后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工作了,都还会跑来上班,结果就没能推行下去。”   金不换下到一楼,长长吁出一口气,决定再去洗手间抽支烟放松一下。烟抽完,出来,碰上晚她一步的靳姐。二人便一同往园区外走,到门口,她往左,靳姐向右。   已经互相道别了,靳姐又回头把她叫住:“金不换,晚上有活动吗?没有的话,一起去吃个饭?”   金不换犹豫了一下:“我准备去中山公园吊娃娃的。”   “那里附近吃饭的地方多,我住的也不远,走吧走吧。”   龙之梦购物中心汤姆熊内,靳姐手捧一堆金币望着娃娃机无所适从,她生平未吊过娃娃,连怎么投币都搞不清楚。金不换耐心教她操作半天,终于学会了,运气却不好,手中金币用光,一个也没吊到,急的她,一会儿换这台,一会儿换那台。   金不换把长头发盘起来,扎成个丸子,在隔壁手脚麻利的甩夹子,一边眉飞色舞地向靳姐传授经验:“有个适合你们新手的笨方法:如果老是钓不到,你就盯牢一台机器,次数到了,夹子就会有一次变紧,这个都是有规律和讲究的,或者你看前面的人没吊到,跑了,你赶快顶上,这时候挡板出口这里肯定有那么一两个娃娃,很快就能吊到。”   说话间,从洞口拎出一只忍者神龟递到靳姐面前,“给,这个送你。”   “夹子都是提前设定好的,即使被动了手脚,也还要保证一定比例,否则久而久之,就没人玩了,但是每次都让你吊上来,老板也要亏本的。我教你,你开始前,可以观察下,如果能吊上来,然后几秒后放开的,那说明这个娃娃机还可以玩玩的。如果抓都抓不起来的夹子,那么就算了,这种都是坑子。”说话间,从洞口再拎出一只熊本熊,塞到靳姐怀里去。   靳姐看得目瞪口呆,嘴巴也张得老大:“练到你这个程度,得花多少成本?”   金不换得意挑眉:“花掉几万块有了吧。以前读书时自己会跑到人民广场那边去吊,但是那边几个地方太容易得手,后来就不去了,没有成就感,这里就正正好。”   说是正正好,结果因为运气好技术又过硬,最后还是把一台机器差点给吊空,一堆娃娃各种花色都有,金不换把它们分成两袋,与靳姐人手一袋,一同去吃烧烤。   烧烤摊就在附近,走走就到,随便找个空位坐下,靳姐要了两人份的烤串和啤酒饮料,金不换安置好娃娃们,对老板喊:“再来个毛花一体!” 第19章 paradise   啤酒上来,倒好,二人碰了一下,先干掉一半。靳姐望着两袋娃娃,不禁笑了起来:“你给我一张财务报表,我一眼扫过去,就知道这个公司是什么水平,数字是正常还是有猫腻。但是你让我吊娃娃,我大概永远也练不到你这个程度。所以说人还是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才能坚持,才能做得好。就比如你,刚才吊娃娃时眼睛都在发光,神采飞扬的,和办公室里叹气一天的你完全不是一个人。”   金不换一怔:“你约我出来是为了炒我鱿鱼?就因为我叹气?拜托,你都没有交代我工作好不好?”   靳姐脸上是那种“我能拿你这小傻瓜有什么办法呢?”的表情,颇为亲昵地白她一眼:“别瞎说,想开掉你的话,我还需要约你出来吃饭?吃饱了撑的哦。就是想和你聊聊天,别想太多。”   烤串和毛花一体端上来,靳姐先取一串烤五花肉递给金不换,她不要,只吃自己点的毛豆和花生。靳姐非往她手里塞,她无法,接住,小心翼翼咬掉一角瘦肉,在嘴里嚼了嚼,尝了下味道,偷偷吐到餐巾纸上去了。   靳姐假装看不见,一口啤酒喝下去,问:“我其实一天都在观察你,你根本就不喜欢做办公室文职工作对不对,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勉强自己?”   金不换听说自己不会被炒,这下安心了。从烟盒中把最后一支香烟给磕出来,点上火,翘起二郎腿,倚到墙壁上去抽:“没办法,本命年,好惨的。”   靳姐说她也是,今年正好36岁。   金不换接着讲:“我眼光不行,我喜欢的,喜欢我的,反正身边的男人都是人渣,今年碰到的尤其多。你知道最气人的是什么,连我妈,她都有资格说我是渣男收割机,说我自带特异功能,不论走到哪里,都能把方圆十公里内的渣男吸引到身边来。”   靳姐:“我老公出轨,有暴力倾向,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你说的不会是我爸吧?不过应该不是,他和姘头早死在韩国了。”金不换呼出一口烟,继续和新上司比惨,“说起渣男,就在上个月,我刚和一个渣男说拜拜,被恶心到了。”   靳姐:“我现在和老公分居当中,房子咯存款咯,都谈不拢,明年准备打离婚官司。”   金不换:“我这一辈子就交到过一个知心朋友,无话不说的那种,结果在人生最关键的时刻被她出卖了。另外,还被一个疯子给砍了一刀,缝了几针,没有大碍就是了,这两件事情也都发生在上个月。”想把手臂上缝针留下的印子展示给靳姐看,结果衬衫袖子从油腻腻的墙壁上扯出一道长长的口香糖,气得张口就骂了一句我操,袖子展示给靳姐看,“每天都是这个调调,看,才穿过没两次的华伦天奴。你能比我惨?”   “我去年生了一场病,乳腺癌,化疗很久,终于治愈,不过胸变成假的了。”   “好,算你赢!”   潘宝宝晚上回到华山路的家,男主人正坐在喷泉旁磨刀和听经,刀具锈迹斑驳,不知道哪里搞来的。   虽已六十有八,虽在霍霍磨刀,在潘宝宝眼里,男人的身姿却依旧英俊逼人,帅气简直横溢了整间屋,只是他为了取水方便,老喜欢在自己的豪华喷泉边上磨刀,着实令人头疼。刚想劝他回他自己书房磨去,转眼又望见他头顶心新生出来的一簇白发,不由得有几分酸楚涌上心头,暗暗叹一口气,面上装出欢天喜地的样子来:“哎呀,达令,你今天这么早就从公司回来啦?”   金姐迎上前来,接下她手中购物袋,一边悄声说道:“问了你几遍了,我给你发短信都不回。”   男主人这时放下手上生锈的刀具,眼睛往金姐及司机小顾手中的大小袋子略扫了一扫,开口问道:“不是去畅园了吗?”   潘宝宝按着胸口:“胸闷,难受,只好去扫货散散心。”   “怎么了,是不是jeffery又顶撞你了?”   说自己儿子的坏话?她脑壳又没坏掉。在男主人身侧坐下来,柔声道:“你怎么老是把咱们儿子往坏处想呢?我胸闷难受,是因为看见儿子瘦了。哎呀,都是那个aya,菜么烧不来,他一个人在畅园,过的跟苦行僧似的,哦哟,家里真的是,家徒四壁,空空荡荡,除了天花板上的几辆自行车,什么都没有。公司里么,还要管着那一帮上蹿下跳的猴子们,三十多个呀!对了,他今天看见我,还问起你最近身体怎么样,工作累不累呢。”   她的演技几十年如一日毫无长进,男主人看破不说破,微笑着不作声,只管专心磨刀听她自己讲。   潘宝宝一边与男主人闲话,一边欣赏下午扫街扫来的战利品,直到把今天最满意的一个超大号黑色鳄鱼皮包取出时,男主人问:“你明天开始要自己出去买菜了?”   潘宝宝娇嗔道:“哎呀,又没花多少钱,至于调侃人家?”   男主人随口一问:“你口中的没多少钱,是多少钱?”   放在以前,不论她开销多少,有多疯狂,他从无二话,更不会问价格,赚那么多钱?不给心爱的小娘子们买花戴,那还有什么意思?包括他自己也是,凡事都必定要求最好。但自从两年前发生了长子烧炭自杀那件事情后,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可说是大受打击,那以后,虽然人前刚强依旧,但是作为枕边人,小娘子却明白,他打那以后就没有缓过来,他身上发生的最明显的变化,就是生活方式的转变。   从前诸如牌局酒局等娱乐活动全都停掉,公务活动也是能推则推,开始专注于磨刀和听经这两件事情,说唯有如此才能令自己心静。去年还只磨自己家的刀,今年家里的刀不够磨了,发展到接亲朋好友的单了。磨刀费用看着给就行,一般十几二十不等,活好价廉不说,磨好后,还有专车司机开着劳斯莱斯幻影送货上门。   另外一个变化,就是会根据心情,问问小娘子的开支,感觉过了,就要批评批评,跟小娘子讲大道理,说钱可以花出去,但不能去浪费。人,要懂得惜福。   比起对别人,其实他对自己更为严苛,最近这两年来,生活逐渐回归简朴,饮食简单,衣着朴素,不论什么场合都穿几十块一双的布鞋和中式棉布大褂,枕边始终放一本金刚经,得了空便要诵上一诵,不仅如此,还要拖着身边人一起去寺庙听和尚讲经,颇有些潜心向佛的意思,平时更将“福报”二字常挂嘴边。   这一套福报说是长子过世后不久从他一位隐士朋友那里听来的,当时他那位隐士朋友说:“咱们生活的顺心遂意,那叫福报。咱们中国人几千年来都讲究惜食,惜衣,人贵惜福,你要珍惜自己的福报,而不是去消耗它。就比如这些年,我的生活可以用朴素来形容,但是我内心却无比踏实和安心,反观你……”   反正他朋友的这番话,他是完完全全听到心里去了。   如果说男主人消遣方式是读经和磨刀,那么女主人整个的生活重心就是扫街。开心要去,不开心也要去;平时要去,重要日子更要去。男主人作为一家之主,对家里的开销支出等肯定心里有数,自然也明白小娘子奢靡的消费习惯根本就难以改变,他动辄把福报挂在嘴上,比起劝小娘子积福,更多的是为了消除自己的业障。   小娘子很清楚这一点,为了少听那套老掉牙的福报说,也是为了配合他,以助他获得心灵的宁静,于是把包包的价格给打了一折,:“价格也就四万五呀。”   对于包包,男人即便不大懂,却知道这牌子,四万五的话,的确是物有所值了,且这个金额还不足以令他搬出福报那一套理论,叫小娘子听他说教,于是转而代她品评起包包来了:“你肤色白,还是粉色系颜色更显青春。”   潘宝宝着迷地嗅味皮包味道,检查身份卡防尘袋,口中说:“别的都不打折,怎么办呢,为了等到折扣,我足足忍了两个月才下手。虽然颜色不尽如意,但是款式还可以,够大,结实,什么物件都可以往里塞,反正不要太实用,不要太合算哦。”   说话时,一个回头,眼睛瞥见leon身上披着条毯子在楼梯上走动。她看见leon就想起了儿子,想起他下午对自己的那张冷脸,胸又开始闷了。旁边的金姐察言观色,欲讨主人欢心,便凑上来报告说:“你下午不在的时候,咱们家那只小娇凤眼睛睁开啦,身上一根毛也没有,跟只赤膊鸡似的,不过好玩也好玩的,要不要去看一看?”   “什么?我的鸟宝宝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你!”潘宝宝发急,“要是长得像你可怎么办!”   金姐好心不得好报,摸着自己的一张芝麻大饼脸说:“一只鹦鹉而已,又不是人,怎么可能会像我?就算像我,又有什么关系啦,再说,我有那么丑嘛……”   “还不丑?去看看你自己的面孔,五海六肿!”潘宝宝包包一丢,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去看她养了大半个月才开眼的鹦鹉宝宝。   才走没两步,身后宝燕姐拍手:“哎呀,快看谁来了!” 第20章 paradise   一回头,就看见一身跑步服的真儿子站在门口喷泉旁边,手上似乎还拿着东西,仔细一瞅,是鲜花,心情瞬间变得灿烂,转眼就把鸟儿子忘到脑后去了,不过因为下午的事情,还得再搭搭架子才行,否则心里不舒服,于是说起了风凉话:“哟,这是什么风,把咱们jeffery给吹来了,是不是咖喱花菜吃不下去啦?”   金姐一看见李一马的身影,暗暗叫起苦来,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这个时间点跑来了,搞不好,又要被一顿说。   李一马拿着花束过来,和磨刀的男主人打了一声招呼,径直过来,走到潘宝宝面前,讲:“正在外面跑步时,突然想起来马上就是妈咪生日,所以特地过来说一声:happy birthday。”   潘宝宝接住花束,感动到鼻子发酸,拉起儿子的手摩挲着不放:“哎呀,这么晚了,还特地去买花来送妈咪,还有三束这么多!你肯过来,妈咪就无比开心啦。对啦,妈咪给你炖的汤喝了没有?味道怎么样?”   男主人看眼前母慈子孝,内心欣慰有几分,说不上来的失落有几分,不过他一般喜怒不表现在脸上,儿子叫爹地,他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反正对儿子看不顺眼,也不想和他多话,刀磨不下去了,刀与石都小心收收好,擦擦手,要往书房去,却被潘宝宝给一把拉住。   潘宝宝喜悦万分,问男主人:“达令你看,这花美不美?”   男主人对着三小把瘦弱的花束相了相,半天,方才缓缓开口道:“不错,哪里买的。”   李一马随口答:“哦,我家楼下地铁口。”   潘宝宝把花束凑到鼻子前嗅,夸好香好美好漂亮,心里美滋滋的,嘴上却抱怨说:“干嘛要买这么多啦,真是!”   听他讲:“一束五元,三束十元。”   男主人嘴微不可见的咧了一下,看了女主人一眼,意思是看你的宝贝儿子对你多好,不过一想,儿子此举,非常之符合他的福报理念,所以难得地对儿子投去赞许的一瞥,开恩道:“等下到我书房去一下,有话和你说。”   潘宝宝这边一连迭声地叫金姐去厨房加菜加汤,她才不管这花几块钱买的,哪怕马路边上现采的,她都爱,心里美得不行,叫宝燕姐去找配得上这三束花的花瓶来。   李一马说:“不用了,leon也差不多该养好了,我来接它回去。”想自己来了这半天,leon竟然没有像往常那样跑来迎接自己,颇有些奇怪。   潘宝宝笑容一滞:“你来接leon是真,送我花不过是顺带的吧。”   李一马苦笑:“妈咪,请不要这样。”   金姐好不容易找了个空子插话,说道:“放心好了,这阵子差不多好透了,跑和跳我看着都没问题,不过现在应该已经睡了。”正在推脱,看见女主人对自己使眼色,不敢耽误,楼上抱leon去了。   潘宝宝同儿子说:“你没听说过伤筋动骨一百天么,哪有这么快,你没时间照顾它,就留在我这里再养一段时间,好了我会给你送到畅园去。”   李一马问:“上次我带来的狗粮应该吃完了吧。”   “你拿来的那个前几天就没了。”   “新的是我指定的牌子吗?”   潘宝宝答:“好像金姐给换了一个牌子,也是进口全素,不用担心,新的还含有人参成分,价格好像要上千一包,哎呦,人家leon不要太喜欢哦,汪汪起来也中气十足,声音不要太响亮。”   说话间,金姐楼上把那只雍容华贵的玛尔济斯犬找到,用毯子裹紧,从楼上抱了下来。小狗这阵子一直在华山路养伤,李一马有几天没看见它了,心内颇觉想念,伸手接过来,发觉这狗竟然在发抖,再一仔细看,狗眼中还含着两包眼泪水,小眼神儿可怜巴巴的,顿时一惊:“leon,leon?”   别说十足的中气了,一连叫了几声leon,leon浑身抖的,连一声汪都叫不出。   潘宝宝着急,问金姐:“这狗是怎么了!你给它身上披着毛毯干什么,又不冷!”   金姐看到李一马皱眉,缩着脖子,慢吞吞说:“那个,这狗,六儿它不是骨折嘛,它那个浑身的骨头痒,我就给它涂了点清凉油,心想这样可以把痒止住,结果不小心,带到一点到屁股上去了,所以它就辣的发抖了……”   李一马不悦,看leon抖得难受,心疼,要带走,潘宝宝不让,一急之下,把狗抢过来塞到自己新买的大号皮包里去了。   李一马对这包相了相:“这个颜色不衬你,不如去退掉。”   说什么也不能说她sense不好,被家中两个男人连续说选错颜色,潘宝宝火气又上来了:“你们男人不懂包包就不要发表意见了,这只好难买的,足足排队等了两个月才拿到手!也就店长跟我关系好哦,还按1:1杂七杂八配了四十多万的货!你家的红茶几绿凳子,leon身上的毯子,你自己的领带都是,要退你去退!”   男主人重新看了看这只大号鳄鱼皮包,又侧头看了看小娘子,心想,这个蠢宝宝,无理取闹的样子还是数十年如一日,好cute的。   夜晚,中山公园吃烧烤的两个人在分手之际,靳姐半是嘱咐半是确认地问金不换:“小姑娘明天开开心心来上班?”   金不换两手插在牛仔裤裤兜里,头也不回,扬声答:“噢,开开心心去上班!”   “还有,红短裤红袜子记得穿起来!”   “噢,知道了!”金不换回头问,“但是家里没有,可以预支点工资去买几条吗?”   “才上一天班,就想预支工资,有点常识行不行?”   “你忍心看我继续倒霉下去?”   “用明日份的娃娃钱去买!”   从中山公园到家,一公里多点的路,腿长的人,走走一刻钟的事情。正好可以吹吹风,想一想事情,于是决定一路走回去。途中,装娃娃的塑料袋扯破了一个口子,干脆丢掉,一边胳膊夹着两只娃娃往回走。   绕过畅园,走到小弄堂入口时,正低头想着心事疾步走,面前忽然有人跑步过去,她只见一个人影子一晃而过,一下子回过神来,吓了一跳,赶紧停脚立住。   跑步的那个人大概也因为差点撞到人而吃了一惊,于是两人同时停住,互相打量对方。   跑步的男子白天还是白衬衫加圆领套头薄毛衣,此刻身着短袖短裤跑步服,左边膝盖套着一只护膝,大约跑了很久很远,呼吸声略重,灯光下,能看得到他头发梢及手臂上的汗水。   他从上到下将金不换看了一看,目光在她胳膊下夹着的娃娃上停留片刻,最后抬起头来,二人对视有那么一两秒钟,随即各自转过头去,最终谁都没有出声。   她夹着娃娃,径直往小弄堂里走去。而他,则跑入畅园去了。   广告公司上班第二天,金不换八点起床,刷牙洗脸化妆,早饭照例不吃,先找了一件印花高领衫套在身上,感觉不衬今天的妆容,脱掉,随口问她妈:“我那件阿玛尼衬衫有看到吗?”   她妈说:“你的衣服我哪敢碰?一碰就发飙。要么行李箱去翻翻看!”   她没翻到,又问她妹:“我的阿玛尼衬衫看到过吗?就是那件领口上有蝴蝶结的,蓝色条纹的。”   她妹撅着屁股去床脚下帮她四处找,半天,从大床与墙面的缝隙之间拽出一件衬衫来:“找到了,看,你的阿玛哩!”   磨蹭到差二十分钟到九点时,看看时间不多了,拎上包往外走。她妈一看她架势,赶紧把穿着睡衣裤的老二也塞到她怀里:“等下等下!”   “干嘛?”   “你干嘛,她也干嘛!”   金不换无奈,只好把包包斜挎到身上,小朋友接过来,夹在腋下,一路小跑往公共厕所而去。家里没有洗手间,只能倒马桶。马桶倒了两天,母女两都受不了了,没办法,只好向滚地龙邻居们看齐了,就是一大早起来去公共厕所解决,省水省时省麻烦。不过对于金不换来说其实无所谓,上班路上顺带着的事情。   金不换夹着老二一路小跑到两百米开外的公共厕所,一大一小两个轮流上小号。老二人小,蹲坑蹲不稳,金不换怕她踩空,就岔开腿站在她正对面,拉住她两只手,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老二用脸蹭啊蹭的,把姐姐衬衫一角蹭起,露出肚子和肚脐后,整张脸整个脑袋紧贴上去,用力嗅味道,嘴巴发出陶醉万分的哼唧声。   金不换看她跟踩奶时的大脸猫一个表情,不禁好笑,腾出一只手来去挠她痒痒,她嘻嘻嘻笑着躲闪,却舍不得把脑袋从姐姐肚子上移开。   两个人嘻嘻哈哈闹了一会儿,小朋友好了,拎裤子下来,换金不换上。小朋友这时就蹲在金不换面前饶有兴趣地看她撕卫生巾的包装,一边仔细观察,一边认真提问:“姐姐,这是什么啊?”   “大人用的尿不湿。”   “噢噢,你们大人还用尿不湿啊,我都不用了。”安静了一下下,又热心提醒说,“姐姐,你屁屁上有毛毛。”   “女孩子发育了都会这样,你长大后也会这样。”   小朋友连连摆手,一脸嫌弃状:“不要不要,我还是不要发育了。”   上完,准备拎裤子起来时,小朋友突然看见什么,受到不小的惊吓,倒吸凉气两大口,然后叫起来:“姐姐,快看!你屁屁,你屁屁流血了!”   金不换嫌她话多,不耐烦地敷衍她:“都说了女孩子发育了都是这样,你长大后也会这样呀!”   小朋友想起前天自己给自己撕手指皮时不小心撕破流血的事情来了,才流了那么咪咪一丁点儿的血哦,当时伤口那个疼哦,光是想一想,都要发抖的呀。   小朋友想象自己流一大滩血的场景,内心当时就崩溃了,笑容瞬间也凝住了,嘴一咧,哭了:“噢,我要回家找我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  小伙伴们,这是明日份的噢,今天提前一天发了,明天就没啦。不过就有时间尽情讨论了吼。 第21章 paradise   畅园后门距离愚园里的公司,四百五十米不能再多了,步行三四分钟即到的距离,不过李一马习惯早到片刻,到公司后挑自己喜欢的音乐听一听,然后去花园里喝一杯咖啡,所以他一般会在早上八点四十出门。   拿上aya为他装好的咖啡,拎着包出门时,抱脸虫一直跟着,这阵子不知道是怎么了,超级爱粘人。在门口与他缠绵良久,后来躺倒在地,脑袋枕在他脚上,摊着肚皮,小尾巴左边摇一下,右边摇一下,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与他深情对视。   他摇头笑,狠心离去,都走开几步了,结果还是败给它,重新退回。只是一手拎包,一手拿咖啡,腾不出手,就把它给兜到卫衣的帽子里去,一人一猫,上班去了。   小区后门,出门右拐,小弄堂的入口,开着一家眼看着就要倒闭却始终没有倒闭的小卖部。小卖部小小的一间,没有门,就墙上开一扇小窗户,老板坐在窗内,要什么就给你递到窗外来。老板有时忙不过来时,会派家里的狗坐镇。来客人时,狗汪一声,里面就有人出来了。   小卖部生意不好,可能是为了节源开流,打从去年起,窗台上多了一只电饭煲,里面茶叶蛋和五香豆干一起混着煮,有些附近上班的人经过,会过来买上两只。比起其他日常用品等,这个绝对算得上是他家的畅销产品了。   李一马经过门口,想起还欠邻座kevin一只茶叶蛋,而且答应今天还他两只的事情。因为上班前和抱脸虫缠绵而耽误了一点时间,到这里时,已经到了八点五十。不过他还得排队,因为前面有一个顾客了。顾客是昨天那个被肥猫追的卷毛小不点儿。   之所以靠背影就一眼把她认出来,是因为她一头极具辨识度的卷毛,和怀里抱着的大脸猫。不过即便没有卷毛和猫咪,这样可爱如精灵一般的小孩子,走到哪里,总会比较引人注目。   这小不点儿昨天哭唧唧,今天也是哭唧唧,今天好像哭得更凶,眼皮和鼻尖都通通红。   眼下,身穿长袖公主裙的卷毛小不点儿站在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窗口前,努力踮着脚,好让窗内的老板看见自己的脑袋,手里擎着一枚一元硬币:“我要一只棒棒糖。”   奶声奶气的声音以及她努力踮脚的小摸样儿很有趣,排在她后面的李一马情不自禁的微微笑,同时心中暗暗诧异,不明白这小不点儿为何总是一个人在弄堂里跑动,不知道她的家人都哪里去了。   小卖部的老板娘准备出门去上班,想起要分别一整天,老板噶亮颇觉不舍,正与老板娘难分难舍搂抱着香面孔呢,听见外面小朋友的声音,赶忙松开老板娘,从窗内探身出来,不悦道:“小朋友,下趟买东西,记得先敲门,要懂礼貌,懂伐。”   小不点儿说好的,退后一步,然后重新上前,踮起脚,在木窗上认真的敲了两下,嘴巴说:“叮叮叮,老板你在吗?”   噶亮不得已放开老板娘,没好气说:“老板在,你要什么?”   小不点儿说:“我想要一只棒棒糖,波子水味的,嗯,嗯,还是不要波子水味了,要草莓的吧。”   “我们家没有。”   小不点儿显得十分诧异:“啊,为什么啊?”   “没有就是没有。”   “可是我们以前的家那里就有个老板,他家就有啊。”   “那去你以前的家买吧。”   “可是我不知道我以前的家怎么走啊。”   李一马今天比往常晚七八分钟到公司,没放音乐,直接去了花园喝咖啡。可能因为昨天下午一场雨的关系,今天阳光耀眼,天空很美很蓝。   金不换因为第一天上班迟到,所以第二天特地早到一刻钟,坐在座位上喝水看手机。九点前,大家陆续到齐。   金不换这边正在开机呢,对面忽然“砰”的一声,有人将电脑包丢到桌面上,金不换吓了一跳,抬头去看。其人三十来岁,丹凤眼,留着小胡子,个头不高,微胖。身后黑框眼镜男这时抬头对他打招呼:“早啊,美男哥。”   金不换悄悄问旁边靳姐:“外面出差回来的同事?”   靳姐说:“不是,这个是成都看熊猫刚回来的美男哥,全名村上富美男,三个日本人里的一个,我们SNS兼EC部的部长。”   “另外两个呢?”   靳姐朝黑框眼镜男努了努嘴。金不换一惊:“什么,这个竟然是日本人?”   黑框眼镜男推下眼镜框,忸怩说:“昨天和你说过我的名字了,你没注意听。我叫鸟伺造三,名字太长了,所以大家都叫我阿三……”   靳姐继续介绍:“他是设计部的。”   金不换:“大家都会中文?”   靳姐:“都好着呢,连口音都听不出,反正比公司大部分外地同事标准就是。”   对面,美男哥把包丢下,大声问:“yuki,yuki呢,帮我留意下,近期有去成都特价机票的话,记得通知我。”   Yuki说:“哈?刚回来,又要去?”   靳姐噗嗤一乐,跟金不换说:“这厮小气得要命,工资挺高,但对自己抠门的很,平时一分钱恨不能掰成两半花。他爸妈好不容易养个出息儿子,时不时的打电话跟他来要钱,他都舍不得给哦,省下来的全都存起来,用来去成都看熊猫。”   坐在柱子另一侧的李一马探头过来,问:“哎,美男哥,带了什么土特产来了吗?”   美男哥手伸到电脑包里摸,半天,终于摸出一个小小的黑白色熊猫玩偶,抛到李一马手中:“这个送你。”   李一马接过去,拿在手里看了看,又抛还回来:“不需要,谢谢。”   邻座kevin默默递上一个黄桃罐头:“老板,这个可好吃了,我最近的新宠,又脆又甜,桃肉吃完,汁水加冰可以当饮料喝,你肯定喜欢。”   李一马递给他两只还有点温的茶叶蛋,kevin接过茶叶蛋时,两边脸蛋飞红,嘴巴继续喋喋不休讲:“老板,人家也是异形的粉呢。”   “So what?”   “抱脸虫俺们俩一块儿养吧。”   “……”   美男哥小心把李一马退回来的熊猫玩偶收好,开心讲道:“这次去,看到几只刚出生的熊猫宝宝,长得和饭团一模一样呀!还和几只小熊猫一起散了个步,牙白,太卡哇伊,太可爱了,所以回上海前流泪了。隔着栅栏,对着熊猫哭了很久。”说着说着伤感起来,抽出一张纸巾揉着眼皮,“唉,真想和熊猫永远生活在一起,如果可以和熊猫结婚,我绝对不挑剔,随便公母,随便哪只都行啊。”   那边李一马拉黄桃罐头拉环的动作停住,颇有些吃惊的样子:“Are you kidding ?”   美男哥擦了一把因为悲伤而流出来的鼻涕,缓缓摇头,说:“No,I am murakami。”   众人哄笑出声,金不换茫然地看着笑得东倒西歪的yuki:“你们笑什么?”   “哎哟,我们老板和美男哥超搞笑的,你不觉得他们讲话像对口相声一样搞笑吗?”   金不换根本没觉得,她连大家为什么发笑都搞不懂。她只能支着头,心里纳闷着,不明白为什么现在连打杂的门槛都这么高。   美男哥继续说:“对了,我前段时间看到美国有人和宠物举办婚礼来着。yuki,你帮我查下,人是否可以申请和熊猫结婚?”   Yuki:“好嘞,收到。真的能结婚,一定要请我去,我肯定会包个大红包送你的!”   美男哥伏到柱子上,嘴巴不停念叨“牙白,牙白,才离开一天,就开始思念了,好想和熊猫结婚呀”,正念叨着,眼睛忽然看见金不换,人马上一愣,眼神随即一亮,“牙白,这位就是新来的同事?!”   金不换从座位上站起来,伸出手去和他握了一下。握好后,却没有抽回来,手被美男哥给紧紧拽住了。   靳姐看见:“美男哥,你干嘛?”   美男哥把金不换的小手捏着不放:“熊猫虽然可爱,但是我发现,更可爱的其实是人呀。牙白,还是人最可爱呀!”   说话间,办公室门铃又一阵叮铃铃作响,一个年轻女人走进来,带进一阵香奈儿五号的香气。   年轻女人看年龄顶多二十七八的样子,身材合中,相貌不俗,脸蛋涂得很白,眼睛细长,嘴唇略薄,一身打扮得体,款式普通,但裁剪及材质一望便知价格不菲。伊一进门,包包往yuki座位上一丢,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开口说话:“大家,下午一点半,会有甲方爸爸来我们公司参观,希望大家见到都能打声招呼。”说话方式的配合手势动作,一眼便能令人晓得伊是那种风风火火又精明能干的厉害角色。   大家大声应好,金不换听yuki在耳边悄悄介绍:“这就是第三个日本人了,姓桂,名字叫七海,副总经理,脾气不大好,老板大学校友。”然后故意卖了个关子,“哎,我们老板上什么大学知道吗?”   金不换还没答话,七海就已经走过来了,拨开诸位同事,直直走到金不换面前,向她伸出手来,扬起下巴,半眯着眼睛,微笑道:“好漂亮的女孩子。那么,就让你来做我们公司的门面担当和打招呼部长吧。”   大家大笑,起哄说好。于是金不换上班第二天,又多出一个新头衔和新工作来,打招呼部长,公司来客人,带头say hi。 第22章 paradise   金不换的手好不容易脱离美男哥的魔爪时,yuki从位子上站起来:“各位,打扫时间到。”   Paradise有一个打扫卫生的阿姨,但还是规定公司员工每天早上抽出十五分钟来共同打扫办公室卫生,以此来增加彼此之间的交流,培养团队的合作精神和凝聚力。   大家热热闹闹的在办公室内擦擦抹抹,连老板李一马都拖着个吸尘器在给地板吸尘,因为是开放式办公室,金不换无处可躲懒,只好去给自己取了一块抹布,却又怕水伤手,就拿干抹布假模假样的擦抹自己的办公桌。办公桌干干净净,实在没什么需要打扫的地方。两分钟没到,太无聊,想抽烟,假装去倒垃圾,转身溜到一楼洗手间的隔间里抽了一支,时间磨蹭到还剩最后两三分钟的样子,开始跑去花园里擦叶子,直到这一棵月季花上的花叶子被擦起球时,终于到了早会时间。   早会在稍小的那间会议室里开的,先去的人有位子坐,后去的人便靠着墙,勾肩搭背随意站着,除了几个出差在外的,大部分人都到了,地方小,人多,坐了一圈,站了两层。因为都是年轻人,大家嘻嘻哈哈的,你打我一下,我挠你一记,然后互相取笑,热闹有如集市。   人到齐后,早会开始,大家有事说事,无事在底下瞎聊。各人的事情说完,最后是新员工金不换正式上台自我介绍,除了年龄名字,连身高体重都被一群人要求报了一遍。她如实报出后,大家一齐发出那种抽气吞口水的声音,搞得像是集体吃了柠檬一样。   有人对她的名字表示好奇:“你这名字有什么来历吗?听上去很受家里宝贝的感觉。”   金不换答:“我出生之前,我妈去医院做过鉴定,当时以为我是男孩子,开心死了,就起了个这个名字。”   她爸妈当时想儿子想疯了,为此托人去医院做了鉴定,得知是男胎后,一家门凑在在一起想了几天几夜,最后终于定下这个能表达出他们内心喜悦以及同时体现他们最高智慧的名字:金不换。   Kevin举手提问:“还有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就是现在男朋友有没有?”   金不换老实作答:“没有,现在单身。”   阿三闻言一喜,赶紧抬手梳理刘海,以此掩饰自己满脸的雀跃及欢欣。不过美男哥已经抢在他前面发话了:“啊,怎么会这么巧?我也单身,女朋友正在募集中。”   Yuki提醒:“美男哥,你不是有熊猫嘛!”   Kevin上前:“姐,来,作为单身人士,咱们来拥抱一下吧。”   然后就引发一大波单身男人上前来求拥抱,不过单身男人中有个因P图技术一流而被大家尊称为大拿的奇葩却不为所动,他始终占据墙角一隅,鼻子向上,正眼也不看香饽饽金不换一眼。   七海提醒他:“哎,大拿,该你了。”   大拿脖子一梗:“不,她这样漂亮的女孩子,肯定性格恶劣,又作又坏,我才不要自讨没趣,我要和坏女人保持距离!”   大家纷纷以手遮脸,偷偷闷笑。金不换自嘲笑笑,个性砰砰砰嘛。无所谓的。   阿三这时鼓足勇气,颇为期待地问道:“ 那个不好意思啊,我想知道,就是那个,你是否方便和我们大家说说你的择偶标准?”   金不换对他挺有好感的,不想敷衍他,所以特别诚恳特别真挚地告诉他说:“我没什么标准和要求的,只要有很多很多的钱就行。”   阿三小心翼翼问:“我有很多炽热和滚烫的爱,请问可以么?”   金不换认真作答:“有钱的话,当然可以。”   还用问么?有钱又有爱,简直完美。   然后,美男哥缩特。提问的阿三缩特。一房间的男人都缩特。   刚刚大家热烈提问时,李一马去会议室外接了个电话,一通电话讲完,拉开门回会议室,结果一现身,发觉大家的视线刷的一下全都转向自己,不禁吓了一跳:“what?!”   下午一点半,甲方金主到访,是日本一家保健食品公司的中方负责人,其人五十多岁,随行部下跟了两三个,派头很大的样子。打招呼部金部长带头说下午好,结果对方人群中第一眼就发现了她,亲自过来跟她握了下手,拍拍她的肩膀:“我要咖啡,不加奶和糖,等下会议室见哦。”言罢,竟然还挤了下眼睛。   明明是中国人,看伊腔调,和那种传说中的日本色老头子简直毫无二致。得,金不换便去泡咖啡,然后送到会议室去。会议室中,李一马和七海亲自作陪,主宾数人围坐一起,相谈甚欢的样子。金不换屏息敛气,把咖啡杯一一放下。色老头子盯着她的面孔,笑眯眯问:“上次来好像没有看到嘛,新人?”   七海笑着介绍:“这是我们新来的茶水小妹。”   客人们全都笑了起来,笑声中,李一马靠在椅背上,以手支头,似笑非笑的,瞄了七海一眼,七海察觉到,随即欠身,向金不换道歉:“不好意思,我和我们金主爸爸关系比较好,平时开玩笑开习惯了,请别介意。”   于是众人再笑。气氛热烈而又友好。金不换无所谓的笑笑,从前做七十二线爱豆时,被人家当众摸小手和屁股的事情都经历过,不过开个玩笑而已,又能怎样。   从会议室出来前,色老头子抽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转脸同李一马说:“下下月我们旗舰店开业,要好好宣传推广一下才行,你们公司这些年轻人都可以带去帮忙嘛。”   合上门之前,听李一马客气说道:“OK,完全没问题,这是我们的荣幸。”   金不换捏着名片回到座位上时,美男哥正好来报销,别人都是银行转账,他则喜欢现金,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踏实。发票与现金银货两讫,交割清楚后,顺手拉把椅子过来,同靳姐聊起了自己的烦心事:“我刚刚照镜子,发现自己相貌身材什么的都还可以,特别是眉毛,以前在老家时经常被人家说像的山P的,为什么至今也结不了婚?根本不合理呀!”   “桂源铺的奶茶叫几杯来,请我手下两个小姑娘喝,我就帮你分析分析。”   他吓一大跳:“别傻了,奶茶对身体不好,还会令人发胖。你看我,我平时只喝水,健康!”   靳姐对他上下看看:“你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原因能解释。”   他急死了,拉着椅子又挤过来一点:“你讲,我单身至今,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有隐疾。”   美男哥和靳姐她们扎堆聊天时,大拿悄没声的出现在了身后,手上还拿着手机,画面是他刚刚P出来的一张纸币,面额为二十元。   大拿举着手机,向面前几个人展示自己的成果,低声问:“你们说,我做的这个,打印出来可以用吧?”   美男哥伸头看看,不太确定说:“不知道啊,应该可以吧。”   靳姐说:“他这个没有那种专用纸张,A4纸质量不行,估计要打个对折才能用掉。”   Yuki插话:“靳姐你不懂别误导人家,他这个效果做得比较好,保真,到外面可以20当40用。”   大拿美滋滋,他感觉自己离发财已经不远了。等发了财,金不换这种向钱看的作女坏女,一个两个,还不是手到擒来?   金不换口渴,起身离坐,去给自己拿了瓶水,半瓶喝下去,清了清嗓子,神秘兮兮地同靳姐道:“哎,客人在淮海路上的旗舰店开张,指名要我去为他们旗舰店做宣传和推广呢。”   “咦,我听说他们已经找好了明星站台,还有几个人气KOL去搞直播。你去干嘛呀?门口发宣传单?”   “人家老板指名要我去宣传和推广呀。招待来宾,推销产品那一套我也会啊。”   靳姐对她看了看:“话说回来,你形象肯定是没问题的,不过,恕我直言,你也是个性砰砰砰那一挂的,讲话不懂拐弯,情商四舍五入约等于零。招待来宾,推销产品这种服务性质的工作,你大概率做不来。”   “拜托,请你看完我的表现再发言!”金不换再次清嗓子,将靳姐当成潜在的客户去看,娇滴滴问,“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靳姐还没来得及表态,见她表情僵硬,拿腔作调的又来了一句:“先生,好的,我去仓库里看看,请稍等哦。”   靳姐翻了个白眼,莫名其妙。   金不换半天没听见靳姐回应,转脸一看,见周围人蹶倒一片,而李一马手上拿着两份合同,站在身后,默默欣赏她的表演。   华山路,潘宝宝一大早爬起来,陪着男人去静安寺烧了个香,其后男人去公司,她则打道回府,叫金姐和宝燕姐给她重新上妆换衣服去参加下午的茶会。金姐和宝燕姐两个人被她支使的团团转,等到衣服换好,妆也上好了,差不多该到了出发的时间了,她却又慢下来了,笃笃悠悠给男人打了个电话,闲聊了几句家常,不知道得了男人什么话,面上更是笃定,干脆叫金姐泡了红茶来喝,又吩咐宝燕姐去跟司机说,出发时间推迟个十分钟。   金姐在旁着急搓手:“刚刚不是还很急的嘛,可别去迟了!毕竟是第一次去参加林太家的茶会!”   金姐不懂。她也不讲,只是看不上金姐那一脸着急样,优雅饮着茶,慢吞吞说道:“就是第一次去,才要迟到。” 第23章 paradise   从前她还年轻那会儿,仗着男人宠,不知天高地厚,找人给林太带过两次话,讲如果可以进入她们的小圈子,参加她们的社交活动,捐款义拍什么的,自己都可出钱出力,必会成为她们的助力云云,奈何林太对于她的好意迟迟不作回应。偶尔几次社交场合遇到,也会热情寒暄说“下次一起出来喝茶呀”,讲归讲,但人家举办的茶会等各种小团体活动,一次也没有邀请她去过。   也是后来她才想通,人家林太是看不上她。毕竟大家身份立场不同,招她进入圈子,那不是打那些阔太们的脸么?想通了这节,她也就死了心。死心归死心,却并没有为此完全释然。   她为李家生了儿子,在男人面前这么得意,可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外人眼里,她拥有的也已足够多,但其实她想要的却远远不止于此,她想要的更多。就比如,跻身以林太为首的顶级阔太圈子,得到她们所有人的承认与尊重。可是,以李家的权势,男人的地位,以及自己的努力,她却仍然打不破与太太团之间的鸿沟与壁垒,所以,即便有那么多攀附她巴结她的人,她仍然都不开心。   但,当初谁又料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风水轮流转这一说呢?   前天晚上,林太在电话里同她说,好久没见,挺挂念的,正好和几个常来往的太太们办了一个爱宠品鉴会,听说她喜欢养宠物,家里猫啊狗啊鸟啊养了很多,不如带几只过去,大家交流一下心得,宠物们也能交到新朋友。   林太话说的很是云淡风轻,但是她知道,这个多半茶会是特地自己准备的。而且她还知道,林太同她那些要好的朋友们,是想从她这里打听些什么,必定离不开儿子相亲一事。现在想想,还是金姐说的对,作为贵妇,孩子才是脸面所在,才是保持阶层,提升身份的筹码呀。   复兴中路,林家大宅内,太太团的诸位阔太围坐在花园内的阳光房内一起闲谈聊天,但大家都有些心不在焉。茶会下午两点开始,时间已经过去五分钟,但那一位却迟迟未至。虽然有个电话过来,伊在电话里万分抱歉说路上堵,可能要迟到片刻云云,但大家都心照不宣,伊不过是在拿架子,伊要把从前受的委屈和冷落,通过故意迟到的方式找补回来。   终于,林家大宅内的全铜古董自鸣钟将时间转到下午两点过十五分时,花园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几个心急的阔太竟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当然她们是不会让旁人看出自己一直都在关注大门口动静的。她们围坐在花园阳光房内,品着咖啡,念着英文小诗,说着别人的闲话,欣赏脚底下跑来跑去的活物们,都有事情做。   两点一刻整,当那辆奢华醒目到足以闪瞎人眼的亮橘色宾利由门洞缓缓驶入院内时,阔太们默默看着,只有一个胆大嘴毒的转头同林太笑说:“哟,咱们的潘姨娘终于来了。”   愚园里paradise办公室,送走甲方金主爸爸,金不换烟瘾发作,抽了个空子,又跑去一楼洗手间,坐在马桶上抽烟。一时无事,拿出手机来看。刚刚靳姐叫她下载了一个钉钉,并把她设置为管理员,叫她留意着,有人过生日时要及时采购生日礼品。   她以管理员身份登录后,一个一个仔细研究人家的身份证,出生年月,以及毕业院校。看着看着,眼睛渐渐发亮,办公室里的那帮子傻男人傻女人,一个两个看着不咋地,没想到履历看着都还挺光鲜,名校专业,国外留学镀金什么的,竟然都是标配,就连做人事的小姑娘yuki,也是上海外国语大学毕业。   正在津津有味地比较着研究着公司里的男人们的个人资料,忽然有提示消息过来,说还有几名员工个人信息不够完善,问她要不要提醒那几个人去完善一下,她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信息完善与否,跟她一个负责采购生日礼物的打杂人员又不搭界,谁料手指夹着烟,一抖,就按在了“确定”上,于是钉钉就代她去提醒人家完善个人信息去了。   十分钟不到的样子吧,一条条提示信息发来,大家因为管理员金不换在马桶上的误操作,纷纷按管理员要求在钉钉上完善自己的个人信息了。公司里面,大家平时见面都以昵称亦或英文名称呼,钉钉上用的却是本名,谁是谁,不看照片,金不换根本就搞不清楚。不过有一个人的本名她认识。李一马。他作为老板,个人信息竟然也有欠缺,经她提醒后,现在都补上了。   马桶上抽完一支烟,起身回办公室,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打开百度,字母一个一个打进去,直到拼出一个stanford来,刚搜出百度百科,Kevin的脑袋突然伸过来:“姐姐,这个都不认识,斯坦福呀。来,跟我一起念,si斯,tan坦,fu福。”   金不换被他吓了一跳,白他一眼,没说话。   “话说,你查我们老板的大学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有点吃饱了撑的,想看看这学校水平怎么样。”   “水平怎么样?”Kevin上下看她一眼,怪笑一声,“美国藤校,计算机专业。而且,我跟你说,咱们公司的注册资金和启动资金,是老板花一个暑期给人家写小程序赚来的外快。水平到底怎么样,你说说看。”   “好,算伊老乱!”   “好老乱了!”   复兴中路林家大宅,潘宝宝姗姗来迟。因为今天的主角是宠物,阔太们衣着大都随意非常,怎么舒服怎么来,顶多配饰上下点功夫。唯有潘宝宝,不过才十月,就穿上了皮革饰边的长款大衣,大衣里面,是更为正式的迪奥斗篷裙。司机停车,过来拉开车门,帮伊拎包接大衣,伊脚踩JC恨天高,从车上下来时的那个隆重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去好莱坞走红毯呢。   便有阔太看不惯,开口就把江湖人送伊的外号给讲了出来。林太合上飞鸟集,取下眼镜向这嘴毒阔太递眼色:“来者是客,可别这么说。”   嘴毒阔太有个要好的闺蜜,家里在东南亚开厂加工槟榔卖槟榔,和李家的安全玻璃、磨料磨具以及再生能源等杂七杂八的生意没有任何交集。一般来说,她们这个圈子,家族产业相近的,有渊源的,相对会走得近一些。而她家的槟榔生意哪怕再过一百年,和李家的建筑材料、再生能源估计也不会发生半毛钱的关系,因此无需去捧潘姨娘的臭脚,加上看不惯林太去拉拢一个外室姨娘,这时便故意去推女伴胳膊,笑说:“现在什么年代了,还姨娘姨娘的?听上去又老古董又不尊重人。人家跟了李生多年,年龄也这么大了,要我说,这是竞争上岗成功。”   众人掩嘴乱笑一通。林太皱眉,刚刚端起的咖啡往桌面上一放,精巧银勺与咖啡杯碰撞后,发出“叮”一声脆响,众人齐齐住口,转而又齐齐扭头看向外面,潘宝宝此时终于款款而至。   诸大房太太们虽然内心对身为李家外室的潘宝宝万般鄙夷,百般不爽,但却不得不承认,伊的风姿样貌,真的担得起国色天香这四个字。说起来,伊的年纪也五十好几了,但通身上下,竟然看不出一丝老态,就连最能暴露女人年龄的眼睛四周,硬是连一道细微的鱼尾纹都看不出,加上伊脸上胶原带白没有流失多少,衣衫又是粉色系,用现在杂志上流行的时髦话来说,真的是少女感满满。   她们这些阔太与她不同,她们与夫家联姻,讲究的是娘家背景门当户对,或是自身实力与旺夫命格,她们唯独不需要的就是美色。就算美,谁又能美得过三十年前的空姐潘宝宝呢?   茶会主人林太也是,同女朋友们一道欣赏着潘宝宝款款而来的身姿,她手上拎着的黑色磨砂鳄鱼皮包,以及被富态的阔太们一衬,更显得如少女一般白嫩的面庞,再想到李家大房的遭遇,不禁在内心感慨,这个世界是何其的不公平。可叹大房们一个两个都想不穿,恨不能代替自家男人冲锋陷阵,负重前行,却由着小老婆们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等自己累死了,一脚去了,小老婆们却正当年,然后把你的遗产都花过去,让你死都无法瞑目。   见到潘姨娘短短几秒,主人林太便感慨了千百回,心内不住的叹气,却笑盈盈的起身,上前几步,礼貌而又不失亲热地挽住潘宝宝的手臂:“潘小姐,好久不见呀。”   以一般人的目光来看,五十多岁的女人,儿子都那么大了,被人叫当众小姐实在算不上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于是旁边诸位阔太悄悄递起了眼色: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呀,不过一个称呼,便将故意迟到令大家等上十分钟的一局给扳了回来,伊被称作潘小姐,除了干受着,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过她们却都想错了,这个多少有点刻意的称呼,潘宝宝介意是介意,但这点攻击力所造成的伤害根本不值一提,因为几十年来,李家人都称呼她为潘小姐的,早就习惯了。她们做外室的,注定要承受比常人更多的压力,随时随地,都要遭人家品头论足的,指望以一个称呼来要她好看和难受,naive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节预告《李家二公子》《又见卷毛小不点儿》   言情小说里的小娃娃居然超越了男女主,成了大家最喜爱的人气王,有点意外哈哈哈 第24章 paradise   林太挽着潘宝宝手臂,笑道:“你要是再晚来一分钟,我就丢下朋友们,亲自去马路上找你去了。”   因为林太口气热络得像是多年的知交朋友,话里话外对自己颇为看重的感觉,刚刚刻意称呼自己为小姐的事情像是不存在一样,潘宝宝心里暗骂她可恶,嘴上却笑着抱怨说:“哎呀,林太你不知道,路上堵,咱们家的司机这边没大来过,导航也导错,气得我,路上就把他给说了一通。”   主与宾睁眼说了半天瞎话,总算客套完,才落了座,然后就是重新上茶上咖啡,再由林太牵头,将诸阔太一一介绍给她,最后一个年轻阔太从英国搬到上海没几天,刚进入上海社交圈,本想重点介绍的,谁料人家一开口就来了个:“hi!”,接下来就是咿哩哇啦一大段英语,目的很明显,就是看潘宝宝不起,要看她笑话。   这个开口说英语的年轻阔太是嘴毒阔太的侄女儿,国外出生国外长大的,正宗ABC,最近回国,正好养着只漂亮的英短,就被嬢嬢带过来一起来参加茶会。   年轻阔太给她爸妈娇惯得过了分,眼高一切,沙子都容不下一粒。早前从别人那里听到点关于李家的传言,非常同情李家大房。今天一见,果然,气焰嚣张到不行,一个姨娘罢了,竟敢让有头有脸的阔太们干等?年轻阔太当时就生气了,决定要给潘宝宝好看,心是好的,却有点莽撞了,都没想到先问问潘宝宝的出身。   潘宝宝是什么人?这些年,她在李家又什么场面没见过?比这更难堪的场面她都不知道遇到多少,岂会怵一个不知道哪旮沓冒出来的香蕉人?当下微微一笑,大大方方的与她用英文寒暄了起来。   年轻阔太失算,面色就有些难看起来。不止她一人,另外一些原本准备出暗招要潘宝宝好看的人也都颇为惊愕的样子。只有一些对潘宝宝知根知底的阔太太们暗笑:用这么低级的招数,就能杀此狐狸精的威风?唉,一个两个,太傻太天真。   林太适时站出打岔,笑着同二人道:“哎呦,知道你们英文好了,不就一个英国腔,一个美国腔嘛。”   一句玩笑话,就把危机给化解了,还把阔太们逗得咯儿咯儿的一齐笑。大家笑完,林太又问:“对了,你家养的那些鸟儿狗儿们带来了吗?”   潘宝宝经她提醒,忙说:“哦哟,差点给我忘记了,我带了我们leon来,家里还有jeffery养在我那里的貂,今天送去医院美容了,就只带了狗来。”把鳄鱼皮包放到脚下,拉开手柄,包里就露出一个漂亮的小狗脑袋来。把狗从包里抱出来,放到地上,嫌那只包包在脚旁碍事,顺脚一踢,就把包包给踢到桌腿旁去了。   此景此景,看得一个苦出身的阔老太太血压飙升,差点要去找降压药吃了。嘴毒阔太也看到了,眼珠子几乎要离不开这只美到令人窒息的包包,本想装作看不见,奈何眼睛自己就要瞄过去,实在忍不住,同潘宝宝道:“你这只birkin,我前两天在恒隆也看到过,当时刚到货,被我一眼相中,sales却说已经被人给预定了。”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就是我订的呀。”   槟榔阔太笑说:“没想到这个包包用来装狗倒正好。”   潘宝宝说:“我就看中它空间大,装得下我家leon才入手的呀,否则这个颜色我是看不大上的。”   同矫情教教主潘宝宝比矫情和做作,下至金姐上至阔太,她们这些人的水平只能算垃圾。   林太身为主人,少不得要捧捧伊:“哎呀,你皮肤比上次见面又嫩了好多,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也教教我们呀。”   潘宝宝晓得她们一个两个火眼金睛,加上耳报神众多,所以也不隐瞒过,坦坦荡荡说:“我们女人一过三十,别人再怎么夸,但细看还是能看出的,首先皮肤状态就不行了,所以还是要靠平时保养的呀。我是上周才打的水光针,这个水光真的是神奇,一针下去,立竿见影,祛痘祛皱都有效,我现在连面膜都省了。你们要是有兴趣,下次我把我医生介绍给你们。”   当场就有几个阔太比较感兴趣,纷纷要她介绍医生,气氛就比刚才活跃了很多。   嘴毒阔太看她不下去,约槟榔阔太一同去洗手间补妆,二人一边照镜子一边咬耳朵:“矫情什么劲儿。”   后面跟来的一个涂口红的阔太听见,知道说的是谁,便笑着接话:“这样在你们眼里就算矫情了?晓得伐,据传她当年生好孩子,叫护士举着镜子,在手术台上补完妆后才肯出手术室,我猜她男人至今都没见过她没化妆的样子。”   槟榔阔太瞠目结舌。嘴毒阔太却笑了起来:“想她一个做外室的,表现不好,男人怎么会给经费?想捞钱,就不能松懈,可不是要时时刻刻美给男人看?”   阳光房内,林太看气氛差不多了,开口问道:“你们家jeffery的广告公司现在怎么样?”   不论穷与富,女人们碰头,特别是上了点年纪的女人,衣服鞋子男人孩儿永远是千古不变的议题,而李家行事作风一贯低调,讲究闷声发大财,潘宝宝那么爱炫的一个人,至今都不被允许开设网络社交账号,否则照她这个性格和炫法,早就名扬天下了。而李家越是如此,内宅事情便越显神秘,女人们就越是感兴趣。所以林太问出这句后,全体女人都来了精神,心想铺垫那么多,终于要切入正题了。   潘宝宝一说起儿子的事情,笑容掩都掩不住,嘴上却说:“哎呀,他那点葱姜生意,员工也就三四十人,也值得林太你过问?”   林太笑道:“啊哟,你也太谦虚了,李生虎父无犬子,他的儿子不会差到哪里去。”说到这里,便趁机同众人,主要还是嘴毒阔太的侄女道,“李生我就不说了,就算潘小姐,她要是还工作的话,我看都不会比你们这些国外读书的人差。”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更何况是被阔太的首领林太恭维,潘宝宝不说身体发飘吧,脸上的得意与喜悦还是很明显的,但嘴上却越发谦虚起来:“哎呀,都是些陈年往事,说出来只会令我不好意思。”   林太道:“潘小姐三十年前是做空姐,你们现在叫CA还是空乘的。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那会儿,距我们中国人吃饱饭还没几年,潘小姐就已经乘飞机满世界跑了。”   某阔太长长的“哦”了一声:“就是空中服务人员呀。”   潘宝宝看她一眼,面上略显矜持,口气略显不快:“是的呀,就是端茶倒水的,和餐厅服务员没什么两样,非要说的话,就是当时我们这些服务人员是按照飞行员标准招的。”   林太说:“我家有亲戚当时在航空公司工作,那个时候招空姐,说是万里挑一也不奇怪。所以我说潘小姐工作能力不比你们差。”   潘宝宝亦笑着追忆往事:“我们那会儿把客人一律称呼为首长的,现在你们听了要发笑的。”   一个家做能源生意的阔太插话说:“我记得那时好像飞机还可以抽烟的。”   潘宝宝讲:“不仅抽烟,连安全带都爱系不系,饮料里面提供白酒,然后下飞机时再另外赠送一瓶茅台。这种事情,现在怎么能想象得出?”   一个年轻阔太说:“所以我爸爸到现在都还说以前乘飞机舒服又自由,安检也没有的。”   嘴毒阔太已回到阳光房内,此时便笑问:“想来,潘小姐和你们家首长,大概就是在飞机上偶遇的吧?”   林太给她递眼色,对于李家内宅事情,不宜闲话过多,以免传到李生耳朵里,让他误以为自己率领阔太们为难自己家的小娘子。现在大家都对李家选儿媳的消息比较感兴趣,那么今天只要打听出个准确消息就足够了。   两年前,李家长子为情所困,烧炭自杀后,大家那个时候才想到,其实李家还有个二儿子的。不过二儿子乃是外室潘宝宝所出,从小就被接到香港祖父身边抚养,然后又去了美国读大学,因为刻意低调,所以外人连名字都不得而知。直到长子自杀后两年,李家放出选儿媳的消息了,大家才得知原来李家二公子早已来了上海,广告公司也都开了几年了。   当然这些套路大家都懂,有钱人家的子弟,想继承家业,往往要从底层干起,经过种种历练,做好准备之后,才能正式接手并掌管家业。   刚刚那个差点吃降压药的阔老太太最近家中有点不太平,打完小三骂小四,和老头子时不时的也要干一架,然后新婚不久的儿子去泰国旅游时,被损友怂恿着叫了个群P套餐,结果被人家全程录下来勒索钱财,钱财无所谓,他们家有,不心疼,问题是儿媳妇太年轻,修养不够,脾气太大,天天吵着闹分居,亲家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反正最近家宅不宁。此刻看着面前俨然成为谈话中心的潘宝宝,不禁长叹,同林太悄声道:“哎,这小潘命倒好的,跟了李生,马上生了儿子,儿子长大了,然后对手自己就死了。一辈子顺心遂意,姨娘里的战斗机呀。”   顺心遂意?林太听到这个词儿后,不禁笑了。别人家不好说,李家内宅的那些事儿,光是她知道的,拍成宅斗剧的话,少说也得60集起。 第25章 paradise   当然,就联姻对象来说,不论是李家地位财富也好,还是jeffery的独子身份也罢,都是极其理想的,可惜她林家没有女儿,家族里也没有待嫁的女孩子,所以对李家选儿媳的事情并不十分上心,加上林家在香港也有生意,那边都是常来常往的,和香港李家大房关系还不错,虽说大房这几年失势了,但她也犯不着放下身段去结交外室姨娘一类的人物,有多少正牌阔太想跻身自己的小团体,喝上一口自己的茶水,却不得其门而入呢。   而后来之所以突然改了主意,打电话去邀请潘宝宝,甚至为她举办了茶会,其实并不是她的本意,而是林家多年的知交加贵人冯太的一句话促成的。   上周,她在香港陪冯太搓麻将,说起各自家中孩子们的事情时,好好的,冯太突然来了一句:“听说李家二儿子在上海的广告公司经营的还不错?”   冯太这个人她是知道的,从不说无用话,突然这么问,必然有其用意在,她当时没有多想,事后揣测,极有可能是冯太在提点自己:是时候放下架子,与潘姨娘建交了。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想当年,林家公司在香港IPO失败,资金链断裂,后来还是经人指点,通过麻将局与冯家搭上关系,一来二去,获得开银行的冯家的信任与帮助,最终度过难关。所以在各种意义上,冯太的这句话,分量之重,可想而知。作为她来说,不管愿不愿意,情不情愿,都不能拂了冯太的好意。   等到潘宝宝过来,林太才发现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大房与外室,本来就是天敌,加上她清高惯了,爱好就是弹琴喝茶,和朋友们聊的是诗词,谈的是风月。闲来无事时,还会写张诸如“玉鉴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之类的小笺送人,与潘宝宝那种成天只晓得扫街买买买的浮夸作风完全不是一个路子。但今天冯太也在,场面上不得不应酬她一下,眼下还能有耐心聊的下去的话题,就只有李家二公子了。   林太问道:“我上回听我们家老林说起你们家jeffery的中文名叫做一马,我当时还和他说,起这个名字,当初必定有什么想法在里面。”   众人七嘴八舌的附和:“一这个字,是生字尾死字头,这个字可轻易用不得……”   “从人出生接天地之气时起,人的名字就和咒语一样伴随整个人生的运势,这个一字确实有点……”   “他们广东人不是最讲究这些的么,起这个名字,是不是有什么用意在,故意用的这个字……”   想要取同性的友谊,那么就要拿等价的东西换取,而这些阔太们什么都不缺,唯独对别人家的隐私感兴趣。潘宝宝非常明白这个道理,当下不做迟疑,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叹一口气,答说:“他这个名字,是他爷爷请人给起的。这个话,放在以前,绝对不能说的,说了要出事情的,不过现在他已经成年,你们大家都是林太的好朋友,所以我在这里说说没什么。”   她欲言又止的姿态拿捏的正正好,勾的大家越发好奇,停止议论,纷纷凝神去听。   她讲:“你们不知道,jeffery这孩子跟一般小孩子不一样,从小就难养,从出生后,整天不是受伤就是生病,反正三天两头出事情,请再多的人看着都没用。一岁不到点的时候吧,他爷爷请大师为他算命,大师说这孩子命格被太岁所冲,就是人家常说的命格有缺,八字不平和。这样的孩子,一般是活不到成年的,但要是运气好,能够侥幸安稳养大成人,将来必有大造化。”   说到这里,众人暂时忘了各自立场,跟着一番唏嘘:“老话不都也这么说么:小时候难带的孩子,往往长大了就会有出息,跟这大师说的话,其实是一回事。”   潘宝宝又道:“因为他命格不同寻常,大师说他的名字要起得大一点、满一点才能镇得住。后来家里就请那大师给起了几个,让他爷爷挑,几个名字当中,老人家不知为何,一眼就相中‘一马’,原因他没和我们说过,不过我猜测可能就是希望这孩子事事都能够领先于人的意思,巧的是,老人家就属马,连生日都跟这孩子是同一天,所以从小就对这孩子很看重,在他身上寄予了很大希望,后来又怕我和他爹地会因为他难养,就对他放松要求,溺爱放纵,就把他给接到身边亲自教养,直到去读大学。”   啰里吧嗦说了这一大堆,是因为晓得自家的这些事情,别人不好说,但林太家是贵妇圈的信息交流中心,瞒谁也瞒不过她的,所以在说明“一马”这个名字来历的同时,也婉转解释了孩子从小被抱走,没养在自己身边的原因。算是一石二鸟,在林太那里挽回那么一点自尊吧。   林太人精一个,岂能听不出潘宝宝的意图,作为主人,自然替她描补一二的:“jeffery这孩子的淘气和难养,连我都听说过。我们家老林说,早些年在香港同李生喝茶时,李生就同他发过牢骚,说这孩子骨子里叛逆,读高中时成天逃学,出去飙车胡混,李生曾经气到专门找了一根马鞭去抽他,后来气的狠了,干脆不管他了,把鞭子丢在他面前,同他说‘你将来不要去读书念大学了,不过你也不要指望家里养你,你就自生自灭就好了!’谁料那孩子为了跟他爹地对着干,竟然开始埋头苦读,结果你们猜怎么样?人家第二年就拿着全奖去斯坦福读计算机了呀。”   潘宝宝掩嘴而笑:“他爹地其实想叫他读商科,可惜他仍然不听。”   “李生一看被斯坦福录取,不行,又要管他了。”   潘宝宝与林太的一番对话,众人都听得齐声发笑,其中槟榔阔太笑得最厉害,手上动作大了点,一个手抖,将一杯咖啡都倒在了潘宝宝的斗篷裙上。裙子也就算了,关键是咖啡是新倒的,有点烫。   槟榔阔太将手中杯子一丢,道歉说:“哎呀,潘小姐,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这可怎么办啦,这可怎么办啦。有没有烫到啊,哎呀,哎呀!”   潘宝宝忍着疼,抽纸巾擦衣服,还能怎么办,阔太圈子是自己挤破头也要加入的,以自己微妙的身份,想进这个圈子,就要面临无所不在的打压和排挤,神经一击就垮,将来还怎么混?所以她反过来安慰泼她咖啡的人:“没关系的啦,这件斗篷裙,每个颜色我都有一件。”   半天以来,因为普通话讲不好而一直在默默喝茶的冯太这时放下茶杯,从旗袍的右大襟里抽出手绢,帮着潘宝宝一起擦污渍,以及其拗口的港普讲道:“这件不能穿了,我房间里还有几件备用的衣服,你穿着可能不合身,但总比湿衣服穿在身上舒服。”   就在刚才,槟郎阔太以咖啡去泼潘宝宝时,林太在旁边把她的小动作看个一清二楚,不过却以借照看自己的小狗为由,装作未留意到这边的动静,始终在旁作壁上观。   林太作为主人,心里再讨厌谁,再看不上谁,却不乐意在自己的茶会上发生这种事情,来者是客,得罪谁都不合适。但非要站队的话,她自然是要偏袒老友槟榔阔太的,基于此,她始终在一旁看潘宝宝出丑而不发声,准备等她们那边差不多了再出来打圆场。此刻突然见冯太半蹲着为潘宝宝擦衣服,再听她语气,由此联想到平常很少离开香港的她,突然赏光千里迢迢跑来上海参加自家的茶会,以及冯家去年大学刚毕业、热衷慈善和运动的小女儿……   电光石火之间,林太脑中就已转了数个念头,当时就想通了许多事情,想明白的同时,起身离坐,弯腰将潘宝宝扶起,扭头与冯太笑道:“哎呀,一件衣服而已,怎么能叫你操心,我叫jeffery妈咪到我卧室去挑去,别看咱上了年纪,衣柜里几件有点小牌子的衣裙还是有的。”   冯太似是放心,微微点了点头,便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表情,端起手中茶杯,转头看起了花园中满地奔跑的狗儿猫儿们。   那边,林太搀着潘宝宝去自己卧室挑选衣服,一边同她说闲话:“你下回干脆带几件替换的衣服放我家,我给你留一间专用房间,这样最方便,你说是不是……”   其实自从接到林太亲自打来的邀请电话的那一刻时,潘宝宝就明白了,势与运,现在全都转到自己这边来了。   还是那句话,儿子好,才有的靠呀。   愚园里paradise,广告公司上班的第二天,可能因为有事情做的缘故,感觉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不过在快要下班前,茶水小妹金不换还是不小心吃了个瘪。   起因是靳姐外出有事,临走前交给她一堆发-票,叫她做员工报销统计。车费住宿费,乱七八糟的发-票一大堆,她按人头分门别类一一理好,录入到电子表格中去,然后以A+B+C+D=E这种最古老的计算方式加以计算,怕出错,最后用计算器又手工计算一遍,费尽洪荒之力统计出总和后,拿去找美男哥盖章。   不巧,美男哥不在,因为这趟有人去韩国出差,报销金额超出一万,按规定还需要老板李一马批准的,她想不如先去找他签字。公司里面么,外有七海美男哥,内有靳姐和大拿阿三他们,他整天虽然来上班,但不是喝咖啡看书,就是在吃甜食,或者就去阁楼上的暗房里洗照片,反正大部分时间都在公司的。 第26章 paradise   金不换把报销单拿过去时,李一马头戴耳机,正在用PS做字幕,因为是英文界面,她根本看不懂,就见光标移动的飞快,一排字一下下变这样,一下下变那样,令人眼花缭乱。他正P着,察觉到后面有人,回头一见是她,把耳机取下,用眼神询问她来干吗。   她清了清嗓子:“报销单,请帮忙签个字。”   他伸手把报销单接过去,看也不看,就讲:“好,两秒之内帮你签掉。”用牙齿咬掉笔帽,落笔刷刷刷去签,一个“李”字才写好,突然发现纸面上她留下的各种计算痕迹,略显惊讶,停下笔,问:“你自己加出来的?”   她慢吞吞答:“是啊,我怕错,用计算器一张张加了一遍。”   “简单函数会用吗?”   “什么函数,怎么用?我手工加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no worry。”他打开Excel,随意敲击了几个数字出来,然后演示给她看,“你输入数字后,再点一下这里的自动求和,它自己就会算出总和,这个办法更快更准确。靳姐没有教你吗?”   靳姐不是不教她,是理所当然的以为她会用简单的Excel而已,在靳姐的认知里,这个年代,连Excel总和都拉不出的傻蛋,应该早就灭绝了。   李一马演示给她看后,她当时那个懊恼和羞愧,感觉自己一下午的时间都白费了。而且,虽然没被说什么,但他目光及语气中的不可思议还是感觉得到的,又清了清嗓子,说:“请把发-票还给我,我重新做一张试试看。还有,公司有没有那种学习Excel的工具书?”   “give you everything you want。”从Kevin电脑显示器后面的书堆里扒拉出一本《excel应用于技巧大全》递给她,“有看不懂的地方,随时可以来问我。”   这个杂打的,简直令人身心疲惫。   好半天,心情都不怎么愉快,早上带出来的一包烟,到下班时只剩半包了。   下班路上,金不换抽着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想今后不好再这样抽下去了,说不定有一天,肺就突然枯掉了。   大半支烟抽掉,走到家门口,看见房门大开,她妈金美娣不见踪影,小朋友抱着大脸猫,和新认识的弄堂里的小毛头并排坐在门槛上齐声唱:“隔壁宁家屋里头,交交关关小居头,阿大阿二阿三头,一直排到阿八头……”   金不换把烟屁股丢到墙角草丛中,用脚碾灭,问小朋友:“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家,姆妈呢?”   两个小朋友停止歌唱,她家老二讲:“我也不知道啊,刚刚还在的。”   “你晚饭吃了吗?”   “姆妈出去前给我冲奶喝了。”   “除了奶,还吃了什么?”   小朋友认真想了想,没想出来,讲:“我忘记了呀。”   金不换就知道她除了奶以外什么都没吃,生气了,进屋看见什么就一脚飞过去,把她妈用来洗脸洗脚洗屁股的红绿塑料盆踢得满天飞。拉开冰箱,想找点什么做给自己和小朋友吃,结果一看,空空如也,毛都没有一根,这下更气。正要打她妈电话,结果一回头,就看见她妈手上拎着一堆塑料袋现身了。   金不换发火:“你跑哪去了,把三四岁的小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要是有人贩子把她拐去卖掉怎么办!”   她妈说:“哎呦,大惊小怪的做什么。有什么好怕的啦,我走前交代隔壁小妖三了呀,你没看她门口坐着嘛!还有阿炳他们,弄堂里都是熟人,眼睛都在看着呢。再说,你小阿妹不要太聪明哦,谁能骗走她?!”   “不要嘴巴牢,等到她哪天被人拐走了,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金不换那个暴脾气,跟火-药桶似的,一旦发起火来,她妈还是有点怵的,听她声音一响,连忙放软档说:“这不是才从菜市场回来嘛!刚刚去买菜了呀,一转眼就回来了呀!今晚咱们吃清淡一点,蒸芋艿沾糖吃。哦哟,我跟你说,在菜场遇到我从前饼干厂里的老同事,和我一样大呀,才五十岁,上次体检出来说胸部有结节,要去开刀,吓得我当场就买了一堆芋艿回来!”   小朋友说:“我不要吃芋艿,我要吃小馄饨,嘤嘤嘤。”   “芋艿是个好东西,治疗乳腺增生结节的,多吃吃有好处的呀!”   一锅芋艿蒸好,作为蘸料的白糖倒上来,金美娣手脚麻利地剥皮,招呼金不换吃:“你老娘不会骗你,不信你去摸摸自己的前面,凡是女人,都有小叶增生的。来来来,我们小的也是女人,吃一只吃一只。”   金不换不出声,黑着脸,接过芋艿,空口咬着吃。   金美娣一个芋艿下肚,突然想到摸自己前胸,摸一下,叫一句:“唉哟,要西了,到处都是肿块,到处都是小叶增生呀,要西了!”   小朋友吃着沾糖芋艿,一边问:“姆妈,小叶增生是什么啊,长在哪里啊?”   她妈说:“小叶增生是坏东西,长在奶奶-头里面。”   小朋友放下芋艿,手伸到自己的前奶奶-头那里去摸,检查有无小叶增生,摸来摸去,没有任何起伏,摸不着,遂作罢,专心吃芋艿了。   正吃着,金美娣不知道怎么了,一个大喷嚏打出来,人随即僵直不动了,嘴巴说:“阿爹拉娘,身体寒气太重了呀!一用力,下面排山倒海,血流成河,出来的还都是血块,一骨碌一骨碌的,跟鸡下蛋似的。”   气得金不换把手中芋艿往盘子里一丢:“你怎么还没绝经!”   “放你娘的屁,你老娘明年还要再生个小囡囡给咱们老二作伴呢!”   “人家吃饭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说这些,再说不吃了!”   安静了一下下,金美娣又忍不住了:“对了,你工作到底是干什么的?”   “现在想起来问了?”金不换翻了个白眼,“整理乱七八糟的人拿来的乱七八糟的发-票,计算出总额,打一张报销单出来,拿去给老板签字盖章。五点下班之前点算现金,账票钱三者相符,就收到公司金库里去。今天她们忙起来还让我代打发-票,对方公司名称地址电话税号税率金额等乱七八糟内容输进去后,开Epson LQ-630KII针式打印机,嘎吱嘎吱嘎吱开始打,打错了,上面流程再重复一遍,然后听打印机嘎吱嘎吱嘎吱响半天。哦对了,还有端茶倒水接电话拿拖鞋,以上就是我的工作内容。”   “……”   这一段工作内容,令母女二人同时脑壳痛,然后饭桌上半天都没人再发声了。   安静了片刻,金美娣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忙问:“还有,你工资几号领?能不能预支一点?跟你领导说,家里有点困难,上有老下有小,等米开锅哪!”   “别想太美!”   “对了,你工资几钱?”   “六千五!”   金美娣长叹:“给人打工,也只能这样了,赚点吃不饱饿不死的小钱。唉,白瞎了我把你生的这么漂亮,你这个脸蛋,别说豪门,进皇室那也是绰绰有余呀!算了,这些先不计较了。我问你,你们公司男小孩多不多?赚的多不多?”   金不换不耐烦端着盘子走开。   金美娣要是马上断念死心她也就不是金美娣了,追过来,继续问:“你们男领导男上司的电话号码有要到了吗?”   “你自己去要!”   “我要是年轻,我真去要,我会像你这样没用吗?24了呀!还小么?再不抓紧,等过个两三年,我就要去蹲人民公园相亲角了!我要是生了你这张脸蛋,我现在早就进皇室当妃子了,笨是笨得来!”   金不换哧的一声笑了出来:“现在的老阿姨真好笑,一个两个,口气比力气都大。”   晚饭吃完,金不换收拾换洗衣服准备去健身,拿上自己护肤的瓶瓶罐罐时,发现其中一瓶眼霜有少,问她妈:“你是不是偷偷用我化妆品了?”   “没呀,你的化妆品我怎么会用?”   “我眼霜少掉好多,不是你用的是谁用的,家里就我和你!”   她妈抵赖不过,恼羞成怒道:“小娘皮,连你的命都是我给的,用你一点点眼霜又怎么样了!”   “我自己都舍不得用很多的!东西么咪咪少,价格么辣辣巨!再偷用别怪我翻脸!”   “屁话这么多!先把小命还给你老娘!”   她摔门走了,她老娘又在背后喊:“等下,把小的也带去!”   “干嘛?”   “你干嘛,她也干嘛!”转手塞给她一包替换小衣服。   “我不会给小孩子洗澡,而且我去的地方是论次收钱,带上她,我都没办法好好锻炼,一次的价钱很贵的好伐!”   “什么事情都不会帮忙做,只出一张嘴讲别人!她小孩子,不要钱,不去白不去,带去带去!”   小朋友平时最喜欢粘着金不换,很想跟她一起出去耍,见她不带自己,又气又急,抓住她不肯放,仰头看着她:“姐姐,我要跟你去,你锻炼,我还可以帮你数数和加油呢!”   “不行,你在家里叫姆妈给你洗。”   小朋友抓着她的衣角,口中喋喋不休:“你为什么不愿意带我一起去啦?为什么啦!我还是不是你心爱的小妹妹啦?我还是不是你顶顶喜欢的小宝贝啦?”   “烦人精!”一脚又踢飞一只塑料盆,抓起小朋友的手,健身房锻炼和洗澡去了。   次日早上,老时间,拿着咖啡,胳膊上趴着抱脸虫的李一马走到弄堂口时,一眼就看见卷毛小不点儿了。她漂亮的小裙子好多,每天都不重样,而且和大脸猫总是形影不离,不论到哪,怀里总是抱着它。   今天,小不点儿在老时间又出现在了弄堂口的小卖部前,还是老规矩,先敲门:“叮叮叮,老板你在吗?”   老板趴在窗口,探头出来:“小不点儿,又是你呀,今天买什么?”   小不点儿手里擎着硬币:“我要棒棒糖,草莓味的。”   “我们家没有。”   “啊?为什么呀。”   “因为我们家老板娘不喜欢棒棒糖呀。”   “噢,这样啊。”   “对,是这样。”   “那,老板娘什么时候才能喜欢棒棒糖呀?”   “我也不知道呀。”   “噢,这样啊。”   低垂着卷毛脑袋,抱着猫,不无失落地往回走。   李一马一边走路一边微笑,抬眼看向远方,太阳光耀眼,天空很高很蓝,今天又是一个好天。   金不换早上进公司时,时间还早,大概才八点三刻的样子,想自己一个打杂的,每天上班都是如此积极,自己都要被自己给感动到了。不过在推开办公室玻璃门时,发现已经有人在了,是老板李一马。   眼下,他一手拎着咖啡杯,另只手捏着一支飞镖,正要往挂在墙上的镖盘丢掷,听见身后叮铃声响,回过头来,见是她,没有说话,稍许眯起左眼,捏着飞镖的右手抬高,看准门口方向,用力掷去。   门口站着的金不换呆若木鸡,反应过来之后,吓得屁滚尿流,“呀”的一声尖叫,手上包一丢,猛地抱头蹲倒在地,半天,没有飞镖落地的声音,脑门儿及头盖骨也没有中镖,慢慢抬起头来,发现那枚飞镖还夹在他的指尖,刚刚不过是作势吓她。   她吓得脸色都发青了,他却没什么表情,眼睛看着她,一边慢慢喝咖啡。   她腿肚子都还在发抖,从地上捡起包,站起来,不再看他,自顾自进了办公室,包包往办公桌上“砰”的一丢。   在她身后,来上班的是韩国team的kim,李一马刚好一支飞镖投中靶心,转头同kim打招呼:“morning。”心情看上去很不错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这章的章节名为《give you everything you want》,但是不知道咋了,大家明显对小卷毛比较有兴趣,所以干脆换成了又见卷毛小可爱哈哈哈哈哈。今天章节稍稍有点肥哈哈哈。   本文好多宝藏读者,小剧场超有趣,美滋滋。么么哒。   oranter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3-12 20:31:05   辉夜姬和天久哥哥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3-13 08:13:43   我的太阳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3-13 08:20:04   Karen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3-13 08:57:52   美美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3-13 09:14:36   oranter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3-13 10:41:01   milk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3-13 10:43:09   五月s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3-13 12:15:18   一颗碎星星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3-13 12:48:48   千里昭昭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3-13 17:31:22   25812914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3-13 18:29:54 第27章 paradise   九点大家陆续到齐,依旧是打扫卫生开早会,今天的早会没什么大事情要讲,只有七海讲说SNS部需要招聘一名文案,希望能在双十一前招到。Yuki说好,马上回去就发布招聘广告。   七海过后是美男哥上台,美男哥表情看着略严肃,讲说:“说起招聘,我上次看到有人在网上抱怨,说我们公司有些人对待落聘求职者的态度不够友好,一旦确定不录用,说话马上就变得冷冰冰,然后再也没有之前的热情和耐心。不论人家成功与否,我都希望大家能够谦和一点,友好一点。我希望你们大家能够明白这点:那些应聘失败的人,他们转身就会去别家公司应聘,那些公司,有可能是我们的对手,也有可能是我们的客户。大家可以想想看,他们到我们对手或是客户那里工作后,今后会以怎样的态度来对我们?”   一番话,众人也都纷纷点头,yuki大约脱不了关系,红着脸,不敢抬头。混不吝金不换也不禁对伊刮目相看,人不可貌相呀。   早会结束,大家没有回座位,一窝蜂地跑到露天花园里去了。金不换还傻傻地搞不清楚状况,kevin喊她:“金不换,快点出来。乌日娜和老板之间的巅峰对决马上开始了!”   “什么?”   从身后经过的KK周揽住她肩膀:“走,带你去花园里看老板和乌日娜摔跤。”   “什么!”   “就是我们公司不是生日有礼物的嘛,大家可以在预算范围内挑选一个礼物,指定公司去采购,动画组的乌日娜上个月生日,但她想要的生日礼物是希望老板陪她摔一场跤。她前阵子回了蒙古老家,今天才回来。喏,摔跤开始了。”   “真的假的?”   “很令人吃惊,对不对?”   花园中间的空地上,名为乌日娜的蒙古女孩一身蒙古族装扮,衣服面料是帆布和牛皮拼接而成,上面订满了像是大号图钉一样的装饰,阳光下一看,闪闪发光,亮瞎人眼。与她并肩而立的是一身着素色羊毛西装的李一马。他等会有两拨客户要接待,然后下午还要去一个重要客户那里开会,所以舍弃卫衣,难得的穿了一次西装来上班。   大家都到齐后,乌日娜向大家鞠躬。大家纷纷起哄,乌日娜得意,张着血盆大口狂妄大笑:“我,乌日娜,草原的雄鹰是不会叫你们失望的!我今天定会将老板放倒在地!”   她是蒙古人,身材既高且壮,不过李一马却比她更是高出一头,听她口出狂言,不禁微笑,将身上羊毛西装脱下,随意丢在藤桌上。   乌日娜挑衅完毕,扭着丰胸肥臀,绕着李一马跳了一段狮舞,高唱了一段挑战歌,花头出尽,引来围观群众笑声阵阵。李一马在她唱着跳着的时候,慢条斯理的将衬衫袖口松开,左边衣袖往手臂上方卷了两道,其后伸手请旁边的人帮忙卷另一只手臂的衣袖。   yuki颇为担心的样子,自言自语说:“老板一只手臂有受伤,说不定真会被草原雄鹰放倒呢。”   kevin说:“帮帮忙,老板整天全-裸练肌肉的,力量型选手,岂会输给她一个花架子?”   靳姐回头,白了他一眼,道:“你觉不觉得‘全-裸’二字有点多余?”   场中央,乌日娜的挑战歌唱完,终于跳跃入场,与老板握手致敬,其后开始交锋。两个人仪式感非常强地顶着头,扭转盘旋,四目炯炯,分毫不让地纠缠在一起。   大家看乌日娜的架势,再一看老板始终不敢有大动作的手臂,都有点为李一马担心,生怕他的伤势会雪上加霜,结果才转了几个圈子,对峙了两三分钟,草原的雄鹰就被李一马一个巧妙的绊子给绊倒在地。   众人哄笑,纷纷对着倒地的乌日娜喝倒彩。李一马也笑,伸出那只好手,将乌日娜从地上拉了起来。   乌日娜毫不气馁,爬起来后,拍拍屁股上的土,一把抓起李一马的手,高举起来,得意洋洋道:“我宣布,我和老板之间的爱意,将从今天,将在这里,开始萌芽!”   众人再次哄笑出声,金不换也折服于眼前这个蒙古女孩的大胆与豪放,随众人一同大力鼓掌。   KK周问:“以前没见过吧?”   “没呀。”   Kevin脑袋凑过来:“因为伊有趣又优秀,所以公司里的女孩子都偷偷喜欢他,不过你可别犯傻,会把你的心伤成筛子网眼的。”   “怎么讲?”   “据我所知,情史相当丰富,一段接一段,一段又一段。公开承认过的女友就有三四个,撩过的暧昧过的,有过一腿却又不承认的,那更是不计其数。”   金不换双手抱肩,嘲他说:“马屁么,要拍的。坏话么,背地里也要讲的。”   kevin贱笑一通:“这有什么啦,咱们就事论事,一码归一码,对于花心无情的冷酷总裁,咱们可以一边欣赏和爱慕伊,一边唾弃和批判伊嘛。”   时间一转眼到了下午,李一马外出去客户公司开会,因为等下不准备回公司了,所以在外出之际顺便送抱脸虫回家,走在小弄堂里时,再一次和弄堂小公主,卷毛小不点儿偶遇。早上看见这小不点儿时,她还好好的,到下午,又在哭唧唧了。   自从江苏路这里有了地铁站头以后,周边大小弄堂及马路上的人流量猛增,所以有时会有小摊贩到这里来摆摊,鞋垫喽松紧带喽,纸扇喽纽扣喽,往墙上一丢,就黏住的橡皮泥小玩具喽,等等,大都是各种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今天下午,弄堂里来了个卖吹糖人儿的小摊贩。卷毛小不点儿爱吃糖,一看,肯定要去买,一个新鲜出炉的老虎糖人儿才拿到手,还没来得及啃到一口,一阵妖风忽而吹来,她一头卷毛有三分之一都粘到比她脸还要大的糖人儿上去了。   她吓一跳,扯了几下,头皮扯疼,糖还是和头发难分难舍,难舍难分。她这下慌神了,嘴巴一张,哭了。卖糖人儿的那老头子坏得很,张着满口豁牙的嘴哈哈笑,却不过来帮忙。   眼泪水正哒哒嘀,李一马恰好抱着抱脸虫经过,见小不点儿哭得伤心,不禁发笑,就放下自己的猫,取出手绢来为她擦眼泪,将她头发一根根从糖上扯下来,再一根根的为她擦拭干净,一边柔声问她:“小朋友,你家在哪里,家人呢?”   她哭哭啼啼的往身后胡乱指了指:“姆妈去打麻将,姐姐上班赚一百块钱去了。”   等她眼泪终于止住,他帮她把散发都别到一对招风耳后面去,叫摊贩重新吹一个,递到她手上,她一下子就开心起来了,瞬间就心花怒放了:“谢谢叔叔。”   他赶时间,本想就走,奈何三头身卷毛小不点儿可爱有如精灵,犹豫了那么一瞬,终于还是开口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叔叔么?”   她答:“我叫小二郎。”   李一马惊讶:“这不是男孩子的名字么?你不是女孩子么?”   “我姆妈喜欢男孩,非要给我起男孩的名字。”小不点儿口齿伶俐,思路清晰,像个小大人似的将手一摊,无奈说,“我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办法啦?”   李一马发笑:“我觉得小二郎就很可爱。以后我遇见你,喊你小二郎也没问题?”   “可以啊。”小二郎舔着糖,口水乱淌,却不忘礼尚往来,忙里偷闲问他,“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有好几个名字,中文名,英文名,有爷爷起的,有爸爸起的,还有一个小名,是我妈妈起的,是她很喜欢的一部老电影里面的人物。”顿了一顿,略有些羞涩与无奈,讲,“有时候没有人在,就我和妈妈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她就会叫我阿飞。我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可是她非要叫,我也没有办法。”   “阿飞叔叔,我要回家了,再会。”   “嘘。”李一马竖一根手指在唇间,“叫叔叔就好,不用带名字。”   paradise,下午休息时间,靳姐去茶水间挑了一堆坚果回来吃,给了金不换两包,金不换中午只吃了一盘草,正好肚饿,实在抵挡不住,就剥了一粒小核桃的果肉来吃,嘴巴里嚼了嚼,味道咽下去,抽出一张纸巾,嚼碎的果肉吐出来。   靳姐一直在盯着她的动静,这时就看不下去了:“你肉不吃就算了,连坚果也要吐,有点过分了噢。”   “我以前有跳,跳那个健身操,为了保持体形,很多东西都不可以碰的。反而是现在,没有任何约束,东西随意吃,运动也可以不做,这样让我心里好害怕。”金不换无奈解释,“我也不想这样,但是运动量变少,吃太多东西的话,会让我有罪恶感。”   靳姐是公司里为数不多的正常人,哪懂她们这些奇怪女孩子的奇怪想法,因此批评她说:“都像你一样,活得跟只山沟沟里的山羊似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来来来,巴旦木给你几颗,吃吧吃吧,没事。明晚公司有聚会,你喜欢什么菜,跟yuki说,叫她按照你的喜好订。”   公司的聚会是为了欢迎新员工金不换的入职,同时也是yuki前任的送别会。对于yuki的前任,新员工金不换所知无几,只是听说她做的好好的,突然某一日提出离职,说要去创业开店,那么老同事们自然只有祝福她了。那女孩子爱K歌,家住长寿路附近,所以yuki特地把聚会地点选在长寿路上,一家可以点菜的KTV。   人事女孩子自从离职后一直在西藏旅游,到聚会这天才回到上海,放下行李,就跑来参加欢送会了。伊年纪看上去有二十六七,面皮黑黑,个子小小,是那种典型的广东人长相,不过五官看着却也清秀。进门后,女孩子颇为热络地与大家打了一圈招呼,然后就开始唱歌,一上来就是林忆莲的《词不达意》。   伊唱得不错,声音也意外的好听,唱到歌词中那句“我们就像隔着一层玻璃,看得见却触不及”时,有一种比原唱歌手更为深刻的悲伤在里面。 第28章 paradise   财务靳姐老古董,歌也唱不来,舞也跳不来,在老板和七海那边又插不进去话,反而碍事,所以只管独坐一隅又吃又喝,还不停招呼心爱的徒弟金不换:“来呀,吃呀。”   金不换一开始是坚决拒绝的,但是几杯黄汤下肚,就经不住师父靳姐在旁跟唐僧念经似的劝了,起初捏了一根薯条,沾少少一点番茄酱尝了尝味道,太美味,没忍住,一根接一根,一会儿工夫,和靳姐二人吃掉大半盘。   眼看薯条不多了,阿三很贴心的把旁边生鱼片以及鸡翅等乱七八糟的小食往她们跟前推,美男哥瞟一眼靳姐,同金不换说:“你看,心宽体胖也没什么不好,别对自己那么苛刻,多吃点。”   金不换一边往嘴里塞薯条,一边说:“好开心,好久没吃这么饱了,开心到让人害怕。”胳膊突然被谁推了一下,回头去看,是kevin。Kevin叫她看对面卡座。   对面卡座上,一身优雅半裙,打扮的美美的七海也在吃薯条,一根薯条咬掉半根,转头去和别人说话,手上剩下的半根薯条随手递给身畔的李一马,李一马似乎犹豫了那么一秒,终于还是张口咬住,然后若无其事的转身和人事女孩子说话去了。   人事女孩子刚刚唱好两首歌,坐到李一马身边来,问他:“老板,假如我某一天后悔,假如我创业失败,那么是否还能够再回paradise来上班?”   李一马摇头:“不可以。这样会令你感觉还有退路,对自己的新事业就无法做到百分百投入,遇到一点点困难,就会轻易放弃和退缩,所以,我不会再让你回来。”   “那我新店开张,你会过来吗?”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七海那边说完话,开了一圈喜力,挨个递给身边的人,最后一瓶是递到李一马面前:“J,这个给你。”   Kevin咽下一口酸水,眼睛不再看对面,转而问金不换:“姐,你为什么会没有男朋友,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不应该呀!”   金不换往嘴里灌酒,一面答说:“不要以为漂亮女孩子就会谈很多恋爱,因为在一般人眼里,漂亮的女生一定是有男朋友的,如果说没有男朋友,那也一定很多人追,所以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想法之后,反倒跟少人去追漂亮的女生了。”   靳姐以及一群长相令人不太敢恭维的女同事连连点头:“有道理,完全有道理。一般男生就算有心,肯定会觉得美女看不上自己,或者美女很难弄很作,竞争对手又多,大拿上回不就是这个反应嘛,原来漂亮的人还有这样的烦恼呀。”   金不换说话向来不会拐弯,加上喝了酒,话更加直白,就非常真诚地和大家分享起自己的苦恼来了:“还有,乘坐公交车和地铁时会有大概率遇到色狼,随随便便走在马路上,就有一堆猥琐眼神跟着你。”   靳姐向yuki及一堆女同事说道:“如此说来,还是我们丑人好呀!”   yuki和一堆女同事答:“是的呀,是的呀!我们这种么,最安全!”   金不换:“工作时容易被女同事妒忌……”   靳姐和yuki以及其他女同事连忙摆手:“不会不会。”   金不换继续讲:“还容易被男上司猥亵……”   众人齐齐看向李一马,李一马白天一件连帽衫,晚上则在连帽衫外加了件深绿色的丝绒夹克外套,深绿外套配一双白鞋,搭配吸睛,颜色骚气,眼下正拿着一瓶喜力在仰头喝,左边人事女孩子,右边挨着七海,乌日娜则盘腿坐在他脚下,三个女人或有意或无意,总之一齐关注着他就是了,说是左拥右抱也不为过。   众人便保持沉默,对金不换这句话不予置评。   金不换最后叹气总结说:“所以,漂亮并不全是优点,其实我们的压力也很大的。”   在一片“原来如此”声中,大拿推了推眼镜框,评价说:“无形的装逼最为致命。”   酒至半酣,阿三和美男哥轮流上台去吼了几首热血动漫歌曲后,下来就一左一右分别坐到金不换身边来了。   阿三一进门就灌了不少酒,狗胆比平时大出好多,想想自己收入,过得还算滋润,平常么,小酒喝喝,出租车打打,不能说有多壕,小钱还是有两个的,将来结婚生子,一家人的小康生活还是能保证的。对了,还有炙热滚烫的爱,那玩意儿他多得是。   阿三坐到金不换身侧来,正考虑怎么开口搭讪呢,却一不留神就被美男哥给抢了先机。   美男哥挤到金不换另一侧来,率先开口说:“哎,四川去过么,下次带你去耍。”   “没去过。”   “四川是个好地方,熊猫看看,火锅吃吃,你肯定喜欢。”   受美男哥启发,阿三想起一个绝妙的话题,谈论起来,肯定不会冷场,于是鼓足勇气,开口问道:“哎,话说,毛鸡蛋吃过吗?我上月去青岛出差,在那里吃到毛鸡蛋,蛋黄和小鸡同时在一起,咬一口,发现有毛有肉还有头,总之外观相当震撼,有没有兴趣?下次一起去吃吃看?”   现场冷了足足有一分半钟之久。   一分半钟之后,金不换终于开口:“不好意思啊,对那个没有兴趣呢。”   “那么,日本去过没,下次带你去耍?”这回开口的是美男哥。   阿三噗嗤一乐;“去哪里,你老家么?”转头同金不换讲,“美男哥老家在鸟取县,相当于中国河北张家口,那个地方,十级贫困。呵呵呵。”   美男哥反驳:“怎么,你老家就很高尚了吗?”   “那是自然,东京呀!星巴克随处都是呀!你老家鸟取所有人口加起来,不如我们东京一个区多呀,呵呵呵。”   美男哥生气了:“那请你把你的区名字告诉金不换小姐。”   “练马区,怎么了?”   “练马区,知道我朋友都是怎么评价的么:‘哦,练马区啊,我知道,那个种萝卜的地方对不对?’呵呵呵。”   “怎么,看不起我们练马区?我们的隔壁就是早稻田大学,非常近,很有学术氛围的一个区好不好?”   “十公里也能算近!”   “十公里很远吗!”   “新宿人同意你这么说么?”   “反正近就是近!”   “我说,往自己脸上贴金也得有个限度,对不对!”   靳姐笑得前仰后合,同金不换讲:“听听,听听他们日本人是怎么搞地域黑的。我最爱听他们两个打嘴仗,扎劲!”   说话间,阿三已经甩掉鞋子,跳到沙发上来了:“反正比你们农村乡下人好!”   美男哥情绪更为激动:“鸟饲造三,那么请你再告诉大家,你家里是干什么的!”   “我家就是种萝卜和大白菜的,怎么了!”   美男哥哈哈哈仰天大笑:“我想请问,家在东京的农民就不算农民了么?萝卜还不是一样种!我家是干什么的?大家有人知道吗?”   一屋子的人叫喊:“小酒馆!”然后哈哈乱笑,大力拍手,鼓励他们继续吵,他们也不负众望,这时开始抓台子上的生鱼片朝对方乱丢了。   混战中,一片金枪鱼掉落到大拿额头上,大拿推了推镜框,同靳姐为首的一堆女人讲:“我可以不用手,就能把额头上的这片生鱼片吃到嘴里,你们信不信?”   大家表示不大相信。大拿便将手背到身后,作咬牙切齿状来调动面部肌肉,通过肌肉的动作,把生鱼片给一点点由额头给挪到嘴巴里,生吞下肚后,哈哈大笑:“怎么样,竟然质疑我!”   靳姐自言自语:“我晕,咱们公司的员工,可真是人才辈出,多才多艺呢。对了,小金,金不换呢,天妇罗来了,快来吃!”   金不换刚刚去了外面一趟,不知道哪里搞来一对哑铃,此刻正在墙角黑暗处练深蹲,衣裙太碍事,干脆卷起来,露出白花花的一段大腿。   靳姐正在喝果汁,呛了一下,赶紧捶胸口。Kevin和yuki则笑成一团,喊问:“姐,你是受了什么刺激了,怎么这么想不开?”   “本来这个时候,是我去健身的时间。健身没去成,还吃了好多薯条,再不运动,肌肉今晚就会消失。”   “你这是心理疾病,得治!”   靳姐发话:“yuki,明天带她去办张健身卡。”   Yuki说:“不是要过试用期才可以办吗。”   靳姐讲:“没事,去给她办。”   包间里一帮子人吵好了,闹够了。开始放动感舞曲,大半人下场去蹦跶去了。   金不换在墙角练深蹲得大汗淋漓,衣裙是贴身的,放不开,感觉妆也要化了,就把哑铃还给店员,悄悄坐到靳姐身边来:“哎,我上午不是倒茶进会议室嘛,发现他们全都用日语在说话。”   “我们现在最赚钱的几家大客户都是日本公司,日本客户说日语不是很正常?”   金不换神秘兮兮道:“不是,我是说,我好像听见老板也在说日语。还有刚才,也听见他和七海在说日语。”   “我们老板美国读大学的,英语就不去说了。伊不仅仅会说日语,还会说法语呢。可能有天分的人做什么都会更强一点吧,学起外语来,都跟玩儿似的就会了。”   “哦--”声音拖得长长的。   “他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子弟,有一到两个达到专业级别的爱好,说三到五种语言不都是标配吗?不过话说回来,”头伸过来,嘴巴凑到金不换脑袋边上,神秘兮兮附耳道,“晓得我们老板为什么不学德语西班牙语,而是学日语和法语?”   作者有话要说:  早稻田大学位于新宿区。 第29章 paradise   “为什么?”不用看靳姐那一脸神秘样,仅凭自己的直觉就猜出来了,“是因为伊交过法国和日本女朋友对不对?而且,我们副总经理桂七海就是其中一个前女友,对不对?””   靳姐缩着脖子嘿嘿直乐。乐够了,悄悄说:“哎,可千万不要被老板的外表给迷惑了,伊在公司里是谦谦君子,是把员工当成幼儿园里的小朋友一样关切爱护的绝世好老板,但是在恋情上面,却是浪荡花心又无情,前女友一箩筐,暧昧对象也是一车一车的。”   靳姐对她贴心贴肺的照顾,什么话都和她说,她却反过来嘲人家说:“你又知道了,你什么都知道对不对?老是八卦别人,多关心关心自己不好吗?”   靳姐说:“要是已婚男人,我顶多评论人品,其余一概不做评价。老板嘛,未婚呀!有伊这种有颜有料腿长2米的未婚男老板,是我们女职工的福利呀。不八卦,多浪费!”   金不换闻言,回头打量了一下李一马:“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客观来说,身材的确很棒,已经无限接近于传说中的衣架子身材了。”   “就是说!”   金不换便又回头看看他。靳姐看见,怕她也像乌日娜她们一样犯花痴,忙又好心提醒她说:“不过呢,我们也只能欣赏欣赏算数,他们这种二代三代,到这个岁数都迟迟安定不下来,除了讲究门第背景,还有一方面,就是人太风流。我们老板更是那种只谈情不说爱,宁愿健身都不结婚的,我同你港,伊这种,只可远观。”   金不换眼睛仍然远远望着他,唇角微扬,无声的笑了起来:“知道。不就是要认清自己,要有自知之明嘛!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贸然去喜欢这种男人,到头来心会被伤成筛子网眼,对伐啦。”   “对头,对头。”   “这个道理啊,我早就明白啦。”   “就是讲呀,如果犯傻,那么,”悄悄朝那边面喝着酒同李一马说话的人事女孩子努了努嘴,“只能同她一样了。”   “怎么讲?”   “伊是广东人,进公司很早,本来在他们家一个安全玻璃工厂人事小主管做得好好的,后来那边辞职,跑到我们广告公司来帮老板打工,能力么,肯定有的,公司人事方面的规章制度都是伊制定的。因为和老板都是广东人,老员工,再加上有那么一点曲里拐弯的关系,在公司里自视甚高,除了老板以外,一般不大搭理别人的,然后呢,去年拉了个群,群里就她和老板,还有一个用来充当幌子的广东籍员工。”   “广东猴子同乡会?”   “啧!别叫老板听见!他们要是猴子,你们江波人连猴子都不如了。人家广东人去外地不是开厂就是经商,你们江波人呢?怎么来上海的,自己心里没点数?”   靳姐那次和她中山公园吃过一次烧烤,喝过一次酒,把她祖宗三代的事情都打听出来了,所以这样说她,不过她现在和靳姐是亲到深处自然黑,每天互相嘲来嘲去都无所谓的,不过一哂,并没有往心里去,就问:“然后呢,和辞职有什么关系呢?”   “你这个性格怎么这么急的啦?不要急,听我慢慢讲。”靳姐继续讲,“老板对所有同事包括小同乡平时都很关照很爱护的,然后伊可能就产生错觉了,自说自话拉了个群,名字叫‘我们广东人’,这样做,就等于把自己和我们其他地方的人隔离开了呀,就高我们一等了呀。结果呢,某一天无意发现这招人家七海早就用过了。人家七海和老板也有个类似的群,名字叫‘我们纽约客’还是‘我们斯坦福人’我给忘了,kevin上趟跟我讲过,哎呦,你瞧我这个记性,是不是快到更年期了?反正一比较,高下立见,伊就受刺激了,受不了,可能在其他地方也碰了钉子,有点灰心丧气了,上月就辞职了。”   金不换半信半疑的看着她:“你们怎么知道这么多?”   “kevin是八卦王,包打听。我么,这间公司成立的第一天起就在了,公司的第一名员工也是我。除了裤衩颜色还没有掌握以外,你说老板的什么我不知道?”   金不换听完就笑了:“我姆妈老早就同我说过,太有钱又体贴的男人,太漂亮又能干的女人都不是好人,亏我记得牢,伊肯定没听说过。”   闹腾到深夜,作为欢送会和欢迎会主角之一的金不换被大家要求上台去唱歌,她没有过多废话,一杯啤酒端起来一饮而尽,拿上话筒上台去。   今天这个场合,连平时只以西装套装示人的七海都打扮的花枝招展,别的女孩子就更不用说了,反正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就是了。   但,她金不换岂能输给她们素人?夹克外套一脱,露出一袭紫色紧身吊带裙。外套脱下的瞬间,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陪衬,再加上锁骨上水钻项链的那一点闪,想不吸引别人的目光都难。   话筒一到手,就感觉变了个人,包间内的人头都变成了西瓜,眼中就不再有他们。一首轻快的情歌曲调响起,身体随着节奏摇摆起来,突然感觉周边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回过头去,发现一包间的男人都在痴痴望向自己,连李一马也是,已经停止讲话,以专注且带有温度的眼神看着她,静静观察着她。   她扬起嘴角来得意的、冷冷的笑。什么桂七海什么广东女,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今天,她才是包间中最靓的那个妞,最美的那个囡。   和她金不换比勾男人,在座各位,她们统统是垃圾。   在女团时有很多原创的小情歌,她唱得又好又熟,但是不想暴露自己混过女团一事,除了为别人增添谈资以外,别无益处。所以最后她为挑选了一首老掉牙的口水歌,关掉原声,仅留伴奏。   然后,她开始唱:“记得第一次遇见,你说我虚伪,哦,今天我想告诉你,你才虚伪,你才虚伪,哦,你算个屁,你算个屁,你以为你是谁,你他妈以为你是谁,我才不会把你放在眼里,我才不会把你放在心里,哦——”   金不换通过这首即兴自编的《你算个屁》在paradise进一步打响了名气,奠定了自己奇葩之星的地位,并且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其地位都无人能够撼动及超越。此是后话不提。   欢迎会的第二天下班时间,yuki领着她去园区内的健身房内办了一张健身卡,这也是公司福利之一,一般是要过试用期的员工才可以申请,但架不住人家靳姐喜欢她,才上班一周多点,就提前给办了。   健身卡办好,她当场换了衣服去骑动感单车。吭哧吭哧连续骑了半个小时,累得气喘吁吁,停下歇口气时,发现身后竟然站着两个熟人。一个是美男哥,一个是老板李一马。两人身穿同款健身服,跟连体婴似的,看样子在她身后已经有一会儿了。她有点莫名其妙,单车旁边还有,干嘛非要在自己身后傻站着。   从单车上下来,取过毛巾擦汗,胡乱披上外套,眼睛不看两个人,拎起包,低着头打了声招呼:“我先走了,拜拜。”   听李一马在身后说:“等下。”   她回头:“有事么?”   递过来一条毛巾:“请你把刚才用过的单车把手清洁一下。”   她更加莫名其妙,不过还是默默伸手接过毛巾,老老实实去擦单车把手去了。   等金不换走后,美男哥为自己调跑步机的速度,一面问隔壁单车上的李一马:“人家后面站了十分钟,就为了让她清洁一下单车把手?”   李一马说:“我在看她是否够自觉,结果她没有,太令人失望。”   美男哥表示不相信:“真的吗?”   “当然,你以为呢?”   “我以为你在看她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肥臀,露出个you khow的猥琐笑容,嘿嘿嘿直笑。   “Are you serious?”李一马一脸惊讶,转头看他,“你不知道我有洁癖,最受不了别人的手汗吗?”   不知不觉,金不换在paradise上班已有一周半,能坚持这么久,当然是因为免费健身房等乱七八糟福利的吸引力,以及靳姐等人对自己的照顾,还有就是,在一群奇葩当中,自己的怪癖性格完全不显眼,从小走到哪里动不动就被孤立和排斥的人,在这里,却为大家理所当然的接受和接纳,不知道为何,一颗心,便产生了那种有了着落一般的安定感。   两周不到的时间,金不换就对自己苦逼且低薪的打杂生涯完全适应,不仅如此,还做到无迟到无早退,对此,自己也觉惊讶。偶尔会想,每天上班下班,洗手间里面抽抽烟,就这样混下去,日子似乎也能过,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她觉得好,园区物业可不这样想。她上班不到三周的某一天,物业挨家公司敲门,送来通知事项若干,其中一项就是有人反映最近一段时间一楼女洗手间内有人抽烟,垃圾桶里有烟头,然后到处都是烟味,目前还没找到人,但是希望大家都能够自觉遵守物业规定,抽烟一定要在特定的区域,云云。   可能打印通知事项的物业人员比较火大,在每张通知后面,还有加粗加线的一行话:“美女,要想抽烟请到外面去,请不要影响到其他人,谢谢!”   Yuki接到通知,挨个来问女员工有无在厕所内抽过烟,大家自然都说不是自己,金不换不愿意让人家知道自己是个烟枪,而且自以为平时隐藏的很好,被问到时,也两手一摊,讲:“我不知道哎。”   作者有话要说:  连续两章都涉及到地域黑了。。。。   再次重申,吴桑只是大自然的搬运工。。。。   地域歧视现象并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第30章 paradise   Kevin今天从家里带了红心柚子来,分给邻座李一马一半:“这个超甜的,你肯定喜欢吃。送你,你要是不好意思,明天帮我带两个茶叶蛋就行。”   “OK,谢谢。”把红心柚子拿来剥果肉。   Kevin把他面前的咖啡杯端起来闻了闻:“好恶!老板,你怎么老是喜欢喝咖啡的啦,味道太难闻了!在我看来,咖啡加烟,比肩大便!”   话音未落,脑袋被李一马拿书不轻不重“啪”地敲了一下。   这边金不换刚刚打开淘宝,正在浏览自己喜欢的店铺,看今天有无上新,正在比较价格研究式样,人事yuki过来问她最近有无在一楼洗手间抽烟。金不换不承认,讲说不是自己,就把yuki给打发走了。   yuki转身才走,身后忽然有人经过,在嗅到香水味的下一秒,金不换一个激灵,手忙脚乱的移动光标去关店铺花花绿绿的页面,还没点到右上角的那个叉,便觉眼前一黑,然后,半只完整的柚子皮已卡到她脑袋上去了。   “呀”的一声尖叫,好不容易把柚子皮从脑袋上扒拉下来,只来得及看见李一马抱着猫去外面花园的背影。   yuki和靳姐不明所以,看着有趣,所以就跟着乱笑:“吼吼吼,吼吼吼。”   下午,七海从客户公司回来,带来一大袋试用装的大牌美白丸,每个人分发几小袋,同时交代:“请大家回去亲自试用,把效果和试用体会认真反馈给我,我要汇总出报告,提交给客户。对了,yuki,文案的面试安排的怎么样了?”   Yuki面有难色:“昨天美男哥面试了两个,都不太满意,还在继续找。”   金不换拆开一包美白丸,丢进嘴里,干吞下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靳姐:“哎,靳姐,你说,我可以去应聘公司文案吗?”   “什么?你有这方面的兴趣和才能吗?”靳姐颇感吃惊,同时也非常失落和难过,“你不喜欢我们人事和财务的工作吗?”   “也不是这样,”直白如她,也不会对靳姐说是因为做助理工资太低,也不能说一听嘎吱嘎吱嘎吱打-票声就脑壳痛,会伤她师父靳姐的心的,她斟酌讲,“就是想挑战下自己,看看自己到底适合往哪个方向发展。”   这个说法靳姐勉强能够接受:“可以是可以的。我们公司鼓励内部转岗的,yuki不就是嘛,本来是SNS部负责KOL那一块的,后来前任走人,她趁机申请到人事来做了。”   “具体怎么申请呢?”   “他们现在招的是日本team的文案,这个岗位属于SNS部,是美男哥在管,但是也要副总经理七海的同意,所以,转岗的事情你去问七海和美男哥就行。美男哥这个人你知道的,好说话的很,只要不是太离谱,他一般都OK的。主要是七海这个人难搞,她这个人,吹毛求疵的厉害了,如果一开始就被她否定,那你这件事情多半就办不成了。哪,我偷偷教你一个小窍门,就是你先去问老板,只要老板认可你的能力,同意了,七海么,有意见也没意见了。”   “哦——”声音拖得长长的。   “小姑娘,不论哪里混,都要懂得看山水,搞清楚谁是话事人。”   金不换得靳姐指点,感觉有门,心里还是有点小激动的,匆匆打了个腹稿,就跑去李一马那里申请转岗去了。李一马听完后,说:“你有自己的想法,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很好。内部员工申请的话,条件可以适当放宽,但是最基本的业务能力你还是要具备的。首先,PPT和word熟练吗?”   Word嘛,不难,她这几天都有在用。字体加粗上色描边,段落缩进突出什么的,都难不到她。PPT嘛,说实话,目前还没有接触过。但靳姐和kevin对她那么好,她去请教,人家会不教她?因此答说:“哦,都会的。遇到不会的,我可以学习。”   “英语会话及读写呢?”   “马马虎虎吧。”睁眼说瞎话无所谓,怕的是他会当场考她,所以忙又补充说,“这个我虽然不是很擅长,但是也可以学习。”   “没关系,就算外语能力不是特别好,只要对这个行业感兴趣,且文案功底足够深厚也OK。”他随手把自己台子上的几袋美白丸抓起来给她,讲,“都送你,去写写看。”   她收下美白丸,回座位上,品了一粒,又品了一粒。两粒美白丸下肚,开始绞尽脑汁,进行深沉的思索。半天,一个字也没憋出来。Kevin特地过来偷看,她赶紧把电脑画面给遮住。   再半天过去,终于写出第一稿文案来,她马上打印出来,兴兴冲冲拿到李一马那里去交差。李一马正在看闲书,见她过来,便放下手上的书,双臂抱肩,专注看她,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来。   她清了清嗓子,捧着自己打印出来的文案,开始念:“我的文案是这样的,请听:你想更美一点吗?你想更白一点吗?”   大拿凑过来在旁看热闹,首先就翻了个白眼:“什么鬼。”   Kevin悄悄告诉他:“网上搜来的,我偷看到的。她搜的是减肥茶的广告,然后把‘你想更瘦一点吗’的瘦字改成了美和白。这种都敢拿来给老板看,侬港,伊老乱伐?”   “老乱是伊老乱!”   李一马听完金不换花费三四个小时写出来的两句文案,抬眼望着她,微微笑说:“sorry,以你这个水准,我无法同意你去做文案。”   “怎么了,我的水准很低吗?”金不换对自己偷梁换柱得来的两句文案本来心里也没底,但被别人直截了当的指出来,自尊心有点受不了,露出一脸受到冒犯和侮辱的表情,站着不走,固执道,“我并不觉得很低。当然,文案的level可能是有一点点普通了,但也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差!”   “文案的什么?”   “什么什么?”   “文案后面那个词。”   她有一瞬间的迟疑,还是慢吞吞重复了一遍:“来否?我感觉我文案的来否还可以的。”   李一马小小的咳嗽一声,转脸过去,交代yuki:“等下有时间去买张国际音标有声挂图回来挂在她旁边的柱子上。”随手拿起kevin桌上一本英文词典,“这个先借给你用。”   yuki就是个应声虫,听见后马上答应一声“好嘞”,声音稍响,引起了阿三的注意,阿三再一看金不换的表情,拉着椅子,移动到美男哥旁边,问:“她怎么了?站在老板那里干吗?怎么那个表情?”   美男哥偷笑:“这家伙连来白鲁都说不来,被老板嘲了,嘿嘿嘿。”   阿三也偷笑:“是吗,来白鲁都说不来吗?嘿嘿嘿。”   他俩偷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金不换恼羞成怒,也就她心大外加厚脸皮,眼泪水才没有当场流出来,气得将手上文案一把揉成球:“我现就想到一个新的!”气运丹田,缓缓开口,一字一顿,“女子收下老板给的某样东西后,身体在一夜之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李一马一怔,随即低头捏起了眉心,眉心捏了半天,抬起头来,同她说:“回去好好工作吧。”言罢,不再管她,吃自己的柚子去了。   大拿对着kevin惊呼:“偶滴个妈妈呀!她不会是UC震惊广告部门派来我们公司卧底的吧?!”   靳姐从那边柱子后面伸头喊她:“崽啊,回来吧。”   靳姐把金不换叫回去,推心置腹同她讲:“崽啊,别去想什么文案啦。你想将来有发展,想学点专业知识的话,财务和人事也能学到的,你只要有心,我从现在开始就系统的教你,咱们先从基础的银行对账和现金日报表做起,有信心吗?”   金不换眼泪水在眼内打转,倔强道:“春风吹,战鼓擂,学个报表谁怕谁!”   在靳姐的指导下,金不换练习了一下午,试着做了两张简单的日报表,脑壳固然疼痛依旧,但好在没有太难的,就是今天收入多少,支出多少,到了一天结束,最后还剩多少这种。早在前几天就开始做的工作,区别在于今天靳姐给她讲了一些理论上的东西而已。   临下班前,金不换把自己所做的现金日报表及另一份资料打印出来,拿去找李一马签字。资料拿到手,李一马还没落笔,脸立刻就黑了下来,指着纸张上的一排像是文档名一样的小字问:“这是什么?”   她拿来签字的报表和资料共两份,两份她在电脑里保存时都给起了名字,现在,这里两个她另起的文档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印在了封面的头顶正中央。一份名为《装逼老板李一马》,另一份是《老板李一马是大傻逼》。   她见李一马好好的突然翻脸,吓了一大跳,开始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现在弯腰仔细一瞅,看清文档名后,当场呆若木鸡,上了这么多天班,都是机械的做事,一般不动脑子,都没留意到自己电脑是这个设置,竟然会连文档名都给打印出来。   李一马当然不会给她签字,当场发作,报表摔还给她,冷着脸喊靳姐过来,叫她看看她徒弟干的好事。   靳姐哈着腰,小心笑着,尴里不尴尬的解释说:“我是她直属领导,我也有责任。我叫她马上重做一份,并且回去深刻检讨检讨。”   靳姐因为她去不成SNS部,本来还在暗暗开心来着,现在简直被她要给气死了,把她叫回去,痛心疾首地批评她说:“崽啊!no zuo no die why you try?!” 第31章 paradise   晚上临下班前,靳姐又将一份网上找来的《太极话术》打印出来送她,交代说:“回去多背背。我要求也不高,每次见到老板,可以试试上面的金句,学学人家都是怎么和老板说话,学学人家都是怎么拍老板马屁的。照你这样下去,不管什么关系、是谁介绍进来的,试用期都过不了!老板好,是我们员工运气好,老板的包容和对员工的爱护,不能成为你做傻事说傻话的理由;我们公司虽然性格奇怪的人很多,但是大家却都能和平相处,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大家能够相互尊重。我们之间打交道,是以相互尊重为前提的,懂伐?金不换呀,我看你一脸聪明相,怎么偏偏长着一个黄鱼脑袋呢?”   靳姐对她好是真的好,好到没话说,但批评起来也毫不留情,巴拉巴拉,教训到五点,还不让她下班,继续拉着她说教,又过半小时,终于把她说到稀里哗啦的哭着回了家。   因为昨晚被靳姐说哭,次日召开的管理部会议,金不换有点没脸去参加,因为李一马也在。   公司里的事情,李一马不大去管,他一般就负责看看经营报表,为大额经费支出签字,以及重大事情上做最后决策。管理部这些鸡毛零碎的事情他平时从未上心过。但靳姐今天偏偏请他去参加并主持会议,其实就是想让他知道徒弟金不换已经为昨天的傻事做出相当深刻的反省了。   靳姐内心十分爱这小金,简直比她本人还怕过不了试用期。   上午十点,会议时间到,靳姐捧着笔记本去会议室了,叫金不换也快点,她却坐着不动。十点零一分,skype亮了,靳姐在线催她说:“动作麻利点!”   金不换叹口气,拔掉网线键盘线,捧着笔记本去了会议室。管理部的会议,除去她,另外有四个人,靳姐,yuki,美男哥,最后就是老板李一马了。   管理部会议上,金不换一露面,靳姐目光灼灼地就看牢了她。   她无奈,最终屈服于靳姐的目光,回忆昨天从太极话术上学来的拍马屁金句,看着李一马,清了清嗓子,尝试与他进行太极沟通:“老板早上好,谢谢你参与到我们的管理会议当中,说实话,能够请到您来参加我们这个会议,我还有点小激动呢。”   靳姐眼睛继续盯着她,目光比刚才还要亮,意思是她的话听上去油腔滑调,毫无诚意。金不换烦也烦死了,却不得不绞尽脑汁继续往下编:“哎,老板你今天这件浅灰色连帽卫衣搭配牛仔裤,看着简简单单,干干净净,但穿在你身上,不知道了怎么了,就感觉好潇洒好帅气呢。”   李一马从她说第一句话时起就有点困惑,现在么,更加莫名其妙了,先是默默听了半天,等她住口,这才说:“谢谢。”道谢完毕,顿了一顿,也关心了她一句,“最近天气不是很正常,忽冷忽热,好像很多人感冒,你没事吧?”   “没事,谢谢老板的关心,谢谢美男哥的关照,老板,美男哥,我会努力加油的!”   李一马和美男哥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靳姐暗中点头,非常满意徒弟的表现,跟着凑趣说:“老板,你怎么从来不对我们这些老员工说这样的话的啦,你偶尔也要关心关心我们老员工的呀。”   于是李一马转头看她,以温柔嗓音,轻声问道:“最近,蔬菜和水果有好好吃吗?”   靳姐答说:“有,都有!谢谢,谢谢老板,嘎嘎嘎。”笑着笑着,老脸竟然红了,赶紧伸手捧住。   于是,管理会议在一片欢乐祥和、热情友好的氛围中正式开始了。   今天管理部会议的议题有三,春节公司旅游,园区物业举办的联谊会,还有就是节能减排活动方案。   去年春节公司旅游去了俄罗斯,大家都冻得够呛,于是今年很多人反映想去温暖的地方避寒,所以目的地初步选定东南亚几个国家,等yuki要来旅行社报价和行程后再做进一步决定。   园区物业举行的联谊会也是小事一桩,按要求送去赞助礼品和费用就OK,然后谁单身谁有兴趣就去参加。靳姐首先关心起了单身美男哥;“美男哥,你去吗?你要去,我帮你保留一个名额。”   美男哥瞄了一眼金不换,说:“我没时间,我要回家喝我的洋酒,白兰地。”没人接话,他又补充,“三千多一瓶。”   靳姐转而调戏在场的另个男人李一马:“老板,你呢?”   李一马淡淡答说:“哦,我约了人,没时间。”   “女朋友吗?”   他微微一哂:“是女性朋友。不过,和你有什么关系吗?”在她嘴快问出下一个问题前,及时开口,“没事的话,可以进入下一个议题了。”   yuki小声和金不换嘀咕:“是女朋友没错了。”   最后一个议题就是节能减排活动了,这个活动是美男哥发起的。美男哥天生爱操心,他是SNS兼EC部的部长,管理部本来也没他什么事,但是公司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要插上一脚,管上一管。他早前在日企上过班,脑子里那种必须整点5S、CB和CD活动的想法根深蒂固,不整就浑身难受,不整吃饭不香。碰巧今年气温不正常,本来上周已经凉下来了,感觉已经进入秋天了,结果这几天气温又上来了,热到穿短袖吹冷气。空调开的太猛,就被他给盯上了,昨天就发邮件要求管理部人员想出几个节能减排方案来。   靳姐天天自己的事情都做不完,还要抽时间教金不换学习,没有有心情去想这些,就都推给手下yuki去准备。yuki也没放在心上,想出的方案中规中矩,无甚新意,讲说今后开空调时务必关上门窗,以免冷气从门窗跑出去。   美男哥不太满意:“就这些?”   Yuki摊手:“我能想到的就这些呀。”   美男哥问金不换:“你有什么好的方案吗?”   金不换转着手中的笔,说:“我的想法和yuki一样。”   美男哥更加不满意了:“你是应声虫吗?你作为管理部人员,就没有自己的想法和意见吗?”   “想法和意见?”金不换非常认真想了一想,说,“我今天是no bra no 胖次,感觉这样挺凉快的,不需要再吹空调,这个算吗?”   话未落音,美男哥举手表态:“算算算,这个提议非常好,我宣布,马上进入复议流程,今后在全公司推行下去。”   李一马以手握拳,抵在唇上小小的咳嗽一声,没有说话,默默端起手边水杯,半杯水喝下去,看美男哥手还举着,转脸向他一看,美男哥被他目光扫到,手静悄悄的放下去了。   靳姐和yuki两个人刚刚听见金不换这句话时就在一边张着嘴“吼吼吼,吼吼吼”的傻乐,大概声音太响,笑着笑着,竟然把美男哥手上的一支马克笔都给笑得震落在地。马克笔掉落地面,滚到桌子下去,美男哥便弯腰低头去地上捡。   在场的另个男人李一马眼睛向下,看了一眼撅着屁股钻在桌底下的美男哥,一脸嫌弃,啪的一声合上笔记本,宣布道:“没有其他事情的话,今天的会议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看也不看其余人,拉开椅子,径直走了。   物业举办的联谊会,据说每年都有,一方面可以为园区内单身男女牵线搭桥;另一方面,报名参加公司须按人头缴费,或是赞助礼品,物业方面仅需提供场地即可,其他成本为零,算是双赢。   paradise最终报名参加的三个人是金不换,kevin和靳姐。靳姐本来不愿意去,金不换硬拉上她,讲名额浪费也是浪费了,反正她婚姻也差不多破裂了,什么等家暴男回头悔改,家暴和赌博一样,改不好的。要是能改,母猪都能上树。所以还不如去看看,说不定能遇到第二春呢。巴拉巴拉,就把靳姐给说动了。   到了联谊会举行当天,金不换给自己化了个稍稍浓些的妆,当然衣服也比平时用了点心机。结果一看靳姐,还是素面朝天,还是那身老古董装扮,忍不住说她:“大姐,你稍微化个妆,穿漂亮点会怎样啊。”   靳姐脖子一梗:“怎么了,我特地洗了头来的!”下了楼,到底还是从包里摸出一条花丝巾,扎到脖子上去了。   联谊会就在园区内,来参加的都是园区内工作的人们,人数不少,可惜女多男少。金不换进门后,眼睛不过一扫,便知今天不会有什么收获了。   现场男人少不说,质量也参差不齐。想想也是,需要到这种类似小型相亲现场的场合来找机会的,会有什么太优秀的么?真正好的,优秀的,会流落到相亲市场上来吗?早就在大学和公司里被瓜分掉了。最终流落到相亲市场来的,要么是收入低,要么是长相拿不出手,反正都是因为各种问题、各种硬伤才剩下来的。远的不去讲它,就拿李一马来说,他需要来联谊会勾搭园区内的小白领吗?连美男哥这种,都不屑于来参加的。   金不换来时兴致还不错,且自信满满,以为凭自己的实力,完全能够在联谊会上勾搭到金龟婿。结果一进门,一眼扫描过去,当时就在心里暗笑自己傻。不过好在有酒喝,反正来都来了,不如先喝上个几杯再说。 第32章 paradise   靳姐这人挺搞笑,联谊会刚进场,就和一个大龄剩女讲到一起去了。金不换则独占一隅,一杯又一杯接着喝酒,搭讪的男人么,来了一拨又一拨,可惜一个两个都无味得很,跟同一条流水线上生产出来似的,都问她哪家公司工作啊,年龄几何啊,哪家学校毕业啊,家住什么什么区什么路呀,上班是自己开车还是公交啦,巴拉巴拉。各种刺探,各种估价,把她的给烦的,干脆端着酒杯去吧台找kevin聊天。   恰巧kevin目前也没什么收获,于是二人人手一杯鸡尾酒,站在吧台前,对从面前经过的男人们品头论足。   Kevin问:“刚刚那秃顶哥们找你说了啥?”   “都是废话,跟小朋友过家家似的。”金不换不耐烦叹气,“好想和成熟的人讨论一些属于大人的话题。”   “什么话题才够成熟,才算大人?”   “比如说喜欢什么姿势之类的。”   “老乱!铁血女战士!”   “唉,为了今天联谊会,还特地去做了脱毛,白费了时间和钞票。”   “你还特地跑去外面脱毛?”   “脱毛不是很正常吗?我还定期去修后脑勺上的毛发呢。”   “什么意思?我有点没太听懂。去理发的时候,后脑勺上的头发不就一起理了吗?”   金不换稍稍屈膝,撩起头发,向他展示自己的后脑勺:“不是头发,是后脑勺上的绒毛,这里也要定期去护理的。”   果然,和一般人多少有点乱的后脑勺不同,她这里细腻白皙又干净,Kevin一边摇头,一边发自内心的赞叹:“真正讲究人儿呀!第一次听说还有专门去护理后脑勺的,这里人家一般注意不到的好伐!”   金不换睨他:“傻伐,就是别人不大注意的地方,才要更加精心维护。”   kevin赞叹过后,低声问:“你去的那家脱毛店介绍一下?老感兴趣了。”   “脱毛沙龙。”   “哦,你去的那家脱毛沙龙介绍一下?”   “有兴趣?好的,下次带你一起去脱毛好了。”   靳姐过来帮自己和新认识的大龄剩女朋友取饮料,“脱毛”二字飘进耳朵里,疑惑问:“脱毛,脱什么毛?”   金不换被他们一个两个给惊住了,反问她:“你们约会时,全身上下的毛发,都不用处理一下吗?”   靳姐一听,登时瞪圆了双眼:“什么话!我身上每一根毛都有用处的好伐?腋毛用来排汗,下面屁股毛用来减少摩擦和保护那个地方!”   金不换嫌弃地看着她:“大姐,做人精致一点,对自己好一点行不行呢?我认识的女孩子,大家平时都有脱毛的好伐。我以前一个的朋友,眉毛以下的体毛都灭绝了。”   “帮帮忙,把自己剃成哧溜光滑的赤膊鸡,戇度啊!”花丝巾靳大姐翻着白眼走了。   一个白净细长男人从面前经过,Kevin眼睛一亮,推了推金不换胳膊:“唉,姐,这个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伊是娘娘腔?”   “那小眉毛,那小耳环,还有那个小眼神儿,百分之百同款娘娘腔无疑了。我感觉我有戏,先去交个朋友先。”言罢,拔脚就找人家说话。   金不换最后几口酒倒进嘴巴里,杯子“咣”的一声,往吧台上一放,三两步上去,把正在寒暄的二人拉开来,夺下kevin才拿到手的名片,一把丢到那人怀里,转头同kevin讲,“跟我回去。”   被丢名片的那人莫名其妙跟上来,金不换指着人家鼻子:“你走开,不许过来!”   Kevin尴尬来兮的:“姐,姐,你这是干嘛呢?”   “这人不灵的,看面相就不灵光,和我爸长得跟亲兄弟似的。”   “你爸也是娘娘腔?”   “我爸不是娘娘腔,我爸是人渣。”   “哪能,长相跟你爸一样就不行吗?”   “这种男人,我同你讲,就是能干出骗光你一家门的钱,然后带着姘头消失不见的事情来。反正下次看到这种面相的人要躲躲远。”   那人白眼乱翻,Kevin莫名其妙。   半天,一个络腮胡子从面前经过,kevin贼心不死,问:“这个壮的跟人猿泰山似的,我猜应该有腹肌,看上去也不娘,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体毛太重了,一般般,也不灵。我妈以前交往一个男朋友,就是这种体毛茂密的,据我妈讲,那里的毛发,简直能令你联想到非洲大草原。每次办事前,你得费力的拨开茂密的草丛,才能找出藏在里面的物件。”   “姐,看来我不对你刮目相看还不行了哈!”   kevin与金不换二人废话连天,有人来向金不换搭讪了。这次是个金丝眼镜男,身材不高,长相一般般,但从西装眼镜以及脚上一双铮亮的全新皮鞋来看,应该属于一流精英,收入肯定不会少。看不上归看不上,不过还能勉强能谈一谈,算是矮子里面拔将军吧。   精英男过来,和她站在一起,先碰了一下杯,方才笑说:“这种聚会够无聊的哈,我发现你从进门起就一脸的无奈和不耐烦。”   金不换有个毛病,就是对于自己瞧不上的人,一般就不拿正眼去看人家,特别是对于比她矮的人,她会仗着身高的优势,以居高临下的视线去俯视人家。   她擎着酒杯,眉梢微挑,露出比平时稍多的白眼珠,自上而下地瞟着这精英男,讲:“是的,一个两个都太幼稚了,无聊透顶。”   “哦?”精英男笑了,“好的,我准备的开场白也就不用了。咱们直接一点吧: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人?”   酒精加糖浆勾兑的鸡尾酒不知道喝到第几杯了,她有点醉了,又忘乎所以了,又开始不知所云了,讲:“我喜欢那种皮肤白的,身材高大的,说话和长相都斯斯文文的,但衣服一脱,哗!倒三角身材,小腹和腿上有不多不少正正好的体毛!”说到这里,得意挑眉,“而且你知道吗,偷偷告诉你,这种人性-欲一般都偏强,能力又足够,所以最最理想的还是这种男人。当然,如果很有钱,钱多到可以天天买包包,前面那几点不具备也勉强OK。”   Kevin后面几句没听清,但看那精英男跟见了鬼似的表情,便知情况不太妙,赶紧去拉她:“姐,姐!”   精英男把抽出的名片又悄悄塞回去,鸡尾酒一口倒进嘴巴里:“那边好像有人叫我,我去看看什么情况。”言罢,一溜烟闪了。   结果耗了一个晚上,去联谊会的三个人里面只有老古董靳姐有收获。和靳姐热烈聊天的大龄剩女是园区内韩国内衣公司的版型员,聊得投机,人家给了靳姐几张公司内部特卖的招待券。   联谊会参加好没几天,李一马第一次要兼职司机金不换出外勤,他要去参加公司前人事女孩子店铺的开业典礼。恰好美男哥也要外出办事,要搭顺风车。于是金不换跟靳姐讲了一声,下楼去开车,载他们出去。   也是巧了,刚到楼下停车位,就见一楼陶艺工作室的印度面孔的老外手拿喷漆灌往一辆奔驰的车身上鬼鬼祟祟的喷字。他喷的那辆奔驰是李一马的座驾,字儿是两个鲜红的英文词儿:cash only。   美男哥一见,赶紧大喊:“喂!喂!”   印度人做坏事被人发现,赶紧拎着喷漆灌溜回陶艺工作室去了。   美男哥破口大骂:“这个死印度阿三!”   金不换想不通,问:“印度阿三为什么要这么做。”   美男哥不知想起什么,笑了,讲:“也没什么,就是前天晚上在万航渡路那边的酒吧里,大家喝多了,吵了一架,我和我们自己的阿三捉弄了他一下。”   李一马对着cash only那扇车门皱眉,问美男哥:“门口那辆单车是他的吗?”   美男哥答:“是的,那家伙新换的GAINT。”   “明天去把他车座卸掉。”   “好嘞!”美男哥得令,然后问,“老板,我可以申请一点活动经费吗?”   李一马取出钱包,从中抽出一张纸币给他。他转头吩咐金不换,“等下回来顺便帮我去旁边菜场买朵西蓝花。”   “买西蓝花干嘛?”   美男哥把李一马那里要来的纸币递给她:“你去买就是。对了,找零别忘了给我啊。”   李一马的这部奔驰款式普通,加上是黑色,在视觉上没有什么冲击力,被喷上“cash only”这两个词儿后,整部车看上去就有点不伦不类起来。结果拉开车门,一坐进去,发现内饰的豪华感超出想象,车内可见之处均被金属与皮革所覆盖,座椅包裹性很强,当踩下油门时,其动力在瞬间爆发,听觉上都是一种享受。   美男哥要听歌,随手打开音响,环绕立体声立刻充满整个车内。更不用说,若不是看到迎面而来的街边风景,人在其中,都几乎感受不到车身的震动。   在金不换看来,虽然人一个两个不咋地,但车却是好车。   半途当中,把美男哥放下来,然后载李一马去了前人事女孩子新开的店铺,到了目的地,金不换自然是不愿去凑那个热闹的,就等在车内,看李一马独自下了车。   一个小时后,李一马终于从开业典礼脱身,回到车上后,告诉她去胶州路,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办。   又半小时,到达胶州路,找到停车的小区,车子停好,又顺着马路往前走了大约两三分钟,来到了一家专卖复古自行车的中古店。店铺开在一家像是仓库一样的建筑内,店内的装修风格飘着一股浓浓的复古工业风,四周货架上摆放着各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自行车零部件。 第33章 paradise   自行车店的店主也是年轻人,大约同李一马很熟,见到他,先过来握了个手,互相问候几句后,才开始说正事:“前阵子刚淘到一辆七十年代的老凤凰,花了半个月时间改装了一下,感觉你可能有兴趣,所以第一个打电话给你。”   “单车呢。”   店主于是喊徒弟从工作间推出一辆高大的直梁大杠单车出来,单车被做成了复古颜色,看不出具体新旧,但在行走间,车轮和链条发出那种清脆的摩擦声响令人愉悦,即便不懂单车的人,也能知道,这种车子骑上去感觉必定不赖。   李一马接手过来,仔细查看每一处零件,一面问:“价格多少?”   店主说:“五万八。”   李一马沉吟:“价格有点偏贵了。我上次定制的一辆奥地利KTM,配置相当不错,也不过才八万多点。”   “这辆车的坐垫用的是英国的Brooks,还不错了。主要还是六七十年代的老凤凰现在几乎绝迹,卖一辆少一辆。这辆还是我费了老大劲才说服朋友让给我的,当年是我朋友的爸爸骑着去纺织厂上班的,你想想看,几十年前纺织厂工人的座驾,如今到了自己手里,骑上去,那种感觉,就是穿越啊。说实话,我都有点舍不得出。”   李一马又仔细看了一看,沉吟说:“家里已经有两款样式差不多的了,我再考虑考虑吧。”   店主有些惋惜的样子:“现在老凤凰不好找,错过就不会再有。这辆问价的人很多的,有个客户非常感兴趣,已经讲定了明天中午过来看,反正我先帮你保留着,你尽量在明天中午之前给我回复。如果你确定要,那我总归优先给你。”   从中古自行车店内出来,回到上车的地方,金不换看看时间还早,问:“现在回公司吗?”   他想了一下,说:“我下午没什么事情,就不回去了。对了,送我去下附近酒店,和平饭店和香格里拉都可以。”   “干嘛?”   他看了看她,有点嫌她话多的意思,不过还是回答:“需要一个人静思下。”   她“嗤”一声笑出来:“静思这辆单车到底要不要入手?确定要了,好方便在明天中午之前赶过来?”   他嗯一声,算是默认了。   “如果最后不要的话,香格里拉住宿一晚,购车成本不是更加上去?”   他从风衣口袋里掏出苏打水,拧开,喝下一口,然后慢条斯理告诉她说:“我们不在乎。”   “哦,忘了你们是有钱人,你们不在乎性价比,只在乎乐不乐意,不好意思哈。”从屁股口袋摸出香烟盒来,抽出一支,咬在嘴里,“马上送你过去就是,再帮你要间总统套房什么的。”   他皱眉,伸手过来,把她牙齿间咬着的烟支拿掉,老远的丢到人行道上的垃圾桶内去了:“不许在我车上抽烟。”回头一看,她手上还有打火机一只,不有分说,一把夺过来,随手塞到自己牛仔裤兜里去了。   车子驶出几百米,坐在后排的李一马忽然开口:“放《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来听。”   金不换在专心看正前方,一下子没听清:“什么?”   他意识到她英文不好,可能没听懂,于是换成中文:“《乡村路带我回家》,美国一首很有名的乡村歌曲,电影异形的背景音乐,电影里面,大卫正是用这首曲子去引诱契约号上的船员的。”   “哦,这首歌我知道的,不过马上到酒店了,还有一公里不到点,听不完的。”   “听过?喜欢吗?”   她极快回头看他一眼,然后回过头去,说:“不仅仅是听过,还会唱。”   “哦,挺好,来否如何?”言罢,忽觉不妥,却忍不住低声闷笑。   她听见,马上着恼,干脆把车子靠边,停下,转头和他理论:“有这么好笑么?虽然我英语说不来,但是英文歌却会唱很多,而且唱得非常不赖!”   “多才多艺,很好。”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笑总止不住。   “那是,相当多才多艺!”   “要不唱来听听?”   她这时就从鼻子里冷冷的笑了一声出来:“茶水小妹和打招呼部长也就算了,再加上卖唱的话,价格可就不止六千五了。”   他一哂,没再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她顺顺气,重新发动车辆,他则保持沉默,仰头以极其舒适的姿势靠在后座上闭目小憩,在抵达酒店之前,听他又在后排说:“前面路口停一下。”   前面十字街口有家711。她慢慢靠边,车停稳,他开车门下去,一手撑在人行道栏杆上,抬腿一跃而过,大步进了711店内。一分钟后,人出来时,手上拿着两罐咖啡。   他走近前来,敲敲副驾驶座的车窗玻璃,她放下车窗,他递进一罐咖啡,她一眼瞥过去:“给错了。”   他低头一看,笑了起来:“把含糖的给你了。”重新把无糖的那罐递给她。   把李一马送到香格里拉,金不换驱车前往镇宁路菜市场,转到卖蔬菜的摊头上,一路上低着头,跟做贼似的,但这个时间点,菜场人流不多,她那高挑身材又太过惹眼,一现身,立马被她舅妈带鱼西施的一双桃花眼给扫描到了。   带鱼西施不顾当中还隔着三四个摊头,在那边扯着嗓子喊:“金不换,你来买菜啊?怎么不来照顾照顾小舅妈的生意!”   她胡乱挑了一大朵西蓝花,钱给人家,接过找零,都不看她舅妈一眼,扬长去了。带鱼西施喊:“喂!姓金的,姓金的!”眼见喊不回来了,便骂,“一家门,都没个好东西,册那!”   有老阿姨在她的摊头上翻翻捡捡,把带鱼拎起来一条条的检查身材和牙口,一条条的看完,擦擦手,若无其事地转身走了。带鱼西施气得骂:“买不起就不要来摸!被你这脏手一摸,鱼鳞都掉了,品相不好,还叫我怎么卖!穷鬼么,门口菜叶子捡几片回家烧烧么就好来!”   老阿姨自知理亏,拎着红绿塑料袋一路小跑去了。   两条掉鳞的不新鲜带鱼直到菜场快到下傍晚时才卖掉,媚眼不知道抛出去多少,才三文不值二文地卖给一个为她美色所迷惑的退休老阿叔。   菜场收摊出了菜场大门时,外面竟然在下雨,怕浪费电话费,就没打电话给阿三头,旁边蔬菜铺随意买了两个拌菜,跟老板多要了一个塑料袋,套在头上跑回家。一到家中,发现死男人竟然在家,正躺在他老娘的床上看滑稽戏,不过看伊摆在门槛旁一双开口皮鞋上的新鲜泥水,应该是刚进门没多久。   她换上拖鞋,才跨进房间一步,就发现房间布局好像有点变化,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反正早上出去的时候明明不是现在这样。再仔细瞅,才察觉是吃饭台子旁边堆积的破烂增加了一圈,比早上多了几只点心盒子和一捆纸板箱,以及饮料瓶若干。不用问也知道,金老太今天又去小区垃圾堆里捡破烂回来了。   她一天生意做下来,累到没力气去吵架,手上东西一丢,去灶台上取了一瓶黄酒过来,为自己倒了一杯,就着带回来的熟菜,自斟自酌了起来。   阿三头滑稽戏看得入迷,突然听见动静,一回头,见是老婆,吓得赶紧跳下床,向她请安问好:“老婆你回来啦,今天生意好不好?你人累不累?”   “出门了?去哪里了?”   “刚想和你说,今天我去久光百货地下超市逛了一天,刚刚回来。”其实超市是下午才去,一整个上午都去打牌去了,当然这个不能和老婆说,一说就要发疯。   “又跑去试吃了?省下那点小钱,还不够来回交通费!”   “什么话?我乘地铁难道不会闸机下钻进钻出?要什么交通费啦?我出门从来都不花一分钱的好伐!”又颇为遗憾地讲,“今天是进口水果节,试吃到很多进口水果,可惜没办法给你打包一点带回来。”   带鱼西施懒得理他。他继续讲,这回听着美滋滋的:“我水果试吃好,去旁边麦当劳坐了一会儿,研究了一会股票,几个快递员小伙子也在吃饭,他们买的一包薯条一直没动,我随口问他们还要不要,不要就给我,你猜怎么着?他们干脆又帮我买了一杯饮料。现在的外地人,素质也提高上去了。”   带鱼西施都不看他一眼,专心喝自己的古越龙山。阿三头看老婆面色终于缓和稍许,这才敢凑近前来,谄媚问:“老婆,今天生意怎么样?赚到多少?零花钱能不能给一点?老娘退休工资要下周一才能发下来。”   他不提老娘还好,一听老娘两个字,再看他凑到近前来的那张同他老娘一模一样的讨债面孔,带鱼西施就莫名生气,用筷子指着一屋子的破烂:“这么小的半间房,人都挤不下,还要堆这些东西,塑料袋子,纸板箱子!光挤也就算了,还臭!这日子怎么过啊!这个地方,就是猪住也委屈!”   “怎么今天火气这么大?是谁惹你生气了?别骂呀。”   “偏要骂,戇比样子!戇比样子!戇比样子!” 第34章 paradise   阿三头被老婆一骂,忙讲:“哎呀,你别嚷嚷呀,要是看不惯,等明天老娘出去,我不会偷偷扔点出去么?”   金老太这时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开始发声了:“谁敢动我一个宝贝瓶子,我明天就把全长宁区的垃圾都捡回家!”   带鱼西施筷子一丢:“听听,听听!明天扔,她后天再给你捡回来!这个屋子里,我最想扔掉的是你老娘,你要扔就扔她!”   “声音小点,小点。晚饭想吃点什么,我叫老娘去做。”   “三句话离不开你老娘!你自己是死人么?哪天你老娘死了?你还怎么活,你是不是去地下陪她!”把男人骂的哑口无言,不敢再发一声后,带鱼西施继续絮絮叨叨抱怨,“我在外累死累活,你倒好,不是赌钱,就是挺尸,要不就跑到哪家超市去试吃。你这种男人,还不如死了算了,活着都浪费空气!”   “好好的,说什么呢?我死了,你可怎么办?我放心不下你呀!”   “滚你娘比,屁话少讲,去把盆里我昨天泡的衣服洗掉。等下叫你老娘做点笋烧肉来吃吃!”   一声令下,阿三头赶紧跑去洗衣服。   金老太年纪大了,肠胃功能不好,常年便秘,本来都是去公共厕所蹲的,现在年纪大了,腿脚渐渐无力了,蹲不动了,只好改在家里上马桶。本来已经在墙角一块帘子隔出来的空间内无声发力了很久,正到紧要关头,听见儿子动静,急的赶紧拎裤子跳起来,叫喊:“阿三头,你给我放下来!男做女工,越做越穷!不能做,不能做!”   带鱼西施刚刚光顾着生男人气了,都没看见金老太是从哪旮旯蹦出来的,虽然是三五不时就能听到的言论,但还是听一次气一次。所以这次一听,还是气得咬牙直笑:“啊哟,老娘捡破烂,儿子丧劳吃低保,我当你们金家已经是长宁区首贫,原来还能再穷一点!”   金老太兀自喊:“阿三头,女人的贴身内衣你不能洗,晦气!不吉利!你只管回床上去休息!”   带鱼西施将手上筷子一摔,斜着眼睛看眼前这个;老太太:“老棺材,拎不清!我同你港,等到你哪天卧床不起时,看我不耳光伺候,哪天心情不好,再给你一碗热汤热水灌下去!”   金老太把宝贝儿子喊回来,回头与儿媳道:“我老了,还有人灌一口热汤热水。你老了,只怕连灌都没人去灌。”   这话戳心又戳肺,带鱼西施当时就给气哭了,黄酒瓶子往门外一摔,溅起一地碎玻璃渣子后,再左右看看,从门后抄起一把闲置生锈的杀鱼刀,要和金老太的宝贝儿子同归于尽。   阿三头吓得屁滚尿流,一溜烟钻到床底下,躲在床底下同婆娘交涉:“你看你,冤有头债有主!你回回受气都要来杀我!这算什么事!”   带鱼西施刚刚是气昏了头,闻言转头去找金老太算账,金老太丝毫不慌,从兜里掏出一把药丸,撒到嘴里,干吃了起来。   看到老太太手中药丸,手爪子在触碰到老太太的衣服前一秒及时撤回。   这老太太退休工资比他们夫妻两个的收入加起来都高,带鱼西施混乱的头脑尚存一丝理智,于是转手就去掀床,怒气冲冲喊:“反正一山不容二虎,一家不容二主,这个家只能有一个女主人,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阿三头低声下气劝:“好老婆,你别忘了,这是过世的老头子留给咱老娘的房子,不是咱们两个的家。”   带鱼西施那个干瘦身材,床她哪里掀得起来,就跟那蚍蜉撼树似的,累死,床也没动一下,气得一挺身,往地板上一躺:“你个没卵用的缩男人!戇驴!一辈子只能靠别人,你枉为人哪!”   阿三头灰头土脸,依旧苦劝:“一盆衣服罢了,你不闹的话,我等会就不能偷偷给你洗掉了?至于么?”又去埋怨金老太道,“老娘,你下回少讲两句,天天这样闹,你儿子身体吃不消呀!”   带鱼西施在屋子里打着滚的哭,一面哭,一面还要继续挥舞杀鱼刀,阿三头怕自家婆娘误伤着老娘,于是又劝金老太说,“老娘呀,你先出去避一避,别给碰着了,伤到哪里,你儿子也不忍心。”   金老太角落里找出自己的纱巾,扎在头上,然后从门后拿起自己的拐杖,慢慢出门去了。   阿三头一看她像是要出远门的架势,心中当时一空,也不怕刀砍了,从床底下钻出来,喊道:“老娘,老娘!”   他老娘回头说:“阿三头啊,你老娘先去亲戚家散散心,你快回去吧,外面下着雨,闷热,你身体吃不消!”   带鱼西施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一跃而起:“伊退休工资卡呢?带走了吗!”   阿三头讲:“没,还在我皮夹子里。”   带鱼西施不信:“你去拿来我检查!”   “放心,”回头把钱夹子找出来,打开给婆娘看,“看到伐?老娘这么疼我,怎么会带走工资卡?”   带鱼西施重新往地上一挺:“你个缩男人,我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才眼瞎跟了你!我的命,就像那黄连水,娘个比,苦透苦透哇!”   金老太拄着拐杖穿过镇宁路,等她一步一步走进江苏路的小弄堂时,雨终于停下了。小弄堂里面有几个放学早的小学生在追逐小皮球嬉笑玩耍,小皮球滚到金老太脚下,金老太弯腰捡起:“这个小皮球不错,借给阿太玩一玩。”   小皮球的主人跑来,结结巴巴求金老太:“阿太,这是我的呀,你还给我好不好。”   金老太教训他:“你们学堂里老师没有教你们尊老爱幼么?阿太这么大年纪的老人都不尊敬,我明天要去学堂找你们老师告状去,不懂礼貌的小鬼头!”   训走胆小小学生,金老太拿着湿漉漉脏兮兮的小皮球,一路走到二女儿美娣的家门口。美娣不知道死哪了,只有她家老二小卷毛在门口和几个新交到的小朋友一起玩耍。坐在门口垃圾堆上的阿炳看见金老太的身影,同小朋友说:“小不点儿,你家老太太看你来了!”   金老太老脸努力堆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小鬼头,外婆来看你了呀。”   小不点儿把脸一扭:“我不叫小鬼头,我有名字。”   “同外婆讲,你叫什么名字?”   “你是坏人,我不告诉你。”   “胡说,外婆怎么会是坏人。看,外婆还给你带了礼物来了。”把五彩小皮球在衣襟上擦了擦,硬往小不点儿手上塞。   小不点儿不接,拔脚往家走:“你骂我姆妈,还打她,你是坏人,我才不要理你!”   “外婆不是打你姆妈,外婆是在教训自己的孩子。孩子不听话,大人是不是要打?要骂?我问你,你晓得你姆妈叫外婆什么?”   小不点儿凝神一想:“姆妈叫你老娘?”   “对呀,老娘么,不就是妈妈吗?孩子不听话,妈妈打骂,哪里错了?你不听话的时候,你姆妈是不是也要教训你呀?”   小不点儿一想,好像真是这样,昨天一口气吃了好多冰淇淋,被姐姐训完,接着又被姆妈敲了一记头粟,于是站住:“你真不是坏人?”   “外婆不是,放心吧!快领外婆家去。”   到了家中,金老太先把家中抽斗抽屉都拉开看看,没找着什么值钱的宝贝,然后又去检查衣柜,打开来看,见里面有两床被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小不点儿把金老太领进门,转身从床上扒拉出一堆绘本,问道:“外婆,你讲故事给我听好不好啊?”   “可是外婆不认得一个字呀。”   “哦哟,外婆你怎么搞的嘛,这么大了都不认得字。算了,以后姐姐教我的时候,你也一起学吧。今天我讲给你听啊。”   金老太不做声,拉个木椅子坐下来。小不点儿也找来一个塑料小板凳,挑选了一本最为心爱的绘本,开始讲:“外婆,我给你讲小蝌蚪找妈妈吧。你听好了,这个故事是这样的:从前,池塘里有一群小蝌蚪,大大的脑袋,黑灰色的身子……”   金老太啧啧称奇:“小鬼头才几岁,个头这么点儿,倒认得好多字了。”   “外婆,我不叫小鬼头,我叫小二郎。我只认得一点点字,但是姐姐每天都给我讲,我一看图片,就知道说什么了呀。”翻到第二页,继续念,“甩着长长的尾巴,快活地游来游去……”   金老太不耐烦:“外婆不喜欢听这个,听不懂。”   “那外婆你喜欢什么啊?”   “外婆喜欢阿三头,你小舅舅。”   “哦,我喜欢姐姐和姆妈,还喜欢海苔和棒棒糖,还有故事书,还有企鹅宝宝,好多好多啦。外婆你还有喜欢的吗?”   “外婆还喜欢你小舅舅,阿三头。”   小二郎歪着脑袋,揪着自己头发上的小圈圈儿,感觉面前这老太太有点怪怪的。   “小二郎乖乖,”金老太身体前倾,扯住她的小胳膊,看着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圆圆眼睛,问道:“同外婆讲,你爸爸是谁?”   小二郎眨巴眨巴眼睛:“姆妈讲,我爸爸带着坏女人一同去了外国,死在外国了。”   “竹生啊,他是该死。不死在外国,回来也是进提篮桥的命。”金老太笑眯眯的,眼睛依旧盯着小朋友的脸蛋,“但是你竹生爸爸是八九年就跑到韩国去了,他可生不出你来。小乖乖,告诉外婆,到底是谁把你生出来的?”   小儿郎眨巴着眼睛不说话。   “你说实话,外婆就欢喜你,外婆一欢喜,就带你去动物园玩耍。”   “真的吗?”小二郎来了精神,“外婆,你说话算话!”   一骨碌站起来,丢下绘本,拉着金老太的手往外走。走到门口,右拐,在墙角一个比她人还高的垃圾桶前站住,指着垃圾桶,说:“姆妈说,我其实是从这个垃圾桶里捡来的,垃圾桶才是我的爸爸妈妈!外婆你带我去动物园!” 第35章 paradise   金美娣在隔壁小妖三家搓了一下午的麻将,一个抬头,发现天色不早了,麻将赶紧一推,急急忙忙回家去。不能被金不换发现她丢下小二郎去耍,否则又要吵架。   跑到家中,一看,屋子中央,她老娘老老适意地躺在她们家大床上,怀里搂着她家老二,在教她家老二唱小调。   她进门的时候,听一老一小一齐声唱:“——乡窝宁到上海,上海闲话讲不来,米西米西炒咸菜!”   小不点儿还小,完全不懂自己唱的是什么,但这小调朗朗上口,词儿押韵,而且有节奏感,所以一学就会,跟金老太两个唱得起劲死了。   金美娣见她们一老一小,边唱边拍手,其乐融融的样子,瞬间怒气爆发,当门叉腰一声喝:“金好婆,你又来我家作什么!”   “什么屁话,自己小棉袄的家,不能说来就来么。”   “赶紧走赶紧走,找你宝贝儿子去!咱们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神。”   “小娘比,有你这么同老娘说话的吗!你老娘从小对待你们姐弟三个都是一视同仁的,你自己心眼小的像针尖,非要眼红你小阿弟,这么大的人了,好意思伐?”   “那些鬼话说给你自己听去吧,还当我是三岁小孩子么!”   “我是稍许有点偏袒阿三头,这不是老老正常的事情吗?毕竟金家门只有伊一个男丁续香火。老祖宗世世代代都是这么过来的,你老娘也没办法呀,要怨就怨你自己为什么不投生成一个男人家。”   “你待谁好,爱谁喜欢谁,那么就去谁家过,这么简单的事情,谁要听你鬼话连篇!”   “老是盯着阿三头做什么?你怎么不和宝娣计较,不去眼红宝娣呢?你们两姐妹,哪个从小做事多?哪个从小挨打多?心里都没点数么?你是你老娘怀胎十月生养出来的,不疼你疼谁?小娘比自己拎不清!”   金美娣冷笑:“现在老了,开始讲鬼话来糊弄人了,你疼我?帮帮忙,你说疼我爱我不过是骗我给你养老罢了!”   “你是我生养出来的,一条小命都是我给的,给我养老不是理所当然!”   “阿三头也是你生养的,你找阿三头去!我不认得你这老太婆是谁!”   一听这话,金老太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想想当年,哪怕无缘无故上去一脚将她踹到在地,她都是自己默默爬起来,连问一声为什么都不敢的。现在么,看自己老了,就敢放肆到这个地步了。   金老太恼羞成怒,大喝一声:“小娘比,养你还不如养块馒头!”   想起早前在娘家做小姑娘时的那些日子,金美娣一个五十岁老阿姨,还没开口,泪水就已流了满面:“你那时打我和宝娣,都是拽着头发去撞墙皮,不见血不开心。我脸上身上的伤疤,也都是拜你老人家所赐!要是哪天没被抽几只耳光,我都要烧高香!我能平安长大成人,那真是上天垂爱,菩萨保佑!现在么,年纪大了,开始放软档了,指望我来养老了。在我和宝娣身上,你有花过那么一点点的心思么?有花过一分钱的本钱么?要不是几个叔叔婶娘和家里的老人看不下去,我和宝娣连书都读不成!你老人家养女儿,那是望天收呀!”   “哦?我没花心思和本钱?那你和宝娣是被大风吹大的么?”   大人吵了这半天,加上声音响,小不点儿害怕起来,嘴巴扁了一下又一下,泪水在眼眶内打转很久,终于没忍住,哭了。   金老太一看,这样吵下去只怕没完没了了,等会金不换一回来,自己哪是她们母女俩的对手?不行,赶紧改变策略。遂抬手遮住眼睛,动情的哭泣了起来:“美娣呀,你老娘错了呀。错在不该给阿三头讨那个杀千刀的卖鱼郎家的十三点做媳妇呀!你老娘吃了多少亏,终于醒悟了,到头来还是小棉袄靠得住哇!”   可惜她这套根部唬不住金美娣,听伊嘲笑说:“你老人家是表演系毕业的吗?我们家老大金不换上了两三年艺校,演技都没你这么逼真呀!”   金老太假装没听见,继续动情哭:“乖女儿,亲女儿,宝娣我见她不着,现在只有来投靠你了呀!”   “哦,你老人家错了?现在醒悟了?”金美娣叉腰高声嚷,“那把你的退休工资卡拿来让我保管,让我看看你的诚意,看看你醒悟到什么地步!”   金老太只哭不答,被逼问急了,眼看着伊要来搜身了,没奈何,只好支支吾吾的搪塞,一会儿说丢了,一会儿说被十三点媳妇把持着,过两天就去讨回来。   金美娣便冷笑:“工资么,省下来给儿子花,自己么,跑到女儿家吃住养老,你们母子俩,如意算盘打得倒好!”   正吵得不可开交,金不换下班回家了,看见金老太,不由得一愣:“外婆,你怎么来了?”   金美娣把眼睛一擦,忙迎上去:“宝贝女儿,你回来啦。快休息休息,姆妈这就烧晚饭,晚上想吃什么小菜啦?”过来过去,把金老太当成了空气,一面准备煮饭烧菜,一面唠叨,“我上半天没事,去了一趟小荧星,准备给你小阿妹报个舞蹈班,同你一样学跳舞。”   金不换想也不想,冷冰冰道:“不去!”   “我饭都不吃,也要省出钱去培养小的去学本领学知识。你说说看,你凭什么来反对!”   “凭什么反对?你自己心里有数。学画画学英语学算数,什么不能学?为什么一定要跳舞?”   “这孩子,说什么怪话?为什么不能学跳舞?长大后同你一样,不是很好?”   “培养成我这个样子,勾引男人赚钱来给你花吗?还小荧星,我看小灾星还差不多!”   “金不换呀金不换,老娘花了大价钱,从小供你去跳舞,借钱也要供你去读艺校,我一片好心被你当成了驴肝肺,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你睁大你的眼睛瞧一瞧,你看我开心吗?你看我现在过的开心吗!借钱供我读艺校,把我养成这种眼高手低的人,我谢谢你老人家!你打着什么算盘当我不知道呢?投资在我身上的钱,最后还不是要加倍捞回去!我自己没脑子没本事就算了,现在又开始打起小的主意来!”   “小娘皮,屁话噶许多!”   母女俩吵红了眼,而此刻,赖在床上闭目养神,打死都不愿起来的金老太这时候就笑了。   次日,早上老时间,李一马兜着抱脸虫出门上班,在弄堂口又遇到小二郎。她来嘎亮家买棒棒糖,老规矩,先敲门:“叮叮叮,老板你在吗?”   老板从窗内探头出来:“是小不点儿啊,今天买什么啊?”   “我想问问看,今天老板娘喜欢上棒棒糖了吗?”   “对不起哦,我们老板娘暂时还不喜欢棒棒糖呢。”   “哦,那老板娘明天会喜欢吗?”   “我不知道啊。”   小二郎一脸失落,抱着猫,低着头,踢着路上石子往回走,正走着,怀里的猫忽然怒目圆睁,从她怀里往外挣,她回头一看,见是李一马,马上笑了,同他打招呼:“哟,红彤彤的胡萝卜叔叔来了。”   两个人现在已经是熟人了,见面都会打个招呼的。   李一马今天身着土红色连帽衫加运动裤,连鞋子都是红白相间二色,all 红色look,可不是胡萝卜是什么?他听后,大笑起来:“HI,小二郎。真巧,看见你真开心。”   “你的猫可以给我摸一下吗?”   “当然,没问题。”他从连帽衫的帽子里取出抱脸虫,蹲下去,把手中猫咪给她摸皮毛。   抱脸虫胆小怕生,对不认识的人一向警惕,不过对这小不点儿却挺友善,不仅一动不动的由着她摸,连舌头都敢露在外面。   抱脸虫有个习惯,就是喜欢吐舌头,有时候是吐出去忘记收回去,有时候是觉得热。反正只要在放松的环境里,它大部分都要把舌头伸到嘴巴外,看着可爱又傻气。小不点儿一见它这个样子,就忍不住使坏,伸手去扯它的舌头。抱脸虫也不生气,由着她。不过她怀里的大脸猫却是个醋精,一见着抱脸虫的面,马上就要龇牙咧嘴去挑衅人家。   摸好抱脸虫,扯好人家的小舌头,她问:“叔叔你去哪里啊?”   “叔叔今天还是去上班。”   “哦,我也要回家喝奶去了。再会。”   “byebye。”   李一马兜着,推门进办公室,靳姐一瞅见他手中星巴克的纸杯,就笑了:“aya今天肯定不在。”   她旁边的金不换随口问了一句:“谁,什么?”   “只要aya不在,老板就会去他家马路对面的星巴克买咖啡。”   “aya是谁?”   “你听!”   突然有人放了音乐,是一首粤语老歌。音乐响起,靳姐一下子就安静了,示意金不换安静下来一起听。   头顶天花板上的音响内,一个女子以轻快甜美嗓音唱着:“莫说青山多障碍,风也急风也劲,白云过山峰也可传情,莫说水中多变幻,水也清水也静——”   金不换看靳姐痴样,不禁笑了起来:“不就是万水千山总是情嘛。”   靳姐严肃批评道:“你这口气有点过分了噢。这可是万水千山总是情!这可是汪明荃!”   “所以呢?”   “这首歌,我爱死了呀!小时候,文具盒和所有书本上都是汪明荃的贴纸,这个人,我爱死她了呀!”   “哦,说起来。好像她以前也做过财务工作呢。”   “真的假的!她也做过财务?你怎么知道的?”   “做是做过,不过……”   汪明荃后来不过是在访谈节目里和主持人说:“财务这个工作我做了几天,后来发现自己实在做不来,那个简直令人……”巴拉巴拉。就是她有一阵子在娱乐圈混的不太好,人比较消沉,想干脆退出这个圈子,随便找份工作做做算了,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去了亲戚家的公司做财务,谁料几天做下来,发现这个工作之枯燥,之无味,简直令人生不如死,就这样,她最后被生生逼回了原本想要远离的娱乐圈。   当然这话对靳姐说出来不太好,金不换就没再出声了。   靳姐却还要继续问:“不过什么?不过什么?”   金不换“蹭”地站起来:“打扫时间到!”   今天美男哥一大早就收了个快递,是客户寄来的新品护手霜,牌子非常高端,堪称贵妇级护肤品牌,店里单买,一支都要小几百。大家看到,知道福利来了,纷纷去向美男哥讨要。因为新品要做推广,美男哥要求必须发朋友圈并集齐二十个赞才可以领到一支。   金不换昨天跟她妈大吵一架,今天起来母女俩都没说话,她一回味,意识到自己昨天话说得太重了,而且还当着外婆的面让她妈下不来台,她妈不记仇才怪。于是就想领一个回去送给她妈,缓和一下关系,朋友圈赶紧就发起来,结果半小时过去,只集到了18个赞。就这尴里不尴尬的数字,还都是最近进paradise后新加的同事帮忙点的。   赞还差两个,但大牌免费护手霜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放弃,于是就电话指挥她妈,她妈给点了一个,还是差一个不够。眼看着一大盒护手霜只剩最后几支,怕被人家领完,无奈之下,只好跑去李一马那里,厚着脸皮问:“我所有朋友加起来都不到二十个怎么办,可以加你一下吗?”   李一马很是吃惊:“真的假的?现在竟然还有二十个朋友都不到的人?”   好友加上,顺便拜托他:“赶紧帮忙点个赞呗?”   李一马果然帮她点了一个,这下终于凑够20个,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就听一楼印度阿三用英语掺杂着中文在绝望叫喊:“哦买噶的!是谁把我自行车座给卸掉?谁干的好事?西蓝花是谁插在我的自行车座上的?谁干的!”   阿三及大拿他们从二楼窗户探头下去欣赏了一番,笑成一团,然后伸头去夸赞印度阿三:“挺有创意的嘛,挺好看的嘛!”   李一马面露微笑,看上去很是愉悦的样子,随手抓起桌上这些天收到的一摊大牌眼霜和乳液的试用装递给金不换:“这些都送你。” 第36章 paradise   护手霜发完,美男哥带两个部下进会议室和客户开了个电视会议,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会议途中美男哥发飙,高一声低一声的,伴随着拍桌子的声响。   半小时后,会议终于开完,美男哥夹着笔记本出来,径直回到自己座位上,然后不停的叹气,揉脸,抓头发,看上去极为烦躁的样子。在自己座位上闷坐片刻,突然“蹭”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声怒斥周边的人:“我们请的KOL已经开始直播了,为什么没人去直播间互动留言?这家伙一条直播花了公司三十多万!”   他嗓门太响,一看就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大家暂停手头的工作和闲聊打闹,统统去直播间夸那网上直播的KOL去了。   金不换悄悄问靳姐:“我们也要去直播间互动留言吗?”   靳姐说:“这些是他们SNS和电商部门的工作,跟我们管理部的财务人事不搭界,不过你要是没事也可以去凑个热闹,捧个人场。这个KOL好像在帮我们推广一款单反相机,你就夸她照片拍的好,画面看起来清新又自然,然后问她这款相机是在哪里买的……”   Yuki小声提醒:“靳姐,你说错了,这次推广的是胶原蛋白-粉!”   靳姐“哦”了一声,对金不换的讲解保持无缝对接:“你就夸她皮肤好,光滑如缎像鸡蛋,然后再问她怎么保养的,这时她就该报出胶原蛋白-粉的品牌名了,然后你就说自己被种草了,要去买。”   “然后呢?”   “然后就over了。”   一进直播间,金不换突然“啊”了一声,讲说:“这个美妆博主我知道,她微信公众号我有关注,跟着种了很多草,买了很多她推荐的护肤品。”   靳姐也伸头过来一瞧这KOL的脸,说道:“这KOL女孩子到我们公司来过,穿戴傻不拉几,脸蛋瓜不唧唧,但是架不住人家情商高,会来事,还会说话,能煽动人,不信你等会看她直播,她推什么你就想买什么。公司找她,就是看中她的带货能力,说什么都有人信,推荐什么都有人跟风。”   不知道想到什么了,听金不换那边叹了一口长气,自言自语说:“这个工作,我感觉我也可以做。”   靳姐上下打量她:“你外在条件没的说,肯定比她好,但是做KOL这一行,不单单是看身材和脸蛋的,要会说话会营销,这方面你有自信吗?带货能力你有吗,粉丝你有吗?”   就听她幽幽道:“好友的话,今天倒是刚满20人。”   大家直播间热烈留言,对那KOL一通猛夸,但美男哥仍坐在对面生气,李一马手里拎着他的咖啡杯过来,坐到他旁边来:“谈判不顺利?”   美男哥继续揉眼睛,抓头发:“花费了这么多心血,前期的报价,无数次修改的提案,来来回回耗费了一个多月时间,做了这么多工作,结果在最后关头被背叛了,他们决定把生意交给我们对家去做,就因为对方报价比我们便宜几万块!就是一群骗子嘛!”   “easy,easy。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李一马拍拍他的肩,说,“或许你可以换个思路,他们既然放弃我们,那我们也可以去做他们竞争对手的生意。”   美男哥说:“主要是那家伙是我的朋友,所以抱了很大希望,突然听他说‘抱歉,我们预算不够,所以这次只好放弃合作’,一下子就有点接受不了。”   “没关系,去把他们竞争对手的生意抢过来。”   被李一马开解宽慰了几句,美男哥感觉终于好受了那么一点,伸了个懒腰,伸展了一下身体,讲说:“好的。我马上安排时间,去跑几家新客户!”   “good,你肯定可以的,做我们这行,信心比黄金更重要。”   美男哥马上信心大增了,心情也好了,提议说:“老板,什么时候有时间?一起去喝点酒。”   “时间的话,随时都有。”   “哎,老板,我记忆当中你一直都是这样沉着冷静的样子,你应该没有那种被人家背叛的经历吧。”   “当然有啊。”李一马略惊讶,反问他,“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以为我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我也有被人背叛和欺骗过的经历好不好。”   美男哥说:“我才不信,和你打过交道的人都会喜欢你,连我都好爱你。哪个眼瞎的家伙会干出这种事情?”   李一马笑了起来:“眼睛很瞎对不对?”   对面金不换“蹭”地站起来,门口门铃响,有客人来。她跑去找拖鞋倒茶水。   来人是来面试的文案小男生,迟到了十来分钟,电话都没有一个,来了以后,也没有解释说明,就转着脑袋四处打量办公室的环境,问给他二面的副总经理在哪。   小男生今天是二面,上次给他面的是美男哥,今天则是副总经理七海。这二面的小男生名校毕业,文字功底扎实,在其他知名广告公司也有实习过大半年,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本来不出岔子的话,今天就该谈到offer了。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在二面这种关键时刻掉了链子。副总经理七海什么脾气?哪耐烦等他,在他迟到大概才五分钟的时候,就拎包走人,出大门而去了。   现在七海不在公司,美男哥作为SNS部负责人,也不满意他迟到后的态度,所以来问李一马的意见。李一马皱眉讲:“不用面试了,叫他回去。”   小男生因为一面时谈的好好的,所以今天是带着志在必得的决心来的,谁料就因为迟到十分钟,竟然被扫地出门,自尊心一下子受不了,冲美男哥说:“不就是十分钟嘛,又不是很长时间!我也感到很抱歉,但是路上堵,你们这里地方又难找,我也没有办法啊!”   美男哥还没开口,李一马就已听不下去了,冷冷斥责这小男生道:“作为面试者,迟到十分钟,却没有任何提前说明,你有时间观念没有?迟到后,又是这种态度,你有最基本的礼貌与素养没有?‘仅仅十分钟?’你以为你是谁?你的十分钟能够和paradise 副总经理的十分钟相提并论吗?说吧,你认为自己的十分钟价值多少!”   被李一马一训,小男生的脸慢慢红了,半天,终于弯腰下去,羞愧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李一马随手抄起美男哥台子上放着的一份合同草稿“啪”的丢到他面前去:“五千字的合同念完就给你机会!”   小男生毕恭笔挺站在美男哥座位旁,同时面对美男哥和李一马二人,双手捧着合同,颤着嗓子,磕磕巴巴念:“广告代理合同:甲乙双方本着互惠互利、共同发展的原则,经友好协商……”   才念了个开头,李一马又斥责:“声音太小,听不见!”   小男生深呼吸,挺直脊背,开始大声念:“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合同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广告法》等有关法律法规的规定,就甲方委托乙方作为甲方……”   广告代理合同念足十分钟,李一马才放过这小男生,叫他回去重新等二面通知。这边靳姐在查找数据,用vlookup找了半天,老是“值不可用”错误,急的挠头,小声嘀咕说:“怎么回事啦,到底怎么回事啦,公式都对的呀,格式也都转换成数字了呀,这个报表我们专管员今天之内就要的呀。小金,金不换,你去看看kevin跑哪去了,帮我喊一下他。”   李一马被她自言自语吵到,忍不住转脸过来,同她说:“为什么不试一下trim?”   靳姐多年的老财务,一点就通的,用trim一试,果然就好了,这下开心死了:“哎呀,真是太谢谢了,看我这个脑子,一下子别住了,都没想起来问问老板你。”   靳姐一连迭声的谢谢李一马没听见,他在接一个电话,面色稍显严肃,同时看腕上手表,一边附和电话那边的人,一面用广东话说:“好,好。没问题,我马上回去准备。”电话挂断,回到自己座位上,拎起外套,办公桌下找出抱脸虫,叫美男哥过去,交代了几句话,大踏步出公司而去。   阿三正好从外面回来,与李一马擦肩而过,见他行色匆匆,没来得及与他说话,便跑上来问美男哥:“老板怎么突然出公司了,什么事,好像很急的样子?”   美男哥同他说:“刚刚接了个二代目秘书打来的电话,下周一是他们家一代目90岁的诞生日,三代目和二代目要一同回广东老家给一代目祝寿。本来计划明天回去的,不知道为什么提前了。”   阿三说:“牙白,真希望一代目他老人家能长命百岁呀!”   美男哥笑着用手上卷起的合同打了阿三脑袋,意思是他瞎讲八讲。   阿三正色说:“真的呀,我是发自内心的盼望一代目他老人家安好,多活个几年,最好能活到一百二,否则……”   下面的话不说出口,美男哥其实也明白阿三的担心,一代目再怎么样也已经九十岁了,而且身体听说不是很好,一年里面总要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小毛病去住几次院。反正估计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了。而豪门掌权人的离世,从来都是伴随着权力更迭的戏码的,一代目若不在了,三代目有大概率不会再回这间小小的广告公司,若没了三代目,paradise还会是paradise吗?   李一马走后,乌日娜开开心心地哼起了蒙古小调,从自己抽屉里取出一个相框,左看右看,美滋滋的欣赏半天,然后摆到自己电脑屏幕旁。金不换去茶水间拿水,从她身后经过,眼睛瞥见相框,吓了老大一跳,茶杯险些掉地,指着相框照片内的人物问她:“哎,这是什么!”   照片的背景是一间教堂,身材壮硕的乌日娜身披疑似婚纱的洁白礼服一件,手捧疑似新娘捧花的玫瑰花束一束,然后旁边站着一个高大且斯文的西装男人,男人开怀大笑,露出一口白牙,依偎着他站立乌日娜同样更是,笑到脸上仅剩一张大嘴。   乌日娜摆放好相框后,从抽屉里又找出一张贴纸来,开始往相框上贴心形小水钻,一面回答说:“这么吃惊干什么,这是我和老板的婚纱照。”   金不换上上下下的打量她,然后问:“哦,你什么时候和老板结的婚?”   乌日娜得意:“就在昨天呀。”   紧邻乌日娜坐着的昵称为小九九的马尾辫男生扭头过来,偷偷告诉金不换说:“昨天她请大拿喝了一杯星巴克,他帮忙给P的。”   金不换嗤的一下笑出声。小九九又冲kevin背影努了努嘴:“他的位子本来是我的,后来请我喝了两杯咖啡,和我换去的。”手遮住嘴巴,压低声音讲,“一个IT,非要跑去学计算机的老板跟前坐着,结果如我所料,三天两头的被老板指正工作方式,嘿嘿嘿,这个傻逼。”   金不换跟着偷笑,转身要走时,小九九把座位旁的一个漂亮的智能体重计往外踢了踢。   果然,金不换看见体重计,犹豫了那么一下下,最后还是退回,抬脚上去称体重,望着体重计的数字,轻轻叹一口气,走了。   她走后,小九九拿个小本本出来,往上记录数字,自言自语说:“最近好像胖了1斤,整整99斤,这个数字和我好有缘,反正完美,perfect!嘿嘿嘿。”   他笑声过于猥琐,成功的引起了隔壁大拿的注意,大拿停止P图,转头问:“你笑什么?”   小九九讲:“自从座位旁放了体重计以后,我就掌握了全公司人的体重,嘿嘿嘿。”   大拿嫌弃道:“你这个变态,离我远点!”   小九九还嘴:“怎么了,我又不会把你159斤的体重嚷嚷出去!” 第37章 paradise   中午午休时间,靳姐悄悄叫上金不换和yuki,三个人拿上钱包,往隔壁楼而去。   下楼梯时,恰巧遇见回公司的七海,她肩上扛着一扇门板,空出的一只手上则拎着一只木工刨。   走在前面的金不换和yuki自觉闪到一旁,让出地方给七海走,跟在二人身后的靳姐乍一看见七海,吓了一跳:“你扛着这个是什么?不会是门吧!”   “是二手市场淘来的门板,准备加工和打磨一下,把家里原来的卧室门换掉。”   “要我们帮你抬上去吗?”   七海淡淡答说:“不用,我自己可以。”   伊今朝宽袖衬衣配皮裤,上身温柔,下身犀利,虽然肩扛门板,背后看过去,竟然十分的帅气。   隔壁楼韩国内衣公司这两天有内部特卖会,顾客大都是园区内的女职员,平时静悄悄的、很有格调的一家内衣公司,今天一下子挤满了叽叽喳喳的女人头,也不知道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Paradise的三个女人进门,交换了一下眼神,废话没有一句,各自加入争抢特价内衣的队伍中去了。   特价内衣多是过季老款,yuki翻来挑去,终于挑中一件无钢圈运动内衣,结果就听见有人在头顶说:“傻伐?粉红色内衣,亏你想得出,颜色几多俗气!”   她丢下运动内衣,冲kevin说:“你怎么来了?”   “我sense好,可以帮你们参考呀。”   靳姐也挑中一套,他忙又去阻拦:“这件看着漂亮花哨,但不会很舒服,你这吨位,副乳都会挤出来两大坨。还有,不信你来摸摸这蕾丝。”不顾周围人侧目,非摸给靳姐看,“看,刮手,还会抽丝。”   逛了一中午,金不换看中好多,但因囊中羞涩,最后只留了两套薄款法式蕾丝。kevin由衷赞叹:“姐,你眼光真是甩她们八条街呀!这个款式,聚拢和上托的效果非常好,再小的胸也能挤出一条□□来,可以说非常衬你了。”   金不换马上翻脸:“首先,我只是看中了款式;其次,我的胸坚-挺浑圆,根本不需要挤,请你注意你的说话方式!”   内衣买好,靳姐她们跑回办公室去了,金不换留下来,她烟瘾犯了,得去抽烟。自从女厕所禁止抽烟后,她又给自己找了个新的吸烟区,在一楼通往二楼楼顶花园的楼梯口,那旁边有个垃圾房,垃圾房后面还有一片竹林,往竹林里一站,谁也看不出。   为了省钱,刚才没要包装袋,蕾丝内衣随便往屁股口袋里一塞,香烟点燃一支,才呼出一口烟雾,旁边突然过来一个人,仔细一看,来人是KK。   看到KK熟练的叼烟点火,金不换愣住了:“你也来这里抽烟?”   KK喷出一口烟雾:“大家都来这里抽烟,你没看到而已。”   “我不知道你也抽。”   “我抽得不凶。偶尔有压力或没有灵感时,会到这里来站一站,抽上一根。对了,你抽什么烟?”   金不换把屁股后袋里的烟盒取出给她看,她研究了一下,抽出一根,夹到耳朵上:“从没抽过韩国凉烟,等下抽抽看。”   然后把自己刚刚点着的烟支塞到金不换嘴里:“试试我的。”   “水果味?怪不得我从没发现你抽烟。”   两个女孩子同时笑了起来,也因为互相递烟抽的举动而生出一份不同于以往的亲昵感。   KK攀住她肩膀,“哎,咱们来张自拍吧。”脑袋靠近金不换,取出手机,手臂长度有限,两个脑袋靠得又近,然后就拍成了大头照,不过她倒是很满意的样子,特地将大头照归类到个人收藏中。   “哎,对了,你是做什么来的?”金不换叼着烟问她。   KK答说:“设计。”   “工作压力大吗,感觉你们大家平时都很开心的。”   KK对金不换很有那种一见如故的好感,所以什么话都愿意和她说:“现在好很多,刚进公司时压力比较大,烟也是那个时候开始学会抽的。”   金不换幽幽讲:“我也是,花了好几天才适应这里的环境。”   KK笑:“我倒不是因为适应环境的缘故,我的压力来自于老板和七海,两个人的能力强到令人心生敬畏,和他们这种高智商又有能力的人一起工作,大概每个人都会有压力吧。比方说在某个项目中遇到一个问题,你这边苦思冥想,思路还没有理清,他们一遍看下来,就知道问题所在并已想出解决方案了。工作当中,他们会包容你的错误,夸赞你的优点,指出你的不足,帮助你进步。他们一般都不会跟你计较,就像我们不会跟小孩子计较一样。但是,你会有挫折感,因为自己死活干不好的事情,人家几分钟就解决了。最后你会觉得,自己能拿这些工资,一定是他们在可怜你。”   金不换耸了下肩膀,自嘲笑笑,继而问:“现在好点了吗?”   KK还是笑:“现在好多了。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说服自己,不是我差,而是他们太优秀,非要逼自己去追赶他们,保持和他们脚步一致,这样注定会很累。但让我选择的话,我还是愿意和他们这样的人一起工作,因为你进步会很快,沟通起来非常容易,工作起来会很默契。”   一支香烟抽完时,二楼有人从窗口探头出来喊KK名字,叫她上去有事,KK去匆匆而去,走前与金不换说:“你皮肤白,这套穿上肯定很好看。”   金不换顺着她的目光,看见掉落在地的蕾丝内衣,捡起来,重新塞在口袋里,冲KK挥了挥手,走捷径,上楼梯,径自往楼顶花园去了。   二楼花园内,七海坐在一个纸板箱上,对着平铺在地的旧门板吭哧吭哧地刨,脚旁落了一地木片和木屑。金不换上来,两个女人同时抬头,各自向对方假笑了一笑。因为打量七海的时间好像稍稍长了那么一点,结果被对方所察觉,金不换略有些不自然,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我下午有时间……”   后面半句“需要我来帮你吗”还没出口,七海那边就干脆的的拒绝了:“不用,我自己可以。” 语气因为过于干脆,而多少显得有点冰冷。   金不换第一次和她见面时,就凭女人的直觉察觉出她对自己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敌意,刚才简短的问答之后,她发现自己的想法没有改变,七海对自己的确有敌意。   所以说,人太漂亮,好也好,烦也烦。   那边,李一马抱着猫出办公室,匆匆往外走,刚出园区门,二代目派来接他的人也已经到了。来人知道他要回去安顿他的猫,因此没有多问,含着胸,弯着腰,跟在他后面,一同往畅园公寓方向而去。   不是上下班时间,细细长长的小弄堂内冷冷清清,无人摆摊,无人过往,嘎亮小卖部的门口,那个小小身影经常出没的地方,今天也都静悄悄的。   小不点儿今天不在家,今天吃完早饭,太阳大就被外婆领着去动物园玩耍去了。外婆昨天又是哭,又是闹,在地上来回打着滚,最后还说要去上吊。金美娣对这老太太毫无办法,吵不过,骂不得,活像狗皮膏药一样难缠,想狠心把她叉出门,手还没碰到衣服,她老人家就开始摸药丸出来吃。   结果吵闹到半夜,没赶走老太婆,金美娣气得自己离家出走了。金老太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受欢迎,给自己在床脚下铺了个地铺,悄没声的就睡了。   早上,金不换还没睡醒,就被她外婆金老太给摇醒了。金老太喊醒她,跟她要钱,说冰箱里菜不多了,她要出去买菜做饭。金不换钱包里拿出点零钱递过去,结果金老太嫌少,说这几十块钱不够一家门一天的伙食,再要,她不给。金老太站在床头不走,追问起她在哪里上班,月工资多少来了。她躺倒继续睡,根本不答。   金老太就讲:“这个犟脾气,同外婆有什么不好说的啦,你没学历没技术,就算拿最低工资,外婆也不会笑你。你拿的是上海市最低工资对伐啦?”   金不换气得一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呛她道:“别试探了,用激将法我也不会告诉你,年纪都这么大了,老是喜欢耍这种小聪明,三句话不到就开始打听别人工资,别人工资多少管你什么事?你退休工资多少,敢说给我听吗?”   金老太被抢白一通,不言语了,捏着外孙女给的钱,出门买早点去了。金不换起床梳妆打扮,抽个空子给老二冲了奶,然后发信息给她妈,勒令她妈回来带孩子,而且必须在她上班回来,否则马上辞职,一家门以后都去弄堂口喝西北风。   金美娣在闺蜜小妖三家将就了一夜,硬生生给自己熬了两只黑眼圈出来,她有个认床的毛病,别人家睡不好,一大早就睁着双眼躺在床上生闷气。看见金不换发来的信息,顺着台阶就下了。   回家前,以为自己的两个宝贝女儿想自己想得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呢,结果一到家,隔着门往内一瞅,发现姐妹俩正嘻嘻哈哈的围坐在一起吃饭。饭桌上早点种类不比她在家时少,有粥有饼有酱菜,靠窗的灶台上,金老太还在忙活,叮咚咚,哗啦啦,呼隆隆,一阵热闹的声响过后,又上来金不换最爱吃的酒香草头一盘。   金不换吃粥就草头,小菜太对胃口,忍不住感慨说:“第一个想到用白酒炒草头的家伙,他妈的一定是个天才!”   小二郎批评她:“姐姐,你又讲脏话。等会自己去立壁角!”   望着屋内有说有笑的一大一小,金美娣站在门外,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气老太婆狡猾,一大早就烧小菜去巴结外孙女,又恨自己女儿明明知道自己早年受过的那些罪,却还能跟这老太婆共处一室,吃伊烧出来的菜,喝伊烧出来的粥,这不是白眼狼是什么?但是当着金霸王的面,她不敢发作,忍到她去上了班,气哄哄的又跑了,跑前同金老太交代了一句:“你那些药都收收好,不能给这个小的看见!”   然后家里就剩了小不点儿和金老太。   金老太这时才想起忙活了一早上,自己的降压药还没顾得上吃,忙去口袋里翻找,倒出两粒来,接着再去倒水。小不点儿看见,眼前一亮,跑到跟前来,眼巴巴的望着她手上的药丸:“外婆,你手上的是什么?”   “外婆的降压药。”   小不点儿眼睛眨巴眨巴:“可以给我尝一粒么?我不要多,只要一粒就够了。”   金老太啧啧称奇:“阿爹拉娘,世上还有这样的小把戏!你姆妈小时候,喝药得捏着鼻子灌。”   小不点儿一脸期待和骄傲:“我就不用,我可喜欢吃药了。”   金老太好笑死了,就向她亮出手掌。   小不点儿喜滋滋,伸手来拿,还没摸到药,金老太冷不丁的一个巴掌拍下去,把她的手给拍开:“外婆的降压药是药房里花钱买来的,想白吃,美得你,拿钞票来买!”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章节《一只嗯,两只嗯,三只嗯,四知嗯》,又名小不点儿动物园一日游记。   本文是非典型言情,到现在还没有扑倒甜起来,俺自己也很急,太对不起你们了哈哈哈哈哈~~~ 第38章 paradise   小不点儿很想尝一尝金老太的降压药,但却舍不得花自己的金币银币去买,只好闷闷走开,逗了一会儿猫,突然想起动物园的事情来了,于是问:“外婆,我们今天去动物园吗?”   金老太正好有事,就说:“走吧,外婆领你去动物园参观去。”拿好拐杖,扎好头巾,拎上小布包,一回头,看见小不点儿手上端着一个小盆,盆里趴着一只瘦弱小乌龟,于是问,“你拿上这个做啥啦?”   小不点儿答说:“这是我的好朋友呀,姐姐在中山公园帮我买的喏。我要带它去动物园,让它和它的朋友们见面。”   金老太说:“外面的动物不准进的,人家园长不同意的,否则大家都来看你的,钱都叫你给赚走了,人家动物园怎么办?一个都不许带!”   小不点儿一听,忙把乌龟盆妥善放好,交代大脸猫几句话,叫它和小乌龟友好相处,不准趁自己不在时去打人家乌龟的主意,然后就跟着外婆出门去了。   一老一小出门右拐,穿过曲曲折折的小弄堂,往镇宁路方向而去。小不点儿腿短,几百米一走,大太阳一晒,镇宁路还没到就累了,然后就不愿意动了,叫金老太去路边叫车子来乘,金老太哄她:“小乖乖,再走几步,还有几步路就到了。”   好,她打点精神又走了几步,几步又几步,结果总也到不了。她认为外婆骗自己,然后就生气了,不走了,一定要金老太抱她。   金老太在心里将美娣骂上几句,与小不点儿讲道理说:“外婆都快八十岁了,自己走路都还要拄根拐杖,哪里有力气去抱你?”   她不愿意,拉着金老太的拐杖不放,嘴巴碎碎念:“我要抱,我要抱嘛!你不抱我我就不睬你了,我就不和你玩耍了。”   金老太这一辈子,除了阿三头,对谁都没有耐心的,但这小缠人精缠功了得,等闲人招架不住,她被缠的无法,还是把拐杖夹到胳膊下,慢慢蹲下来,张开双臂,说:“慢慢来,你可不许跳,否则外婆要摔跤!”   小不点儿很配合地站到外婆怀里,外婆这个角度试试,那个角度试试,费劲吧啦的,终于把她给抱起来时,她就猛夸奖起人家来了:“外婆,你的小短腿走得还挺快的嘛。”   金老太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说:“你外婆还没开始迈步子呢!”   小不点儿人虽小,但她却有着自己的狡黠和智慧。姆妈和姐姐脾气都不好,都太自我,二人一旦碰面,总是争吵不断,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专心想自己的事情,沉浸在只有自己和猫的世界里,周围的一切,都会自动屏蔽,小规模的争吵一般影响不到她。生长在单亲家庭内,不过才四岁,她就已早早明白,只有嘴巴甜一点,会说一点,才能使姆妈和姐姐之间的相处更融洽,也才能从自我的姆妈和姐姐那里获得更多的关注和爱护。   所以,为了让外婆多抱她一会儿,她就开动小脑筋,使劲拍起人家马屁来了:“外婆你的小细胳膊力气还挺大的嘛。”   金老太好不容易才挪动几步,一听她这话,气得笑了起来,结果一秒破功,聚集起来的力气给笑散了,把她往地上一丢:“小鬼头,自己走!外婆小细胳膊小短腿抱不动你!”   小不点儿马屁拍到马腿上,这下没办法了,只好扯着外婆衣角,把自己半吊在外婆身上,一步一步往前挪。终于抵达镇宁路与新闸路路口时,金老太头也不抬,淡定往前冲,小不点儿吓得一把松开衣角,冲金老太背影喊:“外婆,外婆!你快停下来,你不可以闯红灯!闯红灯是不好的行为!”   金老太无视路边好心行人制止她的手势,回头一笑,扯开喉咙,同车喇叭比起了嗓门:“哎呦——胆子小的来——外婆闯了一辈子了,不还好好的么!你看——外婆就是站在马路当中——谁敢来碰外婆一下——”   果然,如她老人家所言,她老人家站在红灯路口的马路正中央,来往车辆非但不敢靠近,大家都还小心翼翼地往路边靠,以求能够离她远点。   金老太看到车辆们纷纷降速缓行,心里那个得意呀,向小不点儿眨了眨眼,招手说:“小鬼头,快来快来,喏,对面就是动物园了。”   小不点儿不敢动。她整天在小弄堂里和小毛头们玩耍,平时很少到大马路上去,即便去,大人们也都会抱着她,不然就拉着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独自过马路。现在好了,大马路上来往车辆把她吓也吓死了,眼泪水在眼睛内打着转,拖着哭腔,在路边像唱山歌一样背诵起了书上的儿歌,以试图阻止闯红灯的外婆。   小不点儿站在马路边上大声唱:“红灯停,绿灯行,黄灯还要等一等!”   红灯歌连唱两遍,路灯颜色终于由红变绿,她这才小心翼翼的踏步过去,跟小马过河似的一般小心翼翼,跨出左脚,左右看看,没车。好,现在可以跨右脚。右脚跨出去,再左右两边看。那副胆小的样子,叫马路中间的金老太又是气又是笑。   金老太急性子,等她半天,气得先赏了她一记头栗:“胆子小的像米粒,一点都不像金家人!你到底是不是金家人啦!有外婆在,闯个红灯怕什么怕啦,马路上谁敢碰着外婆一下,外婆就有好日子过了呀!”   在下一次红灯到来之前,一老一小总算安全抵达马路对面,金老太终于停止对小不点儿的洗脑以及对碰瓷成功后幸福老年生活的憧憬,冲一扇宽大玻璃门努了努嘴:“喏,动物园到了。”   “这里就是动物园么?”   “是的呀,门上不是明明白白写着‘动物园’三个字么?”   “外婆你说的不对,这上面是一二三四五个字,不是三个字。”   “外婆不用看清楚也知道,上面写的是‘上海动物园’!”   小不点儿歪着脑袋想了想,的确有理,不再想了,牵着金老太的手,高高兴兴往里冲。   一老一小走进新镇宁菜场大门,小不点儿转脑袋四处张望,皱着鼻子嫌弃道:“外婆,这里地上好脏呀,都是水。”   “小鬼头话怎么这么多,外婆都叫你吵的头疼。”   “动物们在哪里啊?怎么里面这么多菜菜的啦?”   “菜菜们都是给动物吃的呀!”   小不点儿一听,有理。开开心心继续往里走,途中看到一排被笼子关住的鸡鸭,金老太向她指点介绍:“看,笼子里好多种类,有鸡有鸭有鹅,有白有黑有花。”   见多识广的大城市人小不点儿说:“我知道,这里是食草动物区。我以前和姆妈姐姐去杭州动物园,那里也有的,还有孔雀呢。”   食草动物区的负责人这时吆喝说:“散养乌骨鸡、竹林老母鸡今天特价了!特价了!来来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小不点儿说:“外婆你听,乌骨鸡可以买一只回家!我想要一只养,嘤嘤嘤。”   金老太老远站住,眼睛往那边瞟了一瞟,望了一望。她不买,但是这不耽误她点评人家:“你这鸡不肥。不灵的。”   那人抄起一只料理好的母鸡,扒开鸡胸膛,让金老太看里面的内脏:“你看这油,厚不厚?你看这鸡肝,旁边裹着一大坨,都得脂肪肝了,还叫不肥?你还想要多肥?”   小不点儿惊呆了:“外婆,这是什么?这是赤膊鸡吗?”   金老太赶紧拉着她,拖着她往前走,终于抵达鱼类区。放开她,金老太指着地上一排排泡沫箱内养着的鱼虾蟹,说:“看,这么多小鱼虾,好看不好看呀?”   小不点儿摇头,表示不太满意:“这里的小动物们都好丑哦,连小金嗯都没有,我最最喜欢看小金嗯游来游去了,我还喜欢看海狮表演。啊哟,这只嗯我认识的喏,我在动物百科上看到过,叫河鲫嗯,对不对啦,外婆。”   金老太说:“对对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个我也认识,这种长长的是带嗯,姆妈做过的,不过刺太多,我吃不来。外婆,这个有胡须的叫什么名字啊?”   “昂刺嗯!”   “这个呢?”   金老太不耐烦教她鱼名,扭头冲里面喊:“阿三头,阿三头!”鱼类区走出两个人,一男一女,腰间都系着皮围裙。   小不点儿人虽小,但是记性好。这一男一女两个人她都认识,一个是阿三头小阿舅,一个是小舅妈带嗯西施。   她不喜欢这两个人,因为这两个人一个同姆妈打过架,一个在同一天冲到自己家冷言冷语的说过一些在她听来莫名其妙的话,话的意思她不明白,但那尖酸语气令她讨厌又害怕,所以外婆叫她喊小阿舅和小舅妈时,她假装没有听见,低着头,继续去看自己的鱼儿去,手指头点着泡沫箱内的鱼儿们数数:“一只嗯,两只嗯,三只嗯,四只嗯,哗!还有好多好多小小嗯!”   金老太在家里的时候,阿三头虽然当三夹板难免受气,但总的来说,日子过得还是比较惬意自在的,老婆吩咐他做的事情,到后来老娘都会代他去做。她们吵架的时候,反正他只管往床底一钻就行。不过他的好日子却随着他老娘昨天的出走而中断了。老娘出走的第二天,他就被老婆揪到菜场一同卖鱼来了。金老太早上来买早点,看到了。心里头挂念,恐怕宝贝儿子受累,所以吃完饭就跑来看他来了。   带鱼西施看见婆婆就会产生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不适,和她好好说话那更加不可能,一分钟也不想听他们母子互诉别后离情,皮围裙解下来,往阿三头胳膊上一丢,交代说:“我去我干哥哥那里谈件事情,这里你好好看着!”眼睛往小不点儿身上睃了一眼,接着又睃一眼,嘴巴里嘀咕着:同样都是金家人,怎么人家长得像小仙女儿?伊只戇男人却生着一张猢狲面孔?如此看来,老太婆年轻时偷人,三个孩子两个爹的传闻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阿三头与老婆两个不孕不育多年,看见小孩子路都走不动,喜欢小孩子喜欢到没命,更何况眼前这个还是小仙女儿似的小二郎?他望着小仙女儿,也就忘记自己同二姐美娣有仇了,自言自语说:“这小囡囡两只眼睛同莆田桂圆一样额,又黑又圆又亮,不去做模特拍电影可惜了。”言罢,转身从后面条桌抽屉里找出一条米花糖来,硬往小不点儿手里塞。   金老太把儿子拉到一旁,从小布包里取出一件护腰,塞到儿子手里头去:“喏,这时我从你二姐家偷拿来的,你拿着,等天冷时穿,保暖。快收好收好。” 一边说一边给他递眼色,“快点,快点!别叫这小的看见,这小的嘴巴什么都会说!” 第39章 paradise   母子俩跟做贼似的把护腰藏好后,金老太悄声问,“十三点跑去她干哥哥那里作甚?”   阿三头老实答说:“她说年纪大了,卖鱼卖不动了,起早贪黑的吃不消,所以想去盘个店面做个轻松点的小生意……”   话还没说完,金老太就开始跳脚:“她是不是还想上天!好好的菜场生意不做,非要去开店,钱从哪里来?你同我港,钱从哪里来!”   阿三头讲:“你别急呀,听我讲完呀!这不是去想办法去了嘛。她手头几万,再去和老丈人借几万,剩下的,”冲老婆背影努了下嘴唇,“她干哥哥那里说不定能借个五万……”   金老太气得跳脚:“啊哟,伊还金比镶钻,一夜五万么!”   隔壁卖海蜇海带的邻居听不下去了,这时便来劝:“好婆呀,你老人家年纪这么大了,讲话还是这样刻薄,你自家的条件,能寻着个媳妇已经不错嘞!伊再怎么样,也做你金家媳妇做了这么多年,都是一家人,这样说自家人,不作兴额!我说句难听话,你讲话这副腔调就是为老不尊。听我一句劝,都到了这个年纪了,这卷毛是你曾孙伐?曾孙都有的人了,脾气么克制点,讲话么客气点,就当是为自己积点口德嘞!”   邻居劝说金老太的时候,阿三头便去逗小不点儿说话,怕她害怕,声音压得低低的,笑容堆得大大的:“喊小阿舅,喊了小阿舅,小阿舅就带你去买好吃的。”   小不点儿不喊,还把他硬塞给自己的米花糖上的米粒一粒粒的抠下来,撒到水里去喂鱼。   正在努力逗小不点儿说话,料理鱼的案板上的电饭煲跳了,阿三头听见声音,转身拔掉电源,打开电饭煲盖子,从中端出一盘热气腾腾的蒸甲鱼来,拿筷子夹起一块递给金老太:“这是一大早从乡下人那里收到的野生甲鱼,我就没卖,留着自己蒸了,大补!老娘来来来,给你也补一补。”   金老太也不用筷子,伸手接住,闻一闻,塞嘴里,味道么嗦起来,骨头么啃起来,香是香的来。   小二郎看的呆住了,伸手拽她衣角:“外婆,这是不是小乌居?你怎么可以吃动物园里的小乌居?”   金老太说:“这不是小乌居,是甲嗯!”   阿三头又挑了一块甲鱼裙边,递给小二郎:“乖囡囡,来,这块最好的给你,小甲鱼的裙边,香滑软糯,都是肉,不费牙,吃了明天就长高。”   小二郎被眼前他们吃小乌居的野蛮景象给惊呆了,等到那块甲鱼裙边递到面前来时,内心已然崩溃,嘴一咧,大声哭了出来:“我不要吃小乌居,我不要吃小乌居!我再也不要来动物园了!噢噢,我要回家找我妈妈!”   畅园,李一马回到家中,aya已代他整理好衣物,他放下抱脸虫,接过行李,同她说了一句:“我走了,一周后回来。”   Aya在身后画十字,讲:“我刚刚做了祷告,主会赐福,主会保佑他。”   当年一代目两公婆还在香港时,aya曾在那里为他们服务过很长几年时间,老两口对她相当信任和依赖,所以才指派了她去照顾孙子,虽然离开香港这些年,但她对他们总归还有感情在,所以每每代他祷告,为他祈求神的庇佑。   李一马回头向她郑重道谢:“谢谢你,aya。”   出门到楼梯口,行李被来人接去,一同下电梯,乘上侯在大门口的车子。司机小顾回头说:“我们去华山路接上李生,然后一同出发去机场。”   本以为只有自己和爹地二人回去,所以在看到头戴鸭舌帽,一身朴素休闲装的潘宝宝挽着他爹的手一同出现在面前时,内心微觉惊讶,不过面上神色未变,以极其平常的口吻唤出一声“妈咪”后,向内让出稍许地方出来。   能够想到带潘宝宝回老家,这是自长子早逝后,二代目身上发生的另一个变化了,就是学会了珍惜眼前人。她顶着压力,跟了自己这些年,旁的不说,光为他生了儿子这个功劳就大过天,可李家人至今仍以“小姐”来称呼她,从不承认她的存在。他知道她其实是怨他的。   这两年的时间里,他已想得清清楚楚,自己的余生就与她一起度过了。大房虽然病弱,却仍然健在,离婚绝无可能,即便名字不能进李家族谱,但是可以借此机会带她回去参加父亲的寿宴,然后在寿宴上一同为父亲磕个头,就算是给她过个明路,给她一个交代了。   至于潘宝宝,跟了二代目三十多年,回他们回佛山乡下老家却还是第一次,在一代目过九十大寿这么重要的场合,她作为一个外室能够得以登堂入室,也意味着她熬了这么多年,终于得到了李家的认可和接纳,成为李家一分子,所以其内心的激动和紧张可想而知。但在面对儿子时,不知道为何,总感觉稍稍有那么一点不太自在。好在他在唤了她一声妈咪后,便转头同二代目说话去了。他们父子俩讨论一代目的身体状况,她只管专心去检查自己刚做的指甲。   上海中午出发,不过下午三点多便已抵达佛山乡下的李家老宅,他们抵达时,门口已有两排人在候着了。为首的是二公主,二代目的胞妹。二公主的身后一堆人则是老宅的管事李叔及家中其他乱七八糟的一堆工作人员。   车子在门口停下,李叔疾步上前,拉开车门,然后微微弓腰,候在一旁。二代目出来,他笑着唤一声“李生”,三代目出来,他笑着唤一声“jeffery”。二代目三代目都下车后,理所当然地以为车上没人了,伸手正要去关门,却看到车内伸出一双小码的香奈儿休闲鞋来,紧接着是穿着紧身小脚裤的两条纤细的小腿。   李叔脑子嗡的一声,笑容一僵,丢下手扶着头上GUCCI花帽子慢吞吞下车的潘宝宝,转身,猫着腰,两步走到前头二代目身边,压低了嗓门,笑着说道:“李生,李太中午就到了。”   二代目对他的好意提醒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抬眼将他一看,面上表情未变,眼神却不见得怎么和善,李叔脑子又是一嗡,明白自己造次了。香港那边的动静,二代目作为一家之主,又岂会不知道?他做什么事情,又什么时候需要看大房那边的脸色了?他若忌惮大房一分半毫,那么他也就不会在外面养外室生儿子了。   二公主同大哥及侄子相互问候几句,抽个空转头去打量潘宝宝,见她一身看着朴素却件件大牌的披挂,心道果然如大嫂所言,此狐狸精乃是那种有点钱,就一定全部披挂到身上去的暴发嘴脸。   李家二公主久居加拿大,平时不大回国,这趟估计也是因为父亲过寿才回来的。潘宝宝与她从未见过面,但却听说伊有个别号,叫做孙二娘,就是说她凶悍的意思了。据说伊性格彪悍,在李家,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生起气来,不论是谁,都敢脱鞋子去丢的。眼下见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隐有恶意与不屑,潘宝宝心怦怦直跳,扶着满是gucci花的鸭舌帽,紧紧跟在男人与儿子身后,不离一步。   老宅正屋内,大房的两个女儿嘉琪与嘉瑶坐在一代目身侧说笑,嘉琪的新西兰老外女婿及刚学会走路的混血儿子也在,再旁边就是半瘫在轮椅上吊水的大房了。都讲了叫她在香港安心静养,不用这么辛苦回来,折腾生了病,反而不好。但她非不听,不知道是怕缺席这个重要场合会吃亏,还是真的对这个公公感情深厚,硬是拖着病躯,从香港一路吊着水,由一串人抬到佛山来的。   二代目见父亲精神尚好,同环绕周围的小辈有说有笑,心内颇觉欣慰,上前几步,握住老父的一双手,说:“阿爸!我带jeffery和他妈咪回来看你来了。”言罢,回头招呼潘宝宝和儿子跟上。转眼见大房及女儿女婿一共十来只眼睛一齐盯着自己,遂淡淡地同她打了个招呼,“淑芬。”   大房淑芬坐在轮椅上吊水,因为两百多斤的体重,不动自喘,听这负心汉唤自己名字,没有应声,眼睛却幽幽怨怨地望着他,虽大他三岁,今年七十有一,幽怨眼神却像极了二八少女。   在大房及她两个女儿的注视之下,潘宝宝缓缓向前,跟着唤了一声阿爸,本想再问一声身体有无大碍,但是见了他这张沧桑老脸,口舌就做不到同平时一样灵便了。   老人年纪大了,面孔苍老暗淡,皮肤布满老人斑,两道眉毛稀疏几近没有,空有眉骨,面上表情难辨,但眼神却犀利无比,随便一眼扫过来,便令人害怕到十分。若不是知道他是男人的父亲,马路上撞见,只怕会当他是毒枭老大。   看着他,潘宝宝就想起当年他带人去上海,将儿子从自己身边抱走的事情来了。那一天距今已有二十多年,但在她脑中,却仍旧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清晰。那一天,这老人也是今天这样看自己的眼神,他当时的每一句话,自己的每一句话,以及儿子从自己怀里被抱走时喊出的那句“妈妈”。这些事情,她怕是到死都忘记不了了。 第40章 paradise   潘宝宝回忆起往事的瞬间,心情随之低落,来时想好的各种问好语一并咽下,一颗誓要将大房踩在脚下的心便在不知不觉间淡了几分,怕眼中流露出的软弱与灰心叫人看见,只能低下头,别过目光,同大房她们胡乱笑一笑,勉强算是打过招呼了。   嘉琪两口子和嘉瑶和她以前都是见过的,因为这两年,二代目将工作重心由香港逐渐转移到上海,大房那边怕时间久了,男人便与自己的两个女儿生分了,感情淡了,所以不论大事小事,都要差遣女儿往上海跑,借此增进父女感情。二代目在上海有活动,一般都是带潘宝宝参加,所以各种场合都能够遇得上。   大房两个女儿都教的好,其中嘉琪最懂礼,每回遇到,都是客客气气,有时在潘宝宝生日时,还会备上礼物,亲去华山路陪她与二代目吃上一顿饭。这次见到她依然是,亲亲热热唤她一声“auntie”后,还特地把从未与她auntie未见过面的老外女婿喊来,向他介绍起auntie时,说她是爸爸的一个“亲密的朋友”。   一代目始终端坐在太师椅上,刚刚听潘宝宝唤阿爸时,没有任何表示,不过抬眼略看了一看她,目光停留时间没超过两秒,其后指着旁边一个椅子,叫儿子去坐下说话,他自己则叫身边人扶他起来,他要站着迎接孙子。   李一马自一岁时便被接到他身边,由他与老妻亲自抚养,直到去美国读大学时,祖孙方才分开,因此二人的感情自是非同寻常。终于见到孙子的面庞时,老人表情明显变了,刚才看潘宝宝时明明眼神冷冰如毒枭老大,眼下一张皱巴巴的脸几乎要笑开了花,一面急切向孙子招手,唤他:“乖孙,快到爷爷身边来!”   李一马将风衣外套交给李叔,疾步上前,伸手扶住老人,让他坐好,自己半蹲半跪在他膝下,脸埋在老人腿上,说:“爷爷,我回来了,你身体要不要紧?”   潘宝宝见眼前动了真情的祖孙二人,于灰心之中,多多少少又生出那么一点欣慰来,当年瞒着男人,不顾医生反对,选择在老人生日这一天剖腹,现在看来,的确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自己做了那么多糊涂事,总算聪明过那么一回。   一代目早前一阵子的情况一直不太妙,就是躺在床上不能转头,头一转,晕眩如在空中浮漂,外加猛烈耳鸣,今早更是有半天起不了床,鉴于他九十多岁的高龄,他的医生判断下来,感觉有点凶险,他却非说自己是老毛病,不能让他们担心,但医生哪敢担这个责,还是在今早偷偷通知了上海和香港两路人马。二代目与香港大房接到消息后,都不敢耽搁,不约而同都提前一天回了佛山。   现在三代目问起身体状况,一代目抚着他的头发和面庞,笑咪咪答说:“爷爷没事,身体好得很,吃得香睡得下,就是有点害相思病,想你,所以你这趟要好好陪爷爷几天才行。”   一代目的一席话,把一屋子的人都说笑了,除了大房淑芬。   大房想起自己的情种傻儿子,心想,要是他在,眼下公公这里膝下承欢的怎会轮到他一个外室子jeffery?就是这间老宅,姓潘的女人别说生一个,就是生一打,又哪有资格踏入一步?然后想,这些年,自己同他,说是夫妻,却只能在家里发生重大事件时才能见着一面,这次是公公过寿,上次是自己病危,送到医院抢救的那几天。他虽然在医院里捏着自己的手悲悲戚戚的喊淑芬,她却知道,她那次要是没抢救回来,他必定会对自己的早死感激万分的。   而再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在儿子的葬礼上。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又在哪里出了问题,他们之间,怎么过着过着,就过成了陌路人?   想起自己早逝的儿子,大房将满腔悲伤与妒忌转换为愤恨,这恨意若能伤人,潘宝宝只怕此刻已经七窍流血,倒地而亡了。   大房独坐轮椅上,紧盯着潘宝宝不放,因为愤恨,眉眼间便在不知不觉间现出几分狰狞来,坐在她身边的大女儿听她牙齿咯咯作响,急忙推她臂膀:“妈咪,妈咪?”   李一马似乎有所察觉,转头看她:“阿妈?你不要紧?”   大房抚着自己胸口,先是拍拍嘉琪的手安慰她:“没事的,妈咪是老毛病,一点点不舒服而已。”又向李一马招手,笑眯眯道,“乖孩子,过来,让阿妈仔细看看你。”   一代目一双老眼看过来,目光落在大房身上,缓缓开口:“媳妇,你不舒服,先回房去休息,等下叫医生去看你。”   淑芬转眼望向自己的男人,他同那个狐狸精站在一起,虽双双上了点年纪大,但男的仍旧风流倜傥,因为自信,总是在不经意间就扬起下巴,更添一份唯我独尊的气势。女的更不用说,自是各种精致美好。而她肩膀在不经意间倾向男人身体的姿态,不仅看着十分亲密,宣示主权的意味也非常之明确。比起自己,只怕任谁看了都会说他们才像是真正的夫妻。自己若不是那个受害者,都要忍不住夸他们一句神仙伴侣。   一代目发话,大房低下头,应了一声好,拉着李一马的手,笑着说道:“jeffery,明早再来陪阿妈说说话,阿妈在香港寂寞的很,却一向见不着你。”   佣人来推轮椅,大房似有不舍,慢慢将李一马的手放下,由人推回房间休息去了。   上海及香港两路人马齐聚佛山老宅,经过一夜的休整之后,大家昨天初见面时紧绷着的神经都松弛了下来。一代目身体状况看上去还是一副老样子,不怎么好,但也不至于怎么坏,看情形,一年半载之内应该不会有利益分割的事情发生,没有财产分割利益纠纷,昨天那种箭弩拔张的情绪就缓解了很多,大家又成了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早上,李一马特地去向他的淑芬阿妈请了安,问了好。嘉琪和瑶瑶见了潘宝宝,自然还是一通亲亲热热的说笑,除了嘉琪那个从事艺术行与拍卖会工作的新西兰呆女婿一会儿带着儿子对着红木家具啧啧称奇,一会儿对着老丈人的亲密的朋友傻看以外,其他一切都好。   然后一家子亲亲热热的一起用了早饭,饭桌上,二代目同老父讲:“阿爸不如去上海过上一阵子,我和jeffery都在,照顾起来方便,或是回香港也行,嘉琪和嘉瑶可以时常去陪你。你现在年纪大了,不比以往,自己在乡下,我们都不放心。”   一代目摇头:“乡下空气好,陪我的人有很多,你不用担心。你要是觉得每月回佛山看我麻烦,以后就叫jeffery代你回来,你忙,我知道。”   二代目是孝子,不管公务有多繁忙,不管身在何处,每月一次雷打不动要回佛山的,一是看望老父,二是老父至今仍然担任公司顾问职位,许多事情,他做出决定之前,都会问问老父意见,与他商谈一番的。现在被老父这样一说,也就不再多劝,因为劝也无益。老人上了年纪,近几年愈发固执与强势,做事说话我行我素,对于别人的好意,从来不放在眼里的。   移居养老的话题就此打住,二代目转而提议:“今年妹妹在,孩子们也都来了,明天开始家里就会忙乱,趁今天还有空闲时间,不如请摄影师来拍张全家福。”   一代目这回终于点头应允。   父子俩说话时,二代目把饭桌上其余人等的表情及反应都一一看在眼里,见一妻一妾虽一个稍许呆滞,一个略显无神,全程没有眼神交流,互不搭理,不过也算相安无事。比起妻贤妾美,更难得的是子女们也都十分亲密友爱,毫无隔阂,对此,二代目心内自然满意非常。   去请的市里的摄影师还在路上时,家中女眷们就忙着着手准备起来,回去补妆的补妆,换衣服的换衣服。作为李家的一分子,和一代目同框,与李家其他成员拍全家福,潘宝宝还是第一次,自然不敢怠慢,也急急回房间去检查自己的妆容和衣装是否够得体。   把带来的衣服换了几套,穿衣镜前反复比较,最终选了一条华伦天奴的红色连衣裙配她最喜欢的JC粉色高跟鞋。一身衣装颜色是有点跳脱艳丽了,但是粉色及红色衬她,显年轻,更重要的是,看着喜庆。年纪大的人,忌蓝白,喜大红,所以这身打扮应该不会出错。   来前,心腹金姐就给她各种参谋建议,说第一次去,打扮要有心有力,行事要克己复礼,云云。她以这种身份回李家为一代目祝寿,在族人面前公开亮相,这些话,还需要特地交代?来前带哪些衣衫,应当怎么搭配,她心里都有算计的。   终于收拾装扮好,听见楼下的声响,晓得是摄影师来了,急忙拎着裙角出门去,才到通往一楼的楼梯口,从旁边拐角处闪出一个人,是管家李叔。都没看见有人走动,想来是早就候在这里,等她很久了。   李叔挡住她下楼梯的路,一张圆脸上堆满了笑,哈着腰,含着胸,笑着唤了一声:“潘小姐。”   潘宝宝一怔,一见他脸上表情,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她不能露怯,挺胸收腹,站直了,像只骄傲的天鹅,缓缓开口问:“李叔,有事么?”   李叔依旧笑嘻嘻的:“潘小姐,楼下拍全家福,您不方便露面。” 第41章 paradise   眼见着潘宝宝变了脸色,粉涂了那么厚,也遮挡不住血液逆流而上而呈现出的红色,李叔依旧态度恭谨地猫着腰,向她提议:“要么,不如让我陪您去湖边散散步。后面那片湖是咱们家的,您还没去过呢。咱们旁边的镇子是古镇,属于风景区,也算小有名气,早几年老是有游客偷偷跑到咱们湖边来拍照,太吵,也不安全,后来就用围栏给拦住了,现在就安静得很。妙的是,湖边还有大片枫林,枫叶这个时候都红了大半了,正适合散步。”   潘宝宝在李家这些年,也是一路腥风血雨过来的,没点忍功,没点本事,她能熬过二代目身边的那些环肥燕瘦,走到今天?因此不过转眼之间,便恢复了脸色,不去听他废话,只是咬牙问:“李叔,请问你这是代谁传话呢?李生知道你来说这些话么?”   这句话问出口以后,便后悔了,问出来,除了只会显得自己沉不住气、道行太浅以外,屁用没有。试想,除了主人,谁还能差遣的动李家老宅的管家呢?能差遣得动李叔的人,还会畏惧她男人么?   楼下大厅,摄影师就位,李家女眷们也终于收拾装扮完毕,大家在大厅内按辈分依次面南背北站好。一代目端坐于前排正中间,左右手分别是二代目和三代目,一大家子人里面,有座位的就这老中小三代男人,以及气喘如牛的大房。而嘉琪与嘉瑶等一众小辈以及亲戚家眷等,则排在第二和第三排。   早在三十来年前,二代目与大房的嫡子刚刚出生,他们夫妻俩还算恩爱的时候,今天这样的全家福,他们也拍过一次。那时大房是站着的,没有位子,现在实在是站不住了,一代目终于开恩,令她坐着拍照,她却嫌轮椅太丑,影响自己形象,执意要与他们一样坐家里的红木椅子,结果坐上去,身体止不住往下溜滑,于是就叫身畔的二公主悄悄搀自己一把。   大家位置安排好,面上笑容一团,彼此肩挨肩,营造出其乐融融的气氛出来,摄影师准备按下快门时,却听一个女声问道:“咦,怎么不见潘小姐?”   说话的这人是二公主,她问这句话时,将“潘小姐”三字咬得很重,她身侧的大房闻弦歌而知雅意,微笑不语。   大房的二千金,站在第二排的嘉瑶这时便接起了二公主的话:“哥哥,auntie也许不知道我们大家要拍照,要我去喊一下auntie么?”   李一马端坐不动,双手抱肩,眼睛看向正前方,面无任何表情,亦没有对她们的对话做出任何回应,像是神游天外,只是嘴角抿起,呼吸比平时稍重,仔细看时,额上亦有青筋隐隐浮现。   嘉瑶这边话音才落,二代目便缓缓转头,向站在身后的她看了一眼。   二代目作为家族的现任掌门人,李家商业王朝的领航人,在李家是崇高的存在,有着神一样的地位。其人统领李家商业王朝多年,权高位重,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所以看上去总是表情淡淡,时间久了,他身边的人都学会了观察他的眼神的变化与细微的表情,以此来猜度揣测他的内心和想法。   而刚才那匆匆一瞥,嘉瑶没敢对上父亲的目光,自然不知道父亲心中所想,但是身体却先于头脑做出了反应,生生的打了个冷战,赶忙低下头,咬着嘴唇,不再出声。但被他眼睛余光扫到的一众女眷等却都纷纷垂首,屏息敛气,不敢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   不过万事都有例外,李家就有一个人不怕二代目。这个人就是二公主,二代目他的胞妹。二公主性格彪悍,二代目她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心情好,二代目是亲人是哥哥,心情不好,那么李家这些人对于她来说屁都不是,更遑论那个外来的狐狸精潘宝宝?大嫂这些年受那狐狸精欺压,眼下这个令那狐狸精丢脸的绝好机会不去利用,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这个场合,潘小姐三个字越不能提,她越要提。   一片令人尴尬的安静当中,二公主张口又问:“哎呀,潘小姐人到底跑到哪里去啦,你说我要不要叫人去喊一下?”   一句话没叨叨完,李家的绝对君王,一代目手上的包铜拐杖重重落到大理石地面上,一声金属钝响,二公主这才闭上嘴。这下终于太平了。   上海paradise,靳姐要去外面办事,跑两个地方,交几份材料,叫金不换开车送她去。其中一个地方是要经过茂名南路的,车子开到半途当中时,一直坐在驾驶座上静静看着窗外风景的靳姐突然开口:“停一下。”   金不换问:“到了吗?”看看导航,讲,“这里才到茂名路,离目的地还有两公里呢。”   靳姐指着道路旁一座看上去有点年头的陈旧高楼叫她看:“看,那座楼是我们以前办公的地方。”   毫无特色的一座灰突突的水泥钢筋大楼,外观根本无甚看头,金不换随意张望了一眼:“哦,看到了。可以走了吗?”   靳姐讲:“好久没到这边来过了,我上去看看,看我们原来的办公室和邻居们都怎么样。”   二面终于结束,今天来办理入职手续的文案小男生也搭这趟顺风车去区里的人才中心办事,他在后排一听,吓得叫起来:“你们可要快点回来!我跟美男哥说好一个小时内回去的!”昨天被李一马一通教训,成了惊弓之鸟,恐怕迟到一分钟。   靳姐领着金不换,熟门熟路的进入大楼电梯间,等了许久,嘎吱嘎吱作响的电梯降下,门打开,二人入内,靳姐按下其中一层按钮,门缓缓关上,电梯再次嘎吱嘎吱启动。   靳姐颇为怀念地打量着狭小破旧电梯间内张贴着的搬家小广告,火锅店的优惠画报,一面笑着同她说:“很意外吧,我们公司开业四年多,头先的两年是在这栋大楼里办公的。”   “为什么选在这里?”愚园里创意园那种环境呆久了,到外面看哪哪都土得掉渣,丑得可以。   “因为这里的房东是老板朋友的朋友,办公室的租赁价格非常便宜,几乎是外面行情的一半。”   电梯升到7楼,停下,靳姐带她出电梯,出门往右,再拐一个弯,经过几家空关的店铺,来到一家功夫肩颈门口,靳姐推开玻璃门,伸头入内,向其中一个年轻女子打招呼:“阿珠,好久不见啦。”   阿珠认出靳姐,看上去惊喜交加,忙的从前台站起来:“哎呀,是你呀!你怎么来了,好久都没看到你喽!快来坐,快来坐!”   “不用,不用,我就去看看我们以前的办公室。”   “那里呀,好像前阵子租客刚搬走,新的租客还没来,空关着,门好像没有锁,一推就开了!”   “好的,那我去啦。”   “等会再来坐啊!”   顺着楼道往前走,经过的公司有物流公司,装潢公司,还有一家看着就不怎么地道的小小人才中介公司。没想到paradise竟会在这种档次的地方办公,金不换心内诧异不已。   终于,走到paradise原先办公的地方,这里门都没说,风格也和那些低端邻居毫无二致,一间不大的空间内,摆几张桌椅,桌子用格子隔开,旁边放一台饮水机,靠墙再有几个文件柜。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一间办公室,靳姐入内后,却不胜怀念的这里看看,那里摸摸。看得出,她对这里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   空关很久的办公室内有一股闷闷的尘土味儿,金不换不愿入内,就站在办公室门口向外张望,同时掏一根香烟出来抽。半天,楼道灯光暗淡,半天都不见有人过往,电梯的声响也没有听见,心里不禁嘀咕,什么鬼地方,怎么不景气到这个地步。   靳姐在办公室内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嘴巴里自言自语讲些什么。一圈看下来,回头发见金不换一脸的百无聊赖,猜出她心中所想,讲说:“我一开始过来时,也和你一样的反应。我以前在老板朋友的公司做财务的,后来公司经营不善,老东家就把我介绍到老板这里来做了。要不是人家介绍,我自己是不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工作的。老东家把我介绍给老板时,老板蛮看重我的,许诺我一进公司就是主管并委以重任,我一听,当然开心啦,就高高兴兴的跑来上班了。结果进公司一看,主管是我,手下是我,前台是我,打扫卫生的阿姨也是我。以至于时间长了,人家都问:怎么是你是你还是你?”   讲到这里,靳姐自己就笑了起来:“我们公司当时的注册资金只有六十万,是老板回国前去为人家打工赚来的,也是当时他的全部身家,后来付掉公司注册费咨询费等七七八八费用以后,实际到账只有四十万多点。我看账面上这点钱,心里就有点害怕,担心这么一点点注册资金,将来业务怎么开展?要是不小心像上家一样倒闭就完蛋了。但后来又想,来都来了,就好好做下去,到工资发不出的时候再走也还来得及。我当初这么担心,是那时候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因为他在外人面前绝口不提自己怎么怎么样,自己家又怎么怎么样。   “反正我后来还是坚持了下来,就是一个人上班,实在寂寞。其他公司人家都是三五成群的上下班,然后成群结队的出去吃饭散步。只有我,走到哪里都形单影只。出门上厕所都要把贵重物品带在身上,因为公司没人。这边外来人口多,治安不是很好,办公室门禁也不行,反正当时就是中午去楼下吃个中饭,揣上公章,拿上支票证照,大门锁上两道;去找阿珠聊天说话,揣上公章,拿上支票证照,大门锁上两道。一个人虽然寂寞得要死,但我还是天天跑来公司坐班,因为我想,如果唯一的一个员工都不来上班,那么这间公司就像是不存在了。我不愿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三代目》,   本文字数估计会在三十万左右,就言情小说来说有点偏长了,但是这个不受控制,也许完结后,完整的看一遍会有完全不同的感觉。(这句话好像八方美人的时候就经常说哈哈哈哈。单机游戏很寂寞,还是希望大家都能够多留评嘿嘿嘿) 第42章 paradise   “后来没几个月,到春节了。考虑到公司没有开展任何业务,只有支出,没有收入,我心里想,别说十三薪了,只怕连几百块奖金都是奢望,所以也就很识相的没跟老板提。结果,春节快放假的前一周,收到老板发来的邮件,说叫我去采购年会抽奖用的奖品。他讲现在即使只有我一个员工,但该有的都要有。我心想直接把奖品给我不就得了,干嘛还要搞这一套?麻烦伐。但他这样讲,我还是拿备用金去采购了四份奖品,一二三等奖,外加一个阳光普照奖。奖品采购回来,老板要我自己给我自己抽奖,他在国外通过视频对我的抽奖进行全程监督。”   靳姐一边说,金不换一边跟着乐,太过好笑,眼泪水都给笑了出来。好不容易笑完,把烟灰弹在用废纸折成的简易烟灰缸内,透过缭绕烟雾,问道:“哎,就是有点搞不明白,老板为什么待在国外不回来,让你一个人呆在公司这么久?既然不开展业务,那干嘛还要开这间公司?”   “公司注册好,正准备招聘业务员,和几家猎头公司也有了接触,等到人选推荐过来的时候,老板生病了,抑郁症,很严重,好多天都不讲一句话,失眠,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整个人看上去萎靡不振,那个状态,别说工作了,任何事情都做不了,所以后来花了整整一年去治病。   “他离开上海去国外治病时,他爸爸专程从香港到我们公司来了一趟,同我谈了一场话,说这间公司由他创立,关不关门,也应当等他病好后由他自己来决定。反正我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才知道他们家是传说中的那个手里有集团公司的李家的。”靳姐笑了一笑,“很讽刺,很难以置信对不对?含着全世界最长的钻石汤勺出生的天之骄子,一出生就站在我们这些人用尽此生都达不到的高度的人,竟然会抑郁,竟然会生这种病。”   “所以,为什么会生这样的病?”   “好像一手把他带大的祖母去世是诱因,反正那一整年,为了治病,他都在世界各地旅行,据说是他的心理医生建议的。由他妈陪着。他从小在香港的爷爷奶奶那里长大的,他爸时常去管管他,过问一下他的情况;至于他妈,平时根本看不到他的。所以感觉那时他和父母根本没什么感情的。他生病那年,他妈离开上海,丢下一切,陪他去世界各地散心,母子俩呆在一起整整一年,那之后感情才得以改善,现在好像好多了,看着像正常人家的母子了。   “刚刚讲到给我抽奖了对吧,我抽奖的那一天,老板在登山,在瑞士,山是雪山,具体哪里我不认识,反正他在山腰上,身上穿着很厚重的滑雪服,人看上去很黑,很瘦,头发很长,不过精神看上去还不错。那天风很大,他头发被风吹得乱乱的,山上信号不大好,断断续续,讲话都听不清楚,他却坚持要监督我抽奖。   “我心里好笑,一二三等奖,我一个人,随便怎么样都可以稳中,结果你猜,我运气背到什么程度?一堆奖品中,我抽到了安慰奖,三条一组的毛巾。老板看我一脸失望,站在山上也笑,安慰我说“不紧要的”。然后没过多久,一两个小时吧,我手机收到短信,是老板下山后发来的红包,金额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60000元。   “哎,怎么了?怎么了?好好的。”金不换手忙脚乱的递纸巾过去,“好好的说着话,干嘛要哭?”   靳姐笑着流泪:“哎,不是因为收到有生以来一个最大金额红包的原因,也不是因为寂寞太久,被人家突然这么一关心就感动到不知所措。到底为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就是一想到那天的情景,一想到他头发乱乱的站在山腰上说不紧要,笑着安慰我的样子,就会胸口发堵,发酸,然后就泪流满面了。哎,要西快了,我整天和数字打交道,根本不是那么容易动感情的人。”   佛山李家老宅,全家福拍完,一堆人四下散了。一代目精神不济,要回卧房休息,二代目也有几个朋友要见,同老父亲说了一声,转身要走,一代目将拐杖向地面一顿,沉声道:“你送我回房去。”   于是二代目与护士一同搀扶他回卧房,将老人安顿好,盖好被子,二代目默默转身走开,一代目在背后又下令:“等下,你回来。”   二代目听闻老父如此说,又默默转身,在老父床前,挑了一把椅子坐下。   一代目闭上眼睛,沉默片刻,终于缓缓开口:“你在怪我?”   他这话一出口,二代目不敢坐了,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垂着,不过却没有出声。他六十多岁的人,做事自然不会像毛头小伙一般莽撞,带小娘子回来前,是提前和老父打过招呼的,老父当时不置可否,没有明确表态。据他对老父的了解,这种就是默认了。结果小娘子带回来,却被当众下了好大一个面子。小娘子回去哭闹不去说它,他作为家族的大佬,面子又该往哪里放?   “我知道你在怪我,淑芬在轮椅上坐了几十年,她为什么会这样?你要考虑一下她的心情。”   其实要二代目说起来,只能怪淑芬自己不好,身体条件不允许,却一意偏执追儿子,结果儿子生下来,身体也就跟着垮了,只能常年服药,含激素的药吃着吃着,就吃出两百多斤的体重,以及一身的毛病出来。一身毛病也就算了,有了儿子,与她而言,也算求仁得仁,也算圆满了。可是结果呢,以自己健康换来的儿子也没能留住,就因为是拼着一条老命生下来的,太宠太宠。   这些,在外人看来,就成了“那李家大房真是,怎一个惨字了得!为了给夫家续香火,连自己的健康都不顾,结果儿子养下来,人老色衰,在男人那里就失了宠,等到儿子也走了,连男人的面也见不着了,真是天下第一可怜!”   外面那些人对自己的评价,二代目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所以一听说淑芬如何如何,立马头疼加心烦,但是他又是孝子,老父如此说,他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垂着双手,说:“阿爸,我怎么会怪你!”   一代目缓缓点头:“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心里所想,但是规矩就是规矩。”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   二代目忍气辩解:“我同淑芬之间的事情,阿爸你老人家难道都不知道么?”   “我现在不是在同你说淑芬。”一代目转头看他,眼神有如利刃,“我现在同你说的是一马这孩子!与香港冯家的事情,安排的怎么样了?”   “我有在安排,他们家的那孩子在非洲做慈善,明年上半年会回来。前几天冯太刚去过上海,和jeffery妈咪也有见过。”   一提起潘宝宝,一代目就莫名黑脸。他讨厌潘宝宝由来已久,至于具体原因,二代目具体也不清楚,只能靠自己猜测。猜测下来,无非是人长得漂亮,也有能力,却不愿自食其力,偏要走捷径,跑去做人家外室。如此一来,在刻板固执的老父眼里,便有轻佻放荡之嫌了。   一代目与风流儿子不同,他与老妻一辈子相互扶持,恩爱到死。老妻过世后,他整个人的精气神也都不行了,香港也不愿呆下去了,就是因为对老妻思念过度所致。   一代目自己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与老妻这般恩爱,李家家教也严,怎么就生出这样一个风流韵事不断的荒唐的儿子?但再怎么说,儿子只此一个,再风流,再荒唐,他都不会当真去责怪他,他只怪外面的那些捞偏门的坏女人,比如,潘宝宝。   二代目以为老父仅仅是怪潘宝宝漂亮又轻佻,当然这方面原因也有,但其实一代目最厌恶潘宝宝的一点是,她太张扬,太爱炫。其为人处世,行事作风等,都与李家的家风家训格格不入。   在二代目看来,老父早年长居香港,老妻过世后回到佛山祖宅养老,上海无事从不踏足,所以对于潘宝宝所知不多。但他对于自己在治家能力有点过于自信了。这些年,潘宝宝在上海奢靡的生活方式,乃至每一次张扬出格的举动都会被有心人记下来,然后传给一代目身边的人,再由他身边的人传到他的耳朵里去。   李家作风一向是“万事要低调”,而一代目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甘于秀林,风必摧之”,树大一定会招风,所以与老妻两个一生当中都保持低调行事的作风。很多企业都将上市作为“终极目标”,李家建筑材料在在国内可以称得上龙头老大的地位,生意更是做到全世界,却至今不为多数公众所知,各种富豪榜上都找不到名字,平时自然也不与媒体打交道,更不会对那些慈善作秀等事业有兴趣。   具体低调到什么程度呢,一辆十来万的普通奔驰,一代目开他个二十年,一块廉价手表,一代目戴它个三十年,直到修无可修时,方才舍得丢弃。不止是他,从前在香港,过世的老妻就每每挑打折季跑去置地广场的名牌时装仓,为一家人挑拣采购一年份的便宜货,这些还都是门面,至于内衣裤这种,那就更不讲究了,都是各种平价店里那种一包三条五条的促销品,一年份的买下来,一百块都花不到。   关于一代目老公婆俩的节约,在李家有一则流传很广的轶事,说是某年一代目过生日,老妻没挑到合适的打折货,一咬牙,去优衣库以正价买了一件99元的贴身汗衫送他。他穿过一段时间后,对着自己的一堆低价内衣感慨说:“习惯了99块这个档次的衣服,就很难再穿回50块以下了,唉。”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预估了一下字数,结果收到嘲讽无数,蓝瘦香菇。   周末两天依旧老时间,夜里发么么哒~   一颗碎星星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3-28 00:39:51   我是那个苏苏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3-28 12:19:36   Flora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3-28 12:47:20   fannyyoungcd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3-28 14:15:27   风之谷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3-29 08:05:41   16332856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9-03-29 08:22:30   肚子t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3-29 09:48:16   我是那个苏苏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3-29 09:57:30   Karen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3-29 10:18:52   小涵9696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3-29 10:29:08   萱萱妈妈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3-29 11:58:15   萱萱妈妈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3-29 11:58:40   不雨亦潇潇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3-29 12:09:35   非非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3-29 12:23:56   尹心芥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3-29 12:46:33   五月s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3-29 13: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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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老父的一通交代,二代目似是为自己的短视与任性而深感羞愧,在老父面前终于收起了总是扬起的下巴,慢慢低下了头。   父子俩一通谈话之后,二代目从一代目那里出来,径直去了大房淑芬的房间。拍个照,淑芬也折腾累了,此刻正歪在床上,同两个女儿说话,见男人进来,不愿意叫他看见自己瘫在床上一副病歪歪的样子,于是忙叫两个女儿把自己扶坐起来。忙乱之中,还没忘把乱发稍稍顺了顺,衣襟衣领理了理。   二代目知道她虽肥胖,内心却仍旧是女人,也爱美,因此没有催促,就默默坐在一旁等她忙。终于好了,叫两个女儿出去,在她床头坐了下来,缓缓开口:“淑芬,这些年,辛苦你了。”   二代目不无温情的语调令大房鼻子一酸,但要说他突然回心转意,大房也绝不可能相信,因此颇有些狐疑的看着他:“好好的,怎么突然说这个话?”   “是因为看见你有白头发出来,所以才意识到你可能是太辛苦了。”二代目道,“毕竟,你除了自己养病,还要照顾嘉瑶,那孩子性格比较急,又不太听话。”   毕竟是原配夫妻,彼此都知道对方是什么货色的,二代目下面的话还没说完,大房就已开始着慌,捉住他的手摇晃,急切讲:“我知道,你在怪我没有管教好她对不对,她今天是冒失了点,但她才多大?小孩子不懂事而已!我回香港便会责她罚她!”   二代目由她捉着手,轻叹道:“正因为小孩子不懂事,所以才需要管教。你看看你,都自顾不暇,所以孩子们才会被纵容成这个样子,你自己觉得像话么?”   就是此刻,说出这么残忍的事情来,他的声音听着,依旧温情满满。他们李家人都是这副腔调,于谈笑间杀伐决断,不管办什么事情,都不会通过情绪或嘶吼去渲染,更不会做出杀气腾腾的样子来。所谓的杀人不见血,便是这样了。   大房青年失宠,中年大病,晚年失子,也就是她,方能坚忍支撑到现在,换做任何一个其他女人,这样的痛楚,这样的悲伤,谁能承受得住?眼下被这话一激,于刹那间又涌上了满心满腔的恨意,恨到极处,反而没了话语,只是瞪大了双眼,直直的盯着眼前这男人的面孔看。   二代目在这个弥漫着药味及因身体一点点死去而散发出的腐败气味的房间一刻也不想多呆,把她的手拉开,直截了当讲道:“等过完年,我就会安排她去国外读书,进修几年,你正好可以安心养病。”   大房直直的看着他,咬着牙齿问:“去哪里?英国么!”   二代目不避她的目光,慢条斯理讲:“是,是英国。”   大房摇头:“不,我不同意!她一个女孩子去国外,我不放心,我要她在香港陪我!我回去打她,骂她,令她此生再也不要提你心爱的潘小姐一句!”   二代目目光冷冷看着她:“我会安排人陪她,看管她,你不用操心那么多,只管安心养病就可以了。”可笑自己,竟然放心叫嘉瑶养在她膝下这么多年,好好的孩子,被她养成了打手和帮凶,她在后面发号施令,叫孩子在前面冲锋陷阵,这样的“母亲”,竟然也有脸在自己面前说出“不放心”这三个字。   二代目话音才落,大房拼尽全力,猛地探身,再次攥住男人的手,下狠劲地抠他的皮肤,抓他的手背,一面瞪他,一面流泪:“这个世上,除了我,谁还会真正为她好?她的那个做歌手的放荡妈咪么!你要趁此机会送她去英国与她的放荡妈咪团聚么!这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事情?我含辛茹苦的把她养大,只为了把她拱手送人?那个女人,她只会把我的瑶瑶带坏!”   二代目最恨人家大声吵闹,再提陈年旧账,简直不能忍。更不用说,那个歌手,嘉瑶的生母,还是经她牵线搭桥,做了自己女朋友的。   眼下,看大房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泼妇面目,二代目心中诧异,曾经的那个清秀佳人,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令人厌憎的鱼眼珠子了?心内对眼前状若泼妇的大房厌恶到极点,不愿多说下去,将她的一双手用力甩开,站起来,摔门临去之前,冷冷道:“这里不是香港,这是老宅,记得给自己留点体面。”   大房颓废歪倒在床,同时心想,自己也真是眼瞎,当年有多少选择,千挑万选,最后却嫁给了他。可笑的是,结婚的誓词,她竟然足足信了几十年。若不是这负心男人,自己又哪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在轮椅上一坐就是三四十年?   大房躺在床上,自怨自艾,恨天恨地,流泪许久,于将睡未睡之际,迷迷糊糊的想起从前还年轻的时候的那些事情来了。   想当年,自己同他是多么般配的一对,人家提起他们的婚事来,又是多么的艳羡啊。她淑芬是一代目亲自为儿子挑中的媳妇,身家背景自不必说,李家有钱,她娘家有power,典型的强强联手就是了。   虽是联姻,她也大他三岁,但她容貌不俗,加上夫妻二人有共同的成长背景及相近的三观,婚后很快就培养出感情,虽然没有那种爱到死去活来的激情,但却也有你侬我侬的柔情蜜意,便是蜜月期过去,也是能称得上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一对璧人。   婚后不久,她就成了他的得力助手。她有能力,也有野心,不论是公司还是外面,遇到事情,她顶的上,抗的过,千金小姐身上的骄娇二气,她身上根本不存在。   那个时候,她与他齐心并力,守望相助。人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他们夫妻二人,将联姻所带来的益处利用和发挥到了极致,李家商业王朝就是那个时期,在他们夫妻二人手里得到确立与巩固的。   那几年,说是大房一生当中最圆满最开心的时期也不为过。但要说那个时候有什么不足之处,也有,就是生养了长女嘉琪之后,她就被医生警告身体不适合再生育。   普通人家都还想要个儿子传续香火,更何况是李家这样的人家?不过彼时夫妻俩感情好,男人便安慰她说,儿子生不生无所谓,好好培养女儿就是。   她看当时男人的表情,观察他的眼神,相信男人说的是真心话,因此十分欣慰与感激。再后来,夫妻两个去公司时,就经常把女儿嘉琪带在身边,好让她早一点接触到公司业务,同时也可以学习爸爸妈妈是如何工作的。在公司里面,每每开一些重要会议时,夫妻俩就会叫秘书给她搬个小椅子,令她坐在旁边旁听。   大房与二代目都有能力,也都是野心勃勃的实干家,但他们的女儿嘉琪却完全相反,天性柔弱,除了漂亮的小裙子和美丽的小配饰以外,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爹地妈咪每每令她坐在一旁旁听大小会议,她都备受煎熬,时间久了,她就会偷偷在自己的口袋内藏把小剪刀及彩纸,不得已旁听会议时,她就摸出小剪刀来剪纸,一场会议开完,她能剪出一堆漂亮的裙子帽子及美丽小公主的剪影。   大房面对这样的女儿着实犯愁,男人又安慰她说,将来家里的生意都可以交由专业的人去打理,只要嘉琪不是太蠢笨,祖业总还能守得住的。   大房便又信了男人的话,心中更是欣慰,对他更是感激。作为弥补与回报,偶尔男人在外面传出风流韵事,或是惹出风流债时,她便使出辛辣手腕,尽职尽责的帮他料理善后,不让他有任何后顾之忧。   偶有身边有亲近之人听到只言片语,替她担心时,她反而会在心里笑别人看不穿:嫁到豪门,你注定无法成为唯一。这是多少前辈亲身实践过后得出的经验,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你看上的,你所图的,别的女人也会看上,也想分一杯羹。怎么办呢,他这样多情不定的男人,到最后,注定会成为公共资源。但是,只要自己稳坐正房之位,只要他心里头最看重的那个人还是自己,别说他在外面风流,交几个女朋友,在几个女人之间周旋,就算养个男宠,这一切又有何惧? 第44章 paradise   大房与二代目结婚第十年,她三十九,二代目三十六这年。某次二代目连续去欧洲出了几次差,等到公务完成,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明显就不对了。一个人独处时,会无意傻笑,会出神,会发呆,然后半夜会躲在书房里打上几个小时的电话。   照理说,二代目已三十多岁的年纪,绝非情窦初开毛头小伙,外面那些野花野草,情情爱爱的,于他而言,不过是饭后甜点,用来调剂口味可以,要说到费心费神,他一个工作时间安排精确到分秒的大忙人哪有那个闲情雅趣?   但这一次,平日总是沉着从容的男人忽然失态至此,大房就知道了:家里的老房子失火了。这些年,那么多的明火暗火与鬼火在眼前飘过,有几次都差点烧到眉毛上了,大房压根就没有放在心里,唯有这一把来历不明的野火,烧的一向淡定的她隐隐不安起来。   某一日,二代目称有公务,外出半月未回。大房几经查探,终于得知,男人机票酒店订了全套,而人却压根就没在出差地现身。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他都在位于南太平洋的某个温暖如春的海岛度假。而随行的,就是给他燃料与动力,令他焕发第二春的某个来自上海的年轻貌美空姐。   大房几番思虑之下,回了一趟娘家,问计父亲。她那宦海沉浮多年的父亲沉吟许久,告诉她说:“你需要生个儿子,一个真正的继承人。”   大房听闻父亲的话后,如同醍醐灌顶,到此时,她方才顿悟:自己若是不生个儿子出来,将来有的是女人为他生。而嘉琪这样的软弱心性,一旦没了自己扶持,将来谁会把她放在眼里?只怕自己辛苦打拼这些年,到头来,只能落个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下场。   从娘家回来的路上,大房就下了决心,拼死也要生个嫡子。   果然,明明说有此生有一个女儿就已足够的男人,在她的嫡子出生不到两年的某一日,突然抱了个外室子,跑回佛山祖祠去上族谱,同自己靠服药拼死拼活以四十岁高龄养下来的儿子不同,外室子健康可爱,而更巧更妙的是,那孩子竟然同公公是同一天生日。   大房自从怀上儿子后,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过,先是保胎,后是服药发胖,到知道有外室子存在时,她已经坐上了轮椅,公司自然也长久没能去露面了。   听闻二代目要为外室子上族谱这件事情后,大房当天就抱着自己刚巧生病高烧的儿子,叫人推着轮椅去了公公家中一趟,在公婆面前哀哀切切地哭诉了半天,讲,外面生多少都可以,但是不能进族谱,不能姓李姓,这是她作为李家媳妇最后的底线。   大房生的是孙子,难道儿子在外面和别的女人生的,就不是孙子了么?公婆两个气儿子,疼儿媳,却也无奈,就同儿媳讲家和万事兴的大道理,让她万事都要以大局为重。云云。   大房从小生长于权贵之家,对于公婆的老套说辞自然都熟悉,接下来该怎么做,该怎么说,该怎么去应对,她心里自然还是明明白白。所以她仍旧抱着儿子哭,哭到昏厥,其情其景,令周围人都为之不平,为之心酸,同时暗暗诧异,她为何如此看不开想不通?嫁给李家这样的人家,嫁给二代目这样多情又风流的男人,你看上他多金优秀,在感情上,你又想要他忠贞不二,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事情么?这样做,除了令两公婆为难,讨两公婆的嫌以外,还有什么益处?   别人能想到的,大房岂会想不到?她如今与丈夫已渐行渐远,岂会傻到再去讨公婆的嫌?她这么做,只是在打同情牌,向公婆面前展示自己的弱势与不易,如若两公婆心里还有那么一点愧疚,能够有一点点倾向自己与嫡孙,在接下来的谈判中,她才能争取到最大利益。   大房去两公婆那里哭诉后没多久,二代目设于上海富人区的金屋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这群不速之客有六七人之多,而为首的,便是大房。   二代目有工作,虽与小女友情浓,却无法时刻都陪伴在她身边。所以这天,金屋内仅有那个年轻前空姐和她不满一岁的儿子,以及两个佣人在。   大房的突然到来,令年轻女孩张皇失措,心跳如雷贯,她自己沉默着不说话,她的佣人金姐代她开口问这一群客人:“请问你们是……”   二代目在香港有老婆有孩子,年轻女孩心知肚明,却从来没有挑明过,见大房过来,干脆一条道走到黑,装傻装到底。她在人家买部自行车都极不容易的八十年代就做了空姐,乘着飞机满世界的飞了,也算是很见过世面的人了,自然手段也有一点,否则如何能笼络得住二代目那样的男人,并同他生了儿子?奈何她这点见识和手段在大房面前,就成了小儿的把戏。   大房坐在轮椅上,将她的金屋缓缓环视一周,方才开口说话,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叫这年轻空姐吓得三魂出窍。   大房说:“潘小姐,我家少爷这几天连续高烧,看着有点不太对,请人一看,原来是有人在暗地里使坏要害他。”   大房不过一句话,年轻女孩便知自己遇到强敌,还要再勉强抵赖下去,却认出大房带来的人中,有一个慈眉善目的年长女人。   这年长女人她认识,她曾看到过二代目的几张年轻时的照片,其中几张,就有这个女人的身影。照片中,这个女人总是站在他们一家人的后面略显拘谨的笑着。二代目告诉她说,这女人是父母家中的佣人,他们都唤她为姨婆。姨婆已为李家服务多年,如今已是家人一般的存在。   年轻女孩认出姨婆的同时,就明白自己对抗的已不是大房一人了。她的敌人,除了大房,可能还有二代目的父母。想明白的同时,她不战而溃,一改刚才无辜的模样,立刻就哭了。一面哭,一面着急辩解,说自己不是那样的人,更不会做那样的事,她人在上海,怎么会去害一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婴孩?   大房这时就盯牢了她,问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年轻女孩自从辞去航空公司那个令人艳羡万分的工作,搬离父母家,为二代目金屋藏娇后,就与父母之间争吵不断,后来更是闹到断绝了关系。她父母都是高知,为人傲气,自命清高得不得了,怎么能容忍心爱的独女去做人家的外室?   最近她回娘家附近访友,顺便带儿子回了一趟娘家,本意是想让父母看看她可爱聪明的儿子,借此修复与父母的关系。结果到了家门口,连门都没能进去。二代目每月只能抽出几天时间过来陪她,她天天与家中两个佣人相对,因此对父母格外依恋,可惜她父母却因爱之深恨之切,不愿再认她这个女儿了。   雪上加霜的是,才与父母断绝关系,儿子紧接着就受了个个不大不小的伤,天天都要去医院报道一趟的。男人不在,这所有的压力,都要她自己扛着,心中本就一片迷茫与烦闷,今天再经来人一震,被大房一吓,如今仅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只能流着眼泪为自己辩解,以求证明自己的清白:“我不要名分,不在意地位,我只是爱他的人,除此以外,我别无所求,害你们家少爷的事情,我不敢,也根本想不到!”   这些年来,已从不知多少女人那里听到过“我爱他”这句台词,但没有哪一次比今天更令人憎恶与难以忍受,大房转头说与身边人听:“你们听听:‘我不要名分,不在意地位’,说得好像我们两口子委屈了她似的。潘小姐,你就算没有读过多少书,不懂得做人的道理,难道你父母从小也没有教过你,未经别人允许,就不好去碰别人家的东西么?你现在偷了我的东西,却来和我说你不在意。小偷不在意,主人却在意;你不在意,我却在意!这些话,你听得懂么?”   年轻女孩哭的梨花带雨:“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错了,可我什么都不要,我更不会去害你们,我只要能够偶尔见他一面就足够了!”   眼前的年轻女孩哭得可怜,哭得伤心,大房端坐着欣赏许久,方才开口说道:“连哭都这么漂亮,这动人小模样,别说他,就是我看着都觉得心疼,真正是我见犹怜。怪不得外头的几个女朋友里头,他最疼你。潘小姐,你年轻不懂事,没有见过他那样的男人,和他的那些哄人的手段,就算一时迷失,我也不忍心落力对付你。罢了,我今天给你两个选择,是走阳关大道,还是过独木桥,就看你自己取舍了。”   年轻女孩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认真听大房讲出来的每一个字眼。听大房说:“带上你的儿子,去国外生活,永生不得再和他见面。”顿了一顿,又道,“当然,所有费用由我承担。”   这个条件,已经是当时大房所能做出最大的宽容和让步了。她处世强硬,手腕毒辣,曾被在她手下吃过亏的人形容“这女人走过的路不长草,太毒了”。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却因为在嫡子出生后,存着个为儿子积福积德的念头,做出来的事情,就没有从前那么绝了。   可惜的是,这个年轻的女孩眼中只看得见豪门的富贵,与上流社会的奢华,而无视这富贵奢华背后的硝烟与厮杀,因此没有接受大房这难得的仁慈,与从未在别人那里展示过的好意,从而错过了这个全身而退的机会。   年轻女孩听完大房的条件,摇头哭泣:“我做不到,我求求你,不要赶我走,除了他,我再也无法爱上别的人,我不要离开他,我不要离开他!”   面对执迷不悟的年轻女孩,大房第一次笑了,再一次开口时,语气竟也柔和了下来,听着像是邻家的知心姐姐:“你若想留下来,可以。我还有第二个条件,你仔细听好了:你的儿子,要交给我来养。还有就是,潘小姐,我帮你准备了一个小手术。”   大房明明脸上带笑,面孔和善似佛菩萨,可惜说出来的每一个字眼,都令年轻女孩感到绝望与害怕。   大房依旧笑笑的,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个小手术对你身体无碍,却能令我安心,更能表明你的诚意。而且,有他们家的人全程陪同你,你害怕什么呢?潘小姐你不是有情饮水饱,无情金屋寒么?”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男方家庭条件介绍完毕,下面开始女方家庭的表演。 第45章 paradise   年轻女孩从小被娇惯长大,长大后更是为周边人宠着捧着,脾气本就不好,且有男人宠,在大房面前示弱很久,不过是因为心虚,心里头并不见得真怕谁,所以,她怎么会甘心任大房鱼肉?   听完大房提出的条件后,年轻女孩当场就翻了脸,一改之前的柔弱,闹着喊着要男人给自己说法,要听男人怎么说,要问男人怎么看。   大房早有准备,叫姨婆当着她的面拨通了男人的电话。电话里,她只顾哭泣诉说,却没听出电话那头的背景嘈杂。电话那头的嘈杂背景中,男人默默听她哭诉许久,最后只说了一句话:“我知道了。”顿了顿,又加了三个字,“你放心。”   二代目放下电话,重回招标大厅。不过才接个电话的工夫,最后一轮竞价就已开始,主持人把价格才宣读出来,几十块牌子就已齐刷刷举了起来。   二代目看着面前这些举牌的竞争对手,想起了自己家中养着的一群土佐斗犬,每次投喂它们时,一块肉甩出去,它们齐齐扑上来撕咬争夺的情形,和眼前大致竞争对手们的样子大致无二。这最后一块竞拍的地皮于他们而言,就是土佐斗犬眼中的肉,人人都垂涎三尺。不论地段面积,还是周边劳工成本,这一块地皮,都是建厂的上上之选。所以,他也看中了。因为被他看中,那些竞争对手,他们只能是太子陪读。   二代目端坐于最后一排正中,漠然看着他前面这群土佐斗犬般凶狠的竞争对手之间的暗流涌动。来前,他已经得到了介于牛A和牛C之间的老丈人的保证,这块地皮,最终只能花落他手,最终只能用于建造李家的安全玻璃厂。所以,这些人,他们都是来为自己抬轿的。   至于年轻女孩那里,二代目再心硬再无情,心里到底还是有她和她儿子的。她儿子伤愈前一周,也是大房讲定的来抱走她儿子的前一周,他将一代目最为信奉的一位游历于国外的玄学大师找着,并请他出山,亲去上海一趟,为次子算命。   这大师去了上海,问了生辰八字,再一摸头骨,就说这孩子八字不平和,命格有缺,怕是养不活。   玄学大师与一代目关系匪浅,这么重要的一桩事情,没有理由不让一代目知道。一代目在得知这个消息后,马上就坐不住了。   儿媳要去抱潘姓空姐的儿子养,本是经他默许的。儿媳打压外面的那些女人,与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争也罢,斗也罢,他并不十分在乎,他只要儿子媳妇两个和和睦睦,一家人齐齐整整就行了。毕竟,他们经商人家,最看重的就是家和万事兴。儿子闹得太过,媳妇出面管一管,本是应该。但一旦牵扯到李家骨肉,给李家子孙带来哪怕一丝半毫的凶险,他就不能坐视不管了。否则,放任下去,亲孙将来一旦出事,也只能说是那孩子八字不好,怪不到任何人头上。   从玄学大师口中得知消息的当天,一代目便带人去了一趟上海,将未满一岁的孙子接往香港,并为他取名一马,由自己与老妻亲自抚养。因为是先前已经答应大房的条件,现在忽然变卦,横插一脚,为了安抚儿媳,他便将这孩子算作儿媳名义上的儿子,见面称她为阿妈。   而后不久,一代目香港大宅忽然静悄悄的来了个大换血,已用了多年的佣人厨师与司机等遣散大半,之后陆陆续续招了几名新人回来。   公婆家里的动静,再是低调,身为时常去请安问好的大房不可能觉察不到。后经她多方打探,发现不论是遣走的旧人还是另招的新人,无一例外的,这些人的八字都被拿去测算过。   当大房察觉出事情有那么一点不太对劲,并打探出个中隐情时,却已晚了,这件事情,木已成舟,已成定局。再不甘,她的手,也已伸不到那么长了。   在那场妻妾争斗中,大房出了一口恶气,断了劲敌再为自己添堵的可能;而潘宝宝获得了二代目作为一个男人所能给出的最大限度的怜爱。一般来说,豪门孩子的出生,从来都伴随着通关上位的戏码,而潘宝宝没有,相反的,她抛弃了自己的尊严,只为了留在自己身边。二代目作为一个男人,不是不动容的,所以他也以自己的方式尽可能去弥补她。至于一代目,他则卸下肩上重担,从此含饴弄孙,得享天伦之乐。   上海外室,香港大房与李家绝对君王一代目,虽然都有所牺牲,却又各取所需,每个人都得到了自己所想要的东西。最终的结果,皆大欢喜说不上,但每个人的情感都各有慰藉。同时因为小小幼儿一马的归属,这三方势力从此取得了微妙的平衡,之后多年相安无事。   无事归无事,自那场争斗以后,二代目与结发妻子却过成了陌路人,不过短短几年,就发展到彻底失和的地步。不论家人亦或外人面前,便是连恩爱夫妻都无法再勉强扮演下去,更有几次因为嫡子的教育方式,而差点闹到要去离婚。但这婚,最后还是没能离成。没离成的原因有来自一代目的阻力,还有二代目他自己的顾虑。   二代目顾虑,倒不是还有感情在,也不是因为大娘子娘家有得靠。到了李家这个程度,大房娘家的背景与势力对他来说只属于锦上添花的存在,而起不到任何约束作用。   他最终没有选择离婚,是因为有钱人家的离婚太过复杂。他们这种人家,一旦发生离婚丑闻,一点点的动作都会被小报借题发挥,被外界无限放大,若是有一方心有不满,从而曝光一点点隐私出去,便会成为大众的谈资与笑料。一旦被人扣上抛弃糟糠之妻的帽子,搞不好声誉就要一落千丈,从此一败涂地都有可能。更不用说,多年积累的财富都会被直接分走一半。   而对于丈夫的离心,大房怎会甘心,为了收复失地,重俘男人心,同时打压海派对手潘宝宝,她也做了诸多努力,比如,得知丈夫对某个女子表现出一丁半点儿的兴趣后,她就想法与之结交,然后介绍给丈夫认识。而嘉瑶的歌手妈咪,便是她用以发展和壮大自己的港派势力的棋子。   如她所愿,女歌手凭借一把出谷黄莺般的好嗓音与一流的周旋能力,顺利做了她丈夫的女朋友,后来更是生了嘉瑶出来,可惜的是,母女二人在二代目那里始终没什么大的存在感,影响力更是几近于无。大房眼见歌手闺蜜做不成自己的得力帮手,自己还要拨钱去供她挥霍,对她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起来,后来就将她的孩子抱来自己养,花了一笔钱,把她也给打发到英国游学去了。   多年来,二代目在香港有活动时,会携大房子女出席,若去上海,则与潘宝宝出双入对。香港大房凭着膝下的一子二女本与外室潘宝宝平分秋色,两方人马相安无事多年,但随着两年前大房嫡子的自杀,二代目工作与生活重心的转移,保持多年的平衡忽然一朝打破。   大房死了嫡子,跑了丈夫,好不容易养大的嘉瑶又要被送走,内心绝望可想而知。她躺在床上追忆生平往事,愤恨流泪之际,还有另个女人也在同时哭泣。   潘宝宝独自跑到湖边枫林里独坐很久,无声流了许久的眼泪,天色向晚之际,终于被儿子给找到了。李一马在枫树林里找到他妈,在她身边的石头上默默坐下,半天都没有说话。   倒是潘宝宝,本来正在流泪,见儿子过来,忙擦干眼睛,低声讲:“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你知道的,我这人心大,过个几天就好了。”   李一马任风吹动额前刘海,手插在休闲裤兜里,眼睛望向远处的湖面,默默坐了半天,方才开口说话:“妈咪,今天的事情,你当初就应该想到的。”   “是的,你说的没错。”潘宝宝才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自己若不把脸伸出来,又怎么会挨别人打?妈咪做人外室,图钱还要图人,比大房都要贪心,妈咪太过分,所以这点羞辱算不了什么。你爷爷把你养大,我感激他都来不及,反正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妈咪!”李一马转脸看向她,眼中满是无奈与怫郁。   “Jeffery,你虽然叫我一声妈咪,可内心却也看我不上,对不对?或者是,你认为我过成这个样子,应该感到后悔对不对?不,你错了,我不后悔。你爹地那样的男人,谁会不爱?妈咪是食得盐巴忍得渴,你放心!”   是啊,就算现在想起他当年的潇洒帅气模样,还是会情不自禁为之迷醉。在他之前,她也不是没有过男友,以她的条件,找的男友层次怎么可能会低,最差也是医生公务员起。但是,他们谁能比得过他一个脚趾头?谁能有他的气质?谁又能有他的见识?谁又能够比他谈吐更优雅有趣?更何况,他对自己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大方。在她周围人家都还拿着几十不到一百工资的时候,他就已经给她的洗手间内装上了法国定制马桶。他这样的男人,如何叫人不爱?   潘宝宝在儿子面前流着眼泪为自己辩解:“更何况,我还同他生了你出来,有了你这样的儿子,你说,我为什么要后悔?我说后悔,就是否定你,就是否定与你爹地的感情。所以,我不能后悔。”   李一马轻轻叹一口气,眼睛望着她,说道:“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如果觉得值得,那就好。”将自己的干净手帕递给她,换下把她手上捏着的一团沾满眼泪水的纸巾,手心里握了一握,全都塞到自己裤兜里。   母子二人又坐了一坐,李一马再次开口,不过语气比刚才温柔很多,带着劝说的意味:“妈咪,你明天回上海去吧。”   “不,我怎么能灰溜溜的跑开,丢下你们父子俩,让大房看笑话!”   “妈咪,你不要去管别人,你管好自己便可。”   “我再问问你爹地。”   “不用问了,我明天叫人送你回去。”伸手将她从石头上拉起来,拖着她往回走。半路当中,她也脚一崴,是右脚的鞋跟被石缝卡住,一提脚,细长的鞋跟应声断掉。   李一马在潘宝宝面前蹲下去,示意她把另只脚抬起来,将那只好的鞋跟用力掰掉,再重新帮她穿好。头顶上,潘宝宝忽然开口:“阿飞,妈咪听你的,明天就回上海,以后再也不回这里。”   他嗯了一声,轻声讲:“晚上我陪你去外面吃饭。”   大概他已提前做好安排,回到老宅门口,见司机和车子已经在侯着了。潘宝宝胡乱挽了挽被风吹乱的头发,踩着一双掉根的粉色脏皮鞋,也没有回房间重新梳洗打扮,就随着儿子坐入车内去了。   司机才要发动车辆,忽然外面有人敲车窗,李一马摇下车窗玻璃,外面站着二公主。   二公主刚刚去了一趟外面,回来时恰好看见李一马母子上车的身影,她一向最爱管闲事,见有那狐狸精在,更要跑来问一问的。她敲玻璃窗后,李一马放下车窗,她稍稍弯下腰,眼睛先在潘宝宝身上扫了一扫,方才开口问道:“jeffery,你们去哪里?”   李一马慢条斯理答:“我陪妈咪出去吃饭。”   “好好的,为什么要出去,想吃什么,叫厨房烧不就行了?为了宴客,请了那么多大厨来。你爷爷心疼你,宁愿让你爹地辛苦,都舍不得叫你上海佛山两地奔波,你好不容易回一趟老宅,应当多陪陪爷爷才是。”   “姑姑,你说的很对。”顿了一顿,李一马又道,“不过,我也有一句话想同你说,我们家的事情,你不要掺和太多,对你没有好处。”言罢,关上玻璃车窗,同司机道,“可以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这么多投入真情实感的小伙伴们。   爱之深责之切,有期待才会有失望,作者自己也看小说,所以很明白大家的心情,但是有时候真的会身不由己,收不住,不过今后还是会一点点改善,一点点努力,争取写出让大家都满意的文!谢谢大家的意见,爱你们!周三休息一天! 第46章 paradise   次日,一代目九十大寿这一天,老宅的院内空地上早早搭起了遮阳棚,用以摆酒席宴客。一代目年纪大了,懒于应付外界宾客,因此吩咐不得大办,只备族人的酒席,收礼也只收族人送来的菜蔬。不过李家是大家族,分支众多,仅族人就来了一二百口,满院子都是人,李叔那里包了成堆的红包,见人就发。整个老宅,一片歌舞升平,一派热闹繁华。于熏人欲醉的暖风中,一辆黑色奥迪由老宅后门,缓缓驶出,往大路方向而去。   上午十点,宾客差不多全部到齐,一代目在二代目的搀扶下现身于一楼前堂大厅,与前来祝寿的族人闲话家常。族中老一辈的问起一马,一代目便交代旁边的人:“去把他喊来。”   李一马今天一大早就起来,就同嘉琪嘉瑶一同去为族人发放红包,检查菜品,准备酒席,帮着做些杂事。一代目为人谦和低调,从不摆有钱人架子,每每得了空,便要去村中转上一转,同族人聊聊家常,说说闲话。因此二代目就交代几个孩子,在老家,都要向爷爷学习,要和族人打成一团,绝对不能给族人留下高高在上的印象。   李一马正在院子里忙着,听闻一代目喊他,放下手中事情,拔脚往大厅而去。到了大厅,一群族人本来正围坐在一代目身边热热闹闹高声说笑,见他入内,一齐住了嘴,十来个半大孩子同时站起来,恭恭敬敬唤:“一马哥哥。”   一代目见状,自是开心,举拐杖指点这几个孩子道:“等会帮你一马哥哥去做点事情,好让他抽时间出来教你们功课。”又取笑一马,“你佛山没有回来几次,孩子们却都知道你。”   一代目一生低调,唯有同族人们谈论起家中小辈时,却会忍不住得意说“我家一马当年如何如何。”年纪大了,爱追忆往事是一方面,乖孙一马学渣变学霸,没有靠家里任何帮助而被斯坦福录取一事,更是他生平引以为傲的头一件得意事,是以忍不住天天讲,日日说。   李家一大家子都是那种典型的广东人,擅经商,不喜读书。早年一代目就为族人设立了读书基金,只要能考上大学,学费一律由他出。即便如此,族人中读到大学的仍然寥寥无几,考上大学的那些人,也轻易不愿出广州。外面的学校再好,一听,有点远,不去了,宁愿窝在广州读差一点的学校。   族人书读不好,因而对读书人格外尊重。不良少年李一马发愤图强,忽而一日拿着奖学金去斯坦福读计算机的事迹在族人当中成了一个传说,然后族人们一传十,十传百,就被传成了方圆百里的小神童。这些年来,族人都用他的事迹来激励自家学渣熊孩子上进。孩子们今天见到本人,不禁肃然起敬,无需交代,齐齐的站了起来迎接他。   族中一群孩子把李一马围在当中请教读书方法,心思活络的,更是拉着他一起合影拍照。李一马唯有耐心周旋,半天,终于脱身,回到院外时,恰好西方大路上一辆黑色奥迪从远处疾驰而来,这是送他妈咪去机场的车辆回来了。   潘宝宝在一代目大寿当日上午,被李一马安排人从佛山给护送回到了上海,同去时的意气风发不同,回来时可说色若死灰。   回到家中,行李箱一丢,衣服都没换,躲进卧房内,往床上一扑,不吃不喝不说话。金姐及宝燕姐在床头苦劝半天无果。   下午,宝燕姐仍旧一趟趟往卧房内送粥送菜送茶水,奈何女主人就是没反应,床上躺了半天,面目依然惨白无血色。金姐无法可想,唯有站在门口守着,一步不敢走开。   说起来,金姐在女主人手底下做了这几十年,一路历经风雨无数,但女主人似今天一般了无生气的面孔,她总共也就看到过两次,上次还是在二十多年前,久远到她几乎记不清了。这回得以一同去佛山祝寿,本以为苦尽甜来,,不曾想,竟然在那里又遭受了这么大的痛苦。   女主人躺在床上不言不动的情形,令金姐心如刀割,心想这样郁结在心,话不说,饭不吃,再下去只怕要出事。又默默站了一站,忽然转身去了隔壁暖房,家里的几只鸟都养在那里。   进房间直奔暖箱,从中抓出眼睛才睁开没半个月的小娇凤。小娇凤毛还没长齐,看着又软又小又脆弱。金姐捧着鸟,取小勺硬翘开它的嘴,再拿皮试注射器,往小娇凤嘴里注射玉米粉糊,两软管玉米粉糊一灌,小娇凤整个嗉囊涨满,身体开始扑通,没长毛的小翅膀也抖不停,显见已经痛苦到难以忍受了。   因小娇凤挣扎,金姐干脆一根手指塞进它嘴里,令它合不上嘴,然后继续往它胃里灌第三管玉米粉糊。终于,这一管下去,娇凤张嘴弱弱哼唧了几声,活活呛死了。   潘宝宝睁着眼睛,在床上躺着,金姐手捧娇凤的小小身体,走到旁边来,淌眼抹泪着报告说:“宝宝,宝宝!你快起来看看,咱们家这小娇凤,它死了!”   潘宝宝一听,一骨碌爬起来,小娇凤一把抢过来,将它小小身体捧在手心,开始放声大哭。这一哭,不得了,从下午到晚上,从晚上到深夜,一双眼睛都快给哭瞎。到下半夜,实在哭不出眼泪了,人也发起了飘,还不睡,跑去花园里,把娇凤的小小躯体给埋到一颗风信子下面,嘴里念念有词:“我的乖宝宝,我的鸟儿子,都是我没用,都是我保护不了你,你不要怪我,也不要恨我!你下辈子再托生到我家里,做我的鸟宝宝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一旁的金姐再也忍不得,抹一把眼泪鼻涕,上前将女主人抱在怀内,拥着她的身体,抚摸着她的背:“我的宝宝,噢噢,我的宝宝——”   潘宝宝由佛山回上海的次日,金宝娣她妹金美娣与三毛偶遇在镇宁路菜场大门口,二人向对方看几眼,再看几眼。几眼又几眼之后,两个人回过神来,发现已经牵上了手。牵了就牵了吧,干脆跑去附近雕塑公园来了个半日游。   雕塑公园内,坐大腿,香面孔,袭胸摸鸟,老爷叔老阿姨的恋爱招数耍了一个遍。腻歪到下傍晚,金美娣一看天色,暗叫一声不好,抛下三毛就往回跑。她家金霸王下班时间到了。不在她到家之前跑回去,明天一家老小就去弄堂口等西北风喝吧。   金美娣跑到家中时,金老太已经在吭哧吭哧淘米做饭了。金美娣也不出声,往饭桌前一坐,二郎腿一翘,坐等开饭。过一会儿,金不换下班回来,小二郎午觉睡到现在都还没醒,于是她也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在饭桌前,等上菜上饭。金老太独自一人忙前忙后,忙后忙前,半天,端上来米饭一锅,青菜和豆腐各一盘。   金美娣手机往桌上一掼,嫌弃道:“怎么就烧这两个菜?今天从我金不换这里要去多少钱,说出来我帮你算算!”   她再嚷一句,自己克扣菜金的事情就要暴露了,所以哪能叫她嚷出来?金老太扯开喉咙,以求在声势上压倒她:“怎么了,这些很好了!青菜豆腐保平安,吃的越好,走的越早!”   金美娣怕死,一句话,正中她命门穴,于是就不再问了。一时无话,三人开始吃饭。   正吃着,好好的,金老太忽然“阿嚏”一声,一个大喷嚏打出来,自言自语道:“要西快了,我多少年都没有生病了,怎么到这里就感冒?难不成是昨晚地铺睡出来的?这个天,我铺一床盖一床,不至于呀。美娣,你等下去药房看看——”   金美娣一听,急忙打断她的话:“看什么看,别想让我掏钱,我没钱给你看病!”   金老太气狠狠骂:“好言一句三冬暖!有你这么说话的么?娘比!”   金美娣接:“话不投机六月寒,不叫你来,你偏来,活该!”   金老太继续骂:“没良心的小娘皮。我知道,你们最好我活了健一点,西了快一点,不能给你增加一点点负担。我偏不,我活要活了健,西要西了慢!到时不能动了,就要你给我端吃端喝,汏头汏脚!”   “随你随你,你说什么是什么,你是大王行了吧!等你不能动了,到时怎么做,却要看我高兴了!金好婆,我再好心劝你一句:我手里一点余钱也没有,社保没有交够年数,医保也断了多年,我自己都自顾不暇。我同你港,我们家这种条件,一般生了小病,都是自我诊断,生了大病,那只能请你老人家自行了断!”   “我不管,反正你是我生养出来的,你就要给我养老治病,倒屎倒尿!反正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金不换把豆腐盘子往自己这边拉了拉,以避开她们的唾沫星子,然后镇定自若的吃自己的饭。从小在这种环境中长大,她也有屏蔽身边一切争吵的本事。   金好婆母女俩卯足了劲使劲吵,两个人一声赛一声高,结果金老太以一句平地起炸雷的“小娘皮”把床上睡觉的小不点儿给吵醒了。金不换这时丢下饭碗,放下筷子,去抱小不点儿起来吃饭,手才触到她身体,就感觉有点不太对,取了体温计一量,正好38.5度。   金不换顿时一惊:“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发起烧来了?”   小不点儿脸蛋烧得通通红,躺在金不换臂弯里有气无力的,嘴巴却嘻嘻笑:“姐姐,我想吃点药药。” 第47章 paradise   因为小不点儿发烧,金美娣就没什么心思同她老娘继续骂了,二人一时偃旗息鼓。夜饭吃完,看光新闻联播,关心好天下大事,口头上响应了一下领导们的关于撸起袖子加油干的号召,然后早早关灯睡觉。结果第二天早上醒来,金美娣发现自己也中了招,鼻涕水流个不住,大喷嚏打个不停。小不点儿昏睡一夜,早上爬起来,坐在床上玩了一会儿,精神看着还好,但食欲却没有,从昨晚到现在,就喂下去几口白米粥,连平时最爱的奶都不要喝了。   金不换吃好早饭,被金美娣催着去上班。她离家前,她妈给小不点儿喂水喝,金老太坐在一旁看电视,隔老远指挥说:“喝什么水,给她喂药,药多喂点,好得快!”   金美娣说:“你不懂不要瞎说八说,药也好乱吃的?到时出了事情怎么办!”   “哦哟,怕什么啦,你和宝娣小时候生病,吃的药我都是按双倍来的,你现在不也活蹦乱跳的嘛!”   金美娣听了直摇头,给小不点儿穿衣服起来上厕所,金老太继续指挥:“她身上这件衣服不行,太薄了,给她穿厚点,多捂一会儿,出了汗就好了!”   “她身上这么烫,再穿厚,散不了热,温度不要更高了嘛!”   “你不给她穿多点,外面吹了风,着凉了怎么办?”   “她现在不是已经着凉了嘛!”金不换听不下去了,班也不去上了,把已经挂到身上的包往床上一丢,回头找到遥控器,把金老太看得正热闹的电视“啪”的一下给关掉了。   “这演唱会我才看到一半,等下阿庆就要出来了,你关掉做啥啦!”   “一群十三点整天自娱自乐,呆是呆得要死,也就你们这些巴子要看,吵也吵死了,要看回自己家看!”   金家的家风一向就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谁横谁有理,谁横谁是大王。金老太看不成最喜欢的电视节目,气得干瞪眼,却也没办法,嘟嘟囔囔的坐到一旁歇着去了。   小不点儿厕所上好回来,在床上拿小剪刀剪了几张纸,玩耍一小会后,热度又起,喝了美林,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金不换床头坐了一坐,不时的摸摸小朋友的额头和脖子,一会儿怀疑她热,一会儿又怕她冷,心总静不下来,干脆站起来走开,去收拾自己的衣橱。手上有点事情做,总好过呆坐着心神不宁,胡思乱想。   她把衣橱内过季的大衣外套,泛旧的内衣裤一一理出来,一把塞到垃圾袋内,准备等下拿出去丢掉。金老太看见她的动静,忙跳起来忙阻止:“好好的衣服,你干嘛要丢掉!”抓起一条蕾丝短裤放在眼前仔细查验做工质量,讲说,“这裤头这么新,这么好看,你就给它丢掉啦?败家子儿。”   败家子儿白她一眼:“都这么旧了,不丢干嘛,还指望它生几条小裤头出来吗。”   金老太现在负责烧菜煮饭,偶尔领下孩子,自觉地位逐渐稳固,当下也还她一个白眼:“败家子儿,不许丢,留着给我穿,我不能穿,就让你小舅妈穿!”不由分说,性感透明裤头啦小胸聚拢奶罩啦,一股脑儿全都抢到自己手上去了。   金老太抢了金不换的一堆过季衣服在手,这里没地方藏,放在外头,就怕被败家子儿偷偷丢掉。这败家子儿脾气她知道,早上买菜时顺路捡了几只饮料瓶子,好好的放在一只花面盆里收着呢,结果一转身,瓶子没有了,连花面盆都不见了。是这败家子儿嫌脏,连盆都给一道扔了。她在镇宁路还能唬一唬带鱼西施,叫伊不敢轻举妄动,在混不吝金霸王这里,她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了。   金老太拎着一袋子衣服,准备搬回自己镇宁路的家里去。出了门,才走两步,忽而又是一阵头晕,天旋地转的,要不是及时扶了一把墙,只怕就摔倒在地了。   金老太跟金美娣一样,都是越老越怕死的,等晕眩过后,不敢再逞强去镇宁路了,一手扶着墙,慢慢转身往回走,才走两步,身形猛地定住,眼睛定定望向三毛家,破口大骂了起来:“妈来个巴子,我从昨天就觉着不对劲!想害我金好婆,你妈比还嫩了点!看我不嫩死你个小比养的!”   金美娣正在家里找感冒药吃,一听她妈骂街,赶紧从家里蹦出来,问道:“老娘,怎么了!”   金老太抬手指向三毛家大门,金美娣的眼睛顺着她妈的手臂看过去,就看见三毛家门顶上挂着的一枚崭新的镜子,镜子一端还粘着一道写有古怪符文的黄色纸符。   金家母女对视一眼,一同上前去,猛敲三毛家大门,三毛婆娘出来,问道:“哦哟,原来是好婆,怎么,有什么事吗?”   金老婆指了指门顶上方:“我想请你把上面镜子和这符拿下来,我们家忌讳这个的。”   金美娣沉不住气,一上来就怒冲冲骂:“你把照妖镜故意对着我们家,到底什么居心!我们一家老少全部生病,被你害死了,你当我就能饶过你?十三点!大傻逼!”   三毛婆娘一口气没顺上来,差点当场气晕,半天,强忍着气,辩称说:“哦哟,这是你想多了呀,我挂我的,管你们家什么事情啦?我前阵子老是做噩梦,梦到我那过世的老娘哭,前天挂了这个后,夜里就安宁多了。”   金美娣一听,更气:“什么,才挂上两天就这么毒!”又骂自己,“我也是个傻逼,一天几趟来去,愣是没看见。”   金好婆母女站在门口执意要三毛婆娘取下照妖镜,不取下就不走,嘴巴还要不干不净的骂。三毛不在家,三毛婆娘好汉难敌四手,交涉半天,不得已,才答应说找一块布头遮住镜面,不叫它反光,但取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取下的。   金好婆当然不同意她的折中方案,吩咐金美娣:“他们不仁,我们不义。美娣,你回去也找块照妖镜,挂在门上,把光反射到他们家去!”   事关性命,说干就干。金美娣一阵风似的跑回家,真的找出一面比三毛家大两倍的镜子,调整好方向,直直的对准了三毛家。   三毛婆娘也不是吃素的,等金老太一转身,马上从家里找出一个葫芦,挂到了镜子上。一边纸符,一边葫芦,看上去煞有其事,威风凛凛。   金美娣从家里观察到,忙问计老母:“老娘,这下怎么办?”   金好婆一面咳嗽打喷嚏,一面讲:“不跟她啰嗦了,娘额比,把客气当成了福气,看我去收拾她!”   金美娣要跟过去,金好婆道:“你跟在我后面,不论出什么事,你都不能动,这事得我出面才能解决。”拎着拐杖,重新跑回到三毛家门口,站稳,举起拐杖,往门顶上方霹雳乓啷一阵猛敲,顿时镜子也碎了,纸符也飞了,葫芦也掉了。   三毛婆娘听见动静,赶忙跑出来,一看,气到爆炸,上手就来撕扯金老太的头发和衣襟,手爪子才上身,金老太应声倒地,一面去口袋里摸保心丸,一面扯着喉咙叫喊“杀人了,杀人了!”   三毛婆娘在气头上,本想好好治一治这老太婆的,已经攥住她衣襟和一把头发了,见路上有人往这跑,四周邻居们也都从自家探头出来张望,总归有点忌惮,手上动作稍有犹豫,气势就随之弱了下去。而人家瞧她手里攥着七老八十的老太婆的一把头发,总归要喝止她的。被周围人一喝,三毛婆娘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等有人跑过来时,她这里就怂了,赶紧松开手,往一旁躲了开去。   跑来的人中有个居委会的老阿姨,将金老太扶坐起来,一面检查伤势,一面呵斥三毛婆娘,又问金老太:“你老人家哪里有不舒服伐?”   金老太抖抖索索把两粒药丸塞到嘴巴里,同伊讲:“我心脏都不跳了,全身都不舒服,快给我叫救护车来,我要去医院做全身检查!”   居委会阿姨本想做和事佬,两边劝劝了事,听金老太这样讲,再看她手上保心丸的药瓶子,吓也吓死了,恐怕她一条老命耽误在自己手上,于是就硬逼着三毛婆娘去叫救护车。救护车送到医院,全身检查做了,药也缠着医生给开了一大堆。   医院里折腾半天,全程三毛婆娘买单。金好婆凯旋而归,前有热心居委会阿姨保驾,后有女儿美娣拎药殿后,三毛婆娘一路上气得啊噗啊噗的,却对这老太婆毫无办法。   出租车叫到江苏路弄堂口,在弄堂口同居委会热心阿姨分了手,金老太转头望向三毛婆娘,阴恻恻笑道:“帮好婆养老开心伐?跟我金好婆狠三狠四?哦哟帮帮忙!我金好婆在长宁区称王称霸的时候,你个十三点还在抄尿布呢,说你是个十三点都说小了,你个小比样子就是个二百五!”   金老太做了一次免费体检,获得补药一堆,可说大获全胜。这几天以来,金美娣第一次对她老娘露出了笑脸:“老娘,你坐下歇息,等下让我去买菜煮饭。”   金老太二话不说,拎起拐杖对她劈头盖脸就是几下子:“小娘皮,你真当我是瞎子?你是不是又去招惹三毛了!我不在,你个二百五哪天叫人害死都不知道!”   “我哪有?你不要瞎讲八讲!”   “同你老娘说实话,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就前两天在外面碰见说了几句话,昨天又去外面轧了一趟马路。”   话未落音,脑袋和肩膀又挨了几下子,金美娣抱头叫屈:“是他来勾的我,又不是我去找的他!下次我见到他装作不认得他好了伐啦!”   金老太以七十九高龄,和三毛婆娘切磋了一天武艺也着实累了,骂女儿一顿,拐杖一丢,找补药吃去了。   金美娣淘米做饭,看看床上昏睡的小二郎,心里一阵后怕,忍不住又去向金老太搭话:“老娘呀,幸好你老人家见多识广眼力好,否则我哪里会想到这个!   “晚上我要睡床!”   “床上挤不下四个人!”   “那你去给我买张单人床!”   “别蹬鼻子上脸,嫌地铺不好,那就回自己家里睡床去!”   谈判失败,母女俩又对骂一场,不过好在,一家门的感冒发烧等毛病在第二天统统都好了。 第48章 paradise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一周便已过去。金不换领到了自己第一个月的工资,小不点儿也得到了生平第一只带有两个米老鼠耳朵的包包。金美娣又谈了一个多金大方的离异有孩单身男友,带鱼西施终于借到了最后五万块钱,如愿盘了一家小店面,就在镇宁路菜场旁边。   李一马在佛山呆够一周,如期回到上海。休假结束,第一天去上班,依旧兜着猫,拿着咖啡杯。人还没走进弄堂,就听见他的老朋友,小不点儿的歌唱声。   弄堂小卖部门口,小不点儿抱着她的大脸猫,身上挂着个米老鼠造型的小包包,和噶亮家的小姐姐排排坐在树下的石墩子上,嘴里开开心心的唱:“笃笃笃,卖糖粥,三斤核桃,四斤壳,切侬额肉,还侬额壳,张家老伯伯,问侬讨只小花狗,汪汪汪!”   李一马去买茶叶蛋,耳朵里仔细听小不点儿的歌声,一边琢磨歌词含义。茶叶蛋买好,正好她这首歌谣唱完,他走近前来,在她面前停下,二人望见对方,同时笑着和对方打招呼。   小不点儿先冲他说:“哟,绿油油的香葱叔叔来了。”   一身土绿色连帽衫裤搭配一双白球鞋,上绿下白,可不是香葱?   李一马笑:“hi,小二郎,好久不见。”   “我也好久没看见你啦,你跑到哪里去啦?”   他又笑:“你的米老鼠包包挺可爱。”   “是吗,我也觉得很可爱。”小不点儿美滋滋的,“姐姐赚到一百块钱给我买的。”言罢,拉开小包拉链,从中摸出一支儿童润唇膏,拧开来,嘟起嘴巴来回涂,涂唇膏的时候,小手指头还翘着,那副得意样子,别提有多好笑了。   李一马看着她嘟得老高的嘴巴,终于忍不住嗤嗤笑了出来。   小不点儿涂好润唇膏,翘着手指头,把唇膏盖子旋回去,收好,一个小眼神递过来,他就默默蹲下去,从帽子里取出抱脸虫给她摸皮毛,扯舌头。   长脚婆娘牵自家的泰迪出门去遛,经过面前时,小不点儿手里还拽着抱脸虫的舌头呢,忙又同人家的狗打起招呼来了:“旺财,你又溜达去啦,小心马路上车子啊,过马路时不可以闯红灯哟。”   旺财扭头冲她汪汪两声,也和她打了个招呼。   李一马不禁大笑,揉了一把她的卷毛脑袋,讲:“你也快点回家去,不要乱跑,更不许跟不认识的人走啊。”   小不点儿答应说:“噢,人家给我两根棒棒糖我都不会跟他走。”   说起棒棒糖,他手就伸入卫衣口袋,再出来时,手掌心上躺着两只草莓味棒棒糖。   小不点儿看见,两眼放光,直冒小心心:“哇,哇!”看样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李一马把棒棒糖分给她与小姐姐,交代说:“吃完糖要记得回家漱口或是刷牙齿,否则会蛀牙哦。”   小不点儿欢欢喜喜猛点头:“嗯,嗯!”   “那我去上班了,byebye。”   “好的,吃完糖我也回家喝奶去啦,叔叔再会。”   上班时间,金不换扭头往旁边看得出神,kevin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身边来,取笑她说:“侧脸也很好看对不对,皮肤那么白,五官那么干净,鼻梁是那么高,那么直。”   金不换一惊:“帮帮忙,你瞎讲什么!”   kevin手托着下巴,与她看向同一个方向,出神说:“看出来了伐,我们老板其实是那种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的类型。平常一举一动都给人以特别干净又阳光的感觉,但他不说话时,从侧面望过去,你就会发现,其实他身上还有种忧郁的气质。就是那种,你远远的看他一眼,就会沉静下来的感觉。但当他说话时,特别是笑的时候,又会让人一下子温暖起来。放荡不羁与深情温暖两种个性同时并存。哎,拥有这种混合气质让人捉摸不透的男人,真是迷人,真是令人好心动。”   那边靳姐敲桌子讽刺这二人:“很迷人是不是?很动人是不是?一首梦醒时分送给你俩!回去干活干活!”   “什么跟什么呀,没事不要瞎说。”金不换示意靳姐越过李一马头顶,去看大拿身边的七海。   新招的文案小男生的位子被分配在七海对面,原先没有人的时候,那个空位子上面堆满了各种七海的小物件,化妆镜啦,用过的笔记本啦,还有不要的眼镜盒保湿水啦等等。今天文案小男生要搬过来了,她就把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物件都装入塑料袋内,丢进垃圾桶之前,双手合十,对这一袋垃圾鞠躬道谢。   金不换同靳姐讲:“我是在看她呢。一边微笑着说感谢,一边扔掉物品的人,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奇怪是有点奇怪,不过却很动人。我虽然不是男人,但也觉得好着迷。”   “真迷上三天,就叫你受不了了,我们老板就是。”八卦王kevin眉毛挑起,眉色飞舞地讲说,“七海这性格,太强势,老板跟她谈了两年,发现比起恋人,她更适合做生意伙伴,于是就和她和平分手,大家做回朋友。”   Yuki早上收到旅行社的旅游报价和行程,拿来给靳姐过目,靳姐看下来觉得无问题,让她直接拿上合同去找李一马签字批经费。   Yuki递上合同以及预算申请单时,顺便狗腿子提议说:“老板,关于咱们这次马来西亚的春节旅行,旅行社给出的三个行程里面,我感觉夜里出发这个行程比较经济,晚上九点钟出发,飞行时间只有四个小时左右,然后凌晨一点多就到了,我们人多,选择晚上这个航班的话,经费可以节省五六万出来,老板,你觉得怎么样?”   李一马把行程往桌上一丢:“不可以,如果凌晨抵达,三四点睡觉,在睡眠不足的情况跑出去观光,大家精神不济,那么旅行的意义何在?比起金钱的价值,我希望你更能明白时间的重要性。”   Yuki马屁拍到马腿上,满面通红,无话可说。   “还有,好像上周也是,给去北京出差的同事就订了很晚了航班,半夜才到酒店check in?”   Yuki忙辩解:“这次纯粹是不巧,不是为了省钱,是出差有点急,没有办法……”   “那你就想办法去解决,经济舱没有,那么就公务舱。他们如果顶着两黑眼圈去见客户,开会时不停打哈欠,那么这个差,不如不出!”   Yuki人事行政这一块也才做了这么几个月,作为新手,之前小错误一直不断的,大家笑一笑就过去了,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当众被批,而且还是那么重的话。以她对李一马的了解,放在以前,他如果不同意红眼航班,他一般会说:谢谢你的提议,不过我更倾向于白天这个行程,因为人会轻松点,你认为呢?   因为他平时对待手下员工一向温和,所以导致了大家都比较随意,在他面前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突然被一顿训,yuki委屈的要死要活,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这样针对自己。   今天美男哥从家里直接去客户公司拜访,十点多才回愚园里,一进公司坐下去,就开始一天的日课:偷偷观察和欣赏对面的金不换的穿衣打扮与曼妙身姿。   金不换今天身穿白衬衫,衬衫衣角随意塞在牛仔裤腰内,裤脚细细的,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脚踝来。身体稍有动作,头上马尾以及略显夸张的精灵流苏耳环就跟着晃来晃去。   美男哥被她的马尾和耳环晃的心烦意乱,无法集中精神,却又忍不住去看她,偷看半天,突然金不换一个回头,他吓一跳,赶紧咳嗽一声,掩饰过后,突然问了一句:“哎,你到底有几件衬衫?好像你每天都在穿衬衫,每天又都不一样。”   金不换讲:“我衬衫有四十多件啦。有时候看见喜欢的款式,会每种颜色都买一件,不过不是每一件都穿,有些买回来就放在家里,纯欣赏。”   美男哥一惊:“我倒!差不多的衣服,你买那么多干嘛,简直败家,明天带几件来借给我穿穿!”   金不换噗嗤一乐:“你是不是去理了头发?发型好像变掉了。”   “拜托,你现在才看出来?”美男哥抓了抓自己头发,问,“怎么样,感觉怎么样?好看吗?帅气吗?”   金不换说:“又邋遢又颓废,再去染个屎黄色,完美!”   李一马训走yuki后,就去楼顶花园陪抱脸虫玩耍,半天,回办公室去取猫粮时,看见刚回公司的美男哥,对他的脑袋打量了几眼,随口问:“剪了?怎么这个造型?没顺便染个颜色?”   美男哥说:“屎黄色是吧?我明天就去染。”   李一马喂好猫,放它自己去玩耍,然后拎上自己的单反,起身去阁楼暗房洗照片,才站起来,发现金不换手上拎着一盒干果大礼包走过来。他不解,于是用眼神询问她。   她把礼盒递到他手上:“就是你上周不是生日嘛,我不是负责采购生日礼物的嘛,你不在,我就问了靳姐,她说你喜欢吃甜食,所以我帮你采购了一盒干果,有果脯和果干,大都是甜的。”   话音才落,就听见靳姐在那边咳嗽了一声,她赶忙补充:“哦,对了,生日快乐。”   “好的,谢谢。”   转身要走时,靳姐在那边又在连续干咳。前面是提醒,现在则是警告了。金不换无奈,只好站住,回头干巴巴讲:“还有,平时不要吃太多甜的东西哦。”   李一马一哂:“一般来说,喜欢吃什么就代表身体缺什么,我可能比较缺糖分吧,这种顺其自然就好。”顿了一顿,又补充说,“而且我平时饮食还算均衡,每天都有好好锻炼,应该不要紧,不用担心。”   “我没有担心,这是靳姐叫我跟你说的。”言罢,看也不看他,转身就走。 第49章 paradise   李一马放下零食礼盒,才要上三楼,听靳姐那边喊:“老板,老板,你最近一阵子都没有报销了,发-票有吗?”   李一马讲:“没有留意,好像没有。”   靳姐说:“老板,我不是同你说过好多次嘛,不论买什么东西都记得要发-票,你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日常经营活动产生的费用,都要拿来报销冲账的呀!”   李一马听她如此说,于是回座位上去,把外套的上下口袋以及电脑桌抽屉都翻了翻,果然就搜集出一把发-票,拿来给靳姐了。   等他上三楼,靳姐眼睛睁得跟两只亮闪闪的大灯泡似的,开始对发-票一张张的仔细研究了起来:“这几张出租车发-票没问题,不过看距离蛮远额,二十多公里,不知道去了哪里,看时间也挺晚,肯定有情况。这张进口超市的小票不能报……让我看看买了什么,香草冰淇淋,咖啡,无花果,巧克力,棒棒糖。唉,也太喜欢吃甜食了,连棒棒糖都吃,叫我怎么说他好,真是败给他了。咦,这里还有张佛山市的餐饮发-票……”   金不换算是看出来了,这大姐是假公济私,借帮老板报销的名义以研究老板的私生活,告诫别人不能喜欢上老板,自己做的事情却跟疯狂私生饭一模一样,啧啧。   靳姐发-票理着理着,突然眼睛一亮:“1688元的双人套餐?!看这价格我就知道,肯定是烛光晚餐。老板真是,辣手哦,红颜知己遍天下哦!”   门口铃声响起,靳姐一抬头,望见来人的身影,马上就笑了出来:“说曹操,曹操到。”   金不换探头向外张望:“这位就是伊红颜知己?”   访客是个车模出身的小明星,小明星投身娱乐圈也有四五年了,却始终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成天在一些婆媳剧里演护士甲秘书乙之类的角色,名字是叫不出的,反正混了个面熟就是。   靳姐给金不换介绍说:“这一位,在男人堆里周旋能力一流,就是有点精明得过了头,关系反而无法长久。两个人刚撩上那会儿,老板有一次和几个朋友去国外度假,伊也开开心心去陪游。去时好好的,结果不知道怎么了,回来就淡了。总共也就好了那么几天。红颜知己么,那阵子肯定算的,现在么,不好说了,搞不好已经是蚊子血了。可惜了,漂亮倒是蛮漂亮的。”   在电视屏幕上,这小明星的脸盘子显得有点大,但到跟前一看,其实比普通人小了两圈都不止。颜值在屏幕上看着也不咋地,就一般般的水平,但走在街上,却能秒杀99.9%的路人。更不用说,伊身材也超好,皮衣外套里面穿一件正式得不得了的斜剪V字领的紧身小黑裙,前不怎么凸,后却非常的翘。接下来不知道有什么活动要去参加,伊随身还带着一个化妆助理,这化妆助理每隔个一会儿就过来帮她理一理头发,弄一弄刘海,搞得跟超一流大咖似的,夸张的要命。   金不换请她去会客室坐,听她讲:“不用了,我同你们公司的人都很熟,你忙你自己的,我去找他们说话。”言罢,果然就跑到美男哥座位旁,嫌热似的,脱掉风衣外套,随手往美男哥旁边一丢,自己拉了一把椅子过来,一屁股坐下。   美男哥嘻嘻哈哈的和她打招呼,她笑着拍打了一下他胳膊,使劲往他身上挤,一边去拧他的脸,一边娇滴滴抱怨说:“我听说你们最近拿下了人家美白丸的代言,怎么都不联系我来做推广啊。”   她挨得太紧,胸都快要贴到自己身上来了,办公室里的人都看着,且是老板的前暧昧对象,美男哥多少有点放不开,身体僵直着,哈哈笑着打马虎:“你哪里听来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不是我们不想请你,是客户有指定的人选,这次要请年龄偏大一点的艺人,主旨在于宣扬即使年龄大,也可以美白,也可以有好的心态……哎,反正具体情况,走走走,我们去会议室详谈。”   小明星笑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他们公司这两年来找你们做了多少产品推广,哪一次人选不是你们推荐的?还想骗我?”甩一个妩媚白眼给他,一把抄起他电脑键盘旁的两份刚打印出来的空白合同,紧紧抓在手里。   美男哥忙讲:“这个合同等下我要用,你抢我的合同干嘛呀?”   “骗子,你不说实话,我自己去问你们老板去。”言罢,不睬美男哥,丢下助理,熟门熟路的往三楼去了。   美男哥在后追着叫:“你把合同还我呀,你把合同还我呀!”   金不换等人看得目瞪口呆,问靳姐:“老板原来喜欢的是这款?”   “男人嘛,就看脸呀,脸美么,就行了呀。你去看周杰伦老婆,那个混血小姑娘,真的哦,呜哩嘛哩的话都讲不清楚,小太妹一个,不还照样嫁天王!”   靳姐对喜欢的人好起来那是好得要命,但要刻薄起来,功力绝对不比任何一个办公室中年老阿姨逊色,嘲完人家周杰伦老婆,接着又对她心爱的小金继续八卦:“纵观老板这些年的情史,他真正喜欢的,其实都是一个类型的,白,瘦,高,平胸,会跳舞,偶尔不小心跑偏,和她们这样的小明星小网红勾搭下,或是找个七海那样思想能与自己合拍的高知女,但最终的最终,还是会拐回到他白瘦高这条路上来。同你讲,男人的口味,是一辈子都不会变的,你去看张艺谋找的女友和老婆就知道了。”   金不换默默无语,拿起水杯喝水。   靳姐继续高谈阔论:“刚刚那位呢,除了平胸以外,其他各方面都不是老板的菜,最后还是勾搭上老板,还是因为会说话,情商高,也放得下身段,不是说了嘛,男人堆里周旋能力一流的,不单是老板和美男哥,凡是和她打过交道的男人都挺喜欢她。所以一开始公司才找她做了几个推广,一个不知名的十八线小明星哦,几个小红书和微博推广,就从我们公司赚走毛一百万哦,而且都是税后哦!现在么,伊恋情公开无望,上位更是奢想,所以就想着多摇点米,落袋为安了。”   金不换水喝完,望着三楼的方向,不自觉的叹了口气。   靳姐朝她上下打量:“怎么,你又感觉自己也可以做她的工作,混成人家这样的小明星了?”   金不换不服气,用眼白看她:“怎么,你认为我不可以么?”   “你们都是看到贼吃肉,却看不到贼挨打。”靳姐直摇头,干脆放下手边工作,正色对她说教,“这个圈子,乱到你想象不出!要上位,要出头,不靠潜规则根本不可能。没家世没背景的人想混出头,你知道有多难?别眼红人家收入高,来钱快,人家都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有付出的!”   金不换仍旧沉默,不知想些什么。   靳姐感觉这个徒弟的思想有点危险,于是继续对她洗脑:“要是什么背景都没有,那起码要豁的出去,要八面玲珑会来事,还要脸皮厚似城墙,皮肉要够糙,人家怎么刻薄你嘲笑你,甚至中伤你,都当补药吃;剜你几层肉,都不带哼的。其他那些明的暗的、各种规则你想知道,尽可去问美男哥和老板他们,我都是道听途说,就不去说它了。我就说刚才自己眼睛看见的,人家硬往美男哥身上贴,一屁股差点坐到他腿上,又抢走合同去质问老板的那个本事,你有吗?”   听伊幽幽讲:“一句话就能把周围人都得罪光的本事,我倒是有的。”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小明星独自下楼来,手上依然拿着那两份合同,脸上的嘚瑟之意,掩都掩不住,笑得一对眼睛弯起,跟只快乐的狐狸精似的。   狐狸精小明星把合同交到美男哥手上,还没说话,就一根指头戳到美男哥胸口上去了:“还骗我说人家有了人选!看,你们老板不是把推广给我做了?”   美男哥把合同拿过去翻了翻,说:“别胡说,这个不是一次性业务委托合同,这是我们公司与公司间的广告代理合同,性质和条款完全不一样的。而且,就算这个拿来给你来用,你看,老板也没有在上面签字嘛!”   小明星鼻子里笑了一声,又去戳他:“你再看背面!”   美男哥把合同翻过去看背面,背面的空白纸页上有繁体大字一行:OK,请你做本次美白丸推广。   大字用马克笔写就,是李一马的亲笔没错。下方还有一个落款,也是他本人签名。   小明星笑眯眯的拍了拍美男哥的肩膀,对他亲亲热热耳语:“亲爱的美男哥,快点把咱们之间的业务委托合同准备好,还是上次的价,没给你涨一分钱,看我够不够意思?钱打到我账上后,把转账凭证发给我一下,我都是先到账后才发软广。对了,下次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去喝个酒,我请你。”言罢,带着助理,扭着腰身,妖妖娆娆的出门去了。   她走后,美男哥还有点不相信,自言自语说:“真的假的?人选不是已经定下来了嘛,怎么又突然换成她。”   靳姐伸手过去,跟他把合同要过来看,一看到合同背面那行大字,不禁失笑出声:“老板也瞎搞,怎么可以这样写。”摇头笑了一笑,自言自语讲,“不过伊今天吃相的确有点难看了,难怪老板会生气。”   金不换伸头瞅了瞅那行大字:“请问你是从哪里看出老板生气来了的?明明推广都给人家做了。”   “你再看看。”   她拿过来,念:“OK,请你做本次美白丸推广。请问哪里有问题啊?”   靳姐料想她也不懂,遂与她说:“没看见是红笔写的嘛。”   金不换茫然问:“红笔怎么了?”   “红字么,就是绝交的意思呀!” 第50章 paradise   下午有客户过来,指名要见老板,和他打个招呼,但李一马今天一直待在三楼不下来,七海就叫金不换上去喊他。金不换从早上就发现他有点不大开心的样子,刚才么,又和小明星女友绝交,心情恐怕会更加糟糕,一个不好,就要和早上的yuki一样吃挂落。不想在这个时候去他面前晃悠,但七海命令,不去不行。   金不换轻手轻脚上了三楼,一到上面就发现了他。他上午在暗房洗照片消磨了半天时间,下午则躺在吊床上听音乐。看他在吊床上双臂抱肩,一动不动的样子,还以为睡着了呢,走近一看,发觉他正在吹自己额头上碎发,不知道是不是被吹的,发型略显凌乱。   李一马躺在吊床上,眼眸半垂,“呼,呼”的一下下吹着头发,金不换走近,清了下嗓子:“老板。”   他头戴耳机,呼呼呼的,吹头发吹得正出神,没听见。金不换提高嗓门:“老板!”   他这下终于听见,却仍旧没有动,连眼皮都没有撩一下,不大起劲的样子,低着头,轻轻应了一声:“嗯。”听声音,情绪颇为低落,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金不换也有点看不懂了,搞得好像写红笔绝交便条的人不是他似的,对他表情再三观察,小心告诉他说:“楼下有客人,和七海在会议室等你。”   他又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停止吹头发,慢吞吞取下耳机,从吊床上跳下来。金不换对他看看,本想转身走,想了想,还是回来,从屁股口袋里取出一枚便携湿巾,递到他手上去,讲:“你下巴。”   他心知肚明,所以没有出声,接过湿巾,默默把下巴上鲜红的唇印给拭掉了。   七海在会议室与客户周旋,眼睛却始终留意着玻璃门外的动静,终于看到李一马在二楼的楼梯口处现身时,才要告诉客户说老板来了,却见他转脸同金不换说了几句话,其后抓起外套,拉开玻璃大门,大步往外去了。   下到一楼,胡乱穿上外套,在保安室旁边站了站,听身后鸟笼内的鹦鹉聒噪了半天,最后拔脚往左而去。拐进弄堂口,看见小不点儿的小小身影,听到她一如往常的哭唧唧的奶音时,内心深处忽然涌上一种连自己都察觉不出的欣喜与雀跃来,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欣喜与雀跃,脚步都为之轻快起来。   弄堂深处,小不点儿在和嘎亮家的小姐姐吵架,可惜没吵过人家,又在哭唧唧了。   两个小朋友上午还好好的,到了下午,不知道为什么争吵了起来。嘎亮家的小姐姐六岁半,今年上幼儿园大班,会说的话可比小不点儿多了去了。小不点儿个头又比人家矮,在争吵中明显处于弱势,但她身上流淌着的可是金家人的血,作为金家人,在吵架这种事情上,怎能轻易言败?   李一马从弄堂那头过来时,两个小朋友正吵得热火朝天。六岁半的小姐姐叉着腰,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小不点儿:“反正我妈妈世界第一厉害!”   小不点儿都被凶哭了,眼泪水一串串的往下流,却依然坚强的抱着她的猫,跟一只好斗的小公鸡似的,不甘示弱地拖着哭腔嚷嚷:“不,你妈妈才不是,我姐姐才是!我姐姐世界第一,你妈妈世界第二!”   “你吹牛!”   “我没吹牛!你才吹牛!”   “你就吹牛!”   “我就没有吹牛!”   “你姐姐明明不是世界第一,你非要说她世界第一,你这个说谎精!”   “你才是,你才是说谎精!”   “反弹!”   小不点儿这个年纪,尚未接触到“反弹”这么高深的字眼,所以自然不能理解这个词语的意思,不过,生于吵架世家,身为小滚地龙的她却知道怎么回击,她用尽力气,气势汹汹喊:“反弹你!”   然后小姐姐也被她带歪:“反弹你才对!”   “我说反弹你,就会反弹你!”   “反弹你反弹你!”   “不,不反弹我,只反弹你,反弹你自己!”   无数遍反弹你之后,小姐姐终于想起把已经跑偏的话题带回正轨:“反正我妈妈就是世界第一,因为我妈妈一顿可以吃下三碗饭!”   “哼,我姐姐才是,我姐姐才最厉害,我姐姐可以三天不吃饭!”   李一马远在弄堂那头都不禁笑出声,大步过来,将两个小朋友劝住,大的劝她回家,小的为她擦眼泪和鼻涕。小不点儿本来气势很足的,誓要与小姐姐吵到底的,突然间看到熟悉的人出现,听到他的声音,不知道怎么了,忽然一阵委屈,往他怀内一头扎进去,然后嘴一咧,跟只瓢似的,嚎啕大哭了起来。   “哎,别哭别哭。”   可是小不点儿哭得太过伤心,根本止不住,鼻涕泡泡都冒了两个出来。而李一马,突然被她这样扎在怀里哭,突然被她这样依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是好,只能张开双臂,任由着她香香软软的小小身体伏在自己怀中,眼睁睁看她把鼻涕泡和眼泪水都蹭到自己胸前衣服上。   小不点儿明明不是对他撒娇,李一马却抖掉一地鸡皮疙瘩,心酥了一样,等她鼻涕泡都蹭光,这才笑着叹气,手忙脚乱把她的小小卷毛脑袋捧起,为她擦眼泪鼻涕,同时笑着安慰她说:“小二郎,不紧要的。”   有两辆自行车从另一头叮铃铃穿行而来,他便拎着小不点儿和她的猫到路旁,把她放到弄堂老头老太们晒太阳留下的小板凳上坐好,他自己则半蹲在她面前,耐心为她擦拭脸蛋,整理头发,把她哄好后,才与她并排坐在一起去,然后检查和擦拭自己胸前的鼻涕眼泪水。   旺财今天第二趟出门溜达,从二人面前经过,李一马和小不点儿同时向它挥手打招呼:“旺财!”   旺财汪汪两声,摇着尾巴走了。旁边一个坐着的牙齿漏风的老太太碰了碰李一马的手臂,他转头过去,老太太把手上啃掉一半的青萝卜递过来,问他要不要来一口。   他谢绝豁牙老太太的好意,擦拭好自己衣服,然后转头看小二郎,笑了又笑。其后,他把手背在脑后,两腿惬意地交叠在一起,抬眼望向天空,说道:“哎,小二郎,你知道么,我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看到弄堂里人们居住的房屋和环境后,当时第一印象就是,这条弄堂好像一列长长的火车,那边的洋房与高楼是车头,弄堂这边的老房子则是车尾。车头已驶入云端,而车尾却还在泥沼中苦苦挣扎。但是后来时间久了,认识了你之后,我发现其实也不一定是这样。”   “阿飞叔叔,你知道么,阿拉蕾里面的便便是粉红色的,好好笑呀。”   “像今天这样,天好时,坐在弄堂里面和邻居们说说闲话,晒晒太阳,看着小孩子们嬉笑打闹,也许,这才是真正的生活。以后等年纪大了,我就给自己买个院子,不用很大,可以种种花,养养草,没事的时候,就泡上一壶茶,坐在树下看看书,看着猫和狗在脚下跑来跑去,这才是我内心最向往的生活。”   “阿飞叔叔,你说,我家的冰箱可以用来养企鹅小宝宝吗?”   “别人都以为我拥有很多,以为我会为此很开心,但其实我不开心的时候有很多,我不会比你,比旁边这位吃萝卜的奶奶更开心。甚至有时候我会想要自暴自弃,丢下眼前的一切,与自己背负的十字架,躲到一个无人岛上去生活。”   “我还想要养好多好多蚕宝宝,可是姐姐说那要到春天才可以,我好想明天就是春天呀。”   “所以我才会为公司命名为paradise,可能听上去很好笑,但我希望它能成为自己的世外桃源,自己的paradise。”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微微笑了起来,“哎,知道么,我以前不喜欢和别人说起自己的想法,更不会对别人显露自己的内心,即使对自己的医生,我都会有所保留,因为我认为这样很不酷,所以我会刻意回避自己的情感,但是和你在一起就觉得好放松,就变得好想倾诉,哎,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anyway,谢谢你,小二郎。”   感慨半天,没再听见小不点儿的声音了,一转头,发现她正专心挖鼻孔。   他把刚刚塞到裤兜内的手帕重新掏出来,取笑她说:“喂,这位美少女,你要不要这么搞笑?”   小不点儿手指在鼻孔中摸索半天,挖出一团小小的不明物体来,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欣赏完毕,张嘴就要去吃,不过在手指塞入嘴巴之前,被他及时拉住。   他拉住她的手,在她眼睛前摇手指头:“NoNoNo,这是不卫生的习惯,要改正。”   小不点儿说:“可是,我姐姐,她小时候就会吃鼻头污啊。姆妈跟我说的。”   小不点儿姐姐长姐姐短,姐姐不离口,结果她那躲在垃圾房后面竹林中抽烟的姐姐突然一个喷嚏打出来,鼻子发痒,左右看看无人,手伸进鼻孔内转了一圈,挖好,伸到眼睛前看了看,有那么一股冲动,想再尝尝儿时熟悉的味道,可惜旁边有人过来,因为刚才犹豫了一下,错过最佳时机,只好算了。遗憾。   作者有话要说:  小滚地龙在这里没有贬义。俺爱小卷毛。   另外,清明出去踏青一天,耽误了进度,下章周四早上更,习惯保留两三章存稿,不敢全发,否则会心慌。对手戏看这进度应该在75章左右。莫心急。   爱你们么么哒~~ 第51章 paradise   小弄堂里面,李一马同小不点儿并排坐在一起,晒着太阳,任由行人在面前来来往往,看着空中嗡嗡飞舞的小虫,狗和猫们摇着尾巴穿巷而过,然后两个人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聊。他问:“小二郎很喜欢姐姐对不对?好像经常会提到她。”   “姐姐也很喜欢我。”说起姐姐时,小不点儿眼内有亮闪闪的小星星闪现,一脸的骄傲都遮掩不住,“我姐姐,她很厉害的。”   “嗯,我知道,她每天都可以赚一百块钱,还可以三天不吃饭。”   小不点儿猛点头:“嗯,嗯!”   裤兜里手机震动,取出来看,是七海打来的。他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两三秒钟,然后长按电源键,关机,重新塞回兜内。   小不点儿察觉,问他:“叔叔,是不是你偷懒,不想工作,所以你老板打电话来骂你啊?”   他眯眼看天空,很是惬意的坐着:“嗯,今天一点都不想工作,只想偷懒来着。”   “哦哟,大人怎么可以偷懒,大人是不可以偷懒的。”   他转眼看着她笑:“本来这几天心情一直不好来着,但是看见你后,感觉一直在笑,说了好多话,现在已经好多了。”   “叔叔你去上班吧,记住,大人偷懒不可以哟,偷懒会被老板扣钱的哟!”   他一听,诧异不已:“你不是只有四岁吗?怎么什么都懂?还是说,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聪明?”   小不点儿告诉他说,“因为我姐姐她那个老板,那个老板,他是个大坏蛋。我姐姐偷懒迟到,他就会扣一百块钱!”   他笑:“哦,好的,千万不能被坏蛋老板发现,我还是回去工作好了,被扣一百块钱就惨了。”   “叔叔,你每天也赚一百块钱吗?”   他认真答:“嗯,这个不太确定,要看生意好坏。有时多点,有时少点。”   “那你赚多少呀?”   他笑,然后清了清嗓子,告诉他的朋友说:“上个月生意还可以,赚了两百万的样子。”   小不点儿语言能力出众,但算数差到没朋友,怎么教,至今都难以数到30,数数永远只能在20以内徘徊,但她却知道,两比一要多。她听后就有点不服气,她不能容忍有人比她姐更厉害,比她姐赚得更多,于是就问人家:“叔叔,你家有房子吗?我家就有。”   “有啊。”向畅园方向指了指,“就在那里。”   “那,你家房间多不多?”   “不是很多。”   “我家有两个房间呢,还有一个是阁楼呢,阁楼上有好多好多娃娃呢!”   看小不点儿一脸嘚瑟,他忍不住发笑,讲:“我家房间不多,不过是两个楼层打通的,一个人居住足够。”   小不点儿耳朵里捕捉到“不多”这个关键词,一下子开心起来了,瞬间心花怒放了,同人家说:“叔叔你要努力工作,赚很多钱呀。”   李一马大笑:“好的,我回去赚钱去了。”站起来,笑着同她挥手,“小二郎,byebye。”   已经走得远了,听小不点儿还在后面叮嘱:“叔叔,你要跑起来哦,要跑的要像北风一样快哦——”   从佛山回来一周后,潘宝宝终于等来二代目的负荆请罪,她知道男人是无辜的,是佛山那个坏老头子和香港大房使坏,可她却做不到随随便便原谅他,她把房间反锁上,自己坐在床上生气,不让男人进房间。   听他在外面敲了一阵门,她靠在床上胡乱翻杂志,睬也不睬他,半天之后,他门不敲了,没有任何声音了,她就疑心他是不是走了,顿时冷笑起来,甩掉拖鞋,丢掉杂志,床上一躺,睡觉去了。   二代目敲不开门,被宝燕姐及金姐两个人共四只眼睛偷偷盯着,一时心浮气躁,转而回了书房,读了一遍金刚经,然后叫宝燕姐去取水,他要磨刀。   宝燕姐忙前忙后,一会儿端水,一会儿送茶。闲着无事做的金姐把自己隐身在一大盆绿萝后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宝燕姐忙进忙出的身影。宝燕姐也是他们广东人,手脚麻利,性格安静,因此被二代目看中,书房就交给她来管理,家中这几个佣人里面,只有她被允许进出书房。   能够进出主人的书房,是多么大的荣耀,又是多么大的光彩!在金姐眼里,这个差事,差不多就是古代的御书房行走,就是御书房大臣了。她爱女主人不假,但她心底深处,也想为男主人做一些红袖添香的雅事,但在这个家服务几十年,至今连书房的边摸不到,她那个气和恨啊,要是可以,她能把宝燕姐撕碎了吃掉。   潘宝宝睡醒一觉,躺在床上正想着心事,忽然,门外冷不丁又传来几下敲门的声响,以及他的低沉嗓音。   他隔着一扇门,温柔问:“宝宝,你饿不饿,口渴不渴?我叫她们做些糖水给你送去,好不好?”   潘宝宝鼻子便是一酸,负气道:“你走,你走!不用管我!”   他叹一口气,讲:“多少年了,你还是这个坏脾气。”   “你尽管去找你好脾气的太太去!”   “记得么,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你就是这样在冲我发火。”   她抽纸巾擦眼泪,不去睬他。他在门外继续讲:“我记得那天去出差,我坐在自己座位上正好好的看着报纸,忽然听见有个年轻女孩子很凶的说话:‘你还是男人嘛,看到人家女的拿这么多行李,也不帮忙搬一下!’我还在想,这是谁,怎么这么凶,一抬头,发现你站在面前教育我。我当时又好笑又委屈,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凶的女孩子。”   房间内,潘宝宝大声擤鼻涕,听他仍然在追忆往事:“我们真是注定的缘分,因为回程又遇见了你。不过我记住了你的脸,知道你好凶,所以看到你往我这个方向走来时,不等你开口,马上自觉站起来看周围有无需要帮忙的女士……”   潘宝宝正在淌眼泪,却忍不住“嗤”的失笑出声,随后翻身下床,穿上拖鞋,蹑手蹑脚往门口方向去。   门外,二代目继续讲:“你不要同别人计较太多,你心里应当知道的,其实她们都是在妒忌你,因为你这么美,还有我这样一个爱你的人,对不对……”   门忽然从内打开,门缝中现出潘宝宝一张肿了眼睛的脸。潘宝宝想起年轻时候的那些事情,想起自己与他这些年的感情,与他对自己的好,终于还是被他的话所打动,心里暖洋洋的,打开了反锁的门。   可惜,好不容易才忘记所有的不快,并对他重燃熊熊爱火时,他却马上朝她扔了一大团冰,她才暖和起来的心,又被这团冰给冻住了。   二代目告诉她说,二公主明天要来家中做客,并且会小住上一段时间。   paradise,美男哥上趟讲定和李一马去喝酒,结果因为他突然提早回佛山而没能去成,本来以为他已经忘了喝酒一事,结果到下班前,他突然问:“今天要不要去到外面喝一杯?”   “咦,今天的团建活动,老板你不准备参加么?”   “你们去吧,朋友酒吧今天开张,我和几个朋友约好了去喝酒。”   “真是好遗憾,下回再一起去喝吧。”   美男哥其实很想跟李一马一起去喝酒,但是他先前已经答应部门的小弟小妹一起去参加团建活动,临时反悔不太好。而且比起外面酒吧,美男哥更喜欢去李一马家里。去他家,每趟都有收获,上次就顺回来的一瓶价值三千大洋的白兰地。   李一马回到畅园,安顿好猫,换了一身衣服,叫的车子正好到了楼下。出租车径直乘到虹梅路酒吧门口,约好的朋友刚巧也到了,在酒吧门口遇上,为首的一个上来就是一个熊抱:“jeffery!”   朋友新开的这家酒吧地段不错,装修也非常之前卫,条形码般排列着的金属与玻璃,方方正正的大吧台,都是极简的线条主义。当然酒吧的消费也同装修的前卫程度成正比,连小圆桌都设最低消费,随随便便一瓶不知名洋酒兑点饮料都敢卖到上百一杯。   李一马等一行人才露面,酒吧老板也迎了出来,一番热烈的寒暄之后,招手叫来少爷,将他们一行人径直引到一间包房内。才坐下,李一马就发现自己被两名衣着清凉的浓妆女孩给一左一右夹在中间不得动弹了。这两个女孩个头身材差不大离,且衣着打扮刻意保持一致,乍一看,跟双生姐妹似的。   李一马笑了起来,望向刚刚与之拥抱的朋友,说:“really?”   朋友也笑,摆手赶走两个女孩,坐到他身边去,先碰了一杯,方才说道:“jeffery,这两个你觉得怎么样?最近刚刚签下的新人,准备打造成组合出道,你帮我看一看,掌一掌眼。”   “你是来真的么?”李一马微微惊讶,“真的准备往这方面发展?”   “可以帮到女朋友,每天被这么多美女包围,同时还可以赚钱,何乐而不为?小弟的工作室已经在筹备当中了,等开办起来后,大家有机会可以合作一把!对了,给你发张小弟的新名片!” 说话时,递上来一张金色名片,接过一看,是纯金的。   李一马看着手中纯金名片,不禁笑:“有没有搞错?上次发我金名片的朋友,听说现在已经破产了。”   “咱家有矿,真矿。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怕!来来来!”给在场朋友一圈金名片发下来,又将自己在圈子里业已小有名气的女朋友一一介绍给在座诸人。   他的女朋友年纪不大,不过二十三四的样子,言谈举止待人接物却非常之老成,特别是手中啤酒一下子没撬开,她干脆张口去咬瓶盖的架势,一望便知是久经酒场之人,社会大学的合格毕业生。   与在座各男人一圈酒喝下来,小女友擎着酒杯退到一边,给在场男人们腾出地方来拍合照以及互相吹捧,然后以工作室未来老板娘的身份对身边两个刚签下的新人女孩悄声解说:“咱们老板朋友多,今天请来的客人里面,有大佬也有后起之秀,每个人和这个圈子多多少少都是有关联的,也就是说手里都是有资源的,今天带你们来呢,就是给你们创造机会,接下来呢,就看你们的了。” 第52章 paradise   急欲出人头地的新人女孩毫不掩饰眼中的野心,急切问道:“那么,这房间里面地位最高的就是坐在沙发中间那个眼镜大叔喽?”   未来老板娘说:“一般来说是这样的,能坐在C位上的,肯定是地位最高的那个,但是今天情况有点特殊,坐中间那个年龄是有点大,但他只是替人家打工的,因为今天过生日,是寿星,所以当仁不让地坐到了中间去。”   “那么……”   “今天大家讲好来为朋友捧场,所以除了那个碰巧过生日的那位以外,并没有特别明确的主角,但是,大家江湖上混,还是要讲规矩的。他们分配座位以及拍照排位时,首先会看出身,再看自身和家族的财力,这两方面谁占优势,谁就可以坐中间,成为合照的焦点。你先看寿星左右手:他左手边那位差不多年纪的秃顶大叔是手握影视制作公司的大佬,右手边是一家广告公司的boss,在场中差不多最年轻,广告公司才开了几年,规模也不大,但却是后辈中的优秀人物,家族么更不用说了,做建筑材料的李家,所以他才和大佬并列前三。”   还要再介绍下去,那边一群男人的商业吹捧和感情联络已经结束,她们老板在招手叫人了:“过来过来!没看见几位大哥的酒杯都空了嘛!”   未来老板娘和两个女孩忙之不迭的过去倒酒,跟着一口一个“大哥”的叫唤。两个新人女孩,一个娇媚,一个豪放,娇媚的坐到影视大佬身边去,大哥大哥的,声音嗲死人;豪放的那个则缠住了李一马,一上来就要同他喝交杯酒。   李一马左右逢源之时,朋友又从对面探头过来,与他耳语道:“知道我为什么会签下这两个吗?因为她们身怀绝技,嘿嘿嘿,只怕是jeffery你,都招架不住。”言罢,一拍手,同那两个正在敬酒的女孩道,“去给大家跳支舞,热个身。今天你们的首要任务就是哄在场各位大哥开心!大哥们开心了,才会给你们工作做!”   朋友是有备而来的,所以话一落音,包间内的灯光立马暗了下来,一首慢摇舞曲也随之放了起来,舞曲响起的瞬间,两个女孩放开男人们,同时立起,牵着手走到包间正中,随着音乐的节拍纠缠到了一起,先是轻声吟唱和摇晃,互相抚摸,后来愈贴愈紧,终于搂抱到一起互舔全身缠绵舌吻时,一包间的男人贼兴奋,纷纷低声惊呼,继而喝起彩来。   李一马伸手将孔雀蓝真丝衬衫的衣领扯开少许,再次笑了起来:“really!”   女孩两支热舞跳完,又回来殷勤劝酒,场内的氛围比之刚才就轻松热烈好多,大声说笑,一杯接一杯的灌酒。洋酒啤酒几轮下肚,李一马起身去洗手间,朋友酒也喝的急了,正好一道去办事。   事情办好,并立在洗手池前洗手时,朋友左右看看无人,正好说话,便与他暧昧低语:“jeffery,你觉得怎么样,这两个妞还不错吧,现在只是前菜,艳舞只是最基础的,大餐还在后面,具体等下你就知道了……”还要再说什么,李一马却扭头看向了背后,他的目光被背后某个踉跄而过的身影吸引了过去。   李一马匆匆擦干手,同朋友说了一声,疾步而去,于大厅喧嚷的人群中搜寻到刚刚瞥见的身影,走几步上去,在那人身后不太确定地唤道:“关平哥?”   大吧台上请来助兴的乐队正唱得地动山摇,人多,非常之吵,到处都是酒杯的碰撞声以及失控的尖笑声。李一马连唤了两声“关平哥”后,一群聚集在吧台边上大声说笑以及跟着乐队扭摆身体的男女之中,才有个身材修长,染着浅灰色头发的清瘦男人回头,一双朦胧醉眼朝李一马瞅了瞅,问出一句:“jeffery?”   李一马目光落在他搂在身畔女人腰肢上的手臂上,没有出声。叫关平的男人也察觉到李一马的目光,慢慢将搂在女伴腰肢上的手臂放了下来,顺势对李一马扬了扬手,问:“你也来喝酒?真巧。”   他旁边的女人悄声问道:“这人是谁?”   关平说:“是我太太的一个小朋友。”   李一马眼睛从这一群男女头顶掠过,最后看着关平的眼睛,问道:“成成姐也来了么?”   关平说:“她昨天刚回上海,还在倒时差。不过她这几天应该会去找你。”   李一马又将他与那个女人的脸看了一看,点了点头,没有出声,转身就走。   再回到包房时,朋友看他拉着一张脸,忙问道:“jeffery,怎么了?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就不开心了?场子里有人找事还是怎么了?是谁!”   他心情已经败坏,酒不愿再喝下去,满场的朋友及女孩们打了一声招呼,讲:“我回去了。”   朋友再三挽留,未果,把他送到大门口,看他上了出租车,还在讲:“现在才八点多,这么早回家干吗?真是的,我接下来还有两个特地为你准备的节目!”   晚上差不多十一点钟的样子,团建活动结束,美男哥看看时间,不想马上回家去睡觉,一时心血来潮,就振臂一呼,说要去老板家里再喝上一轮,结果除了靳姐表示年纪大了吃不消以外,其余小年轻们都嗷嗷乱叫,一齐要去。金不换本是顺路回家的,结果下车时硬是被乌日娜她们一群半醉的男女挟裹着进了畅园。   一行二十来人浩浩荡荡跑到畅园,叫开门,一窝蜂的涌进了李一马的家。   他们来时,李一马正在家里锻炼身体,一边听《daydreamer》,一首单曲循环播放,两个小时听下来都没觉得厌。开门前他只在可视电话的屏幕里看见美男哥一个人的大脸,结果门一打开,呼啦一下子,涌进一大帮子。一帮子人看到他,齐声惊呼:“哇哦!”   把人都放进来后,他继续回健身房完成最后的锻炼。十分钟过去,他为自己设定的日常运动量完成,随手抓起一条牛仔裤套在身上,赤-裸着上身,走出健身房。   公司里这些小年轻平时就是各种无组织无纪律,一起外出,过个马路,都要美男哥在旁跟赶羊似的呵斥管束,今天酒喝了不少,跑到李一马家后,根本不听指挥,窜上窜下的欣赏李一马收藏的单车,以及房间里其他的摆设。   李一马公寓房间当初是买了上下两层,中间打通,装上楼梯,两套房设计而成的复式楼,面积差一点不到四百平,地方空而旷,摆设奇而怪,一些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跑上跑下,看这也稀罕,看那也新鲜。那些还有力气闹腾的,就去他健身房间内试用各种健身器材。   美男哥带着几个酒喝多了跑不动的同事坐在客厅沙发上,说:“外面没喝尽兴,所以就过来。对了,aya呢,叫她给我们做点下酒菜,嘿嘿嘿。”   “aya今天休息,去探望朋友,明天才回来上班。”说完这句话,在半醉的KK耳朵上发现香烟一支,马上没收,叼到自己嘴上,警告她说,“不许在我家里抽烟。”   七海站起来,说:“我去看看厨房有什么食材,给大家做点宵夜。”过去时,为团建活动的搞笑节目而戴在头上的狐狸毛雷锋帽随手摘下,一把扣到李一马头上去,熟门熟路的往厨房去了。   赤-裸着上半身,嘴里叼根烟,戴着超大超厚皮草雷锋帽的李一马又获得“哇哦”喝彩声一片。几个女孩子悄悄咽起了哈喇子,而明目张胆地暗恋李一马的乌日娜,忽然得以近距离观赏梦中情人裸-露的上半身,再一嗅到他皮肤散发出的那种混合着似有若无淡淡香水味的汗水味后,突然心脏一阵悸动,面红耳赤的,差点当场晕厥过去。   没过一会儿,饮料酒水上来,美男哥发放杯子,招呼大家,几个女孩子也不好意思干坐着,跑进跑出的帮忙端茶上水,七海独自在厨房里忙活,没多久,就整了几个看上去还不错的下酒菜出来,烤鸡翅,手撕牛肉,坚果拼盘等。   最后一道主食是李一马自己做的。起因是七海跟他说:“哎,你也去做个拿手的上来。”   因为七海这样说,他就进了厨房,头上还带着雷锋帽,依旧光着上身,踩着音乐的节奏,嘴里哼着“I’d like to be what I am,Not an astronaut like nobody,but hey why not”,旋出客厅。   他做的是炒面,面是通心粉,汤料是以龙虾脑熬制的红汤,出锅前撒一把切碎的新鲜欧芹,   面炒好,装盘,盘子一手一个,哼着“but why not My life is mine and it’s a fact”从厨房旋出来,一上桌,立即获得一致好评。   夜宵吃完,七海领着女孩子们去厨房间收拾,客厅里只剩下一堆男人。李一马同美男哥闲聊时,总感觉旁边有视线在盯着自己,转头一看,是阿三,问他看什么,他闷闷道:“老板,你为什么要换发型?”   李一马说:“没有刻意要换,就是喝酒回来时经过常去的理发店门口,顺便去修剪了一下。”   “老板,你是不是要为回归做准备?是不是要改变形象以迎合你们家里的那些人?是不是?”   “不要胡说。” 李一马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如果我离开paradise,我会自己开口说,而不会等你来问。”   “真的不走?”   “真的不走。”   “好,你讲话算话。” 阿三低头嗤的笑了一声,再一个转身,将李一马一把抱住。   李一马失笑,骂他是笨蛋。美男哥及另几个人将阿三硬是拉开,噼里啪啦去拍他脑袋,把他赶到一旁后,转而从自己电脑包里取出一本花花绿绿的杂志,向大家展示一圈,挤眉弄眼道:“各位,请看!今天新收到的,最新一期!”   李一马把美男哥最新收到的杂志接过来,随手翻了翻,对其中一页看得认真了一点,美男哥一惊,悄声问:“老板,不会吧!你想参加海选,投身这个行业?”   李一马说:“兴趣的确有一点。能和喜欢的女忧对戏的话,可以考虑去参加海选。我做什么工作都无所谓,只要开心就OK。”   美男哥忙低声讲:“老板,这个广告不能信!海选出来的,肯定是地位最低的吉祥物,俗称汁男,跟女忧演对手戏是是不大可能的,运气好,女忧特别喜欢你,可能会给你口上一口。一般情况下,顶多叫你主演旁边打打飞机!”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脑门被李一马用杂志拍了一下。 第53章 paradise   美男哥以为李一马不信:“老板我不会骗你!要是男男片就更可怕了,你是中国人,导演会让你在那种稍微有点剧情的片子里说几句中国话,背景极有可能是中餐店内,总之你最后肯定会被上司下药灌倒,然后捆在一边,等醒过来时,一看,身边至少站着六七个裸身大汉!跟你说,现在出演一部作品,行情是一万日币,最多一万五,几百块人民币,来回车费都要花掉好多,不合算!”   李一马听着听着,不禁笑了:“哦,听口吻很老道嘛,说实话,有没有出演过?片名是什么?”   美男哥慌忙摆手,极力否认:“怎么可能?我只是学生时代听一个前辈说的,他为了赚零花钱,兼职去拍了几场!”   众人不信,纷纷要他说出他的故事。他被缠的无法,只好老实交代说:“我大学学费是借的贷款,那时的确有考虑过去做兼职汁男,研究了很久,都差点去了,但是最后没有去成,请相信我!”   李一马说:“no worry,这里都是自己人,要是真有作品,可以送我一部品鉴,不过男男片就算了。”   女孩子们厨房间忙活时,躲在冰箱旁连灌下几瓶啤酒已然喝高了的乌日娜拖着KK及金不换去楼上,问她干吗,她神秘兮兮的不答话,把二人拖到二楼一个房间,推开一间虚掩的房门,伸头往内一瞧,原来是卧房。   乌日娜招手,叫二人看卧房大床旁边摆放的一个黑色大马雕塑,什么材质不得而知,但是尺寸却着实了得,乍一看,明明就是活的黑马一匹。   乌日娜大着舌头讲:“看,酷不酷!帅不帅!卧室里摆马,我男人品味独不独特!”   KK站在门外匆匆欣赏几眼,硬把一头往里钻的乌日娜给拉出来:“人家的卧室,这样不好,快点下去。”好不容易把人高马大、烂醉如泥的乌日娜拖到楼下去,一回头,发现身边已经没了金不换的身影。   金不换后来是她在洗手间找到的,酒喝多了,在洗手间里抱着马桶,呕吐到眼泪长流。   美男哥在李一马家里酒喝到凌晨,因为还要早起上班,只好强打着精神告辞走人,下楼没走多远,想起最最紧要的成人杂志忘记在老板家了,于是折回去取,一按门铃,听李一马说:“顺便帮我带点早餐上来,家里啤酒也没有了,带几罐上来。”   美男哥本来一开始是打着来老板家顺点什么东西,占点什么便宜的想法跑来的,但是酒喝多了,脑子转不动,真的就很乖的跑去地铁站旁的便利店里买了三明治及啤酒一大袋,吭哧吭哧运到畅园,和李一马两个人又喝了一轮。这一轮喝到天快亮,再次下楼时,方才想起,今天一毛钱的便宜没占到,还损失了啤酒钱早餐钱若干。   去老板李一马家吃饭后的第二天,金不换身上就只剩两三百块钱了。她新领了工资没几天,给了她妈生活费,又被金老太要去一千块菜金,剩下的钱用来给小不点儿买了两件漂亮的棉衣后,银行卡里就剩两百大洋以及口袋里的零钱若干了,一个月的烟钱都不一定够。她妈因为刚从她这里要去四千块钱,心情还不错,每天在她下班前都会特地打个电话来问她一声:“宝贝女儿啊,今天你要吃什么小菜,告诉我,我叫外婆去买。”   她听了,每次都是脸上微笑着,心里苦苦的。然后又想起上个月午餐蹭了靳姐好多从自带的小菜的事情来,就准备趁自己剩下的几百块钱败光之前也孝顺孝顺靳姐。她不会做人,情商大部分时间为负值,但谁对自己好,这点还是清楚的,加上和靳姐一起呆久了,情商似乎有点回光返照,正好听yuki说附近星巴克有买一赠一活动,于是这天一大早跑去买了两杯馥芮白,靳姐咖啡只爱这个。   两杯馥芮白拎到公司,一杯给yuki,另一杯放在靳姐位子上。九点过五分,靳姐急急忙忙跑来上班,一看,伊手上也拎着两杯咖啡,和金不换买的是一家的。二人对着咖啡哈哈大笑一通。   金不换就问她:“今天怎么迟到了?”   “没看到吗,去买咖啡呀!”   “排队排很久?”   “没有呀。就是一个顾客都没有,等不到和我合买的,所以才迟到了,唉。”   “哦,你说的那个击掌的活动吗?”   “对呀!买一赠一的条件,就是找个其他顾客击掌,你说傻伐?店里没有顾客,我就同店员商量了半天,问他买一杯是不是可以,人家说不击掌是没有优惠的,买,可以,但只能原价。有优惠我为什么要出原价?于是等了半天,终于有人来了,我还不大好意思开口问人家要不要击掌,结果就墨迹迟到了。你呢?你比我时间还早,怎么找到人击掌的?”   金不换讲:“我去的时候也没人啊,是店员自己跑来问我要不要和他击掌的,我无所谓,就和他拍了一下手,然后他就帮我做了两杯呀。不给你买的那个傻逼店员是哪个,下次我帮你去骂他。”   靳姐把刚刚送给她的咖啡一把抢走,气哄哄道:“打住打住,知道你有人气受欢迎好了伐啦!”   金不换莫名其妙:“怎么了?”   “不用你管,就算胖,我也是个有尊严的胖子!”   上午早会开好,就有客户来公司,起先是七海在接待,没过多久,她就从会议室内逃出来,去楼顶花园找到李一马,苦笑说:“铂拉销售部的那个女人在会议室,我陪她说了好一会儿话了,不过那个人我应付不了,简直败给她了,请你帮忙接待一下,拜托拜托!”   铂拉是paradise大客户之一,新拿下的护手霜就是他们家的,大金主钱多,但是也各种难伺候。七海说的那个女人是他们公司的一个副总,姓杨,其人底层推销员出身,做到跨国公司统领半壁江山的销售部老大,靠的是场子里舔血。营销这种工作几十年做下来,一身江湖习气在所难免,荤段子,拼老酒,无所不能,无所不精,又因其对谁都喜欢自称大姐,所以背地里被大家称呼为大姐头。   七海和大姐头都是商界女强人那一挂的,但却没有惺惺相惜这一回事,同性相斥不说,这大姐头还瞧不上七海的一点就是,客气太过,反而假。两个人气场不合,每次只要她过来,七海都会远远走开,让李一马去接待。   七海跑到自己座位上去坐着,她斜对面的kim新换了一个水果机,展示给周边人看,得意死了。七海拿来看了一看,说:“我正准备换手机来着,对了,好像我信用卡官网有抽奖活动哎,抽到积分券后,就可以兑换免费手机了。”   七海将手机还给kim后,登录信用卡官网,三次机会里面的两次用掉,都是“很遗憾,欢迎下次再来”。   七海不抽了,退出抽奖页面时,Kim提醒她:“不是还有一次机会嘛。”   “这种没用的,最后一次机会用掉也抽不到的。”   “那你只好去买一个了。”   七海得意讲:“不用,我接下来还有点空闲时间,足够写个自动点击脚本,再抽不到,我就安装个安卓模拟器好了。”   金不换刚刚送茶水去会议室给客人,经过七海的身后,对她的后脑勺看了两眼。这是一个无所不会、也什么事情都靠自己的女人。虽然人家对她抱有敌意,但她就是为之着迷。   李一马拎着他的咖啡杯去了小会议室,才一进门,大姐头就笑着摘掉镶钻墨镜,同他打招呼:“jeffery!”   李一马说:“好久不见。”   “大姐对你甚是想念,来来来,看看大姐这一身打扮怎么样?”言罢,从沙发上站起来,原地转了个圈儿。   李一马夸奖道:“粉绿西装配镶钻墨镜,很美,很有气质,怎么看怎么像女政治家。”   大姐头开怀大笑:“所以你们公司我最喜欢你,这张小嘴真是会说话!现在要不是上着班,大姐真想领你去酒吧请你喝杯小酒,哈哈哈哈!来来来,到大姐身边来坐!”   李一马果真坐到她旁边去,问:“听说最近去旅游了?”   “最近和我家男人去了一趟英国,叫男人给买的,怎么样?6万刀。”伸出手腕,让他近距离欣赏自己的镶钻金表。   “嗯,非常配你。你这气质,必须戴钻。”   “我也觉得。到了店里,男人还有点舍不得,大姐当着店员的面就给了他两耳光,他就乖乖摸出钱包去给大姐买来了,哈哈哈哈哈!”大姐头又大笑,同时拍了一记李一马大腿,“对了,大姐也没忘记你,回国前,在机场帮你带了伴手礼。”言罢,将原先放在脚旁的一个纸袋拎过来给他,是两大盒包装精美的太妃糖。   “thanks,这个我比较喜欢。”   “知你莫若我呀,知道你喜欢吃甜食,所以特地去给你买的呀!来来来,多吃点多吃点!大姐帮你剥!”异性相吸,这大姐超喜欢调戏李一马的,听他说喜欢,开心死了,果真就打开包装袋,撕开一粒,硬是塞进他嘴里。   李一马嚼着糖走到门口,喊茶水小妹去茶水间拿一罐花生酱来。花生酱到手,他剥糖蘸花生酱吃。   饶是大姐头见多识广,看得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讲:“吃糖还要蘸花生酱,啧啧啧,我白嘴吃都嫌齁甜齁甜,吃几口就要喝水,啧啧啧!我上一次看到像你这样爱吃甜食的人,还是十来年前在菲律宾,一个黑大妈拿芒果蘸白糖吃,看得我简直,至今难忘!难得你这样吃都没胖,身上还能练出肌肉!服了你!不过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你这个吃法,当心以后生孩子只能生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名字瞎起的。。。 第54章 paradise   吃甜食过多只能生女儿的说法李一马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禁失笑:“are you kidding me?”   “骗你干嘛,不信你去问医生,喜欢吃甜食的人一般容易生女儿,都有科学依据的。唉,对了,jeffery,”大姐头玩笑话说完,开始讲正经事,“我家吉米呀,成绩一塌糊涂,不服管教,这几天又在学校里闯祸,吃了他爸一顿铁砂掌,鼻青脸肿的,学校都没法去,只能在家里呆着。他这个表现和成绩,国内实在混不下去了,所以我准备明年送他去美国读书,我想,过几天能不能叫他过来,你帮他讲讲美国读书择校上的一些事情,这些我们不大懂,讲他也不听,你要是能再帮我训训他,讲讲大道理就更好了。”   “OK,我上班时间不是很忙,应该没问题。”   大姐头往他身边靠了靠,伸手在他大腿上先是轻捏一把,继而摩挲一把:“所以大姐就喜欢和jeffery你打交道,有能力,没架子,人聪明,好沟通。”   李一马几粒太妃糖吃好,擦擦手,慢条斯理说:“听说你家还有一个二千金?以你们家的教育方式,二千金成绩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叫他们都过来,我帮你一起辅导算了。”   大姐头哈哈大笑:“你想得美!我家那小傻白甜,从小被我和男人宠的,又天真又单纯,看见个平头正脸五官端正的,都要欧巴欧巴的发花痴,你这样的男人,她哪hold的住?不出三天,准要闹私奔,大姐我还想过几年安生日子哪!”   “怎么?我原来不是你家女婿的最佳人选?”   大姐头笑道:“小李呀小李,真是低调救了你!人一低调,看起来就没那么花了。但你小李是谁?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清楚?上海有名的夜店小王子呀,前女友得论车拉!一水儿的明星小模特,一水儿的高瘦白,让她们排成一排,站成一队,估计只有你自己能分得清谁是谁。”   大姐头端起水杯,润润嗓子,哈哈笑着,继续嘲他:“夜店小王子从来都不是我家女婿的最佳候选人,明白的干活?我家这种傻白甜么,我和男人早就打算好了,我们找个普通人家的男小孩,和我们门当户对的,哪怕条件差点也无所谓,只要听话好控制就行。你们这种家庭,儿媳可不是人人都有本事当。嫁进去后,婆家说一不二,连自己肚子都做不了主,让生就必须生,让干嘛就必须干嘛,没有点奴才性格怎么混得下去?更何况你这么爱吃甜食,到时只生女儿,不生儿子,谁做你老婆,有的苦了,哈哈哈!”   李一马不大愉快的瞄她一眼,意思是叫她看看自己的性格,她这种性格,还有混不下去的地方?这大姐头看到他的白眼,笑着“啧”了一声,“啪”的一记,又拍到他大腿上去,连捏了两把。   李一马不过随口一句玩笑,招来她一车的嘲讽,脸上多少有点挂不住,还想强行挽回点自尊,说道:“怎么,对二千金和自己就这么没信心?”   大姐头摆手:“我们没信心,我们家傻白甜更不行,从小被宠得太过,别说八面玲珑了,她连人眼色都不会看。不是有古话说了嘛,良田百顷,一日不过三餐;家存万贯,卧床不过三尺。当然我知道,哪怕是奴才,也有大堆的人排队等你们家挑的,但是呢,你们家那个高枝,我们还是不去攀了,你呀,还是祸害别人去吧。”   李一马每次都免不了被这大姐调戏和嘲讽一通的,今天尤其不爽,看在paradise每月有近三分之一的利润都出自铂拉的份上,只管听她喋喋不休的讲,一面吃自己的太妃糖,在心里就把这大姐的脸当成七八十万好大一堆钞票去看。   二千金的话题止住,大姐头突然又想起来一件趣事来,讲给李一马听:“跟你说呀,这趟英国旅游,朋友还带我们去一个郊区农场看了一场傻逼比赛。好多个傻逼男人,把貂放到裤-裆里,任貂怎么着都咬牙挺着,看谁能坚持到最后,哈哈哈哈哈!”   李一马笑而不语,继续吃糖。   大姐头乃甲方金主,加上这个性格,她哪去管他们乙方的小情小绪的,他们乙方干的,就是让自己满意和开心的工作,所以她不管不顾继续兴致勃勃的说:“从英国旅游回来后,大姐我就对貂产生了兴趣,准备过阵子去买一只回来养,哎,jeffery,等我的貂买回来后,你有没有兴趣到我那里去,和我男人PK一记,挑战一下?”   李一马这时终于笑了:“巧的很,我家里现在就养着一只,不如你们去我家里挑战我的貂?”   临近中午,好不容易送走大姐头,哪旮旯里躲了半天的美男哥过来对李一马表示慰问:“老板,辛苦你了!今天情况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老样子。”   “那就好,总算应付过去了!老板,我真是佩服你,可以应付得来这么棘手的客户。”   李一马居高临下的睨视着他:“我有我的绝招,不过我不会告诉你。”   大姐头才送走没多久,茶水小妹金不换又迎来了今天的第二波来客。   来客是个看不出具体年龄的女人,也许二十八-九,也许已三十出头。伊身材极瘦极高,皮肤极白,身穿一件深蓝色高领紧身毛衣,佩戴一枚精致的tiffany项链,头发一丝不乱的盘在脑后,材质上乘的围巾随意搭在手臂上,另只手拎一只造型挺括的驼色大包,说话声音极轻极温柔,整个人气质高雅。其言谈举止,乃至神态,一看就是富人家长大的好女孩。   创意园内的公司以外企居多,且层次水平都还可以,所以里面工作的小白领们也都收拾的山青水绿的。走在路上,偶尔也能看到那么一个两个令人眼前一亮的精致女孩子。但这些精致女孩子,叫曾经的女团成员金不换来看,只能用五官端正,看着还舒服来形容。   自从退出女团,不混那个圈子后,走在外面,她真心没见到几个过令人过目难忘的美女,更不用说什么深层次的腔调和风韵了,但今天面对这个说话轻声细语的女客时,她竟然看到出神,眼睛一直离不开人家的上半身,所谓的惊鸿一瞥,大概就是她看人家的样子了。   倒好茶水,去三楼通知了老板下来,靳姐偷偷告诉她道:“这个是老板的好朋友,跳芭蕾舞的,姓赵。”   金不换托腮,讲:“我知道,叫赵成成。”   “你知道?”   “不就是我们上海芭蕾舞团的芭蕾皇后嘛,从小获得很多奖项的,这几个月一直在世界各地演出,电视娱乐新闻经常看到的,好像去年刚结婚,老公是教她跳舞的老师,不过老板还是喜欢伊暗恋伊,对伐。”   “什么?”靳姐一惊,“你连这个都知道!”   李一马拉开会议室门,第一眼看见她时,眼底那一抹惊与喜,一秒内由不太开心的沉默到欣喜无比的转换,傻子才会看不出呢。   赵成成的到来,李一马不胜惊喜,之前遭大姐头那一通调戏与讥讽的郁闷一扫而空,拉了把椅子在她旁边坐下,笑说:“好久都没看见你了。”   赵成成放下手中茶杯,伸手替他理了理连帽衫内的衬衣的领子,笑道:“你是有多爱格子衬衣?发现你不论是在外面还是公司,总有一件格子衫穿在中间层。”   李一马笑:“格子衬衣是我们互联网公司员工的标配嘛,等到天气再转凉一点,你过来,会发现满房间都是格子。我以前习惯穿白衬衫工作,后来为了融入到大家当中去,这两年也开始穿格子衫了。”   赵成成掩嘴而笑:“你开心就好。对了,leon最近怎么样?看照片,状态好像还不错。”   “嗯,最近一直放在华山路的家里养着,伤差不多已经好透了。”   “麻烦了你这么久,等过阵子我就把它接走。”   “你外面工作太多,完全痊愈之前,暂时还是放在我这里吧,我家里人多,还养着不少小动物,有很多朋友陪它。”   赵成成笑:“你是不是暗指我太不顾家?”   “嗯,我和家人轮流做它爸妈,不会让它的狗格有任何缺失。”说完,自己也笑了起来,“对了,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   “之前忙了整整两个月,这两天才回来,你的生日都没赶得上帮你过,等终于回国的时候,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转身从包里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递给他,“jeffery,生日快乐。”   李一马打开纸盒上的黑色包装纸,从中取出一瓶香水来,向她道谢后,笑说:“你每年都送我这个。”   “谁叫你喜欢这个牌子,每年送你香水,已经成为我们之间的习惯和仪式了。”赵成成补充说,“以前都是我自己去国外买的,今年实在抽不出时间,叫先生从香港海港城带回来的。跟他说一定要penhaligon‘s运茶船,结果他还是买错,带回来一瓶牧羊少年,我早上拿到时才发现,只能拿来给你用用看,说不定你会喜欢。”   “没关系,只要是你送的,都喜欢。就算不用,放在一旁看着都会开心。”李一马再次微笑道谢。   她取笑他说:“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腔滑调了?”   李一马被她这样一说,忽然脸红,略有些不自然,轻咳一声,转换话题:“中午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我过阵子可能要搬家,家里一堆事情,今天就算了,下次吧。”   “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家。”   “没什么,就是想离父母家稍微近点,以后方便照顾。你忙吧,我走了。”   “我送你。”   “不用啦,你还在工作,我自己叫车子好了。”   李一马站起来帮她拉椅子,坚持说:“我正好有事要出去,我送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节预告《纵有疾风起,做梦不放弃》 第55章 paradise   茶水小妹倒好茶后,一时无事,就托腮坐在座位上发呆,茫然地听旁边kevin和靳姐yuki她们八卦。管理部门这些人是把李一马的八卦新闻当成必修课的,今天突然来了个芭蕾舞演员赵成成,更是极大的激发了他们的八卦热情,因此凑在一起,讲个不停。   kevin挤在她和靳姐中间,幽幽问:“你们说,我们老板最后找什么样的人结婚?什么样的人才能俘获他的心?”   靳姐说:“他么,看情形,估计这几年是不会结婚的。但要是找女朋友的话,总归是他那高度统一的眼光和标准喽,高瘦白,会跳舞,外加脸蛋美。”   kevin偷偷跟茶水小妹讲:“姐,你倒是符合高瘦白这三条标准的,只是不会跳舞,现在去学估计也晚了,再说老板也不会吃窝边草。”   可惜茶水小妹神游天外,他这些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Yuki最近连着追了几部韩剧,对靳姐的话有所不服:“靳姐,你的话有点太武断了,我看电视剧里,那些多金又聪明的男主到最后,无一例外的都会爱上单纯善良还弱智的蠢货女主。金三顺不就是嘛,金三顺听说过伐!”   kevin讲:“就是就是,靳姐你不要老是灭我们蠢货的志气,特别是我们换换姐这种蠢到哭的,很受欢迎的好伐,很容易满足霸道总裁的保护欲的好伐?霸道总裁看到她这种,都会想要娶回家好好保护起来的好伐?”   靳姐翻白眼:“帮帮忙,跟蠢货说句话,聪明人都觉得很吃力的好不好,沟通起来多少费劲!想要傻白甜的话,会所里面要多少没有?别说霸道总裁了,就是稍微有点追求的精英打工仔都不会只看脸找结婚对象,没听说过娘蠢蠢一窝嘛。”言罢,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再一想,赶紧去和金不换解释,“崽啊,我不是说你啊,我只是打个比方。”   金不换这次貌似听见她的话了,不过没出声,就托腮坐着不动。yuki和kevin还要反驳,靳姐提醒这几个人去看七海和会议室的方向。   七海周围,大家在齐声欢呼。她自己写的自动点击脚本安装上去后,利用最后一次抽奖机会,一举抽到大额积分券,正正好够换免费水果机。   而小会议室那里,李一马拉开门,让赵成成先走出来。伊人一面微笑,一面向李一马道谢的样子,看着简直像一副十九世纪的法国油画般优美。其实单看相貌,伊并不是那种五官惊艳的超级大美女,伊是那种为跳舞而生的体貌,身材纤细,脸小而圆,下颌上扬,脖颈手臂修长。虽然不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脸蛋,但只要一现身,就会在立刻之间,吸引到所有的视线。在她这样的人身上,“漂亮”这个词,都会显得太浅显。   几个人聚集在一起说话,大拿也被吸引过来了,他过来问:“你们在说什么?”   Kevin说:“说终身大事呀。”   大拿问靳姐说:“对了,你上趟不是说帮我介绍女朋友的嘛,一直没消息,我很着急的好吧。”   靳姐说:“我正想跟你说,我对门邻居家有个小姑娘,刚刚从法国留学回来,好像还没有男朋友,我下趟去帮你问问看。”   大拿眼睛一翻:“帮帮忙,留过学的女人我才不要,在外国都跟男人随便睡的!”   靳姐拉开椅子,突然站起来往外走,大拿问她去干嘛,她指着他们这几个人:“你们几个坐着不要动,我去放一首梦醒时分来给你们听听。”   Yuki叹气,说:“相貌平平,要命。”   金不换托腮,说:“脑袋空空,好惨。”   Kevin竖起拳头给她俩加油打气,同时也是自我麻醉:“纵有疾风起,做梦不放弃!”   李一马说送赵成成回去,其实还是兼职司机金不换开车。她去停车位把车子开出来,等他们上车,然后往延安高架方向而去。途中,坐在后排的赵成成对金不换的背影及侧脸打量了几眼,问道:“这位是新入职的?我好像没有看到过呢。”   李一马尚未搭话,金不换就做起了自我介绍:“我是公司新招的司机和茶水小妹。”   赵成成可能觉得她说法有趣,不禁笑了一笑,然后扭头看李一马:“你现在都不自己开车了?”   金不换快言快语抢先答:“我们老板肩膀受了伤。”   赵成成变了脸色:“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怎么回事?让我看看!”   李一马稍稍避开,略有些窘迫似的解释说:“不要紧,只是轻微外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给我看下呀。”   他不愿意,看着有点生气了,固执道:“说不要紧就是不要紧。”   愚园里到赵成成的芭蕾舞团走高架只有五六公里的路,说话间,车子就已经开到了。李一马下车替她拉车门,她再次道谢,李一马说:“只是顺便而已,不用这么客气。”   她已走开了,他突然在身后叫她:“成成姐?”   赵成成站住,回头往他。他问:“你和关平哥还好吗?”   她一怔,继而讶道:“怎么突然这样问,我们好好的呀。”   他点头:“那就好。”   “你是不是从谁哪里听说什么了?”   他默然不语。   “他最近状态不太好,所以在家休息一阵子,等过一阵子就好了,不用担心啦。”言罢,她重又挥手,“我走了,你早点去办你的事情吧。”   “下周有时间吗?”   因他一脸不无期待的表情,赵成成便笑道:“看吧,如果有时间,我会打电话给你。”   李一马回车上后,金不换回头问他:“接下来去哪里?”   他坐在后排,面无表情,眼睛看着她,却不说话。金不换噗嗤一乐:“生气了?”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她眼睛看着窗外,轻声说:“开个玩笑而已,对不起。”   他嗯了一声,说:“下次注意。”   她突然好没意思起来,意兴阑珊地应道:“好,知道了。”   “去虹桥火车站。”   “知道了。”   她重新设置目的地,掉头往延安西路而去。路程有十公里,路堵,足足开了大半个小时才到。车子开到火车站,先去地下停车场停车,然后乘电梯去站内。午饭就在站内的咖啡馆里面解决了,接的人要在两个小时以后才能接到,吃完饭没处去,就继续在咖啡馆里坐着。   李一马因为是有备而来,带着笔记本,这时就打开来做自己的事情。金不换见他聚精会神,键盘敲的飞快,以为做什么重要的工作,背后偷瞄了一眼,发现他在帮一个国外综艺节目做字幕。她鼻子里嗤笑了一声,被他发现,马上给电脑换个方向。   金不换只好继续看手机消磨时间。手机一直看到没电,枯坐又太过无聊,金不换开始自言自语道:“送人和接人,无缝对接,当中只用等两三个小时,还挺顺便的哈。”   李一马从电脑包里取出头戴式耳机戴上,不去听她说话。   “哎,你周休假的时候,我听美男哥和靳姐他们说到你的事情了。”   结果他竟然听见了,停止敲击键盘,回头问她:“说到什么了?”   “我听他们好像在说,你这趟很有可能不会回广告公司了。”   “好好的,我为什么不回来?”   “因为你别无选择呀。他们讲,你不久就要回去为你们自己家的公司工作了。”   “然后呢?”   “他们还说,虽然同样都是为自己做事,但如果你回去继承家业的话,肯定比现在的广告公司更开心呀。”   他回身去叫店员来重新点咖啡,大概是不想继续再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   她自言自语讲:“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会回去,等存够足够多的钱,多到几辈子也花不完的那种,那时就回来继续开一间小广告公司,过现在这种轻松生活。比如说,每天带着猫步行来上班,听听音乐,洗洗照片,楼顶花园和员工聊聊天,逗逗猫,哎,多开心啊。”   “如果说赚钱的最终目的是过上你所说的‘每天带着猫步行来上班,听听音乐,洗洗照片’这种轻松生活的话,我现在过的不就是么?”   她想了想,点头说:“也是哦。”   两个小时后,终于接到来人。是一个讲话带有不知道哪旮旯乡村口音的淳朴年轻小伙子。小伙子微胖,满脸疙瘩痘,手上拎着个鼓鼓的编织皮口袋,穿衣造型,无不土到掉渣。   胖小伙见到二人,开心大笑,露出稀疏大牙缝,都根本不在意的。他叫李一马哥,叫金不换姐,一见二人的面,就从编织袋里掏出两大包炒米粉来,硬往二人手里塞:“来,拿着拿着,我千里迢迢从江西背过来的!”   炒米粉分发好,胖小伙又说:“我下车前还担心来着,怕仅仅靠‘虹桥第一帅’这个关键词找不到人,结果一出来,第一眼就认出你来了!哥,你这个身高,得有一米九呗,还有气质,妥妥的虹桥第一帅呀!”   李一马说:“说虹桥第一帅就是虹桥第一帅,我怎么会骗你。”   金不换小心翼翼问虹桥第一帅:“请问这位是?”   听他讲:“我打手游的队友。”   “什么手游?”   “无名手游。”   “哪个村来的,干什么的呀?”   “江西赣州市下面的大山,小学教师,教语文的。”   “所以说,这就是面基喽?下午就陪他了?”   “接下来两天都陪他。”   “有没有搞错?为什么啊?”   “因为喜欢他,和他气场莫名合,你不觉得他很可爱吗?”   “真是搞不懂你们有钱人的想法。”   “我们有钱人想法其实很简单,就是开心就好。”   “啧啧,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谢谢夸奖。”   三人到地下车库去取车,隔壁有个开快车的司机抢位,和别人吵了一架,车子这样倒那样倒,把李一马的奔驰也给堵住了,半天都开不出去。金不换急脾气上来,大声骂娘,又开车窗,探头出去对那快车司机竖中指。   胖小伙在自己座位上左看看,右摸摸,一边摇头赞叹:“开最好的车,泡最烈的妞,哥,你妥妥的人生赢家呀!”   “是么?谢谢。”李一马笑了起来,“不过这位是公司同事,不是我泡的妞,当心她骂你。” 第56章 paradise   下午两点,三个人去车站附近餐厅吃了一顿正式点的午餐,胖小伙提出想去爬东方明珠塔,然后去城隍庙尝尝有名的小笼。李一马爽快应下:“OK没问题。”   午饭吃好,东方明珠塔爬好,三人出发去城隍庙,胖小伙是第一次来上海,跟刘姥姥进城似的,这也稀奇那也稀奇,问题问个不停,李一马耐心十足,自己答不上来的,或是自己手机查,或是请教金不换。金不换实在诧异,搞不懂他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南翔小笼吃完,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李一马还要带胖小伙去酒吧喝酒,金不换以自己要开车为由,趁机脱身回家。一到家中,就听见她外婆和她妈在吵架。她们家人吵架原因一般没有其他,无外乎钱。金美娣嫌金老太烧来烧去就那个几个小菜,金老太就抱怨说菜金太少,反过来跟她要钱。   金美娣要给小的买奶粉,自己买两件时兴衣服,另外还要管一家子乱七八糟的杂用,才过这几天,手上的四千块钱就已经败的七七八八的了,整天被金老太盯着要钱,简直烦也烦死。母女俩正吵着,金不换回去,马上也加入到混战中去,因为她发现小不点儿又独自在小弄堂里玩耍了。   金美娣是不会承认自己看孩子不用心的,一再讲:“弄堂里多少眼睛都在看着呢,怕什么怕啦,你小时候不都是这样放养大的么!”   金不换气得摔东西:“现在和我们小时候好比嘛!现在外面多少乱!再嘴巴牢我就辞职!”   金美娣一听她辞职就先怕了,吵不过她,干脆躲一边去,半天,看她差不多消气了,再跑回来问:“宝贝女儿,你试用期过了没有?”   金不换自己也稀里糊涂的,说:“一两个月了,应该算是过了吧。”   金美娣说:“正好,跟我去个地方!”   “哪里?”   “去谢谢人家呗!”   “谢人家什么?我没空,网上卖掉两样闲置宝贝,和人家讲定当面交易,等会我要去交货,要去你自己去。”   金美娣上来拧她耳朵:“谢人家什么?谢人家帮忙介绍了这份工作!不去不行,我当初跟人家讲定了等你过了试用期就带你去道谢的!”   一家门晚饭都没吃,金不换被她妈训着骂着,一车给拉到了华山路。她们要去的地方是一处洋房林立的富人区,这一带树木繁茂,路宽人少,才下午五点钟的样子,天还没黑,路上就没了行人,偶尔有车辆从道旁的百年悬铃木下安静驶过,环境幽静到简直像是某个欧洲小镇,而不是上海市中心。   这一带花园洋房社区的门卫异常森严,有访客,要先说明来意,进行详尽的登记后,再等上片刻,由管家领着,才能入内。   母女俩登记好,站在保安室门口等候的时候,金不换百无聊赖的咬手指头上的倒刺,讲:“人家那么忙,哪有空天天接待我们这样的人,非亲非故,非要跑人家面前献殷勤,傻伐?”   她妈说:“又无所谓的喽,我们多来走走又没有坏处,稳赚不赔!请个安,问个好,送上一点大粪青菜,能捞到好处一大堆,不来白不来!”   “姆妈,你这种打秋风的,看人家脸色吃饭的,在古代叫帮闲和门客,就是人家指东,你不敢往西,叫你打狗,你不敢骂鸡。”   “我外面不捞点外快,仅靠你一个人工资,怎么养得活家里这一堆老小!你要是找个有钱男人嫁掉,我还用干这种事情?”   “我昨天电视里听到一句话,不知道你老人家听说过没有?叫做‘一日三省吾身’,就是叫你早上起来先照照镜子,先看清自家的面孔,再想一想自家几斤几两重,然后决定这一天接下来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事。”   “哪里看来的屁话,姆妈从小拉扯你、培养你,就是要你来讽刺我的么?”   “你这么一大把年纪却认不清现实,还天真的要命。整天有钱男人有钱男人,自己都不觉得好笑么?门不当户不对的,你当有钱男人眼睛都瞎吗?我们这种家庭,能找到个不那么挑剔的普通人家就很不错了。姆妈你看着精明无比,其实就是眼高手低。”   “你讲这种话,我看也没聪明到哪里去。你以为找个穷人就太平了?你当穷婆婆和穷老公对你就没有要求了?你看你外婆怎么对你小舅妈就知道了,穷人越没钱越挑剔,越穷越会作妖,让你又穷又想死!你么,眼光又不行,将来找个小阿舅这样的穷鬼,一辈子就潦倒坎坷下去吧!”   母女俩婆说婆有理媳说媳有理,争执了半天,金不换生气道:“是你自己非要跑来贪点便宜打秋风,干这种丢脸的事情,非要往我身上扯干什么?”   “你要不是我生下来的,我吃饱了撑的管你!今年二十四,过完年二十五,离春节还有几天?女人一到二十五,就是馊掉的牛奶,是烂掉的菜花,是无人问津的豆腐渣!再拖下去,蛋都下不出时,我看你怎么办!”   金不换拉下脸:“反正不用你管!”   又争吵了几句,管家方才到来。金美娣马上换作一脸喜色,自言自语讲:“今天运气蛮好,在潘小姐这里,姆妈脸面还是几分的。”拎上放在地上的青菜萝卜,招呼金不换,“跟上!”   等了这半天,眼看要进去了,金不换突然反悔了:“姆妈,你老人家自己去请安献媚吧,我回家了。”言罢,转身便走。   她妈急的跳脚骂:“金不换!你给我回来!”   管家在后面催她,问她到底要不要进去,不进去他就走了。金美娣急得跺脚,却也无法,只好跟在管家后面去了。   金不换双手插进牛仔裤兜里,低着头往回走,没几步,正前方驶来两辆黑色轿车,要不是突然亮起的车灯一下子晃到了眼睛,她都没注意自己是走在机动车道上的。   两辆亮起车前灯的黑色轿车如同安静的庞然怪物般行驶而来,两辆轿车中的后面一辆经过她身边时忽然靠边停下,她下意识的避开,跳上人行道。   车窗玻璃缓缓降落,从中露出一个年轻女人的面孔来。年轻女人张口叫她:“金不换?”   金不换刚刚被车前灯晃到眼,没太看清来人面孔,因此不太确定的问道:“你是?”   年轻女人笑道:“我是嘉琪,jeffery的大姐,不记得了吗?”   车内有另一个中年女声问:“嘉琪,你在同谁说话?”   嘉琪回头同她说道:“她姓金,是金姐亲戚家的女孩子,以前有一年暑假,她跟着金姐来auntie家玩,正巧那时我也在,和她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同车内中年女人说完话后,嘉琪回过头来,问金不换:“好巧,今天又在这里遇见你。好像这几年都没有看到你了,你去了哪里?”   金不换耸肩:“没去哪里,就外面随便混混。”   “对了,你是从auntie家出来的么?”   “我妈来看我阿姨,我帮她拿东西过来的。我先走了,再见。”   “等下。”嘉琪叫住她,从车内递出一张名片,说,“明天给我打个电话。”   金美娣拎着青菜萝卜,跟随在管家身后,进了李家大门,她入内的时候,潘宝宝怀里抱着她的狗,正呆坐在沙发上想心事,她姐姐宝娣则静悄悄的肃立在旁。   潘宝宝漂亮还是那么漂亮,但看着却又不大对劲,因为妆化的偏浓,气色看着好得过分,但神态间总有点说不上来的萎。察言观色乃是帮闲门客们的必备技能,金美娣一眼看出这里气氛和平常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同,于是脚步更加静,呼吸更加轻,脸上笑容更加小心和灿烂。   管家通报之后,潘宝宝像是才发现来客似的,打点起精神,说道:“你来了?”看见金美娣手里的篮子,笑了起来,“你是常来常往的,又不是外人,这么客气干什么?说了叫你空手过来就行了,偏不听,快坐下。”   金美娣不敢真当自己是客,就斜着身子坐到沙发一角上,仅有一半屁股落到实处,指着面前萝卜青菜笑说:“这些小菜是我从邻居家的小菜园子里现摘的,品相不大好,但都是自己家种的,要是菜场大路货,我也就不送来了。”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金姐就在女主人身旁走来走去,一会儿说“宝宝,把你手里杯子给我,我去加点热水。都说了叫你不要喝凉茶,对肠胃不好,怎么又喝了?”,热茶上来,又说女主人“明天茶会上的衣服,你选的那件我看颜色不怎么搭,不如穿我给你选的那套。”   宝娣以为李家、为潘宝宝工作为傲,但却又怕人家说自己是佣人,看自己不起,因此内心充满了矛盾,每当妹妹美娣过来,她就用这种过分亲密的态度同女主人说话,以此展示自己在主人家的地位非同寻常,自己同女主人亲密无间,关系早已超越了一般的主仆。女主人知道她的这点小心思,懒得说破,由她去。   夸完自己带来的大粪青菜,金美娣继续讲:“我今天来,其实还有一件事情,就是谢谢阿姐你帮我们家老大介绍的工作,她性子有点急,也没有办公室工作经验,我起先还担心她坚持不了几天,谁想到这次她竟然帮我争了口气,天天早出晚归,星期天都要把工作带回家里来做,一做就做到大半夜,最后顺利过了试用期!我心里真是,欣慰的不得了!所以今天才要特地来跟你汇报一声,阿姐,这一次,我真的是要好好谢谢你!”   给她家老大金不换介绍工作的事情,潘宝宝早就忘到脑勺后去了,但她却非常吃金美娣这一套。她除了需要林太那个阶层的认可和尊重外,也同样需要来自金美娣这种底层小民的仰视和阿谀奉承,这也是她允许金美娣这样的人时常出入自家的原因了。   听了金美娣发自肺腑又真诚的奉承,潘宝宝便笑道:“看你说的这么严重,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在jeffery面前提了一句罢了,正好他公司缺人,所以才顺利争取到了这个工作机会,能长久做下去,还是靠你们金不换自己的努力。”   “哪里哪里,我除了要谢阿姐你,我还要当面谢谢jeffery呢!整天我听我家金不换说起老板,我还一次都没有见到过他呢!”   金美娣嘴里冒出自家儿子的名字,潘宝宝听着好笑起来,讲说:“他大忙人一个,我这个做妈咪的都不大看得到他。对了,你们家金不换今天怎么没来?”   金美娣忙笑说:“她吵着要跟我来,说要谢谢阿姨,我怕人多太吵,就没敢叫她来,等下趟她周末了,我再带她一起来陪你说说话。”   正热热闹闹的说着话,忽然外面隐隐有女人说话的声音以及几双高跟鞋同时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脚步声传来,宝燕姐过来,附耳轻声说了几句话,潘宝宝眉头皱起,讲:“这么早,李生不是说过她们要七点钟才会到么。”轻声抱怨完毕,回头与金美娣说,“我家里来了客人,就不多留你了。”   金美娣识相站起来,潘宝宝便吩咐金姐道:“你去厨房,把人家送我的那些海鲜和干货拿给美娣,我这阵子过敏,那些都不敢碰。还有,上趟生日收了蛮多补品和化妆品,你去看看有没有美娣能用的,她用的到的,都拿给她。” 第57章 paradise   金不换从华山路步行回去,两公里左右的路程,她腿长,走到愚园路,全程用了二十多分钟而已。到愚园路,顺着人行道胡乱走了一走,在一家小旅馆门口站住,屁股口袋里掏出烟,磕出一支,点上,对着马路吞云吐雾。   一支烟抽掉大半时,一个男人从面前经过,走的好好的,忽然一回头,喊出她的名字:“金不换!”   她吐出口中烟雾,夹着烟支的手扬起来,同他打招呼:“美男哥。”   美男哥问她:“你在这里干嘛?”   “没什么事情,就随便站站。”   “没事不要跑到这种地方站!”   “怎么了?”她转头对身后的面目可疑的小旅馆张望了一眼,“今天工作日,没什么生意,一般周末生意会比较好,有时候到这边门口坐一坐,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收获?能有什么收获?”   “比如能听到很多不同国家不同地方的叫床声,大家办的事情都一样,但叫的方式却大不相同,个人比较喜欢欧美系的,爽快淋漓,直击内心。”   美男哥伸手拍她脑袋:“笨蛋,自以为有趣是不是?但在别人看来,这世界上没有比站在夜晚的路灯下抽烟更加孤独的事情了,快回家去吧!”   她把烟头丢进旁边垃圾桶内,开始点燃第二支:“好的,我再抽一支就走。美男哥,再见。”   “好的,我先走了,早点回去啊。”   迎面忽然一辆跑车呼啸而来,速度太快,仅能看清是一辆兰博基尼。兰博基尼从眼前一晃而过的瞬间,引擎的轰鸣声排山倒海,扑面而来,美男哥吓一跳,转身跳到人行道内侧,一把抱住路灯:“上海好可怕!”   “往前走,那边路口有一家星巴克,要不要过去拍照留念?”   “不用了,我刚来上海时已经去拍过了!”   “好的。”   “哎,小金!”美男哥走开两步,却又忽然回头,“金不换,你做我女朋友吧!”   她一怔,问道:“为什么?”   “你这家伙,怎么搞的嘛,看上去总是这么寂寞!”   她笑,然后“切”了一声,说:“找乡下巴子做男友,我妈是不会同意的。拜拜。”   “come on!竟然说我是乡下巴子!我英文说的很好的好吧!骚瑞骚瑞骚瑞啦!”   告白失败的美男哥走开,金不换站在路灯下继续抽她的烟,第二支烟抽掉大半,从对面公交车站的方向走来一个干瘦小男人,小男人一面过马路,一面拨打手机,看见对面路灯下的女孩接起电话,就知道找到人了,直接挂断,走过来问:“金小姐?”   金不换说是,从小包里取出打包好的小盒子递给他,小男人打开包装,检验完毕,当场确认收货,银货两讫后,金不换扬长而去。小男人却在背后叫住她:“金小姐?”   她回头:“干嘛?”   小男人问:“这样的宝贝,你那里还有么?”   金不换一听,满眼警惕地看着他:“人家用过的口红,你买那么回去干嘛?”   小男人说:“不只是口红,其实擦脸擦身体的都可以,只要是你用过的都行……”   金不换呲牙:“操,滚!”   “那,穿过的丝袜总有吧?”   金不换一听,气得笑了出来:“小样,你是变态这件事情,你爸妈知道吗?”   小男人提醒她:“你腿上现在就有,可以卖给我。五十块,怎么样?”   “哎哟我操,又穷又变态,看来是无药可救了。”   小男人眼睛在她两条腿上打转,不屈不挠且极其镇定说:“还有穿过的底裤我也要。”   金不换手机亮出来,作势要报警:“愚园派出所就在马路对面,这你知道吧,十三点,大傻逼!”   小男人被骂,突然间呼吸急促,兴奋到鼻孔张大,浑身轻微战栗:“丝袜五十,底裤两百!”   金不换破口大骂:“大傻逼,操你妈的穷鬼!”   “丝袜一百!底裤三百!”小男人又穷又变态不假,要是在网上,打死他也出不到这个价格,但是现实中被活生生的、95分以上的美女突然这样一骂,贼兴奋,张口就喊出这个价格来了。   “操!穷鬼!”   “你反正丢掉也是丢,还不如卖给我!”   “滚你妈蛋!”   “丝袜一百五!底裤三百!   “两样八百,先收钱,后交货!”   “太贵了,便宜点行不!”这时尚有一丝理智在,堪称变态中的极品。   “再说一句就涨到一千,大傻逼!”   小男人沐浴在骂声中,一时间激动到情难自已,满面红光叫:“行行行,我出到七百!”   “大傻逼,变态死不光!你妈和你奶的花裤衩不要钱,还有岁月沉淀的香气,跟她们要去!”   “八百,成交!”   外滩,延安东路酒吧内,李一马教胖小伙抽雪茄,一边喝红酒。两瓶红酒品下去,两个人都半醉了。他们坐在高桌区,这里是去洗手间的必经之路,身后不时有香风飘过,每过去两条美腿,胖小伙就要扭头目送人家走出老远。   有两个抽烟的女孩子过来搭讪,李一马问胖小伙:“有兴趣么?”   胖小伙有贼心没贼胆,这时嘿嘿憨笑道:“我这趟回去,就要和小娟结婚了,我不能做对不起她的事情。”   “你想太多了,就聊聊天而已。”   “不用不用,小娟是个好女孩,我爱她。”   李一马听他语气,不禁笑了出来:“很爱你的女朋友?”   “当然,爱死她了。”胖小伙从怀中取出钱包,从中抽出一张照片来,照片是他们两个人的情侣照,合照中的女孩胖乎乎的,扎着马尾,脸蛋很黑,笑容灿烂无比,满口白牙在黝黑面皮映衬下极其耀眼,人说不上来漂亮,但笑容却很有感染力。   展示完照片,胖小伙得意说:“最近趁她爸妈不在家,偷偷睡了。”   李一马笑:“挺好。”   “震撼,感动,两次做完,抱在一起哭了一场。”   李一马笑着和他碰了一下杯。   又过去一个稍显丰满些的女孩子,胖小伙忍不住嘿嘿笑道:“这个和小娟是一个类型的,我就喜欢这种。”   “哈哈。”   “哎,哥,你这么帅,又在国外生活过那么久,肯定和很多女孩子睡过觉吧?”   李一马喝酒,笑而不语。   “所有谈过的女孩子里面,你印象最深,最喜欢的是哪一个?”   “喜欢过很多女孩子,一下子说不清楚。”   “真的假的,你别骗我。”   李一马又笑,半响,说道:“记得很多年前,喜欢过一个小野猫一样的女孩子,脾气爆差,身材爆好,穿上衣服时,清纯又可爱,脱掉衣服后,女人味却足到爆。皮肤的触感与那种芬芳味道,会令你联想起高山上的花草蜂蜜。总之她是那种,令人心理上见之忘俗,但生理上却会想要和她做俗到不能再俗的事情的女孩子。”   他的形容词汇之多,令身为语文教师的胖小伙不胜赞叹,不无艳羡:“所以后来做了没有?”   “当然做了,所有俗到不能再俗的事情都做了。”   华山路,金美娣凭青菜萝卜一篮,换取一堆海鲜干货,以及化妆品保养品若干,最后满意而去。她离去后,二公主携嘉琪嘉瑶也到了。   一代目过完寿,二公主本要回加拿大,临出发前,突然改了主意,说要去上海陪哥哥一段时间。大房过后独自回了香港,却把嘉琪嘉瑶打发跟着二公主一同去了上海。她内心总还存有一分希望,就是希望二代目能够顾念父女之情,收回那个打发嘉瑶去英国进修的决定,故而再三交代嘉瑶,此次上海之行,一定要讨父亲欢心,与潘宝宝友好相处。   可惜嫡母的一片苦心,嘉瑶连一丝半毫都没有能够领会到,看着嫡母一副卑微与憔悴的模样,她从小就被根植于心的,对于潘宝宝的厌恶之情更是被激发出来,恨不能即刻扎个小人儿或是提把刀把这狐狸精给结果了。   二公主率两个侄女一同迈进一楼大厅时,潘宝宝也率领家中两个佣人了迎接出来。她至今还不知道二公主及嘉瑶那天合唱的那出戏,因为这种事情没人会跟她讲,加上昨晚刚收到一枚硕大的碧玺戒指及与之配套的镶钻翡翠项链,今天又听了金美娣的一大通奉承,所以她还能做到勉强笑出来,对她们做欢迎致辞:“欢迎,欢迎,欢迎大家到我这里来做客。”   嘉琪是谁也不得罪的性格,自然要去和她热烈寒暄几句的,与潘宝宝拉完了手,又拥抱到一起去,什么auntie,什么我的嘉琪,亲热得像是失散的亲人。嘉瑶始终跟在后面微笑,一言不发,看见客厅入口处的那座豪华喷泉时,方才与二公主咬起了耳朵:“庭院也就算了,竟然会有人在自己客厅里装喷泉,当自己家是公园广场么,真是令人弹眼落睛!爹地在这样的地方怎么住得下去?”   二公主即便来到了客场,也不把潘宝宝放在眼里的,只是问:“大佬呢?”   二代目英俊潇洒,二公主相貌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可惜因为两道深且长的法令纹,更因为早年经过的那些不幸,面上便略带了些苦相出来,与嘉琪嘉瑶走在一起,看起来倒像是她们家请的苦命女管家。   今天来人家做客,二公主穿着崭崭新的中国风宽袍大袄一件,颜色艳丽,满头的鸡窝波浪卷,品味一言难尽,她自己却自信得要命,言谈举止,顾盼之间,不停地向周围展现自己的迷人风采,最好能有人来问她衣服哪里买的,头发哪里烫的。可惜潘宝宝怵她也讨厌她,欢迎致辞结束后,眼睛根本不再往她身上看一眼。   二公主问她大哥在哪,金姐代女主人抢先答:“李生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第58章 paradise   楼上客房已收拾了三间出来,潘宝宝此时便招呼她们去楼上安顿衣物行李,然后下楼等二代目回来一同用饭。到楼上客房,嘉瑶看见房间摆设,不禁摇头:“家姐你看,人家这里真是奢侈,六百刀一把的Y椅,人家连客房都可以摆上一圈,整个房间,就是奢侈品展览馆。”   嘉琪提醒她收声,以免叫人家听了去,毕竟都跑到人家家里来了,再说这话,有什么意思?若是被金姐她们听见,跑去学舌,更加不好。嘉瑶尚不知道过完这个年,自己便会被发配去国外,从此远离温柔富贵乡,与情投意合的小男友天各一方,开始不知何时是尽头的寂寞冷清的留学生活,因此仍旧摆出一贯的娇惯大小姐的派头来,反驳道:“我就是看她不惯,被她知道我也没所谓,你与妈咪就是太过宽容,所以才助长了她的气焰,使得咱们家成了现在这个没规没矩的样子!”   嘉琪说:“这和我们软弱宽容都没什么关系,因为jeffery的关系,她现在都是冯太林太她们的座上宾了,我们再怎样也改变不了什么了。而且,在我们家,爹地和爷爷才是规矩。”   “我都好奇,她去参加冯太和林太家的聚会都聊些什么,难道是追忆自己当年撬墙角有多成功,再同人家分享自己做外室的心得么?”   嘉琪被这个任性妹妹的话给逗得噗嗤一乐,笑过,却又叹气:“这两年,爹地把工作大部分都转移到上海,香港已经极少露面了,而且,他与潘小姐本来在外滩二十多年都住的好好的,却突然搬到华山路来,你以为是为了谁,又为了什么?他对我们再温柔和气,嘴上再嫌弃jeffery,但你要知道,儿子就是儿子。大弟已经不在了,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不如大家和和气气相处,让爹地也好做一点。”   “家姐你真是懂事理,说的这些大道理令我万分敬佩!但我就是看不惯,就是为妈咪感到不值!她辛苦了一辈子,何曾享受过一天?我们香港的家中,哪有她这里一半的华丽!当年为了出席晚宴,妈咪去奶奶那里借一条项链戴,都被管家要求写借条,注明归还日期。可是你看,waity baby这里,连糊墙的泥都恨不得去国外定制!”   “你不明白,妈咪不是缺那一条项链戴,老人家也不是怕妈咪会留下不还,规矩就是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话是这样说,可是妈咪心里却始终觉得难过,为此耿耿于怀好多年,要不然也不会一直记着这件事情,你看人家waity baby——”   看嘉瑶一副受伤的表情,嘉琪说:“瑶瑶,爹地的一个外室,令你产生这种心理,你已经输在先了,你将来如果嫁到我们家这样的家庭,抱有这种想法,只会苦了你自己。”   “可是,你看……”   嘉琪莞尔一笑,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好了,好了,这个话题不要再讨论了。潘小姐算不得我们家的人,你怎么可以用我们家的规矩去要求她?”   两姐妹说话间,二代目到家了。大家齐齐下了楼,去和二代目打招呼。二公主今天是中国风的宽袍大袄,见着她哥,却上去一把捉住,“啪”的往他脸上亲了一记,给他来了个洋人见面的亲吻礼仪。可怜二代目,毛七十岁的人了,在小辈面前摆了一辈子的架子,李家人看见他都跟见了老虎似的又敬又畏,今天却差点被她妹亲到嘴巴,脸都微微发青了,不过还是强行忍了下去,问道:“你这趟准备呆多久回去?”   “你老是问我这个干什么?我酒店都不住,跑到你们这里来,还不是为了多陪陪你,和你说句话?”二公主不悦道,“再说,我在国外呆久了,还是想念国内的汤汤水水米饭馒头呀,天天鲜奶蛋糕,牛油面包也是吃不消的呀!”   二代目看看潘宝宝,意思是叫她听,二公主真不是自己邀请来的。潘宝宝这下终于信了他,态度随之一变,一面帮他脱外套,一面嘘寒问暖起来。二代目在小娘子面前得以洗刷冤屈,脸色缓和少许,随即吩咐开饭。饭菜上来,二公主硬是把小娘子从她大佬身边挤到一旁去,自己坐到小娘子位子上去,说要同他好好叙一叙兄妹情,说一说心里话。   二代目替她倒酒,随口问道:“怎么选了下午的航班来上海?”   二公主讲:“今天上午我去市里见了个朋友,人家家产,也是有十来个亿的,家里上下两层四白多平的房子,女主人连个阿姨都不请,天天在家默默做家务来体现个人价值!”   小娘子白眼翻了两翻。二代目忙岔开话题:“飞机顺利吗?”   哪想到二公主跟没听见她哥的话似的,继续讲道:“朋友见好,我又陪嘉琪嘉瑶和大嫂她们去购物散心,我看大嫂耳上一副珍珠耳环戴了好多年,看她很多照片上都是同一款,就问她要不要为自己添几样饰品,结果商场逛遍,大嫂都无物可买,大嫂内心的富足,真是令我惭愧!”   坐在一旁无聊拨头发,亮出手上一排两枚卡地亚祖母绿戒指的小娘子被当头一击,瞬间蔫了,半天不能言声。   外滩酒吧,胖小伙今天舟车劳顿,两瓶红酒喝完,李一马早早结账,送他去酒店,然后独自乘车回家,出租车即将开到江苏路时,他看了下手表,不过九点一刻,想了一想,跟司机说:“去华山路。”   他到了华山路时,都快九点半了,一家人晚饭还没吃完,二公主喝的烂醉,拉着二代目哭了半天,她不仅哭,过一会儿,突然就凑到脸上亲一口,然后再接着哭。哭诉的主题就是自己儿子在美国的工作不好,收入不高,和儿媳妇两口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要二代目重新给她儿子安排一个能配得上他身份的工作。   二公主不顾体面,当众哭的眼泪鼻涕流满脸,硬拉自己亲吻的问题令二代目苦恼非常,小娘子看在眼中,笑在心间,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就叫金姐把桌那头的汤往自己面前移了移,取过一只汤碗,亲自给二公主盛了一碗,说这是为了欢迎她,自己现学的老火靓汤,从下午炖到现在,刚上桌,正好喝点醒醒酒,云云。   小娘子劝了几句,二公主终于舍得放开二代目,赏光来品这汤,一口才喝到嘴里,跟吃了什么毒药似的,皱着眉头嫌弃说:“这是给鸡洗了个澡吗?”拿汤勺在碗里搅了一搅,“又讲,“怎么蜜枣只放了两颗?我们李家炖汤,蜜枣都是要放三颗进去的,多一颗少一颗都不行,味道都不对,这叫我怎么下口?”   二公主胡搅蛮缠到连嘉琪都看不下去了,笑着劝她回房休息,奈何她装作听不见,嘉瑶则独坐一隅,津津有味的看这一桌人说话,她极想去帮衬姑姑一句两句,但是当着二代目的面,不敢放肆。   小娘子这时连假笑都笑不出了,暗中咬着牙,极想甩袖子走人,想起男人事先对自己的叮嘱,再想一想她凄苦的身世,也只能忍了。   二代目同她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李家的这本经尤其麻烦,二公主其人,乃是李家难以启齿的秘密和无法言说的痛。她难缠难搞的性格,不是天生就有的,之所以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因为他害的,他亏欠这个妹妹,让妹妹度过了凄苦的上半生,所以妹妹再怎么样,他也只能一再忍让。   对于二公主的过往,小娘子从别人那里也听到过一句半句,不过彼时没想过会有碰面的一天,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如今听男人一说,也不由得跟着唏嘘。这位二公主的上半生简直不能提,就是一出人间惨剧。至于怎么个惨法,就不得不从一代目的发家史开始说起了。   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那个时候的一代目还不是一代目,就是佛山乡下一个普通乡民,彼时因家中贫困,常年吃不饱饭,一家四口,一日两餐,仅有的两餐也都是些汤汤水水,难以顶饥耐寒。大人倒还好,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只是家中两个孩子饿得面黄肌瘦,早年读过几年书的一代目望着嗷嗷待哺的孩子,深感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无奈之下,冒着被扣上“投机倒把”帽子的风险开始倒卖大米水果,日子虽然艰难,但好歹令家人吃上了饱饭。   时间过到了六十年代中期,因为全国性的大动乱,大米水果生意难以为继,不仅如此,他还遭到举报,成了投机分子,每天夫妻两个被牵去批斗,甚至毒打,大人饱受折磨,两个孩子在外面也时常遭受欺负辱骂。他的妻子虽然出身乡下,却是一个有着坚定心志的女人,每每看见孩子哭着回家,问她阿爸到底做错了什么事,犯了什么罪时,她就同两个孩子讲:“你们的阿爸没有做错事,想过好一点的日子不该是罪,想吃上饱饭也不该是罪,你们不要去听别人家胡说!”   不仅如此,被人吆喝着出门挨批斗时,她会像平常出去做工一样的寻常口吻交代孩子们:“阿爸阿妈出去一趟,马上就回来。”   而回来时往往公婆俩都狼狈不堪,有时是披头散发,有时是鲜血满面,但她都会在门口把自己收拾干净整齐后才会进家来,为的就是不让孩子们看见自己父母的狼狈相。   每每夫妻俩被吆喝去批斗时,一儿一女就会被留在家中,无人看顾。儿子这时已有六七岁,已经懂事了,每天就领着三岁多的妹妹去山上采些果子,或是去族人那里讨些吃食回来。   某一天,妹妹生病,无力走路,哥哥无法,于是将妹妹留在家里,独自上山去摘木耳。结果天晚,再回到家中时,发现妹妹不见了。妹妹打从那一天起就凭空消失了。 第59章 paradise   七十年代末期,动乱结束,一代目携全家奔赴香港投奔亲戚,在香港,为了谋生,一代目走南串北,做过小摊贩,卖过鱼丸香烟,也贩过布料服装,陆续换了十来个行当。不管哪一个行当,每天都是雷打不动凌晨三点起床,外面跑一天,深夜九点十点才能回到家中,鞋子一脱,脚上都是磨烂的血泡。那些年,他对自己可以说狠到不留余地。   昼夜的奔忙,巨大的付出与微薄的回报,都没有令一代目退缩过。六十年代是为了吃上饭,现在则是因为他明白,不管是做农民本分种地和去为别人做工都无出路,唯有自己做生意,自己为自己做事,生意不管做大做小,将来才会有发达和成功的可能。   几年之后,一代目靠着在香港积累下来的资本,回佛山承包了一个年年亏损的小服装厂,他坐镇服装厂,手下则去欧洲各国服装店拍照,照片拿回来,厂里一周出小样,两周出批量,三到五周卖遍全浙江。   通过服装批发生意,早在八十年代初期,李家就已从极端的贫困中挣脱出来,一跃成为巨富之家。又过数年,一代目已不再满足于做高仿服装批发生意,他把服装厂转让给生意伙伴,毅然决然的奔赴海南。   老天总是喜欢把机会让给有胆量有魄力的人,这一次,一代目抓住了第一波到来的海南房价热。巅峰时期,海南岛的地皮一天一个价,昨天拿到的地皮,今天转个手,便可净赚几百上千万。而等到岛上的房地产公司开到两万余家,全民都参与到炒房炒地的游戏中时,一代目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早年那些的苦难,让一代目体会到了人世间的冷暖,也磨砺了他坚韧的性格,以及养成了他远远高于常人的警惕心。   一代目在感知到危机的同时,将手中囤积的地皮房产全部抛售了出去,成为了那一次危机中为数不多的全身而退的商人之一。   一代目携增长十数倍的资本,以当代大富豪的身份离开海南,重回香港,去实现他此生真正的梦想:做实业。李家建的厂从最初的磨料磨具发展到安全玻璃,以及石膏建材。主要生产据点也由最初的香港佛山两地建到了全国各地,生意更是做遍全球。   李家商业王朝确立之后,一代目深感糟糠之妻这一生跟着自己吃了太多苦,想在余生多陪陪老妻,恰巧有一年他要为二代目养儿子,于是以此为契机,把手上大部分工作都交了出去,从此与老妻带着孙子过起了半隐居的生活。   等到孙子长大成人,去了美国读书,老妻也病故后,一代目深感寂寞,这时就想起了去寻找当年失踪的小女。其实李家人内心都认定失踪的小女当日必定是被山中野兽拖去吃掉了,但不论是死是活,一代目都想要在离世前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不得不说,资本的力量是强大的,不过数日,失踪达五十年的李家幺女真的给找到了。   据说那一天,一代目公婆俩被牵去批-斗,二代目去了山中,举报他们家投机倒把的那个邻居偷偷潜进李家,将李家幺女抱走,送给了深山中一对没有生养的亲戚。那亲戚喜出望外,果真将李家幺女当做了自己的女儿养着,谁料没过两年,突然生了个亲生的儿子出来,对这养女就逐渐冷落了,儿子都吃不饱,哪还有余粮去养别人家的孩子,而且还是个女孩,于是找个托词,将她送给了同村的老寡妇。过几年,老寡妇病死,她被再次送人。如此七转八转,终于在十六七岁时,她不堪最后一对孙姓父母的虐待,同村中的一个二流子私奔出走。   刚记事起就远离亲生父母,被人当做物品一般送来送去,颠簸流离的童年,无人真心疼爱,注定了这个女子的性格会有缺陷,她卑微的身份也注定找不到正常人家的男孩结婚。跟了二流子后的两年里,她一面遭受家暴,却没耽误生了两个儿子出来。二流子没正经工作,老婆孩子都养不活,却爱酗酒,赌博,后来被人追债,就把儿子拿去抵了赌资。她做工回去,发现儿子少了一个,操刀要杀人,却被二流子绑起来一顿打,打斗中,她一根小指被掰折,自那以后,再也弯曲不了。   在一代目派人找到她之前,二公主的日子说是人间惨剧也不过分。富豪爸爸突然从天而降,二公主开心吗?二公主一点也不开心,心里反而充满了怨与恨。要是爸爸和兄长都是穷人也就算了,大家顶多抱头一通痛哭了事,可父兄都是跺一跺脚,整个建筑行业都会抖三抖的人物,凭什么他们在天堂,自己却深陷地狱?悲惨了大半生的二公主心内怨恨,是以至今不愿改性,跟随一代目李姓,坚持用自己最后一对养父母的孙姓。   一代目找到了亲生女儿,一场痛哭之后,立马解决了与她现任不成器的吃软饭丈夫,并把她跟前后几个男人所生的儿子女儿也一律送往国外留学。   之后不久,她看中了二代目用了多年的司机,要追求人家,二代目自认对她多有亏欠,自然要事事顺其心意,于是花了一笔钱,请司机的老婆主动离开,最终促成了妹妹与司机的婚事。为了讨妹妹欢心,他把司机妹婿也送去了国外进修,学习英语及企业管理,为他将来融入李家和上流社会做铺垫。   这司机若是开车的工作一直做下去,小日子安安稳稳的过下去,一辈子都会是个开开心心的老好人,坏就坏在突然成了李家的女婿,所接触到的人的层次跟从前完全不同,走到哪里都有人吹捧,当然也有女人会贴上来,他一下子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幸福,人渐渐发起飘来,年轻女朋友交的多了,对着二公主的一张老脸就开始厌弃了。   然后,两年好日子一过,这司机已经忘记自己姓甚名谁,对二公主都发展到挥拳相向了。二公主说起来,也是刀口上舔血的人物,只是有勇无谋,找男人的眼光更是不行,多年来只爱一款家暴男,或是极有家暴潜力的男人。这一个司机,她吃死人家爱死人家,被揍了,在外面还替他遮掩。   二公主对家暴习以为常,愿意受这鸟气,一代目和二代目却不愿意,因此勒令她与司机离婚。她不肯,司机更是打死都不肯,吵着闹着要和李家打官司,又是要卖独家消息给狗仔,到后来,还是赔出去一笔钱给人家,使二公主恢复了单身身份。   两年的婚姻,对于这司机来说似是做了南柯一梦,只是醒来后账上多了七位数的钱款,而被拆散婚姻的二公主生父兄的气,同时也对男人灰了大半的心,就跑去加拿大跟女儿一起生活去了。   因为这几年林林总总的这些事情,二公主在李家的名声日渐响亮,到更年期时,更是蛮横到一言不合便向人丢鞋的地步,最后得了个外号,就是孙二娘。   李家孙二娘这两年一直在加拿大生活,跟大房也不过才见了寥寥几次面,大房虽然一直都是惨兮兮的形象,但她心里并没有为此对大嫂有多同情,论凄惨,这世上还有能超过她的人吗?   她选择与大房为伍,与潘宝宝为敌,只是因为收了大房礼物而已。大房自己惨兮兮,对这小姑子极为殷勤周到,出手更是大方,送她的礼物中不乏钻石珠宝这样的重礼。因为生长环境的缘故,二公主身上有一种 “我拿了你的东西就会听你使唤”的那种江湖草莽气,这就是她再三刁难潘宝宝的真正原因了。   李一马突然现身时,二公主正在嫌弃汤水少放一颗蜜枣,导致自己嘴里这口汤水难以下咽。潘宝宝窘的满面通红,却因为男人事先的交代,再生气,都不敢走开,一见儿子过来,霎时开心起来,像是见了救星,连忙招呼人加菜加酒。   二代目因为他上次都没向自己请示一声,就自说自话把他妈从佛山送回上海而生他的气,提不起和他说话的兴致,只是蹙眉问了一句:“怎么这么晚才来?不是告诉你姑姑今天回来的么?”   “和朋友去喝了点酒,来的有点晚了。”李一马拉了把椅子坐下来,同二公主打了一声招呼,转身问嘉琪,“姐夫和小朋友呢,没一起过来?”   嘉琪笑答:“他有工作要做,提前回香港了。我要陪姑姑,正好想偷懒几天,就把小朋友交给他一起带回去了。”   酒杯及餐具上来,金姐从冰桶内取出白葡萄酒来倒,他伸手拦住:“我在外面已经喝了酒过来了,帮我盛点汤上来。”   两颗蜜枣老火靓汤盛上来,他一口气喝光,把空碗递给金姐:“再来一碗。”   潘宝宝亲手煮的这汤虽然没到难以下咽的地步,但以广东人的标准和要求来看,水平确实不咋地,忒一般,叫二代目来说,其实就是给鸡洗了个澡,但李一马当着众人埋头喝汤的那副腔调,二代目看的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李一马察觉到他爹的不爽,以挑衅的眼神,满不在乎的看着他爹,从金姐手中接过第二碗汤,硬生生的、倔强地一口气给喝了下去。   二代目再看一眼,只怕就忍不住要当场发作了,干脆不去看他,转而去听二公主的唠叨,二公主虽然身为一代目唯一的女儿,但本质上仍然是乡下广场大妈一个,芝麻蒜皮的事情能反复唠叨个十遍八遍,说她哥偏心,宁愿把公司交给外面乱七八糟的人管理,都不愿让亲外甥担任哪怕一个小小的管理职位。   二代目无法,只好一再解释说自己已从很多年前就已不再过问公司具体事务,但有机会的话,还是会同那边的负责人员提上一提,云云。正在喝汤的李一马忽然说:“表哥在美国的收入好像还可以,周薪拿到三千刀,要不是老喜欢去赌球,和表嫂两个人的收入加起来,足够傲视群雄。”   二公主埋怨大哥不提携自家儿子,诉说儿子日子过得如何如何苦,讲了这半天,却刻意不提儿子时常去赌博一事,突然被李一讲破,脸上一下子挂不住,又想到连侄子都知道的事情,她哥岂有不知之理?   二公主红晕上脸,急忙换了个话题,问潘宝宝上海有什么好玩好看的地方。潘宝宝就推荐了几个必去的景点,总归是步行街和外滩等地方,结果她就嫌弃说:“都是人挤人的地方,乡下人和小偷也多,我才不要去!”   二代目一听,忙表示可以安排几个人陪同她去观光,大可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二公主便叫潘宝宝重新给她推荐其他景点,要人少景美的,更更重要的,是一定要安全。   李一马一面喝汤,一面微笑说:“胆子小的人,哪里都给不了你安全感。”   侄子处处唱反调,对自己极尽嘲讽之能事,当着众人,完全不给自己一分面子,二公主的脸一下子拉了老长。   小娘子心里那个开心,那个得意,转身去为儿子整理衣领:“你到底有多少件卫衣和格子衬衫?你这件红黑格子衫,上班穿,遛狗遛猫也穿。哎,对了,妈咪今天发给你的消息看了吗?”   “好像没注意,什么事情?”   潘宝宝笑嗔道:“就是香港冯生过生日的事情,妈咪今天接到冯太的电话,到时你要去香港走一趟的呀。”   “年末公司会比较忙,可能没空。”   “哎呀,你这个态度真的是!不过妈咪却不担心,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知道,不论冯太冯生还是冯小姐,你一出马,还不是手到擒来,马到成功?”   李一马看着他妈,笑了起来:“的确,你儿子这么帅,足球会踢,篮球会打,大提琴拉的也不赖,dandyis-m。对不对?” 第60章 paradise   潘宝宝掩嘴偷笑,一边装腔作势的去拍儿子肩膀,嗔他胡说八道。看他们母子开心说笑,二公主联想到自家那几个苦命也不成器的儿子,一颗玻璃心被扎到千疮百孔,酒杯一推,又哭了。   刚刚李一马胡诌乱扯的时候,二代目就不开心了,看二公主一哭,更是生气,本想当场骂他一顿,为二公主出气,但又见他姿态挺拔地坐在那里,虽然无礼,眼神却笃笃定定,同自己一样,他的下巴也总是微微扬起,看上去任性且洒脱,周身上下,都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族派头。   二代目望着自己的独子,虽然生气,睨他半天,最终却没能发火,只说出一句:“跟我到书房来一下。”   听他慢条斯理讲:“好的,等我再喝半碗汤。”   金家,金美娣去给潘宝宝请安回来的第二天,一堆杂七杂八的战利品才算整理清楚,能变现的都变现,不能变现的就自家消化,改善一下伙食。从早上到现在,已经连吃了两顿海鲜大餐了,早上鲍鱼粥,中午葱姜蟹外加蒜蓉粉丝大龙虾,一家门美滋滋。   做晚上这顿饭时,金老太对着案板上一条硬邦邦的巨大帝王鲑发起了愁,她煮了一辈子的饭,却没见过这样的鱼,不知道从何下手,遂问金不换:“这是什么鱼?!”   金不换刚下班,研究了下,告诉她说:“这是三文鱼。”讲完,回头去问她妈,“你连这个鱼都能讨来?看来打秋风技术更上一层楼了呀!”   她妈脸上敷着讨来的贵妇面膜,说:“潘小姐喜欢你姆妈怎么办啦,太多了,姆妈拿不下,都不想要的好伐,伊非要送把我怎么办啦!下趟还要叫我去呢,等过阵子冰箱空了我再去一趟,姆妈把潘小姐的马屁拍拍好,捧的她开心了,以后就不愁没好东西吃,没好日子过了呀,哈哈哈!”   金老太自言自语:“穷生奸计,富长良心。”   金美娣耳朵尖,回道:“老娘,你在说你自己吗?”   金老太回头问:“金不换,这三文鱼怎么吃?”   “这个要切成生鱼片,蘸酱油生吃才好吃。”   金老太不开心了:“什么生鱼片,帮帮忙,摆明了不想叫我老人家吃!我偏不做生鱼片,我偏要加点白糖,来点老抽,丢两只栗子,给它们相亲相爱、相伴相携的滚个酱油红烧三文鱼!”   夜饭做好,浓油赤酱的一盘红烧栗子三文鱼端上来,金不换一看碗底汪着的油,顿时没了胃口,丢下饭碗,去梳头打扮换衣服,一副要出门的架势,金美娣忙道:“你现在交了男朋友了?怎么不带回来给我认识认识?!”   金不换讲:“不是,我们老板今天和朋友去车友会参加活动,叫我去开下车。”   金老太忙问道:“这么晚,有加班费没有!”   金美娣讲说:“没有加班费也要去,车友会是什么地方,都是有钱男人扎堆的地方呀!金不换你去你去,今天不要几个有钱男人的电话号码不要回来!”   走得远了,还听她外婆金老太在后扬声追问:“你老板多大,结婚了没有——”   李一马的基友,江西来的胖小伙提起自己爱车的事情,所以来上海的第二天,李一马就带他去参加一个车友会的活动,车子自然还要麻烦兼职司机金不换去开。   晚上,到了集合地点,一看,一水儿全是奔驰,啥颜色啥车型都有。   奔驰车主们先是在负责人的带领下玩了两个小游戏,发出去空气净化器两台。游戏玩好,车子们又按指挥排成奔驰的车标形状,摆拍了照片若干。之后是自由活动,车主们认识的就一起拍个照片,互相吹捧一番。到了出发的时间,大家就把车子开出来在马路上排成一排,开始去兜风。   金不换先是怀疑这车:“老板,你这奔驰属于豪车?”   李一马答:“还行吧,两百万不到,不算豪,勉强到入籍门槛。”   接着她又担心自己的车技:“我车子开会开,但是车技不够炫酷,像秋名山车神一样玩惯性漂移我可不会!”   结果跟着车队出发后,一看,这溜奔驰在马路上行驶缓慢,严守交通规则,连红灯都不闯一个。   而李一马早有准备,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两片面膜来,与胖小伙人手一片,讲说:“这个时间敷脸正好。”   金不换跟着前面一辆造型奇特的奔驰以龟速前行,感觉有点失望,说:“太规矩了,根本不像速度与激情里放的那样炫酷嘛。”   李一马说:“你被电影误导了,真正玩车的人,都是很遵纪守法的,也都是爱惜自己身体和车子的人。”   胖小伙却说:“可是我觉得这样好酷,这样的酷,才是真正的酷嘛!”   兜风到下半夜,金不换回家,草草洗漱完毕,蹑手蹑脚爬到床上,将要睡着之际,她妈忽然一个翻身,脸贴着她鼻尖,按耐不住兴奋,压低了声音说:“金不换,你今天去车友会倒启发到我了,你老娘我终于想出发财的主意来了!”   金不换吓一跳:“你要干嘛?”   “我要去开饭馆,自己做老板!等赚到钱,我给你买辆好车,天天去车友会钓钻石王老五!”   事关发财,说干就干,金美娣在她多金新男友的资助下,不过两天时间,就把饭店地址定了下来,就在镇宁路那边的居民区内,饭店主打本帮菜,店名暂定为金家私房菜。   金美娣饭店选址选好的当天,江西来的胖小伙也到了打道回府的时候了。李一马送他去火车站,自然还是金不换开车。胖小伙来时带一大袋炒米粉,去时拎两大袋铅笔橡皮绘本等文具用品。   车站里,检票时间到,临去之前,胖小伙同李一马热烈拥抱,红着眼睛说:“哥,谢谢你陪我这么久,这几天里面帮我圆了这么多梦想!我回去以后会好好工作,好好生活,也会时常想起你!”   李一马笑着同他挥手,他走出老远,仍然在喊:“哥,谢谢你,谢谢你对我们帮助,你有空一定去看我们!”   金不换问:“怎么又变成了‘我们’?”   他淡淡讲:“就是资助了他们那里的几个小学生读书而已。”   “哦,奈斯!”   “很奈斯,对不对?”   她低头踢着地面上小石子,莫名其妙的低头就是噗嗤一乐。   “笑什么?”   “没笑什么。”   “有话就说好了。”   “就是昨天听到一句话,觉得好笑。”   “什么话?”   “其实也没什么。”她踢脚下的小石子,想起昨天从外婆口中听到的那句‘穷生奸计,富长良心’,忍不住又想笑。   他看看她:“谢谢夸奖。”   送走胖小伙第二天,李一马去上班,毫无意外的,在小卖部门口又与他的好朋友小不点儿遇上了。   小不点儿一大早就在弄堂里运动,可能因为这个原因,今天没有穿裙子,取而代之的是一身运动装,脑袋上戴一顶灯芯绒鸭舌帽,一头卷毛被扎成两个小马尾,上身牛仔小外套,下面运动小马裤,马裤下露出的一截小短腿尤其可爱。   他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和小姐姐在小卖部门口打羽毛球。和她身体一般长的羽毛球拍,她两只手举着,竟然也耍的虎虎生风。服装和打扮都到位了,唯独没有羽毛球,球是用废纸团成的纸球。   天微阴,还有小风,纸球太轻,一下下被吹到这,一下下被吹到那。两个小朋友一会“嗷嗷——”地跟着追到东,一会“嗷嗷——”地跟着追到西。   李一马看两个小朋友满地追逐废纸团,老远就笑出声,买好两只茶叶蛋,走过去,特地驻足,和她打招呼:“hi,小二郎,早上好。”   风好不容易变弱,小姐姐抓住时机发了一球,小二郎忙着抵挡迎面而来的纸团,没时间和他说话。   纸团乘风而来,速度挺快,小不点儿手忙脚乱,球拍一通乱舞,球没接住,反而因为用力过猛,把手里的球拍给甩了出去,球拍甩出去后,她人也跟着踉跄往前冲。   李一马在她倒地之前抓住她的后心,把她拎起来放稳,转身去替她捡球拍,球拍拿到手里意外的轻,再一看,YONEX,SP版。看做工,及质地,都不像是仿品。世界一流的球拍都有了,却连真正的羽毛球都不给买一个,他失笑,有点想不通小不点儿家人到底是什么思路。   把球拍还给小不点儿后,他再去替她捡地上的纸团,纸团是环保纸,较之正常打印纸,这种纸的颜色微微泛黄,略轻薄。巧的很,他公司用的也是这种。   小不点儿在后面催他,他眼睛在废纸球一角上的“营业利润”及其后的一串数字上一扫而过,有点奇怪,也有点好笑,转身把纸球递到她手上,说:“小二郎,byebye。”和两个小朋友摆摆手,上班去了。   上午,大姐头的儿子吉米被他妈派来paradise报道,来找李一马咨询择校事宜。小伙子进门时,照例是茶水小妹去接待,茶水送到小会议室,他手上去接茶水,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茶水小妹:“美女姐姐,我好像在哪里看见过你?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茶水小妹前一秒还是漂亮又温柔的美女姐姐,听到这话立马拉下脸:“我以前做什么的和你有关系吗?”   回茶水间去放托盘时,这小伙子竟然悄悄跟了过来,在她耳边轻声喊:“甜妞儿?”   金不换一哆嗦:“什么!”   “来时我妈跟我说别看paradise小小一间,里面却卧虎藏龙,个个都是人才,现在看到连端茶倒水的美女姐姐都是前女团成员,现在我信了。”   “啧,你在瞎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   “啊,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同学宿舍房间里贴的海报上那姑娘就是你呀。你姓金,大名叫金爱娣对不对?”   金不换一秒翻脸道:“老娘姓金名不换。”   “甜妞儿姐姐,别这样凶嘛,我又没有恶意,只是想交个朋友嘛。”   “走开走开!”   “甜妞姐,甜妞姐,甜妞姐。”金不换越烦,他越跟狗皮膏药一样的纠缠。   金不换气死,正想着怎么对付他,怎么逃过这一劫,恰好李一马从三楼下来,小伙子忙抛下金不换,跑去打招呼:“一马哥,我来了!” 第61章 paradise   当天,一家卖保健食品的大客户位于淮海路的旗舰店开张,paradise送了花篮,另外去了两车七八个人捧场。七八人里面有李一马和美男哥以及其他工作人员,另外还有不相干的闲人两个,一个金不换,一个大姐头的儿子吉米。吉米是去看热闹,金不换则是当初客户指名要她过去的。   到了现场,见店门口已经铺好了红毯一条,请来直播的小网红有一堆,小网红们这里一个那里一个,在每个可以照相的地方凹造型摆拍,敬业程度堪比劳模。   李一马等人下车后,店内负责人迎接出来,招呼大家往店内走。李一马打头,金不换跟在最后,红毯上正走着,忽然听见周围拍手和欢呼声一片,她吓了老大一跳,寻思着自己怎么现在突然红了,结果一回头,发现人家公司请的明星代言人出现了。   旗舰店的工作人员及明星的助理等引着那个女明星往里面走,助理嫌杵在红毯上的金不换碍事,毫不客气的一手拨开她,追上李一马,大家一同说笑着往内去了,自然的,群众们的欢呼声也追随着人家而去了。   人家明星代言人因为咖位一流,人气又足,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焦点所在,金不换自告奋勇帮忙照看的一个酵素柜台无人问津,就连上次热情万分地给她发名片的色老头子都没注意到她的到来。一时无所事事,她就趴在柜台上嚼口香糖,酸不拉唧的讲:“不就是明星光环的加持嘛,有什么了不起,还芭蕾舞演员出身,正面反面我是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之处。”   Kevin听她口气,昧心瞎附和说:“就是就是,剪彩拍照都站中间,和老板他们有说有笑,搞得跟真的似的。没了明星光环,谁还认得她?有本事,大家来比招待来宾,推销产品呀!姐,你先想个办法招揽几个顾客过来。没有顾客,咱们怎么比拼?”   金不换嚼着口香糖反问他:“怎么招揽?要么我胸口碎大石?”   正百无聊赖的说着话,酸人家女明星,忽然门口有个顾客过来,入内后径直往酵素柜台走,kevin刚想开口招呼,再一看,原来是事儿精吉米。吉米手上拎着隔壁星巴克打包来的一块蛋糕,把kevin挤到一边,蛋糕递到金不换面前去,谄笑说:“甜妞姐姐,看我对你好吧,知道你爱吃甜食,而且甜食里面最喜欢蛋糕,特地跑老远去给你买的呀!”   金不换被他给烦死,手上宣传手册一丢,转身就走,跑到店门口,找棵树,抽烟出来抽。吉米阴魂不散跟出来:“姐,人家好好的跟你说话,你躲我干嘛呀!”   金不换吐出一口烟雾,眼睛望向街上来往人群。   “这又不是什么坏事,为什么你老不承认的啦。我观察你很久了,就是你呀,甜妞姐呀。刚刚过来时,大家一起走红毯,两边不是好多人围观嘛,除了你,大部分人紧张的手脚都没地方放,身体都发僵,都不知道该怎么走路了。但你就不是,你红毯上走起来大大方方,像逛自家后院,一看就是经过这种场面的。”   “你认错人了。”   “还有,前不久发生在杭州的一起疯狂粉丝伤人事件,不知道甜妞姐姐你听说过没有?”吉米神秘兮兮讲,“那傻逼粉丝伤了人,自己也进了局子。被他砍了一刀的那个姐姐,也姓金,和你一样,不过她叫爱娣,你叫不换,但你们两个人都是上海人,脸蛋儿也长得一模一样。不信你看,我叫我同学发给我的照片。真的,要不是资深宅男,你们那个女团真心没几个人知道,但巧的很,资深宅男,我同学里面就有一个,国内女团,没有他不知道的。”   吉米一面说话,一面把手机亮出来,里面的照片是她和戴蒙的闺蜜大片,她与戴蒙身穿同色系的衣裙,互相搂抱在一起,看上去亲密又开心。   金不换把抽掉一般的烟支丢到脚底下碾灭,没出声。   “你要是想不起来,或者不认识她,那我再去问问别人呗,我去问问你们kevin先。”   她开口说:“爱娣是我不错。”   先前因为她死不承认,所以事儿精吉米偏要逗她,见她爽快认了,他倒有些无趣起来,问道:“哎,姐,好好的,为什么要退团?为什么要回到上海做公司小职员?”   “因为,”金不换又抽出一支烟叼到嘴上,向他招了招手,小伙子赶紧把脑袋贴过来,听她说,“因为这里的老板,李一马出价高。”   小伙子眼珠转了转:“有多高?”   “一个月六位数的生活费。”   “真的假的,不可能!”   “但领这么多钱,也不是没有条件的,条件就是保密。为了这个,我还和他签了保密协议,不过现在都被你知道了。”   看她表情,小伙子隐觉不妙,转身想溜,后脑勺却被她给拎住了。   金不换拎着这个人嫌狗憎的吉米的后领,阴恻恻问:“我和金主的保密协议假如失效,以后领不到生活费,请问这个损失,谁来负责?”   “姐,姐,别这样,我不是故意的啊!”   “这话说了有屁用?有屁用!”   “我又不是故意的,你不说,我不说,保密协议怎么会失效!”   “话说,你这脸上怎么回事?”   “被我爸揍的。”   金不换呲牙,啧了一声:“大傻逼,看来还没长记性啊,今天姐姐就教你这个十三点做人!”   小伙子闻言赶忙护住脸,半天,没有老拳落下来,透过指缝一看,见伊把手机递了过来,手机画面是支付宝,二维码下面的收款金额都设置好了,3000元。   小伙子又是一惊:“什么,你要我赔你钱?”   “怎么!三千块都便宜你了,再嘴贱,就不是钱的问题了!”   小伙子本是开玩笑,同她无冤无仇,就是纯粹嘴贱,调戏调戏她而已,结果却搬石头却砸了自己的脚,白白损失了三千块。他手机关联的是他妈的卡,每一笔支出,他妈都会收到消息,今天莫名其妙转了三千块出去,回家又要一顿啰嗦。   而且李一马为人如何,吉米听他妈大姐头提过的,他人花,也喜欢泡明星模特不假,但不至于花钱去包养谁,想嫁豪门的女孩子那么多,他犯不着。但金不换说的话也不像有假,如果不是签了保密协议,干嘛要瞒着公司同事?有什么不好说的?   事儿精吉米跟百虫挠心似的浑身不得劲儿,千方百计的想找机会去刺探金不换与李一马真正的关系,但上午李一马一直在忙,根本没空搭理他,到下午,他才找着机会,跟在李一马后面一起去洗手间。办事时,他站在李一马隔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与他讲道:“哎,一马哥,知道么,你们公司那个美女姐姐,她以前在杭州时,好像是做那个……”   “她?”李一马突然脸色微变,转头看他,“你提她混女团的事情干什么?”   旗舰店活动剪彩活动结束,主办方安排了晚宴,李一马却接到他妈来的电话,问他是否回家去一同用晚饭,他正在忙,一口回绝,挂掉电话。过十分钟,他突然招手叫来美男哥,交代几句,再去和主办方打了招呼,去外面叫车,径直去了华山路,到家里一看,二公主酒醉,正在作妖。   嘉琪和嘉瑶不过陪了二公主两天,便一同回香港去了,留下二公主独自在华山路赖着,把潘宝宝给折磨得生不如死。每当明示暗示她搬出去住酒店,或是早点回加拿大时,她就搬出那一套冠冕堂皇的说头来,说要多陪陪哥哥喽,留恋这里的汤水米饭馒头喽。其实真正的原因大家心知肚明,她加拿大是回不去了,她女儿女婿根本就不欢迎她。   仗着出钱出力,为人家换车换房,买这买那,凡事都要横插一脚,上至装修买家具,下至一家子穿衣吃饭,大小事情都要听她的,不听就哭闹撒泼,天天摆脸色。而她的老外女婿是那种:你为他花钱可以,多多益善,欢迎之至,但要想做他的主,对不起,不可能。   以至于作到后来,女婿干脆翻脸,同老婆讲,要么请二公主走人,要么夫妻俩离婚。有二代目这个舅舅在,女儿也不指望二公主的钱过日子,和二公主住在一起,不过是心疼她罢了,对老母再如何心疼,女儿心里却明白,由着老母作下去,那么自己极有可能会走上她的老路,做孤家寡人。所以趁一代目过寿之际,女儿为她买了机票,请她回国之前,找她谈了一场话,说:你老人家回国后就别回来了,那样对我们大家都好。   母女都到了这个地步,加拿大她还怎么回去?她自己国内国外都有居所,但她怕寂寞,一个人无法生活,所以这次就赖上她哥二代目了。   李一马过去,喝的烂醉的二公主正在给潘宝宝上课,教潘宝宝品鉴红酒,做一个优雅上等人。本来她还看不上潘宝宝的,不大愿意搭理她的,奈何上海没有朋友,找不到人说话,也只好将就一下了。   二代目先前也陪她喝了几杯酒,早在她半醉时,就电话招来两名部下,假托有事情要谈,跑去书房里开会去了。潘宝宝身为女主人,躲无可躲。她以美貌颠覆众生,优雅了这半辈子,还需一个广场大妈来教?因此心里一面感慨着“活得久了,真是什么人什么事都遇得上”,一面优雅微笑,听二公主唠叨授课。看见儿子现身,简直喜不自禁,跑出老远来迎接,把他拖到饭桌前,给按到椅子上去,又亲自上茶上水。 第62章 paradise   高脚玻璃杯落地的声响惊动书房内的二代目,出来看时,正好看到二公主掩面哭泣奔上楼去的身影。这个家里,小娘子没有招惹二公主的胆量,必是他那好儿子干的好事,再看,果然,人家长条餐桌边上坐着打电话,好像是在预约什么沙龙。   二代目气极,开始冷笑。果然是老父帮他教导出来的好儿子,这边他姑姑在哭,他那边气定神闲的讲话,丝毫不受姑姑哭声的影响。   二代目心疼难忍,追着叫哭泣奔跑的二公主:“阿妹,阿妹!”   “我搬走还不行?你马上给我订酒店,我今天晚上就走!”二公主哭泣,然后回头,照她哥脸上丢了一只厚底鞋。   二公主爱丢鞋,李一马也只是听说,没有实际见识过,今天有幸亲眼见证他爹地在五步开外被一只厚底鞋命中面门,感觉事情不太妙,同那头的人说了一声,电话赶紧挂断,站起等训。   他收起手机时,他爹阴沉着脸走了过来,对他的那声“爹地”恍若未闻,对他的脸看了又看,半响,方冷冷道:“你到我书房来一下!”   二代目出来查看客厅动静的时候,两个部下在书房内干坐等候,一时无事,便闲聊了起来,一个讲说前几天去贵州出差,收到当地人送的土特产,两瓶特供酒,瓶子光秃秃的,连包装都没有,看着廉价非常,差点给丢了,结果回去一喝,醇美到无以伦比。最后总结说:“真正好东西,一定要去当地才行啊!”   另个便说:“我最近连去了几趟澳门,客户每次都安排了妹子相陪。”   “哦,不错,你这个妹子也算澳门土特产,只是回来时,你两只腰子还OK吧?”   这两个一个是二代目得力助手,一个是二代目的堂弟,也是李家家族子弟中的佼佼者,二人都是亲信,否则也不能在晚间随意出入华山路大宅,二代目将工作重心转移到上海,香港那边就由这两个亲信坐镇了。因临近年末,二人来上海觐见,汇报工作,白天已经开了一天的会了,结果晚上又被电话给召来。   这二人中,一个精明能干,嘴甜会来事。另一个能力不逊前者,性格耿直且爽快,不怕得罪人。不过二代目就喜欢他这种有话直说的性格,不兜圈子,不拐弯抹角,这让天天费脑子的二代目觉得轻松。不仅二代目,李一马对他也信赖非常,上次潘宝宝由佛山回上海,就是由他儿子护送回来的。   书房门没有关紧,里面这二人聊天内容被二代目听去大半,听着书房内两个平日最为看重的亲信部下讨论小姐及腰子,再回头看看身后手随意插在裤兜内,一派贵公子气度的儿子,两下里一比较,二代目一声长叹,就变成了贾政的心情,门内的两个侄子是贾环,门外的儿子是宝玉。   二代目满腔怒火在不知不觉间就消去了八九分,对儿子摆摆手:“没事了,你回去吧。”   回去过了一个周末,周一去公司上班,老远就看见小不点儿坐在石墩子上吃芋艿。看见李一马,小不点儿惊呼:“哇!墨墨黑的海带叔叔来了!”   他抬手看自己的手背皮肤,笑问:“真的很黑么?”   小不点儿看他的样子,简直要惊呆了:“叔叔你怎么变得这么黑的啦!”   “嗯,最近晒太阳比较少。”他在她身边坐下来,讲说,“加上突然心血来潮,you know,有时候会想要想做出点改变,改换下心情,所以周末就去了美黑沙龙。”   “哇!美黑沙龙是什么啦?”   他告诉她说:“美黑沙龙是一个可以令人皮肤变黑的地方,到那里,脱掉衣服,全身皮肤涂上椿油后……”   小不点儿惊叹:“哇!椿油是什么啦?”   “椿油是一种植物提炼出来的精油,可以滋润皮肤和头发。全身涂好精油后,再去一个有晒灯的房间内躺着照灯光浴……”   “哇!灯光浴是什么啦?”   “嗯,这是一种特殊的灯管,颜色和我们家里的照明灯不同,它发出来的光是蓝色的,这种灯管下照射一段时间后,全身皮肤的颜色就变成这样子……”   “哇,你全身都变黑啦?”   “嗯,当然,因为是全身美黑嘛。”   “有多黑,和脸一样吗,可以给我看看吗?”   他对她摇手指:“NoNoNo,你还没断奶,不可以看叔叔身体。”把卫衣的袖子捋起来,露出半截手臂,以手支着下巴,以不经意的姿势展示自己黝黑皮肤,带着些许得意,问他的好朋友道,“我感觉这个肤色很适合我,你认为呢?”   “海带叔叔墨墨黑,嘻嘻嘻。”   “……”   美黑的话题就此结束,小不点儿递上自己啃剩的、实在吃不下的半只芋艿:“喏,叔叔,我请你吃。”   他接过来相了相,笑着问她:“好吃么?”   小不点儿眼睛眨巴眨巴,有点不太好意思的样子:“不好吃。”   “那干嘛还要吃?”   小不点儿说:“姆妈老是叫我和姐姐吃,她说对哪哪头好。”   小不点儿在家讲上海话,在外讲沪普,平时和人家沟通基本无问题,但是偶尔会冒出一个比较奇怪的词儿来。今天这个哪哪头李一马又听不懂,便问她是什么。   这么简单的哪哪头竟然有人听不懂,小不点儿觉得很奇怪,但不知道如何翻译,也不知道如何表达才能使人明白自己的话,急的手在前胸摸来摸去,可惜自己前胸一马平川,根本摸不出什么来,哪哪头更是找不到。   小不点儿着急,嘴巴说:“啊哟,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的啦,就是这里喏,就是上面有一个滴滴头的地方呀。”   她连比带画,他总算猜出大半,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说:“好的好的,我知道了。byebye,小二郎。”   “叔叔再会,今天也要跑的像北风一样快哟!”   吉米今天又来paradise报道,李一马发现他今天态度有变,看向自己的眼光和昨天也有不同,反正比昨天随意多了,一见面,先上来一把搂住肩膀,像拜把子兄弟一样,挤眉弄眼笑:“哟,jeffery!辛苦了!对了,我妈叫我带两只野山参来送你,正好给你补一补!”   李一马皱眉把他的手臂从肩膀上拉开,甚想给他一张伤势还没有痊愈的脸上再来一拳。   吉米跟在李一马后面混了一天,晚上下班前,听见他在电话里和朋友约酒局,就死乞白赖的非要跟着去。吉米这个小伙子,能说会道爱表现,有点小聪明,就是教养差一点,但一凶,他也知道怕,所以李一马也并不是十分讨厌他。到了时间,和他妈说了一声,就把他一道带了去。   这次去的酒吧还是虹梅路上朋友开的那家,因为朋友想听爵士歌手的演唱,李一马这一行人没去包厢,几个人要了一张靠近舞台的圆桌坐着,第一轮上啤酒,然后鸡尾酒和洋酒轮番着来,唯独吉米,李一马单独给他叫了碳酸饮料。   吉米今年已经满十九周岁,早在十五六岁时就在学校混成了不良的头头,这次惹祸被揍,以至于停学好久,就是因为和同学争风吃醋,把人家打到耳穿孔住院,现在李一马还把他当小孩子对待,他肯定不愿意,就偷偷往自己的饮料里加酒。   李一马因为和这个朋友有一阵子没见了,现在一起喝着酒,聊着天,心情挺不错,直到赵成成的老公,关平的出现。   关平那一伙人中大半是舞者,或是这个行业的从业人员。无论男女,穿衣打扮,特别是言谈举止,和一般人总有那么一点点区别,再加上一闹腾,想不引起周围的关注都难。   吉米紧挨着李一马坐着,见他前面谈兴颇高,忽然莫名其妙安静下来,眼睛不时看向身后那一桌舞者客人。那一桌人起初还安安静静的喝酒,两轮酒喝好,竟然有女客脱掉鞋,跑到圆桌上去跳舞,高难度动作引来周围喝彩声一片。   然而李一马眼睛看的不是圆桌上跳舞的女人,他看的是跳舞女人身后,坐在一起拥吻的男女。   李一马面沉如水,冷冰冰的注视着那对优雅如交颈天鹅般缠绵拥吻的男女,等到朋友们都发现他的异常时,他已立起,径直走了过去。   李一马走到关平身边去,与之拥吻的女人先看到他,忙推开关平,悄声提醒道:“你太太的小朋友来了。”   关平回头见是他,起初一怔,不过片刻,神色恢复如常,笑着问他:“jeffery,最近好像总是在外面遇到你。对了,成成有没有约你见面?生日礼物送给你了没有?”   李一马不回答他的问题,抬眼看那女人,女人见他黑着脸,面色不善,默默起身让开,他在关平隔壁坐下来,两手插到裤兜里去,转头说:“从前那个成熟又稳重的关平哥哪里去了?”   “jeffery?”   “你既然已经结婚,那就要好好守护自己的妻子,忠于自己的配偶,作为一个丈夫,你应该这么做,可是你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预告《福建广东来的猴子》《珍珠米叔叔》《穷人最后的倔强》《小二郎入学记》   目前就这些,不得不缓着些,所以周三休息一天哈,爱你们么么哒~~   之前有小伙伴提醒过说广东人不是叫姑姑,我问过周围的广东人,说姑姑其实也可以,其他可能也有不伦不类的地方,以后有机会改,谢谢大家指正:)   关于哪哪头,滴滴头,不懂可以在评论区提问哈哈哈哈哈哈   本来可以如实写出来,但是会被屏蔽成星星。。。。总之大家提问吧哈哈哈 第63章 paradise   关平脊背挺直,笑容优雅:“jeffery,可能你习惯也喜欢对别人的事情横加干涉,但我不需要婚姻咨询师。”   “你在外面做这样的事情,成成姐知道吗?”冷冷的看着对方的眼睛,“你要么离婚,要么do your best,负起一个丈夫的责任,不辜负自己的妻子。”   “我和成成的的事情,什么时候需要你来管了?”   关平的女伴这时便以不大却使周围都能听到的声音问关平:“这个小朋友,就是你说过的那个暗恋你太太、对你太太有想法的人么?”   话音才落,关平的朋友中便有议论声响起,而关平则笑而不语,以玩味眼光看着李一马。旁边他女伴还想再补一句什么,李一马已然发怒,猛地立起,探身过去,一把揪住他过分精致的绉纱衬衫,将他从座位上拎起,咬牙冷笑道:“你再说一句?你再说一句!我警告你,不许过分!”   关平的众朋友被他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哇哇怪叫,其中有个半醉的上前一步,想要代关平质问李一马,事儿精吉米忍了半天了,他本就想搞点事情出来,正愁没机会,见状马上抄起一瓶啤酒,猛地往那人身上丢去,酒水泡沫飞溅而出,撒了周围人一身一脸都是。李一马的一众朋友全都跑了来,呈扇形围在他身后,这时对面的舞者们便都缩了,一是敌众我寡,连酒吧老板都带着少爷跑来向对方赔笑;再者,他们舞者都是靠脸吃饭的,真混战起来伤到脸面,那还得了。   关平脖颈被勒住,面色暴红,额前略长的刘海遮住眼睛,万般窘迫之中,却仍旧不慌不乱,以再柔美优雅不过的姿势甩了下脑袋,刘海甩开去,露出一对多情丹凤眼睛,冲李一马微笑说:“我说错了么?你以为我不知道?成成也看不出?你叫我不许过分?那么我想请教,我应当以什么姿态去对待觊觎我太太的人?”   “我若真是觊觎她,这里还有你什么事情!”李一马手上继续用力,将他衣领抓得更紧,“你看看你,你看看你现在的鬼样子!成成那样的女人,你怎么配得上?你怎么配得上她!”   关平腾出手捋刘海,嘴里“哈”的一声笑出来:“我不和你小朋友计较,配不配得上,我叫成成自己来告诉你。”用力挣开李一马的手臂,取出手机来给赵成成打电话,电话里仍是满不在乎的吊儿郎当的语气,“成成,我这里有点事情,你过来一下,地址我发你,你的小朋友也在,我们等你。”   没过多久,赵成成急匆匆赶来,一面向酒吧老板及工作人员道歉,一面抽纸巾去为丈夫擦去脸上的汗水,为他整理乱掉的衬衫,轻声细语问他有无受伤,与他说道:“jeffery可能只是担心我们,你不要和他生气啦。”   与关平偷情的女人也上来查看关平的状况,赵成成柔声提醒她道:“你的妆花了,这里有我照顾他,你回去吧,谢谢。”   女人面色微红,张了张口,终于还是转身离去。   关平这时便抬眼去看李一马,眼中尽是充满挑衅意味的笑意。   吉米悄声同李一马道:“哥,你放心,我打电话叫同学来了,现在在路上,等会咱们好好收拾他!”   人群散去,安抚好丈夫,赵成成终于想起和李一马说话:“我和他不要紧啦,都说了过一阵子就会好起来。”   李一马怒极反笑:“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不信你真毫无知觉。”   “jeffery,你把我想得太好,所以认为我的婚姻也必须是完美的。可现实当中,没有人的婚姻是十全十美的,也没有人的婚姻必须是完美无缺的。两个人凑到一起过日子,怎么可能没有矛盾,没有鸡毛蒜皮?”   “在你看来,今晚这种事情可以算作鸡毛蒜皮吗?”   “对我来说,只要开心大于痛苦,这段婚姻就值得经营下去,我和他在一起很开心。在我每次快要坚持不下去时,他都在我身后,他是我人生的船锚。jeffery,希望你也能找到令你想要settle down的那个人。”   “成成!”   她拍了拍他的手臂,柔声道:“做我喜欢的jeffery,做我那个又酷又洒脱的朋友,好不好?”   临近春节,最近工作一直很忙,乌日娜白天工作没做完,加班到晚上八点半,最后一个出办公室。出创意园后,左转,抄近道去乘地铁。结果在小弄堂里遇见金不换,见她闷头往前走,问她大晚上的出去干嘛,她讲她健身回来,发现家里没人,才想起她妈小餐馆今天开张,她现在去她妈的新餐厅吃饭。   乌日娜本来和朋友有约,听金不换这样说,一个电话推辞了和朋友的约会,跟在金不换后面往镇宁路方向去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才走几步,在公共厕所门口遇见迎面而来的李一马。他一面走路一面听音乐,翻毛外套胡乱拎着,电脑包肩头随意挂着,发型看着有点乱,走路时呼呼吹自己额前刘海。   乌日娜看见他,喜不自禁,老远就扬手叫:“老板!饭吃了没有!”   他想了一想,才说:“好像就喝了点酒。”   “好,跟我一起去金不换家餐厅吃饭!”   他取下头上戴着的耳机,闻言一怔:“去她家餐厅?”   金不换手插在裤兜里,耸肩自嘲:“小苍蝇馆子而已,乌日娜和你开玩笑的。拜拜。”   “我都OK啊。”   乌日娜听他这样说,开心死了:“就是就是,她家开餐厅,又不远,就在前面,咱们一起去捧个场呗,走走走!”上前拉住包带,不许他走。   李一马便默默转身,跟在两个女孩子后面,往镇宁路餐厅方向去了。   同愚园里的左邻江苏路贫民窟相比较,愚园里的右舍镇宁路是另一种乱和破了。   一路之隔的地方就有菜场,但这一带居民却更喜欢露天集市,于是不论道路两旁还是小区深处,三步就有一个摊头,五步便是一个店面,卖菜卖鱼修车铺,一样不缺,就连尼姑庵都有一个。摊头有的是摆在自家后院,没门没窗,买什么,称好重量,从栅栏缝隙里递出来就是,生意一样做的红红火火。   在这里,永远不缺随地吐痰的爷叔,和讨价还价大声喧哗的阿姨,而金美娣的新餐厅,就开在这样一个随便转一圈都能染上满身烟火气的地方。   金家私房菜,名字听着怪高档,其实跟南翔小笼、富春小笼等各种面馆汤包馆一个档次,就是快餐馆一间,门上垂下厚厚塑料门帘,餐厅内铺三五张简陋餐桌,桌上放筷子一笼,桌下摆两或四只轻便塑料凳,墙上挂几张价目表,收银台旁设有冰箱,喝什么自己开门去取,这就齐了。   他们一行三人过去的时候,餐馆隔壁小聋子网吧的门口,有两个吃好夜饭困不着觉的两个老爷叔坐在树底下闲聊,眼睛瞅着行来过往的女人,逐一进行品鉴,特别是腿,看得尤其仔细,议论这条腿该当几何,那条腿又价值几钿。看到金不换的两条包裹在紧身牛仔裤内的细长腿时,老爷叔眼前一亮:“这两条腿至少八千起!”   金不换睬也不睬那两个下流老爷叔,向乌日娜介绍说:“我是这家网吧老客户,你下次来报我名字,包夜有优惠。”   乌日娜乐:“我家里电脑三四台。”   “你家里有网吧的氛围吗?”   “什么氛围?”   “抽着香烟,打着游戏,一桶泡面一瓶水。”   “好的好的,氛围听着还不错,下次我来包夜看看。”   金不换掀帘子进了餐厅,李一马稍稍落后,手插在裤兜里,站在门外打量不远处充满年代感的荒芜尼姑庵,以及金家私房菜金光闪闪的门面,正看着,忽然手臂被人碰了碰,转头一看,是个看不出具体年龄的白发老阿姨。   老阿姨手上牵着一条狗,碰了下李一马的手臂,见他回头,就把手上狗绳递到他手上,默默转身走了。   李一马莫名其妙,问这狗:“她要干嘛?”   狗傻傻的,蹲着不理他。他牵着狗,无法走开,在金家私房菜门前站了好一会,直到乌日娜从内探头出来催他的时候,那个老阿姨终于从小区里面里慢悠悠的走了出来,这次手上多了个小挎包。   老阿姨拎着小挎包走过来,从李一马手里接过狗绳,默默转身去了。   李一马冲她背后喊话:“不用谢!”   餐厅打烊时间快到了,餐馆内一个客人都没有。等李一马入内,金不换招呼他坐下,自己跑去后厨找她妈。   后厨里面,金老太在洗菜,金美娣坐在小板凳上啃甘蔗,怀里躺着熟睡的小不点儿。餐馆开业头一天,全场八折,生意火爆,她一天忙前忙后,几乎跑断腿,现在好不容易闲下来,往小板凳上一坐,叫金老太去收拾,自己歇一气。   金不换说带来了两个同事来捧场,叫她妈上几个拿手小菜,她妈一听,忙吐掉嘴巴里的甘蔗渣:“有男小孩吗?”   “有的。”   “好好好!”金美娣喜笑颜开问,“多大了,哪里人?”   金不换稍有迟疑,含糊说:“年龄二十八-九还是三十来着……”   “我问你哪里人!”   “应该是福建广东那边的吧……”   自己养的女儿自己知道,她说话时吞吞吐吐略不自然的神态被金美娣看在眼里,马上警惕起来,手里剩下的一截甘蔗一丢:“什么!你竟然敢背着我和福建猴广东猴轧朋友!” 第64章 paradise   金美娣怀疑金不换和外地猴子轧朋友,急的噼里啪啦骂,都不给她辩解的机会:“我都说了让你留意我们上海的未婚男小孩,你偏不听,非要和我对着干!跟你说,你要是敢找外地乡下人结婚,我是坚决不会同意的!”   金不换气得发笑:“你是不是疯了,我带同事来吃个饭而已,你想到哪去了?再说,我同事是猴子的话,那你是不是连猴子都不如了?”   “哪里学来的屁话,我怎么不如猴子了!”   “你问问外婆,她当初是怎么来上海的,当叫花子后裔还当出优越感了是伐?”   前叫花子金老太示意她们母女俩稍安勿躁,探头出去张望了下,回身问:“不是有两个男的么?都是外地的?”   乌日娜身材粗壮,加上短发,所以被金老太看成了男人,其实人家下面穿着一条长纱裙,金老太眼神不好,没看见而已。   金不换没好气说:“那个是少数民族,新疆内蒙古那边的!”   金美娣一听,忙说:“什么,你去上班这么久,就交了这两个外地乡下朋友?上海男小孩呢?上海男小孩呢?我不信你们三四十人的公司里没有我们上海男小孩!同你讲,我是不认可你找福建和广东猴子结婚的,新疆哈密瓜和买买提那更不行,想也别想!”   “什么哈密瓜买买提?你讲话注意点语气,我同事好心好帮衬生意才来的好伐!”   金老太又探头出去,一双老眼睁睁大,跟一千瓦的电灯泡似的往李一马身上上上下下的扫描,   他翻领夹克叠放在旁边凳子上,身上一件灰色宽松薄毛衣,牛仔裤,裤脚卷点边儿,脚上是黑色牛津鞋,一身都是纯色基本款,慵懒的高级感这种高级词儿金老太没听说过,她就觉得这年轻男人英俊酷帅到连后背都在发光,用电视里的话来说,蓬荜生辉啊这是。   金老太对李一马侧面怎么看怎么满意,怎么看有想法。遂回头与金不换道:“金不换,你这外地同事与其便宜了别人,为什么不能介绍给你姆妈?”   金不换被金老太的话给吓了老大一跳,眼乌珠也落出来了,骇笑道:“外婆,你是吃醉了酒,还是老年痴呆?”   金老太说:“我怎么老年痴呆了,你姆妈又不是没谈过小男朋友!我都知道你会不知道?再说了,你姆妈收拾收拾,样子也还能过得去呀,伊老里八早额辰光,也是被人叫过一枝花的呀。”   曾经的弄堂一枝花金美娣翘着兰花指去拨头发,谦虚讲:“都陈年旧事了,老娘你还提它做甚?就小范围,就局部地区的一枝花呀!”   金不换提醒得意忘形的姆妈:“你好像有男朋友了?而且盘店面的钱就是借人家的?”   “哦对了!”金美娣忙说,“老娘你不要瞎讲八讲,我跟我男朋友谈的好好的,这店面的五万块启动资金都是伊借把我的好伐,我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   一提她那个男朋友金老太就来气:“你就这么想给人当后妈吗?没听说过这句话么:上辈子杀人全家,这辈子当人后妈!你当人家后妈这么好当?我还不都是为你!”   金美娣和金老太争论,金不换劝不开,于是交代一句“快点上菜,还有菜里尽量不要放辣,不要放姜”,转身就出去了。   外面等上菜的时候,乌日娜和李一马说了两句玩笑话后,终于察觉到他今天情绪似乎不太好,自从入内后,就一直默默坐着,一副不太想说话的样子。   乌日娜看着大大咧咧的,其实心细又体贴,看他样子,便及时收住嘴,不去烦他,一时无聊,就跑去收银台的冰箱里挑选饮料,给李一马拿了一灌啤酒,给自己和金不换各选了一盒红枣风味牛奶。   金不换回来,李一马把他面前的啤酒递了过来,说:“红枣味牛奶没喝过,想尝试一下,要不要和我换?”   金不换一怔,轻轻说了一声好,和他交换手中饮料。可能是因为他今天成了自家客人,来到自家姆妈餐厅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同桌吃饭距离过近的缘故,她身上那种混不吝与满不在乎的态度收敛很多,取而代之的是沉默,与平时不大常见的柔和。   乌日娜看他们交换饮料,不禁就笑了:“冰箱就在我旁边,想喝什么就去取,搞这么麻烦干什么!”起身又去冰箱里取了几盒出来,插上吸管,往他们二人面前一放,“想喝多少喝多少,我请客!干杯干杯,来来来!”   金不换拿起牛奶盒和他们两个人碰了碰,却不去喝。乌日娜见状,问道:“咋了,还需要给你加热一下吗?”   金美娣上菜,看到金不换手中的牛奶纸盒,忙给她拿开点:“你眼睛看不见这是牛奶么。”   乌日娜吓了一跳:“阿姨,这本来就是牛奶呀,咋了呀?”   金不换只好和她实话实说:“我乳糖不耐受,平时不喝牛奶的。”   金美娣瞄一眼乌日娜,心想乖乖隆地冬,还好是个女买买提。再瞄一眼李一马,心道阿爹了娘,这福建广州来的猴子居然这般斯文优雅,这般高大帅气,唯一的缺点就是黑了点,要是皮肤能再白点,简直完美,这样的男人,连自家八十岁的老娘看了都有想法,难怪女儿要跟伊轧朋友。   金美娣对李一马从下看到上,又从上看到下,虽然伊脚上一双牛津鞋看不出价值几何,但伊一身气度在那里,这鞋子价钱应当不会太便宜。要是有上海户口且有房有车还给加名字,外带养自家一家老小的话,条件可以适当放宽,朋友还是可以勉强轧一轧的。   金美娣不过才瞥到李一马正面那么几秒钟,脑中就已转了无数个念头,张口就要去刺探人家身家立升时,女买买提率先开口说话了:“金不换你不喝牛奶早讲呀,我又不知道,算了,你就和老板换着喝吧。”   听见“老板”两个字,金美娣浑身一个激灵,满肚子的话咽下去,闭上嘴巴,低眉耷眼的回厨房烧菜去了。到后厨,使出十八般武艺来,煎炸煮炒,片刻之间,就做出几样家常小菜。   餐馆档次摆在那里,又到了打烊时间,好菜是肯定是端不出的,有的只是白天没销出去的剩菜,但她敢开饭馆,刷子毕竟还是有两把的。早年她们家里开棋牌馆的时候,到了饭点,还会为客人提供简餐,那时掌勺的就是她。   几个家常小菜上来,有鸡杂炒菜心,豉油拌茄子,水煮河虾。餐盘和小菜色面都无甚出奇,但一吃到口中,个个都令人惊艳。菜心清甜鲜美,茄子条条香糯,虾肉大只又弹牙,而且这虾烧法也有不同,是猪油爆香后再过酱油水,那个香,那个入味。   然而比起小菜,最受好评的是因为菜不够,做来凑数的两道主食。两个主食一个炒饭,一个刀切馒头。金美娣做炒饭和一般人不同,她做的有名字,叫做金银蛋炒饭。炒饭时蛋白蛋黄分开,蛋白蛋黄与米饭粒粒分明,不仅漂亮,吃起来不仅有蛋白的嫩,还有蛋黄的香。另一个刀切馒头也是有名字的,叫金银馒头。金馒头是油里炸过的,蘸炼乳,脆且甜;银馒头蘸蚝油加辣椒酱,鲜又香。   外面三人一顿饭吃好,金美娣做出死活不收钱却不得不勉为其难收下的架势来,从李一马那里收了几张大额钞票。钞票往围兜内小心塞好,殷勤将人送到门外,目送他们走出老远。   回到后厨内,金老太兀自喋喋不休,叫金美娣去追问外面那外地男人的电话,叫她不要去给别人当后妈。云云。金美娣这时空下来,赶紧叫她老娘住口,不要出声嚷嚷,万一叫外面人家听见一句半句可就不得了了。   金美娣成天叫女儿去嫁皇室找富豪,但唯独潘宝宝的儿子她不敢宵想,皇室和富豪们到底有多有钱她想象不出,所以大话狂话张口就来,但潘宝宝家的客厅富丽堂皇到什么地步,她是左右两只眼睛都见识过的,潘宝宝男人李生是什么派头,而李家又是什么来头,她总归多多少少也是知道的。   在潘宝宝那里,她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身份,说她是帮闲门客都抬举她了,对人家来说,她什么用场都派不上,就一打秋风的,所以一到潘宝宝面前,她骨头就跟少了一截似的,站都站不直,情不自禁的就会露出一副拍马讨好的奴才相。叫女儿去勾引潘宝宝的儿子,李家的独子,自己和潘宝宝与李生做亲家?说实话,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往这上面想。这也是她在金不换面前从不问及她老板事情的缘故。   金家私房菜吃饭第二天,李一马去上班。弄堂内,小不点儿正和噶亮家的小姐姐坐在一起吃一串红,一串红是后面一家大户人家种在花园里的,今年是暖冬,一串红养护得当,所以临近春节都还在开花,其中有几簇从栅栏缝隙内探到外头来,被两个小朋友发现,现在已被她们揪的一朵不剩了,她俩的脚下,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被吸干的花朵。   小不点儿正在揪着花朵吃花蜜呢,一见他,马上笑了:“哟,拉拉黄的珍珠米叔叔来了。”   他今天all黄色look,所以被小不点儿形容成了珍珠米,不过他没听懂这是什么植物,所以诚心请教道:“珍珠米是什么?”   小不点儿取笑他说:“珍珠米叔叔不知道珍珠米是什么,嘻嘻嘻。”   他笑:“可是珍珠米叔叔真的不知道,好苦恼。”   “珍珠米就是珍珠米呀,可好吃啦。”   嘎亮家的小姐姐说:“哦哟,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的啦,小卷毛妹妹说的是玉米!”   小不点儿招呼李一马坐到自己身旁来,然后递上一根一串红,大方说:“喏,珍珠米叔叔,我请你吃,一起吃点伐?”   他忙制止她说:“NoNoNo,路边的植物上都有灰土,这是不卫生的习惯,要改正。”   小不点儿挺喜欢吃这花蜜,甜蜜蜜的,美味无比,所以才不听他的话。她舍不得丢,他便去她手上扯,一下,没扯动,两下,还是没扯动。   一人扯着花枝的一端正僵持着呢,忽然远处一阵“哼哼哼”的猪叫声传来,随后便有一只没有栓绳的迷你小香猪一阵风似的往这边跑过来。   小不点儿看见,“呀”的惊叫一声,怀里猫一丢,手上花一甩,整个人跳起来,一头扎到他怀里去,揪起他的衣服,把脸埋进去,脑袋藏起来。   她两只手都被染上通红花汁,而他今天一身明亮色系卫衣,被她的小脏手一抓,衣服上的红色污迹不要太明显,可是,他的心又酥了,又化了。他能怎么办?当然是任她紧紧揪着住自己的衣服,藏起她的卷毛脑袋啦。 第65章 paradise   小香猪开开心心,哼哼哼的跑近前来,等待它的是李一马和他的打火机。   李一马从裤兜里摸出一只打火机,在猪脑袋面前“啪”的一下旋开,火苗亮起来,小香猪脑袋上毛都被烤卷一簇,吓了老大一跳,叫了一声,转身狂逃。   小香猪原路跑回到它主人那里去,半天,直到听不见动静,小不点儿才敢从李一马怀里起来,拍着心口讲:“哦哟,吓死小囡囡了,小囡囡吓得瓜瓜抖哦。”   小姐姐也告状:“就是就是,那只猪又脏又臭,老是要往人家身上蹭!”   李一马把打火机重新塞入裤兜口袋里,安慰两个小朋友说:“不用怕,它只是脏了点,应该不会咬人。”   远处溜迷你小香猪的是个五六十岁的老爷叔,除了猪,老爷叔手里还牵着一条狗,一人一狗一猪走着走着,狗看中了一旁堆在树底下的垃圾,于是伸头去垃圾堆里拱,猪也跟过去凑热闹。老爷叔趁它们拱垃圾的当口,趁机为自己点上一根烟,开始吞云吐雾,烟抽了一口,“喀”的一声,往树底下垃圾堆上吐了一口痰。看伊一脸享受的表情,只能用人生圆满来形容。   李一马便与两个小朋友说教:“看到了吗?长在外面的花朵可以随便吃吗?”   两个小朋友作嫌弃状,默默把手上花朵丢到一旁去了。   上午,公司有个会议,李一马笔记本和资料都准备好了,忽然有个电话进来,他眼梢瞄到屏幕上的姓名,马上接起,说了几句话后,挂断,和美男哥请了个假,匆匆出门去了。   打他电话的是赵成成,问他有无时间,一起去个地方。对她,他自然是任何时候都有时间。   金不换看他出门,习惯性的问他一句:“去哪里,要我开车吗?”   他想了想,说:“我自己来吧。”   金不换就把车钥匙还给了他。   到了约定的地点,接上赵成成,在途中,伊人笑说:“看来手臂都好了。”   他讲:“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伤。”   半小时后,车子开到闵行区一家规模颇大的儿童福利院,他看清门口招牌后,问:“今天我们来做义工?”   “不是,”赵成成笑着摇头,“我领养了一个小宝贝,女孩子,手续这几天终于办妥,今天来接小宝贝回家。”   他为她做出的这个决定惊讶不已:“喜欢小孩子的话,为什么不自己生一个?”   “长期节食,体脂太低的人怀孕好困难的,而且,长时间休息不工作,那样会令我生不如死。抱歉,之前都没有和你提起过,因为不太想讨论这个事情。”   他点点头,结束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先生呢?”   她听他口气,不禁笑:“不要这么孩子气啦。他今天有点忙。”   “忙到连今天这样的日子都无法露面吗?”   “你不要提起他就是这种语气。”   “前阵子搬家也是为了领养的小朋友?”   “对,换了个大点的房子,离父母家也近,这样方便以后照顾。”   进福利院,停好车,二人拎着事先准备好的大包玩具零食等礼物入内,可能因为是名人的关系,院长已经率领全体工作人员和小朋友们列队等候在门口了。赵成成与院长寒暄完毕,开始为每个小朋友都发放礼物,最后一个礼物是一个大大的抱熊,这是留给她领养的小朋友的。小朋友五岁多,但个头却如三四岁的小朋友一样矮小,今天穿一身新衣,头上扎着双马尾,眼睛大而亮,却异常胆小怕生,从始至终都躲在院长后面,拉着院长衣角不愿露面。   院长,叫工作人员把他们二人和那个小朋友带到一间玩具室中去,工作人员交代小朋友:“和妈妈好好玩耍哦,等会妈妈就会接你回新家了哦。”   赵成成从一堆零食里面挑出水果条去逗小朋友,小朋友却远远躲开,在墙角怯怯望着二人,看着害怕的不行。赵成成有点难过也有点尴尬,笑着哄她道:“小宝贝,我是你的妈妈呀,过来我们抱一抱好不好?”   小朋友动也不敢动,对两个人害怕的要命,哭却又不敢哭。   李一马从赵成成手中把水果条接过去,取一跟丢到嘴巴里,一面吃,一面赞叹说:“哇,这个也太吃了吧,不信我送你一根,你吃吃看。”   他吃水果条的样子太过香甜,小朋友眼神儿渐渐发亮,终于抵挡不住,靠着墙,一点一点的走了过来。他远远伸手,把撕开的水果条递到她手上,鼓励她说:“吃吃看?真的好好吃,叔叔不会骗你。”   水果条吃完,小朋友也终于悄悄走到他身边来了,他张开双臂,把她抱起来,背到自己背上,在房间内踱步。一大一小两个人不说话,只是顺着墙走一圈一圈的走,大概二十分钟后,圈子不知道转了多少,小朋友悄悄把脑袋靠到他背上,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赵成成既感动又欣慰,眼内泛起了泪光,笑着说道:“哎,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喜欢小孩子,又这么擅长和小孩子打交道。”   “可能是我最近认识了一个很可爱的小孩子的缘故,从那以后,不论看到哪个小孩子,都会莫名心软。”   “谢谢,谢谢你,jeffery。”   转够了圈子,他把小朋友从背上放下来,鼓励她到新妈妈的身边去,他盘腿在一旁坐着,托腮看赵成成与小朋友玩耍。   赵成成也想学李一马用零食来拉近与小朋友的关系,从零食包里找出一包小饼干来,手忙脚乱的撕包装袋。李一马看着她的样子,似是有感而发,说道:“养一个小孩子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作为父母,不仅仅要为孩子提供良好的物质条件,帮他树立正确的世界观,更重要的是,还要给孩子很多很多的爱,如果能做到后者,物质条件反而没那么重要。”   “我知道,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会努力做到最好。”   “包括和你先生之间的问题也已经解决了?”   “你别说得那么郑重,你看看自己的脸色,严肃的有点吓人。”笑嗔他一句后,她便低下头,声音忽然轻了下来,“你不知道,他对我其实很好,对我来说,他亦师亦友,如果没有他,也没有今天的我。这些年,我无论做什么决定,他都会选择无条件支持我。可是我太贪心,为了延长自己的舞蹈生涯而伤了他的心,他是受到打击才变成那个样子的,所以我无法怪他,也一点都不怪他。   “你有你的追求和理想,没有必要因为结婚就委曲求全,唯丈夫马首是瞻。”   赵成成轻轻叹气:“你知道的,我们跳芭蕾舞的,黄金年龄段其实很短,35岁以后,机会就会越来越少,而一旦到37岁,舞蹈生涯差不多就可以结束了。但如果遇到好的导师,有好的作品,也许还有可能延长几年。而我,再过两年,就35岁了,这让我好慌,我明明还有好多事情要做,还有很多心愿要完成,所以不得不换导师……所以他再怎么样对我,我都能理解。”   “别想这么多了。”他起初只是想拍拍她的背,给予她些许安慰,忽然惊觉伊人身形是如此瘦弱,一阵怜惜涌上心头,冲动之下,说道,“你如果真的开心就算了,可是你明明都不开心,成成,离开他好了。”   “别开玩笑了。”   “成成,你知道么,我可以改变自己,我和从前的那个我也已经不同了。为了你,我会变成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别说傻话了。”她摇头笑说,“你们家不会接受我这样一个不愿意生孩子的女人,而你,对一个永远在外跳舞的女人的爱又能持续多久?我是为跳舞而生,没有了芭蕾,我什么都不是。所以,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让我为难了。”   李一马一上午都外出,直到下午三四点,才开车回到愚园里办公室,回复了几封邮件,签了几个字,连喝了两杯咖啡,想不出接下来还有什么工作要做,独自枯坐很久,一时百无聊赖,便把吉米招来谈话。吉米已经来了几天了,但他太忙,都没来得及帮他讲讲人生大道理。   茶水小妹发现今天吉米的态度和来时大不相同了,对李一马的称呼从昨天的jeffery重新变回了一马哥,一马哥讲道理,灌鸡汤,他就低眉顺眼的听着,不停点头应着:行呗,OK呀,好的呀。   金不换送茶水进去,一人面前放了一杯,李一马冲她说了一声谢谢,吉米眼睛盯着她,没出声。   李一马将水杯一顿:“礼貌呢?”   吉米赶紧站起来,冲她点头哈腰:“谢谢美女姐姐!”   “好好说话!”   “谢谢小金姐姐!茶我会喝光的!”   花了半个小时给吉米讲了一堆道理,怕他一时消化不了,暂且收住,其余的留待明天继续说。他在少年时不知道听了二代目多少训,吃了几顿揍,鸡汤和道理要多少有多少。   放走吉米,李一马回座位,又闷坐片刻,内心颇觉乏味与无趣,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来,这种心情一直延续到第二天,始终无法排遣,aya也觉察出那么一点不对劲,看他的眼神似乎有那么一点担心,他自己也感觉这样下去可能不太妙,于是上午请假,开车出去兜风,中午进公司后,马不停蹄的把一天的工作都处理完毕,其后又为自己找了一件有趣的工作来做,就是给公司女职员发文胸。   文胸是一家经营体育用品公司推出的新品,人家准备请paradise帮忙做广告和推广,就先寄来了一箱样品,各种颜色各种尺寸都有。   内衣牌子中高端,质量不错,式样也挺新潮,最主要是不要钱,公司里几个女的那个开心呀,跑到李一马那里挑挑拣拣,人手一件,个个美滋滋。   有不要钱的东西领,穷人金不换当然不能错过,她和靳姐才从社保局办完事情回公司,见人手一个无钢圈文胸,恐怕发完,那个急,包一甩,就跑去李一马那里领文胸去了。现在她已经穷到听到免费二字就眼睛放光的地步,凡是不要钱的她都想要。   到了李一马那里,他头也不抬,说:“报size。”   她一怔:“什么?”   他看也不看她,只管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说:“不报size怎么给你发?”   “我自己会挑,就不麻烦你了。”   “不行,我要统计数据反馈给客户,报size。”   她犹豫了一瞬,最终占便宜的心理占了上风,心想人家能报,咱也能报呀,慢吞吞说:“32C。”   他闻言一怔,抬起头来,将她上上下下一看:“你的size是天气预报吗?”   她脸微红,嘴巴牢得要命:“对,就是天气预报,怎么了?”   “这件拿去。”随手挑一件递到她面前去。   她接过来一看,32A。默默站了一站,说:“不,我不想要这个颜色,我想要那件干枯玫瑰粉的。”这是穷人最后的倔强。   “明明是墨绿色更衬你,走吧走吧。”   “不,我不要这件,我想要换那件玫瑰……”   “不要的话,一件都没有。”   然后她就拿着她32A的无钢圈文胸走了。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说不定这件墨绿色真的很衬自己。人一穷,志就短,这个真的没办法。 第66章 paradise   年末旺季,各大电商各种促销各种甩卖,paradise也迎来了一年当中除双十一以外最忙的季节。工作太多,大家晚上又加班。李一马留在公司里和大家一起吃了顿外卖,看了几份报表,帮七海和美男哥处理掉一点工作,呆到七点三刻才走。   他收拾电脑准备走人时,隔壁kevin接了个电话,在电话里和对方说:“好的好的,但我现在有点忙,工作要过一会儿才能结束,大概九点半的样子给你送去行吗?不行?你不行我也没办法呀,我工作一大堆都做不完。”眼梢瞥见李一马要走,忙叫,“老板,金不换的化妆包忘在办公室了。你正好顺路,要么帮忙带回去一下?”   “叫她自己回来取,又不远。”   “好的吧。”他就跟电话那头的金不换讲,让她抽出五分钟时间回公司来取。   李一马拎上电脑包,径自出办公室门。出门两步,却又折了回来,从门外探头进来,问kevin:“她的化妆包呢?”   Kevin去金不换桌上找到,跑到门口去交给他。   他又问:“她家具体是哪一家?”   “到地方打电话给她就行,反正那一片几家人家里面,最吵最闹腾的就是她家。这是她原话,可不是我说的!”   果然,走进那一片贫民窟,手机刚取出来,还没开始拨号呢,就听见一片低矮房屋中的其中一间传出叫嚷吵架声,其中就有金不换的。最先是金不换她妈金美娣的尖利嗓音:“我的护腰呢?我的护腰呢?老娘你敢说你没看见!”   紧随其后是金不换的声音:“还有我从公司偷的两双拖鞋也不见了,肯定也是外婆你干的好事对伐啦?”   然后是金美娣老娘,金不换她外婆气愤的声音:“对你只泡泡蛋!我拿你拖鞋一不能吃,二不能卖,我要它干什么!”   “干什么?自然是送你的宝贝儿子阿三头!”金美娣盯住她老娘不放,“你敢说你没偷我的东西送给阿三头,反正谁撒谎谁天打雷劈!”   “小娘皮,有你这么说话的么,嘴巴这么毒!也不怕果报!”   金不换又说:“我今天下班就在弄堂里遇见小阿舅了,他刚好从我们家的方向出来,他跑来我们这边干什么,外婆,你把他引来干什么!”   金美娣叫:“还有家里的抽纸,怎么又没有了?金不换你明天从公司带两盒回来!还有你妹妹要剪纸,白纸也记得拿一刀回来!”交代完金不换,回头继续去啰嗦金老太,“抽纸用的这么快,肯定都都是你偷拿去给阿三了!我好心收留你,结果养了个吃里扒外的贼!”   “哦哟,那是因为家里女人多,马桶没有一天不见红,不是你就是她,不是她就是你!反正不要什么都往我老人家身上怀疑!”这是金老太在为自己辩解的声音。   “老太婆胡说八道什么,家里哪来的马桶?哪来的马桶!”   李一马远远站着,皱着眉听着一屋子女人的吵嚷,决定不去送化妆包了,转身正要走,忽然旁边有人搭话说:“喂,不来坐一下?”   定睛一看,是斜对门一家人家门口,一个男人蹲在路灯下用小火炉煮方便面,钢精锅里面汤滚开,咕嘟咕嘟香气四溢。男人身后,房门大开,垃圾堆满房间,然后由房间一直延伸到屋外,他正是坐在一堆报纸和外盒快餐盒上煮方便面的。   李一马无数次从弄堂中来来去去,却并没有机会深入踏足一步,对这一片环境的印象就是破旧不堪,似是泥沼地里挣扎的火车尾,今天第一次过来,便被眼前的景象给镇住,这里的水,比他眼睛所看到的更加之深。   男人招呼李一马过去坐,他有点不太确定的问:“你在和我说话吗?”   那男人笑了出来:“这里除了你还有谁?面吃吗,拌面和汤面,喜欢哪个?”   “不用了,谢谢。”   “那来坐一坐?”   他本想拔脚就走,但迟疑一瞬,还是走过去,在男人为他让出来的一块稍干净些的报纸堆上坐下。   男人向他自我介绍说:“我叫阿炳。”   他盘腿坐着,也和阿炳打招呼说:“阿炳你好。”   阿炳擤一把鼻涕:“面条真不吃?”   “真不用,谢谢。”   “天冷,这个御寒最好。一锅面吃下去,全身暖洋洋,夜里也就不会冻醒啦。”   “你睡在外面?那房间怎么回事?”   “看不到嘛,垃圾堆满了,无法下脚。从去年开始,吃饭睡觉就都在门口了。”   “垃圾为什么不能清除一下?”   “不行,那样我会不习惯,再说,每一样都是宝贝,都是用得到的东西。”阿炳把煮好的面捞出来,面汤倒掉,重新加白水,刚刚煮好的面条放入水中,再次开煮。   李一马惊讶:“怎么这样煮?”   “不懂了吧,这样才健康,油都被过滤掉了。”汤锅再次煮沸,软塌塌的面捞上来,加少少开水,再倒几滴黄酒进去,伸鼻子使劲闻一闻,开始大口吃,嘴巴呜哩嘛哩的问,“你找对门美娣还是她们家老大金不换?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   对门金家三个女人的吵架声仍未平息,大概是吵累了,声音都不如刚才高亢。但三人之中,战斗力较为持久的当属金美娣,她有时和金不换一起说落她老娘金老太,有时又以一敌二,说落完金老太再去啰嗦金不换。   “一家门都是女人,脾气一个赛一个的厉害,天天吵,日子过得热闹,就是阴气太重,缺个男人。”   李一马看他吃面,默不作声。   阿炳一边听对门吵,一边摇头叹气笑:“美娣她是好女人,但找的男人一个不如一个,现在又了谈一个,卖老年人保健品的,专门坑害老头老太,赚黑心钱。这点美娣随她老娘,脑子都不清楚,婚姻都不幸,所以说这个东西是有遗传性的。”   阿炳对李一马的眼光毫不在意,继续指点江山,点评对门金家人:“怎么讲呢,伊跟这样的老娘长大,肯定受影响,老的自己混得越不好,越喜欢出主意,越要做小的主,要小的处处听自己的话,一听,完蛋,过得更不好,然后形成恶性循环,一代接一代,一代又一代。”   李一马明显不愿与民间哲学家阿炳谈论金家的人和事,沉默片刻后,回头再看看他的房间:“邻居们都不抱怨吗?”   阿炳哈哈得意笑:“昨天就有上面的人过来,要强行把我垃圾运走,我装晕装死,他们缩了,最后把我报纸给还回来了,还给了我两千块钱,叫我去买点御寒的衣服穿。赞额!”   街道的一群人昨天来强行清除阿炳家的垃圾未果,回头又瞧见了在外玩耍的小不点儿,几个阿姨妈妈见她可爱,便围着她逗她说话,得知她已过三岁半,马上到四岁,却仍然每天在家玩耍,从来不去幼儿园。   街道的阿姨们一听,那还了得,大上海哪能允许失学儿童的存在。马上就找到了金家私房菜,对金美娣进行了严厉的批评教育,说现在小学报名要看幼儿园学籍的,不上幼儿园,将来小学也没得上。金美娣起先还想讨价还价,说这几天忙,能不能过完年再去,阿姨们就一齐说一天也不能拖,拖一天就是犯法。   金美娣是法盲,被街道阿姨们一唬,马上回家和金不换商量了一下,跑去家附近的一家幼儿园给小不点儿报了名,讲定下周一就送她入园。   小不点儿自己还不知道下周将要去幼儿园报道,早上爬起来照例开开心心出去耍,先跟姆妈要了一个硬币,跑去嘎亮家,问老板:“老板娘今天喜欢上棒棒糖没有了呀?”   老板说:“还没有开始喜欢呢。”   “老板娘什么时候才会喜欢呢?”   “我猜可能还要一段时间吧。”   “好吧。”小不点儿有点点失望,但一回头,马上就开心起来了,因为她的好朋友阿飞叔叔上班来了。   阿飞叔叔同她打招呼说:“小二郎今天好像长高了呢,不过可爱还是昨天一样可爱,每天都能遇到你,真开心。”   她说:“哟,叔叔你比昨天更黑了,你都快要变成黑豆叔叔啦。”自己在石墩子上坐下,拍拍身边,“黑豆叔叔,你也坐。”   黑豆叔叔坐下来,她朝他瞅一眼,他马上递上自己的猫,她摸一摸,撸一撸,扯一扯舌头,心满意足。面前有人拽着一条脖子上扎有鲜艳红丝巾的哈士奇经过,她扬手同人家的狗打招呼:“二妈,你今天好早呀,早饭吃了吗?”   那个叫二妈的狗忙回头对她汪了一声。   狗主人回头吆喝狗:“emma,你动作快点!再不快点我来不及了好伐!”   黑豆叔叔一脸坏笑:“小二郎英文说的不错呀!”   小不点儿喜滋滋说:“是吗,我会说好多呢,都是姐姐教我的。我还会说大象呢,爱来分特!”   到了下周一,金美娣去买菜,金不换来大姨妈肚子疼,送小不点儿去幼儿园的任务就落到了金老太的身上。小不点儿是在杭州出生的,户口至今还没有回到上海,这一片小区对口的幼儿园比较热门,她没户口肯定进不去,她去的是街道那群热心阿姨介绍的幼儿园,属于菜场级别,入园门槛这种玩意儿根本不存在,什么学生都招收,想啥时候进啥时候进,老师也大都是外地来的那种,好在离家不是特别远,就三五百米的距离。   小不点儿早早喝好奶,吃完小点心,跟在金老太后面去幼儿园。金老太把她送到地方,明明确确交到了老师手里,并拉住老师一通交代,要老师对她好一点,耐心一点,她胆子咪咪一哆哆,小的很,而且一碰就哭,所以不要打她骂她,也不要凶她,啰里吧嗦的关照了半天,金不换交代的任务终于圆满完成,金老太便按原路返家。   金老太拄着拐杖,小脚挪啊挪,半天挪回到弄堂口,老远的就看见小不点儿抱着大脸猫坐在小卖部门口的石墩子上唱歌了。金老太稀里糊涂的,念叨了好半天,直到当晚睡觉前都没有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下几章预告《宇宙第一小可爱》《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小欢喜》《龟甲缚》   章节名都是暂定,可能会改动 第67章 paradise   小二郎入园的同一天,李一马八点三刻准时出门去上班,还没走到弄堂口,就已听见小不点儿嚎啕大哭的声音了。小不点儿平常就喜欢哭唧唧,一天总归要哭那么一两次,但是哪一次都没有今天这么大声,这样伤心。   李一马诧异,快步走过去。看见熟悉的人过来,小不点儿嘴巴咧得更大,哭声更响,声音在一瞬间提高了八度。   李一马到她面前,蹲下,为她擦眼泪,问她是怎么了。她讲,因为自己不愿意去上幼儿园,被她姐给胖揍了一顿。   刚刚她从幼儿园逃回弄堂来,正在唱歌呢,结果被她姐拎着耳朵揪回家,问她为什么要逃回来,为什么胆子那么大,她就哭哭啼啼说:“我肚子疼,我全身都疼,我要死了怎么办?”   她姐生气:“不想去就不去,但戏精上身不能忍,怎么办?只有打一顿这么办了。”   反正她姐把她一顿胖揍,揍完她就上班去了。她擦干眼泪,接着去找她外婆,让她外婆一定要把冬天马上变成春天,她好养蚕宝宝。她外婆变不来,还说她烦,叫她一边呆着去。于是她独自出门去玩耍,发现了一只黄色的可爱小飞虫,她掐了墙根下的一根狗尾巴草,拿狗尾巴草去追逐小飞虫,直到被叮咬了一口,才发现那不是小飞虫,那是一只小黄蜂。然后她呜呜哭着回家,结果被她姆妈又给胖揍了一顿。   小不点儿把自己一大早被连揍两顿的事情学舌给李一马听,然后举着自己被黄蜂叮咬的那根手指头哭唧唧说:“疼死小囡囡了!”   李一马笑着揉她卷毛脑袋:“拜托,要不要这么可爱啊。”   “我再也不喜欢我姐姐和妈妈了,噢噢!”   他又笑,为她擦眼泪,指指自己衣服内鼓起的一块地方,问她说:“今天叔叔带了一个新朋友过来,你要看一下吗?”   她停止哭,忙问:“这是什么啊?”   “貂,听说过吗。”说完,伸手从怀里拎出一只雪雪白的黑眼雪貂来。他今天毛衣外穿的是翻领皮夹克,没帽子,所以把貂藏到怀里去了。   本来小不点儿最喜欢小动物了,要是平时,早就去摸它脑袋了,但是早上被黄蜂蛰了一口,吓破了胆,手都伸到一半了,硬生生收住,小心翼翼问:“它也咬人吗?”   “它大部分时间听话又可爱,但是如果刺激到它,它不开心了,就会咬人。”实际上它被从华山路接回来,就是因为前几天咬了二公主。二公主不熟悉它的脾性,伸手去笼子里逗它,它以为是玩具,上来就啃了一口,把二公主手指啃破了皮,二代目一看,那还得了,马上就勒令他把貂给接回家。   貂在李一马手掌心里不安分的动来动去,龇牙咧嘴,小不点儿被它的黑豆眼看的怕怕的,恐怕被它咬到,遂捂住眼睛,从指缝里去观察它。   李一马大笑,去拉她的手,说:“不要紧啦,有我在呢。”   “嘤嘤嘤,我还没断奶,不敢看嘛!”   李一马上午半天待在公司,下午出去办事,回公司时特地绕道小弄堂,就为了看看小不点儿在不在。   小不点儿当然在,她一天里除去午睡和吃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弄堂里玩耍的。今天下午弄堂里来了做油墩子的摊主,油墩子这两年几乎绝迹,街头已不大看到,但弄堂里面怀旧的人不少,因此生意还不赖,所以这摊主最近常来。小不点儿对炸油墩子的过程非常之感兴趣,人家摊子一铺开,,她必定会跑来,坐在一旁津津有味的看。   李一马过来的时候,小不点儿和弄堂里的几个小毛头正在摊头边上坐着,仰着头,看摊主老阿姨调面糊,刨萝卜丝。   李一马走过去,在她面前停下来,问道:“手指好点了吗?”   小不点儿伸出那根贴了了卡通图案创口贴的手指看了看,点了下头,再看看,又摇了摇头。   他便笑:“如果送你一只棒棒糖,会不会好一点。”   她点头:“嗯,嗯!”   然后一支草莓味棒棒糖就递到了面前,她“哇”的一声,开心不已。   “知道么,这是叔叔偷懒,特地跑去外面帮你买的。”   “谢谢叔叔。可是大人是不能偷懒的哟,会被老板扣钱的哟。”   他随手拉过旁边一只方凳,坐到她身边去:“我有和老板请假,他不会扣钱的啦。”   “噢,你是怎么请假的啊?”   “我和老板说‘老板,不好意思,我的好朋友,世界第一小可爱今天手指受伤了,我有点担心她,所以要请假去外面买一只棒棒糖哄哄她,顺便去看看她’,然后我的老板就说‘去吧去吧,顺便代我向世界第一小可爱问好,告诉她以后要小心,不能再受伤了’,我说好,然后就跑出去买棒棒糖了。”   “跑的像北风一样快吗?”   “比北风还快。”   “好的。”她低头,拉开小裙子的口袋,把棒棒糖珍而重之的放进去,拍一拍,过一会儿,不放心似的,低头再看一看,再伸手进去摸一摸,确认糖是否还在。   “现在不吃吗?”   “姆妈告诉我说,喜欢的东西要留到特别的日子吃。”   “比如说什么特别的日子?”   “我的生日啊。”   “你生日几月几号啊?”   她歪头想了想,伸出手指来看一看,数一数,最后说:“我忘了。”   “好的,我现在宣布你成功晋级为宇宙第一小可爱了。”   两人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他随口问道:“小姐姐呢,这两天没有看见她了。”   “小姐姐的哮喘好了,回幼儿园去了。”   他转头看她,柔声问道:“小二郎,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你,可以问吗?”   “什么问题啊?”   “你为什么一直在家里,不去上幼儿园呢。”   “因为我不喜欢幼儿园。”   “因为什么原因呢?”   她看看他,低下头去,看着自己脚尖,不出声。   “如果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只是随便问问。”   她抱着猫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开口说:“魏老师用针扎我,还老是把我关到小黑屋里去,我害怕黑的地方,所以不喜欢去幼儿园。”   “哎,我操。”意识到自己爆了粗口,于是向她道歉,“对不起,我平时不是这样的。”   “叔叔,你觉得我是一个很不乖的小孩子吗?”   “不,你不仅乖,而且聪明可爱,聪明可爱到每次看到你,叔叔都会觉得世界很美好。”   “我已经会说很多话了,也会做很多事情,喝奶又好又快,可我有时候吃饭就是太慢,还总是喜欢发呆,常常听不进大人说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因为我就是这样的小孩。”   “小二郎已经很好很好了,”他转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性格,小二郎大部分时间很乖很听话,偶尔调皮,或是发发小呆,这没什么不好,把个性当做缺点来惩罚你的人,他自己才应该接受惩罚,因为他是蠢蛋,没有常识也没有爱心。而小二郎,你是世界上最好最聪明的小孩子,叔叔小时候可没你这么乖。所以幼儿园不去就不去,什么时候想去了再去都OK,你以后会遇到很多很多喜欢你的好老师,因为魏老师那样的蠢蛋可不多见。”   对于他的话,她不知道听懂多少,就抱着猫,不出声,和他并排坐在夕阳西下的弄堂里,默默看着来往行人,与弄堂内的风景。   时间过去许久,他低下头看着她,把她脑袋揽到怀中,把她抱了一抱,然后说:“我回去工作了,你早点回家。明天叔叔再跟老板请假去买棒棒糖送你,好不好。”   看他要走,她忙拉住他的衣角,仰脸同他说:“可是你还没有买油墩子哦。”   他对她摇手指:“NoNoNo,外面散摊上的食物最好少吃,特别是油炸类,更不能碰,对健康没有好处……”   大道理正说着,忽然正在调面糊的摊主一口仙气吹出,一片干面粉如落雪般飘飘扬扬洒落下来,李一马沐浴在面粉雨中,目瞪口呆。   小不点儿摊手:“看,跟你说了吧。”   这方凳是摊主老阿姨故意摆在这里的,谁坐谁就要买她家油墩子,不买她就往人家身上撒面粉,其狡猾与可恶程度,令人发指。上海老阿姨名声在外,李一马多多少少也知道厉害,琢磨着十个自己都不是这老阿姨摊主的对手,遂老老实实取出钱包,抽出一张纸币,说:“两个好了。”   摊主老阿姨收了钱,取油纸,手麻脚利的包了两只刚出油锅的虾肉油墩子递过来,然后从脖子上抽下干毛巾,默默帮李一马拍打了几下外套。   李一马把油墩子分一只给小不点儿,一大一小两个各捧着滚烫的油墩子吹气,吹半天,小不点儿从中抠出一根姜丝来,放到他的油纸包内的油墩子上去:“叔叔,姜你喜欢吃吗,我请你吃。”   李一马也正在挑姜丝,姜丝挑了两根出来,连同她抠出来的那根,三根一起还给了她:“叔叔虽然很爱吃,但是叔叔要尊老爱幼,小朋友尤其要爱护,来,叔叔请你吃。”   小不点儿很嫌弃的把他放在自己油墩子上的三根姜丝丢掉,又吹几口气,感觉不那么烫了,说:“叔叔,我们一起吃吧。”   “好。”   “一二三!”口令发出,张口去咬,结果两人同时“嘶”的吸一口凉气,都被烫了。   小不点儿非常不开心:“又烫到我舌头,老是烫到舌头,好讨厌呀,我不要吃了。”   李一马虽然自己也被烫了,但还是很抱歉的看着她:“sorry。”   “算了,我还是回家喝奶去了。”   “好吧,我也回公司喝我的冰咖啡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第一女主全程在线   祝小伙伴们五一快乐~   下章马来西亚旅游篇之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   五一如果不出去,可能保持日更,如果要出去,有可能请假一两天,总之尽量日更。 第68章 paradise   小不点儿打死也不愿意去幼儿园,她姆妈和姐姐也没有逼她,就让她在家这么混着,一转眼日子混到了春节,七天假期结束,马上又到了正月十五。   paradise正式开工这一天,全体员工三四十人浩浩荡荡去静安寺烧香。烧香是paradise的传统,也是李一马定下的规矩,他国外读大学,却是在香港由一代目抚养长大,讲究“爱人”,亦推崇“敬天”。   早上,大家在公司门口集合,由美男哥跟赶羊似的往静安寺方向赶,路不远,大家走路去,但是人一多,总有那么几个乱跑一气,一会拐到路边小店内买早点,一会儿叽叽喳喳凑在一起说话看手机,然后忘了走路。还没到静安寺,人就丢了几个,美男哥气得在马路上大喊大叫:“喂喂!你们这些混蛋,明天的旅行怎么办!再不自觉,我就不管你们了!”   美男哥操碎了心,李一马则脚踏代步平衡车,负手跟在后面,他只管微笑看着他们窜东窜西,不发一语。走到静安寺一带,他突然问美男哥:“前面是久光百货,留念写真需要吗,帮你拍两张?”   “为什么你们都喜欢把我当成乡下来的土老帽?拜托,我老家全家便利店和星巴克都有的好吧!我不仅会说英文,而且说得很好的好吧!”   他这边说,却被阿三和自己两个手下不管不顾的给按到路旁卖奢侈包包的店家玻璃门上拍了一堆写真,美男哥一边嫌弃,一边挑了其中两张最洋气的发给了他乡下的老母亲。   美男哥费劲巴拉的把一群不守规矩的小年轻赶到静安寺门口,买好门票,命令众人排成两队,鱼贯入内。美男哥今年不打算烧香,他把人赶到地方就算完成任务了。人家去烧香拜佛,他负责看管一大堆包包外套。   李一马喊他去和大家一同入殿烧香,他摆摆手:“没用的,都是骗人的。我去年三跪九拜,还抽到一支上上签,说我会有好姻缘。结果向人家告白,还不是一样被甩?都一年过去了,别说恋爱和婚姻,就连性生活都没有一次!”   李一马扶着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真诚建议说:“美男哥,性不是生活的全部,皈依我佛吧,里面有大自在,有真欢喜。”   “真的吗?”   “真的。”   “好吧,我还是去烧几炷香算了。”旁边有妙龄女郎的倩影一闪而过,他忙扭头去看,看了两眼之后,满脸鄙夷道,“大冬天到寺庙来烧香,竟然穿黑丝露大腿,简直太过分!”   今年虽是暖冬,但在正月里穿着黑丝露大腿的人却不多见,这黑丝女郎一现身,连照看香烛的和尚都不仅对她多看一眼。美男嘴巴嫌弃着那女郎,一面紧紧盯着人家的身影,有人站过来,挡住视线,他气死了,急的冲那人喊,“啧,走开!走开啦!”   正月十六,也就是静安寺烧香次日,paradise三十多名员工加一个吉米启程前往马来西亚,开始为期一周的旅游。   吉米最近还没开学,每天跟上班一样来paradise报道,天天跟在李一马屁股后面转,她妈大姐头有一种迷信心理,认为自己的蠢儿子跟优等生李一马一起混肯定有好处,肯定能沾上几分运气或是变聪明,所以各种假公济私,新年伊始就给了paradise几个大单子做,另外又自掏腰包赞助了本次旅游年会的全部抽奖礼品,终于成功使李一马点头,去马来西亚时捎上了她家吉米。   早上出发,飞机中午抵达马来西亚上空,打了半天瞌睡的靳姐被活活热醒,醒来一摸,一脖子一脸都是汗,再转头一看,见飞机上大部分乘客已经从冬装变成了夏装,特别是她前排的金不换,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身标准海边度假装扮,一条长长的小碎花连衣裙配人字拖,更夸张的是,伊连草帽都已经戴好了,草帽下还有两条麻花辫,整个人看上去不要太美,不要太水灵。   靳姐把自己身上羽绒服拉链拉开,擦汗,找水喝,问金不换:“你是什么时候换好衣服的?”   靳姐邻座的yuki一看金不换的一身打扮,受刺激了,赶紧脱掉上衣,夹着一包衣服往洗手间跑,结果里面有人,等许久都不出来,无奈,只好回自己座位上,前后左右都看看,找出沙滩裙往身上胡乱套,裙子套上,再悉悉索索的从里面悄悄扒下牛仔裤。后排李一马起身去洗手间,她抓住时机伸腿,借机展示自己的裙子和小腿,结果腿一伸出去,不小心露出了半截南极人棉毛裤。   yuki一条腿横在过道上,李一马只好站住,请她收腿。等她羞愧万分地缩回穿着棉毛裤的腿,他向她看看,没出声,径直往前去了。   到了亚庇机场,和旅行社安排的女导游会合,乘上接机巴士,女导游见人到齐,开始清点人数。这个导游是华裔,中文说的还可以,但是数学好像有点差,三十多个人,点来点去点不清,三四遍点下来,每一遍数字都不同,急的她头上开始冒汗。一车人有一大半人看着她偷笑,金不换急性子,和yuki她们两个悄声议论:“等会和旅行社投诉,这个水平也能做导游?”不止她俩,其他人也都看傻子一样看这导游。   众人的动静,导游看在眼里,心里更急,开始掏手帕擦汗,李一马冲她微笑说:“不急,慢慢来。”   费劲力气,终于在第四遍把人数点清楚,李一马鼓掌,以示鼓励。   靳姐和手下两个小姑娘说:“看到没,这就是差别,这就是人家做老板,我们只能给人家打工的原因啊!”   旅游巴士开到香格里拉,大家分配房间,安置行李。等到靳姐终于从行李箱内翻出替换夏装时,身着三点式比基尼、头戴遮阳大草帽的金不换已经从房间门口招摇而过,前往海里游泳去了。   大家中午抵达酒店后,下午自由活动,休整半天,傍晚在夕阳的余晖下去海边沙滩上举行了本次的团建活动,撕名牌。除了靳姐体胖跑不动以外,公司三十来人全员参加。大家换上亮橘色比赛用背心,然后分成两组,每个人背后都贴上一个名牌,名牌被撕,即被淘汰,谁背后名牌留到最后即为胜利者。   撕名牌的游戏规则简单粗暴,但因为在海边沙滩上,有夕阳,有椰树,有比基尼美女,大家一个两个情绪高涨,耍得相当尽兴。   游戏的最后,场中仅留下了两人,一个是李一马,另外一个是阿三。阿三读大学时打了几年棒球,身体素质比其他那些弱鸡强得多了,李一马亦是长期运动,坚持健身,因此两人实力相当。   两个男人在场地内奔跑追赶,挥汗如雨,围观众人随着两个人的惊险动作忽而惊叫,忽而大笑。连平时一贯以高冷形象示人的七海都拿着小喇叭在场边呼喊:“jeffery加油,jeffery必胜!”   李一马的女粉丝多,加油口号花样繁多,什么老板老板我爱你,心脏跳动只为你;什么老板自由飞,我们永相随。巴拉巴拉,瞎喊乱叫,分贝惊人。   粉丝们正叫嚷着,忽然头顶上一阵太阳雨忽然毫无预兆落下,真正是西边太阳,东边下雨了,雨还未停时,天空上方竟然出现两轮彩虹。场边观战群众们开心的咿哩哇啦大叫,场内在雨中奔跑的二人也都放缓了动作,阿三被雨眯了眼,失去方向感,一个不小心,冲出场地外,知道自己出局,索性躺倒在地,李一马伸手去拉他起身的同时,撕下他背后的名牌。李一马这一方的队员以及女粉丝们欢声雷动。七海过去给他们二人送矿泉水,对他笑说:“今天太帅!”   撕名牌游戏中胜利那一队有奖品,是防晒霜和面膜,大家都跑去领奖品,败者则跟去围观。靳姐她们管理部不能和其他部门比,可以做甩手掌柜,安安心心观光,她们后勤都是带任务的。靳姐负责管钱,她手下两个小姑娘则是万金油,哪里需要往哪抹。比赛结束,沙滩上到处都是丢落的名牌与矿泉水瓶子,金不换就和yuki去捡垃圾。   阿三整个人摊在沙滩上,一口气喝下整瓶矿泉水后,脱下身上背心胡乱擦脸。李一马则把冰镇矿泉水瓶子贴在额头上给自己降温,金不换垃圾捡到他旁边,他闭着眼睛,手伸出来:“借一条毛巾给我,眼睛有汗水流进去了。”   她本想去那边他带来的拎包里帮他取他的毛巾来,但看他面有泥沙,眼睛都不敢睁开的样子,不敢耽误,就从自己脖子上抽下自己的毛巾递给他。他眼睛依旧闭着,伸手接毛巾时不小心触碰到她的手腕,她像是被烫到,手臂一缩,随即退开少许。所幸那边分发礼品的七海被大家围在中间,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公司里面的人,她唯独忌惮这一个七海,不愿被她误会一丝半毫。   李一马接过她的毛巾,擦一把汗水后,把毛巾平铺在脸上,其后整个人往沙滩上一躺,舒展开四肢,根本没有要还她毛巾的样子。   撕名牌游戏结束,回去洗漱一番,马上到了晚餐时间,晚餐在室外,有篝火,有璀璨星空,有拍打沙滩的海浪,有轻轻拂过发发梢的夜风。两杯餐前小酒一喝,被温柔的夜风一吹,金不换半醉了,心内有种想要吟诗作对的雅兴,极想感慨一番,说一些应眼前美景的漂亮句子来,可惜酝酿半天,只憋出一句:“哎,这地方景色真不错,真漂亮,漂亮到如果有人在这里向我求婚,我他妈绝不挑剔。”   靳姐财务三句话不离本行:“三十来个人,一个星期的旅游,预算有八十万,不美不行,必须美!”   yuki说:“比起美景,不占用年休跑出来旅游一星期更合我意,嘿嘿嘿!” 第69章 paradise   篝火晚餐正式开始前,有一个交换礼物的环节,这也是公司为促进员工之间感情而组织的小游戏。从上海动身出发前,大家都被要求准备一个送给同事的小礼物,到目的地以后,靠抽签决定与谁互换。巧的很,金不换抽到的交换礼物对象是美男哥,她带来的是一个挂在二手网站上很久都卖不出去的闲置健身弹力带,美男哥则是一个小巧的苹果音乐播放器。   能和金不换交换礼物,美男哥那个开心,激动到有点语无伦次:“金不换,谢谢你,谢谢你这么好的礼物,我会努力减肥的!”   小礼物闹哄哄的交换完毕,大家情绪调动起来后,晚餐正式开始,直男们开始去场中央的篝火旁表演节目助兴了。   广告公司们的男人们不用说,追求完美是必须的,对自己的品味绝对是自信的,不论表演啥服装道具都要配套,一星半点都不能含糊,于是喉结半遮半掩的白雪公主,胡子拉碴的诱惑薄纱扫地僧,以及rap黄金甲圣斗士们你方唱罢我登场,不论哪个节目,都能引来台下哄笑声阵阵。   而相当于公司年会这么个重要的场合,怎能少了老板李一马?李一马今天心情不赖,所以压轴登场,带领美男哥及kim等一大帮外籍员工互搂着肩膀,排成一队,在场中央唱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   节目刚刚表演到一半时,周围灯光就被关掉,然后三十多根荧光棒一起挥舞,把美如仙境的海滩搞得如同十八线小县城的露天乡村演唱会现场。   对他们这些节目,金不换看下来的感受是又嗨又燥,惊远远大于喜。起先跟着嘻嘻哈哈的傻乐了一会儿,认真看完几个有才艺的员工的乐器表演,等到乌日娜和动画组的几个同事穿旗袍拿纸扇上台联合演出古装舞蹈时,她看不下去了,加上早上起得早了,现在小酒一喝,脑袋发晕,于是干脆闭目养神,不去看他们圈地自嗨。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唱完,合唱团的团员们退场,李一马独自留下,发表感言,回顾了过去一年的得失,对每一位员工的付出做出了感谢,并定下新年度的目标。台上洋洋洒洒讲足十分钟,中心思想总结下来就是感恩过去期许未来。   靳姐这桌,金不换醉的差不多了,等到最后一个抽奖的活动也结束时,以为可以散场回酒店睡觉了,结果美男哥又上台来,问大家:“为了我们这次马来西亚的旅游年会,全场最辛苦的是谁?”   大家纷纷手指金不换与yuki这桌。美男哥再问:“我们要不要对她们表示感谢?”   众人齐声吼:“要!”   靠在椅背上差不多已经睡着的金不换被yuki摇醒,一个激灵,赶紧坐好,擦掉下巴口水,问:“干嘛!”   Yuki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就被冲来的男人们捉走,男人们抓胳膊的抓胳膊,腿的抬腿,把yuki抬到场中央的篝火旁,喊完“一二三”口号后,把她用力往上空抛。   抛完yuki,他们又来逮金不换。金不换咿哩哇啦大叫,跳起来往海边逃,躲闪半天,还是未能逃脱众男人的魔爪,被牢牢捉住,抬起,运回到篝火旁。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时,在男人们“嗨哎哟”的口号当中,身体就已飞到了空中。   男人们抛她比抛yuki更起劲,乘着酒劲,把她一记又一记的往天上抛。她吓得屁滚尿流,恐怕摔死,恐怕掉落到篝火堆中,又恐怕混乱中被人摸到咪咪,占了便宜,吃了豆腐。她身上是今天的第三套行头,吊带背心配牛仔热裤。平时工作都是规规矩矩的打扮,现在不扮靓,更待何时?所以她本次海边度假的主打词就是HOT。   她这第三身行头的吊带背心是低胸,牛仔热裤是那种破烂又短小的,搭配看着简单,实则火辣的要人命。特别是吊带小背心,平胸露出至少一半,性感的一塌糊涂。她不吝啬自己的平胸,却怕自己会被人趁机占便宜,就保持着双手抱胸的姿势。前胸是护住了,却顾此失彼,混乱中却被人狠狠捏了一把屁股。这把不是误碰误撞,是有人故意为之,反正她知道。   她被连抛数次,闭着眼睛大喊大叫,一口海风灌倒肚子里,胃里难受,差点当场呕出来,只有闭牢嘴巴忍着,几乎撑不过去时,终于被男人们放下,她两腿一软,没站住,往前扑通一倒,幸而被面前一个男人及时接住,她手撑在他胸膛上,勉强站直。   进paradise以后,她和他距离靠这么近还是第一次,近到他身上淡淡香水味充盈鼻腔周围。他用的香水有点特别,初闻,像水又像风,给人一种神秘感,令人捉摸不定,会使人联想到漫天的大雾之中,海面上飘摇着的一艘古老木船。仔细感受,其实是淡淡木香与茶香中和之后的中性香气,是温暖的木质香中带着清凉的气息,接近于雨后古老森林中弥漫着的那种清冷潮湿的木头味道。   她撑住他的胸膛,深吸气,然后抬头,对上他比平时多了几分专注的眼神。   对视一眼,头晕目眩,好像轻微触电,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太恐怖,随即转过视线,装作不经意往上提了提背心的细带子,希望刚刚他专注看自己脸蛋以及胸怀时略显炙热的眼光只是错觉。目光错开,心却怦怦乱跳。抛她,他全程参与,距她又那么近,不容她不胡思乱想。   他把她扶住,令她站立好,柔声道:“你如果不舒服,就早点回去休息好了。”   “噢。”   她的声音有点颤,感觉他扶住自己手臂的掌心亦有一分过分的温热。   沙巴旅游次日,又是金不换毫不吝啬自己平胸,敞开胸怀容纳天地并性感得一塌糊涂的一天。   这一次的行程是美人鱼岛两日游。早上从酒店出发,快中午时抵达美人鱼岛,然后乘快艇出海浮潜,下午在海边看日落,捉小螃蟹。到晚上,导游将大家带到度假村的联排小木屋内,讲定吃完晚饭再去海边寻找蓝眼泪。   中午是导游给安排的团餐,晚上大家就想吃的好点,正好看到岛上有海鲜卖,于是靳姐就取钱派人出去采购,海鲜买回来,发现还没饮料,只是不知道岛上有没有的卖。女孩子们在厨房内料理海鲜,准备煮饭烧菜,男人们就以猜拳来决定谁去外面找超市买饮料,李一马三局两败,只好独自出门去。   一出门,见金不换站在门口一株椰子树下。她菜做不来,站在一边反而碍手碍脚,正好烟瘾犯了,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抽烟,就到外面来躲懒吸烟。她隐身到椰子树后面,还没来得及从小拎包里摸出香烟盒呢,就听有人喊自己名字,一看,是李一马,问他干嘛,他对她招手,说:“过来帮我拎饮料。”   她把烟盒默默塞回拎包里去,双手塞到连衣裙口袋里,跟着他默默往前走。   饮料是在卖海鲜的隔壁的杂货铺买到的,这家杂货铺同卖海鲜的邻居相比,生意可谓冷清,破旧的小木屋一间,遮掩于几株高大椰子树之下,门口连块像样的招牌都没有,就木板门上写着两个歪歪扭扭的汉字:食堂。   食堂的主人是一个面皮黝黑的老爷爷,有客人进门,他像是没看见一样,并不招呼一声,就坐在门旁剥自己的榴莲吃。   杂货铺破旧,里面饮料啤酒的种类也不多,就那几样,不过除了杂货,门口地上一排几个篮头里面,还摆着些极具东南亚风情的小胳膊小腿的姜葱蔬菜,算是意外之喜了。   金不换在店内选了两大袋啤酒饮料,交给李一马拎着,又去挑了些姜葱等小菜,然后喊老爷爷来结账。   老爷爷吃着榴莲,不动,朝屋里喊了一声,走出一个同样黑黝黝的老奶奶。老奶奶账算不来,算来算去都不对。金不换急性子,指她围裙兜里的手机,催她说:“手机会用不会用啊?加减乘除会不会呀?拜托你hurry up一点呀,我赶时间呢。”   李一马一听,马上皱眉批评她:“这边人们的生活节奏都很慢,你越催,她越慢。入乡随俗懂不懂?”   果然,老奶奶听金不换催,非但没有加快速度,反而更加慢,而且开始翻起了白眼,一副非常不爽的样子。   老奶奶慢吞吞、慢吞吞的算好账,告知金额,收了钱,客人走后,她又从后面追了上去,塞给金不换一张零钱,原来刚刚算错多收了。   到门口,金不换忍不住跟那老爷爷说:“哎,食堂两个字改掉啦,太难听啦,换一个好听的名字生意才会好,才会赚很多很多钱啦。”   老爷爷中文不知道能不能听懂,就朝她微笑。她指手画脚示意他看隔壁:“你看看,人家隔壁生意多好啊,你这里都没有客人,店里卖的东西也不多。为什么啊,就是因为招牌太简陋,要是我,我就会……”   李一马催她走,她不走,继续好心劝说始终朝她微笑的老爷爷:“食堂不好,超市才good。游客们不喜欢食堂,游客们只喜欢超市,你懂不懂啊老爷爷!”   她捉住老爷爷讲了好几遍才走,也不知道人家听不听得懂。李一马两只手都拎着袋子,便伸腿踢她脚后跟:“可以了,快点走。”   回去的路上,两人各拎一堆东西,并排走在一起,没几步,她又被李一马给批评了:“你总是拿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别人的想法需要改一改。”   “我是好心好不好。”   “没说你不是好心,但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你要知道,每个人在乎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这些鸡汤都是你们有钱人说来骗鬼和糊弄人的,鬼才要听。”   “金不换,你的想法有点偏激和危险知道吗?”   “好烦呀,老是喜欢教育别人,那么喜欢训人,去学校做教导主任好了。”   “啧。”他一听,转头看着她,皱眉道,“靳姐不在,你的太极话术就不需要了对不对?”   “切。”想起自己刚入职那段时间每天苦记硬背的太极金句,自己也觉得好笑,终于还是别过脸去,偷偷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名字改了又改:) 第70章 paradise   岛上树木葱郁,每条小道的两旁都是高高低低椰树,这样一来,使得每条路的风景看上去都差不多,来时天色还亮,从租借的联排小木屋到杂货铺感觉就几条曲折小路,走个几分钟就到的样子,结果回去时天色暗了很多,走错了其中一条小道,七绕八绕,始终没有回到小木屋去,反而在不知不觉间绕回到下午捉小螃蟹的海滩去了。不过两人也并不急,反正绕来绕去都在岛上,总归能回去。   金不换两只手被袋子勒的生疼,走到海滩开阔处,往脚下一丢,大草帽也脱掉,人字拖甩开老远,赤脚站在地上,吹着咸咸的海风,任长发飘散,随意舒展了下身体,从拎包里摸出香烟和打火机,磕出一支,塞到嘴巴里,准备抽支烟,休息休息。   叼在嘴巴上的烟支还没来得及点上,旁边一只手伸过来,从她嘴里把烟支夺走。   李一马把她的烟支拿走,揉断,塞到自己牛仔裤兜里,批评她说:“这种地方也可以随便抽烟吗?”   她假装没听见,从烟盒中抽出第二支来。   这一次,李一马光火了,伸手过去,把她烟盒连同打火机都给没收了,从她身后屈膝顶她大腿:“叫你戒掉,听懂没有?”   吃他一个屈膝顶腿,金不换膝盖不由自主的向前一弯,一个趔趄,差点没一屁股坐倒,学他“啧”了一声,回嘴道:“好烦,知道了。”不知道为什么,又想笑,别过脸去,轻声偷笑了出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脚下蔓延到远处的缠绵海岸线上泛起了星星点点的蓝色光芒,渐浓夜色之下,她的玫瑰粉色连衣裙与皮肤融为一体,裙角与长发被海风一同吹起时,不用看她都知道,自己此刻肯定又仙又美。而且,她还知道他一直在看自己,因为她也看他了。   虽然走错了路,却成了失马的塞翁,没有刻意寻找,却得以遇见蓝眼泪。树木的声响,拂过脸颊的长发,在大片的星空下,心里有种无法言喻的小小快乐与感动,此刻她的心情,有不知何去何从的茫然,也有身处世外桃源般的美好。   美好的美人鱼岛两日游很快结束,大部队重返香格里拉入住。鉴于前几天的行程较满,第四天上午没有任何活动安排,就是在酒店里吃吃睡睡,小店里买买东西,或是海边游个泳。到了下午,才安排去沙巴博物馆参观及商场购物。   大家一上旅游巴士,靳姐就取出钱包开始给大家发现金,旅游预算足够,不仅吃吃饭住宿标准高,每人还另有六百马币的活动经费,特产店里买买白咖啡榴莲糖等足够了。   花了半天时间,博物馆参观完毕,就便去了附近购物中心兜了一兜,外面餐厅用好晚餐,回到酒店,也才到晚上七点半。这个时间,他们这些人怎么睡得着,纷纷出房间去找乐子。有斗地主的,看电影的,去按摩的,和金不换同一房间的KK爱热闹,组织了一帮子人叫了出租车跑去市中心吃海鲜大排档,金不换对吃夜宵不感兴趣,拒绝KK的邀请,和yuki拿上随房卡附赠的饮料券去酒吧喝饮料。   这家酒店的酒吧较有人气,名曰日落吧,顾名思义,是看日落的好地方。她们去的时间晚了,好在是住店客人,观景的位置没有,还是给安排了一个靠后的小圆桌。   坐定后,才发现美男哥和李一马以及吉米他们都在,几个人大概来了有一段时间了,桌上铺满了各种酒瓶与杯子。   金不换她们入内的时候,他们那桌都没有察觉。那一桌人,除了李一马正在认真听驻唱乐队表演以外,其余人等都盯着邻座一个长头发东南亚黑美女痴痴看。   这黑美女颧骨略高,眼窝略深,皮肤略黑,个子略矮,身穿刺绣衣裙,耳边荡两串长长的珍珠耳环,举手投足之间,那一种风情,那别样魅力,说是美到冒泡都不为过。特别是伊一头柔顺黑发,几乎垂到脚踝,每走动一步,都能牵动无数男人的目光。   美男哥痴痴盯人家看半天,却不够胆去邀请人家一同来喝酒,便怂恿李一马,请他出山,去把人家勾搭过来,他跟苍蝇一样喋喋不休:“老板,咱们男人聚在一起,最开心还数吹牛和撩妹,歌有什么好听的呢?对不对?”   李一马挺喜欢这个乐队,又恰好这个乐队在唱他喜欢的歌手的歌,不愿意被人打岔,挥手叫他一边呆着去,美男哥坚决不走,在旁低三下四请教:“我应当怎么说话,才能顺利搭讪到那个漂亮女孩子?”   李一马说:“这个我不太清楚,我从记事起就一直被女孩子追求,很少有需要自己去搭讪的时候。”   美男哥一听,扎心了:“真的吗?我不相信这是真的。”   “你不信没关系。反正比起搭讪和告白,我更擅长应付女孩子的追求和纠缠。”   美男哥干脆不听他说话,又默默坐了一坐,不甘心就这么放弃,还是拉下面子,再次恳求他出马。   李一马看美男哥那个可怜兮兮的急色样子,就指挥事儿精吉米:“你去,正好可以去练练口语。”   吉米自惭形秽:“这里又不是我们学校,还是算了吧,那个级别的美女我感觉我拿不住,别说搭讪了,我连话都说不出口,要么阿三你去吧。”   阿三忙说:“别什么都扯上我,我的来白鲁比你还低。”   李一马把酒杯往桌上一顿:“算了,我今天就勉为其难去帮帮你们好了。”睥睨他们几个,不悦道,“但是你们以后出去不要提我和paradise的名字,丢人,懂不懂?”   美男哥听李一马一席话,好像受了刺激似的,为自己倒满一杯白兰地,仰脖子一饮而尽,先李一马站起身,大义凛然道:“老板,阿三,吉米,你们三人坐下,还是让我去吧,大不了被人家拒绝,我的人生就是由失败堆砌起来的,也不多这一次!”   阿三说:“不,美男哥你留下吧,我去好了,你怎么着也是我们paradise的部门长,代表着我们公司的脸面,我岂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丢脸?”   吉米一看,也坐不住了,他整天和李一马称兄道弟,面对这两个弱鸡,不由自主生出一种责任感来,认为自己要好好保护他俩。   吉米站起来,大声说:“要么还是我去好了!”   李一马、美男哥和阿三他们三人同时伸手,做出谦让的姿势来:“你请,你请!”   地主家的傻儿子吉米被顶在杠头上,不去也得去了,实在无法,端上自己的杯子,邀请人家黑美女去了。用他磕碜英语结结巴巴问人家有无兴趣过来坐一坐,没想到那黑美女意外的热情和大方,和他攀谈了两句,往这边张望了一眼,同朋友们打了一声招呼,真的就在他后面跟了过来。   黑美女在一群男人中坐下后,大大方方的同他们攀谈说笑,一聊起来,发现人家也是在美国读的大学,毕业后在美国做酒店管理方面的工作,本次是回国度假。一番自我介绍下来,李一马对她明显感兴趣起来,稍稍靠过来一点,和她碰杯,欢迎她的到来。   黑美女不愧是做服务行业的,看得出来很懂得如何与男人周旋,说话的时候,时不时的拨一拨头发,理一理衣裙的肩带,或是轻轻去碰一碰人家的手臂,这些不经意却又女人味十足的小动作令在座的大小男人们意乱神迷,倾倒不已。   几轮鸡尾酒下肚,大家放的更开,话题不知道怎么说到了束缚术。第一次见面,就愿意聊这种话题,个中深意,李一马一听就懂,于是同她说话的语调更加暧昧,笑容更加复杂,而黑美女在刚才明明对在座每一位男人都一视同仁,雨露均沾的,现在却在点点向李一马靠近,同其他男人明显拉开了距离。   美男哥眼睛看着明显热络起来的李一马和黑美女,何止扎心,简直万箭穿心。   阿三耳朵里飘进龟甲缚这几个字,伸头悄声问美男哥:“什么是龟甲缚?和龟甲万有什么关系?”   美男哥心情低落,白他一眼:“拜托,你以为他们在讨论怎么卖酱油?”   阿三伸耳朵凝神听,听黑美女说:“……我个人还是比较喜欢龟甲缚这种基本款的束缚术,因为拘束感和捆绑的痛感较小……”   阿三又偷眼去瞧李一马,李一马在微笑,一只手摩挲发青的下巴:“说实话,我对这种束缚术也很感兴趣,只是不大有机会实践。”   黑美女大大方方说:“我可以教你啊,不难的,只要你有一根长长的绳索就行。”   “嗯,这个我等下问问酒店,能不能帮我入手一根。”   黑美女附身向前,趴在他耳朵边上讲:“何用那么麻烦,我房间就有一根,7米长哦。”手摸上他的喉结,从喉结向下,再探到锁骨,然后,再一点点向下,隔着衣服,一路探到胸膛,手掌覆在他心脏上方,再次对他轻声耳语,“束缚捆绑的办法其实并不难,像刚才我这样,你把绳索从中间对折,中心点套在颈部,依次到这里,然后到这里……”   李一马耳朵痒的厉害,不禁笑了起来。   黑美女拖住他一只手,讲:“对了,我房间阳台看落日也很美,要不要我带你去看?”见李一马点头,她便也莞尔一笑,放下手中酒杯,站了起来。   美男哥眼看他们要弃自己而去,急眼了:“unbelievable!我简直不敢相信!老板,我们现在又不是同一个世界,又不是同一个梦想了吗!” 第71章 paradise   吉米偷了一晚上的酒喝,到这个时候醉的已经很厉害了,刚才李一马和黑美女的聊天他大部分听不懂,看人家要走,傻逼兮兮问:“一马哥,你们要去哪里?”   李一马瞄他一眼,忍住不耐烦,尽量心平气和道:“我去看她房间的落日是不是真的比这里的美。”   阿三悄悄向吉米解说:“他们看好落日,可能还要再研究一下束缚术。”   吉米有点小小的不甘心,仗着醉意,极其不要脸的说:“一马哥,我对束缚术也很感兴趣。”   “哦,是么,你也想参与研究?”李一马回头,似笑非笑看他。   “是的,是不是可以让我也参观学习一把,见识见识?”   “我们本次研究会对于参与者的要求比较严格,至少要美国top 10大学出身,计算机or自然科学背景,熟练掌握python或matlab者优先,你够格吗?”   阿三起哄说:“这家伙就是因为不够条件,所以才想要吸收一下你们藤校高知的DNA提升一下自己呀,对不对啊,吉米。”   吉米感觉他一马哥这几天对自己还不错,不论干啥,不论去哪都带着他,导致他自我感觉越来越好,自觉和李一马已经发展成为同穿一条裤子的交情了,更何况喝醉了酒,这时就不顾死活的伸手拉住李一马衣服,说:“就是就是,这么好的机会,也要带上咱们,让咱们也P一P呀。”   李一马一秒变脸,睥睨他道:“在我没发火之前,把你的爪子松开。”   不要面皮的吉米终于灰心绝望,松开了爪子,黑美女回身,伸手拖住李一马的手臂,二人一前一后离座而去。   坐在靠后圆桌位置的金不换两杯酒水下肚,把自己的饮料券用完,回房间换了泳衣,去酒店的泳池游到关门,才带着一身凉气回到房间,推开门,就看见光着身子仅穿一条内裤的KK在看电视打电话。   KK电话打完,手机顺手往床上一丢,屏保的照片竟然是以前她和金不换一起在竹林里抽烟时的合拍。照片里的两个人面对镜头,大张着嘴巴,笑得放肆又开怀。   金不换对她脑袋打量了两眼,随口问:“换发型了。”   KK换了个前长后短的超酷发型,前面长度可扎起短马尾,脑后短到能看见头皮,她拨了拨脑后发茬,说:“晚上在大排档喝的有点多了,一时心血来潮。”   金不换“哦”了一声,把身上衣服都扒掉,裸着身体去找衣服,衣服找到,然后去洗手间放水冲澡,冰凉的身体被热水一激,“嘶”的倒吸一口气。   KK在外敲门,不等她应声,便推门而入,脱掉内裤,往旁一丢,问道:“我可以一起吗?”   金不换没出声,往里让了让。KK甩掉脚上脱鞋,一步跨入到莲蓬头下,没两下,身体皮肤变得通红,不禁笑了起来:“你喜欢用这么热的水?”伸手取过香皂,拉过她的一条胳膊,说,“我帮你?”   金不换还是默不作声,任由KK拉着自己的胳膊。   KK极是耐心、极其温柔地帮她由上而下涂好香皂,再由下而上的搓起满身泡沫,身体终于冲刷干净时,她也被KK抱在了怀中。   被KK紧紧抱住,金不换并无太大惊慌,反而被她的发型给吸引到了,拨起她耳边一缕头发,后脑上一个新剃出来的一个小小“H”便也完全显露了出来。   她问:“这个字母什么意思?”   KK轻抚她的面颊,微笑说:“你猜猜看?”   她说:“我也喝多了,猜不出。”   “猜不出没关系,我自己知道就行。”   她与KK抵在一起的前胸皮肤滚烫,靠在大理石墙面上的一面后背却又冰凉,不仅皮肤,她连心中都是忽而热,忽而凉,一下下清醒,又一下下迷茫。等到回过神来,她已在细碎的水柱中与KK纠缠到了一起。   KK虽然比金不换矮了两公分,但力气与体格比金不换壮了不止一分半分。金不换的两只手被捉按在墙上,半天都抽不出来,好在她力气虽大,但动作却万分的温柔与耐心。   和一个女孩子吻在一起,感觉没有多好,但也不坏,KK的嘴唇很软,皮肤很烫,而且手臂非常有力,她喜欢现在这种为谁所桎梏所包围的安全感,起先挣扎了一下下,随后慢慢与之回应,挣开的双手也环上了她的肩头。   日不落酒吧,阿三和美男哥他们百无聊赖的喝着闷酒,听驻唱乐队唱着古老情歌。情歌大概听了两三首的样子吧,李一马忽然又回来了,且身上的穿的还是刚才的白T和牛仔裤,手腕上还是那一块dinuo石英防水表,当然,发型也丝毫未乱。   他一现身,美男哥开心到简直要笑死过去,当然,嘴上还是要关心一下老板的:“怎么了,是不是状态不好?”   “啧,别开玩笑了好嘛,太没礼貌了真是!”   另外三人都看着他笑,却不出声,脸上写满了不相信。美男哥假模假样去安慰他说:“老板你不必解释,没关系的啦,我们都了解的啦。大家男人嘛,难免会有状态不太好,力不从心的时候嘛。你今天游泳游那么多,太劳累,现在没有精神也很正常嘛,对不对啊阿三?”   李一马生气:“拜托,我从踏出这间酒吧门的那一瞬间就处于随时可以发射的状态了,所以这种话不要随便乱说好嘛!”   自称处于随时可以发射状态的李一马不知何故没有与那黑美女去研究束缚术,时间这么短,估计连人家阳台上的落日都没看成。   美男哥怀疑他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有点同情,也有点幸灾乐祸,反正心情舒畅很多,酒又喝了两轮,和他们开开心心聊到半夜,结完账,心满意足回房间睡觉去。   回到房间,发现自己的手机充电器有故障,时而能充进去,时而又充不上,左试右试几趟都不见好,于是去隔壁房间找打杂小妹借她的充电器。隔壁房间门半天才敲开,身裹浴巾的KK出来开门:“美男哥,你有事?”   KK头发还是湿的,露在浴巾外的皮肤潮红,美男哥顿时心跳加快,不敢多看,伸头朝房间内张望:“金不换呢,我找她有点事,我想跟她借下充电器。”   KK转头喊:“金不换,美男哥找你要充电器。”   金不换没有露面,只是从门内伸出一条光着的胳膊,从里递出一个充电器。他朝那条白生生的胳膊看了又看,真想把自己两个眼珠子扣下来安到这胳膊上面去。从人家手中慢吞吞接过充电器,朝里面看不见的金不换叮嘱说:“金不换,早点休息,明天我来找你一起去吃早饭。”   “噢!”里面金不换闷闷应他。   美男哥走后,金不换扯下身上浴巾,胡乱套上一件连衣裙,然后四处去翻找自己的化妆包。KK问:“你去哪里?”   金不换低着头讲:“我去靳姐房间斗地主。”   KK默然,半响,才说:“不要太晚。”   金不换依旧闷闷应:“看吧。”   次日,马来西亚旅游的第五天,这一天上午没有行程安排,纯泡酒店。金不换一大早就去海边游了几圈,上午九点多,太阳升到头顶,开始晒人,她从海里上来,跑去太阳伞下躺着喝果汁。   大概十点钟,李一马也来游泳,他下海从不涂防晒霜,这几天下来,比在上海时黑了好几个色号。黑管黑,有不带一丝赘肉的身材及两条大长腿的加持,太阳光下头,简直性感得没边儿。   海里两圈一游,他又结识一个新的女性朋友,酒店的海滩救生员,两个人在浅海处切磋泳技,有说有笑,热络非常。这女救生员和他一样,面皮在太阳下黑到反光,一笑,牙齿白到耀眼,常年在海里游泳的人,身材自不必说,各种火辣,各种性感。   这个女救生员金不换也认识,前几天在沙滩上玩撕名牌游戏时,金不换捡垃圾,她恰好身着泳衣飘摇路过,金不换就问她附近垃圾桶在哪里,她假装听不懂中文,对金不换假笑着说了一句“sorry”,就如同高傲孔雀般扬长走了。结果今天,人家和李一马全程中文对话,先是跟李一马介绍了自己祖宗八代,又自夸说自己在新加坡读书时还练过几年花样游泳,巴拉巴拉,中文说得不要太溜。   金不换饮料喝完,拿上草帽回房间。背后,李一马和他的女救生员朋友在海边的谈话,还是有两句随着海风飘入耳中。   李一马说的是:“你确定我们下水前不需要排练一下?”   他的女救生员朋友说:“不用排了,怎么排都是鸳鸯戏水,babe。”   上午大家自由活动,下午安排去当地一家巧克力工厂店参观及购物。工厂店的店员全是会说中文的年轻人,一见有大队客人到来,店员们列队到门口欢迎,然后各种热情推销和劝诱。靳姐想多买几盒回去送人,就问有无试吃,店员微笑摇头:“不好意思的呢,我们这里是不允许试吃的。不过你可以多买点,买满三百块有赠品的呢。”   靳姐想想算了,不试吃就不试吃,一路走,一路挑两旁货架上的巧克力往篮子放,一边在心里计算金额。一圈逛下来,巧克力挑了满满一篮,金额不多不少,正正好够三百马币。她得意同手下两个小姑娘讲:“这么零碎的金额,也就是我哦,做了这么多年财务哦,才能够正正好挑到三百块正!”   拎上一篮子巧克力开开心心去结账,眼睛无意一瞥,忽然瞅见货架角落里的李一马,他正在试吃,面前还围着两个女店员,一个端水,另一个在旁殷勤相劝:“sir,这一款你要不要试试看,我们新推出来的坚果巧克力,卖的很不错,这个应该会比较符合你的口味。”   靳姐气得,把她费劲计算了半天的购物篮子往地上一丢,不买了。 第72章 paradise   靳姐被差别对待,气得巧克力都没买。她手下两个小姑娘心情还不错,特别是金不换,一下午用光公司发的六百马币,巧克力肉骨茶以及其他各种零食小玩意儿买了一大堆。总的来说,这天过得还算开心。   马来西亚的第六天,这天是红树林一日游。一大早,吃完早饭,八点半到酒店门口集合,乘大巴出发。   十一点多的样子,抵达目的地,上船之前,导游先安排去了码头附近一家海鲜餐馆吃海鲜,而后分别登上两艘快艇,驶往河道。   导游手持麦克风,坐在船尾讲解丛林两岸的风景,教大家如何寻找树木中的长鼻猴。到了某一处地域,导游提醒大家不要太靠边,更不要把手伸到河水里去,因为这里有鳄鱼出没。结果鳄鱼没有看见,倒是有河边玩耍的猴子们跃跃欲试的试图往船上跳,大家吓得哇哇大叫,纷纷往中间靠,只有金不换端坐不动,后排kevin推她后背:“姐,有猴子和鳄鱼!”   她回过神来,惊问:“什么?什么?”   美男哥今天特地选了金不换身边的位子,悄悄观察她很久,她起先是老僧入定般,不动不说话,后来一下午时间都托腮微笑,似乎看风景,但却又什么都没有看到眼中的样子,遂问:“怎么了?怎么半天都不说话?”   她讲:“没有啊,就是这几天老是在外面跑,有点累了。”   “你靠在我肩膀上休息吧。”   “不用了,谢谢。”   天近傍晚,当丛林上方的天空涌现出第一片晚霞时。听她幽幽叹了口气,说:“我以为香格里拉的夕阳已经够美了,没想到这里也这么美啊。”言罢,长长叹了一口气,听着,竟然有种惆怅的意味在里面。   “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出来久了,有点想家了。”   “拜托,有点出息行不行?”   “行行行。”   红树林中的如梦如幻的萤火虫看完,时间到了晚上六七点,船终于驶回出发的码头,晚上又是海鲜餐馆,大家都饿了,纷纷坐到餐桌前,催促上菜上饭。   金不换同靳姐说了一声,独自走开,她饭吃的跟猫咪一样少,要么不吃,要么少吃,靳姐见怪不怪,叫她不要走远,让她去了。   她到长长的码头栈道尽头坐着,两条腿就荡在河面上,旁边躺着店家养的肥猫。肥猫每天跟着主人迎来送往,丝毫不怕生。金不换烟抽到一半,把肥猫抱到腿上来撸皮毛,逗它玩耍,旁边低矮树木中有小猴子们跳来跳去,忽而探头出来好奇地研究她。河道上不时有满载外国人的小船划过,她看河道风景,河道游船上的人们也把栈道上的她当成风景,有人举相机拍照,有人同她挥手打招呼。她看到,也会对他们微笑扬手。   独自在码头上坐了很久,大概香烟抽到第三根的时候,美男哥过来,手上是两串烤鱼,递一串给她,她不要,他又变戏法似的从哪里摸出两罐啤酒来,一罐开给她,一罐留自己。   美男哥坐在她身边,就着烤鱼喝啤酒,半天,突然说:“金不换,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情,我说了,你不要生我的气。”   “没关系,你说吧。”   “那天晚上,就是篝火晚会上,我酒喝多了,趁乱摸了一把你的屁股,占女同事的便宜,我是最差劲的上司和男人,真对不起。”   “哈!”她捏着烟,哈哈笑起来,“我就知道是这样!”   “对不起。虽然当时窃喜了一阵子,但过后就后悔了,这样做,一点都不好玩。”   “都说了没关系。”   又过一会儿,他说:“这里的落日和晚霞好美。”   “嗯。”   “马来西亚是个好地方。”   “嗯。”   “和别人聊天别那么敷衍行不行?”   “行行行。”   “刚刚看到的萤火虫也好美,快艇在头上都是树丛的河道中穿行的时候,看着身边大片大片的萤火虫,感觉有点像到了指环王中的场景。”   “哦,指环王里面,我印象最深的角色就是咕噜,因为他两只尖耳朵和我舅舅长得很像。”   “……”   “不好意思啊,我不会说话,和人家也聊不来天。”   “反正我有生以来,还没有看到过那么大片的萤火虫光芒,感觉非常奇妙。”   “嗯,我也没看过,是挺美。”   “听说如果有人在这里向你求婚的话,肯定会成功。”   “对。这里比香格里拉的落日还要美,百分百成功无疑。”   “那你做我女朋友吧。”   “好。”   听她说出“好”字,美男哥激动到脸通通红,半天不能言语,等到终于完全相信她答应做自己女朋友的时候,眼泪也差点流了出来,跳起来转着圈大喊大叫:“噢!金不换思想!金不换主义!噢!金不换国!金不换大统领,万岁万岁万万岁!”   马来西亚一趟去好,回上海继续上班,日子不紧不慢的过下去。要说和去年有什么变化,就是新来了一个女实习生,又走了一个老员工,走的是KK,她从马来西亚回来后,就申请调到北京一家做快消品的甲方公司驻场去了。   还有一个就是,金不换与美男哥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   这两人之中,女方从不在公司谈及自己私人事情,而男方是日本人,平时再如何婆婆妈妈,爱管闲事,但身上却多多少少仍然存有那种不喜与外人分享自己私生活的性格特征。加上他总有点不太敢相信这巨大的幸福会降临到自己头上,每天日子都过得像是在半空当中飘着一样没有真实感。对他来说,这段恋情更像是美梦,怕一说破,这梦就醒了。基于以上,男方也没有对外公布,每天就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琢磨,一遍又一遍的偷乐。   因男女双方各有各的顾虑与考量,这段恋情并没有在公司正式公布,但一谈起恋爱,再怎么装,眼神里说话啦,这种肯定和普通同事都有不同,再加上美男哥每每得空,就捧着脸含情脉脉看对面金不换,以前还偷偷摸摸,现在则是半遮半掩,这些,瞒谁也瞒不过他们的人精邻居靳姐。   靳姐和金不换是邻座,和美男哥是对门,大家都坐在一起的,互相之间那点小动作小眼神的交换根本躲不开她。所以突然有一天,靳姐问金不换:“你和美男哥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金不换说:“我们谈朋友了。”   她爽快交代,靳姐倒呆了一呆:“听你平时口气,我还当你要求有多高,怎么突然就看上了这么个接地气的男人。”顿了一顿,又讲,“不过美男哥也还行,小气是小气了点,但凡事都有两面性,他的优点就是会过日子,将来结婚肯定会是那种居家顾家的好男人,靠谱。而且他们欧盟签证免签,机场有特别通道,居委会阿姨每年还会来特别关怀。挺好挺好,金不换你要好好珍惜美男哥哈!”   然后当天回家,把自己在公司找到男朋友的事情和她妈也坦白了。本来她是连家人都瞒着的,但金美娣逼她去相亲。   相亲对象是邻居小妖三给介绍的,这人是她的牌搭子,很信得过,人家首先工作稳定:地铁站里划旗子的。地铁在,工作在。其次人也老实,三十出头,都没有谈过女朋友,纯情,据说还是处男。这些都是优点。最最重要的是,人家家里房子好几套,内环外环都有。反正不要太有钱,不要太有立升。所以人家也不看重女方家境,只要漂亮就行,婚房婚车早就备好了,女方拎包入住即可。   从豪门和皇室一下子沦落到地铁划旗子,这个落差还是有点大的,所以金美娣起先有点不开心,怪小妖三瞎搞,对自己和金不换不够上心。   小妖三说:“这男小孩是我手里顶级资源,所以才会介绍给你家金不换,阿姐,你看事情不能看表面!你要看他性格,老实头好拿捏!还要看他家底,房子多不多,地段又如何,是不是有老可啃,对伐啦!工资高一点少一点在上海有什么区别?重点是房子呀房子!”   见金美娣有点动心了,又拍胸脯保证说:“阿姐,你不好怀疑我能力,不好怀疑我对你们母女的关心额!我啥辰光坑过你,对你放过空炮?从来没有过,对伐! ”   金美娣想想也是,这男小孩工作不怎么样,但人家不靠工资过日子,无所谓的,而且人老实,将来一家门的生活就有着落了呀。   金美娣之所以和小妖三能成为好闺蜜,就是基于她们相近的三观,关于这次相亲,最后二人想法达成一致,认为在上海这种地方,有高学历和好工作都不如有房子靠谱,家底薄的高知精英和家中有房的划旗子的合同工摆在面前,那只能选择后者。   金美娣回来逼着金不换去相亲。金不换肯定不愿意,迫不得已,就把已有了男朋友的事情跟她妈说了。   金美娣一听,马上气疯:“不行,我不同意!我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嫁到日本去,我怎么办,小二郎又怎么办!你就算有本事接我们去我们也不去,我们又说不来鸟语!”   金老太这时凑了上来:“伊叫啥名字,工资几钱一月?”   金不换翻她白眼:“又来了,普通上班族,工资就那样!”   金美娣则继续骂:“你个十三点,二百五!你回想回想,从小我是怎么教你的,我买车的钱还没有存够,你就给我找了一个穷鬼上班族!要是有钱人也就算了,普通上班族你图他什么呀你!”   金不换幽幽道:“欧盟签证免签,机场有特别通道,居委会阿姨每年还会来特别关怀,不要太好。”   “好你个头,哪里听来的鬼话!就这几条,你就被人家哄骗到手了?瞧你这个小二百五!居委会阿姨的关怀值几毛钱?!机场特别通道走一趟能升天?!欧盟签证免签,机票也不要钱吗?你们穷鬼买得起机票吗?!你去同他讲,想要做我女婿可以,先叫他江苏路的房子买一栋来!买不起上海房子的穷瘪三,想要拐我女儿,叫他哪边凉快哪边呆着去!”   金老太又旁击侧敲打探外孙女男友的身家立升,可惜金不换不高兴睬她。金美娣又哭又闹,作天作地,但她的手段也仅限于此了。嘴巴再凶,再会作,但她又能拿金霸王怎么办? 第73章 paradise   金家因为金不换谈朋友的事情而吵架的第二天,金老太闲来无事,去愚园里创意园走了一趟,兜了一圈。她年纪大了,脑子却足够使,在门口被保安拦住,人家问她进去找谁时,她答说要去广告公司找她外孙女婿。保安叫她打电话,她就讲她记不住号码,也用不来手机。保安听她说的真像那么一回事,怕她迷路,竟然亲自把她领去了paradise楼下。   金老太找到paradise楼下的时候,恰好一楼陶艺工作室的印度阿三出来拿外卖,她忙捉住人家问他有无看见楼上的日本人。印度阿三就把那边厕所刚回来的日本阿三指给她看。   她迎上去,问:“小伙子,说来我听听,你姓甚啊。”   日本阿三说:“老奶奶你好,我姓鸟饲。”   “噢,你是小鸟啊。那不是你,我今天要来找的日本人是小村,他是我外孙女婿。”   小鸟一听,眼珠子乱转,差点掉出眼眶,说道:“好的好的,我上去帮你老人家把小村叫下来?”   金老太忙说:“好地好地。你快去,但是要偷偷跟他说,不要惊动我家金不换!”   小鸟上去,没过一会,换了小村下来。金老太老远看见他,暗自品评道:“年龄么,有点偏大了,三十出头有了,身材么,圆滚轮敦的,不过看着是个有福气的,矮也矮了点,但是莫得办法,他们日本人能长这么高已经不错了。”   小村上前,问明是女朋友金不换的外婆后,不禁吓了一跳,又是鞠躬又是握手,满面笑容问:“你老人家来公司找我有事么?金不换在上面正在工作,要我去把她叫下来吗?”   “我今天来是找你谈点事情,同她不搭嘎,不用叫她,外婆有点事情要和你单独说说。”   小村疑惑:“外婆你老人家找我有什么事情?”   金老太笑眯眯的上下打量他,半天,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只保鲜袋,里面装着两只带有体温的肉包子:“小村啊,这个是外婆亲手做的荠菜露丝包,米道蛮好,快些趁热恰!你恰,你恰!”   大部分外国人,中文再好,但一旦人家说话带上一点点方言,话音拐个弯,保准就听不懂了,汉语能力测试考出十八级都没用。但小村却是外国人里的一个千年难得一遇的奇葩,他一个月里面有半个月全国各地出差,哪里哪里都不在话下,兴致来了,上海话和四川话他都能飙两句,所以金老太的苏北味国标可谓小菜一碟,听金老太劝,他依言恰了一口,味儿还不错。   金老太笑眯眯的看他恰下半只包子,左右瞧瞧,忽然凑近前来:“小村啊,外婆做的包子还不错吧,对了,外婆要去菜场买点小菜,零钱不够了,借点钱把外婆我老人家花花!”   小村一听到“钱”字,吓得跳开老远,眼珠子也差点瞪掉,说:“我没有钱!我又不是散财童子!”   “怎么会没钱!不是才过完年没多久,你年底发的奖金呢!”   “我发好奖金马上回了一趟日本,然后又从日本飞去四川,看熊猫都花光了。”   “外婆不要很多,两千块就行。两千块总有吧?”   “我身上只有一百快不到,还要留着恰饭!”   金老太生气,撇嘴,拿手指头点着他:“你这男小孩不灵!扣扣索索,小气巴拉,不灵不灵!我回去要跟金不换讲,我要反对你们轧朋友!现在谈朋友的时候就这么小气,以后想花你一个铜板只怕都不行!”   小村反驳:“不对,你老人家说错了,你现在又不是我家人,随便跑来跟我要钱是不对的!因为不给你钱就干涉别人的交往和谈恋爱是更加错误的!”   小鸟上个厕所,无意中得知暗恋已久的女神金不换竟叫小村给拿下,两人偷偷摸摸轧起了朋友,当时觉得震惊,也没有多想。独坐了一会儿,心间忽然涌上一阵悲伤,当然他在办公室办公室也没有四处乱叫嚷,就是一张请假条甩到七海那里去,讲说心情不好,需要回去哭一哭,问他为什么,他就不说了。   下午五点半,金不换与李一马同时下班出门去,她背着健身包去健身,李一马手拎车钥匙,一副要出去赴约的样子。二人同时下楼梯,她对他看看,他以为她有什么话要说,遂驻足看着她,她却没说什么,从他身边就这么扬长去了。   当天下班,金美娣餐厅又忙,一个电话把正在健身房锻炼的金不换召唤过去做帮手,金不换不愿意,说自己等下还有事情要做。金美娣就在那边拿铁勺敲锅,对她破口大骂,数落她没良心,是白眼狼。   金不换这边也是白眼乱翻,最后还是过去,只是心里不爽,就拉着个脸在餐厅内走来走去,跟人家客人欠她钱似的,又嫌餐厅内油耗气难闻,干脆点上一根烟,一边抽烟一边给人家点菜,结果一晚上被投诉两三次。金美娣说她也不听,干脆请她坐到收银台去,只管负责收钱就好。   忙乱到七点多,金美娣叫她送一份外卖去给隔壁小聋子,她正好想出门透透气,闻言,拎上打包好的饭菜汤就走了。到门口,遇上晚下班的七海。这里是七海回家必经之路,她也同时看见金不换,停住脚步,问她:“你在干吗?”   她说:“帮我妈送外卖。”   “哦。”七海点了点头,“白天办公室做助理,晚上餐厅送外卖,双刀作战,两种职业,二刀流,了不起,辛苦了。”   她一句谢谢还没来得及说,七海便已转身大踏步走了。   外卖送好,金不换想起自己的事情,回去把收到的钱给她妈,说了一声,就出了餐厅。回到家里,略收拾打扮了下,出小弄堂,到愚园路,叫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去了茂名南路上的花园酒店。电梯乘到25楼,顺着长长的走廊,找到其中一间行政房,按门铃,门立刻从里面打开,露出二公主一张已等的不耐烦的老脸。   二公主看见她,拉着脸埋怨说:“不是叫你七点过来的嘛,怎么迟到这么久。”   她满不在乎道:“家里有点事,路又堵。”   二公主叫她坐下,问道:“东西呢?”   她从自己的小挎包里掏出一张打印出来的不甚清楚的资料递过去,二公主一看,气得笑了:“财务在春节送专管员购物卡五百元整,五百元的卡,好大的金额,好大的事件!吓死我老人家!这算什么?我从年前等到年后,这么长时间过去,你就拿这个来给我?”   金不换反问她:“你想要什么?我只是打杂小妹而已,劝你还不如把重点放在他乱搞男女关系、私生活糜烂上来的实在。”   “男女关系?要是可能,他爷爷恨不能给他娶十个娘子回来,这种没用的。”   “你想要我们老板制毒贩毒那样的证据?那不好意思,你只能另请高明了。”   “小姑娘不要乱说话,你认为我们李家人会这么不团结么?我是因为他从小被宠过头,不懂得尊重长辈,所以我要一个能让他在他爹地和爷爷那里栽跟头的猛料,叫他懂得什么是规矩!”   “嗯,看得出阿姨你是个热心人,看着严厉,其实内心是为家人好,我懂我懂。但我能接触到的,目前就是这些,你要就要,不要我也没办法。”金不换想想他们李家竟然出了二公主这样的人物,不禁好笑,噗嗤就是一乐。   二公主被她笑的恼火,但眼下却还有要用到她的地方,因此只能劝自己消气:“这次就这样吧。”转手递给她一个信封,看她放好,又交代说,“下次这样的送礼发=票就不要再拿来了,没有用处的。”   “OK。”   “对了,他公司报表下次带一套来给我。”   金不换压根儿不信这个连手机信息都错字别字连天的年老欧巴桑能看得懂人家公司财务报表,心里又是一阵好笑,嘴上应道:“好的好的。”   二公主再次叮嘱:“你在公司里小心点,不要被他发现,下趟减少见面,尽量手机和邮件联系。”   “知道了。”金不换一脸不耐烦,做这种事情被李一马发现,第一个麻烦的就是她,这些还用特地交代?   二公主心道自己给她的酬劳应该不算低,一次只怕能顶她两月薪水,她却不懂感激,动不动这副大爷嘴脸,不知哪来的底气,说到底,还是人的素质问题,到底是弄堂出身,素质一塌糊涂。这种人,嘉琪都愿意去结交,这时真是不得不佩服这个侄女。   二公主如此这般想着,走时还是送她一瓶香水,讲说:“这个是人家送我的礼物,我年纪大了,还是给你们年轻人来用最好。”   金不换出门,从包装袋里取出香水随意看了下,牌子倒还好,只是包装盒有撕开的痕迹,明显是试用过后不喜欢,随手拿来送自己做人情的,鼻子里“嗤”的冷笑出声,回去的出租车上,这瓶香水就已被拍了照片,发布到二手网站上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几章预告《三八妇女节》《坏男人,坏女人》《祸精》 第74章 paradise   见完二公主的第二天,下班时,金不换在地铁口再一次偶遇七海。七海是出去办事,来乘地铁,她则在地铁口等人,左等右等不来,不耐烦起来,烟瘾急的犯了,暂且找到一棵树,在树下的垃圾桶旁抽烟,   二人同时看见对方,七海先开口说话:“好巧,今天又遇见你,等人还是乘地铁?”   金不换把香烟屁丢进垃圾桶内,讲说:“等人,约了一个网友见面。”   “看不出,业余生活挺充实。”   “还行吧。”   “笔友之类的?”   她“嗤”的一笑:“就网上认识的一个老男人,本来准备见面让他请吃饭的,结果等到现在都没来,估计是猜到我和他见面只是想占他便宜吧,所以临阵逃脱,不敢来了,老狐狸一个。”   “狐狸是你才对吧。”   金不换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和她摆了摆手:“你慢走,拜拜。”   “金不换。”七海走进地铁口,却又回头叫她。   “什么事?”   七海说:“和美男哥分了吧,他配不上你,也没有便宜给你占。”   “什么意思?”   “他工作多年,却一点存款都没有,乡下还有一对爱钱的父母时不时的跟他要钱。这样的男人,你会真心喜欢他?就算现在能容忍,又能容忍多久?你追求的东西,他根本拿不出,他看到的你,也不是真正的你。你们都不合适对方,所以请你和他尽早分了吧。”   “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命令别人?”   “你对美男哥,并不是非他不可,你只是无聊消遣他,但他,他对paradise来说,却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一向冷静的七海难得激动起来,冷笑道,“我来告诉你,你无聊消遣美男哥的后果:或早或晚,他必定会有一天因为你而伤透心,在上海都呆不下去。他爱管闲事,小气又啰嗦,但正是因为有他,paradise才是完整的paradise。我们这间公司,因为有美男哥,有阿三,有老板,有他们每一个人在,所以才是paradise,少了他们任何一个,paradise就不再是paradise了!”   “你说的‘他们每一个人’,应该不包括我吧。”   七海沉默看着她。   “凭什么,我凭什么要听你的?paradise只能容忍你们这种有才能又爱公司的人存在啊,就不允许我们这种没心没肺也没什么才能的人存在吗,paradise就不能百花齐放啊。”   “为了你自己,也为了美男哥,请你明天就去向他提分手。”   “再见!”   七海走掉,站在地铁口又抽一支烟,终于等来今天要见的人,金不换交出香水,来人给她五星酒店自助餐券三张。互相验货完毕,那人以一副吃了亏的口吻说:“你香水都开封了,看生产日期,买来应该有一段时间了,本来换两张餐券最多了,不过看你人蛮爽气的,算了,多出来的一张就当我请你吃饭了。”   和七海谈话的次日,上午去公司上班,金不换上午被靳姐叫去社保局办事,等她回来,美男哥和李一马一同出门拜访客户去了。七海一整天都在关注她这边的动静,她看在眼里,在心里冷笑,依旧不急不躁,自顾自的做自己的事情。   一天很快结束,转眼到了下班时间,金不换去健身,坐在健身房更衣室里编辑了半天的分手信息还是发了出去。她语气很客气,有点接近低三下四,说自己和他并不合适,正好家人也反对,不如分手好了。   才开始不过两周的恋情,就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热得快,冷得也快,来去如一阵风。热闹过后,心底是无尽的空虚。   夜里,美男哥打电话来,听上去似乎喝醉了酒,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讲:“要辞职你自己辞,我是不会离开paradise的!”   她讲:“好。”放下手机,心底便是一阵安慰,然后第二天照常去上班。   早上,美男哥顶着两个黑眼圈来上班,看到她,一秒拉脸,看样子还在生她的气,她默默把一杯新泡的咖啡放到他面前去,帮他面前养的一株绿植拿去浇水。美男哥又颇为幼稚的同她重复一遍:“要辞你辞,我是不会辞职的!”   金不换说:“我不辞。我需要这份工作养家,你看,我连三八妇女节都跑来上班。”   金不换和美男哥提分手的次日是三月八号,妇女节。每到这种节假日,各网站必定有铺天盖地的促销活动,而广告公司也都会忙翻天,虽有半天假期,但大家这阵子工作繁多,就算放假也无法安心休息,所以大部分女员工这天照常上班。靳姐她们行政部门倒还好,可以正常放假,但三个人也都跑了来。   女员工们没有休这半天福利假,却有购物卡电影卡以及化妆品套装等其他福利作为补偿,早上开早会时一看,还有一房间的玫瑰花束。除了这些,在乌日娜的强烈要求及交涉之下,妇女们还可额外得到霸道总裁李一马的壁咚一个。   早会开好,正事讲完,男员工们照常去外面去干活,房间内大小十来个妇女按资论辈靠墙站成一队待机,然后十来个人好几十只眼睛齐刷刷的看向李一马,他今天高领卫衣,翻领夹克,牛仔裤,系带靴,一身打扮颇为简单,却又处处透着帅气,和骚气。妇女们怎么看怎么稀罕,怎么看怎么着迷,所以纷纷直勾勾地盯着他,试图以眼睛去侵犯他。   大家排好队,李一马准备好,然后当头一个妇女,即靳姐站到他面前去。他先送上玫瑰花一束,然后单手靠墙,把靳姐半圈在怀内,低头看着她的眼睛,深情说:“姐姐去年一年辛苦了,今年也请加油啊。”   靳姐面红耳赤,头点的像鸡啄米:“好的好的,我的小心脏受不了了,我要晕倒了,要西快了,老板你快放开我!”   其次是七海她们,他对这些妇女们说的话大同小异,流程也是标准流程,送花,圈住,看眼睛,说肉麻话。问题就出在看眼睛上面,和他眼睛一对上,不用说话,妇女们没有不脸红的。   七海大概是自持身份,不愿在妇女们面前露出和她们一样的窘相,就手持花束,转过脸去,笑吟吟的听李一马在耳边讲完“节日快乐,能和七海你一起工作,是我的荣幸,请让我继续荣幸下去”这句后,举花束往他身上拍打一下,哈哈笑着走了。   七海后面是乌日娜,乌日娜被他一句“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怎么有点瘦了”给说的当场发晕,“嘤咛”一声,往他怀中一滚,谁拽都拽不起来,最后靠靳姐和yuki两个掐她人中才把她给掐醒。   最后一个是金不换。既然是按资论辈,靳姐七海她们资格最老,肯定当头,她入职最晚,资格最浅,那么只有殿后。前面的人都结束了,她慢吞吞走到他面前去,站好,他递上花束,她接过,同时和其他妇女一样,鞠了一个小小的躬,同时说了一声谢谢。   然后,他靠近一步,把她逼到墙边,抬手往她脑后墙上一放,“咚”的一声。虽然是意料中的举动,她还是小小的吓了一跳,赶紧转脸,看向别处。她也要学七海,不去看他眼睛,这样就不至于脸红。   她没看他,却知道他在头顶上打量着她,从她的侧脸,目光一寸一寸的向下移动。她今天是白色衬衫加黑色阔腿长裤,标准的优雅白领打扮,关键在于衬衫领口,不高不低,开得恰到好处,黑色bra的边,要露不露。   他打量她的时间也许很久,也许不长,但每一秒对于她来说都异常难熬,到后来,他好像一点点的偏下了头,之所以知道,因为带有清爽须后水味道的那种男人气息全都拂到自己脸上来了,气息拂过之处,有一点点的痒,还有一点点烫,虽然没有对上眼睛,没有看他,但她的脸,还是“刷”的一下红了。   不想被他看见通红脸色,更不想与他保持这种近乎危险的距离,她不得不更低的往下低头。然后,不可避免的,低到过分的额头就触到了他的胸膛,隔着一件卫衣,感触到了他的心跳。   不知为何,他的心,跳动的频率和她一样,有点快,有点急,而且那么有力。抵在他胸膛上的额头感触到他心跳的一瞬,如同被雷电击中了一般,“轰”的一声。   她猛地抬头,发现他是双臂撑在墙上,自己等同于被他完全圈在怀内,那一刻,她只觉得脚底发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样下去不行。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她伸手用力推他,拎起花束,快步出门去了。所幸,这时即便面红耳赤,也不会有人笑她。   到座位上呆坐了很久,才想起,他低头看她那么久,后来甚至有要偷亲她的意图,却始终连句“辛苦了”都没有说。   Kevin今天上午有事休息半天,中午才在公司露面,到座位上时,发现每个妇女桌上都有玫瑰花束,一问,听说是早上开早会时老板发的,他把电脑包往桌上一丢,急的去找李一马,最后在会议室里把李一马给找到,他双腿架在桌上,正在喝咖啡看画册,仔细一看,画册是《艺术与人体》。   Kevin倚在门上,以幽怨的小眼神看着李一马,问道:“老板,我的三八节礼物呢?”   李一马倒一楞,问道:“你也过三八妇女节?”   “我为什么不能过?我每年都过的呀。”   “yuki是按人数订购花束,现在已经发光了,不好意思。”   “我不嘛,我不管,人家有我也要有,老板你现在就饿了么上叫一束送给我!”   “我没空。”   “你不送我我就不走!”   李一马手上《艺术与人体》往桌上一丢,站起来往外走,到他身边,驻足,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说:“国家规定娘娘腔不属于妇女,你想过妇女节,得先修改法律才行。” 第75章 paradise   中午美男哥从外面回来后,埋头做自己的事情,看也不看对面金不换一眼,大概是现在不愿意面对她,上午把手头上的事情忙完,下午又找个机会和李一马一同去客户那里开会去了。   客户那里事情谈到一半,李一马突然接到电话,是赵成成打来的,问她什么事,她没说话,挂掉了。再打过去,半天,才接,电话里哽咽着:“jeffery,我不行了。”   李一马跟客户打声招呼,十万火急赶到她的新家去,看到满地狼藉,以及她肿成半透明的眼泡,心中明了,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   “我叫阿姨带女儿出去避一避。”   “那么他呢?”   “出去喝酒了吧。”   “你没受伤吧?”   她出神半天,方才摇头说:“没有,他这么聪明,怎么会留下幌子,让别人说闲话?”   他默不作声,找一件衣服帮她披在身上,帮她周围掉落一地的衣物捡起,随意丢到沙发上去,然后默默陪她坐了一坐,问道:“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她呆呆道:“我也不知道。”   他讲:“虽然我很想就让你离开他,但人不能在冲动和生气时做决定,或者你先冷静一下,然后再和他坐下来慢慢谈。还有,我想让你知道,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而且会尽我所能帮助你。”   “好的,我都听你的。”抽纸巾按了按眼皮,默默流泪道,“明明有家人在,朋友也那么多,但一旦出了事情,才发现周围能倾诉、能商量的人只有你一个,所以就给你打了电话,希望没有给你添太大麻烦。”   “怎么会,你知道我对你一直都有时间。”   赵成成微微转身,伏在他肩头抽泣:“jeffery,谢谢你,谢谢你这么快赶来,刚刚一个人愤怒、无助到发抖,但看到你后,心一下子定了,现在好多了。”   他手放在她柔弱肩头上,轻声问:“要不要出去坐一坐,吃点东西,或是喝杯咖啡?”   她轻轻摇头:“不用,我好累,现在哪里都不想去,我就留在家里。”   “他回来你怎么办?”   她惨笑:“不到明天早晨,不喝到烂醉,他是不会回来的。”   “他的工作都不要了吗?”   “团里他早就不去了,他说已经厌恶了这份工作,都是我害的。”伊人一脸疲态,话音里难掩软弱与疲惫,“现在的一切都让我烦透了,我已经受够了为别人的无能而不得不放低自己姿态、不得不刻意去遮掩的生活,我已经放下了自己作为一个妻子的全部尊严却还不能得到他的原谅,可是他却忘了,我从头到尾都不欠他,我不欠任何人,也没有做错任何事,我只是有自己的梦想并尽可能去争取去实现罢了。”   “你自己清楚最好。”李一马轻轻点头,说,“你先好好休息一下,等我晚上来接你出去吃饭,到时再慢慢商量。”   他站起来,她亦起身相送,他回身道:“你先好好睡一觉。”   她不听,非要送他出去,到门口,他还未换下拖鞋,忽然被伊人从背后抱住。   赵成成把脸靠在他背上,轻声道:“jeffery,我的心好累。”   他一怔,任她抱住,许久没动。她靠在他背上,幽幽道:“觉得现在好累好累,一切都好没意思,jeffery,如果我愿意回归家庭,如果我不再跳舞了,那么,在你这里,我是不是可以得到一个second chance?”   他不出声,静立良久,轻轻拉开她的手,一个回身,将她揽入怀中,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嗓音温柔却不无苦涩:“成成,我说过我会为你做出改变,我当初也以为我可以改变,但是这段时间我想过很多,我现在想的清清楚楚,我骨子里是比关平更坏的男人,我怕我会辜负你的期待,也怕将来有一天,你会比讨厌关平更讨厌我。”   paradise,五点半,金不换准时下班,才出公司,就接到美男哥打来的电话,他上来就直截了当问:“金不换,我到底哪里不好?我哪里不可以?你说,我可以克服,可以改正。”   “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因为你太好,我配不上你,很抱歉随随便便接受你的告白,然后又以这种随随便便的方式提出分手,我也不想这样,但我怕再拖下去,和你连同事都没得做。”   “你这个理由我不接受!”   美男哥起先收到她要分手的消息时,满心都是气愤,一天时间过去,气愤不再,只有悲伤与不解。   他是奔着结婚去追求她的,对她家的条件,他起初是有那么一点惊讶,特别是见识到她外婆金老太以后,才明白她当初说的家里条件很差并不是自谦,再加上她曾经有意无意透露出的将来想和她妹她妈一起生活的想法,他心再怎么大,疙瘩还是在所难免。   当然他自己的父母也是爱钱超过爱他,但总的来说,和她家相比,总归强上那么一点。他这阵子就自己和金不换的事情考虑了很久,最后的结论就是,他无论如何都想要和她在一起,内心深处想和她结婚组建家庭的念头打败了对于将来养一堆闲人的恐惧。   作为他,好不容易做好自己的思想工作,好不容易想通时,却突然一个电话就被甩了,他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因此懵了很久,现在才反应过来,尝试挽回这段恋情。   金不换以少有的认真和他说:“美男哥,你眼中只看到我美好的一面,其实你对我根本都不了解。我是地道坏料一个,不仅我,我家人,和家里的事情都是一团糟,你根本无法想象的那种糟,你们认为匪夷所思的事情,在我们家每天都在理所当然的发生,和我这样自私又糟糕的坏料交往,除了使你受拖累以外,一点好处都没有。所以,我们还是做回原来的同事,像老板和七海那样,洒脱一点,好不好。”   和美男哥的电话刚打完,又接到她妈来的电话,这个时间点,没有其他事,就是叫她去餐厅帮忙打杂。一句话还没讲完,就被她不耐烦地挂断。   天从早上起就一直阴到现在,雨要落不落,云头低到令人感觉压抑,含有潮气的三月初春暖风吹到身上,闷湿难耐。   健身房不想去,家里不想回,自然餐厅她也不去帮忙。不知道去哪里做什么才好,无论家里还是公司,都热闹得有点过分,以至于连个安静的地方都找不到,但在这种热闹当中,她却孤独又寂寞。这孤独感铺天盖地,挟裹着痛疼席卷而来,虽不致命,却令人无助彷徨又难过。   园区门口静静站立很久,听了半天鹦鹉的聒噪,最后,拔脚向右,向她认为可以排遣心中痛苦的地方而去。   她去了小聋子网吧,这里她是常客,家里太小又吵,偶尔心情非常好,或是不太好的时候,都会来包个夜。   老位子上坐定,点上一根香烟,烟叼到嘴上,腾出两只手来,三四局热热闹闹的游戏一打,听着周边喧哗吵闹,如洪水般的孤独感逐渐退去,身体总算回复了那么一点活气。然后这时就想起了姆妈的名言,心想分个手算什么,身边人一个两个离自己而去又算什么,这世上除死无大事,除死皆轻伤,自己还有姆妈,还有小二郎,要去随他们去。   想通了,想开了,就觉出肚饿了,给自己要了一瓶泡面一瓶水,等开水泡面的时候,外面雨水也落了下来。她去上了一个厕所,再给自己再点上一支烟,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雨。回来,面刚刚好。掀开盖子,一叉子还没挑到嘴里,门口来了一个人。   外面的雨越落越大,来人推开网吧的玻璃门,带着一身清新冷冽的湿润空气而来,在她前排空位上落座后,慢慢脱下翻毛外套,和电脑包放在旁边,从口袋里取出苏打水,放到桌上,然后开机,桌面上游戏随意浏览了下,最后随意点开其中一个,注册账号,漫不经心的喝着苏打水开打。   后排的金不换低头看看自己的面,默默丢下叉子,桶面的盖子合上,悄悄丢到脚下垃圾桶内去。拿去剩下半瓶水,一口气喝光半瓶,网页胡乱浏览片刻,心烦意乱,干脆关掉,托腮对前排那人背影呆呆看,直到出神。   他似乎觉察到有人在背后偷看自己,回过头去,向后随意瞥了一眼,可能是错觉,并没有人偷看自己。他身后左右两边的人们都沉迷于自己的游戏和所做的事情上,正后方的女孩子低着头专心整理自己的衣服,她穿一件白色色V领长袖衬衣,领口本来开得正好,她却在用力向下扯,把衬衫领口顺着肩膀扯下来一半,露出半边肩头,脖子也因此显得更加修长。   他对扯衬衣的女孩子及她的肩头白到耀眼的皮肤看了一眼,即刻转过头去,默默打自己的游戏去了。外面雨继续下,网吧房间内的人们持续喧哗,只有这两个人,始终安安静静,始终不发一语。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脚越来越密集,老板小聋子从收银台出来,去检查窗户有无关紧,刚从座位站起来,“咔嚓”一声震耳欲聋的响雷从遥远天边传来,小聋子吓一跳,讲:“今年过这么快,都已经到了打雷的时候了!”   小聋子妈说:“三月打雷稻谷堆,今年必定是好年。”   窗外细密的雨柱当中,一道明亮耀眼的闪电如枝杈丛生的一根树枝,蜿蜒曲折,在隆隆的雷声中从云伸向地面,映亮网吧玻璃窗户的同时,紧随着又是一声雷响。雷响过后,网吧天花板上一个灯管忽然“啪”的爆裂,掉落一地灯泡碎片,网吧内随之一阵骚动,不过好在无人受伤。   小聋子派他妈撑伞火速去杂货店采购两只灯泡来,他妈前脚出去,后脚雷停雨小,很快,网吧内又恢复了一贯的嘈杂。   小聋子绕着房间检查其他地方有无漏雨漏电,一圈看下来,没有什么异常,客人们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只有一个女孩子,他家常客兼芳邻金不换,不知为何,挪了地方,好像是刚刚咔嚓一声雷响之后,她就跑到前排去了,眼下正坐在刚进来的那个年轻男人的腿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伙伴们,堵车,独轮车行驶缓慢,《祸水》后天早上不见不散。   76章提取码:zimi 第76章 paradise   李一马进网吧后,径自坐下,打了半天游戏,对金不换看都没看一眼,可能是开始没看见她,后面看见了却一直把她当成空气,直到闪电雷鸣,“咔嚓”一声,他突然回头,对她看了一看。   她这会儿寒毛竖立,脸色正难看。   他回头看她,她很快察觉,对上他的眼神,她没有出声,伸手默默关机,拎上自己的外套与小拎包,站起身来。   他稍稍转身,移开椅子,使自己面前空出一点地方来,她很有默契地走过来,坐到他的腿上去,伸手紧紧搂住他。   金不换坐在李一马腿上,人窝在他的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身,然后点一根薄荷烟来抽。眼睛看他打游戏,那边腾出一只手,从他的卫衣下摆伸进去,手指在他的后腰凹陷处一点点盘旋,一下下摩挲。   他把下巴搁在她后颈上,吻她耳边柔软细碎的毛发,眼睛专注盯着电脑屏幕,打他未完的一局无聊透顶的小游戏。   网吧老板小聋子在两旁通道走来走去,一双小眼睛不离这一对男女,看得简直扎劲死了。这年轻男子衣着低调,气质内敛,唯有腕上的一块手表壕出天际,巧的很,这块腕表的牌子恰好他认得,是劳力士迪通拿,保罗纽曼款。也就是他小聋子,年轻时候南京路步行街的名表店里店员做了六七年的,才能认得出伊这块腕表的牌子。   按理说,戴劳力士迪通拿的人,是不大可能到他家这种居民区内的破旧网吧来上网打游戏的。但怎么说呢,这里不比其他地方,这里是大名鼎鼎的长宁区江苏路,一切皆有可能。就比如,弄堂公主金不换,她不就在人家的怀里窝着,大腿上坐着吗。   小聋子酸溜溜想,这小苏北金不换运道是好,凭一张脸蛋,勾上这样一望便知身价不菲的男人,若带回家去,她们一条弄堂的居民看了,保准集体吐血。   小聋子一趟趟的晃来晃去,再一次经过,眼神忍不住又往这边飘过来的时候,被金不换瞪眼警告了:“滚远点。”   小聋子滚远了一点,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干脆拎着热水瓶上前,小心翼翼同时一脸痴笑问道:“金不换,开水要来点伐?帮你添一点。”   金不换把嘴上叼的烟支取下,塞到李一马唇间,冲小聋子发作道:“再不滚远点,就把你眼乌珠抠出来,让你变小聋瞎信不信?”   李一马把金不换的半根薄荷烟抽完,剩下的半局游戏打好,将她从腿上放下来,抓起外套,拎起自己的电脑包,仍然一言不发。她垫脚在他耳朵边上讲:“我家现在没人在,我妈要九点多才会回来。”   于是二人搂搂抱抱拉拉扯扯去了金家。   这片贫民窟,从来都没让他失望过。上次弄堂里偶遇民间哲学家阿炳,被热情劝吃小火炉方便面,今天下雨,这个时间点无人在外晃荡,就连阿炳,都早早钻到帐篷里睡觉,周围一片安静,但在弄堂口,却有一个红衣老太靠在树上用后背大力蹭树干,乍一看见,活像哪里冒出来的游魂野鬼似的,细小树干被她蹭得东摇西晃,树叶和雨滴纷纷洒落,伊的动作看似疯魔,但表情却又很快活。   二人拉拉扯扯从那红衣老太面前经过,她正蹭着,见年轻男人颇为奇怪的看了自己一眼,开口说道:“喏,吾这是用树干按摩,浑身上下都蹭一蹭,拉一拉,适意额!”   到金家门口,果然黑灯瞎火,没一个人在。金不换取钥匙开门时,李一马拎着包等在她身后,默默打量周边环境,对门阿炳从帐篷里钻出来去小解,一眼认出他。不过同上次不同,他今天-衣衫不整,外套胡乱挂在身上,头发也不知道怎么,看着乱糟糟的。阿炳见状,当即露出“年轻人,我早已看透一切”的笑容,从对面对他扬了扬手。   他也和对门阿炳打招呼:“阿炳你好。”   话未说完,人已被她拖进了房间,房门在背后被她“砰”的一脚踢上,地动山摇。   李一马被金不换给拖进门去,眼睛都还没来得及适应房间内的黑暗,一句“浴室在哪”都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已被她给大力推倒在床。   她把他推到在床,蹬掉鞋子,一翻身扑到他身上去,其后俯下去,脸贴在他胸膛上,着迷嗅味道,从脸嗅到腿,从腿嗅到脸,然后心急火燎亲嘴巴,动作急切粗暴,力道近乎生猛,一嘴下去,自己“嘶”的一下,倒吸一口凉气,也令他嘴唇即刻肿起,她不管不顾,还要继续亲下去,脸蛋却被他伸手捏住,无法动弹。   他伸手捏住她脸蛋,躲开她的嘴唇,一个翻身,反客为主,将她罩在身下,身上衬衫两下扯掉,急切到没有耐心去解内衣后面的扣子,干脆一把推到了脖子上,使她身体大片皮肤暴露在微凉空气之中后,他开始低头去亲吻她的面颊与头发。   她被他抱住,双臂被他一只手攥在头顶,额头恰好顶在他下巴这里,整个人被他完完全全罩在身下时,她身上那股急吼拉吼的生猛劲儿这时完全消失,突然变成了一个如水的小女人了,像是他养的猫儿狗儿小鸟儿,脑袋无法思考,就想在他的桎梏之下扭来扭去,就想对他撒娇发痴,任他肆意妄为,怎样都可以。   她在他臂弯中扭了几下,两句“一马哥”娇滴滴一叫,他更加受不了了,心急火燎的去解自己腰间皮带,单手把皮带解开,也把她脱到哧溜光滑,她这时便伸手推他,他会意,讲:“我没带。”   她自己去床头柜抽屉里翻找,摸索半天,要紧的东西没找到,心浮气躁,倒把角落里收着的一个精致束口真丝布袋不小心给翻了出来,她看清楚以后,吓一跳,赶忙挡住他的视线,想在他看见之前把真丝布袋重新收好。可惜他眼尖,已经瞄到了。在她之前把真丝布袋抢到手里,不用打开,根据其独特造型就已经知道了这是什么。   李一马把她的情趣震动按摩用品拿了手里相了相,轻哧一声,带笑不笑的看着她,不过没说什么。   金不换被他看的,眼中羞赧与尴尬各交替了一下下,一秒之后,马上恢复了满不在乎的表情,从他身下爬起来,跟没有骨头似的攀在他身上,手在他身上上上下下的游走,去扯他身上没来得及脱下的卫衣,一边在他耳边嗲里嗲气轻声喊:“老板,一马哥,一马哥哥。”   李一马被她这两声喊的魂儿都没了,丢下她的情趣用品,转过来和她重新抱到一起去,在她耳边问:“说:“小金,一马哥和你的lelo哪个好?”   她双手捧住他的脸,用嗲死人不偿命的嗓音粘唧唧答说:“当然是一马哥,喜欢死一马哥了,一马哥,一马哥,一马哥!”   李一马看着她的眼神就变掉了,身上仅剩的那些三两下扒掉,一把给丢到床下去,也顾不上找那个用品了,把她摁在身下就亲,正纠缠到如火如荼时,耳朵里隐约听见外面有熟悉的声音在喊身下这小坏蛋的名字,凝神仔细去听,是美男哥。   美男哥莫名被甩,内心痛苦无法排解,晚上去酒吧买醉,喝到东倒西歪,心里还有那么几分不甘,先是打了半天电话,金不换根本不接,他气急,干脆跑到金不换家附近来大喊大叫。   金家他还没机会没来过,只知道是在这一带,所以只能在外面转来转去,一遍遍喊:“金不换,你出来!我有话要问你!为什么我不可以,我到底哪里不可以——”   听出是美男哥嘴里喊出金不换名字的时候,李一马就生气了,捏住她下巴,定定对她看许久,黑着脸,突然来了一句:“祸水!”   “金不换,金不换——你说,我到底哪里不可以,我到底哪里不可以——”   门口美男哥继续叫魂,叫的李一马兴致全无,将金不换从怀中一把推开,抬腿跳下床,从地板上捡起自己的牛仔裤,三两下穿好,然后回头去床上找自己的套头卫衣。   他的套头卫衣被祸水金不换抱在怀里,死活不愿还他。   卫衣他一下子没夺下来,干脆不要,光着上身,不管不顾拎起包就往外走。金不换一看,赶紧也跳下床,扑过去,抱住他的腰不放。他不耐烦,就去推她。   他要走,她不放,两个人在门后无声拉扯打闹,她当然不是他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被拿下,两只手腕被他扣住,攥在一起,她疼得无声流泪,但就是不出声,也不愿放他走。倒是他,不愿看她一抽一抽的哭,将她的两只手猛地一摔,伸手就去拉门。   她继续往他身上猛扑,扯住他腰间皮带不放,看他嘴角紧抿,脸上冷冷神色,不禁又气又急,眼泪流的又凶又猛,但无论如何就抓着他不放,比蚂蟥还缠人。   两个人纠缠的这会儿,门口的美男哥喊了几圈,呕了一滩,扶着墙,流着泪,迎着风回家去了。   她最终还是被推开,李一马光着上身,半裸着拎包出门,一面走,一面抬手整理头发,同时皮带上还挂着一个蚂蟥似的金不换。   他头发胡乱理了理,从裤兜内取出手机打电话,全程说的英语,金不换没大听懂,连猜加蒙,大致听出他是在交代事情,对电话里那个人说给她放假,叫她出去一下,明天再回来。   两个人拉拉扯扯一路纠缠到了畅园他的家中,在电梯里的时候,因空间有限,他无处可躲,她把他压在墙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踮脚去亲他的脸,他的喉结,他的下巴及下巴上的胡子茬。   他一脸不耐烦不开心,始终冷冷看她,但却也没有因此推开她,只是任由她贴在自己身上,上下其手,放肆的胡亲乱摸。   到了家中,他丢下包,重新脱下牛仔裤去浴室,她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不用招呼,自己把自己衣服脱光,跟他一起站到淋浴间去。水汽升腾的空间内,被温热的水柱一冲,可能是身体温度变高的缘故,他虽然还是没有开口说话,但看向她的眼神终于缓和少许,特别是她的一双粉润白足以及那十点玫红趾甲,他的目光在上停留了很久。   她感知到他态度的变化,这会儿更加放肆起来,见他一直在看自己的脚丫子,便故意去招惹他,抬脚去勾他的小腿,在他腿上上上下下的游走,她皮肤雪白,他则黝黑,一白一黑,以及那十点玫红趾甲,三种颜色的强烈反差令他目眩神迷,手掌落到她小巧柔软的心口上时,肩胛处呈一字型的纤细锁骨,以及锁骨窝内汪着一点水自然而然也就落入了眼中。   她双手撑在他胸膛上,又踮脚去亲他下巴,他落在她心口上的手掌慢慢向上,从面庞上轻轻拂过,然后抓住她一把长发,同时稍稍用力。她本就身软腿颤,被他这么一带,顺势歪倒到他身上,然后顺着他的身体,跪倒在地,膝盖落到了他的脚背上。   她有点不情愿,于是装傻,抬头温温柔柔的看他,一脸的清纯与天真。   她装傻以清纯天真眼神看他的时候,他低着头,也在看着她,目光固然幽深且炙热,却有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在里面。   她不喜欢也不习惯他看向自己的这种自上而下的目光,心里有点不情不愿,但最后,还是被他捏住了脸。 第77章 paradise   浴室与卧室共两趟结束,金不换感觉自己的魂灵和身体都不再是自己的了,李一马随手套上一件宽大烟灰色kimono,去浴室放水给她泡澡,顺手拿镜子给她照了一照,她没想到自己脸上还带着妆,防水睫毛膏晕了一脸,看着狼狈又好笑,跟个鬼似的。   她平时一直化眼妆,估计在哭的时候妆就花了,眼线及睫毛膏顺着眼泪水在脸上流淌出两道黑色小河流,她自己看不见,但他却全程对着这张滑稽花脸,前后来了两场,不清楚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坐在浴缸边沿上,用自己的男士洁面乳把她脸上的妆一点点卸去,在他的手下,她拔得有点过细的眉梢露出来了,鼻尖淡淡两点雀斑露出来了,下巴上总是以粉底遮住的一颗小小黑痣露出来了,第一次以这种方式在他面前展现出毫无修饰的、多少显得有点寡淡的素颜,她有点点不好意思,双手环住胸,坐在水中,像只可怜兮兮的猫,脸才别过去,就被他扭转回来。   他手势温柔且耐心地帮她卸脸上的妆,像是随意聊天一般的和她说话,语调淡淡,口气却不容置疑:“以后不要去随便招惹公司里的同事了。”   她“嗯”了一声,心情莫名低落下来,之后没有再说一句话,洗完澡,吹好头发,爬到床上默默躺下了。   她上床之后,他去冰箱里取冰淇淋出来坐到她旁边来吃,见她盯着自己喉结出神看的小眼神挺可爱,忍不住喂了两口给她吃,她犹豫着小口吃冰淇淋的样子看上去又很好笑,所以他低头亲了她,是巧克力的味道。   第二天早上七点钟的样子,李一马被猫和金不换两个同时吵醒。抱脸虫每天早上准时六点醒来,先跑去飘窗那里蹲着,凝视东方升起的太阳,大约一个小时候,准时跑到床上来找他踩奶,不管他乐不乐意,就往他肚子上一趴,呼噜呼噜开始忘情踩,一边踩一边还往下流哈喇子。旁边躺着的金不换被抱脸虫的动作惊醒,迷迷瞪瞪的捉住他一条胳膊,下口便咬,力道不重也不轻,刚好够给他胳膊上留下两排细碎牙齿印。他有几下被咬疼,但没抽出,就由她去。   平时一个抱脸虫已足够粘人,这猫连吃猫粮都要他用手亲自喂,偶尔没时间,它会把猫粮一颗颗叼在他旁边,然后在他身边吃。现在又多了一个更加难缠的缠人精,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默默忍受。   许久,猫踩好奶,旁边的女孩子咬完他整条胳膊,然后一齐放过他。猫去观赏外面的风景,女孩子重新睡过去了。   早上八点一刻,金不换从沉睡中被李一马叫醒。她睁开眼睛,发现早餐已经放在床头了,是烤面包片和果汁,以及一个水煮蛋,aya不在,估计他也只会做这些了。   她坐在床上,把小餐桌搬到面前来,慢吞吞吃完面包,喝完果汁,再慢吞吞爬起来找衣服穿。   昨天的衬衫纽扣都不知道哪里去了,所以只能穿他的衣服,衬衫下摆扎进裤腰里,当成oversize穿正好,收拾打扮完毕,顺手喷了下他的香水,一大早就沐浴在清晨的雨后森林中,感觉不赖。   他经过,看见,蹙眉问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她问:“怎么?”   “穿我的衣服OK,但是香水不要乱用。”   她本来就是存心的,看他表情,倚在门框上,幽幽道:“今天外出办事,上午都不在公司,不会被在意你香水的那些‘朋友们’察觉到,放心好了。”   他瞟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光着上身站在她在旁边剃须,两人默默各做各的事情。   片刻,他收拾好,去外面,经过她身后,拍了一记她的屁股:“快迟到了,动作快点。”   “今天怎么上班,一起去也没问题?”   “我有事,请假两天。”   “咦,你为什么不去,有什么事?”   他在穿西装,造型含蓄且内敛的衬衫袖扣随着手腕动作在西装袖口若隐若现。扣好西装纽扣,他才回头与她说:“我今天回佛山,然后从佛山去香港一趟,后天回公司上班。”   “什么事,很重要么?”   “家里的一些事情,不是很重要。”他顿了一顿,才说,“就是有点麻烦。”   “两天事情能处理好?”   “应该不能。”   “那怎么办。”   听他多少有点吊儿郎当的讲:“走一步算一步。”   她化完妆,穿着他的衬衫出门而去,到门口,驻足,回头看着他,幽幽说:“哎,听说过么,蟑螂交/配后,雄蟑螂就会为爱献身,让雌蟑螂把它吃掉。”   他轻嗤一声:“那你肯定没听说过袋鼬这种动物。”   “袋鼬怎么啦?”   “make love的时候,雌鼬有很大几率被雄鼬抓咬致死,如果死掉,雄鼬就会把她当成美餐。”   她在脑中想象着在交/配时被抓咬致死的雌性成为雄性美餐吃下肚的情形,他抬腿顶她膝盖:“这么晚了,还不快点走,在等我吃掉你吗?”   两天后,晚上七点出头,李一马如期归来,车子距离畅园大门还有一点距离时,就看到地铁口坐着抽烟的金不换。   他叫司机停车,放下车窗。金不换无意间一抬头,一下子就发现了他的脸,不禁傻笑了起来,揿灭烟头,下一秒,就往他这里跑过来。   李一马从车上下来,问她:“怎么在这里?”   “下班后没事,就到这里坐坐。”   “晚饭吃了吗?”   她犹豫了一下,才说:“没呢。”言罢,看着他笑,然后踮脚去亲他,地铁口人来人往,有人看向这里,他大概左右看了看,大概是害羞了,脸微微发红。   她看他的样子,得意笑。   他说:“我还没吃饭,要么一起去吧。”   “好。”眉飞色舞道,“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馄饨店,这就带你去。”   他要先回家放置行李,她便也跟了去,aya放假已经回家了,他把金不换介绍给她,说是朋友金小姐。   Aya起先看见跟在主人家后面的金不换时,嘴巴微微张着,愣了几秒钟之久,颇有些吃惊的样子,因为眼睛过分的大,看上去像是一碰就要掉落的两只乒乓球。几秒之后,她终于回过神来,赶忙换作一副笑脸,热情招呼她坐下,又去为她泡茶。   李一马去衣帽间换下太过正式的西装,在衣架上挑选卫衣的时候,她就坐在一旁闲闲等着,拖鞋甩在一旁,光着脚,嘴里哼着不知所谓的歌曲。   她今天穿着件烟紫色宽松毛衣,下面配一件不规则纱裙,两条白生生的长腿在群内若隐若现,且不安分的荡来荡去,他瞥了几眼,套到头上的卫衣便又脱下,给丢到一旁去,喊她:“傻子,不要老是坐着,过来帮下忙。”   她信以为真,走到面前来,刚要问他需要自己帮什么,转眼就被他一把给扑倒在衣柜上。嘻嘻哈哈闹半天,衣架及衣服掉落一地,aya过来查看动静,刚走到门口,想想不妥,又轻轻退了回去。金不换竖着耳朵听门口动静,伸手去推他的脸,讲:“外面好像有人,刚刚听见脚步声了。”   他说:“不用管她。”   “她会不会偷听,然后对你印象变坏啊。”   他颇为不耐烦讲:“拜托你不要分心!”   她噗嗤乐:“你朋友金小姐的魅力就这么大啊?”   晚上八点半的样子,金不换带他去的馄饨店隐藏在居民区深处,在金家私房菜后面几排,门口没有招牌,仅门旁挂一盏红灯笼,灯亮开张,灯灭打烊。要不是这一带的人,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这里来。店里也就两个人张罗,老板娘看着锅,负责煮,老板就在后厨小房间里专心包。早上准备的馅料包完,卖完,一天也就收摊了。   两人跑来的时候,馄饨刚好只剩最后两份了。李一马在飞机上已经吃过机餐,怕她等自己很久会失望,所以告诉她说自己还没吃饭。本来是一点不饿的,一只馄饨下肚,荠菜肉馅的鲜美超出想象,最后不仅馄饨,连蛋皮紫菜汤都喝光。   老板看他们两个吃得香甜,也开心不已,怕一人一碗馄饨不够,又亲自跑去隔壁的烤肉摊上要了一盘烤羊肉串回来。   羊肉串都是插金属钎子的这种,切得很小块,入味,更香。她为了陪他,硬是跟着吃了两串,一大盘羊肉串解决掉,两人都过了量。   晚饭吃完,结了账,从店内走出,门顶上的红灯笼也随之暗了下来,老板在后拉卷帘门,老板娘在身后远远和他们说:“慢走呀。”   时间已经很晚,行人几乎没有,两人搂着彼此的腰,行走于曲折细长的小弄堂内,路灯的光线从树木的缝隙中倾泻而下,昏黄柔和,在因为下午一场春雨而湿漉漉的地面上反射出细碎的光点,两人步履一致,慢慢走着,仿佛时光都慢了下来。   安安静静走着,金不换忽然说:“其实我下班以后就坐在那里等你了。”   他说:“我知道。”搂着她肩膀的手上稍稍用了一点力,“今晚还去我那里?”   “可是我老是夜不归宿,我妈会说我。”   他笑问:“你这么大,她还会给你设门禁时间?”   “你说反了,她是啰嗦我,叫我带男友回家给她看。”   “那就带我回家给她看好了,我无所谓。”   听了这话,她却沉默了下来,不肯再说一句。到自己家小弄堂口,站定,同他挥手道:“我回家了。”   他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说,脸上有点点失望的样子,她不看他,扭头就走,头也不回向他挥手:“拜拜。” 第78章 paradise   李一马从香港回来的这一天,金不换不仅没有去他公寓留宿,第二天也请了假,没去上班。李一马到公司后才知道她休息,说是身体不舒服。昨晚睡觉前两个人有互道晚安,当时根本没听她提要请假的事情。   早会开好,大家散去,李一马留在会议室里,正准备给她打个电话问问情况时,kevin敲门来找他了,身后还跟着个从没见过的一身不良打扮的浓妆女孩。这女孩T恤露肚脐,牛仔裤露胯骨,穿什么都短一截。再看脸上,假睫毛至少戴了三层,感觉有点重量的样子,眼皮看上去很累,眼睛半睁不睁的,人显得没什么精神。   Kevin进内,搓着手嘿嘿笑说:“老板,我这趟完蛋了。”   李一马放下手机,打量着他和他后面的不良女孩,问道:“什么事?”   Kevin说:“老板,我和女朋友搞出人命来了。”   李一马吓一跳,忙坐坐好,问道:“真的假的?你有女朋友?”   “真的,她是小师妹,今年才十八岁,我也才二十三,现在突然有了孩子,我该怎么办?家人都不管,我们自己都还是小孩子呀。”   “你什么时候谈了女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早就谈了。但是家人不赞同我们在一起,所以生下来也不管我们,我们养不活,打胎又下不了决心,老板,你说人家该怎么办?”   李一马颇为头疼地看这他和他的不良小女友,半响,才开口说:“这个话题有点沉重,我无法代你做决定,我只能建议你自己慎重考虑,把你未来几年的自由以及家人的祝福,放到天平上,和小孩子的生命去称称看,对比一下。但如果你确定要生下来,那么,你养孩子的钱可以由我来出。”   “好的老板。”kevin凑上前来,一脸期待说,“老板,我现在就需要两千块钱去做产检。”   Kevin讲这话时挤眉弄眼,身后的不良少女瞧见他的表情,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李一马这时察觉到原来是被kevin给调戏了,顿时光火,随手抄起这几天一直在看的《艺术与人体》,“啪”的一下拍到他脑袋上。   不良少女见李一马生气,忙撇清自己:“是kevin师兄让我这样做的,他答应介绍我来实习,但要配合他演戏。”   Kevin振振有词:“谁叫你三八妇女节不送花给我,所以我才想诈点钱出去旅游。”   李一马说:“滚,用你自己的钱去浪!”   出会议室之前,随口问那不良少女:“毕业了没有?”   “没呢,要明年。”   “现在还在反抗期?”   不良少女抱着肩膀,满不在乎说:“去年这个时候,离家出走过,派出所也进过,今年的话,就和爷爷奶奶吵吵架,感觉没那么反抗了。”   “想到paradise来实习没问题,但是有一个条件,麻烦警察的事情不许再做了。”   不良少女咧嘴开心笑,大声答:“收到!”   李一马对kevin和他的小师妹说教完,二楼窗口丢了几支飞镖,陪抱脸虫玩耍一会,终于还是拿上手机,拎上外套,谁都没讲,悄悄出创意园而去。   金不换请假休息在家,无所事事,躺在床上,把靳姐送她的基本工具书拿来看,靳姐交代她今年务必考出一个证书出来,书本打开看了几行字,就觉得脑壳疼痛,受不了,给丢到一旁去了。   本来想在家里陪小不点儿一天的,但是小孩子要出去耍,在家里关不住。金老太跟她要了点零钱,带小不点儿出门去了。   金美娣今天也不在家,她这阵子开店累到腰间盘突出,小妖三和姘头便邀她出门去散个心,休息休息。她早就想休息了,正愁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当即歇业一天,和小妖三带上各自的男朋友去朱家角农家乐。   都出门乘上车子了,忽然想起自己准备好的一堆零食忘记了带,赶忙跳下车,自己跑回家,左手一袋洗好的黄瓜西红柿,右手一袋来伊份豆腐干小核桃,交代金不换几句话,急急忙忙出门去,到了门口,差点和一个快递员撞个满怀。   这个快递员身上一件西部风格皮夹克,头上一顶鸭舌帽,手捧一大束玫瑰花,花束遮住大半张脸,看不清长什么样子。从金不换小学时起,就经常有男孩子上门来递条子送情书。金美娣早已习以为常,所以回头叫金不换:“金不换,你有快递,你穷鬼男朋友送你玫瑰花了!”想了想,又回头找补了一句,“老大我再提醒你一句,凡是自己跑来我们中国找工作的外国人,都是自己国家混不下去的洋垃圾,穷瘪三!除非买江苏路的房子,否则一辈子都别想让我的看法有改观!”   顺顺气,继续骂:“二百五,十三点,叫你去相个亲吧,矜持的要死,车子不稀罕,房子不稀罕,婆婆死掉也不稀罕,看到日本穷瘪三了,开心了。不听老人言,苦头你都自己吃进!将来不要再哭着来求我!”   贬低金不换的外国穷男友是金美娣每日必做功课,站在门口骂了一大通,心里舒畅很多,回头又笑眯眯的交代快递员:“哎,那个快递员小伙子,等会帮我把门口这袋垃圾带去丢了,谢谢你哈!”   快递员没出声,小妖三打电话来催,金美娣拎着东西走了,走出老远,还是不禁对他的高大背影多看了一眼,心里疑惑道,现在连快递员都流行搽香水了?   门口快递员敲门,金不换还没来得及从床上爬起来,那人竟然自己推门而入,并且在身后把门给踢上,一转眼,玫瑰花束就已递到了面前。   金不换“蹭”的跳下床,不顾那花束,一把掀掉来人头上鸭舌帽,大笑起来,一下子跳到他身上去,双手抱住他的脖子,猛亲他的脸:“搞什么搞,竟然假扮快递员,连我妈都骗过!”   李一马笑着放下她,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到她身上去,停留了半天。她因为是在家里,衣着随意,淡粉色丝质吊带睡衣裙,头发在脑后松松散散的扎了个马尾,用丝巾捆扎的马尾位置很低,有一半发丝没有扎进去,然后一对珍珠耳环在乱乱的发丝下荡来荡去,忒慵懒,忒迷人。   两个人互相瞧一眼,感觉都挺惊艳,他眼睛在她身上来来回回的看,问:“是不是在家等我了?”   “切,过于自信就是自负。”   他悻悻:“你妈刚刚在外面说了半天,说了什么?”   “她叫我好好吃饭,认真学习,还有不许放坏男人进门。”   他笑着往她脑袋上敲了一记头栗。   金不换把花束抱在怀里,开心嗅味道,说:“我明天准备去看演唱会,本来还想要买花的,现在不用买了,我直接拿你送的花束去就行了,太好了。”   “你和谁去演唱会?”   “我自己去啊,我干什么都是独来独往。”   他一乐,揶揄道:“嗯,我忘了,你是连微信好友都不到二十人的人。”   “因为是很小众的乐队,我自己喜欢,人家不一定喜欢,还不如自己去自在。看,我连望远镜都准备好了。”开开心心把刚收到的望眼镜拿给他看。   他接过望远镜,随意往窗外看了一看,吓了一跳:“你这个望眼镜,连太平洋的潜水艇都能发现吧。”   她捶他肩膀,笑道:“我的钱只够买外场的门票,怎么办啦!”   “想要前排的票,跟一马哥说就好了嘛。”往床边一坐,感觉腿下有什么东西硌人,伸手一摸,摸出来一只瓢虫毛绒玩具,看了一看,好像是哄小孩子睡觉的,玩具放到一旁去,环顾四周,随口说,“你家里有小孩子的玩具?”   她放下花束,起身去冰箱里为他去饮料,挑选饮料时,告诉他说:“都是我妹的。”   “亲的么?我都不知道你还有妹妹。”   沉默有时,再告诉他:“我妈喜欢儿子,想要追儿子。”   “真的假的?”   “又没绝经,想生就生。”   “挺好。”他忍不住笑,然后问道,“你爸爸回来了?”   “老早就死掉的人,怎么可能回来。”   这句话说完,脸上的笑容随之敛去,继而闭上嘴巴,不发一语。她不愿再讨论自家的这些事情,他也就不再追问下去,两个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她从冰箱找出一瓶盛棠水,准备拿给他时,想起是从公司带回来的,于是又塞回去,冰箱门“砰”的关上。靠在冰箱门上咬了半天手指甲的倒皮,问:“上班时间,你跑来我家干嘛啊?”   “你突然请假,都没说什么,有点担心。”   “没什么,就是想休息一天。”   李一马在她床上半躺下,手臂枕在自己头下,说:“金不换,你有没有发现你太过于情绪化?”   “没有。我只发现你内心高傲又自大,公司里是绝世好老板的人设,私下里却会动不动黑脸,以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对我,除自己以外,内心瞧不起任何人的李一马,才是真正的李一马吧。”   “哦?我有这样对待过你?比如说什么时候,什么事情?”   她看他一眼,然后转过身去,不说话。   “以后能不能坦诚一点?而不是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然后以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来对待别人?”   “我怎么你啦?我又怎么不坦诚了?”   “别这么幼稚好不好。”   “切,幼稚又孩子气的人明明是你好伐。为什么对别人那么好,偏偏对我这样啦!”   说话时情绪莫名激动,手上动作大了点,不小心碰到搁在床头柜上花束,忽然花朵中有纸盒掉落在地,弯腰捡起一看,是一个包装精美的小小首饰盒,打开来看,里面躺着一对呈扇形的漂亮钻石耳钉,当即“哇”的惊叫一声,两眼大放光芒:“宝格丽!这是宝格丽!”   作者有话要说:  断更的一个星期里,我应该把76章重新修改一下,可是我没有,我没有do到自己的best。。。   下一章章节预告《我要找我大哥去》 第79章 paradise   名牌衣衫首饰固然不算少,但都是从前在杭州时干爹给买的,成色虽新,款式却已老的不能再老了,更不用提,这半年来,新买的衣服都是淘宝上货比三家的便宜货。今天突然见到这一对漂亮到令人窒息的宝格丽满钻耳钉,贫穷女孩金不换被瞬间击中心脏,激动到手颤脚抖,连声尖叫。   本来好好半躺着的李一马被她尖叫的音量给吓到,从床上一下子坐起来,看她那一脸欣喜若狂样,忍不住出言嘲了一句:“别这样好不好,有点吓人。”   一句话又把她给惹毛,说他这是对穷人的讽刺,伤害了自己的自尊,和他拌嘴半天,拌着拌着,不知道怎么了,就发展成了打闹格斗,她不是他对手,三两下就被牢牢制住,压在身/下,一下都动不了。   一旦被他压住,抱牢,她就软-了,战斗力瞬间清零,立刻就成了他养的小猫小狗和小鸟儿小鱼儿了,乖乖躺在他的臂弯之中,没有被谁捏住嗓子,声音自然而然变得温柔如水,娇滴滴的令人吃不消。   他单手攥住她两只手,另一只手在她身上肆意施为,把她身上要紧处都捏了一个遍,居高临下的俯视她,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以后乖不乖?”   “乖。”   “以后还敢不敢顶嘴?”   “不敢了。”   “叫一声一马哥来听。”   “一马哥,一马哥,一马哥。”   “一马哥说的话都听?”   “噢。”   攥她的手上用了点力气,喝问:“给我说清楚点,到底听不听?!”   “听听听。”   “不许敷衍!”   哎哟好讨厌,力气好大,人家手好疼,疼死囡囡了。”   “废话好多,再啰嗦一句,把你的小爪子折断!”   不知为何,她忽然噗嗤一乐:“这才是真正的一马哥呀!一马哥,你每天在外面装十三,累不累?”   “废话这么多,爪子还要不要!”   “哦哟,吓死囡囡了!”更加娇滴滴的说,“不过,囡囡就喜欢这样的一马哥呢。”   一场格斗结束时,隔壁小小把墙敲的一阵比一阵紧,两个人被吵死,李一马从床头柜上拿起手表一看,说一声“糟糕,都这么晚了”,赶紧爬起来找衣服,看地板上东一件西一件甩的到处都是的披挂,以及身上一条条的道子,自己都笑了,回头说她,“不像话!”   金不换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身上有的地方肿,有的地方青和红,加上花了的妆面,乱了的头发,全身上下只能用狼藉不堪来形容,却仍旧跟蚂蟥一样缠住他,抱着他的腰,拉着他的胳膊,把脸埋在他后背上,娇娇滴滴又嗲里嗲气的求他:“老板,一马哥,好想你留下来多陪人家一会儿呀。”   一马哥哆嗦了一下,抖落一地鸡皮疙瘩。平常总是臭着一张脸,连笑都不大笑的女孩子一旦撒起娇来,真的可以要人命。   她抱住他的腰,继续给他灌迷魂汤:“一马哥,对啦,上次我去逛街,看到一枚爱彼,皇家橡树,超级美的,淡蓝色的表带,玫瑰金的表盘,用来配你今天送我的耳钉真是的是太美啦。真的很想和你一起戴呢,表带我选蓝色,你选棕色,好不好啊,一马哥。”   他的魂都快被她给叫没了,心想真是奇怪,弄堂的小妞们,真是了不得,光是撒起娇来,都令人神魂颠倒。   李一马被金不换纠缠和叫唤到灵魂出窍,很想留下来再混一混的,但一想起接下来的工作安排,还是把她的手扒开:“不好,等下我还有个会开。”   “不要嘛!”   “手快松开!”都快赶不上开会时间了,他难得露出一副着急样,衣服穿上,皮带系好,头发胡乱抓了抓,低头去地上找自己的鞋子,左脚的在,右脚的不知道被她给甩到哪里去了,她家地方总共也就这么点大,但越急越找不到,她就在床上看着,却不出声,也不下来帮忙。   他急中生智,问她:“你家的脱鞋呢,借我一双穿。”   她指给他看摆在地下的一双女士花脱鞋,他说:“不是这个,我要你从公司偷回来的。”   心里暗暗佩服自己的机智,穿公司脱鞋回去,人家只会当他出来散了个步,遛了个弯呢。   她眼中羞愧与尴尬各交替一秒,两秒钟后,神色恢复如常,把办公室里偷来的拖鞋指给他看。   穿上有paradise logo的拖鞋,走到门口,退回几步,隔窗问她:“下周一好好去上班?”   她在窗内应:“噢!”   一百八十个条件才答应好,结果第二天又闹到不开心了。   第二天是周六,她外出有事,从镇宁路那边回家的时候,旁边一间游戏机店里有人吵架,听着声音有点熟悉,跑过去一看,是小九九。   小九九最近这阵子得空就跑到这家游戏厅来玩老虎机,他到这里来的时候总是独来独往,花钱又大方,没几次,就被一群逃学的不良小混混给盯上了。今天半天玩好,输掉小半月工资,他总算还有点理智,感觉再赌下去很不妙,就出了游戏厅。   这几个混混跟在他身后,出了店门,才拐了个弯,就来跟他借钱花。他身上已经所剩无几了,当然有也不会给,小混混们拦住他不放,小九九好笑又好气,不相信现在竟然还有这种事情发生,就和他们大声理论,吵着吵着,几个混混把他围在中间,开始动手推搡。才几下,金不换正好经过,发现是他,就赶忙过来拉架,额头上不知道被谁的手刮了一下子,当时就拉出一道血痕。   金不换想把小九九拉走,小混混们挡在前头不让过,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金不换听得火起,回骂道:“册那,今朝碰上赤佬了,垃圾小瘪三,派出所就在附近晓得伐,所长是我老邻居晓得伐!”   小混混里面有个头头,满头红毛,扁脸凸下巴,长相极其丑陋,且骂人本领不输金不换,当下跳出来和她对骂:“吾册那,哪里钻出来的雌老虎,脑子瓦特了?牛逼吹毛吹?老乱啥老乱?是不是想被老子修理一顿?”   金不换伸手指着他鼻子:“塌扁夜壶脸,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叫几个人来!”另只手去包里掏手机,才逃出来,还没来得及拨号,就被人家一把夺去,往地上就是一掼。   扁脸混混头甩掉她手机,骂她道:“你叫毛叫?你当老子怕你?老子要是没人罩着,敢在这一带活动?你把人叫来,老子一起修理!”   小九九恐怕事情闹大,赶忙来劝她:“金不换,咱们走,不要和他们动手。”   金不换捡起她屏幕摔的稀巴烂的手机,不管不顾拨号码,然后对着电话大喊大叫:“喂,大哥,是你吗,你快点派几个人过来,我在镇宁路被人欺负了!”一边叫一边回头看小混混们,“对,对,其中有个红毛,夜壶脸,没错,就是这几人!”   游戏厅店主这时跑出来劝架,劝那几个小混混说:“算了吧算了吧,今天看在我的面子上,大家各退一步,她大哥一来,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混混头问那老板:“她大哥是谁?”   老板说:“她大哥的名字,一说出来我怕会吓到你们,就是她爷老头子,在我们这一带也是数得着的地痞流氓,金竹生听说过伐,你没听说过,回去问你爷娘,你爷娘肯定听说过的,快走快走,晚了要见血的!”   混混头的两个手下悄悄咬耳朵:“这个小妞和他大哥是什么关系,听口气,老乱得不得了,不会是她大哥的女人吧。”   金不换听见,嘿嘿冷笑:“对,我就是我大哥的女人,大哥是我男人!十三点二百五!塌扁夜壶脸,还有你们这几个小比样子,有种不要跑,等我大哥和我地痞流氓爸爸过来,我叫他俩把你们几个统统做掉,丢到黄浦江里去!”   另个忙道:“走吧走吧,跟她一个小流氓女泼皮见识。”   一转眼,一群逃学小混混跑光。   小九九帮她查看手机,说:“屏幕摔得稀巴烂,坏的透透的,对着空气打电话,还把一帮子混混吓跑,女中豪杰呀!”   她得意挑眉:“弄堂里混,这点本事都没有怎么行?”   “这个手机,等过几天发了工资再赔你钱行不行?昨天和今天连着输了好几千……”   金不换用破手机敲他脑袋:“这家游戏厅的赌博机都是动过手脚的,再赌下去,你连裤衩都保不住好伐,还指望你赔钱给我?我谢谢你一家门!”   “我哪知道动过手脚呀,我还当自己运气不好呢。”   “好好的为什么要去赌博?!大傻逼!”   “唉,最近参加了个同学会,回来后心态就有点不好了,想着走捷径,赢点钱嘛。”   “你月工资拿到一万四,已经是我两倍了好伐,你做的事情有我两倍多吗?还不满足,傻逼!”   “一句话嚷出两个人的工资,你这个财务做的还真不赖,他们叫我大嘴巴,其实你水平远在我之上。”   “所以你赢钱以后干嘛!”   “赢了么,和我那些同学们一样,会所嫩模呀。”   “输了呢!”   “输了就工地干活呀。”   “啧,还自以为挺幽默是不是?”金不换骂他,“十三点,大傻逼,是不是想进提篮桥!下个月工资发下来记得赔钱给我!”言罢,坏手机往包里一塞,转身就走。   “你去哪里?别走呀,我晚上请你吃日料,舜元天地九州场,去不去!”   她没说话,先点上一根烟,呼出一口,然后回头看他,笑了:“你自己去吧,我要找我大哥去了。” 第80章 paradise   畅园公寓里面,她大哥从外面见朋友回来,刚脱了衣服准备练肌肉,一看见她额头上贴着个创口贴,问她怎么回事,她说被人家指甲擦伤,问起缘由,她说是拉架,她大哥马上把她批评一顿,她还满不在乎讲:“有什么啦,就和几个弄堂小混混吵了一架,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到底为什么和人家吵起来?”   “没什么,就是听他们说话不爽。”   “你是不是没脑子?这么爱管闲事?遇事这么莽撞,如果被人提刀砍伤怎么办?被人毁容怎么办?”   她偏偏嘴硬:“发这么大的火干嘛?这也值得你生这么大的气?拜托,我们弄堂里都是这样,我们庶民就喜欢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好伐!”   “一个女孩子,去和混混吵架,会有什么后果,你想过没有?或者报警,或者寻求周围人的帮助,总之有点脑子行不行?”   她被大哥批评半天,心里有点小小的不服气,同时也有一点点开心,不过金家人都是打死都不认错的腔调,所以半真半假的还了两句嘴。   吵完,两个人收拾心情去看演唱会,她大哥真的搞来两张前排的票子,她心里美滋滋,昨天送花只是开玩笑白说说,今天可以坐在前排看,玫瑰花束就真的带了来。   演唱会入场前,在门口不小心碰到一个女孩的肩膀,还没来得及说对不起,马上就被那女孩回踩了一脚,女孩踩完她,瞄她一眼,昂首往里去了。   金不换一把拉住她:“喂,有点礼貌没有?”   女孩回头对她翻翻白眼:“怎么,带玫瑰花来就了不起了?”   金不换意识到刚刚这一脚搞不好是她故意踩自己的,把花束往李一马怀里一丢,拦在那女孩面前:“就了不起,怎么样!”   那女孩不屑:“能买得起这么贵的花,要么是你自己有工作,要么是花男人的钱,有什么好显摆的?我是因为还没找到兼职,等我找到家教工作做,到时为了我们阿森,我花比你多几倍的钱!”   “比我花多几倍的钱?十三点你可真敢说!我这样的玫瑰你买不起,但乐队的周边什么都有,毛巾T恤纸扇一应俱全,便宜毛巾你去买个一百条试试看?买呀买呀,可别跟我说你身无分无,就几个角子!”   “等我找到兼职工作,赚到钱就买!”   “乐队马上解散了,阿森也要离开了,你还买个鬼!你这样的也有脸以老婆粉自居,你是来搞笑的吧大姐!”   两个十三点无脑粉差点为她们的扑街偶像阿森动手时,李一马就在一旁默默观战。金不换个头占优势,加上弄堂里从小练出来的身手,另个无脑粉根本不是她对手,加上他现在有点乱,对于自己喜欢这样的弄堂女孩并与之交往一事,内心充满了不真实感。   演唱会开始前,金不换完胜,拉着李一马入场,找到位子坐下,乐队开演。   中途,金不换抱玫瑰花束上去献花给自己顶顶喜欢的阿森,这个一头乱发的年轻歌手收下花束后,还特地和她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台下的大哥这个时候有点生气,但没说什么,就是有点冷淡了下来,一场演唱会看下来,都没怎么搭理她。   演唱会的最后,乐队宣布了解散的消息,金不换听得泪流满脸,伤心无比,使劲摇旁边李一马的肩膀:“以后能不能向客户推荐一下我们阿森啊,有什么合适的工作机会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他啊,他这么有才华有魅力的人,生下来就是为了舞台,可惜乐队成绩不好,无法维持下去,以后他就要埋没了呀!”   摇晃了几下,李一马像是头疼,皱眉道:“不好意思,我今天耳朵有点不太舒服,听不清你在讲什么。”   他不愿意帮忙,她就摆出一副姐姐不和你多啰嗦的姿态来,跟在他后面出去,默默扬手招来出租车。   出租车到愚园门口,他问她要不要去自己家,她无所谓说:“行呗,去就去。”   她要回家拿两件衣服,因为两家就相距三百米的距离,他干脆陪她一起去她家。经过隔壁小小家门口,咿咿呀呀的贵妃醉酒戛然而止,从窗户中探出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的白嫩面庞。   中年男人向金不换招手,把她叫住,问道:“今天丝袜有伐,送我一双好伐。”   “丝袜没有,今天是船袜。”   “船袜也行。”   “不行呀,我袜子的库存都快没有了。”   “没有了你去买呀。”   “你给我钱啊。”   “我也没钱的呀,要么今天丝袜不要了,你头上的橡皮筋给我一根吧。”   金不换三下五除二把头上橡皮筋拉掉,往窗内一丢:“拿去吧拿去吧,天天烦死了。”   这下把她大哥彻底惹毛,站在门口就和她吵了起来,她一脸无辜,为自己辩解说:“小小他人很好的好伐,小时候经常给我们糖果吃的,就是唱戏把自己唱成神经病了,搞得比女人还喜欢打扮,以前老是坐在窗户前问我有没有不要的衣服鞋子送他,他太啰嗦,脑子也不清爽,我就把自己几件不要的衣服给了他,以为他会满足,结果变本加厉,现在缺什么就跟我要,我有什么办法啦!”   他简直无语:“他脑子不好,你脑子也有问题?你是变态吗?”   “我们弄堂庶民是有点不太讲究,但这位大哥你说话也有点太难听了吧?”   小小从窗口重新探脑袋出来:“金不换,这男人看不起你,听我一句劝,甩了他!”   到了星期一,金不换早上上班时在一楼陶艺工作时门口遇见美男哥,美男哥现在看见她都躲着走,两个人已经有一阵子没说话了,她想两个人同事还是做下去的,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堵住美男哥,把他拉到小竹林里讲了好半天的话,直讲到早上早会开始,两个人才正式决定握手言和,然后一前一后上楼来。   早会开始前,李一马都在二楼办公室的窗边丢飞镖,把二人在竹林里说话握手,最后还来了个拥抱的情形一一看在眼里。两个人的举动像是唱戏一样有趣,注意力都被吸引了去,甩出去的反飞镖偏了靶心十万八千里。   金不换和美男哥话说好上楼来,对他打招呼,他对美男哥说了一声morning,对她却像是没看到。   不理就不理,爱谁谁。   开工还没两个小时,就收到一个快递,看包装盒及发货商家,她心里就有一种预感,开心到都快要飞起,背着大家,躲到外面花园里偷偷打开来看,果然是手机。一瞬间“哇”的小小惊叫一声,极想马上给他来个踮脚献吻,灌个迷魂汤什么的,但在公司里面,苦于无法与他独处,而且他今天和美男哥开了一天会的会,她端茶送水,他都不拿正眼看她,把她当空气一样。   公司最近新开发了一个客户,其主打产品名曰山椒精华素,因在市场上没什么知名度,因此寄希望于paradise,希望能够一举打响名气。会议上,七海把产品说明书做成PPT放给大家看,然后把小包装样品分发给大家,并问文案组的两个人:“文案第一稿今天之内能写出来?”   文案小男生把包装盒拿在手里仔细研究,嘴里念:“可内服也可外用,其主要功效为促进血液循环,杀菌消炎……”   美男哥翘着二郎腿,说:“我记得好像去年代理的一个茶树精油也有这个功效?促进血液循环算不上亮点,类似产品市面上已经铺天盖地,说实话,不需要任何产品,用手按摩,都能促进血液循环。”   话音一落,众人看着他偷笑。   七海皱着眉头,压低声音说美男哥:“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睡醒了没有?怎么感觉最近都没什么干劲?实在打不起精神的话,要么休息几天,去成都看看熊猫。”   美男哥不愿听她说教,端起自己的保温杯站起来往外走:“你们先讨论,我去外面吹吹风,透口气。”   才到门口,遇见茶水小妹,她今天殷勤无比,主动跑来为大家添茶加水。除非来客人,或者是老板李一马,公司里面一般没人会使唤她做这些事情,是她自己闲来无事,特地来刺探军情。门口几个人的水先续好,然后为李一马换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他对她说了一声谢谢,礼貌而冷淡。   李一马的右手边,就是美男哥了。茶水小妹入内,美男哥也不去透风了,默默回自己座位上坐着了。   从她进门时起,美男哥就对她的脸盯着看。这家伙盘儿亮,条儿顺,是部门的门花,公司的司花,paradise的官方门面担当,美貌公认第一。公司里勉强能够得着她脚后跟的,差不多也就七海了。   但是怎么说呢,七海的漂亮中带有一种凌厉和咄咄逼人,在她这样的有能力又强势的女人面前,一般男人都会自惭形秽,恐怕被看低,根本不会心生邪念与妄想。不像这茶水小妹,美得纯粹,丝毫不矫揉造作,虽说性子又直又倔,蠢也蠢了点,但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时却没负担。而且,有了美貌,蠢和倔都被稀释掉了,独留下天真与可爱。臭着脸时可爱,笑起来也可爱,看着她的笑容,会令人联想到冰雪融化,春暖花开,鸟儿蝶儿们扑棱扑棱从枝梢上飞起来的光景。   再仔细看,她这两天好像更加好看了,也说不上来具体哪里有变化,因为脸还是那张脸,人还是那个人,但一双眼睛内却有光彩闪耀,如同星辰宝石。有个成语就是专门用来形容她这样的,叫做熠熠生辉。这家伙的眼睛最近熠熠生辉,被她看上一眼,摄人心魂,要人小命。本来气到一辈子都想不搭理她的,早上被她两句美男哥一叫,两句话一说,不仅握手言和,最后还情不自禁的给她来了个拥抱,保证一辈子都做她的好同事。 第81章 paradise   茶水小妹帮美男哥的水杯里续满水,美男哥盯着她痴看,好在还没忘记道谢:“谢谢你,金不换。”   茶水小妹不知何故,脸蛋微红,忙说:“不用谢,大家都是同事,不用这么客气啦。”   “工资到账了吗?”   她低声说:“到了。”   “这月的工资因为周末提前两天发,要用33天,比平时多两天,记得提前规划好,不要早早花光。”   “噢,知道了。”   美男哥公司里什么事情都要管,号称管闲事祖宗,下至乱丢垃圾,上到公司财务预算,他什么事都要管一管,公司里谁和谁闹不愉快了,他哪怕再忙,也要留出时间来找人家谈谈心,活像人家的老母亲。而茶水小妹的事情,老母亲当然更加操心。   罗里吧嗦交代好茶水小妹,看她端着茶盘出去了,美男哥突然想起来自己是在会议当中,回过头去,果然,见大家都在看着自己。尤其七海,一脸不快。   美男哥吃不消七海这目光,重新端起保温杯,准备出去。   会议继续,李一马取精华素在手,看了看,说:“山椒精华素这个东西疗脱发效果不错,可以把这个作为卖点。”   美男哥回头:“什么,原来这玩意儿可以防止脱发?真的吗?”想了想,退回来,又坐回到自己位子上去了。   李一马打量他的脑袋:“原来你有脱发的烦恼?需要的话,你可以先试用起来。”   美男哥忙摇头:“怎么会,我头发乌黑茂密,怎么可能会脱发,不可能!”   七海顺着李一马的话交代文案组的两个人:“不妨把侧重点放在它是纯天然无刺激的植物健康-生-发剂这一点上,对它防止脱发、促进毛发生长的功效加以重点宣传,根据我的经验,只要定位准确,文案下点功夫,大卖不是问题。”   李一马自己的笔记本看了看,说:“在国外的评价不错,内服兼外用,一般几天就能见效。”   美男哥一听,赶紧又凑上去看他笔记本屏幕:“真的假的?”   李一马对他看了看,略惊讶:“看来你对生发剂的需求有点迫切。”问身旁的人,“我们代理的生发液喷雾公司里面还有吗。”   那人说:“有的,好像还有一瓶样品放在三楼样品展示区。”   “去找出来送给美男哥。”   那人飞快跑到阁楼上去,找出生发液,又飞快跑下来,李一马讲:“美男哥要不要试试看?”   于是几个人抓住美男哥,把他按在座位上,不由分说,对他头顶心毛发稀少,几乎能看见头皮的一块地方猛喷,力度没掌握好,把他耳朵和额头上都喷上一层毛茸茸的黑色絮状物。   他头发金黄,生发液是黑色,两种颜色混在一起,不伦不类,丑的要死,七海乐不可支,对他说:“颜色不好看,但发量比刚才看起来多好多,有空去把头发颜色染回来,以后可以多用用。”   美男哥笑骂那几个喷他生发液的人,掏手帕出来擦额头,说:“市面上的这些产品都是骗人的,根据我的经验,都没用,只能制造假象,可以迷惑别人,但却骗不了自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你生出真的头发来,包括这个山椒精华素,能促进血液循环就已经很不错了。”   李一马双手抱肩,眼睛望着他,慢条斯理道:“别忘了,把不可能战胜基因的产品卖出去是你的工作。”   美男哥说:“当然,这个我明白。我就是想说,人工手段是不可能战胜秃顶基因的。”   “比如青汁,这个东西在果蔬摄入量充足的中国完全不需要,其实就是绿色蔬菜加工成的粉末而已,可是这款产品,我和七海还是把它推广成畅销健康减肥产品,我们靠的是什么知道么?”   “是信心?”   “是的,就像我经常说的那样,做我们这一行,信心比黄金还重要。”李一马把两瓶山椒精华素往他面前一推,“把它拿回去试用,治你的脱发,并且要深信它可以战胜你祖传的秃顶基因。”   “哦,好的。”   同一天,下班时间到,金不换关机后一秒钟都没耽搁,抓起包就往外跑,一溜烟跑去上趟吃馄饨的小店打包了两份馄饨,等馄饨的时候,又去隔壁烤串店买了一堆烤羊肉串,东西到手,一路小跑去畅园,到李一马家楼下,抱在怀里的馄饨啦烤肉串啦,仍旧滚热烫人。   她把餐盒抱在怀里按门铃,aya在厨房煮汤,他便出来应门,对占满一整个屏幕的她的脸不耐烦地发问:“哪位?”   她正在对手机屏幕涂口红,理头发,听他口气不好,手机迅速塞裤兜里,温柔说:“是我,一马哥。”   他冷冷问:“你是哪位?”   她“嗤”的一下笑出声,怕他更加生气,忙收了笑,答说:“金不换。”   “不好意思,没听说过。”   她又噗嗤一乐。   他脸拉的更长:“所以你到底哪位?”   “你的小猫咪。”   停顿片刻,他再问:“找我干嘛?有什么事情?”声音比之刚才,似乎低了几度,也缓和了那么一点点,有了那么一点温度。   “寂寞小野猫,热情似火,送货上门,包君满意。”   他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问:“具体怎么满意法?”   “前-凸-后-翘,浑-圆坚-挺,姿势各不同。”   然后门“叮”的一声,打开了。   过几天,金美娣在家打扫卫生,在床头枕头下翻出金不换忘记收起的日记一本,偷偷打开来看,嘴里不知不觉就跟着念了出来,金老太忙丢下手里正在剥的蚕豆,悄悄凑过去偷听,只听金美娣念道:“……然后当天和好如初,不仅如此,还好到死去活来,好到当时我们两个人都认为自己可以为对方死去……”   金美娣被气到,笔记本“啪”的一下子甩老远:“谈个恋爱,能把自己谈到死去活来,这只戇大二百五,要栽几次跟头才能学乖?”骂着骂着,一个回头,看到金老太的一张老脸在身后,离自己后脑勺只有两寸远,吓得心里一个“咯噔”,手心立时出了一身冷汗,叫道,“老太婆离我这么近干嘛!你想吓死我!”   金老太纳闷:“做啥啦,我能把你吃了?”   “突然看见你这张脸,能把我吓死!托你老人家的福,我都五十多岁的人了,突然冷不丁被哪个年纪大的女的叫一声‘美娣’,都还能吓掉魂,心脏砰砰跳半天,我这是心理阴影晓得伐!”   生完金老太的气,接着生自己女儿的气,恨恨道:“小娘皮,白眼狼!怪不得成天不愿意去店里帮忙,原来是要回来写恋爱日记,简直笑掉我大牙!也不想想自己的那点水平,读书成绩时差到我和她爸都没脸见人,作文十次有八次是我代写,还有两次是抄别人,数学常年考十几二十分,偶尔状态好能才考到三十多,这样的人,也能吭哧吭哧写这么多的日记出来,唉哟,笑死人,气死我!”   金老太被赶到一边,这时幸灾乐祸说:“爹蠢娘也蠢,蠢蠢相加,你还指望小姑娘能聪明到哪里去。你年轻时死活要跟竹生结婚的那会儿,油盐不进,打死不听,不比她还戇?还二百五?”   “金不换像我,那我又像谁!”   “你蠢你的,不要扯上你老娘!”   金美娣想想不甘心,把金不换日记从地上捡起来,随手翻开,继续念:“……在外面成熟又温和,待人彬彬有礼,情商爆表,说话做事令人如沐春风(不是我的评价,是kevin原话),但这并不是他的真正面目,他内心傲娇又任性,是最最喜欢装的幼稚大傻逼。怎么说呢,大傻逼好起来时是真的好,超酷超有风度,但讨厌起来也是真讨厌,喜欢说教爱训人,脾气捉摸不定,根本猜不透他内心真正想法,有时看人(主要是我)的眼神让人很受不了,这点最令我讨厌。昨天晚上,跟他去静安寺酒吧喝酒,很巧,遇到他一堆朋友,我和其中一个更傻的傻逼吵架,结果他就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昨天晚上,金不换跟李一马随意去静安寺酒吧喝口小酒,酒吧里偶遇香港读书时期的朋友,人数一多,就从小圆桌换到一间包房里去,大家坐定,互相介绍完毕,开始热烈寒暄。   在金不换看来,这群香港人就是装逼犯,大家明明都是中国人,说的话十句有九句用英文,偶尔才会冒两句广东话出来。他们的话她听不懂,就算听得懂,她和他们也说不到一起去,索性不去费那个神,坐到包房角落里去,自己管自己吃喝。这家酒吧的鸡尾酒与小食做的都不错,而且名字起得通俗易懂,浅白又有趣。所有鸡尾酒里面,她尤其喜欢一个名字叫做“冰糖葫芦”的山楂威士忌,这威士忌他们自制的,酒香里带着点酸甜味,酒不赖,所以都喝光,然后把用以装饰的山楂也吃掉。   反正李一马和他那些朋友高声说笑的时候,她坐在角落里品着山楂威士忌,吃小食,看手机。她心大,不勉强自己,也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所以哪怕被排除在外,不参与到他们当中去,也可以做到怡然自得。   他的几个朋友之中,有个身着合身收腰款西装配切尔西靴,一身精英范儿的年轻男人大约是个情种,认为美人不应该受到冷落,因此凑过来和金不换说话,递上名片,闲聊了几句,他同伴喊他名字,叫他过去一下,他同金不换握了握手,临走前望着她的脸,笑着来了一句:“lucky dog!”   第一次见面,话还没说几句,张口就骂人,他妈的简直莫名其妙,这也算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精英人士?   金不换气得把手里干藕片一丢,转身就去找李一马,气势汹汹告状说:“一马哥,他骂我是狗,你以后不许睬他!”   作者有话要说:  谁动了我的封面?   JJ的封面简直丑到爆。 第82章 paradise   李一马当时和朋友说笑,把lucky dog这件事情圆了过去,后来在回去的车上却冷冷淡淡的,整晚上都没和她说几句话。   当时他看她的眼神令她难过很久,所以第二天她在日记本里写道:“要不是他的朋友,换成另外一个人这样骂我,我肯定要一杯啤酒都泼到十三点脸上去。反正回来的路上,大傻逼又对我爱答不理,看我的眼神就跟我是白痴似的。动不动吵架可能是我不对,但是我做人也有我的原则,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算了,大傻逼来电话了,我要去给他买馄饨了,今天就先写到这里……”   “写的什么玩意儿!肉麻的要西,看得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金美娣越看越气,“我还当是穷鬼追着伊不放,看这语气,明显是伊更在乎穷鬼,真讨厌么就分,还这么吊着,浪费青春!这个小二百五今年正正好二十五,还有几年好这样浪费?”   金老太讲:“明显她是继承了你的眼光,好人家男小孩千千万,她偏看不上,你骂她不就等于骂自己吗?”   金美娣装作没听见老娘的话:“也不知道伊脑子里到底进了多少水!小时候给她吃了多少鱼油?补了多少营养?有什么用?只长个子,不长脑子!白费我一番心血,都是竹蓝打水一场空,漏勺盛油白忙活!”   金老太见她脸都给气成猪肝色,看不下去了,才点拨她一句:“傻伐,把自己气死了有甚好处?不管她跟谁谈,你只要把户口本藏藏好就没事,她没了户口本,什么也干不成。”   金美娣大受启发,当时就叫了一声好,道:“果然姜是老的辣,我这就去藏好,没了户口本,小十三点寸步难行,想领证?想嫁穷瘪三去日本?想得美!”   金老太这时露出慈祥的笑容:“我最会藏东西,办事也牢靠,你户口本拿来我给你藏起来。”   “老太婆想得美,你真当我是白痴啊?”   和李一马在一起后,金不换每天坚持写日记,把自己每一天的心情都记录下来,大部分内容是无病呻吟,偶尔是不满和抱怨。金美娣偷看上瘾,看一回生气一回,忧愁一回。但一在她面前说起她男友的不好,叫她去相亲,她马上就要跳脚炸毛。小十三点护短,她男友的坏话,只能她自己说。   金不换和李一马这两个人,男人是淡淡的性格,女人是火山的脾气。她道他傲娇会装,而吵架时他也说过她脾气坏,人也虚伪,看着满不在乎,实则非常在乎,而且玻璃心动不动碎一地。他是在气头上说出这番话的,可能玻璃心和虚伪有失偏颇,但脾气坏却是肯定的。   但她这样脾气坏的人也不全是坏处,她们这种人往往有一个特点,就是火气来得快,去的也得快。除此以外,她还有另有一个好处,暴脾气虽然一触即发,但火气下去时,一般女孩子的话,总是要搭个架子摆个谱儿,撒个娇拿个都乔,不管对错,姿态一定要做出来。但人家不,人家意识到自己错了时,能立刻放下身段,对男人死缠烂打,软磨硬泡,弄堂滚地龙那一套打滚撒泼的本领运用到炉火纯青。   李一马内心看不上金不换这点,但偏又吃她这一套,所以拿她毫无办法。两个人互相看不惯的地方都有,总是吵了好,好了吵。吵的时候恨不能马上绝交,离得越远越好。好的时候,那也是真的好,自觉比天底下所有情侣都甜蜜,偶尔下班吃个饭,周末看个电影,哪怕什么都不做,就待在彼此身边都觉得很满足。   两个人正式在一起后的一个月,四月里的某一天,他跟随她去镇宁路那边居民区的苍蝇馆子吃饭,从金家私房菜门口经过,他问:“你们家餐厅门口的招牌怎么换了?”   她告诉他说:“我妈早就改行了,这家饭店的老板换人了。”   金美娣现在改行卖老年人保健品了。她饭店开了大概四个多个月,一个豪车轮子的钱都没存够。别人赚钱时是锱铢必较,花钱时一毛不拔。她不,她赚钱计较,花起钱来却是睁只眼闭只眼,怎么开心怎么来。日子久了,自己也觉得买得起豪车的日子遥遥无期。   既然看不见任何希望,当初身上那股精气神就泄了,开始拉着张脸,天天抱怨了起来,讲自己天不亮就要开门准备,忙到深夜才能结束,又要负责采购,又要烧菜及打扫,忙到脚不沾地,累得要死要活,腰间盘突出也越来越严重,云云。   金美娣认为自己为了这个家已经鞠躬尽瘁,但却落不着一个好。因为她要忙小餐馆的事情,小二郎就全都交给了金老太。金老太不是真心要为这个家做贡献,加上年老,精力有限,粗糙自然在所难免。金不换却不管这些,反正只要她发现小二郎独自在弄堂里玩耍,回来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发火。姆妈抱怨,她就一句话:“你请人帮忙呀!”   话说得容易,但现在人工那么贵,赚的那点钱,除去房租和水电,就已经所剩无几了,根本舍不得也无力再雇小工。钱赚不到,身体也吃不消,哪哪不落好,金美娣思前想后,干脆关门大吉。   餐厅草草关门,家里人都没说什么,连问原因都没有。因为金家人都这样,要是一件事情能坚持做下去那才叫奇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才是金家人的作风。   金美娣在家带了两天孩子,闲不住,当然主要是零钱不够花了,于是在男朋友的鼓励下,和闺蜜小妖三两个齐齐投身老年人保健品行业了。   金美娣现在谈的这个男友也是弄堂新村出身,底层滚地龙一个,学历没有,工作不行,早年借钱做生意,赔到血本无归,所以被老婆抛弃,独自拉扯着儿子艰难度日。后来跟了一个师傅做起了保健品生意以后,不知为何突然通了任督二脉,变身为商业奇才,两年时间里面,认了不下上百个干爹和干妈。他对他那些干爹干妈,比亲生子女还要热情,所以再扣索的老人,对他都大方的不行。有了资本,他开始和生意伙伴开发生产老年人保健品,手底下更是收了徒子徒孙许多。   金美娣和小妖三在他手下培训了一段时间,把他奉若神明,他对女朋友和女朋友的闺蜜自然也不会差,倾尽自己所能,亲自为她俩进行传授经验,培训和实践了一段时间后,直接就把她俩给晋升为地区经理,还特地为她俩举办了晋升酒会。   晋升为经理的这天,金美娣给金不换打去电话,发来短信,命令她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过来为自己捧场。   李一马这天要金不换陪自己去静安寺吃广东菜,但金美娣晋升为地区经理这件事情乃是金家的一件大事,要是不去,姆妈回家必定放不过自己,金不换怕姆妈啰嗦,所以下班后跟李一马说了一声,叫他改天。下班时间一到,赶紧关机,下一楼,右转,一路小跑赶到酒会现场去为她妈加油打气。   酒会就办在镇宁路居民区的一家稍微上点档次的餐厅内,她五分钟赶到,一进门,面对一屋子乌压压的老头老太,顿时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连她外婆和她妹小卷毛都在。   她悄悄到金老太那一桌坐下,低声问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金老太答:“小的这几天都跟着你姆妈的呀,我嘛,是你姆妈叫来捧场的,有免费夜饭吃,顺便还能帮忙看下小的。酒席开始没多久,菜还没上齐,等下你多吃点。”把一盘没怎么动过的凉拌烤麸往她面前推了推,“这个你尝尝,米道蛮好。”   金不换坐定,一眼望过去,不禁感慨她妈和小妖三还挺受公司重视,晋升酒会排面蛮大,酒席至少十桌。每桌十来人,不论老头亦或老太,基本都在六十到七十这个年龄段,很多是老两口,年轻人基本没有。然后每桌酒席都配了至少两个以上专员,老头老太们忙着吃免费酒席,这些专员就在旁跟蜜蜂似的嗡嗡嗡的劝诱他们买纳米诊疗仪。   专员们说,这纳米治疗仪是中科院院士的研究成果,再配合饮用他们家独家销售的新西兰珍贵牛初乳,不论是心脏病糖尿病,还是其他任何慢性病,统统可以治愈,总之是有病治病,无病延年益寿,其疗效之神奇,堪称灵丹妙药。   金不换竖着耳朵听价格,纳米诊疗仪5888元一台,新西兰牛初乳388一罐,价格远超她妹小二郎的德国进口奶粉。   金不换没忍住,哈哈哈哈一通乐,和金老太说:“包治百病,可真敢说,我看外面电线杆子上的老军医的牛皮癣广告都不敢这样写。”   金老太说:“小声些小声些,看,你姆妈上台了,她有节目,你可别拆台。”   金美娣打扮的花枝招展,优雅走着模特一字步,手持无线话筒上台来,面带亲切而又矜持的微笑为自己报幕:“感谢各位阿姨叔叔们,在百忙之中抽空莅临我和小妖三小姐的晋升酒会,我放眼望过去,发现今天来了很多阿姨妈妈,在座的阿姨妈妈们,你们是那么的可亲可爱,看到你们,我就不由自主想起了我家中那位慈祥和蔼的老母亲。现在,请允许我用歌声欢迎各位的到来,我为大家献上一曲《烛光里的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预告《群众演员小卷毛》《宇宙第一小可爱》 第83章 paradise   “妈妈我想对您说,话到嘴边又咽下,妈妈我想对您笑,眼里却点点泪花,噢——”金美娣动情开唱,不仅仅唱腔,眼神和手势也非常到位,眼含亮闪闪两朵泪花,深情凝视远方,摆的是李谷一在春晚唱难忘今宵的优雅手势。   金美娣一首《烛光里的妈妈》演绎完毕,轮到小妖三上台讲故事,一上来就是“吾是阿拉土生土长的上海人,是爷娘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囡”。自报家门使得老人们心生亲切,看她年龄,差不多同自己子女一般大,很多人在心里就真的把她当成自己的囡了。   激/情开场白说了两句,小妖三成功使老头老太们忘记了吃和喝,齐齐望向自己,然后,她就开始诉说自己的故事了。套路就是选秀节目最为流行的比惨,说自己忙于工作,疏于家庭,老公外面有了人,某一天卷走家中所有存款跑了,留给她的只有一个年幼女儿。   老公跑了,饭还是要恰的呀,女儿还是要养的呀,还有这么多亲爱的叔叔阿姨要关怀要爱护,哪能办呢,只好坚持来上班咯,根本没时间好好陪孩子,管孩子,实在无奈,每天只能把孩子领来上班。   说到这里,小妖三把自己感动的数度哽咽落泪,叫大家看她可怜的孩子——小卷毛。   坐在宝宝椅上的小卷毛在一百来人两百多只眼睛的关注下,心无旁骛地吃着金不换给她卷的烤鸭小春饼,她姐知道她喜甜,鸭肉上甜面酱蘸了很多,甜咪咪的,香喷喷的,味道好极啦。   老人们望着吃卷饼的小卷毛,内心深处对小妖三充满了同情和愧疚,同情是这小妖三小姐太可怜,为了生活,独自拉扯着年幼孩子,是多么的不容易;愧疚是人家为了让自己延年益寿,多活几年,连家庭都顾不上,容易吗?不买产品都不像话,不大出血都对不起人家,所以只能咬牙花钱支持伊。   比惨煽情到最后,一段惨遭背叛却自强不息、自力更生的经历诉说完,博得无数叔叔阿姨们的同情,卖出去高价纳米治疗仪数台,新西兰珍贵牛初乳数罐。   小妖三经历分享完,还有几个老人上台发言,金老太也在其中。老人们纷纷现身说法,讲述自己曾经身患重病险些死掉,后来有幸遇见纳米治疗仪和牛初乳而最终战胜病魔的经历,夸奖完公司产品的神奇疗效,开始赞美公司的负责人,说他们是多么的认真,多么的负责,说到这里,以金美娣男友为首的公司负责人一个一个下台来敬酒,和干爹干妈们热情拥抱。   酒会的最后一个环节是抽奖,金不换旁边坐着的一个老人抽中了三罐奶粉。这桌的专员对这中奖老人紧盯不放,说阿姨你手气今天可不是哦一般的好,去买彩票说不定都能中个一二三等将,既然咱们今天运气这么好,这么高兴,就再追加呗,否则三罐吃下去效果不大,这个东西要长期喝才会有显著效果。咱一次性也不用买很多,就买个一年的量,五十罐就行了。   阿姨推脱说我拿不动,今天就不买了。那专员说这个不用你操心,你就寄存在我们公司,我们有专门的仓库可以帮你保管,吃几罐,来提几罐,不要太放心。伊一副嘴脸,跟传销员似的,一直在那贴身怂恿劝诱,一顿饭就没住过嘴,这老阿姨实在抵挡不住,追加买了四十多罐,花了毛两万块才稍微消停点。   老人里面难得也有一两个清醒点的,金老太旁边一个老头子就不愿意掏钱,操东北口音的专员发急,态度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对这老人极尽讽刺挖苦,说他:“我说大爷,咱们两位经理晋升,您来白吃白喝外加白领鸡蛋合适吗?要是再这样小气下去,今后咱们的旅游活动您还想不想去呀,想去,就买,不想去,咱就拜拜!”   那老头子嗫嚅:“不就是苏州宁波的农民家吃吃农家菜么,不乘你们车子,我自己火车大巴也能乘过去。”   “乘车不得花钱买票啊,乘什么乘呀,走走过去么就可以了呀,走路过去一分钱都不用花,帮谁顺便捎带个外卖,还能赚几块零花钱花花不是?”   这东北专员天生是吃这碗饭的人才,伊一张嘴,简直了,比十八个老阿姨加起来还可怕,一席话说得满桌人尴尬笑。老人受不了这专员的语气,以及他们所有人看自己的目光,被逼无奈,终于伸手进裤兜去掏钱包,手攥着钱包,心还有不甘,悄悄问金老太:“阿姐,到底有效果伐啦?”   金老太讲:“我刚刚不是上台讲了吗,我老早遍地开花的一堆慢性病都治好了,轻度老年痴呆的症状也消失不见了,怎么会没用场?没看到我今天又买了二十罐回去巩固吗!”   老头子颤巍巍的从破旧钱包里点了3888元出来。   金不换不自觉的学李一马“啧”了一声,把眼前骨碟一推,将小卷毛从宝宝椅中抱出来,喊她妈:“好回去了伐!”   金老太把一大袋四罐奶粉交给她:“替我拎回家去,这些我拎不动。”   “这是你免费领的,还是花钱买的?”   金老太给她挤眼:“当然你外婆买的!”   “开什么玩笑,你能舍得花钱,还一次性买这么多?”   “小声些,小声些!”金老太嗔她道,“演戏就要演全套,晓得伐啦!明天再叫你姆妈还回去不就好啦!”   “你做个群众演员,敲个边鼓都要这么卖力?”   “只有敲边鼓卖力,下趟人家才会继续叫我来吃免费夜饭呀。”   金不换拎着一袋奶粉,抱着小不点儿回家去,脚上人字拖踢踏踢踏,奶粉罐拍在屁股上啪嗒啪嗒。   小不点儿眼睛盯着她的脸蛋看:“姐姐,你好好看啊,皮肤雪雪白,头发香喷喷。”   金不换开心大笑,拧她的耳朵:“嘴巴好甜,如果你一直这样可爱,我愿意打双份工养三个这样的你。”   “你的珍珠项链也好好看啊。”   金不换看她期待的小眼神儿,噗嗤又乐了:“现在说话还学会铺垫了是伐?看中我的项链就直说!”   “嘤嘤嘤,我也想要珍珠项链嘛,姐姐你给我也买一条嘛!”   “这个项链不是买的,是姐姐的一个朋友送的啦。”   “那你叫你朋友也送我一串好不好哇。”   “看你长得挺美!等下到家我借给你戴一会儿好了。”   “我现在就要,现在就想戴嘛!”   “烦人精,这么小就知道臭美!”   她把小不点儿放下来,解开项链,给她挂到脖子上,然后把她重新抱起来。抱着个小朋友,身上还挂着一大袋奶粉,走不快。正慢腾腾走着,她妈酒会结束,也拎着一袋奶粉,追了上来。   金不换等她妈过来,就开始数落她:“我还以为是什么经理,原来是骗子头头。”   “乌鸦嘴真会扫兴。”   “这个经理不要去做了,会出事的。”   “我们公司资质许可证一样不缺,是国家许可的合法经营,会出什么事啦!”   “你们这种,明明就是坑蒙拐骗呀。”   “什么坑蒙拐骗,我们这是针对老年人特别指定的推销说辞好伐啦!老年人判断力下降,所以针对他们的营销策略也是不同的呀。”   “什么‘包治百病’,什么‘延年益寿’,这已经是属于诈骗了好伐!”   “人越老,越怕死,越惜命,越喜欢听长生不老长命百岁这些。不信你看新闻里放的舍身救人的,有几个是老人?我们公司只是投其所好,只有这样来钱才快!”   “来钱快也是公司,关你什么事啊!”   “怎么不关我事!人家买一万块的营养品,我就有一千六的提成。今天一场酒会推销出去三十多万的东西,姆妈分到手的,至少也有两万块好伐!”   金不换眼睛瞪得老圆,大是诧异:“你们卖这些丢在马路上都没人捡的玩意儿,一个晚上能赚这么多!”   “骗你干嘛,可不是真的!”金美娣得意非常,“餐厅黄了,却没想到老年热保健品行业大有前途,不要小看你姆妈,我们是虾有虾路,蟹有蟹道!啊哟,跟你说,我现在看到老头老太,心里都觉得老亲切的,就是看你外婆,都顺眼好多!”   “拜托你想想自己的岁数,你自己也会老的好伐,被人家当猴子耍,很开心是伐。”   “等我哪一天老了,有人愿意一天八小时以上耗在我家,帮我做这做那,又带我出去旅游吃饭,认我当干妈,我花钱也心甘情愿。人家又不是慈善机构,为你跑前跑后图个什么?自己心里也要有点数,是伐啦?人家有投入就要有回报,不是老老正常的事情嘛!”   “既然都做到经理了,这些事情干嘛还要亲身上阵,为什么不能交给公司里那些外地乡下人去做?什么烛光里的妈妈和爸爸的,跟滑稽戏似的。”   “傻伐,外地来的干儿子们的只能平时哄哄老人开心,真正能让他们放下戒心,让他们心甘情愿掏钱出来的,还要我们自己上海人才行,否则你以为小妖三那句‘吾是阿拉上海人,娇生惯养长大的囡’的开场白是白说的啊。这些都是我们公司领导针对老年人心理研究过的说辞好伐!”   金不换抱着小不点儿,走一路说她妈一路,母女俩争论到创意园愚园里,在门口冷不丁和一个男人迎面撞见,是加班晚归的李一马。   昏黄的路灯下,两人认出对方,同时站住,望向彼此,一下子都没想起来说话。 第84章 paradise   金不换与李一马互相看着,一时愣怔在原地,还是趴在她肩头的小不点儿率先开口:“哟,是海带叔叔啊,海带叔叔晚上好。”   姆妈和姐姐争执一路,小不点儿哈欠连天,本来都快要睡着了,突然看见海带叔叔,超开心的,迷迷瞪瞪就笑了出来,哈喇子流到下巴上,她姐看见,屁股口袋里掏出湿巾,给她擦了。   “hi!”李一马举手同小二郎打招呼,脸上没有一贯见到她时的笑容,唇角稍稍抿起,表情略显严肃,看着有点点紧张的样子。   小不点儿话多的不得了,只要醒来,嘴巴就不能停,所以继续奶声奶气搭话:“海带叔叔,新西兰牛初乳要不要来几罐呀?”   李一马最近这几个月一直坚持美黑,皮肤已经黑到小不点儿无暇再去关注他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的程度,所以在她这里,李一马的称呼就停留在了海带叔叔上。   李一马没有再说话,双手就插在裤兜里,对小不点儿看看,对金美娣看看,最后,目光落在了金不换的脸上,对金不换微微笑了起来。   金美娣悄悄打量对面这年轻男人,记得伊上趟去自家餐厅吃饭时是一头清爽碎发,今天看上去,似乎长了些许,用发胶全部梳到脑后,仍然是牛仔裤配休闲皮鞋,白衬衫外罩一件银灰色飞行服,可能因为发型和飞行服的关系,较之上次,多了几分张扬,与一种干脆利落的帅气,和他爹一样,还有一种生人勿近的气质。   说起他爹李生,她多年前也曾在华山路远远的见过一次,当时她从潘宝宝那里请安出来,李生则从外面回去,伊手上搭着外套,身后跟着两个人,远远的,抬眼向她这边一瞧,把她吓得,当时心脏就砰砰乱跳。   金美娣在金不换身后,对潘宝宝这个儿子一再偷偷打量,心道伊除了个子偏高,五官和腔调倒和他爹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有这样一个儿子,难怪潘宝宝在李生面前这样得意,香港大房如果还能站起来,让她重活一次,只怕她自己都不要做这个原配。   一联想到潘宝宝及她男人李生,金美娣骨子里的奴性立刻发作,腰自己就弯了一截下去,悄声嗔怪小不点儿:“谁是海带叔叔,小孩子别乱叫人,乱给别人起外号的毛病也要改一改!”回头悄声交代金不换,“嘴巴甜点,马屁拍响一点,要懂得察言观色看山水,这样加工资才快,晓得伐!”   交代好一大一小,然后满面带笑叫一声:“李先生”。说话时没敢看人家的眼睛,她不能看,一看,心就要砰砰乱跳,潘宝宝那里打了这么多年的秋风,奴性已经渗入到骨子里去了。   金不换对小不点儿说:“你去姆妈那里,叫姆妈抱你回去。”   小不点儿不愿意松开她脖子,她说:“听话,等我星期天有空带你去游泳。”   小不点儿可喜欢在水里扑腾啦,所以就听话的向金美娣张开双臂,等姆妈来抱。   金美娣两只手都占着,讲:“没看到姆妈拎着一大袋奶粉吗,自己下来走路。”   “不嘛,我困了,好累呀,我要姆妈抱嘛。”   “小孩子怎么这么懒的,到底像谁啦。”   小不点儿生气顶嘴:“还能像谁,当然是像姆妈你呀,连抱我一下都不肯,我们到底谁是大人啦,大人怎么可以偷懒啦。”   小不点儿撒娇发嗲,终于让姆妈给抱起来,都走开了,她还越过姆妈肩膀,开开心心同她的好朋友海带叔叔说话:“新西兰牛初乳今天特价,一罐只要三百八,三百八哟。”   金美娣被她逗笑,捏她脸蛋说:“小嘴巴怎么这么会说的啦,你姐姐小时候可没你这么讨人喜欢,真是姆妈的贴心小棉袄,这个奶粉是老年人保健品,叔叔用不到的啦。”   到弄堂拐角,遇上地铁口那边过来的一辆卖毛绒玩具的三轮小车,天晚了,人家这是从地铁站收摊回家了。小不点儿一眼相中一只泰迪熊,从姆妈怀里跳下来,抱住熊的一条腿不放。金美娣一问价钱,答曰八十八,吓了一跳,连声说这熊不值这么多,拉着小不点儿就要走。小不点儿又气又急,不说话,就固执地站在原地,怎么说都不动,抱也抱不走。   那摊主也很坏,就不走,就扶着三轮车杵在那里诱惑小不点儿。   金美娣拉不动她,只好说:“姆妈今天身上么钞票额,下趟等姐姐发工资了给你买。”   小不点儿情绪激动,大声怪她:“姆妈你赚的钞票呢?你肯定是天天上班不好好干活,老是唱歌偷懒,所以才赚不到钞票!”   那摊主听了简直要开心死了,要是天天都能遇到这么样的客人,还愁赚不到钱?   金美娣继续给她讲道理:“家里这种毛绒玩具有好多,角角落落都是,阁楼上就有一大堆。”   “那都是姐姐的宝贝,她又不许我碰!”   “买回去,一晚上就要腻歪了,明天就开始到处乱扔了,不是浪费姆妈钞票吗?小宝贝,咱们不买了行不行啊。”   “姆妈姆妈,你讲,我还是不是你最爱的小囡囡啦?我还是不是你顶顶喜欢的小宝贝啦。”   金美娣再三讲:“家里到处都是,一两天就腻歪的东西,买回去干嘛啦,不买!”   “我要嘛我要嘛。我就要嘛姆妈,我保证不乱扔也不腻歪嘛。”   “你说的话我才不信,每次都是这样讲,真买回去了,你明天就不喜欢了。”   “就算明天不要丢掉,可是有了这个小熊熊,你的小囡囡今天会很开心很开心的呀!”   金美娣身上一阵阵发麻,被哄的晕头转向,掏钱出来,感觉一只熊还不够,又挑了一只兔,一口气给买了俩。   李一马手插在裤兜里,一直默默站着,目送小不点儿她们走出老远,看她们讨价还价半天,买了两个毛绒玩具,弄堂里拐个弯,不见了身影之后,方才回过头来,眼睛看着金不换:“知道吗,刚刚你抱着她走在路灯下的身影,暖的像童话。”   金不换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笑笑:“我手上拿着东西,要送回去,先走了,晚上电话联系。”   已经走开,听他在身后像是自言自语,声音里不无困惑:“原来小二郎是你的妹妹,你是小儿郎的姐姐。”   她忽然站住,回过头来,一脸惊讶:“我好像没有和你说过我们家老二的名字。”   “有时候上班时会在弄堂那边看到她,所以知道她叫小二郎。”顿了一顿,又对她讲,“你上班辛苦了。”   “干嘛?”她莫名其妙看着他,“什么我上班辛苦了?”   “反正你辛苦了。”他对她肩上挂着的袋子看了看,“袋子里什么?”   “刚刚采购的新西兰牛初乳。”   “今天一下班就跑走,就为了去买这个奶粉?”   “对啊,一次性买了二十罐,差不多半年的量,和我妈我奶她们分三批运回家。”   “为什么要买这么多,过了今年以后,新西兰的牛就不产奶了吗?”   “当然是因为珍贵稀有,要不是我妈,别人抢都抢不到。”想了想,递给他一张名片,“下趟有需要记得找我妈。你有折扣,她有回扣。”   他接过名片,看了看,塞进口袋,说:“谢谢。”   一前一后走到弄堂口,二人分手,各回各家。各自走开几步,同时想到这样毫无表示就分开,没了平时的黏糊劲儿,未免奇怪,于是又同时回头。   李一马手插在裤兜里,清了清嗓子,对她说:“我有点事,先回去了,有空打你电话。”   金不换点头,说好,因为平常和他分手时都会亲亲抱抱,所以这次也左右看看,确认无人后,踮脚去亲他的嘴唇,还没亲到,脸蛋就被他给捏住。   他捏着她的脸蛋,犹豫了那么一瞬,摇手指道:“NoNoNo。”   第二天,金不换上班前照常抱小不点儿去公共厕所,一大一小轮流办事,照例小不点儿先,她后。小不点儿蹲在蹲坑上时,总要把脑袋贴到金不换肚子上着迷嗅味道,金不换以手指梳理她头发上的小圈圈儿,说:“哎,我有一个问题,这几天都没有想起来问你了。”   小不点儿问:“什么问题啊?”   “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是谁知道吗?”   小不点儿手指墙头上蹲着的一只灰麻雀:“它!”   金不换摇头:“不对,你说错了。”   指墙角生出来一簇狗尾巴草:“它!”   金不换还是摇头:“错啦!”   指地上爬的一队蚂蚁:“它!”   “不对!”   指自己刚刚出品的一小坨还冒着热气的新鲜粑粑:“它!”   金不换被她气笑,拧她耳朵:“我爱粑粑?帮帮忙好伐。我是不是在跟傻瓜说话呀?”   “哦哟,我才不傻呢,故意逗你的好不好啦?”小不点儿指着自己鼻子,“是我呀,姐姐最爱的人是我呀!”   “知道为什么我最爱你吗?”   小不点儿两手抱牢她的腰,脸贴在她肚子上嘻嘻笑:“因为我是小二郎呀!”   厕所上好,金不换把小不点儿送回家,监督她洗脸洗手,刚要出门去上班,回头看她拿着一个硬币,抱着大脸猫也跟了出来,忙把她拦住,说:“你还没有喝牛奶呢。”   “可是我每天都是外面玩好才回来喝奶的啊。”   知道她不喜欢待在家里,有空就要往外面跑,想了想,还是放她出去,只是在背后交代一句:“不要被人家拐走了啊!”   小不点儿:“我知道啦!”   “如果有坏人非要带你走呢。”   “我会大声哭的,还会骂他的,放心吧。”   “玩好了早点回来喝奶啊!”   “姐姐你好啰嗦呀。”   “对啦,你最爱的人是谁呀?”   小不点儿迈开两条小短腿,蹦蹦跳跳往外跑,手指窗台上的一盆干枯仙人掌:“它——” 第85章 paradise   小不点儿趁被姆妈带去上班之前,抓住时机跑去弄堂奔一圈,找嘎亮家的小姐姐玩耍,金不换则照常去公司上班。开早会时,发现李一马不在,他今天请假半天,没说理由,就跟美男哥讲了一声,据美男哥说,电话的声音听着好像有点不舒服的样子,现在季节转换,搞不好是感冒了。   他连请假都没和她讲,但她还是发了信息过去,问他怎么了,他没回,她也就没有追问,干干活,吹吹牛,发发呆,一上午时间很快过去。   到下午,他来上班,果然如美男哥所说,脸色不太好,像是感冒,也像是没有休息好,低垂着眉眼,七海问他好点了没有,他嗯一声,没说话。   今天猫没带,就拎着个包,到座位上坐下,开始从包里往外掏零食。零食掏出一堆,在电脑桌上按颜色和包装大小整整齐齐摆成两排,然后按顺序开吃,半天,吃下巧克力两盒,各种味道的pocky几小袋,两排甜食吃到七七八八,马上跑到三楼暗房去了,一整天都没怎么在二楼露面。   第三天早上,九点前倒是准时出现在公司,但早会一结束,马上又不见了人影,金不换要找他签字,便问他对面文案小男生老板在哪里,小男生手捧一本香港出差时带回的杂志,津津有味看杂志上他偶像周杰伦的娱乐新闻,随口来了一句:“老板竹林操新欢。”   李一马昨天下班后不知道哪里买了一辆新单车,今天从家里骑来上班,工作时间到了,却没有上楼来,就踩着单车在楼下围着竹林绕圈子,一圈又一圈,印度阿三在自家陶艺工作室门口蹲着,眼睛随着李一马的古董单车一圈圈打转。   然后第四天上午,金美娣上午要带小不点儿去打疫苗,请假半天,没去骗钱。疫苗打好回家,小不点儿坐在小板凳上看了半集企鹅群里有特务,喝光一瓶奶,戴上姐姐那里借来的珍珠项链,把姆妈给煮的白煮蛋塞到小包包里,带上自己的润唇膏、小剪刀等一堆小玩意儿,直到小包包撑的满满当当才住手。   收拾完毕,小包包挂到身上,抱起大脸猫,径直去了嘎亮家小卖部。这两天小姐姐都不去学校,所以她去找小姐姐玩耍。   到嘎亮家门口,冲小卖部里面喊一声姐姐,小姐姐就跑出来,两个小朋友在石墩子上坐下。小姐姐送给小不点儿两粒车厘子,小不点儿也从自己的小包包里掏出还有点烫手的白煮蛋请姐姐吃,姐姐只吃蛋白,蛋黄不要,一整粒抠出来还给了她。她也不怎么爱吃蛋黄,觉得像沙土,老是卡在喉咙口。就把蛋黄一掰为二,给大脸猫吃一大半,她自己吃一小半。   小半颗蛋黄囫囵咽下去,两粒车厘子很珍惜的吃光,嘎亮老娘从家里又送两片西瓜出来,一个小朋友给发了一片。小不点儿这半天嘴巴就没停下来过,又是奶又是点心,肚子已经饱到不能再饱了,但西瓜还是要吃的,甜,好吃。自家今年还没有吃过一回呢。   一片西瓜勉勉强强塞下肚,小不点儿打个饱嗝,自己说自己:“哦哟,要长成小胖胖了。”然后从小包包里掏出一大叠纸和塑料剪刀,请小姐姐和自己一起剪纸玩耍。   两个小朋友剪了乱七八糟一堆废纸,大概一点多的样子,弄堂口远远走过来一个人,是带着猫从公司回来的李一马。他今天工作半天,下午有事,约了人,就提前送猫回来了。今天有风,发型看着有点乱。   看见他,小不点儿颇为惊喜,老远挥手:“海带叔叔,快来呀快来呀!”   他停止吹自己的额前碎发,驻足,和她打招呼:“hi,小二郎。”   小不点儿递给他一张纸:“要一道剪一张伐?”   他拒绝:“不用了,谢谢。”看看她脖子上还挂着自己送给她姐的mikimoto的珍珠项链,微微一笑,“你的项链挺可爱。”   “是吗,我也觉得很可爱呢,我可喜欢珍珠啦!”小不点儿被人家夸,开心极啦,拉开自己小包包,从中摸出一支儿童润唇膏来,翘兰花指,嘟嘴来回涂抹。涂抹完毕,小心放回去,拉链拉上,拍一拍,重新拾起剪刀,继续剪纸。   他说一声byebye,转身要走,小不点儿忙喊叔叔,把他叫住,开开心心说:“叔叔你等一下,我有礼物要送给你。”说完,让了一点地方出来,请他在同一块石墩子上坐下。   李一马道谢,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默默等了一等,小不点儿完工,把手上的剪纸一层层打开来,展示给他看,笑嘻嘻说:“看,我刚刚剪了一个国王的王冠,送给你,喜欢不喜欢?”   李一马望着paradise的一张资产负债表剪出来的王冠,无奈笑,说:“还行吧,挺好的。”   “到底喜欢不喜欢啦?”   “喜欢喜欢。”   风吹起一张还没来得及剪的纸张到门口嘎亮家老板娘的脚底下,老板娘捡起来,随意看了一眼,马上大惊小怪的叫起来:“哦哟,这哪家公司,一个月净利润有的噶许多,迭个老板要赚死了,赞来!嗲来!小卷毛,你哪里拿来的这一堆纸啊?”   小不点儿高声答:“我姐姐从老板那里要来的——”   “哦哟,你姐姐这个工作找的不错,蛮好额,个么一个月赚几钿晓得伐?”   “一百——”   “哦哟,老板赚这么多,怎么也不多发点给员工啦!不过不黑心也做不了老板,赚不到噶许多钞票额。”   “我姐姐的老板是大坏蛋——”   老板娘把纸还给两个小朋友,自己出门去,李一马是老顾客,经常在上班时和小朋友打招呼说话的,所以老板娘认得他,也晓得他就住在隔壁畅园,同他点了下头,说:“今朝休息啊”,一路去了。   小不点儿对身旁李一马说:“叔叔,王冠我帮你戴上吧。”   “不用了,谢谢。”   “来呀来呀!”站起来,不由分说,把资产负债表纸王冠硬扣在了李一马额头上,然后从屁股下面又摸出另一张现金流量表的王冠来,一层层打开来,左看右看,欣赏完毕,给自己脑袋也戴上,美滋滋讲:“海带叔叔,你做国王,我做王后,好不好呀?”   他说:“OK。”   小不点儿剪着纸,忽然一抬头,发现他正静静看自己,目光一瞬不瞬,感觉和平时有点不太一样,遂问:“叔叔,你今天老是看着我干什么啊。”   “因为好几天没有看见小二郎了,有点想念了,大概。”   “噢,我也没看见你了,你跑去哪里了呀。”   “这几天有点不太舒服,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已经偷了好几天的懒了,可是今天在这里遇见你,和你坐在这里说话,而且天气这么好,有云,有树叶沙沙响,还有风从脸上和头发上吹过,现在感觉开心多了。”   “叔叔你喜欢吹风啊。”   “嗯,喜欢关于风的一切,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做气象预报员,就为了看到风的形状。”   小不点儿丢下剪刀站起来,撅起屁股,伸长脑袋,捧住他的脸,朝他脸上连吹两口气:“呼,呼。”   他一阵惊讶,忽而大笑。   她向李一马吹了两口带有瓜果甜香的小风,认真问:“叔叔,你现在是不是全好了?”   他点头:“嗯,好像全好了。小二郎,谢谢你。”   “我们是朋友,不用谢的。”   “我们一直都会是好朋友么?”   “当然啦。”说话时,突然打了个小小的嗝,忙捂住嘴巴笑,着来拉他的手,“叔叔,你要敲敲我的肚子看吗。”   他竖手指在她面前摇:“NoNoNo。叔叔不可以。”   那她就自己敲,连敲几下,然后问他:“你听见我肚子说的话了吗?”   “说了什么?”   “我的肚子在说‘爆开西瓜’。”   “为什么是爆开西瓜?”   “因为我的肚子变成熟透的西瓜啦。”   他望着她笑:“哎,知道么,叔叔以前就很喜欢小二郎,感觉现在更喜欢了。”   “真的吗,有多喜欢啊?”   “比喜欢很多一百块还喜欢。”   “为什么啊,因为囡囡是世界第一小可爱吗?”   “不,我要纠正一下,你现在是宇宙第一小可爱。”   “叔叔,我也好喜欢你呢,我今天看到你好开心啊。”   “听小二郎这么说,真令人开心,所以我对小二郎的喜欢,比刚刚又增加了一点。”他又微笑,亲昵地拉了拉她头发上的小圈圈,“对了,上个礼拜和上上个礼拜好像都没怎么看到你了,以前明明每天都能遇到的,你去哪里了啊?”   她脸上露出苦恼的表情来,小大人一样把手一摊:“姆妈每天非要带我去卖奶粉,有时候还会去很多爷爷奶奶的家里做客,我不想去,但我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办法啦。”   “那今天怎么还没去?”   “今天我去打针了,疼死小囡囡了,都哭了。你要看看我胳膊上的两个包吗?”   “不用了,谢谢。”   又一阵风过来,她忙护住脑袋上的王冠,然后站起来,帮他也把头上被风吹歪掉的国王的王冠扶扶正,重新坐坐好,眼睛向他手上瞟了一瞟。他会意,抱脸虫递过去。她开开心心扯舌头,撸皮毛,说:“叔叔,明天我再剪一朵雪花送给你吧。”   “好。”   她手里的猫一脸心满意足,她一脸心满意足。看着她和自己的猫,不知为何,李一马也感觉心满意足。   “小二郎,小二郎!”远远的,是金老太在自家门口叫唤,“快些回来,今天又有免费夜饭恰了,跟我走!”   “噢——”小二郎答应一声,放下抱脸虫,抱起自己的大脸猫,同李一马挥手,“我走啦,国王叔叔再会。”   挥出去的小手被李一马捉住,他拉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问:“小二郎,叔叔给你介绍一个朋友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周杰伦买新机车,港媒说他“暗巷操新欢”   下一章《金家小二郎》 第86章 paradise   李一马情绪不大对劲的这几天,办公室里大家都有所察觉,因此在他面前言行举止多少都收敛了些,不敢向平时上来就是搂抱,或是乱开玩笑。但唯独金不换仍旧是老样子,后面两天,察觉到他在悄悄观察自己,会猛地回头,对他扮鬼脸,看他面有窘态时,更加要呲牙咧嘴笑。   一周时间很快过去,转眼到周六,金不换上午带小不点儿去游泳,中午再去儿童乐园玩耍,大半天下来,无聊到哈欠连天。小不点儿因为不用去拜访老爷爷老奶奶们,开心到走路带风,在她面前“嗷——”地奔过去,又“嗷——”地奔过来。   以往周末这个时间,李一马都会找她出去,或是见朋友,或是看电影,要么就开着车四处去兜风,总之大部分时间会呆在一起。但这几天,他有点不太想面对她的感觉,摆着一张谁都不想理的臭脸。那么她也无所谓,爱谁谁,大傻逼。   下午带小不点儿回家,小不点儿睡午觉,她躺床上翻书,两页没看,脑壳又痛,书扔掉,开始看手机,打手游,正忙,忽然接到李一马的电话,约她去外面走一走,散散心。听声音,感觉应该没事了,烦恼再多,想通就好。早知道应该把姆妈的金句告诉他的。总之恭喜他。   她跳下床找衣服,一面问他:“去哪里?”   “有朋友想去迪士尼乐园,有没有兴趣一道去?我们可以那里住一晚,明天再回来。”   “没问题。”   “朋友是一家老小,你也可以带家人一道。”   她回头看看身后,小不点儿睡的正香,金美娣在她身后偷听她打电话,指望能通过只言片语刺探出她跟穷鬼男友之间发展到哪一步了。   “你等下。”   她一个都不准备带,衣柜里一件真丝连衣裙掉到角落里,皱成一团,这件新买的范思哲,都还没舍得上身,现在皱的跟咸菜一样,心疼难忍,电话里叫他等一下,手机放到一旁,伸手去够那衬衣。   金美娣从旁边伸手过来,快速抓起她手机,对她手机屏幕上的那个“大哥”大皱眉头,心想什么玩意儿,走到门外,清了清嗓子,说:“歪?”   那头一个年轻男人问:“你妹?”   “你妈!”   金美娣忍无可忍。本来就不喜欢这些穷鬼,只是拿女儿无法罢了,但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憋着一股气,现在一听,阿爹了娘,素质一塌糊涂,想想手下那些整天“你妹”“你妹”骂来骂去的外地专员,气到爆炸。   等到金不换衬衫终于重新挂好后,李一马却改主意了,直接一条信息甩过来:不去了!   大傻逼又生气了。   以为他要气几天,结果晚上又来联系了,邀请她去他家里吃饭。   毕竟好几天没在一起了,心里还是有点小小的雀跃的,花了点小心思,挑选了一件吊带豹纹连衣裙,脚踩高跟厚底牛蹄皮鞋,把自己打扮成性感且危险的女间谍一般,拎着包就跑到畅园去了。   到畅园一看,他家里竟然还有一个客人。   客人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女人,带着金丝眼镜,留着披肩长发,言语温柔,措辞文雅,一看就知道是那种读过很多书的人,看她和李一马说话时的神态和语气,感觉比较熟悉,而且关系应该不错。   金不换一到,晚餐马上上桌,是aya的拿手菜,咖喱料理配葡萄酒。看aya身系围裙,忙进忙出的样子,想来李一马应该非常重视与这个朋友的会面,否则他不会把这顿饭安排在自己家中,更不会以家常菜去招待她。   金不换到来,Aya开始上菜,李一马则亲自开冰桶里的白葡萄酒,金不换不着痕迹的和他们拉开距离,坐在一旁,微笑着看他们,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餐桌上,李一马正式地向金不换介绍这个女人,说这女人是自己的朋友,香港人,姓何,英文名叫做lisa,刚从美国回来,是教育行业从业者,专攻儿童心理学。   金不换微笑瞬间僵住,lisa对两人看了看,便称自己要去洗手间,拉开椅子径直走了。   趁lisa离开的的工夫,金不换问李一马:“干嘛,你介绍这样的人给我干嘛,简直莫名其妙!”   李一马说:“我想,也许可以让小二郎去跟她读一阵子书。”   “为什么?你这么关心我们家的事情干什么?”她上一秒脸上还有假装的笑容,此刻已经换做满脸不耐烦。   他反问她:“你准备就这样一直把小二郎养在家里?永远不用去读书吗?”   “我们已经给她转过几次学了,但她厌学心理有点严重,所以每家都坚持不长。等到她大一点,懂事了,自然就会好。”   “不,你不懂,她不是因为不懂事才拒绝读书,在她这里,也不是简单的厌学情绪的问题,她在心里已经把‘老师’这个词语和坏人画上了等号,并且认为如果去上学,一定会受到坏人的伤害。如果这个时候你不能给她安全感,不重视她的心理问题,而选择一味逃避,将来一定会令她有心理缺失,发展成为心理疾病,从而抱憾终生。”他无视她的不快,以温和眼光看她,“而且,她现在每天不得不和大人混在一起,出入各种场合、甚至去卖奶粉的生活真的好吗?”   她的关注点却在别处,不仅一脸不开心,口气也变差好多:“李一马,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打探我们家情况了?”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他蹙眉看她,“我在你眼里,是这种人么?”   “总之谢谢你的关心,不过不用。”   “金不换!”   金不换声音不大,但措辞坚定:“我不认为她心理有什么问题,而且也不喜欢你来管我们家的闲事。”   “你为什么不愿意直面这个问题?”   “真的不用了,你管好你自己的心理问题就行了。”这话一出口,就想也许说错话了,因为他的脸色在突然间就变了,可能因为aya就在旁边,所以他克制着没有发声,就静静看着她。   她低下头,抓起自己的包包:“我走了,不好意思。”   “此前我有接受过长达两年的抑郁症药物和心理治疗,最严重时,我认为自己已经到了临界点,甚至厌倦活着。有心理问题的人的痛苦,不是你能够想象得出的,所以,这也是我希望你能够重视小二郎心理问题的缘故。”   她倔强看着自己脚尖,明知道自己今天过分了,却不愿意出声。   “金小姐,我能不能插一句话?”   是lisa的声音,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洗手间回来了,就站在二人身后。   lisa微微笑着,向金不换慢声细语道:“你不用急着否定别人嘛。先叫你妹妹跟我几天试试看,要是觉得不开心,不去就是,这又没什么,是不是?”   金不换猜测lisa的儿童心理学不仅仅对儿童有效,对大人都有效果,因为她一开口,自己便像是沐浴在春风之中,人非常的舒服,两秒之内就得出“这个女人值得信任,可以放心把小二郎交给她来教”的结论。   她看着自己脚尖,说:“行呀,要么就去读读看呗。”   她神色有所缓和,lisa又亲昵同她说:“我自己就有两个女孩子,年龄和你妹妹年龄都差不多大,现在都没去幼儿园,由我在家里教。”   她傻傻问:“为什么?”   lisa微笑:“因为我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师。”   “哦。”嘴巴微张着,配合一身豹纹,没有最傻,只有更傻。   “你妹妹过去的话,几个小朋友正好可以作伴,你说对不对?”   “噢。”已经被完全打动了。   下周一,哭哭啼啼的小二郎一步三回头的从家里被接走,结束了弄堂里晃荡和做群众演员参与卖奶粉的日子,开始了迟来的、全新的学生生活。   小二郎带在身边的话,纳米治疗仪和新西兰牛初乳特别好卖,那些老头老太尤其愿意掏钱包,所以金美娣内心还有点点不太舍得放她走,但小朋友天天在家里混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她能愿意去读书,总是好事一件。   现在每天早上,lisa家会有人驱车前来江苏路弄堂,到金家把小不点儿接走。学习地点就在lisa自己家中,每天几个小朋友在一起弹琴唱歌,识字做手工等,学习内容和一般幼儿园大致相同,要说区别,就是课程安排不固定,一切看lisa的心情安排。而且一周五天,至少有两天去户外,有时去植物园里去看花花草草,有时去野外郊游。   Lisa授课还有一点特别之处就是,她不允许家长也就是金家人对自己的教学方式提出任何意见,一旦把孩子交到她手里,那么她说怎么教就怎么教,她怎么安排,其他人只能无条件配合。   偶尔也有需要家长参与的亲子活动,每当有这种活动时,作为家长的金美娣也会被邀请一同前往参加。第一次活动回来,金美娣诧异到嘴没停过,一会儿跟金老太讲:“阿爹拉娘,这是什么老师?规矩一点不做,限制一点没有,就由着小孩子们胡闹,逗她们开心。要是能和她一样说得来英文,这个老师我也能当,多少轻松啦!”   一会儿又跟小妖三讲:“晓得伐,我们小二郎现在跟着香港来的老师学英文,哦哟,她说英文的时候,你都不知道有多好白相,我一听她小嘴巴里冒出‘普利斯狗昂,三克油’的时候,心都要化了呀。我们去爬山,路上就有好多人盯着我们小囡囡看,人家还要问来:‘这是哪里来的漂亮外国卷毛小宁啊,帮我们一起拍张合照好伐啦?’我们小囡囡就用英文回答:‘哦开’,你听,嗲伐!”   卖弄着卖弄着,又有点害怕起来,悄悄问金不换:“我说金不换,我们老二的学费到底要多少?不贵吧?天天跑来家里接人送人,又学这个又学那个,全英文授课,再加上三天两头组织旅游活动,你晓得伐,她们外出活动时,还有两个讲英文的黑阿姨跟前跟后的照顾。我用头发梢想想这个学费也不得了!你可别瞎来来,这种贵族学校的搞法,我们家可上不起!”   金不换说:“这个老师是志愿者,一分钱都不收。”   金美娣诧异道:“阿爹拉娘,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她到底图个甚?不会是个二百五吧?你到底哪里认识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啊?”过一会儿,又跑来问,“这个lisa老师,伊教师资格证有伐?”   金不换轻嗤一声,教师资格证,人家何止有?   她老早就拿着这人的名片研究过了,网上说这何氏lisa是留美学前教育学和心理学的双料博士,在香港做过专栏作家和广播主持,反正职务和头衔有一大堆,专业书籍也出过两本,不过连书名都是英文,她看不懂就是了。   以上这些是lisa结婚前的履历,结婚后,伊跟随夫家来了上海,夫家在上海办了一家贵族中学,她兼任学校董事一职。就是不知道李一马以什么条件打动伊,请伊出山,收了小二郎这么一个有那么一点心理问题的学生回家教。没有生死相许、倾心奉献的奸-情,那么必是大手笔。作为她,能做的就是祝福李大善人日月长明,大富大贵了。 第87章 paradise   过两天,金美娣又开始担心:“那个香港人不会是看我们老二聪明可爱,把她拐走卖掉吧?”   金不换说:“想到哪去了,别瞎说。”   早在小不点儿第一天跟lisa出去时,她就跟文案组的同事借来袖珍录音笔放在小不点儿的衣服里,录音听了一阵子,每天都是一个lisa带着几个小孩子嘻嘻哈哈开心嬉闹的声音,地点或是在家里,或是在外面,但别无任何异常,可疑人物一概没有。   小不点儿跟lisa去读书,大概一个月不到点的时候,某一天从lisa那里上课回来,小不点儿叫金不换陪她玩打电话游戏。   小不点儿最近一阵子超级喜欢打电话,哪怕只隔两步远,都要通过电话来联系。每天早上起床,她会特地爬到床的那头,用姆妈的手机打给金不换:“歪,是姐姐吗,天亮啦,你该起来上班啦。”又或者是,“歪,姐姐吗?你抱我去厕所吧?你的小宝贝想去尿尿啦。”   金不换趴在床上,小不点儿走到房间门后去,把自己藏起来,两个人相隔三四步远,开始打电话,按照惯例,大家要互相问候一番,小不点儿先开口:“歪,姐姐,是你吗?”   “是我呀,你是我们家的小二郎吗?”   “是的呀。除了我,还会有谁给你打电话呀。”   “一天都没见面了,有点想你了呢,你想我了没有啊?”   “可是我现在白天要学本领,很忙的啦。”   “一点都不想人家,感觉有点点难过呢。”   “可是我中午吃饭的时候,抽空想过你了呀!”   “噢噢,现在又开心了。对了,刚刚发现你好像又长高了一点,是不是啊。”   “是的,因为我每天都喝两瓶牛奶。”   “哇真棒,怪不得又高又聪明,饭要是再多吃一点就好啦。”   “外婆说我吃再多也没用,因为我肚皮通大海,吃下去的东西,都消失不见啦。”   金美娣经过,上下打量她,自言自语说:“这孩子,刚生下来那会儿比只老鼠也大不了多少,和我巴掌差不多长,一转眼都长这么高了,再过两年,出去乘车都要买票了。”   小不点儿听见,得意讲:“不要紧,外婆说她可以教我钻闸机,我跑步很快,人家追不上的。”   “这老太婆,活该她穷一辈子!”金美娣天天以自家老二上贵族私人订制幼儿园为傲的,天天跟手底下那些专员们吹,贵族学校出来的小孩子钻闸机逃票,开什么国际玩笑!手上东西一丢,找她老娘算账去了。   小不点儿和金不换在一个房间里,隔着几步远,聊天聊半天,又说起过几天lisa带她们去水族馆夜宿的事情来,金不换不无艳羡道:“你们小朋友真是开心呀,我也好想和你做同学呀。”   “你真的这样想吗,那我下趟帮你去问问lisa老师好不好啦?”小不点儿认真思索,作苦恼状,“可是我觉得lisa老师不会要你的啦,因为你个子太高啦。”   “哎呀,真是太遗憾了,人家真的好想和你一起去上学的。”   “是吗,我也好喜欢每天去上学,每天去Lisa老师那里学本领的。”   怕是自己听错,所以又问了一遍:“小二郎真的喜欢lisa老师和去上学吗?”   “嗯嗯,好喜欢的!”想了想,又说,“虽然我喜欢lisa老师,但心里最最喜欢的还是姐姐。”   “哎,好的好的,就算第一喜欢lisa老师也没关系,我这次一定不会吃醋。”   第二天晚上,金不换下班,换上运动装陪李一马去夜跑。跑步时,他发现她今天总是要偷看自己,而且看向自己的眼神尤其缠绵,颇有点眼梢含情的意思,就问她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自己,是不是又有想要的东西了,没关系,自己身上有带卡。结果话音未落,被她一把抱住:“一马哥!”   他被她抱得太紧,有点懵,笑着问她:“怎么了?”   “想到马上就要过生日,肯定会有更大的礼物收,开心!”   他看着她,没说话,就觉得这女孩俗到令人心酸,俗过了头,俗到极点,反而有几分傻气和说不出的可爱在里面。俗就俗吧,由她去吧,可爱就行。   最近这阵子两人约会,不管干什么,最后必然以购物收尾。去看电影,出来时,她说:“我们随便走走逛逛吧,这边我没怎么来过。”说没来过,却一步不差、极其准确的把他引导到了香奈儿,挑选衣服首饰包包若干,然后要他来买单。   去餐厅吃饭,出来时,她说:“这边环境蛮好,我没来过,四周走走,消化下吧。”一走走到两公里外的LV,挑选衣服首饰包包若干,然后喊他来买单。   搞到现在,他连跑步都要带着张卡在身上了,因为前阵子就发生过她跑着跑着,突然就拐到人家店里去购物到流连忘返的事情。和这样的女孩在一起,他能怎么办。   他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眼前这傻瓜,这傻瓜怎么会令他失望,继续追问道:“一马哥,你准备送我什么礼物啊,可不可以给我点提示?”   他突然讲:“你搬家吧,你们家那种房子,怎么住人?如果还要继续上班,那么就在附近挑好了。”   这种买房子跟买大白菜似的口气令金不换着迷又不爽。着迷是钓到这样的男人、这样的大户是她和姆妈的毕生追求,终极梦想,而她面前现在就有一个。不爽的是,这口气会令她想起自家的身份,提醒她横亘于二人之间的巨大差距。心再宽,皮再实,这种时候,都难免有那么一点扫兴。   她问:“突然搬家换房子,怎么和我妈解释?”   搬家这件事情,自从小二郎去读书后两个人就有讨论过一次了,那次也是,讲到“怎么和我妈解释”时,话题就无法继续,搬家一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其实无所谓,当时就和她说:“就老实说现在和我在一起,房子也是我买的好了。”   她当时这么回答:“不行呀,我妈知道我和你在一起,会满世界宣传,传到你妈耳朵里去,我妈就没办法再去打秋风了吧。”   何止没办法再打秋风,潘宝宝能疯掉,把她们金家人给统统做掉,丢到黄浦江里喂鱼吧。   她今天又搬出这句话,他突然不耐烦起来,说:“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   她悄悄看他,观察他的表情很久,这时莞尔一笑:“不行呀,我们这里的房子都在等拆迁呢,听说过阵子就会有正式通知下来了,关键时候,我妈肯定不肯搬走的。”   她们家的这些事情,他一点兴趣都没有,听都不要听。搬家这件事情无解,那么他就转换话题:“那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不无温柔、不无乖巧道:“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啦,虽然我除了家里人以外最喜欢的人就是你,但礼物也不用特别贵重啦。”   “哦,那预算就五百块吧。”   “欧元吗?”   “港币。”   这大傻逼,有钱又风趣,她紧紧搂住他的腰,掐他胳膊上的肉:“讨厌,又骗我。”   当晚她在畅园留宿,第二天照例与他要分头行动。她先他后。八点三刻一到,弄堂小路上总有公司同事经过,邻居们来来往往,为了照顾公司里同事特别是美男哥的感受,所以两人一直很默契的不提公开恋情一事。恋情不公开一天,那么就要保持低调一天。   八点二十,金不换从畅园出来。她连吃了几天aya做的西式早餐,品种看似丰富,味道实则一般,她口味清淡常年吃草的人都觉得实在不咋地,和外婆姆妈的手艺更是不好比,看时间还早,就跑到镇宁路居民区那边去买粢饭团。叫老板少放点米饭,小小的捏了一只,一边吃,一边往公司走。   经过镇宁路这边的露天菜场,这边人声鼎沸,正热闹,眼下这个时候,是阿姨大妈们集体出来采购一天食材的时段。不仅鱼虾青菜,连水果摊都早早摆了出来,随意瞄了一眼路边,发现有草莓卖,这是她最爱的水果,才采摘没多久的,叶片上还有露珠,看着新鲜诱人,就准备买点,偶尔换换口味,中午就用这个代替平时的蔬菜色拉了。   水果摊前有了顾客,是yuki,她就排在yuki后面等着。Yuki也看中了这新鲜草莓,正在问价:“老板,这个几钱一盒?”   “一盒35,两盒68。”   “有没有搞错,这么贵!一盒30块可以吧?”   “贵有贵的道理呀。这是刚上市的丹东奶油大草莓,现摘的,我这个价格不算贵了,你要到那边新菜场里面,都要卖到四十多的。”   “那我买多点,两盒给我65总行了吧。”   “不行呀,我们小本生意,起早贪黑的,一斤也就赚那么几毛辛苦钱,小姑娘喜欢么就买,不要再讲价唻!”   “好的吧。”yuki讲价失败,遂老老实实付了68,拎了两盒到手,一回头发现金不换就站在身后,和她说了一声早上好,站到一旁清净点的地方去等她。   金不换讲:“老板,草莓给我来一点。”   “随便挑,这都是早上刚装盒的,新鲜着呢!”   犹豫了一下:“我要不了一整盒,我想要六到八个。”   老板噗嗤一乐,说:“行,我给你重新挑。”从摊子下面的塑料筐里捡了顶新鲜顶诱人的重新装盒,称好重量,袋子递到她手上,“半斤多一点点,刚开张,给你优惠点,15块好了。”   “好的,谢谢。”   “对了,我今天进的山竹也很新鲜,给你拿个?”   山竹也蛮好味的,来一颗就来一颗吧:“哦,多少钱?”   “送你尝的,不要钱。”   作者有话要说:  名字瞎起的:)   下章预告《两只傻帽》 第88章 paradise   yuki从始至终把草莓摊主的言行看在眼里,内心毫无波动。这种占便宜的事情,在人家金不换身上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嫉妒不过来的。她要是卖草莓的摊主,她也愿意优待金不换这样的客户,瞅一眼就像是给眼睛洗了个澡,清爽。   等金不换走过来,她就叹一口气,幽幽道:“过几天要去相亲,我该减肥了。”   金不换打量她说:“你不仅仅是身材问题,还有妆容口红,都要换一换。”   “怎么换?”   “你现在唇油颜色选错了,颜色不好看,而且油,像吃了好大一块红烧肉似的。你嘴唇上薄下厚,适合画嘟嘟嘴。现在最流行这种哑光雾面带一点嘟嘟感的唇形,你看我就是,上唇勾勒一点M型的唇峰,下唇稍微涂出一点厚度,这样才会可爱嘛。”   Yuki往她一看,是挺可爱:“可是我怕我画不来,有什么诀窍没有呀!”   “你等下,我把饭团吃掉就给你涂。”   两人走到园区内,都没来得及上楼,站在一楼的楼梯口,金不换把最后一口粢饭团塞到嘴巴里,草莓山竹叫yuki帮忙拿着,从自己化妆包里挑出一只口红来,取湿巾把她嘴唇上深红色唇油拭去,又涂又画,又画又涂,终于完工时,那边远远的走来一人,是帽子里兜着猫咪的李一马。   李一马走近,眼睛向二人身上瞄了一眼,与二人互道早安,上楼梯去了。楼梯上到一半,不知为何,回头向二人看了一看,然后嘴角扬起,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   Yuki脸一红,心想我滴个老天爷呀,这嘟嘟嘴见效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金不换对自己的作品还是挺满意的,感觉yuki的脸比刚才顺眼多了,见李一马看过来,便笑着问他:“老板,你觉得我帮yuki画的嘴唇怎么样?”   这句话就员工和老板来说,有点过于亲昵了,听着便失了分寸感,但是叫她和其他同事一样,和他保持分毫不差恰到好处的距离,总归有难度的,毕竟热恋期,就是半小时前,都还在一起腻歪过的。半个小时前,她往脸上拍化妆水,他站在她身后剃须。两个人四只手都闲不下来,摸摸捏捏,捏捏摸摸。然后半个小时后变回路人与上下级,再怎么装,言行举止上总有那么一点点不同于旁人的。他在楼梯上回头看她那一眼,对她那一笑,也是同理。   李一马眼睛在二人脸上轮番看了看,最后目光停留在金不换的脸上,看着她刻意嘟起的嘴唇,微微一笑:“像鸭嘴兽一样,不是挺可爱的嘛。”   他转身走后,yuki抓住金不换肩膀使劲摇:“金不换,不换姐,等下上班时你再教我怎么穿衣打扮好不好,好不好!”   靳姐上班,跟在李一马身后上楼去,他的那句话她也听见了,暗笑两个手下,鸭嘴兽那又黑又长的大扁嘴,还顶着两只紧凑的朝天鼻孔,下雨漏水,刮风进沙,那能看吗,两只傻帽!   不是月末,管理部事情没那么多,金不换她们早上开好早会就回到座位上吹牛聊天,研究穿衣打扮。Kevin经过,被她俩的谈话内容所吸引,也加入到了闲聊大会中,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讲的起劲。   Yuki今天穿的是一字领泡泡袖短袖上衣,金不换就说她:“你的体形,选上衣最好选择U型领或者V型领,而且领口越深越好,这样可以拉长颈线,视觉上就没那么局促了,反正只有这两款衣服才能救得了你的短脖子,晓得伐?”把她领口往下拉了拉,露出一个肩头,说,“你看,露出肩膀也稍微好点,你全身上下最瘦的地方就只有这个肩膀了。肩头露出来一点,可以把别人的注意力从你的虎背熊腰上吸引过来,懂伐。”   其实yuki身高161,体重120,不瘦,但也不至于胖,就一般人的身材,金不换老是吐槽她虎背熊腰,她暗暗拿自己和人家比较,越比较越自卑,听人家的话就跟听圣旨似的,不停点头,嘴里应着:“嗯,嗯,晓得了,下次注意。”   上午十点多,来了个银行的女孩子,是paradise开户行的客户经理,进公司后,和靳姐打了下招呼,聊了几句,然后跑去找李一马去了,靳姐疑惑:“她这个月已经是第二趟跑我们公司了吧,现在不是季末也不是年末,按理说没什么事情的,就算有事情,也该和我说才对,怎么动不动就往老板那里跑,她该不是看上我们老板了吧?”   kevin也说:“看着吧,她一来,老板就要和她去会议室单独聊天说话去了。有些比较私密的事情,不方便当着我们的面谈啊!”   yuki点评说:“老板大概对她也有点意思,看这样子,应该还处于暧昧和试探阶段。”   金不换对银行女孩子的背影看了看,说:“人家热情,老板也就客气回应下,老板怎么会喜欢她?”   几人齐齐鄙夷地看向她,她辩解:“别这样看我呀,我真的不是因为酸才这样说她的。”   靳姐因为两个手下半吊子一有空就凑到一起研究穿衣打扮,感觉十分头疼,这时便指着那银行女孩子借题发挥道:“人家小姑娘名片拿到了没有?年龄和你们差不多大,复旦毕业,国外留学,才工作没两年,年纪轻轻就做到对公客户经理了,走到哪里都带着两个手下,一个开车,一个拎包,拉风来兮的!再看看你们俩,哦哟,人事专员考不出人力资源资格证,财务专员没有财务资格证,你俩什么时候能给我争口气!”   她俩一齐表示这个目标高的有点离谱了,这口气争不大来。   美男哥手下一个设计师的女儿考上徐汇区排名第一的民办中学,开心坏了,一大早请办公室里的人喝咖啡吃蛋糕。美男哥和阿三悄声道:“我以后要对他好点。”   阿三问他何出此言,美男哥告诉他说:“这家学校出来,将来有大概率会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万一以后做了上海市长呢?我现在就培养关系,以后说不定会有帮助。”   美男哥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终于从自己的抽屉角落里找出一个Hello Kitty钥匙圈,吹掉上面的灰尘,屁股上蹭了两下,然后拿去送给设计师,让他回家一定要和女儿说明是公司里一个叫做村上富美男的日本叔叔送的。   钥匙圈送掉,阿三对美男哥挤眼:“你以后的工作不用愁了。”   美男哥说:“我就是这么打算的,未雨绸缪嘛。”   然后两个人一起猥琐笑:“嘿嘿嘿,嘿嘿嘿。”   靳姐又指着美男哥,教训自己两个手下:“你俩智商不行,这我承认,叫你们去学习咱们客户经理是有点强人所难了,但跟美男哥学学做人的道理总可以吧!”   银行女孩子到李一马那里,站着和他说笑几句,随即被让到会议室里去,坐定,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推到他面前去,用多少带点爱娇的口气说:“李先生你看我办事效率还可以伐,上个星期你一个电话过去,我亲自过来取材料,然后这个星期就给加急你办出来了,我不仅做你的客户经理,还兼带送货上门服务哦!”   李一马微笑道谢,将信封直接就塞到一堆资料夹层里面去了,银行女孩子问:“不用拆开看看嘛。”   李一马笑:“不用,你推荐的卡肯定不会错。”   女孩子忙说:“是的呀,这个运通白金卡我自己也在用,包括我们行里的几个领导,几乎人手一张,除了额度高,福利好,其他像接送机啦,酒店住二送一和免费升级啦,各种权益都比较充实,所以我才会推荐给你的呀。”   李一马再次道谢。女孩子搜肠刮肚想了几件行里的新闻趣事,和他说一说,聊一聊,然后又请他到本季末一定要把其他银行的存款都集中划到本行去,帮自己完成存款任务,云云。直到咖啡喝光,再也无话可说,终于起身告辞。   办公室里面,靳姐命令她手下两个半吊子没事多学习,多看书,但这俩半吊子都不是学习的料,书没翻两页,一转眼又和kevin凑到一起嘀咕去了。三人正嘀咕着,外面请的一个小网红到公司来找kim谈事情,kim去了外面,要过一会儿才能回来,小网红就坐在公司里等他。   小网红以前是一家小杂志社的摄影师,上海来了几年都没闯出什么名堂,后来发现自己在这方面才能有限,干脆辞去工作,在网上发一些穿衣搭配。同样是发穿搭,晒美照,她因为摄影出身,色彩搭配水平比其他村里出来的同行们高出很多,时间不长,也成为一个拥有十来万粉丝的小网红。   小网红以前替paradise做过几次推广,也经常因为付款了发-票了这些事情和金不换她们管理部的人打交道,都挺熟悉的,所以也坐了过来,和她们几个一起吹牛。   kevin眼尖,看到小网红脖子上的锁骨链,眼前一亮,讲:“你这根锁骨链不错呀,挺衬皮肤的。”   小网红被夸,自然开心,笑讲:“那还用说嘛,两万多块买的呢。”   金不换说:“你花钱挺大方的,可以拿整月收入去买锁骨链,房租不用交啊。”   这小网红刚红起来没多久,推广价格不贵,几千块一次,靳姐根据她接广告的频率,推算出她月收入大概在两万块左右。金不换把人家月收入给记住了,而且知道人家是外地人,要租房住,所以就这样说。   kevin握拳咳嗽,给金不换使眼色,她还问:“你怎么了?咳嗽干嘛?”   小网红知道金不换一向是这个野调子,一笑,并不在意,说:“我其实也不会拿自己这么多钱去买一根项链,是花男朋友的钱买的。”   kevin惊呼:“好大方的男人,品味又好,真是羡慕死你了!说真的,你周围还有没结婚的年轻男人伐,下次帮我,还有我们金不换和yuki也介绍一个嘛!”   金不换就笑笑,不说话。   小网红说:“我男朋友品味不行,每次都为了送礼物闹矛盾,他觉得花了很多钱,可是我不喜欢,所以这次生日,干脆叫他转账给我,我自己跑去买。”   金不换忍不住又开口说她:“你其实还可以指定牌子和款式,叫男朋友自己去买,或者带男朋友去店里买单,干嘛直接跟他要钱,傻伐?”   小网红毫不在意,说:“他太忙,没时间,所以干脆叫他转账给我,我自己去。我们感情好,不要紧的啦。而且他买我买,钱都是一样花出去呀!”   靳姐一趟厕所上好回来,kevin一看见她的身影,伸手悄悄拉了拉yuki,yuki清清嗓子,问金不换:“社保账单上的残障金你帮我打电话问过了伐,怎么又要交啦,不是一年一趟的嘛!”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周二早上7:20更哟。爱你们哟~~   下章章节预告《茶水小妹的亿万富豪男友》 第89章 paradise   银行女孩子走掉,李一马回自己座位上回了两封邮件,随手做了点事情,无意中碰到放在手旁的信封,眼睛盯着信封看了那么一会儿,手扶电脑桌沿,座椅向后划开一步,去看那边管理部的动静,正好看到茶水小妹起身去外面花园的背影。双手抱肩,坐着出了一下下的神,忽然间“啪”的合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拎着杯咖啡,拿上信封,去了楼顶花园。   楼顶花园的一株花树底下,金不换和yuki以及kevin这八卦三人组正在聊天吃水果。花园里花木繁茂,三个人讲得起劲,都没注意到办公室内有人出来。   三个人正在聊的不知是谁,反正不是好话就是了,听金不换说:“……又俗又傻,跟我外婆一个思路,和我外婆保准能做好闺蜜。”   yuki接话:“就是就是,感觉有点太那个了哈。”   kevin:“看她发的那些小清新的文章和照片,真看不出实际上是这么俗的一女孩子。昨天她微博上发的照片看了伐,配文是“用心珍惜每一份爱,用心付出每一份情”,有趣伐?而且她有时候会发发她男朋友的照片秀秀恩爱的,但男的正面照从来没发过的,都是背影和侧面。”   “为什么不发正面?”   “因为年龄至少是她一倍,不是我开坏她,肯定是包养关系。”   yuki感慨:“我们这些拿几千块工资的人真不该和她们这些人多打交道,时间长了,心态会坏掉。一年的工资收入,都不够人家买件衣服和珠宝。”   金不换默然,半天,开口说:“不管怎样,一段恋情里面,伸手向人家要钱的话,不论金额多少,那性质就完全变了好嘛。”   kevin穷点头:“我们换换姐偶尔也能着调一回,三观正的一逼。”   “所以我不是说嘛,”金不换双手抱胸,环视二人,语调里透着得意,“要是我的话,我看中什么东西,就让男朋友去给我买,对我来说,银行账单就是他送我的情书啦。”   Kevin夸张尖叫,两只手乱摇晃:“哇!也太浪漫了吧!”   Yuki之前看过一则社会新闻,说一个弄堂公主谈朋友,男人看不上,却很看得上人家的送的礼物,包包衣服都叫人家买,把男人的存款败的七七八八后,就向人家提出分手了,男人讨要未果,咽不下这口气,结果就报了警,然后带人去单位吵闹,闹成了大新闻,上了电视和报纸。   所以对金不换的说法,yuki心存疑问:“跟男朋友要东西,和跟男朋友要钱,没有什么很大区别吧,不就是半斤和八两吗?”   金不换马上反驳:“区别很大的好伐!”   Yuki不服气,但是还指望她教自己化妆,做自己的时尚顾问,所以不出声了。   金不换用以充当午饭的八颗草莓吃完,kevin见状,很有眼色的把自己的玻璃碗推过去,请她吃他奶奶做的春卷,她又给他推回去:“今天已经超量了,你想害我发胖啊。”   yuki埋头吃自己的午饭时,突然噎住了一样,嘴巴张开老大,半天,惊叫出声:“什么!金不换你已经有男朋友啦!”   kevin也反应过来,着急问:“谁!哪里人!好介绍给我们认识伐!”   金不换:“暂时不行,还在考察中,等过关再说。”   “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是外地人,你们知道的,我妈是不同意我找外地乡下人的啦。”   那两个马屁精一齐拍马屁:“换换姐你本身白富美,眼光怎么会低,你看上的外地人,肯定也是不一般的外地人呀!”   李一马将信封塞回裤兜,转身回办公室,身后,听金不换得意讲:“还行吧,看,我的手链项链还有身上这件哭泣真丝花衬衫,都是叫他给买的呀。他平时事情也很多的好伐,但我每次就讲:哎呀,我看中的那个,很美很漂亮,好想穿给你看呀;要是有男款和中性款,我就说‘哎呀,好想和你一起穿和戴啊’。然后他就去帮我买啦,姐妹们学着点。”   Yuki和kevin点头:“好额好额!”又猴急问,“说吧,到底什么时候给牵线认识一下!大家好一起出去喝个小酒,搓顿火锅!”   “等我先说服我妈,让她同意我们交往再说。”   “别说这些虚的!还想做好姐妹,就把男人喊来见个面!”   “我男人是亿万富豪,很低调的,出门要带便衣保镖的那种,怎么可能会随便出来见人?”说着说着,噗嗤一乐,“而且,最重要的是,伊身高一米九,帅气又撩人,我怎么会把他介绍给你们两个花痴认识?”   那两个人一一齐呸她:“满口跑火车,越说越不着调!吹了这半天,原来是白日梦!”   五月中旬,金不换生日。   这天从早上一睁开眼睛,金不换就开始期待了,不知道会收到什么宝贝。   早饭吃完,等到上班都快要迟到时,终于收到快递包裹一个,是李一马给她定制的生日礼物。他昨天去香港了,要到下午才回上海,因为无法当面送,所以选择快递给她,不过她无所谓,礼物到了就行。   这礼物盒不仅体积大,拎在手里还沉甸甸的,包装纸是纯黑色,上有烫金暗纹,看着高级得紧。   掂量这重量,感觉应该不是衣衫包包,多半是珠宝,搞不好可能是好几套。一想到又有珠宝好收,金不换的小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兴奋到手都有点颤抖,将包装纸一层层的小心剥开。几层包装纸剥完,她得到一个小号塑料工具箱。   这小号工具箱属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扳手钳子螺丝刀麻花电动钻,应有尽有。   她当场打电话去质问他,他说:“你不是抱怨过家里好多家具电器都坏掉也无法修理吗,现在你有工具了。而且,以后连小二郎的玩具出故障,你也可以随时修理。”   “李一马,你这个大傻逼!”   “再敢说一句脏话,连工具箱都不送了啊!”   生日过完,就是520了,这一天是正常工作日,但大家都很忙,因为各网站又都大搞促销活动。   天气好,不冷不热,李一马把笔记本拿到花园里去工作,将近中午时,起身去上洗手间,在洗手间门口与kevin偶遇。   kevin一脸痴笑,李一马莫名其妙看着他:“笑什么?”   “老板,我的心在哪里知道吗?”   李一马指着他左胸这里:“怎么,不是这里么?”   “老板,你说错了。”Kevin伸手,按住他的胸口,说,“我的心,在你这里呀!”   “啧!”李一马把他的手拍开,“手洗了没有?!”   工作到上午十一点半,突然接到潘宝宝来电,叫他回华山路一趟,有急事要找他。正好趁午休时间跑过去,见潘宝宝面色严肃,如临大敌。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一问,原来是要拷问他在上海交小女友的事情。   他乍一听,倒一愣,问她怎么知道自己在上海交了女友,潘宝宝捧着心,作苦大仇深状,眼睛直直瞅着他:“妈咪就是知道!”   潘宝宝听说儿子在上海交了女朋友后,已经急到上火,额头上两粒痘痘都发了出来。李一马看她眼下的黑眼圈,便知道她昨夜肯定没有休息好。她这个人,有事心里藏不住,秘密最多保守24小时,再多一秒都不能。由此可以推算出她是昨天知道自己有女友这个事情的。   昨天一天并无特别之处,上午和金不换在电话里吵了个小架,下午从香港回来,放下行李,等她下班后,就开车带她一起去吃广东菜。餐厅里吃完饭,去外面兜了个风。吃饭时她非要开酒让他喝,说车等会自己来开,于是他就放心坐在车后排闭目养神,等到眼睛睁开,发现自己身在到徐汇区的恒隆广场停车场了。   商场偶尔逛逛无所谓,但出去必逛,每逛必买,耐心再好的人也受不了。他陪着逛了几家店铺,感觉有点不耐烦,就抱怨了几句,叫她以后找点更有意义的事情做做,不要把生命都浪费在逛街购物上。   他说这话的时候,两个人正在一家家居店里,她一边听他训话,一边仔细看一件式样新颖的围裙,这件围裙上半身款式类似比基尼,是挂脖系带式的,下半身则是薄纱蓬蓬裙,性感且可爱,样式极其特别。   金不换把这件围裙拿在手里左看右看,自言自语说:“这件挺好看,你说我要不要买回去啊?以后学做饭的时候可以穿,而且我感觉真空上阵肯定会很好看。”   他抱怨的话立刻收住,体贴递上购物篮,后面还极耐心的陪她逛到了爱马仕门口。   她去店里逛,他在门口清静一点的地方打电话,顺便等她。   进店逛了一逛,有sa来问候:“小姐,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   问候的同时,非常自然的把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皮肤很好,看手臂肌肉应该平时有练,包包和饰品都很贵,但衣着太过随便,白色背心内黑色bra的带子半露不露的,可能因为屁股翘的缘故,牛仔裤看着偏紧,呈现出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紧绷感。一身上下没有一件自家的产品,加上那对冒着绿光的、暴发户所特有的眼神,多半是第一次光顾本店。综合判断下来,伊不是那种很好的、有消费实力的顾客。   金不换被人家扫一眼,感受到人家眼神中那种估价和审视的意味,自己也有点后悔,奢侈品店的sa们都喜欢以貌取人,早知道就应该全副武装,把所有值钱珠宝衣服都披挂到身上了,但是因为餐厅离这边比较近,一时兴起,没想到那么多,说来就跑来了,虽然穿戴是简单了点,自己对这一身背心加牛仔裤的搭配却很满意,随性又潇洒。更重要的是有钱。男人和他的皮夹子好好的在门口等着,不怕。   她极力掩饰着内心的兴奋,尽量冷静的和sa说:“Birkin有伐,没有的话kelly也可以。”当然她也是知道人家有配货这个说法的,便又补充了一句,“手包钱包内胆包我都需要的。”   sa微笑:“请把您的passport给我,我帮您check一下下包包,顺便再check一下购买记录。”   “哈?”她一愣,“还要带护照?还要查购买记录?”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sa看她的眼光又不同了,再让她去拿包看,人家就不动了:“不好意思呢,您想要的这两款包包都预约到四年以后了。需要的话,我帮您先预约一下,四年以后到货再通知您吧。”   她讪讪兜了一圈,什么都没买到,空手出了门。门口找到打电话的男人时,男人看她一脸受伤的表情,就知道在店里受气了,有点好笑,也有点无奈,便说:“我陪你再进去一趟。”   她讲气话:“你passport带了吗!你有购买记录吗!”   他笑,他两样都没有,但是他以前有陪他妈咪来逛过,他妈咪是这家店的vvip,店里每年都会特地为她举办生日会的那种。   最后因为她气人家sa狗眼看人低,恼怒之下,东西一样都没买,但是李一马的背影却被店里购物的顾客给瞄到了,而且问候金不换的sa,是vvip潘宝宝的专用sa,所以当天消息就传递到了潘宝宝的耳朵里。 第90章 paradise   潘宝宝得知消息的当夜,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忍到第二天,实在忍不下去了,决定亲自问个清楚。本来都答应了和莫妮卡一起去看看画展的,这画家的大名早前她也听林太提起过,所以打算买个几幅挂在家里,之前都期待了蛮久的,突然遇到这个事情,叫她哪里还有这个闲情逸致去看画。   莫妮卡那里打了声招呼,连环夺命call把儿子call到了华山路,拷问他:“jeffrey,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香港才回来,转眼带着别的女孩子跑去爱马仕买包包,而且还是我经常去的恒隆店!”   他神色如常:“怎么了?”   “你是从来不在乎我和你爹地的感受的,但佛山你爷爷呢?这个时候出个三长两短,你爹地和家里人都会认为是你害的,到时好事反而变坏事。但说到底,家里人都是为了你打算,你爷爷会害你?你爹地会害你?你如果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那你也算不得李家的孩子了。”   她跟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轰炸这么多,他却只以事不关己的口吻,无所谓说:“妈咪,不用你操心这么多。”   “我就你一个儿子,怎么才能做到不操心,你倒是教教我。”   “买个包包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对他遇事不慌处事不惊这个态度,潘宝宝真是又爱又恨,他淡定是淡定了,却也没把自己放在与眼里啊!   潘宝宝心中慌乱,极想发火,但又想起自己现在也是林太那个圈子里混的人了,遇事怎能这样沉不住气?遂深呼吸,强压下火气,转而问:“香港那边接机还顺利吗,听冯太电话里说,emily对你印象很不错?”   emily即冯家的小女儿,大学毕业后也一直满世界跑,最近非洲一个慈善项目结束回香港,冯太通过林太向潘宝宝传话,说不如叫jeffrey去接机。一来增加年轻人接触的机会;再一个,刚下飞机,在机场那样一个环境里,很容易对来接机的熟悉面孔产生好感,总之是个增进感情的好时机。   潘宝宝给儿子发了信息,可能因为他忙还是怎么了,反正没回复。她做不了儿子的主,知道自己说话他肯定也不会听,所以打电话汇报给了去佛山看望老父的二代目,二代目和老父随口说起,一代目听后,为表重视,特地打电话到上海来,交代李一马务必亲自去香港接机。   李一马窝坐在沙发里,听潘宝宝问起,头也不抬,专心吹自己的额前碎发,说:“我优点说不完,缺点找不到。为什么会不顺利?”   冯太冯生在各种场合都夸过他,大意是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最难得的是个性低调谦和,云云。反正看下来,冯家人对自己这个儿子不要太满意,可今天听从他自己口中说出这种话来,还是忍俊不禁,“嗤”的一乐,便有了开玩笑的兴致:“那么你对人家的印象呢?喜欢吗?”   “我喜欢的女生类型?”他抬眼将他妈咪看看,说,“我喜欢崇拜我而且会使劲夸我的人。”   “好好说话会不会!真是拿你没办法,你爹地那么低调的一个人,怎么就养出你这样一个儿子来!”   “没事我先回去了,下午还有工作。”   要紧的话还在酝酿,迂回战术刚刚展开,都还没来得及进入正题哪。潘宝宝着急,一把拉住他袖子:“给我坐好。”把他给扯住,“老实告诉妈咪,昨天带去买包包的女孩子是谁?”   “在一起没多久的女孩子,又不是很大的事情,你不需要知道。”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当然也是碰无数次钉子之后得出的经验,和他客气不行,当然也不能被他的冷淡给击退,如果一味退让,什么事情都不闻不问,那么只会日渐疏远,本就不见得深厚的母子情会日渐干涸。对付他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死缠烂打。所幸这个她擅长。紧紧拽住儿子衣袖,不让他走:“你还没有告诉妈咪呢,到底是哪里的女孩子,你不要告诉我是赵成成!”   一提赵成成,他马上变脸:“妈咪,拜托你别问了。”   “jeffrey,你眼睛里还有没有妈咪?”   潘宝宝问这句话时眼睛有点红了,他望着她,半响,终于开口:“就是一个普通女孩子。”   “怎么认识的?”   “忘记了。”   “好好和妈咪说话,有多大了?”   “问题怎么这么多?”他不去看她的脸,目光转向一旁,克制自己的脾气和不耐烦,“二十多岁。”   二十多岁的年纪,再结合昨天sa那里打听出来的长相,应该不是那只跳舞的狐狸精。   到此,潘宝宝的一颗心终于完完全全给放下来了。都快三十岁的男人了,身边有个女伴很正常,她也完全理解,而且,他儿子这样的,身边没有女人环绕才叫不正常。因为之前一直怀疑是赵成成,所以担心的要死,只要不是她,那么同时交往十个八个都无所谓,她们翻不起浪花的。   潘宝宝想到这里,反而有点怪那个传递消息的牌友,害她一夜没睡好,皮肤状态遭透,还不敢跟二代目说,怕他生气,也怕儿子被他责怪。   喝下一口冷透的茶水,心因为完全安定下来,声音里便没有了刚才的慌张无措,叮嘱他道:“这就好,别太招摇,传到香港不好。jeffrey,可能这个话从我口中说出来没有说服力,反而会令你发笑:不管你有多爱玩,外面有多少女伴,这些都无所谓,但李家将来就靠你一个人,真要结婚,不仅仅要知情识趣,还要找个能商量事情的才可以,冯家的小女儿,就是你爹地考量很久为你挑选的最合适的人选。”   见他不语,接着说道:“我是因为上了点年纪,喜欢担心这担心那,可能听着有点啰嗦了,但我都是为你好,所有人都是为你好。但是自己打自己脸的这些话,今天我就不多说了,当然我心里也都清楚,在外面不论做什么事情,还是和人家打交道,你想法都比我要周全得多。”   他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去松自己的衬衫领口,不过还是没说话,潘宝宝的这些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所以这一次,妈咪也相信你能拿捏好这个分寸。”   他终于不愿意再听,站起来就走。潘宝宝因为话说的差不多了,等会还要去做个美容,便放过他,交代了一句:“你爹地昨天开始感冒,没去公司工作,你去书房和他说几句话,关心关心他再走。”   知道不是赵成成,余下的就不必问,再问下去,会令他反感,最主要是没有这个必要。   李一马去看二代目。二代目感冒,今天正是最严重的时候,怕过给他,没留他一起吃饭,聊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天,问了几句前两天去香港时的情形,然后就放他回去了。   他从华山路家里出来,去公司附近和吉米汇合。这家伙提前给自己放暑假,还没熬到五月底就从美国跑回来了。回来没几天,又开始来paradise黏李一马了。他妈电话打了好几个来,好话说尽,穷打招呼。李一马其实不讨厌他,所以也无所谓,就当他是跟班小弟了。两人汇合后,径直去了外滩,下午约了客户在那里碰面吃饭,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联络联络感情。   这家客户paradise目前最大的一家,卖青汁的,总经理是日本人,姓小田桐。两个人认识很早,早在茂名路那时候就有合作了,彼时paradise只是一间只有三五个员工的小公司,小田桐他们公司所经营的青汁在中国也迟迟打不开市场,上海的店铺开了两年,年年亏损,已经开始考虑关门的时候,通过七海认识了李一马。两人能走到今天,可谓彼此成就,彼此的助力都不可或缺。虽是生意伙伴,这么多年下来,已成了无话不谈的交情。   一行人在外滩附近一家酒店吃完中饭,差不多到下午两点多的样子,到了酒店内酒吧开业的时间,小田桐提议去喝酒,又叫部下电话招来几个漂亮的女郎来作陪。   李一马这里来的是一个有俄罗斯血统的混血女孩,女孩眼睛大大,睫毛长长,不看丰胸肥臀,光看脸的话,是清纯挂的长相,令人一见生怜。   混血女孩中文说的不太标准,便叫李一马教她中文,李一马问:“你想学什么?”   混血女孩递一张纸给他看,上有一首艳词,词是“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合情,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   混血女孩讲:“这是前几天一个客人写给我的,但是我看不太懂。”   李一马笑着和她说:“很遗憾,我古诗词的水平有限,教不了你。但是下次谁再写这种东西给你,你就把纸丢到他脸上去。”   混血女孩还要请教,旁边的小田桐忽然扭头,打量着他说:“你最近是不是变了?”   他一怔:“什么?”   “精神状态。”   “哪里不一样?”   “反正全身散发出的那种氛围和感觉有点不同,是不是谈恋爱了?”   他笑了起来:“最近的确在和一个女孩子在交往。”   听到“最近交往”这几个字,吉米心中代那个漂亮的小金姐姐可惜不已,虽然被敲诈去了几千块,但他却讨厌不起来她,伊漂亮是真的漂亮。骂起人来脏话满口,但稍稍给你一个眼神,马上令你腿软。   小田桐问:“一起生活了?”   李一马如实答:“差不多,现在半同居状态。”   “恋爱生活怎么样?”   他哈哈笑:“还能怎么样,就那样。”   小田桐扭头和女伴说笑喝酒去了,混血女孩还要继续制造机会和他说话,吉米端着饮料杯过来,硬是挤入二人中间,冲莫名其妙的混血女孩说:“别看了,看我也不会走开的。”和李一马碰了一下杯子,“拿下我一马哥的是什么样子的女孩子?同居生活开心不开心?”   李一马端着酒杯,笑着问吉米:“真想知道?”   “真想知道。”   “她啊,”李一马酒喝的有点猛了,头微微发晕,身体有一种令人愉悦的浮游感,放下酒杯,倚在卡座的靠背上,双手抱胸,微笑说,“今天下午五点,她会准时下班,五点一到,她一秒都不耽搁,立即关机,然后拎上她的小包飞跑下楼。下到一楼,她会毫不犹豫右转,在五点零五分的时候,她会跑到离她上班不远的一家馄饨店内买上两碗馄饨,交代老板加葱不加香菜打包,在老板煮馄饨的时间里,她会跑去隔壁烤串店里,再买上几串烤肉串。   她在下午五点三十分的时候,会走在通往我家的弄堂里,这个时候,因为是下班高峰,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她就把小包斜挎在身上,一手托着馄饨碗,一手捧着碗边,她这样是怕馄饨汤水撒出来,碰到自己的衬衫和包包,也是为了可以快点走路,因为她要在馄饨冷掉之前回到家中。   她会在大概五点三刻的时候叫开我家的门,等我开门的时间里,她会掏出手机检查自己的妆容,理一下头发,再涂一涂口红。等我出去看门时,她会迅速把手机塞到牛仔裤袋里,朝我露出笑容。晚上六点钟,她和我分吃两碗馄饨,饭吃完,我收拾饭碗,她就去厨房洗水果。然后晚上六点半,到了我们休息的时间,我去沙发上逗猫玩耍,她也会靠过来,手搂住我的腰,头就枕在我腿上。   然后明天下午,我会在五点钟下班出公司,因为我们说好明天晚上吃广东菜。下班后,我开车去餐厅打包饭菜,然后回来的路上顺便去店里取一块为她预定的手表,这就是我和她,我和她的同居生活。”   “一马哥,这个暑假,我去和你们一起生活好不好?三个月不行的话,一个月也可以。” 第91章 paradise   今天,和往常一样,金不换下午五点准时下班。五点一到,一秒都不耽搁,立即关机,然后拎上她的小包飞跑下楼,下到一楼,毫不犹豫右转,在五点零五分的时候跑到馄饨店里去,要了两碗馄饨,交代老板加葱不加香菜打包,在老板煮馄饨的时间里,再跑去隔壁烤串店里,买上几串烤肉串。   下午五点三十分的时候,馄饨到手,她拎起来往回走。这个时间,是下班高峰,园区里所有的公司几乎都在这个时间点下班,路上都是来来往往的行人。今天天气很好,初夏傍晚的小弄堂,行人往来,熙熙攘攘,太阳的余晖落在人的肩膀上和脸上,感觉异常的温暖。   她把小包斜挎在身上,很小心看着路上行人,小心托着馄饨碗,一手捧着碗边,她这样是怕馄饨汤水撒出来,弄脏自己的衬衫和包包。她是下雨天会把心爱的鞋子脱下来抱在怀里的那种人。   经过公司门口,快要进入小弄堂时,发现一个卖栀子花的老婆婆。   时间过得好快,一转眼都到栀子花开的季节了。   她捧着馄饨蹲下来,问老婆婆:“几钿一朵?”   老婆婆说:“两块铜钿。”   她说:“阿婆,花的价钱太便宜啦,赚不到什么钱的啦。”   “勿要紧额。”老婆婆笑眯眯说,“阿婆不为钱,阿婆为来世。今生卖花,来世漂亮。”   她便笑,蹲下去,叫老婆婆到自己牛仔裤兜里摸出两只硬币来,又请老婆婆帮自己别在鬓角,然后开开心心往他家去。   到他家楼下,按他家的门铃,被栀子花香熏的都快要醉了,晕乎乎的,忘了取手机照一照脸蛋,涂一涂口红,就仰脸望着他家住的那一层,傻傻笑着。   金美娣第二天偷看她日记,看她上写:“时间过得好快,不知不觉,在一起都第三个月了,真想时光停留,永远都这样过下去啊!”   气得日记本往旁边一甩,不禁又骂一句:“小十三点一只!”   四月吵吵闹闹,五月安安稳稳。两个人在一起后,就觉得日子过得飞快,昨天才感慨过:“今年一转眼都过去四个多月了!”,结果一回神,发现日历已经翻到了五月下旬。   从月头到月尾,没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事情发生。五月以来,也就是小不点儿开始去读书以后,两个人奇迹般的不再发生争吵,其实她脾气火爆依旧,主要是李一马,对她忍让包容多了。和他吵不起来,那她就和他朋友吵。五月最后一天,就把他的朋友给骂了一顿。   五月底,李一马一个朋友打来电话,请他去为自己的美容院开业典礼捧场。这个朋友是从前还在茂名路时结识的,他开广告公司,朋友则在他们办公大楼旁边的桥洞下卖二手、盗版影碟,后来彼此事业都有了发展,他把公司搬到愚园里,朋友也存了一笔钱,开了一间理发店,几年过去,理发店规模愈来愈大,现在终于扩大成了美容院,提供理发美容造型一条龙服务。   因为开业那天是周末,李一马问金不换要不要一起去,金不换当场拒绝:“我才不要去,没空。”然后又责怪他,“都是因为他这种人,我们阿森的唱片才卖不出去,才被搞到饭也吃不下去的地步,你为什么要和这种小瘪三交朋友?”   李一马解释说:“我的朋友三教九流都有,因为我交朋友从不看对方的身价和家世,我只看人是不是有趣,大家气场合不合。而且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不是每个人都有的选择。在一个一日三餐都不能保证的人这里,谈卖正版或盗版太过奢侈。”   到那天,酒没喝到一半,她就发飙了。朋友来敬酒,又是拥抱又是开玩笑,一脸的意气风发。可能是个醉酒就话多的人,坐在二人身旁,笑着讲了半天的从前往事,后来又游说李一马,希望他也可以投资自己的美容院,讲说现在女人的钱非常好赚,好兄弟有钱一起赚,云云。   开始时,金不换就不停的翻白眼,等他说起好兄弟一起赚大钱的时候,终于生气了,酒杯一丢,拿起桌上小包包就走,朋友尴尬,问她为什么,她说:“你赚傻女人们的大钱是开心了,美容院的老板也做起来了,可是被你害到正版唱片卖不出去、连养活自己都困难的歌手呢?乐队呢?谁又来管他们!”   朋友莫名其妙,当时打了个哈哈,笑着揶揄李一马:“没想到这趟找了个小辣椒。”回头叫收下小姑娘跟着,看她跑去哪,把她给拉回来。回头看李一马站起来拿外套,也要走的样子,着急,忙问,“哥,你干嘛?”   李一马无奈说:“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去追小辣椒。”   又过几天,因山椒精华素的推广颇为成功,各大社交平台的软文硬广铺天盖地的投放出去,销量蹭蹭蹭的往上涨,甲方爸爸对广告效果颇为满意,给paradise送了一堆礼品来,其中有几张上海迪士尼乐园门票加住宿的套餐礼券。   迪士尼大家都感兴趣,都想去,但人多券少,美男哥就把全体员工分成两队来猜拳,剩到最后的几名算赢家,方法简单粗暴,却能保证公平。   金不换手气一向不好,第一轮就被淘汰下来,毛都没一根,但到早会开完,小九九赢的一张礼券到了她手里,李一马赢来的一张也到了她手里。   成为最后赢家的金不换美滋滋,准备周末抽一天时间带上小不点儿和姆妈去迪士尼来个两日游。下班后,把礼券放在床头,结果一转眼就到了金老太的裤腰里。   这一天,小不点儿去水族馆夜宿,晚上不回来;金美娣和小妖三率领由六七十个老头老太组成的考察团,前往宁波的一个保健品生产基地参观考察;阿三头去超市试吃时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回来后发了一身红疙瘩,脸肿的跟猪头似的,被送去医院住院吊水,金老太刚藏起了金不换的迪士尼礼券,生恐夜长梦多,于是连夜去送券,顺便带上铺盖,医院里照顾宝贝儿子去了。   金老太一走,家里清清静静,可说天时地利人和,这个清净机会千年难得一见,金不换颇为珍惜,就邀请李一马来她家过夜。   李一马起初是拒绝的,她那些邻居们,一个两个令人吃不消,走在弄堂里,墙根下永远不缺冬天晒太阳,夏天树荫下乘凉的老头和老太,人一过去,他们眼睛就肆无忌惮的往你身上直勾勾的看过来,多数目光呆滞,面无表情,仅脑袋随着你的脚步转动。房间隔音也不好,稍有点声响就有人敲墙抗议。这些也都算了,主要是她家那张床,让人受不了,一家几代人都睡上面。他自从那天白天来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想法了。别说住一夜,光是想起,身上都会发麻。   他当场拒绝金不换的邀请,说不太方便,问他哪里不方便,他讲:“我要是想野外露营,我会去森林公园。”   “你话帮我说说清楚,什么叫野外露营?”   “没有洗澡也没有卫生间的地方,和公园的野外露营有什么区别?”   她不开心,在电话里大发脾气:“开玩笑,森林公园有房顶吗!来不来随你,老子自己睡!   就这样大吼大叫把他给吼了来。   金不换下班健身完毕,先跑回家打扫卫生,李一马则从公司直接回家去跑步以及练肌肉,洗好澡,在家里打了几局游戏,拖延到天晚,拎了瓶红酒,抱着抱脸虫来了。   她家,他总共只进去过两次,但弄堂每天来来回回,对这一块的风情也算是略有所知。这条弄堂里老头老太尤其多,除去阿炳这样的奇葩,大家都习惯早睡早起,所以晚上九点一过,外面就没什么人了。但现在不行,现在才七点出头,弄堂里人多眼杂,不想给她家那些奇葩邻居们的两只探照灯轮番扫描,而且公司也有加班晚归的同事会走这里抄近道去地铁站,所以又戴了鸭舌帽,另外还以一个黑色口罩覆住大半个面孔。   到她家弄堂口,金家斜对门一家人家的门口挤着很多人,闹哄哄的,一个妇女坐在门槛上拍腿哭叫,声音尖锐,如同死了亲妈。李一马没见过这阵仗,好奇心爆发,挤到人群里听了下,原来真死了妈。   妇女是三毛婆娘,前天刚死了妈。妈是死在家里的,死法有有点蹊跷,据说死时全身皮肤发黑,像是中了毒的样子,更为可疑的是,她妈死后没两天,存款都被她给提了出来,她妹妹没分到一分,就怀疑她是谋财害命,报了警。   三毛婆娘刚刚是哭她妈,现在开始骂:“那个女警察,真是心狠手辣!要我头发做检测就做呗,我让她自己来我头上拔,结果呢,一把薅掉三百根!”   “wow!”李一马不禁惊叹,“头发交出前,你都数过吗?正好三百根?”   三毛婆娘被捉去配合调查,才被放出来,哭的眼泪鼻涕糊满脸,当这头戴鸭舌帽、面覆黑口罩的年轻男人是在同情自己,就连比带划嚷:“我估算出来的,那么多,三百根只多不少!”   李一马围观半天,了解了这婆娘哭诉的大致来龙去脉后,重新挤出人群,才要到对门金家去,弄堂那头,三毛婆娘她妹她妹夫带着一群披麻戴孝的亲戚从弄堂那边杀将过来,一路疾走,一路哭喊。   一个哭:“妈呀妈,你走的好惨呀,谁能料想,你辛苦一世,却不得善终?这世间有千虫百蛊,哪一样,有人心歹毒!”   一个骂:“三白眼!你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人在做天在看,你要下地狱,遭报应!”   李一马站在原地,再次表示惊叹:“够劲!”   作者有话要说:  又改名字了。。。。   周末夜里发。工作日早上发,然后周三一般会休息。   其实不管几点发,大家都可以按照自己的节奏来,几点有空几点看,无需熬夜伤神。   “今生卖花,来世漂亮”是上海一个真实存在的卖花的老奶奶说的,当时有记者去采访,老奶奶说了这样一句话,感动了很多人,所以请江苏路弄堂里的老奶奶也说一说:) 第92章 paradise   对门三毛婆娘两姐妹对骂到半夜,其余人等则忙着在路中央画圈圈烧纸钱,把金不换费尽心思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浪漫氛围都给破坏殆尽,十三香小龙虾的烛光晚餐在哭喊声里面吃着,完全没有预想中富有诗意充满幻想的感觉。这且不算,她从公司仓库里打包带回来用以布置房间的满天星小灯串也被对门勒令拆除了。   对门三毛家管闲事的亲戚来敲她家门,叫她学一学察言观色看山水,说她:“我们那里死人打官司,你家里张灯结彩,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到底几个意思?看我家死人你开心庆祝咯。”   他们在马路上把锡箔纸钱烧的火光冲天,哭声骂声震耳欲聋,小灯串却不给别人开。算了,今天男人在,懒得和他们搞,于是灭了灯串添了两根蜡烛。   蜡烛大大小小点了十来根,可能质量不好,烟火气大了点,房间内烟雾缭绕,搞得像是做道场似的,李一马打喷嚏,咳嗽,抱脸虫则蹲在桌上凝望火光,大概是被对门三毛婆娘的妈附体了还是怎么了,好好地,看着看着,突然往上一窜,面前两根蜡烛扑倒,小龙虾盆子落地,它自己半边脸的胡须也一秒之内全部烧光。   李一马从被吼过来,跨入她家门时起,想到要在她家床上睡一夜,心里就有点疙疙瘩瘩的,现在猫咪胡须被烧,更加不开心。这个猫,是他一手带大,一向把它当成自己亲生骨肉一样疼爱的,听它惨叫,简直比自己受伤还要难过,还要心疼,心内怪她多此一举,这个空间狭小不通风的小房间,小灯串也好,烛光也好,都是白搭,浪漫没有感受到,反而一不小心就给脚下盆儿凳儿绊倒。   他沉默下来,金不换也没开心到哪里去,眼看着小龙虾的尸体撒一地,自己苦心布置的房间变成现在这个乱糟糟的样子,气到不想说话。   李一马怕猫在她家里会继续受到伤害,准备给aya打电话,叫她来接抱脸虫回畅园,手机都找出来了,但想想还是不要吓她为好,她生性柔弱,胆子又小,中文不怎么灵光,到这种弄堂里来,把她吓坏了怎么办。遂搁下手机,安抚他的猫。没几分钟,手机震动,取来一看,竟然是aya,她看他出门外宿,便请示他明天是否可以请假休息一天,去参加朋友的聚会。   他讲可以,完全没问题,aya道谢,他一句不用谢还没来得及说,手机被金不换一把夺去,往床上一丢:“讲毛讲,在我家不允许讲鸟语。”   对于aya,其实金不换开始挺喜欢人家,如果可能的话,还是挺想和人家友好相处下去的。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进门,对方惊讶之后,马上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因为眼大嘴大,五官立体,表情也格外生动,因此她的欢迎在金不换看来也格外的热烈。   金不换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个黑瘦菲佣比自己亲妈还讨人喜欢;第二次上门,双方稍稍熟悉了些,对方一见是她,二话没有,马上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热烈的拥抱。那一刻,金不换感觉如沐春风,感觉自己有了主心骨一样的温暖。   然后到第三次,出于女人的天性,两个人开始尝试攀谈,小心翼翼互相刺探,她得知对方有college文凭,在自己的国家做过公务员,且是一代目钦点钦定之人时,不禁对她高看了一眼。   而相反的,对方得知她是主人公司的小职员而且家就在隔壁小弄堂内时,态度为之一变。那以后,当着主人的面还对她笑给她拥抱,但,戏可以演,情难造假,再怎么装,都令人觉得缺了点意思。   Aya断定这女孩只是众多攀高枝的灰姑娘中的一员,而且是很灰很灰的那种,灰到令人想笑。她这样的女孩子,最终的下场,只能是成为主人许多无名无姓的前女伴中的一个,如果运气好,能得到主人格外的喜爱和承认,获得前女友这个名头,那么就能为自己增添一下履历的光彩。毕竟,李家公子的前女友,也是一个闪闪发光的金质招牌,象征着层次,代表着身份。这个名头如果用得好,今后的人生完全可以藉此跨上一个新的台阶。   当然,他们才刚刚开始,主人对她的态度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个女伴,不可谓不特别,所以二人之间还存在那么一点不确定性,但这不确定性不会太大,撑破天,也就是比别的女伴获得多一点的资源,亦或是多一点的金钱和爱怜。   在李家,哪怕做主人母亲那样的外室,也须得忍功一流,美貌与手段缺一不可,而这个女孩子,接触了才两个月,倒见识她与主人吵架四五趟,情商智商均在平均线以下,除去一副漂亮皮囊,可说一无是处。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在普通人家都不一定能过得顺遂,肯定婆媳问题一大堆,和李家三代目交往,想嫁入李家?aya实在不看好她。所以就目前来说,可以断言和确定的是,她和主人,不会有任何将来。   清楚这一点的基督教徒aya,对她的笑容难免敷衍,看她的眼光,也有点类似于上帝视角的那种居高临下的悲悯。   而金不换对于aya态度的微妙变化,并未真正放在心上,到他公寓,该怎样就怎样,还是笑嘻嘻的差使她,叫她为自己做这做那,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有点瞧自己不上而刻意放低姿态,甚至结交笼络,以试图改变她的态度,增加自己在离家三代目面前的分量。   之所以能够这么做,当然是因为她的不识相,还有就是,她的不在乎。姆妈说得好,除死无大事,非要说眼下有什么烦恼的话,那么只有这难得的二人独处的浪漫之夜被破坏,太败兴。什么事情都无兴致做。   房间胡乱收拾打扫了一下,她去冰箱里取蛋糕吃,这两块蛋糕是为了今晚的烛光晚餐准备的,还没来得及摆出来,晚餐就泡汤了。蛋糕包装盒打开,用叉子挖起一大块往嘴巴里塞,一口就把喉咙口堵住,险些呛死,赶紧取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喝一大口,然后继续往嘴巴里送。   一块蛋糕吃完,还剩一块,已经作呕欲吐,实在无能为力,拿在手里看了一眼,直接往垃圾桶里一丢。环视房间,灯串丢了,蛋糕解决了,就只有堆在水池里的餐具还没来得及洗,于是戴上手套去洗碗。   她干活时,李一马始终站在窗边喝酒,这边空气要好点。   她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水花四溅,轻声哼唱着someone like you。从她嘴里哼出来的这首歌,曲调听着暗黑悲伤,歌词也丧丧的,配上她那略显冷淡的、听着没什么精神的嗓音,他竟听得上了头,有点点晕眩。   本来还因为猫咪胡须烧掉在生她的气,只是现在已极很少和她对吵,便隐忍不发,走到一边去。这时不知为何,觉她现在一张臭脸也如同被烧了胡须的猫咪一样可怜又可爱,于是放下酒杯,走到她后面去,将她环住,下巴搁在她的肩上,温柔亲吻她的侧脸。   嘴唇接触到她脸庞及垂下的发丝的瞬间,房间里刹时安静了下来,房间外,对门一时休战,偃旗息鼓,约定明日司法鉴定中心门口再战闹哄哄的声响再也听不见,只有缱绻之意与似水柔情从四面八方漫过来。   她出息也就这么一点大,在他丢下酒杯,向她走过来的时候,便就一点点的开心了起来,一双湿哒哒的手伸过来,作势要在他身上擦,才伸出去,就被他给捉住,而她就势踮起脚尖在他手下转了几个圈。被她几个圈圈一转,他的魂儿都差点被转掉。   手机里的Daydreamer放到第二遍时,金不换转到微微晕眩,在他臂弯里,笑问他第一次到自己家里来留宿的感想,他说:“像是探险一样刺激,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能看见什么人,遇见什么事。”   “所以这是喜欢还是讨厌?”   “这个地方,粗是粗矿了点,但也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妙韵味在里面。而且,好像有一点点了解到你为什么会是现在这种性格。所以应该是不讨厌吧。”   “那下次还来么?”   “嗯,还来就是。”   他再下一次过来留宿是一周后的周末,金美娣又带老人团打着旅游考察的名义去宁波的保健品生产和销售中心。上趟叫她开发出了一个有钱的新客户,回来兴奋的日讲夜讲,一开口就是干爹干妈如何如何。   金美娣新认的有钱干爹妈是一对七十多岁的老夫妇,年轻时都是国企里面的高层,后来三个子女全部出国,十年里面回来探望父母的次数屈指可数,老夫妇上海没什么亲戚朋友,过着冷冷清清的日子,但钱却是有很多的。   这种客户么,用金美娣的话来说,就是顶级客户,优质金矿,上趟短短两天考察,老夫妇花了将近二十万买保健品和治疗仪,光是她自己就拿到一万多提成。乃么这次,公司全体上下卯足了劲要掏空这对老夫妇的腰包,金美娣在男友兼领导的要求下,带上了自己的绝杀器,小不点儿。   小不点儿哪晓得什么,一听说要乘大巴出去玩耍,而且酒店里还有泳池可以游泳,不要太开心。当然,金老太是不会放弃这种白吃白喝白乘车旅游的机会的,号称要看小人,也跟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名字瞎起的。   小伙伴们,六一儿童节快乐哟。   时间过得可真快呀,2019年都过到一半啦。我也好想时光停留,嘤嘤嘤。 第93章 paradise   周六一大早,金老太,金美娣以及小不点儿三个人开开心心乘上大巴旅游去了。家里没人,金不换早起打扫卫生,健身,回来和小不点儿打了个视频电话,交代姆妈在外小心看着她,不许离开她左右,然后上午十一点多,收拾打扮好去中山公园赴yuki和kevin的约。前两天午休时,三个人一起在马路小店里买了相同款式的透视衬衫,就约定今天一起去拍闺蜜照。   金不换习惯了独来独往,做任何事情都是一个人来的自在,觉得和yuki在一起逛街吃饭是负担,但却禁不住这嗲精会发嗲还黏人。   yuki自从把金不换当成时尚顾问后,一有空就约她去这去那,还有一个kevin,三个人最近一起行动的频率,比恋人约会的还要高。   照片拍完,时间还早,yuki提议去附近一家新开业的咖啡店喝杯打折咖啡,金不换无所谓,就跟去了。咖啡店不远,就在龙之梦附近,走走几分钟就到了。   店内坐定,咖啡点好,还没上来时,yuki眼神忽然定住,不住朝旁边不远处一桌男女身上瞟,问她怎么了,她说:“那男的好像是我上周才相过亲的男孩子嘛,上周我和他,还有我们爸妈四个人就是在这里喝咖啡的呀。”   金不换眼睛瞪老大:“你们四个人出来相亲?”   “大姐你是不是仙女下凡?四个人都属于少的好伐。”   “所以呢,成功了没有?”   “还没有确定下来,但是我爸妈对他印象还可以。”   “个么算是成功了喽?”   “差不多吧。不过我对他没什么感觉,准备先拖一拖再说。”   “这男小孩是不是胖的有点过分了?直接拜拜么好了,拖毛拖。”目测身材不超过一米七五,但体重至少有一百四五十斤。   “但是我爸妈都说伊一看就是那种有福气的面相。”   “福气你个头,伊这种属于非常六加一,央视出品,绝对不灵。”   “你现在说的是江湖黑话吗,我怎么听不懂?”   “长度六厘米,运动一分钟,你自己考虑吧。”   kevin竖大拇指:“今天又学到新的知识了,谁都不服就服铁血女战士换换姐你!”   金不换望着那胖胖的男小孩嗤笑:“这傻逼,次次相亲都选同一个地方,肯定是因为办了打折卡。”   “他不可能是相亲。”yuki面子上下不来,辩驳说,“我们都约好下午见面去看电影的,他干嘛还要和人家相亲?”   Kevin插话:“骑驴找马呀。”   Yuki说他:“别乌鸦嘴,说话这么难听,他人很老实很好的好伐!”   一听这话,金不换就笑了。那胖男孩头发丝梳的清清爽爽,身上一见大号LOGO卫衣,卫衣袖子都快撸到膀子上去了,别人看过去会觉得他是热,但是二十多年专注虚荣一件事的金不换却知道伊就是为了展示手腕上一块金光闪闪不知几钱买来的腕表。   金不换上上下下的全方位打量着一身标准潮男打扮的胖男孩,一面嘲yuki说:“春天是犯花痴和犯病的季节,不怪你。”   Yuki捶她肩膀,她又说:“那你去和他打招呼呀,亲口问问不就知道了嘛。”   Yuki略一迟疑:“还是算了,我下午见面再问他就好了。”   看她不动,金不换硬去拉她:“走呀,你要是不敢,就跟在我后面好了!”   Yuki胆小要面子,却被金不换硬拉着往那边去,那对男女正在说笑,忽见面前一阵黑旋风刮过来,定睛一看,是三个穿同款黑色透视衬衫的男女。   这二女一男气势汹汹的往面前一杵,胖男孩吓一大跳,再定睛一看,认出当中的yuki,忙笑问:“你不是说上午有事嘛?”   yuki在金不换的眼神鼓舞下,手指那女孩,问:“她是谁?”   胖男孩忙笑说:“这是我的一个朋友。”   女孩子也指着yuki问他:“这人是谁?”   他忙又向女孩子说:“也是朋友。”   yuki眼睛看先金不换,金不换双手抱胸:“你看我干嘛,这傻逼在拿你们俩当猴耍呢!”   胖男孩一听,拉下脸,开口警告说:“阿姐,不要搞事情!”   金不换哪会把他看在眼里,不想理他,话都懒得说,就利用身高优势,居高临下的用眼白朝他瞄了一瞄,鼻子里嗤了一下。   男孩被她嗤得火大,但是顾不得她了,他要去安抚yuki:“你先到门口等我,我和朋友说句话,好了去找你。”   Yuki再次看向金不换,金不换说她:“老是看我干嘛?一句‘到底是不是在相亲’就这么难出口吗?”   Yuki这回聪明了,不管胖男孩,直接问那女孩子:“你们什么情况,也是来相亲的?”   女孩子现在好像有点搞清楚状况了,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胖男孩看看,yuki看看,话也不说,拎上包,推开胖男孩,大步流星走了。   胖男孩坏事,恼羞成怒叫起来:“yuki你什么意思?不相信我、跟踪我喽!”   金不换继续翻白眼,自言自语:“看你长得太福气太漂亮了,家里大概是没镜子的。”   胖男孩被她的态度给激怒:“喂,你是老几啊!拽什么拽啊!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做,还是嫉妒yuki,所以要破坏我们的关系?!”   “就算没镜子,也可以撒泡尿照一照自家面孔的,对伐啦。”   胖男孩气急反笑:“阿姐,你自己都平板飞机场,还好意思嘲笑别人!”   金不换这时终于正眼看他了:“阿姐的胸平成负乳,都不会看你这猪猡一眼,晓得伐?为了九千七的浪琴,别把膀子冻出关节炎来了,大傻逼!”   拉上yuki从咖啡店出来,随处逛了逛,kevin当中跑走一趟,回来后,把手伸到金不换面前来,一看,手掌心里躺着一瓶AD钙奶。   金不换问:“干嘛?”   “特地去给你买的。”   “我问你干嘛?”   “你听我说,喝了这AD牌钙奶,你的小平胸就可以从A变成D。”   “滚远点。”   又逛几步,大街上被人家塞了几张瑜伽课的体验券,一看免费,再一看,kevin发现人家那发宣传单的小哥还挺精致动人,被人家一劝二劝,就跟着人家进去了。   瑜伽教室环境一般,女教练态度有点凶,说话时板着一张脸,示范了几个入门级动作后,要求大家跟着一起做。到其中一个双手支撑身体,抬升臀部的动作时,嫌弃学员们不认真,动作歪七扭八,看谁不标准,抬脚往背上就是一脚。   不过这老师也看人下菜碟,金不换从进教室起一直是酷酷的一张臭脸,一看就很不好惹的样子,所以踩她时脚下力度就稍稍轻一点,不过金不换还是前胸着地,差一点亲到女教练的脚后跟,这让她恼火死了,“啧”了一声:“这十三点是不是有毛病?哪里找来的傻逼教练?身材都没老子好!”   女教练旁边踩人去了,没听见她的话,旁边被踩到趴地上去的yuki听了她的话不住笑。   她又去说yuki:“有那么大的两个安全气囊,一点都不疼吧?”   Yuki猜测她大概还在记着人家说她平胸的事情,忙安慰她说:“不要紧,我有同学就在附近美容医院里做护士,等下我打电话叫她过来,给你提供免费隆胸咨询,顺便再叫她请我们喝果汁。”   Kevin突然说:“yuki,你的安全气囊可以让我摸一记伐,好羡慕好想拥有的。”   Yuki赶紧护住前胸:“切,你这流氓,滚。”   “就摸一记。”   “你不能去摸你换换姐的么!”   他看了看金不换,拒绝说:“不,小的我自己有。”   这两个二百五,金不换都懒得理他们。   一堂免费瑜伽课上好,yuki的女同学果真跑来了,手里也真的拎着三杯鲜榨果汁,一见金不换的面,马上就捂嘴作惊讶状:“姐姐,你这都板上钉钉的状态了,怎么一点也不着急的啦!”   金不换喝着她带来的果汁,所以没说话,就听着,让她自己讲。   Yuki这女同学的口才甚是了得,一张嘴跟机关枪似的,就不停讲:“小金姐姐,你看你皮肤这么好,穿着打扮不张扬,但从上到下全都是很有质感的衣服,一看就是有钱人呀。姐姐你这么有钱,气质又是这么好,要说美中不足,就是胸有点小了,真的,太遗憾了!小金姐姐你比谁都适合隆胸,当然你的体重和身材在这里,咱们一下子做的也不用做太大,300CC估计有点不合适,太夸张反而不协调,咱们就280CC,怎么样?”   Yuki也跟着瞎起哄:“我双眼皮就是她们这里割的,超级自然的,要不是我自己讲,一般人根本看不出的。”   Kevin说:“对对,你要是隆了以后,你的外地有钱男朋友会更加喜欢你,对你花钱就更加大方了呀!”   听到这里,金不换放下果汁,抽出一支烟,点上,呼出一口,问道:“十三点们,看到我的蒂凡尼的项链手链和身上哭泣斜挎小包包了没?”   那三个不无艳羡的看着她:“看到了,看到了。”   “姐姐的衣服首饰和包包,所有的这些值钱装备,都是靠板上钉钉的平胸获取到的,明白了伐,十三点们?”   提起那个喜爱平胸的有钱男朋友,突然想到今天家里没人的事情来了,无心再逛,同yuki她们告别,电话邀请他来家里留宿。   她男朋友没有多说,就提议说也可以去酒店孵一晚,半岛酒店就不错,可以看看夜景什么的。但她不要,她就要他来自己家。他就没再说什么了。   回到家里,抓紧时间洗衣打扫,把家里重新收拾了一遍,到晚上老时间,李一马带着他的猫和狗到金家来了。   这狗是六儿,潘宝宝这两天去国外打童颜针,他正好也想这狗了,就去华山路把它给接了回来,自己养几天。   这次在弄堂里倒没有遇见什么令他觉得很惊奇的事情,就是不知道谁家的婆娘遛狗时从身旁经过,突然对他来了一句:“哟,年纪轻轻就猫狗双全啦?”   吃晚饭时,他的猫和狗太闹腾,猫在怀里,蹲坐在腿上,脑袋搁在饭桌上。六儿叉开两条小短腿坐在他身后,然后两个前爪紧紧抱住他的腰,不时从他肩头后面伸脑袋过来看他在吃什么,有了这两只,他旁边根本没有金不换的容身之地。   没有烛光晚餐,没有葡萄酒,就普普通通的一顿外卖,但这一顿要平和开心得多,邻居们无人吵闹,他没有上趟的疙瘩,她也没在房间里整那些幺蛾子,两个人再带上他的一对猫狗热热闹闹的吃着饭,偶尔对上眼神,看到对方眼底,同时也被对方看到灵魂深处时,心底便滋生出在这个地方,和这个人,可以一辈子都这样呆下去的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  名字还是瞎起的,文太长的后果就是章节名字都想不出了:) 第94章 paradise   热热闹闹的一顿饭吃饭,李一马去伺候他的猫狗,金不换则敷着面膜去洗碗擦桌子,饭碗洗好,自己脸上面膜揭下来,顺手贴到他脸上去,帮他小心抚平皱起的地方:“来,给你用,还有好多精华液,别浪费了。”   “是样品吗?我不喜欢样品。”   “对你皮肤有好处的,听我的没错。”   他手机有邮件的提示音过来,就敷着她用过的面膜回邮件去了,金不换房间收拾好,跑到床上去坐着,在他旁边给身体涂抹润肤露,把一条腿伸给他看,抱怨说:“今天和yuki去逛街的时间有点长了,又去练瑜伽,现在腿疼脚也疼。”   他把手机一丢,刚爬到腿上的抱脸虫放到一旁,说:“把你的扁平足伸过来吧。”   脚伸到他怀里去,给他捏了几下,结果他就忍不住笑着夸:“小脚丫还挺可爱呀。”   她五只玫红趾甲在他面前乱动:“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他顺着她的脚捏到小腿,再一点点朝上,到膝盖窝这里时,手上动作加重,她伸手拉灯,仅留床头一盏小夜灯,然后爬坐起来,将他一把抱住,因为脸上还有面膜,便亲他耳朵和喉结,在他耳朵边悄声道:“再等一下,小小最近每天都出去夜跑,马上到他出门的时间了。”   没过两分钟,听见有男人哼着《玉堂春》从窗外一路小跑过去的动静,窗外有风吹进,李一马感觉脸上面膜有一丝丝凉,于是起身去关窗,顺便探头往外望了一望,和黑丝搭蛋糕裙、一身性感萝莉装的小小打了个照面,二人都被对方吓到,各自惊呼一声。   本以为对这条弄堂已经足够了解,不论再遇到什么都不会太吃惊,结果看到女装夜跑的小小,还是受了一惊。是自己naive了,这条弄堂的水,太深了。   小小一路小跑去了,李一马盯着他的妖娆背影看的出神,金不换把他拉回来,他回头一看,又是“wow”一声。   “你哦哇干什么?”   “ Amazing !”   对这弄堂小妞也是,自以为已足够熟悉,一回头,看她的睡裙带子掉下一根,松松散散的领口下,锁骨露的不留一点余地时,一句amazing还是情不自禁脱口而出。这条弄堂,太要命。   第二天一早,因为抱脸虫又来踩奶,两人早早醒来,狗也饿了,还想出去跑,急的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抱脸虫在旁边忘情踩李一马胸膛,金不换就躺在旁边用手机给两人订早餐。   抱脸虫踩好奶,李一马下床刷牙洗脸。金不换也跟着跳下,到门口,一条腿竖在门后,脚的位置比头顶心还高,然后往腿上涂瘦腿消肿精油。   他问:“洗手间怎么办?”   “你上次怎么办,这次就还怎么办呗。”   上周aya不在家,他跑回三百米开外的家里去解决的。但是今天aya在,一夜未归,跑回家上个厕所,然后再跑出来,回金家吃早饭,aya会当他是神经。算了,还是她哪里解决,他也哪里解决好了。   他衣服胡乱套好,一回头,看到正在涂精油的她,忍不住夸了一句:“wow,你是天才对不对!”   不知道是惊叹她独特的精油涂抹大法,还是夸她的腿可以抬到这么高。   她两条腿轮番涂完,回头催他:“早餐还有十分钟就到了,你快去快回。”   他看门外,弄堂里静悄悄的,没人。这里的老头老太们这个时间点多数去了菜场,或是在去抢购特价鸡蛋的免费巴士上。   他牵着狗在门口站了站,抬脚向右去。   从她家出来,到弄堂尽头,再右转,两百米处便是公共厕所。他在这边开公司好几年,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上创意园门口这个公共厕所的一天,自己都觉得好笑。叫狗在一旁等着,门口看清男女,往左边这个里面去。这个是男厕。   刚一入内,一股公共厕所特有的味道扑面而来,鼻子还没来得及适应,眼睛就已被眼前蹲着的一个棕毛老太给大大的惊到,一声“omg”脱口而出,差点当场昏倒。   蹲在男厕里正在发力的棕毛老太被眼前人影一晃,也是一惊,扯着嗓子喊:“要命了!有人在了嗷,你先出去!”   李一马被棕毛老太吓出一头冷汗,退到门口,仔细辨认门口空心砖上的文字和标识,这里明明白白写着“男”字没错。   李一马气死,站在门口质问蹲在里面的棕毛老太:“隔壁就是女洗手间,你为什么进这边!”   棕毛老太肚子疼,发出令人浮想联翩的吃力喘息声:“我来的时候那边有人了,厕所高峰时间,莫得办法。”   李一马受不了,再退后几步,谴责这老太:“拜托你有点最基本的素养好不好?”   “人有三急,莫得办法哟!”   “啧!”   不知道这老太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正着急,突然福至心灵,想起园区内办公室楼下就有厕所,不知道要比外面这间干净多少。虽然进园区里面遇见熟人的几率比较高,但是总比在这臭烘烘的地方等这厚颜无耻老太强。想到这里,拔脚就往园区走,没走两步,忽然身后有清脆高跟鞋的声音,回头一瞧,一个熟人身影正从弄堂方向走来。   熟人是年轻女人,手拎Prada枕头包,身穿围裹式衬衫,衬衫是两片布料以带子系在一起的,一身打扮特别,气质也很特别,无论谁从伊身边经过,难免都要多看几眼。   经过李一马身边,七海脚步放缓,侧头对他从头到脚看了看,目光在他乱发上停留三四秒钟,嘴上没说话,但看她眼神,想必心内已明白大半。   他先是两手插在裤兜里,忽然想起头发可能还乱着,便又伸手抓了抓,试图把乱发压下去。他倒不是以此举掩盖外宿而不得不去外面公共厕所办事的事实,而是实在从未在熟人面前以这种面目示人,略觉尴尬而已。   头发抓了两记,清了下嗓子,和她打招呼:“今天也来公司?有事?”   七海没有睬他,就冷冷看他,眼中有失望与责怪两种情绪交替隐现,盯到他面皮微红,才拎着包,踩着高跟鞋,昂首向前去了。   男厕里面,那老太问:“我问一哈子,你带草纸了没有?我出来的急了,草纸都忘了带。”   “想要吗?”   “把我一张,谢谢你哈!”   “想得美,我有也不会给你!”   李一马和棕毛老太嘴仗打好,乱着头发,跑去园区里上洗手间的时候,感觉自己已经越来越适应弄堂生活了。   进入六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金不换发现在公司里面,七海已经彻底把她当成空气了,敌意表现的太明显,以至于连靳姐都问:“你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人家了?”   金不换大致猜得出原因,不过也无所谓。除去七海,她自觉在公司里还是蛮混得开的,虽然业务能力有点点差,但大家全都是好哥们好姐们,对她各种包容,日子不可谓不开心。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到了盛夏季节的六月中旬,金不换照常上班去,走到楼下,见几个同事走在一起,是kevin和yuki靳姐他们,他们几人边走路边凑在一起热烈的议论什么,金不换追上去,问他们在讨论啥,kevin把手机递过来,叫她自己看,手机屏幕上面是一则娱乐新闻,说芭蕾舞演员赵成成与丈夫离婚,眼下正在争夺养女的抚养权,还说伊为了躲避前夫纠缠,已经携养女避走美国。   yuki帮她把图中画面放大,近照一看,伊人一脸憔悴,比先前还瘦了许多。kevin神秘兮兮讲:“前几天新闻还没有爆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她要离婚了。”   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说:“老板有几次不是在花园里打电话嘛,被我听到那么几句。最近因为她的事情,老板也操碎了心,又是帮她找律师,又是每天电话安慰。”   yuki讲:“伊工作那么忙,却还去领养了个女儿回来,就为了挽回男人的心,结果养女领回来了,却落了个伤感悲剧的下场。要我说,离就离,离的好,没有人应该为了别人委屈自己。大家都看到了渣男被抛弃,却不知道她为了他做出的牺牲。包括大红大紫时结婚,□□,牺牲最大的是伊好伐!”   kevin点头:“反正离了好。”   Yuki是赵成成的粉丝,家里还挂着和她的合照的,越讲越气愤:“我早上到她这个样子,都心疼的想哭,姐姐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舞蹈梦想而已,怎么会为了个渣男落到这个下场,真是太惨了!”   靳姐最烦她们这些爱心过剩,动不动就宣称心疼爱豆的人,闻言噼里啪啦把她一顿说,说她:“帮帮忙,再惨能比你惨?你还是先心疼心疼你自己吧,人力资源资格证两次都考不出来。这次调工资,你拿什么去让老板给你加薪?人家赵成成个高肤白貌美长腿,夜夜笙歌锦衣玉食,衣服鞋子穿有自己名字的定制款,国内国外都有房产,搞不好还有酒庄滑雪场。离婚时可以带孩子飞去国外散散心,避避风头,你离开你爸妈,毛坯房租的起伐?一个连星巴克咖啡都舍不得花全价去买的人,好意思去心疼大众情人芭蕾皇后?”   Yuki被靳姐莫名其妙讽刺一大通,不服气,却又无法反驳,只能暗地里乱翻白眼。   “金不换,你的会计实务看的怎么样了?”讽刺完手下人事专员,靳姐回头找财务专员,“金不换,金不换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95章 paradise   靳姐问起金不换时,她正在站在后面向园区门口方向张望,望了两眼,没看到什么,一旁的大拿向她:“哎,说到芭蕾舞皇后的梦想,我想起了,你的梦想是什么?”   金不换不假思索告诉他:“买很多很多包包,每天睡在包包堆里面。”   大拿说:“我的梦想是开家女仆咖啡店,日本去过伐,他们那里有很多的,店里养猫,女仆穿统一制服,客人上门,她们说‘主人回来啦!’客人走时,她们鞠躬送到门口,和主人道别,说‘主人请走好’,我想要的就是这种。过几年等我存够钱,就辞去这里的工作,去开一家女仆咖啡店。”   “哦,挺好。”   “挺好的是吧,我招店员一律要高瘦白,漂亮又可爱,最好都像你这种,不过呢,带酒窝的,一笑露小虎牙的那种我也喜欢。我连她们的制服都想好了,裙子一定要超短的,颜色就选粉红或嫩黄,大腿要露,胸部要透。哎,到时你也来我店里工作,怎么样。”   “不想和你说话。”   大拿说:“别呀,我做店面经理,你么,过来我就让你做领班,你这漂亮大长腿不展示出来多可惜。”   后面有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兜着猫,手拿咖啡,听着音乐来上班的李一马。他低着头,边走边吹自己的额前碎发。   李一马走过来,一堆叽叽喳喳说话的人住嘴,齐声说老板早上好,然后自觉让到一边,让老板先走。   李一马上楼后,大拿继续盯着金不换,劝她:“做人不要太压抑自己的本性呀,对不对。你个性这么洒脱豪放,比起公司小白领,明显是咖啡店的领班和女仆制服更对你胃口,对不对。要么这样,我让你做副经理好了。”   “跑远点跑远点。”   kevin闷笑:“换换姐,伊这么难搞的一个人,现在都对你这么客气、向你抛出橄榄枝了,你要感到荣幸才对呀。”   九点到,大家一齐打扫卫生,李一马没参加,他带上他的猫,坐到楼梯上去,打了一个长长的电话。说话时,不时捏捏眉心,偶尔揉一把脸,仅从背影,都能看出他不怎么愉快。   擦窗户的靳姐偷偷观察他半天,回头和yuki说:“赵成成离婚,老板估计这几天也不好过。”   卫生打扫好,九点一刻,大家齐聚会议室开早会,大小事互相联络完毕,最后是李一马上台,他今天有事情要过问:“美男哥,KK那里的驻场美术指导确定下来了没有?”   KK在北京大客户那里驻场,工作一个人应付不过来,还需要一名助手,因为和客户那边的合同是半年一签,也就意味着那边一呆就是半年。驻场时间太久,部门里的几个人都有点疙瘩,不论美男哥怎么游说,也没人松口说去。   美男哥一看这情形,干脆叫yuki发布招聘广告,重新招聘一名。这几天已经面试了几个人,因为都不满意,所以还没有定下来。   现在李一马突然问起,美男哥就说:“我最近这两天出差,面试进展有点落后了,再给我一周时间,我争取在一周内把人选定下来。”   “一周来不及,KK已经在催了,我明天上午要去一趟北京,最好可以和我一起动身。”   美男哥挠头:“这么急的话,招聘新员工无论如何都来不及,那只有从公司里派过去了。”   听闻此言,美男哥手下几个人齐齐往后缩。   李一马眼睛在他们头上来回扫射,目光最终落在大拿身上:“大拿,还是你去吧。”   大拿一惊,他身边几个人的表情则明显一松。   大拿说:“老板,我恐怕自己适应不了北京的生活……”   “不要紧,你会适应的。”   “老板,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不要紧,你要相信自己,你肯定可以的。”   “老板,我不太喜欢……”   “别担心,你会喜欢上的。”   “老板……”   “yuki,等下把他机票以及北京的酒店订了。”   “好嘞!”   于是大拿第二天就扛着铺盖,和李一马动身前往北京驻场去了。   决定派遣大拿去北京驻场这一天,公司有团建活动,因为天气很好,美男哥提议去户外放风烧烤,于是这天中午就收了工,大家去超市采购了食材,叫上几部车子,浩浩荡荡开到了位于顾村森林公园。   到公园,借了烤架,搬出食材,然后大家一齐忙活。串香菇和培根等稍微精细一些的活儿金不换没耐心去做,她就自告奋勇去生火,结果肺都吹炸了,火也没点着,然后回头一看,后面的人笑倒一片,她脸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给黑烟熏的像只花猫。   众人一齐笑她,李一马看不下去了,过来把她赶到一边去,自己来点火。   “一马哥你行吗?”   “一马哥读大学时外面餐厅烤了半年多的鸟,会连生火都不会?”   第一批烤串烤熟,美男哥拿一串鱿鱼须,站在烧烤架旁看远处草地上一群退休大妈演奏《猪八戒背媳妇》,感慨说:“偶尔到这种地方来也挺不错嘛,空气新鲜,景色也好,有一阵子没看到这么通透的蓝天了。”回头又和李一马说话,“老板,好像很久都没有看你拉大提琴了。”   “是很久没碰了,最近有点时间都去喝酒了。”说到酒,他把烧烤架交给其他人看着,自己去冰桶里取了一罐冰镇啤酒过来喝。   “马上我过生日,你在我座位旁帮我拉一曲大提琴吧。”   “OK。”   “就拉生日快乐吧。”   李一马大方一笑:“no problem。”   “老板,你为什么会想要去学大提琴?”   他答:“因为可以认识其他学乐器的女孩子。”   “喜欢学乐器的女孩子?”   “你不喜欢吗?”   “非常喜欢了,喜欢的程度仅次于熊猫。”美男哥咧嘴穷笑,“后来认识了吗?”   “当然,不认识我去学干嘛。”   金不换刚刚在旁边树林里给自己编了一个花冠,戴在头上,也拿了罐啤酒走过来。她一过来,美男哥就转身走开了。她今天穿一件公主袖、松紧胸的碎花短上衣,头上戴顶小花冠,再加上露出肚脐眼,可爱到爆,甜中还带点小性感。反正她这样子美男哥不敢多看,他怕看多了心脏会不舒服。   美男哥走开,金不换站过来,也看了一会儿大妈们的表演,喝着啤酒,随口和身旁的李一马说:“我小时候也有学过竖琴,不过没坚持下来,老师评价我说是长期处于弹棉花水平,后来就不高兴去了。   他想象她把竖琴弹成棉花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我准备将来退休后,就和那些阿姨们一样,从头开始练起,每天去公园里表演。对了,你觉得我学什么乐器会比较好?”   “个人的话,”他对她看看,说,“比较喜欢会吹奏乐器的女孩子。”   “具体是指?”   “笛子,或者箫和笙。”   她歪头想想,总感觉这话哪里有点不太对劲,再去看他,见他一本正经,面色如常,心中暗笑自己多想,说:“真的啊?”   “真的。”   “那我以后就去学了。”   “去吧。”   “噢。”   “嗯。”   还以为他是在调戏自己来着,还好不是。   公园里面玩耍放风到天晚,三十多人叫了几辆车,浩浩荡荡回到公司附近一家回转寿司店吃晚饭。   大家一落座,美男哥就交代下去:“大家不要一个劲的挑三文鱼金枪鱼和海胆这种太贵的寿司吃,贵的和便宜的,荤的和素的,互相搭配一下,否则人家老板要赔本的,听见了没有!”回头看大拿,爱怜一笑,把自己面前的海胆寿司往他面前推了推,“大拿,我记得你喜欢吃海胆对不对?没关系,你喜欢吃什么尽管拿。”   店里没有大桌子,大家三三两两分散开来,李一马那一桌kevin挤不进去,就和管理部靳姐和金不换这几个人坐在一起。回头看大拿无精打采的样子,kevin说:“哎,美男哥都说了重新招人了。老板还要把他发配去北京驻场,真的,我发现老板其实也有面冷心硬的一面。”   靳姐说:“你以为呢?别被伊成天和手下人嘻嘻哈哈的假象给骗了。太软弱善良的人,怎么可能从竞争激烈的广告行业中杀出一条血路,把三五个人的小公司发展成今天这个规模。别忘了,他姓什么,又是谁的儿子。”   大家喝着小酒,吃着寿司,各自品评完毕,叫金不换也谈谈对公司以及对老板都有些什么看法,她隐约感觉大拿被发配北京和自己多少都有点关系,总归有点心虚,默默坐在角落里看手机半天,被问到,不太想说话,就讲:“我来的时间最短,和他打交道也不是很多,没什么想法的。非要说的话,就是不太喜欢他穿上西装的样子。”   莫名其妙一句话,大家却都听懂了。伊天天卫衣运动衫,但一换回西装,马上就变回到那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世家子弟,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驾驭者的气场,无形中就和他们这些人拉开了莫大的距离。   靳姐说:“总有一天,伊肯定会离开我们这间广告公司,回到他们自己家去。我们做这份工作是生存,他开这间公司可能只是为了练练手,享受几年自由生活。”   众人默然。   次日,李一马北京出差,七海和kim外出拜访客户,公司里大头头们都不在,管事的就剩美男哥一个人,美男哥虽然爱啰嗦,但是脾气好,手底下小巴辣子们不怕他,凑钱叫来一堆久久丫的鸭脖鸭掌,坐在一起开心吃喝,顺带八卦。   目前大家比较关心的八卦是赵成成离婚一事,正热烈讨论着,金不换忽然脸色一变,像是想起什么要紧的事情似的,手里豆干丢下,拿上手机就跑到外面花园里去了。   阿三自言自语:“这家伙怎么了?”   靳姐说:“会不会是出门时煤气忘记关了?”   小九九盯着她的背影沉思:“我看她这样子倒有点像是恋爱了,kevin你和她玩得好,见过她男朋友没有。”   kevin说:“她这个人哪都好,就是喜欢胡说八道,满口跑火车,她一直说有,但是我不太敢相信。”   靳姐转头望向美男哥,笑而不语。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下周一早会上叫她介绍一下她男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三休息么么哒~~   爱你们哟。   周四早上章节名:《非典型霸道总裁日常》~~ 第96章 paradise   李一马带大拿以及另外两个同事飞到北京,还没出机场,就接到金不换打来的电话,以为她想自己了呢,结果听她在电话里噼里啪啦的跟放鞭炮似的连声质问:“你去哪!你在哪!你现在和谁在一起!”   他莫名其妙:“我和同事在北京,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怎么了?”   赵成成的事情,大家讲了两天了,因为事不关己,她就漠然听着。李一马一整天不太开心,但也仅此而已,其他别无异状,毫无问题。今早他动身前往北京,她还是没有多想。但刚刚闲聊时,忽然心中一动,继而警铃大作,终于觉出不对了。   她疑心病突然发作,一发而不可收拾,电话里大喊大叫:“我不信我不信!还想骗我!帮帮忙好伐,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她去国外,你就安排自己去出差,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去找她,成成姐伤心,需要你的安慰对伐啦!”   她飞醋乱吃,满口胡言乱语,而且提起“成成姐”时,口气那个酸,那个怪,李一马光火,但是和公司的人在一起,不好发作,强行压下怒气,机票行程单发给她看,讲:“我这是去北京的机票好不好?我现在北京首都机场。”   “我不管,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从北京飞去美国!”   “你是不是傻?我后天就从北京回来,去美国时间怎么够?”   “我不管,你肯定有办法!”   “我有什么办法?”   “反正你有办法!你游也会游过去!”   李一马简直败给她。   金不换怀疑李一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借北京出差之际为自己创造劈腿机会,因此无理取闹,作天作地,于是李一马都没出机场,当天就原路飞回上海向她解释,同时以行动证明自己的确没有去美国找赵成成。   对于突然回上海一事,李一马对客户那边说是公司突然有点紧急事情要回去处理,对内则声称要优先处理本次年中员工调薪事宜。整间公司,只有金不换知道他突然回上海的真正原因。   对于他不惜回上海以证自己的清白,金不换心花怒发,其实她也就是作一作,他如果不睬她,她拿他也毫无办法,没想到竟然把他给作回来了。开心啊,快乐啊,骨头那个轻,简直忘乎所以。   得意过了头,膨胀到不知道姓甚名谁。他在会议室里开会,散会之后,她把他堵在里面,肉麻兮兮问:“老板,一马哥,这次给我和yuki多涨点工资,好不好啊?”   他低头看看她的脸,笑笑:“你想要涨多少?”   “0.5倍?”想了想,试探着问,“要么0.8倍?”   他把她手爪子从身上扒拉开来:“等会到我这里来拿本汉语词典。”   “干嘛?给我词典干嘛?”   “好好查查常识两个字怎么写。”   把金不换赶走,靳姐拿着公司全员的调薪申请表来了。至于她自己的两个草包手下,虽然希望她们工资能拿高一点,但这趟调薪却做不到乐观,连从事这个行业的最基本的资格证书都没有,拿什么调?去年下半年因为都是新人,还有理由,到今年上半年,再考不出证书,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本想报7%或8%的,感觉没什么底气,保险点,给她俩各报了6%。   下午,最终数字出来,靳姐一看,差点弹落眼睛。手下两个草包竟然都给加了10%,一年两次调薪机会,现在年中第一次就给加了10%,这个调薪幅度,就她们目前的业务水平来说,可算是很对得起她们了。   金不换去年入职时只有六千五,经过去年末及今年中两次调薪后,现在拿到了七千六。她开销最大的一项支出,衣服化妆品都被李一马包圆了。而姆妈,现在底薪加提成月入五位数,且呈逐月上涨趋势,地区经理做了三个月,认了很多舍得花钱的干爹干妈,骨头轻了,开始发飘,已经看不上金不换那几千块生活费了。花起钱来那个大方,那个爽气。有时候心情好,还会甩一沓钞票给她,跟她说,现在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年龄上来了,假名牌不能再穿了,掉价,喏,拿姆妈给你的钞票去买几件真货,好好打扮一下自己。   姆妈都这样说了,金不换岂能让她失望?加上李一马那里得来的,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小阁楼里各种宝贝们就堆放的扑扑满。天天雷打不动跑上去一件件清点,一件件欣赏,完了躺在娃娃堆里,怀里抱着包包和衣衫,其乐无穷,快乐无边。   总之,金家的物质生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提升,在本年的第一季度末,就已经全面达到了小康水平的目标。前段时间的家庭会议上,金美娣甩出本月的一沓菜金钞票给老娘后,同时向女儿金不换指出,虽然目前已经实现了第一个奋斗目标,但还需要乘势而上,扎实推进嫁豪门这一计划。   怎么推进落实呢,一,首先要甩掉现穷鬼男友,同时避开其他穷鬼们的追求。金家的方针一向是,牛奶馊了,那就倒掉,反正不能便宜了□□-丝穷鬼们。二,积极参加任何有可能结识二代乃至三代们的聚会,多去有钱人最有可能出现的场所露脸,比如市中心各五星酒店的前台、酒吧和咖啡厅都不错。当然豪车购买计划也会重新列入日程。   会议期间,编外人员金老太曾跳出来慷慨陈词,说道,先富起来的人,不能只考虑自己,还要起到带动作用,要去影响兄弟姐妹,帮他们一把,做到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提携其他穷亲戚们也富裕起来,消灭亲戚们之间的贫富差距,最终实现共同富裕。   金美娣被打断思路,十分不悦,讲,老太婆是不是又想要拔我的毛去贴补你宝贝儿子?   金老太说,有毛不让拔,不如不长毛!   金美娣拍桌子,老太婆想得美!   金老太叫,娘家的兄弟姐妹才是真正一家人,其他都是假的,都靠不住!   金美娣嫌她聒噪,取消了她的参会资格,叫闲杂人等哪边凉快哪边呆着去,然后对着金不换继续说,在第二季度第三季度,金家要全面开展脱单计划,坚持钓金龟婿活动的优先开展,开启嫁豪门的新征程,举家通力合作,向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进军,以确保在第四季度能如期实现这个伟大的目标和梦想   简而言之,在金家目前的形式下,金不换现在对于金钱的感觉没有去年从杭州刚滚回上海时那么敏感了。工资多一点少一点,对她影响并不是很大。   有时候在楼下和其他公司的小职员们遇到,大家聊个天,吹个牛,多少也领教到了外面普遍的薪资行情,除去那些家中有矿,开着宝马来做前台混日子的富家女不算,和自己一样做后勤与文职的美少女白骨精们一个两个看着山青水绿的,其实工资也大都这个水平。一番比较下来,发现大家都是如此平庸,这使得她心灵获得了一片宁静和满足。   工作内容轻松,不搞脑子不累心,偶尔看到电视里曾经一起工作过或是认识的面孔出现时,会有那么一点不甘心的想法冒出来,并会为此惆怅个一时片刻,但每次坐在自己座位上,为一群相处融洽的同事所包围,并感受到他们对自己的爱护时,就又会觉得,现在这样的日子已经很不错了,就这样混下去吧。   过一个周末,到下一周的周一,早会上,金不换又要上台做自我介绍。这次不同于刚进公司时的入职介绍,说明自己姓甚名谁年龄几何,以及曾经的工作经历即可,这次是属于paradise的互动小活动之一。   paradise每周都会设置员工与大家交流的时间,这个时间通常是周一早上,由大家投票选出的人上台去与介绍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家人,从小生长的环境,最近读的书,看的剧,乃至恋人、宠物等等,什么都可以拿来分享。   根据以往经验,大家总是会问到感情问题,所以金不换听到轮到自己要上去介绍时,第一反应就就是请假躲过去,后来听说美男哥这天要出差,不在公司,才答应了下来。   这次分享的两位同事是乌日娜和金不换,乌日娜刚从外地出差回来,没来得及做自己的分享材料,取得大家的谅解和同意后,赋了诗歌一首,上台去念。往台上一站,从屁股口袋里摸出一张印有粉红樱花瓣的信纸,展开来,拖着长长的调子:“大家请看,站在角落里的那个男人——”   大家纷纷按照乌日娜的手势扭头去看李一马,他因为个子高,每次开会如果没有事情要说,那么必定会站在角落里。   乌日娜念:“他,仿佛电影里走出来的霸道总裁,他有修长笔挺的身材——”   大小妇女齐声附和:“对,一米九!”   乌日娜继续:“虽然黑了点,但是他,面庞依旧帅气,英气依旧逼人;他有浓密的乌发,他有精致得体的衬衫与西装,他有低沉且富有磁性的嗓音,他有华丽的外表,丰富的内涵,他路过的地方,都有淡淡清香。这个人,他是谁?”   众妇女:“我们的CEO!”   乌日娜:“对,他就是我们的霸总李老板!”   众妇女齐声欢呼,金不换也笑着鼓掌,忽觉旁边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转头望去,是七海。七海目光中有几分玩味在里面,她亦有几分奇怪:“你看我干什么?”   “你不觉得你拍手的样子很有趣吗?”   她拍手的动作,和一般人不同,一般是以右手并拢的四根手指轻击左手手腕内侧,这是以前混女团的时候留下来的习惯。那时每天都会有各种演出,手上几乎都会拿着话筒,很少会空手上台,偶尔需要和宅男观众们互动拍手的时候,就象征性的轻击手腕内侧,没有声音发出,纯粹做个样子。她已经习惯成自然,没想到在别人眼里却非常奇怪。   她说:“这是我自己的习惯而已。”   “很可爱。”   “你其实是想说很奇怪对不对?”   “没有,就觉得很特别,而且有趣。”   七海面有微笑,然而笑意却未达眼底,金不换略不自然,稍稍往旁边挪了挪,正好乌日娜顺口溜朗诵结束,下一个就是她,她不用催,赶紧跑上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恋爱中的茶水小妹》   小伙伴们端午节快乐~~ 第97章 paradise   Paradise里面的员工几乎都是电脑达人,大家一般都会用心准备,做很漂亮的PPT来配音乐来播放。今天乌日娜是时间不允许,金不换则是做不来,但她又不愿意去求人,于是就空手上台去,请大家提问,她负责回答。   前面被问了几个平时兴趣爱好之类的问题,都无甚新意,直到小九九问她:“金不换,他们都说你谈恋爱了,但也有人说你吹牛,所以你到底谈了没有?”   “这有什么好吹牛的,真的谈了。”   “我看也是,”yuki讲,“恋爱中的女人,皮肤啦状态啦,明显都不一样的。”   Kevin说:“主要是她这人满口跑火车,讲话不着调,搞得我不敢全信。”   金不换讲:“真谈了呀,就是我妈不同意呗。”   “哪里人呀?”   “外地来的。”   “人怎么样呀。”   “不知道,时好时坏,看他心情吧。好的时候简直比我妈还好,坏的时候可以渣出一朵花,反正说不清。”   “干什么的呀。”   “做点小生意呗。”   “上海房子有吗?有钱吗?”   “有一点的吧。”说完,自己就笑了。   “到底有多少!”   “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呀。”   有人问:“前段时间不是生日嘛,收到什么礼物了没有?”   “有啊。”如实说了。大家纷纷表示不相信,吹什么牛呢,世界上哪有送工具箱来充当生日礼物的男人?   她无法,就就从屁股口袋里抽出手机,调出照片给大家看。   一看,真的是。众人又笑,纷纷嘲她:“有没有搞错!还不如公司发你的生日礼物值钱!”   靳姐暗暗点头,这完全是美男哥能干出来的事情。   乌日娜摇头:“要死了,太小气!怎么喜欢上这么小气男人的啦?到底喜欢他哪里啦,到底哪里好啦!”   “有时候也很讨厌的,可是一旦看到他的脸,马上就忘记了对他的讨厌,所以我想我肯定是真的喜欢他吧。”   李一马双手抱肩,站在会议室一角,在所有人的后面默默听着。七海不知何故,忽然转头去看他,无声微笑,目光灼灼。他察觉到,不过没出声,也没动。   众人齐撇嘴,替金不换不值:“这样的男人,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他到底哪里吸引了你?”   金不换:“还能有什么,当然是斯文帅气,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外加器大活好呗。”   众人听得眼乌珠也要掉下来,被集体施了魔咒一样张着嘴,终于反应过来之后,纷纷吹口哨,大声喝彩。动静之大,比刚刚乌日娜调戏李一马的情诗还要夸张。   七海眼睛重新看过来,李一马面皮“腾”的红了起来,无奈苦笑,假装出来的淡定终于土崩瓦解,再也抵挡不住,情急之下,说:“有电话找我,我先出去了。”落荒而逃。   不过临走前还没忘朝金不换瞪了一眼,意思是不许再献丑了,差不多可以结束了。   靳姐想一想美男哥那张圆圆脸,那毛发日渐稀少的头皮,名字虽然叫做富美男,但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和富与美这两个字沾边,金不换不知出于什么想法这样评价他,搞不好就因为生日礼物的事情闹了矛盾。而且最近他固然还会痴痴盯着他看,两人之间的互动却渐渐少了,但不管怎样,这样说人家未免太过刻薄,于是特地挤到她身边来,拉她袖子,低声批评说:“小姑娘怎么又在胡说八道了,文雅一点会要了你的命?”   金不换自觉坦坦荡荡,除了名字实在不方便透露以外,自己的话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但被靳姐提醒,只好纠正自己的说法:“我是跟大家开玩笑的啦。”   “那么你到底看上他哪里!”   “就是喜欢他脖子上的气味,让人感觉安心啦。”   金不换台上介绍自己男朋友的时候,李一马称有电话来,落荒而逃,电话是真的有,并未胡说。是华山路打来的,说有急事,需要他过去一趟。才耽误了一会儿,金姐又打电话来催,说那边等着,希望他能抽出时间过去一趟,他想了想,还是关掉电脑,开车去了华山路。   潘宝宝前段时间突然心血来潮,想养金鱼,就给自家花园来了个大翻新,前后历时近两个月,池子挖好,睡莲种好,锦鲤也陆陆续续养了进去。看着满花园的活物们,潘宝宝满心欢喜,现在花鸟虫鱼已全部凑齐,加上前两天得了几尾漂亮的红白花龙睛,便在今天请林太等一大帮子阔太在自己花园里开party。   她这几个月来与林太愈走愈近,与香港冯家更是来往甚密,从前那些不屑于与她往来的人见此情景,也都默默转了风向,以能够出入她的客厅为荣了。   风头再劲,但毕竟不是钞票珠宝,做不到人人都爱她,一群阔太里面,就有几个受不了她出风头的人,这几个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生意和李家没有任何交集。这些人之中,又数嘴毒阔太和她的闺中密友槟榔阔太最看不惯她,处处都要和她别苗头。   上周日,一群阔太相约去看圈里一个名媛设计师的服装秀,潘宝宝和槟榔阔太品味差不大离,因此都看中了设计师本人最为得意的一款白底绿花的印花茶歇裙,长裙穿上后很有春天气息,人看着都显得年轻了几岁,更为难得的是,各处赘肉被藏得恰到好处,只觉得曲线玲珑。裙子设计是不错,但价格也辣手,就是普通的棉麻材质,那名媛竟然敢把价开到二十万,号称纯手工缝制,世上仅此一件,把贵妇朋友们当冲头斩。   这名媛设计师的名声在圈子里其实并不十分好,她老早在美国学服装设计,品味不俗,毕业后早早结婚,结果没几年就离了婚,刚离婚那会儿做过一阵子买手,专门帮圈里的贵妇们去世界各地采购一些不太容易入手的限量版包包衣衫以及收藏品。她号称自己只是帮朋友忙,不赚钱,只是象征性的收取一些车马费,结果有一次,某贵妇发现自己从伊手里买到的一件限量衣衫的价格是店铺的四倍之多。   贵妇们不在乎钱,但不能被人家当傻子耍。所以这件事情传出去后,伊买手生意多少受到影响,沉寂了一阵子,现在又做回了服装设计师,遇上潘宝宝这样的顾客,乃么可以开张吃十年了。   这设计说实话槟榔阔太挺喜欢,喜欢归喜欢,但想到前阵子娘家侄女为了结婚定做的一条镶水钻的连衣裙也不过才十多万,感觉这衣服不值这个价,稍稍犹豫了那么一下子,这条长裙就已被打包好,送到了潘宝宝带来的拎包跟班手上。   名媛设计师一面帮潘宝宝整理刚刚试衣时不小心碰乱的头发,一面恭维伊:“真的,这件衣服也就是潘姐你才能穿出我原本想要表达的东西,而且和你现在戴的这条哥伦比亚祖母绿项链也相得益彰,真的好衬姐姐你的皮肤……”   一不小心,又被潘宝宝给压下一头,槟榔阔太懊恼了好几天,吃饭不香睡觉不好,早知道就爽快点拿下了。   然后今天的party,潘宝宝就把这件二十万的印花茶歇裙穿在了身上,脖子上戴的项链换成了一根细细的淡雅花朵钻石项链,整个人容光焕发。不过槟榔阔太也没有在怕的,她今天把夫家祖传的珠宝都披挂在身,脖子上玛瑙项链叠戴了三层,问起来,号称是结婚那天婆婆送的,蒂凡尼定制款,不多不少,正好价值三千万。   槟榔阔太把“婆婆”二字咬的极重,林太向她飞了个小小的眼风,表情略不快,大家见状,各走开几步,都假装没有听见。   槟榔阔太今天不止脖子,耳朵上还挂一对巨大的翡翠耳环,跟潘宝宝家客厅的水晶吊灯一个造型,豪华又大只,层层叠叠的宝石将耳垂拉的太长,别人看着都揪心。不过大家也都理解,阔太们在一起,除了男人儿子之外,剩下的重要活动之一,就是比谁的石头多和大了。   槟榔阔太因为戴的首饰艳压潘宝宝,内心略得意,看潘宝宝脖子上的钻石项链细细的一根,便去夸她首饰选的妙。   潘宝宝淡淡一笑,拨了拨头发,端的是风情万种:“是伐,我现在就只爱造型简单的饰品了。从前年轻的时候,我首饰盒里翡翠玛瑙也是少不了的,最近感觉年纪上来了,从前那些太浮夸的款式都放进保险箱里收着了。”   槟榔阔太听闻此言,顿觉眼前金星直冒,简直气死。你一身简约风了,她就金光闪闪隆重登场了;你全身披挂上阵了,她就说自己不爱浮夸了,明明上周碰面的时候脖子上还挂的花里胡哨的,那条哥伦比亚祖母绿的项链都是论斤称的,也不知道李生在哪里给她批发来的。   这女人,忒狡猾,忒可恶。处处落下风,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潘宝宝首战告捷,挽着林太的手臂,招呼着大家去花园里看花赏锦鲤,槟榔太太一面小心自己身上的首饰,可千万不要被花园里的枝条碰着刮着,一面假笑着附和身边的她们:“嗯嗯,这个花开得好,这个鸟也不错。”   怎么办呢,贵妇这个圈子,大家都要脸面,所以只能阴沟子里斗,再气,只要在一个圈子里混,表面上就只能当善良又温婉的圣母玛利亚。   潘宝宝瞧那槟榔阔太脸色变幻,决定下个月给leon过三岁生日时还邀请她来,本来在列今天的游园party邀请名单时,金姐便问为何还要请这女人,请她来,不是给自己添堵嘛,还有之前加的微信,也早就好拉拉黑了,留着干嘛。   这女人一直讲潘宝宝坏话,连金姐都知道。潘宝宝早前在融入她们这个贵妇圈子之前,所交的朋友各种层次都有,其中不泛一些声名远扬的二奶小三之流的人物。槟榔阔太便说,不知道潘宝宝和她的那些二奶朋友们在一起都干什么,多数是一起交流和分享勾引人家老公的经验。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辛辣了,正因为辛辣又有趣,以至于传播很广,连金姐的耳朵里也隐约刮进几句。而且潘宝宝外出逛街购物时,有时带她出去拎包看狗,察言观色是一个优秀佣人的必备技能,外面哪些人和女主人是真的好,哪些人又是面子情,她都看在眼里。   连金姐都知道的对头,潘宝宝却执意要邀请她来。金姐不解,代她生气,她也不和她们解释。金姐她们懂什么,越是不和,就越要展示自己的得意给她看,否则怎么能气到她?没了她们这些对手,生活又该有多单调?   刚进花园没多久,茶水都还没上齐,二代目来了,笑着跟诸阔太打了声招呼,交代女主人好好招待客人。女主人便叫他好好出去工作,家里的事情无需他多操心。在女主人的引导下,男主人配合着不着痕迹的秀了一番恩爱,转身走了。   她们这些贵妇的老公如无意外,一般都是中老年大肚腩,不仅忙,还了无情趣,就算有,也不会轻易对她们展现。二代目不仅自家的事情忙,还在外面身兼数职,时间都是论秒算,但却愿意抽出时间来,到她们这种自娱自乐的贵妇聚会上露面,说是招呼众贵妇,实际却是给潘宝宝长脸。贵妇们心里难免一阵阵泛酸,槟榔阔太那几个看了更加烦。   但其实,这只是潘宝宝为她们这几个不太和谐的好姐们准备的开胃小菜。正餐还在后面。 第98章 paradise   咖啡茶水上齐,林太打量潘宝宝的面孔:“不过才两个礼拜没见,怎么看你的脸好像有点不对,是不是哪里动过?皮肤变紧致细腻多了。”   潘宝宝又抬手拨一拨头发,说:“林太你猜猜看。”   槟榔阔太疑惑,林太出身名门,又嫁了个好丈夫,一生姿态都高如武则天,而潘宝宝这女人,现在已经到了连武则天都要反过来捧她臭脚的地步了么?   林太倒不是要捧潘宝宝臭脚,是潘宝宝的皮肤真变紧了,看着真年轻了。对她打量了许久,疑惑道:“你这是拉皮吗?上趟我好像听我们家阿姨说拉了皮,人的眉眼就能提上去,看着就显年轻。”   早前被潘宝宝刺激到差点犯心脏病的年老阔太插话说:“我们家阿姨那才叫有劲,前阵子她请长假,说要去做医美,我一听,当场受到刺激,赶紧也跑去日本做了身体检查,给自己打了两针,都是保养延衰的,不过脸暂时还不敢动。”   林太碍于平时清高的人设,不大参与她们这些整形美容的讨论的,但整天和潘宝宝这样的人打交道,耳朵里刮进的都是这些内容,想不受影响是不大可能的。在潘宝宝的熏陶下,她现在也能在三秒之内判断出真假双眼皮了。   听林太讲到拉皮,潘宝宝忙讲:“哦哟,林太你不太关心这些所以不清楚,阿姨她们说的那些拉皮你不要去相信,都是落后好多年的手术了!拉皮过后,眉眼是提上去了,但面相就变得特别刁。我的医生前段时间跟我推荐了一个脸颊埋倒钩线的技术,一边脸三根线,两边植六根,价格也就三四万的样子,小手术,既做既走,做完效果明显,一张脸马上就提升上去了。我这趟是打了童颜针,等再过个一阵子,咱们俩一起去做那个埋线手术吧。”   怕老,是有钱富婆富太太们的通病,林太看着潘宝宝的脸,“坚持优雅老去”这一信念略有动摇,不过面上还矜持笑着,其他两个阔太却都摒不牢了,纷纷向她打听医院和医生名字,要跟她组团去。   闲话讲完,互相吹捧好,潘宝宝带领阔太们游园赏鱼,郑重介绍了自己的红白花龙睛。花看好,鱼赏完,环顾四周,总感觉好像忘了一件事情,再一想,是儿子,忙喊了金姐来,问她电话打了没有,他人来了没有。金姐说:“打了打了,他正在路上,放心吧。”   华山路的一通连环夺命call打过来,李一马还当有什么要紧事,赶过来一看,原来是潘宝宝要秀儿子。当下有点哭笑不得,但来都来了,没办法,只好配合她,向诸阔太一一问好,大方与她们拍这样那样的合照。   他今天因为有约会,打扮的似展屏孔雀,略骚气,白衬衫外罩一件刺绣外套,小脚西裤,系带皮鞋,脚踝故意露一截出来,往那一站,不用说话,只要一个微笑,以他妈咪为首,便觉他帅翻全场。   秀自己的宝贝儿子,这才是潘宝宝为好姐妹们准备的大餐。   儿子的广告公司经营的有多风生水起就不去说它了,paradise在李家属于葱姜生意级别。就说他读书时候的事吧,老早在她儿子读书读到大学考试前,班上几乎没什么朋友,找不到人玩耍,原因在他的老师。老师一看见哪个同学和他一起玩,便会叫:“××同学,你快回去刷你的题!不要跟他一起疯,大学他想考哪就考哪,想去哪去就去哪,你呢,你呢!”   蛋大家都会下,儿子大家也都会养,但能到自家儿子这种程度的,据她所知,不多,很少。   去年,她怀揣着一颗激动不安的心,拿着号码牌等候着林太的垂青时,她只想能融入她们那个贵妇圈便足够了,获得她们的容纳和尊重,便可以感恩戴德一辈子了。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今年,光是融入那个圈子已经不够了,她想要的更多了。如果可能,她还想要她们的仰视,或者像槟榔阔太这样的羡慕嫉妒恨也行。   潘宝宝上的这道大餐收到了预期的效果,槟榔阔太这时更加难受了,浑身不对劲儿。身上难受着,眼睛却不离李一马身上。她看不上潘宝宝,却不耽误欣赏潘宝宝的儿子。   槟榔阔太一面欣赏李一马,嘴巴一面酸唧唧的和密友嘀咕讲:“她二十年前的照片我看过,和现在好像也没什么大的差别,脸看着还是那个脸,儿子却都这么大了,这种还能再熬上个五百年的腔调也蛮吓人的。”   “不吵也不闹的小三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你不觉得嘛?大房那么拼,笑到最后的却是这处处受打压的小潘。”   林太身边的核心位置就那么几个,潘宝宝跻身其中,且最近渐渐有了稳居C位的趋势。她上位了,那么必然有人会被挤掉,从而受到冷落。受冷落的这人便和槟榔阔太愈走愈近。她们这个小团伙的几个人冷眼观察半天,其中一个疑惑说道,“不是说她这儿子和她关系不怎么样嘛。”   另一人便笑道:“血浓于水这句话是白来的么?他美国读完大学,想创业的话,哪里不好去?为什么最终选择来上海?”   “分开再久,还是要比别人亲。他毕业后来上海,小潘则从住了几十年的外滩搬到华山路来,这就是母子天性。小潘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他作为独子,又怎么可能不帮自己的妈咪?”   “这小潘命可真好,叫她生出了个这么个儿子,没了他,她在李生面前能有这个地位?”   “母凭子贵嘛,自古以来都是这样,没办法的。”   嘴毒阔太一面欣赏忽然来了一句:“香港大房真的是,人狠地位稳,但有什么用?只挂着个虚名,叫我来看,足以惨进古今往来豪门原配top10。”   “他们家大小姐嘉琪不是生了个儿子么,之前在拍卖行做得好好的,生了儿子后,马上回他们家公司的法务部门去了。这次、然换工作,说不定就有什么考量在里面,自己没那个才能和兴趣,但为了儿子也要拼上一把。所以说这种事情嘛,不到最后一刻,不要盖棺定论。”   “别开玩笑了,他们广东香港那边的人家,最看重儿子的,有儿子为什么要便宜外姓人,而且还是个混血!”   “说起香港,这一位和冯家千金……现在也不知道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你看林太呀。林太的脸上不都写着么?”   李一马自从一过来,林太始终笑吟吟的看着他,之前听说很多关于他的传言,其中以坏的居多,叛逆和不服管教,到处惹是生非等等。所以对他一直有先入为主的偏见,今天一见,果然如此,打扮穿衣不够稳重,略显骚气。但听他开口说了几句话,却发现意外的斯文。   贵妇们拉着他拍照时,让他站C位,人多,一个存在感不太强的贵妇自觉远远站开,给大家让出位置来,他看到,不动声色的往她那个方向移动了一步,以确保她也能被拍到照片中去。腔调非常之好,非常之绅士,给人的感觉像是森林间流动的一股清风,情商智商都比他这个只会炫、也只剩下炫富一件事情可做的妈咪好太多太多。   林太暗暗点头,低调,温和,谦逊,谈笑应对之间,身上散发着一种超脱与淡泊的气息,这才是世家子弟应该有的模样。不禁心内感慨,冯太之所以是冯太,就是因为慧眼识人啊。当初帮林家,可不也是如此?   等他终于脱身,招手把他叫到自己身边来,抹下手上的红珠手串,给他戴上,说道:“第一次正式见面,auntie没有准备,就把这串天珠送你。”   潘宝宝忙谦让,说:“林太你真是,和他小孩子这么客气干什么?他不懂,平时穿衣打扮都简单得很,身上从不戴这些,可别浪费了你的宝贝。”   林太笑着交代李一马道:“你戴着,别听你妈咪的。我这天珠是宝贝不假,但送给喜欢的孩子,怎么能叫浪费。”   潘宝宝说:“林太你不知道,他除了我和他爹地送的手表以外,身上从来也不戴名贵饰品的。”   林太讶道:“为什么呢?”   “这孩子不是从小叛逆嘛,出了名的不服管教,刚去美国读大学的那会儿,非跑去餐厅打工,和流浪汉都可以坐在一起吃汉堡喝啤酒,反正平时生活随性得很,饮食也接地气,和他爹地年轻时完全是两种风格。人家最喜欢的就是各种街头小吃,汉堡一天吃三顿都不会腻。老早上大学的那会儿,有一年我去美国看他,发现人家整个夏天的衣服长长短短的加起来才五件,件件都是超市货。那时候不是有菲佣和司机跟着他嘛,他和那司机走在一起,人家司机看着都比他有排面。”   贵妇们纷纷笑,李一马听得一脸无奈,好不容易等她住口,和林太及诸贵妇打一声招呼,转身要走,却被潘宝宝一把拉住,宝贝儿子还没炫够,怎么能放他回去?   潘宝宝扯住他的臂膀,撒娇似的笑说:“干嘛害羞,都是妈咪的好朋友,开开玩笑,又没有关系的喽。”   他妈咪一撒娇,他就没辙了。   林太看他无奈样子,适时转换话题,一面帮他调整手腕上天珠的位置,一面笑着说道:“这个话,我也就在这里讲讲。就是十来年前,我们家公公带着部下去外地视察,那个地区都是山,那天,他们车子经过一段山路时,突然发生地震,山顶和山坡上有石头呼隆隆往下滚。当时路上几辆车的人都遇了难,只有我们家公公卡在石头缝里活了下来,后来遇到高人,闲谈起来,高人说是他手上戴着的天珠为他挡了一灾,救了他的命。自那以后,我们公公到过世,都是天珠不离身,不单自己戴,还会送家里小辈,叫他们也戴。”   众贵妇边听便点头感慨,潘宝宝也郑重道谢,林太拉着李一马的手,左看右看,颇为满意道:“这颜色我看着很衬你,好好戴着,auntie送你的这串珠串会保佑你平安的。”   李一马表示很喜欢这个颜色,而且一定会时常戴在身上。   林太开心,和潘宝宝开了一句玩笑:“我今天总算知道你为什么提起他的时候总是眉飞色舞,今天总算知道了。”   潘宝宝忍不住又眉飞色舞了:“是么,我自己都不觉得。”   林太笑着叮嘱李一马道:“你看,妈咪整颗心里放的都是你。以后有空多回家,陪陪妈咪说说话。”   李一马笑着应下,林太又笑眯眯的讲:“听说你爱吃甜食,可巧emily也是,auntie点心做得很好,下回等你们到auntie家里时,auntie亲自下厨做点心给你们吃。”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是paradise日常:)   爱你们小伙伴~~ 第99章 paradise   整个六月,过得都相对平静,除了李一马去香港的频率有点高,其他都还好。他一个月里面,香港去了三四趟,每次都是匆匆来回。而月中的时候,好像香港那边有比较重要的客人来,住思南公馆那边酒店,他整整为此消失了两三天。   金不换之所以知道重要,是因为看见aya把他平时根本不穿的一套西装送出去烫,西装是藏青色,戗驳领拼接材质,领口巾是秀气的蓝色波点,与之配套的领带上绣有一颗小星星,搭配起来,不是一般的精致与优雅。   等他回来,随口问起来这两天去了哪里,他说是一位世交长辈过生日,金不换听后,也就没有再追问了。他们家以及他们家所来往的那些人,本来和自己就是两个世界,一切无从想象,她也不愿意去多想。而且,他对她大方依旧,温柔依旧,态度一如往常,一切也无从抱怨。   六月份,两个人的感情渐趋稳定,琐碎,甜蜜,波澜不兴。整个六月,所能记得住的事情,就是公司里面发生了两件不大也不小的事情。一件是美男哥与甲方爸爸发生了纠纷,差点丢掉这家生意蒸蒸日上的大客户。还有一件就是,月底公司团建去了日本旅游。   和甲方爸爸闹矛盾发生纠纷,不是美男哥的作风,之所以闹到差点终止合作的地步,问题肯定在别人那里。   这家客户是日本一家知名化妆品公司,美白产品做得很有名,从去年末开始在上海设立专柜,建立网站,开设公众号,同时开展各种铺天盖地的营销活动。随着他们家产品知名度的日益提高,独家代理他们所有产品的paradise也跟着赚到手软。   本来双方一直合作的好好的,坏就坏在他们日本一家加盟店铺作死,竟然在自己店铺大门上张贴了一张告示,上写“中国人禁止入内。”   这张对中国顾客不敬的告示被人拍下并上传到网上后,迅速发酵,一夜之间,几乎所有人的朋友圈都在转,所见者无不气愤填膺。   事情发生当夜,七海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通知了李一马和美男哥,同时把手下几个得力干将都喊到公司连夜开会。   同一天夜里,原本请的两个做推广的明星也都来了电话,一个提出推广计划暂缓,等风头过去再说。另一个人气与知名度稍逊一些的则直接口头毁约,称这个时间点帮他们家美白产品代言,搞不好会自毁前途,实在冒不起这个险。   第二天,早上八点,大家都已得知这个消息,等他们都跑到公司来的时候,七海已经在一夜之间把事件的来龙去脉、传播途径等一一调查清楚,加以分析之后,汇总成一份长达三四十页的详尽报告,并且在报告后面另附上危机应对方案。   李一马今天到公司的时间照常,座位上坐下后,像往常一样先喝半杯咖啡,然后安顿他的猫。等他这些琐事都做好,报告也被送到面前来了。   他问:“都好了吗?”   七海讲:“还差一份问卷调查报告,夜里凑不够人数,只能等大家上班,应该很快就好。”   大家陆陆续续到齐,美男哥把问卷调查发放下去,叫大家凑个人头,认真填一下。   金不换看七海以及美男哥他们红着眼睛,以及公司内如临大敌的气氛,感觉奇怪,悄悄问靳姐:“十三点客户自己犯傻作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靳姐说:“傻伐,他们网上旗舰店都是我们在管理,我们按销售额收取佣金,也就是提成,他们产品卖不出去,我们还赚什么钱?而且前期投入那么多人力物力,开店筹备,网上投放广告,店铺运营和维护,再加上请明星网红代言等等,忙了几个月,现在刚刚步入正轨,一下子出来这个事情,万一关店,被迫退出中国,之前那么长时间的努力不就都成了无用功了吗。”   金不换把问卷调查快速浏览一遍,上有针对此次事件的四个选项:一是感觉很不好,不会再购买和使用该公司产品。二是根据该公司的解决方式和态度再决定今后是否购买和使用。三就是完全无影响,会继续使用和购买。四是从没用过,无所谓。   勾选好,上交给yuki,yuki粗略一看,马上还给她:“拜托,大姐,全公司就你和kim选了三,他是韩国人,也从来不化妆,无所谓选哪个,但你干嘛要选这个答案?快拿回去改成一或二!”   金不换说:“我一直用他们家的美白精华,还有洗面奶也是,说实话效果都不错,以后肯定还会用,选别的答案不就是瞎讲了吗?”   “你不能换牌子吗?”   “同样的价格,效果比他们家好的话,我可以换呀!你推荐几个给我呀!”   yuki看她渐渐较真起来,批评她说:“立场懂伐啦,大是大非面前要坚定立场呀!”   “但是靳姐说他们产品卖不出我们公司就赚不到钱的呀。是不是啦靳姐!”   靳姐埋头算工资,头也不抬说:“我和我妈用的美加净和百雀羚就挺不错,推荐给你。”   金不换:“我是敏感肌,随便换护肤品,脸会烂的好伐?”   和yuki争论几句,被她扣大帽子,没办法,还是把答案修正成了一,即感觉很不好,今后不会再购买和使用该公司产品。   美男哥过来回收问卷,看见上面涂改的痕迹,皱眉看她俩:“大家有不同想法很正常,如果需要统一答案,夜里我自己随便填填就好了,别说两百份,就算五百份也没问题,还需要等到现在?”   两百份问卷的结果全部汇总好,最后附上一份咨询费清单,拿去给李一马过目。李一马看完分析报告,说:“把‘预计’、‘可能’等笼统的词语全部删掉,换成具体数字。”对咨询费清单细细看了一遍,说:“三十五万咨询费少了,再追加百分之三十。”   美男哥拿计算机一算:“这样就要超四十五万了,我前面有请靳姐帮我列算过,三十五万的费用已经是极限了。”   李一马说:“就一夜的调查费和人件费来说,三十五万的确已经是极限了,但是,这份报告里面最有价值的不是调查费也不是加班费,而是应对方案。事情发酵下去,对他们公司形象的伤害以及不良影响远不止这些,四十五万都是友情价。而且金额不大,他们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也记不住教训。”   美男哥看向七海,七海沉吟说:“干脆凑个整数,去重新做个五十万的费用请求出来。”   上午九点半,李一马、七海及美男哥带着负责他们公司店铺运营的几个工作人员前往对方公司,十点钟,与他们的日本本社开了个三方会议。   问题的严重性,对方公司其实已经意识到了。   就在早上,旗舰店的玻璃门窗被砸,店内被丢了大堆的垃圾,距事件发生才过去一夜,网上抵制和抗议之势已愈演愈烈,对方公司以及日本本社都有点始料未及。事件发生之前,因为产品火爆,断货加限购是家常便饭,已经习惯了来自顾客的追捧和吹嘘,突然之间招致大规模的抗议,名声一夜之间跌落谷底,众人懵圈在所难免。   双方面色沉重,见面后没有多余的话语,进会议室,落座,七海上去直接放PPT,把他们接下来将要承受的近期损失以及长期影响都以数字列举出来,同时也把迄今为止涉嫌对顾客不敬的品牌的下场一一列举了出来。   七海做的一手好PPT,把其他一些知名反面事例渲染的触目惊心,说的大家都紧张万分,反问该如何解决时,美男哥便上台去演示一二三四条应对方案。   经过半天探讨争论,在paradise的应对方案的基础上,对方公司做出若干调整后当场做出如下决定:一,由总社出面向中国客人正式道歉。二,当天解除该加盟店铺的合约。三,今后增加广告预算,加大广告投放力度,简言之,接下来要花大力气洗白。   本来到这里一切都顺风顺水,虽然经历一夜的辛苦与若干担心惊吓,但一天之内,得以与客户达成一致,事件圆满解决,有惊无险就是了。但到晚上一起吃饭时,美男哥和他们公司的一个事业推进部门的室长却大吵一架,差点打了一架。   李一马下午要陪同二代目回佛山,这边事情解决,直接就回去了,七海和美男哥以及其他几个同事留下陪对方公司的负责人一起去吃饭。   和美男哥吵架的这个室长,在白天的会议上就不停反对paradise关于道歉和终止加盟店合约的方案,但因为属于少数派,声音最终被压了下去。公司开在上海,公司在,他们在,公司倒,那么他们也要卷铺盖回老家,海外工作期满荣归故里,和遭到抵制,灰溜溜逃回去的性质完全不同。多数派们的脑子还是比较清楚的。   这室长不爽了一整天,晚上一起喝酒时,正好坐在美男哥的一个手下坐在旁边,就阴阳怪气说话,说本社那些老头子们都已经老糊涂了,一切向钱看,有奶便是娘。加盟店为何要贴出那张告示来,至少要等调查清楚再做决定吧?不分青红皂白,就中断和人家的合约,砸了人家的饭碗,这样的做法简直岂有此理。和客人挑选店家一样,店家也有挑选客人的权利,想卖给谁,不卖给谁,都是店家的自由。再说了,能让一向以隐忍著称的日本人干出贴告示这种事情来,不用说,那客人必然也做了相当过分的事情,他要去开店,遇上这种客人,告示他也要贴,云云。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周一早上,还是非典型霸道总裁, 第100章 paradise   对方室长不停唠叨,美男哥一向圆滑,最要做好人,就默默喝酒,当耳旁风,他一个手下是急脾气,怕自己忍不住,准备端杯子给自己换个位子,屁股才抬一半,就被美男哥使眼色给阻住了。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当中,乃是职场大忌。   他手下没他好涵养,趁着酒劲儿就和美男哥嘀咕为什么会有这种奇葩,但美男哥也想不通。一般来说,他们这种公司派遣员工去海外工作,都会进行多方面考虑和评估,诸如是否对派遣国感兴趣,是不是在派遣国留过学,会点该国的语言,等等。只有具备以上几点,才能更快更好的融入到新的环境中去,并适应新的工作。但这个人,实在不知道他是怎么被派过来的。   美男哥强迫自己和手下坐着不动,继续听这室长发酒疯叨叨,等到他嘀咕到‘不过一份调查报告罢了,竟然敢收费五十万,paradise也是吸血蝙蝠’时,美男哥头皮一炸,血涌上脸,一个没忍住,擦手的小毛巾往那人脸上就是一丢。   本来甲方爸爸也好,paradise也好,大家本属于一个阵营,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加上现在时机微妙,实在不是争长论短的场合。基于此,这室长周围能听见嘀咕的几个人固然听的一脸尴尬,却都默契的装聋作哑。   而美男哥,他更是有奶便是娘的那个,反正给钱就是爸爸,一夜的功夫,五十万都赚好了,看在钱的面子上一切都好说,唠叨就由他唠叨好了。但是,说paradise是吸血蝙蝠这个触犯到了他的底线。放在平时,笑着打个哈哈,不和他一般见识,说不定也就过去了。但是这次工作了将近24小时,一个瞌睡都没有打过,心情大起大落,又困又燥,怒气值因为一句吸血蝙蝠一下子超过临界值,丢过毛巾,冷笑着对那室长说:“那么就拜托你不要给我们做吸血蝙蝠的机会!”   “喂,混蛋,你说什么!”   “我们公司一堆人,从昨晚连续工作到现在,都没有休息过,我们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给你们收拾烂摊子!”   对方以居高临下的视线望着美男哥:“这是你作为乙方应该有的态度吗?这是你们paradise对待大客户的方式吗?!”   美男哥和他针锋相对:“那么请问你们呢?你们又是怎么对待自己的客户呢?你先回答我,我们今天一群人坐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对方胸口起伏,怒目而视,奈何口齿不如美男哥灵便,就不停混蛋混蛋的骂。   吵都吵了,美男哥索性骂个痛快:“你不知道,也不想回答对不对?那我来告诉你:是因为你们对待自己的甲方、对待自己客户的方式出了问题。本来凭‘不听从店员安排,不遵守店内规矩者恕不接待’这样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能解决的问题,正是因为有你这样的蠢货在,所以事态才会失控,发展成今天这个局面!”   对方为美男哥的态度差点气出心脏病,就不停叫:“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这句话是我的台词好吗!你以为我们喜欢处理这种破事吗?这种事情发生多了,会让我寿命缩短的知道吗!”   两人开始时是悄悄争论,后来声音愈来愈响,吵到惊动全场,他们公司的几个大领导莫名其妙。当然有七海在,事情不可能闹太大,最后处于乙方立场的美男哥被迫向对方道歉,一顿晚饭草草结束。   吵架当晚,刚到佛山的李一马接到对方公司总经理打来的电话,先是向他道谢,称多亏了他们的帮助才顺利度过此次危机,然后话锋一转,开始抱怨paradise的美男哥的态度不像话。   李一马当然要问为什么,对方就把昨晚在餐厅吵架的事情说了出来,最后说美男哥没有身为乙方的自觉和正确的自我定位,所以导致了这次矛盾的发生,云云。   因为这一通电话的关系,李一马在佛山才呆了一夜就提早回了上海。上午出发,下午两点多回到畅园家里,挑选了一瓶白兰地,叫aya包装了一下,然后径直去了美男哥的家里。   美男哥第二天醒酒后就开始后悔了,傻逼甲方爸爸那么多,一一去和人家理论,什么事情都要分出个青红皂白的话,那生意也不要做了。他们做广告这一行业的,不仅公司实力,和客户保持良好的关系更为重要。同样的报价,人家为什么把工作交给你来做而不是别人呢?作为乙方来说,只要有钱赚就行了,嘴巴上占便宜,和甲方吵架吵赢这种事情,一点意思都没有。   白天他为自己的言行进行了反省,并和七海去对方公司负荆请罪,但几个主要负责人都“恰好”不在,冷板凳坐了半天,最后扫兴而归。   那室长言行偏执固执,在公司里面平时不见得受待见。也许正因为受大家排挤,所以才会郁郁不得志,内心充满怨气,一触即发。但作为一个公司,特别是以团结而闻名的日本企业来说,不管员工如何,出了这种事情,肯定抱团一致对外。   吃了闭门羹后,七海虽然没有抱怨,也没有即刻向李一马汇报此事,只叫他回去安心工作,先冷静下来再说。   七海对美男哥再三宽慰,但他提不起干劲,干脆请假半天在家,瘫在沙发上闷酒。   闷酒喝到下午三四点,忽然听见门铃响,过去开门。门一拉开,看见了手上拎着一瓶酒的李一马,他身后,还跟着七海和公司里的好多人。   李一马没有说话,微笑着伸出手来,紧紧和他相握。   “老板!”美男哥叫出这两个字来,面皮便是一热,耷拉着眉眼道,“这次真是对不起,都怪我太冲动,给公司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如果我的涵养能够再好一点,能沉得住气的话……”   李一马笑:“哪有那么多如果,不要想那么多了,我带了酒来,晚上一起喝几杯。”   “如果对方公司提出也和我们终止合作关系,那我就去下跪认错。”   李一马哈哈大笑:“别说傻话了。非要分出对与错的话,怎么说也应该由他们来向我们大家道歉,给我们添了这么大的麻烦。”闻了闻他身上,“你是不是酒喝多了?”   美男哥一身酒气,怕被嫌弃,干脆把身上睡衣丢掉,光着膀子招呼大家随便坐,他啤酒肚凸出裤腰好多,同事们都没眼看,纷纷扭头偷笑,他也无所谓的。   沙发上落座,美男哥重新拿来两罐啤酒,拉开一罐递给李一马,自己也坐了下来,默默喝光,说:“老板,如果丢掉这家客户,那么我就引咎辞职。”   李一马忽然探身过来打量他的面孔:“哭了?”   美男哥忙揉眼睛:“不可能,别在我手下面前破坏我的形象。”   李一马又笑:“别想那么多了,余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和七海来处理,我和她会尽力挽回,我相信没问题。今天我过来,就是想让你知道,就算失败,就算他们决定终止和我们的合约,那么也没有关系。尽管我们处于乙方立场,尽管赚钱很重要,但是我们也有我们作为乙方所需要守护的底线。关于这次争吵,如果说必须有人为这件事情负责,出面道歉,甚至引咎辞职的话,那么,这个人应当是对方,而不是你。”   美男哥低下头,一笑,眼睛一酸,啤酒往茶几上一丢,探身过去,一把将李一马给死死抱住:“老板!”   “身上太臭了,快离我远点!”   “不要。”   “放开我。”   “再让我抱一会儿。”   “啧!”   “老板,是不是可以让我做你的老板娘?”   李一马哈哈大笑:“在公司里,你不早就是我的老板娘了么。”   本来很严肃的一件事情,这两个人说着说着,结果画风突变,成了这副腔调,大家纷纷笑,kevin在旁酸溜溜讲:“搞得跟老夫老妻似的。”   kim也讲:“就是,怎么做到的这么默契的。”   李一马耸肩:“you know,we had sex every night。”   乌日娜和金不换介绍说:“车,我们老板要么不开,要么油门一脚下去,直接飚上高速。”   七海拍美男哥肩膀:“身为老板娘,不可以偷懒的。休假只给你今天半天,明天回去工作,把我们年中旅游的事情尽快安排一下!”   paradise年中旅游一般都会放在国内,江浙沪孵几天好点的酒店,远一点就桂林张家界这些地方。今年美男哥和靳姐已经商量好了去云南,但七海突然要回东京和客户开会,行程和旅行时间有冲突,正好李一马也也有事情要去日本一趟,考虑今年上半年度业绩不错,超出预期,最后临时更改了旅行计划,在美男哥的张罗下,本次年中旅游就去了日本。   因为李一马和kim等几个人想要滑雪,所以行程里面没有很多大热景点,仅安排了两个地方,山形县内一个名为月山的滑雪场,然后是东京。   四晚五天的行程,光滑雪场就呆足三晚,最后两天去东京,再经由东京回上海。最后两天里面,李一马和七海各去办各的事情,其余人等观光和购物,两不耽误。   出发去日本前,金不换在床上给李一马灌迷魂汤:“怎么不带我们去马尔代夫和大溪地转一转呀,或者迪拜也挺好呀,住六星酒店,然后买买买,这才是有钱人应该有的度假方式呀!”   他就对她看看:“开豪车戴名表天天购物才是有钱人?马尔代夫大溪地和迪拜这种地方才是有钱人应该去的地方?”   “是的呀,新闻里都这样说的呀。你不是吗?”   “你大概没见过我和流浪汉坐在路边聊天唱歌的样子。”   “反正人家霸总们出去旅游,都是包下整座海岛,呼朋唤友,一趟豪掷几百万那种的好伐,我又不是瞎讲八讲,不信我找娱乐新闻出来给你看。”   他靠在床头打自己的游戏,头也不抬说:“那样的富豪肯定有,你去找找看,说不定能找到。”   一听这口气,金不换瞬间爆发。   他现在吵是不大和她吵了,但偶尔受不了她时,就会来这么一句。她不见得怎么聪明,但他的语气好与坏,话里面的意思是讽刺还是怎样都能听得懂的。   肺管子都被他这句话给戳破了,气得翻身就去掐他脖子,咬他的脸,跟雌老虎一样凶猛。然而和往常每一次一样,两只手腕给攥住,三下五除二被压在身下,一被制住,压牢,马上就乖了,屁话一句没有,任由施为,怎样都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日本游哈:) 第101章 paradise   今天的格斗也是往常的调调,前半场粗暴,后半场温柔。正常来说,发言不慎导致互相不爽这种问题隔三差五就有,算不上什么大事情,往往一场格斗就能解决。但金不换中间不知死活的提起去年他带着小明星女友去斐济岛度假的事情来,把他给惹毛了,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所以加斗了一场。反正他们之间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通过格斗解决,一场不够,那就再来一趟。   两场格斗结束,问题完美解决,两人恢复了心平气和。她穿上小背心去阳台抽支烟放松一下,他则身披真丝kimono在她身边喝水。   一支薄荷烟抽去一半,起了夜风,头发吹散,她把烟支塞到他嘴里去,然后挽起乱了的头发。他叼住烟,抽一口,侧头往她脸上呼一口清凉烟雾后,才开口和她说话。   可能因为夜色璀璨迷人,眼前一直延伸向远处的灯火又温暖非常的缘故,他的嗓音听上去低沉且温柔。他侧头看着她,说:“傻蛋,一场旅行,重要的不是去哪里,而是和谁,在目的地又如何度过。”   阿爹拉娘,一下子天旋地转,魂都给迷掉了。有点想不起来自己姓甚名谁,今夕何夕。别说日本,现在叫她连夜赶去蒙古大草原放羊赶牛都可以。   这次日本旅游四晚五天,因为不是公共假期,再长不能了。时间不算顶长,但辛苦了半年,得以休整几日,特别是刚刚应对完客户公司涉嫌歧视中国顾客这一事件,顺利度过这一难关,大家兴致还是非常高的。像管理部靳姐和yuki她们会算计的,更因为工作日出去旅行而感受到了双倍的快乐,开心啊,高兴啊,想原地转圈圈啊。   旅行当天,上午十点多,三十多人乘磁悬浮浩浩荡荡跑到机场,KK和大拿也一大早就从北京出发,上海这边的同事刚抵达没多久,他们两个人也就到了。   几个月时间没见,KK又换了一个发型,一头凌乱短发精神爽利,垂下的一点碎发又带有几分妩媚,口红是暗黑的梅子色,偏黑偏紫,妆容了发型了,在人群里格外突出,令金不换远远的就一眼认出她。   二人同时认出彼此,互相看着,一笑,心中并没有抵触。   上海与北京的员工在机场内汇合,然后在美男哥的带领下前去办理登记手续。当中经过一段水平代步电梯时,一堆男人超嗨的,在电梯上手拉手跳踢腿舞,左转头,右转头,左踢腿,右踢腿,前进,后退,动作整齐划一,优美动人,才几个动作就引来围观群众一大堆,被机场工作人员看到制止后,又换了个嗨法,坐到地面上摇桨划船,大家配合度很高,搞得跟真的一样,动作不要太嗲,可惜又被工作人员警告。   一路搞怪到日本,从仙台机场乘坐一两个小时的巴士,到月山滑雪场附近的一条温泉街,接下来的几天就住在这条街内的一家日式旅馆内。旅馆不大,几十间房间而已,一公司的人住进来,相当于包场了。分配好房间,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两三点,这个点来不及上山滑雪,美男哥就安排了大家去周边寺庙看看绣球花和购物。   晚上,旅馆内吃好饭,自由活动。大部分人跑去泡汤,少部分人跑去街上找乐子喝酒去了,金不换拒绝了几拨邀请,准备留在房间泡澡,这条温泉街在周边享有秘汤之乡的美誉,浴缸旁边都贴有提示,讲说水龙头放出来的水也是地下温泉水,对神经疼和五十肩,以及恢复疲劳非常有效,云云。   衣服刚脱,哪里喝醉了的乌日娜跑来敲门,非要找她和室友yuki一起去外面公共汤池泡汤,她不去,乌日娜拉住她胳膊硬往外拖,她固然高,但力气和蒙古人一比,那差远了,这蒙古人可是连老板都敢挑战的女战士。   金不换被乌日娜硬给拖到公共汤池,发现一池子都是认识的面孔。女人们你一眼我一眼的偷看彼此身体,并暗暗评分:这女人胸比我大好多,但是腿没有我细,皮肤也没我白,所以我的身材要比她要好,她最多60分,我差不多在80分左右。   金不换眼睛也没闲着,泡在水里,露两只眼睛出来,看看这个,瞅瞅那个,这个不灵,那个也不灵,一眼扫过去,统统都不灵,没有一个到合格线,看多了简直毒害眼睛。   一池子的女人们都在给目光所及之处的同事们的身材进行评估时,只有乌日娜眼睛盯着浴室内的排水管道一瞬不瞬的出神看,女同事们的身材金不换看腻了,回头问乌日娜在干嘛,她说:“知道嘛,老板正在隔壁私汤泡着。”   “然后呢?”   “私汤是露天的,可以看天空和风景。”   “所以呢?”   “他那里的排水管道和我们这里的公共浴场是相通的。”   “你说话简直急死人,到底在看什么啦。”   “我在看老板的腿毛会不会随着水飘过来。万一飘过来一根呢,我就可以捡起来收藏了。”   金不换翻了个白眼:“你等着,我要去和老板告状。”   “别急呀,捡到腿毛和你平分,放心好了。”   “……”   金不换在公共汤池内把自己泡成一只煮熟的小龙虾,裹上浴巾,跑回自己房间,电视节目看不懂,也没那个兴趣,就拿上烟盒跑去阳台抽烟看夜景,烟点上,呼出一口,眼梢瞥见隔壁阳台上走出来个人,定睛一瞅,是身穿浴袍的李一马,他泡汤也回来了。两间房间的阳台是相连的,仅隔着一道矮墙,之前都没注意到。   李一马本来不大可能这么早回房间,他原来准备去街上喝酒,但kevin和乌日娜他们已经提前去考察回来了,说街上就一家酒吧,咪咪小,转不开身,更可怕的是妈妈桑奇丑,龅牙,细眼,不能看。他想想就算了,房间里锻炼了下肌肉,跑去泡了个汤。   在阳台上打了个电话,他转头看到金不换,见她身上就一条浴巾,交代一声:“早点回去睡吧,明天要早起。”回房间去了。手机刚放下,准备冰箱里取瓶啤酒出来喝喝,忽然听见有人在外面小声喊一马哥,听声音不像是门口,回阳台上一看,果然是她。   金不换身上已经换了一条吊带睡裙,然后手上拎着个小小的衣服包,正骑在阳台的矮墙上,裙子好像被养在阳台上的绿植的枝条挂住了,进退不得,正在为难。房间是二楼,不高,但要是掉下去,也有的受。   他略惊讶,也有点好笑,明知故问:“你要干嘛?”   “没看见吗,夜奔。”   “笨蛋,你不能走门吗。”   “不行呀,走廊里都是来来往往的同事,万一被看到,问我穿睡裙敲老板房门干嘛,我怎么说?快来帮我一把!”   他不动,眼睛上下打量她:“干嘛,一马哥就这么有魅力啊,爬墙也要跑来?”   “对啊,一马哥迷死人了。”   他笑。   两个人在阳台上正说着话,忽然有人敲他房间门,他扬声问:“谁?”   门外是阿三的声音,隔着一道门听不大清他说的话,好像是来邀请他去美男哥的房间玩叠叠乐,好多人都在,大家都想老板也过去一道玩耍。   “我去给他开门了。”李一马作势要走。   “哇!”   她惊叫一声,他吓一跳,急忙回头去捞她。她好好的。远处暗黑的群山之间,一辆长长的电车从山中驶来,又呼啸而过,车是空车,乘客没有一个,却又灯火通明,犹如《龙猫》里的那辆有十二只脚的猫车。   在他一愣神的瞬间,她把衣服包往他这边阳台上的圈椅内一丢,手一松,往他身上一扑,随着睡裙布料“刺啦”撕碎的声响,人也滚落到他怀里来了。   他抱紧了怀中的女孩子,眼睛追随那辆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于暗夜之中的电车,心道和这个女孩子一起,你永远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又会看到什么样的风景。而自己和她的这一段旅程,也同样如此,无法预测去向,亦不知将会抵达何处。   到日本第二天,吃好早饭,全员集合在一楼旅馆大厅,李一马他们拿上装备去滑雪场滑雪,其余滑不来雪的,有的要跟去雪山看雪景,划香蕉船和雪橇,有的怕冷,美男哥就给安排了当地一日游,去周边农场摘樱桃,总之大家各有去处。   晚上八点多,滑了一天雪的李一马带着一身凉气回到旅馆。晚饭是在雪山上吃的,其后又去旁边的酒吧喝了几杯。回到旅馆,装备往房间一丢,就地去了楼顶露天的包场私汤泡了个汤,汤池里面泡着,再抽根雪茄,身上凉气都被驱散了。   当然,晚上还是老样子,明明有门,金不换却偏要跳阳台到他这里来,两个人一起喝着小酒,趴在阳台上看行驶在黑暗山间的电车,等起了夜风,半轮明月升上天空,空气中渐渐带了点凉气出来时,便回房间去,相拥在榻榻米上,看看电视,呆到半夜,她再偷偷摸摸回自己房间。幸而一起住的yuki恐怕吃亏,晚上一定要在浴场泡到关门时间才回来,根本无暇关注室友金不换的动向。   但是有句老话说得好,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 第102章 paradise   第三天,金不换舍弃了阳台,改走门。   连续两天阳台跳下来,都没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金不换胆子变大,第三天回房间时,开始由房门出入。这个时间段,大家差不都睡了,走廊里静寂无声,被人看到的可能性不大,就算在老板房门口看见她的身影,估计也不会把她和老板联想到一块儿,想到别处去。根据他们的理解,他们的老板不是那种饥渴到连窝边草都吃的人。早年和七海是有过一段,但七海加入公司时,两人都已恢复单身身份。他们对自己的老板有着无限的信任。   反正第三天深夜,她从李一马房间里出来,本来都已经回到自己房间了,想想有件衣服忘在他那里,明天要穿,于是折回去取。衣服拿到手,再次从他房间出来,人走出来,门还没来得及带上,一抬头,就发现对门房间的门也半开着,而门内,七海正站着,静静看她。   现在时间是夜里十一点钟,不知道她为什么没睡,也不知道她站在那里看了多久,但看她冷冷目光及脸色,估计刚才在半掩的门内和他那些拉扯纠缠的动作也都被她眼里了。   对门七海看她的眼神冰冷,金不换原地站住,和她对视两秒,终于转过头去,拎着从他房间找回的一条小背心,顺手带上背后房间的纸门,在她的默默注视下,旁若无人的回自己房间去了。   在日本的最后两天,大部队启程去了东京,七海临时喊上美男哥去客户公司开会,李一马也去办自己的事情。其余人等各种购物观光,晚上还是自由活动,kim组织了十来个人去银座看歌舞伎表演,十来个人跑去东京晴空塔看夜景,其他人等则跟李一马和七海六本木的酒吧喝酒。   去酒吧喝酒是七海提议的,她和美男哥客户那里活动结束,直接回了酒店,从房间打电话给李一马,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喝酒。   李一马刚挂断七海电话,金不换也来敲他的房门了,这几天白天集体活动,那么晚上一有机会她就要和他黏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就呆在一起看看电视也开心。   一听说他要和七海去喝酒,她表示自己也要跟过去。李一马面有难色,他感觉这两个女人同时在面前晃荡比较麻烦,万一酒喝多了,顾此失彼,说错一句什么话,到时吃力不落好。但是总不能跟她说,我要和前女友去喝酒,你跟过来不太方便。这样说,金不换会爆炸,关键来前自己也说过“最重要的不是去哪里,而是和谁在一起又如何度过”之类的话,乃么现在只能自己吃进。   李一马摆出一副若无其事云淡风轻的样子,为了避嫌,酒店一楼大厅喊上碰巧路过的阿三和乌日娜,带上前女友和现女友,以及现女友的前男友,六个人两部车子杀到六本木喝酒去了。   两部出租车,几个头头一部,小巴辣子们一部,阿三问金不换:“你怎么也来了,没去看歌舞伎表演?”   金不换反问他:“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我本来准备和乌日娜去看电影的,但是老板请我喝酒,有酒不喝是傻瓜,当然要来啦。”   “我也是,跟领导后面,吃饭喝酒标准高。”   两个人伸手握了一握。   六个人出租车乘到六本木,到酒吧门口,李一马手机来个电话,就把钱包取出来,叫美男哥代付出租车费。电话三言两语讲完,美男哥两部车子的车费也已付好,把钱包还给他前,颇为关心道:“老板,你是不是把换的日币都放在钱包里了?等会万一喝醉酒,不小心弄丢的话,损失会很惨重,不如把一半的钱取出来放我这里,我帮你保管。”   李一马看了看他,钱包用力一抽,硬是从他手中抽回来,放入自己包内去了。   一群人跟随门口迎宾小哥往内走,店内装修金碧辉煌,豪华大气,灯光偏暗,一群群杀马特小哥穿梭来往,客人大多为漂亮年轻女人,偶尔才能看见个别男客。金不换一琢磨,才察觉到这里原来是传说中的牛郎俱乐部。刚开始进店时她就觉得这条街以及这家酒吧的门面装饰过于花里胡哨,且门口还杵着两个拉客的西装小哥,却没想到七海会带着李一马以及大家到这种地方来喝酒。当然也许他们几个头头到这边工作或是旅游时经常到这种地方来,自己不知道而已。   六人落座,便有几个黄毛杀马特鱼贯而来,坐到七海和李一马他们身边,大家开开心心寒暄说笑。金不换看他们说笑时的熟悉与亲热,心道果然是来过。   七海和李一马他们是老客人,一进店,便有相熟的牛郎过来作陪,金不换和乌日娜是第一次来店,有人递上一本花名册,叫她们二人挑选自己喜欢的牛郎。   金不换听不懂人家的话,美男哥就代为翻译,说这里营业模式有二,一为友营,顾名思义,即友达营业。另一种为色恋,色恋营业。看重性格,想交个朋友开心开心就友营,喜欢看脸,想体会一把和帅哥恋爱的感觉就选色恋。   营业方式其实还有一种,名曰本营,即本命营业,让哪个牛郎下功夫来哄这小蠢蛋,说不定真能把她哄上钩,让她以为自己才是人家的本命。美男哥才不会做这种事。   金不换看了下花名册,这些人的发型和妆面实在欣赏不来,连眉毛都染,吃不消。当然整本花名册里面也有两个看上去稍微清秀一点,勉强能看得下去的。   但是她要是想看脸的话,就免费看对面李一马就好了,干嘛还要付费看杀马特?所以里面挑了一个面相讨喜,性格看上去就很有趣的人,告诉美男哥说,她看男人不关注脸,只看性格,所以选友营就好了。   美男哥对她的答案很满意,她又瞄了一眼坐对面的李一马,发现李一马笑笑的,大概也很满意。他发现金不换偷看自己,马上别过脸去,不给她看自己的脸色。   金不换选的这个杀马特的照片肯定是花了功夫修饰的,花名册上看着虽然不帅,至少还能入眼,结果真人一上来,金不换差点笑出声,一头黄毛,两条短腿,手上脖子上和腰间挂着好几条金光闪闪的链子,简直又土又丑,还不如她们镇宁路菜场门旁文峰理发店里的安徽小伙耐看。金不换和他坐在一起,也不知道到底谁占便宜,该又该付谁钱。   不过人家这丑牛郎业务能力过硬,并不靠脸吃饭,英语就说的非常之溜,口音几乎听不出。可惜英语再好也没用,因为他碰到的是金不换,金不换英语只能听懂一个一个的词儿,一旦这些词儿串成一串就听不懂了。   丑牛郎一看,马上反过来向她请教中文,努力做到不冷场。连比带划,鸡同鸭讲半天,金不换竟然也被他逗的前仰后合,笑过之后,心中暗暗佩服人家的本事,就这样都能聊下去,往这一坐,便营造出一种愉悦的氛围,使客人轻松又开心,大大的人才呀!还是书上说得对,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呀。   李一马见金不换笑得开心,不时向她这里看看,七海坐在他旁边,就不时面向他冷笑。他假装看不见,若无其事的和美男哥他们坐着喝喝酒,聊聊天,他们身边坐着的杀马特们插不进去话,空有一身本事而无法施展,只好老老实实坐在边上给客人倒个酒,加个冰块。   一桌几个牛郎里面,只有七海身边的那个黄毛看着挺帅,年龄具体看不出,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不错,又高又瘦,眉目深邃的像是混血,从上到下一身名牌,其他的诸如发型了妆面了,捯饬的不要太精致。精致是精致了,可惜不能开口,一开口,一副难听公鸭嗓,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常年烟酒不离手的后果。   黄毛牛郎和七海聊了片刻,最初开的一瓶冬佩利喝光,他便说自己马上要过生日了,求七海给他点一瓶带call的香槟,即所谓的香槟call,七海睨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生日是在八月份吧?”   黄毛牛郎面不改色:“是啊,我生日还有两个月没错,可是那个时候你肯定又因为工作不在日本,就当是提前帮我庆祝生日好啦。”   七海讲:“别开玩笑了。”不睬他。   黄毛牛郎就一脸受伤的表情:“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你是不是早就看我不顺眼了?你要是不喜欢我就直说,比起伤人的真话,我更害怕被七海你这样为了维持表面情谊而冷淡对待。”blabla,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台词讲一大堆。讲着讲着,眼睛红了,然后当场落泪。   看他动了真情擦着眼泪的样子,金不换目瞪口呆,同时也有点羞愧,自认演技连人家一跟头发梢都比不上,要是早几年能投到他门下,认他做了师傅,只怕早就红遍大江南北了。   七海受不了一个男人在旁边哭唧唧,讲:“真是受不了!快擦干你的眼泪,给你点一个好了。”   黄毛牛郎喜出望外,感激涕零,七海叫他不要哭唧唧,他眼泪水却又冒了好多出来,怕七海厌烦,不停去擦。擦好,凑到七海耳朵旁低声问了一句什么,金不换这边没听清,大概是问她某某牌子的香槟行不行,得到七海点头应允,他便喜滋滋叫人去开香槟。   美男哥悄声提醒道:“这家香槟call最低要八万起。”   七海睨着他:“八万怎么了?钱如果不花出去,拿在手里不就是一堆纸么。”   “好的,就几张纸片而已,明白了。”美男哥受教,不再说话。   七海点的香槟call被一声声传递下去,酒吧那边接收到,赶紧准备酒水,旁边有DJ一样的杀马特牛郎手持话筒,站在舞台之上,遥指七海所在方向,高声大喊:“谢谢女帝大人点的香槟call!”   大概她点的这香槟价格不菲,店内众牛郎竟然抛下自己的客人,一齐半跪下来,面向他们这桌,热血沸腾的高声喊:“谢谢女帝大人,女帝大人万岁!”   牛郎们的喊声气势磅礴,险些震破房顶,使七海瞬间成了全场的焦点,其他桌客人纷纷停止说话,扭头向这边张望。金不换和乌日娜她俩刚刚被牛郎们杀气腾腾的喊声吓得一哆嗦,虽然不明所以,但看他们那打了鸡血似的炽热模样,不禁又是震惊,又是兴奋,就觉得好燃,跟见了鬼似的,全身也跟着热血流淌,差点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第103章 paradise   七海她今天眼妆华丽,嘴唇是最热烈的鲜红色,身上一件优雅的墨绿高开叉旗袍,旗袍以织锦缎做成,领口用未经打磨的珍珠装点,灯光下,随着身体的动作,华丽旗袍上有如水的光影流动。在全店客人以及牛郎的围观之下,伊手上一根雪茄,扬着下巴,脸上是蔑视众生的表情,端坐于卡座之中,宛若女王。   可惜李一马这厮不懂得欣赏牛郎们的燃和热血,以及七海攻气十足的美。他被周围客人及牛郎们好奇打量着,一脸不快,眉头皱起,看向七海。   他以五分白眼看七海,七海就以七分的还他。睥睨着他,呼一口雪茄,同他讲中文:“流星以前没有这么不堪的,这几年业绩不好,酒又喝太多,脑子反应迟钝,在店里处境不妙,连新人都把他当傻瓜,我不帮他,他还能怎么办。”   李一马面无表情喝着酒,没有说话。   名为流星的黄毛牛郎今天扬眉吐气,有客人为自己点香槟call,好大的面子,不要太开心,往七海身边凑了凑,在她耳边讨好说:“今天是不是可以等我下班一起走?我带你去吃牛排,然后送你回酒店,好不好?”   七海喝酒呼雪茄,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李一马马上又皱眉看着她和流星,缓缓开口:“明天你要回上海,适可而止啊。”   流星被他看得有点害怕的样子,悄悄往七海这边靠,七海被李一马居高临下的语气和态度激怒,仰头灌一口酒,以挑衅及不屑的眼光看他:“我等流星一起下班去吃饭,你们先回酒店去好了。”   李一马问她:“你今天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七海扬起嘴角笑:“出问题的明明是你自己。我喝我的酒,和我的笨蛋朋友去吃我们自己的饭,关你什么事情呢?”   “为什么不关我的事情!”   他俩吵架,美男哥他们也是一脸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都不知道他俩吵架的真正缘由到底是什么,架也无从劝起。   李一马与七海之间的气氛愈来愈僵,夹在当中的流星听不懂中文,尴尬到全身发僵,情急之下,又装哭,不停抽纸巾擦眼泪。   听流星哭唧唧的声音,看李一马不太愉快的表情,七海又灌下两杯酒,第二杯酒喝光,情绪突然间激动,酒杯往桌上一丢,冲李一马愤愤讲:“问我为什么不关你的事?骗子,话多会说!说得多好听!可是有什么用?等你不在paradise了,我会去找大把投资人,把paradise做得更好,做成一个比现在名气大一百倍的公司,然后不出三年,我会带领paradise上市!”   李一马气得笑了起来:“你带领我的paradise上市?你要我paradise上市?别开玩笑了好不好!”言罢,伸手去夺她酒杯。   喊call的牛郎们这个时候齐齐聚集了过来,领头的一个手里捧着新开的一瓶香槟。香槟瓶长度惊人,颜色是漂亮的淡粉色,一望便知是高档货。   香槟送过来,DJ牛郎又在台上高喊:“各位,各位!现在请全员到我们女帝大人桌前集合!”   于是店内牛郎们扔下自己的客人,纷纷跑往这边来了。客人们无人陪,纷纷看自己手机消磨时间,谁点香槟call谁就能独享全场牛郎,这个没什么好说的。   香槟瓶送到七海手上,七海仰头,对着瓶口喝下第一口,然后传给流星,他作为指名牛郎,非常有仪式感的喝了第二口,他喝完,依次传递给身边的牛郎,牛郎们紧紧围成一圈,紧紧挤在一起,都等着喝上一口。这一桌的气氛愈来愈热烈,而牛郎们也愈来愈嗨。   刚刚在七海喝下第一口香槟的时候,牛郎们就开始热情洋溢的喊起了号子,即香槟call。   一个同样染了黄眉毛的领头牛郎手持麦克风,喊:“我们现在开始咯,一二三!”   众牛郎:“嗨!嗨!”   领头牛郎:“今晚最高!”   众牛郎:“真的真的最高!”   领头牛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众牛郎:“每天都是香槟time!香槟time!香槟time!”   领头牛郎:“喝给大家看!”   众牛郎:“不停歇地!”   领头牛郎:“为了您,美丽的女神!”   众牛郎:“幸福地!”   领头牛郎:“融入了灵魂地!”   众牛郎:“香槟call!香槟call!”   领头牛郎:“这么好的香槟call!”   众牛郎:“可以喝吗!可以喝吗!”   领头牛郎:“心灵和身体!”   众牛郎:“全部都献上!全部都献上!”   领头牛郎:“那么大家!”   众牛郎:“我们开动咯!”   词语简短听着却莫名热血的香槟call越来越整齐响亮,在众牛郎的喊call声中,金不换及乌日娜笑的一脸迷醉,这种被一群精致杀马特们所包围、所献媚的时候可不是天天都有。而李一马,他和七海吵了半天,动了气,铁青着脸,拉起已然大醉的七海,拖住她往外走。   七海喊:“走开,我不需要你来管,你不要碰我!”   “桂七海,你不要逼我发火啊!”   李一马拖着七海一边吵架一边往外去,余下四人及一大群喊call牛郎面面相觑,有人飞快跑去报告店长,牛郎们四下散去,接着从店内出来一个西装男人,西装男人一面鞠躬,一面挨桌向周围受到惊扰的客人道歉。   阿三悄悄跟金不换说:“我刚进公司的时候,那时他们就经常吵架,但是像今天这样莫名其妙的还是第一次。”   乌日娜也讲:“你们有没有发现他们两个人今天都有点不对劲?”   美男哥自言自语:“牙白,走的时候也没人想到留点钱下来,难道要叫我来买单吗?”   乌日娜说:“谁叫你是我们的领导,你不买叫谁买?”   流星小心翼翼问:“那个……客人们还要不要再喝下去?”   美男哥没好气的看着这戏精:“不喝了,帮我结账吧!”   金不换自言自语:“真是羡慕你们这些会说几门语言的人啊?”   阿三:“要学吗,我可以教你。想学英语还是日语?”   “难不难?”   “感兴趣就不难,回去我教你吧。不是有句名言说嘛,多掌握一门外语,你眼前的世界会更加广阔。”   “这句话说的可真不赖,是哪个名人说的?”   “我,阿三。”   账单拿上来,美男哥一看,顿时一口凉气吸进肚子:“要二十三万!有没有搞错,我们都没有坐满一个小时好不好!”   流星和收钱的店员再三保证没有搞错,并一笔一笔算给他听,带call的一瓶高级香槟十五万,另外牛郎的指名费若干,指名费里面有三位客人是头一次来,有初回优惠,每人只收两千,其他三名是全价四千,另外酒水饮料若干,blabla。   美男哥听得一脸苦大仇深,乌日娜嘲笑他:“干嘛这么害怕,费用明细保留好,回去找他们给你报销不就行啦。”   美男哥说:“我当然要找他们报销,要是叫我自掏腰包,我还能坐在这里好好的和你说话吗?早就吐血倒地了。”   不情不愿的取了钱包出来,数了二十三张纸钞出来,声称零钱没有了,叫大家帮忙凑一点,金不换出来时连包都没想到带,乌日娜钱包倒是有,但现金不多,就把信用卡拿出来借给他用,结果被告知要加收手续费。   乌日娜一听,默默收回卡,说:“美男哥你不有JCB的信用卡嘛,你刷JCB的卡就好了呀,我的是visa。”   美男哥说:“在收手续费上面,他们是敌我不分,见卡就收。10%的手续费简直岂有此理!”   阿三看他们买个单搞半天,实在吃不消,就掏出自己的小钱包,找出几千块零钱给人家。   美男哥把账结好,走时把桌上一瓶没开的矿泉水顺手捎上,领着另外三个人,在牛郎们的欢送下,灰溜溜的出了俱乐部。   出门后,听见街边路灯下七海仍旧在与李一马大声争执:“……你凭什么来指责我?我和脑子不好的牛郎来往,你自己不也是乱七八糟,她又好到哪里去!我们半斤八两,彼此彼此,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走开!”   要是金不换,只要扭住手腕,三两下就给她制服了。但七海就没办法了,前女友,只能动口不能动手,所以街边吵到现在。   他们吵架,大家不太方便多听,忙走到一旁去,美男哥问阿三和另外两个女孩子:“怎么办?我们先回酒店去?”   乌日娜说:“肚子饿了,晚上kim带我们去吃的怀石料理根本就不顶用,还那么贵。咱们先去找个地方吃点宵夜再说,你附近熟吗,查查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居酒屋或者拉面馆。”   金不换也说:“刚刚喝了几杯酒,口渴,美男哥你找个便利店,去帮我买瓶果汁好不好啊。”   美男哥刚刚把矿泉水瓶盖子拧开,闻言,把水递过来,被金不换推开:“你都喝过了,别以为我没看见。你老早不说到日本会请我吃好吃的嘛,我现在需要一杯果汁。”   美男哥忙说:“再忍一忍,到店里会有免费的水喝的,这里不要买了。”   顺着街边走几步,发现一家豚骨拉面,几个人要进去,美男哥先对摆在外面的招牌和菜单研究了一下,伸手阻止道:“不行,这家不灵,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可以免费加饭的拉面馆。”   又走几分钟,终于找到美男哥所说的可以无限量供应白米饭的拉面馆,几人入内,乌日娜去洗手间,阿三跑门口给他爸妈打电话,仅剩美男哥和金不换的时候,美男哥突然莫名其妙来了一句:“听说老板也谈恋爱了,那个人不是你吧?”   金不换吓一大跳,还没想到怎么组织语言,嘴巴自己就讲了出来:“不可能,你瞎说什么!” 第104章 paradise   “刚刚他们吵架,七海好像说他有了喜欢和交往的人,而你也开始了新的恋情。”美男哥说,“如果是别的人我肯定会难过和生气,事实上我已经在难过和生气了,因为你故意选我不在公司的时候宣布自己的恋爱消息。可是,但如果这个人是老板的话,那么,我会祝福你们,从心里希望你们能有个好的结果。”说完,微微叹了一口气。   “美男哥,你是傻瓜吗?”   “因为你和老板都是我喜欢的人。”   看他那一副惆怅样子,金不换笑笑,托腮望着他:“虽然我想大概公司里每个女孩子都幻想自己能够嫁给老板这样的24K金的霸道总裁,可是凭你对老板和他们家的了解,你认为他和我交往的可能性有多大?”   “老板这个人嘛,据我对他的了解,在恋爱当中,他一直是秉承“不主动,不承诺,不负责,不拒绝”这四不主义和人家女孩子交往的,这个你应该知道一下。”   “屁,我干嘛需要知道。”   美男哥自顾自讲:“不过即便如此,他身边也从来也不缺自以为特别的女孩子飞蛾扑火。”   她“嗤”的一下:“我又不要飞蛾扑火。”   “飞蛾扑火的女孩子,七海算其中一个。她们家相当了得,早在五六十年代起就在加州开连锁日料店,很赚钱,连老板好像在他们家打过工,烤过一阵子yakitori,据说。总之在我这种农家出身的孩子来看,七海那样的人已经是属于我们高攀不起的阶层了,但若和老板家相比较的话,她们家大概连花园里铺路石子都算不上。这是以前有一次我们出去喝酒时,她喝醉了自己说的。   “她人聪明,看事情很透彻,工作起来雷厉风行,比我们男人都有魄力的多,但唯独对自己的感情做不到果敢决断,最开始时她应该就知道前路坎坷,可最后还是和老板纠缠到了一起,而分手后为他工作,包括今天莫名其妙的吵架,可能都是她心有不甘和做不到真正放手的证明吧。不过怎么说呢,爱情这玩意儿,大概再能干的人都无能为力吧。”   金不换默默咬自己的手指倒皮,不发一语。   “这样的李家,恕我直言,允许你们交往的可能性四舍五入几近于零吧。”偷看一眼金不换的神色,忙又补充一句,“我只是实话实说,你不要生气。”   金不换说:“知道人家生气还说,这样直白干什么啦。”   “所以你的交往对象是不是老板?”   “我才不要做飞蛾扑火的傻事!”金不换大力拍他手臂,正好生啤上来,端起来,和他用力碰了一碰,“来,让他们有钱人自己纠缠去,有什么了不起,一个两个不就是家里有点臭钱嘛,用我姆妈的话来说,就是外地乡下人一只,谁要和外地乡下人谈恋爱啦,身份证不是310打头的男人,连我们金家门都不允许跨进的好嘛!广东猴子,谁要谁牵去!”   日本四晚五天旅游结束,大部队集结返回上海,回归工作,只有李一马独自留下,行程延后了一天。他此次要来东京办的事情就是帮他爹采购一块研磨砥石回去。这个任务是潘宝宝交代给他的,讲说前段时间他爹身体抱恙,养了好久才好,加上每天工作繁重,可能压力大了点,最近睡眠不是太好,正好马上不就要过生日了嘛,买块磨刀石回来,哄他老人家开心开心。   普通磨刀石的话,随便哪里的刃物店都买得到,但他爹对磨刀石要求高,非极品不爱,非极品不用,潘宝宝指名要他带回去的砥石名曰天上巢板,产自京都丸尾山,极其稀有,用他爹的话来说,其削切硬度和划走力只能用美妙来形容。   为了帮他爹挑选一块满意的磨刀石,也为了完成他妈交代的任务,昨天白天就已经去合羽桥逛了半天了,结果相熟的店家缺货,遂挑选了同样产自的丸尾山的卵色巢板。相较于天上巢板,卵色巢板略逊一筹,但产量同样稀少,同样珍贵,据店主说,也是买一块少一块,因为丸尾山总有挖空采完的一天。李一马心血来潮,在店里以试用品当场试了一试,软铁地肌划走于磨石表面上的那种沙沙的、又润又糯的快感难以言表,果真美妙。   他对自己采购到的卵色巢板比较满意,可能是他爹相熟的店家,反而是店主对于他没有买到想要的砥石而颇为抱歉,便问他愿不愿意再等上一天,因为有认识的朋友家里正好收藏着一块,也许他可以去问问朋友愿不愿意出让,当然价格可能要比市面上要高出个三成,云云。   他想来都来了,多这一天也无所谓,于是就单独留了下来,等这块磨刀石。   回到上海,第一天好多人请假,七海就没去上班,金不换也请假在家。lisa老师那里放了暑假,连小不点儿都没去上课。   早上,金不换随手打开电视,坐在床上看综艺节目,一边打磨手指甲,她妈今天难得休息,金老太也在,小不点儿则跟只跟屁虫似的围着她转,不肯走开。   将近一周没有看到姐姐,小不点儿想金不换都想的快要糊涂了,在天没亮的时候已经醒来两次了,每次醒来,睁开眼睛,咧嘴笑笑,手伸过来摸摸姐姐的面庞和头发,感觉到很安心,身体紧紧贴过来,窝在姐姐怀中,然后再沉沉睡去。   金不换回来,小不点儿今天就没跑出去玩耍,早上起来刷牙洗脸,让金不换给她扎了两个可爱的小麻花辫后,翻出两本喜欢的绘本,坐在她的小板凳上认真看,一边吃她的小零食。   金老太煮了个白煮蛋,拿来给小不点儿,小不点儿不要。金老太说:“不行,你不恰,等下你姆妈下班问起来,又要啰嗦外婆!恰特恰特!”   小不点儿躲闪,怎么也不肯接:“I hate eggs!I don't like eggs!”   金不换停止磨指甲,不无崇拜地看着她。   金老太嫌弃道:“又讲鸟语,你不恰就把外婆恰!”三下五除二,一只草鸡蛋,剥了恰特。   金不换坐在床上修好指甲,电视换了几个频道,百无聊赖,yuki打电话来问她事情,两句话没说,听见电视里的歌唱声,忘记了自己要问的事情,开始讨论起最近电视上正在放的选秀节目。   yuki喜欢的某选手恰好是金不换讨厌的,说:“个子那么矮,圆滚轮墩的,根本不是当偶像的料。”   Yuki为她的偶像辩解,金不换又讲:“伊唱歌还走音跑调,很难听的好伐!”   小不点儿往嘴里塞芝士鳕鱼条的动作顿住,一双眼睛睁得溜圆,怀疑的看着金不换:“姐姐,你在说我吗?”   “你唱歌跑调吗?”   “是的呀,就是我呀。”   她唱儿歌跑调,一直被姆妈纠正,所以听见“跑调”这个词儿马上警惕的天线竖起来,怀疑姐姐在和别人讲自己坏话。   金不换敷衍说:“你唱歌世界第一好听,怎么可能跑调,不是说你,放心好了。”   小不点儿一听她不讲真话,生气了:“我不睬你了,我要出去玩耍去了。”   “只许在门口玩,不许走远,再过十分钟回来喝牛奶。”   “哼,我才不要听你的!”小不点儿跑到门口,突然转身回来,“姐姐,我有一个礼物要送你。”   金不换惊喜交加:“真的吗,太好了!我真是太爱你了呀小二郎,快拿来我看,是什么礼物!”   迈开小短腿跑到跟前来:“你把眼睛闭上,手手伸出来。”   闭上眼睛,手手伸出去,小不点儿屁股贴过来,还在想她要干嘛,结果一秒钟之后,手心就感受到一丝奇特的震动和小小的声响。   在她吃惊笑出声之前,小不点儿已经跑远,一边跑,一边回头冲她扮鬼脸:“是一只屁呀——”   一天休整之后,大家照常去上班,李一马来了电话,讲昨晚回上海,今天休息半天,下午来公司。   上午,新媒体运营官部门的同事在网上看到一则娱乐新闻,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大惊小怪,kevin跑过去打听,回来告诉金不换一个不无荒唐的消息,说昨天有网友在日本旅游时撞破某当红小花与某年轻企业家低调幽会的场面,二人幽会地点是东京银座某高档百货商店内的咖啡馆,当时二人喝着咖啡,态度亲昵的说笑,疑似热恋情人。   这张娱乐新闻上放出来的偷拍照片上,女主角是处于人气上升期的某清纯小花,伊今年初出演了一部爆红网剧,突然有了知名度,加上团队会炒作,一会儿和这个炒CP,一会儿和那个传绯闻,作品不多,但是话题度倒很高。   清纯小花虽然有了点知名度,目前身上广告代言也一大堆,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几乎都有她代言的产品,不过逼格不够高,都是些不怎么上档次的品牌就是了。什么没听说过牌子的卫生巾啦,山寨韩国影楼啦,城乡结合部青年们最爱的服装品牌啦,等等,迄今为止,大概伊接触到的最高大上的牌子就是paradise找她做推广的美白产品了,所以她非常珍惜这次机会,上月的涉嫌歧视中国顾客事件中,推广没舍得辞掉,就要求推迟一段时间。   当然,这小花幽会的那位年轻企业家,金不换也认识,是李一马。 第105章 paradise   李一马有两次和潘宝宝打电话讨论磨刀石的事情时,她就在他身边,他要yuki帮他改签机票,说要留下来去合羽桥取东西时,她也在他身边。就一天时间,怎么就和这小花搞到一起去了呢?但如果说是假的,也不可能,就算看不清他的脸,她也认得他手腕上的那块欧米茄海马。   金不换打电话恭喜他,他刚从畅园出来,车子才拐到华山路上,旁边驾驶座上放着给二代目的三块磨刀石。闻言莫名其妙,把车子停到路边,问她哪根神经搭错,她冷笑:“反正你自己心里有数。”   “我有什么数?”   听她不同寻常的暴躁口气,又是恭喜自己,凭直觉已经猜到她讲的大概是在东京最后一天,也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了。   和小花于东京偶遇一事他这里没有和公司任何人提起过,那么问题只可能出在对方,当然被路人撞见也不无可能,但无论哪种,消息传播的速度和效率未免太过惊人,不过才一天时间而已。   而实际上,小花人气并没有高到被狗仔追着满世界跑的地步,以她咖位,出不了什么风云变幻的大料。退一万步讲,就算是狗仔真的跟过去,拍到了她的瑕疵所在,手里掌握了她的料,对于她这种有点知名度、人气处于上升期的小花,狗仔不可能第一时间就发布出去,而是会放出风声,等待她的团队主动来报价,接下来会商讨价格,达成共识,团队付款,然后他们销毁证据。   而现在,不过才二十四小时,连金不换都知道了这件事情,只能说,背后散布这消息的人,性子未免太急,吃相太过难看,可笑,可厌。   他脑中思索小花放出这一消息的意图,耳朵里听着来自电话那头金不换的轰炸,精神难以集中,半天才隐约想起小花早前曾提起过近期有新剧要播出的事情来。如此一来,事情就说得通了。   电话那头的金不换因为愤怒,说话都是靠吼的,声音太大,震的耳膜发麻,他不得不把电话拿开一点:“到底什么事情,你直接说就是,不要和我来猜谜游戏这一套,我没时间。”   她一张照片甩过来,还附送了一句:祝福你个大傻逼,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照片中,小花和他都露了大半张脸出来,虽然隔着一层玻璃,距离也不是很近,但因为角度不错,用以认出他是何人已经足够。就因为几个月前的一次醉酒,贴面说了几句笑话,双方趁醉意拉了下小手,除此以外别无其他出格举动,却没想到居然会留下这样的后患。这几年,小明星小网红前前后后也谈过几个,被这样公然算计和利用,还是第一次。   他不过一瞥,便笑了,直截了当说:“我被人家算计了。”   “一起喝咖啡的人不是你!照片上笑的人不是你?!”   “一杯咖啡又能代表什么?笑能代表什么?”   “代表你和她已经相当熟悉和亲密,代表你们已经发展到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地步,所以她才会用这种方式把消息公布出来,借助外力来打破现在和你之间的僵局,是不是,大傻逼!”   她大部分时间笨的一塌糊涂,但不知为何,唯独在这种事情上面,头脑竟然可以这样灵敏,思路可以这么清晰。他听了想笑,莫名其妙就笑了起来。   通话的时间里,手机不时有提示音响起,是消息灵通的朋友发来恭喜他的信息,恭喜他开始一段新的恋情。   电话里和金不换吵了半天,其实是被她单方面的吼,大傻逼大傻逼的骂。好半天,才得以挂断,转眼又接到自己的绯闻对象,那清纯小花的电话。   和这小花前面有过两次合作,大家比较熟悉,微信加了,也一起出去喝过几次酒,小花对他有点意思,某次去国外工作回来,给他带回来的伴手礼是LA PERLA内裤,表现的不可谓不明显,以至于小花周围的人,以及当时负责这块工作的公司的同事都知道。只是工作结束,联系自然而然就少了,没想到这次在东京却又偶遇上了,合羽桥道具街这种专卖厨房用具的地方都能够撞见,那只能用缘分来解释了。这么有缘,不请吃饭,不去喝个小酒都说不过去。   于是他请她吃了顿西餐,她问他接下来去哪里,他说事情已经办好,接下来没有别的安排,准备回酒店去。她就说真巧,自己也没有事情做,不如一起去银座逛一逛,喝杯咖啡。他想想反正没什么事情做,所以没有拒绝。   不管是他以前和现在的态度都太过随意,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令她产生了错觉,但找人偷拍与自己喝咖啡的照片,制造二人幽会假象这件事情绝对不能忍。   电话里,小花聊起本次推广的事情,说软广发出去后,发现粉丝们反响还都不错,自己也挺满意,云云。接着又问起:“听说他们家在物色品牌代言人,人选有了吗,确定下来了没有?”不等他回答,马上话锋一转,“对了,这两天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   小花之所以旁敲侧击物色代言人一事、并表现出明显的兴趣,当然是因为风头已经平息。   上月涉嫌歧视中国顾客事件已经翻篇,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现在网上又是好评一片,公司请的大小明星各路人马又吹了起来,总之洗的不要太白。   当时三方会议开完没几天,paradise所代理运营的旗舰店做了一场大规模的营销试用活动,只要官网上注册会员,都可免费领取试用小样套装;购买其他产品,也有平时不多见的优惠折扣及赠品。消息一推送出去,当天注册人数太多,访问量过大,导致网站一度瘫痪。见此情形,大家都是心中一松,又是虚惊一场。   小花电话里讲一大堆,李一马说:“这些工作我一概不管,有什么事情,你叫你经纪人和美男哥去谈。另外,我最近都没有时间。”   听他语气,同在东京时判若两人,小花难掩心内惊疑,都说了时机未到,还差一口气,但经纪人却说这个行程是费了一番周折打听来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管最终结果如何,但和李家三代目这样的世家子弟传出绯闻,逼格无疑可以得到提升,也有助于咖位的攀升,与其做不切实际的白日梦,不如实际点,把周围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都千方百计利用起来,这才是娱乐圈的正确混法,话题和流量才是现今的走红王道。   小花一面猜度电话那头李一马的反应,一面小心翼翼说:“好的,我知道了。”顿了顿,又叹一口气,柔声讲,“jeffrey,还有一件事情,我要和你解释一下,所以请你一定一定抽出一点时间出来……”   他讲:“我赶时间,不太方便,以后再说。”   电话挂断,往旁边座位上一丢,重新发动车子。   华山路,潘宝宝已经有了客人,客人有男有女,正在哭喊吵闹,潘宝宝一脸尴尬的站在一旁看着。一见儿子到来,忙撇下客人,亲自迎接出来,开心的把他给按到沙发上,喊人给他泡茶倒水。   客人是二代目一个亲近手下,族里的子侄,在二代目的书房里讨论过腰子和小姐,是二人之中那个会说话的。这人最近在香港的日子过得很安逸,业绩不错,工作顺利,还新招到一名貌美小助理,更加美的是,貌美小助理和他看对了眼,没几天就滚到一起去了。   此人和小助理床单滚了几次,深感再也离不开彼此,彼此才是灵魂伴侣,于是回家便要和糟糠之妻离婚。糟糠之妻不肯,哭啊闹啊,跑去公婆面前告状,公婆也跟着骂了两句儿子不好,说儿子不可救药,然后两手一摊,就没有然后了。   糟糠之妻思前想后,最后决定跑来上海找二代目评理,李家一个家族里里面,男人也就忌惮二代目一人。女的前脚刚出门,男人也得知了消息,怕她胡言乱语,影响自己在二代目面前的形象,耽误自己前程,忙带上父母,急忙赶了过来。   男的一家三口跟随管家过来,潘宝宝怕他们两口子在自家打起来,就叫金姐把女的带到会客室里坐着,她留在客厅里招呼男的一家三口。   男的和父母向潘宝宝问候了一番,坐下后,心里盘算着待会被潘宝宝说风凉话时该怎么辩解,她如果这样问,该怎么说,如果那样问,又该怎么说。   盘算了半天,谁料潘宝宝只捧着茶杯,笑吟吟的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别说批评了,连一句多话也没有。男的这才醒悟,是自己情急糊涂了,她是身份尴尬,怎么插手李家人的家务事?是叫她说“你怎么可以出轨找年轻小三,太不像话”呢,还是叫她说“你早点离婚,好早一天和年轻貌美的小助理结婚好”呢。   客厅里气氛略尴尬,干坐片刻,男的问潘宝宝:“能不能把jeffrey的心理医生介绍给我一下?”   潘宝宝惊讶:“你要看医生?怎么了?”   “是她。”男的苦笑着诉苦,“最近动不动就摔东西,只要有点不开心,马上就大喊大叫,不顾场合,也不顾小孩子们的感受,我问了人家,说这是抑郁症的症状,所以准备送她去看看医生。”   潘宝宝说:“jeffrey的心理医生我可以介绍给你,但是她的这些症状,其实不用看心理医生也能好,因为根源就在你身上。”   他很无奈的样子:“我不会亏待她,白纸黑字签了协议给她,虽然离婚,还是会养她一辈子,所有开销全部用记在我账上,另外再给她一栋物业收租做零花,孩子也一人养一个,她管女儿,我养儿子。还要闹,摆明了是不想让我好过,也让自己看上去像疯子一样可笑,看上去像什么话?”   躲在会客室里坐着的女的隐约听见男人在外面说话的声音,悄悄立在门口竖着耳朵听,一听,顿时怒火攻心,不顾劝阻奔出来,要和男人干架。金姐和宝燕姐唬了老大一跳,赶紧把潘宝宝拉到一旁,不要她靠边。   就在这个时候,李一马拎着三块磨刀石到了。   李一马被他妈按坐下,茶端上来,刚喝两口,二代目也从书房里出来了。二代目一露面,女的想要诉说自己的委屈,谁料一张口,话还没说,就先哭了出来。   男人心里本就有点虚,见女的哭,一下子冒出一身汗,低声凶她:“是不是有毛病?在香港发疯也就算了,还非要跑到上海来,嫌不够丢脸是不是?”   李一马刚刚坐在沙发上喝茶,他爹从书房里出来他就起来站着,喊了一声爹地之后,就又坐回去品他的茶,不搭理堂兄一家。这时听堂兄骂老婆,才抬眼对他瞧了一瞧,慢条斯理开口说:“丢脸的人难道不是你自己吗?”   三块磨刀石送出去,李一马却被从华山路给请了出去,大家族讲究以和为贵,和气才能生财,他却浑身是刺,让堂兄当众下不来台也就算了,连堂叔两口子都不给好脸色看。   赶出来就赶出来,他是无所谓,倒省去书房一通谈话。如果他爹捉住他的手,向他道谢的话,会更让人受不了。   二代目把三代目赶出门去,拉着一张脸,不清楚到底在生谁的气,堂兄一家四人觑着二代目的脸色,如坐针毡,再问起来,就说是吵了架,却绝口不提离婚,一杯茶水喝完,赶紧跑了。离婚的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次日上班,李一马在弄堂口遇见小不点儿,她今天换了发型,烫了满头的羊毛卷,小小的人儿,脑袋上顶着一头大小卷卷,身穿一条棉麻小裙子,站在嘎亮家门口,跟他家刚买的一株小发财树一样高,可爱的要人命。   再走近一看,竟然还涂着口红。李一马发笑,站住,和她打招呼:“hi,小二郎。”   “good morning,海带叔叔。”   “现在放暑假对不对?”   “嗯,昨天放,今天放,明天也放,要放好多好多天呢。”   “是不是又长高了?感觉好一阵子没有看见你了   “我去lisa老师那里学本领去啦!”   “都学了些什么本领?”   “好多好多。”   “比如说?”   她想了一会儿,说:“我忘了。”   他大笑:“今天新烫了头发?”   “姐姐昨天晚上带我去烫的,好看不好看呀?”   昨天姐姐心情不好,在家里乱发脾气,摔东摔西,和姆妈乱吵一通,后来发神经,要去剪短头发,看她的卷毛不顺眼还是怎么了,把她也给一道捎去了。   到理发店,姐姐不仅要把自己一头长发剪去,还告诉理发的叔叔说,让他们把她的一头卷毛也给剃掉。   开什么玩笑?她很爱惜自己的一头卷毛的好伐!听说要剪掉,她当然不能同意啦。和姐姐吵半天,拼死护卫自己的一头卷毛,不过实在不是他们大人的对手,被连哄带骗,最后烫了一头羊毛卷。   烫发的时候,她被按着坐在椅子上不准乱动,当时又害怕又难受,好多人围在身边,想哭又不好意思哭,搞得她心情也很不好,连吃了三颗糖果都不顶用。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照镜子一看,见头发梢上都是卷卷,而且比先前的又大又圆,感觉挺美,所以心情又好了。 第106章 paradise   小不点儿问海带叔叔对自己的新发型有什么看法,海带叔叔对她仔细看看,笑说:“嗯,超级无敌好看。”   小不点儿马上竖起两根手指,想告诉海带叔叔说自己这头羊毛卷是花了很多很多钱烫的,结果手指伸出去,却忘了到底是多少钱,于是默默把手指又收回去了。   他俩见面,一般都是先欣赏对方的造型,如有亮点,就互相吹捧几句,然后有事说事,无事就直接进入最后一个环节,撸猫咪的皮毛,以及扯它的舌头。李一马把自己的抱脸虫交给她,正在开开心心撸皮毛呢,忽然表情一变,皱着一张脸,眼神发直,猫咪还给他,匆匆忙忙跑开,把自己小小的身体藏到一株香樟树后面,好像还有点不放心似的,探出脑袋来往外看一看,又很快的缩回去,过一下下,才蹦蹦跳跳跑出来。   他问:“小二郎,你干嘛。”   她略有些不好意思,脸蛋微红:“哦,囡囡去放了个屁。”然后手一摊,很是无奈的样子讲,“姆妈老是做炒毛豆给囡囡吃,囡囡都吃腻了,可是姆妈要做,有什么办法啦!”   他终于绷不住,大笑,然后又笑着夸:“今天的口红颜色很漂亮。”   “是吗,漂亮吗?”她美滋滋,努力踮脚,小声告诉他说,“是姆妈偷偷用姐姐的口红给囡囡涂的。”   “为什么呀?”   “因为囡囡是女生呀。”   李一马笑到不可自抑:“我有预感,今天将会是非常开心的一天。”   愉快的心情持续了一整天。早上到公司一看,发现金不换剪了个和KK差不多的假小子发型,形象变化太大,差点没认出来是她。和她刚打了个照面,目光才一对上,她马上一个大大白眼就飞了过来,一脸的冷冰冰。   不仅今天,昨天也是这个腔调,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他朝她笑笑,没有生气。谁叫他心情好,谁叫这小蠢蛋的短发造型又飒又美。   开完早会,七海外出拜访客户,靳姐去外面办事,美男哥那里分发客户寄来的面膜样品,位子边围了一圈人。金不换现在不用公司发的这些样品以及各种体验装了,看李一马在位子上喝咖啡,就拿上休假一个星期堆积下来的报销单据及其他各种资料等,到他这里找他签字。   他单据一张张看,一张张签,签到一半,忽然说道:“头发剪了,都没有和我说一下。”   她没出声,摆明了不想睬他。   他笑笑:“怎么,还在生气啊?”声音里难得的带出了点委屈和低三下四的意味。   她眼睛看向旁边,装听不见。他好心情没受影响,继续给她签。放在键盘旁的手机震动,是潘宝宝打来求证他恋爱消息的电话。他讲:“拜托,她只是公司请来做推广活动的艺人,就见过两次面而已,我都不怎么认识这个人,简直莫名其妙。”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他既然这样说,那肯定是小花在单方面作妖了。潘宝宝如释重负:“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不是她就好,隔着照片,都能感觉到一股小家子气扑面而来。朋友们都在问我怎么回事,搞得我也紧张死了,我马上去和朋友们说。”   “你直接无视就OK了,不需要特地去和别人解释。互联网时代,大家的记忆力不比金鱼更好,吵吵嚷嚷几天,过后马上就都忘记了。”   “那你早点找个人把消息压下去,我不想啰嗦你,但是传出去真的不好。”   “我时间很紧张,不想为这种无聊透顶的事情浪费一分一秒。如果没有事情,我先工作了,byebye。”   潘宝宝虽然不太满意,但有他这个表态也就够了,郑重叮嘱了几句,要他低调点,不要为此气着他爹以及佛山那坏老头子才好,然后挂电话,定定心心做自己的美容去了。   今天电话似乎格外多,潘宝宝的电话才挂掉,紧跟着又来了一个,是小花打来的。   他接电话前,看了眼金不换,她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电话接起来,那头说:“jeffrey,又是我呀,现在方便接电话吗?不会浪费你长时间的啦,对了,我给你发的消息,不知道看了没有?今天下午我路过你们公司附近,去一趟你们公司可以嘛,你要是没时间,人家喝一杯茶就走。”前面好好的,最后一句时撒起了娇,声音拖得长长的,又甜又腻,吃准了这个世界上没有男人能拒绝这样的自己。   “对不起,你打错了。”他就说这一句,草草挂断,手机往桌上一丢,回头和等在一旁的金不换说,“不好意思,一周没有工作,有点小忙。还有其他需要我帮你做的吗?”   她本来想摆个“爱谁谁,老子不care”的高姿态出来的,奈何急脾气,实在憋不住:“打错的电话在你通讯录里都拥有姓名,可真不赖!”   “别胡说,根本没名字的好不好。”   她冷笑不语。他就把手机递过来,屏幕上赫然两个字,小花。   她轻嗤一声:“少来这套,有种就删,敢不敢!”   他态度也相当之硬气:“删就删,有什么了不起。”   当着她的面,把小花的手机号给删了。   她走前嘴巴还在不依不饶讲:“拜托,就算花差差瞎搞,也要找个有名有姓的女人吧!”   他把手机屏幕再递过来,一看,上面赫然三个大字:金不换。   她“噗”的一乐,忙板住,仍旧不依不饶:“平时健身那么勤快,脂肪率练到10%,又去美黑,肯定是为了外面受欢迎,方便时时刻刻勾搭别的女孩子,走到哪里都可以遇到艳遇,对不对!”   “别瞎猜呀。”他望着她的眼睛,目光清澈,笑容迷人,“我的10%是为你而练,金不换。”   好心情持续保持到晚上,金不换晚上跑去他家,两人正式和好。一场误会中,他被她骂八百句大傻逼,删除绯闻女友一名,而她剪去一头长发,双方损伤程度相当。   吃过晚饭,锻炼完毕,他看电影,她敷面膜和给身体涂精油,保养工程结束,跑过来和他一起看电影。电影剧情没怎么看明白,就见几个黑衣人打打杀杀,一会儿穿越到这,一会儿穿越到那。坚持看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到结束前三分钟,她疑惑问:“这个电影里面的人我怎么看着有点面熟,是基努里维斯吧?这部电影是不是黑客帝国?”   他冲她爱怜一笑:“这么难都被你给说中了,好聪明。”   心情一天奇好。没办法。   第二天早上,金不换上班前回家一趟拿东西,金美娣正好出门去上班,母女二人相遇在门口。   金美娣一见她就破口大骂:“十三点,不要只面孔!又跑男人家去了!我给你说过的那些话呢,怎么就听不进去呢!叫你去找富豪找有钱人,你都给我当耳旁风!哦哟,只外国穷鬼,野路子洋路子一起上,把你个小十三点哄得团团转!数星星看月亮,写日记送花朵,这些加起来值几个铜钿?还不都是些穷鬼专用套路!”   “星星月亮不值钱,情是一样真!”   “别跟我讲那些虚的,一颗真心,得真金白银来配!真对你有情,真看重你,存款拿出来!江苏路的房子不论大小,先买一套来!小十三点不是我小瞧你,你这脑子,哪里是他们那些穷鬼们的对手哦!跟你讲了日本男人喜欢打人喜欢家暴的呀!现在不听姆妈的话,真的嫁过去,等到被揍了,火辣辣的耳光甩到脸上时,有你后悔的时候!”   “光长嘴说别人,你自己不还是去老男人家里留宿。上梁不正下梁歪晓得伐?”   小十三点自己错在先,还好意思顶嘴,金美娣越骂越气,越气越骂:“二十多五岁的女孩子,哪怕一小时一分钟都很珍贵,你却把宝贵的时间都拿来跟穷鬼耗!姆妈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时不待我,只争朝夕呀十三点!”   小小从窗内探头出来:“金不换,你姆妈说得对,青春是女人的硬通货,都二十五了,属于你的黄金时间已经不多了,再耗下去,硬通货变软通货,就只能找弄堂男小孩结婚,一辈子都只能住弄堂倒马桶了。”   金美娣回头去骂他:“放你的屁!我家金不换今年刚满二十一!”   金不换急着上班,没时间和姆妈吵,吵到天崩地裂,除了让四邻看笑话别无益处,胡乱还嘴两句,匆匆回到家里翻找到自己的东西,东西没找到,却发现床脚下一管断掉的口红。口红是她新买的dior,三百多,上星期才到手,都还没来得及用几次,超喜欢的。   断口红拿在手里越看越心疼,气得大喊:“小二郎!”   小二郎刚刚从床上爬起来,正在门旁逗大脸猫玩耍,脸还没洗,嘴巴就已涂得通通红,大概涂的时候忘了照镜子,下巴上都是横七竖八的口红印。   金不换喊她,她装听不见,赶紧抱起猫往外走。   金不换看她装,更加生气,大步流星上去,从背后一把拉住,一只巴掌就要呼过去。   小不点儿一看形势不好,忙开口说话:“囡囡就涂了一下下,是它自己断掉的,不怪囡囡。”   金不换一手拿断口红,一手拉住她,大声呵斥:“不怪你怪谁?怪口红自己吗?断掉就断掉,不给我放回原处,还往床脚下丢,以为丢了我就不会发现了是不是!”   她喉咙太响,小不点儿被吼的又是害怕又是委屈,紧紧抱着猫,小声顶嘴:“这么凶干嘛啦,真是的,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还敢狡辩,屁话怎么这么多,几天没打,胆子又大了是不是!”   金家一家门没有不怕金霸王的,小不点儿看金不换横眉冷目,真动了气,恐怕挨揍,着急说:“姐姐,你先冷静一下,冷静一下,不要发火,对小囡囡发火是不好的行为!”   “我问你,下次还敢不敢偷涂我口红?弄坏我的东西还敢不敢丢掉?叫你臭美!”越说越气,一巴掌终于呼到屁股上去,力气大了点,落到屁股上时,“啪”的一声脆响。   小不点儿惊呆,随即嘴一张,“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金老太在旁添油加醋:“我同你港,还有上次那条珍珠项链也是,线不知道怎么别她给弄断,珠子掉的满地都是,找也找不齐!这小败家精,打,狠狠打,不打不长记性!” 第107章 paradise   小不点儿愈哭愈大声,金不换发作道:“不许哭!”   小不点儿抱着猫,稀里哗啦哭着朝外走:“姐姐你是坏人,外婆你也是坏人,我不要睬你了,我再也不要和你说话了!”   “不睬就不睬,稀罕你!”   看她迈动小短腿,跟一阵旋风似的,一转眼就已旋出老远,金不换先摒不牢了,忙跑出去拉她:“不许乱跑,给我回来!”   小不点儿不听她话,小脾气上来,对她又推又打,不许她来抱自己。金不换使出蛮力,把她硬是给搂在怀里,强行抱回家里,给她擦眼泪,擦嘴巴上口红,哄她说:“哎呀,不要生气了嘛,我们一起吃早饭好不好!”   小不点儿坏心眼的往她衣服上蹭眼泪,她身上是哭泣真丝衬衫,但也忍着,道:“就打了一记屁股,又不是很多,对不对啦。我向你道歉还不行嘛!”   小不点儿想起被打的那一巴掌,嘴一张,哇的一声,又重新哭出来,一转眼,眼泪水也跟着淌了两行新的出来。   金不换给她洗了一把脸,重新抱到怀里,亲她额头和鼻尖,一边挠她痒痒,笑道:“我们一起吃早饭,好不好啦,好不好啦?”   小不点儿抽抽搭搭的,扭过脸去,就是不睬她。   金不换把她抱在怀里,默默坐了片刻,给她理理头发丝,拉拉她的小手,等她眼泪终于止住,情绪看起来好了点,才柔声问:“那我帮你冲奶粉,等下看你喝完奶,我再去上班吧,好不好啊。”   小不点儿一抽一抽的,在她怀里说:“喵。”   “还有,马上就到周末啦,我带你去海洋水族馆看企鹅去,好不好呀?”   “喵。”   “今天晚上我早点下班,一起去游泳吧。”   “喵。”   给她冲好一瓶奶,看她喝下去,金不换才拎包去上班,走到门口,回头说:“我知道,小二郎的瞄就是好的意思,对不对?”   “喵。”   金不换早上和小不点儿搞这一出,结果上班迟到,上午一阵子忙好,中午金美娣打电话过来,问她晚上想吃什么小菜,叫外婆去买。   她走到花园里去,问:“外婆在我们家要住到什么时候?”   “我怎么知道?”   “开玩笑,什么你怎么知道,你不知道谁知道。”   “我有关照过她,你小阁楼里的东西要是敢动一下,马上要她赔十倍,她不敢动你的东西,放心好了!”   “不偷我衣服包包,就代表可以在我们家住一辈子?   金不换突然这样说,金美娣也很头疼,一般来说,她对家里这些事情从不关心,自己和老娘吵架,她一般很少参与,和老娘吵的再厉害,她都在一旁漠然看着,表现得像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意味着她对金老太已经忍受不下去了。   金美娣为难说:“她不走,我怎么办?我一赶她,她就倒在地上撒泼打滚,你又不是没见识过。我为什么说动你东西就叫她赔钱,不说请她老人家走人呢,因为她老人家我请不走哇!”   “那就让她住一辈子?等到不能动了,你来给她养老?”   “帮帮忙,怎么可能!”   “那你想个办法让她回去!”   “她回去,小二郎怎么办?”   “怎么办?”金不换火大的要死,冲她妈发作,“凉拌!不要什么都来问我,请个阿姨会不会!”   “哦哟,我们老二这么可爱,要是被人家拐走怎么办?你放心我还不放心呢!”   金不换烦躁咬手指倒皮:“小二郎将来会上学,放假时你在家里带,或者给她报个兴趣班,你就负责早晚接送一下就行!”   “我好好的地区经理,说不做就不做啊!”   “都说了你这个工作不稳妥,早晚要出事,你为什么不听呢!”   “姆妈大半辈子过去,好不容易找到这个喜欢的工作做,钱赚的比你几倍还要多!小姑娘不要乌鸦嘴,没事也被你说有事了!”   母女二人电话里对吼,谁也说服不了谁,吵着吵着都生了气,赶金老太回家这件事情就又不了了之了。   同一天上午,李一马要外出办事,于是送抱脸虫回家去,在弄堂里又遇见了小不点儿,她正坐在石墩子上剪纸,一旁坐着她的大脸猫。   李一马看到她,再忙也要停下来和她说话的,于是驻足,和她打招呼:“hi,小二郎!”   小不点儿抬头看看他,没出声。   “hi,小二郎。”   她明显听见了,因为又抬头看了看他,不过还是没出声。   他便过去,到她旁边坐下,仔细看看她的脸,没看出什么来,伸手拉了下她头上的卷卷:“怎么了?不开心么?”   她低着头,默默剪纸,无精打采说:“喵。”   “谁惹你不开心?是姐姐么?”   “喵。”   Emma跟着主人去散步,从面前经过,看见她,扭头冲她:“汪!”   她回应:“喵。”   Emma没听懂,冲她更大声:“汪!”   她以为二妈没听见,不得不提高声音:“喵!”   Emma:“汪!”   她:“喵!”   “汪!”   “喵!”   “汪!”   “喵!”   喵来汪去,一直到emma走远,不见了踪影。   李一马在旁大笑:“小二郎要不要这么可爱?将来如果我将来一直不愿意离开上海,那肯定是因为舍不得你。”   小不点儿始终不开口,李一马就在旁自言自语说话哄她开心,说半天,感觉时间不早了,笑着拉了拉她脑袋上小卷卷,站起来要走时,她在身后突然喵了一声,他回头问:“你要摸摸猫咪对不对?”   “喵。”   所以又是一天好心情。   次日,到公司去上班,开早会时,乌日娜带头组织了一场选美活动。因为她今天来得早,发现花园里开了大片的花朵,美得冒泡,其中几株石榴树上的石榴花尤其漂亮,一时心血来潮,就发动一众妇女,编了三个花环出来,另外集资买了大中小三杯珍珠奶茶回来,然后给公司男性员工编了号,经认真而公正的评选,最后选出paradise三美。   大家的眼光高度统一,李一马当仁不让做了paradise一美,奖励大杯珍珠奶茶一杯,颁发豪华石榴花环一顶,强行给戴到头上去。精致会打扮的kevin则做了二美;三美是讲究人kim,其人貌不惊人,单眼皮,塌鼻梁,一张典型韩国路人脸,但架不住人家讲究,会收拾,眉毛修过,头发每天都洗,格子衫每天都换,衣领时刻保持洁净状态,而且会根据心情变换着香水喷喷。都是大好青年,但是中国男青年们普遍不拘小节,审美能力比韩国欧巴还是差那么一丢丢的,所以三美的花冠和小号奶茶就颁发给他了。   选美选好,早会结束,一美抱着猫到外面花园里,正准备喝他的奶茶时,美男哥拿收据来讨要上趟日本牛郎俱乐部的费用,同时挤眉弄眼的恭喜他,他还没反应过来:“恭喜什么?”   美男哥伸出小手指比了比,笑的好不猥琐:“这个呀!”   “别胡说,什么这个那个,都说了这人我不认识。”   美男哥噗嗤一乐,旁边坐着的二美的反应和金不换一模一样,脸上露出“坐在人家旁边笑着喝咖啡的人难道不是你”的表情来。   三美刚从日本旅游回来,又跑回韩国出差去了,并不知道一美已经有了女朋友,闻言一脸震惊:“你又交新女朋友了?”   一美“啧”了一声:“什么叫我又交新女朋友?”手机转账一万五给美男哥,挥手赶他,“你忙你的去吧,不要在我旁边站着。”   美男哥转身要走时,突然想起一事,忙又回来问:“那么,广告代言人的事情……”   “和她的合作到此为止。”   下午,公司有客户送产品的样品过来,用以拍照做营销活动,这家是专做马桶和马桶盖的,也是日本企业,负责人当然也是日本人,平时经常因为工作关系到paradise来,其人性格很好,对谁都笑嘻嘻的,但有一点,就是太爱说荤段子。他送马桶盖过来,顺便找李一马谈点事情,但比约定时间早来了大半个小时,李一马去了外面还没回来,美男哥看天气不错,就把他请到花园里坐着喝咖啡。   开始时正儿八经的聊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后来不知道怎么说到马了桶盖的设计,凑在一起就男人和女人的生理构造的不同讨论了半天。   李一马外面办好自己的事情回来,他是从镇宁路那个方向来的,到愚园里创意园门口,想了想,没有直接进到园区,拔脚向左,往江苏路小弄堂的方向去了。   弄堂里,小不点儿正在和嘎亮家的小姐姐玩耍,其实这条弄堂里还有两个和她一般般大的小毛毛头的,但是她嫌人家幼稚,说话好好笑,看不上人家,所以只要和嘎亮家的小姐姐做朋友。只有小姐姐不在的时候,她才会放下架子和弄堂里的毛毛头们一起玩耍。   李一马到弄堂口,还没看见人影,就听见他朋友的歌唱声了,于是老远就微微笑了出来,自己都觉得自己好笑,放在以前,自己肯定都不敢想象,某一天工作时间偷溜出来,到弄堂看朋友,竟然成了日课。   走近前去的时候,两个小朋友正在高声唱新学的一首歌曲,名曰皮卡丘之歌:“……我名字叫皮丘,进化叫皮卡丘,使用了雷之石,再进化成雷丘,我讨厌被进化,我就做皮卡丘,因为我是一只大大的黄老鼠——”   唱到这里,表演形式转变,由合唱转变为你一句我一句的独唱,小姐姐先:“我的生日呢,是1996年的2月27哟。”   小不点儿后:“我的体重呢,是4公斤喽。”   小姐姐继续:“我的身高呢,是0.4米喽。”   小不点儿接上:“我的电压呢,是十万伏特咯。”   然后二人齐声合唱:“我的属性呢,当然是电咯,我的财富呢,有8.24亿美元哟,我喜欢吃的呢,是番茄酱和苹果哟,我讨厌吃的呢,是大肥肉咯——”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本章和上章有重复部分,自己没有注意,现在改过来了。   另外,周三正常都是不更的。 第108章 paradise   这首皮卡丘之歌,两个小朋友肯定是一起排练过的,在唱到“我的属性”这句时,一齐伸手戳自己两边脸蛋,意思是放电的部位在这里。   到结尾,表演形式再次转变,这次由唱改为念,小姐姐念:“皮卡——”   小不点儿接:“啾!”   小姐姐:“皮卡——”   小不点儿:“啾!”   “皮卡——”   “啾!”   “皮卡皮卡——”   小不点儿嘴巴撅起来,拖着长长的奶音:“啾——”   最后二人两个小朋友相视一笑。皮卡丘之歌的表演圆满结束。   二人合唱节目表演完毕,小不点儿蹦蹦跳跳过来:“海带叔叔!”   “hi,小二郎。”   “你又偷懒了是不是啊?”   “放心好啦,叔叔有跟老板请假,不用老是担心叔叔赚不到钱啦。”   听他这样讲,小不点儿便放下心,拉住他问:“你的猫咪呢?它在哪里呀?”   “我的猫咪今天没有带来,你的大脸猫呢?”   她目光被一只从头顶上飞过去的蜻蜓吸引过去、看它飞远,才回头问海带叔叔:“什么呀?”   小姐姐提醒她:“你的海带叔叔在问你的安猪拉!”   “哦,我的安猪拉呀?安猪拉在家里睡觉觉啦!”   李一马几乎被这个名字给笑死:“它不是叫大脸猫吗?”   “这是姐姐给它起的名字啦。对了,”小不点儿又摇他的手,“叔叔你要跟我学皮卡啾之歌嘛?我教你好不好,不难的。”   “下次吧。”   “可是很好玩的呀!”   “但是叔叔要回公司了。”   “为什么呀。”   “因为叔叔只请了五分钟的假呀。”   “这么少啊,你蛮好请六分钟的喏!”   他笑:“我只是来看看小二郎今天心情好点没有,因为早上没看见你。”   “噢。”想了想,说,“早上我吃了火龙果,啊哟,吃完就肚子疼,拉了好多红色的粑粑出来,小囡囡吓也吓死了!”   说话时开开心心,看来已经完全忘记昨天心情不好喵了一天的事情。说完,伸脑袋向他手心和口袋望了望,以为他会突然变出两只棒棒糖出来,可惜他没有,略失望。   看出她意图的李一马大笑,伸手指弹了下她的脑门儿:“别看了,下次再带给你啦,但是小朋友吃太多糖不好,会蛀牙,而且会发胖。”   她讲:“不要紧的,我不会吃很多,一次只吃一颗好了,而且,”略带了些小得意,“我还会跳减肥操呢,姐姐教我的,你要不要看,我跳给你看?”   “虽然叔叔很想看,可是没时间了。”他又笑,然后挥手,“叔叔要回去工作了,byebye!”   “海带叔叔,再会。”   “不要跑去别的地方哦。”   “噢!”   “注意路上车子哦。”   “噢!”   李一马回公司,会议室里和客户开了个会,正经事说完,又闲聊了一会,转眼到了下班时间。那个客人和paradise的几个头头关系都挺不错,而且很喜欢他们公司的一帮子小年轻,便招呼大家一起出去吃饭。几个下班积极的小年轻已经跑到大门口了,听说晚上有人请吃海鲜,赶紧又跑回到大队伍中去了。   晚上六点钟,一行二十多人,就近去了愚园路上一家海鲜酒家。人太多,分做两桌。一顿饭吃饭,又转战同一家商场地下一层的卡拉OK。卡拉OK里面的包间也要了两间,酒水叫上来,小九九倒一杯啤酒去隔壁房间敬酒,回来和kevin直摇头:“要死了,我们老板真是能屈能伸,真正的狠人呀!”   旁边的靳姐一惊:“老板怎么了?”   “又在陪客人高速飙车。”   乌日娜对于李一马飙的车非常感兴趣:“说了什么?”   “他们开始在比尺寸大小,完了又开始研究‘摆若鳗行,进若蛭步’的意思。”   kevin起初还没听懂,拿手机一查,摇头:“今天又豁边了。”   小九九:“都豁到哈尔滨去了。”   靳姐摇头:“前两天刚被无良大姐头调戏过,今天又陪黄暴客户开飙车,简直作孽哦!”   yuki说:“看来还是我们打工一族开心,适意自在,哪像老板,作孽是作孽的来,什么牛鬼蛇神都要伺候。”   靳姐附和:“肯定的呀,我们么,钱是不多,但好处是不用搞脑子,打打工也蛮开心的。”   Kevin:“说不定老板乐在其中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么不飙车,一飙都是直接上高速。”   过一会,乌日娜几个女同事去李一马他们那间包厢里敬个酒啥的,靳姐连忙阻止她们几个:“不能去不能去,那一房间都是下流男人!”看金不换在出神,拔高了声音,“崽啊,我的话听见了没有啊?”   金不换没听见,她正托腮津津有味的听身旁同事在说话。同事是最近新招进来的美术指导,顶大拿的位置,据说P图手艺不在大拿之下,履历也很光鲜,所以有个小主管的头衔。   小主管新官上任三把火,为了表现自己,晚上出来吃饭,也都把手提电脑带着,这时捉住部下大谈产品促销事宜,下月七夕情人节,连母婴用品的公司都来凑热闹,距离农历七夕差不多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奶粉尿片的促销活动已经早早的就策划了起来。小主管和他的部下讨论的就是这个事情。   小主管对手下的工作不太满意,对电脑花花绿绿的画面看看,摇头说:“你这样做也可以,不是不行,直接在页面上领取优惠券的好处是比较直观,方便,但是趣味性却有所欠缺。不如设计个简单的小游戏,打通关以后,就可以领到优惠券,不用很长时间,三分钟足够,客人玩了游戏,得到放松,也领了优惠券,一举两得。”   他的小部下一听,心中暗暗佩服,点头如鸡啄米:“好的,这个构思妙,要不我先做一个试试看效果。”   正准备着手设计小游戏时,对面金不换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小主管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金不换说:“是什么让你们认为买尿不湿的人有时间去玩小游戏的?带孩子的人,吃饭像打仗,连上个厕所都是奢望好吧。小孩子拉了尿了,或者哭了饿了,你难道能和小孩子商量说,不好意思啊,等我一下,就几分钟而已,我要先玩个小游戏,不然领不到优惠券,等我领好优惠券,下了单,再去管你。帮帮忙,小孩子哭起来,一秒钟都不能耽搁的好吧。”   那个女儿考上私立中学的同事家里是二胎,听了金不换的话也笑,和小主管说:“真的,等你连饭都没时间吃的时候,你就不会有这种买尿不湿前做个小游戏放松一下的想法了,带孩子的人,需要的是速战速决。简单,明了,这才是对新手父母们最大的善意。所以说,尿不湿和奶粉以及奶瓶这种玩意儿,还是维持原状,直接在页面上方放优惠券比较好,一目了然。”   “行行行。”小主管刚入职,对待同事们的态度还是比较端正客气的,“谢谢小金的建议哈,我发现你说法有一定道理,你懂的还是蛮多的,下趟没事时多到我们部门来走一走,帮忙提点合理化建议!”   转眼七月二十日,发工资的日子。工资到账的短信提示过来的时候,金不换正和yuki在社保局办事,这月有奖金,数字是平时的一倍,一万五。真真正正的劳动所得,还是有点小开心小满足的,排队时就和yuki商量着周末一起出去吃火锅。   社保局事情办完,回到公司时,正好看见美男哥陪同两个女客人进会议室,两个女客中打头的那个背影看着熟悉,脑子里还没有搜索出这人名字,心脏就先“砰”的一下,小小的跳了一跳,坐下后,心道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怎么会在上海遇见她?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便回头悄悄问靳姐刚刚进会议室的那女孩子是谁。   那女孩子是谁,靳姐也不太清楚,就说是公司请来做推广活动的一个十八线女艺人,具体有什么作品不得而知,仅知道姓名,姓戴名蒙,后面那个是她的助理,好像这两天有楼盘剪彩活动,要来上海站台,这次到公司来是为了签推广合同,顺便跟公司的几个负责人打个招呼。合同快递起来便当来兮的,但伊却还特地跑过来,就为了跟公司几个负责人打招呼,别的不好说,单就这一点,可以看得出伊非常会做人。   听见戴蒙这两个字时,一瞬之间,金不换心中震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半天,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手掌都在微微发抖,心里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公司为什么要请她。   愣神片刻,捉住美男哥,他说是一个新进入上海的美妆品牌需要在中国物色一名推广大使,关于大使人选,对方公司给出的预算不高,要求倒列了很多条,首先懂化妆,对美妆产品有一定的了解,其次要有一定的人气,脸蛋还要漂亮,会日语和喜爱日本文化都是加分项,巴拉巴拉,条件一大堆。   圈子里会日语的艺人有,不少,特别是台湾那边来的,几乎人人都会说,会多会少的差别罢了。问题是他们给出的这点预算,稍微有点咖位的请不起,太差的他们又看不上。   工作人员筛选很久,最后是戴蒙那个消息灵通的经纪人通过朋友搭上了公司一个工作人员,向其推荐了戴蒙,本来还有其他几个人选,但是戴蒙的经纪人主动降价,把paradise给的价格直接来了个腰斩,不仅如此,又是请吃饭,又是送礼物,最后靠打价格战最终拿下这个推广大使。当然现阶段还没有最终确定,要先去一趟日本,参加他们的一个美妆活动,为他们站台,再做几场直播,通过对方公司的考核后,过段时间才能正式公布。   在工作人员看来,戴蒙除了知名度差一口气,其他条件都还可以,日语会说,爱好日本文化,三五不时的来个日本游,各社交平台上晒出来的照片十张里面有九张是在日本街头所拍。加上今年初伊所在的女团高层内杠,女团解散,闹出点小小的动静来,关注度和流量也有那么一点。   女团解散后,其他人等直接失业,但人戴蒙家里不是有钱嘛,父母怕爱女就此糊掉,便时不时掏钱出来给买个热搜,刷个存在感,顺便展现一下自家孩子对于演戏以及唱歌的热爱,有了关注度和流量,再加上价格极其优惠,这次又主动降价,直播两场加软硬广营销套餐,打包价三万块搞定。而作为广告公司来说,在有限的预算范围内,找这样的艺人最实惠。 第109章 paradise   茶水小妹外出回来,人家来喊她帮忙倒几杯茶水送进去,说里面有两个女客人,上红茶就好。茶水小妹讲OK,马上起身去准备茶水饮料。   片刻,会议室门口有敲门声响起,里面的人说了一声“请进”,茶水小妹推门而入,她茶盘上托着一盘红茶,另有一个盘子,上有生柠檬两只。   美男哥及手下们都颇为惊讶,心道不过是一杯红茶而已,还提供新鲜柠檬,今天咋了,搞得这么郑重其事干嘛,又不是什么超人气大咖,不过还是悄声提醒她道:“你的柠檬是不是忘记切片了?”   金不换把柠檬盘子放在戴蒙面前,微笑说:“不是,我网上看来的,戴小姐其实不喜欢红茶和咖啡这些饮料,只喜欢生吃柠檬。”   现在混娱乐圈,都讲究立人设,人设立的好,往往能圈粉无数。弱柳扶风的人说自己力大无比,瘦骨如柴的人则称自己是吃货,其他诸如学霸人设,晕酒晕肉乃至智障人设,总之怎么吸引眼球怎么来,可说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娱乐圈的人做不到。   所有人设里面,吃货这个人设相对来说比较容易立,以前混女团时,金不换就对外宣称自己是吃货。那时候,在镜头前,她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吃东西,而且吃的东西里面,以高热量的甜食居多。   陈小姐之所以给她立这个人设,当然是因为这个简单。那些一碰酒和肉就特别嗨,会变话多的高难度人设,以她的脑筋哪能驾驭得了?所以还是入门款的吃货人设比较适合她,因为不用发言,所以就不会暴露自己的短板,也就没那么容易翻车。   反正她那会儿家里也在吃,外面也在吃,工作时也在吃,移动时也在吃,宅男们一看,偶像怎么吃都不胖,就会觉得,哇,这女孩子真美真可爱,乃是人间真仙女。反正他们是不会注意到镜头前的食物总是没有动过的,不是刚打开包装,就是放在嘴边,特别是蛋糕这种热量炸弹,只会出现在嘴唇和鼻尖上。他们深信,爱豆和他们大不不同,可以暴饮暴食却不会变成死肥宅。   而戴蒙的人设,就是喜欢吃柠檬的奇女子,当初刚入团,大家都还是新人时,她做自我介绍,最后总会再加一句:“请大家一定记住我,我是爱吃柠檬的蒙蒙,特技是一分钟吃掉两只哦。”   她一分钟两只的吃法是囫囵吞枣,不吐皮也不吐籽。这种做法看着不可思议,但却成功使她在一群美少女中脱颖而出,成为美少女堆里最受关注的那个。美少女对手们怎么看怎么觉得吃柠檬这个是白痴做出来的事情,但宅男们却不这么认为,宅男们非常喜欢这个,他们觉得这个事情只有天赋异禀的人才会拥有的特技,特别清新不做作。   金不换说戴蒙爱吃柠檬,有个工作人员附和了一句,说好像哪里的确看到过,其余人等惊讶之余,兴趣一下子都上来了。这帮子人本来就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有这样一个身怀绝技的宝藏女艺人,当然要亲眼见证一下,所以美男哥忙说:“戴小姐你的性格真是太有趣了,请不要客气,请,请!务必让我们开开眼界!”   他手下几个人跟着点头:“戴小姐你请随意,如果不够,我们再帮你准备。”   拉个椅子坐在角落里的小助理忙过来拦着,向美男哥等人赔笑:“我们晚上还有活动要参加,吃了东西,等会礼服都穿不下,要不下次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需要这份工作,还是出于其他考虑,戴蒙干脆说:“没关系,两只柠檬而已,我吃。”   小助理因为以前没有眼色,被骂她骂无数次,今天好不容易机灵了一回,她却又不需要自己的提示和帮助了。   无需天资过人,戴蒙也明白这个道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好不容易得来工作机会,怎能让人家失望?接下来能不能顺利当上推广大使,他们这些人的帮助不可或缺。更何况,跟眼前这茶水小妹,还有那么多狗屁倒灶的事情在里面。   她从金不换刚端托盘进门时就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和金不换刚听说她名字时的反应不同,她是惊讶和头疼,外加那么一点同情和可怜在里面。眼睛看着茶水小妹,叫助理一边去,自己拿起一只柠檬在手,莞尔一笑,在一堆男人面前,情不自禁就要捏着嗓子说话:“那么我就吃了哦。”明明不爽又烦躁,但声音却娇滴滴的,这是她混女团太久留下的后遗症:看见男人就想撒娇。   众目睽睽之下,张口咬下一角柠檬皮,牙在一瞬间被酸倒几颗。早前为了上镜,跑去做了满口烤瓷牙,所有牙齿全都被打磨小了一圈,后来不满意,又去修补过两次,那之后,牙齿就算废了,除了白到瘆人,拍出来照片特别好看以外,连基本功能都差不多丧失了,饮食习惯和老太太差不大离,只能吃软烂的食物。那些冰的,烫的东西,一律不能碰。所以打从站到女团C位以后,这个特技就一次也没有再展示过了,谁敢提让她吃柠檬,她就敢跟谁翻脸。   柠檬汁水渗满整个口腔,牙齿酸到极点,舌头发麻,难受到想去撞墙,但却不能露出任何不快的表情来,于是就努力笑着,不再小口去咬,品不得,再品味一下,势必就要呕出来,难免当众出丑。于是一整只塞进嘴巴里,大嚼几口,眼睛一闭,整只咽了下去。   美男哥等一群人看得目瞪口呆,也跟着咽了无数下口水。等她第一只吃完,齐齐鼓掌,佩服不已。金不换站在她身后提醒:“戴小姐,还有一只呢。”   戴蒙不作声,伸手取过第二只来,咬下一大口,口腔里都不敢稍微翻动,就那么直接咽下去,剩下半只往嘴里一塞,嚼两下,还和刚才一样,面带笑容吞咽下去。牙齿酸透,而且好长一段时间没吃,连吞咽技巧都生疏了。口红花了,眼泪也酸了出来,不过笑着糊弄了过去,大家过于吃惊,竟然无人在意她的眼泪。   金不换看着戴蒙生吞两只柠檬,终于夹着托盘,满意出门而去,留下美男哥他们在里面和她继续开会。谈合同阶段,一般咖位大的明星们会附加无数条款,上至助理,下至养的猫和狗,衣食住行,都要妥善安置。而戴蒙这种级别的艺人,根本没有提条件的立场,只要酬劳谈拢,合同上再签个字,其实也没什么特别需要商讨的内容,就是走个流程的事情。   不过十几二十分钟,流程结束,戴蒙带着助理出来,去和其他大大小小有打过照面的工作人员都打了个招呼,寒暄几句,最后由茶水小妹送下楼。   到楼下,默默走到园区大门口,戴蒙叫助理先到旁边等着,她独自留下。两个昔日挚友现今的仇敌四目相对,对彼此相互打量了一番。在退团时两个人都避而未见,没想到大半年后竟然会在这种场合遇上,彼此心内都不禁涌上些微的感慨。感慨这世界太小,而命运又是如此的喜欢捉弄人。   金不换从屁股口袋里掏烟出来,点上。   戴蒙率先开口说话:“来一支。”   薄荷烟递一支过去,帮她点上火,戴蒙深吸一口。两个女孩站在园区门口鹦鹉笼旁边,相对着吞云吐雾,戴蒙说:“好久没见了,没想到你会在这里,做起了普通小职员。”   “你以后不要再在我们公司出现了,推广的工作辞掉吧。”   “我辞掉也轮不到你。你日语会说?人家客户会起用你?金不换?哦不对,是金美娣,金爱娣是谁?不好意思,听都没有听说过,查无此人。”戴蒙被自己的话给逗乐,“你早就出圈引退了,现在不会还对我的工作眼红吧?”   “嗯,对史上身价最高女艺人戴蒙你,简直要眼红死了。”   她俩当初在一起混时,调子野到四海八荒,所以戴蒙不气反笑:“说起女团,我们在你走后没几个月就解散了,听说了吗。”   金不换“嗤”的一下:“早就不关心那些了。”   “剩下的人,全都被安排做直播去了,想象不出吧。”   “有什么想象不出的,高层勾心斗角,经纪人都有自己的副业,你们美少女们则偷养男人,不解散才叫奇怪。”   “嘴巴还是这样毒,一点都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幸好你在解散前就退团了,否则就算留下来,肯定也养活不了自己。”   “是的,你说的很对,谢谢你把我逼走,我谢谢你一家门哈。”   “但是现在我不欠你什么了。”   “你说什么?”金不换好笑似的看着她,“就凭刚刚吃的两只柠檬?”   “你知道我根本不能吃这些东西,但为了你,我还是吃了。这样的傻事,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做过了。” 顿了一顿,又讲,“那时我只是想恶心下你,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妥协。所以,你怪不到我头上来,要怪就怪你自己软弱,根本不适合混这个圈子。”   “可是我是怎么对你的?我知道你那么多事情,有你所有男朋友的联系方式,知道你所有男朋友的名字,可是我从来也没想过要用这种下作的方法去对付你。”忽然觉得眼睛发酸,怕被戴蒙看出,急忙转脸看向别处。   “我没想到你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金不换低头看自己现在的样子,脚上一双带公司logo的半旧拖鞋,穿一条怕掉色和走样而故意几个月都没洗的牛仔裤,上身一件白衬衫,今天要装订凭证,怕把袖子染脏,胳膊上戴了两条靳姐那里借来的袖套,耳朵上一对水果耳环倒是精致又好看,中古店里淘来的,四五十块。总之随处可见的涨薪无望、每天以拉面盖饭果腹的标准办公室OL形象。   退团以来,金不换在脑中想象过千万遍,假如再次遇见戴蒙,自己应该怎么做,又应当怎么说,甚至连指责她时的手势动作都有设想过,千万个设想画面里面,却从来没有被她同情和可怜这一项。 第110章 110   就在上午,还为了工资数额感到喜悦与满足的,因为戴蒙的优越感和同情,金不换的高傲与自尊被瞬间击垮,假装的豁达刹那间粉碎,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叫了起来:“你在同情我?拜托,你同情我什么呢?收入吗?你一次推广收费三万,而我做工一月也只拿几千块工资?!”   “你一个月只拿几千块工资?有没有搞错?”不食人间烟火的富家小姐戴蒙更加诧异,嘴巴张成O形。   之前在杭州混女团时,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任何收入,但是不怕,有土财主干爹。干爹每月给的零花钱,从没有少过五位数,虽然比戴蒙不上,但却没有认真为钱发愁过。彼时大家都知道彼此的底细,现在辛苦工作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如杭州时的零花钱高,叫戴蒙怎么能够不惊讶。   毕竟是曾经意气相投、亲如姐妹的女孩子,能玩到一起,就意味着两个人性情不会差太多,所以戴蒙这女孩子也是大咧咧的性格,只要是比她弱小,不会对她构成任何威胁的,她都不会吝啬于展现自己的大方和善意,惊讶过后,她对金不换说:“如果你缺钱,我倒是可以借一点给你。”   “虽然在我看来,你的身价也未必高到哪里去。”金不换冷笑,“不过还是谢谢你的体贴,像‘穷风流,饿快活’这种话大概你没听说也无法理解吧,总之我过得怎么样都和你无关。”   “我知道了,反正以后要是有什么困难,你可以联系我。”戴蒙默默看着她,半响,又说,“陈小姐那里,我是不会和她说的。虽然我这样说自己的经纪人可能有点太那个了,她那个人哪都好,就是太现实了点。”   戴蒙自以为是的体贴与善意令金不换太阳穴这里突突直跳,内心恨与怒相互交替,最终酝酿成一团怒火,奈何嘴笨,不知道该怎么回击她,长长的呼吸了两口,迫使自己镇定下来,才哽着嗓子说:“放心吧,我和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因为我没有你这种朋友。像当初刚进团时一样处处围着你转的事情更是想也不要再想了。现在,请你辞去我们公司这个推广大使的工作,再也不要在我面前出现,我们今后桥归桥路归路,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   “你在开玩笑?”戴蒙不可思议的看着她,“这个工作是陈小姐费了多少力气才帮我争取来的你知道吗,我等了多久才等到这样一个机会,等我拿到推广大使,对接下来的曝光率有多大帮助你知道吗?而现在这个关键时刻,你叫我辞掉?”   “我的前途,你的一个推广活动,我不认为你吃了亏,也不觉得对你有任何不公平。”   “这个工作机会对我有多重要你知道吗!”   “不,我不知道。”   “金不换,你搞搞清楚,我对你这么耐心不是因为怕你,刚刚吃柠檬也不是在乞求你的原谅,事实上,你的原谅我并不需要,不管是你,还是你的原谅,对我来说都无足轻重。对你,我只是有点于心不忍,再怎么样,我们曾经也是姐妹一场。你看看你,现在混成了什么样子?!”   金不换眼睛冷冷逼视着她:“这么说你一定不愿意放弃这份工作了?”   戴蒙不仅大咧咧的性格和曾经的好姐妹相同,连头脑容易热的这一点也像是流水线上量产出来的一样。吵到这里,她已经忍无可忍。前面说了那么多,只是出于对曾经的姐妹混成打杂小妹一事而感到那么几分愧疚,现在却被她一再要求放弃这份工作,不禁又想起当初和她锋相对时的那种仇恨到极致的心情。   对于打杂小妹不自量力的咄咄逼人,戴蒙连一瞬间也爆发了出来:“金不换,你当你是老几?不要逼人太甚!”   金不换眯着眼睛,透过缭绕烟雾看她:“怎么,又打算让我滚蛋一次?”   “你以为我办不到?一个端茶倒水的打杂小妹,以这种居高临下的口气要我这要我那,管得着吗你!我合同都已经签好,去日本的日程也已经定了下来,有种你尽管放马过来!我等着!”   “好的,你等着。”金不换把半支香烟远远丢进垃圾桶,转身走掉之前,看她一眼,扬起嘴角一向她笑,“我猜你经纪人陈小姐应该也和你说过‘做人留一线,将来好相见’这句话,你应该记住的。”   茶水小妹送走客人没多久,李一马也从办公室出来,他下午没什么事情,又去弄堂找小不点儿聊天。可能因为梅雨季节的关系,空气潮湿,天空永远灰蒙蒙的,连续几天没有看到阳光,情绪有点低落,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致来,手边的书全部看完,新书没有及时补充,今天之内不处理完就要出麻烦的事情一概没有。这种时候,最适合去看朋友,和朋友聊聊天,吹吹牛。   一去,小不点儿果然在。她领着两个小毛毛头在剪纸,他在她旁边坐下,把她的作品都拿起来检查了下,全是白纸,没有数字,之前凶了金不换两次,终于长记性,不再什么都往家乱偷了。   小不点儿剪了一堆女孩子用的小玩意儿,小手镯小发卡小项链,当然这些都是她自己说的,因为光凭形状,别人是无论如何都认不出来的。   小不点儿给自己两边耳朵各挂上一只纸耳环,问他要不要也来两只,他说不要。她说:“哦,你不喜欢耳环啊,那我给你剪一片面膜吧,你肯定喜欢的,因为姐姐就喜欢我给她剪的面膜。”说完,把一张剪出三个洞洞的A4纸硬要往他脸上贴,他大笑着躲闪,交涉半天,最后开出下次一定带两只棒棒糖的条件,才换来她的罢手。   小不点儿低头继续专心剪纸,他问:“今天小姐姐不在?”   她说:“嗯,小姐姐去跳拉丁舞了。”   “你想学吗?”   她像小大人一样叹口气:“我也想啊,可是她们都不让我去学,我是小孩子,没有钱,又不知道小荧星在哪里,能有什么办法啦?算了吧,我还是不去了吧,小姐姐说跳舞很辛苦的。”   “这几天总是在弄堂里玩耍,会不会很无聊。”   “嗯。有一点儿。”嫌弃地对身边坐着的两个毛头看了看,“刘雨轩都三岁半了,连话不会说话;赵梓涵会说话,可是他太调皮了,老是喜欢拉我的手,我不喜欢人家拉我手的呀!算了,我还是等小姐姐好了,小姐姐等会就要从学校回来了。”   三岁半的刘雨轩说不出但听得懂,感觉很丢脸,低下头不出声。四岁的赵梓涵是弄堂里散养长大的boy,口才很好的,赶忙为自己辩称:“小卷毛你别这样呀,我不是调皮,我就是喜欢你,我阿婆昨天还夸我乖囡呢。”   李一马一时忍俊不禁,哈哈笑着,伸手去拉小不点儿头上的圈圈和卷卷,叫她外号:“小卷毛,小卷毛,小卷毛。”   好好说事情,以平常语调叫她小卷毛的时候,她多数会答应,因为从小到大都习惯了,但是坏笑着叫她卷毛这个不能忍。这不就是赤果果的笑话人家嘛,以为她听不出啊。她鼻子都皱起来了:“我有名字的好不好?叫我小卷毛我才不睬你呢!”   “sorry,小卷毛。”   看她板脸,气鼓鼓的,像是真生气了,才忍住笑,说:“如果lisa老师能快点回来就好了。”   “嗯。”她想了想,又说,“我也有点想lisa老师了。可是她回香港去了,又不知道我想她。”   “会有办法告诉她的。”   “什么办法呀?打电话吗?可是我只知道姐姐的电话号码,别人的号码我又不知道,怎么办啦,没有办法的呀。”   他望着这个总喜欢把“我有什么办法啦”挂在嘴上的小小女孩微微笑:“不一定要打电话,我们可以让我们的好朋友带信去给她呀。”   “谁呀?”   他朝她吹一口气,把她耳朵上的纸耳环吹得哗啦啦响:“风啊。”   她惊喜交加,黑白分明的眼睛瞬间变亮:“哇!哇!真的吗?海带叔叔,你能看得到风,和它说话吗?”   “当然可以啊。叔叔可以看得到风的样子,也能听见风的声音。”   “风是什么样子的?”   他抱肩沉吟:“嗯,这个要看风的心情了,他可以随意改变自己的样子。今天天气不太好,太阳没有出来,它有点冲劲不足,走走停停,偷偷懒,看看风景,所以是波浪状,”以手做出水中游动向前的动作来,“像这样。”   “哗!”小不点儿惊叹不已,“像小小嗯的尾巴!”   “所以我们今天拜托它的事情,大概要明天才能传达到lisa老师那里去,她接收到你的思念后,明天肯定会打电话给给你的。”   小不点儿点点头,对他的说法满意很满意,然后问:“如果天气好的时候呢?”   “如果是天气好的时候,那么就是直线型了。‘哗’的一下,就从你头顶上吹过去了。”   她像十万个为什么一样,小小脑瓜里全是问题:“可是为什么从头顶上吹过去啊?”   “因为会把你的卷发吹乱,对可爱的小孩子,它不好意思做这种事情的。”   “哗,哗!”小不点儿恍然大悟,又为之惊讶不已,“原来是这样啊!那它是什么声音啊海带叔叔!”   “你先闭上眼睛。”   过一下下,有清风从弄堂口吹过来,拂过两个人的面庞,从头顶上的枝叶间穿行而过,留下一阵簌簌声响。果然有点冲劲不足,吹到脸上的感觉,轻柔如姐姐为自己擦眼泪水时的手掌心。   “我听出来了。”小不点儿站起来,凑到他耳边,拢起手,恐怕惊动了风似的,压低了声音,悄声学给他听,“风的声音是这样的:沙沙,沙沙,沙沙。”   他笑:“想知道它在说什么吗?”   小不点儿点头:“嗯,嗯!”   他得意挑眉,告诉自己的小小朋友说:“它在说,为了你,它会十万火急赶到香港去,保证在明天前就把消息带到lila老师那里,叫你再耐心等一等。”   “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准备去看千与千寻,这是几个月来唯一的一次娱乐,开心:) 第111章 paradise   弄堂里,两个朋友就风的样子与声音展开讨论,然后,李一马又将风的话翻译给小不点儿听,她开心拍手掌:“哇!海带叔叔,你好厉害呀!叔叔你现在是气象预报员了吗?”   李一马说:“暂时还不是,不过这个梦想,以后叔叔会努力去实现。对了,小二郎的梦想是什么?”   “梦想就是将来最想成为什么对不对?”   他颔首:“对,就是长大以后想要成为什么,又想做什么事情之类的。”   她捧着脸细细思索:“姆妈和姐姐告诉我说,要我长大以后去做科学家,可是我都不知道科学家是做什么的好伐,她们最喜欢瞎讲八讲了。”   “所以你想做什么?”   “我呀,将来要做老板,赚好多好多钱,给姆妈和姐姐买好多好多礼物,现在嘛,最想做的事情是乘飞机,在天上飞的飞机,你乘过没有啊海带叔叔。”   “乘过,很多。小二郎想乘飞机去哪里?”   “想去天空,很高很高的地方。”   “为什么呢?”   “因为那里可以看到天上的云朵,还可以从飞机上向地面上的人挥手啊。”   “为什么要挥手呢?”   看到他略显惊讶的眼神,小不点儿说:“我看我的大百科上说,飞机起飞的时候,有人在下面对飞机上的人挥手,可是飞机上的人有时候会看不到,好无聊啊,所以我要挥手给他们看,对他们说拜拜啊。”   “这样啊,这样的话,得尽快去乘飞机,对他们挥手才行啊,否则他们太无聊了。”他望着她笑,捏了捏她的小下巴,亲昵道,“小二郎的这个梦想,我猜今年一定可以实现。”   “真的吗?”   “真的,叔叔从不乱说话。”   李一马下午去弄堂里和小不点儿聊上半天,回来后开了一个长会,跟客户为了下季度的预算争执半天,会议开到晚上快下班前总算结束,会议室里出来后,拿上他的苏打水,拎着手机,去了三楼。   金不换下午躲在小竹林里抽掉半包烟,等他回公司后,也跑回办公室,眼睛时刻在关注他的动静,见他出来,瞅准时机,拔脚随后跟上,一只脚才跨上楼梯,姆妈来了个电话,喊叫着让她快点回家一趟,电话那头声音听起来嘈杂非常,有叫声有骂声,还夹杂着金老太的哭闹声。   她都不用问,铁定是姆妈和外婆又吵起来了。电话里,金美娣咿哩哇啦叫,一听,果然和她猜测的一样。   晚上下班前,金美娣突然接到lisa从香港打来的电话,讲说要提前结束暑假,问她是否同意下周一就让小不点儿去她家上课。金美娣是不关心休假上学这种事情的,在她脑子里,只有“孩子有人带”和“孩子没人带”这个概念。Lisa突然结束暑假,回来上课,这么好的事情,她当然举双手双脚赞同,自己又不傻。   金美娣是比金不换还要急吼拉吼的性子,没了后顾之忧,觉得是时候了,在下班回家后,找老娘谈了一场话,和她摊牌,说小二郎渐渐大了,金不换的家当也越来越多,一间房间里面,挤四个人,大家都辛苦,打地铺也不是长久之计,实在无法,所以只能请她老人家卷铺盖回家。   最近这段时间,为了金老太的事情,她已和金不换狠吵过两次,每次吵后都要别扭很久。从小被父母打骂长大,经历丈夫的出走,独自拉扯着两个孩子,金美娣这半生,可以说什么事情都见识过,也什么人都遇到过。   人家说性格决定命运,日子过成这样,和她的性格以及脑筋脱不了关系,成天骂金不换是十三点,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并不见得聪明到哪里去。但即便再糊涂,她却明白一个事情,这也是蹉跎半生的岁月回赠给她的唯一礼物:这世上无论什么样的感情,都可以有耗尽的一天。   而为了这老太婆,与自己将来的靠山与指望金不换无休止的争吵,冷战,本就不见得如何深厚的母女情在争吵中日渐干涸,直至消耗殆尽,这样的事情,她才不要做。所以就嘴上骂骂女儿十三点,二百五,但和当年金老太得知自己要与竹生结婚时,拿刀子满弄堂追杀她的事情她做不出,就是怕影响母女感情。   但这金老太,她是打定了主意叫二女金美娣为自己养老的,都已经在她们家扎了根,怎么肯轻易挪窝,所以不等她话说完,就开始耍起了自己的三板斧绝招,一哭二闹三上吊,满地打滚,四处喊叫。   金美娣气得要死,奈何不是老娘的对手,年纪大了,不能硬上,只能靠讲,但金老太扯开喉咙喊叫,连讲的机会都不给她。无奈之下,便打电话叫金不换回去,帮她一帮。金霸王一发作,连狠人金老太都要忌惮几分。   不过金不换没时间和她多讲,只匆匆说一句:“我现在有急事,等回去再说!”丢下手机,追到三楼,在暗房门口叫住李一马,“老板!”   李一马已经弯腰进了暗房门,闻言回身看她:“什么事?”   “有件事情想要和你商量下。”回头看了下阁楼那一头的十来个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忙碌客服们,“可以进去和你说话吗?”   大概是从来没有让别人到自己的暗房中来过,他明显迟疑了一下,大约两秒之后,才点了下头,说:“OK,进来吧。”推开暗房门,提醒她当心额头,让她先进去,自己随后入内。   进公司这么久,他建于阁楼一角的暗房她还是第一次进来,因为小门低矮,从外面看过来,很容易产生一种内部必定狭小的错觉,弯腰入内后,却发现里面的空间竟然意外的宽敞。   暗房正对门靠墙摆放有一张宽大的工作台,上面摆满各种冲洗胶片的暗室器材,各种式样、各种尺寸的相机,以及笔记本电脑一台。相较于空间的宽敞,灯光则暗得有点诡异,且是那种极弱的橙红色,和灯火通明的外部仿若两个世界,让人有种身处七八十年代香港老电影中的感觉。   金不换进去后好一会儿才适应暗房内的红色光线,等眼睛终于完全适应后,忘记了自己要说的事情,好奇的四下打量。暗房的墙壁以及头顶上横七竖八的绳子上挂着他的作品,有南极的雪天雪地,也有非洲的夕阳余晖,一眼扫过去,几乎都是世界各地的风景照。   铺天盖地风景照中,人物照竟然也有一排,都是她。照片里的场景各不相同,有大街小巷,有餐厅酒吧,以及所有他们踏足过的地方。面对他的相机镜头,她或是开心大笑,或是生气皱眉,还有的在扮着滑稽的鬼脸。除此以外,竟然也有她在办公室里所拍的照片,照片中的她,有的在自己的座位上认真工作,也有肆无忌惮大笑时的样子。   她脑中没有在办公室内配合他拍照的记忆,所以应该是偷拍无疑,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   这些照片中,无论是摆拍还是偷拍,无论哪一个她,眼神都无不生动,面孔都无不极美,就连窝在座椅中发呆,目光毫无焦点,一脸漠然的望着窗外出神,眼睛中都透露着骨子里的天真,和出生没多久的小鹿一般,有一种不谙世事的可爱在里面。   然而奇怪的是,有时候他不带相机出去,请他用自己的手机帮忙拍照片时,几乎拍出来的每一张都是头大腿短,效果惨不忍睹,对此,他有自己的说辞:“因为你矮,我手机镜头的高度是你无法企及的视角,所以不管怎么样都是俯拍,没有办法。”   对于自己的照片出现在他暗房内,而且每一张都美到时间停止,令人情不自禁屏住呼吸。她惊讶不已,一张一张去认真端详,直到他在身后发问:“找我什么事?”   “一马哥,”她回过神来,抑制住内心深处温柔的颤动,清清嗓子,轻声问,“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言罢,小心观察他的表情。   “你说。”   “就是今天公司请的那个艺人戴蒙,可以把她换掉吗?”   他侧着身子,闲闲坐在工作台上,并没有意料中的惊讶的样子,只是温和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她。”   “或者你可以去问问美男哥,这种事情我一般不过问。”   “不,我只找你,你去和美男哥说。”口气执拗可笑,像是和向大人发脾气的小孩子一样无理。   他为之失笑:“你不说原因,就要公司莫名其妙把刚定下来的艺人换掉?你知道我一向公是公,私是私,中途毁约这种事情不可能去做。”   她眼睛看向别处,避开他目光:“以前和她一起工作过一段时间,帮人家小公司打工,那时处处受她排挤,也吵过很厉害的架,反正好讨厌她,你就当我小鸡肚肠好了。”   他点了点头,似是理解她的话,说:“是今天到公司来的那个艺人对吗?可是你说晚了,公司和她应该已经签好合同,这个时间点提出毁约,会给大家添多少麻烦知道吗?”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要在短时间内找到替代的人选,付给她毁约赔偿金,还要去和客户解释为什么换人,不论最终结果如何,都会给客户留下不好的印象。”一下午的时间,她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知道这样不好,但是她没有选择,否则她会活不下去。   “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提这个要求?”   她固执道:“反正我就要你换掉她。”   “小金,这种事情和你平时要我买衣服包包和珠宝的性质完全不同,私下里,我会做令你开心的事情,但是在公司,我是商人,要为自己,为公司员工考虑,所以我只做赚钱的生意,只做对公司有利的选择。我不会因为喜欢谁就把工作都给谁做,自然也不会因为个人原因就把已经签好的合同又作废掉。你最好能理解我的立场,不能理解的话,就回去多想想。”   她已经发急,杵在他面前不动,心有不甘的盯着他:“那要怎样才能让你同意换掉她?”   “公司找她做推广,自然是因为有钱可赚。答应你这个无理的要求,会有什么益处?”   她眼睛瞅着他,闷了半天,一脸幽怨说:“何须叔叔多言,奴家自然晓得。” 第112章 paradise   金不换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他眼睛上上下下看她,表情未变,却“哧”的轻笑出声,同时伸手出去,把她来扯自己腰间皮带的手给攥住。   这蠢蛋,想要勾引他,却连袖套都还戴着,太傻,太好笑。可是又怎么样,对他,她只需稍稍偏过头来,一个眼神,就能把心搅乱,乱成一团,翻江倒海好半天。一头乱蓬蓬的短发,一对廉价塑料水果耳环,都掩不住伊的四射艳光。长腿雪肌,眼眸中那点期待与不甘的光芒,白衬衫的衣领内,要露不露的一点黑色bra的细肩带,在这样一个空间里,都成了一点即燃的炸*药,都成了刺激他视觉的存在。   她抱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将自己身体硬贴上去,吻他的下巴,喉结,然后一点点向下。单手被他攥住,另只手还空着,一面吻他,一面悄悄将他衬衫下摆从西装裤中拉了出来。   他攥着她的一只手,眼睛望着她,静默良久,似乎微微叹了口气,僵持片刻,最后还是伸手,将暗房门从内掩上。   外面的小客服们到了下班的时间,纷纷关机,互相开着玩笑,叽叽喳喳的一同下楼去了,他们走后,整个阁楼随即安静了下来,他把放置于工作台上的笔记本电脑拎过来,准备放一首音乐来听,而最近听得比较多的,是Ketil Bjornstad的钢琴曲。   这个挪威钢琴家的曲风大都细腻多情,比较写意,但内敛沉静的曲调之中,却有异乎寻常的力量凝聚,蓄势待发,随着旋律的行进,而最终抵达奔放激烈的终点,直至枯竭而死,他的行进过程亦是如此,与之契合,所以在家里,他有时候甚至会通宵达旦的循环播放。   一张专辑中最喜欢的那支钢琴曲,《fall》的优雅轻缓似梦境的前奏旋律流淌而出,他手撑住工作台,闭上眼睛去听,才听开头,便微生孤独之感。伴随难言寂寥而来的,是人生中的每一个相逢与别离的画面,如同电影片段般在脑中一一闪现。   到间奏旋律部分,回想起初见那个女孩子的夏天。   那个夏天距离现在,过去太久,那个时候自己以及她的面容都渐渐模糊了起来,唯一无法忘却的,是她一整个暑假都别在衣袖上的白兰花,以及那种花朵的香气。   年少时的求而不得,会令人一生为之所苦。不知道哪里看来的一句话,他有那么一点点体会和明白。   在人生最灰暗的那几年,他去看心理医生,曾不无失落的向心理医生倾诉说:“才过去几年时间,连曾经很喜欢的女孩子的长相都想不起来了,只有在偶尔想起那个人的名字时,心里才会涌上一点点烦恼的感觉。”   医生说:“这种现象就是所谓的同化,对于以前的你来说,这女孩子可能只是一个外部的存在,但现在,她已经成为你内在的一部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几年里面,女孩子的面容渐渐想不大起来了,而白兰花的香气却渗入骨髓,因为这种香气太过独特,一旦接触过一次,一生都无法忘却。   他所生活的地方没有这种树木,有一段时间里面,每每经过百货大楼,都会入内看一看,看看有没有那种令人陶醉和心旷神怡的香水卖。以白兰花制作的香水他在世界各地买到很多,可不论哪一种,他都觉得俗且腻。时间久了,渐渐才想明白,记忆中那种浓郁醉人,使人着迷的香气,应该只存在于那年轻女孩的衣袖上。   想起这个女孩子的名字,白兰花的独特香气便会在不知不觉间萦绕于鼻尖,无论何时何地,都令他沉醉,着迷,整个人沉浸于关于那一个夏天的梦境中不愿醒来。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现在,这里,这个因为多了一个女孩子而比平常略显狭小的空间内,已完全没了时间的概念。直到耳边“叮”的一声,他终于惊醒,笔记本屏幕右下角跳出一封邮件的到达提醒。   缓缓睁开眼睛,对邮件提示瞥了一眼。这封邮件来自二公主,收件人自然是她,金不换。   金不换和二公主最初几个月都比较谨慎,相互之间都是以手机联络,每月一两次的频率,不算高。至于最近几个月,联络频率时高时低,毫无规律,一切视她心情而定。可能渐渐放松了警惕,已经发展到用公司的电脑互通往来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她觉得报表等附件转移到手机里去太过麻烦,所以偷懒直接用公司电脑来发,以她的性格,做出这种事情他完全不觉得奇怪。   对着邮件提示沉默了一瞬,最后,手指还是划到触摸屏上,点开来看。   二公主这封邮件的主题内容是投诉,正文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措辞口气和买到了假冒伪劣产品的顾客一般充满怨气。开头抱怨说她拿钱不办事,态度不好,回复总是太慢。啰嗦完毕,下面才是要说的重点事项。   今天的重点事项有二,首先是说上个月的财务报表数字有异常,问她是不是被人家糊弄,拿到假的报表。   她没有被人家糊弄,报表也不假,只是在发出去被她改动了几个地方而已。说她蠢,她却会在每一份发出去的报表上做手脚以糊弄别人;说她聪明,资产负债表改了资产负债却不改所有者权益,导致报表的两边数字不平衡。   这种两边数字不平衡的报表之前已经连续发了几个月,毫无问题,二公主水平并不比她高。但这次总算得人指点,发现错误所在,向她提了出来。否则,只怕还会被她糊弄下去。这两个人蠢到一定程度,反而有点搞笑,所以无聊时,他会看看这她们的来往邮件聊以解闷。   二公主在邮件里说的第二件事情,是告诉金不换说,昨天发过去的那几张根本派不上用场,所以自己是不会额外付费的。   二公主口中根本派不上用场的照片他也看过了,单就效果来说,拍的还可以。他在六本木的牛郎俱乐部里面被一群黄毛牛郎簇拥着开心大笑,一脸阳光。当然这时候是刚进店,和七海吵架之前。   发送这几张照片给二公主时,她还贴心为二公主提合理化建议,说可以拿这几张照片做文章,大肆宣传他泡牛郎和牛郎搞基。这样一来,必定能把他名声搞臭无疑,搞不好被逐出家门也有可能。   二公主在邮件回复她,要想搞臭他,怎么也得一张在牛郎床上的裸身照。而这样牛郎店里喝酒的照片,对他一个经常需要应酬的广告公司老板来说,算得了什么,所以下次这种照片就不要发过去了,浪费彼此时间,云云。   其后还说了什么,又交代了什么,他已没有兴趣再看下去,“啪”的合上电脑,不再去想,不再去看,心中有种解脱的快感。   听得头顶上忽有他的轻笑声,金不换抬头去看,对上他的视线,见他嘴角扬起,正望着自己笑,那笑容她从未见过,有嘲弄有玩味,有意兴阑珊,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里面。   金不换微微愣怔,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质问他为何用这种眼神看自己,这样对自己笑,而是想要去抱紧他,跟他说,她不想要看见他这样的表情,她不想要他不开心。   她是这样想的,所以自然而然就这样做了。下一秒钟,她紧紧抱住他,抱得那么紧,她想,自己应该有一点点温暖到他,因为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   她的拥抱太紧,令自己和他都透不过气,不过他却没有容忍她这样做,将她的两只手强行从腰间拉开来,再下一秒,她整个人冷不丁的腾空,被他打横拎起,往工作台上就是一放,   这个时候他也终于忍耐不得,直接把她给放倒在了工作台上。工作台是木制的,承受了差不多两个人的重量,而且他动作要比平时要狂暴的多,所以木头声响听上去格外刺耳。   他现在保持每周去美黑两次的频率,皮肤黑成泛着金属光泽的正宗古铜色,而她,却白到发光,极端黑与白的碰撞,会令他兴致格外高昂。她却不喜欢这个时候这个样子的他和自己,仅仅看上一眼,她都担心自己的眼眸灼伤。   而这一次,他总是在自己上方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不愿看见他这样的表情,便将脸转向一边,同时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半途当中,他突然轻声换她名字:“金不换。”   “嗯?”   “金不换。”   “干嘛。”   “看我。”   她放开手,睁开双眼,首先看到的便是一台正对着自己的相机镜头。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台徕卡数码在手,对她录视频。她微微受惊,第一反应是交叉双臂,护住前胸,吃吃傻笑了一阵子,终于想起伸手去推他的镜头,然而却没有推开。平时在他那里,这样那样的照片也不是没有拍过,在他家,连坦胸露乳的事情都做得行云流水,只要aya不在,两个人光着身体在房子里走来走去,都没问题。   但今天,她却总觉得他有点不同寻常,于是仔细去看他的眼睛,想要通过他的眼神确认他到底是什么意图。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话说。 第113章 paradise   他眼神深邃,不可捉摸,神情中有着一贯的那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淡定从容,全身上下,仅发型略显凌乱,白衬衫都好好的穿着,只有她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剥成了一个白米粽,看到他身上的自己的足尖,以及他的相机镜头,心想,自己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斯文败类啊,但这个斯文败类,他可真是好看,真是令人着迷啊。   他将她的手从脸上拉开,声音温柔,带有诱哄及魅惑:“乖,睁开眼睛。”   “好讨厌。”悄咪咪睁开眼睛,看一眼他的镜头,马上像吃醉了酒一样,抿起嘴,吃吃吃的笑了一阵,觉得害羞,最后又抬手挡住眼睛。   “看我这里,笑一笑。”   她捂着眼睛,左躲右闪,总是不愿意。   他便捏她下巴,迫使她看向镜头,温柔说:“听话,乖一点。”   她被迫面对镜头,害羞又无奈的笑,头脑一片混沌之中,听他说:“知道么,只有这个时候的你,这个时候的金不换才最可爱。”   七月整体来说,过得不是□□稳,琐事发生很多,日子过得有起有落,有好有坏。用电视剧里的话来说就是有笑也有泪,有高峰也有低谷。这月所发生的最大的好事是自然要数lisa老师提前结束暑假,小不点儿有了妥善的去处。而坏事,就是遇见戴蒙,那次和她见面之后,挫败感一直形影不离,怎么样都开心不起来,哪怕把她费尽千辛万苦才得到的推广大使的工作搅黄也不行。   戴蒙推广大使泡汤,打电话到公司找她,在电话里对她破口大骂,她讲:“戴蒙,愿赌服输懂不懂?”   戴蒙又说要怎么怎么样,大意是让她失业滚蛋之类的,她终于摈不牢,咯咯咯笑了半天,眼泪水都给笑了出来:“我七千五的打杂文员的工作,你想要你拿去!”   放下电话,想象着戴蒙的沮丧和气恼,以及陈小姐的恨铁不成功,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感受到了非比寻常的快意,但快意过后,却是无穷无尽的沮丧与落寞。心底深处窝着一团火,莫名其妙的想要放声大哭,想要对谁大吼大叫,然而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就同往常的每一天一样,早上起床,穿衣化妆,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工作好好的做着,日子一天天的过着,这些不开心的情绪,都自己默默消化了,毕竟,气的不是别人,是她自己。   除戴蒙这件事情以外,还令人不快的,就是金老太了。她老人家仍然赖着不走,凭一己之力,硬是顶住了金不换母女的压力和攻击,不可谓不强悍。她们母女赶她老人家不走,便将她视做空气,出来进去,都不理不睬。不过人家也不见得怎么在意,饭照吃,觉照睡。   消沉情绪一直延绵到七月结束。八月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无法再继续矫情下去。当然,假若她能够知道接下来这个月内所发生的事情的话,必定会发自内心的珍惜七月里有情可矫的每一天。对比八月,七月的矫情与消沉,都是那么奢侈与幸福。   整个八月,金家诸事不顺,霉运缠身。才进入八月第一天,金美娣就受了不大不小的伤,她和她姐宝娣干了一架,脸上被抓了条条道道,差点毁容,要不是她反应快,一只眼睛只怕当场就报废了。   姐妹俩干架的原因是因为金老太的赡养问题。这段时间以来,金不换变得不怎么说话,大部分时候沉默,偶尔莫名其妙发火,金美娣看这情形,当她怪自己办事不力,赶不走金老太,所以心里多少乱了分寸。   八月一号这一天,金美娣休息在家,一大早,同金老太说,宝娣要接她去过几天,叫她打包行李,带她去。金老太表示不信,要看证据,金美娣早有准备,给她看自己的手机短信,她不认识字,金美娣就念给她听:速带母来。   四字短信写的到底是不是“速带母来”,金老太不得而知,但宝娣二字她却是认得的。   宝娣自从从二十多岁起就跟着潘宝宝了,为她家做工大半辈子,一生没有结婚,无儿无女,手里有的是钱。前两年凭一己之力,在常德路热闹地段全款购得电梯房一套便是证明。大女宝娣比阿三大十几二十岁,按金老太的想法,大女总归比幺儿阿三头要早走一步,走后,财产肯定要落入阿三头手中,但前阵子听美娣说她休息辰光经常报一些老年旅游团出去四处浪荡,要是被哪个鳏夫爷叔给勾搭上,鬼迷了心窍,这还得了?   金老太便有些着慌,哪怕不为自己,为阿三头,她也要去跟大女套套近乎,代阿三头与她联络一下感情,奈何华山路潘宝宝家她不得其门而入,平常想见一面,都不可能。   突然听说宝娣要见自己,金老太又惊又喜,却又怀疑有鬼,思前想后,并没有挑破,真的跟着去了,反正腿长在自己身上,万一有诈,再回来就是,又不是找不着二女家。   金美娣拎着铺盖,领着老娘,一部公交车乘到华山路,走几步,到地方,等半天,宝娣终于姗姗来迟。她见旁人还好,无所谓,唯独见美娣这祸害精,一定要穿戴整齐,向她展示自己的珠光宝气与雍容华贵,否则她这一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特地回房间换了一套潘宝宝给她的过季驴牌时尚连衣裙,化了个不浓不淡的妆,跑出来一看,老娘也在,顿时吓一跳,忙问:“老娘,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金老太一看,心想二女果然在搞鬼,大女宝娣都不知道自己要来的事情。   金美娣把铺盖往宝娣面前一放,说:“喏,老娘想你了,非要让我带她来找你。我那里老娘住了大半年,现在怎么也该轮到你管一管了。”   二女满口屁话,金老太却不戳破,就眼巴巴的看着宝娣,等她表态。   宝娣的反应和她料想的一样,一听,马上跳起来:“开什么国际玩笑!我天天吃住在李家,一周做足七天工,哪里有地方招待你老人家!”   美娣说:“老娘又不是客人,还需要你招待?你把你常德路的房子钥匙给我,我送老娘过去。老娘腿脚好得很,自己能照顾自己,你安心在李家做你的工,不用担心。哪天休息回家,老娘还能伺候伺候你,给你做两个爱吃的小菜呢!”   宝娣回绝的斩钉截铁,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我房子里头有两个外国租客住着,叫老娘住过去,人家租客怎么办?宝宝那里一会儿看不见我就要问,我没时间在外头陪你们瞎讲,老娘,你回去吧,以后没事不要往这里跑,被别人看到,传到宝宝那里不好!”   说完这话,宝娣转身要走,却被美娣和老娘一人一条胳膊拽住。金美娣目的没有达到,岂会轻易放她回去,就把她死死拽住。   宝娣人高马大,脖子肩膀和胸脯连为一体,手臂浑圆,腰肢粗壮有力,哪会将她两个放在眼里,胳膊一挣,两个人一把甩脱。   宝娣一双老眼瞅着阿妹美娣,作色道:“老娘年纪大了,你们一个两个开始嫌麻烦,就往我这里塞,叫我来替你给老娘养老,算盘打得可真响,想把天底下的好事都占尽,面孔还要不要?”   美娣扯开嗓门喊:“什么叫替我养老娘?你难道不是老娘生,不是老娘养吗!”   “自从二十多年前,我跨出金家门槛那一天,我就是个没爹没娘没亲人的孤儿了!”   金老太急忙插话:“宝娣呀,你说这样的话可就没有良心了,你老娘的一颗心都要被伤透了呀!那时候,这小娘皮被我追了几条弄堂,差点砍死在路口,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给你出一口气?”   宝娣眼角下垂,眼神却格外犀利,任何人的把戏都休想逃出她的眼睛:“帮帮忙,当我眼瞎么?那是你们两个做戏给我看!”   金美娣捋胳膊:“放你娘的狗屁,不信你看我胳膊上的伤疤!要不是我把手里一把剪刀扎到老太婆身上,我一条小命老早就断送在她手里了!”   宝娣对她啐口水,以表示自己的不屑。   金老太见状,开始淌眼抹泪,自顾自诉说自己的不易,借此提醒大女勿忘养育之恩以及手足之情:“老娘一辈子生养了七个孩子,只养活了你们三个。你们三个孩子里面,就你是闷嘴葫芦,不会讲话,所以有时候难免吃点亏,但有句老话,叫做吃亏是福。宝娣你是个有福气的,碰着这么好的主人家,找着这样一份工做。你的弟弟却混的连你小手指头都不如,日子过得苦来兮的。你是大姐,得有身为大姐的气度和胸怀。老娘也知道,他们是经济上苦,你是心里苦,老娘都明白,所以心里也难受,就想着过来陪陪你,补偿补偿你。”   金老太唱山歌似的,把大女宝娣说的泪眼婆娑。宝娣怕被美娣看笑话,硬着心肠喝断老娘:“我在和金美娣说话,要你话多!老太婆又想来骗我讹我,门都没有!”   金老太还要劝:“宝娣呀——”   “老太婆走走走,家产给金宝,养老找贱草,我这一次要是再被你骗到,我就把我金宝娣的名字倒着写,去找你的宝贝儿子阿三头去!”一下子没控制住,嗓门太大,引的几个保安向这边张望,她看见,及时闭嘴,收腹,挺胸,学主人潘宝宝一贯的优雅姿态面对老娘与二妹。   可惜金美娣看都不看她一眼,她今天过来的目的不是为了吵架,她的任务就是把老娘给送到华山路来,一看宝娣发疯,懒得跟她吵,丢下一句:“老十三,老年痴呆一样,心理变态。”撇下老娘,转身就走。   她不想和宝娣多说,但宝娣却被她一句“心理变态”给突然刺激到,气得胸脯起伏,一时控制不住,拿手指头点着金美娣背影骂:“野种贱人烂污比——”   这话,不杀人,却诛心。当然这对金家女人来说是必备技能,“野种”二字一出口,金老太老脸一红,饶是心黑面皮厚,心肌也差一点点梗塞住。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三休息哈~   爱你们,么么哒~~   下一章:两朵金花 第114章 paradise   宝娣继续对着阿妹脊背骂:“你这个野种!坏的冒黑水!不过我不急,人在做,天在看,一切都是命注定,是你的就该是你的,不是你的,抢去了也守不住!抢了别人的男人,到头来也被人抢了男人,所以人家说,天道好轮回!金美娣你等着,有老天来收了你的那一天!”   金美娣刚刚任务完成,丢下老娘与她的铺盖,转脸便走,却因为她姐宝娣的这一番话给骂了回来。她回身,一头冲过来,把宝娣给撞倒在地,骑到她身上,趁她懵逼之际,左右轮流打耳光:“金宝娣!我都忍到你现在了,要不是看着潘小姐的面子,我能放过你?不要个面孔,竟然有脸来说我!我们家棋牌馆好好的开了几十年,为什么会倒?竹生哥和我好好地过了几十年,又为什么要走?还不是因为你个黑心种!”   两个女儿当街干架早在十几二十年前乃是家常便饭,但现在地点不对,万一闹大了,传到宝娣主人家那里去,对谁都没有好处,于是金老太慌里慌张的拉二女美娣,口中喝道:“住手,住手!为了竹生只戇棺材整整吵了大半辈子,一家人都不像一家人,叫我老太婆也夹在当中难做,伊跑就跑了,也死在外头了,你们两个早早忘了他,从今往后不许再提一句!”   金美娣指着身下宝娣,问金老太:“老娘,你问问这黑心种,我们棋牌馆为什么关掉?竹生哥为什么要跑掉?都是这黑心种做的好事呀!伊举报说我们棋牌馆聚众赌博,说竹生哥吸毒!我们棋牌馆被扫了几次,客人跑光,再也开不下去,竹生哥生我的气,才带了小姘跑路!黑心种把我们家搞得家破人亡,反过来说我守不住男人,对自家的亲阿妹做这种不上道的事情,不作兴额,要天打雷劈额!”   正骂的忘情,躺在地上的宝娣趁她一只手臂被金老太抓住,突然发力,一个挺身,把她掀掉,自己从地上跳了起来,上来抓住一把头发,噼里啪啦就是一阵耳光,把自己刚刚被扇的加以双倍还给了她:“说我不作兴,你抢阿姐的未婚夫就作兴了!阿姐做事不地道,你同阿姐的男人结婚,害阿姐做一辈子孤家寡人就地道了!”   金宝娣朝阿妹耳光噼里啪啦扇一通,继续逼问她:“个么我举报的对伐啦?人家冤枉你了伐啦?你棋牌馆没有聚众赌博,干嘛要关门?你竹生哥没有吸毒,干嘛要跑路?!”   金美娣被扇的头晕眼花,心中恨极,就专门揭她疼处:“臭不要脸的老女人,丑女人!你去撒泡尿照照你自己,膀大腰圆,夜壶面孔,哪个男人会看上你!”   “终于叫你结了婚了,有男人可睡了,了不起死了!嫉妒死阿姐我了!先不说你男人带小姘跑掉,就算不跑,你比我高级到哪里去?一天能吃六顿饭了?还是可以一个人睡三张面床了?还是能返老还童变仙女了?”   金宝娣恼羞成怒,嘴不停口,下手更重,刚刚是打耳光,现在以指甲去挠阿妹面皮,誓要将她的一张面孔毁在自己手中。要不是金老太旁边拉着,金美娣的一只眼乌珠也要被她给抠出来了。   金老太脾气不是一般的暴躁,她打小训练出来的两朵金花自然也是吵骂打一只鼎,当年就名震江苏路,横扫长宁区,如今皆已年过五十,动作上略见迟缓,技巧却提高很多,因此杀伤力不减从前。整个金家,只有阿三头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存在,脾气好到没话说,也不知道是怎么长大的。   金美娣今天真的是,霉透霉透,本来是想甩了这老太婆的,结果人没甩掉,自己却被抓了一脸血道子,回程眼睛都睁不开,还是靠老太婆给搀回家的。赶她走的事情,也只能留到日后再议了。   姆妈受伤,没有在金家激起浪花一朵,金老太夜里听见二女哭了半夜,呜咽声中依稀有竹生哥这几个字冒出来,可是又能怎么样呢。日子仍然照过。金家女人矫情会矫情,可不会被这种程度的小事给打倒。   姆妈和大阿姨打架的第二天是周六,金不换和李一马约好去看电影,讲好电影看完顺便去游泳。到时间,他拿上泳衣,在弄堂口等她,她磨蹭半天,已经催过两次了,还没出来。不过转眼间,他又就被旁边两个男人给吸引了,这两个男人年岁相当,都四十来岁的样子,面对面站着,靠墙的那个低着头,眼神慌张可怜似小鹿,背对着他的那个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臂横在墙上,将靠墙男人半圈在怀中,对着怀中男人,低低的不知道在讲些什么。   半天,金不换拎着她的包过来,他津津有味的看了半天热闹,走过去,还回头瞅后面那两个男人。   金不换问他:“看什么?”   “没什么,你们这条弄堂的人感觉挺open,cool。”   “怎么了open了?”她回头看看,“你是说后面那两个人吗?”   “还以为你没有看到。”   “哦,靠墙站那个是三毛,他面前站着的那个是高利贷公司的讨债人员,他欠钱不还,人家把他堵在那里。”   “……”   一场电影看好,随便吃了顿中饭,接下来准备出发去游泳时,他那里接了个电话,电话挂断后,突然告诉她说临时有事,可能去不了了。   她追问到底什么事,他就告诉她说等下要见一个老朋友。如果这里就闭嘴乖巧回家,那她也不是金不换了。乃么她继续追问在哪里见,有什么事情。他只告诉她说就他小区对面的星巴克,至于什么事情,他不仅没有吐露一字,反而批评她说,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是很没有礼貌的行为。   游泳没去成,她和他直接回家,弄堂口又遇见三毛,他刚从医院回来,手臂上缠着一圈纱布。金不换和他打招呼:“讨债的人走了?钱还上了?”   三毛嘿嘿笑:“走了。我拿刀往自己胳膊上砍了一刀,皮肉削掉一块,那家伙当场吓跑,说钱不要了。我去医院包扎,回来顺便去他们隔壁的高利贷借了点钱回来。”   “贷款到期,你有钱还没有?”   “不要紧,我到时再砍胳膊一刀就好了。”   游泳没去成,金不换带着小卷毛去地铁站旁的桂源铺买了一杯芒果酪酪冻,然后再回地铁口找个地方坐着,小不点儿捧着杯子吃酸奶,她从包包里掏出一张泡泡纸来格叽格叽的挤。李一马约见老朋友的星巴克就在斜对面,肉眼可见的距离。   小不点儿一杯酸奶吃掉一半,她手上一张泡泡纸也挤光的时候,终于看见李一马和一个女孩子进店的身影。其实她也不是要搞监视和跟踪这一套,纯粹是因为太闲,距离又太近,正好小不点儿要吃桂源铺的酸奶,天时地利,顺便之举。她就是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令李一马这么重视,不惜爽约也要奉陪。   看到与李一马一前一后进入星巴克的那女孩子的身影,她一眼就认出了是谁。这样一个长发飘飘线条优美如白天鹅般有气质的女孩子,可不是天天都能在马路上看到。   她一眼认出这就是传说中的李一马红颜知己,莫妮卡。   莫妮卡这个女孩子,其实早在八月之前就已经久闻大名了,不仅知道名字,而且还隐约猜出这个女孩子和李一马搞不好有一段过去。这些事情,李一马是不可能和她说的,都是从aya那里听来的。   aya有时候会在李一马不在跟前时,给她看一些李一马的读书时期的老照片,其中就有李一马和这个叫做莫妮卡的女孩子的同框照,aya向她介绍莫妮卡时,她这样说:“这个女孩子呢,她是学画的,我们在加州时就认识了,我们是很谈得来的朋友。你知道的,学艺术的人气质总是很好,而且这女孩子特别爱笑,性格非常非常的nice,jeffrey很喜欢她,jeffrey的妈妈也很喜欢她,他们一家都很喜欢她。”   这个夏天,aya的中文越来越好了,可以很准确的表述任何自己所想要传达的意思了。   她当时和这个已把自己视作李家一份子的菲佣半开玩笑说:“我看明明是你最喜欢她才对。”   她认出莫妮卡来,又默默坐了一坐,挨个捏手上的泡泡纸,检查有无遗漏,一边漠然看着地铁口进进出出的人群。一张纸从头到脚全部捏遍,然后取小圆镜照了照自己的脸,重新涂了一遍口红。   小不点儿挖杯子里的酸奶往嘴巴里送,突然夸她说:“姐姐你的小脸脸可真好看。”   她笑了起来:“是么,好看么?有多好看?”   “像一朵小花花一样好看。”   她捏小不点儿下巴,给她脸蛋mua来了一大口:“再好看也比不上世界第一小可爱金二郎你呀!”   等小不点儿手上一杯酪酪冻吃完,叫她站起来,一起玩跑步比赛的游戏,看谁能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家。   除了打电话,小不点儿最爱的就是和姐姐玩这个游戏了,闻言激动的要命,空杯子丢掉,摩拳擦掌,竖着耳朵等着,等“一二三”的号令声响起,“嗖”的一下往前冲,一阵小旋风似的跑回家中,热出一身汗,开心大喊:“嗷,囡囡赢了,囡囡是第一——”   小不点儿拿到了第一名,开心坏了,回头一看,发现不见了姐姐的踪影,明明半路上她还在和自己一起跑的。 第115章 paradise   金不换去了对面星巴克。进去之前,她先在玻璃墙外站了一站。墙内的那一对男女正在说话,相谈甚欢的样子。聊了一时片刻,莫妮卡转身从自己座位旁取出一件东西递给他,他接过去,包装软纸一层层的,最后从中取出一副带框油画。   再然后,为了方便向他详细解说,莫妮卡就转移了座位,极其自然的坐到他身旁去了。   两人一同欣赏油画,莫妮卡一边向他解说,一幅风景油画终于欣赏完,但她并没有就此离开,反而愈坐愈近,聊到什么高兴的事情,就极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或是轻轻的捶一下他的肩膀,动作看上去极其爱娇,关系看上去着实不错。   虽然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肯定不是逛街扫货买买买,不会是“一马哥,你有空陪我一起去把fendi那件春夏系列的衬衣裙买下吧,我感觉我穿上它,身体能轻盈到只有90斤呢。”也不会是“早上出门,翻遍衣橱,都找不到一件和脚上这双鞋子相配的包包,后来一想,原来我还缺一只prada杀手包,一马哥,你下趟去香港顺便帮我带一只回来吧。”   而他们学艺术的人,肯定不会如自己一般庸俗,他们谈论的不是莫奈便是梵高,不是美术馆就是博物馆,不是交响音乐会,就是巴黎艺术展,她猜。   她本来想外面看一眼就走的,看了半天,但又决定留下来,进去会他们一会。把她留下的不是莫妮卡头朝男人肩膀上搁的动作,也不是她偶尔会触碰一下男人手臂的那份亲密,留下她的,是他的态度和神情。   两个人里面,莫妮卡说得多,他则安静的听着,偶尔会有微笑和颔首,其认真神情,和与自己在一起时完全不同。   他愿意买给她任何她喜欢的东西,会在看到好看的包包与珠宝时,也会下意识的想要买给她,或是问问她要不要,会在她睡着时亲吻她的睫毛与脸颊,可是这样认真的态度与神情,和她在一起时,却很少有过。对她,他大部分时候是接近吊儿郎当的那种随意,其余时间就是说教和批评了,一比较起来,自己简直像是他养的小宠物似的,高兴时哄哄逗逗,不高兴时,可以随意变脸,丢在一旁。   他可能不知道,她这个人很贪心很贪心,不仅那些衣衫包包,她还想要他的那份认真与用心。所以她决定进店,会莫妮卡一会,顺便给这厮一点颜色看看。   她是急脾气,脑子里一旦有了这个想法,下一刻马上就要行动,至于他会怎么说,莫妮卡又怎么想,这些压根就不在她考虑范围之内。   她先进去为自己买一杯美式,咖啡到手,走到他们桌前,冲李一马呲牙一笑,抬手向他挥了挥:“哟,一马哥!”   因为是在公共场合,她收敛很多,不管怎样,毕竟不是泼妇。她感觉自己已经很不错了,但莫妮卡还是被她的大嗓门以及刚刚打那一声招呼时的小太妹做派给小小的惊到,那一声不无亲昵的“一马哥”更是使她震惊不已。金不换招呼打完,莫妮卡脸上笑容也在瞬间消失,然后愕然看着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年轻女孩。   李一马也很吃惊的样子:“你怎么来了?”   她讲:“哦,我没事,就是从门口经过,看见你,所以进来和你打个招呼。”   从李一马和她说话的神态,莫妮卡一秒之内判断出这二人关系非同寻常,然后在第二秒,及时掩去内心不安与猜疑,将脸上愕然表情及时换作得体微笑,冲李一马问:“这位是?”   得知是公司里的同事以后,马上站了起来,从名片夹中取出自己的名片一张,以双手送到面前,极其客气道:“金小姐,你好。我和jeffrey是老朋友,我们两家也是世交,你叫我莫妮卡好了。”   伊人用的名片是一张缩小版的写意山水画,画中群山之间,处于山谷这个位置,有四个非常漂亮的毛笔字,毛笔字金不换勉强认得,一期一会。再翻看背面,头衔是衡山路那边一家名为一期一会的画廊里的策划经理。   往常金不换拿到人家名片,都是直接往屁股口袋里一塞,或是往包里随笔一丢。但人家莫妮卡的这张名片看着简约又高级,忒美,所以两面都认真看了看,看完,才往屁股口袋里一塞,正好摸到自己名片一张,顺手给了莫妮卡。弄堂人士,也讲究礼尚往来。   她的卷了角毛了边的高级财务专员名片,看无可看,俗到家,但莫妮卡却以超出必要的认真劲儿仔细看了又看,然后同她说,有空可以到自己的画廊去看一看展览,最近就有几场很不错的个展;今后如果有买字画收藏投资这方面的需求,她也可以提供帮助。一通寒暄之后,郑重其事的把她的名片放入文件夹中。   交换完名片,她杵在人家座位前不动。有她在,李一马和莫妮卡的谈话无法继续。莫妮卡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李一马则没那么客气了,直接问她:“你还有事?”意思是怎么还不走。   她也不生气,嗲兮兮的一笑:“我进来后,又想起你答应我这个星期带我去买钻石戒指的事情,所以就留下来等你结束好了。”   她话一出口,李一马脸色顿时一变,两根眉毛拧到一起去了。他变了脸色,不开心看着很明显,但却没有她期待的大红脸,神态间也丝毫没有想要钻到地缝里去的那种窘迫,毕竟大家都是不良这条道上混过的,什么场面没见过?一言以蔽之,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   她故意在他朋友面前作死冒坏水,李一马不快,皱眉看着她,而莫妮卡在刹那间花容失色,面上得体而客气的微笑消失,圆张着嘴,再也不复刚才的优雅,很受打击的样子。   就朋友来说,这个反应有点大了。   金不换笑眯眯的看着他俩:“一马哥,我在隔壁桌等你,你们慢慢谈,不急的。”说完,果真旁边坐着去了。她们弄堂人士从来不说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类的废话,弄堂里混,就讲究个现开销,一言不合,马上大打出手,胜负不论,图个心里舒服。今天也是,她自己不痛快,那么大家都不要想痛快。   他们谈话中断,金不换去隔壁给自己找个空位子坐下来,在那二人的注视之下,旁若无人的接听了kevin的一个电话,不停点头,说:“嗯,嗯,都包在我身上,你的忙,姐当然要帮,不换姐出马,一个顶仨。”   一通电话还没打完,就被李一马给拽了起来。李一马夹着油画,单手拽起她,一直拖到门外去。两个人拉拉扯扯的,到离开门口稍远点的一颗梧桐树旁,李一马这才放开她,站定,上上下下打量她,语气十分不快,眼神十分冰冷:“今天是怎么了?在第一次见面的人面前,说这种话,做这种事很有意思是吗?有点礼貌对你来说很难吗?”   她犯倔,眼睛看向远处,固执的不出声。   她这个样子,令李一马更加光火:“金不换,我不知道你在瞎想些什么,但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而且,就算和你在一起,也不代表我不能没有自己的生活,与单独见自己朋友的自由。最后,我警告你,跟踪这种事情,下不为例。”   等他一通火发好,她忽然扭头看他:“一马哥,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察觉,你和我说话时,总是这种语气。”   “什么语气?”   “就是你现在这种,高高在上,不耐烦,不屑,像是老师教训差生那样充满说教感,不仅语气,有时候看人的眼神也令人受不了。”突然嗓子有点梗住,顿了一顿,才又讲,“真是抱歉,我一直都令你这样失望。”   “金不换,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可是你刚刚对莫妮卡就不是这样,对七海也不是这样,对其他所有的女孩子都不会这样。这样很不公平知道吗,什么时候你能用和对待她们的态度来对待我呢?”   他张口想说话,想了想,还是不说了,没心情讲这些,就讲:“今天不想和你说话了,回去了。”言罢,丢下她,拔脚就走。   她在后面追着喊:“那我的钻石戒指怎么办!”   他夹着油画,头也不回,自顾自过马路到对面去,学她的一贯口吻,丢给她两个字:“凉拌!”   莫妮卡独自在星巴克内坐了一坐,默默出了一会神,只觉得心灰意冷,好没意思,变温的咖啡一口都喝不下去,看店外和年轻女孩拉扯说话半天的李一马终于走开,她也拉开椅子,拿上油画,拎包出门回家去,才到门口,就听见这个名为金不换的年轻打杂小妹在冲着李一马背影破口大骂:“李一马,你这个大傻逼!你懂个屁!你屁都不是!”   莫名其妙的,莫妮卡只觉得心突然间猛地一沉,然后又是一凉,看走到街心的李一马突然驻足,赶紧退回去,到自己的座位上坐着去了。   李一马走到街心,突然被骂,猛地驻足,然后转身往回大步走,看他脸,神情几近凶恶。   李一马回身,大步往回走,金不换看他脸色不好,及时闭嘴,及时躲到一株法国梧桐树后,伸头出来,老远大喊:“你敢打我一下,我就把热咖啡泼到你脸上去!愚园路派出所就在马路对面知道伐,傻逼!”   李一马黑着脸快步过来,到梧桐树前,站定,金不换围着梧桐树绕半圈,一边绕,一边喊:“你敢打我我就报警!看,马路上也有好多人,我会喊救命的告诉你!”   李一马抬手看看腕表:“时间还早,要么一起去游个泳?”   “不要想骗我出去打我!”   “我没时间陪你耗,去就去,不去拉倒。从现在起,我数到三。一,二,三。”   听说不会挨扁,金不换立刻从梧桐树后站出来,拍拍手,朝他瞥一记:“我还有个约会,没时间。”都不正眼看他,昂首扬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章节《李司机》 第116章 paradise   金不换的约会是和kevin的,他刚刚被人欺负了,她要帮他去撑腰。   前几天kevin的老奶奶生了病,每天就在医院里哭,醒着哭,睡着哭,称一定要看到爱孙找到相伴一生的伴侣才能放心走,乃么他家里人就逼着他去相亲。女孩子做朋友可以,但内心真正喜欢的是却男孩子,最好是老板李一马那一款的。前阵子生日,他就学了乌日娜,放弃公司的生日福利,要李一马给他补一个迟来的壁咚。   他生日前几天,他专门负责采购生日礼物的好基友金不换来问他想要什么,她好去采购,他说:“老板的拥抱或壁咚都可以。”   金不换骂他傻逼,但毕竟是好基友,骂完还是说:“好的,等着,这就帮你安排上。”   金不换把他的意思向李一马传达了,李一马无可无不可,点头答应了。   kevin生日这天的早会结束,李一马问他:“想要怎么样的?”   他恬不知耻的提要求:“要你扭住我的手,力气大一点,在我耳边上说一句话。”   李一马对他笑笑,说好的,果真上前来,单手扭住他两只手,攥住,还没怎么用力,他就疼的“哎呦哎呦”的乱叫,手上疼死了,脸上却晕红了两朵花出来,胸口小鹿乱跳。   李一马按他肩膀把他给按到墙壁上去,伏到他耳边,恶狠狠道:“小子,听说上月保护费还没交?是不是不想在道上混了,嗯?”   他回身,一把将李一马给抱住:“老板,我要以身抵债!一次交足五十年!”   回想起手被老板李一马给抓在手里的那个触感,当时起的那一身鸡皮疙瘩,以及心底深处那奇妙的波动,kevin在二十三岁生日这一天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决定跟家里人摊牌,头天摊牌,第二天他最亲爱的老奶奶就进了医院。   他因为垂涎老板李一马,所以在不撸帝上专门挑黑皮肌肉男撩骚,几个黑皮里面,和其中一个做自媒体的尤其说得来,都有考虑认真在一起了,但最难办的是老奶奶,她老人家住在医院里不愿意回家,还拿命来逼。家里人天天给他扣大帽子,不去相亲、不正常结婚生子传宗接代就是不孝子,就是害死奶奶的凶手,他顶不住压力,实在无奈,就去了。   这趟相亲是父母的朋友给安排的,一见面,发现竟然认识,是小时候邻居家的女孩子。相亲之前他俩都加了微信的,他微信名字是他的英文名kevin,而女孩子的名字则叫做堕落天使,见面前微信上已经聊了几天了,对方家里房产几套,财产几何都掌握了,却没想到会是老熟人。   老熟人堕落天使坏得很,从小就爱追着他喊娘娘腔,还总带着别的小孩子揍他。他小时候身板瘦小,又爱哭,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被着实欺负了好几年,导致现在偶尔都会做恶梦。他内心深处对于异性的排斥以及同性的喜欢,搞不好就是那个时候的她促成的。   总之多年后,两人再次相遇,近前一看,堕落天使五官都动了刀,原本四五分的颜值,上了浓妆,基本可以在六到七分徘徊,至于身材,是走在马路上会被很多男人回头偷看的那种,前馒头后西瓜,该凸凸该翘翘,整个一具移动的荷尔蒙。   人家小时比他高一个头,现在比他高大半个头,唯一不变的是家教,伊家教还是一样的糟,良心还是一样大大的坏,当着他的面,责怪媒人:“哎哟喂,你也好意思的喏,干嘛介绍个娘娘腔给我啦!”   堕落天使的父母帮腔说媒人看不起自己,竟然介绍这种不男不女的男小孩给自家的宝贝小天使,气哭了。然后kevin父母听人家这样说自己宝贝疙瘩蛋,也气哭了。   媒人不能容忍自己的做媒事业出现这么大的挫折和失败,向堕落天使父母力证kevin只是秀气,同娘娘腔不搭界。又叫kevin父母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对方一家门说的难听话。好说歹说,老的劝走,年轻的留下,然后又说相亲不成还可以做个朋友,云云。   堕落天使这个人坏透坏透,媒人面前答应好好的,结果一坐下,就打了个电话,叫来一个开路虎的男伴,在kevin面前各种亲昵说笑,各种恶心他。   Kevin被说娘娘腔在先,遭恶心在后,一时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头脑一热,说要介绍自己富家千金女朋友给他们认识,叫他们等着,然后马上跑到门口去打了个电话给金不换,叫她火速赶来帮个忙,扮演自己的女朋友,气气自己的死对头。   约定的餐厅里面,kevin和堕落天使以及她的男伴喝到第二杯咖啡的时候,金不换终于姗姗来迟,她为人家撑场面,自然是有备而来,跟李一马吵完架,回家把休闲装换成淡绿色波点连衣裙,耳垂上一粒小小珍珠耳环,犹如森林中走出来的小仙女。   堕落天使的男伴被惊艳到,眼神有点发愣,堕落天使咳嗽一声,男伴赶紧低头翻钱包,把钱包里的小物件一样样的摆到桌面上来,其中最显眼的就是路虎车钥匙。   金不换一座定,就招手叫来服务员:“86年的拉菲古堡有吗,给我们这桌开一瓶。”然后问kevin,“亲爱的,86年的没问题吧,主要是82年假的太多了。”   时间紧,没来及排练,演豁边了。   Kevin忙在桌下踢她,她还傻傻问:“亲爱的,你踢我干什么?”   这小仙女美是真美,但就不能开口,一开口,三秒钟之内必然会暴露其致命缺陷,无常识,大嘴巴,想哪讲哪。   kevin都不禁为她发愁,将来要是运气好,嫁个能懂她的好处、会欣赏她的男人,那么看她就是天真烂漫,反之,怎么看都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十三点。   服务员在旁翻白眼:“不好意思,拉菲我们没有,我们这里只提供软饮,可乐雪碧和七喜,请问要哪种?”   她说:“我不喝饮料,来杯白开水好了。”   小仙女也不是没有优点的,能屈能伸,能上能下,从拉菲到白水,随意切换无压力。   服务员倒开水去了,Kevin咳嗽一声:“我是想问你刚刚是怎么来的?”   服务员一阵风似的端来白开水一杯,金不换怀疑杯子不干净,正在检查玻璃杯口,闻言头也不抬,讲:“我地铁一站路,五分钟,很方便的,就是有点挤。”   Kevin桌下又踢了踢她:“你的车子为什么不开来?”   金不换放下玻璃杯子,说:“哦,我的兰博基尼昨天开去参加车友会活动,被一傻逼给碰了一下,掉了一块漆,送去检修了。”   Kevin说:“那算了,偶尔环保出行一趟也不错。”恐怕她又会乱说话,自己给自己加戏,kevin就刚才点拉菲一事对她展开了批评,“亲爱的,你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就算没来过这种小餐厅,但是不会长眼睛看看周围环境呀,你看这餐厅环境像是卖拉菲的吗?”   “好的,亲爱的,你说的很对,我知道了。”   Kevin继续说她:“刚刚叫你动作快一点的,怎么这么久才赶过来?等你多久了?”   她还是好声好气:“人家不是在家里打扮了下嘛,出来怎么能丢你的脸?”   埋怨完毕,Kevin向隔壁两位介绍自己的女朋友:“这是我未婚妻,年初刚订的婚,姓金,家里是开广告公司的,你们叫她小金好了。”   堕落天使留到现在就是为了羞辱娘娘腔,看他到底找的什么货色,结果来了金不换,先不说脸了,一身行头,连配饰带鞋子,都是顶奢,关键是有的在国内还没有发售,不去国外,有钱也买不到。   堕落天使心里一阵酸,家教也真的是差,趁金不换看菜单时,在隔壁桌对男伴说悄悄话。Kevin听她语气不像是好话,便竖起耳朵仔细听,叫他听见耳朵:“这女的勉强还能看,就是胸有点太平了。”   Kevin简直烦透了这女人,一个没忍住,当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切,要是我有这样的脸蛋,有这样的天鹅颈和头身比,我还在乎胸小一点吗?我不在乎了好不好!”   堕落天使在旁听见,一口饮料差点喷出来,刚刚还有点疑惑,差一点相信他们俩是男女朋友,结果kevin这句话一出口,就明白此人的娘娘腔已经无可救药,乃么现在可以百分百确定无疑,这未婚妻是假的。别的不说,就算未婚妻眼睛瞎,就爱他这副不男不女的腔调,难道未婚妻家人也没长眼睛?简直搞笑。   堕落天使做名品店做sa的,识人无数,周围男同事大半以上都是kevin这种娘娘腔,所以一眼把他看穿,懒得再同他多说,看都不看他一眼。   Kevin见人家不理他,还当是猛药下的不够,便继续找金不换说话:“亲爱的,咱爸咱妈还好吧?”   “咱爸还行,带着他的女秘书在国外考察一个大项目,咱妈昨天被猫抓伤,正在家里躺着,没去公司上班。”   Kevin和他假未婚妻的话,忒无聊,堕落天使把他看透,在心里把他笑话了一百八十遍,不想再耗时间,遂同路虎男商量说:“没劲。咱们回去伐,哪里看场电影去,晚上去吃西餐。”   Kevin听见,也问未婚妻金不换:“咱们是出去轧马路,还是回家去?要是回家,让我帮你叫辆车子。”滴滴上下单,竟然没人接,显示当前时段车辆较少,但如果和人家拼车的话,倒是可以快三倍。   堕落天使眼睛像小勾子,偷瞄到他手机画面,不坏好意地朝他笑笑:“今天周六,外面车子肯定不好叫,叫不到也没关系,可以乘公交车呀!可惜我们不顺路,否则蛮好把你们顺路捎带到公交站台的喏。”   Kevin叫来金不换,本想一举灭了人家威风,没想到反而使自己落了下风,气闷到不行:“不用了,我们走路回去,环保!”   “别急呀,我妈没去上班,家里的司机应该还空着一个,我喊他来接我们。”金不换气定神闲的摸手机出来,拨号,等电话接通,她说,“喂,李司机吗,你在干吗?现在有安排伐?要去游泳?先别去了,我这里需要麻烦你到中山公园来一趟,对,来接我一下,两个人,我和我未婚夫。对,你没听错。麻烦快点,我下午要去按摩,然后纪梵希上趟缺货的一件衬衣裙也到货了,喊我去取,赶时间,谢谢,拜拜。”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李司机,预测错了。   虽然周末夜里发,但是还是希望大家白天再看,长时间熬夜对眼睛和皮肤都不好哈,   周末愉快~   本周末咱去看玩具总动员~~ 第117章 paradise   江苏路到这边不远,不到一刻钟,李司机开着奔驰到了。一开始他坐在驾驶座上没现身,车上等了一下,见金不换和她的未婚夫就在旁边傻站着不动,才发现他们在等自己下去开门。幸好没下雨,否则还要替他们撑伞。李司机真是佩服自己的好涵养,拉着一张脸,最后还是推门下车。   李司机今天不论速度也好,着装也好,都可圈可点。特别是着装,修身有度的Tom Ford定制小尖领白衬衫,搭配同样裁剪合身的锥形裤,走的是优雅风骚路线,脸上那副雷朋太阳镜则是点睛之笔,人看上去不要太嗲,腔调不要太浓。   在场诸人除了路虎男,其余三人都被惊艳到。堕落天使这时又开始犯糊涂了,搞不清楚kevin这小男人到底是什么路数,结交的都是些什么神仙男女。   优雅又风骚的李司机看上去哪哪都好,哪哪都妙,就是脸色有点臭,服务态度更不能提,拉着脸,跟谁欠他两百块钱一直不还似的,一塌糊涂。   刚刚驶离餐厅门口,kevin就被赶下去。他下车了,看金不换没动,不解,跑来拉她:“姐,下来呀,我带你去乘地铁。”   金不换坐着不动:“我和李司机顺路,就乘他车子回去了。”回头问李司机,“没问题吧?”   李司机没回头,也没出声,专心看前方。Kevin暗笑她皮厚心大,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明天不见不散,请你吃西餐哈。”   Kevin赶走,李一马回头问她:“现在我们没事了?”   她转头看窗外,又沉默。   车子开到江苏路弄堂口,她下车,他放下车窗,从背后喊住她:“晚上到我这里来?”   她说:“看吧。”   还是看都不看他一眼,拎着小包,踩着高跟鞋,迈着轻快步子,头也不回的走了。尖头鞋的细高跟踩在水泥地砖上,哒哒哒的声响如同全新单车第一天上路时的车轮转动声,清脆,悦耳,直击人心,所以他坐在驾驶座上,开着窗,直到看不见她摇曳生姿的身影了,才踩下油门,把车开走。   她这阵子情绪明显不对,忽怒忽喜,忽远忽近,李一马当她是在玩女孩子欲拒还迎那一套,所以对她没做理会,准备冷她一冷。   从中山公园回来后,他一整天没有联系她,她自己心里也有数,换成自己也生气。家里糟心事一大堆,姆妈的事,自己的事,情绪不好,导致见面就想作,与其见面就吵架,反不如让彼此静上一静,想想清楚。结果才过一天,又出了事情,不得不放下架子,再一次开口去求他帮忙。   为了感谢她的两肋插刀,第二天,kevin请她去人民广场吃西餐,饭吃好,她乘地铁回家去,这条线路手机信号不稳定,网页打不开,就习惯性的把手机塞到屁股口袋里去了,下一秒,忽然就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她骂一句“我操”,回头去看,只来得及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的卷发男人快步跳出车门的背影。她伸手去摸屁股口袋,空空如也,手机已经不见了。当下一慌,又骂一声“我操”,也跟着快步跳出去,到外面,没发现刚才那男人的背影,就赶紧去找站务员,说手机被偷,请人家调出录像来看,发现刚刚那个推她的男人在跳出车门时手上果然拿着她的手机。   站务员马上联系站内便衣警察,警察过来看了录像,“哦”了一声,说:“又是这家伙,时间过去没多久,他应该还在站内,没来得及出去。”   她心一定,忙讲:“这就好,我手机才用了三四个月,还是新的,关键是里面保存了好多重要照片和联系方式。”   警察却摇头说:“这个人是惯犯,而且是团伙作案,偷到东西后,马上就转移给同伙了,不会一直放在身上的,马上找回来这个,可能有点难度的。”   没过多久,才十几二十分钟的样子,新疆小偷被捉住,给两个便衣警察扭着胳膊带到站务室来,果然如刚才那个警察所说,手机已经不在他身上了,老早转移掉了。   金不换大失所望,只能留下姆妈的联系方式,请人家找到手机后给自己联系,然后又跟警察提建议,说这种人应该送进提篮桥,先关个几年再说。她建议还没提完呢,那新疆小偷的手在桌面下动了一动,再一亮出来,拇指与食指中间赫然两根尖细钢针,她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那小偷就已将两根钢针丢进嘴巴,生吞下肚,整个过程,面不改色,若无其事。   金不换被这小偷给惊到,又是一句“我操”脱口而出,拿手上小包往小偷脑袋上一丢:“你妈的手机还给我!”   警察把小偷手铐给松开,要放他走,金不换忙拦着,冲警察问:“你们为什么要放他走,手机肯定是他偷走的!笔录也才做到一半!”   警察同她说:“小姑娘,事情要分个轻重缓急,当务之急不是你的手机,是让他去医院,取吞下去的钢针,你要搞搞清楚,现在不放他走,要出事情的,人家是一条人命!”   那小偷知道自己会没事,所以丝毫都不慌张,看金不换从地上捡起小包,当着一房间几个警察的面,竟然对她诡异的笑了一笑,然后面上带着笑容,就这么扬长而去了。   金不换“我操*我操”的乱骂,警察竟然也不生气,反而耐心跟她解释:“这条线路上不止他一个人,他们全家都在,一抓到人,男的吞钢针自残,女的挺着肚子吵闹,捉了拿他也没有办法,所以一直是捉了放,放了捉。这两年已经算是好多了,前两年还要乱。”   手机追回无望,她心情糟到极点,一个人坐在地铁内的长椅上默默坐了半天,没了手机,就像没了手,什么事也办不成。想来想去,认识的人有很多,但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他,能放心麻烦的,也还是他。长椅上发呆半天,最后还是去服务中心,跟人家借了电话,打给李一马,请他来地铁站接自己。   李一马上午去游泳,下午和朋友约好去南浦大桥放无人机拍夜景,无人机aya帮他搬出来,才放到车上去,就接到金不换电话,电话里她的声音低落,听着有气无力,他没办法,只好和朋友道歉,然后车子开到地铁站去找她。   她是路痴,分不清东南西北,叫她站内不要乱跑非要乱跑,结果花了半天才找到人,二人汇合后,他问清楚情况,得知她这里自从手机丢掉以后什么都还没做,又是好笑又是生气,忍不住又把她批评一顿,然后马上把她手机号挂失,网银冻结,数据他平时都有帮她备份,所以直接抹去。   能想到的事情都做掉,她不抱希望的问了一句:“我的手机还可以定位找到伐?”   他说:“可以。”   她眼睛一亮:“那你帮我定位一下,找找看可以吗?”   他垂眸,睥睨着她:“我没时间。”   “拜托,我的是才用了几个月的新手机!”   “不好意思,我先接个电话。”   电话是一个外地陌生号码,接起来一听,对方上来就问他有无兴趣投资昆山花桥地铁房与沿街商铺,他说:“sorry,can you speak English?”   对方明显一怔,然后傻傻问:“你说的啥?大哥?”   “I can't understand your words。”   “……”半天,那头推销员向他道歉,“实在不好意思啊大哥,我打错了,这就挂了噢,拜拜。”   应付完推销电话,然后带她就近去中山公园买手机,半途当中,她隔壁坐着的一个满肩头皮屑的年轻男人放外音看抗日剧,剧中机枪扫射,血肉纷飞,剧中演员呼号惨叫,好不热闹。年轻男人看的全情投入,而周边的人纷纷翻白眼,有些受不了的,干脆挤到别的车厢中去。   金不换心情低落,被机关枪扫射声给吵得头疼,太过烦躁,腿都在不知不觉间配合机关枪的节奏抖了起来,然后十根手指轮流咬倒皮,被吵得要死,却舍不得站起来走开,这时她好不容易抢到的位子。半站路乘下来,实在受不了,停止抖腿,从背后冲那男人喊:“喂!”   年轻男人转头,一头乱发,眼睛通红,两只眼珠子直愣愣的盯着她瞅,没出声。   金不换脸色比他更差,一句“傻逼”就要脱口而出时,忽然一只手臂越过她的肩膀,从她身后递来一只带包装盒的线控耳机。   李一马把自己的线控耳机递给这年轻男人,说:“我有多余的一副耳机,没怎么用过,还是全新状态,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送你。”   年轻男人两只眼珠子又从金不换身上转移开来,对他也看看,仍旧没说话,就默默伸手把耳机接了过去。这时地铁正好到站,这人站起来随人流往外走,从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金不换冲李一马发作:“那种人你还送他耳机,有没有搞错?做人有点原则好不好!要是我,丢进垃圾桶都不会给他!”   “他需要耳机,而我刚好多出一副,所以就送他了,我帮的不是他,而是所有运气不好和他乘坐一节车厢的人。”   “我本来准备教训他一顿的好不好!”   “你教训他?你知道他刚刚经历过什么事情?又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如果他是那种暴躁易怒的性格,而身上有携带任何武器的话,那么,你知道你一句话会为自己惹来什么样的麻烦吗。”   她嘴巴还牢:“帮帮忙好伐,你以为我会怕他这种人!”   “金不换,你知不知道自己性格中最大的问题就是多管闲事?可能你把自己这种爱管闲事的性格定义为江湖义气,但是分清自己与他人的界限,是基本的素养和礼貌。包括昨天kevin的事情也一样,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烦恼的根源其实都在自己,所以每个人的事情最终只能依靠自己去解决,而你,有管别人闲事的时间,完全可以用来看看书,学点东西,修养身心,提高一下自己。”   “我自己什么性格自己知道,不需要你借题发挥来点醒我。”   “金不换,你能不能丢掉你那过分的自尊骄傲,好好和别人沟通?”   “不,我不能,总之谢谢你的教训。”   他难掩脸上失望,无奈的望着她:“你好像说过我从来没有用对待七海与莫妮卡的态度来和你说话,可是你看看你自己,你这种脾气,让别人怎么和你好好沟通?”   “一马哥,没办法的,我就是这样的人,就是这样的出身,所以一辈子也学不来她们,到不了她们那样的高度。”   地铁车厢停下,中山公园站到了。站起来往外走时,发现对面座位上方的电视屏幕上在播放七夕情人节的广告,突然惊觉八月已经过去整整一周,而这一周,回想起来,似乎每一天都在愤怒、嫉妒、紧张和挫折感中度过,虽然表面上还是和所有人一样的嬉笑怒骂,但却从没有过真正开心的时候。 第118章 paradise   八月中旬,梅雨季节已经完全过去,但空气仍然湿热,室外走动一步,马上一身黏唧唧的汗水出来,可谓门内天堂,门外地狱,这样的天气里面,金不换仍然时不时的跑出去,不是健身,也不是约会。   金美娣对她平时的动向掌握的一清二楚。健身回来,如果收拾衣服,往身上乱喷香水了,就是要去男朋友家留宿了;下班很早,回来就找泳衣,喊小二郎,那么就是她俩去游泳的日子。   而这阵子,她偶尔健身回来,健身包一丢,拿上手机就跑出去,过上一个小时再跑回家。金美娣纳闷,猜不透她去哪里干了什么,不知道她发什么神经,想一想,都替她热的慌。   直到有一天周末,终于下了一场雨,总算凉快了点,金美娣和小妖三陪干爹干妈出门去买衣服,一逛逛到了中山公园龙之梦,干妈口渴想喝奶茶,小妖三领着他们去排队,金美娣就在一旁等着,百无聊赖,顺着街边随意走了两步,结果在街边一家珠宝店门口发现了金不换,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头发半湿,脚穿雨靴,腿旁竖着一把长柄伞,正趴在玻璃橱窗往里看。   金美娣过去拍她屁股,她吓一跳,回身见是姆妈,惊讶问:“你怎么来了!”   金美娣说:“这句话我想问你呢,你在这里干嘛,帮人家看店啊。”   她讲:“我没事出来瞎逛逛。”   金美娣透过玻璃向内看了看,隔着一层玻璃的店内展示柜内,亮闪闪的全是钻戒,店内有年轻男女几对,正在试戴,小声商议,旁人看着都觉甜蜜。   金美娣不禁失笑:“天天跑出来,都是到这里看这个钻戒?”   她说:“哪有天天,就一周两三次而已。”   “神经啊。”   “喜欢呀。”   金美娣摇头:“怎么搞得跟没见过似的,一个钻石戒指而已,至于你这样一周跑两次来看?我看你首饰盒里不是已经有几枚了嘛。”   “钻石又不会嫌多。前段时间这里经过,看到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不过价格有点贵了,买不起,只能有空时跑来看看。”   金美娣一眼扫过去,说:“我看价格还行呀,差不多都是几万块的样子,没办法呀,毕竟是钻戒,贵是贵了点,但也没到离谱的地步。姆妈现在不要你的钱,自己工资不要乱花,省着点,存到银行里去,到年底过来买下,当做对自己辛苦工作一年的奖励。”   “知道了,你不要管我的事情。”   “外面这么热,站在外面,热也热死了。”正讲着,忽然一怔,退出几步,回头对店门上方的招牌看了看,“你跑来看结婚对戒?”   她一脸不在乎:“是的呀,怎么了?”   “一周两次跑来看结婚对戒?”   “是的呀,怎么了?”   “真喜欢,那就叫男朋友买。姆妈不是说过吗,真金白银才是爱,其他的都是空谈。”   她笑了一笑:“不行呀,这么贵重的东西,他负担不起的。”   “他说过买不起或者不愿意给你买了?”   “没说过呀。”   “谈了这么久,两个人都没有好好商量过对今后的打算?”   “什么打算?”   “房子什么时候买,买多大,名字了份额了,还有结婚旅行去哪里,将来生了孩子谁来带?聪明女孩子的话,这些都要问问清楚,提前商量好的呀。我早前又不是没有教过你。两个人商量过没有呀?”   她眼睛望向远处:“没呀。”   金美娣望了望她的脸,想说几句狠话,把她骂醒,张了张口,对她因为苦夏而比往日更为纤细单薄的身形,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倒是她,听姆妈呼呼喘气,有些好笑似的冲姆妈笑一笑:“干嘛呀,又要讲那些老掉牙的‘把你生的这么漂亮,为什么却不去找有钱人’的话对不对?”   从屁股口袋里掏出烟盒,抽一支出来抽:“不用你一趟趟讲,也不用回家照镜子,我从别人对待我的态度就知道自己很漂亮。从小到大,不仅男孩子对我温柔友善,连女孩子都对我大方又体贴。我在街上问路,十有九次人家会把我送到地方。我知道自己漂亮,可是又有什么用?”   “怎么会没用?照你这样说,丑人和美人都一样,那人家还去整容干什么!”   “有钱人不少,但漂亮女孩更多,不仅漂亮,脑筋也好。而且,就算没有结婚戒指,她们也会前仆后继的扑上来。比起她们,我是学识高,还是背景好?你去菜市场买把小葱都要挑挑拣拣,更何况有钱人家娶妻结亲,你拿什么去打动人家呢?就算扶贫,人家也犯不着搭上自己呀。”   金美娣被她的这一席话给气的阿噗阿噗的,叫起来:“讲出这种话,真不像我金没娣的女儿,我养出来的孩子我能不知道么?凭你,什么样的有钱男人找不到!别说几万块的碎钻戒指,就是几十万的珠宝、几百几千万的房子又怎么样,也找得到人给买!”   “想找自然能找到,我从来都没缺过男人追,如果我愿意,房子车子都不在话下,又不是没人要给我买过。”她对着街心呼出一口烟,转头又对姆妈看看,“可是我不稀罕,我只要这几万块的碎钻对戒。”   “退一万步,就算找不到顶级有钱人,但几万块的钻戒至少要买得起伐,否则还能叫男人?!”   “可是他就是那种连结婚戒指都送不起的男人,我能有什么办法啦!”   金不换突然情绪激动,说话大声,两根眉毛拧在了一起,金美娣也窝着一股气,想要当街骂她几句出气,不知道怎么了,张了张口,话没说出来,自己却先红了眼眶,伸手将女儿肩头揽住。   金不换很不习惯姆妈这样对自己,把烟支叼在嘴上,嘻嘻哈哈笑着讲:“干嘛呀,肉麻伐啦。”   金美娣粗着嗓子说:“这个钻石戒指,反正以后不许再跑来看了!男小孩怎么样,姆妈还没见过,但听你说,不用看我都知道,肯定又浪又扣,大灵不灵!但有什么办法,家里你是大王,姆妈拗不过你!你把他家里条件,个人条件,对你到底怎么样,这几样都捏起来并并拢,放在自己心里称一称,真心喜欢,非他不嫁,那么过几个月,等姆妈攒够钱,帮你们买一对就是了!江苏路的房子也可以暂缓一段时间,等咱们家房子拆迁,要是能分到房子最好,分不到,姆妈就把拆迁款拿出来,给你们做首付。等过个一阵子,把男朋友也带上门来,叫姆妈看一看,姆妈替你敲打敲打他!”   因为金不换的不懂事与执拗,金美娣不得不放弃多年来叫女儿嫁有钱人、自己跟着做老封君的追求与梦想。她对现实妥协,做出让步,自觉委屈到十二分,可惜现实却没有因为她的妥协让步而放过她,给她一分半毫的好颜色看。都没等到女婿上门,她就出事了。坑骗了那么多老年人,跑来公司闹事讨钱的事情见得多了,偶尔夜深人静时,她自己都觉得搞不好将来会出事,只是做这一行收入高过她这一辈子干过的所有的工作,所以无法收手,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出事就在带有钱干爹干妈去逛街喝奶茶的第二周,有钱干爹妈的大儿子从国外回来了。据说是为了家里几个小孩子的教育,要换学区房,手里钱不够,这时就想起留在上海的父母来了。   大儿子电话里催促过几次赞助事宜,老头子嘴上答应,但钱却拿不出他要的那个数,问他妈,他妈也含含糊糊,说不出个所以然。大儿子感觉事情有点蹊跷,不放心,亲自飞回来一看,见他爹他妈家的别墅上下两层,七八个房间,每一间都堆满保健品,保健品各式各样,满坑满谷,连下脚处都没有。   一问,他爹他妈已经在几个月的时间里面买了四舍五入上百万元的保健品,每天就拿这些保健品当饭吃,还叫他也带点回美国,给美国帮忙带孩子的亲家也好好补一补。   大儿子气到发疯,当即逼着老父母去退,老父母起初还不好意思,死活不愿去,讲说人家公司里上上下下都很熟,见面就阿姨叔叔,干爹干妈的叫,不作兴额。乃么大儿子亲跑了一趟,到他们保健品公司去讨要,可惜也是无功而返,钱已经到人家口袋里了,想再叫他们吐出来,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反正不管怎么闹,负责人永远不在,其余爪牙狗腿等,都是外地来的年轻人,素质参差不起,吵起来,都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那种。   大儿子又逼着父母报警,警察查下来,发现这几十上百万的订单,每一笔都开有发票,偷税漏税,犯法违规的事情一概没有。包括生产保健品的厂家,资质也都齐全,挑不出任何毛病来。并且,老夫妇年级是大了点,但却不是痴呆,一个两个头脑清楚地很,真正痴呆变傻的人根本也想不到去吃保健品。   可能在家里被儿子洗过脑子,统一了口径,老头老太在调查时开始向警察哭诉,说家里这些保健品是在以干女儿金美娣为首的一群流氓无赖的逼迫下购买的,他们经常组织免费旅游活动,把老头老太们拉到外地去参观考察,到地方,会被关在商场或是厂房里各种劝诱,不买就不给出来,有时候一关大半天,连饭都不给吃,什么时候松口买什么时候放出来。每参观一次,就买几万块的东西,几个月下来,已经被骗去大半棺材本。 第119章 paradise   应付警察的取证调查的同时,保健品公司的领导员工也在上蹿下跳,公司的负责人,金美娣她男友更不是吃素的,对这种事情可谓身经百战,经验丰富,派出所立案的当天就组织了一堆老头老太,每天以探望聊天为由,跑去老两口家里,避开大儿子,给他们两个做思想工作。   老头老太说他们老两口:“你们两个是不是老糊涂了,你这个儿子国外回来,在家里也就蜻蜓点水似的呆个几天,时间到了,马上拍拍屁股走人,留下来你们两个,不要说去医院看病挂号了,就连家里换个灯泡都找不到人,到头来不还要麻烦干儿女们?现在胡说八道做傻事,钱要不回来不说,关系闹僵,你们好好想一想,到底有什么好处没有?已经习惯了每天有人在身边围绕陪伴的生活,将来无人问津,自己受得了吗?”   老夫妇这时候成了墙头一根草,根本就没了自己的主见,听这个也有理,听那个也有理,害怕儿子走后无人理睬,寂寞难熬,于是在儿子回美国第二天,就在一群老头老太们的陪同下跑去派出所申请撤销案件,说这个保健品有奇效,吃了以后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干女儿金美娣不是无赖,叫他们掏钱买东西时吃相是难看了点,但内心其实是为他们好。   他们翻案的时候,给他们做思想工作的老年人自然也积极作证,说保健品公司的工作人员都是可爱可亲年轻人,他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云云。派出所也查不出什么结果来,当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真的就叫他们把案件给撤销成功了。   而作为回报,这些天跟着忙前忙后的老头老太则领到免费鸡蛋若干,免费旅游两趟。他们管闲事管到别人家,并不是吃饱了撑的,也不单单为这点鸡蛋和廉价农家乐旅游,当然也没有为虎作伥心思在,只是出于孤独寂寞,只有听话,按照他们说的去做,才能在今后漫长而孤独的日子里获得干儿女们更多一点的关怀和照顾。   总之大儿子报警没几天,钱一分没讨回来时就抛下父母走了,因为他有工作,公司里做到中层,有一堆事情等着他处理,家里一堆孩子要管,总不能为了父母这点损失连工作都不要了。   如那帮老头老太所说的那样,到时间,伊就跑路了。   干爹妈撤销案件,金美娣等人松了一口气,以为事情完美解决,大家言归于好。只是好了没几天,家里突然有高利贷公司的讨债人员上门来了。   讨债人员初次上门这天她碰巧不在,这些人破门而入,躺在她家大床上看电视,把冰箱里的东西都翻出来,能吃则吃,不能吃丢在一旁,吃喝完毕,丢了一地烟头,到处都是烟灰,除此以外,其他的倒没动。第一次上门,只是给她一个警告,让她有个准备。   金美娣回家,看眼前景象,以为是入室盗窃,阁楼上和自己藏钞票的地方都检查了一遍,一样东西都没少,后来问了小小,说是看到她家里有几个五大三粗的花臂男进出,人家空手而来,又空手而归。   这些人上门的原因,她自己心里多多少少也有点数,首先就想到了有钱的干爹妈,电话打过去,干爹妈不接,跑过去一看,家中空无一人,问邻居,说昨天下午拉着拉杆箱出门去了,具体去了哪里,没说,所以无人知道。   看这情形,多半是干爹妈又被子女说服,躲起来了。在留学还极其罕有稀奇的八*九十年代,干爹妈就把三个子女都送去了国外留学读书,不仅仅是金钱,背景和power都是有一点的。金美娣他们公司上上下下把老两口当傻子耍,就算老两口自己真老糊涂了,人家子女和亲戚也不会愿意。前面老两口不敢对家人明说,隐瞒的铁紧,所以叫他们骗了几个月,现在大儿子知道这事,哪怕不在身边,肯定也不会放任他们继续骗下去。他们公司坑人手段高明,上上下下做的滴水不漏,走正规途径费时费力,乃么人家就以毒攻毒,找了讨债公司来解决。   作为金美娣来说,她其实也郁闷的要死。要她上门陪伴,让她帮忙做这做那的时候,话说的那叫好听,什么“美娣,干爹干妈将来走了,什么都留给你,这套房子都给你”,又什么“美娣,我那几个孩子靠不住,都白养了,只怕到死都看不到几眼了,你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将来我们就指望你了呀”,巴拉巴拉,哄得她晕头转向,都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楼上楼下两层大理石地板,都是她带领着手下跪在地上擦。   而现在,人家亲生子女发话,她这个半路认的干女儿就屁都不是了。而且更过分的是,讨钱不去公司讨,而是盯牢了她一个人。虽然哄他们买保健品自己出力颇多,次次都叫他们看干女儿的面子,帮干女儿冲业绩,当时见干爹妈大把大把的钞票掏出来,只觉得光彩万分,忒有面子,乃么好了,现在遭到反噬了,关键是她这个干女儿并没有拿到太多好处,就一点提成而已,大头其实都被公司拿走了。   这种事情,又不敢叫金不换知道,赶在她下班回家前,吭哧吭哧把地板拖了,床单被罩换了,家里收拾干净,再把冰箱里的食物也补齐。一顿晚饭匆匆吃完,赶紧跑去找男朋友商量,男朋友安慰她,叫她稳住,说下趟再来,只管报警就是。她问:“那钱……”   男朋友说:“这个月因为配合调查,业绩大受影响,员工连工资都快发不出了,哪里还有钱?没钱。”   她都没来得及恼干爹妈无情,男朋友不义,讨债公司在第二天又上门来了。大概来前把她的行程都给调查清楚了,第二次上门直接把她给堵在了家里,金不换上班,金老太去买菜,小不点儿去读书,她班也没心思上,在家里跟男朋友打电话吵架,吵的如火如荼时,房间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砰”的一声巨响,吓得她一个咯噔,大喊:“你们是谁!”   几个花臂男鱼贯而入,到房间内,站的站,坐的坐,蹲的蹲,把本来就不大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人家这次见着她,就没第一次客气了,上来就直接要她还钱,她装傻,问还什么钱。人家讲:“当然是你骗去的那些钱!”屁股兜里掏出一张借条在她面前亮了亮,金额在眼前一闪而过,不多不少,大致是这几个月来干爹妈在她手里买保健品花掉的那些钱,八十来万。   她嘴巴还牢:“放你娘的狗屁,我什么时候骗过谁的钱!”   “阿妹,装戆就没意思了。废话少讲,节省大家时间。没钱,我们就直接搬阁楼上的东西,不过二手衣服首饰也卖不出什么好价,三文不值两文处理掉,能凑够二十万就不错了,肯定是不够的,那余下的就算你借我们公司的贷款,月利息6分,分期偿还,什么时候还够什么时候为止,一个人不够就全家一起。”   金美娣这个时候还不觉得怕,就恼火的厉害,外加十分的莫名其妙:“冤有头债有主,搞笑伐,凭什么来找我,我一个人又代表不了公司!”   “废话,什么事情都是经你手,钱也都是交给你的,不找你要找谁要!”   “要是我不还呢?”   “这个你说了不算。不还?你当我们兄弟都是吃素的?”   她想起来电话还没挂,对电话那头男朋友哭叫:“你听,你听!听到没有,你不把事情解决,他们就赖定我了!”   她男朋友听了半天,知道这回翻了船,他们惹了不能惹的人,坑了不该坑的钱,遂说:“这个事情你找我也没用,我去外地出差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赶紧报警,小心人身安全!”说完这句,匆匆挂断电话。   在她和八十万元的巨款面前,山盟海誓了半年的男朋友明显选择了后者。   金美娣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不得不继续和花臂男吵:“我不记得自己跟你们借过钱,贷过款,说我欠钱,你借条上是有我的签字还是有我的盖章?!”   这些人知道她会这样说,早有准备,一个拿借条,掏印泥,另几个上来捉住她的一条胳膊,拽着她的手掌,沾上印泥,往借条空白处一摁,一个如假包换的指印就新鲜出炉了。   金美娣莫名其妙背了上八十万的债务,简直给气死,不过她弄堂里长大的,再怎么怕,气势上去不能输,当下喊叫:“你们等着,我这就报警,找警察来给我评理!”   为首的一个花臂男阴森森笑:“你去报吧,我就在你家里等着你,就算警察来,你也要还钱,躲不过去的,阿妹!另外,再好心提醒你一句:可要看好你家两个小姑娘,特别是那个小的,年龄小,容易走丢。”   金美娣瞬间清醒,眼泪水也随之流了下来,呜咽流泪半天,看那些人都爬到床上躺着看电视去了,不得已,把钱包里现金都掏出来,求人家走。人家目标是八十万,哪会看得上她手上这几张钞票,嫌少,不接,说今天干脆就住在她家里,等她钱筹够再走。有个急性子,自说自话的就要跑上去搬金不换那些宝贝。她一看,急的差点下跪,又是赌咒又是发誓,让人家不要动,说一定去公司和老板好好说,争取早点把钱还给干爹干妈,好说歹说,终于给自己争取到一天时间。   讨债公司的花臂男们同她讲定明天这个时间点来取钱,一群人呼啦啦走了。她一个人坐在家里哭一阵歇一阵,哭够了,又打电话给小妖三问主意,小妖三表明和她同进退,这个工作她不要了,然后再帮她几万块,再多,就出不上力了。   不知道呆坐多久,终于等到金不换下班回来,拉住她便哭。金不换问她什么事,到了这个时候,她还不敢吐露实话,承认自己闯了大祸,就说和别人争风吃醋,别人放话说明天要带人上门来打自己。   这些事情,从小到大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有时候是上门去打别人,有时候是被别人找上门来吵一场,这些年爸爸跑了,她自己年纪也大了,已经收敛很多,没想到这次老毛病又犯。金不换最近心情低落,都没有和她吵架的兴致,就问她明天怎么办,她说:“还能怎么办,先去哪里躲上一阵子,家里是不能呆了。”   家里有老有小,又有工作要做,能躲到哪里去。金不换也没有想法,只是看她脸色,知道她有所隐瞒,没有全说,这次肯定是捅了马蜂窝,惹到了不得了的情敌。但她哭成那样,不帮她,难道眼睁睁看她被人家打么?   她遇到事情时,习惯性的就会想到李一马。他永远都是那副淡定样子,不论公事私事,他那里总能圆满解决,久而久之,难免的就产生了依赖感,不论什么时候,一想到他,心里就觉得安定。所以丢下姆妈,跑去找他。到他公寓,却又觉得姆妈的事情难以启齿,就在一旁默默坐着,看aya替他收拾行李。明后两天休息,他今天晚上要出发去佛山看一代目,后天再由香港回上海。   在他家坐到他走,姆妈的事情都没有说出口。他拉着行李出门前交代她说,叫她周末两天在家看看书。她便说没时间,因为马上姆妈过生日,要带上她和家人去外面玩两天,周末两天都不在家。他听后,随手给她一张外滩某五星酒店的VIP卡,让她随意用。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小伙伴们,明天申请休息。   下一章《小把戏》,暂定。 第120章 paradise   第二天,周六一大早,天亮没多久,一家门就被金美娣催促起床,收拾去了酒店。   家里没车,拖家带口,有老有小,实在想不出去哪里躲着好,商量下来,还是决定去外滩酒店孵上两天,五星酒店,怎么着也比周边农家乐要安全。   她们去的酒店位于黄浦江畔,和东方明珠遥遥相对,地理位置绝佳,出门过马路就是外滩,步行几分钟就到南京路步行街,至于酒店内部,软硬件也是一流,建筑及装修港风十足,格调优雅又高端。   从下出租车第一步起,金老太两只眼睛就忙到不可开交。她老人家一辈子只在镇宁路一带活动,轻易不出长宁区,突然到了黄埔外滩,看马路两边一幢幢不同风格的西式建筑,不停惊叹:“这个地段的房子,都不知道要卖到几钱一平房!”   到酒店门口,看到酒店门口花园内的奇花异草,都要上去摸一摸,看一看,再问一句:“美娣,你看,这个果子能吃伐?”不仅植物,看到草坪上散步的小动物,也要问,“金不换,那小鸟儿和小兔子能吃伐啦?”   和这样的家人走在一起,连平时不怎么在意别人眼光的金不换都觉脸红,吃她不消,忍不住凶她:“外婆你是不是老年痴呆?还是在我们家一直吃不饱饭饿着了?整天说‘你们乡下人,你们外地人’,现在自己这个腔调,觉不觉得丢人?”   金老太面子上下不来,作势要走,金美娣怕她真回去,正好叫讨债公司逮个正着,自己的事情就此跟着露馅,忙代她说话:“你不懂,他们老年人大都是这样,跟老年痴呆不搭嘎的,姆妈成天和老年人打交道,见的多了。无论带去哪里旅游,到什么景点,他们关心的事情只有两件:一个是当地房价几钿,一个是问那些没见过的动物和植物能不能吃。没办法的,外婆她们那代人是穷怕也饿怕了,平常也是,外面看见垃圾都要往家里捡,留着备用。现在饭是吃饱了,但是那种挨饿受冻的恐惧已经渗入到骨子里去了,到死也改不过来,你不要去睬她就好了!”   一家门到酒店,金不换看时间还早,没到入住时间,就带她们去酒店内的粤菜馆吃中饭,菜点好,上齐,金老太还是一贯调调,端起碗,稀里哗啦几分钟吃好。吃好无事做,开始剔牙齿,不停催小不点儿,叫她嘴巴动的快一点,威胁她如果不快点把肚子塞饱,马上人家就要来收走碗筷,不给她吃了。   金老太平时在家里带孩子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小不点儿吃饭磨蹭拖拉,一顿饭能吃很久,偏她是急性子,所以每次吃饭都会跟在小不点儿屁股后面催,急起来时,恨不能端起碗直接往嘴巴里塞。她啰嗦话多,大嗓门和弄堂金家那种环境很搭,大家没感觉有什么不对,但在这种开在五星酒店内,走奢华路线的餐厅,她一贯的嗓音听上去格外的刺耳,异常的咋呼。   周边客人纷纷侧目而视,她看见,不当一回事,因为没有那种公共场合需要收敛一点的意识,就和往常一样,不停的啰嗦,一会儿叫小不点儿快点,一会儿要夺她碗筷,一个人的噪音轻松超越三百只鸭子,一整间餐厅,就听见她一个人的说话声了。   金不换刚刚去了一趟洗手间补妆,回来听她讲了两句,生气不耐烦,直接摔筷子:“外婆你烦不烦,你到底有什么好急的?有什么重要的国家大事在等着你回去决策还是怎么样!”   金美娣忙又打岔:“没办法呀,她们这代人生来就要会争抢,一辈子跟天斗跟地斗,然后什么都要快快快,要不然早就饿死了,还能活到现在呀?”回头又同她说悄悄话,“就再忍两天,等我这件事情过去,马上把她赶走,上次差点成功了,后来和大阿姨打架打忘记了。”   小不点儿有个特殊技能,就是不想听的话,可以完全忽略和过滤,所以大人在一旁叨叨,她丝毫不受影响,就慢吞吞吃自己的饭,正吃着,回头看见餐厅内有金鱼缸,养有各种漂亮的小金鱼,马上坐不住了,饭碗一丢,跑去看鱼去了。金老太看她浪费,心疼难忍,小碗端过来,自己硬塞了下去。   小不点儿趴在鱼缸上看鱼,大堂经理则躲在一颗棕竹后看她,从金家一家四人进门初始,这大堂经理就在一旁密切关注她们这桌四个人的动静了,无他,金老太和金美娣母女从衣着打扮到言行举止根本不像是能在这种餐厅消费的客人,两个人四只眼睛骨碌碌乱转瞎看,搞得跟前来踩点的贼似的。人家大堂经理好怕的。   金美娣还好,就眼睛往人家身上瞟发瞟发,盯着女客身上漂亮的衣衫首饰,同时希望男客能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就是外面常见那种虚荣十三点老阿姨的做派,但金老太就过了,她老人家看见服务员端着托盘经过,就拦住人家,叫人家把盘子端来给她看看,隔壁桌上有不认识的菜品,她也要手伸老长,去指指戳戳,还要喊金美娣一起伸头去观看欣赏:“美娣,你看看他们盘子里黄通通的是什么?是珍珠米伐啦?”巴拉巴拉,搞得旁边桌的客人莫名其妙,服务生们则避之不及。   小不点儿那边看鱼时,有旁边桌上的两个小朋友过来找她一起玩耍,叽叽喳喳话说得投机,一起在鱼缸周围的空地方上玩起了你追我赶的游戏。   大堂经理盯着小不点儿的身影暗暗皱眉,正常来说,小不点儿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总之没有不喜欢她的,但是因为金美娣和金老太两个太让人瞧不上,连带着她也不受待见。   小朋友们跑了两圈,大堂经理从棕竹后面现身,一群小朋友里面,独独捉住小不点儿一个人,悄悄吓唬她:“小朋友,餐厅里面不可以奔跑知道不知道?看到你身后的花瓶没有?很贵的!如果摔掉的话,是要你赔偿的哦!”   这经理是香港人,一口普通话说的别扭非常,十句里面小不点儿有八句听不懂,眼睛眨巴眨巴,对他的话不做理会,挣脱他的手,重新加入到小朋友们的队伍中去了。   这大堂经理可能是乌鸦嘴,没五分钟,一个置放于金鱼缸旁的花瓶果然被碰到,应声落地,“砰”的一下,摔得粉碎。一群小朋友吓得四散跑开,大堂经理刚好走开一下下,听见声响,马上回去,都没问到底是谁碰到的,快步上前去,直接捉住小不点儿,把她牵到金美娣和金不换母女面前去告状。   金老太一看,悄悄跟跟金美娣嘀咕:“小把戏都被你惯成了什么样子,舍不得做规矩,你看看,外面闯祸了吧!”   小不点儿小声和金不换说:“姐姐,不是我,我没有撞到花瓶。”   大堂经理板着脸:“小朋友犯了错误就要承认,花瓶落下的时候你就在旁边站着,是我的一双眼睛看到的!”然后以客气却冷冰的语调同金不换讲,“如果只是少少的金额,我就尽量帮你们免掉了,但是这古董花瓶是我们专门去景德镇采购回来的,比较珍贵,所以实在不好意思,只能请你们赔偿了,希望你们能够理解。”   金不换同样黑着脸反问他:“你没听到她的话吗?不是她!”   大堂经理不为所动,一口咬定花瓶掉地时小不点儿就在边上,所以肯定是她,说话的同时,还以“你们这些人外面麦当劳肯德基里吃吃就好了,没事跑到我们这种餐厅里来干嘛,搞得大家都不开心”的眼神来来回回扫着她们一家。嘴脸相当冷漠,态度相当傲慢。   小不点儿看两个大人认真争执的脸色,有点害怕,悄悄往姐姐怀里钻。   这种人,只要骂一顿就能治好他狗眼看人低的毛病,金不换要是一声令下,她妈她奶能把这间餐厅给扫平了,保证寸草不生的那种,但她怕吓到小不点儿,遂强行压下火气,尽量心平气和说:“花瓶多少钱,你直接记在我账单上好了,到时一起结掉。”   得知她们一家是住店客人,大堂经理的脸色比之刚才稍微缓和了一点,语气也总算客气了两分:“本来是需要请你们全价赔偿的,如果有住我们房间,那么我也许可以为你们申请个折扣。”   大概是为了验证她的话的真实性,怕她逃单,饭吃完,大堂经理拿着账单,亲自陪同金家四个人一同去前台办理入住手续。前台小姐也是香港人,认识大堂经理,看见他去,和他打了声招呼,问他为何也在,他递上账单,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来。   金不换告知自己预约房间的电话号码和姓名,递上信用卡刷预授权,想了想,又从钱包里取出李一马给的那张贵宾卡,也一并递给前台小姐,问她这张卡怎么用。   前台接过去,电脑里一查额度,脸色马上变了,再抬起头来,已经是满脸笑容:“金小姐,请稍等,我马上就好。”说完,把信用卡退还给她。   金不换提醒她:“你好像还没刷。”   “不用不用,VIP卡中额度足够。”喊了客房部负责人过来,负责人听她悄声报了这张贵宾卡主人的名字。   负责人一听名字,表情也是随之一动,都没问她,直接把她之前预定的标房给升级成了豪华江景套房,手续办好,又亲自将她们一行四人送到房间去,另外赠送了欢迎水果、红酒,小孩子的小熊玩具、糖果,以及行政酒廊的下午茶,等等。乱七八糟一大堆。   下午,服务生把令人眼花缭乱的三层精致蛋糕架推进房间时,金美娣正为钱的事情烦心,就嗔怪金不换铺张浪费,金不换告诉她是公司有钱同事那里借来的会员卡,这些都是免费赠送的,不要钱,最后走时只付两间标房的住宿费即可。   金美娣打死也不信,反而怪她胡说八道骗自己。金不换跟她也解释不清。但这世界就是这样,越是有钱的人,反而处处享受比穷人更多的便宜和优惠。   譬如她和李一马出去热门餐厅吃饭,去前忘记预约,到地方发现没车位也桌位,但他人一现身,餐厅老板会亲自出来为他腾位子,自己的车开到十万八千里的西天去,也要确保把车位给他腾一个出来,但其实他在那家餐厅,并不会因为自己受到优待而比别的食客多花一分钱。   所以等到两天后,退房结账时,那个打破的花瓶也没有叫她赔。她看账单明细,发现连第一天的那顿粤菜馆的餐费都没有包含在内,主动问起,前台及负责人马上很紧张的向她道歉,说那顿饭已经给她免单了,还说给她带来了不好的用餐体验,十分对不起,希望她不要记在心上,今后能够继续光临,云云。她们一家门乘坐的出租车都开出老远,无意中回头,发现后面一群人还在门口站着没动。   两天酒店孵好,金不换结账带她们回家,金美娣手机关机两天,也清净了两天,被男朋友背叛,伤透了心,又莫名其妙身背债务,她想不开,差点吓死也差点难过死,但五星酒店里吃吃睡睡,休养了两天,感觉人又活了过来。两天前被人逼着还钱的事情像是一场梦。   她在心里暗笑自己胆小心也小,这一辈子,她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这区区一桩小事岂能打倒她?只要一号线地铁还在跑,20路公交车还在开,她金美娣就不会有事。总之还是那句话,这世上除死无大事,除死皆轻伤。   金美娣年纪一大把,仍然一派天真,以为躲了两天,人家找不到自己就会作罢,就这样精神抖擞的随金不换回家去了。   一行四人,一辆出租车叫到镇宁路。下车后,生活回归平淡,四人各有各的事,各去做各的事。金老太下车径直去菜场买菜,金美娣领着小不点儿,将她送去弄堂口,交给lisa家来人。时间不早,金不换则直接去上班,路上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手机来电,接起来一听,对方那独特别扭的口音令她无需回想,便记起是哪一个人。   酒店粤菜馆的大堂经理在电话里郑重向她道歉:“金小姐,那天花瓶的事情,实在是太抱歉了,请见谅。”   金不换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两天里面,酒店送了无数礼品,服务无可挑剔,特别是他们的室内泳池,冷热水交汇,可游也可泡,小不点儿早也游,晚也游,开心满足到飞起;花瓶没让她赔钱,餐费也已免单,以为事情已经完美解决,不知道他现在打这个电话是什么意思,遂敷衍说:“哦,没关系的,我都忘记了。”   她说完这句,等着对方挂电话,但那边不挂,反而问她能否高抬贵手,放过他和餐厅一马。 第121章 paradise   金不换听了,更加莫名其妙,问他到底什么意思,对方以为她装,遂将姿态放得更低,说昨天餐厅被人实名举报卫生不过关,当天马上遭到食药监的突击检查,检查出来问题一堆,诸如面点加工设备未及时清洁,员工个人物品摆放在加工场所内,这些在日常工作当中,哪怕是五星酒店,也很难百分百避免,以前这种检查不是没有过,每次都是状况良好,不知为何,昨天却被开出责令整改通知书和罚款单。   这间餐厅被他当成了自己的终生事业,倾注了他所有的心血,是他的骄傲与自豪,在他的管辖下出现责令整改罚款这种问题,将会成为他职业生涯的污点,他对此难以接受。   就在前天还那么傲慢的一个人,在电话里几近低三下四说:“我知道金小姐为了花瓶的事情很不开心,我知道自己的态度有问题,并对此作出反省,所以最后我们并没有要求您赔款,而且在两天里面努力做出补偿,如果金小姐觉得还不够的话,我愿意正式向您道歉,为自己的无礼作出赔偿,所以这次能不能高抬贵手,放过我们餐厅这一次?”   她向对方解释说自己并不知情,而且也没有这么大的能量,但对方却不愿意相信,认为一定是她做的局,不无卑微地再三问她能否私了,以消除不良影响。   这件事情她的确不知情,但却知道是谁的手笔,所以也没有多做解释,匆匆挂断电话。   被酒店大堂经理歧视这件事情,她其实就是入住那天晚上和他微信聊天时随意带了一句出来,当时没有多想,更没有想要让他为自己出气的心思在里面。说起来,她其实不希望也不喜欢他这样做。   他住着不差却也算不上怎么太好的中等公寓,家里仅有菲佣一名,每天卫衣里兜着猫在弄堂里来去,会认真倾听身边人的烦恼与开心事,偶尔也会为一点点小事较真发脾气,客户也罢,朋友也罢,不论什么人,都可以开玩笑,对谁都斯文有礼,以至于时间久了,让身边的人都以为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年轻有为,优秀低调,这么阳光亲切又随和的老板和大哥哥哪里去找?   可大家所看到的,只是他刻意展示出来的形象而已。而像现在这样,在大家所看不到的地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提起买上海房子时的口吻如同买白菜般随意;绯闻满天飞,前任多到论车拉,对每一任都付出真心,对其中某位甚至会爱到死去活来,但年龄到了,该结婚时,却会娶家里为他定下的人选,把正室的名额送给与自己般配的女子。   而这,才是真正的他,他真正的面目。比起paradise的老板,李家的独子与继承人,才是他更为重要的角色与身份。   姆妈从小就讲,以她美貌,论斤论两都能卖到好价钱,都能找到有身价有立升的有钱人。她深信姆妈的话,将嫁有钱人定为自己多年来唯一追求与目标。可矛盾的是,她却又一点都不喜欢这个时候的他,因为这会令她看清自己与他之间的差距,让她明白他们身处于堡垒分明的世界,对于那个世界,与身处那个世界的他,她心向往之,却又无所适从,对于缩短与他之间的距离,更是无能为力。   站在创意园门口,她打电话给他,本想请他不要管自己的事情,自己完全可以应付得来,然而张了张口,却只问出一句:“你今天来上班吗。”   他讲:“已经在公司了。”顿了一顿,又讲,“你迟到了。”   “现在已经到门口了,马上就进公司了。”   “嗯。”   她站在保安室的鹦鹉架旁抽烟,听着鹦鹉在耳边聒噪,一边透过缭绕烟雾远远看他。他站在楼顶花园上和几个员工在说话,和往常一样,手上拎一瓶苏打水,胳膊上趴着他的猫咪。同以往每一天她所看到的那个人一样,干净,清爽,如随处可见的邻家男孩,如果没有刚刚接到的那个电话,也许她也一直都活在错觉中,以为他就是。   镇宁路的另一头,去买菜的金老太遇见了几天未见的阿三头。   今天天气不错,阿三头哼着小调儿,低着头往这边走,金老太又惊又喜,快步迎上去,喊一声阿三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卷纸钞,抽出两张大额的,塞到他手里,看他藏好,殷切问:“阿三头啊,我看你怎么都瘦了?可有好好吃饭睡觉?”   阿三头由她握着手,一一回答,说自己每天吃得好睡得香,和老婆也有一阵子没有吵架了,金老太不相信他说的话,认为他这么说,都是为带鱼西施的淫威所迫,于是提带鱼西施的大名,当街破口大骂几句,心里舒服点了,这才交代他说:“你慢慢逛去吧,当心天热中暑,老娘菜场买点小菜去。”   阿三头问:“老娘,你这两天跑到哪里去了,怎么家里都没人?”   “你二姐同金不换呀,赚了点钞票,存不住,烧得慌,带我去外滩住了两天五星级酒店。哦哟,阿三头,你不晓得,那个酒店,考究是考究的来,金光闪闪!走在路上,酒店里面的人都穷对着我鞠躬问好了,好像我是英国女王一样额!早饭也嗲来!种类多是多的来,眼花缭乱!说起这个我想起来了,”金老太伸手进裤兜,掏出一个手帕来,四只角解开来,里面躺着一只油炸甜甜圈,“阿三头,这个把你恰,老娘酒店里带出来的,这趟没来得及叫你一道,等下趟有机会,我叫二姐带你也去那里住一住。”   阿三头捏起甜甜圈,咬下一角,左右看看,低声道:“老娘,你说起二姐我想起来了,她家门口这几天一直有人转悠,凶神恶煞似的,我看着不大对劲,你还是搬回来和我一起住吧,二姐那个人不靠谱,别再又惹什么事情出来了。”   “你二姐不靠谱是一定的,哪像你,从小就听话好带。”金老太摸摸儿子的头顶心,扯了扯他的耳朵,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看怎么爱,怎么看怎么喜欢,不禁慈爱一笑,“不过你老娘年纪大了,八十多了,现在只有人怕我,没有我怕人了。”   阿三头想想也是,八十多岁的老年人,谁敢惹,便放下心来,转眼却又想起另一件事:“你都一把年纪了,在她那里还被当佣人使唤。”   “你二姐把我当成佣人使,不尊重我,这些我都知道,但我还要留下来,继续跟她过。她那里我还有一件要紧事情要做,等事情办成了,到时再说。三个孩子里面,老娘最疼的就是你,所以不能给你添负担。”   “老娘,你在她家还有什么事情要办?”   金老太笑,卖起了关子:“这件事情其实也是为了阿三头你,要是办成了,我也能放心闭眼走了。要不是为你,你当我吃饱了撑的,跑去给她做佣人,听她吆三喝四?”   阿三头仔细琢磨这话,琢磨明白了,眼睛变亮,面皮随之涨红,接着腿一软,就势跪倒在了金老太的面前,仰头看着她:“老娘,你说的事情和我心里想的是同一件事情么?”   金老太笑而不语。阿三头两行眼泪淌了出来,在人来人往的路口紧紧抱着金老太的大腿,把头靠在她腰间:“老娘啊老娘,你要是替儿子办成了这件事情,我,我……”   “乖儿子,说什么话?老娘这一辈子,可不都是为你?去吧去吧。”金老太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摆摆手说,“当心天热,我买菜去了。”   江苏路弄堂口,金美娣在弄堂口把小不点儿交接给lisa家的司机和阿姨,然后拎着行李包往家去,步调不慌也不急,家里阁楼上的宝贝都在周六一大早出门后委托小妖三转移掉了,家里就剩一张大床,外加锅碗瓢盆一堆,砸了搬了,无所谓。   到门口,一抬头,发现自家门板上有四个血红大字:欠债还钱,红字是用红漆喷的,一眼望过去,和鲜血一样令人触目惊心。   这四个血红大字才看清,门口树后绕出两个面熟的男人来,金美娣暗叫一声“我的妈”,手里提包往地上一丢,拔脚便跑。   金美娣在前面跑,后面跟着两个男人追,弄堂静悄悄,老头老太们安静坐在树下,脑袋随着他们转动,他们这一生,经历了太多波折,见多了这种事情,并没有人为此大惊小怪,仍然各发各的呆,各看各的热闹,没有人会无聊到报警喊警察。打架斗殴,争风吃醋,讨钱追债,在这条滚地龙们聚集的弄堂里如吃饭喝水一样平常,几乎每天都在上演的风景。报警是根本报不过来的,只要不出人命,是惊不到见识多广的滚地龙们的。   金美娣跑到弄堂口,被另两个人守在那里的男人堵住,又给逼了回来,退回到自己家门口,为首的花臂男眯着眼睛看她:“阿妹,你把兄弟几个当傻子耍喽?现在文明法治社会,兄弟们也不想弄得太难看,所以一直对你客客气气,没想到客气却被你当成了福气,昨天没找到你,兄弟们白跑一趟,可就有点不太开心了。”   “那么多钱,把我卖掉也还不清!”   “你没办法,我帮你想,现在就想到一个。”花臂男指挥手下,“来来来,把她带到房间去,扒光了拍照片,各种角度来几张。”   两个手下嘿嘿直乐,都等不及进房间,上手就来扯她衣服,她今天身上衣服是很仙的洋气雪纺衫,宽松款,一扯,马上两只肩膀都连同胸罩都一同露了出来。   她惊慌,扯着嗓子叫唤:“你们干嘛,你们干嘛!拍我裸*照干什么!”   花臂男望着她,呲牙咧嘴而笑:“当然是用来给你制作画报,张贴到大街小巷替你揽活儿,不过这是对付老赖的办法,兄弟呢,最好阿妹你今天还清欠款,用不上这个裸体画报,否则被街坊邻居看见,难不难为情?”   “我要跟你拼了,噢——”金美娣放声哭,“我前前后后拿到的提成连十万块都不到,钱都被公司赚去了,在我男朋友那里,你们去找他!”   “你这个人是不是装傻,和你说话怎么这么费劲?我们客户把钱交给了你,所以就认准你一人!凭什么要兄弟们去找,要找也应该是你去找男朋友要,不过我今天很空,有时间,就帮你个忙,你说吧,他人在哪里,我开车带你去,你叫他把钱提前准备好。”   “我不知道他人跑到哪里去了。”   “那就没办法了,就等你家大女儿下班回来吧,姆妈有难,她当然要帮。”   “你们敢打我金不换的主意,我跟你们拼了!”   “这就要看阿妹你了呀,还钱,我们马上走人,二话不说。不还,外面电线杆子上贴你卖身□□,还要和你们母女同吃同住,然后一同去上班,你看怎么样。”   金美娣扭头,朝他一口唾沫吐过去。 第122章 paradise   金美娣吐唾沫,花臂男中招,破口大骂:“妈的,不知死活的蠢货!”骂完她,回头交代小弟说,“给她拖到房间里去关着,再不老实,先给她点苦头吃吃。”   小弟遵命,从金美娣手中夺过钥匙,就去开门。门才打开,还没进去时,金老太拎着两个红绿塑料袋回来了,金美娣一看,大喊:“老娘,快来救我!”   金老太把塑料袋一丢,拐杖横在胸前,瞪着一双老眼:“你们是干什么的!跑来我家作甚!大白天的,要入室抢劫还是要绑架强*奸妇女!”   花臂男头疼:“这个老的喉咙更响,喊起来不得了,也一道捉过来,关到房间里去!”   手下小弟去捉金老太,她老人家眼疾手快,丢下拐杖,转身弯腰,拎起隔壁小小放在门口还没来得及去倒的马桶,兜底对这群男人身上一泼,顿时屎尿飞溅,花臂男们无一幸免,连金美娣脸上都溅了好些。   金美娣一边直着脖子作呕,一边放开喉咙大喊:“我老娘今年八十五,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花臂男一个手下的胳膊上还挂着半桶没用完的红漆,这时把漆桶盖子揭掉,半桶红漆照着金老太兜头一泼,金老太瞬间成了红人,眼睛都睁不开,喊一声“妈勒个巴子,老娘跟你拼了”,朝那泼漆男身上一撞,嘴巴叫,“这里杀人啦!杀人啦!谋财害命啦,强*奸妇女啦!”   泼漆男心头火起,怒目圆睁,朝她老人家脸上就是一拳,金老太两只手松开他的衣襟,软软的朝他脚下一躺,眼睛翻白,喉咙里咯咯作响,眼看只有出的气,而没有进的气了。   花臂男还当她装死,朝她身体踢一脚,仍旧无声无息,没有动静,看这老太婆身手矫健,架势十足,却没想到这么不禁打,一拳就要了她的老命。   金美娣挣脱开捉住自己的男人,扑过来,抱住金老太,哭喊:“老娘,老娘,你就这么被打死了么!你死了,我也不要活了,我跟这群枪毙鬼拼了!”   几个讨债的一看不妙,钱还没要到一分,手里就先出了人命,不禁面面相觑起来,为了十几二十万的好处费,提篮桥倒要去蹲个三五年,大大的不合算。花臂男们看着凶恶,这种事情其实也是第一次遇见,都傻了,后悔不该头脑发热,招惹这老太太,各自原地愣了那么半分钟,还是为首的头目最先冷静下来,朝手下使个眼色,一群人呼啦啦就撤了,跑到停在地铁站旁的车上商议,决定先去外地躲个一阵子再回上海。   高利贷公司的几个男人跑掉,金美娣抱着金老太放声大哭。看见出人命了,弄堂闲人们才围上来,七嘴八舌问她怎么回事,是否需要帮忙。   正乱着,金老太一骨碌从地上爬坐起来,照金美娣脸上就是一记耳光拍过去,骂她:“小娘皮,这么大一把年纪了,都不让人省心,天天在外面给我闯祸!你这一辈子,能做成什么事情!跟你说了,有多大头戴多大帽子,没本事,就不要外面丢人现眼,给家里招祸,非不听!好了,等人家追到家里来了,乃么就死蟹一只了!”   金美娣整理好衣服,从包里取出纸巾,给自己和老娘擦脸,一面哭哭啼啼把被追债始末讲给老娘听。   金老太讲:“二百五!竟然被人家按了手印,真是没用!这下你有理也说不清了!他们那些人过来找你根本就没道理,你是公司员工,顶多算积极分子,又不是老板,凭什么要你来赔钱?人家就是看透了你,软弱好欺负,柿子专拣软的捏!一开始你就不应该废话,直接打电话喊警察过来,这些人,你不睬他们才最凶!”   金美娣劫后余生,越想越怕,扑倒在金老太怀里,哭得稀里哗啦:“老娘,今天幸亏你救了我,没有你,我可该怎么办!这个世上,只有你对我最好,你不哪里都不要去,你一辈子和我在一起!”   “唉。”金老太叹气,“平常的时候,你恨不能把我丢到马路上去,现在遇到这种事情,需要老娘出面替挡灾化煞了,又要我留下来。”   “我错了,我不是人!我再也不说这种话了,再说一句叫我天打雷劈,马路上被车撞死!”说话时,抬手噼里啪啦抽自己耳光。   金老太抬袖子把眼皮上红漆擦掉,感觉没有烧到眼睛,稍稍放下心,去把二女扶起来坐到门槛上,语重心长讲:“美娣,你要我陪你一辈子,可以。但是阿三头他怎么办?”   “阿三头怎么了?他不是好好的么?”   “他不好,他和他老婆两个老了,死了,连个披麻戴孝,上坟扫墓的人都没有,他一点都不好。”   “你和我说这个干什么,他们生养不出,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回去又能派什么用场?你还能活过他们两口子,为他们两个养老送终么?”   “就是因为你能帮他一把,所以我才和你说起这个事情。”   “我怎么帮他,你当我是送子观音么?就算是,我又为什么要帮他?”   “傻美娣,兄弟姐妹才是一家人,你自己的亲弟弟,你不帮他谁帮他?你不帮他,我又怎么能安心留下来陪着你?”   “那你要我怎么办?”   金老太和她并排坐在门槛上,一面慢慢脱衣服,擦身上的红漆,讲:“你一辈子都做不成一件正事,成天让家里人提心吊胆,年轻时抢了宝娣的男人,伤透了宝娣的心,往我身上扎了一剪刀,伤养了半年才好,宝娣还怪我陪你做戏,一辈子都不愿意理睬我。竹生出国前,跑来骗我的钱,我不信他的鬼话,也是你在一旁帮腔,说他出国去做大生意,等回国时,要为我买金项链银镯子,哄得我把两万块棺材本都掏出来交给他……美娣啊,这个世上,有的人生来是为了讨债,有的人生来是为了还债。讨债的是你,还债的是小二郎。”   “什么?”金美娣这时终于反应过来,两只眼睛圆睁,“你们打我小二郎的主意?你要我把小二郎送给他阿三头?!”   “把小把戏过继给阿三头,跟他们生活,将来阿三头老了,也有人养老照顾,虽然是个女娃儿,好歹是金家人,身上流着金家人的血,比外面孤儿院收养的要强,那些孩子,养不熟的,我见得多了。”   “老娘你可真敢想!”金美娣倒吸一口凉气,“别说我不舍得,就算我舍得,金不换她能吃了我!”   “我知道你这个人,你是宁愿把她卖给高利贷公司抵债,也不愿意便宜自家兄弟的。”   一句话,就把金美娣给说蔫了:“我们家金不换的脾气,你没有见识过?”   金老太笑了:“傻美娣,小二郎的妈妈难道不是你?她的监护人是谁?不还是美娣你?金不换她就算喜欢小二郎,难道将来嫁人能带着妹妹一起出嫁么?又不是逛超市,还讲究买一赠一?你们愿意赠送,她婆婆和老公愿意要吗?你放心,小二郎就算给阿三头,也就是变个称呼,换个地方住的事情。两家这么近,隔一条马路,又不远,走路几分钟的事情。你去看她,阿三头难道能不给你看么?你要疼她,尽管买衣服买吃的送过去。她跟了阿三头,父母双全,不比在你这里做单亲家庭的孩子被人歧视强?”   金美娣捧着脸,重新哭出声:“那孩子,虽然生在我们这种家庭,但我和金不换从下就没有让她受过委屈,她还这么小,又那么聪明可爱,谁会去歧视她?说到底,老娘你不就是想为宝贝儿子阿三头着想么!这么说我们,不作兴额!”   “将来阿三头有了着落,你老了,阿三头自然也会照顾你,这样你也有了着落,双全其美的事情。老娘是拿命护着你的人,会坑你骗你么!”   金美娣哭哭啼啼的,迟迟不表态,金老太也不急,一条条的帮她分析:“我要是走了,讨债的过阵子知道我没死,还是要找上门,到时这个家,也就败在你手里了,别说小二郎,你连自己和金不换到时都不知道落到个什么下场!美娣呀,说来说去,我其实是为你好,你这些年坑过我多少次?我哪次跟你计较过?我生过气,到头来还要替你考虑为你打算!你问问自己,你保得住这个家,护得住金不换和这个小的伐?”   金老太苦口婆心劝半天,见她始终默默哭,心道火候应该差不多了,遂取自己的老人机出来给阿三头打电话。没几分钟,阿三头夫妇关了店门,丢下生意,两个一道跑来了,进门后,夫妻双双往金美娣面前一跪,叩起头来,抱着她的腿流泪道:“好二姐,要是你愿意把小二郎交给我们养,你就是我们两口子的再生父母,救命的恩人!”   金美娣被老娘和兄弟顶在杠头上,急的面红耳赤,眼泪水猛流:“小二郎她又不是一个小猫小狗小玩意儿,她是一个人!哪能说送人就送人?就算我点头也没用,金不换她不会同意,她会跟我拼命的呀!”   “你不是害她,你是在做好事帮她,跟着你,小二郎她能过什么好日子?担惊受怕还是轻的,万一被人外面捉走卖掉,到时你怎么办?金不换要是懂事,她就应该感激你!”金老太吓唬完她,又拍胸脯保证说,“要是金不换和你闹翻,你也不用怕,你还有你兄弟在,阿三头两口子不会不管你!”   阿三头两口子跪在面前,跟着保证:“二姐,你放心!我们今后好好工作,努力赚钱,保证好好把小二郎养大,供她读大学,给她找个好女婿,也帮二姐你养老送终!”   看金美娣不再说话,金老太拉着他们三人的手给叠放在一起,让他们互相握住,语重心长说:“美娣,阿三头,你们记住,兄弟姐妹才是一家人。” 第123章 paradise   金不换晚上下班,看家里两扇门刷了漆,崭崭新,伸手一摸,四根手指黏到上面去,在门上留下四根指印来,新刷的漆竟然还没干透,心下奇怪,问姆妈:“不是快要拆迁了吗,还去漆它干嘛?”   最近弄堂里关于拆迁的的小道消息传的很凶,都说快了快了,乃么家里什么地方坏了破了,都是能将就的都将就了,窗户玻璃被弄堂里的熊孩子们踢球敲碎,上面就糊一张报纸对付了事,现在突然刷漆,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金老太说:“你问你姆妈呀。”   金美娣忙说:“这是小妖三家做家具多出来的漆,丢掉可惜了,我看见,就叫小木匠拿来帮忙把门给刷了一下。”   金不换站在门口皱鼻子嗅了嗅味道,没出声,丢下包,去洗了手,回来陪小不点儿一起做拼豆。   小不点儿负责拼,金不换则拿着熨斗在旁待命,那边拼好一个,她这里就帮忙烫一个。旁边坐着的时候,看小人儿睫毛长长,鼻子又翘又挺,简直可爱的要人命,实在忍不住,就一会儿把人家的小脸扭转过来,伸嘴去亲一口,而且她专门亲人家鼻头,亲一次,小不点儿就要擦一下口水,集中不了精神,说她:“姐姐,你烦不烦?”   “都怪你,谁叫你这么可爱。”   小不点儿臭美,听姐姐夸自己可爱,心里美滋滋,不过还是讲:“你还是不要太靠近我了吧,呼吸都吹到我脸上来了,好热呀。”   金不换不觉得热,也不觉得自己烦,老是趁人家不注意去偷袭,小不点儿被她嘬一脸口水,发脾气说:“哎呀,你看看你,把我好不容易拼好的都弄乱啦,不和你玩啦!”被姐姐烦到,赶紧爬到床上去抱了自己的小被子下来,捏起一角,捂在鼻子使劲嗅了一嗅,偷偷咬了一咬,这下感觉好多了,终于心平气和了。   金不换安静了一会儿,又凑到跟前去捣乱,小不点儿推她,凶巴巴说:“我要罚你去立壁角,去,站到明天,不准睡觉!”   小不点儿发起脾气也可爱,金不换故意挠她痒痒,把她挠得咯咯乱笑,闹够了,悄悄问她:“哎,小二郎,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什么问题呀?”   “你说,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最爱的人是谁?”   小不点儿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当然是这个正在做拼豆的世界第一可爱小baby啦!”然后又用看傻瓜的眼神瞟她一眼,“天天问都记不住啊?”   “我怎么会记不住,你以为我是你啊。人家只是故意问你的啦。”   “姐姐你好幼稚呀。”   “幼稚的明明是小二郎你好伐,都四岁了,还天天‘我不要吃饭饭,我要喝水水’,然后动不动就抱着小被子在怀里嗦啊嗦的,傻不傻呀。”   喜欢嗦被子却不喜欢被人家笑话的小不点儿脸蛋一红,恼羞成怒,把鼻子下嗅的正起劲的小被子丢到一旁,两边腮帮子鼓了一会儿,终于没忍住,嘴巴一张,哭了出来:“噢,又笑话我,我不要和你玩了,我要去找我妈妈——”   金美娣过来,把小不点儿抱在怀里哄,亲亲她的额头,叫她去旁边先去吃完饭,她耍赖:“我不要吃饭饭,我要看电视,我要看两集哆啦A梦!”   金老太剥了一根香蕉递过来,笑眯眯道:“小把戏,喏,奶奶请你吃卟哪哪。”   金不换:“谁?什么奶奶?”   小不点儿笑话金老太:“外婆你又说错话啦,奶奶和外婆也分不清。来,我教你,跟我一起念,注意发音:banana!”   金美娣过来打岔:“她年纪大了,神智无知,不要听她的。”对金老太横了一眼。   金不换:“姆妈,你眼睛怎么肿了。”   金美娣:“我下午喝过水,睡了个午觉,醒来就这样了。”   “你没去上班?”   “没去,公司里出了点事。”   金不换警觉的望着她:“什么事?”   “没什么。”赶忙走开一点,走前对小不点儿看看,回头再对金不换瞟一瞟。   金不换察觉,奇怪问她:“你今天怎么了?老是看我干嘛?”   金美娣看着她,脸色小心,语带试探:“今天接到干爹干妈来的电话了。”   “哪个?杭州那个吗?到现在还有联系?”   “什么话,讲的好像姆妈给你认了很多干爹似的。”嗔怪完她,又讲,“干爹和干妈说想叫小二郎去杭州陪陪他们,过上一阵子,你觉得怎么样?”   “开什么玩笑!”   “怎么了?”   “干爹是什么样的人,你跟他轧那么久的姘头,你会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他怎么了?”   “我每次住他们家,他都会找理由跑到我房间来没话找话,还有几次挑我洗澡时跑来敲门。这样的人,你竟然要把小二郎送到他家里去?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那算了。”金美娣眼睛不看她,坐到旁边板凳上低头专心择菜,说,“还是自家人能信得过,你讲对伐。”   “今天怎么了,莫名其妙!”   次日早起上班,小二郎早早背着书包读书去,到门口了,金老太追出去,把一只煮鸡蛋塞到她的小书包里去,交待她务必要吃掉,不可以浪费,否则长不高。罗里吧嗦讲半天,突然低下头,捧着她的脸蛋,“啪”的亲一口。小不点儿用袖子擦被外婆亲过的地方,皱着脸,没出声。   走出两步,小不点儿突然说姆妈:“你身上好臭啊,是不是吃酒了啊。”   正在化妆的金不换听见,忙问:“姆妈,你一大早喝酒干什么!”   “姆妈就喝了几口黄酒,没事的。”刚刚半瓶黄酒一口气倒进嘴巴,现在酒劲儿上来,脚步发飘,同小不点儿说,“小宝贝,还没和姐姐说再见呢。”   小不点儿回头,朝房间挥挥手:“byebye啦。”   金不换正在房间内化妆,坐在床上,从窗口朝她招手:“小二郎,晚上见。”   小不点儿扮了个鬼脸,皱着鼻子说:“我是在和我的鞋子说再见,你干嘛答应啦。”   金不换问她:“你又怎么啦。”   听她讲:“谁叫你昨天笑话我嗦小被子,还把我好不容易拼好的拼豆弄乱,我不要睬你了,哼。”   “下次再也不笑话你了,晚上等我下班,一起去游泳啊!”   小不点儿没回头,背对着她,比了个弯曲的V字。   星期二这天是个好日子,对于阿三头来说尤其是。虽然天气不怎么样,潮湿闷热到窒息,动一下,浑身汗,和往常的每一天一样。如果说有不同,那么肯定是心情。   阿三头早上起来,开开心心哼着小调儿,煮了一锅小米粥,炒一盘咸菜毛豆,剥了两个咸鸭蛋,然后去床上喊老婆起来吃饭。   带鱼西施睡到吃饭时才起,上饭桌,还嫌他饭做得太简单,他笑嘻嘻的,绝不还口,也不生气。伺候老婆吃完早饭,碗筷收拾一股脑堆到水斗里去堆着,门后面摘下草帽,戴到头上去,门后镜子照了照,镜中自己,打扮精细,无可挑剔,便抓了鞋架上的钥匙出门去。   带鱼西施在后面骂:“饭碗都不洗,留着给苍蝇下蛋呢!”   “你放那里,我回来就洗。”   “又要去那里转?”   “嗯,又去那里。”   “去多久?”   “就一圈。”   “早点回来,去店里帮我照看!”   “晓得了!”   “拍张照片回来我看!”   “晓得了!”   阿三头说一圈,就一圈。路线他是这样安排的,从新闸路进入镇宁路,经镇宁路去江苏路小弄堂,慢悠悠晃荡到二姐家的那条弄堂口时,正好是小卷毛去读书的时间了。然后他就远远的找个角落蹲下来,挤在一群早前乘凉的老头老太中间,看着那小小身影由二姐牵着出家门,再往愚园路那边去。等到小不点儿上车走了,他再出弄堂,从愚园路绕回到自家开在新闸路上的小店里去。   阿三头地面上找块干净些的板砖,在老头老太中间一屁股坐下来,眼睛瞄过去。现在是早上八点,小人儿马上要出来了。   时间过得好快,一转眼她都已经去读了几个月的书了。   他还记得她第一天去读书的小模样儿,背着个书包,哭的一脸都是眼泪水,看着伤心死了,紧紧抱着金不换的大腿,死活都不愿意离开家门。一面哭,一面和大人谈条件,说到学校她会想家,会吃不饱饭的呀。如果不让自己去上学,自己一定听话不乱跑,吃饭一定又快又多。   唉,她那天的小模样儿反正不能想,一想阿三头就要发笑,然后心肠一片柔软。   小不点儿哭了整整三天,以后就好了,每天蹦蹦跳跳读书去,他也代她开心,可是每天能看到她的时间却不多了,不像老早还没去读书时,除去吃饭睡觉,她每天大部分时间在弄堂里玩耍,时时常常的能看见。还是那个时候最开心。   那时候每天抱着猫跑到弄堂里来溜达晃荡的小小人儿,她可真是招人喜欢哪,那一头满是圈圈的柔软卷毛,可真令人稀罕,每次看到她把猫抱在怀里,使劲去嗅那猫脑袋时,他都要发笑。然后一遍遍在心里想,这小囡囡,长得这么漂亮,嘴巴这么会说,不叫她去做电影演员真是可惜了。   他那时候蹲在角落里,有多想上前去和她一起玩耍,带她去买好吃的东西啊,他心里想,哪怕和创意园内上班的那个每天经过的年轻男子一样,和她坐着说两句话也好啊。 第124章 paradise   阿三头蹲在角落里,觉得就算什么都不做,光远远躲在一旁看那小人儿来去,就觉得开心,这世上什么烦恼都没了,什么蚊叮虫咬,什么房子了钞票了,都不是个事。为了看她,他可以一坐一天,一蹲一天。   只要再等等,再等上一等,马上就可以美梦成真了。每天牵着她的小手送她去上学的人,马上就要变成自己了。   只有眼下,还需要一点点的忍耐,还需要小心再小心。前阵子有两趟差点被下班的金不换撞破,吓出一身冷汗。本来去哪里是自己的自由,这条弄堂也不是二姐一家出开辟来的,也不是她家独家拥有,但总归因为那点小心思,心虚,看见她们,难免冒汗。   阿三头蹲在一堆老头老太里面,开开心心的看着小不点儿,脑子里编织着将来与她,与老婆带鱼西施,与老娘一家四口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美梦,直到她小小身影消失不见,仍然舍不得起来走开,正托腮微笑,忽然有踢踏拖鞋声自身后而来,旁边有耳目灵便的老太自言自语:“这个人是谁?我看着怎么像是美娣家的瘟生?”   踢踏脚步声在身旁停下,一双脚出现好在阿三头的眼睛下,这双走路时发出踢踏声的鞋子是皮鞋,鞋尖张开了口,被用胶布给缠上了,勉强挂在脚上,穿成了拖鞋。   这人过来时,带来一股衣服没有干透的酸臭气味,不过阿三头没注意,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这双开口皮鞋给吸引住了,正在低头研究,头顶心上突然挨了一下,力道不轻,他往上推了下帽檐,抬头去看,对上敲自己头顶心的男人,“啊”的尖叫出声,跟见了鬼似的,张口结舌道:“你?!”   这个身上旧衣皱如咸菜的男人望着他嘿嘿一笑:“是我,我回来了。阿三头,这么多年过去,你怎么还没见老?”   阿三头不答话,“蹭”的站起来,一溜烟蹿出去了。   刚刚那老头同身边乘凉的伙伴讲:“要西快了,真是瘟生,瘟生回来了!”   旁边人说:“不是去外国发财去了吗?看这样子,不像呀。”   “你听美娣瞎讲八讲,她那张嘴你也敢信啊?伊是赌博酗酒,被盯上了,家里蹲不下去,带着姘头跟一个东北旅游团去韩国旅游,到了韩国以后偷溜出团,黑在那里做苦工了。”   “不是说去了英国么?韩国那种地方能赚到什么钞票。”   “他倒是想,人家英国看他长得美!”   “这下金家天天又有好戏要唱了。”   金美娣送好小不点儿,目送接她的车子开走,心下松一口气,于是转身回家去。昨天一夜没睡好,今天早起右眼皮开始不停跳,按照她的经验,搞不好又有倒霉事情要发生,所以得喝点酒压压惊。现在酒劲儿上来,人醉醺醺的,不过回去之前,还没忘左右和身后都小心看看,再三确认,的确没有可疑身影。   回到自己家门口,家里大门紧锁,八点刚过,家里人已经都已经跑的一个不剩,房子等拆迁,早晚要搬走的,所以连空调都没装,一家门就靠一台老掉牙的吊扇对付着,天太热,金不换每天一大早就跑去公司上班。金老太也是,宁愿去菜场转悠,说那里都比家里凉快。   她掏钥匙开门,听得身后忽然一阵踢踏脚步声,紧接着,一股带酸气的呼吸声拂在后脑上,然后听得有人唤自己的名字:“美娣。”   她被昨天的那些人吓破了狗胆,以至于做了一夜噩梦,一会儿梦见自己掉进万丈深渊,一会儿梦见自己被鬼怪包围,没休息好,今天起来神思恍惚,两只脚酸软发飘,走在路上如腾云驾雾,忽然听见身后有男人叫出自己的名字,一个哆嗦,丢下钥匙,转身要跑,刚拉开架势,忽然定住,望着眼前男人愣怔住:“竹生?你是竹生哥吗?”   难怪她认不得,不过这几年时间,竹生他已经完完全全变了样子,跑前虽然已经酗了一阵子的酒,人又干又瘦,但不管怎么样,至少看着还有个人样子,可现在,脱了形,变成了鬼。一身不合身的旧衣服,还有脚上用胶布缠起来的皮鞋,看上去至少穿了八百年。头发胡须大概也很久没有理了,脑袋又脏又乱,挡住半张脸,看不清眼睛和面容,仅能从轮廓及嗓音判断出眼前这邋遢男人的确是竹生。   她嗓音颤抖,手脚发软:“是你?竹生哥?”   竹生慢吞吞弯腰,从地上捡起钥匙,递到她手上,望着她的眼睛:“夫人,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一点儿都没变,跟今天的太阳光似的,美丽漂亮到耀眼。”   金美娣哆嗦着嘴唇,傻傻问:“竹生哥,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有一段时间了,一直在朋友那里。”   “回来后怎么不来找我?”   “有点事情,耽误了。”   “竹生哥。”金美娣激动过后,头脑更晕,醉意更浓,也不知道该开心还是生气,打开房门,拉起他的一只手,“你跟我进来,我带你看样东西。”   两个人拖着手进入房间,金美娣暂且放开他,跑到床头去,从枕头底下掏出一本相册来,小不点儿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照片都在里面。   她拉着他坐在床上,一张张翻给他看:“竹生哥,你看,这个小宝贝是我的,她漂亮不漂亮?”   竹生说:“漂亮,像你一样漂亮。”   他的眼睛一直不离自己左右,目光如初次见面一样令她喜悦无比:“竹生哥,你看,我其实还能生,你不要再跑了,你跑出去,会被外面那些坏女人骗的,你留下来,和我好好过日子,我一定会替你生一个漂亮的儿子出来,你想要多少我都给你生。”   他指指相册上的小小女孩儿:“那,她是谁?”   “她是我的小宝贝呀。”   竹生望着她,表情忧伤,她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他,嚎啕大哭:“竹生哥,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你也不要走,你留下来!”   竹生留下来,她烧了热水帮他擦澡,为他剪去蓄了不知多久的胡须和头发,去阁楼了找了干净衣服出来给他换上,从前还合身的衣服,如今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她手摸着竹生根根分明的肋骨,眼泪水又冒了出来:“竹生哥,这些年,你受苦了。”   竹生换好衣服,她去做饭,端上来,他吃两口,难以下咽的样子,倒是一瓶黄酒爽快喝光,空酒瓶放下,抽一张纸巾,擦擦嘴巴,问:“夫人,钱有吗?”   “你怎么还是老样子,一见面就跟我要钱,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变,还和那些坏人牵扯不断!要么就是骗我的钱去给那些坏女人花,是不是!”   “夫人,你何出此言?我金竹生对美娣你此情不渝,至死不休。”   “我不敢再相信你的话!”   “美娣,骗你死我全家。我已经改好了,我回来找你就是要和你重新来过的,但是欠了朋友一点钱,这几年,日子过得不怎么顺……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和朋友有大生意在谈,钱,将来多少都能赚回来,”说到这里,黯淡眼神逐渐转亮,“而且这边房子不是快要拆迁了吗,不用担心,日子会好的。”   “你不是拿去给喝酒花女人?”   “你放心,我要是出去做坏事,天打五雷轰。”   “你想要多少?”   “你有多少?”   金老天今天心情不错,格外精神,在菜市场转悠到中午,才拎着两袋精挑细选的新鲜小菜回家去,还没到家门口,斜对门阿炳老远就喊她:“老娘你回来啦!”   “神智无知,脑子有的毛病哦,连老娘也出来了。这个称呼可不敢当,我老人家又没喂过你一次奶。”   “老娘,你买了什么小菜?分一点把我。”   “我今天买的菜和方便面不能一起煮,你吃了要中毒的,下趟吧。”   “不要紧的,我不怕。”   “来来来,这个送把你。”金老太弯腰从地面上捡起一块石子,放到他的煮面专用钢精锅里去。   阿炳嘿嘿直乐:“老娘,你家今天有喜事,你的好女婿赚到大钱回来孝敬你老人家了!”   金老太板起脸:“孝敬你个魂灵头,伊早变成了鬼,只怕胎都投好了,下趟不要在我面前提这枪毙鬼的名字,我老人家听了浑身都不舒服!”   金老太到自家门口,站定,竖着耳朵听了里面的动静。里面是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听内容,又和钱有关,她咬牙切齿,伸手推门而入。   房间内,鬼也似的竹生已经拿到了钞票,正沾了唾沫一张张数。   金老太进屋,笑眯眯问:“哟,这不是骗了我棺材本去英国做茶叶生意的金竹生么?回来啦?钱赚到多少?我的金项链和银镯子也一道带来了伐?”   竹生不慌不忙将钞票收好,起身作了个揖,同金老太见礼:“原来是岳母大人驾到。”   “你同美娣来找我老人家借钱,说去的是英国,做的是大生意,怎么后来我又听人家说你带着个女人在韩国小餐馆里送外卖,乃么我就糊涂了呀,竹生,你这些年,到底去了哪里了呢?”   竹生仍旧笑眯眯的:“岳母大人,你老人家近来安好?”   “我老人家日子过得兴兴头头,本来很安好的,听说你回来,我就不大好了,看见你的脸,我就想起老早那句古话来了:无情无义无人性,狼心狗肺不是人!” 第125章 paradise   美娣插话说:“老娘,竹生哥终于肯回家来了,是好事,往后谁来找我麻烦我都不怕了,我要给他生儿子,和他好好过日子。”   “没脑子的小娘皮,你给我住嘴!到中午了,酒还没有醒透!我问你,你这辈子在他手里吃了多少亏?被他骗了多少次?你闭着眼睛去马路上拉男人,哪怕瞎掉,去垃圾桶里捡个男人回来,也比这只毒虫强!”   美娣说:“老娘,他人不坏,都是被外面的坏人给骗了。我心里头清清楚楚,我这辈子只爱他一个,他肯回来,以前的那些事,我也就既往不咎了。”   “放你的狗屁!他要是手里还有钱,认得你是谁!不过是想法骗你钱罢了,等把你诈干骗净,马上拍怕屁股就走人了!”   “老娘,你不要咿哩哇啦叫,叫邻居们听见,难看伐?难听伐?”   “我偏要讲,就要叫!你今天不给他钱瞧瞧?他还会和你笑眯眯的说话伐!”骂完二女,转头看竹生,“女婿呀,你的金项链银镯子我这辈子是戴不着了,不过我也不指望了,你把我的棺材本还出来就行,咱们一家人,利息什么的就算了,两万块拿出来!”   竹生像是戏文中翩翩佳公子一般,捏着兰花指,笑吟吟的讲:“岳母你说话不中听,怎能骂佳婿是毒虫?”   金老太横眉冷目,面容都气到变了形:“你个杀千刀的枪毙鬼,总有一天要挨枪子儿!骗岳母坑老婆,金竹生啊金竹生,我问你,你饭吃得落伐!觉困得着伐!”   “好婆侬要仔细忖,切莫做六亲不认的势利人。”   “噢!我省吃俭用存起来的两万块!一想起来就心疼!”金老太拍大腿,又哭又骂,“美娣,你为什么不听老娘的劝,唱戏的哪有好人,戏子无情啊——”   paradise,金不换上午去了税务局一趟,回来把两件要紧的工作做完,转眼到午休时间,去茶水间泡了一壶花茶,端到花园里喝和kevin以及yuki吹牛聊天,无意中瞄一眼微信,发现有好友请求添加的提示,点开来一看,是一个英文名字,monica。她想了一下,没想通,就点了同意。   花园的另一张藤桌上坐着李一马,他周围围了一圈人,好像是他随手丢在桌上的一个别致手机小挂饰被乌日娜以及其他几个同事看见,跟他讨要,他说:“你们先去猜拳。”   全场想要这个挂饰的人有七八个,大家在他面前摩拳擦掌,站成两队玩石头剪刀布,一批又一批的人淘汰掉,最后剩下了小九九。   获得最后胜利的小九九开开心心来讨要,他说:“我只是叫你们猜拳,又没说要送给你。”   乌日娜及一群loser哈哈大笑,幸灾乐祸,开心的要死。小九九无奈,转身走了,李一马在他身后叫住他,一回头,就见那个小挂饰迎面飞来,赶忙伸手接住。   他是瞎凑热闹,以为就一漂亮小挂饰,到手一看,竟然还有牌子,是爱马仕,拿去送女朋友,肯定能开心死。   隔壁桌,金不换同意了莫妮卡的好友添加请求,成为好友后,快速的翻了一遍对方的朋友圈。莫妮卡的朋友圈没有设置可见期限,一拉到底,有好多年。大概只有磊落的人才有这个底气,才能做到这一步吧。   莫妮卡朋友圈看一遍下来,高级又有趣,没有集赞没有拉票,没有豪华酒店,也没有飞机头等舱与奢侈衣衫,偶尔会有美食,却不是在餐厅,而是自己或是朋友的手作。除此以外,其余的就是各种艺术展和博物馆了,或者是与某某画家朋友的会面。   如她所料一般,这女孩子有着有趣的灵魂,与丰盈的内心。   对方大概一直在看着手机,她还在起劲翻人家朋友圈时,那边就发来一句:金小姐,你好,我是莫妮卡。   她当然知道她是莫妮卡,又不是拼不出来,只是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猜不透想不通对方的目的,于是直接一个问号发过去。对方便问:“有时间?下午出来见个面?”   下午靳姐身体不适,跑去附近药房配药去了,美男哥也外出不在,不想和七海说话,她便径直去三楼,直接和李一马请假,说要外出一会儿。他在三楼吊床上躺着看书,叫她安排好手头事情即可。她下去前,想了想,回头问他:“听说你把我送你的小挂件给了人?”   “嗯。”   “你大概不记得那是我送你的了对吧。”   “那个是你送的么?”   “哦,你不记得就算了,大概送你小挂件的人太多了吧。”顿了一顿,幽幽讲,“那是我们上趟员工旅游时,我在浅草寺求来的。不过没关系的,送掉就给送掉好了。”   她转身下楼,听他从后面叫自己名字,回过头去,他手掌伸开,掌心躺着一只带有流苏的淡蓝色精致御守:“你说的是这个吗。”   她笑,横他一眼,笑着笑着,忽然没来由的喊了一声:“一马哥。”嘴角上扬,语调得意又调皮。   他眼睛望住她,轻轻应:“嗯?”   “一马哥。”   “嗯?”   她望着他,又是一笑,转身蹬蹬蹬跑开,一阵淡淡香气拂面。香气似是玉兰,飘散开后,又不像,是她的化妆品,香水,衣服的柔软剂,长久以来累积出来的,只属于她的独特的香气。   和莫妮卡的见面,因为下午还要回公司工作,不可能走远,就约在了地铁站附近的星巴克见面。   星巴克门口,摇曳间,伊人走近前来,气质优雅依旧,但面色却因为眼下两个微肿的眼袋而比上次要差了那么一些,而且,伊走路的姿态也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自然,往脚上一看,原来穿了双跟小板凳一样厚的高跟鞋。   自那天见过一面后,她就被这个女孩子那份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质给小小的惊艳了一把,伊个子不高,身材却很匀称,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有一股她们这种弄堂市井小民所学不来的高雅韵味在,却原来伊人也会因为自己这样的人,而对身高自卑又着急,竟然为此想不开,给自己的脚上套上了小板凳。   金不换对她脚上高跟鞋看看,心想可惜了,明明还是上趟那双尖头绣花鞋更为适合她。   “你好。”莫妮卡心事重重,笑得多少有几分勉强在里面。   她向来不懂什么是婉转,所以直截了当问人家:“你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有点小事,不知道该和谁说,所以想到你。”   “我下午有点小忙。”   莫妮卡大概是从来没和她这种类型的人打过交道,被她这句话堵的有点难堪,不过出于好涵养,还是忍着了,把替她叫好的咖啡往她面前推了推,和她相对默默和了几口咖啡,才开口说话:“金小姐,我是学油画的,这你知道吧。”   “我不知道。”   莫妮卡不是是找个开端,以引出后面的话,所以无所谓她怎么回答,自顾自说道:“我从小学画,不是因为家里人要求我这样,也不是其他原因,就是自己从心里面喜欢,喜欢到我还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长大后肯定会从事画画这个工作。但美国留学回来后,发现新人太难出头,没名气,画作卖不出去,也很难找到合适的画廊签约,如果没有家里的资助,光靠自己,连吃饭都成问题,所以无奈之下,就选择了一边工作,一边等待机会。”   “这些所以和我有什么关系?”金不换莫名其妙看着她,“你今天找我来,就是和我说这个?”   “你别急,我会说到。”莫妮卡忽略她咬手指倒皮这种出卖内心不安的小动作,啜一口咖啡,继续说,“我留学回来已经五年多,花了五年的时间,我终于等来了一个机会。前段时间得了一个小奖,知名度不算大,但是全国范围的,这个奖,除了肯定我的才能以外,还是一个很好的开端,也以此为契机获得了不少关注和一些老师们的赏识。如无意外,今年九月,我的画作将会在香港和台湾展出。”   想必是那个“如无意外”变成了“有了意外”,她才突然跑来见自己,否则她怎么会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而花费自己筹备个展的宝贵时间?   金不换总算琢磨出一点意思出来,直截了当问:“后来出了什么意外?”   “他的女朋友,”抬眼看看她,看她眼神警觉,肢体动作僵硬,不禁微微一笑,“我说的不是你,是香港的那个,他在香港的女友好像最近听到消息,得知他在上海有个关系颇为亲密的女伴,而且以为那女伴是我,很生气。你知道的,如果结过婚也就算了,他们这样的男人,结了婚而绝不逐艳猎色的人少之又少,但还在交往的时候就有了其他女伴,叫她失透了面子,所以从中作梗,这个我等了五年的机会,就这么断送在她手里了。”   “他的香港女友?你是说李一马吗?”   “除了他,还有谁?”莫妮卡说的云淡风轻,眼睛却不错过这女孩脸上任何一处细微的表情变化。   这个女孩子,她的表情没有明显变化,但脸色稍显白了些,唇上的血色也已失去大半,问出这句话后,便快速低下头,将视线移开,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亦像是不堪打击。到底现在她是什么心境别人不得而知,不过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就是她从来都不知道他香港女友的存在。   莫妮卡看着对面这个明明慌张却故作镇定的年轻女孩,从皮包掏出一本花花绿绿的繁体字杂志来,翻到其中一页,推到她面前来,指着内页上一对面容不那么清晰的男女:“这个就是,他在香港的女朋友,父亲是银行家,和李家门当户对,据说上半年就开始交往,今年秋天应该会订婚。”顿了一顿,忽而一笑,“到明年,说不定你就能拿到他派发的利是了。”   金不换两手握住咖啡纸杯,低头去瞧。这本杂志是上周末才出的新刊,内页上,一名华服年轻女子手挽着男子的手臂刚从餐厅走出来,女子盘着头发,身材高挑,红唇,黑裙,长裙的两根细带摇摇欲坠,配上胸口一个深V,一身尤物气质,美艳动人。而男子则是考究的黑色西装,内搭白T,性感优雅中带着一丝慵懒随意,可能是察觉到有人在偷拍,他表情严肃,警觉的望向镜头所在的方向。   年轻女子没见过,不知姓甚名谁,但是男子,她太熟悉。   当然,年轻朋友餐厅小聚,喝了点小酒,出门时挽着手臂可能并没有什么,譬如和她和kevin就是。但内页上方“李家长子嫡孙与冯家千金首次公开亮相,两家好事将近”这一段内容,却大都能看得懂的。 第126章 paradise   所有喧嚣都在瞬间安静,周围空气凝固,金不换用尽全力,努力睁大眼睛,逼迫自己把杂志内页的角角落落都看明白,方才抬头,问:“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因为他的高调与不谨慎,在和女友交往期间传出这种传闻,无异于打冯家的脸,那么这女孩子,Emily肯定恼怒,除了把我香港和台湾的个展搅黄掉,还放话叫我这辈子都不准在香港出现,否则见一次打一次。”莫妮卡自嘲一笑,“我刚刚签约的画廊老板以及很多客户都长居香港,不能踏足香港,就意味着我作为画家的前途受阻;长远来说,作为一名画家,如果我插足别人感情的流言传出去,对我今后发展是好是坏可想而知。可惜她却不知道,我其实只是徒背了虚名。”   “你今天是不是跑错地方,找错人了呢?”金不换把杂志推还给她,“伤了你心的是李一马,坏了你事的是爱茉莉,你来找我有什么用呢?想让我向你道歉,还是代你去向她道歉?那是不可能的,你们的事情都和我无关,我不亏欠你,也不亏欠他,我不亏欠任何人。至于你的问题,你为什么不去责怪他,求助你的世交长辈呢?”   “是啊,不论是找他,或是找嬢嬢,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但是我偏偏没去,而是一直拖到现在,眼看着自己的个展泡汤,感觉很奇怪吧?”莫妮卡自问自答,“我自己也矛盾的很,一方面愤怒,委屈,一方面却有很享受这种被他正牌女友当做假想情敌而嫉妒和敌视的滋味,哪怕对我将来作为画家的前途有害无益,但因为对象是他,所以这绯闻,我很乐意和他一起传。”   “那么,你就默默享受下去好了。”   “但被人家说‘见一次打一次’这种话,总归有点不太舒服,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所以,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一下。”   “找个人陪你一起不舒服么?”   “可能吧。”   何止是不舒服,金不换出了星巴克就犯了低血糖,一下子什么症状都出来了,心悸气短,眼冒金花,哆嗦震颤,本来还想着回去上班的,实在坚持不住,决定不去了,站在路边连抽了两支烟,才觉得好受了那么一点。   不去上班,也不想回家,现在脸色肯定很难看,回家又要被问东问西,路边把身上剩的烟全部抽完,决定去吊一会娃娃,消磨一下时间。   情人旅馆隔壁新开出一家游戏店,这几个月以来因为工作恋爱,分身乏术,没办法保持和以前一样的频率去吊娃娃,但偶尔心痒难忍时,还是会抽空就近跑到这里来吊上一吊。这家老板年轻,善谈,人也风趣,且是同好,每次她来,他都会过来和她切磋探讨一番。   不过今天老板不在,老板娘独自坐在收银台内发呆,她过去买了一堆金币,外加假烟一包。点上烟,默默吊上半天。手气不好,金币花光,也只吊了两个皮卡丘出来。皮卡丘家里已经很多,她想要的是独角兽。从钱包里找出两张零钱,准备什么时候吊到独角兽就收手。   到收银台,纸币递过去,老板娘不收,推还给她,一脸敌意的看她:“你以后不要来我们店了。”   她有一瞬间的困惑和惊愕,以至于站在柜台外傻傻问:“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来了?”   “不为什么,反正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惊愕之后,马上恢复了一贯如常的、对什么都不关心的漠然,收起纸币,为自己重新点一支烟,叼在嘴上,拎着两只皮卡丘的耳朵不紧不慢转身出店。   到门口,被旁边卖拉面摊上的摊主老板叫住:“喂,那是不是小金?小金,牛肉面要不要来一碗?”   “不要!”   “还剩最后几碗,来来来!你不来,我等会要加班!”   “搞笑,你要加什么班!”   “我规定自己每天晚上八点收摊,过了八点,还卖不完,不就要加班摆摊卖么!”   “马上要下雨了,你加班也卖不掉!”   “不行,今天不卖掉,明天就不新鲜了。我等会去旅馆里面吆喝看看,给他们唱个小曲儿助助兴,肯定能把剩下的几碗面推销掉!来来来!”   她被摊主老板吆喝着走回来,给自己要了一碗牛肉面。没什么胃口,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补充能量,所以姑且吃着。不要牛肉仅加两根青菜的小半碗牛肉面吃下去,结了账,要走时,旁边往嘴里大口嗦面的新来食客望着她夹在臂弯里的皮卡丘,说:“皮卡丘很可爱。”   “谢谢。”走两步,又回来,告诉他说,“你的葱油拌面要配紫菜汤才好吃,汤是免费的,但如果你不要,老板会装作忘记。”   食客放下筷子对她说谢谢,摊主老板嚯嚯笑,从摊头后面舀一碗紫菜汤递过来。   金不换赶在下雨前跑回家,两条腿的关节酸软痛疼,这是她感冒的前兆,胡乱吃了片百服宁,眼皮打架,犯困,躺在床上半梦半醒之间,依稀听到姆妈和外婆在吵架,外婆哭喊叫骂,姆妈低声下气说话,态度是从未有过的恭顺。她们的口中,似乎还不停冒出小阿舅阿三头以及死去多年的爸爸的名字。耳朵里飘进只言片语,身体忽冷忽热,意识若即若离,以为是一场梦,裹了被子在身,沉沉睡去了。   周三早上醒来,感觉又神清气爽了。到底年轻,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不论有什么不开心,睡一觉就好了。刚刚冒出来的感冒症状,也因为药吃的早,给及时压下去了。   金不换照常起床,帮小不点儿冲奶,陪她一起吃早饭,然后送她去弄堂口。她好了,姆妈的情形却不大好,一早上就喝得醉醺醺的,趴在饭桌上,一会儿吃吃笑,一会儿呜呜哭,问她怎么回事,她瞅着金不换的脸,乐了一下,才说:“金不换,爸爸回来了,你知道伐。”   “原来没死啊。”金不换波澜无惊,“跑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么就突然回来了呢。”   “他是姆妈想回来的。姆妈和他心有灵犀,这段时间姆妈老是失眠,睡不着,整夜整夜的想他,果然就把他给想回来了。”   “是什么让你认为自己在一个酗酒说不定还吸毒的人眼里比家里这间快拆迁的房子更有魅力?他人呢,是不是回来跟你要钱了?”   “要了。拿到钱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钱用光时,自然就回来了。”   “他一个人在外面,不知道会不会又被人家骗。”   金不换冷笑:“姆妈,别天真了,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他会不会被人骗不知道,但你,他肯定会一直回来骗的,他会一直跟你要钱,直到把我们所有人都拖垮为止。”   “金不换,他人不地道,但总归是你的爸爸,没有他,也不会有你。他后来赌博酗酒,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假,但年轻的时候,他不是这样子的。唉,你不知道他年轻时有多帅气和秀气,他们团出去表演时,他又是多神气,那时候,有好多小姑娘都看中他,跟着他们团到处跑,就为了多看看他,但是你外公却不喜欢他,说唱戏的人都无情,信不过,唉。   “我们不能时常见面,他就每天抽空写了情书和情诗叫他的手下小弟给我送过来,弄堂里的那群苏北小赤佬们字都认不得几个,小条子都写不来,他却为我整篇整首的写情诗,常常把我读的眼泪水嗒嗒滴,要姆妈看,水平其实和顾城差很多。反正姆妈那时候和他是真心相爱,哪怕和大阿姨闹翻,扎了外婆一剪刀也要嫁给他。早几年,人家都说他已经死在了外国,但姆妈从来就没相信过,姆妈心里却知道他没死,还活着。”   金不换笑的一脸嘲讽:“哇哦,好感动。”   “姆妈就是知道。”   “希望你到被他拖垮的那一天也能这么想。”   “金不换,别这么说你爸爸。他昨天还问起你好不好,我也给他看了小二郎的照片,他夸我们小二郎很漂亮。”   “姆妈,”屁股口袋里掏出烟盒,给自己点上一支,呼一口,说,“过几天,我可能要离开上海了。”   “你要去哪里?”长长叹气,说,“你走了也好。最近家里事情太多。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姆妈被男朋友甩了,工作也丢了,还出了岔子,被人追着讨债。”   “你又去跟人借钱?!”   “没有,姆妈当了冤大头。”   “为什么早不讲?!”   “姆妈怕丢脸,也怕你生气。不过那些人已经外婆赶走了,你放心。”   “随便你吧,反正这个家,是没有办法再呆下去了。”   “金不换,你不要再管姆妈和小二郎了,你不可能一辈子一拖二的,姆妈和小二郎只会拖你的后腿,成为你的累赘,去年退团不就是?结婚时万一再为这个事情出岔子怎么办?唉,你脾气也要改一改,能结婚就早点结了吧,不论去国外还是什么地方,都随便你,姆妈再也不说你了。你结婚走了以后,小二郎就交给小阿舅来养吧,他和小舅妈两个都喜欢小孩子,不会亏待她虐待她;姆妈呢,爸爸回来了,姆妈就不再陪你乱跑了,姆妈要留下来陪爸爸几年,他在外面吃了很多苦,喝酒喝成那个样子,没有姆妈,他肯定是活不长了。”   “金美娣,你疯了?”她站在窗外,望着窗内姆妈,冷冷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先去醒醒酒,我还要去上班,晚上回来再说。”   抽着烟,低头走路,两分钟到公司门口,经过保安室,听见有人哭,往角落里一看,一个小姑娘正蹲着捂脸伤心哭,小姑娘在三楼阁楼上班,是经营母婴产品的那家客户委托paradise代为管理的外包客服,属于编外人员,和她们管理部平时没有任何交集,但总归一家公司里办公的,所以认得她。   她站到鹦鹉架前,继续抽剩下半支烟,耳朵里听小姑娘在旁呜呜哭。半支烟抽完,香烟屁股远远丢到垃圾桶内,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可能委屈,小姑娘眼泪流的更凶,告诉她说,最近偶遇同乡,得知同乡就在附近上班,一开始挺开心的,所以有空时就跑去找同乡玩耍,但几次以后,同乡就开始以各种理由向她借钱,每次金额都不大,但加起来却也有几千块,差不多是一个月的工资了。   这几天,她家里老人生病,要用钱,于是向同乡要钱,谁料同乡推三阻四,找各种理由,就是不还,她后来发急,一天电话信息无数个,同乡反而说她逼人太甚,再这样下去,就把她拉黑,永远不见。钱讨不回来,一连几天都不开心,到今天,突然被小组长叫去谈话,说如果再带有情绪上班,被客户投诉的话,就要请她走人了,做客服的,就算看不见脸,情绪低落,声音也能听得出来。   小姑娘好心借给同乡钱,结果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又伤心又委屈,想不开,一时脑热,就丢下工作,跑出来哭。   金不换取出烟盒,磕出第二支,一面点火,一面问她:“你同乡在哪里?”   门口,靳姐正往内走,看她架势,招手喊她过去:“崽啊,莫多事。” 第127章 paradise   金不换为小姑娘去找同乡要钱,导致上班迟到,李一马来找她有事,看她位子没人,问起来,靳姐就告诉他,说她打抱不平去了,然后又苦笑:“她这个性格,将来在社会上搞不好要吃大亏的。要不是看过身份证,我是无论如何不相信她是我们上海人的。”   上午十点多,金不换回来,默默做事,理了一摞单据去李一马那里。他戴着耳机,一边听音乐,一边写邮件,看见她来,停下手上工作,取下耳机,先对她看看,才从抽屉里挑一支签名笔出来,咬掉笔帽,专心低头签字,打扫卫生的阿姨过来收办公桌下垃圾桶内的垃圾,他停下笔,转头对阿姨道谢:“谢谢。”   阿姨的脸笑成一朵花:“哦哟,有什么好客气的啦,不用谢!”   阿姨走开,他继续签字,轻声问:“我给你的那些书,都有在看吗?”   “没呀。”   李一马丢下签名笔,抬眼看着她:“知道我为什么每次都会买书送你吗?”   “不知道,可能你觉得我是草包吧。”   他眉头皱起来,强压失望,尽量以平和语气和她说话:“是因为我对你一直都有期待,我希望你每天能抽出一个小时来看书,我相信这对你来说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嗯。”   “比如说有一天,我去了一趟郊区,回来后和你谈起空气污染的话题,我说最近和朋友去郊区放无人机,发现那里的空气非常糟糕。这时你会说:对,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两万人因为大气污染而提前死亡。然后我说,虽然今年以来蓝天变多了,但是污染物其实也在跟着变化。你又说,是的,臭氧和二氧化碳对于空气的污染真是令人担心呢。”   他望着她的眼睛:“哪怕一次也好,很希望我们之间能够有这样的对话。”   听他说这话时,当时没有感觉,而真正体会到难过的时刻,却是在下午,从他说那些话已经过去了挺久。她独自站在花园里的石榴树下喝茶,漂浮在杯面上的茶叶,头顶随轻风微微摇曳的石榴树的枝叶,枝丫中洒落而下的斑驳阳光,身后同事们那里传来的说笑声。每天见惯了的风景,听惯了的喧哗,却在今天,这一刻,使她感到难以言说的难过,以及一种刻骨的悲伤。   下午,靳姐又请假去医院,临走前叫她开几张发*票。她开机以后,却发现到处都找不着税盘,仔细一回想,才想起可能是昨天去税务局办事时落在那里了。她虽然这个性格,没把工作当一回事,却也知道这个东西极其重要,没税盘就无法开发*票,无法开发*票,生意都没得做。当时就慌了,气自己没用,感觉太丢脸,一个人跑到花园偷偷摸摸打打电话给税务局的前台,人家说:“没捡到,不知道。”   “这个东西丢了,会有什么影响吗?”   “影响总归有的喽,公司开票信息就泄露了呀。如果被坏人捡到,会不会被拿去做坏事之类的,这个就说不清了,因为我们也从来没遇到这种事情。”   “要是找不到,还能再补办一个吗?”   “具体你去问他们工作人员,我们是不知道的。”   李一马下午不在公司,把车也开走了,迟迟叫不到车,她急到发昏,干脆去挤公交车,好多站,一路摇晃到税务局,她跳下车就一路往里冲,到里面,先去问保安,再去问前台,都没有,最后跑去问昨天买发*票的柜台,那更年期的胖大妈慢吞吞从柜台内丢出来一个,抱怨她说:“昨天我在背后喊你,你都没听见,一转眼就走远了。”   她把税盘抱在怀里,眼泪当场就流了出来,更年期大妈以为她是怪自己态度不好,也很委屈,说她:“小姑娘你哭什么哭啦,真是的,是你自己粗心大意好伐,又不怪我!我明明有叫你的好伐!”   税盘失而复得,马上赶回公司,发现自己桌上有一袋小鱼干。问yuki时谁给的,yuki毫无头绪。抓紧时间把靳姐交代的发*票开好,手头的工作全部做完,找出袖套戴上,去把柜子里的合同等文件夹全部抱出来,一一编号登记。合同整理完毕,把过去大半年的会计凭证也都找出来,靳姐做事干净利落,能力一个顶她十八个,但在这种地方却意外的邋遢,以至于凭证堆积如山,每每讲抽时间一起装订掉,却一直都没能抽出时间来做。   现在她独自把这凭证整理出来,按月份一一编号,打洞,装订,然后搬运到三楼的阁楼上去,来来回回爬了几十趟楼梯,这件繁重工作终于全部结束,望着二楼干净整洁的文件柜,内心满足而宁静。   晚上下班前,把办公桌收拾的一尘不染,日历笔记本等全都丢掉,还能用的文具则放到靳姐的笔筒里去,杂物丢的丢,分的分,全部处理完毕,拿上小鱼干,跑到三楼,冲那个客服小姑娘扬了扬手:“谢谢啦!”   小姑娘腼腆笑,也冲她挥了挥手。   抽着烟,拎着一包鱼干回家,把李一马给她的书都放到一个袋子里去,然后去畅园。他和客户去喝酒,不在家,书就交给aya。aya问她是否要留下来,她说:“不用啦。”走到门口,回头对她挥手道别,“aya,我走了,谢谢你。”   她这一句“谢谢你”中包含了不同于以往的、异乎寻常的郑重在里面,aya感知到了,隐藏起一贯的优越目光,以难得的温柔语气问她:“我正好泡了茶,要进来喝一杯吗?你可以进来等他的。”   “不用了,再见。”她笑着说话,用幅度很大的动作挥手道别。   半夜,李一马打电话过来,周围环境嘈杂,音乐很大声。这个时间点,他还没回来,仍然在酒吧,人喝的半醉,语调是和白天是全然不同的慵懒轻佻,在电话里,他责怪她信息又不回。   她下床,悄悄穿拖鞋,拉门走到门外,站在房檐下,说:“一马哥,我以后不会再回你的信息了。”   “怎么了?”   “当然是因为家里反对我们在一起,我要找上海男小孩,所以,一马哥,我们分了吧。”   他“嗤”的一下:“哦?你们一家自开天辟地以来就在上海?莫非你的祖先是海底的王八?”言罢大笑,大概以为她又在无故发神经,讲笑话吧。   “我妈和家人是一方面,但其实主要原因还是在我自己。我太傻,又没有自知之明,因为和你在一起开心又安心,所以就像鸵鸟一样,内心抱着过一天是一天的想法,故意不去想自己和你之间的差距,明明知道自己和你之间的爱不对等,也早已意识到自己和你之间不会有好的结果,却做不到扭头就走。”   “你在说些什么,”他莫名其妙,语气终于变得认真,“今天怎么了?”   她微笑,一下下的踢脚下石子:“一马哥,这次你终于要订婚了,恭喜你,也祝福你。和我不同,你是那么聪明和有趣的一个人,不会因为错过一个谁就会后悔一辈子,因为不论和谁在一起,你肯定都能够把感情经营的很好,会使两个人都得到幸福。至于我,你就不用担心啦,我会好好的生活,努力赚钱,只要我赚够钱,说不定未来的男朋友还在背九九乘法呢。”   他那边安静了一瞬,随后轻声问:“你什么时候,又听谁说我要订婚?”   “我听谁说有什么关系,照片我都看到啦,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和你很般配。”   他再次沉默,片刻,终于开口说话:“金不换,我……”   她急性子,根本不等他说完:“不喜欢这样的你,不喜欢这样狡猾的一马哥,内心明明看不上我们这样的人,却还和我在一起,逼我读书,迫使我进步,把别人说的像傻瓜,把自己衬托的超正义,一马哥,你不觉得你自己矛盾又狡猾吗?不过无所谓了,明天我会去公司辞职,你也不要再联系我,就算以后在路上遇见,我也会假装不认识你。再会。”   “明天我们好好谈谈。”   “反正不爱我随你,老子去外地!”   和他最后一通电话打好,床头日记本找出来,一张一张撕碎,全都丢到垃圾桶内。日记写了小半年,两大本,是个不小的工程,撕了很久,不知道怎么吵醒了本该熟睡的姆妈。   金美娣老酒喝多了,口渴,起来找水喝,默默看她撕了半天笔记本,问:“和穷鬼男朋友分手了?”   “嗯,今天分了。”   “叫你不要找穷人,男人不分穷富,都渣,各有各的渣法罢了。”   “什么对什么?不懂不要乱说话,我有跟你说过他哪里不好吗!”   “他哪里都好,又为什么要分?”   她沉默不语,专心撕自己的日记本。   “要么是人家父母不同意?”金美娣叹气道,“所以叫你找个父母双亡的,上趟小妖三给介绍的那个就不错,偏不要,非要在没有希望的人身上耗这么长时间!唉,现在觉得被骗也晚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我被骗?不懂不要瞎讲!”   “没有觉得被欺骗,撕日记干什么?”   “觉得后悔了那才是被骗,你看我的脸,你看我有一点点后悔吗!”   “没后悔,那就是心里还有伊?”放下水杯,重新躺倒,睡意袭来,含糊说,“唉,到头来还是和姆妈一样,没眼光,死心眼。”   “你帮帮忙!”   姆妈想来没有完全清醒,重又熟睡了过去。明早醒来,她应该不会再记得深夜这番对话。   日记本处理完毕,抽屉角落里翻出一本尘封已久的名片册,找出其中一张,把上面号码保存到手机里去,然后发信息过去问:如果复出,我是否还有机会?金爱娣。   手机关机,爬到床上去睡觉。上海八月的天,实在说不准,白天还是一天阴雨,到夜里,天空竟然出了一弯朦胧残月,半明不暗的月光从半扇纸窗照到床上,睡不着,却又不敢动,姆妈熟睡,但怕会惊到贴着自己躺着的小不点儿,低声吁了一下气,忽然一个小小软软的手伸过来,在她脸上摸了摸,她惊讶,低低问:“你还没睡着?”   小不点儿轻声问:“姐姐,你哭了吗?”   “姐姐没哭,只是眼睛进了一只小飞虫。”   “姐姐你为什么要哭啊?”   她拉小不点儿的小手覆在自己脸上,笑着流泪,说:“你太小,和你说了你也不会懂的,姐姐失恋,今天和一个朋友分手啦。”   “那个送你珍珠项链的朋友吗?”   “嗯,送珍珠项链给姐姐的那个朋友,他又要去给别的姐姐送项链啦。”泪水总是止不住,且的愈来愈凶猛,似洪水泛滥,自己也觉得自己矫情,但却控制不住。怕吓到小不点儿,便一边流泪,一边努力弯起嘴角,微笑着看面前这小小人儿。   小不点儿与她对视半响,轻声道:“姐姐你不要再难过了,明天我把我最喜欢的蝴蝶结发卡送给你,姆妈给我串的手链也送给你。”   “好的,谢谢你,小二郎。”月光下,她抱紧了小不点儿小小身体,亲了亲她的额头,“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就好,只要你还在,我只难过一下下,明天就能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8章 paradise   和金不换打完电话,李一马和客户又喝了两轮,客户是大姐头,大姐头酒量远在他之上,几轮喝下来,差点没把他给喝吐。他酒量平平,但却不至成这样,大姐头看出他今晚有点闷,却故意嘲笑他,说他必定是最近春风得意,所以才这么开心。   最后一轮喝好,人实在不舒服,去洗手间吐了一场,在水龙头下捧水浇了几把脸,才稍稍清醒了一点,重新回到座位上,同桌人指给他看,叫他看不远处一对醉的不像话的男女。   这对男女本来是相互搂抱着从包间里走出来的,女孩子醉到失去意识,刚出包间门就软软瘫倒在地,男伴上了点年纪,五六十岁的样子,大腹便便,长相有点欠佳,大概也喝了不少,拉不动醉如烂泥的女孩子,便重回包间,喊了一个年轻男人出来充当帮手。两个男人一边一个,搀着女孩子的胳膊往外走,女孩子衣着本就清凉,被这两个男人搀腰托屁股,小皮裙完完全全露了底,裙底风光过于旖旎,所经之处,男人们无不注目。   女孩子两条胳膊无力下垂,嘴里喃喃自语,不知道说些什么醉话,最先的那个上了年纪的男伴安抚她:“小宝贝儿,别急,别急!”   他喊来的年轻帮手的一只手就没闲着,一直在女孩子的腿上屁股上揉捏。那个年长的男人想来也不是正牌男友,否则不会容忍别人对自己小女友上下其手。这景象,难看是难看了点,但深夜酒吧里面,这种司空见惯,实在算不了什么。   他们三人经过李一马他们这桌时,大姐头有点诧异的样子:“这女孩子为什么眼睛一直看我们这桌,这桌有她熟人?”   大家纷纷看向李一马,表示非他莫属。有人凑趣说:“好像还在叫你哥哥呢。”   大姐头嘎嘎直乐,拍李一马大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一马无奈笑:“come on。”同时坐开一点,以逃避她的魔爪。   大姐头直乐:“宁信黄河没有水,不信你俩没一腿!”   众人也跟着哈哈大笑。为了证实男秘书的话似的,年轻女孩都被两个男人架到门口去了,还在努力回头,眼睛望向他们这桌,嘴巴仍然像是在梦中呓语,不断冒出些没人听得懂的词儿。   李一马眼睛正看他们时,忽然将手中玻璃杯往桌上一放,从裤兜里取出手机来拨号,同时站起来,快步上去,追上那两男一女。   追上他们三人的同时,电话正好接通,家里有矿的朋友问:“jeffrey,怎么这么晚打电话过来?”   “你工作室之前签下的那对双胞胎没问题?其中一个好像被人灌醉带走。”   双胞胎中的那个曾经与他喝过一杯交杯酒的小艺人在身陷囫囵前被他拦下,随后赶来的朋友带着几个凶神恶煞一样的帮手去包间找人算账,来晚了,扑了个空。包间里的一堆人颇警觉,得知小艺人被拦下来后就全都跑光了。   朋友也不是吃素的,当场打了几个电话,连夜调度人手,指挥说找到人以后务必要如何如何。   电话打好,朋友重回他们这桌,对一桌人点头哈腰,同时给大家发放他的金名片,名片一圈发放好,忙里抽闲,再回头骂那醉酒的小艺人,骂的话不怎么好听,十句里面有八句粗口,刨去骂人话以及雪藏她的威胁,其余的总结下来,大意是不听从公司安排,无组织无纪律,轻易相信外面那些混账淫媒的话,以为陪酒就有资源拿,忒天真,要不是今天有几个好朋友在,就怕现在已经吃了大亏。   双胞胎小艺人现在还有点迷迷糊糊的,呕吐,出汗,哭泣,脸上妆容已经完全花掉,看上去跟小丑似的可笑,仔细看,脸蛋似乎加工过了,眼睛了鼻子了腮帮子了,和上次见到时都有所不同,明明悲伤,但表情看着却像是在笑,哭泣流泪的时候,五官的走向也都极其不自然。   小艺人自己也说不清只是因为醉酒,还是被人家下药,就缩在一旁嘤嘤嘤哭,为自己辩解说:“都是那个赵大哥,他——”   话没说完,朋友抬手,作势要敲她额头:“还你赵大哥!你赵大哥当你是猪头!我以前是不是警告过你,叫你不要和外面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打交道,以你的智商,到时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钞票!”   小艺人赶紧把“赵大哥”咽到肚子里去,继续哭:“但是,我和我一起做脸的小姐妹却说这个人有点能量,人脉很广,所以我才……”   “说重点!”   “我们加了微信后,他告诉我说自己认识很多影视圈的大佬,如果能结交这些人,对将来的发展大有好处。我听了肯定动心的呀,谁又会不动心呢?反正今天我到包间后,他果然介绍了好多人给我认识,还叫我大方点,喝起酒来爽快一点,嘴巴甜一点,如果表现好的话,钱和资源都会有。”   朋友又作势凿她额头:“脑子不用要生锈的我告诉你!猪脑子为什么不能多想想?一个素未平生的陌生人,人家为什么无缘无故要给你钱和资源!你当他是菩萨转世的大善人么我问你!”   “……反正大家喝酒的时候,有个做房地产的老总坐在我旁边,他看人眼神怪怪的,上来就说自己喜欢放得开的女孩子,问我放不放得开,我不喜欢他,所以就躲着他,后来姓赵的给我倒了一杯白加啤,喝过以后我就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我酒量也没那么小的,但是今天就很奇怪……”捧着脸,肩膀耸动,又是伤心一阵哭。   朋友把她“猪头三猪脑子”一顿骂,把她骂的狗血淋头,好歹是艺人,当着一桌人被这样骂,自尊心受不了,因此哭着喊:“你不断签新人,今天爱这个明天捧那个,有了她们,你还记得我们这些旧人是谁?你告诉我,你和那个眯眯眼的狐狸精是怎么回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连当初答应我的那些承诺都没有办到,当初明明说过工作室所有资源都会优先考虑我的!”   这两个人开始还没忘记自己老板和旗下艺人的身份,吵到后来,说出来的话就有点不三不四不伦不类了,连这边听的人都开始尴尬起来,朋友察觉,及时收住,回头向李一马这桌人再三道谢:“jeffrey,今天真的要谢谢你,要不是你认出她,把她截下来,她铁定要吃闷亏,改天我一定要重谢在座各位!”又骂那淫媒,“妈的,贼胆包天,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打我的人的主意,我叫他吃不了兜着走,不长眼也该有个限度,他妈的!”   李一马和他又喝了两杯,人不舒服,看看时间也不早了,准备结账走人,他今天和大姐头是因为工作关系出来喝酒,他请客,钱包刚取出来,朋友看见,一把夺过来,硬给他塞回口袋里去,直接喊少爷过来,把这一桌一万多的账给结了,讲:“哥,你什么都别说了,今天谁不让我买单谁就是和我过不去!”   账结好,朋友带着哭哭啼啼的小艺人走了,李一马在门口与大姐头等人道别,直接回家。   第二天早上,周四,睡到上午十点多才醒,起来后头疼难忍,去浴室泡了个热水澡才稍微舒服点,吹干头发,去健身房间锻炼了大半个小时,出来时,已经到了中午,aya的午饭煮好了,没胃口,自己去冰箱找了一杯冰淇淋出来吃掉,陪抱脸虫玩耍片刻,又带leon下楼,和它在小区空地上玩了会飞碟游戏。游戏完好,没有直接上楼回家,而是去车库里开出车子,带上它出去兜风。   车子漫无目标开上延安高架,过延安东路隧道,眼前出现东方明珠塔的塔尖时,接到朋友打来的电话。他路边把车子停下,喊狗下来一起散步。   朋友在电话里为昨天的事情向他道谢,讲说姓赵的已经找到了,昨天的事情已经完美解决。怎么解决他没兴趣知道,朋友也没有细说,然后开始讲正事,讲说这几天工作室又签了一个各方面条件都挺不错的小花,为了庆祝此事,他筹备了一个小规模的趴体,人数不是很多,但请的都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为了给朋友们助兴,届时他工作室的一众艺人都会出席,要他务必要在空出时间来参加。   介绍完基本情况,朋友又压低声音,不无神秘讲:“除我自己工作室的几个艺人以外,另外还叫了好多很高级的女孩子过来,电影学院戏剧学院还有舞蹈学院的,有混血的有纯种国外的,光鲜亮丽名校出身的,应有尽有,咱们讲质不讲量,人不多,但质量绝不亚于海天盛筵,绝对能办成地表最嗨的趴体,我等下把电子邀请函发到你邮箱里去,咱们周六不见不散!”   挂断电话,他领着狗,走路到陆家嘴东方明珠塔前,路遇流动献血车,便叫狗在旁等着,自己进去献了个血,填写征询表时,突然想起昨夜喝酒的事情来,向护士说了,护士问:“喝得多吗?十二小时够了吗?”   如实答了,护士讲:“不要紧,行不行,看结果。”抽一小管,拿去化验,结果出来,没问题。200cc的血献好,发放了无偿献血证一本,东方明珠参观门票一张,以及牛奶和面包。牛奶他问狗要不要喝,狗对牛奶杯闻了闻,不太感兴趣的样子,他就去旁边快餐店给它买冰淇淋。   冰淇淋到手,他带着狗去隔壁大楼下找了个台阶坐着,他喝牛奶,狗吃冰淇淋。看了许久的风景,吹了很久的江风,把手上垃圾连同东方明珠塔的门票一同丢进垃圾桶内,拍拍手,领着狗原路返回。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风一样的女子》 第129章 paradise   下午两点半,李一马回到公司上班。如果可能,今天一天都不太想工作,更不想在人面前露面,只想安静在家里看看书,想想心事,亦或是什么都不想,就专注锻炼身体,但是七海不断打电话来,提醒他说下午有个重要会议,必要时可能需要他也参加,所以请他尽早回公司。   令七海紧张的这个会议,还是和小田桐的青汁公司续约的事情。小田桐的公司前段时间人事组织架构有大变动,人走了很多,也新进了很多。新上任市场部负责人一上来就要求公司削减不合理费用支出,一大波费用削减活动搞得如火如荼,广告宣传费更是他重点削减对象。   这负责人认为公司在广告宣传上投入费用过多,paradise的收取的佣金比例过高,有必要削减之,或是干脆换一家价廉的广告公司,以他们青汁现在知名度,只需维护好既有客户便足够,开发和挖掘新客户的压力不是很大,这种情况下,每月还是要向paradise贡献巨额广告费和佣金,完全没必要。   小田桐和李一马是多年的交情,他们公司的青汁品牌也是靠paradise炒起来的,但在利益面前,这些都可牺牲。为了使利益最大化,小田桐思虑之下,决定采纳市场部负责人的建议,向paradise提出降低佣金比例的要求,如果达不到他们要求的比例,那么将终止来年合约。   品牌做大,马上过河拆桥这种做法太过鸡贼,无论是追求稳定的日本企业还是轻易不愿做出改变的日本人中,小田桐都无异于一个异类。但不管怎么说,对方都是目前业务量最大、利润率最高的一家公司,所以对于paradise来说,如果失去这家客户,丢掉青汁这个最赚钱的代理商品,那么损失不言而喻。对此,美男哥和七海的意见是,可以适当调整,把佣金比例调整到双方都能认可的比例。   七海和美男哥赞同,但公司里面也有反对声音,认为不应该在佣金比例这种原则性问题上做出让步,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只会令对方得寸进尺,今后极有可能提出更为不合理的要求。   今天下午的会议,就是和小田桐做最后的交涉,李一马赶在会议前半小时赶回公司,七海在看到李一马脸色的同时,刚放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问他:“怎么了,脸色看上去这么差?”   他讲:“没什么,昨晚喝了点酒,下午又献了点血而已。”   “晚上还要和他们出去吃饭,你没问题吧。”   “不舒服,有问题。”   “知道今天有这么重要的安排,为什么还要喝酒和献血?”   他一脸无所谓的表达自己的歉意:“sorry。”   “那算了,你先休息下吧,但是晚上吃饭你最好出席。”   他随手取过旁边kevin的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说:“我不露面也没问题,你去和我去都一样。”   “怎么可能一样。”   “对自己有点信心。”   “又是信心比黄金更重要那一套吗?”   “做我们这一行,本来不就是么。”   “自己一脸无所谓,一脸无聊,却跟别人说信心比黄金还重要,是不是有点矛盾?”   他看看腕表,提醒她:“会议时间马上到了。”   “我去准备了,但是如果没有谈下来,请你也反省一下自己的态度。”   “我会的。”   她已经走了,又回头说:“我不舒服时,一般多喝水,什么事情都不去思考,这样会好的快点。”   “嗯。”   李一马拿上杯子,去茶水间放水,kevin和他同时到来,两个人同时伸手,杯子同时放到饮水机上,他对kevin的脸看看,把他的杯子拿起来,放到一边去,专心给自己放水。   Kevin说:“怎么了呀老板?怎么不绅士了呢?”   他喝着冰水,居高临下望着这小男人,说:“你去英国好了。”   “叫人家去英国干嘛呀。”   “那里大家都比较gentlemanly。”   “切。”   回到座位上,继续喝冰水,乌日娜从身后经过,往他桌上甩了一包张君雅小妹妹,他吓一跳,莫名其妙:“what?”   乌日娜:“临近过节,嘴不能闲!”   随手取过日历一看,日子已在不知不觉间过到了八月最后一天,再过两周,便是九月中秋了。   放下日历,取堆积在桌面上的文件资料来看,新媒体运营部门的员工来告文案组同事的状:“老板,他们文案组这次一个提案憋了一个星期还没憋出来,客户不停催稿,问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正式定稿。”   “去催他们。”   “催过了,每天都在催,跟美男哥也汇报过了。他们组有人休年假,半个月都不在,积了茫茫多的工作,说人手不够,再催也来不及。”   “拿出你催我发奖金的精神去催。”   “老板,你对我就只有这个建议吗?”   “是的。”   员工苦着脸:“行吧,我试试看吧。”   “你要相信自己肯定可以。”   员工刚走,设计组的人跑到跟前来:“老板,我上午放你桌上的设计稿你看了吗?怎么样。”   “唔,以如果字体能换成微软雅黑的话会看上去会比较舒服的程度随意看了一眼。”   “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可以定下来?”   他把杯子里半杯冰水一口喝光,重新拿起设计稿看了一眼,目光在上停留了一下,随即往桌上一丢,招手喊yuki到跟前来:“你们管理部的金不换呢?”   “她今天没来上班,我发她微信也没回,好像和美男哥打过电话了,估计家里有事要请假休息吧,具体你问美男哥吧。”   美男哥因为工作的事情还有金不换的辞职,已经郁闷了一整天,刚刚收到手机短信一条,一看,是银行入账通知,一下子忘记了所有的烦恼,跟阿三讲:“工资终于到账了,到昨天晚上,我账户余额只有四十多快了,今天早饭都没敢花钱买,就吃了点公司的零食,要是工资再不发,我只好到老板楼下乞讨了。”   阿三贼眉鼠眼的向他提议:“美男哥,钱到账,要不开个party庆祝一下?”   kevin附议:“开,开!”   美男哥吓死了:“开什么国际玩笑!不开不开!”   正在贫嘴,听见yuki叫他,便跑来向李一马汇报:“老板,金不换那家伙早上打电话过来说要辞职,我还没来得及细问原因电话就挂了,我觉得有可能是开玩笑,但听语气又不像,本来想和你说的,你没来。我做了一天PPT,都忙忘记了。”   Kevin和小九九在旁,听见金不换要辞职的消息,不禁面面相觑,愕然过后,开始四处散播消息,不到五分钟,公司里已经人尽皆知了。大家开始三三两两聚到一起,猜测她辞职原因,最后结论是肯定家里要拆迁,马上有巨款入账,就看不上现在这点收入了。   对于金不换辞职一事,大家不仅吃惊,而且难以接受。但是怎么说呢,这个女孩子,给人的感觉如同一阵夏风,忽而吹来,又骤然散去。某一天突然出现在办公室内,成了paradise的员工,某一天又毫无任何预兆的辞职,消失不见。   金不换突然辞职,且是以这种方式,大家难过归难过,心里却又觉得理所当然。因为这才是金不换,这才是她做出来的事情。认认真真打一份辞职报告,请上司批准盖章,老老实实交接一个月,最后跟在人事后面,等着拿自己的退工单与劳动手册。这样的金不换,大家无从想象。   李一马伸手从裤兜里取出手机,一天刻意没看,这是今天第一次。手机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关于她的消息,目光在屏幕上停留两秒,随即把手机往桌上一丢,问美男哥:“那她人呢?”   “现在应该在医院看靳姐。”   靳姐家最近也是祸不单行,自己感冒很久没好,娘家姆妈也倒下来了,去医院检查,报告显示血小板很低,医生看她以往病史,怀疑是乳腺癌复发,癌细胞转移到骨髓,破坏了造血功能,所以叫她立马收拾东西住院,做进一步检查。   靳姐是独生子女,老公指望不上,只好频繁请假,带病去照顾她妈。金不换辞职,谁都无所谓,唯独靳姐是要当面道别的,所以也跑去了医院。靳姐头晕耳鸣,住院手续都是金不换跑上跑下帮她办理的,手续办好,靳姐姆妈终于躺倒在病床上时,靳姐婆婆竟然拎着饭菜出现了。   金不换问靳姐:“你老公呢?不是还没有离婚吗?怎么婆婆都来了,反而老公不见人影?”   靳姐略难堪,掩饰说:“他最近在找工作,每天都有面试,没时间过来,不过没关系,我婆婆人好,又能干,可以帮我很多忙。”   她当着靳姐婆婆的面出言不逊:“这种没用男人你要来干嘛,不但顾不上家,反而还要去养他,你活得累不累?你到底哪里想不开,非要把自己和这种男人捆在一起?这段婚姻持续下去的意义到底在哪里?你要是把工作当中的一半魄力拿出来对待自己的婚姻就好了!”   靳姐看她样子,知道她嫉恶如仇爱管闲事的老毛病又犯了,私下里讲讲没关系,当婆婆的面难免尴尬,遂笑着打哈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老公不怎么样,但是架不住婆婆人好。和老公离婚随时都可以,但我又舍不得婆婆。所以我常常说,我是嫁给了我婆婆。”   靳姐婆婆低眉顺眼的,削了个苹果递给金不换,金不换瞄她一眼,不接。她婆婆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什么,也不生气,一旁老老实实呆着去了。   靳姐看看时间,说:“你今天陪我在这里耗大半天,公司里面不要紧吧。请假了吗?马上天晚了,你回去吧,我这里没事的。”yuki早就微信向她汇报金不换辞职一事了,她忙到现在,没时间看而已。   金不换被靳姐催,看看时间也不早了,遂点头答应,刚要走,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钱没有问题吧。”   靳姐犹豫了一下,说:“只要不用进口药,应该没有问题,用进口药,那就没底了。”   金不换常常在她旁边听她打电话,对她家里的事情略知一二,她要养老公,贴婆婆,娘家又不给力,姆妈三天两头生病,所有压力都是她一个人担,如果不是paradise收入高一些,早就撑不下去了,存款更是不要想。   “老板应该会帮忙的吧。”   “上趟我自己生病,老板已经帮过我很多了,医院和医生都是他帮忙搞定的,住院几个月工资没有打一分钱的折,最后又包了个超级大红包,付掉自费部分,还有剩余的那种。他大方归他大方,但父母生病,是身为子女应该考虑的问题,看不起病,那是自己能力有问题,我好手好脚,没道理连家人生病都要求人家。反正实在不行,家里还有一套房子可以卖。”   金不换没再说什么了,外面超市去兜了一趟,带回一袋水果,放到床头,同靳姐道了再会,这下终于走了   到外面,正在考虑是叫快车还是乘地铁呢,靳姐就打电话给她了:“你放在水果袋子里的信封是怎么回事?”   “钱不多,就几万块,给你应急用。”   “你花钱这么凶,哪里来的钱?!”   “当然是我自己存下来的。”   靳姐口气有点着急:“你告诉我,你天天一身名牌,工资都不够花,是怎么存下来这么多钱的!”   “我工资虽然花光,但偶尔会有一点点外快收入,放心好了。”   “你快点回来把钱拿走,我是不会用你的钱的,我妈有医保,而且现在还没有确诊,不一定就是复发。就算确诊,真是癌症,也没有要用你存款的道理!”   “靳姐。”她打断靳姐没完没了的唠叨,“我今天已经辞职了,可能过几天就会离开上海,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对不起。”   等待她的,是靳姐不知道作何反应的沉默,半天,终于开口,噼里啪啦问出一大堆问题:“金不换,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好好的,为什么要辞职?是因为工资问题还是怎么?因为除此以外,我想不出你有其他任何不满,不管怎么样,有问题你要沟通的呀,说都不说,突然就要走人,算什么?还有,美男哥和老板都已经知道了吗?yuki都没和你说过辞职要一个月吗?要么你等到我出院吧,到时我和你好好谈一谈,给你打打脑子!”   “靳姐,还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对你说对不起,但是却没有机会。”   “你讲。”   “有一次,我们一起听汪明荃的歌,我那时差一点说出口的是,愿意做财务这种枯燥无味的工作、并且能长久做下去的人都是傻瓜,而且到前天为止,我心里都是这么想的。但是前天,我去税务局领发,票时,把税盘弄丢了,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我都做不好,却还有脸嘲笑别人傻,我其实才是那个蠢货和傻瓜。”   靳姐急死了,讲:“崽啊,你先不要急着做任何决定,千万千万等我回去!”   “靳姐,对不起,我要走了,请你不要讨厌我这个傻瓜。”   作者有话要说:  名字瞎起的。   感觉最近大家有点急了,但生活就是这些鸡零狗碎组成的呀:)   下一章,《非典型霸总日常,卷毛二郎日常》 第130章 paradise   aradise,美男哥与七海等人与小田桐在会议室内开了两个多小时,差一刻不到五点,会议室里的人才出来,大家面色都是疲惫又凝重,合约的事情,显然是没谈妥。   办公室内,李一马独自抱肩坐在自己位子上,对着屏幕出神。   合约没谈拢,江湖规矩是生意不在仁义在,诸人心内风起云涌,但面上仍要维持风平浪静。去餐厅的车子已经到了门口,李一马决定不去参加,小田桐有话同他说,便让几名手下先行过去,独自留下,与李一马去楼顶花园,在那里说了一会话。   李一马手拎茶杯,和小田桐并排站在楼顶花园上,沉默着看园区内外的风景。   片刻,小田桐问:“好点了没有?”   “什么?”   “七海说你身体抱恙,最近状况不是很稳定,严重时甚至无法深入思考,好点了没有?”   他一怔,继而微哂:“好多了,谢谢。”   于是重新吹风看风景,小田桐忽然感慨:“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   “嗯。”李一马回头望着他,“还记得四五年前的我们吗,我们那个时候就经常站在楼顶上,像今天这样,看着上海的夜景,聊聊自己的抱负和梦想。”   小田桐笑:“不过那时我们看的夜景和现在的不能相提并论。”   “那时候paradise刚刚起步,办公环境算不上很好,而且,周围邻居也都是些做千奇百怪小生意的邻居。”   “我记得你们旁边就有一家门面小小,一看就不是很地道的按摩店,对不对。”   李一马笑:“是的。”   小田桐回忆起旧事,不禁感慨:“那时环境差到一言难尽,但我几乎每天都要跑去你那里报道一趟,因为我们公司几乎没什么生意,上班也没什么事情做,每天都很空,当然最主要是那个时候很喜欢和你和七海聊天,大家当时可以说都一无所有,但是我觉得我们一定可以成就彼此,取得成功,后来我们也的确做到了。”   “我记得刚接手做你们公司的青汁时,有个做广告的前辈到公司来,看我们忙成那个样子,听说几乎每晚都要工作到深夜时,非常惊讶,后来好意提点我们,说在中国,做广告创意的,大都有海量案例库,有点想法和追求的,就翻出来做个参考。怕麻烦的,直接照搬即可。事实上大部分广告公司都在这么做。首先省事,也方便糊弄甲方,最重要的是,省钱省力。可是最终,这位前辈的好意我却并没有接受,因为我认为创意才是广告人安身立命之本,照搬抄袭,绝不是企业的长治久安之道。”   小田桐默默颔首。   “而正是因为我对自己的要求,对公司未来的追求,所以在那种环境里呆了整整两三年之久,但也正因为坚持,paradise才能这个竞争激烈的血海领域中取得一席之地,而我,也才能在今天站在这里和你说话。”   小田桐神情肃然:“你说的我都明白。”   李一马眼睛望向远处,沉默半响,开口说道:“而青汁这个产品,它的美容养颜的效果与一般蔬菜无异,减肥功效更是无从说起,当然也没有任何研究表明它可以平衡酸碱度从而改善体质,但就是这样一个产品,我还是把它做到家喻户晓。”   “这次商谈的结果不尽如意,很遗憾,不过以后如果有机会,我还是会优先考虑和paradise的合作。”   “我们经商之人,要时刻面对这种选择和取舍,所以没什么好抱歉的。”顿了一顿,又讲,“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实现最初的梦想,带领员工从那间破旧办公室搬到创意园来,靠的不是运气,而是创意和能力。你终止与我们的合约,不过是做了对公司最有利的选择;而我们,可能明天就会去接你们对手公司的生意,我有能力把你们的青汁做成畅销产品,那么他们公司的青汁,乃至其他任何产品,我照样可以,所以我这里完全OK。”   小田桐对他看看,忽然伸手搂住他肩膀:“jeffrey,我们好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谈话了,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多抽出时间坐下来谈谈才行。”   小田桐走后,已过了下班时间,办公室内大家走光,李一马独自留在办公室内,把白天积压下来的事情都做掉,该签的字都签掉,浏览了一会网页新闻,消磨到晚上九点多,关上电脑走人。到园区门口,在鹦鹉架前站定,取手机出来看了一看,新到消息提示及未接电话若干,但唯有那个姓金的,至今没有任何联系。   他知道她应该不会再有任何联系过来,这个女孩子,有多会缠人,就有多决绝无情。这一点,他在很久以前就知道了。他还知道,手机如若一直开着,那么接下来自己必定会控制不住不停去看,时时刻刻的等待一个女孩子的联系,这实在不是自己的作风,因此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可笑。现在也许只是不习惯,到明天,说不定就好了。   夜风中独自又站了一站,重新将手机取出来,最后一次检查信息,然后长按home键,准备关机。   手机电源在关上前一秒,接到七海的电话。想了想,最后还是接听。   电话里,七海告诉他说餐厅已经结束,其后问:“jeffrey,你刚刚和小田桐在花园里到底说了些什么?”   “怎么了?”   “他好像改了主意,刚刚分手时叫我们明天安排个时间,就合同佣金比例重新探讨一下。在下午的会议上,明明已经明确表示终止和我们的合作,所以我有点想不通,你们在花园里到底说了些什么。”   “明天你和美男哥过去好了。”   合约的事情峰回路转,七海心情变好,听着语调也颇为轻松:“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不会拿刀子威胁他了吧。”   “今天抱恙,无法深入思考,不想回答你的问题。挂了。”   中山公园的汤姆熊,金不换塞在屁股后袋里的手机振动,取出来看,是期盼了很久的回复。   信息非常简洁,仅一句话:工作机会有,方便的话,明天见面详谈。   信息后面附了碰头地址,一个位于徐汇区内的热闹路段和颇为高档的小区名字。   娃娃吊到晚上八点多,回到家里时,姆妈自然还在醉着,她这几天都没有清醒的时候。七八年前,爸爸还在的那会儿,家里烂摊子一堆,她有一段时间也酗过酒,从早喝到晚,后来竹生跑掉,她要养家,天天在外做个小生意,忙到没时间喝,就戒掉了。这几天,感觉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她嘴巴牢得很,不顾老娘咒骂,天天竹生哥长,竹生哥短,说爸爸回来是好事情,而现实却是,金家正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坠入一点点被拉入深渊。   金老太已经煮了饭给小不点儿吃了,牙齿也已刷好,金老太陪她她不要,自己爬到床上看大百科,把自己看的犯困,迷迷糊糊的,都快要睡着了,看到金不换回家,一下子来了精神,爬下床,在她后面跟进跟出,一步都不愿意离开。   金不换回来晚了,晚饭就以一片西瓜代替,小不点儿在旁看着眼馋,问:“姐姐,给我也吃一片好伐?”   “不行呀。”   “为什么呀?”   “你都刷好牙齿了。”   “那我再刷一次好了。”   “睡觉前吃东西,会做噩梦的。”   虽然还没有做过梦,但是听起来蛮可怕,犹豫了一下,让步说:“那就给我咬一口,尝一尝米道可以伐?”   “西瓜么,就是甜米道呀,有什么好尝的啦。”   “就一口,一小口。”站着不走,眼睛就盯着她手中的西瓜看,看着看着,突然“嗝”的一下,赶紧捂住嘴巴。   金不换白她一眼:“拜托,都打饱嗝了,还要吃,好意思伐。”   “我这是随便嗝,随便打打的,没有意思的。”   “你的嗝都还有名字啊。”   “当然啦,我有时候拉粑粑也会打嗝,叫雾嗝,这你都不知道啊?”   金不换吃,她在旁边盯着看,眼睛一眨不眨,加上可怜巴巴的小眼神,金不换终于败给她,便给她咬了一口。米道好极了,咪咪甜,太美味,这下更不愿意走了。   金不换给她强行拎到床上去,一回头,发现她在身后站着,披散着一头卷毛,小眼神幽幽怨怨;拎上去,一回头,发现还在身边站着。教训她两句,给她一个小小的头栗,再次拎到床上去,自己回饭桌继续吃西瓜,咬一口,回头一看,又在身后站着了。   金不换发脾气:“一回头在后面,一回头在后面,一回头又在后面!你怎么回事?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上床睡!”   倔强的小眼神看着她,不屈不挠的交涉:“反正我只要吃一小片,吃完我才肯睡。”   “还记得前几天吃过西瓜马上上床睡觉,结果夜里尿床的事情吗?尿了那么一滩,害我半夜起来换床单,自己都不记得了对不对!”   脱离尿不湿已经一年多但偶尔还会不小心尿床这件事情,对小不点儿来说是难以言说的苦楚,无法愈合的伤痛,在她面前,家里人谁都不能提尿床二字,谁提她跟谁急。   金不换发脾气,张口就把她上周尿床的事情给说了出来,小不点儿的自尊心受到十万点暴击,受不了了,嘴一咧,哭了:“噢,我不要睬你了!我要去找我妈妈——” 第131章 paradise   小不点儿自尊心受到伤害,气到西瓜也不要吃了,哭着爬上床,又哭着入睡。金不换坐在饭桌边上,慢慢吃西瓜,细细追问金老太这一段时间家里发生的事情。金老太最好她明白家里现在的处境,除了背地里拾掇和逼迫美娣将小二郎过继给阿三头夫妇两个做养女这件事情以外,其余的都添油加醋的说了。   当晚,一夜噩梦,都没怎么睡好。明明是八月天,手脚却都冰凉的受不了,不是为那八十万的金额,也不是单纯为被追债这一件事情,而是出于深陷泥沼一样的环境中却无法自拔的无力与压抑,一种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点点坠入深渊却无可奈何、无处遁逃的恐惧与绝望。   想摆脱这种境况,方法肯定有,钱她也许能借的到,但于金家而言,钱只能解得了一时之忧,而金家人骨子里的劣根性,与已写入基因中的不幸,有再多钱,都拯救不了。   这个时候,她宁愿自己是无知无觉的一株草一棵树,哪怕是做窗户台上那一半干枯的仙人掌,也比生而为金家人要开心自在一点。   煎熬一夜,期待一夜,折磨一夜,胡思乱想一夜。第二天早早起床,收拾打扮好,也到了约定的时间。到弄堂口,预约的车子正好开到。上车后,司机跟她确认行程:“去徐家汇?”   她讲对,为保险起见,把手机信息翻出来给司机看,司机看了下,讲:“对,在港汇恒隆广场那附近。”   半小时后,快车开到港汇恒隆广场附近的一所高档住宅小区门口,司机车子还没停稳,她都已经看到等在门口的赵天启了。   见他快步上来帮自己拉车门,想起从前在他家拖地刷马桶还要被挑剔的待遇,实在想不通现在的自己有何德何能,让他如此殷勤,一时之间,倒有些受宠若惊。   赵天启胳膊下夹着一个小皮包,快步跑来,帮她拉开车门,她下车,两人对曾经的工作伙伴互相打量了两眼,发现彼此的状态都不是很好。   她脸色暗沉,透着连浓妆都掩饰不了的疲惫,而他除了没有休息好的黯淡肤色以外,还受了伤,额头上颧骨上的皮肤有青有紫,严重的地方,连脸带脖子,总共贴了邦迪两三根。对此,他解释说是晚上摸黑去厨房倒水绊倒,不小心摔出来的。   她假装看不见他耳后的皮肉伤,指着车子拐进来的方向,讲:“刚刚来时看见一家咖啡馆。”   赵天启左右看看,不无警惕说:“还是去我家吧,外面说话不太方便。”   早在女团混时,她就知道经纪人赵天启头脑极其活络,极其会赚钱,但对于他在徐家汇这种中心地段都购有房产时,仍然小小的吃了一惊。   他家住在26楼,在上升的电梯间里,她看见镜子,习惯性的照了下,理了理头发,赵天启可能是职业病发作,忍不住加以指责:“身形保持的还可以,但皮肤不行,一看就没有好好保养,黑了,而且有水肿,是没休息好还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叫你只要醒着就敷面膜吗,褪黑素每天都在吃?”   她好笑:“我们普通小白领,有这个必要吗?”   到26楼,他取出钥匙,开门入内。她换拖鞋时,随意一眼扫过去,发现他这间公寓房间的面积不是很大,但装修颇精致,四面墙壁刷成淡蓝色,偶尔点缀以金色装饰品。一点点金色,就营造出一种金碧辉煌的感觉来,品味很是不俗,不过整体过于干净,没什么生活气息,显得冷清了些,正对着客厅的卧室门没有关,能看见里面一张巨大的蛋形贝壳床,相较于简约的房间装修风格,镶金床垫也好贝壳造型的床顶也罢,都显得过于浮夸。   想起以前听团里的女孩子们说起过,据说伊拉的一手好皮条,服务十二万分周到,会为手上的VIP客户们提供幽会场所,云云。蛋形贝壳床瞄到一眼,想起关于他的那些林林总总的传言,赶紧别过脸去,不再去看那个方向。   赵天启招呼她在沙发上坐下,问她要喝些什么,家里什么都有。这些都是从前在杭州从未有过的待遇,殷勤客气到令她诧异。   她要的是矿泉水,他却用托盘端来一套优雅纤美的玻璃器皿及一壶清酒出来,说:“这套广田蛸子清酒器是最近朋友那里刚收到的礼物,还没用过,难得你来,我们好好聊聊天。大吟酿是我前阵子从久光买到的,很适合在家小酌,度数很低,不会上头。”   她说好,没有推辞。此人热爱孔方兄,全身心都扑在拉皮条这一事业上,对浸猪笼的勾当一点兴趣都没有,因此孤男寡女相处一屋,与他喝点小酒什么的,全然不在话下。   二人相对坐下,他亲自为她斟一杯冰镇过的清酒。也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她忙欠身道谢。   清酒斟好,他和她碰了碰杯,一杯大吟酿一口倒进喉咙口,问她:“怎么会想到我?”   她直言不讳:“除了你,我找不到其他任何人。”反问他,“你现在怎么会在上海?”   “今年初就来上海了,在这边和朋友投资了一家夜总会,现在是杭州上海两地跑,哪里忙去哪里。”   她默然。   他问:“小白领不想做了?为什么?”   她轻轻叹气,杯中清酒小小的抿一口,冰凉清爽,有些微的甜与酸涩,回味悠远,就像过去这几个月里所做的美梦。   “不做就不做了,那种工作你去做,简直是暴殄天物,白瞎了你妈做了八辈子好事才给你积到的这张脸。”   她默默喝自己的酒,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他酒喝的急又猛,度数低的酒,也有点上了头,感慨良多的样子,继续讲:“一张桌子后面坐到退休,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不觉,一辈子就在枯燥无味的重复劳动中over了,简直白活一世。”   她“嗤”的一下,似是对他的话不以为然:“所以呢?”   “所以小白领做久了,你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养成了斤斤计较、购物前必先四处比价的习惯,每天中午以外卖拉面或是盖浇饭果腹,大概在三十岁出头的时候,某一天你发现自己变成水桶腰,同时脊椎肩颈也或多或少的出了一点问题。这个时候你大概率在家人的催促下已经找了个家境小康但各方面都普通的让人心酸的老公。有了老公,必然要生孩子,几个月产假结束,你公婆怕你给儿子增添负担,于是催着你去上班。你上班干活,看老板脸色;下班奶孩子,拖地板,继续看婆婆脸色,你怕惹她不高兴,她拍拍屁股走人,这样你的孩子就没有人来带了。   “差不多四十岁的时候,一不小心,你发现自己胸部下垂,肌肉老化,要命的是,因为久坐,你极有可能长了痔疮。但你没有时间去自怨自艾,自恋自爱,实际上你已经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了,因为你除了自己的本职工作以外,其余时间还要用来洗衣做饭,照顾家人的衣食住行。你周末的娱乐活动是去菜场挑便宜小菜,以及超市里去和人家争抢打折促销商品,你会为了买到特价厕纸而沾沾自喜,也会为了不够斤两的鱼虾和摊贩吵到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这个时候,你已经不太敢去商场里面楼层较高的女装柜台逛了,因为你怕自己毛喇喇的手会把人家高档面料刮伤。当然,人家店员看见你的尊容和神态,对你肯定也没有好脸色,搞不好还会凶巴巴。然后不知不觉,你到了退休年龄,你很想和小区里的老姐妹们跳跳广场舞,但是还有孙子等着你去带。你只有在打扫卫生翻出年轻时的照片时困惑那么一小会:我年轻时也曾貌美如花,这一辈子怎么就过成了这样子呢?”   她惊诧于这个从前永远都笑眯眯的前经纪人的毒舌:“你的说法是不是有点太偏激了?”   平淡可能平淡了点,但是不是每个人都像他说的那样惨,开心的小白领,她就认识一大片。   “我的见解就是,生命在好不在长。以前还在杭州时我就对你说过要看得开点,活得洒脱点,人也会轻松点,奈何人家言之凿凿,你却总是听之藐藐。”   她喝着自己的酒,听他说着。   他说:“这种平淡生活真是你想要的吗,做得开心吗,开心为什么还想要复出?哦,我忘了,原来小白领薪水太少,不够开销。到手能拿到一万吗?不会连一万都拿不到吧?”对她身上连衣裙看了看,再把她挂在椅背上的小包拉过来瞅了瞅,“香奈儿和fendi,拿这点薪水,还要维持以前的排面,日子过得很苦吧?想到自己一天天老去,却一无所成,一无所有,心里很恐慌吧?”   被他说中大半心事,没有生气,没有恼怒,只有恍然大悟。她在一瞬间明白了为何自见到戴蒙后,始终开心不起来的原因,是因为嫉妒与不甘。   对戴蒙的嫉妒如同一团火苗,日夜焚烧心田,而不甘情绪日夜递增,强烈到差不多无法自持的地步,所以她才不开心。   突然被人点明,说破,内心反而生出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与释然,郑重拜托他:“请帮我回去,我要复出,搏上一把。”   “复出没问题,工作也有,当然目前顶级资源可能拿不到,但我人脉摆在那里,曝光机会不会少。没有名气不要紧,有颜就行,只要美貌还在,就有翻身的资本,现在这个时代,做艺人最要紧的是什么?就是颜值和曝光率。”   “那么……”   “不过你不行。”   “为什么我不行?”   “你动不动就退缩、逃避的心态不适合混这个圈子,老实说,如果心态还是没有调整好的话,那我劝你还是回去老老实实做你的小白领算了,不过,即便做白领,也是豁的出去的人才能混的好一点吧?”   “我已经想好了。”   “投身这个圈子的人,除非有过硬背景,亲爹就是娱乐公司老板这种。除此以外,任何人都历尽沉浮,任何大咖都有黑料,区别只在于多和少,曝光和未被曝光。这么说吧,这个圈子,没有奇迹,想要获得,必先付出。说远的你不知道,你从前的好姐妹戴蒙,她家中条件比你好上百倍,以前在女团时,陈小姐没少给她洗脑,要她爱惜羽毛之类的,有用吗?没用。娱乐圈就是这样,有人的地方就有竞争,想要荣耀,想要受人追捧,那你也要放得下身段,吃得了苦。进这个圈子,无论是谁,都得主动接受游戏规则。   “所以戴蒙现在也开始改变策略了,为了出头,肯露又肯博,配合度不要太高,把自己姿态放得不要太低。家境比你好的人都这么拼,你又有什么资格矫情?还有你那位师兄也是,人家经历了多少事情?你听到的那些关于他的传闻,都是真的,而且只会更复杂更不堪,但人家内心足够强大,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才在比宫斗剧还残酷的娱乐圈内站稳脚跟,闯出一片天地。一句话,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这句话甚得她心,情不自禁跟着默默念了一念,从前的多忧多虑,疑神疑鬼,只因自己不够硬气,如若闯出一片天地,到了居师兄的那个地位,谁又能奈自己何?   所以,其实他根本不用铺垫这么多的,找他做经纪人,跟着他混,将来走什么路线,自己又会遭遇些什么,她心里都已经想的清清楚楚。   现在,她没有选择,也已退无可退,哪怕面前有悬崖峭壁,她也会毫不犹豫纵身投下。所以,她再一次告诉他:“我已经想好了。”   她的前经纪人有几秒钟没有说话,而是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看,似乎要通过她的眼神与神情来确认她的决心到底有多大。终于,他确认好了。很满意。   将刚才带有几分轻视的眼神换成鼓励,拍拍她的手:“这就对了。这个圈子,只有傻瓜才在意别人眼光,我们成年人只看利益,只在乎最后的荣耀与收获。我们没那么好的运气和天分,但是我们可以努力,可以去拼搏。总之接下来你听我安排就成,只要能放得开,豁得出,钱和资源都不会少。爱娣,跟着我,听话好好干,将来总有一天,我会把你捧成巨星,去奢侈品店,人家都会为你清场,所有人都围着你转的那种。”   “那么,接下来……”   “最近有点事情,在上海这边得罪了一个人,夜总会开不下去了,准备转手,已经在找下家,等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毕,我带你去北京,顺利的话,准备在那边开一间自己的工作室。”   “好。”   “但是在那之前,有个忙需要你帮一下。”   她眼皮一跳:“什么忙?”   “本周六,有个私人趴,我需要你去做表演嘉宾,具体节目要看对方安排,有可能是跳支舞,唱个歌,也有可能是纯粹是一起喝个小酒,但无论做什么,一定要把他们哄开心。”   他把放在茶几那头的小包拿过来,拉开拉链,从中取出一个印有银行名称的牛皮纸信封,信封不大,感觉挺沉。   她望着他推到自己面前的纸袋,小心打开,往内张望了一眼,里面齐齐整整摆着八捆崭新现钞,八万元。她不是很清楚行情,却知道以自己目前尚不存在的名气而言,八万块这个价格,肯定不会是一场舞,一支歌,更不可能仅仅只是一顿饭及两杯小酒的报酬。毕竟,三线明星的饭局,也只需三五万元而已。   圈内鸨王,诚不欺我。   她也不是很懂他的工作流程,但这个钱感觉应当是事后由客人来支付,没道理这么快就能收到,她还没红到先收钱再出局的那一步。   所以为什么他来付这个钱?为什么又这么快给?联想到他今天的言行,感觉处处透着反常。   不过她这时已经无力思考,她的心脏和眼皮开始同时狂跳,内心已经对这笔报酬的用途大致明了,却还想要从他口中得到确切答案,于是以眼神去询问他。   他知道她其实已经知道这笔钱的用途,所以只简单说明了两句:“这是给你的活动经费,还有一点时间,回去买几件漂亮衣服,做个美容,好好保养一下,抓紧练练舞蹈。”再次拍她的手,将自己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以温柔且坚定的语气,给她打下最后一针强心针,“爱娣,你年龄不小了,已经没有再耗下去的资本了,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不要让我失望,将来功成名就后,挑个稳妥点的有钱人上岸,直接隐退也好,偶尔出来拍个剧打发时间过把瘾也好,总之保你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好。”   周六早上,李一马早起,正在锻炼身体时,华山路那边有电话来,数落他好久都没露面了,遂开车过去,陪二代目说了一会话,和妈咪一起吃了早餐。家里出来,开车径直去见一个国外回来的老同学,中午在同学下榻酒店里吃了一顿饭,下午回到畅园自己家中时,正好朋友的电话也来了,提醒他不要忘记晚上的趴体,告诉他说晚上会叫自家的司机开车过来接他,叫他务必提前准备好。   下午,他出去遛狗,弄堂里遇见小不点儿,她带着她的大脸猫坐在石墩子上数后面大户人家花园里的无花果,无花果一会儿数成十个,一会儿数成八个,数来数去数不清。她数无花果的时候,大脸猫蹲就坐在她身旁,两只小爪子搭在她手上,也仰着脸,定定看着天上。   李一马在她面前停下:“hi。”   “哟!”她停止数无花果,和他打招呼,“这不是,这不是土豆叔叔嘛?”他已经连续两周都没有去美黑了,肤色一点点的白了回来,她感觉海带有点不太衬他的形象,于是临时给他改了称呼。   他到她旁边,伸手把大脸猫拎起来,放到一旁,自己坐下来。大脸猫和主人小不点儿相亲相爱相依相偎,开开心心正呆着,突然被他给拎开,气也气死了,蹲在他脚下,朝他呲牙咧嘴,尝试以凶巴巴眼神杀他,杀半天,没杀死,悻悻转身,旁边树下拉屎去了。   他在她旁边坐下,递给她一只棒棒糖,自己也剥开一只,两个人坐在石墩子一起默默吃,片刻,他转脸问她:“好几天没看见你了,还好吗?”   有人遛鸟,从面前经过。鸟不知道是什么名字,从未见过,五颜六色,神气活现,小不点儿目光被吸引,看得着迷,心想回家得缠着姐姐去中山公园给买一只才行。   噶亮家的小姐姐去上拉丁舞课,背着书包经过,大声提醒她:“小卷毛,你的海带叔叔在和你说话呢!”   小不点儿回过神来,伸小手手给土豆叔叔看:“夜里睡觉时被蚊子叮了两个包,又疼又痒,嘤嘤嘤。”   蚊子包在手指尖上,又红又肿,他对她指尖吹一口气,问:“好点了没有?my friend。”   她歪了歪脑袋,想了想,对自己手指看看:“好像好了点,my friend。”   他再吹一口,她这下开心笑:“现在好多了。”   他陪她一起吃棒棒糖,看着路上行人来往,检阅他们的打扮与服装,问:“昨天没去lisa老师家上课,为什么?”   “你为什么会知道呀?”她惊讶,“是谁告诉你的呀?”   “还能有谁,当然是风。”   “噢!”   “嗯。”   “风什么时候跑来的啦?”   他想了想,说:“昨天夜里,大概是十点多的样子吧。”   “噢,这样啊!”她惊叹不已,“那风有没有告诉你,我以后都不去lisa老师那里啦?”   “为什么?”转脸看她,“因为你也要走了吗?”   “我很喜欢lisa老师,喜欢她家的elwin小姐姐,还喜欢她家的amanda阿姨,还有狗狗,还有花园,好多好多,可是姐姐要带我走,我有什么办法啦。”说完两手一摊,一脸无奈。   “什么时候走?”   她伸出两根手指头,看了看,想了想,说:“我忘记了。”   “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小朋友,也是我心中排名第一的好朋友。”沉默片刻,他转脸看她,说,“你走后,我会很难过,也会忧虑和沮丧,可是如果你们只有离开这里才会开心的话,那么,我也只好接受。”   “哦。”似懂非懂的,又问他,“为什么呀?”   “有开心和无奈,有失落,也有离别,因为这就是生活。”   “土豆叔叔,你为什么今天老是叹气啊?”   他看着她,眼神专注而伤感:“因为你头发上的夕阳的余晖,还有你的话,都令我有点点难过。”   她把两只小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刚刚我忘记说了,我也喜欢你,土豆叔叔,我以后会时常想起你的啦。”   “嗯,谢谢。”沉默一瞬,再问,“你们会去哪里啊?”   “去乘飞机。”想到这里,小不点儿有点点开心起来,告诉他说,“姐姐说会带我去乘飞机!”   “乘飞机去哪里呢?”   “去天上看云朵呀!” 第132章 第 132 章   夏日周末的午后,有大把的时间,无所事事,最适合喝点小酒。遛狗回来,给自己开一瓶冰镇巴黎之花,再请aya切一盆水果片,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慢慢喝。夕阳的余晖渐渐柔和下来,直至一点点接近黯淡时,一瓶起泡酒也喝去大半,而朋友派来接他的车子也已经到了。   上了车,发现车上已有面熟的漂亮女孩两名,又是那对双胞胎。这对双胞胎中的一个热衷整形,另一个便不得不奉陪,和姐妹组团去整,因为双胞胎是二人行走江湖的招牌和卖点,两个人两张不同面孔怎么可以?所幸整容行业是流水线作业,完全不同的人流水线上走一遭,都会成为双生姐妹,更何况人家本来就是?无论是从眉心处就隆起的鼻骨,还是肿胀到发亮的苹果肌,两张面孔看下来没有丝毫偏差。   他之前在各种场合和她们见过那么几次,其中之一在前几天身陷险境,还是他拦下来的,只是酒喝得头脑微茫,一下子叫不出两个人的名字。不过双胞胎都是自来熟,对他笑得一见如故,以前是还叫大哥,现在则直呼其名,老远就从车内探头出来,齐齐对他招手:“hi,jeffrey,快来!”   等他上去,一左一右,分坐在他身侧,然后开了一瓶红酒,三人去时喝了一路。   朋友家煤矿开了几十年,身家甚为了得,全国各地都购有房产,且爱以栋和层为单位购买。今天的趴体则开在他位于西郊的一处行宫内,行宫位于所在别墅区的中心地带,与邻家的间隔颇远,但朋友仍嫌吵,感觉不够清净,遂请邻居们搬走,将前后左右三栋别墅都买了下来,中间一栋仿照法国凡赛尔宫加以改造装修,用于开轰趴招待朋友。   朋友追求西方美,但却也不耽误信老祖宗的风水,迷你小号凡赛尔宫建成后,又重金求得风水大师指点,在门前屋后堆山引水,屋后山起西北,门前水流东南,与中国地势完全契合,整的煞有其事,怎么壕怎么来,风格看上去反而不伦不类,free到没朋友。   车子开到行宫花园水池前,朋友提前得知消息,已经在门口候着了,等他下车,上来拥抱寒暄,将他与同时抵达的朋友们一同迎入行宫内。   李一马到的时间不算很早,抵达时,草坪上已经有三五群红男绿女在门口草坪上或坐或躺或蹦跶。朋友交友的层次比他更杂,今天来的宾客里面,有经济杂志内页上常见的精英面孔,也有操一口山西口音的老乡。草坪上彩灯四射,特别是老乡朋友们,尤其嗨,随着音乐摇晃身体,大声说笑,心醉神迷。   通往行宫的道路两旁,有乐队演奏,还有身后挂一对大翅膀的女歌手歌唱,以夹道欢迎宾客。   仔细看,歌手也面熟得很,好像前段时间一张专辑卖的不错,并得了一个什么奖,有几天时间,娱乐新闻上都是她的面孔。连这风头正劲的歌手都站在路边唱歌迎宾,今天趴体的排面一望便知,说是小规模的趴体,只是朋友自谦而已。   在打扮成山寨维密天使的女歌手及乐队的夹道欢迎下,一行人进入行宫。金光闪闪,如缩小版的凡赛尔宫大厅内,也已挤不少人,音乐震耳欲聋,身着诱惑蕾丝兔子装的女侍应生们穿梭来往,一眼望过去,热闹堪比集市。   李一马一脚踏进大厅,便见右手边有年轻妖娆女子在互舔全身外加深-吻。他驻足,眼睛看向左手边,这里聚集了比互舔女子那里更多的人。   在这群观众中间,有身着比基尼的外国女孩在表演耍蛇,这女孩子看年龄在二十岁上下,脖子上缠绕一条远比她手臂要粗的黄金蟒,黄金蟒头部高高抬起,身体缓缓蠕动,嘶嘶吐着信子。有这大蛇助阵,外国女孩的美艳与危险更添几分,所以身边吸引了最多的人,饶是见多了世面的二世祖与各种三代们,也都惊艳到十分。   李一马略看一看,笑着同朋友说:“really?”   朋友得意都在脸上,从旁边经过的身女侍应生手上取两杯鸡尾酒,递一杯给他,介绍说:“怎么样?今天这个趴体办的还可以吧,什么节目都有,想玩什么就玩什么,耍蛇了互舔了,都还是最基础的。”   李一马又笑:“really!”   在一楼大厅稍作停留,与几个认识的男女寒暄说笑一番,朋友引他继续往里走,介绍说:“二楼还有艳舞,几个跳舞的女孩子都是极品,正好也有几个朋友在,等下介绍给你。”   通往二楼的楼梯口,有一个看不出具体年龄的名媛往地上撒钞票,引得几个油头粉面的男模争先抢后趴到地上去捡,名媛拉住其中两个,对他俩脸上左一下右一下轮番开弓,耳光噼里啪啦扇在粉面上,一边还要问他们:“爱不爱姐姐?喜不喜欢姐姐?”   名媛下手很重,耳光打在脸上,清脆有声,光是听着都能想象出有多疼,两个男模答说很爱很爱,名媛便继续往他俩脚下撒钱,引得更多的男模抢着来挨耳光。   朋友笑说:“这姐们重口味,在床上更狂野,喜欢骑在人身上打耳光,一边打,一边问人爱不爱她,一般人吃不消。”   李一马揶揄:“你知道的很多。”   朋友嘿嘿笑,看情形,搞不好也吃过耳光。   从旋转楼梯上到二楼,这里环境比一楼更加金碧辉煌,但客人的人数却比一楼少很多。朋友交友杂,以对朋友出手阔绰闻名,对谁都称兄道弟,不过兄弟在他这里却被分了三六九等。一楼的那些是与他一样暴发亦或是白手起家的精英兄弟们,而二楼只有经过他特邀才能上来,这里坐着的,都是名流圈的兄弟。名流那个圈子,对他充满吸引力,费尽力气都想要跻身其中。资本他已累积够,现在只差提升自己的层次了,所以待客起来可说一掷千金,格外的周到用心。   二楼环境豪华,人数也少,但音乐仍然动感且吵闹,仔细听,是一首名为《rude boy》的英文歌,大厅中间,有舞娘轻解衣衫,摇摆腰肢,跳的是脱衣舞。   场下,朋友的正牌女友与工作室刚签下的那个妩媚小花正一左一右靠在一个知名制片人身上,同他互搂着腰身亲密耳语,小花眼睛余光瞥见老板领着客人过来,同导演说一声,马上拖着长裙起身。   摇曳间走近前来,一见,伊人与工作室其他所有艺人都是完全不同的类型,脸型方中带圆,下颌骨分明,嘴唇偏厚,五官没有一处特别抢眼的,但是美得很平均,加上身材曼妙玲珑,气质出众,笑起来,一对内双偏细的狐狸眼勾人魂魄。果然如朋友所言,就男人眼光来看,此小花方方面面的条件着实不错。   狐狸眼小花双手放开裙摆,眼睛盯牢李一马,一面大放电光,一面捉牢他的手,捏住不放,柔软光滑手指有意无意摩挲他手心皮肤,嗲嗲笑着,开他玩笑:“你们国外回来的海归精英,都是洋派作风,我是不是要给你个贴面亲吻礼才合规矩呀?”   玩笑开好,名片交换完毕,简单寒暄吹捧一通,一支脱衣舞刚刚跳完,《rude boy》结束,另一首更为热烈的《Bad Boy》随之响起,紧接着上场的,是一支钢管舞。   出场舞娘是一个身材高挑的红唇金发女郎,女郎穿丝巾肚兜,以及短小热裤,脚踩一双12公分以上的银色亮闪闪高跟鞋,贴着长长的假睫毛,配以浓烈夸张的猫眼妆。在男人们欢迎的呼哨声中,女郎踢掉两只高跟鞋,光脚攀上钢管,一下下的攀爬上去,到顶部,配合音乐的节奏,双手放开,足尖勾住钢管,倒立,旋转,短小裙边飘扬。热辣的音乐与喝彩声中,女郎眼波流转,眼神迷离,每一个动作都撩人心弦,充满挑逗。   台中央的女郎光芒万丈,朋友已然着迷,现场气氛太热烈,音乐声又太吵,所以丝毫没留意到身侧的李一马呼吸粗重,以及面上已然出离愤怒的表情。   到音乐与舞蹈动作稍稍平缓的地方,朋友目光不离女郎左右,向这边侧身,悄声介绍说:“怎么样,是不是很不错?这是上次那个姓赵的家伙介绍来的女孩子,这次轰趴招待用的女孩子不够,我想这家伙正好可以派的上用场,老本行嘛,要物尽其用,所以教训过一顿后,又请他出点血,让他挑几个高级点的送过来,哈哈哈。来的几个小妞儿当中,就数这个最漂亮。上午第一次进这房间,试跳这一支舞时,说实话,一房间的人都被美的连大气也没敢出一下。”   台上女郎跳到一支舞中最精彩的部分,音乐节奏高昂,女郎旋转速度加快,棕色长发飞扬,场下男人们目不转睛。   女郎在顶尖旋转片刻,足尖勾住钢管,静止了一瞬,忽然毫无预兆的急速下坠,以为她出现失误,没有勾住钢管,台下一众人揪心,随着她下坠的动作惊叫出声。   唯看过她试跳的朋友摇着头,由衷赞叹:“极品,尤物!”   女郎坠落到地面前,忽然顿住,足尖仍然好好的勾着钢管,一群男人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原处。   朋友酒灌下去很多,兴致颇高,继续在耳边聒噪:“不得不说,姓赵的真是有两把刷子,怪不得拉皮条的生意兴隆,被圈中人尊称一声鸨王,这妞儿下次一定要单独叫出来。对了,下个月有空一起去澳洲跳伞?就一周时间,你这里能腾得出来吧?你只要空出时间就行,其余的都交给我来安排。这几个跳舞的妞儿,我准备也一起叫上。”   李一马双臂抱肩,目视前方。朋友看不见他表情,也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因对艳舞比较有研究,算是半个专家,所以朋友评论也格外多,到下半部分,格外的兴奋起来,又侧身介绍说:“马上要到大怒神了,整支舞中最难也最漂亮的动作。”   到这一部分,女孩依然面带优雅从容微笑,但跳起来一点也不含糊,每一个肢体动作,都紧绷到脚趾尖。正贴管热烈旋转,一缕发丝不知被哪里挂到,棕色长发忽然从头上拉扯掉,假发掉地,露出原本的黑色短发。女孩子一惊,一时手足无措,“呀”的一下,小小的惊叫一声,手上凝聚的力量顿时消散,人也随着摔落到地板上来。   她摔倒在地的同时,场边一个三十多岁平头男子疾步上前,将还有点发懵的女郎扶起,为她捡起假发与两只高跟鞋,递到她手上后,还以极其暧昧手势捏了捏她的下巴,笑着对她耳语数声,似是调笑,又像安抚,问她有无受伤。   一支钢管舞以女郎失误掉地结束,不过她本人并不见得十分在意,跳时全力以赴,毫无保留,出现重大失误,也不沮丧懊恼,一脸的满不在乎。从最初的惊吓中恢复过来后,自己爬起来,拎着两只银色高跟鞋及一顶假发,退场而去。去时嘴角微微的上扬,眼睛似乎朝主人所在的方向扫了一眼,是蔑视一切的眼神。   刚刚捡鞋的平头男子看她模样,大约心痒,碍于面子,无法马上跟到后台化妆室去,回座位上坐定后,不时摸下巴,变化坐姿,面对她离去的方向独自微笑,小动作不断。   朋友目送女郎走到场下,方才回神,回头代她向李一马解释说:“这妞儿刚刚大概是紧张走神了,这段大怒神,试跳的时候跳的非常不错的。”正说着,一瞥之间,终于察觉李一马的眼睛也钉在跳舞那妞儿的背上,目光愤怒而冰冷。   朋友吓一跳,仔细回想自己身为主人到底是哪里招待不周,想下来,应当没有不周之处,与李家公子能以朋友相称,于自己一个煤三代,乃是生平头一件得意事,将来更是指望通过结交他以跻身名流圈,所以平时大腿抱得铁紧,比他年长两岁,大多数时候却以“哥”相称。至于今天的趴体,来时派出旗下艺人亲自上门去接,到场后自己一直陪伴在侧,不可谓不周到,不可谓不殷勤。   至于他为何看那妞儿眼神有异,他这里猜不出,不过凭他经验,男人和女人之间,无非就是那点事情,那点花头,一个高级点的外围女而已,总不见得和他有杀父之仇喽?   朋友暗暗揣测他的心意和想法,一面凑上前来殷勤耳语:“刚刚这几个跳舞的妞儿怎么样?除了姓赵的介绍那个以外,其余的都是舞蹈学院的,还可以吧?不过更精彩的还在后面,艳舞和耍蛇这些都是开胃小菜,接下来还有高山流水,水蛇下海,俄罗斯转盘,下限具体看你自己,什么程度都可以……如果没心情玩这些,看上哪几个,直接带回去都可以。怎么样,弟弟办事,向来周到。”   李一马指着已然走到场外的钢管舞女郎背影:“她。”   “谁?”   “跳钢管舞那妞儿。”   朋友一怔,明显为难,哈哈干笑:“原来你也喜欢这种热辣野性的妞儿,喜欢的话下次叫出来单独介绍给你。”对坐于另一侧刚刚捡鞋的那平头男子,某包邮区商会会长过六十岁才生下的宝贝儿子努了努嘴,“今天的话有点难办了,已经被这哥们先看中了,等会要带走的。嘿嘿嘿。这妞儿说实话我也挺感兴趣的,但是有笔生意要请这哥们他爹帮忙,有求于人,没办法。”   朋友不仅开了艺人工作室,而且有意进军地产界,今天的趴体,名义上是庆祝新签了流量小花,但也有讨几个好朋友欢心的的意思在里面,比如跻身名流圈的大树与敲门砖,李一马;能在地皮竞拍上助自己一臂之力的,商会会长家的公子,等等。自家手里有艺人明星,朋友们则喜欢泡艺人明星,倍儿有面子。利用手中资源,换取朋友们的帮助,大家共赢的事情。   朋友这里还在沉吟犹豫,李一马已经冷脸。   但江湖上混,总得有个先来后到的道理。而李一马其人,一向以低调谨慎好修养著称,根本不是那种目中无人的性格,今天突然这样锋芒毕露,咄咄逼人,这实在不是他的作风。朋友对他的态度暗暗诧异,也十分为难。   他除了要结交李一马打入名流圈这个意图以外,旗下工作室和paradise最近也有业务往来,因此于公于私都不能得罪。但那商会会长家的公子狂傲跋扈惯了,包邮区这一带横着走,不是善茬,看中的女孩子突然被人截了胡,肯定不肯善罢甘休。自己吃点亏,成为朋友圈子里的笑柄倒没什么,但好心办坏事,两头得罪,失去这两个有力的朋友,这种赔本生意他要做他就是二百五。   若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自己只管袖手旁观,看他们神仙打架就行了,事情闹大,他们的爹自然会出面善后。但是唯独这两尊大神,哪个都得小心翼翼哄着。为难之下,朋友低声赔笑说:“哥,你看,我手下一堆艺人你随便挑,有几个相当不错,比那妞儿只有好,不会差,等下我全喊来。”探身过去,先招手喊坐在导演身侧的狐狸眼小花,悄悄给她使眼色。   狐狸眼小花过来,朋友对她耳语,叫她临时改变计划,今晚跟李一马回去,并交代她务必要把人哄开心,小花愣怔一下,以幽怨眼神瞟他一眼,不过转眼便低下头,乖巧应下。可惜他们这边的眉眼官司还没打完,李一马就已站起,拂袖走人。   李一马和朋友们相处,以及处理人际关系,总是会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圆融自在,所以朋友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他今天为何会失态成这个样子。但看他脸色,朋友知他是真生了气,心道那妞儿漂亮是漂亮了点,但又何至于? 第133章 第 133 章   小花尴尬,朋友为难。眼看李一马冷着脸起身离坐,朋友脑中快速思索,把后果轻重设想了一下。设想下来,就目前而言,还是成为名流对他更有吸引力,至于那块地皮,可以暂缓一缓,钱,他虽然不嫌多,但家里有矿在,多少都赚得来,思前想后,今天就暂且得罪会长家的那哥们一次。   被人预定掉的金不换最后还是被李一马带回畅园公寓。他已经做好第二天上头条的准备了,朋友又把她送了出来,她还犯倔,不配合。过程跌跌撞撞,拉扯推搡不断,两个人都有点抓狂,李一马手上力道尤其重,几乎没把她细细的手腕给捏断,但她却咬牙不出声。不知道怎么想的,大概发神经,她下场后又把假发给戴到了脑袋上,结果还没出行宫,就被他粗暴扯掉,一把给丢到门前水池里去了。   当一身热辣短小的丝巾肚兜与热裤、顶着一脸浓妆的金不换出现在他家中时,把正跪在客厅中唱晚祷歌的aya给吓得变了脸色,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估计已经连连念了几百声的“我主保佑”了。   他去浴室放水给她洗澡,她今天脸上妆容是专人化的,精致,厚重,拉扯了一路,汗都不知道出了几身,妆现在仍然好好的,两条长长的假睫毛服服帖帖的黏在眼皮上,把她的眼眸遮住大半,看不出她眼中光芒。   他把她按坐在浴缸中,自己坐在浴缸沿上,伸手过去,一下一条,把她眼皮上分层的假睫毛撕扯掉,丢到一旁,其后取来化妆棉,为她卸妆。她面上浓妆艳抹,妆容厚重如一块面具,牢牢贴在脸上,擦抹了半个小时,才现出原本的面目。   整个过程,她都一言不发,老老实实坐着。在他的手下,她的眉毛一点点淡下去,唇色一点点暗下去,鼻子形状未变,饱满到发光发亮的苹果机一点点消失,他手上力度过大,她的脸蛋被化妆棉来回摩擦到发红,发烫,配上明显的两只没有休息好时才会出现的黑眼圈,像只走投无路、滑稽又可怜的流浪野猫。   除去脸上黑眼圈,两条腿自上而下都是成片的青紫色印记,大约都是这两天练舞练出来的,他心头火起,下手更重,她倔劲上来,就不出声。   卸完妆,给她穿上以前的浴袍,推她回到房间去,把她丢到床上后,他准备喝杯酒,转身要走时,她却在后面忽然伸手,拉住他的衣角,把头靠在他的身上。   他叹气,一把脱掉自己T恤,甩到地板上,抬脚上床,将她拥入怀中,吻她额头,脸颊。她伸展双臂,紧紧抱住他,在他怀中,终于小声哭了出来。   她一面哭泣,一面任他紧紧抱住自己,虽然和他没能从初夏走到寒冬,也无法从天南一起到地北,更不可能共同历经今后的漫长岁月,携手去走海角天涯,但眼下,如今被他拥住,仍然暖到心里去。   哭了很久,然后问他:“这样子的我,你还会觉得可爱吗?”   他低头看着她,半响,说:“不要再出去乱跑了。”   “如果留下来,我多半会再和你纠缠到一起,可是我不喜欢也接受不了这种慢慢被你发现缺陷、被你看不起的过程,以及我们双方无论怎么将就和勉强,最后却还是不得不分手的结果,所以,不用你管我。”   “我始终相信,你的人生观就是你的人生,金不换,你这个样子,是过不好,也不会开心的。你的家庭,甚至于你那些所谓的圈子里的朋友,他们只会会教你处处走捷径,处处不择手段以达到目标,但这样做,只会给你的人生带来负面影响,令你伤害自己的同时也伤到别人。你如果不懂得爱自己,没有约束感,轻易放纵,对这个世界不抱有敬畏心,那么长久以往,你会变成一个只会追求极致痛苦的人,也只有疼痛才会让你有存在感。”   “可能吧,你说的都对。”   “留下来。”他为自己倒了一杯酒,走到窗前,看窗外璀璨夜景,背对着她,沉默半响,虽然艰难,但这句话还是说了出口,“除了婚姻,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意料中的话语罢了,但有一瞬间,如同被闷棍击中,头脑还是难过到一片茫然,半天,才轻轻说道:“记得以前读高中时,有一个老师给我们上课时说了一句话,他说,人的一生当中,注定会遇到一个人两次。高中那三年学了些什么,我全都忘光,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这句话,每一个字眼我都清清楚楚记得。因为这句话,在去年以前,我心里一直觉得我们总有一天还会再见面,因为心里一直是这样想的,所以我才会愿意去你的公司上班。   “那个老师上了点年纪,留过学,见识很广,人也很善谈,很喜欢和我们这些学生闲聊,那时候他还说起过‘一期一会’这个词语。一马哥,一期一会你有听说过么?是一生一遇,百年一遇,是人生中可能仅有的一次相会和缘分,是人生的每个瞬间都不能重复的意思,所以去你公司上班以后,心里很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把每一天都当成世界末日来过。   “可能你不知道,我从小就是坏孩子,姆妈以为我肯定能让她过上好日子,所以从小就娇惯我的任性。我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坚持不长,长这么大,我唯一坚持下来的事情就是爱你。但是,怎么说呢,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情也是遇见你,因为你,我的人生轨迹完全脱离轨道,从遇见你的那个夏天到现在,我把每一天都过得乱七八糟。可是即便如此,一马哥,我还是爱你,很爱很爱,但我却不会做你的亲密女伴,和你苟且下去。因为我爱你,所以不想让你为难,所以希望你永远都是我毫无瑕疵、完美无缺的一马哥。”   他忽然赌气似的说:“随便吧!”   夜里,她抱着他,哭了很久,说了很多傻话和很多孩子气的话,后来是哭着睡着的,睡到半夜,忽然又一骨碌爬起来,握着他的手,望着他的眼睛,十分认真的说:“一马哥,我走了以后,你一定要幸福,要比其他所有人都幸福才行。”   夜里哭了很久,半夜爬起来过一趟,但她自己却都不记得,一夜睡得极其安稳,她向来多梦,这一夜,却无知无觉,睡眠这么沉,几天以来,这是第一次。可能是太累,也可能是他身上的味道给她以安心和放松的感觉吧。   第二天,她很早就从他家中离开了,这时已经忘记了昨夜自己说过的那些幼稚的话语,藏起软弱,重新披上铠甲,又变回了那张厌世冷漠脸,以及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神色。   她穿衣化妆时,他就穿着睡衣站在窗前看外面,始终不看她。终于收拾好,她出门而去,同他挥手时,看见左手小指上他送的一枚尾戒,摘下来,往床头柜上随手一掷,同他道了一声再会,说:“我走了。”   戒指在床头柜上与台灯底盘碰触,“叮”的一声,又滚落下来,这时他终于回头,眼睛看着她,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来。   她叼一支香烟在唇间,眯着眼睛看他,满不在乎对他一笑:“别傻了,我们都已经结束了。你去订你的婚,而我也会复出,我会加倍的努力拼搏,将来肯定也会过得很好。所以,出身又怎样,背景又如何?我这么美,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等到我出人头地那一天,也许会找个你这样的三代目,不过和现在不同,那个时候,世人都会用下嫁来形容。”   不去看他的脸,不等他说话,便即转身大步离去。   在他小区门口,却没有马上走掉,而是略站了一站,从屁股口袋中掏出打火机,为自己点上早上以来的第一支香烟。烟抽到一半,转身往左,向愚园路方向而去。她的新任经纪人很感谢她的帮忙,喊她今天脱身便去他那里,一同商讨今后发展路线,顺便把两个人的委托合同也签掉,昨天喝酒时他便说,自己钱已赚的足够多,决定金盆洗手,与她携手在娱乐圈闯出一番天地。她相信他所说都是真的。   李一马昨天去华山路,忘记把妈咪给他买的衬衫带回来,他妈咪一直记着这事,早上一大早爬起来陪男人去静安寺烧香,给儿子的衬衫放到车子里去,结束后,男人直接去公司工作,她则带着金姐去畅园送衬衫。   到畅园门口,司机停车,她拿上衬衫袋子下车,一只脚才落地,眼睛便被一个抽烟走路的女孩子给吸引。女孩子身穿宽大白衬衫,下摆塞在牛仔裤腰里,脚上暗红色麂皮皮质的凉拖鞋,从面前经过时,一阵香风拂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伊走路时昂首阔步,身上那种老娘就是世界中心的气势也人令人无法忽视。   潘宝宝乃是行走的名牌鉴定机,一眼认出这女孩身上从上到下都是奢侈品牌,首先是白衬衫,阿玛尼,巧得很,她今天送来给儿子的也是这个牌子。   女孩走到稍远些的地方,站住,开始扬手拦出租车,远远望过去,白衬衫,红拖鞋,短头发,清爽且帅气,扬招出租车的手指上夹着的那根烟,把她的帅气和潇洒又给加强了一倍。   路人美不美帅不帅潘宝宝不关心,关键是这短发女孩看着有几分面熟,名字都到喉咙口了,却一下子想不出来。看着明明认识,却想不出名字,就跟喷嚏打不出来一样令人难受。   而且,她鼻子特别尖,刚刚那短发女孩从面前经过时,伊身上那股淡淡的雨后森林中湿木头的清新香气她一下子就分辨了出来。至今在上海都没有设立专柜的小众香水,她不相信畅园这种水准的小区里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在用。   保持着一只脚在车上,一只脚在地的姿势,想半天,没想通,算了,跳下车,回头准备交代司机几句话时,一眼扫见金姐那张老脸,当时心里就是一凉,紧接着咯噔一下,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金姐看她眼神发直,面色发白,也吓了一跳,关切问:“宝宝,怎么了?”   潘宝宝定了定神,说:“没什么。”   进畅园,到楼上。她的乖儿子也已经起床,人在阳台上,正穿着黑色刺绣真丝kimono坐着喝酒,眼睛看向远方出神,脸色看着不怎么好,神态间懒洋洋的。   她领着金姐出现时,他都没注意,她惊讶:“怎么了?一大早就起来喝酒?”   话问的云淡风轻,实则心底已在翻江倒海,山崩地裂,震度早达十级水准了。她混贵妇圈,这个圈子最不缺耳目灵通的耳报神,香港emily与莫妮卡的传言这两天已经传到了她耳朵里,所幸林太帮忙,给及时压了下去,才没有大范围传播,造成坏影响。   莫妮卡这个女孩子她是从小看着长大的,才情有一点,野心也有一点,她的目标不是李家公子的女伴与绯闻对象,她看中的是李家儿媳这个宝座。想获得这个宝座,最大的助力和指望便是自己这个嬢嬢,背着嬢嬢去和嬢嬢儿子搞事情?谅她还没这个胆子,也不至于这么没脑子。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鬼迷心窍,背着自己如何如何,不把自己这个嬢嬢放在眼里,真搞出这些小动作,害儿子与香港emily失和,但儿子那里却也说不通,他对莫妮卡的态度摆在那里,客气疏离,冷淡肉眼可见。而且上次带去爱马仕的女孩子,听sa事后描述,也不可能是莫妮卡。所以她才敢在林太那里打包票,此事乃是阴险小人背后操纵,目的就是见不得李冯两家联姻,云云,有理有据,说的林太信服,消除了心中疑云。   别人都信了她,她却知道儿子那个真正的上海小女伴需要及早解决掉,即便解决不了,也得把人藏藏好,好歹藏到婚后。他们这个圈子,男人养小老婆成风,好歹给正房留点体面,大家多数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但话又说回来,儿子是一代目一手带大,为人处世像极了祖父。和这种低调谨慎的人打交道,你会发现,他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有其用意在。简言之,这种人从不做无用之事,也从不发无用之语。   而这次,与冯家emily的订婚进入两家议事日程之际,却突然传出和上海小女友的绯闻,在她看来,搞不好是在他试探,但更可能是抱有一种自暴自弃的想法在里面。试探无所谓,自暴自弃这个才是她最害怕的。   所以她思来想去,决定以送衬衫为由,到他家里来,和他好好谈一谈这件事情,问问他心中真正想法。   李一马明显不想说话的样子,也不想被她在旁窥视脸色,唤一声“妈咪”,请她坐下后,丢下一句“我要去锻炼身体了”,不管她,径自往健身房间去了。一面走,一面脱睡衣。一路脱,一路丢,到房间门口,只剩身上一条CK白边运动短裤,进去后,关门的声音巨大无比,近乎粗暴无礼。   潘宝宝嘲他一声:“哦哟,脾气渐长了。”叫金姐去厨房,去给他煲个四味去火汤,让他中午好在家里喝,消消火气。   金姐转身一走,招手把aya喊来,她坐着,aya站着。她一脸严肃,眼睛直直望着黑瘦菲佣,看到对方心里发毛,明显紧张了,才缓缓开口,像审犯人一样,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jeffrey最近一直在交往的女孩子是谁?”   aya垂着手,恭敬答:“madam,你如果有问题,可以直接去问他。”   潘宝宝对这句话有满意也有不满意。她满意的是madam这个称呼。去年之前,这固执菲佣都还是以miss称呼她的。伊仗着自己是一代目钦派之人,眼里只认得一代目和自己所服务的三代目,对旁的人一概不放在眼里。这老古董,她高傲得很。   说起来,她和这个老古董还是有一点革命情谊的,就是儿子抑郁,环球去旅行的那一年。她,老古董,儿子,以及儿子的一条狗,三人一狗走天下,同甘共苦一整年,当时大家彼此照顾,互相搀扶,自己心里是真没有当她是佣人,也没有觉得高她一等的,理所当然的,以为她必定能感知自己的一片心,以及一番情谊。   可是有什么用?人家根本就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哪怕当着儿子和二代目的面,都照样miss、miss的叫。不知道伊一个菲佣,哪来的优越感。   反正对于miss这个称呼,潘宝宝忍到地老天荒,内伤到五劳七伤。放在以前也就算了,自从打入林太的圈子,时至今日,靠着儿子与香港冯家的加持,在上海贵妇圈已然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了。贵妇圈她都混成这个地位了,在家里还要被儿子的一个菲佣称呼为miss,传出去,叫她把脸皮往哪放?   林太客厅是她心中的耶路撒冷,madam这个称呼则是她的喜乐冠冕,圣地已经抵达,但差这一顶冠冕,她的人生就无法真正圆满。   怎么办,开除人家?只要一代目还在一天,她就一天没这个能力和胆量去太岁头上动土。而且,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就是从小到大,儿子身边所有跟着的人,八字都是测算过的,aya之所以在一群菲佣中脱颖而出,被一代目挑中,叫她跟乖孙天涯海角这么多年,个中自然有它的道理。所以她不能也不敢去动乖儿子身边的人,只有生生忍着。忍到后来,实在受不了了,她就使出她作为一名优秀外室的看家本领:吹枕头风,哭,作。   儿子面前她要维持体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提起过两次,二代目面前就没那么多顾忌了,枕头吹完接着哭,哭完接着吹,如是三番作了两次,果然,没多久,这老古董终于改了口,开始称呼她为madam了。这里面可能有二代目和儿子的作用在,也有可能是因为佛山那边一代目体弱住院消息时不时的传来,令这老古董不得不睁大双眼看清形势,现今,李家的形势已经不同于往,而她的地位,也已经今非昔比了。   而今天叫她不满意的是,即便改口,这老古董心里还是没把自己放在心里,所谓的阳奉阴违便是了。   潘宝宝强忍住气:“你只要把名字告诉我就可以离开了。”潜台词是,如果不讲,你就在我面前给我这么站着。   Ata却像是听不懂她的话,仍旧低着头,一脸恭顺:“madam,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在问他交往的女孩子是谁,听得懂吗?”已经气到尾音震颤,如果再听不懂,那么她就不是人,她就是恶魔了。   Aya不卑不亢:“madam,我真的不知道。就算知道,向你汇报工作也不在我的职责范围里面。”   “你会不知道?你会不知道?!你跟我有什么好扯谎的我问你?!我可是他的妈咪!你说,我会害他伐!”   aya一脸受惊的样子,往身上慌张画十字:“madam,我从不撒谎,我是不会对lord撒谎的,我如果撒谎,lord是不会原谅我的!”   潘宝宝攘外却不能安内,好气的,急起来,连上海话都飙了出来:“哦哟,还动不动拿lord出来压人!往自己一张小黑脸上贴金!帮帮忙哦,你做事册烂污的时候,偷奸耍滑的时候,lord在天上看见,真的要为你羞愧而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到正文完结为止不休息,日更,每章5千字以上。   如果提早更,比如这次,那么明天就没有啦,爱你们~~~~ 第134章 paradise   Aya自从就十几岁起就在李家为一代目夫妇服务,跟了一代目十几二十年,跟了三代目也这么多年,至今这么大岁数,还从没人对她说这么重的话,心灵受到莫大伤害,当下泫然欲泣,眼中闪动亮晶晶的泪花两小朵,说:“既然你不相信我,那么我去请sir出来,让他亲自来回答你的问题。”   潘宝宝一听她要去请儿子出来,一秒不到,怂了,软了。   二代目她能可着劲的作,但唯独儿子不行,一到儿子面前,无需人家提醒,她就自动转换为客气礼貌模式了,虽然这几年关系好转很多,但这只是相较于从前。和他小时候比,母子俩的关系的确是好很多,现在能经常坐在一起吃吃饭,聊个天,开个玩笑了。甚至于有时候还可以来点亲昵的举动,一起去逛个街,走路时拖个手,扶个腰之类的。外人看来,老老正常的一对母子。   但她心里知道,和人家真正的母子,却是比不了的。和儿子,她从不敢说一句过分的话,一说,马上就得看冷脸。所以她也做不到和普通人家那样,对儿子那样发号施令,吵吵闹闹,然后转眼又和好。小时候没有养在身边的伤害以及后遗症,这一辈子只怕也无法消弭一空了。   忍住气,摆摆手,赶aya走:“走吧走吧,我不要和你说话了,和你们这些菲律宾人沟通多少费劲,受不了!”   深呼吸,提醒自己生气多了对皮肤不好,独自在阳台上看了看风景,吹吹风,然后楼上楼下转了转,转到他卧房,忽然惊叫,喊aya过来,指着大床上一个不明物体:“金不换的香烟为什么会在这里!”   aya一呆,下意识道:“怎么会?她早上出门时,我明明看见她装在口袋里的!”   急忙去看时,床上哪里来的香烟,只是一个和香烟盒差不多大小的化妆镜而已。再一回想自己的话,才察觉出不对劲,感觉哪里有诈,转头看潘宝宝时,发现她扶住了头,面色煞煞白。怕她晕倒,疾步上前,手还没碰到她,就被她一下子拍出老远:“你走开!”   天旋地转,天崩地裂,就算天打五雷轰,也没有现在给潘宝宝的打击和伤害大。   “果然是她,金不换!”她一屁股坐倒在床,牙齿缝隙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了金不换的名字,气愤过后,忽然又是一阵心酸与苦楚,眼泪也就跟着流了出来。   Emily上周刚来过上海,是出差。本来也是个满世界跑的孩子,为了恋爱订婚一事,最近也安定了下来,在一个为贫苦学童提供助学服务的慈善团体中谋了个职位,伊这趟来大陆虽有工作在身,但却在百忙之中抽空专门来了一趟上海,不为别的,就为了陪她说一句话,陪她饮一盏茶,问问她最近怎么样,身体好不好。到底是名门出身,这么年轻,做事就已滴水不露,方方面面都照顾得到,还没进李家门,就已看清形势,先来表态,令她安心放心。这样一个知书懂礼的大家闺秀,他到底还有哪里不满,他到底想要怎么样?   潘宝宝坐在床上眼泪长流,暗恨自己想法太简单,气恼为何从前没有往深处去想,爱马仕的sa也都明明告诉她了:“那是一个身材高瘦、皮肤很白的漂亮女孩子。”   名品店里的sa,每天看到的以及接待的美女茫茫多,环肥燕瘦,各种类型都有,自然而然的,衡量女人的标准也极高极严苛,能令眼高于顶的sa都说出“很漂亮”这三个字,莫妮卡和其他那些与他传绯闻的小明星怎么够?只恨自己太迟钝,为什么就想不到在四五年前初见金家那个小小女孩子时,心头的那一惊呢?   算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毕竟现在还没出大事,不能自己先慌了阵脚。不过是一个弄堂公主小女友罢了。弄堂公主是什么人?她们工作清闲,月薪不高,爱好无一例外都是旅游美食看电影,张口卡地亚闭口爱马仕,靠自己,一年的薪水都买不了一只包包,对奢侈品的了解却达到了买手水平。她们自己衣着光鲜亮丽,每天一杯星巴克,父母却穿着机枪扫过一样的破洞汗衫在阴暗潮湿墙面斑驳的房间里摇蒲扇,空调都舍不得开。   说起弄堂公主金不换的苏北滚地龙家人,他们一家门的腔调更吓人,衣衫喜欢大红大紫,爱好是四处占小便宜,喜欢的园艺是大粪青菜,生了病,采取的都是巫医相结合的疗法。而这样家庭出来的女孩子,一马他出于新鲜,想要换换口味,和她混一混可以,娶她为妻,为她和家里和冯家emily翻脸,为自己找一对绿化带种小菜,十字路口烧纸钱,平日无事超市里抢鸡蛋的丈人丈母?就算他不顾及家族的体面,也得想一想自己的面皮,是不是丢得起这个人?他自己心里的那道坎,是不是能过得去?   用脚指头想一想,这道坎,他迈过不去的。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他虽然叛逆了这些年,但自己的一举一动将会为家族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他心里明明白白,所以才会一边与二代目不合,一边又答应与emily相亲,与冯家联姻,不论愿意与否,他将来都是整个家族的承担者,要担负起身为李家独子的责任,带领整个家族前行。他明白自己的责任所在,与自己姓氏的重量,所以金不换这样弄堂公主,在他这里或许掀得起小风小浪,却翻不了天。   心中这些烦恼无人可商量,没有地方可以排解,潘宝宝唯有自己给自己做思想工作,她向来是乐天派,不过一时片刻,便想通大半,想通是想通了,心里却并没有为此舒服一点。那种遭到自己一向没有正眼看过的、蝗虫一样的金家人背叛的滋味,简直比红楼梦里王夫人某一天发现自己的宝玉被刘姥姥她闺女,王狗儿他老婆给勾引并玷污了还要难受和痛苦。   金家门的女人,她们那种层次的女人也配觊觎她的一马?   潘宝宝怒火烧心,气喘急促,胸腔闷到几乎透不过来气,坐在床上一边捶自己的心口,一边吩咐aya:“去,泡杯普洱来!”   Aya被诈,生气的本该是她,但见潘宝宝脸色铁青,差点晕倒的样子,她也害怕,闻言不敢耽误,蹬蹬蹬转身下楼。   Aya下楼,金姐上来了。她厨房忙活好,悄悄上楼来,悄咪咪走到跟前,一面小心看女主人脸色,一面汇报道:“我厨房里牛尾萝卜汤已经炖起来了,这个汤补气补钙,清爽不油腻,天热的时候,喝这个最好。”汇报完自己的工作,还不忘损aya一句,“上趟咱们送来的海参和花胶都没开封,橱柜里好好的放着,动都没动,这都多久过去了?也不知道她天天给jeffrey吃些什么。”   潘宝宝出着神,眼睛定定看她,但她的话却又似乎没有听到耳朵里去,等她聒噪完,忽然问:“宝娣,我这些年,对你怎么样?”   女主人脾气如何,没有人比金姐更明白。女主人本是暴躁性格,几十年来,被男人宠得更加有恃无恐,不论朋友还是家里人,看谁不顺眼都是直接发脾气,从来没有过这种阴阳怪气的调调。李家服务几十年,被称一声宝娣,并以这种口吻问话还是第一次,金姐直接傻眼,当时就吓白了脸:“宝宝,好好的说这些干什么啦?生气啦?为什么?”   潘宝宝本想可着性子臭骂她一顿,想到这里是儿子家,不好失态,再者今天身上连衣裙是皇家气质的丁香色,上趟去扫货,一眼相中,今天头一回穿,二代目看了都眼前一亮,说这颜色温柔又高贵,很是衬她肤色。刚刚和aya斗法半天,火大的要死,因为这身衣服,她都说不出一句粗鲁话来。   对金姐那张老脸冷冷看上半天,说:“你不是有个朋友打电话叫你出去么,你去吧,我这里没什么事,给你放几天假。”   金姐神色慌张,问:“怎么了?好好的!”   潘宝宝懒得理她,取手机出来拨号打电话。   金姐一边觑着女主人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舔着脸说:“我朋友那里没什么大事的,楼下还有牛尾汤,我要留下来照看,汤炖好,我还要陪你去国金去拿那只包……”   潘宝宝打通了留守在华山路的宝燕姐的电话,声音听着有气无力没精打采的:“宝燕姐,你到畅园来一下,到这里给我煲个去火汤,金姐她不会,你不用管她,我给她放假了。”   金姐慢吞吞磨蹭下了楼,心里拔拔凉。心想终于坏了事,金不换还是被宝宝给看见,连带着自己也被猜疑。宝宝的心也狠,明知道自己最喜欢吃宝燕姐的醋,和她不对付,却还故意当着自己的面,喊她来,让自己难受。   早上家里车子开到畅园门口,是她先发现金不换的,她只要坐到女主人的宾利上,就喜欢东张西望,就会从心底涌上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来,像女王出街巡视一样充满自豪感,加上当佣人几十年练出来的耳聪目明察言观色的本领,一眼就看见了畅园里面走出来的金不换。   当时没多想,美娣一家住在在这附近,这一带属于她们的活动范围,她是看到潘宝宝变了脸色后才开始惊慌的,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了她一句怎么了,潘宝宝当时回答没事,但脸色却骗不了人。   果然,一到楼上,马上把她打发去了厨房。她把牛尾放到水龙头下冲,自己蹑手蹑脚走到门后,聚精会神听半天,地方大,间隔远,听不全,只有偶尔随风飘来只言片语,什么交往喽,女孩子是谁喽,之类的。不知道到底说了些什么,但猜却猜的出的,语气不大好,必定在拷问aya。把她给慌得心怦怦乱跳,切葱姜时,手指上一块皮肉都险些给削掉。   后来她们一前一后去了楼上,她更慌了,把灶上火调小,战战兢兢跟到楼上去,才试探着说了一句话,就被赶了出来。唉,也不能怪宝宝,换谁都得疑心和生气,自己想想也不像话。   只是眼下去哪里好呢?自己房子里有租客,老娘的老房子里住着阿三头夫妇俩,就算没忍住,她也不会去,一屋子垃圾,能把人脏死。   朋友那里也不想去,昨天是打电话来邀请她不假,不过不是聚会,是去吃豆腐饭,死的人是新交的男朋友,老年旅游团里认识的,刚在微信上确定关系没几天,连个啵都还没打成,伊出去喝酒,喝着喝着,往地上一扑,脑梗塞,死了。   她因为要伺候女主人去烧香,还有预定的包包到货,要去取,要紧事一大堆,无法分身,便拒绝了,心里暗暗怪死人死的不是时候。   反正都怪自己嘴巴快,什么事情都要和宝宝说,这下倒好了,给了她赶自己出门的理由。自己几十年来以华山路大宅为家,离开那里,便无处可去,无处可安身。都怪金不换和二妹,害人害己,唉!   金姐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心里没个着落,站在畅园门口如丧家之犬般惶惶然,门口站半天,最后还是拔脚往金不换家方向而去。她要去找她们讨个说法,如若不是她们,自己怎么会赶出李家,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到金家门口,先看见一个小小女孩子,女孩子三四岁的样子,一头卷发,眼睛大大,可爱如洋娃娃,正坐在一只塑料小板凳上,专心看小蝌蚪找妈妈。再一看,她怀里还抱着个小被子,被子上蹲着个脑袋大大的小猫,大脸猫脑袋搁在她胸前,两只前爪搭在她的绘本上,她则捏着被子一角,使劲嗅着。   金姐两只眼睛看到出神,一时忘了自己来意,对这卷发小女孩打量很久,方才开口问道:“小囡囡,你是谁呀?”   问了两声,卷发小女孩才听见,抬起头来,眼神对上,又默默低下头去,不回答她的问题。   金姐放低了声音,再问:“小囡囡,你的爸爸妈妈呢?”   卷发小女孩没说话,转头朝房间里面看了看。   房间里面有人哭,有人骂,吵闹声一直都有,金姐愣是没听见,她全部的注意力从一开始就被眼前的小女孩给吸引了,眼睛几乎挪不开一丝半毫。她半蹲在这洋娃娃般的小女孩面前,盯着她小小面庞看了半响,又问:“小囡囡,同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似乎听见她的话,所以抬头对她看看,不过又极快的低下头,紧紧搂住猫咪,同时抓着小被子,着迷的嗅被子角。   房间里,金美娣哭哭啼啼:“竹生哥,我已经没有钱啦!钱前两天都已经给你了,我现在没有工作,哪来那么多钱供你喝酒挥霍?你不要再去外面了,回家来吧,咱们俩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竹生趁金老太不在家,又跑来要钱,啰嗦半天,一分钱没要到,美娣赌咒发誓,但他不信,于是自己动手翻箱倒柜找,人本来就瘦,一着急,脖子上额头上青筋凸起,嘴里呜哩嘛哩的骂:“房子怎么还不拆迁?你天天躺在家里,不会去问一问,傻蛋女人!”   “都是邻居们在传,又没有正式的通知,八字没一撇,你叫我去哪里问?”   “你把户口本产权证给我,我去问!”   “我给你可以,但是你一露面,会被警察抓起来的呀!”   竹生自己是什么货色自己清楚,一听“警察”二字,自己就怂了,没再就拆迁的话题继续纠缠,闷声不响的把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儿丢了一地,钱仍旧没找到一分,甩开金美娣来拉他的手,夺门而出,到门口,重新折回来,刚刚把冰箱忘记了。   他重新回去,冰箱里也搜寻了一番,青菜萝卜没兴趣,灶台旁看见半瓶古越龙山,抄起来,塞到口袋里了。   门外,金姐半蹲在卷毛女孩子的面前,本来都把她的小手给抓在手中了,被她黑白分明的眼珠一看,莫名害怕起来,赶紧松手,转身急急跑开。   她本来还有一肚子问题要问这小囡囡,但这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这个家里,藏着她不愿意也不敢触及的秘密,一旦真如自己所想,她会被潘宝宝彻底厌弃赶出门,没了女主人宝宝,没了李家,余下的人生,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心虚到极点,害怕到极点,都忘了来时目的,恐怕被美娣看见,转身一溜烟逃出老远。   跑到弄堂口,忽听背后有人叫自己名字,回头一看,是想当年抛弃她的那个杀千刀的竹生。   竹生与金姐四目相对,半响,忽然一笑,声音放低,唤她名字:“宝娣?是你么,怎么是你?”   她满脸惊讶:“你真是竹生,怎么瘦成了这个鬼样子?”   “宝娣,这么多年没见,你一点没变,还是这么漂亮。”   “他们都说你已经死了,你没死?”   “没想到你还在关心着我。”竹生微微笑道,“没有见到你,我怎么能死掉呢?”   “你在瞎说些什么?话不好乱讲的!”   她都不知道人竟然能瘦成这个样子,和电影里放的僵尸没有两样,如果不是一对发光发亮的眼睛,证明伊的的确确还是活人一个。   金姐望着僵尸一样的竹生,想想自己真是眼瞎,年轻时竟然会被这个唱戏的男人迷得神魂颠倒。但是怎么能怪她,那个时候的竹生,又有哪个女人不爱呢?   竹生略略扬起下巴,理了理额上刘海,然后一笑。他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迷住她的,客气而又矜持说:“宝娣,我出门前钱包忘记带了,方便借点钱给我周转下伐?”   金姐取出自己的零钱包,从中摸出几张零碎纸钞,假装失手,纸钞随即飘落在地,她跟着惊叫一声:“哦哟!”   那边竹生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跪倒在她面前,满地捡钱去了。角角落落找遍,地上纸钞无一遗漏捡起,点唾沫来回数了两遍,失望说:“一百块都不到,一百块都不到,就这一点?”   他的话金姐没有听见,早在他跪爬在地上捡钱时,她便已转身去了。   到了过世的男朋友家,金姐包了个白包,装了300,交出去前,经人提醒,另加了一元硬币在里面,表示对死者依依不舍的意思。   她之所以被邀请,是因为男人家人当她是个大富婆。她微信头像天天换,今天名表,明天珠宝,男朋友以搭到她这个富婆为荣,天天跟家人吹嘘。所以人家以为,她若驾临,白包礼金必定不会少。结果葬礼上,富婆女友的白包里就放了三百,全场垫底水平。人家直接傻眼,态度也为之一变。   不过金姐今天没那个心情去观察别人的脸色,猜测别人对自己的三百块怎么想,一顿没滋没味的豆腐饭吃好,收到两块舒肤佳香皂的回礼。因为她是死者去世前交的女朋友,另外从死者老娘那里得到一张死者裱框遗像,作为留念。这张遗像她看着害怕,不愿意接,奈何男人老娘非要塞给她,叫她回去时时刻刻看着儿子,不要忘记他,云云。   这男的活着的时候长相都有点不敢恭维,一嘴的龅牙,颗颗大而白,突到嘴唇外老远,牙齿伸在外面,嘴唇合不拢,而且上嘴唇一不小心就会和牙齿黏在一起,时不时的就要伸舌头舔一舔,滋润一下,使牙齿与嘴唇分离开来,故而有个外号,叫做大龅牙。大龅牙活着的时候她都不太敢细看他的脸,死了以后,那一嘴突在外面的牙,别提有多瘆人了,连带着一张脸都透着诡异与不吉。   豆腐饭吃完,金姐乘上公交车,也没有目的地,就四处转,市内市外不知道转了多久,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两只脚又带着自己走到了江苏路金家的小弄堂。   金家,美娣不在家中,金老太坐在门旁饭桌上喂那小女孩吃西瓜,一下下给她擦擦下巴,一下下提醒她吐瓜子。金老太和颜悦色和谁说话的样子,从她记事时起,好像只见到阿三头享受过,她和美娣长这么大一辈子,都没有过这个待遇。今天见老娘竟然对于阿三头以外的人这样耐心,她站在门旁看半天,内心大是惊异。   金老太一抬头看见宝娣在门口呆愣楞站着,一脸的失魂落魄,不禁诧异,问道:“你怎么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反正后来进了金家的屋子,事后想起来,好像是给了老娘一张钞票,说自己来时忘记带点礼物来,叫她去菜市场帮自己随便买点什么来。   金老太拿着钱,开开心心一阵风似的飘走了,她走后,小小卷发女孩儿就抱着猫,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安安静静啃一片西瓜,见有人进屋,也没出声。   金姐坐到床上,默默看着这小女孩儿。   白天时,她就觉得这小女孩身上有一种奇怪的气质,说不出哪里奇怪,反正和正常人有点不一样就是了。到现在,她总算看出这小孩子与众不同之处了。就是愿意和你说话了,她就和正常孩子一样,听得见,也会说。不想说了,她就沉默,不去看你,自己专心做自己的事情,好像把不想看见的人当成空气,别人就不存在似的。   眼下,小小女孩儿明显不想和她说话,所以眼睛不看向她这里,啃完一片西瓜,把猫从腿上拎起来,紧紧抱在怀里,亲它一张丑脸,使劲嗅它的脑袋。   金姐对小女孩默默看了半天,终于站起来,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塞到床脚下一个装满洋娃娃的玩具筐中去,看着小女孩的眼睛,同她说:“我走了,我把一个宝贝藏在这里,你可不许偷看哦,乖孩子是不会偷看别人东西的哦。”   东西塞好,放好,到门口,又回头望她,再说一句:“小囡囡,你是不会偷看我的东西的,对不对?不要偷看哦。”   言罢,金姐出门而去。   直到她脚上方根皮鞋的声响消失不见了,小二郎抱着猫,站起来,走到玩具筐前,将上头的小娃娃们一个一个拿开,最后,她从玩具筐中找出一个相框。   这个相框中有一张照片,照片是黑白二色,黑白照片上,有个不认识的年老男人,张着嘴,一口白牙裸在唇外,正以一对无神眼睛直直的看向自己,这两只眼睛似黑洞,死气沉沉,透着一丝她形容不出来的诡异与可怕。   小二郎与遗照中的男人对视片刻,突然猛地将相框甩掉,抱着猫,转身便跑,直到被门框绊住,摔倒在地,才大声哭了出来:“姐姐——姆妈——” 第135章 paradise   竹生屁股后面跟着一堆人向他讨酒资赌债,从金姐那里讨来的几十块钞票够什么,不过转眼便不见,只恨老房子迟迟不动迁,人都快要熬不下去了,今天却又突然碰到了宝娣。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知道她在有钱人家做工一辈子,手里钞票莫牢牢,美娣这边钱要光时,那边宝娣紧接着就现身,这必是上天给他的提示和帮助无疑,所以怎么能辜负上天,舍弃这个希望?   上午遇见宝娣,到下午,他就拎着半瓶酒,摇摇晃晃找到了华山路。脑中回忆她做工的那家人家方位,站在门口,大喊宝娣。才喊两声,就被两个保安给架起来,丢到马路对面去了。   他不屈不馁,趁人家保安不注意,悄悄潜回去,扯开嗓子继续喊,这一趟保安对他就没那个客气了,连推带搡,身上挨了几下子,还是被远远丢出去了。他吃疼,害怕保安老拳,最主要是万一惊动警察,到时吃不了兜着走。不过他现在是真的缺钱,死也不愿意走,就在马路对面生了根,坐着喊,站着喊。喊累了,躺下来,脑袋枕在空酒瓶上,长一声短一声的叫,叫到嗓子哑掉,准备明天再来碰运气时,运气来了,一辆金黄色宾利缓缓驶来,在面前停下。   他一骨碌爬坐起来,宾利的车窗玻璃也缓缓降下去,车窗内,坐着一个戴墨镜的华服中年女人,华服女人一身花朵贝壳海星图案的丁香色连衣裙,布料也罢做工也好,一眼便知是高价货,伊眼睛虽然以墨镜遮住,看雪白肤色,必定也是貌若天仙的美妇人。   竹生正呆呆望着人家,听华服女人开口问:“你是谁?找金姐什么事?”   他听到“金姐”二字,晓得这便是宝娣那位富豪主人家了。对待漂亮女人,他向来客气,便哈下腰,文绉绉笑:“我叫竹生,宝娣是我大姨子,找她有点小事,手头紧,找她拿点钱,调个寸头。”   华服女人“哦”了一声:“我好像听金姐她们说起过你,好像前些年去了国外?”   连这美貌妇人都听说过自己的事迹,竹生自觉面上有光,腰低得更甚:“是,去了国外好多年,生意不好做,正好听人家说到家里老房子要拆迁,就回来了。小房子倒也罢了,你知道的,我们家的面积还可以,差不多要三十平米了,还带间小阁楼。”嘿嘿笑了几声,又说,“宝娣,我和她,我们年轻时有过一段,交情不一般。”   前面两句还勉强能维持个人样子,说到后来就不像了。华服女人暗暗皱眉不已,对他身上散发廉价劣质酒气的脏衣烂衫上上下下看几眼,说:“金姐这几天都不在。”   竹生难掩失望,跺脚道:“那我等她!”   “她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竹生还等钱买酒买他需要的粉末,财路就这么断掉,他哪会甘心,急得冒汗:“她去哪里了,我去找她!”   “找她借钱么?”   “我和她的交情,谈不上这个借字,只要提我金竹生的名字,她什么都肯给我的。”   华服女人又说:“我这里倒是有个发财的机会,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去做?”   “有,有!”惊喜之下,掐了兰花指,做出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儿,对车中人倒头拜了下去,“小生我承接各种跑腿服务,随时听夫人从您的差遣,但说,请讲!”   华服女人伸手去取钱包,拉链拉开,似乎要取钱的样子,竹生在外看到她这个动作,欢喜得浑身震颤,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把爪子伸到人家车内去,正煎熬着,却见她动作突然顿住,摇头说:“算了,没用的。”钱包重新丢回皮包内,不再看他,吩咐司机一声,车头调转方向,径直开往马路对面去了。   竹生从欢喜到绝望,落差之大,差点没当场难受死掉,急的追上去喊:“喂!喂!”除了几口汽车尾气,宾利什么都没留给他。   今年九月份的第一个星期天,对于小弄堂的人来说,注定是不太平的一天。这一天,弄堂里很多人出了事情。   最先是小小,他最近经常夜跑,但几乎都是深夜出门,在江苏路愚园路上跑一圈,然后回来睡觉,太太平平。但是今天,他不知哪根神经搭错,天还没黑,就跑了出去,结果在马路上被路人通报,来了一堆警察,把他在大马路上拦住。   警察拦住他的时候,他头上扎着两个高高的马尾,脸上涂得花枝招展,身穿超短水手服一件,见人来,不时的往下扯短小裙摆,试图遮住腿根那几根半露不露的毛发。   警察看他缩头缩颈的猥琐相,好笑又好气,问道:“光天化日的,你干嘛呢你?”   他被围观,没脸见人似的低着头,偏偏风大,手不得不死死拉住裙摆:“吹吹风,跑跑步呗。”   “跑步就跑步,为什么要穿成这个样子?你这是败坏社会风气,挑战社会公序良俗知道伐,还要不要脸?!”   一个被他吓到的路人帮腔:“我被你吓也吓死了,死变态!”   小小委屈嗫嚅:“我就悄悄跑一圈,又不是故意要吓人,就是出来透透气呀。”   “哟,你这是鸟太闷,出来遛一遛喽?”   小小感觉这说法挺好笑,掩上嘴巴“噗嗤”一乐,被警察一瞪,手臂随之被扭住:“走!”   小小被警察带走,弄堂邻居议论纷纷,有些闲极无聊,便跑去派出所看他到底是什么装扮。唯有阿炳,不为所动,坐在门口煮自己的方便面。一锅面煮好,远远瞅见路上有熟识的身影,老远喊他:“喂,过来坐一坐!”   那人似乎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走过来,和他打招呼:“今晚还是吃面?”   阿炳说:“我天天都是面,要不要来一点?”   那人摇头,客气道谢:“不用了,我等下还有事情。”   “去了油,又加了黄酒,味道还不错。”旁边找一个干净点的空碗,盛上半碗,不由分说递到他手中,“尝尝看!”   他在屋门前的垃圾堆前坐下来,同阿炳一起吃这半碗从前死也不会吃的方便面。去了油加了酒的方便面有点怪,但味道也不至于坏,半碗全部吃光,连汤都喝掉,空碗放到阿炳脚下,道谢说:“面很不错,谢谢。”   “是吧,煮了这么多年,不会骗你的。”   他站起来,道了一声再见。   阿炳说:“这么快走了?这阵子好像没看见你过来了。”   他说:“我以后大概再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以后你来,我们也不在了,我们也要拆迁搬走了。朋友,再会。”   “再会。”   对门金家,金老太在房间里给小二郎烧菜煮饭,金美娣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家里就一老一小二人,小的那个从下午起就开始睡午觉,到现在都没醒。   金不换倒是给她的老人机打来了电话,说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途中可能要绕道去采购几罐奶粉回来,叫她不用管自己,先做饭给小二郎吃。   金老天乐得轻松,淘了点米,切了点香菇青菜和腊肠丁,米煮半熟,菜往里一丢,拌了拌,加了点调料和菜油,过十几二十分钟,菜饭的香气就飘出来了。洗了碗,烫了筷子,正准备开锅盛饭,忽见门口人影一闪,还当自己老花,仔细一看,是竹生。   金老太唬的饭勺往电饭煲里一丢,喊:“你怎么来了!你来做甚!”   竹生这阵子天天来纠缠美娣,但对金老太的一张利嘴还是有几分忌惮的,因此都是等到她不在时再来。但是现在,被人追着要债,除了还钱,酒也要喝。美娣那里要不到钱,宝娣那里的希望也没了,现在已然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   金老太想要阻止,他穷途末路,已然毫无顾忌,两只眼睛闪着野兽一般的亮光,对她呲牙恐吓,吓得她只敢动口,不敢靠前,顶着她劈头盖脸的咒骂,径直爬上阁楼,把楼上一堆堆一排排的娃娃打翻,四处翻找,通往小阁楼的楼梯窄而陡,金老太怕摔跤,不上去,急的在下喊:“你个枪毙鬼!寻什么寻,寻你的魂灵头么!”   竹生翻半天,总算停下来,问:“我寻产权证,你知道美娣放到哪里去了?”   金老太在下叉腰历数他抛弃妻子赌博酗酒的罪行,把他骂的猪狗不如,体无完肤,   这时便冷笑:“你想得美!别说产权证你拿不到,就算你拿到,你又敢拿出去用么?见不得光的人,要房产证能派什么用场?就算拆迁,你也得有那个命去花!”   竹生从满地的衣衫包包和娃娃里挑出几盒首饰塞在衣袋里,连滚加爬从阁楼上下来,又去衣橱里翻找,衣服丢了一地,也没有找出什么来,骂骂咧咧的,一弯腰,钻入床底下翻鞋盒去了。   金老太跳脚大骂,手拿饭勺咣当咣当敲床边:“吃枪子儿的枪毙鬼,你怎么不去马路上抢劫,天天跑来作践我们几个女人,你不是人,你是宗桑魔鬼呀金竹生!”   金老太气到头晕眼花,奈何竹生充耳不闻,把家里被掀的乱七八糟,她气急,突然想起来报警,忙去找自己的老人机,嘴里说:“枪毙鬼,你给我等着,我老人家拿你无法,我请警察来收拾你,我不信警察对付不了你!”   老人机本来随手放在床头的,不知道被竹生给丢到哪里去了,越急越找不到,但“警察”二字对竹生还是有震慑力的,床头不再去翻了,眼睛朝房间内四处看,目光最后落在了大床上躺着的小二郎身上。   小二郎刚刚在他进门丢东西时就已经醒了,醒来后却没有出声,就默默躺着,全屋子只有大脸猫察觉她醒来,看她睁开眼睛,就跳到床上去,在她脑袋旁蹲着。她悄悄伸手,把猫揽过来,紧紧抱在怀里,直到手腕突然被抓竹生在手里时,才转过脸去,对着这个令人害怕的爸爸默默看着。   竹生抓住小二郎手腕,说:“乖囡囡,产权证没有,那你跟爸爸走。”   金老太大喊一声:“去你妈的蛋!敢抢我儿的孩儿,我老人家跟你拼了!”手持饭勺,上前几步,对他劈头盖脸一阵敲打。   金老太年老眼花,竹生也酗酒体弱,二人旗鼓相当,扭打数下,竹生竟然被她打退两步,她将二郎抢过来抱住,死死护在怀里,抱紧怀中这个小小人儿,忽然又是一惊,“我地小乖乖,你脸蛋怎么这样红?身上怎么这样烫?是不是发烧了?好好的,怎么发烧了!怪道这半天都没出声,是不是烧傻了我地小乖乖?!”   竹生瞅个空子,又来扯小二郎的细小手腕,望着她呲牙乐:“乖囡囡,跟爸爸走,爸爸带你去个好地方,给你找一对好爸妈,住比这好一百倍的大房子,好不好?”   金老太抱住小二郎不放,她身上烫的惊人,担心她会烧傻,又气竹生难缠堪比吸血蚂蟥,急的朝他脸上吐唾沫,一面骂:“你个毒虫短命鬼,为了吸毒喝酒,连自家孩子都要抢!你这短命鬼,要下十八层地狱,不得好死!”   竹生已然红了眼睛,捏着嗓子道:“岳母大人,你此言差矣!古人云,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蓝草鞋!你道是也不是?”   金老太赶他不走,气得要死要活,趁他念唱之际,冷不丁的伸手去抓他眼珠,他一扭头,避开来,眼珠差一点没伤到,眼角却被她为了干活方便留的又厚又长的指甲给划开一条深长伤口,伤口处皮肉绽开,鲜血直流,火辣辣的疼。   竹生伸手一摸,看清楚掌心的血,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伸手便将她推了个趔趄,她身体原地晃了一晃,手从小二郎身上松开,竟然没倒下去,他上前,再补一拳,她终于“咕咚”倒地,躺在脚下,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竹生朝她身上踢了踢,仍然无声无息,他呲牙嘿嘿笑:“老太婆狡猾,想装死,趁我不注意时搞偷袭么?”弯腰下去查看她是否还有呼吸,却见她脑袋下面有一条黑红血流从后脑勺下面一点点的流了出来。拉起她的衣领,一看,后脑勺撞到了垫床脚的砖头角,生生扎出一个洞,血从洞里汩汩淌成了一条小河,眼看是没救了。   竹生丢下金老太,夹起烧到满面通红、已近昏迷的小二郎朝外走,到门口,想了想,忽然又驻足,把手上的小小女孩儿放到门槛旁的地板上,重新回到房间去,拧开电饭煲旁一瓶花生油,撒得满床满屋子都是,再用打火机一点,一簇小小的火苗便从手中一点点的蔓延开来,一下子,昏暗的房间变得明亮无比,照亮他已近疯癫的面孔。   他望着渐烧渐亮的房间,呲牙嘿嘿乐着,大脸猫惨叫着从他面前跑过,一脚踢过去,猫飞出老远,他拍手跺脚大笑,一面狂笑,一面弯腰去地上拖金老太,将她的瘦小躯体费劲巴拉的扛起来,往床上火光最盛处一丢,看火光一点点将她全身吞噬,满鼻子都是毛发烧焦的气味,才满意转身。   到门口,抱起地上的小二郎,大步往外冲,脚才跨出门槛一步,忽见眼前有一物迎面飞来,当时来不及也没想到躲闪,人直直站着,生生挨了这一下,“咚”的一声闷响之后,脑袋钝痛,人软软的倒了下去,意识随之渐渐模糊了起来,死去之前,只来得及瞥见一眼击中自己脑袋的一把柳木小板凳,喊出一声“美娣”。   美娣一面拽住他两条胳膊往房间里拖,一面流着眼泪:“竹生哥,你不要怪我,你不要怪我!”   阿炳那里吃完方便面,李一马开车外面去转了转,漫无目的的转了几圈,路上等待红绿灯时,从车窗玻璃上看到自己被风吹乱的一头乱发,于是调转车头,去了美容院。   到了地方,被告知一直为自己理发的造型师因私事突然回国去了,而且以后不会再回来。店里最受欢迎的造型师突然辞职离去,店方措手不及,都还没来得及一一通知客人。   辞职回国的造型师是爱尔兰人,手艺和sense都有,而且话少识趣,理发全程都不需要说话,因为他知道怎么剪。很多贵妇慕名来找他做造型,潘宝宝也认准了他,从很早的时候就跟着他了,差不多都快有十年了。十年里面,这人跳了两次槽,他跳到那里,潘宝宝就跟到哪里去。不仅如此,还把他介绍给了李一马,因他剪得好,洗完不用费心再做,直接吹干就行,李一马那之后也专门找他。   爱尔兰造型师突然辞职走人,他略有些失望,不过好在店家知道他的一贯喜好,便推荐了另一个评价不错的英国造型师。这英国造型师评价和手艺都还可以,人看上去话也不像很多的样子。洗好头,坐在镜子前,造型师与他攀谈,问他这次想要怎么修剪。   李一马对镜中自己的脸看了很久,说:“算了,我决定留中长发。”   造型师讶然:“为什么,现在这种看上去非常适合你。”   “没什么,就想换个心情。”   “具体什么样子呢?”   “比如《Legends of the Fall》中Brad Pitt留的那种。”   造型师有自己的主张,把李一马的头发抓在手里仔细研究,说:“sir,你的发质有点自然卷,那种太长的头发平时打理起来会比较麻烦,如果想尝试一个完全不同的造型的话,我建议你尝试一下朋克风,把两侧修短,头顶的头发长到一定长度后,会自然卷起,被两边短发一衬,既干净利落,又酷劲有型,怎么样?”   李一马回头看他:“你说什么?”   造型师看他脸色都变掉,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连比带划的解释:“我是说,你的头发是隐形自然卷,如果想留长的话,根据我的经验,比起Brad Pitt的中长发,可能朋克风更为适合,怎么样?”   李一马低着头默默坐了一坐,沉默了大约有两分钟之久,忽然站起来,抓起台子上的手机,冲出去两步,又快步回来抓起造型师的手,用力握了一握:“谢谢你,下次也许我会尝试,不过今天我没有时间了。”   车子风驰电掣一般开回到愚园路,停在地铁口,冲到小弄堂,金家的火刚刚才扑灭,消防员与警察进进出出,附近热气升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接近于辛辣的刺鼻难闻味道。   弄堂里的居民们则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低声嘀咕,警察在询问对门阿炳问题。消防车和警察都是他打的电话,他今晚吃好方便面时喝了点黄酒,睡的太死,否则蛮好更早点发现。消防车叫来后,弄堂开不进来,又耽误了点时间,等到灭火器材终于运到弄堂内,对门金家的房子已经烧成一摊废墟。   警察问他起火时有无见到可疑人物出现,他说见到了,问他是谁,他答:“拆迁队,是拆迁队那帮赤佬。”   警察叫他想想清楚再说,不可信口开河,拆迁项目都还没有启动,怎么可能现在就有拆迁队。他不管,信誓旦旦的告诉围观群众说:“我心里知道,就是那帮赤佬做的好事,他们学了外地人的野蛮手段,只烧不拆。这条弄堂,已经不安全了,你们好自为之吧,我反正是睡在门口的,他们拿我没办法的。”   围观的弄堂老头老太们群情激愤,一面噼里啪啦拍打身上的蚊子,一面大骂拆迁队心狠手辣,丧尽天良。   斜对门的小小在刚刚被放了回来,他家紧邻金家,也受了波及,房顶被烧去一半,房间内到处都是灭火的干粉,掉落的焦木和瓦片,他却执意不愿离开,李一马到金家门口时,他正坐在窗内捏着嗓子唱他拿手的《狸猫换太子》。   “自那日焚冷宫仓皇逃命,只身儿落民间孤苦伶仃。   行走在赵州桥身染重病,幸与这范仲华将我收容。   他与我认母子十分孝敬,更胜那亲骨肉相隔九重——”   唱腔凄凄惨惨,弄堂老太们望着金家房子,听得淌眼抹泪。   小二郎惊厥高烧,全身抽搐,被送往医院,挂了急诊,一瓶水挂下去后,烧终于慢慢退掉,只是手脚冰凉,吃不下去任何东西,连喝水都要吐,而且拉肚子。第一次醒过来时,看到金不换就坐在身旁,正在为自己为换衣服,一下子就哭了出来,一边歇斯底里哭,一边呕吐,吐的周围医生护士以及金不换一身都是,恐怕金不换会走开,死死扯住她的衣角不肯放:“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吐的,我不是故意要发烧的,你不要走,你在我身边!”   在大人怀里哭了许久,终于体力不支,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后,已经是次日早晨了,她从病床上爬起来,周围一个大人都没有,她一个人怔怔坐着,忽然看见病房外有人经过,是个又瘦又高的短发女孩。   小二郎从床上“蹭”的跳下来,也不穿鞋子,光着脚就从病房内追了出去,一边迈开腿猛追那瘦高短发女孩,一边撕心裂肺的哭着喊:“妈妈!妈妈!妈妈!” 第136章 paradise   短发女孩并不是金不换。金不换昨夜受了伤,在小二郎隔壁的病房里躺着。   昨晚小二郎睡着后,她回了一趟家。家中老房子差不多只剩下了四面墙,房顶的大半也被烧没,从屋梁残骸间隙中可以忘记稀疏星星,而她这些年攒下的一家一当都也在大火中化为一片灰烬。   深夜,在朦胧夜灯下,她撕掉贴在半扇黑焦木门上的封闭火灾现场的公告,就着微弱亮光,悄悄潜入家中,踩着隔壁小小放在门口的木凳,上面叠放两块家中用于充当置物架的空心砖,小心爬上露天的小阁楼,伸手在一面墙壁上摸索半天,终于从其中一个烂洞中摸出一个小小铁盒。铁盒到现在仍然温热,吹一吹,以衣袖擦掉灰烬,打开来看,里面的宝贝都还在,终于放心,重新盖好,小心塞到屁股口袋里,转身下楼。   下楼梯时,被尘雾呛的咳嗽一声,四周墙面立刻掉落大片墙皮,落地时发出令人心悸的哗啦啦声响,她这时感觉到害怕了,眼睛不敢去看四周,只想快点离开这里,手抓住阁楼门边一根半焦的木头,小心翼翼踩到空心砖上去,努力看清地面,往下一跳,落地时重心不稳,身体往旁边一歪,人栽倒在地。摔倒之后,忽然听见房顶上有奇怪的动静,于是抬头去望,瞬间被一块松动掉落的焦木砸中额头,顿时血流四溅,于当夜也住进了医院。   今年一年过的本来就不是很顺,再加上本命年的加持,都没有来得及提醒自己小心九月这个月份,就已经受了伤。人生以来,再也没有比今年更糟糕的九月了。   昏昏沉沉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她做了一个长长的美梦。   这个梦,这些年她时常做,以至于梦里都知道自己在做梦,在发现自己在梦中身处的场景是一大片开满鲜花的花园时,她知道自己又回到了十八岁刚过,十九岁未满的那年夏天了。   那年夏天,暑假将要结束的前几天,姆妈又去华山路打秋风,马屁拍的到家,把女主人哄得极为开心,聊起自己女儿金不换时,姆妈就说她很想过来请安问好,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云云。女主人心情正好,随口说:“有什么啦,我家门槛没那么高。她想来,就叫她到我这里来过几天,正好来陪陪我家的小客人嘉琪。”   姆妈听了,不要太开心,千谢万谢。女儿叛逆期,难搞,动不动冷言冷语摆臭脸,这么热的天,火气都大,动不动就吵架。正好趁这个机会躲几天懒,也让她见见世面,于是回家后就赶紧她送了过去。   姆妈鸡贼,特地找出来过时的旧衣服硬逼着她穿上,叫她过去以后,嘴巴甜一点,眼睛活一点,合了大美人儿的眼缘,说不定可以讨来一些人家淘汰的衣衫包包,说,别看是人家淘汰的,其实都是值钱宝贝。出门上车之前,对宝贝女儿一身素净旧衣左端详右打量,可能自己也觉得不像话,就在路上买了一串白玉兰,给她别在了衣袖上。   关于大阿姨服务的女主人,她早前从姆妈那里也听到不少,据说是个香港富豪养在上海的外室,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生了个儿子,在男人那里不要太得宠,不要太得意。   对于姆妈口中时常说起的那个美人儿,以及美人儿所居住的大宅,她充满了好奇,又无限向往,老早就想去一窥究竟了,虽然穿了一身自己不喜欢的衣服,但是为了能够去见大美人儿,也只好忍了。   到了华山路,女主人已经叫大阿姨在门口候着了,领她进去的时候,大阿姨一路上给她说了很多。大阿姨和姆妈互相看不顺眼,比起姐妹,更像仇敌,对于她这个外甥女,大阿姨当然也不可能喜欢到哪里去,讲了半天,都是关于她自己和女主人的,话里话外透露着自己在这个家里颇受重视的意思,说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地位超然,女主人又是如何如何的离不开自己,巴拉巴拉。   大美人儿那时候刚从外滩搬到华山路没多久,叫大阿姨说起来,新家是比不上原来外滩的老房子的,老房子坐北朝南,阳台外就是黄浦江和东方明珠,想看外滩和陆家嘴的风景,根本不用出门,家里的阳台就是最好的看台。   在大阿姨嘴里,华山路的新家和她们在外滩的房子相比较,条件差到简直住不了人,但她到了人家家里一看,简直被人家后面那一大片花园给美得生生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都不知道,距离自家不过几公里的地方,竟然有这样一个漂亮如仙境一样的人家。而自家和人家所呆的,竟然是同一个上海。   正在花园里流连,这片美丽仙境的女主人来了,看清远远走来的大美人儿如花朵一般的面容后,更是有种心脏停跳,时间静止的错觉。这大美人儿真是美,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优雅与高贵,一举手一投足都说不出的明艳动人,年龄明明同姆妈不差上下,一旦开口说话,却又有种超脱年龄的天真与爱娇。   艺校里面本是美女扎堆的地方,就是她自己,漂亮了这十几二十年,不论学习多差,从小到大却都被同学和老师们捧在手心呵护着,从来没有受到过一点为难,今天在这里,她却生平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自惭形秽。而且今天一身旧衣,被人家身上华丽衣裙一衬,仅余三两瓣儿的自尊心被挫败的所剩无几,但拜姆妈生的一副十三点好秉性,她心中没有嫉妒,只有喜欢,以及那么一点点的可惜:这样的美人儿,她想嫁谁不可以?   大美人儿对小美人儿的美貌亦是一惊,不住夸她脸蛋儿漂亮,身条儿优美,看她身上旧衣,马上叫大阿姨去自己衣橱挑几身闲置的衣裙给她替换,并叫她在家里不用拘束,想要吃什么,直接跟她大阿姨说即可,然后问了几句她哪里读书,功课如何,还介绍了嘉琪给她认识,叫嘉琪下午看电影时,把她也一道带出去。   她刚来得及向嘉琪介绍完自己,就被大阿姨给拖回厨房去了。她们什么身份?又凭什么做人家的座上宾?做人要识相,要会看山水,不可以把主人的客气当福气的。只有厨房,亦或是洗衣房储物间,那里才是合乎她们身份的地方。   大阿姨完全无视她的不乐意,直接把她带回到了厨房,叫她给自己搭把手做事情。她说起来是来做客,结果却被大阿姨拉到厨房做了小佣人。幸好她心大,虽然不乐意,却没有放到心上去。只是她喜欢人家后花园里的那片风景,厨房里呆不住,也不愿和大阿姨坐在一起相对无言,便自己去冰箱里取了一瓶果汁,悄悄溜出去,坐到一株花树下的秋千椅上喝。   大门口,嘉琪出门去看电影,花朵儿一般的女主人挥手同她道别,叫她在外小心,早些回来,晚上一起吃饭。二人笑语晏晏,关系亲密非常,要不是大阿姨亲口告诉她,她是打死也不会相信她们会是正房长女与父亲的外室这种关系。   记忆里面,从前爸爸还在的时候,姆妈听说爸爸和谁搞七捻三了,马上就要打上门去,和人家抓个你死我活,怎么样也得在人家脸上留下几道印子,骂个痛快才行。反之亦然,姆妈如若敢在外面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爸爸得知,回家马上耳光伺候。在他们这样的人家,家庭成员之间的复杂性,已远超她理解能力。彼时她年纪小,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去想了。   大阿姨为了表现出自己的重要性,一天到晚围在女主人身边转,宝宝长,宝宝短,她冷眼看着,一天下来,发现大阿姨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其实并没有她本人所说的那样高,女主人也不是少了她一分钟都不行,不过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而已。而且,人家还有一个宝燕姐,据说才来了一两年,却掌管着男主人的书房,甚得男主人信任,隐有后来居上的势头。   不过宝燕姐嘴笨,话说不来,更打不来小报告,大阿姨吃准了她这点,就想着法子恶心她,欺负她。比如在擦身而过时送她一只白眼,或是背着女主人,盛气凌人的对她讲话。不过宝燕姐好涵养,即便再委屈,也从不啰嗦,大阿姨的力气便如同使在了棉花上,反而愈来愈生气。   做客第二天,大阿姨忙起来,又喊她去厨房搭把手,剥个蒜,择个菜什么的,她不理睬,径自去冰箱里为自己找饮料,天太热,最想吃的还是冰淇淋,站在冰箱门前,往里伸着头,正在一盒香草和覆盆子之间犹豫时,忽然听有人在耳边说:“很难选择对不对?”   回头去看,是一个年轻男子的脸,男子二十三四岁的样子,高大且白净。她一米七出头,但看他时,却仍然不得不仰起脸,看他一脸随意,吊儿郎当的样子,无需人来介绍,她自己就知道,这就是令那位大美人儿得意又得宠的李家二公子了。   他读书时候的照片客厅里面就有,进来出去都看得到,气质和现在大不相同,但脸上大致轮廓却没变。而且,大美人儿和大阿姨她们的谈话中心,也总离不开他,所以她还没见到他前,就已经听过很多关于他的事情了。   后来大家都说他斯文好修养,其实那会儿他才不是。他那时对人客气疏离,足够礼貌,但笑容里却没有多少温度,属于酷酷的那一挂。   她对他的第一印象如此,就连大美人儿都抱怨,说他太冷漠,不爱亲近人,好不容易回上海一趟,却天天早出晚归,宁愿和狐朋狗友骑着摩托车在外乱跑,今天上海,明天外地,从不愿意呆在家中,陪自己说说话。   她目光在他眼角泪痣上打转时,他大概嫌她愣怔的时间有点长了,居高临下的看着她:“excuse me?”   她赶紧走开几步,让出地方,却没有就此走开,而是站在他身后悄悄打量他,除去身形高大,穿衣打扮其实就一普通年轻人的样子,套头卫衣,运动短裤,脚上一双沙滩拖鞋,随意阳光,还带着点酷劲儿。她站的近,闻得到他身上有股汗味与机油混合后的味道,不够清新,却莫名好闻。   他伸手取出一瓶苏打水,拧开盖子,站在冰箱前喝了一口,看她还站在边上,随手取了一盒香草冰淇淋递过来。她没接。   他说:“相信我,覆盆子太酸。”   “哦,我乳糖不耐受,就看下而已。”   他颇为奇怪的看她一眼,香草冰淇淋又丢回冰箱里去了。   估计那时候他对她的第一印象,大概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是一个怪怪的女孩子吧。   他刚从外面浪荡回来,大概因为太热,所以一瓶苏打水一口气喝下半瓶,走前随口问了一句她是谁,她说:“哦,我姓金,叫金不换。”   他指着客厅里的大阿姨:“她家里的人?”   大阿姨和宝燕姐闹小别扭,正在客厅里被女主人训话,她内心羞愧,却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耸了耸肩:“是啊。”   宝燕姐的房间换了一个新式空调,金姐妒忌,就纠缠女主人,要她给自己买一个衣物护理机,说:“我要那种立式的,烘干消毒熨烫一体的。”   女主人知道她是胡搅蛮缠,很烦她这一点,因此口气不怎么好:“你要来派什么用场?”   “有了这个机器,我以后就不用熨衣服了。”   “洗衣房里不是已经有一台了吗?”女主人加以斥责,“而且我的衣服都是送到外面干洗,什么时候需要你来熨烫了?”   “反正可以备一时之需,阴雨天,或是不方便送出去洗的时候,总归用得到喽。”   “不买,乱七八糟买一堆用不上的电器回来,和家里的装修风格根本不搭,难也难看死了。”   “要么放我房间,我不嫌难看。”   女主人嫌她啰嗦,直接走开,不去睬她。   这一回合,金姐落败,大受挫折,暗自生气半天,背地里朝宝燕姐不知道翻了几个白眼。   次日,男女主人带着嘉琪去朋友那里赴宴,要住一晚才回来,本来说只带司机去便可,临出门前突然变了主意,喊上了宝燕姐,叫她也跟着。   宝燕姐不用呆在家里看金姐脸色,不要太开心,收拾了东西,高高兴兴去了。   被独自撇在家中的金姐那天躲在自己小房间里哭了大半天,她觉得无趣,便远远躲到一旁去,心里觉得大阿姨又傻又可怜,一大把年纪,却把自己活成了叭儿狗,把主人当成了全世界,眼中只看得到头顶的那巴掌大的一片天,主人跟前再受宠,也还是佣人,做的也还是端茶倒水看人脸色的事情,不过是一份最下等的工作而已,何至于?   大阿姨把本来可以躲懒偷闲的时间全用来恨恨哭泣,到晚上,讲说自己的小房间太热,叫她去隔壁一间空房间睡,她求之不得,叫她听大阿姨哭一夜,还不如回家呆着。   她洗了澡,吃了饭,收拾停当,大阿姨领着她去了旁边一个房间。   一进门,她眼前立刻一亮,“哇”的惊叫了一声。这个房间内用了大面积的白色加木色,墙上挂了很多大小错落的油画,角角落落里布置了很多绿植,房间整体风格非常之素净,美而清新,就连靠在墙角的两辆古董脚踏车,都乱的极其有品位。   大阿姨把她带到这里来,告诉她说,这里房间空着,地方又大,比挤自己的小房间要舒服的多。她心想那为什么不早说,干嘛昨天非要和自己在小房间里挤一夜。   大阿姨走掉,她把自己的换洗衣服放在床头,穿着吊带睡衣在房间里跑来跑去,这里看看,那里瞅瞅,把房间灯调成自己喜欢的淡黄朦胧色调,在一整面落地玻璃墙内看了一会儿花园里的夜景,翻看书架上一排排的英文杂志。一个人兴奋到很晚都睡不着,直到拎一辆脚踏车过来,骑着在房间里转圈圈的时候,忽然听见房门响,头一抬,看见了昨天见过的李家二公子,李一马。   李一马和狐朋狗友在外面泡吧到深夜回来,一开门,就看见房间中间一个穿睡衣的女孩子,也是一怔,还以为是自己酒喝多了,没说话,就一瞬不瞬看着她,看她一脸恐慌窘迫,保持着骑在脚踏车上的姿势,直直倒地,小小的尖叫一声之后,才察觉这不是错觉。   她连人带车倒在地上,吓得忘记了说话,就在地板上傻傻坐着,半响,他终于开口问:“你在我房间干什么?”   她脑中慌乱到极点,手脚发抖,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面对质问,不知如何回答,但心里却明白,这里不能露怯,如若露怯,那么就有口难辩,在人家面前,一辈子也抬不起头了。她看着他的眼睛,与他对视,一脸的满不在乎:“这里不是客房么?我以为是客房。”   他“嗤”的一声,推门入内,又“砰”的一下,大力将门摔上,手机往桌上一丢,望着她讥嘲一笑:“这么小,为什么要学她们那一套?”   她知道多说无益,换谁都会多想,只能庆幸女主人外出,不在家中,否则都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局面。一面忍着泪,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崴了一下,酸疼无比,却顾不了那么多了,抱起自己的一堆衣服,不看他,朝外就走。   经过他身边时,他却忽然伸手,把她手腕一把拉住。她面对着他,一步步后退,终于在背心抵到墙面的时候,被他半圈在怀内。   他把她抵到墙上,圈在怀内,距离太近,近到她终于闻见他呼吸间的淡淡酒气。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忽而轻佻一笑:“目的还没达到,就走了?”   她忘记了生气,像被魇住了一样,迎着他的目光,傻傻的,又怯怯的问:“你要干嘛?”   他又“嗤”了一声:“你不是都知道?来前没有想好?”   她摇头:“不,我不知道。”尝试了下去推他,力气太小,没有推开,他的脸反而靠得更近,看她的眼神充满危险,含有淡淡酒气的呼吸都全部拂在自己脸上,以至于她不得不偏过头去,伸出双手撑到他胸膛上。   后来她想,那时其实她是可以脱身的,因为他虽然喝了酒,却不至于太醉,而且,家里还有其他人在,喊就可以。   可是她没有,被他看着看着,她手上衣服一件件落地,再然后,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踮起了脚,双手环住了他的腰身,以自己的唇迎上了来自他的吻。   其实,她从一开始就察觉出这个房间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了。衣橱里清一色的T恤卫衣,无一例外都是男装,房间里似有若无的年轻男人身体以及机油混合后令人迷醉的味道,散落满床的英文杂志,以及关于,他偏爱收藏古董脚踏车的那些传说。   她一开始就有察觉到到这些,心中固然有疑问,却没有就此深想,也没有回去问大阿姨,她一直都是大咧咧的性格,这些小事根本就不会往深处去想。但事后她想,自己过于傻气是一方面,但其实潜意识里可能就在期待这样一个结果吧。   姆妈说的对,她从小就是个坏孩子。学业无成,脑袋空空,但对于男人,她心里却很清楚,清楚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早在从姆妈那里,大阿姨那里,以及大美人儿那里听说关于他的那些事情时,就已经对他充满了好奇,看着客厅里过去的老照片,对他现在的样子幻想过很多次了,想他现在到底变成了是什么样的人,每天都在做些什么事,又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然后,昨天第一次见面,被他闲闲的那么一看,突然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脑袋发晕,做傻事而不计后果。这一点,她深得姆妈真传。   而结果来临时,她更加不愿多想,深想,只记得自己脑中一片茫然,还记得那一夜两个人对话也只有寥寥数语,好像在下半夜,两个人都清醒冷静了下来,他起身去喝水,不知道为什么又坐在床头抽起了烟,一面回头看床上装睡的她。   烟支燃去一半时,忽然问她:“知道我名字么?”   她知道已被他看破,装不下去,只好睁开眼睛,轻轻答说:“李一马,Jeffrey。”   他说嗯,然后问:“多大了?”   “十八岁。”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其实是十八岁半。”   他一笑:“嗯,知道了。”又去抽自己的烟,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   “一马哥。”她突然从身后这样叫。   这个称呼,他大概从来没有在别人那里听过,明显一怔,然后水杯放下,烟支丢掉,回身又来吻她。 第137章 paradise   第二天,她很早就收拾东西回家去了,因为马上开学,而且,女主人很快就要回来。而天一亮,灰姑娘也要回归自己的世界,面对现实了。   小心翼翼收起对于与他的那些回忆,重新回到学校,上自己的课,走自己的神,按部就班的过自己作为艺校学生的日子。   自己的内心当中,以为这一辈子和他不会再有任何交集,随着时间的流逝,和他的那些点滴,将来也会渐渐忘去,也许在若干年后,在什么杂志报纸上看见他的身影时,会突然想起,哎呀,我年轻的时候,和这个人也有过一段荒唐往事。仅此而已。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很快在第二天又见到了他。   从华山路回家再返校,下午放学的时候,手机接到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没头没尾的,就简短一句话,叫她出去一下。跑出去,一看,是他,李一马。他靠在自己的摩托车上,仍旧吊儿郎当的打扮,卫衣,牛仔裤,头盔取下时,头发乱糟糟。   她昨天都没有害怕过他,这会儿却突然心慌起来,站在校门内都不敢动,然后莫名红脸,对着他傻笑。   他抓了抓自己的一头乱发,没有说话,只对她偏了偏头:“过来。”   她过去,上了他的摩托车,紧紧搂着他的腰身,问他:“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手机号码和学校?”   “嗯,我知道。”   骑车带她到学校旁边游乐城,教她抓娃娃,她学会,他就站到一旁抽烟,看着她。   在她旁边,把一支烟差不多抽完的时候,他清了清嗓子,连名带姓叫她:“金不换。”   她手忙脚乱甩夹子,答说:“嗯?”   “我早上有忘记和你说。”   “说什么?”   “就是……”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为难,因而话语中断,停顿了那么一秒。   “什么啊?”有一瞬间的迷惑,看到他抽烟时的严肃表情,一下子反应过来,随即大笑,说,“紧急措施吗?当然啦,放心吧!”   他终于放心的样子,点了点头。看她用掉一堆金币,仍然没有抓到一只,他便丢掉手上烟支,过来指点她。开始是并排站着,后来为了方便,他过来站在她身后,自然而然的将她环在怀内,低头和她说话时,下巴也极其自然的搁在了她肩膀上。   她十六岁就长到了一米七,不论是买衣服,还是和同学一起活动玩耍,经常性被人家嫌弃身高,所以她在他那里生平第一次体会到那种小鸟依人的感觉时,有点点诧异,和那么一点点说不上来的开心,以至于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就傻傻的笑,怎么也停不住。   一晚上他带着她吊了很多娃娃,十来只总有的,她拎不回去,他便说送她回校,后来当然没有送成。她看他眼神就知道,他压根儿就只是说说而已。上了他的摩托车后座,闭上眼睛,搂着他的背,把脸靠在身上,随便他去。他后来把带她去了酒店。喝酒,抽烟,听着音乐,彻夜纠缠。   那之后,他经常会出来找她,只要有时间,两个人都尽可能见面,呆在一起。她想他应该是喜欢自己的,因为有一次问他为什么一直看自己眼睛,他答说:“唔,可能是你的眼睛让人有一种想要倾吐全部心事的欲望吧。”   那个夏天,她跟他学会了很多技能,好的,坏的,很多。抽烟,抓娃娃,酒吧里熟练的点酒水,以及说话用礼貌用语。在她看来,他性格中有很矛盾的地方,放荡起来无比放荡,但是偶尔西装衬衫一穿,香水一喷,就又成了有钱人家的斯文好教养的公子哥一个。她不喜欢他穿西装衬衫的样子,却控制不住的又为之着迷。为了见他,逃学翘课,她都不在话下。   跟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她抓娃娃的技术突飞猛进,已经不满足于家周围那些过于容易得手的机器了,他就骑着摩托车带着她去更远的地方去。上海明明是她的主场,但跟他在一起后,她才发现自己从前日子过得真是单调,眼界也是小的可怜,跟着他,她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个地方,每一天都过得无比新奇。   两个人像恋人般持续约会,但对于将来的打算,他从未说过,她也绝口不提。他们这段感情的开始,本就是一个错误。一个稀里糊涂,一个酒后乱性。一个鬼迷心窍,一个半真半假。不过是从一个误会当中衍生出来的一段畸形关系和感情而已,谁又会当真?又怎么可以当真?   两个人可能都清楚这一点,因而格外的珍惜和享受能在一起的时间,把每一天都过得充实而疯狂,每一天的心情都是那种为世界末日而狂欢的快乐。   十月份的某一天,嘉琪又去华山路,打电话找她去玩耍,她从嘉琪那里无意得知他今后极有可能留在上海时,内心不禁为之狂喜,同时心底深处,关于自己和他的将来,涌上了那么一点点近乎卑微的希望。   她怎么能不开心呢?十八九岁的年纪,谁又不爱做梦和幻想呢?谁又叫他对她那么好,总是那么深情看她的眼睛,亲吻她的嘴唇呢?   后来有一阵子,好像香港他祖母生了一场病,他要回香港陪祖母,呆在上海的时间渐渐就少了,即便偶尔回上海,也都匆匆忙忙,没有时间出来陪她。这个时候,她就找理由去华山路偷偷见他,有时候借口去找嘉琪,有时候是和姆妈一起去请安问好。至于大阿姨,和女主人仍旧是亲密主仆一对,而和她,自从那天以后,即便见面,两个人也都像陌生人一样互不搭理了。   她那阵子去华山路,他有时候见得到,有时候见不到。不过他们家那么多人,即使见面,也只能远远看着,哪怕连当众说句话,都是奢望。不过于她而言,仅仅看到一眼就已满足。   有一次,她又拾掇姆妈带上自己去华山路,因为他恰好也在,本想给他一个惊喜,却不小心听见了一门之隔的大阿姨与宝燕姐的对话。   大阿姨本来都不要理睬宝燕姐的,那天却不知道为何,心平气和和宝燕姐聊了好半天。大阿姨说,jeffrey的祖母好像情况不大妙,不知道是不是能救的回来,眼下只有寄希望在jeffrey身上了,希望他订婚的好消息能冲掉晦气邪气,老太太早点好起来,李生和宝宝也才能安下心。   门后宝燕姐不知道说了什么,大阿姨接着说,他这个年纪订婚结婚是有点早了,不过好在是他喜欢的女孩子,两情相悦的年轻人,早几年晚几年也无所谓了。   宝燕姐不知道接了什么,听不清,大阿姨的声音又拔高几度,听着满心欢喜的样子:“家里有喜事,宝宝是肯定要封大红封包给咱们的,我看中的那间房子还差几万块钱,这下正正好!”   那天,她最后没去见他,也没等姆妈,独自回家去了。撕了写了很久的日记本,当天就换了手机号码,然后很快的,也发现了身体的变化。   那之后,人生道路完全偏离了轨道,每一天都过得乱七八糟,然而很奇怪的是,对于这段从晚夏到初秋、仅维持了两个月的感情,固然有感到痛苦与伤心,却从未有过后悔。就连大阿姨,她也没有过怨恨。   她人稀里糊涂的,但却不是真的傻。在人家做工一辈子佣人,怎么可能连主人的卧室都搞错?而且大致也猜得出,那个心怀恶意的误导,并不是针对她,只是从近乎变态的爱与极端占有欲中转变而来的,对于女主人恨意,她不过是用来报复女主人的工具罢了。她后来想,搞不好后来和宝燕姐的那番对话,都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大阿姨是什么样的人,她这时已经比谁都知道。   但她却没有为此而怨恨任何人,只把这个结果归结为自己一向运气不好。后来看着小二郎一点点长大,亲吻她可爱稚嫩脸蛋儿时,偶尔也会想,自己这辈子虽然运气不好,但是最大的幸运却也是遇见他。没有他,她是不可能生下小二郎这个孩子的。   这么多年过去,她因为小二郎,而从未怨恨过任何人,日子过得糟糕透顶,却会觉得庆幸,觉得感激。对于李一马,偶尔会在不经意间,因为突然闻到相同的香水,看到差不多高大的背影而有刹那的失神,但其实后面几年,已经不太会想起他了,只是关于那年夏天的事情,以及华山路他家中的那个花园,却会时常梦到。   十九岁那年的夏天,那个年纪,她叛逆,胆大,却又无忧无虑,梦境里面,她骑在他的摩托车后座上,满世界的乱跑,没心没肺的大笑。   今天受伤,昏睡的时间有点长了,梦境因而无边无际的延伸了下去,以至于梦到后来被学校劝退的事情来了,而往常,到不了这里便会醒来,梦境会中断在恰到好处的地方,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唯觉心情愉悦。   而这次,睡着梦着,梦境延伸到后来很苦很难的地方,眼睛终于渐渐酸涩,泪水顺着面颊流入头发,然后哭着醒了过来。   醒来后,看见小二郎就躺在自己身边熟睡,姆妈则在她病床的床头,情形不比自己好多少,红着眼睛,肿着面孔,嘴角上起了一堆的小水泡,衣服和头发都是又脏又乱。   姆妈在捧着脸哭,察觉她醒,张口就骂:“小娘皮!半夜乱跑,命都不要了是不是!幸好只是破了皮,虚惊一场,要是真被砸死——”   越骂越气,转头去找家什打她,一时找不着趁手的,看见她枕头下露出一角的铁盒,不管不顾,抄起来就往她身上胳膊上乱拍乱打,嘴巴继续骂:“我和小二郎现在就只剩你一个指望了,你要是死了,不在了,叫小二郎哪能办,叫我和这个小的哪能办!”   姆妈太用力,铁盒盖子被拍掉,从盒中掉落好几张卷边泛黄的照片,中间还夹杂有闪闪发光的耳钉钻戒好多枚。姆妈忘了哭和骂,忙不迭的弯腰去地板上捡首饰。小二郎刚刚已经被姆妈吵醒了,睁开眼睛,开始扁嘴巴,快要哭出来时,眼睛又被旁边金不换抓在手里的一张照片给吸引住了。   这张照片的背景是一条长长的、长满荒草的马路,马路中间,一对年轻男女相拥在一辆摩托车前,各自望向远方。男子身穿夹克外套,手上夹着半截香烟,女子则一件长长的碎花长裙,她把下巴靠在男子胸前,手上提着一只单反相机,看向远方的目光纯净,神情却又一派茫然。   这对相拥的年轻男女,小二郎都认得,一个是金不换,还有一个,是每天弄堂里来去的男子。她扁着嘴,却忘了哭,伸手指向照片上的夹克抽烟男子,自言自语说:“海带叔叔。”   姆妈地板上捡起耳钉钻戒,小心装好,转头又来骂人,金不换嫌她烦,把照片胡乱捡起来,一股脑塞进病号服的口袋里去,跳下床,出门左拐,那里有一间小小的肮脏便利店。   两排货架前转了转,卖的东西就那几样,除去大堆方便面,其余的就是各种廉价面包饼干和矿泉水了,随手拿起一只豆沙面包,一转眼,却又看见旁边丢着一只带血的棉球,一阵反胃,面包丢掉,转脸就走。   从昨天到现在,一天一夜没吃过任何东西,但在货架上却找不到想吃的东西,最后在门口的冰柜内驻足,拉开冰柜门,正对着一堆花花绿绿的冰淇淋犹豫时,忽听耳边有人说:“很难选择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三月份到现在,一转眼小半年过去了,时间过得好快,感觉很不舍,下本《情路两万里》见吧~   没收藏的收藏起来,吴桑坑品绝对可以保证~   另外,字数预测错误,请原谅。   番外过段时间完工后(一到两周)马上放上来,3~5万字。尽量多点,会一次性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