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春舟》作者:熙桃见果   文案:   【她曾是他的白月光,红绡帐里,也终被他揉成了唯一的朱砂痣……】   权倾天下帝王×他的白月光小公主   (这是一本小甜饼)   暮云舟作为大魏的亡国公主,被她无耻的父皇送给了那攻入都城的北燕渤阳王做礼物。   可是传闻中,渤阳王萧铮,少年掌兵,战无不胜,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杀神,且在大魏做世子时饱受魏帝折辱,对大魏王室恨之入骨。   哪个魏人提起他不恐惧地瑟瑟发抖?   柔弱无助的前朝小公主心怀忐忑的的被送到了渤阳王的寝殿……   当萧铮问起时,被下人告知:   “殿下,那魏女她晕过去了……”   “……”   *   后来,幽暗的寝殿中,萧铮身着玄色龙袍缚住她的双手,他双目通红,咬牙切齿:   “在别的男人身边你就不要自由了?”   她气得毫不犹豫就赏了他一记耳光……   而那不可一世的渤阳王抹掉嘴角的血,眸色暗沉地冷笑一声:   “暮云舟,你长本事了。”   *   再后来,红罗帐里,她被欺得狠了,裹着被子,红着眼角,露出软玉似的肩头,呜呜咽咽地嗔道:   “我做公主的时候……你一个世子……敢如此亵渎于我……定要砍了你的脑袋……”   那作乱之人低低笑着:“你舍得吗?我的公主殿下……”   *   没人知道,那权倾天下的帝王心里有一轮小月亮,那是他暗无天日的世子生涯中唯一一束光亮。   他遣散了所有进献的美人,只留下她。   可娇美的月亮想逃,他怎能不将她夺回来?   *   天下臣服于君,而君王他臣服石榴裙。   *   阅读指南:   1、架空,朝堂体制全瞎编,请勿考据,感情流,非权谋。   2、男主只有一个皇后,不开后宫,无宫斗内容。   3、女主生了两个女儿,没有儿子,男主培养女儿登基。   4、男主作为封建帝王存在部分大男子主义行为。   5、女主爹是大昏君,死亡有男主的推动,但死的不冤,觉得有杀父之仇的勿入。   6、女主外形较为娇软,是弱柳扶风型的美人,人格独立也参与朝政但并非女强。   7、男主把女主送人是自以为对她好的安排,不是恶意的,这是甜文,没有脏心烂肺的狗渣男(狗头)。   全文存稿,稳定更新。   HE,SC,1V1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天作之合 甜文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暮云舟,萧铮 ┃ 配角:预收《求饶》《我的神器们都变成了美男子》求收藏~ ┃ 其它:完结小甜饼《院长大人要折花》   一句话简介:娇软美人×温柔暴君   立意:好男人要对老婆好 第1章 、倾国 楔子   即将城破的传言,已经在皇城中流传数日,战争那残酷的金戈交击之声仿佛已经响起在众人耳畔。   大魏皇宫深广的大殿里,罗裙匍匐一地。   一名华服严妆的中年女子,挺直脊背,望着殿上那衰朽的君王。   “如果北燕贼寇真的攻破城门,臣女景阳愿携众位公主殉国,以示贞烈!”   此言一出,殿内更加鸦雀无声,只有皇帝身边的内侍颤声劝道:“景阳公主,不可胡言呐......”   景阳是当朝圣上魏帝长女,年逾四十,因驸马去世回宫,因是魏帝年轻时所得,最得宠爱,性格也最是刚烈。   她身后所跪,亦都是天子之女,当朝公主们。   各色裙摆因匍跪而铺开,像一丛丛绽放的花朵。   而她们年老的父皇,仍对大魏的命运心存侥幸,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   云舟此刻浑身都是冷汗,大理石地面向上泛着森森的寒气,她极尽艰难的支撑着自己才没有晕倒在大殿之上。   自两国开战起,她就大病了一场,病去如抽丝,病情断断续续,时好时坏。   此刻云舟几乎是萎顿在地,因高烧而浑身颤抖。   她偷偷在嫔妃的队伍里看她的母妃,她的母亲赵婕妤是个京中六品小官的女儿,此刻她看着自己的女儿不得不随着景阳求死,也只能偷偷饮泣,不敢出声。   云舟听见身后有极其细小压抑的呜咽。   那是她某一位年纪尚小的妹妹。   魏帝除皇子外育有三十多位公主。   这些皇朝贵女们,从没有一刻能左右自己的命运。   现在,更不可能。   国破,就只有死。   像景阳公主说的那样,只有一死才能成全高贵帝女的贞烈之名。   其实云舟现在并不怕死,因为比起面对后续可怕的摧残,死似乎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打败了大魏的,是北燕,带兵的,是北燕的大皇子萧铮。   传闻此人好战噬杀,有铁血威名。   早年其又在大魏为质,受过折辱,对大魏王室恨之入骨。   如叫他攻破都城,她们这些女眷们,落在他手里,不如速死。   魏帝不语,景阳公主便长跪不起,众女亦不散。   良久,魏帝终于抬起颤抖的手,有气无力道:“朕,恩准。”   “啪。”   终是有女孩扛不住这样的压抑绝望的气息,失手扯断了颈上珠串。   只听得无数断弦的珠玉滚落在坚硬冰冷的石地上,敲击出的声音将所有人濒临崩溃的神经也都扯断了,殿内爆发出一阵哭泣。   玉碎之声不祥,乃亡国之音。   那一刻的暮云舟以为自己必将在城破之时死去。   然而那传闻中如魔鬼般萧铮,并没有给她那样痛快的机会……   ***   窗外有隐隐约约的哭声,呜呜咽咽,不肯停歇,细细分辨之下,才发现,那不是哭声,而是风。   自己果然是病的糊涂了。   云舟昏昏沉沉的,恍惚间以为还身处自己的寝阁。   可当她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目是轻软的紫云纱帘帐,这种帘帐是从江南水乡进贡而来,名贵异常,母亲赵婕妤的双鸢阁里是没有的,那是高位嫔妃宫里才能用的东西。   她这才记起,自己和母亲已经般到刘妃的未央宫里来了。   那兵临城下之后的种种,在神智清醒后纷纷向她涌来。   大殿上,长姐景阳带着一众姊妹求魏帝恩准公主在城破时殉国,但魏帝仍有一丝侥幸,以为城中的禁军还有希望保住皇宫,以待援军。   所以公主们被遣回各自的居所,等待最终的结局。   刘妃因素日与赵婕妤交好,便将他们母女二人收留在自己宫中,希望人多一点可以驱散一些恐惧。   其实所有人心里都知道,皇城是保不住了,北燕的军队杀进来,只是时间的问题。   想到这里,云舟掩住嘴,轻嗽了起来。   帘外响起衣料摩擦的簌簌声,赵婕妤的声音响起:“今日的药怎么还没有煎好?”   随着这一问,小丫鬟带着哭腔嗫嚅道:“赵娘娘,宫里早就乱套了,药房的宫女内侍们偷偷逃的逃,跑的跑,哪还有人守着药炉啊……”   赵婕妤默了一会,转身道:“算了,把药炉子搬到廊下吧,我亲自来煎药。”   帘里的云舟听了,连忙撑起了半个身子,挑起纱帘:“阿娘,这时候了,还喝什么药?”   赵婕妤没说话,只掀起帘子露出温柔的脸庞来,冲她笑了笑,又转身出去了。   做母亲的,就算明天要死,今天女儿的药也还是要煎的呀。   赵婕妤刚走,刘妃的女儿晨霜便进来,坐下先在云舟额上探了探:“好像睡了一觉,高热已经退了。”   云舟虚弱地笑笑:“我感觉有些力气了。”   说完她挪到床边穿上绣鞋:“我去看看我阿娘,她要亲自给我熬药,都这个时候了,还操劳这些做什么?”   晨霜扶她起身,劝道:“现在不找点子事情做,待着也是心乱罢了,我阿娘也正慌的紧,你既有力气了,随我去那边走走吧,别老躺着,越躺精气越涣散。”   云舟起身,丫鬟小钗将外衫替她披上,姊妹俩一路往刘妃寝殿处去。   二人刚刚踏入未央宫正殿的门,就骤然听见远处一声哭嚎。   只见刘妃宫里的一个小内侍不知从外头哪里跑回来,边跑边哭,大声道:“刘妃娘娘,天塌了!天塌了!”   这一下,不仅惊的两位少女呆在原地,连刘妃都跑到殿门口来,惊慌地看着他。   刘妃嘴唇发颤:“什么叫天塌了……难道是圣上他……不行!我要去看看。”说着也顾不得仪态,提起裙摆便要出门。   只听那内侍跪地哭道:“陛下昨夜带着三位皇子和近卫……从密道逃出宫去了!”   刘妃闻言脚下一软,一下摔倒在地。   魏帝出逃……   那就意味着,面对北燕的铁蹄,她们这些女人,被皇帝抛弃了。   晨霜赶忙扑到刘妃身边去扶她,可是刘妃震惊之下彻底脱了力,竟没有扶起来,母女二人顾不得体面,胡乱抱着对方,相拥而泣。   刘妃一直想着,作为妃嫔,要与魏帝同生共死,没想到,那苟延残喘的魏帝,面对唯一的一线生机,只带走了他的儿子,而他的女人和女儿们被他遗弃在了可以预见的地狱之中。   这种打击,比北燕军队本身还要可怕和沉重,令人绝望。   原本魏帝还在,宫里虽有宫人逃窜,但终究还维持着基本的平静,但如今,魏帝逃了,宫中便开始了真正的混乱。   不一会,刘妃宫中的壮年内侍就搜刮了一堆宫中的珠宝,大摇大摆地扛着包袱从殿前逃过。   刘妃的贴身丫鬟还很忠心,上前与之拉扯,然而终归无用,被内侍们一脚踹翻在地上。   刘妃连连惊呼,刚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见那已经跑掉的内侍,浑身颤抖着,一步一步的,退回了殿中。   那内侍的咽喉,被一柄雪亮的剑尖抵着,若往前半寸,就是血溅当场。   门外持剑的,是一个一身黑衣的蒙面人。   那人一句话也不说,面罩上一双冷漠的眼睛打量这殿里的几个女人……   “所有女眷跟我走,若有不从,别怪刀剑无情。”那黑衣人冷声道。   同样的黑衣人,不止出现在了未央宫,宫中所有的嫔妃和皇女们都被这些黑衣人驱赶到了宫中礼佛的慈航殿,嫔妃与皇女分别关在相邻的两殿中。   云舟偷偷从角落破裂的窗纸向外看,发现那些黑衣人一跃之下便能立上房檐,有飞檐走壁之能。   她觉得奇怪,这些人看起来不是北燕的正规军队,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早于城外的燕军,先行控制整个皇宫?   即便是以一当百的高手,想要全面掌控所有宫殿也得不下百人。   这样一支队伍,不禁让云舟想起自己曾偷偷看过的一些闲书。   她悄声询问晨霜:“姐姐,你还记得,书里写的乌鹊营吗?”   她和晨霜曾经看过一本记录奇闻异事的游记,上头记载,传说北燕的大皇子萧铮拥有一支秘密队伍,由百名死士组成,忠心耿耿,武功绝世,常被萧铮用来做暗卫或者执行刺杀任务,这只队伍,被唤做乌鹊营。   晨霜想起那些书里的只言片语,眼中先是茫然,而后惊讶:“难道,那个萧铮已经进了皇宫?”   光提到这个名字她都觉得牙齿打颤。   云舟摇头,垂下眼帘:“不一定,但他一定已经想好,要如何处置这座魏宫了……”   魏都外十里,有一座狼锋崖,凸起的崖石如一座天然的瞭望台,可以将四四方方的都城全部纳入眼中。   此刻崖上并辔停着两匹骏马,一位白胡子老者和一个不过二十多岁的英俊男子。   年轻男子宽肩细腰,身着军中将领战甲,他控着缰绳,垂眼看那令天下英雄折腰的魏都,神色冷漠。   白胡子老者看到主将的披风上还有刚刚探望伤兵时蹭上的鲜血,不由得道:“大殿下,这些年的苦战总算要有成果了,您也曾在这魏都待过数年,不知如今城中还有没有您的旧识。”   萧铮不知想到什么,打量了一下城北皇宫那片粲然生辉的琉璃瓦,最后冷声道:“没有。”   说完,他再不看那阳光下美轮美奂的都城,调转马头,下崖去了……   ……   宫中膳房似乎还能勉强运转,到了晚上,曾给云舟她们送过一次粥,更衣的地方也还有人收拾。   众位公主虽被关押,但暂时尚未感觉到死亡的逼迫,虽然两股战战,但还能维持住基本的平静。   随着夜色渐浓,众人逐渐疲惫,安静下来,女孩们像檐下的雏燕般依靠在一起,打起了盹。   惊变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它始于景阳公主一声绝望的尖叫。   众人惊醒,凝眸看向那被破开的大门,只见殿里不知何时闯进几个满身血污的大汉,他们身着重甲,手持钢刀,面目狰狞如鬼。   为首的人一进来就在黑暗里随手抓住一个地上的女人,大笑道:   “这些可都是那狗皇帝的女儿,大魏的贵女!如今被咱们降服了,可得好好享用着!”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求收藏,打滚求收藏。 第2章 、鹿殇   被抓住的少女凄厉地哭嚎,景阳公主扑了上去,谁知那武将力大无穷,同时抓住二人的头朝地上猛撞,年龄小些的当即被撞晕没了声息,而景阳挣扎着,拔下头上的簪子,凄楚道:“与其受辱,不如一死!”   说完,那簪子决然地扎进了自己纤细的脖颈。   鲜血流淌出来,在冰冷的石地上迅速凝结,门外的月光照进来,照出一地冰凉幽暗的红。   那带头男人气的一脚将景阳的身体踢开:“真晦气!”   他转身又开始物色新的对象。   女人们像天上轻薄易散的云朵,纷纷惊恐地后退。   云舟和晨霜躲在靠后的角落里,看着狰狞的猛兽离自己越来越近。   晨霜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云舟手抖的厉害,她的簪子也紧握在手里,硌的手心生疼。   在颤抖中,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年幼的公主们在宫中的鹿苑看鹿,那些鹿都是经过精心的筛选,花色漂亮,每日只须吃饱喝足,慢慢闲逛,性情温顺,美丽优雅。   女孩们都非常喜欢那些鹿,拿起它们爱吃的果子去喂食,一旁的看护嬷嬷们不住的提醒,公主金尊玉体,不可叫鹿咬了呀。   那一天,她的大皇兄太子哥哥刚刚与魏帝狩猎归来,少年看着自己的妹妹们,语带轻蔑地说:“你们没见过这些鹿遇上豺狼的样子,遇上强者,它们就只会引颈待戮,束手就死,是美丽的废物。”   那时不谙世事的公主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将那些鹿与自己联想到一处。   只是不知为什么,太子哥哥轻蔑的语气一直在云舟的记忆里挥之不散。   直到此刻,那些鹿的形象忽然间和景阳长姐,以及这里的所有人重合了。   为什么?她们这些养在深宫里的女人,遇到残暴的对待时,永远不是等死就是下意识先伤害自己?   景阳那支华美的簪子,没有那么一瞬间试图去攻击暴虐的禽兽,她几乎没有犹豫的选择伤害自己,选择逃避,以死亡的方式,和她们在大殿上祈求殉国时如出一辙。   云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此刻想起如此无意义的事,但她知道,她和景阳不一样,她觉得很不甘心,她虽然没有力量,但是比起用利刃对着自己,她的簪子尖端更想在对方身上捅一个血窟窿。   不远处,衣裙撕裂的声音伴着狰狞的笑声回荡,那是地狱恶鬼的声音,而慈航殿里,菩萨垂目。   云舟望向那些魔鬼,正好看到心胆俱裂的一幕。   门外,黑衣人的影子像鬼魅似的闪进来,挥出的刀剑反射着月的冷芒,刀光剑影一瞬,那位带头的狂暴男人,顷刻间便身首异处。   飞溅的血水染上了房梁。   那颗头颅咕噜噜地滚了两下,被黑衣人提起拎在手里。   其余的几个人,还骑在女人身上,但动作都凝固住,满脸骇然,难以置信的看着黑衣人手中的头颅。   然后更多的黑衣人进来,把这几个闯入者全部押解带走了。   慈航殿的门又再次关上,除了地上景阳和被斩首的人留下的一摊血,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夜色黑沉,几个闯进慈航殿的人被黑衣人带到宫中隐蔽处。   几个大汉都是武将,尚且挣扎不休,但黑衣人的武力明显更胜一筹,他们最终还是被按跪在地。   “放你们进宫之前,渤阳王殿下有令,不许贪掠钱财,不许奸/□□女,不许残杀宫人,不许损毁殿宇,可是你们似乎把渤阳王的话当做耳旁风,不懂什么叫命令,什么叫服从。”   那黑衣人声音十分冰冷:“你们手上有几个兵,辅佐殿下也出了一份力,殿下敬你们为盟友,可这天下只能有一个主人,那就是渤阳王殿下,你们以后都是他的臣子,殿下说了,不听话的臣子不如没有。”   “不过睡几个魏帝老儿的女儿,她们有那么金贵?都早晚是要沦为妓/女的贱人罢了!”   跪地者不服,扬声怒吼。   他们是打败大魏的胜利者,一路起于草莽,凭本事走到今天,如今终于进了皇城,难道因为和北燕渤阳王合作,就不能享受战利品了吗?   黑衣人摇头:“几个女人当然不金贵,但是渤阳王殿下的命令不容忤逆,为了这点小小诱惑就难控私欲之人,日后也难以忠诚,不如早日除之,以绝后患!”   “不行!你们这些见不得光的影子鬼,没有权利杀我们!我要见渤阳王殿下!我……”   怒吼声戛然而止。   暗夜里,只听到毛骨悚然的骨骼碎裂声,几人脖子一歪,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剩下的那些统领如何?”黑衣人的首领玄羽掏出帕子,一边擦手一边问手下。   手下回道:“其余人都遵从了殿下的命令,在宫中驻扎听候差遣,没有异动。”   玄羽轻哼一声:“聪明人都是识时务者,你们看好这里,我去向殿下汇报。”   魏都之外十里,北燕大军在此扎营,首帅帐中,一灯如豆,已经几乎将大魏捏在股掌之中的渤阳王还穿着甲胄在案前尚未休息,萧铮耳朵一动,停笔道:“进来。”   玄羽闻声而入:“回禀殿下,如殿下所料,违抗命令的大魏起义军首领共五人,属下已经将其诛杀在宫中。”   萧铮问道:“他们违背了哪条命令?”   玄羽回道:“他们闯入了慈航殿,意图侵害帝女。”   案前的渤阳王想到了什么,微微蹙眉,银色的肩甲反射着油灯的光线变成混沌的浅金,薄利的眼锋一扫:“可有得逞?”   玄羽一顿,当即叩首:“属下无能,虽未有人得逞,但有一名帝女自尽,属下未来得及拦截。”   “是谁?”萧铮问道,语气里听不出什么特别的,但玄羽就是本能的更加紧张起来。   他回道:“大公主景阳。”   帐中的空气又缓缓松懈下来,萧铮道:“本王知道了,你去吧。”   玄羽领命退出。   那场风波之后,再也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甚至,云舟发现她们的伙食都变得好了一些,黑衣人守卫人数也逐渐变少,放饭的都换成了宫里原来的宫女内侍。   这座魏宫,好像在历经一番生死劫难后,又慢慢恢复了平日的运转。   但是云舟知道,这对于她们这些前朝弃子来说,并不是一个好的现象,因为皇宫的有序运转意味着,皇城已经正式迎来了新的主人。   第四日时,来送饮食的,是之前云舟的婢女小钗。   放饭的宫人们拎着装食物的桶,在每个人的碗里舀一勺菜,再发一个馒头。   小钗到了云舟附近,故意放慢脚步,她比云舟年龄还小,与从小一起长大的公主突然分开,一下没了主心骨,惶惶不可终日,此刻再次见到云舟忍不住要落泪。   云舟趁着这机会小声问道:“现在外边怎么样了?我阿娘呢?”   小钗忍着眼泪答:“娘娘们暂时无事,外头……听说是今天黄昏,北燕渤阳王殿下就要进宫了……”   云舟偷偷握一握小钗的手,叮嘱道:“你也小心些,莫得罪了北燕那边的宫人才是。”   小钗不敢久留,给云舟和晨霜舀了菜就不得不匆匆离去。   云舟咬着馒头,在脑子里拼凑着自己知道的一点情况。   北燕大君有两子,大皇子名萧铮,十五岁时曾送入大魏为质,魏帝封其为世子,但三年之中对其百般磋磨,还切断了萧铮和北燕的联系,后来萧铮逃回北燕,魏燕开战之后,萧铮战功赫赫,封渤阳王,亲近人称呼其为大殿下。   北燕大君年迈多病,升天在即,所以人人都知道将来要入主皇城的必然是这位渤阳王萧铮。   看守的黑衣人渐少,真正的北燕军逐渐接管皇城,为了方便看管,公主们被关在了更小的慈航殿旁的钟楼里。   云舟被人看管着更衣回来,上到二楼时,忽然,楼顶的钟声被敲响。   铜钟的鸣动像涟漪一样漫过重重殿宇,延伸渐远,像悠长的一叹。   云舟站在二楼的柱子旁放慢了脚步。   看管她的士兵也被下方吸引了目光,充满崇敬的自顾自观望,没有像平时那样不耐烦地催促云舟快走。   云舟看见一队骑兵,在宫内行进,看方向,他们正在朝承天殿去。   队伍最前方的一人,骑在马上,身披战甲,背后是象征全军最高将领身份的暗红色披风。   从这里,只能看到一点他轮廓凌厉的侧脸,云舟无法将这个不可一世的男子与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北燕世子合为一人。   不知是不是被钟声所吸引,那正骑马过桥的北燕大殿下忽然勒住缰绳,朝慈航殿遥望而来。   云舟心中一悸,佯做摔倒,藏身在廊柱之后。   萧铮望了那钟楼一眼,没瞧见什么。   身旁的军师元弼先生见萧铮似乎在留意钟鼓之声,捏一捏花白的胡子,笑道:“是我让他们一路遇鼓击鼓,遇钟敲钟,以庆天下迎来新王。”   那萧铮气质冷肃,面上并无多少喜悦得意之态,他收回目光,一抖缰绳,马过长桥,朝承天殿去了。?3?5?3?9?0?3?0?9 第3章 、觐见   燕军初入皇城,魏宫百废待兴,且前朝大魏的官员有一半不愿效忠北燕陆续逃城南去,丢下一个巨大的烂摊子,很多政务尚待理清。   所以在宫城的秩序完全恢复以前,萧铮为了方便处理政务,只在承天殿后暖阁内暂时起居,衣食住行一切从简。   萧铮卸去甲胄,披上宽袍,便在后殿设茶席与心腹元弼先生谈话。   “此次夺取魏都,乃是一箭双雕之策,大殿下好计策。”看着面前淡然饮茶的萧铮,元弼先生忍不住赞叹。   因魏帝昏庸无道,除北燕对大魏誓要收入囊中之外,大魏自己的内部早已经出现了多股反抗暮氏统治的势力,无论是士族门阀还是起事的草莽,都虎视眈眈想要瓜分这个迟暮的王朝。   但是,所有这些人都比不得北燕的势力大,且北燕萧氏在几代以前曾经是暮氏的亲族,算不得绝对的外族,所以大魏内部的各方势力知道自己没有名目向对抗外族那样去同仇敌忾对抗北燕,既然团结不起来,那便不如赶紧投靠北燕,做个有功之臣等着分肉。   于是,这两年间,大魏土地上盘踞着的各方势力,都陆陆续续被北燕收入麾下。   包围魏都,兵临城下之后,萧铮并不攻城,而是驻扎城外十里不动,只暗中派出乌鹊营在宫中控制大局,然后放大魏自己的几方势力进入皇城之中。   魏宫里的财富,女人,它所代表的无上权势,是最能迷惑人心的诱饵,它能替萧铮鉴别出来谁才是听话的,而剩下不知死活的,都可以直接将其绞杀在城内。   就这样,魏人自己清理了自己的都城,然后大开城门,跪在萧铮脚下,将这天下最诱人的尤物,亲手奉给了新王。   如此,暮氏弃宫而逃,萧氏受请入城,一切名正言顺,天下易主乃天命所归。   萧铮听到元弼先生的夸赞,只是淡淡道:“自古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我们后续还要统治魏人,如果他们充满仇恨,那统治必将困难重重,皇城被魏人献降,总被被我们攻城夺来要好听的多。”   元弼先生点头:“那传颂新主仁德的事务也可以慢慢的着手了,老臣必助殿下收服四海民心。”   萧铮道:“有劳先生了。”   崔元弼离开后,原承天殿总领尚宫薛采仪觐见。   萧铮对这些宫内琐事是不大上心的,他是主张比起在宫中全部更换北燕宫人,不如留用原来的,避免繁杂事务混乱,至于对北燕有仇恨之人,杀一儆百即可。   薛采仪在承天殿多年,面见渤阳王也不太过恐惧,诸般事宜汇报的条理清晰,处事之法亦妥当,萧铮遂留用薛采仪。   少倾,薛尚宫走出殿外,手下小宫女蕊娘殷勤上前:“薛姑姑,我们几班宫人以后如何服侍殿下?”   “照原来的规矩。”薛尚宫的眼神在蕊娘身上扫过。   这个蕊娘,平日里行事是非常伶俐的,但伶俐就容易耍小聪明,她生的很不错,一双大眼睛尤其灵活,如今得以伺候年轻的新主,薛尚宫怕她生出不该有的野心来,反倒招了祸患。?0?1?0?0?0?8У   这个渤阳王,年纪轻轻,金戈铁马打天下,可不是之前那沉迷美色的魏帝老头,女人献献媚就能得宠的。   她沉下脸训斥道:“晚上值夜时,你不可造次,若惹殿下一怒,你的小命魂归了阎罗殿,可不要喊冤!”   蕊娘连忙低头,眼珠不服气地乱转:“薛姑姑,蕊娘不敢。”   皇宫中的众人都逐渐找到了自己新的位置,只有慈航殿钟楼里女人们还在承接苦难。   看守她们的燕军士兵,不像乌鹊营的人那样,只会听命行事,没有情绪,他们只是普通的兵士,在和大魏的多年交战中难免死伤父兄亲人,所以大多痛恨魏人,尤其是大魏的贵族,所以看守们通常对这些娇弱的公主毫无怜悯之心,态度颇为恶劣。   公主中,有个六岁的孩子,从前日夜里开始便高烧不退,到第二日午时已经不省人事,喂不进水米了,她同胞姐姐也不过十二岁,哭着请求士兵请御医来看诊。   “你们现在是阶下囚,还想找御医看病?以为自己还是天潢贵胄?”士兵讥讽道。   “求求你了,请御医来看看吧,她才六岁呀……”姐姐听了那些讥讽还是没有放弃,她大胆的伸出手,去拉守卫的袍角。   那士兵粗暴地将人一把推开:“做梦!你们现在就是生死由天,懂吗?再乱喊乱叫,小心我拿皮鞭抽你们!”   那位公主被推的摔倒在地,再不敢去和守卫说话,只好抱着六岁的妹妹呜呜地哭。   生病的孩子叫欢月,因为出生就只爱笑不爱哭,又长的粉雕玉琢,所以皇姐们平时见了都爱抱一抱。   可如今,那不爱哭的孩子泡在了自己姐姐无望的泪水之中。   其他的公主们看不下去也都纷纷哭求,有人试图拦住士兵讲话,被狠狠的一脚踢开。   悲伤绝望的情绪迅速传播开来,所有人都开始抹起眼泪,但她们除了哭泣,别无他法。   这时候,一个身影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忽然站了起来。   她声音很轻,听起来很虚弱,可是她说了一句话,让那士兵愣了一愣。   她说:“我要见渤阳王。”   云舟是在经过激烈的挣扎之后才决定站起来的。   欢月被她姐姐抱在怀里,勉强将眼睛睁开一丝缝隙,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阿娘……”   她的姐姐听见这声阿娘哭的越发厉害。   云舟的手在袖中紧紧攥着,内心天人交战,她当然很想救这个小妹妹,可是她……   正在她难以抉择的时候,欢月软乎乎的小手无意识抓到云舟一缕头发,云舟见状下意识想摸摸她的手,可是那小手忽然失了力气,垂落下去。   云舟忽然想起,曾经自己生病时,这孩子来看自己,还嘟着小嘴呼呼的吹风,说要帮她将病气吹走。   那么乖巧的孩子,此刻已气若游丝了。   这一下,让云舟心里的弦彻底崩断了,她再也顾不得许多。   那士兵听说她要见渤阳王,先是一愣,然后又讥讽的大笑,鄙夷道:“我们渤阳王殿下岂是你这种阶下囚想见就见的!口出狂言,冒犯殿下,小心我斩了你!”   云舟已经钗落鬓散,一头长发披落着,有些落魄,但她脊背笔直,姿态坚定,瘦弱的身躯之下竟然隐隐有一丝凛然的气度。   她走出来,站在人群的中央对那士兵说:“我不与你说话,叫乌鹊营的人来。”   那士兵再次惊异。   一个深宫女子怎么会知道乌鹊营?   但是对方的语气和姿态让他非常不爽,明明是踏一脚就会死的东西,凭什么和他北燕军士这么傲慢的说话?   于是他也不去深究她为什么会知道乌鹊营,只是唰得一声拔出剑来,向前指去:“你,闭上嘴!退后!谁给你的胆子胆敢在这里放肆?”   见士兵拿剑指着云舟,晨霜一下扑了出来,将云舟拉后一步,并挡在她身前。   她大概明白云舟的意思是乌鹊营的人才是这里的主事人。   晨霜天生比云舟活泼健康,中气也足,便帮着她又喊了一声:“我们要见乌鹊营的人!”   其余的公主们虽听不懂什么是乌鹊营,但既然自己的姐妹开口,必然有原因,于是也一声接一声的跟着喊起来。   柔弱的女声汇聚到一起,任士兵怎么威胁也没有停下来,终于将声音传到了钟楼之外。   门打开了,黑衣人的身影站在门口,那士兵不敢再说话,立刻行礼退去。   云舟上前道:“我要见渤阳王。”   “有什么理由?”黑衣人冷声问。   云舟道:“我见到渤阳王自然会告诉他。”   那黑衣人只是冷冷的打量着她,沉默,便是拒绝。   在黑衣人刚要转身的刹那,云舟忽然道:“不知渤阳王可有过一块如意云纹双鱼玉佩。”   黑衣人顿住脚步,回眸再次打量云舟,这次目光认真了许多,但他依然没有说话,转身走了。   出门之后他迅速对另一个黑衣人道:“速见玄羽大人,询问殿下玉佩之事。”   另一个黑衣人脚尖一点,跃上屋檐,几个起落之间便消失了。   云舟被带到承天殿后暖阁时,黄昏已过,宫中已经掌了灯,带领她的内侍是北燕人,全程一个眼神也没有给过她,只是把她带到殿中便退下。   云舟打量承天殿,她不是受宠爱的公主,不曾经常踏入这里,依着一点模糊的记忆,她觉得承天殿中的布置还与原来一样,没有怎么变化。   她立在屏风之外,看着屏风后烛焰里,那个魁梧高大的身影。   对方冷冷道:“听说你那里有我的玉佩?有何所求?”   云舟回道:“我的妹妹欢月,在慈航殿中染病,如今性命垂危,她只是一个六岁孩童,还望殿下能派御医给予诊治。”   屏后萧铮冷笑一声:“从来没有人,敢站着求我。”   他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感情,只有冷冰冰的威压。   云舟垂眸,暗自咬了咬牙,屈膝跪了下去。 第4章 、罚跪   见到云舟跪下,萧铮在屏后用眼神示意,一旁的宫人绕过屏风来到云舟面前,伸出了双手。   云舟将袖中的那枚白玉双鱼佩交在那宫人手中。   玉佩被奉于萧铮面前。   跃动的烛火下,白玉盈然生辉,发出柔和光泽,玉佩上缠绕的丝线和璎珞都还鲜亮,可见有被人好好保管,双鱼纹样是北燕渤水之州的徽记,是他身为北燕皇子的身份象征。   当年他十五岁,离开北燕来到大魏,出发前,他的父王将此配亲手给他戴上,约定他从大魏回来之后以渤水州为封地,将他封为渤阳王,那时的他一心只想做父亲的骄傲。   但是大魏皇帝说一套做一套,三年之后,和平的盟约撕毁,萧铮险些命丧魏都,侥幸逃回北燕,自己的父王已经卧在病榻,识不得人了。   父子天伦,人生大憾。   萧铮觉得,父王的病,必然与这三年来日夜为自己忧心有关,这一切都是魏帝造成的,因此,他格外恨毒了魏帝,一想起来承天殿王座上那双浑浊而阴鸷的眼睛,就恨不得立时将其碎尸万段。   至于魏帝的女儿,他肯接受求见,已经是给与了她们最大的仁慈。   “你从何处寻得此佩?”他轻轻摩挲玉佩的花纹。   云舟发现萧铮在试探她,于是微微抬眸:“这玉佩不是渤阳王您自己丢下的吗?三年前,皇城朱雀门外,负伤的北燕世子藏在我的马车座下,逃走时,遗落了这块玉佩。既然当初我没有揭发你,那今天拿这个玉佩换我妹妹的诊治,对渤阳王来说,已经很划算了。”   屏后的萧铮沉默了一瞬,嗤的轻笑一声:“没有揭发我?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时你敢出一声,我一定会当场斩杀你,你早就已经没命在这与我讨价还价。”   云舟并没有畏惧于这声冷笑,她只是隔屏直视那个影子,说道:“我只知道,我如果当时叫嚷起来,不管我死不死,北燕世子都难逃抓捕,如今,也就没有一个渤阳王让我跪着求他。”   云舟的言辞和语气,带有一种微妙的怨愤与倔强,这终于让萧铮凝眸正视这个屏风后的女子。   锦屏是暖阁原有的物件,屏绣是魏帝喜爱的美人斗草图,两位衣着华丽,身姿袅娜的大魏仕女正在水边斗草嬉戏。   而云舟此时是那屏上第三个身影。   她柔和纤巧的姿态落在白色的丝娟上,隐隐约约看得见她白色的衣裙和乌黑的长发。   萧铮从榻上起身。   云舟眼见那本来就高大的影子,一站起来,被烛火烘托的有如巨人,那巨人正一步一步的向她走来,那可怕的压迫感,令云舟微微垂下了头,她不敢抬眼,最后,只能看到一双黑色锦缎的靴子落在自已半尺之外。   她终于忍不住想要后退,但是,被骤然捏住了下颌。   那只手的力气不小,将她的脸肉捏的变形,嘴唇被迫微微张开。   萧铮俯身,粗粝的手掌捏着那张小巧的脸蛋,迫她抬起头来。   他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   昏黄的烛光里,云舟苍白的小脸,像薄而脆弱的白色夕颜花,然而那双眸子乌黑的如黑曜石一般,让人忍不住多望一眼。   萧铮看清她的容貌,忽然皱了皱眉,有一瞬的迟疑,但终究没有松手,而是问道:“那你如今是否后悔当时放走了我?”   这句话,让云舟的心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从魏燕正式开战,北燕频频得胜,大魏步步败退起,云舟就因思虑过重病倒了。   两年前,她没敢把朱雀门外发生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她本以为一切都会无声无息的过去。   但是被她放走的萧铮回到北燕后,带着对魏帝的仇恨,树旗起兵,向大魏挥来了利剑。   战事一起,她每一天都在做噩梦。   如果当时她不放虎归山,让无辜的北燕世子死在父皇的阴谋里,如今大魏是不是就不会败?而她,一个大魏的公主,无疑已经成了大魏的罪人。   她每天都在为此饱受折磨,以致本就不好的身体几乎彻底崩溃。   但是,纵容父皇的杀戮,就是正确的吗?她觉得痛苦,但她从未觉得后悔。   所以,此刻的云舟用那双美而含泪的双眸看住萧铮,回答道:“我只知道,当年父皇抓捕你的罪名,是莫须有。”   萧铮与她对视良久,似乎想从她的眼睛里找到一些虚伪或欺骗,但是没有,那双眼眸如澄净的湖水,不染纤尘。   他骤然松开手,直起身来,居高临下看她,嘲讽道:“你不会觉得是你导致大魏倾颓的吧?”   说着,他笑起来,重新走回榻边去:“不要太高看你自己,大魏早就从根里烂透了,烂的最彻底的那个,就是你的父皇。”   萧铮似乎很有闲情逸致,他忽然又想起一事,愉快地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父皇还活着,他一路南逃,渡过了春江,自称要与我划江而治,今早,我收到所谓大魏小朝廷的快马帛书,我以为,他会想要赎回你们这些皇女妃妾们,可是你猜怎么着?”   萧铮衣袖一挥,将案上那份黄绢隔着屏风高高掷过来,黄绢轻飘飘得落在了云舟面前的地上。   萧铮大笑,像是在说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你的父皇,为了求我在春江水畔勒住我的战马,他将你们所有女人都作为礼物,送给了我!你的父皇说,魏女貌美,可侍北燕勇士,价抵万金,哈哈哈哈哈!”   在萧铮嘲讽的笑声中,云舟的手指颤抖着铺平那张薄绢,看着上面的字迹和印玺,忽然间神魂皆碎。   她想起黑夜里撕扯衣裙的声音,想起姐妹们的惊恐无助的尖叫,想起死去景阳长姐,想起慈航殿地上那滩冰冷的鲜红的血,想起此时不知如何的母亲,刘娘娘,晨霜,还有奄奄一息的欢月……   失去家国后她们所经历的一切痛苦,在这张薄绢面前都显得那样可笑。   原来一个人在被像敝履一样丢弃过一次后,还可以再像牛羊一样被重新贩卖一次,敲骨吸髓,吃干榨净。   云舟俯身在地,心脏像被鞭笞一般抽痛,喉咙里不可抑制的发出痛苦的呜咽,泪水一滴一滴将眼前的绢布打湿,迷糊了上面的字迹。   良久之后,暖阁里陷入了诡异的静谧。   最终,云舟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开口时声音沙哑:“我今天来,不是来讨论我父皇的行径,我是来给我的妹妹欢月请求太医的诊治的,允准与否,请渤阳王发话。”   萧铮没有想到云舟还能再爬起来冷静的重复自己最初的要求,他以为她早已崩溃了。   这个屏风上虚弱颤抖的身影在他的面前展现出了一种与外形相背的惊人的坚韧。   这并非他预料内的反应,让萧铮忍不住皱眉。   他再次起身,这一次他经过了云舟的身旁,向外走去,弃她在暖阁内,只留下一句话。   “跪着,跪到我心情好,便派太医。”   暖阁外有一处洗剑亭,萧铮从搬进承天殿,每日要在这里练上一个时辰的剑。   月色如华,剑光如水,萧铮的剑法是偏于武将的大开大合,沉重的铁剑挥舞起来,一时间剑风四起,连亭外的花树都跟着微微的颤动。   萧铮每次练剑的时候,都是难得的清空思绪的时刻,暂抛世事,一心于武道。   但今天,剑心不宁。   在大魏为质的那三年种种事情,纷纷扰扰,不受控制得出现在自己的脑海。   “狼子野心的北燕崽子,就是圣上默许我们打你,你还敢还手?今天不折你几根肋骨,小爷我白加入御林军!”   “打死他!替陛下除了这祸害!”   “这是陛下赐的酒,不喝就是违抗圣命,怎么?世子难道是怀疑当今陛下会在酒里下毒?真是大不敬之罪!”   “殿下,我们逃走吧,我好害怕……”   粘血垂落的手再也没有抬起……   他逃回了北燕,可是有些无辜的人永远也没有了回家的机会,永远留在了冰冷的魏都……   仇恨鼓荡着剑气,树上的花瓣飘落即被搅碎,落在地上又被黑靴碾过,化为靡尘。   然而,另一些记忆也在复苏。   宫廷花园里高悬的圆月,琉璃瓦顶坠落的雨声。   有人悄悄对他说:“告诉你个秘密哦,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嬷嬷,车里颠簸的难受,我想下车歇一歇。”   就是这句话,救了他的命。   剑风里的戾气逐渐收敛。   萧铮收剑回鞘,瞬间树静风止,他静静的立在亭中,望着空中的月色,若有所思。   他的玉佩竟真的是遗落在那辆马车上了。   一旁属下见他停下,近前来:“大殿下,今日才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殿下是否是身体有恙?”   萧铮摇头,他回首暖阁的方向,想了想,道:“她若乖乖跪了这一炷香,就派太医去慈航殿吧。”   那属下犹豫一瞬,方才暖阁内有宫人来传话,他不敢因琐事打扰萧铮练剑,没有禀告,此刻萧铮提起,他才赶紧回道:   “回殿下,那魏女还没有跪上一刻钟就已经……倒下了……” 第5章 、天命   八年前。   承天殿内,众臣议事毕,到了下朝时候,魏帝近侍附耳通报。   “那便叫他上殿来吧。”魏帝的声音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沉。   近侍得令,扬声传道:“宣北燕皇子萧铮进殿面圣——!”   随着通传,廊外响起脚步声,少年刚刚入魏都,还来不及洗沐更衣,便被宣入宫中面圣,他尚穿着北燕制式的袍子。   然而那少年并无疲乏之态,他脚步轻健,迈入殿来。   在他进殿的一刹那,大殿外的阳光镶嵌在他周身,让他看起来像是携光而来的神明般耀眼。   魏帝在一瞬间眯起了浑浊的眼睛。   那是萧铮第一次见到大魏皇帝。   那年他鲜衣怒马,爽朗天真。   十五岁的少年,丝毫没有感觉到在那高高的御座上,垂珠冠冕之后的龙颜,正在用一种怎样杀意盎然的眼神望着他。   萧铮跪拜行礼,双手奉上北燕大君亲笔盖印的文书。   “北燕大君将臣托付给陛下,臣将长住魏都,以示魏燕和平交好之诚意。”   大魏自魏帝登基以来,逐渐民心涣散,加之几年旱灾,多股民间起义爆发,魏帝一力血腥镇压,但恐难长效。   这时,北燕作为大魏最大的邻国,它是否有异动,关乎着大魏的稳定。   萧铮的父亲,北燕大君萧凛,是一个有仁爱之心的国主,在魏帝提出以北燕皇子为质,以谋和平时,他为了天下大局的稳定,为了不至让战火席卷两国,波及百姓,选择了应允。   于是萧铮作为和平的使者,带着一片赤诚之心来到了大魏。   只是北燕没有想到,那时的魏帝,已经不值得他们一丝一毫的信任。   魏帝打量过阶下的少年,沉声道:“好,一路可颠簸劳累?休息过后,晚间朕于宫中赐宴,为贤侄接风。”   听闻关切,少年萧铮便笑了。   这笑便又莫名的令魏帝心头一凛。   魏宫中的三位皇子都被教导的严肃而谨慎,对比之下,萧铮的笑容带有那燕山之北特有的高朗宽阔的意味。   他的到来像风,让承天殿沉闷的空气忽然间翻涌起来。   这尤为魏帝不喜。   退朝之后,后殿暖阁中,魏帝留下天机阁神官密谈。   “北燕皇子入我都城,昨夜星象如何?”   神官道:“回陛下,昨夜破军星骤亮,与紫薇争辉,大不祥。”   魏帝捏紧了拳头:“我就知道,那孩子鹰视狼顾,是北燕的头狼养出来的野心勃勃的狼崽子,长大了,必然觊觎我大魏的江山,必要除之!”   神官看魏帝激动不已,上前道:“陛下莫急,破军虽有冲煞紫薇之相,一时难断,但太阴星温耀而稳定,乃是吉兆。”   魏帝不明:“何意?”   神官答:“太阴乃天下之母,根据臣的推算,下一任国母必然还是魏女,北燕贵族速来不结外亲,可见北燕就算有图谋之心,也必不能成事,还是我大魏福泽深厚,国祚绵长。”   神官想了想又说道:“况且陛下还要封他做世子,如此,此人一时便杀不得,只能徐徐除之,最好是经年累月,因病而毙,如此北燕便没有明目反抗陛下。”   魏帝气息稍定,沉声道:“确实不能叫北燕抓了把柄,那便叫他在魏都慢慢地,一点一点的死……”   ***   云舟又做梦了,这一次,梦见了五年前的一天,   梦里刘娘娘摸着她的头:“傻丫头,你还不知道,我昨天代替你娘和陛下求了为你赐婚的恩旨,你如今已经是有夫家的人了,还不长大些吗?”   云舟未来的驸马,是刘妃的内侄,礼部侍郎家里的小儿子。   “我那侄儿长的清俊,尤其是脾气温顺,以后他必然万般忍让你的,你的婆母更是在京中出了名的好性儿,最好相处,你在她的院子里,绝没有旁人家那些为人媳的规矩的,况且你又是帝女,她更是要格外纵容些了,小云舟便只等着享福吧。”   小小的云舟听着这些,似懂非懂,她只是望着窗外的雨,神游天外。   忽然,她不知想到什么,抬头问刘娘娘:“那娘娘的侄儿爱笑吗?”   刘妃与赵婕妤闻言相视一笑,到底是豆蔻年华的女孩子,虽然懵懂,但也已经会畅想未来夫婿了。   然而谁又不喜欢温柔爱笑的夫婿呢?   看见母亲们的笑容,云舟的脸不知不觉就红了,那是她头一次,因懵懂的男女之事而羞赧。   梦里,时光悠长静谧,她是待嫁的闺中女儿,整日和母亲姐妹伴在一处,无忧无虑。   这梦,让人不想醒来。   但是,在远远的梦外,有个人不停的在叫她,逼着她不得不醒过来。   云舟缓缓的睁开眼睛,入眼便是低矮的房梁,和一个熟稔的妇人的脸。   “薛尚宫?”她挣扎着坐起。   薛采仪,原是承天殿的御前尚宫,掌管所有御前宫女,云舟偶尔能见到她。   薛尚宫看她醒来,将案上的药碗拿了,白瓷勺轻轻的在碗中搅动着,她似乎看穿她的心思,边用勺子凉药边道:   “这里是宫女的值房,您那日在承天殿跪着,不久便昏迷,如今已经昏迷了三天了。”   “三天?那欢月的病可有人去医治?”若三天无人问津,恐怕欢月凶多吉少了,云舟十分焦急。   薛尚宫道:“您别急,御医已经去看过了,开了方子,欢月公主如今无碍,御医不仅治了她,还治了您。”   说完,她看了一眼手中那乌黑的药汁,试探着问道:“云舟公主,您是如何求得渤阳王殿下开恩的?”   薛采仪作为魏帝最近的宫人,自然清楚那些年魏帝是用怎样阴毒的手段暗害萧铮的,这股恶气,不屠了皇宫已经是仁慈,又因为什么还要给魏帝的女儿们治病?她觉得,这一位云舟公主和渤阳王之间似乎有些不寻常。   云舟知道,萧铮一定不会愿意让人知道,自己曾被大魏公主所救,所以面对薛尚宫的问题,她只是摇头,闭口不谈。   薛尚宫也不再继续问了,她转告诉云舟:   “昨日渤阳王下了旨意,魏帝遗留的皇女妃妾们…都没为奴籍,分送给初入城中的北燕贵族们做奴婢了,刘娘娘和晨霜昨夜都已经离宫了。”   云舟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她抓紧薛尚宫的袖子:“我阿娘她……”   薛尚宫垂眸:“赵婕妤还在宫里,分在慈航殿里做洒扫,你放心。”   薛尚宫说完,将药喂过来,云舟不肯喝,薛尚宫便劝道:“因为你大病一场,所以暂时还留在宫中没有发落,但既然前路未定便有转机,如今你和你阿娘都还在宫中!便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你得好快点好起来,才能照顾你的阿娘啊!”   云舟垂下眼帘,然后接过药碗。   那药苦的离奇,云舟勉力喝了大半碗实在喝不下去,只是薛尚宫不允许,她将那被放下的药碗又塞回云舟手里去。   “这药……必须全喝了才行。”   云舟看着那乌黑的药底子,又想想薛尚宫方才的话,终于还是咬咬牙一仰头,饮尽了。   承天殿暖阁里,萧铮漫不经心询问御医:“治的如何?”   御医稍微有些忐忑,因为当时渤阳王的命令是将那二位公主都治好,那时两人病情都很危重,他便无暇考虑其他,只管治病,如今被问起来,忽然又有些害怕,怕这位殿下觉得给魏帝的女儿治病,他的方子用药上过于浪费了。   于是他战战兢兢回道:“回殿下,如今两人都已醒了,以后也都改换寻常方子按常规调理即可,不会再过于靡费了。”   萧铮凝眉:“靡费?”   御医心里有些忐忑:“奉殿下的旨意,当时两人一个肺火焚五内,一个肝火急攻心,情况紧急,臣不得不用回天引,回天引药如其名,有吊命回天之奇效,只所用药材乃是世间珍奇混合而成,珍贵无比,这药引每日……每日需花费二两黄金。”   “知道了,退下吧。”萧铮淡淡道,他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   御医见萧铮没有怪罪,暗自松了一口气,退行而去。   待御医离去,萧铮停笔,他正要端起茶碗,外头奉茶的小宫女正好来奉新茶。   那宫女手脚十分麻利,用热茶将冷茶换走,一点声音也没有,退下时,还询问道:“殿下要添一样茶点吗?”   萧铮这时还真有一点饿了,于是挥手道:“添吧。”   那小宫女退下,不一会又进来,将一碟白云糕放在案上,道:“白云糕不大甜腻,不影响殿下用晚膳,此时食此物最适宜。”   萧铮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   那宫女见年轻英俊的殿下看向自己,忙露出羞涩的笑容。   待从暖阁里走出来,蕊娘得意一笑,今日总算没白干,总算得了殿下的青眼。   这时一个小宫女从蕊娘身边经过,不小心擦了一下她的衣摆,蕊娘那温顺神情顿时敛了,她狠揪了一下那小宫女的耳朵:“刚有一点好事你这小贱蹄子就来找晦气!”   那小宫女忍着眼泪求了半天,蕊娘才撒手放她走。   萧铮将那白云糕吃了一块,又想起了刚才太医的话,看着那雪白的糕点和上头的红色印花,觉得有些像那暮云舟病弱的脸色。   他忽而笑了一下:“瘦得只剩下几斤骨头,还要每日花我二两黄金。” 第6章 、奉茶   云舟将养了约有半月,薛尚宫每日都回来看她一次,并且督促她喝药,她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好起来。   云舟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的气力和精神不但没有因病而亏损,反而竟还比病之前还要好些似的。   也不知御医院开的什么方子,虽然苦的难以下咽,但竟有奇效。   待得恢复的差不多,云舟便求薛尚宫带她去见一见赵婕妤。   前朝妃子,如今贬为奴婢,身份特殊,并不易见,但薛尚宫考虑一番,还是答应了。   云舟再次踏入慈航殿,殿中早已经恢复了宽广宁静,走进去,鼻息之间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道。   等了一会,殿内的一侧小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布裙荆钗的身影正提了一桶水进来,手里拿着抹布,看样子是来擦地的。   那不是别人,正是赵婕妤。   云舟叫了一声:“阿娘!”然后奔过去,一把抱住赵婕妤哭了起来。   她孩子似的大哭了一场。   “旎旎,别哭,往好处想,本来以为,咱们定是活不成了,便是能活也是要被发配为妓,如今只是没入奴籍,做个寻常下人已经是万幸之至了。”   赵婕妤搂着云舟,唤她的小名。   赵婕妤来自大魏属国南兹国,因南兹臣服于大魏,所以国中士人常有入京中为官者,她的父亲就是六品文官,所以赵婕妤才得以入宫侍奉魏帝。   南兹国因在边陲,地势多山林河流,气候潮湿,所以民间风土民俗与中原多有不同,“旎旎”是南兹女子常用乳名,大概是美丽的小姑娘的意思,在宫中,这是只有云舟最亲厚的人才知道的名字。   云舟抓着母亲的手,看着拧脏抹布时磨得通红的虎口,眼泪止也止不住。   赵婕妤安慰她:“旎旎,我是妃子,你是公主,我们平日里养尊处优是因为生到好人家,但是谁又说过生在富贵人家就应该一辈子富贵?天生贫苦人家的孩子干惯了活,就应该一辈子吃苦?我们又为什么觉得自己不应该有服侍别人这一天呢?”   云舟抽噎着:“我只是不想见阿娘受苦……”   赵婕妤温声道:“阿娘更不想见旎旎哭呀。”   云舟不说话了。   母女安静对坐了一会,赵婕妤郑重对云舟道:“薛尚宫之前告诉过阿娘,说你病的很严重,现在已经好多了,翻一翻过去的史书就知道,当年大魏夺前朝的权时,是怎么对待前朝皇族的?活着的尚且要关押牢狱,任意轻贱,病了的更是早早拖出宫去等死,如何还能给人养病服药的机会?旎旎,你要知道,你如今的处境并不寻常。”   云舟也知道,自己的待遇与旁人不同,晨霜和刘娘娘都已经出了宫,不知发配到哪一户北燕贵族家里为奴为婢去了,而自己被留在了宫里不说,连她的阿娘也留在了宫中。   赵婕妤觉得奇怪,因为云舟从来没和任何人提过自己和北燕渤阳王之间的那一点渊源,但云舟心里清楚,是萧铮故意这样安排的。   至于他为何这样安排,她说不准,看萧铮对她的态度,是恨屋及乌,因为憎恨她的父皇所以对自己也是态度冷漠,极尽嘲讽,或许他是想留一个魏帝的女儿在眼前,慢慢的愚弄报复,享受胜利。   没过一会,薛尚宫便在门外催促,短暂的相聚结束了,她只得从慈航殿出来。   薛尚宫同她走了一段,有事情转去了尚宫局,云舟独自返回暂居的承天殿值房。   她走在夹道里那高高的宫墙之间,忽然有一种茫然无路的感觉,如今的她,主不主仆不仆,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她还身处在一直生活着的宫墙之内,但这里已经不是她的家了。   “还以为自己是主人呢,单在路中间晃!”一声很刺耳的嘲讽从身后传来。   云舟回头,看到一位与她年龄相仿的宫女,正不屑地看着她。   一朝落难,有人雪中送炭,就一定有人奉了新主便要把旧主踩到尘埃里心中才舒坦。   云舟看她穿一身宫女衣裳,想到刚刚母亲的话,不想和她交恶,转过身去要走。   谁知那宫女不依不饶,几步上前来拽住她的袖子:“还摆什么贵人的臭架子,如今还不是没入了奴籍?听说慈航殿里还进过男人?怕不是残花败柳,连奴婢也不如了!”   云舟一把挥开她的手,这时忽然有个人影奔过来,拦在云舟身前,愤然道:“蕊娘,不过去了承天殿伺候几天,就这样飞扬跋扈起来了!”   来人是小钗。   那叫蕊娘的宫女冷笑道:“她如今也不是主子了,你还给她当狗?”   小钗气道:“你这样的东西,狗都不如!”   蕊娘眼睛一竖,就要动手,两人争执起来,正混乱着。   薛尚宫的声音忽然响起:“渤阳王殿下回承天殿,马上经过这里,你们两个还不快闭嘴,想死吗?尤其是你蕊娘,再胡言乱语,小心殿下拔了你的舌头!”   渤阳王三个字就代表这宫中的铁律,蕊娘与小钗,登时噤若寒蝉。   果然,如薛尚宫所言,片刻后,萧铮的轿辇就经过了这处夹道。   薛尚宫等四人忙避在一旁垂首行礼。   那高高的辇座到几人近前时停了下来。   萧铮向下瞟了一眼,目光落在云舟有些凌乱的头发上,只见她垂着眼睛,很乖顺的模样。   他忽而道:“竟忘了宫里还养着闲人,暮云舟,明日便到承天殿侍奉茶水。”   云舟虽从小在宫中生活,但她是被服侍的对象,并不知道要如何做一名合格的宫女。   萧铮让她第二日便去奉茶,属实强人所难,但云舟不想让薛尚宫为难,只好硬着头皮去学那些宫女的规矩。   只是薛尚宫对此似乎不太上心,她想临阵磨枪,薛尚宫不肯派人教她。   承天殿的奉茶宫女一共六人,每日三班,日夜轮候。   夜里当值最是辛苦,蕊娘现在便当夜值,本来她是觉得夜里有勾引渤阳王的机会,一旦成功,便可飞上枝头,特意要换夜里当值的,但熬了几个夜才发现,夜里几乎是见不到渤阳王的,还不如白天接触的多。   所以,当她知道云舟和她同为奉茶宫女,便找到了薛尚宫,巧言讨好,要让云舟顶她值夜的活,她自己当白日的值。   薛尚宫同意了,蕊娘欢天喜地地出去,薛采仪一个人在屋子里陷入了沉思。   她自认不是一个坏人,但伴君如伴虎,她亦在魏帝身边侍奉十几年,也绝不是一个圣人。   云舟的母亲赵婕妤虽然一向对宫人和气有礼,但并未给过薛尚宫什么大恩惠,薛采仪原本也没有必要去照拂云舟。   只是敏锐如她,感受到了云舟与渤阳王之间的一些不同寻常。   一开始,便是因为太医院相熟的御医透露给她,云舟的汤药所费之贵重,而渤阳王对此并不在乎。   萧铮为人沉默寡言,并不好揣摩心思,薛采仪想要继续在承天殿站稳位置,不得不抓住一切机会试探君心。   所以她便顺水推舟,答应蕊娘的请求,将云舟安排在夜里送到萧铮的面前去,看看会发生什么。   ***   夜里的安神茶,凉了会伤脾胃,所以不管贵人喝不喝,都要整夜温在茶炉上,不能断了火。   云舟执一柄小扇,坐在炉前昏昏欲睡。   远离暖阁看茶炉,偶尔能打一个小盹,算做轻松。   只是半夜过后,一起当值的莲绣来与她交换位置了:“一直是这样的,轮着歇一歇,后半夜我歇,你到前边去吧。”   说着,接过了云舟手里的小扇。   云舟只得起来,不情不愿的往暖阁里去。   她不是怕累,而是不想见到暖阁里那个人。   萧铮还未就寝,殿中还亮着烛火。   他在下棋,自弈。   云舟静侍在那架屏风外,听棋子落盘之声,下了好一会,似有胜负了。   随后便传来萧铮的吩咐:“收了吧。”   云舟上前,走到棋盘边上,入眼便是黑白两子的激烈战场,此局,黑子胜,白子败。   萧铮于前朝每有难决之策时便下棋,他正闭目养神,听见宫人走近,随后传来分拣棋子之声,忽然想起,白日里并没有看见过那个小公主。   他睁开眼,看向来人。   云舟穿着淡蓝色宫女衣裳,绾双鬟髻,比上次见时面色要红润些,像芙蓉花的颜色,十分娇美。   云舟目不斜视,只管收了棋子,微微福礼,转身要走,听萧铮道:“那枚玉佩为什么不留着给自己求些东西?用来救了别人,自己以后若有难,可就没机会求我了,不觉得可惜么?”   云舟回身,垂眸道:“回殿下,不可惜,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当年做的事,就是害了大魏,虽然殿下觉得大魏早就该亡,但我是魏人,该有些忏悔的心思,我并没有没资格为自己求什么。”   萧铮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打量她说话时的姿态。   虽然低着头,又瘦弱的可怜,但脊骨挺直,是不卑不亢的样子。   待她说完,萧铮起身道:“服侍我更衣就寝吧。”   语毕,站起身很自然的抬起了双臂,等她上前伺候。 第7章 、更衣   因萧铮常在夜里处理公务,下人们怕他眼睛不适,所以承天殿的灯烛燃的格外多,此刻烛火盈盈,同时在两人眼中跃动。   云舟看着萧铮等待服侍的动作,怔在当地。?0?3?0?0?0?8?0?1   一个月前,她自己穿衣还需人服侍伺候,如今,竟有一个高大的成年男子站在她面前要她服侍更衣。   云舟不动,回道:“殿下,我是奉茶宫女。”   萧铮长久征战,一年中相当多的时候都和将士混迹在营房里,并不是那种养尊处优的清贵公子,所以吃穿住用都没有特意讲究太多。   晨间由宫女来伺候衣饰,晚上他常要静思一天种种事宜,嫌宫人在殿中吵闹,令他心烦,睡前一直都是亲自沐浴更衣,并不叫人伺候。   所以蕊娘连续数天夜里,一直被打发在暖阁外头,连萧铮的面都没见过,她这才要求换回白天去,由暮云舟来干这费力不讨好的差事。   但估计蕊娘怎么也没想到,云舟才值第一个夜就被要求近身伺候。   萧铮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突然就想让这个前朝公主好好当一回宫女。   他觉得眼前这个人要是在他眼前忙起来,身上就有一种活气,像静水起微澜,更有趣味,于是便想支使她,看她动起来。   他沉下声道:“奉茶宫女又如何?宫女的存在就是让本王舒心高兴,本王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你父皇的宫女们平时也这么顶撞他吗?”   魏帝最喜享乐,生活奢靡,对吃穿住用的要求极其苛刻,宫女内监稍有不甚便要受到鞭笞或杖刑,更曾有宫女被他酒后亲手活活打死。   所以这宫里的旧人们都是惊弓之鸟,以为天下的主子都一样,加之萧铮威名在外,宫人们怕他比之魏帝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怒之下会直接提剑斩人的脑袋,所以一举一动,格外谨小慎微,像蕊娘那种已经是最大胆的人,人后如何性子嚣张,但在萧铮面前也无非只敢多说一两句话罢了。   云舟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听话地上前去帮他脱外袍。   贵族衣饰颇为琐碎,层层叠叠,装点甚多,加上男子衣袍又在很多地方与女子不同,所以云舟一时无从下手。   正心下焦急,忽然目光落在萧铮腰间所系的那枚白色玉佩上。   正是自己归还的那枚白玉双鱼佩。   总算有一件熟悉的物件,于是云舟的手便探去他的腰间,十指纤纤,灵巧的将那玉佩的丝结解了,用手托好,放在一旁盛盘之内。   接着便要解腰间玉带。   云舟很瘦,她自己的腰不盈一握,所以平日里小钗给她系腰间的绣带都是图省事,站在身前手臂环过去将袋子一系便完了。   云舟一时未深想,也学小钗直接伸手去到萧铮腰后。   然而萧铮是成年男子,他是什么身量?哪能与自己和小钗一样?云舟手伸了出去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将他环抱住了,手臂登时僵住。   一抬头,便对上萧铮的眸子。   他正低头看她,狭长的眼中有些微打量的神情。   这人该不会以为自己在投怀送抱……   云舟骤然收回手,低下头,转身绕到萧铮身后去了,脸上是掩不住的仓皇而逃的窘态。   避开萧铮的目光,心下稍安,然而耳尖发热,定是红透了,云舟忍不住心下懊恼。   萧铮倒颇有耐性,也不催促,看戏似的。   云舟从后头给他解腰带,可偏偏缎带在腰后盘成吉祥扣,系法繁琐,云舟没有见过,试着解了两下怕系了死结,不敢轻易下手。   萧铮就感受着背后的一双小手,在自己后腰左扯扯,右拽拽,动作很轻,小心谨慎,但似乎不得要领。   于是他挑眉道:“你们魏宫的规矩,宫人伺候不当,要责十杖。”   云舟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话,吓了一跳,手上一颤。   她见过受杖刑的宫人被人拖拽着带回寝宫值房,那衣裤上都洇着大片的血迹,可以猜到受刑的地方是如何皮开肉绽。   光想一想都觉身上发疼。   萧铮听见身后传来吸气的声音,知道她畏惧了,嘴角泛起一丝非常淡的笑意。   然后他自己的手绕到身后去,手指轻轻擦过云舟的指尖,扯住一根系带,边缘的一扣解开,整个复杂的结全部顺滑的松脱。   萧铮将玉带取下,搭在木架上,回头看了云舟一眼,道:“还好我不打算沿用你们魏宫的规矩,不然像你这种笨手笨脚的宫女,现在就得拖下去打得不能起床。”   他看她缩起的柔白的脖颈,目光停住一瞬,道:“好好学着,起码衣服要会脱。”   “是,谢殿下宽仁。”云舟立刻福礼。   然而萧铮似乎觉得她生疏的伺候很有乐趣,接着将手臂一展,又吩咐道:“继续。”   腰带一去,便是玄色外袍,外袍里是靛紫色锦袍。   再脱下去,就是白色中衣。   层层的衣服褪去,轻薄的布料再也掩盖不住男子侵略性的气息,眼前的人越发有一种压迫感,让人不敢细看。   云舟只得垂着眼,目不斜视,转身将紫袍挂好,偷偷长松了一口气。   她福了一礼,便要正式退下,再次听萧铮道:“铺床。”   云舟终于控制不住脱口而出:“你……”   萧铮凝眸看她:“我什么?”   云舟心中一惊,立刻将到嘴边的话咽了,移步走到床边去铺床。   宫中的床,褥子,枕头,被子,铺设摆放,放帘落帐都自有一套规矩。   云舟依着嫔妃的规矩推测着,将床铺布置了,床帐中的熏香也换过,心中觉得没有什么问题,然后朝萧铮道:“请殿下就寝。”   人得先躺下,才能落帐。   萧铮躺在玉枕上,看着云舟,只见她持着床帘上的金钩,只等他闭眼睛,他忽然开口:“本王知道你头一天伺候人,心中不忿,我劝你最好忍气吞声,不要想着趁机行刺本王。”   说完,他闭上眼睛。   在同一瞬间,两层帘子被唰的一下放下,那金钩磕在床柱上,发出铛的一声轻响。   一点礼仪也无。   萧铮睁开眼,在帘内无声地笑了。   云舟退到阁外,那种倔强之色敛去,她望着窗外的月色,抬手拭额,发现刚才放帐的手还在微微发颤。   刚才的一言一行她都带有存心地试探,她故意小小的踏出一点边界,看萧铮的反应,发现他似乎并不是一个严苛的暴君,他显然忽视了她的一些不合规矩的行为和言语,可见他放她在身边,不是为了要一个合格的宫女,而是为了别的什么乐趣。   这试探若失败,她今日的表现恐遭一顿刑杖,所以云舟虽然现在松懈下来,但心里还是有一点后怕。   不知是不是换了熏香的缘故,萧铮很罕见的做了梦。   梦里,他被魏帝派人追杀,身上受了伤,逃到了朱雀门外,躲进了一辆空马车。   那马车是内宫娘娘们去城外道观祈福的车驾。   他躲在座位帘下,不一会,听见有老嬷嬷的声音:“公主请上车。”   随后有人脚步轻轻踏上车来。   车厢的门帘被掀起,风吹进来,带入一阵香风,让萧铮隐约觉得熟悉,但他无暇想其他。   当时的他满心里只有紧张与戒备。   萧铮侧身而躺,在女子上车的一瞬间,透过帘子流苏的缝隙,看见那公主带着帷帽,遮掩了面目。   公主身量十分清瘦,她被扶上车,坐在主座,脚上那双白色绣鞋无意间向后一退,不小心踢到了萧铮的身体。   那绣鞋明显僵住了。   萧铮满是鲜血的手迅速握紧了剑柄。   “公主,听说北燕的世子欺君犯上,陛下下令抓捕他呢。”小宫女的声音传来。   萧铮的剑已经缓缓出鞘。   然而主座上的女子什么也没回答,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小宫女见她不接话,便吩咐马车出发了。   萧铮确定,那位公主发现了他。   至于她为什么不说话,他更愿意去揣测最差的情况,那就是她向外做了什么暗示。   所以在马车行出一段后,萧铮积蓄力量打算暴起逃离。   就在他要动作的时刻,那公主忽然哑着声音说自己被颠簸的头晕目眩要到路边歇息。   车停下,那双绣鞋的主人依然戴着帷帽,被人搀扶着下车去,在弯腰下车的一瞬间,她往萧铮藏身的方向有意无意地回了一下头……   宫女和嬷嬷都跟着下了车,马车再次空了,萧铮就这样得到机会逃出了魏都,然后一路辗转逃回北燕,回去之后才发现,自己的玉佩不见了,不知遗落在路上何处。   他清楚地记得,当时那位公主的面纱始终遮得严实,他没有看见她的面目。   但是这一次,在梦里,与当时有些不同。   梦中,那女子下车时,忽然一阵风过,吹开了帷帽的轻纱。   云舟的面目清晰的显露出来。   梦里的萧铮在座下探出手去,道:“是你?”   那女子不说话,目光落向他的手。   萧铮右手的手背上有一道旧伤……   睡在帘帐中的渤阳王骤然睁开眼睛。   他挑帘而起,发现天已破晓,外头已有朦胧天光。   他端详着自己手背上那道疤。   那不是战场上留下的,而是在魏都时拜魏帝折磨所赐。 第8章 、殿下   宫女换值通常都是在丑时之后到寅时前半。   萧铮梦醒之前,云舟已经交值离去,此时已经是蕊娘侍在帘外。   每天这时候离渤阳王起床还有半个时辰,原有时间徐徐准备,等服侍洗漱更衣的宫女进来之后再上晨茶。   然而今日不知怎么了,萧铮比每日起得早,且无声无息的只穿着寝衣直走到外头来。   蕊娘都来不及低头行礼,就直撞上萧铮带一点倦意的眼睛。   萧铮似乎是在找人,目光落在她脸上又收回,一言不发转身要回去。   难得见到这样不加修饰的渤阳王,看起来似乎是个机会,蕊娘心中一动,忙主动道:“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若有急事,奴婢也可替陛下梳洗更衣。”   萧铮扫了她一眼,似是心情不佳,冷声道:“做好你分内的事。”   蕊娘上一次搭话,明明很得他的心思,这一次不知触上了什么眉头,真是君心难测,她心里吓得突突直跳,连忙跪地道:“奴婢多嘴,殿下息怒。”   萧铮看也没看她,回到暖阁中去了。   蕊娘战战兢兢半天,见没有惩戒下来,这才分出心思猜测,殿下大早上的找什么呢?梦游了不成?   过了一会,床帐外的金铃被碰响,其余宫女内侍鱼贯而入,萧铮近前的掌事内监徐勿开始汇报一些前朝的传话,暖阁里又和每天早上一样忙碌了起来。   云舟本来困倦的恨不能死过去,然而回到值房,换了衣裳,解了头发,又打水梳洗一番,等真躺在榻上,反而精神起来,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为萧铮更衣时的种种总是莫名其妙的在脑海中徘徊不去。   她在给他脱衣服的时候,白色的中衣料子薄而柔软,她的手指尖难免隔着布料触到他的肩膀,手臂,胸膛,腰际。   她发现,男子的身体不仅不柔软,反而每一寸都很坚硬,铁铸的似的。   云舟从小是在香粉堆里长大的,她的父亲对她这种晚年所生的女儿来说,仅仅只是宫宴上一个遥远而严肃的影子。   她只有三个哥哥,每一个都不亲厚,太子哥哥性格傲慢,高高在上,二哥还温柔些,与她说过几次话,但因自矜为君子,也不肯与姐妹们厮混的,三哥心思深沉,总是跟在太子哥哥身后,气质阴森森的,为云舟所不喜,见了都躲着走。   她从小到大,身边摸到碰到的,只有赵婕妤柔若无骨的手,刘娘娘丰腴的脸颊,嬷嬷软软的肚子肉,晨霜柔软的腰肢,和小钗瘦弱的肩膀。   所见所触,每一寸都是馨香而柔软的。   这是她头一次近距离感受到触感如此不同的躯体。   炽热而坚硬,像刚刚锻造出来的一柄剑,在火炭的烘烤之后,猝然入水便会变成杀伐的利刃。   云舟躺在榻上,端详自己的指尖,蹙眉自语道:“浑身硬邦邦的,真吓人,怪不得传言说渤阳王能在战马上一刀斩一个人头,果然恐怖极了。”   云舟将白皙细弱的小手在空中甩一甩,像要将那传说中杀神的气息赶紧挥散驱开似的。   勉强睡过了晌午,云舟起来收拾完毕,薛尚宫便来探望她。   如今,她与薛尚宫同为宫中的奴婢,她受薛尚宫的管束,相处的礼数自然与原来不同了,云舟向她行礼。   薛尚宫依然还念着她过去公主的身份,只侧身受礼,坐下与她说话。   “昨夜里,殿下可有要茶么?”   云舟摇头:“没有,我问过莲绣,她说渤阳王殿下夜里睡下之后不喜欢叫宫人入内,也很少唤茶。”   薛尚宫点头:“所以你昨夜一直候在外面?”   云舟道:“更衣铺床之后,我就一直在帘外了。”   薛尚宫微不可查的怔了一下,然后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殿下叫你帮她更衣铺床?”?0?4?0?8?2?5?0?8   云舟正自疑惑,此时薛尚宫提了,便问道:“奉茶宫女做这些不算逾越职权么?该有专门的宫人做这事的。”   薛尚宫的眼神在云舟脸上流连片刻,道:“原先自然是分的清清楚楚,但是如今既然已经换了天,那就是换了规矩,做宫女的自然只有听殿下吩咐的份。”   说完,她轻轻覆上云舟的手,语气变得比刚才更加和婉,:“公主,这样的日子,可觉得委屈?”   云舟听她还唤自己公主,垂眸道:“我哪里还是公主?命运如此,现下也不是委屈的时候,我只得先活着,才能想出办法救我阿娘,我总不能看着她一辈子在慈航殿里做洒扫。”   薛尚宫道:“公主想的很对,如今天下都是渤阳王殿下说了算,你在他的身边,总有法子讨到一点恩典的。”   薛尚宫安慰云舟一番走后,云舟一人静坐,思绪万千。   她想起昨天萧铮说,不要想着行刺他,这话不是不令人心惊的。   也许,如果把自己换做景阳,大概会真的刺杀他吧……景阳一定会恨毒了夺走暮氏天下,让自己失了公主尊严的人,只是景阳她没有活成,她在羞辱到来之前先将利刃挥向了她自己。   那她暮云舟作为暮氏的女儿,又为什么如此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切?   接受了给曾经饱受欺凌,人人可以践踏的北燕世子做奴婢,伺候他的饮食起居。   她不替自己的父亲恨北燕吗?不替大魏的子民恨北燕吗?不替整个暮氏皇族恨北燕吗?   她应该恨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提不起仇恨的力气。   其实回想起来,她最最椎心泣血的时刻,是她发现她的父皇将自己的妻女们作为讨好示弱的礼物送给了萧铮。   她最痛苦的一刻,是她的父皇亲手给的。   云舟揉着额头,不愿意再去深想。   承天殿中,萧铮在思索。   如今魏帝暮氏躲在春江以南,凭着还有一些大魏的追随者和旧部,试图与萧氏平分江山。   但北燕的群臣肯定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的,纷纷奏请让渤阳王南征。   只是萧铮迟迟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应,北燕群臣一时不明所以。   “魏帝现在不过是个空壳子,所谓旧部不过是一时不想投降又无可靠的魏人新主所以才追随魏帝,哪有多少忠心?最多不过要个忠臣的虚名,魏帝早已不堪一击,殿下不立刻挥军南下,将暮氏铲草除根,还要迟疑什么?夜长梦多啊!”   萧铮想起元弼先生的质问。   人都说,手刃仇人是最为痛快的,但萧铮不这么认为。   魏帝本来就恨他,就算死在他手上,他也只会越发觉得自己当年做得对,魏帝只会恨没有杀他成功,那报仇有什么意思?   杀人前自然要先诛心。   他低声唤道:“玄羽。”   黑衣男子不知从何处无声无息的跃出,跪在萧铮面前,听候吩咐。   “大魏行宫那边有什么消息?他可看过我的信吗?”萧铮问道。   “回殿下,属下接到飞鸽传书,咱们的细作说,两位皇子都看过,之后在一处商谈了很久,属下以为,他们虽然没有回信,但还是有些心动的。”   “魏帝亲自培养的儿子,怎么可能不贪呢?”   萧铮冷笑,他随后又写下第二封密信。   萧铮的字笔锋凌厉,但这封信,运笔颇为收敛,减少了攻击性,令看信之人不知不觉减少防备。   他写完封蜡,将信交与玄羽。   “把这封密信派人用最快的速度送到魏太子的案前。”   “是。”   玄羽接了信,领命而去。   夜里,云舟又被叫进暖阁,这回萧铮要了茶水。   云舟今日特意请教过薛尚宫,手也熟了些,为萧铮更衣十分顺畅,也从容了许多,不再像昨日那般面红耳赤的。   待给他铺床换香时萧铮忽然问道:“昨夜熏的什么香?”   云舟手上停住,答道:“回殿下,安神香。”   萧铮拿着茶碗,抹一下茶沫,道:“安神香?那本王昨夜为何噩梦连连?”   昨夜使用的就是最寻常的安神香,如何会引人噩梦?想来是他心机深沉,心思太重,不得安眠,倒怪起熏香来。   云舟疑惑的看着他,又忽然想起不可直视的规矩,忙将眼神移开,道:“那我去换寻常龙涎香就是。”   说完转身去匣子里取香。   萧铮看着她的背影。   纵使他不拘小节,然而无论在北燕还是在大魏,他都没有见过哪个宫人能与皇宫的主人动辄用你我相称,简直令人啼笑皆非。   她原是帝女,除了皇帝与后妃,很少有人比她地位高。   自己原本为世子时,见到帝女也得称一声公主殿下,而对方只需对他称你便罢了。   这是她原本生活的痕迹,不是一两日就可以完全改变的。   萧铮将茶碗撂下,云舟正好转身回来,重新燃香。   龙涎香被帝王所喜,一是因其贵重,二是因为其香味较为浓烈,有很强的侵略性,适宜帝王身份。   香炉内青烟袅袅,香气瞬间在暖阁里弥漫开来。   云舟发现萧铮不知在想什么,也不起身就寝。   云舟沉默片刻,开口道:“你……”   萧铮看着她,沉声缓缓纠正道:“是殿下……” 第9章 、魏女   话一出口,萧铮便有些后悔。   现在教她称自己殿下,接着,便要教她自称奴婢。   最后,她在自己面前会一日比一日低眉顺眼,卑躬屈膝,也许过不了多久,她的身上就再也不会有任何身为公主的痕迹,变成一个与其他人别无二致的模糊轮廓。   而他也将再也看不见,她那看似柔弱的躯体下挺直的脊梁。   他并不想这样。   他从云舟那纤弱的身形上移开目光,将话锋一转,问道:“你与你父亲之间关系亲厚吗?”   云舟正提着小香炉,俯身在床榻边熏被子,听到萧铮的话,手上一顿。   魏帝在年轻的时候或许还宠爱过像景阳那样大一点的女儿,只是云舟生的晚,母亲品级又不高,等她懂事的时候,魏帝已经老了,几乎不太在乎年幼的女儿们,且近年来,佞臣讨好献媚,不住的进献美人入宫,后宫里的旧人处,魏帝也不大去了。   只有逢圣寿,年节时,宫里大宴,她才能和其他姊妹一起往父皇身边凑一凑,说得一两句话。   父亲二字对于云舟,比起一个温暖的父亲,更像是一种无上意志的体现,像寺庙里金铸的神佛。   云舟收了香炉,静静地立在那,不回答。   现在萧氏占有了魏都,下一步就是南征。   暮氏一族,永远是他宏图霸业征途上的绊脚石,自己的父亲是眼前这个人必须除去的阻碍,他忽然有此一问,那或许,南征之日不久将至。   她如何回答自然也是不重要的,自己与父皇亲厚与否,都阻止不了南征的铁蹄。   她是暮氏这颗大树上一支可有可无的花朵,她左右不了风的方向,就只能沉默。   云舟提着熏炉,不言不语的静立着,像是没有听见他的问题。   萧铮忽然觉得,此刻立于床榻前的这个身影,与他不过只有两步之遥,如隔了万水千山般遥远。   然而可笑的是,他们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关系,很多年前从第一次见到她时他就知道。   难道因为他忽然间发现,曾经放他逃回北燕的人刚好也是她,一切就能有什么不同吗?   她是魏帝的女儿,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但是,忽然又有另外一个念头在脑海中出现。   是有什么不同了的,他不同了。   他如今离掌握这天下只差一步,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在这座宫殿之中,有什么东西不是他的呢?   什么万水千山的距离都只是幻觉,她离他不过几步,他现在只需要走到她面前去,将她按倒在床榻上,制止她的反抗,   她的母亲也在宫里,她根本不敢反抗。?0?4?0?2?0?2?3?1   然后,她就会变成自己的女人,那会是她新的身份,管她曾经是谁的女儿……   他不费吹之力就可以把那朵娇柔的花朵从枝头摘下来,据为己有,烫上自己的烙印,那纤薄的花瓣在狂风里除了颤抖还能做什么呢?   花开堪折直须折,这是天下之主的权利,是他日夜征战沙场的奖赏,是他被魏帝折磨多年应得的补偿!?0?3?3?8?0?0?0?9   那念头不断在脑海中叫嚣。   萧铮的手动了动。   暖阁里,弥漫着龙涎香的空气忽然凝滞住。   云舟隐隐感觉到危险的气息,她看着不远处的萧铮,他的眸色在逐渐变得深沉。   虽然她没有接触过几个男子,不能准确的识别这是哪一种危险,但本能使她开口说话,打破了他们之间诡异的寂静。   “殿下,要喝了安神茶再睡下吗?”   云舟边问边从榻边走开,将香炉放在案上,发出轻微的碰响,灯烛的火光将她的脸庞照得更清晰了些。   值夜很是熬人,尤其云舟身体底子虚弱,清晨下值后回到房间也是忧思难眠,此刻的眼圈都是暗沉的。   萧铮在那一瞬间看清了她略带困倦的眼神。   这让他骤然间惊醒了。?3?7?3?8?0?2?0?3   他有些惊异于自己刚才升起的那种念头。   或许这朦胧的烛火和弥漫的香雾确是会让人昏了头的。   萧铮不动声色,拂袖起身,对云舟淡淡道:“明天起,你改为白天来服侍吧。”   渤阳王一句话,云舟就变为白日当值,负责午时过后至掌灯时分。   蕊娘因为重新被调回夜值,又是整夜的熬也不怎么能见到那位殿下,心中不忿。   而且她自从那日早上发现渤阳王殿下似乎在找人,就留了心,问过莲绣,知道云舟夜里常被叫进暖阁中服侍,觉得必是云舟使了什么手段勾引了殿下,心里越发嫉恨。   在宫女们吃饭时,蕊娘故意与云舟擦肩而过,用肩膀撞翻了云舟手里的碗,然后假模假式的道歉:“饶恕奴婢吧,公主殿下。”   云舟不愿与蕊娘多有争执,她不声不响收拾了碎碗,蕊娘见她不接招,哼了一声就走掉了。   比起蕊娘时不时的挑衅,云舟心里更担心的是赵婕妤,自己这般处境好歹还有薛尚宫能秉公处置,蕊娘等人若做得过分了,她会出来责罚管束,但慈航殿偏远,若也有像蕊娘这样的人,赵婕妤无人照应恐怕要遭罪。   好歹要弄些银子来,托薛尚宫帮忙打点一下慈航殿那边的管事。   于是这一日云舟私下里询问小钗:“你记不记得,咱们双鸢阁的针笸箩软垫底下,我阿娘总放几块银饼子,说是南兹国祈福的一种办法?”   小钗点点头。   云舟于是道:“承天殿这边管的严,我平日里出不去,不如你行动自由,如果你经过双鸢阁附近,帮我偷偷瞧瞧那些银饼子还在不在?如果在就告诉我,我想办法去拿。”   小钗疑惑:“公主要那银饼子做什么?”   云舟低头,情绪有些低落:“从蕊娘身上看,恨我们暮氏的宫人有不少,我这里有薛尚宫护着我些,可我阿娘那里,不知要遭什么罪,有钱打点一下总是好的。”   小钗想到赵婕妤也跟着难过起来。   “还是公主考虑的周全,小钗脑子笨,都没想到过这茬,我真不明白怎么会蕊娘这种人?便是过去在宫里受过主子欺压,那又不是赵娘娘和公主做的?怎么就每天像眼中钉似得针对公主?”   云舟怕小钗冲动找蕊娘吵架,那蕊娘是个睚眦必报的,心眼又多,小钗可不是对手,于是又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有事没事远离蕊娘,说了半天,小钗总算听进去了。   见过了小钗,云舟回了承天殿。   白日里当值,就不像晚上那样清净,萧铮少不得召些将军大臣来暖阁里议事。   外头通传:“元弼先生求见”。   这是云舟第一次面对面的见到传说中的元弼先生。   作为军师,崔元弼已经辅佐萧铮多年,一路看着他南征北战,少年成王。   崔元弼大约知天命的年纪,留很长的胡子,喜穿灰衫,因善于布奇诡之兵,也被称作天机老人,正与萧铮勇猛杀伐之风相互补,两人这些年联手,在战场上可算所向披靡。   元弼先生来,定是密谈,云舟不能在屋里,遂转身退出。   与崔元弼错身而过的瞬间,云舟敏锐地感觉到这位老者向自己投来探究的眼神。   “先生又来催本王南征。”萧铮知道他的来意。   元弼先生笑道:“知道大殿下耳朵起了茧子了,但老夫还是不得不催啊,如今大好时机,老夫想不通,殿下为何要拖延呢?莫不是……”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往云舟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方才惊鸿一瞥,暮云舟那弱柳扶风之姿,袅袅娜娜之态,正是书中所云青娥素女之貌,颇能引得男子生出怜惜呵护之心。   萧铮今年二十三岁,正当娶妻纳妾的好时候,北燕权贵为谁能把女儿嫁给萧铮而争斗内耗,所以渤阳王妃之位一直空悬,加之这几年投身战场,身边连个贴身丫鬟也无,妾室更是没有影子的事情。   只是以前于男女之事上无心,不代表现在亦是。   如今打下魏都,天下皆传魏女灵秀娇美,以贵女尤甚,那魏帝为了能多苟延残喘几日,将自己妻女全部献上,萧铮从中挑上几个美人侍奉枕席也无伤大雅。   只是怪就怪在,他将青春年华的帝女妃子们都遣出宫去分送了进城的北燕贵族,只留下一个放在身边,且不叫她侍寝而叫她奉茶。   旁人觉得这是轻慢,是萧铮故意在羞辱魏帝,意思是魏帝尊贵的女儿也只配萧氏做奴婢,不配爬上他的床,但元弼先生跟随萧铮多年,对他颇有了解,知道并非如此,遂起警惕之心。   虽然他觉得萧铮多半不会为美色误国,但是毕竟之前没有先例,他也并不知道萧铮会如何对待女人。   若他真的一时情动,怕铲除了暮氏让那魏女伤心,变得优柔寡断,错失了南征的好时机,让苟延残喘的魏帝在南边站稳了脚跟,搞不好要痛失半壁江山。   “殿下……”崔元弼越想越觉得有必要提醒一番,正要劝谏,被萧铮抬手止住了。   “先生莫多疑,我暂不南征,不是为着她。”   这一句话,将崔元弼后边的言语都堵了回去。   崔元弼在这句话里听出许多意思,萧铮显然知道自己所忧虑的,否定了他的猜测,但这句话同样也承认了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元弼先生:殿下什么意思?   萧铮:你猜我什么意思?   元弼先生:感觉殿下对她有意思。   萧铮:是这个意思。   元弼先生:为什么对她有意思?   萧铮:因为她有意思。 第10章 、杏子   萧铮看了一眼窗子。   云舟此刻候在殿外,离窗子有一段距离,日光将她的身影投射在窗纸上,留下一个极为浅淡的影子。   他对崔元弼道:“元弼先生知我甚深,我瞒您也是无用,我对此女子确实有些兴趣,但若说怕她伤心而延误南征是绝不可能的事,先生大可以放心,不必替我防备,甚至……意图除掉她。”   萧铮说完,微微笑了笑。   崔元弼心中一凛,萧铮行事,向来手段凌厉,比如除掉那些不听话的统领,眼睛都不眨一下,他们主仆二人一直也是如此配合,最初立威时,崔元弼为他除掉的绊脚石不计其数。   萧铮如今放在面上说,倒也不失为一种坦诚,反倒令人放心,崔元弼遂转而也笑起来:   “大殿下懂臣对北燕一片忠心,那既然不为此女,又是为何?”   萧铮垂眸道:“我在等魏帝一个合适的死法。”   “既然我们夺魏都时都要魏人自己献给我们,我的剑这么干净,为什么要亲自去杀魏帝弄脏了它,他死在他们自己人手里,我们再打着荡平宵小的旗号杀过春江去,不好吗?”   元弼先生听闻此言,眼中一亮,道:“殿下是想做英雄,不做枭雄。”   萧铮道:“能做英雄,何必做枭雄。”   “殿下英明,如今正是收拢人心之时,留在城中的前朝旧臣有许多已经降了北燕,但也有几个没来得及追随魏帝困在城中被迫留下的硬骨头,这等人大放厥词,口口声声称殿下为贼寇,很是扰乱人心,殿下要如何处置?”   萧铮淡淡道:“自古为君之道,在于恩威并施,南征时少不得有大量州郡观望摇摆,所以如今若是有人太不识时务,也是不得不杀鸡儆猴的。”   崔元弼点头,笑容中颇有欣慰,看来渤阳王殿下还是那个原来那个殿下,冷硬的手腕是一点也没变的。   “那南征之事,老臣就不再多言,全凭殿下定夺了。”   萧铮饮尽盏中余茶,目光再次投向窗子,看着窗外那模糊身影,道:“待收到魏帝死讯,就是我们北燕战马名正言顺跨过春江之时。”   云舟立于窗前一丈外,听不见屋内的密谈。   她百无聊赖,看着庭前树影发呆。   承天殿的树,最久的有近百个年头,都长的特别高大,为着它们生长,内廷营造司还重新铺过几次地砖。   帝王代代更替,如今王朝也要更替了,只有树和宫墙不声不响地立着,似乎并不在乎这些世人的变换。   忽而,从那树底下闪出两位小宫女来,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她们二人出来,骤然见到云舟在廊下盯着她们,吓了一跳,有些惊慌。   云舟看这两个女孩子面生,估计她们也不识得她,只看她的穿着,知道是有地位的大宫女,便拘谨害怕。   云舟看着两个小女孩圆圆的脸,觉得有趣,于是故意做出生气的样子,上前问道:“你们两个,干什么坏事呢?”   小宫女吓得赶紧跪下来,随着动作,几颗红果子从她们的衣袖中滚落出来。   那是新结的杏子,小宫女们支支吾吾道:“姐姐饶命,我们在分果子,姐姐千万别告诉尚宫大人,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宫中是为着看花种下的杏树,待结了果子,贵人们并不稀罕吃,每到结果的时候便是宫人们偷偷摘了去。   原本今年,以为人心惶惶无人顾及这些了,没想到,已经恢复的和旧时一样了。   是啊,对这些宫人来说,只要能按部就班地当值发饷,主人姓暮或姓萧又有什么区别呢?   云舟见她们是真的害怕自己,便不再逗弄她们,俯身把那些滚落的杏子捡起来,还给小宫女:“虽然大家都摘,但若真被尚宫看见了也要挨骂的,赶紧收好。”   小宫女看云舟不为难她们,便抿嘴笑了:“谢谢姐姐。”   小手塞给云舟一颗杏,然后转身跑掉了。   云舟起身看着她们跑远,小小的身影拉着手很是可爱,不由得一笑,一回身,正看见元弼先生从暖阁中出来,连忙低下头。   崔元弼捏住胡子,再次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云舟一眼,径自离去。   云舟回到殿中,边走将那枚杏子收进袖里,忽然听见萧铮的声音响起:“私藏些什么?”   云舟手一顿,心里纳罕,这人眼睛怎么这样好使……   她走到他面前去,将杏子往案上一放:“得了一个果子,殿下不嫌弃,就抢走吧。”   那颗杏子是刚从树上摘下来,还带着绿叶,饱满鲜嫩,煞是好看。   萧铮刚拿起来,忽然又被云舟拿了回去,自己手里一空。   云舟把杏上的叶子摘了,又拿绢帕仔细擦干净,这才还至萧铮手中,幽幽道:   “殿下就这么吃,若吃到了尘土,又要责我侍奉不周。”   萧铮一句话未说,没想到遭到云舟一通抢白,话里话外,仿佛自己如何苛待了她一般,那习惯的“放肆”二字都到了嘴边,终究没有说出口。   云舟见他将那杏放下了,既不吃,又不说话,遂转身退出。   她站在第一重帘外,忍不住偷偷观察萧铮。   萧铮此人看起来冷漠疏离,又加之征战多年,身上戾气难除,容易令人心生畏惧,但云舟三番五次试探下来,发现他对自己似乎颇有包容。   这大约是因着自己曾救过他的缘故,但云舟其实也发现,萧铮似乎喜欢她这样时不时的逾矩。   云舟记得,赵婕妤曾给她讲过一个南兹国的传说,说天上的神女要到人间找一个丈夫,神君便赐她神力,能不用听人言,不用看人面直接用灵感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南兹国的女儿们都是神女的后代,所以代代都继承了这种灵感,凭借直觉便知道哪个男人需要如何对待。   神话虽然不可尽信,但也不是全无道理。   如她对待萧铮,跟随直觉似乎比技巧有用,她本能的知道,要如何与他说话,哪些规矩不必严格的遵守。   她似乎知道,他在身上找的乐趣是什么了,就是看一个公主如何变成一个宫女,又不完全像一个宫女,与他说旁的宫人不敢说的话,做些旁人不敢做的举动。   像笼中的鸟儿偶尔啄人的手指,那轻微的刺痛不是冒犯而是一种愉悦的方式。   她猜想,这样下去,待萧铮称帝,他大概会将自己纳入后宫里头,做一个妃妾,偶尔过来探看,逗弄一下,再提一提她过去尊贵的公主身份,满足他称霸天下,欲万物臣服的掌控之心。?3?5?0?2?0?4?0?8   想到这,云舟不由得想起与自己定亲的那一位刘家公子,如果大魏不亡,自己今年本该行婚嫁之事。   她虽没有见过那位刘公子,但刘娘娘说,她的准驸马性子最是温润平和,为人谦让,同时也爽朗爱笑,她的未来婆母颇好相与,她必然能过上夫妻举案齐眉的神仙日子。   做刘家的新妇曾是她已经接受的平淡安宁的余生。   但现在的这个渤阳王萧铮,与她曾经畅想过的平静和美的日子,格格不入。   他太有侵略性,令人捉摸不透,是一个天生的帝王,他或许以后也会变成另一个父皇,那么假如他要得到自己,那自己是不是就会变成另一个阿娘……   在他最初的一点兴趣消磨之后,就是日复一日的孤寂……   想到这里,云舟摇摇头,提醒自己想得太远了,自己猜测的未必对,也许萧铮并不觉得魏帝的女儿配入自己的后宫呢。   最好是如此,这样,她便有一丝机会可以和阿娘一起离开这里,如果有此幸运,她就陪阿娘回南兹国去,听说阿娘的家族在南兹也是大族,必能有一个她们母女的容身之处的……   到了掌灯时分,云舟下值,宫门也即将下钥,小钗在此时风风火火地跑了来。   两人在承天殿侧门夹道相遇。   小钗见到云舟,直接把一个小包裹递给她:“公主快收好。”   云舟将包裹打开一看,是自己那日对小钗所说的银饼子,忙道:“我不是说了,你看看回来告诉我,我自己想办法,你怎么自己拿过来?被发现了你要受罚的!”   小钗挠头:“我当时想着既然去了,何必干看着,就拿回来嘛,这银饼子是南兹的习俗,只有咱们双鸢阁的人知道,它既然还在原处,说明清点的时候给漏过去了,又有谁会知道有银子不见了?”   云舟无奈,只好将那包裹收了,抱在怀里。   下钥的宫人从远处提灯而来,小钗催道:“呀,要关门了,我得赶紧走了,公主你也快些回去吧。”说完紧着跑走了。   云舟谨慎,离开前四下看了看,这一看心中一沉,夹道小门边匆忙闪过一个身影,看起来,极像蕊娘。   若是别人也罢了,真是蕊娘,听到了自己和小钗的对话,怕不会善罢甘休,按照她的性子,必然会举报自己偷窃宫中财物,自己必得先下手。   云舟想了想,也不管下钥的宫门,当即转身,返回了承天殿。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云舟:作者我要投诉!   作者:说。   云舟:我藏个杏他都能看见,我没有隐私了。   作者:那没办法,要不公主再看看咱的一句话简介?   云舟:新帝他盯上了我……呃…… 第11章 、认罪   云舟返回承天殿时,值夜的宫女莲绣正在殿外,见到她突然出现,十分错愕:“已经交值了,你不赶紧回去,还在这里乱跑什么?薛尚宫教你的规矩呢?”   “莲绣姐姐,我有事要求见渤阳王殿下。”   说完云舟径直往殿内走。   莲绣一把拉住云舟,阻止道:“殿下刚出去了,现在不在屋里,你不要在这里乱找了。”   云舟退出来,向莲绣福了一礼,道:“我不给姐姐添麻烦,但求姐姐告诉我殿下在何处?我立刻就走。”   莲绣犹豫片刻,道:“殿下去了洗剑亭,你直接过那边去,冲撞了殿下要责要罚你自己担着,不要在这殿前乱晃,被人瞧见了,连我一起受叱责。”   “谢谢莲绣姐姐。”云舟又福了一礼,然后匆匆离开了殿前,往洗剑亭跑去。   洗剑亭建在湖边,周围有花树围绕。   云舟提着裙摆,跑的气喘吁吁,到了亭子附近时才放缓了脚步,平复呼吸。   萧铮正在练剑,云舟畏于那凌空中呼啸的剑气不敢近前,只得立在树后等待,然而她不声不响,萧铮还是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谁?”   萧铮骤然回身,清喝一声,只见那雪亮的剑身带着凌厉气息破空而来,直逼云舟面门。   云舟本能向后退上一步,但那剑尖已经直逼咽喉。   云舟哪里见过如此凌厉的剑势,一时像被钉住了一般,一动也不敢动。   好在剑的主人在看清来人的瞬间骤然收住了力道,那柄剑的剑身止在了云舟喉前不到半寸的位置。   只差一点,她便要血溅当场。   云舟双腿一软,跌倒在地。   萧铮手腕一振,收剑回鞘,风吹起萧铮的袍角,丝绸的波光麟麟跃动,他皱眉看着她:“你为什么在这里?”   说完他看往虚空某处,玄羽明明在暗处,放任了暮云舟过来。   云舟怔怔看了他半晌,才惊魂稍定,连忙从狼狈的坐姿调整成端庄的跪姿,低头道:“云舟来向殿下认罪。”   “认罪?”   萧铮的目光从她低垂的头往下打量到她的手,发现她双手紧紧抱着一个小包袱,包袱沉甸甸的样子。   他默了一瞬,忽然伸手提住云舟的后领子,提小鸡似地将她提溜着让她站起来,然后又松开手,提剑转身向一个方向走去:“跟我来。”   云舟堪堪站稳,亦步亦趋跟在萧铮后头,心里惊诧不已。   好歹自己也是成年女子,纵然瘦些,他何至于就那样不费吹灰之力的把她提了起来?比自己拿这小包袱还轻松些似的……   萧铮似有所感,忽然回过头来,将手中的剑递给她:“拿着。”   云舟本来就拎着一包银子,此刻又加一柄剑,这剑沉的要命,也不知萧铮是怎么舞起来的?   萧铮带着她从湖心的洗剑亭离去,沿着湖里的九曲连环桥到达了岸上。   云舟累得胳膊酸痛,见他停步,抬头一看,发现自己来到了湖对面的临风阁。   这里是原先魏帝最喜爱的消暑之处,四面轩窗皆可推开,湖面吹来的风凉爽宜人,湖面月影融融,周边蝉声阵阵,阁中衣食寝具一应俱全。   如今不是酷暑天,窗只开了临湖一面,月华泼进来,比灯火还照人些。   萧铮坐在那雕秀龙纹的榻上,冷眼看着她:“说吧,犯了什么罪?”   现下只有他们二人,云舟趋身近前,将小钗给她的包袱拆开,把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地都倒在地上。   南兹流通的银子和中原形状不同,更像一种圆饼,所以也叫银饼子。   银子在月光下反射着幽幽的冷光,在地上堆成一堆。   但让云舟没想到的是,那堆银子里还有一块翠色玉佩。   云舟略微一怔,心道不妙,她以为包袱里只有银子的,为何掺了旁的东西进来,还偏偏是这一块。   云舟敛住表情,不动声色道:“殿下,不出意外,明日就会有宫女告发我偷窃钱财。”   因为紧张,云舟的面色很郑重,她一双乌黑的眸子迅速瞟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   萧铮看她那谨慎的样子觉得十分有趣,随口道:“所以这些是你偷来的?”   云舟听了,大胆抬头直视萧铮:“这是双鸢阁里我阿娘的私产,但是如今,这整个皇宫都是殿下的,我们这些人也无私产可言,所以我是不是偷,都是在殿下一念之间。”   萧铮看着那堆银子,一片银色之中,那一抹翠色就格外显眼,想忽略也难,看成色,是个值钱玩意,只见他的指头在银子上头敲了敲,道:“还不快收起来,摊在这碍眼。”   这一句,便是承认了这些东西的归属,这笔钱财就算过了明路了。   云舟刚要动手收拾,见萧铮忽然凝眸细看,然后挑起那枚翡翠玉佩的丝线,将其拿起端详。   云舟心中一沉,她没想到,小钗会此物一起拿过来。   这块翡翠是她与刘氏公子订婚后,刘娘娘赠给她的,上头刻有刘氏氏族的族徽,玉佩本是一对,一块给了云舟,另一块自然在那刘家三郎的手里,刘妃赐玉佩给他们,算作二人之间缔结姻缘的信物。   原本,男女婚嫁之前是不提倡私相授受的,但若是长辈所赠意义就不一样,何况刘妃贵为四妃之一,赵婕妤感激刘妃的看中,将那玉佩很慎重的提云舟收好的。   北燕攻下皇城之前,刘家举家南逃,而云舟曾和小钗说过,想要离开皇宫南去,小钗大约是觉得,订婚是女子人生大事,云舟现在无依无靠,想要去投靠未婚夫婿,也许此时会想要这东西做个念想,然而万万没想到,这玉佩会叫萧铮给看到。   但愿他只当这玉佩是个普通物件。   然而萧铮将那翡翠把玩在手里,一眼便看出那上头不是普通的吉祥花纹,而是宗族徽记,只不知是哪一个氏族。   他看着云舟:“这是你母亲家族的徽记吗?”   云舟几乎立刻识破这问题是萧铮设下的陷阱。   南兹国与大魏的风物文化很不同,萧铮就算了解不多,也不可能将这东西认成南兹国的。   他不过在试她是不是对他说谎罢了。   云舟不上钩,语气自然道:“我本是要拿一件我母亲的东西做念想,没成想,慌乱之中拿错了,这一件是刘妃送我的小玩意罢了。”   “那这是刘氏家族的徽记喽?”萧铮道。   云舟淡淡应了一声。   萧铮忽然站起来,走到云舟面前,像入主皇宫后第一次见面那样,伸手捏住她的下颌,声音微凉:“你说一半藏一半,以为我是傻子?哪位长辈会无缘无故送小辈有自己家族纹章的东西?”   云舟僵着脖子垂眸躲避萧铮的目光,但是心里知道,他大约猜出来了,只好坦诚道:“因为……我与刘家三郎订过亲,所以刘妃才送我此物。”   萧铮手上一松,高高在上的冷哼一声:“恐怕是那刘家三郎亲自送你的吧?你收的玉佩倒是多。”   萧铮一动,腰间佩环轻响,那枚刚回归不久的双鱼白玉佩轻轻摇晃,此时看在云舟眼中尤为刺眼。   云舟知道这是在讽刺她与各种男子牵三挂四,但有求于他,不能反驳,只得撇清道:“婚约是父母之命,我从未见过这位刘家三郎,此物更非私相授受。”   “是真拿错了,还是心里放不下你的未婚夫,放不下那段婚约?”   “殿下何必这么问?你明知道,我父皇将我们送给你的时候,这婚约就已经不做数了。”云舟语带悲戚。   萧铮想起那日她承天殿伏地痛哭的样子,脸色有所缓和:“知道不做数就好。”   他将那玉佩掷在桌上:“你亲自去拿的这些东西?”   云舟笃定:“都是我一人所为。”   萧铮看她神情,冷笑:“果然有同伙。”   云舟急了,复又跪下,道:“请殿下不要牵连他人。”   “起来说话。”萧铮命令道。   云舟执拗着不肯,怕萧铮一时气不顺,非要把小钗查出来,雪白面色在月光下清冷倔强。   萧铮与她对峙半晌,最后只得道:“赶紧把东西收了,再叫本王心烦,便揪出你的同伙来。”   听他话语松动,云舟从善如流,当即收了东西,起身行礼:“多谢殿下,云舟告退。”   然而不等她走,萧铮忽然在身后提醒道:“各个大殿的门都已经锁了,你又回不去外头值房,离开这要去哪?”   各殿宫女值房都建在宫殿外头,离得很近,但毕竟隔着一层殿门,现在下了钥,就是眼看着只差一个门槛,也是出不去的。   若想开锁,除非宫里走水,或者身居高位的人给予特别的允准。   云舟转回身,小声试探:“若殿下特许,也可开……”   萧铮似是忍无可忍,蹙眉道:“凭什么?”   “你一介小小宫女,凭什么觉得我会允准你打破规矩?就为了让你回去睡觉?”   云舟又立刻跪下:“殿下息怒。”   “本王要说多少遍,让你起来说话!你是耳朵不好还是膝盖有疾?”萧铮似乎越来越生气了。   他的脾气实在有些不好琢磨,一会对她十分包容,但一会又对她处处看不顺眼,云舟再次起身,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她手足无措了,萧铮似乎又消了气,他吩咐道:“你过来。”   作者有话说:   云舟:“我要拿着小钱钱回去睡觉觉!”   萧铮:“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想得美!” 第12章 、月下   云舟无法,只得乖乖等着,听候吩咐。   “不管是特许你出去,还是现在回承天殿,都会引起议论纷纷,明天真有人告发你,必然有人说我偏袒于你,毁本王的清誉,不如待在这吧,也清净些。”   萧铮的意思是要她在这临风阁歇了。   云舟偷偷腹诽,他萧铮的大名在民间提一下可止小儿夜啼,他又哪里来的什么清誉……   她睡在这临风阁里难道就不会有人议论吗?   萧铮猜到她的想法,说道:“临风阁我做了特殊的安排,不会有人知道你在这,明早你可以悄悄地出去,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既然萧铮这样说了,云舟也没有别的法子。   她问道:“那殿下……”   萧铮道:“你就按每晚规制准备吧。”   “是。”?0?8?3?9?0?3?0?3   云舟将香炉盖子打开,发现里头有还没清理的旧香灰。她不由得偷偷看一眼萧铮。   其他值夜的宫女总是说一夜也见不到一回殿下,云舟还觉得不可能,就算萧铮睡觉不喜宫人打扰,但也不可能完全不需要人服侍的,总有口渴要个茶水的时候。   现在想来,难道是他常在夜里无声无息的走了,根本不在暖阁里,是跑到这临风阁来睡觉了?   清理了香炉,她打开香匣子,发现里头只有一种香饼,上头用金箔压着“宁髓香”三字。   这不是云舟熟悉的香饼,她只好呈上去询问萧铮可否燃用。   萧铮看了一眼,道:“这是北燕的一种香,有清心凝神之效。”   萧铮这样说,云舟便燃了,悠悠的轻渺烟气从炉中缓缓散逸出来。   云舟点了香又去榻边铺床,一边铺一边琢磨,一会自己要睡在哪?   承天殿的暖阁外有给值夜宫人的矮榻,临风阁没有这种准备,过去魏帝时期,似乎是宫人直接在门外地上铺一个褥子,可是看起来这里也没有褥子给她铺。   或许可以在椅子里坐一夜……还得看萧铮许不许她坐。   等床榻铺好,云舟等着给萧铮更衣。   但萧铮没有更衣的意思,他独自若有所思,忽然问:“你多大时定的亲?”   云舟道:“十三岁时。”   十三岁,原来那时已经订过亲了……   萧铮起身朝外走去,丢一句话:“我一会回来,你先在此候着吧。”   如此,临风阁里便只剩下云舟一人。   萧铮不回来,她的活就还没完,于是她在案边坐下,托腮望月,然而没一会,就觉得眼皮沉重,睡思昏沉。   云舟头晃了晃,想要起身,但身体一动,便歪倒在了桌案边。   萧铮回来时,云舟已经睡的呼吸匀停,人事不知。   他用盏中的残茶,泼灭了炉中燃烧的宁髓香。   这种香,是出自北燕的配方,通常是有人忧思难解,夜不能寐时点来帮助入睡的,比一般的安神香药力要重些,第一次接触的人,不消一会就会昏昏欲睡。   萧铮方才出去,提了一壶酒回来。   他穿着一身锦缎衣袍就那么不修边幅地坐在案上,侧头看了看云舟趴在身边的侧脸,提壶自斟自饮起来。   当窗临月,忽有一阵风来,卷灭了案头几支蜡烛,屋里顿时只剩下清冷幽暗的月色。   云舟的睡颜,被月华衬托的如象牙一般洁白,甚至让人觉得有些虚幻。   他的指尖悬停虚空划过那白皙的脸颊。   萧铮曾见过一次这样虚幻似梦的场景。   在他十八岁的时候。   那时他入魏都已经三年,早就不是那个天真无邪,一腔美好憧憬的十五岁少年,在魏都的三年里,魏帝明里暗里对他的谋害数不胜数,最后,就连随他一起长大,如同亲妹妹般的侍女因替他喝下了魏帝的赐酒而死,而魏帝虚情假意派来的御医只草草断一个暴病而亡。   萧铮被困在魏都时,只得常年称病蛰伏世子府中不出,但魏帝依然偶尔设宴命他参加,不参加就是抗旨。   可一旦来到宫中,那些大魏勋贵之子们都知道魏帝对萧铮的态度,受了暗中的指使,成群结伙,以切磋为幌子,倚仗宫中禁军偏帮将萧铮百般欺辱。   那几年,萧铮就像囚笼里的困兽,每进一次宫,非遍体鳞伤不能归。   十八岁那年,中秋宫宴,御林军里的勋贵子弟再次故技重施,只是这一回他们似乎有意要废掉他的武功,动手专门往手脚筋脉上招呼,萧铮一人难敌一众,手上被划开一道瘆人伤口。   右手何其重要,他立刻逃离纠缠,以躲避为主,好在他轻功比普通军中纨绔好的多,逃到御花园里借着花木得以甩脱众人。   他带着一身伤躲在层峦叠嶂的假山之间,撕下衣摆,胡乱裹住手上的伤口。   “他是不是逃出宫去了?往宫门那边看看?”   “陛下没说让走,私自离宫可是一桩罪名,最好让我在宫门那抓到他,走,去看看!”   那些御林军呼喝的声音从一旁经过,找不到他,渐渐远去。   萧铮全身像绷紧上弦的弓,还未来得及松懈一点,忽然听得附近有簌簌之声,他警惕地低吓一声。   “谁!”   假山转角处,窸窸窣窣一阵,然后响起一个极微小的声音,弱弱地说了一句:“你那样包扎,疤痕会很丑的。”   话音一落,一个少女从石头后现身。   那少女不过豆蔻年华,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有些怯怯。   她身披一件浅淡鹅黄色披风,披风的下摆微微地飘动着,整个人沐在夜晚的月色里。   萧铮看着那少女,恍惚中产生一种错觉,觉得那人是月光化作水泼在地上,又蒸腾起的雾气凝结而成的。   他甚至有一瞬间觉得对方不是人,而是什么精灵妖物。   但是那少女犹豫了一瞬,还是大着胆子向他走过来,离得近了,萧铮才看清她头上簪着一排指肚大小的东珠。   这样的年纪,这样奢侈的发饰,必然是魏帝的女儿。   萧铮稍稍后退了一步,眯起眼睛,有些嫌恶地看着她。   少女没注意萧铮的眼神,只盯住他手上的伤口,指尖捏住了他手上从衣服上撕下的布条两头,轻声说:“要这样包扎才行啊。”   说着,她动手将那胡乱缠绕的布条解开,重新仔细缠好,松紧适宜。   萧铮看着她那种认真的态度,有一瞬间失神,待缓过神来,少女已经包扎完毕,系好了最后的结。   萧铮懊恼地将手抽回来,冷声道:“别碰我!”   那少女手上骤然一空,错愕地抬起头来,正对上萧铮的眼眸。   她的眼睛里有一种哀哀切切的美,雾蒙蒙,但雾后又有隐隐的光芒,像藏着闪烁的星子。   啪嗒一下,一滴血从萧铮头上的伤口坠下,正落在少女仰起的眉间,留下一点鲜红的印记。   少女一惊,抬手去擦,然后被袖口沾染的血色惊住了,她这才意识到,他身上不止手背这一处伤。   然后她露出一种怜悯和痛苦的表情:   “你还伤在哪了……”   少女甚至踮起脚尖,似乎想探查一下他隐在头发里的那处伤口。   “头上的伤也要包扎才行。”说完,她在身上摸了摸,没有趁手的东西,随后竟撩起外裙,想把那华贵的裙子撕开。   萧铮莫名被她眼中那种怜悯的神情刺痛,他一点也不想接受魏帝女儿的怜悯。   他似狼一般眯起眼睛,发狠道:“赶紧滚开!”   那少女被他一吼,终于有些害怕了,停下动作,在萧铮地逼视下默默退后。   这时,假山的孔洞里晃过火光,有嬷嬷提灯在外低呼道:“云舟殿下,你在哪?不要贪玩乱跑,快和老奴回去吧。”   云舟……是她的名字……   云舟最后看了一眼萧铮,身影消失在了她出现的山石之后。   那是萧铮第一次见到暮云舟。   以一种无比狼狈的方式。   可是时移世易,命运无常。   如今的他,已经成了这座皇宫的主人。   而那当时对他施以怜悯的少女,现在只能靠他的垂怜才能在这深宫里活下去。   云舟在宁髓香的作用下睡的很沉,薄薄的眼皮微微地颤动,全然不知道不可一世的渤阳王殿下正坐在她身边独自饮酒,更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而他也不想让她知道。   萧铮喝尽了壶里的酒,望着窗外的冷月,一点醉意也没有。   他想起身再去取一壶酒,一动身,发现自己的衣服被一旁的云舟无意中压住了,他便不动,又坐了回去。   “阿娘……”她梦中喃喃地念出声。   她现在的心中还就只有一个阿娘,他来的还算及时……   萧铮把那块翡翠玉佩把玩在掌心。   刘家三郎,是比他更早一些出现在她生命里的。   若再晚个一年半载,这个随波逐流的小东西可能就已经嫁为人妇,甚至诞育子女。   而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月下包扎伤口的那个小公主和马车里救她的那位公主其实是同一个人……   云舟一夜好睡,可以说这几年来也没有睡过这样好的一觉,一睁眼,天已经大亮了。   待到她完全清醒,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躺的地方,吓得一下滚落了床榻。   她居然独自睡在那铺着淡金色锦垫的龙榻上! 第13章 、龙榻   这样的床榻,即便她还是尊贵的公主,擅自躺上去也算谋逆,何况现在以一个宫女的身份,更加是大逆不道了。   好在此时四下无人,只她自己知道,云舟有些懊恼,自己怎么能困成这个样子?竟然随处倒下便睡。   好在萧铮不在,看起来出去后一夜未归,想来是回到承天殿暖阁去了。   云舟从地上爬起来,向着窗外湖上一望,不由得大惊,只见日头高悬,这是几更天了呀,自己竟然起的这样迟。   她急着要走,但又觉得有些奇怪,萧铮看起来是偶尔会来临风阁里住的,那么这里一定会有宫人洒扫,都这个时辰了,怎么临风阁附近连个人影都没有?平日里宫人回事常走的九曲桥,现在空无一人。   可当她走出门,看见门口的人,便知道了为什么。   乌鹊营的首领,一身黑衣,雕像似的矗立在门口。   他现身守着的地方,就是禁区,怪不得没人过来。   见云舟的身影从临风阁出来,那黑色雕像便动了,似乎任务完成,转身欲走。   “等等。”   云舟轻轻唤了一声,那黑衣人停下脚步。   “在慈航殿中,我妹妹欢月重病,当时多亏阁下去通报渤阳王,我与欢月才能都保下一命,对此,我还没有谢过阁下。”云舟说完盈盈福了一礼。   黑衣人微微颔首:“不必多礼。”   云舟又问:“我能问一下阁下尊姓大名吗?”   那黑衣人似乎没想到她有此一问,先是愣了愣,最后,低声答道:“玄羽。”   云舟点头,表示记下了。   玄羽说完,足尖一点,顷刻间消失在云舟面前里。   来无影去无踪,当真是好功夫。   云舟遥望那人影消失的房檐,忍不住赞叹一声,然后立刻离开了临风阁。   薛尚宫今日一大早就被蕊娘吵醒,小丫头给她梳着头发时,蕊娘已经求见了三次,薛尚宫怕她确有要事,便唤她进来,不想,蕊娘张嘴就是要告发暮云舟偷窃宫中财物。   “你与云舟素来不睦,你们之间平日里勾心斗角还不够,竟都斗到我面前来了?”薛尚宫有些不豫。   蕊娘道:“薛姑姑,蕊娘可不是因为私人恩怨凭空捏造,暮云舟与凤梧宫宫女小钗昨日私自交接银两是我亲眼所见,若姑姑愿随我去搜屋,必能人赃俱获!”   薛采仪听她说的笃定,知道她必是有些底气,那暮云舟忧心她的母亲,筹谋些银两也是有可能的,只是没想到如此大意,竟然被蕊娘看见,现在蕊娘来揭发,作为承天殿的尚宫,她还不能不管。   见薛尚宫若有所思,蕊娘又添油加醋道:“薛姑姑,那小钗是凤梧宫的宫女,偷盗的必定是凤梧宫的财物,凤梧宫可是过去皇后娘娘的寝宫,虽说前朝皇后过世后已经空置多年,但毕竟意义不同,同是偷盗,因是凤梧宫,应该从重处罚才是。”   薛尚宫闻言蹙眉,况且即便是偷也犯不上偷凤梧宫,多半是原来闺阁里拿出来的东西,蕊娘如此故意言重,字字想要治暮云舟于死地,此等恶毒,令她有些不喜,遂严厉道:“如何处置宫人,还轮不到你来多嘴!”   蕊娘垂首:“是,蕊娘僭越了。”   薛尚宫戴好发簪,转身端起晨茶,道:“行了,我知道了,一会我会去搜查暮云舟的屋子的。”   蕊娘露出笑容,告退而去。   薛采仪叫进一个小丫鬟问道:“昨日里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没有?”   这小丫鬟是她安排的耳报神,专门在一日里打探宫中上下的琐事,有不同寻常的地方便在第二日清晨报给她,方便她掌握情况。   那小丫头今日便有事报:“薛姑姑,昨日夜里临风阁封锁,刚才早上洒扫的宫女内监都不叫入内,而且莲绣说昨夜宫门下钥以后云舟姑娘还在承天殿徘徊,不知最后怎么出去的。”   薛尚宫的盖碗轻轻冒着茶汤的热气,她淡淡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云舟回到住处,洗沐一番,正在拿帕子绞干头发时,房门被敲响。   她叹了口气,心道:蕊娘果然还是去告发她了。   她放下帕子打开门,果然薛尚宫站在外头,脸色有些凝重,而蕊娘跟在薛尚宫身后,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她。   “暮云舟,有人告发你联合凤梧宫的宫女小钗,偷盗凤梧宫的财物,我来查看一下是否属实。”薛尚宫语气还算客气,并没有咄咄逼人。   云舟的那个包裹就明晃晃的放在床榻上。   蕊娘看见了,眼睛一亮,指着那小包袱:“薛尚宫,就是这个!我亲眼看见那个凤梧宫的宫女交给她的,怪不得传闻凤梧宫里总是丢东西,原来是有人监守自盗!”   云舟将手中的湿帕子放下,当着二人的面不慌不忙将那包裹打开,将里头的银子都亮出来,向薛尚宫道:“这里的东西都是渤阳王殿下所赐,薛尚宫若有怀疑可以去问过殿下。”   薛采仪看云舟似乎早有准备,如此淡定处事,结合早上那临风阁的异常,心里已猜出七八分原故,遂道:“既然如此,我回头问过殿下便是了,想是一场误会。”   蕊娘听了,怎么肯就这样轻描淡写过去,争辩道:“这明明人赃俱获!渤阳王殿下因为什么赐给她这些银子?”   薛尚宫回头,瞥了她一眼,那眼锋颇为凌厉:“殿下赐给谁什么东西,还要问过你不成!”   蕊娘一怔,自知失言,闭上了嘴。   薛尚宫理了理袖子,从云舟屋里出来,经过蕊娘身边,意味深长道:“作死。”   云舟始终没有多说什么,只站在门口目送二人离去。   蕊娘恨恨地回头瞧她一眼,看见她不嗔不怒的表情,忽然觉得背后有些发凉……   ***   魏都被攻下之前,有一半的魏臣不愿奉萧铮为主君,先行南逃。   但也有一些人早已厌恶魏帝昏君做派,留在城中,准备侍奉新主,自从那些坚决反对萧氏统治的臣子被渤阳王利落地处死在玄武门外,那些摇摆不定的魏臣都因畏惧也纷纷识趣的站好了队。   只是,光有血腥镇压恐难服众,所以同时,萧铮也保留了朝堂上诸多重要的位置继续留给魏臣来坐。   如此恩威并施,朝堂一直得以如常运转。   留下的人中以有左辅之称的李斯之资历最深,名望最高,是转投北燕众臣的主心骨。   但是萧铮这位年轻的新主,毕竟是北燕人,以后会如何对待他们这些前魏的臣子,众人心中还是不免打鼓,因此李斯之借过寿之名,邀请萧铮过府参加宴会,以此来试探这位渤阳王的态度。   而萧铮也自是需要这些掌管大魏多年政务的老臣全力辅佐自己,所以欣然前往,给前魏一派的臣子们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席间,李斯之与萧铮对饮,相谈甚欢,但因其年事已高,酒量不好,有些醉了,迷迷糊糊中,听萧铮问他,前礼部侍郎刘准一家现在何处。   李斯之叹道:“刘侍郎举家南迁,想必如今仍在追随魏帝,此人虽忠心,但颇为迂腐,一片忠心虽好,但是愚忠不可取,这天下该有个什么样的君主,他其实心里知道,但过于古板执拗。”   李斯之以为萧铮重视此人,遂接着说道:“老臣倒是有些办法或许辗转能联系到刘侍郎,若殿下有意招安,老臣愿意从中牵线。”   萧铮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叫他走吧。”   不一会忽又问道:“刘准家的三郎,李大人可曾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李斯之回忆一番,道:“刘侍郎的小儿子,没有太深的印象,大约性格和顺,于为政之道上不大钻研,是个富贵闲人。”   “富贵闲人……”萧铮捏着酒杯,若有所思。   因萧铮去了李府,不在承天殿,云舟午后乐得清闲,待交值时,想起昨天莲绣的提点,于是特意道谢:   “昨夜多谢姐姐了,殿下回来后,有没有说什么?云舟没有给姐姐添麻烦吧?”   那宫女道:“没什么,殿下并没有回来,想是宿在临风阁了。”说完,又忙自己的事去。   云舟转身出得殿来,发现自己心跳得很快。   就是她再不愿意细想,也觉出不对了。   萧铮没回承天殿?可临风阁里只有那一个床榻,昨夜被她占了,那萧铮宿在哪?   难道?   云舟简直不敢再想,恍惚间被人从后提了一下衣领:“如此呆愣,中邪了?”   云舟一回头,看清说话之人,只叹对方神出鬼没,刚才脑中的想法叫她愈发惊慌失措,她猛的往后退了一步:“你……别过来啊。”   萧铮看她那警惕的神情,以为她想起来昨天晚上的事,遂道:“本王不过睡在你旁边,各睡各的罢了。”   云舟听了,目瞪口呆,惊的微微张开了嘴:“男女共睡一塌,殿下怎能说的如此随意?”   萧铮这才意识到,云舟昨夜是真的睡死了,方才是自己多言,不过也懒得解释,自己原本不过打算在她身侧躺一躺歇歇便起来,谁知竟然不知不觉放松地睡着了。   萧铮见云舟表情失控,像一只惊慌的小兔子,觉得十分有意思,遂起了一丝逗弄的心思。   他微微俯下身,压低声音问道:“不随意怎么办?给你个名分?”   作者有话说:   有些人表面冷漠,实际上偷偷贴贴~ 第14章 、庇护   萧铮一向冷着面色,严肃且不苟言笑,这句话一出口,云舟着实吃了一惊。   他身上还有些未散的酒气,淡淡的在云舟鼻尖缭绕着,越发令她心慌。   她看着萧铮的眼睛,直到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戏谑,知道他不是认真的,方才平复了情绪,正色道:“殿下莫如此开玩笑。”   萧铮直起身子,双手背在身后,见云舟神情发僵,似是对名分一词颇为抗拒,于是不再说什么。   他转身正欲进殿忽然又停住脚步,说道:“你那刘家三郎胆子小的很,如今已经逃到南边去,看来就算你父皇不将你送给我,他刘家也是不打算践行与你的婚约了。”   刘家人南撤,云舟都是知道的,只是现在忽然从萧铮那里听到刘家的消息觉得有些奇怪,但刘家那是刘妃的娘家,刘三郎是刘娘娘的亲人,云舟还是不愿意听到贬低之语,回应道:   “世事无常,兵荒马乱的世道,刘家当时只能优先保自己的家族,已经顾不得我,也是人之常情。”   萧铮看她面色平静如无风的湖面,只是轻轻哼了一声:“你倒是会体谅人。”   然后拂袖进殿。   见萧铮不再搭理她,云舟便告退。   萧铮进了殿,想了一想,宣了薛尚宫来。   薛尚宫早知有此一召见,不慌不忙,静待问话。   “最近承天殿宫人可有什么纷争?”萧铮问道。   薛尚宫知道,萧铮问的是云舟私拿银两的事情,于是回道:“宫人们私下里,偶尔龃龉是有的,但都是些小事,奴婢处理即可,不足以惊动殿下。”   萧铮缓缓问道:“是吗?”   薛尚宫听萧铮语气,心念急转如电,赶忙回道:“但奴婢想,为着侍奉殿下得当,承天殿里的宫人还是该有些调整才好,正要请示殿下。”   萧铮这才抬眼看薛尚宫:“说。”   薛尚宫道:“现侍奉殿中的奉茶宫女蕊娘,因脾气急躁,不适宜伺候殿下,奴婢请示将其调离承天殿。”   萧铮似乎没有多少耐心,只道:“准了,薛尚宫看着办吧。”   薛采仪以为此事已经结束,正欲退下,忽又听萧铮开口道:“薛尚宫侍奉魏帝有十余年了吧?”   她听了这话,便跪下:“奴婢惶恐。”   萧铮摇头:“你若惶恐,为何还敢将暮云舟不加规训,便送到我面前来?”   薛尚宫猜测萧铮对云舟有些兴趣,这兴趣肯定不是对一个处处守规矩的宫女,于是便故意不去严苛的教导她,有意将一个一派天然的帝女送到萧铮面前,讨其欢心。   这一问,并非是说云舟懂不懂规矩,而是警告薛尚宫,不要妄自揣测他的心思,更不要拿云舟做谄媚的工具。   薛尚宫叩首:“奴婢知错。”   萧铮任她伏跪多时,才终于道:“退下吧。”   薛尚宫出得殿来,才发现自己出了一头的冷汗,她静立风中片刻,呼出一口气,缓缓离去。   在宫里,不揣测君心是活不下去的,莫说一个宫人,就是皇后皇子,哪个不是时时刻刻在揣测上意?   好与不好,无非是看猜的对不对罢了。   薛尚宫觉得自己赌对了,云舟早晚是要成为伴君的贵人的。   云舟回到值房,隔壁一起下值的春锦端了一个木盆过来,询问要不要一起浣衣裳,云舟答应,于是两人一起去井边打水。   等拎了井水回来,她们发现蕊娘的屋子,门大开着,有人来来去去,是在搬东西。   春锦见了,衣服也不忙着洗了,连忙过去询问,回来时语气畅快地说道:“那个蕊霸王可算走了,没了她,以后承天殿不知要太平多少?一天到晚,尽看她上蹿下跳,底下的小宫女见了她都跟见了瘟神似的,骂人嘴脏的很。”   云舟知道这必是因为今天的事,于是问道:“她这是要去哪?”   春锦道:“听说要去慎刑司。”   云舟手一顿:“她是去受刑吗?其实说来她也没错呀,当时她又不知道那些银子的来历,揭发检举也是按规矩办事,不过是个误会罢了。”   云舟心里清楚,这事终归是自己做的不对,被蕊娘抓住了把柄,虽然萧铮包庇了她,但若蕊娘因此受到重罚,总归算自己的业障。   春锦道:“不是去慎刑司受罚,是调去慎刑司当差,按说那边又不用伺候贵人,还清闲了呢,便宜了她。”   春锦将水倒进木盆,将衣裳泡了,看看云舟道:“你呀,太天真,蕊娘告发你难道是揣着维护公正之心?她原来是贵妃娘娘宫里的人,趁着前些日子那混乱时候,自己不知在那宫里搜刮了多少东西?一问就说是从前贵妃娘娘赏的。”   她冷笑一声:“一个惯会偷奸耍滑的东西,仗着有两分姿色,心比天高,贵妃娘娘防着她都不让她近身伺候,她能立过什么功,得那些赏赐?自己手就是脏的,又有脸去检举谁?”   听春锦这语气,蕊娘平日里和别人的关系大概也不好,如今被调离承天殿,其他人都是拍手称快。   云舟洗着自己的衣裳,道:“不管怎样,还是多亏了薛姑姑维护她,不然这事因我而起,总归心里是有些愧疚的。”   春锦道:“蕊娘是薛姑姑旧友的侄女,所以她对蕊娘有些照应,只可惜蕊娘实在不是个安分的,到底是薛姑姑宅心仁厚,没把这事捅到殿下那去,只是请了个旨意把她送去别处了,慎刑司远离殿下,是个安分守己等出宫的好地方。”   云舟笑了笑:“说的我都有点想去慎刑司当差了呢。”   春锦挑眉:“你是殿下亲自指名到承天殿的,想去别处那可得殿下亲自说话。”   云舟不言语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而后的一段时间,云舟因为萧铮和她同榻而眠有些躲着他,萧铮也有所察觉,并且不大高兴,他再未对云舟有过调笑之语,让云舟都有些恍惚,那日所谓名分的话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一日午后,萧铮正与元弼先生下棋兼议事。   外头宣,有一位童将军求见。   元弼先生落子的手一滞:“童宪不是留守北燕为北燕禁卫军统领?他亲来魏都,难道……”   萧铮不语,但神色已是凝重。   童宪将军得了传召,进来便跪下,他一身铠甲,看来是一路快马加鞭,未曾休息。   他声音沉痛:“大殿下,大君他,崩逝了!”   北燕大君萧山在三年前就已经缠绵病榻,这也是当时萧铮不顾一切要离开魏都逃回北燕的重要原因。   后来萧铮于天下各处集得各式续命之方,勉强又拖了三年,在攻入魏都之前,萧山就已经不省人事,只靠每日灌服参汤续一口气。   崔元弼一听,当即跪倒,向北方叩首,老泪纵横。   萧铮面上倒没有特别沉痛,他亲自扶起元弼先生,道:“先生快起,大君一生敬重先生,必不愿先生过恸,还请先生召礼部等官员,协商后事。”   崔元弼抹掉皱纹间的泪水,点头,而后疾步离去。   萧铮询问童宪:“大妃现下如何?身体可还好?我二弟处事还稳妥吗?”   童宪回道:“大君一病多年,大妃虽哀恸,但尚能主理后宫事,二殿下替大君宣了遗照,传位于大殿下您,如今北燕上下都等您的吩咐,且,大妃决定,大君既已崩殂,魏都如今也已在囊中,她与二殿下处理完北燕那边的事情,便要出发,前来魏都。”   萧铮点头,遣退了童宪。   因童宪初次入宫,按规矩,云舟送至门口并安排其他宫人引路,从西宫门出。   在送童宪的时候,云舟发现,这位北燕将军的手腕上有一处纹身,若云舟没有记错,是南兹国的常见图腾。   童宪初时低头走路,没有注意云舟,待行至门口,他偶一抬眼,忽然愣住一瞬,然后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这位姑娘你是否……”   然而话说道一半,童宪似乎觉得不妥,终究没有问出来,只是又看了云舟两眼,才转身离去了。   云舟觉得有些莫名,但现在状况并不是与人说话的好时机,所以也没有多问,只是按规矩送走了童宪。   回到屋内时,发现萧铮正闭目而坐。   云舟放轻脚步,然而萧铮还是听见了,睁开眼看了她一眼,吩咐道:“你过来。”   云舟走过去。   萧铮又道:“坐下。”   说着拍了拍榻边。   云舟有一丝迟疑,但想到他听闻的噩耗,还是依言坐在他身边。   萧铮不说话,再次闭上眼睛,好似倦极,将额头靠在了云舟的肩膀上。   云舟肩膀一僵,本能想躲,然而低头时瞧见了萧铮搭在榻沿上的手。   看见了他手背上那道淡淡的疤痕。   云舟的心里忽然升起一丝柔软,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个月夜,她看见他跌跌撞撞地躲进假山,自己又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走到他跟前去的呢……   这个人看起来如一方坚硬的磐石。   但他其实是有裂痕的,她曾见过。   即使是现在也一样。   作者有话说:   萧铮:“最讨厌别人揣测本王!往本王身边塞人!”   薛尚宫:“少废话,你就说你喜不喜欢吧?”   萧铮:“喜欢……”   薛尚宫:“那下次还敢。” 第15章 、秘密   萧铮靠着云舟,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两人谁也不言语,就那么安静的坐着,约过了小半个时辰。   日头渐渐西斜,天色黯下来,直到掌灯的宫人将一盏一盏宫灯亮起来悬在廊下,隔窗透进来一团团温暖的橙色光晕。   云舟觉得肩膀有些麻,手指尖上像有小蚂蚁在爬,她攥了攥手指,麻的越发厉害了。   “殿下,快到了交值的时候了。”她忍不住小声提醒。   萧铮睁开了眼睛,他并没有睡,云舟每一次轻缓的呼吸他都听得见。   他直起身子,交错间,侧脸擦过云舟的鬓角。   那一瞬间,云舟感觉到萧铮的气息拂过自己的耳鬓,微微的发痒,她快速眨动了两下眼睛,轻轻缩了缩脖子,然后偷眼看身旁的人。   萧铮整个人身上有一种很强烈的疲惫感,他并没有说话,甚至并没有抬起眼睛。   于是云舟得以细看他的脸。   萧铮的眉眼长的颇为矛盾,他凝眸看人时有一种原始的侵略性与狠厉,所以魏帝最不喜他的这双眼睛,说此人一看即是狼子野心,若放任不管,必要为祸大魏。   但当他低垂了眉眼,又有一种莫名的哀伤脆弱从眼尾的弧度蔓延出去,叫人因意想不到而格外心生怜悯,这矛盾感,有些蛊惑人心。   云舟从榻上起来,想了想,开口道:“殿下今晚若是去临风阁,记得叫人加厚被子,夜风湿润,想是有雨。”   说完,将屋里的灯也点上。   火光照亮两人的瞬间,萧铮终于抬眼看她:“你怎么知道我会去临风阁?”   云舟的眼角也有些微的落寞:“临风阁的香匣子里,别的香料都没有,只有一味宁髓香,它的效力我上次见识过了,想来,殿下夜不能寐时便会去临风阁,今夜,对陛下来说,恐怕会是个难眠之夜,所以提醒殿下莫要着凉,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等待殿下定夺。”   萧铮望她良久,终究收回目光,道:“知道了,你回去歇着吧。”   夜晚,临风阁里,萧铮躺在那里苦笑,不点香果然是睡不着。   他的脑海中都是小时候父亲如何教他骑马,挽弓,经史,他每有所进益,父亲便向群臣夸耀,从不吝于对他的满意与夸赞。   萧铮就是这样在太阳般地照耀下长大,而他也深明自己的父亲只愿世间太平,不愿意与大魏相争,所以才将最得意的儿子送去魏都,表示自己的诚意,希望能延长两国之间的和平。   萧铮是携着一些美好的愿景自愿来到魏都,然而五年后伤痕累累带着满腔的怨恨回到北燕,但那时的北燕大君已经被疾病打败,再也不能和他一起并辔驰骋,舞剑过招了。   往事在脑中接踵而来,思绪万千,头隐隐的发痛。   萧铮不让宫人进来,于是亲自起来将香点上,刚燃上火,窗外便骤然响起雨声。   果然如她所说,今夜有雨。   萧铮自己微微笑了笑。   “世间多闲情,犹记魏宫雨。”   这句坊间流传的诗,大概只有他知道是暮云舟所写。   萧铮推开一扇窗,雨星子飞进来,偶尔溅到脸上,凉凉的。   他看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烟雾,犹豫了一瞬,将那香熄灭了,走回榻去重新躺下。   他试着不去想他的父亲,腾空脑子只听外头沥沥的雨声,可渐渐的,方才想起那句诗,又在脑海中出现。   “世间多闲情,犹记魏宫雨。”这句诗在民间流传甚广,不因其文采如何卓然,而是因为它是从宫中流传出来,传言为某一位公主所作,留了半张纸在避暑亭中,被一位识字的小内监传出宫来。   出自深宫闺阁的诗,自然而然会被蒙上一层神秘而绮丽的面纱,说书人依此句诗编出许多公主与侍卫之间的爱恋故事,使其在坊间流传,公主如何在雨中与侍卫相见,如何定情,如何离别,说书人声情并茂,仿若亲见。   后来,几年前的科举,状元郎参加琼林宴时,酒酣耳热,引此句来代指自己以后如能留用都中,入宫上朝,便可赏魏宫之雨。   其他读书人们亦学这位状元,以此句来托付自己金榜题名,光宗耀祖的抱负。   只是没人知道,这句诗到底是哪一位公主所做。   只有萧铮知道。   他对魏宫的记忆是近乎黑暗的,唯有那一个雨天是为数不多的一点亮色。   北燕使者来觐见魏帝,自然要见世子萧铮,魏帝召他入宫,但不准他与使者多加言语,只稍作露面便遣他离去。   他原本要出宫去,魏帝所派的内侍送他至西门,途经内宫外夹道,隔着一道宫墙,他听见一声惊呼:“呀,嬷嬷,这伞是坏的呀!”   萧铮被这一声吸引住,顿住了脚步。   墙后那位女子身边的嬷嬷絮絮道:“这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小蹄子预备的伞?皇后娘娘病重,这凤梧宫是必须要去探望的,可不好耽误了时辰,公主殿下稍候,老奴去叫辇。”   一旁的内侍看萧铮停下,警惕道:“世子,何故踟蹰?陛下的意思,您还是尽快出宫回世子府邸的好。”   萧铮冷笑:“不过是北燕的使者来了,陛下竟然防范至此,看来他还是很害怕我们北燕的铁骑真的踏过燕山。”   内侍嗓音细沉:“世子殿下,劝您慎言,大魏几十万将士个个勇猛无比,如何要怕区区北燕?世子此言有藐视陛下之嫌。”   萧铮转身看那内侍,他比对方高出了一个头,俯视下去颇有压迫感,他缓缓道:“劳烦公公回去和陛下说,北燕使者送来的礼物,属于我的那一份我得拿回去,里头定有我父皇送来的松风笺,那种纸笺是我北燕宫廷特有,我府上的已经用完了,陛下要我写的平安书若换了纸,可就显不出我平安了,不是吗?”   那内侍眼珠转动,这里离西门已近,只有一条宫道,于是道:“世子去西门外等候,老奴这就返回承天殿,想来使者知道世子惦念故乡纸笺会甚为欣慰。”   说完,那内侍执着黄纸伞,原路返回。   萧铮向前又走了一段,趁着四下无人的一瞬,利落地翻过了宫墙。   宫墙那一头是怀玉宫的殿宇,这里本是选秀时住秀女用的,如今空着,人影稀少。   他将伞置在廊下,往里走了几步,转过一个弯,便看到方才说话的人。   想是那嬷嬷刚刚离去,少女身边只跟着一个很小的丫鬟,小丫鬟贪玩,跑到外头踩水淋雨。   少女身为公主也不呵斥,只看着她笑,然后说:“小钗,看你回去生病就知道后悔。”   她转头看到他时,有些惊讶,但并没有要避嫌的意思,也不询问世子见了公主为何不向她见礼。   这位叫云舟的公主只是静静地站着。   “上次多谢。”萧铮走近道。   离在假山后见过,足有一年的时间了,她还是那样瘦弱,但长高了许多,更添亭亭玉立之态。   “不必谢。”她看了看他垂在身侧的手,看到那道明显的疤痕,有些失落:“我包扎的也不好,看来回去还是留了疤。”   然后她望着茫茫的雨帘,忽然自顾自叹了一句:“你觉不觉得,这魏宫里,只有这雨好看,最让人觉得干净?”   萧铮厌恶透了这里,雨也一样,他从来只觉得冷而黏腻,这里连下雨也不是痛快的,但听她这样说,还是配合道:“因为流传的那句诗吗?世间多闲情,犹记魏宫雨,或许是你的某位姐妹所作。”   少女转过头看着他,眼里忽然有灵动的光亮闪耀,她露出一些笑意:“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我阿娘都不知道的秘密。”   萧铮定定地看着她,他是被勾起了好奇心,但不是因为秘密,而是因为她说话时灵动的眼眸。   少女有些俏皮地眨眨眼睛,低声道:“坊间流传的那句诗,是出自我之手。”   这确实出乎萧铮的意料,他一时没有接话。   “怎么,不夸我两句吗?”少女问道。   “这诗很一般,没什么可夸的。”萧铮直言。   小公主装作不高兴地嘟起嘴来:“就算是实话,也不可以随便说的。”   想了想又叮嘱:“我可没有告诉过别人啊,只有你知道,所以如果传出去了,我就知道是你说的,我会生你气的。”   萧铮并没有承诺什么,但他确实从未与任何人说起,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无意识地守住了这个秘密。   至今天下人也还是在编撰各种公主的故事,没有人猜到过真正对的名字。   其实那一天,除了那句诗和那个秘密,让当时十九岁的他记忆尤深的还有十四岁少女被雨水打湿的纱袖下,隐隐透出的细腻肌肤。   那月光似的白,闪进了少年的眼,让他回忆起自己的一滴血,曾点染过她的眉间,像殷红美丽的花钿。   现在的萧铮躺在临风阁里,仿佛看到她额上的嫣红和那双乌黑灵动的眼睛,一点一点靠近着他,带着一丝紧张和羞涩,催他入梦。   作者有话说:   作者(语重心长):大殿下,作为男主,你这嘴啊,属于该判无妻徒刑。   还有,人家跟你聊诗,你眼睛往哪里看呐?   萧铮拂袖而去……   作者:还有,别做太过分的梦啊…… 第16章 、矛盾   春江以南,大魏行宫。   正殿之前,二皇子暮棣得了魏帝抱病的消息,脚步匆匆进宫来探视,在殿门之前被太子拦了出来。   “父皇刚服食了天寿丹,说是要闭关,谁人都不见。”太子暮桓步出门外,身后的殿门随之关闭。   魏帝的近身内侍也在廊下,俯首道:“陛下说,天寿丹有神通之能,他神游之后,得遇神仙,必能得到仙人指点,大魏收复江山便有指望,命三位皇子勿扰仙游。”   二皇子眉间有焦急之色:“这都什么时候了,父皇还信那些妖道的胡言,现如今追随暮氏的旧臣已经散沙一般,而北燕那边在不断地诱人投降,降者必大肆歌颂一番那萧铮是礼遇良才的新主,父皇再不振作起来收拢人心,何谈收复?”   太子将手拢在袖中,似无奈叹一口气,道:“二弟莫急,父皇如此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一应大小事务都交于我,我也甚为焦心,如今我方人心涣散,而北燕将都城守得固若金汤,一时间,收复二字乃是痴语,眼下我看还是做好继续南撤的打算。”   二皇子点头:“皇兄说的是,据说北燕众臣天天都在劝那渤阳王南征,说不准哪一天,北燕人就会踏过春江,我一是焦虑此事,二是看父皇一味服用那些丹药,我甚担心父皇的龙体。”   太子暮恒向正殿紧闭的大门瞥去一眼,声音幽幽冷冷:“父皇洪福齐天,必能看到我们反攻北燕之时。”   现在他们也就只能拿些虚话安慰自己罢了。   暮棣沉默,而后四顾,问道:“皇兄,听说三弟是和你一起进宫的,如今怎么不在此处?”   太子道:“他不知有何事,早出宫去了,既然父皇不见人,我们也走吧。”   兄弟二人步下殿前的长阶,说着话远去。   那魏帝的内侍看着二人的背影拐过一重门,立即转身进入了殿内。   他迅速穿过正殿,来到一侧寝阁,在门口便闻到一阵血腥味,忍不住捂住鼻子,试探着问:“三殿下?太子殿下将二皇子引走了。”   三皇子收拢了地上剥下的血衣和翻倒的酒盅,累了一身的热汗,他将绣着龙纹的外袍卷成一团,扔给内侍:“烧了。”   内侍探上前几步,见到魏帝阖目静卧在榻上,嘴角有一处微不可查的血丝。   三皇子看着自己的父亲,道:“我给父皇口中含了保容丹,再多运些冰来,这几日里都无碍,待太子事成,便可发丧。”   内侍不再言语,抱着染血的衣裳,退了出去。   ***   都城之中,萧铮下令,因北燕大君去世,凡燕军统御之处,所有军队,府衙,官员贵族,皆服缟素。   阖宫上下,挂满白番,宫人皆着素服,发间不许戴艳丽簪饰。   萧铮繁忙,云舟已经连续多日没有见过他了。   云舟闲来无事,在承天殿中捧一卷茶道经著打发时间。   更漏簌簌,越发显得殿内安静。   如此,那外头廊下的脚步声就听得格外清楚。   云舟听闻殿外有脚步声渐近,不一会,门外显露出高大人影,云舟认出,来人是那位名叫童宪的将军。   上一次他来时,她送他出门去,他曾对自己欲言又止。   童宪进门先说明来意:“大殿下有事差遣我,叫我在承天殿等待。”   云舟让座,奉茶,立于旁侧。   童宪坐着,端起茶碗不喝,打量云舟半晌。   因着四下无人,犹豫再三,终是开口问道:“敢问姑娘在宫中可认识一位从南兹国来的赵婕妤。”   云舟有些惊讶,竟然有素不相识的男子向她询问她的阿娘?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童宪的手腕上看见的南兹国纹身,心想这位将军或许是母亲故乡的亲族,遂道:“南兹赵氏,封婕妤,正是我的母亲。”   那童宪闻言颇为激动,忽然之间站了起来,对她道:“原来你竟是阿念的女儿!我就说,天下间怎会有第二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他抬起手似乎想触摸一下云舟的眼睛,但又觉得不妥,收回了手,继而问道:“你母亲现在何处?可还好吗?”   问完似乎觉得自己唐突,又补充道:“我本是南兹人士,家族与你母亲的家族颇为亲厚的,你若问她便可知。”   云舟听了,回道:“母亲现在慈航殿做洒扫。”   童宪那种惊喜的神色敛去了,神情变得十分痛心,叹息一声:“阿念她受苦了。”   正在此时,萧铮回来,那玄色的衣袍进入视线,童宪与云舟默契的皆不再说话。   萧铮找童宪来,是要派他往燕山脚下,迎接护送北燕大妃与二殿下入都城。   童宪领命便离去,并未再与云舟有更多言语。   殿中重新恢复安静,云舟思索着这位童将军与阿娘之间的关系,他说他们的家族之间是颇为亲厚的……   或许她想救阿娘出宫回乡,这位童将军可以帮上忙,她乐观地想。   萧铮看着她心不在焉发呆的样子,又看看自己手边已经凉掉的茶水,他碰了一下茶碗,然而云舟仍未有所觉。   萧铮刚要问一句:“傻了?”但还未说出口,窗外黑影一闪,是玄羽给萧铮送入密信后转瞬消失。   萧铮看了一眼信纸上的内容,然后将那纸填进了香炉里烧毁。   他的目光晦暗不明地落在了云舟的身上。   玄羽亲自送来的密信,所述一定不是普通的事情,云舟回过神,见萧铮望向自己,不由得心向下沉了一沉。   果然,萧铮那锋锐的眼角垂了一垂,然后开口说道:“三日前,你的父皇被你的大皇兄鸩杀于行宫,现在你的皇兄要自立为帝了。”   云舟双腿一软,她扶住殿柱勉强站住。   让她恐惧的不是魏帝的死亡,而是那死亡背后,呼之欲出的层层阴谋。   以及面前这个人,不加掩饰的胜利者的姿态。   云舟用一种复杂怨愤的眼神看着萧铮。   萧铮心脏莫名一紧,他道:“为何那样看着我?是你的皇兄杀了你的父皇。”   云舟惨淡地笑了一下:“你心里知道,是你杀的。”   殿内的氛围,随着云舟这句话骤然冷了下去。   萧铮的脸上好像戴上了一层冰霜的面具,他一步一步地逼近云舟,语气中带有一种冰冷而邪异的蛊惑:   “你的皇兄他做了二十多年太子,如今眼看着大魏就要亡了,他受不了近在咫尺的皇位的诱惑,弑君篡位,你为何说是我杀了你父皇?”   云舟面对一步步逼近的萧铮,不仅不退,反而迎上前两步,直视着他的眼睛,发问:“你什么都知道,难道你没有参与其中吗?你又向我的皇兄投过怎样的诱饵?向他承诺了什么?你又真的打算践行承诺吗?你根本不可能与大魏分江而治,你不过需要一个南征讨伐的借口!”   萧铮不说话,他的手慢慢覆上云舟纤细的脖颈之侧,指尖按在那里,能清楚的感受到剧烈的跳动,那是她心脏的节奏,像一只小鸟的心脏那样忙乱。   只要他稍稍一用力,她就能陨落在自己的手里。   可是杀戮的欲望并不是萧铮想要的感觉,反而是内心层层黑色帘幕之下的隐秘被人窥见的感觉让他产生一种奇怪的兴奋。   萧铮的拇指轻轻抚过云舟的颈侧,绕到后头用手托住她的脖子,让她不能动弹。   “你以为你的太子哥哥不知道,我根本不会实现我的承诺吗?可他还是这么做了,因为他知道大魏注定已经完了,与其当一辈子太子,哪怕做一天的皇帝也好,是他已经权欲熏心,发了疯。”   云舟身上发颤,眼泪不受控制的滚落下来,滑过脸颊,滴落在萧铮的手上,她喃喃道:“你们都是疯子。”   萧铮手上使了力,迫云舟离他更近些,低声道:“如果我是和你皇兄一样的疯子,你现在根本没机会与我说话。”   云舟仰着头,几乎贴着他的胸口,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嗡鸣,听到他低沉声线背后那绝对的掌控感。   云舟有些绝望。   有什么不一样?不过是萧铮强,皇兄弱,那对权力的掌控欲分明都是一样的,谁也没有少了半分。   她忽然有点憎恨自己,她为什么不能像景阳那样活着?视北燕为敌人,国破就死去,不去想对错,简单又决绝。   可是她偏偏看到得那样多,想到得那样多。   大魏在北燕进攻之前已经四分五裂,诸多百姓因魏帝的横征暴敛被迫起义,将矛头直指魏都,天下已然乱成一盘散沙,没有北燕的铁腕收束,各方势力会瓜分大魏,这个国家的子民将陷入几十年的战乱纷争。   她的父皇因恐惧,狭隘与多疑,单方面撕毁与北燕的盟约,想要害死萧铮,逼的北燕也因仇恨踏马南下,越过了燕山,彻底破坏了势力的平衡。   她父皇的死亡或许是自食其果,可是这些男人们因为权利江山相互倾轧,血染王座的时候,她们这些女人又做错了什么?   她想恨萧铮,可她又分明知道,比起他们大魏当年,比起史书上任何一朝,对待败北者留下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们,他已经是可以载入史册的仁慈。   这个天下已经不需要暮氏,但需要萧铮。   她在她手下苟活,恨亦不能。   慧极必伤。   云舟急火攻心,眼前一黑,向下栽倒。   萧铮一惊,单手便将她轻飘飘的身子接在怀中。 第17章 、遇刺   云舟醒来时,周围一片漆黑,她撩开厚重的帘帐,听见旁边响起小钗熟悉的声音:“公主,你醒啦?”   小钗赶忙起身点亮了一盏灯,去扶云舟坐起来。   灯火照亮了周遭的环境,云舟这才发现这里是临风阁,自己再次睡在了萧铮的床榻之上。   “你怎么在这里?”她问小钗。   小钗答道:“是薛尚宫奉渤阳王殿下的旨意,接我来这里照顾你。”   当时小钗听说云舟晕厥,吓了一跳,心急如焚,忙忙的就跟着来了,小脑袋里没想太多。   然而当御医离去,她守在榻前,静下心一想也觉出不对来。   宫女不是不能睡龙榻,只是睡过了就会变成皇帝的女人……   她试探着询问云舟:“公主……渤阳王殿下他把你……”   云舟揪紧身下金线的龙纹,迅速制止了小钗的话:“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等小钗再言语,云舟下得榻来便要离开临风阁。   小钗拦住她道:“薛尚宫说公主身体虚弱,让公主在这休养。”   云舟摇头:“真留在这里,恐怕我便要成为第二个阿娘了。”   外头更深露重,小钗担心她的身体,还是劝:   “我看渤阳王殿下或许很喜欢公主,也许公主以后不是做第二个赵娘娘,是做第二个瑶贵妃呢。”   瑶贵妃曾是魏帝的宠妃,风头鼎盛时,可与皇后争辉。   在小钗简单的想法里,做皇帝的后宫也是贵人,享受荣华富贵,总比做宫女强,尤其是自家公主,这样身娇体弱,也不是做宫女的料子呀。   云舟看着小钗,眼神是从未有过的严厉:“所以呢,瑶贵妃最后是何下场,你不知道吗?”   小钗愣了一下,小声道:“因失宠被打入冷宫,发疯病而死……”   云舟轻轻叹了一声:“我知道现在很多宫女们因为殿下年轻英俊,都在做着入主后宫殿阁的美梦,但小钗,如果我能选,我并不想留在这里。”   小钗虽然不懂云舟复杂的心绪,但她想着或许云舟曾经贵为帝女,是真心看不上后宫一隅之地。   她心思单纯,习惯了云舟所想便是她所想,于是便扶着云舟:“那公主我们去等宫门开,我扶你回值房。”   出得临风阁,果然在门口见到玄羽,他在黑夜里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云舟经过他的身边时,停了下来,说道:“玄羽大人,烦请告诉殿下,他不必如此待我,我说过的那些不中听的话,自知大逆不道,也请他大人大量宽恕了我吧。”   玄羽没有表示,但云舟知道,他一定会将话带给萧铮。   再迟钝的女子,也知道萧铮如此纵容优待,便是出自一种男子对女子的怜爱。   只是她自小长在这深宫里,知道阿娘如何谨小慎微才保全一分平安,也眼看着后宫的女人们没有和男人斗的机会,便为了一点宠爱去自杀自斗。   大魏几百年,那些莫名殒命的女子和婴孩不知凡几,这魏宫里的每一寸土恐怕都染过血。   所以她只喜欢下雨的时候,雨水冲刷这整个宫殿的每一寸角落,激起尘土腥润的气息,像是老天爷恩赐来的片刻干净。   囚鸟金笼窥,池蛙困井底。   世间多闲情,犹记魏宫雨。   因为只有后两句流传出去,所以世人多误解,以为此诗是贵女雨中思春。   没人知道那纸上被撕去的前两句,不过是一位年轻的少女在向往想象中干净自由的天地……   ***   北燕大君去世,萧铮的母亲北燕大妃急于见到长子,所以一路不曾歇息,与北燕二皇子岷山王萧锐,比原定提前了一半的时间到达魏都。   萧铮帅众在城门外亲迎。   进宫后,大妃被安置在原太后寝宫宁和宫,萧铮为其设宴接风。   因有国丧,宴席从简。   云舟跟在萧铮身侧侍宴,与寻常宫女无异。   那天之后,萧铮未曾与她说过一句私话,甚至没有正眼看过她。   萧铮的二弟萧锐近身向兄长敬酒,结果毛手毛脚弄洒了,溅了些在萧铮衣摆。   云舟上前,拿了帕子,去给萧铮擦衣服,谁知刚一抬手那帕子便被萧锐抢走。   萧锐性格与萧铮不同,嘻嘻哈哈,不拘小节,他把帕子拿在手里,对云舟道:“我亲自给我兄长擦衣赔罪。”   云舟只得默默退下。   萧锐刚要上手,被萧铮推开:“少做戏,喝你的酒去!”   萧锐顺手将帕子揣了,嘿嘿一笑,回了座位。   大妃见他们两兄弟和睦,自然高兴的,难得笑一笑,她坐在萧铮身侧,轻轻搭一搭他的手:   “如今,魏都已在囊中,我儿还不张罗娶亲吗?娘今日路过凤梧宫,真是一座好宫殿,没有女主人,不是可惜吗?”   萧铮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儿子尚未登基,这些事容后再考虑吧,母亲不必忧心。”   大妃道:“早知道该叫你在北燕就把亲成了,如今直接把人抬到凤梧宫岂不轻省,我儿,你可记得,我们萧氏只纳北燕的贵族女子为正妃,你可不要叫那些妖妖调调的魏女乱了心性。”   魏女二字让萧铮抬眸看了看大妃的神情。   然而大妃的神态似乎并不是因为听说了什么,而是因为萧铮的父亲曾有过两个大魏出身的妃子,其中一人深得宠爱,萧铮的母亲曾经吃过苦头,尤恨魏女。   她不过想起旧事,有感而发罢了。   萧铮垂眸饮酒。   今日侍宴的是云舟和莲绣,都是薛尚宫的意思。   其实薛尚宫本不想安排云舟过来,因为大妃在场,魏人宫女很容易一个疏忽惹来惩戒和叱责,她也怕云舟还未受到渤阳王的宠幸便被大妃看出端倪,招来祸患。   但云舟主动要求去宴席伺候,她不想错过一些大的场面。   如今天下二分,各方势力摇摆不定,人心复杂,各为其主,越是重要的宴会,越有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混乱,而自己一个小小的宫女,只有在乱中才能谋得一点突破。   宴上的青玉酒壶,每壶大约盛十几杯酒液,侍宴的宫人须留心瞧着,酒壶见空便要立刻换上。   莲绣向她使眼色,云舟点头,转身去取酒。   萧铮眼睛看着庭上宫中司乐坊的献舞,魏女柔婉的身段由此舞展示的淋漓尽致。   而余光中,身侧那抹素色裙角转身而去。   大妃见他观舞观的认真,有些不悦:“大魏的舞,只一味强调女子柔态,太没有风骨。”   萧铮提杯道:“母亲是爽朗性子,自然不爱看这个,一会有咱们北燕的舞,还望能讨母亲的欢心。”   他说完,舞也不看了,起身更衣去。   云舟端着一壶新酒,经过回廊,步子小而快,然而旁边一扇门忽然被人从内推开,玄色的袖袍伸出来,瞬间将她掠进屋内。   云舟大惊,手一抖,将托盘倾翻,那酒壶坠落半空,又稳稳被人两指勾在手中。   萧铮提着酒壶,撂在案上,将云舟抵在墙边。   “你今日不必再侍宴了,回去吧。”   这是连日来,萧铮除了“上茶”“退下”之外,和她说的第一句话。   云舟想起,童宪在席间落座之时,曾向自己投来一眼。   她总觉得今天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殿下,我是宫女,侍宴是我分内的职责。”她低头向他行礼,不肯与他对视。   萧铮凝眉,面露不悦。   方才她就站在自己与大妃旁侧,大妃说了什么,她不会听不见。   自己又是为什么让她避开,她也不会不懂,只是与自己赌气,便执拗至此。   “你以为让大妃看见你,厌恶你,你就能趁机远离本王吗?你不了解大妃,不知道她的手段,你这是在找死。”   似乎有些怕了,少女的睫毛颤了颤,不言语。   “听懂了?”他问。   “听懂了。”她答。   萧铮拂袖而去。   然而回席不久,刚刚还说听懂了的那个人,胆大包天地又回到他的身侧,对他凌厉那抹神色视而不见,若无其事地将托盘上的酒壶换下。   随着动作,袖里露出一截白净纤细的手腕,颜色霜雪般惹眼,大妃向她投来目光。   那目光审视中带有厌恶,从上到下扫过她,云舟目不斜视,迅速退至一旁。   “母亲,下一支便是北燕的舞了。”萧铮开口说道。   大妃笑笑,目光从云舟身上移开,往下头看去。   宴席最后,是北燕的战阵舞。   战阵舞也是一种祭祀舞,破例在宫中宴会上演,是为了祭奠刚刚殡天的北燕大君。   男舞者打扮成武士,手持双刀随战鼓而舞动,气势恢宏,声势浩大。   舞者们忽前忽后地变换阵型,忽而高声欢呼,忽而沉声低喝。   大家喝酒赏舞的当下,一把锋利的钢刀,骤然偏离了原本的队伍,闪着寒芒,向萧铮劈来!   刀势刚猛,直劈萧铮面门。   “大殿下小心!”   童宪和席上另外几名武将立刻掠起,但终是慢上一步。   在众人惊呼的瞬间,谁也没想到,那位萧铮身旁的宫女忽然闪身挡在了他的身前!   宫女张开双臂,像一只展翅的鸟儿,用柔弱的身躯,义无反顾地挡住了渤阳王。   萧铮在沙场身经百战,他几乎立时反应过来,一把将身前的云舟拉到背后,抽出腰间短刃格住一击,抬起一脚便将那刺客踢翻在地。   连玄羽的剑都慢了他半寸。   随后影卫迅速上前,将那刺客按住拎下堂去。   云舟的手腕还被抓在萧铮手中。   太用力了,几乎将那纤细的腕骨掐断。   他回眸看她,眼角因怒气而发红,眸中神色极其复杂。   云舟偏过头不去看她。   她当然知道根本轮不到她来挡刀,但这是她不得不抓住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萧铮:怒火蓄力中…… 第18章 、攻心   萧铮的手太用力,云舟的手腕红了一大片。   大妃见萧铮无事,暂放下心,注意力也被二人之间奇怪的氛围吸引。   后宫争斗几十年,大妃敏锐地感觉到自己的儿子在将那个宫女拉向身后的时候,身上散发着自己从未见到过的某些气息。   养护得宜的指甲抓紧了扶手。   她刚欲张口说话,底下群臣之中有人在此时出列跪下,声音洪亮道:   “此宫女乃是魏帝之女,如今她都以身回护吾王,说明吾王仁德之政已经感化民心,如今南征已成民心之所向,此女此举意义重大,当重赏!”   出列说话之人正是童宪。   因他提及的南征之事是在座大多数臣子大力主张的事情,所以立刻有人跟随附和。   萧铮冷冷地看了童宪一眼,道:“便如众卿的意,如何厚赏还要问过此女,今日宴席有刺客破坏,众卿就都散了吧。”   说完,也不管众人的眼光,扯住云舟的胳膊,先行离席。   萧锐远远看着云舟那通红的手腕,自顾自叹道:“哎呀呀,便是不喜也不能如此粗暴对待女子,大哥可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云舟跟不上萧铮的脚步,被扯的踉踉跄跄,素白的衣袂飘飞,浮动在萧铮黑色的衣服上,看起来纠结缠绕,暧昧不清。   云舟被一路拖至承天殿暖阁,摔倒在床榻之上。   她挣扎着想起来,又被萧铮一手按下去。   萧铮的手像铁箍一样紧,他处在一种暴怒失控的边缘,瞪着云舟,怒道:“你敢算计我!”   云舟挣扎得气喘吁吁,但毫无作用,她放弃了挣扎,躺在那里,反问道:“刺客又不是我派去的,何谈算计?”   萧铮笑容有些狰狞:“刺客当然不是你派的,你没这个能力,童宪他也没有这个胆子,但是,你们在心照不宣的合作,从我手里讨这个赏!”   萧铮的手再一次落在那纤细的脖颈旁,只要稍微往上一点就能掐上云舟的脖子。   他停在那里不动,手背疤痕下凸起血管的脉络。   “你知不知道自古以来,一个当权者发现自己被身边亲近的人联合算计,那些人会是什么下场?”   云舟坦然地看着暴怒的男人,唇边溢出一丝淡淡的冷笑:“亲近?殿下是不是说错了?不久之前我的父皇才去世,殿下的手或多或少也沾了他的血,殿下与我之间,何来亲近二字?”   萧铮被激怒到冷笑,声如薄刃:“我说过了,你的父皇可不是死在我的手里,你以为那个密道真的能躲开我北燕围城的大军吗?我故意放他逃走,就是要他死得远远的,想让我的手和刀剑沾上他的血?他不配!至于亲近之人……暮云舟,你该当知道我想要什么。”   萧铮说完这句话,松了压住云舟的手,两指微曲,划过她细腻的脸颊。   他既然这个时候还肯暗示他想要她,那么就还有争取的机会,云舟躲开他的手,翻身坐了起来,避重就轻道:   “殿下如此震怒,我还以为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我不过是想讨一个小小的赏,又无关殿下的江山社稷,渤阳王即将坐拥天下,难道还如此吝啬吗?童宪将军一共也未与我说过几句话,今日之言也是样样为着殿下的声望考虑,殿下曲解我也罢了,可不要曲解童将军的一颗忠心。”   那一日,她和小钗离开临风阁后,因宫门下钥,已经无法回到值房,她和小钗依偎在门口,小钗打着瞌睡,云舟抬头,看着头顶四方的天,觉得心里从未如此清明。   第二天云舟去见过赵婕妤,得知了她的阿娘与童宪之间的渊源。   赵婕妤听到童宪的名字后很是惊讶。   在赵婕妤进宫之前,在南兹时她曾经差点与童宪定亲,媒人都已经上门。   然而赵婕妤的父亲忽然被调往魏都,赵父在都城没有根基,便将女儿送进了深宫,以此谋求一个靠山,赵婕妤虽不太得魏帝的宠爱,但因与刘妃交好,刘妃的父亲对赵父略有照拂,也算顺遂。   只是原该是一对的青梅竹马,如此被拆散了。   赵婕妤后来辗转听说童宪离家出走,失去踪迹,只是没有想到,原来他竟然投入了北燕大君的麾下,如今已经做了将军……   待童宪再次来承天殿禀报。   云舟守在殿外的走道里拦住了童宪。   “将军留步。”云舟福了一礼。   童宪见是她当即停下。   云舟开门见山:“童将军不要怪云舟唐突,只是宫中不适合长谈,恕云舟不能委婉,历来南兹大族都以在大魏为官为荣,以将军之才,不肯为大魏效力,而是投入北燕大君麾下,这里可有我阿娘嫁给我父皇的缘故?而将军在北燕大君所赐那位妾室去世后至今未娶,又是为何?”   童宪被问的呆住,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似乎泄气一般,他垂下头:“确有阿念的原因。”?3?7?3?8?2?5?0?8   云舟暗自松了一口气,接着问道:“若有机会让我阿娘出宫,将军可愿意帮忙吗?”   童宪眼睛一亮,但转瞬又熄灭,道:“你我若共谋,恐怕很多事逃不开大殿下的眼睛,到时候怕是弄巧成拙。”   云舟道:“你我如果真心要做同一件事就不需共谋,将军是聪明人,只需等待,若有一日见到机会,请配合于我,我的阿娘能否逃脱这深宫桎梏,要拜托将军了。”   说完云舟要行大礼,被童宪一把掺起:“我明白了,现在世道如此之乱,总有机会。”   说完便大步而去。   云舟知道萧铮在做世子时便与自己有渊源,或对自己有些喜爱。   他把赵婕妤留在宫中,可能也是为了以此来辖制她,所以云舟若直接去求,他定不会同意放走她的软肋。   云舟想为阿娘求自由就只能冒险用更张扬的方式去过明路。   她只是没想到,机会来的如此之快,在宴席之上刚好有刺客出来,助她当众逼得萧铮不得不允准她的所求。   承天殿外,响起淅淅沥沥之声,是外头下起了雨来。   萧铮的脸色冷得像冰,他咬牙问道:“我知道你要讨什么,囚鸟金笼窥,你想离开这里,远走高飞。”   他露出一些戏谑的神色:“你该知道我对你有些喜爱,想要你的人,你觉得我会放你吗?群臣说要我赏你,我赏你金银绫罗,赏你做个妃子也是赏,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放你走?”   原来,他是以为自己要走……她当然也想走,但就像他说的,他一定不会放,但这样,让阿娘走似乎就变得更有可能。   云舟于是再次顾左右而言它,将二人之间尖锐紧迫的气氛弱化,她反问道:“殿下怎么知道我诗的前两句?”   萧铮冷笑:“只许你这些天搞些小动作,本王就不能调查你吗?你的那个小丫头太单纯,稍微吓一吓说我要处死你,她便吓得问什么说什么,包括在临风阁离去时,你在月夜吟诗,她也把诗文背给我听。”   云舟无言,只是看着萧铮,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她语气里有一些疲惫之意,似一声叹息:“其实,我今日出来挡刀时,也是真的不希望殿下死。”   萧铮没想到云舟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他愣了一愣,然后问了一句:“为什么?你不是还在心里恨我么?”   云舟摇头,望着萧铮:“恨是有的,但不那么多。”   她转开眼,看向门外,目光落在远远的虚空:   “我曾见宫里的小宫女欢欢喜喜地摘杏吃,天下大乱后,宫人们也每天忧心忡忡,已经很久没有那种轻快笑容,前些天,我在清晨听见城中平安鼓再次响起,我虽没有去看过,但入宫的命妇们曾讲过,中原各城都有平安鼓,每日清晨响九息,鼓声落,城中坊市开门,商人贩货,食店开火,城中百姓们吃了早饭,开始一天忙忙碌碌的生计。”   那是最寻常的人间烟火,也是一国皇室最该承担的使命。   “如果殿下死了,天下会再次大乱,平安鼓就又不能响了。”   云舟说着,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将眸光转回来:“殿下,让平安鼓敲下去吧,我作为暮氏的女儿,只能在这鼓声里找一丝活下去的期待。”   这一刻的云舟看起来脆弱极了,她收拢了刚刚尖锐的棱角变得温和,但越发让人忧虑。   仿佛她下一秒就会化身为大魏消逝的废墟,一触成灰。   萧铮怕自己会忍不住放她走,可她若走了,世上不知还有没有第二个这样的,月光似的女子,汹涌的私心令他咬牙道:   “回你的值房里去,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得擅出,至于你的赏赐,容后再论。”   云舟从榻上下来,福身一礼:“谢殿下。”   她离去时,步履无声。   因着宫宴的原因,宫门尚未下钥,云舟出得承天殿,在门口遇见薛尚宫。   薛采仪见云舟安然无事出来,松了一口气,上前问道:“殿下如何说?”   云舟如实回答:“殿下看出我的私心,发了怒,将我禁足值房,等待发落。”   禁足在值房,便是不打算发落。   薛尚宫将手中的伞递给云舟,道:“莫要太执拗,与殿下针尖对麦芒,于你没有好处。”   云舟并没有接那柄递过来的伞,而是直接走入了雨中。   薛采仪有所会意:“你的身子骨,可经不起淋雨,回去半夜必是要生病的。”   云舟回眸一笑:“薛姑姑说的是。”   到了半夜,萧铮的暖阁窗子里还透出灯火的光。   薛尚宫执伞于夜雨中行至门前,对值夜的莲绣道:   “进去通报一声殿下,宫女暮云舟今日刚刚救驾,恐是受了惊吓,夜里发起了高烧,问问殿下要不要通知御医前去诊治?”   作者有话说:   云舟:殿下好凶,好害怕,病了…… 第19章 、探病   云舟离去后,萧铮坐在案边,发现自己难以集中神思在政事上。   那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的白色影子,时时扰乱他的思绪。   云舟说话时的声音不大,有些缥缈,但萧铮一字一句都听得很清楚。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   他与她相遇的次数,太少了。   两国开战之前,过去两次匆忙的相遇,都不过在他心中留下极浅淡的一点旖旎印象,他从来来不及,去探索她,探索得更深一些。   他今天忽然间意识到,在那个单薄的躯体之中,或许有一个令他都要觉得耀目的灵魂。   然而这灵魂才显露出一点光芒,便已迫不及待要离他而去。   萧铮莫名的感受到心脏一阵异样地收紧。   他的手在袖中攥紧又松开,最后,少见地看着手背上那道疤发起了呆。   这时,门外的莲绣进门,带进外头一点湿凉的夜风。   “禀殿下,承天殿宫女暮云舟夜里起了高烧,不知是否传御医进来看诊,还是待到明日?”   她病了?萧铮眉头一跳。   他这才注意到外头已经下了半夜的雨声,凝眉道:“宣薛采仪进来。”   承天殿外的值房里,云舟躺在榻上,盖着夏被也还是觉得冷。   她虽打着颤,但头上出了许多虚汗,额发濡湿了,紧抿在脸上。   隔壁的春锦见她淋雨回来,担心她生病,本是给她送了碗姜汤来,结果一进门,发现这多愁多病的丫头,已经烧起来了。   于是,她只好把姜汤赶紧给云舟喂下,投洗了湿帕子给她敷在额上降温。   “你这丫头,平日里看着挺聪明,又与我们这些粗人不同,是读过书的贵人,怎么行事竟是痴的?这么大的雨,不打伞怎么使得?高热可是开玩笑的呢?”   春锦的数落让云舟想起晨霜,亲切中又有一些心酸,晨霜如今音讯全无,竟是打听不到。   她身上酸疼的厉害,只能勉强朝春锦笑一笑。   春锦绞了帕子去换盆里的水,站在滴水的房檐下刚要往外泼,忽见薛尚宫打伞站在不远处朝她招手,待她近前时道:“春锦,殿下念暮云舟救驾有功,特许了御医一会来看诊,你现在就拿着对牌去御医院找人过来。”   春锦应道:“是。”   她放下水盆,回屋取了伞,往御医院行去。   春锦离开了,没人与自己说话,云舟又昏沉起来,她伏在枕上,喃喃着:“阿娘……身上疼……想喝甜羹……”   然而没有母亲温柔的回应,屋子里只有夜雨濯枝的沙沙声。   恍惚间,门被推开,有人进来,走至她的榻前。   云舟嗅到空气中除了雨腥味,还有一丝熟悉的龙涎香气息。   她睁开眼睛,先是看见被雨水溅湿的深蓝色袍摆,再往上是绣着缠纹金线的腰带。   站在她面前的,正是萧铮。   “殿下……”云舟挣扎着爬了起来。   高热令脸颊异常的泛红,虚弱中又添几分异样的姝色。   她的嘴唇有些干,不得不抿一抿再说话:“殿下何故前来?”   萧铮冷着一张脸,似是之前的余怒还未消,他一言不发看了她许久,终于开口:“你就如此厌恶这座宫殿,走不了就打算直接病死吗?”   云舟摇头:“不是的。”   萧铮仿佛厌恶再瞧着她,背转了身去:“说过了不会放你走,你不如想想更切实际的赏赐,我都答应你。”   云舟的目光此刻大胆地落在了萧铮的背影上。   他一向很挺拔,肩膀宽阔,腰背笔直,在这房梁低矮的值房里尤其显得高大,层叠柔软的锦袍也遮不住浑身刚劲之态。   这就是天下未来的主人。   “我想求殿下,放我阿娘出宫。”   云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萧铮意外地回过头,发现云舟正跪在榻边。   他下意识朝她走近了两步,问道:“只求这件事吗?”   云舟看着他:“殿下说了,我想离开,你也不会答应我,但我阿娘嫁给不爱的人,一辈子困在宫中,郁郁不乐,一朝国破家亡,现在被贬为奴籍,连安稳的日子也没有了,我别无所求,只求我阿娘能恢复平民的身份,回到魂牵梦萦的故乡去,回到母族的庇护中去。”   萧铮听着云舟说这番话,心情有些复杂。   她是在说自己并没有要离开。   但言外之意也同样在说,像赵婕妤那样在后宫里的日子并非她的所想所愿。   萧铮在心中默然叹了一声,道:   “既然如此,那便叫童宪,护送你的母亲回南兹去吧。”   待春锦领着御医过来,值房里已经静悄悄,只有云舟一人。   渤阳王的旨意下来,众人才知,这救驾的前朝公主不要珍宝也不要封赏,只求自己的母亲不再为奴婢。   同为人子女,多数人心有感触,私下赞一声孝顺,尤其是魏臣,要格外多赞赏两句。   可这件事听在大妃耳中就有另一层意思,前朝的公主,孝顺母亲也罢了,心里若还孝顺父亲,那恐怕对渤阳王的忠诚都是装出来的。   云舟知道,自己在宴席上被大妃注意,大妃恐怕对她多有不喜,为免夜长梦多,她催着赵婕妤要尽快出宫。   出宫那日,她们乘坐一辆马车去朱雀门。   赵婕妤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止不住,车子越近城门,赵婕妤哭的越厉害。   最后,她哭道:“阿娘不走了,没有你,阿娘去哪又有什么意思?阿娘留在宫里陪着你。”   云舟摇头:“不,从我懂事就知道阿娘在想家,梦里都是说南兹话,女儿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阿娘快乐,一直是你保护旎旎,如今该换旎旎保护阿娘了。”   赵婕妤紧紧抱住云舟,像要将她变成未出生时与自己一体那样迫切:   “旎旎,别说南兹,在阿娘的心里,就算是阿娘的命,也没有你重要,我走了,你就孤身一人留在那深宫里,那里可都是北燕人呐!”   云舟把下巴靠在赵婕妤的肩膀上,嗅着阿娘身上温暖的气息。   她多么想就这样乘着这辆马车和阿娘一起走,去看看阿娘的故乡。   可是万事没有十全十美,能这么快解救母亲已是意外之喜。   见赵婕妤不愿走,云舟闭起眼睛,轻轻地说:“阿娘,他喜欢我。”   赵婕妤闻言愣住,缓缓止住了泪,她松开了云舟:“你是说,渤阳王他……”   云舟转身,撩开马车帘子一角。   童宪骑马行在车厢一侧,看见云舟的脸,轻轻颔首,示意她们可以放心说话。   云舟放下帘子,看着赵婕妤,缓缓点了点头。   赵婕妤按住女儿的双肩:“从一开始他确实就对你不同寻常,傻孩子,可那是未来的皇帝啊!他喜欢你又能如何?得宠是一路明争暗斗,不得宠是一生冷寂孤单,那绝不是一个女子能快活的一生。”   云舟低头:“阿娘,这由不得我,他喜欢我,要放我在身边,就不可能放我离去,况且,若我留在都城,或许亦有机会能救晨霜,晨霜是我最亲的姐姐,她和刘娘娘都还在遭难,我还想搏一搏。”   赵婕妤越发担忧:“北燕的大妃如今也在宫中,旎旎,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当年你父皇将你六皇叔的干女儿封为平宁县主,嫁给北燕大君为侧妃,那位县主美丽聪慧,十分受宠,可是,待到北燕大君病重,北燕大妃忽然声称平宁与侍卫私通,私奔逃跑,这分明是借口,平宁恐怕已经被大妃除掉了……这位大妃厌恶大魏女子,手段又狠厉,纵然萧铮再喜欢,大妃有意除你,他未必保得住。”   云舟听了,并无退缩之意:“当年祖父要送阿娘进宫,阿娘完全有机会与童将军一起私奔,去浪迹天涯,母亲为什么没有?因为阿娘也心疼祖父处境艰难对不对?现在有机会我怎么能不为晨霜试一试,那不是别人,是晨霜呀!”   赵婕妤一把揽住云舟,哭道:“旎旎……”   云舟握住赵婕妤的手,道:“既然如此,阿娘就更不能留在这里成为我的软肋。”   赵婕妤知道她的女儿在世事的磋磨里迅速地长大了,已经不是那个遇事就滚在娘亲怀里哭一场的女孩子,她对于想要做的事情心意已决。   “旎旎,娘留给你的东西,一定要保护好,关键的时候,也许可以拿来换一条生路!”   赵婕妤只能叮嘱她最重要的。   云舟点头:“阿娘放心,那东西目前还是放在原处安全些,我住在值房里并不适合藏匿东西,待有合适的机会,我会取出来的。”   一直到目送赵婕妤换车,在童宪的护送下远去,云舟都是一种温和淡定的模样,仿佛只是送赵婕妤离家小住几日一般。   然而再次回到空空的马车里,车厢中只剩云舟自己一个人,她才倒在软垫上,无声的流泪。   用袖子遮住眼睛,胡乱的擦抹。   刚懂事时,她就已经学着宫里的娘娘们优雅地用手绢拭泪了,这样用袖子乱抹大概还是三岁的时候。   此时的云舟变成了一只失去母亲的,无助的幼兽。   云舟哭得忘情,没有发现马车中途停了一下。   直到有人拉开她遮住脸的袖子,她才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萧铮那双狭长的眼睛。   说是出城巡视北燕军的渤阳王,此刻出现在了云舟不起眼的马车里。 第20章 、吸引   云舟没提防,略微迟疑,一时间与萧铮面面相觑。   这辆马车是宫里的宫人出去办差事用的,尺寸较为狭窄,萧铮坐进来,车厢里越发显得逼仄。   云舟略往一旁挪了挪,方才狼狈模样被人瞧见,神色有些尴尬,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别过头安静坐着。   “甚丑。”萧铮倒是说话了。   云舟本不看他,听了这话,蹙眉转过头来:“殿下如此嫌弃,不如遂了我的愿,让我同阿娘一起出城去,此时出发还追得上。”   萧铮瞥了她一眼,道:“说话中气倒还足,看来并未伤心过度,可见此刻与我虚与委蛇,还有所图。”   云舟探身向外看了一眼,发现此时是玄羽在架车,原本的车夫不知被遣到哪去了。   车轮碌碌,又近朱雀门,此情此景,竟然很像三年前自己包庇萧铮逃跑的时候。   于是云舟回嘴道:“当年,殿下狼狈,还需躲在我的马车座下,如今,殿下得了权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旁人自然只有听着的份。”   “伶牙俐齿。”萧铮缓缓一字一句,但语气并不严厉,反而有些微无奈妥协的意味。   云舟见他并不生气,接着问道:“殿下不是去了城外巡防,为何出现在这里?”   在这略显局促的空间里,萧铮倒是显得十分放松,他坐在侧坐,斜倚在厢壁上,随意回道:   “御撵的仪制太麻烦,不如你这马车里清静。”   云舟道:“殿下也是皇子,为何行事……”   她不往下说了。   萧铮瞥了她一眼:“为何如此不爱讲究,像个平民莽夫?”   云舟低头:“不敢……”   萧铮冷哼一声:“你有什么不敢的?我看你胆大包天的很。”   云舟嘀咕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说什么?”萧铮突然间凑近云舟。   车厢狭小,他又高大,只稍稍的倾身,就已经迫的云舟紧贴在靠背上,避无可避。   萧铮一大早就出城去,为即将开始的南征做准备,巡防回来,本来有些疲惫,打算闭目养神一番。   然而和云舟言语来回打了几个机锋,忽然觉得趣味横生,困意也消了。   他如此近的看着云舟的脸。   她哭的眼睛微肿,脸颊泛红,眼中虽已不再流泪,但依然有着漾漾波光。   等萧铮意识到的时候,他的手已经伸了出去,他本能想收,但又忽然想起,刺客行刺那一日,他已经挑明了与她说过,自己要她的人。   于是那手只是一顿,最终落在了云舟细腻的脸颊上。   与之前愤怒时心境不同,今日云舟的脸蛋似乎超乎想象的温软,还带着一点泪痕留下的湿意。   萧铮的手指从上到下的滑过鹅蛋似的轮廓,云舟浑身的汗毛都随之战栗起来。   而萧铮感到的震撼,比云舟要更大。   他惊讶的发现,要克制自己继续下一步的行为,居然需要超出他想象的意志力。   然而最终,他还是把手拿开了,他蹙起眉,心中对自己有一些微微的恼火。   之后的一路上,萧铮都处于一种别扭的状态。   他很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当年在魏都做人质能够活下来,都靠谨小慎微,无比审慎,他习惯了永远保持克制,处在可以自我掌控的状态,那才能让他觉得安全。   所有的失控,都代表危险。   而这个暮云舟,不管过去还是现在,似乎都有什么不同寻常的魔力,让无论什么时候的他,每每会因她的出现而去做一些本来不会去做的事。   比如受伤后被仇敌的女儿包扎伤口。   比如在雨天里翻过宫墙,和她搭话。   比如刚才,自己在不合适的场合,伸出去不想收回来的手。   云舟因他刚才的触摸而忐忑不安,一路像一只警惕的小猫,时不时拿一双眼睛留心着他的动作。   一直到返回承天殿,元弼先生来求见,云舟才松了一口气。   崔元弼是来禀报宴席刺客之事。   那刺客显然是一名死士,只是一心求死,牙齿中藏了毙命的药丸,还没拖出宴席去,就已经死透了。   后来从蛛丝马迹追查下去,线索指向了大魏留在皇城中的残余势力。   因为云舟替萧铮挡刀的事情,已经被崔元弼大肆传扬出去,用来做萧氏得人心的证明。   但如果那刺客也是暮氏派来,便显得这佳话不那么尽善尽美,所以崔元弼封锁了查到的线索,前来请示萧铮,看他如何处置。   “先生觉得真是暮氏的手笔吗?”萧铮问道。   崔元弼也并不避讳,有话直说:“比起暮氏,老臣咱们北燕内部的人更有可能,那些线索恐怕是嫁祸的手段,毕竟对于藩王来说,天下越大,封地越多。”   萧铮笑了笑:“不过是为了逼迫我立刻南征,这帮人竟做到派人假意刺杀我的地步,算了,此事不要再查了,给那几个老东西一次面子吧。”   崔元弼点头,思索一会又问道:“那童宪此去南兹,回来如何安置?”   萧铮道:“他胆敢为一己私情算计于本王,此去就不用回来了,卸了他的官,让他留在南兹。”   元弼先生走后,云舟神情有些郁郁不乐。   自宴席之后,萧铮与谁人谈话都不在刻意遣她出去,所以刚才萧铮对童宪的处置她全都听见了。   萧铮看她一眼,问道:“何故对我摆出此等表情?”   “殿下除去童将军的职务,早晚要后悔失去一员忠心耿耿的良将。”云舟直言不讳。   此时,御膳房来了人,送进膳食来。   云舟起身去接,打开碗盖,是一碗豆沙羹。   萧铮只是看了一眼,没动作。   云舟在一旁看着,怕那甜羹凉了,提醒道:“殿下不用吗?”   萧铮把那碗一推,对她道:“本王不大喜食甜的,赏你了。”   云舟听了,只得上前,欲将羹碗端下去,心中有些可惜,待她回去吃到,恐怕已经凉透了。   手还没碰上碗沿,忽听萧铮吩咐:“要往哪走?坐在这吃。”   他既开了口,就是命令,云舟只好坐在他对面,拿起小瓷勺舀了一勺暗红色的豆沙羹,抿进口中。   是原来宫里常做的味道,恐怕还是同一个御厨的手艺,云舟一瞬间有些熟悉的恍惚。   萧氏没有苛待宫中的宫人,餐食上是不错的,云舟又不喜大鱼大肉的油腻,这些日子吃得略素淡些也习惯。   只唯独这类甜羹,糖水,精细糕点之类若无上头赏赐,宫女平时是吃不上的。   可偏偏云舟喜欢。   要是伺候后宫娘娘,这类零食多,或可在小厨房里私留一份,可如今除了宁和宫中住着大妃,宫里没有其他女主人,而萧铮确实不大喜爱甜食,豆沙一类,吃得甚少,承天殿里难得见一回。   这一口甘甜入腹,着实是熨帖神魂。   见云舟神色缓和了许多,萧铮才接着方才的话道:   “童宪敢与你一唱一和,自然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像元弼先生那样的明眼人也都看出来了童宪的私心,不惩治他,难道要纵容其他人也有样学样,都和你们一般,随意算计于本王?”   云舟理亏不语,埋头喝着甜羹,不知不觉,竟然把一碗都喝光了。   她看着空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将碗盖盖住。   “这碗豆沙要是下了毒,你这个吃法,恐怕神仙也无力回天。”萧铮放下御笔,似是得了闲,调侃她起来。   云舟咬了一下嘴唇,终是回怼:“羹里有毒也是冲着殿下来的,我若中毒,那是遭了无妄之灾,如真有那一天,望殿下怜悯我,将我的姐妹晨霜和她的母亲都放了吧。”   萧铮不悦道:“暮云舟,你是不是只要开口就是试探本王?才送走你阿娘,这会又来向我讨人,我劝你不要贪得无厌。”   他说完,不知道想到什么,心中忽然有些发寒。   原不该开这样的话头。   他压住心中那种寒意,道:“你再敢胡言乱语什么死不死的,莫怪本王送你去挨几板子。”   云舟偷偷努嘴:“明明是这人先开头说什么中毒,这会又不许她提,真是不讲道理。”   萧铮似故意找茬,茶明明温度尚可,非不满意,云舟只好又重新去换了热的。   碧玉盏正端在手里,一脚踏过门槛,这时薛尚宫亲自于门外禀道:   “殿下,大妃派人来传旨意,现在要见承天殿奉茶宫女慕云舟。”   云舟闻言脚步一停,看向薛尚宫。   薛尚宫冲她摇了摇头,表情很是严峻。   此去绝无好事。   萧铮在此时出声问道:“为了什么事情?”   薛尚宫答:“回殿下,大妃说,暮氏女救驾立功,要当面一见。”   此时云舟已经进来,萧铮看向她,见她手里端着茶也正看着自己,瘦弱的肩膀微微缩了起来,似是有些忐忑惧怕。   萧铮的目光落在她手里那盏茶上,忽而她问道:“暮云舟,你手里那茶,不烫吗?”   云舟眨了一下眼睛,忽然福至心灵。   手指尖一松,那名贵碧绿的茶盏哗啦一下便坠在地上,摔的粉碎。   云舟立刻跪下:“殿下恕罪。”   萧铮收回目光,接着看奏本,嘴里随意道:“暮云舟伺候不周,罚其今日在承天殿思过,任何人不得求赦。”   作者有话说:   萧·傲娇·只做不说·钢铁直男·铮 第21章 、敲打   薛尚宫心中松了一口气,回道:“既然宫女在受罚,无法离开承天殿,那自然不能应大妃的召了,奴婢这就去回话。”   薛尚宫离去,云舟收拾了地上茶盏的残片,不小心割了手,她没有出声,将手隐在袖中。   收拾了碎片回来,云舟当真依言认罚,寻了面不引人注目的空墙,面壁而跪。   萧铮见她出去半天没有动静,目光梭寻,发现那瘦弱的身影正跪在不起眼的角落,他扬声道:“暮云舟,起来。”   云舟依然跪着不,只是回头应道:“殿下,既罚了就认真些。”   萧铮道:“你砸碎了本王的茶,就这么叫人渴着吗?还不起来沏茶去,可分得清轻重?”   如此,云舟才起身,理了理衣裙,行至门口处,忽然回身,真诚对萧铮说了句:   “多谢殿下。”   萧铮本是瞧她一眼便欲低头看手中书卷,然而目光一顿,凝眸在她前襟的裙摆上。   水蓝的宫女服裙摆上赫然几个血点。   方才跪起整理衣服的时候,忘记手上有伤口,不小心蹭在裙子上了。   “手受伤了?”萧铮问。   云舟忙把手藏在身后,道:“小伤口,不妨事的,殿下不必在意。”   萧铮把书卷撂下,向外道:“徐勿进来。”   候在外头的内侍徐勿进来:“大殿下有何吩咐?”   萧铮道:“宣御医来承天殿。”   徐勿惊道:“殿下何处不适?可是今日出宫冲了风寒?”   萧铮露出不耐神色:“你会看诊?”   徐勿见萧铮不悦,知道自己多了嘴,忙告退:“奴才这就去御医院。”   云舟在旁,一直不敢插话,待内侍走了,才出声道:   “殿下,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如若大妃知道了,必然更加厌恶于我。”   “本王有说是给你请的御医?”   云舟剩下的话,又叫萧铮这句给噎了回去。   不一会,御医进得殿中,行礼过后,便要给萧铮诊脉,然而这位渤阳王一指帘后道:   “病人在那呢。”   云舟只得从帘后出来,御医一看,心中便明了。   这位前朝的云舟公主,他可是见识了其特殊。   渤阳王刚入宫的时候,她便重病不起,这位北燕大殿下就许他用价比黄金的药材给她治病。   前些日子,她再次高烧,殿下还破例半夜请御医进来给宫女看诊。   如今……   他打量云舟的手,看起来是碎瓷等尖锐之物割的,因伤口不规整,血流得多了些。   御医心中有数,即便是小小伤口也不敢懈怠,打开药箱,仔细上了金疮药,又好好的包扎起来,而后方才起身。   “殿下,姑娘的伤口没有大碍,只碰水时注意避开些即可。”   “可知道出去怎么说?”萧铮问。   御医道:“微臣明白,殿下出城巡视,有些轻微磕碰,这会才觉出来,臣的意见是,并无大碍。”   得了萧铮的首肯,御医收拾了药箱退下。   云舟看看自己包起来的手指头,偷偷打量萧铮。   她真是有些看不懂他了,这是面冷心热?   宁和宫里,大妃从北燕带来的宫女荻珠,正在大妃的额头上擦提神的药膏。   乳白色的膏油抹在太阳穴两侧,有些清凉,大妃的眉头渐渐展开。   她倚靠在榻上,衣裙是北燕式的,金线绣出来的华丽裙边下坠着细密的珠串,随着身上微微动作轻轻地摆动。   荻珠将药膏抹完,将嵌宝的小盒子放在一旁,一边按摩,一边回话:   “娘娘,承天殿的薛尚宫说,那暮云舟犯了错,被大殿下罚了,此刻正在思过,不能过来。”   大妃轻轻哼了一声:“罚什么罚?不过包庇,没想到我这个儿子,回护起女人来,一本正经地偏心,和他父亲一个样。”   嫁到北燕的那位平宁县主,深得大君喜爱,大君对那位魏妃可以说是极尽宠爱,予取予求。   荻珠服侍大妃多年,看了大君太多偏心之举,不怪大妃每提起魏女,便咬牙切齿。   好不容易那平宁县主死了,结果大殿下如今竟也被魏女迷住,还是个暮氏的公主,真是荒唐不已。   荻珠道:“那娘娘打算怎么办?”   大妃敛去因回忆带来的厌恶神色,叹了口气:   “按说,铮儿是我的儿子,又不是我的丈夫,我再讨厌魏女那套做派,眼不见为净也就罢了,原不该做那恶人,去讨我儿子的嫌,要是换了锐儿,他就是把那魏帝老贼的老婆娶过来我也懒得多看一眼。”   荻珠有些意外,看来丈夫和儿子毕竟大不相同,她问道:“大妃的意思是这事您不打算插手?”   大妃刚舒展的眉,又蹙起来,荻珠忙再次替她按着额头。   大妃闭目道:“铮儿是未来的皇帝,如今把一个前朝暮氏的公主放在身边,做个禁脔也罢了,可他太像他父亲,大君就因曾被魏女所迷,起过改立魏女为大妃的念头,差点动摇我北燕嫡系血统,铮儿还太年轻,万一昏了头叫那暮氏女爬上后位,我们北燕一派的利益根基就不稳了,那如何使得?”   如今朝堂,存在北燕贵族为首的北燕一派,主张打压魏人,确立北燕贵族不可撼动的尊贵地位,同时一些前魏的官员也紧紧把控着重要的位置,一些根基深厚的大家族联合起来,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而大妃的母族是坚定的北燕派,当年也是他们,一力促成萧铮越过燕山,带军南下,参与了对魏帝的讨伐。   如今,两派虽明争暗斗,但萧铮态度模棱两可,一时顺北燕派的意,一时又器重大魏旧臣,并没有太明确的倾向。   而暮云舟在大妃的眼里,与其说一个女人,不如说是代表萧铮亲近魏人一派的符号。   大妃闭着眼睛,眉因不舒服而微蹙着,她问荻珠道:“青茵那孩子如今在何处?”   荻珠回道:“青茵郡主如今应该是在陪伴她的祖母,据说老太太年事已高,最近不大好,要回天去了。”   大妃嗯了一声:“是个孝顺孩子,去信给她,叫她何时得了空,别老待在冕图部,南下入宫来陪我。”   荻珠应了,收了按摩的手退下。   到掌灯时,宁和宫来承天殿通报,说大妃病了。   萧铮以为,大妃想用装病来调虎离山,于是前往宁和宫前,对云舟道:   “既然还在挨罚,便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   出得殿来,发现荻珠在门口等候,荻珠深福一礼:“殿下,大妃说,既然去探病,不如带着那日挡刀的宫女一起,大妃要额外奖赏她些。”   “不必了,区区一个宫人,立下什么功劳,本王也赏过了,现下母亲病着,何苦操心这等小事。”   萧铮说完便迈步往前走。   然而荻珠站在原地不动,道:“大妃说了,如果叫她与殿下同去,殿下都信不过,母子之间,疑心至此,那实在太叫做母亲的伤心了。”   萧铮无奈,只得回头叫云舟随行。   一行人从承天殿出发,行至宁和宫门前,萧铮下撵。   与随侍的云舟擦肩而过之际,他微不可闻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跟紧我。”   云舟只觉得耳边一烧,乖乖跟在萧铮身后,亦步亦趋。   云舟之前总觉得他长的那样高大,自己面对他时只感到窒息般的压迫,他的高大只会越发显得自己软弱无力,只能任人宰割。   然而现在走在他身后寻求庇护的时候,她又忽然觉得,这前方宽阔高大的身躯还是有些好处的……   宁和宫里,聚了好几位御医。   萧铮本以为母亲是装病,没想到竟是真的病了。   大妃脸色很苍白,似是心痛之症。   萧铮因之前心中的揣测有些愧疚,忙叫太医上前来,询问母亲的病情。   几位御医中为首一人来回话:“娘娘此前为大君哭坏了身体,如今再加一路舟车劳顿,水土不服,便犯心痛之症,幸而因都中比北燕暖和,于心痛之症有益,暂时无碍了,只是平日里,应以平心静气为宜,万不可过于激动才好。”   大妃靠在软垫上,有些虚弱地对众人道:“都退下吧,叫我们娘俩安静说话。”   云舟欲随众人退,忽听大妃道:“暮氏女留下。”   萧铮向后瞥了一眼,余光里,云舟走到他身侧,向大妃盈盈拜见。   “云舟见过娘娘。”   大妃面无表情的地打量面前女子那在自小大魏宫廷里养成的姿态,道:   “宫人为何不自称奴婢?”   云舟闻言,立刻又拜了一次:“奴婢拜见娘娘。”   大妃移目去看萧铮的表情,见他脸色微沉,又道:“果然生得风流婉转,这么灵巧的人儿,不如留在本宫身边侍疾,你可愿意?”   云舟只低着头,不敢回话。   这个时候,她更不敢去看萧铮,此时她表现出对他任何一点依赖,都会让大妃越发厌恶她。   “母亲。”萧铮终于开口。   大妃迅速打断了他:“我不过开个玩笑,铮儿紧张什么?你在这里,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说完,叹了一口气,又看回云舟:“罢了,你既有这福气,就好好伺候大殿下吧,待到以后凤梧宫有了主人,自然会给你个安排。”   话音落,她盯住云舟的肚子:“还有,若有了身子,生下来,送到宁和宫来养吧,不然我萧家的孩子,跟着你,没名没分的,不大光彩,若想体面些,就多劝劝殿下,不要偏宠于你,早日为凤梧宫迎一个新主人。”   云舟差一点就抬起头去直视大妃的眼睛,然而她还是忍耐住,没有抬头,没有出声。   大妃这话,连萧铮听见都愣住了。   作者有话说:   云舟:怒火蓄力中…… 第22章 、赌气h?0?8s?0?9   大妃说话的语气,让云舟感觉受到巨大的羞辱,这屈辱感在回去的一路上变成怒气,都被她转到萧铮的身上去了。   她回到值房,一夜辗转,大妃轻蔑的眼神始终在脑中挥之不去。   第二日,云舟来到临风阁外的湖畔,只身站在湖边,一颗一颗的往水中掷石子。   这时候,她像个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孩子,那些理智隐忍都给抛在了脑后,她愤愤地想:   什么生了孩子要送到宁和宫去?谁要给他生孩子?她现在是一个宫女,又不是他的嫔妃,难道她暮云舟还要不清不白的给男人生孩子吗?   如果他胆敢……   胆敢……   她就跳到这湖里,一了百了!   云舟的手紧紧捏着石子,忽而又惊觉,自己为什么想的和景阳一样了?   受到欺辱,只先想着伤害自己……   云舟抬手,狠狠将石子丢向湖面,扑通一声,溅起一朵高高的水花。   “那我就阉了他!”   云舟胸口起伏,咻咻地喘着粗气。   她觉得大妃带给她的羞辱都随着石子被丢了出去,她渐渐又恢复了理智,变回了那个沉着冷静的暮云舟。   她还要回承天殿去当值。   然而刚一转身,便被惊得呆在原地。   萧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的。   他正靠着一颗柳树,抱臂看着她,道:“小小女子,行事倒是心狠手辣。”   云舟僵硬地行礼:“殿……殿下。”   萧铮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承认吧,就算我怎样了你,你一不会去投湖,二不会直接向我动手报复,你是个心机深沉的人,只会忍辱负重想着怎么让我不知不觉的死无葬身之地。”   云舟垂首装傻道:“不知殿下所言何意,云舟听不懂。”   萧铮看着她小小的头顶:“你若冲着我也罢了,但我不允许你报复大妃。”   云舟抬眸,看着萧铮道:“我若使心机要报复谁,也定是因为先被深深伤害,甚至危及性命,殿下的意思,就是大妃会先害我。”   萧铮沉默片刻,道:“我不能保证。”   云舟的心,异样的酸涩,她无声冷笑:“殿下多虑了,我不过一介奴婢,如何敢谋害大妃?恐怕若大妃因我出了什么事情,殿下会亲手活寡了我。”   说完,云舟又深深行了一礼:“奴婢告退。”   奴婢二字,像一把剑,刺进萧铮心里。   或许是过去的相遇,她身上那种美好而矜贵的气质太过深入人心,萧铮不愿看她被打碎了脊梁骨的样子。   他不愿意让她跪,更从来不让她自称奴婢,纵容她在他面前不守礼法。   但现在,过去那一段随性平静的日子,恐怕不会有了。   “我会保住你。”萧铮对着云舟的背影说了一句。   云舟离去的身影顿了一顿,然后她转过身来,裙摆波动,风将她的声音送进萧铮的耳朵。   “奴婢感激涕零。”   那日不欢而散之后,云舟称病,向薛尚宫告了几日假。   而萧铮在她本该当值的时候也不叫其他人轮换过来,只叫徐勿进来伺候。   但是徐勿一个内侍,端茶倒水,研墨点朱,自然没有红袖添香的乐趣,萧铮整半日都蹙着眉。?0?1l?0?2?0?9   案上传来轻微一点响动,是徐勿换上茶水,上好的碧螺春,馨香浮动。   徐勿少在屋里伺候这些,所以格外警醒,见萧铮一抬眸,连忙殷勤道:“殿下还要什么?”   以往的午后,政务疲累时,云舟来换茶水,抬眼就是她那清雅秀丽的小脸,如今一抬眸换成徐勿的短胖脸盘,对比有些明显,大煞风景。   萧铮支额:“你站远些,在这里十分扰人。”   徐勿简直冤枉死了,他站在旁边,除了方才之外一声没吭,如何就扰人?这位爷竟连气也不让喘?   以前在军营,都是他打点起居,那时也没见大殿下嫌弃他呢。   心里委屈,面上可不敢露,他赶紧退后几步,隐到柱子后头去了。   过了一会,萧铮又不知想到什么,干脆将徐勿遣了出去。   他唤了玄羽进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玄羽的一身黑衣,道:“给我准备一套这身衣服。”   云舟告了假,但其实并没有真的生病,她只是不想见萧铮。   值房狭小,长时间待着,心境也不阔朗,她收拾了一下,打算去双鸢阁看看。   宫中没有妃嫔,双鸢阁这些日子只有简单的打扫,并不精细,许多地方都蒙了灰尘。   云舟见四下无人,将门窗关紧,过了一会才重新打开,她坐在窗边榻上望着庭院。   小时候自己常常和晨霜在这里奔跑玩闹,依稀间,愉悦的笑声仿佛还回荡在庭院里。   她好想念晨霜,好像救晨霜出来与她重聚,可是她现在指望不上萧铮。   萧铮对她的喜欢,就像喜欢一只小猫小狗,心情好时宠爱纵容,心情不好对她提出的请求也是视而不见。   他明知道她想离开这里,想和母亲去南兹国,但是他不允许。   而自己要不要去求和,要不要去卑躬屈膝,起码哄得他高兴,将晨霜从奴籍中解脱出来?   云舟心里乱极了,她趴在窗边,埋首在臂弯之中。   直到日落西斜,她才起来,整了整鬓发离开。   出得双鸢阁,云舟走了几步,总觉得有些异样,仿佛有谁在看着自己,但回头寻觅,并没有人。   云舟继续低头走路,行至一处宫墙夹道,忽听有人唤她。   “前边那位姑娘。”   云舟回头,见到一位矜贵公子站在身后不远处,笑盈盈的。   云舟认出此人,行礼道:“见过岷山王殿下。”   来人正是萧铮的胞弟,岷山王萧锐。   萧锐人不似其名,身上一点锐气也无,他悠闲地走近,道:“那日宴席,多亏姑娘救我兄长。”   云舟道:“奴婢不敢。”?3?5l?0?2?0?2   萧锐笑道:“在我面前不必谨言慎行,如此紧张,本王向来不拘小节,可不是那动辄挑人错处耍威风的人,尤其是对美人。”   说完怕她不信,居然做了个鬼脸。   纵然他五官俊秀,挤眉弄眼也还是颇滑稽,云舟忍不住低头笑了。   萧锐见博得美人一笑,脸上颇为高兴,反对她作揖道:“今日不能陪美人多聊,只能先告辞了。”   云舟福礼作别,待萧锐走远才转身前行。   这位岷山王的性情与他哥哥可真是大相径庭。   想到萧铮,云舟就心里发沉,忍不住叹了口气。   回到值房,遇见春锦去打水,云舟便也提了水桶和春锦一起去。   云舟自小没干过活,身体又弱,一桶水拎的颇吃力。   回来敛了要洗的衣裳,坐在地上搓洗,手上的伤口还没好全,力气使大了撕裂开,血珠子流出来将盆中的水染红。   云舟第一反应不是手疼,而是迅速把衣裳从盆里拎出来,怕着了颜色。   从前的衣服都归浣衣局洗,她从来不知道要保持露出的那一寸衣领和袖口雪白,需要多么辛苦。   旁边的春锦见了连忙去房中拿药,给她包扎。   “你那衣服我一会顺手给你洗了吧。”春锦说。   云舟摇头:“不用,放那吧,明天我再洗好了。”   月色下,两个少女轻轻絮语,矮墙后一个黑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夜色离去……   大妃因病着,专心养病,并没有再提过要见云舟,一段时日里,都相安无事。   这一日,荻珠端了煎好的汤药送到大妃榻前。   大妃喝了一口,紧蹙起眉头:“真是苦。”   荻珠笑道:“知道大妃好甜,厨房早做润怡汤了。”   大妃这才笑了,说道:“你倒机灵,我正想北燕这口。”   想了想又道:“你吩咐下去,这汤也多做些,分给宫人们尝尝,如今这宫里也该有些咱们北燕的习俗才是。”   荻珠答应着正要退下,又被大妃叫住,遂又转回身来。   大妃喝着药,若有所思:“荻珠,你亲自送一碗去,给暮云舟。”   荻珠一怔:“那奴婢需要在汤里……”   大妃摆手道:“我才认了她服侍铮儿,难道转头就去投毒不成?不过送与旁人一样的,只不过……”   她将荻珠召到近前,附耳交待,荻珠听了,领命而去。   润怡汤是北燕的传统小吃,是一些红枣,蜂蜜,其它的甜果子熬制而成,上至宫廷,下至草民,都常喝此汤,口味甘甜,老少皆宜。   膳房将汤熬好了分送到各宫去,承天殿的那份由新顶上蕊娘的秋蘅端来。(/紅/樓/渎▽//傢/)   她先奉了一碗到萧铮案上,放汤时,手迟疑了一下,临时又换了另一碗。   这小动作落没逃过萧铮的眼睛,他审视秋蘅问道:“另外一碗是谁的?”   秋蘅不敢看萧铮的脸,低头道:“大妃娘娘说,喝这甜汤不拘贵贱,要与宫人同乐,奴婢已经喝过了,另一碗是云舟的。”   说到这里,云舟正好办完差事入殿来。   这些天,她都不愿与萧铮说话,进门的时候听外头人说发了汤,正口渴,便直接走到案前,行礼后将秋蘅手上托盘里自己那一碗拿走了。   秋蘅现在本不该当值的,萧铮有些奇怪。   他又问道:“你自己亲自取来的吗?”   秋蘅回道:“是宁和宫荻珠姑姑送来的。”   云舟端着汤,还未绕过屏风,忽然手上忽然受了一道击打,疼痛之下,那汤碗翻倒,汤水全洒了。   细看地下,是萧铮将手上的毛笔掷了过来,砸翻了她的碗。   云舟惊怒回头,看到萧铮的面色冷如冰霜,手甚至微微在发颤。   秋蘅吓得立即跪下。   “滚出去。”萧铮冷道。   秋蘅逃也似得出了殿。   云舟从没见过萧铮这副样子,他此时的情绪,比起愤怒,似乎更像一种恐惧。   云舟惊疑道:“难道这汤里有毒吗?”   萧铮不与云舟多说,只是召了御医过来。   然而,御医验了碗底的残汤,结果并不像萧铮所想,这不过是一碗寻常的甜汤罢了,并无异常,更无投毒。   萧铮遣退了御医,但脸色并没有缓和,反而像是被激发了某种深藏的痛苦。   云舟忍不住走近他身前,声音放得柔缓:“殿下,以前,曾经发生过什么吗?” 第23章 、贪心   这样的萧铮让云舟想起很多年前月下的那次相遇,当时,她不自觉被他孤独舔舐伤口的样子吸引过去,想要给予一些力所能及的安慰。   现在,她又一次忍不住靠近了他,待她意识到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握住了萧铮微微发抖的那只手。   还是那只手背上有刀疤的手。   云舟下意识想要松开,又犹豫不决。   可没等她动作,萧铮已率先将手收回,不去看她的眼睛,只道:   “没什么,你先退下吧,不叫你不要进来。”   他的声音里,有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疏离。   云舟手心忽然一空,动作僵了一瞬,没有再说什么,依言退下。   萧铮一人坐在空荡荡的殿内,他熄灭了所有的灯火,打开窗子,看着天际悬挂着的,一弯锋利的上弦月。   “玄羽。”他低声道。   身侧黑影一闪,玄羽立在萧铮身后,他一身黑衣沐在月光下,影子般沉默。   萧铮轻叹一口气:“你偶尔会想起阿月吗?”   玄羽低头,无波古井般的眼睛里少见的浮现起波纹。   他的声音带些喑哑:“有时会想起我们小时候。”   萧铮望着清冷的月色。   人都说弯月如勾,可能只有他会觉得,这上弦月像染血的刀。   那一天夜里,在魏都的长街上,在魏帝的暗中阻挠下,他找不到救命的大夫,那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吐了半身的血,在他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那一天,也是上弦月。   冰冷的月亮照在长街上,把阿月稚嫩的脸照得灰败。   “阿月小时候就说等我继任了大君的位置,要做唯一的御前女官,这样身份多贵重,以后可以找一个好郎君,只是她喝了那杯酒,再也没机会挑一个喜欢的郎君了。”   玄羽垂下眼,道:“阿月不会后悔。”   就是无怨无悔的这份忠心,才更叫人心痛。   阿月在宫中长大,五岁在萧铮的宫中做宫女,因性格开朗,被萧铮挑在身边伺候,那时的乌鹊营还没有组建,玄羽只是萧铮的伴读。   他们三个孩子一起长大,阿月虽是宫女,但实际上就像这两个人的亲妹妹。   玄羽那时候常常调侃阿月,说大妃没有女儿,她不如去求求大妃,认她做干女儿,萧铮就成了她哥哥了。   阿月总是道:“家人是心里有,不必在乎一个称呼。”   后来,他们又一起来到了魏都。   直到魏帝失去理智,妄图直接毒死萧铮,赐下一杯酒到世子府。   喝,就会死,不喝,就是抗旨。   僵持之下,阿月突然冲了出来,夺过酒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不是世子不喝,是奴婢以下犯上。”   来送酒的内侍,毫无怜悯的看了阿月一眼:“抗不抗旨可不是你说了算。”   阿月毒发,萧铮抱着她,找遍了魏都,没有医馆敢为他开门。   最后,他抱着她走在街上,阿月痉挛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襟,用微弱的声音叫了一声:“哥。”   然后,那只手永远的垂了下去。   那时的萧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甚至没有流下一滴眼泪,他只是把阿月冰冷的身体交给玄羽,然后一言不发朝魏宫走去。   他提着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取了魏帝的首级,明日祭在阿月的坟前。   最后还是玄羽阻止了他,玄羽说:“一剑杀了魏帝,未免太便宜了。”   萧铮在魏宫前止住脚步。   没错,杀了他有什么意思?   魏帝那么在意他的江山,那他就夺了他的江山,就算死,也要让他死的毫无尊严!   隔着厚重的宫门,魏帝在承天殿享乐,他服用了炼制的仙丹,自认为在云中访仙问道,内侍的回复他都听不见。   直到魏帝略微清醒些,才主动问道:“他死了没有?”   内侍知道魏帝自从服食仙丹,行事已经毫无章法,但他只是一位捧着,道:“北燕世子有个忠仆,替他把赐酒喝了。”   若往常,此事也便罢了,魏帝只是折辱威胁,并不真打算至他于死地。   但那一日,他白天才看过奏报,说探子探得北燕在秣马厉兵,恐有反心,加上仙丹药效未退,魏帝失去了理智,他将怀中的美人狠推到一旁,额上青筋暴起,怒吼道:“那狼崽子是反了!给我以谋逆罪诛杀!”   当禁军开始搜捕萧铮的时候,他和玄羽已将阿月葬了,他们分头逃跑,萧铮甩掉了一队追兵,负了伤,然后藏进了云舟的马车。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萧铮的声音更像是自言自语。   但玄羽还是回话了:“殿下是在说云舟公主吗?”   萧铮终于回头,沉默了一会,道:“阿月死了,我尚可以找魏帝算账,可是如果她死了,死在我母亲的手里,我要怎么办?”   玄羽不言。   萧铮终于还是下了论断:“是我太贪心了,最开始当我知道暮云舟就是救我的人,我就不应该将她留在我的身边,我前日跟着她,发现她过得并不好,但现在也不是给她安排的合适时机。”   玄羽低声道:“我觉得,大妃只是怕魏女成为皇后,怕殿下亲近前魏一派,若是将其封为寻常妃嫔,或许不至于此。”   萧铮摇头:“在进入魏都见到她以前,我确实是这样打算的,你知道我的想法,如果可以,我想扶持一个魏女做皇后,安天下魏人的心,但这注定是危险的,那个做皇后的魏女虽然有皇后的尊荣,但也要面对整个北燕派的仇恨,随时可能殒命,就像今日母亲拿那碗汤提醒我的那样,所以当初那个见过两次,有一点好感的云舟公主更适合安全地待在我的后宫里。”   萧铮转过身:“可是她们是同一个人,如果让她同时承担皇后的位置和我的感情,那几乎等于送她去死,也许,放了她才是对的。”   玄羽少见萧铮在情感上有这样的挣扎和犹豫,开解道:“云舟公主当年定的亲,也不是她自己的意思,还不是在深宅大院里过一生,她也并无抗拒,臣想,或许是殿下想的太悲观,她未必不乐意在宫中做一个宠妃,殿下倾心于她,那是天下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帝王之爱。”   萧铮忽然微笑了一下:“你说刘家三郎?那是个富贵闲人,暮云舟是个较为闲散的性子,平淡和美的生活她或许会接受,但做我的妃子,会平淡吗?难道你忘了,父亲宠爱的那位魏妃失去他的庇护之后怎么样了?”   萧铮不知忽然想到什么,他慕然转身看着玄羽:“你倒是提醒了我,这世上确也不止一个刘家三郎……”   此刻的,宁和宫里,正熏着治心痛症的草药。   大妃刚刚喝过汤药,侍女奉上山楂馅料的糕点:“娘娘,压压苦吧,御医说山楂开胃,吃两口酸的,待晚膳时便能多用些。”   这时,出去办差的荻珠从外头回来,大妃将一众侍女都遣了出去,问道:“如何?”   荻珠对大妃道:“承天殿的宫女被那魏人尚宫管得严,只有新来的一个叫秋蘅的被我威逼利诱愿意送汤去,她出来说,殿下有些失控,把那碗汤给打翻了,后来又叫了御医去验毒,想来,大殿下是能明白大妃的意思了,还有,那个秋蘅的胆子很小,她出来哭哭啼啼给我磕头,说只这一次,以后不敢再给我们办事了,横竖都是掉脑袋,不如一头碰死。”   大妃笑笑:“没关系,在铮儿身边下眼线,只会惹的他心烦,不必再找她了。”   大妃说着,似乎想到什么令人唏嘘的往事,叹道:“阿月那孩子,我也是看着长大的,很是讨喜忠心,铮儿视她做亲妹妹一样,她被毒死在大魏的事,是铮儿的一道疤,提起来定能让他好好想想,要怎么安排暮氏女。”   说完,大妃撵着手上的珠串,沉默半晌,忽然开口问道:“荻珠,你说我对铮儿是不是有点太狠心了?”   荻珠忙道:“娘娘,您可不能怨自己,您保的可是咱们北燕人的荣耀,岂能心软呢?况且大殿下能为一个魏女真恨自己母亲不成?他定能理解您一片苦心的。”   大妃深长地叹息:“不触到痛处,他不知道做帝王是要付出代价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哪能事事都随他的心呢?正所谓,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荻珠在熏炉里添上药草,将话题引得轻快些:“过两日,娘娘还是叫二殿下进宫来,与您讲些笑话取取乐吧,比什么草药都强。”   大妃闻言一笑:“都知道锐儿是我的开心果。”   萧铮的弟弟,岷山王萧锐进都城之后,萧铮将原本暮氏二皇子的府邸给了他,他于宫中只走动了一趟,恰巧遇到了暮云舟。   回去之后,莫名总是想起她来,或许是因着亡国公主的身份,萧锐看云舟格外觉得与众不同。   这一日,萧锐来探大妃的病,在宁和宫中坐了一会,言笑晏晏。   萧锐道:“这世上没有比母亲还会养孩子的人,大哥打天下,我逗母亲开心,正是个个有用。”   他想了想道:“只可惜母亲没有一个女儿,不然定教养成巾帼英雄,与母亲一样。”   大妃道:“青茵那丫头不就养在我身边?可算我半个女儿,锐儿,你看她可堪配你大哥?”   萧锐道:“青茵是咱们北燕最美丽聪慧的郡主,倒也配得。”   正说着话,外头来人通传,说大殿下让岷山王看望过大妃之后去承天殿,萧锐应是。   萧锐待在宁和宫里用过了午膳,便往承天殿来。   他进屋时,萧铮正在下棋,见他来了,便邀他对弈。   兄弟二人对坐下棋,萧锐棋力不敌,被萧铮杀的片甲不留,他拧眉思索,难以突破,急的额头冒汗。   萧锐长得较为温柔,面如冠玉,他有些不好意思,笑一笑掏出帕子擦脸。   云舟在一旁看,心里是一惊。?0?3?3?9s?0?9   萧锐擦汗用的那帕子,原是她的手帕子。 第24章 、出宫   那一日宴会,萧锐将酒洒在萧铮身上,她拿了帕子去擦,结果帕子被萧锐抢走。   后来又发生了刺杀等一系列的事情,云舟病了一场,早已忘了帕子的事,现在忽然看见,心里惊讶。   作为萧铮唯一的弟弟,这位岷山王府中的各色绣帕子恐怕都要堆积成山,如何还在用她的那一个?   云舟的手暗暗于袖中握紧,奉茶时,也刻意避开萧锐的目光。   棋盘上,厮杀正紧,萧铮执黑,萧锐执白。   萧锐擦了汗,将那帕子收起来,犹豫再三,终于落下一子。   他本是必输,但今日萧铮刻意在一些不伤痛痒的边边角角落子,有意放他一条生路,萧锐左支右拙之下竟也吃了萧铮不少颗黑子。   “新府邸住的还习惯吗?”   每当萧锐绞尽脑汁落下一棋,萧铮立刻就落下一子,几乎并不思考。   萧锐笑道:“府邸很好,魏都果然繁华,只是那宅子太大,我从北燕不过带了几个老奴,其余都是新采买的人,且得乱糟糟一阵子呢,但兄长你了解我,乱便乱些,慢慢来,我不大在意。”   萧铮嗯了一声,问道:“你北燕那几房侍妾都跟着你来了?”   萧锐摇头:“只带来一个,她原是伺候我起居的,都已经习惯了,其余的几个,来之前因勾心斗角,竟险些弄出人命来,我厌恶她们心术不正都给遣散了,如今我也想通了,搞那么多侍妾除了吵闹也没什么好处。”   萧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笑道:“听说我来之前,宫里遣出去一帮前魏的帝姬妃嫔,分到各个叔伯府上,我来的太晚了,没有这福气……”   他原本说得兴奋,忽而想到了什么,看了云舟一眼,竟然突然间紧张的语无伦次起来:   “那个,我是说,公主们原本都是金尊玉贵的娇养女子,若送到我府上,定会怜香惜玉,不叫她们吃苦受罪。”   说完他又偷眼看一次云舟,见她不过垂眸而立,神情平淡,仿佛没有听见的样子。   萧锐摸了摸鼻尖。   萧锐此人,虽贵为皇子,但天性平和懒散,对政局毫不关心,只愿做个闲散王爷,躲在他父兄的庇护下生活。   他一生最勇敢的时刻,就是听说萧铮逃至燕魏边境被追杀时,毅然亲自带了一队骑兵赶去成功救下了萧铮。   后来人家问他为何忽然骁勇起来,他说因为若兄长死了,他便要做大君,做大君每日忙碌劳累,几乎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他害怕做大君。   这种天生没有野心的富贵闲人,在大魏门阀中比比皆是,比如云舟曾定亲的那位刘家三郎,便是其一。   萧铮执子,罕见地犹豫了一会,似内心有事挣扎不定,但最终还是把棋子掷回了玉盘中,弃了这局棋。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侍女你若想要,这便有一个现成的,送你做个贵妾可好?”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时,云舟手一抖,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萧铮。   萧铮并没有看她,但她觉得萧铮就是在说她。   他要将自己送给岷山王,做妾?   果然,萧铮转过了头,看向她,混不在意淡淡说道:   “暮云舟,你明天就到岷山王府上去吧。”   萧锐听了萧铮这话,愣在原地。   关于渤阳王与这位前朝公主的关系,贵族中有许多风言风语。   上一次在宴会上,他偶然看了云舟一眼,觉得十分新鲜。   他本喜欢那种明媚鲜妍的女子,初看便魅惑人心才好,只是这一位宫女,一身的素服,眼波流转并不情思泛滥,纤瘦的身量,每有风过,便像那要羽化登仙的仙娥,要随风奔月而去。   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之后,听了童宪的话他才知道,那是魏帝的女儿。   心里便叹,怪不得有如此风姿。   当时揣她的帕子是无心之举,但回去发现了,又舍不得扔。   但是他以为那是兄长的禁脔,倒没妄想过如何。   但现在,萧铮忽然说,要将云舟送给他做个贵妾?   比起萧铮,萧锐长的更像大妃,脸色比寻常女子还白皙,这一惊之下,有些呛咳,脸上泛起两坨红云,颇有些秀气。   他疑惑极了,难道外头关于皇兄和云舟二人的传言是假的?   随后又有一丝高兴,他的兄长从未害过他,说要送什么,那也绝不是恶意的试探,送就是送。   他也眨巴着眼睛去看云舟,然而那时的云舟早已经掩住了眼中的惊涛骇浪,以萧锐的城府,是什么也看不到的了。   萧锐收回目光,对萧铮道:“何必明天这么急?准备一番也好,不然云舟姑娘多么委屈?”   萧铮道:“不委屈,多赏她些嫁妆就是了,而且妾也不急着入册,先将人接回去吧。”   萧锐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心想这皇兄怎能如此说话,好好一个公主,如此被轻贱,真是不应该,刚要说话,听一旁的云舟出声了:   “岷山王殿下,奴婢不委屈,渤阳王殿下亲自赐婚,是宫人求不来的荣幸。”   云舟说完,低下头,虽非故意作态,但有天然一种娇羞。   这天然风流惹的萧锐心头一阵乱跳,只道:“那好,那好。”   事出突然,一切从简,薛尚宫得到消息后过去看她。   云舟依习俗试着一身浅红衣裳,倒是颇为淡定在镜前梳妆,薛尚宫心绪有些复杂,她在门口站了一会,上前,替她簪上一只并蒂芙蓉钗。   “世事无常,当初给公主送药的时候,倒是没想到,公主的缘分竟是岷山王殿下。”   云舟很淡地笑了笑:“薛姑姑以为,我会被萧铮纳入后宫对吗?”   薛尚宫不置可否,算是默认,道:“不过如今到岷山王殿下那去也是好的,北燕和咱们大魏的风俗不同,贵妾扶正比比皆是,与大殿下不同,二殿下的正室王妃之位,以公主聪慧,或可一争,到时候做了岷山王妃也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云舟微挑一下嘴角:“我和阿娘遭难时,在宫里多亏了薛姑姑的诸多照顾,如今我要走了,但这份恩情,云舟会记得。”   薛尚宫有些唏嘘:“公主是这宫里最后一个旧主子,公主走了,暮氏在这宫中的一切算是彻底被抹除了,大殿下也就这几日,便要出发南征,这一仗,哪还用真打,做做样子,你皇兄那边也就散了,天下很快就要被渤阳王殿下收入囊中了。”   云舟起身,看着薛尚宫道:“离宫前,我还想再和渤阳王殿下见一面,我有句话想对他说。”   薛尚宫点头。   云舟又一次入承天殿,见到了萧铮。   他背对着她,在看墙壁上的万里江山图。   他声音平淡而冷静:“你要和我说什么?”   云舟道:“我只是有个小小的请求,我想最后在双鸢阁里住一夜,也许以后我都不会再回来了。”   萧铮背对着云舟,云舟看不见他的神色。   她等着他回过身来,但萧铮始终没有。   最后,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去吧。”   云舟站在那,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站在雨中的回廊下,听了她诗作的秘密,并没有答应她什么,但那件事从来没有传出去过。   云舟自己觉得很奇怪,此刻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些很久之前的事,最近在魏宫的这段时光,朝夕相处时,反而一切都很模糊。   其实看见了萧铮打碎大妃送来的甜汤时颤抖的手,她心中有些猜测,可她并不想劝说自己,为他去找什么苦衷和理由。   她转身出殿,在门口,忽然又转身,声音平静中,透着极强的疏离感:   “萧铮,这是我第二次被送人。”   那语气忽而又转为柔婉:“奴婢就此与殿下别过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承天殿。   她暮云舟在萧铮心里,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意摆弄的物件。   与其自伤自怜,不如离开的决绝一点。   云舟走后,萧铮终于转身,松开握得泛白的手指骨节,唤了玄羽,道:   “明日,她去了岷山王府之后,你派两个人,守在王府外头,不要惊动任何人,如果发现她逃离王府,就暗中护着她到她想去的地方吧,她应该是要去南兹的。”   玄羽道:“殿下为什么不直接放她走?而要借岷山王府转这一圈?这样,云舟公主岂不是要在心里怨恨殿下?”   萧铮反问道:“怨恨我有什么不好吗?”   玄羽不语。   萧铮想了想,露出一些自嘲的笑意:   “算是我自作多情吧,她若是对我有情,才是她的劫数,我那个傻弟弟,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只要她想,现在那漏洞百出的岷山王府,适应些时日,不过想走就走罢了。”   玄羽犹豫了一下,又道:“二殿下他性格温柔多情,相貌俊美,如果云舟公主和小殿下相处之后真的情投意合……”   萧铮闭上眼睛,似乎很疲惫:“那不就是她原本应该有的一生吗?嫁给一个富贵闲散的世家公子,过与世无争的日子,我这弟弟与那刘家三郎可以说是如出一辙,她若乐意,也罢了。”   玄羽不再说话,领命退下。   云舟在双鸢阁住了一夜,第二日一早,薛尚宫带来了一队宫女为她来梳妆打扮。   然后乘坐一顶华丽的轿子,出了皇宫,前往岷山王府。   路上,云舟拨开轿帘。   都城长街的景致,映入眼帘。   云舟有些恍惚,不能相信,自己居然有一天能够长久的离开那四面高墙的宫城,虽是依然被身份束缚着,但她已然看见了能飞离牢笼的希望!   所以当时萧铮将她送人时,心中虽屈辱无比,但依然微笑着应承下来。   无论如何,岷山王府比皇宫要好逃离的多。   街上有人瞧见了轿帘缝隙里的云舟,纷纷探头细看,欲一睹芳容,还有小孩子骑在父亲的脖子上。   云舟从未见过这样多鲜活的百姓,忍不住笑了一笑,惹得其中一人赞叹。   “岷山王的新妇,真是人间绝色!”   作者有话说:   翻了一下黄历,今日宜骂男主。 第25章 、称病   萧锐得了云舟,如获至宝,虽然不符合规矩,但他仍然命人开了王府正门,准备迎接云舟进门。   他带了亲随候在府门口,焦急地来回踱步,不时问一句:“从宫里出来到王府要多少时候?现下应该已经到哪了?这会还不见人,会不会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我兄长他不会后悔了,又把云舟扣下了吧?”   如此絮絮叨叨,将周围亲随问得无可奈何,只得劝道:“若有差池,前头的人早回来禀报啦,二殿下焦急无用,不如去厅里喝茶暂歇吧。”   萧锐一直在说话,经此一提醒,果然觉得有些口渴,便转身回最近的花厅去喝水,结果才刚刚坐下,屁股还未坐热,外头忽传,人来了。   萧锐一下子跳起来,三步并做两步来到门前,正赶上落轿。   锦缎轿帘掀起,云舟躬身下轿,执一柄红纱小扇遮住面目,但透过薄纱,依然可以隐见娇美面庞。   因是妾室,所以入府并无拜堂之礼,而是直接送入后院去。   云舟被一大群婆子簇拥着来到新房,跟着一番忙乱,众人退去,房里总算安静下来。   萧锐为了庆祝,在府里开了宴席,昨夜连夜发请帖,今日来了不少宾客,他天黑之前大约也不会过来。   房中便只剩云舟一人,她将纱扇放下,起身打量了一下屋里的陈设。   萧锐叫人紧着收拾了府中叫关雎阁的地方给云舟。   所有布置尽善尽美。   云舟将窗开了一丝缝隙,往外看,刚才簇拥她的两个婆子候在院子里。   云舟返身回去坐下,静静等待天黑。   掐着宴会要结束的时辰,云舟拔下簪子,偷偷地在袖中的手臂上划伤了一道口子,将血染在帕子上,然后用绢帕捂住嘴,开始咳嗽起来。   云舟简直咳得惊天动地,门外婆子听见,忙跑进来查看,一见帕子上的血大为惊恐,连忙跑着去前头禀报萧锐。   萧锐在门口送宾客,听了婆子的话,客也不送了,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在门外被随来的老仆拦住:“殿下,使不得,尚不知这病症是否会过给您,万不可轻易靠近啊!”   萧锐道:“我身强体健的,哪那么容易过了病气?你在这里废话,不如去请御医来!”   这时,一直咳着的云舟好似终于喘过气来,虚弱地说道:   “殿下别过来,万一沾染上了,云舟罪大恶极,都城中康益医坊的主人乃是前御医院圣手,常给我与阿娘看病,殿下请他便是,何必惊动到宫中去?大殿下即将南征,若知道云舟这么不中用,定要生气,若怪罪下来,云舟如何承担?”   说着竟有盈盈欲泣之态。   萧锐不了解云舟,也不知她平时如何说话,看她西施捧心一般的样子,只觉她柔弱难抗风雨,萧锐心痛无比,全照她说的做。   萧锐遣了人风风火火将那康益医坊的主事康谦请来。   康谦听说今日岷山王纳了一个美人,然而刚刚入府就犯了咳血的病。   他正急着结交北燕内宅的贵人,于是赶紧跟着王府的人匆匆来了,进房一看,很是惊讶。   这美人竟然是前朝的公主。   他原来还在御医院的时候曾为云舟看过几次病,她虽先天肺弱,但并无肺痨,更不曾咳过血,如何现在病到这副光景?   仆妇搬了凳子,康谦坐在塌前,要为云舟诊脉。   然而云舟并不伸手,她只是攥着帕子,虚弱道:   “想来这回是病的重了,我看不治也罢了,不过是浪费银钱。”   门外的萧锐听了这话,忙喊道:“怎么能是浪费银钱?康先生只要能开出方子,不拘多少钱,难道我岷山王还能不舍的花吗?”   云舟看住康谦的眼睛,说道:“康御医医术精湛,离了宫实在是御医院的损失,想是不愿拘泥于宫中,存有济世之心,宫外的世家命妇们都对您的医术赞不绝口的,如今岷山王殿下不惜银钱救我,是我的福气,那一切就有劳康御医了。”   说完,这才把手腕伸了出去。   康谦此人,医术卓越,但有一点,爱财如命。   当时离开御医院便是因为偷挪宫中资财被人弹劾,为名声好听些主动辞官,后来在都中开了医坊,专治达官贵人。   一次,刘妃的堂妹进宫探望,闲聊之际曾说起,自己府中的一位受宠妾室,常年称病,就叫这位康谦诊看,药方子里一堆的名贵药材,银子像流水一样花出去,她做主母执掌中馈觉得心疼便留心查了,发现那宠妾其实和康谦串通好了,以买药为由,套取公中的银子,然后分账。   云舟便是知道此人秉性,才点名叫他来看。   康谦听了云舟一番话,心里已经有了七分明白,再一诊脉,便确定了。   云舟的脉象虽然底子薄弱,能诊出肺有旧疾,但现在绝不是应该虚弱至吐血的情况,她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在装病。   但云舟的话很明白,康谦若配合她圆谎,那么他大可以狮子大开口,岷山王不在乎花多少钱。   这事也不是康谦第一次干,富贵人家的妾室因总觉得身份低微没有依靠,常在针线布匹药材首饰这些地方与商贩串通做些手脚,往兜里揣些银钱的,他也是见怪不怪。?0?2?3?9?0?0?0?9   于是,康谦诊完脉,做出沉重面色,道:“这位娘子乃是旧疾复发,若不能妥善治疗,十分凶险,我试着先开一方,服上一副,看看药效吧。”   说完便大笔一挥,写了一张滋养肺火的方子,其中能改动的,都换了最贵的药材。   这时云舟又问:“那这病还是会过病气吗?”   康谦每写一味药都觉得有银子立时进了自己的口袋,心情大好,于是配合道:“会,殿下要多加注意,病好之前,不可靠近啊。”   云舟佯装此病,并不全因为要躲着萧锐。   她朝康谦私下里要了些朱砂,拿水调匀了,每天染条帕子,假做咳血。   伺候她的婆子丫鬟都是府里人,现下怕被她传染了咳疾,每次进来干活伺候完毕之后都躲瘟神似的赶紧出去候着,云舟倒是一个人在屋里的时候多。   这正方便她,点算一下手里的东西。   萧铮送她出宫,如说的那样,给她备下了丰厚的嫁妆,但是那些大的器物无法携带。   还有就是备了不少首饰头面,但这东西典当出来虽然能换不少银子,但如今世道乱,容易被人盯上,若要出逃,不如直接带银子和铜钱方便,云舟仔细挑选着一些小件的,偷打着一个方便出逃的小包袱。   萧锐每日都来看她,好在关雎阁很宽敞,萧锐还叫置两个桌子,中间垂帘,陪着她用饭。   一日,萧锐正说叫厨房给云舟做了几样原本魏宫常做的糕点,叫她尝尝正不正宗,云舟趁机说,大夫叮嘱她也要出门散散步才好,但初来府中,若乱走怕冲撞了谁。   萧锐便叫她不要多心,府里没有主母,只有一个多年的妾室,见了也不必畏惧的,叫她不必拘着,常到府中各处走走逛逛。   用完了饭,萧锐要走,忽又想起一事,问道:“如今我便得叫你娘子,只是听着太寻常,无情趣。”   云舟福了一礼,有些羞涩道:“旎旎。”   萧锐眼睛一亮,惊喜道:“你小名叫旎旎?”   云舟点头。   女子向男子告知小名,便是一种示好,萧锐乐不可支:“旖旎柔情,这字正配你!”   说完依依不舍地出去了,一路嘴里还念叨:“旎旎……旎旎……”   萧锐以为,云舟似乎已经倾心于他,对她越发纵容,云舟每天都以散步的名义在王府里四处探看,在心里绘制王府大致的地图,也大概知道了守卫的情况。   现下几处大门都有守卫,晚上会落锁,要逃出去也并不容易。   还要找到守卫空虚的时候才好……   在云舟装病筹谋的这些日子里,萧铮将自己投身到南征之中。   此次征伐,他决定用春江之畔宁、宿两州兵力向南推进。   出征的日子定的很急,仿佛萧铮急不可耐要将这另一半天下收入囊中。   北燕一派纷纷全力拥簇,就连大妃都在萧铮把云舟送给萧锐之后,觉得她的儿子想来是已经放下了那暮氏女,心中应该就只有天下了。   至于萧锐娶什么人,大妃并不大关心,她的小儿子不涉政事,自然随意些。   然而只有萧铮自己知道,他是迫切的需要把自己扔到金戈铁马中去,因为一旦闲下来,他就会忍不住幻想云舟在岷山王府的生活。   直到一日,在他的梦中,他莫名了走进了一间屋子,进去了才看清,那是萧锐的府邸,他被一股力量牵引着走进了一处卧房,卧房里陈设华美,香帘轻挽,床榻之上,隐隐约约躺着一个美人。   美人正是暮云舟。   梦里云舟穿着寝衣,鬓散钗堕,衣带系的松,半露一点香肩,柔柔地向着门口唤了一声:“殿下……”   然而萧铮一转身,看见萧锐进来,他越过他,向床榻走去,面带笑容,然后将云舟搂在怀里,说道:“没有我,娘子便睡不着吗?”   梦里的云舟面生红霞,娇柔一笑,任由萧锐解开自己纠缠的衣带……   萧铮骤然从梦中惊醒。   作者有话说:   该说不说,我们大殿下做梦这一块是有天赋的…… 第26章 、妒火   萧铮在暗夜里惊醒,才发现身在营帐之中。   自己离都城已经千里。?0?9?3?9?2?5У   他披衣起身,点上灯烛,将玄羽唤进帐中,问道:“出城之前,岷山王府情况如何?”   玄羽道:“她没有出府,因为是小殿下的府邸,我们的人只是在府外等待,并没有进去探看,若殿下要监视府内情况,那我这就飞鸽传书回去叫他们把府里人的一举一动都禀报过来。”   萧铮听了,摆手道:“算了,还是在外头候着吧,府里的事不必报我,我不想听。”   ……   萧铮此次南征可谓势如破竹,兵马所到之处大部分州府主动投降,开城相迎。   而如今自称南魏朝廷的暮氏残余且战且退,一路南撤,最后竟然进了南兹国的地界,不知云舟的这位兄长暮桓如何使了手段,南兹国王室竟然听他的命令,与其站在一处。   众将劝萧铮强攻,一举将南兹国拿下,但萧铮有到此为止的意思。   南兹国与别处地界不同,气候极其独特,多山多林多河流,易守难攻,且北燕的战士多是北方人,善陆地步战,不善水战,若强攻,虽可以以多胜少,但难免有太多无谓牺牲,若被拖住,一日复一日,粮草所耗巨大。   因为常年战乱,所以无论是魏还是北燕,国库都不算富裕,军需靡费之下,难免要加重赋税,但这和萧铮打算所行轻徭薄赋,休养生息之策相悖。   所以,萧铮决定,暂不征讨南兹国,毕竟其本来也算一国,不全算大魏的领土。   天下既然已经大势已定,那不如回去准备登基事宜,毕竟自己不能一直做渤阳王。   于是,南征暂结,萧铮帅军凯旋。   回去的路上,元弼先生问道:“那殿下打算日后拿南兹国如何?天下版图只差其一,终归是个遗憾。”   萧铮道:“征服一国,也未必一定要强攻,你看暮桓,不就控制了南兹王室为其所用?”   崔元弼道:“难就难在,大魏早在南兹插过钉子,而我们没有。”   萧铮笑了笑,道:“钉子没有,我倒是种了棵树在那,等待时机成熟,也可为我所用。”   ……   岷山王府中,云舟每一日都在做着逃离的打算。   萧锐知道她没有带来贴身的丫鬟,所以特意指派了几个年轻丫头伺候她,其外还有两个婆子。   为了知己知彼,云舟有意探一探几个人的秉性,尤其是那两个看起来颇精明的婆子。   其中一个姓吴的,是萧锐从北燕带来的,是铁板一块,倒是另一个姓沈的是新来的,可能是个突破口。   一日,那姓沈的婆子看见云舟随手扔在妆台上的银钱,提醒道:“娘子,银钱不好这样乱摆的,若叫那短德行的下人瞧见偷了去可怎么好呢?”   云舟状似不在意道:“不过五个元宝,有什么要紧。”   其实,那妆台上是六个元宝。   那婆子见她不理,笑笑离去了。   接连几日,云舟都假意记错这,记错那,且混不在意,还懒怠记账目,让那沈婆子以为她是个粗心大意之人。   如此,终于有一天,那随手放置的银钱就如她所“记错”的那样,少了数目。   云舟坐在妆台边,摸着那几个元宝,心里有了计较。   看来那沈婆子是个贪财的。   萧锐这座王府是原本大魏二皇子的府邸,大魏皇子建府,原本有个风俗,要在府中四角各埋一坛金、银、铜、玉,以镇家宅,但是慢慢传下来,又改成埋神官亲笔符咒。   直到魏帝的三个儿子建府,云舟曾在宫宴上听说,二哥看不上神官整日蛊惑君主,不要他的亲笔符咒,而是依照老风俗埋的真家伙。   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如今府里人全换了,估计越发无人知晓。   云舟白日里借着散步的由头,确认了花园里一处角落是整个府邸的四角之一,那的树底下,大约埋着的是一坛玉器。   于是云舟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在花园里闲逛,中途累了,歇在一处亭中,忽然她指着远处对跟着的丫鬟婆子说:“我怎么看着那边树根底下金绒在那里刨土呢?”   金绒是萧锐从北燕带来的爱犬,云舟偶尔散步时候能看见,知道他爱喝肉汤。   两个婆子都往远处树荫里看,果然,金绒正在那树底下奋力刨着什么。   “沈妈妈,你过去看看吧,王爷喜爱金绒,看它别再乱挖什么东西出来吃病了。”   那姓沈的婆子听了,去到那边探看,只见她赶开金绒,亲自查看了一番,然后用脚平了平坑土,牵着金绒走了回来。   云舟问:“它在那挖什么呢?”   沈婆子道:“正是娘子说的,这东西在那里挖出一只死老鼠,正打算吃呢,多亏娘子瞧见了,不然恐怕吃出病来,王爷要怪罪呢。”   两个丫鬟一听有死老鼠,都露出嫌恶的神色。   云舟也以扇掩面,蹙起眉头来。   待回了关雎阁,直待入夜,云舟难得叫一回宵夜,她随口问道:“沈妈妈和吴妈妈都睡了吗?没睡也叫来外屋用点吧。”   丫鬟出去,又回来:“沈妈妈不在呢,想是起夜去了。”   云舟点头,吃了两口粥,叫人熄灯睡下。   清冷月光中,她露出微微笑意。   起夜?怕是挖宝去了吧。   这府里的下人,除了萧锐的几个旧仆,剩下都是新采买来的。   人员杂乱,人心不齐,像沈婆子这等贪财的,发现了宝贝,定要据为己有的。   只是皇家的东西都有记号,少不得挑着些不明显的磨掉了,然后一件一件慢慢地典当成银钱,才能掩人耳目。   到时候这王府的漏洞就来了。   果然,第二日云舟就发现,那沈婆子似乎与看后门的小厮串通了,她为了不引人注意,恐怕不敢去临近的当铺,必要舍近求远,每日出门时间颇长。   为了方便她进出,看门小厮吃酒时,便假锁了后门,据云舟的观察,后门每日从午后形同虚设有两个时辰之久。   云舟高兴极了,这时间足够她从朱雀门混出都城去。   就在她准备逃离那一日,萧锐忽然来了,说是怕她在府中闷坏了,要带她去都中眷河游船。   云舟撑病不想去,萧锐说,云舟这病恐怕是闷出来的,就是要多出去透气,玩赏景色,心情愉悦才能好得快。   这位爷于玩乐上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他大手一挥就叫门口预备马车,已经不容云舟拒绝。   旁边的丫鬟也想出去看热闹,一味劝云舟去。   气氛已经如此,云舟无法推辞,况且她想了想,她生在这都城里,如今这城的主人都换了,自己还没有好好看过一次。   那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眷河,她一直都只能看书上的记载,或者听去过的命妇讲来听听罢了。   或者离开这里之前,去看看也好。   云舟遂点头应允。   眷河是一条人工休憩的河流,引了城外的河水进来,为了给都城添一处精致。   萧锐在河上包了一艘画舫,带云舟来观景。   云舟站在画舫栏杆旁,看街上熙攘的人群。   虽树木还是绿着,但风吹过来,已经有些凉意了。   云舟进岷山王府,居然已经整整三个月了。   萧锐站在她旁边,不是看街景,而是不停往城门方向张望。   云舟发现了,问道:“殿下看什么呢?”   萧锐得意道:“旁人不知道,我可知道,大约今日里,我皇兄已经秘密先行回城了!”   云舟心中一紧:“大殿下为何不同军队一同凯旋?”   萧锐摇头:“不知道,皇兄做事,自有他的打算,不过皇兄此次出征在外,也常给我写信,之前可不会这样,想来南征极其顺利,皇兄心情甚好,不过我回信时,可不敢提旎旎,怕说你病了,皇兄怪罪,毕竟也是他亲自赐的婚。”   萧锐絮絮说着话,云舟后头都没听清。   萧铮回来了?   她有些慌了神,茫然四顾,好像能在岸上的人群里找到萧铮似的。   他一回来,自己还能不能跑的出去?   云舟反身想要回船舱,她本能地想要躲起来,慌乱之下,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多亏萧锐将她拦腰扶住。   这是萧锐和云舟最亲近的一次,萧锐心里乐开了花,最近云舟已经不呕血了,想来将要恢复健康,那么圆房也就不远了。   萧锐想一想,便觉得心神摇荡。   “旎旎,小心点啊。”萧锐语气格外温柔。   云舟惊觉自己和萧锐贴的太近,连忙站直身体,匆匆躲进了船舱里。   在外人看来,像是佳人害羞了似的。   这一幕发生在画舫栏杆边,许多人无意瞧见。   旁观者或赞一声郎才女貌,或叹一句达官贵人,唯有一人,手上骨节捏的泛白,不发一语。   萧铮没想到,自己回城会看到这样一幕。   暮云舟和他的弟弟看起来十分恩爱。   他在城外,得到乌鹊营的上报,说云舟终于出府了,不是出逃,而是出来和岷山王同游……   起初他还不相信,直到他亲眼所见。   萧铮从南征结束就急着回城,急到抛下大军微服先行的地步,属下都很奇怪,明明和大军一起凯旋是立威的好机会,大殿下为何先走?   没人知道为什么,萧铮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急什么。   如今更觉得可笑了,急着回来看刚才那一幕吗?   她居然为了萧锐,肯放弃心心念念的自由!   萧铮马缰勒得太紧,□□骏马忍不住嘶鸣一声。   他隐隐觉得自己做错了,他好像,高估了自己的心胸……   云舟坐在船舱中喝茶,有些心神不宁,她忽而问萧锐:“殿下,你听见马在嘶鸣吗?”   萧锐笑道:“旎旎,街上那么多马车,马声有什么奇怪的。”   云舟点头。   对呀,有什么奇怪的?可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就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明天必须得走了,她想。   萧锐看她脸色不好,以为她是着了凉,关切道:“旎旎若是疲惫,今日玩一会就回府去吧,你如今病也好的差不多了,咱们府里也摆宴热闹热闹。”   云舟随口附和着他,听他又说:“我皇兄凯旋,或也可将他邀至咱们王府一叙!” 第27章 、侍宴   云舟回府当晚, 就使计将府中另外角落里的一坛金暴露出来,这一回是当着众人的面开的坛,金光灿灿的一坛金锭子, 在这府里引起好大热闹。   云舟对萧锐道:“像这样的财宝,不知园内还有没有呢?”   萧锐觉得十分有趣,遂命管家带着人在园中各处挖挖看。?3?5|?0?0?0?5   第二日, 萧锐进宫, 脸上喜气洋洋, 正赶上萧铮与手下一名将领在马场试马,三人遂骑在马上,绕着马场慢行。   那大将笑问:“岷山王今日红光满面, 难道是殿下府上有喜事?”   萧锐道:“是有一桩小喜事, 但和皇兄江山已定的大事比, 不值一提。”   那大将之前不在都中,对宫闱秘事一概不知, 大咧咧问道:“听闻二殿下纳了一房美妾,难道是美妾有喜, 要替王爷您开枝散叶了?”   大将这话音一落, 萧铮的马不知受了什么惊吓, 突然人立而起, 嘶鸣起来。   萧铮急忙收紧了缰绳。   萧锐吓了一跳, 试图帮着控制惊马, 但萧铮已然先行制住那畜生。   萧锐对那大将说道:“此言差矣, 我府上喜事乃是在后园之中挖出许多财宝, 想是原本暮氏遗留下来的。   萧铮听了财宝的事, 原本阴沉的脸色平和了许多, 他不知如何转念, 淡淡道:   “如此,我倒去瞧瞧你都挖出些什么?不必设宴铺张,不过小叙罢了。”   院中埋的财宝被发现,府里一时乱糟糟,王府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花园子那头,后院比平时安静许多。   如此一番折腾,那沈婆子更急着将藏下的玉器出手,今日必是要趁机出门的。   昨夜,云舟整夜没睡,萧铮南征势如破竹,一路捷报频传。   但云舟每次听见那些消息,心都是提着的,那不断败退的一方,是她的三位兄长。   虽说从小到大,自己与他们都不太亲厚,但毕竟血缘天定,云舟还是很怕听见他们的死讯。   好在,暮桓他们虽然败退,但控制了南兹,萧铮又放弃了围剿,她总算不至于听见过于惨烈的消息。   如今的南兹内部也不知如何了?   她的阿娘在那里有舅舅和赵氏家族的庇护,还有童宪将军的帮助,童氏在南兹也是大族,阿娘应该不会受到波及。   云舟最担心的,反而是晨霜和刘妃。   她本来是想慢慢求萧铮除去她们的奴籍,但萧铮连她也可以随意赠与他人,对他,她是指望不上的了。   她也曾想指望萧锐,但萧锐虽然答应了,但一直没有行动,他总是说要先问过他皇兄的意思。   现在看来,只得等她先逃出城去,到了南兹,或许她的二皇兄肯顾念一下兄妹之情,派高手来庆国公府里将晨霜她们暗中偷带回去。   至于其她姐妹,云舟实在无能为力了。   萧锐早上出府之后,云舟将逃跑一路上需要的东西又检查了一次,她换了件朴素的布衣裳,带了小小的包裹,打算一出府,就买一套男装,扮成男子,然后使些银子,随着某个商贾的队伍结伴出城去。   她将包袱尽量携裹在袖间遮掩,趁无人时,行至后门。   沈婆子一早就不见人,肯定是跑出去典卖东西去了,云舟到门边一瞧,后门果然是没上锁的。   她心中一喜,正要去拉门栓,忽听身后一个婆子的声音响起。   吴姓婆子脚步匆匆,寻找而来,她似乎很急,见到云舟此时装扮,虽狐疑,但还是先顾着自己的差事。   她一抓住云舟的身影便急到:“找了娘子半天,娘子怎么逛到这里来?岷山王殿下正召您呢!”   云舟将小包袱藏在身后,不动声色问道:“殿下回来了?有何事找我?”   那婆子道:“渤阳王殿下来了!娘子乃是大殿下亲赐给二殿下的人,自然要去见过的。”   说着,那婆子细细打量云舟穿着,惊道:“娘子如此穿着,叫人看了以为二殿下苛待了您,快回屋换过衣裳吧!”   说完推着云舟,简直是迫着她回了关雎阁,换了一件鲜亮的衣裳。   云舟换了衣服,还欲装病躲过这次,待吴婆子去回话,她再伺机离开。   但那吴婆子本来就是北燕来的,只忠于萧锐,对她这魏人出身的妾室虽然礼数尽到,但并无多少尊敬,此时起了疑心,语气颇有些威胁意味:   “娘子方才在后门徘徊,可是有事要出府?用不用老奴去将此事回过殿下去?”   显然今日是走不成了,更遭的是居然还要去见萧铮,若这吴婆子再来添乱,恐怕以后再难有机会出逃了。   云舟稳住心神,不慌不忙地板起脸色:“我竟不知,殿下将吴妈妈指给我,是来监视我的!吴妈妈愿意回话就去回,也别怪我有许多话要和殿下说说。”   萧锐喜爱云舟人人皆知,且这位爷正在兴头上,若云舟认真吹起枕头风,恐怕倒霉的还是奴才。   吴妈妈不过想让她快些走,此刻也缓和颜色道:   “老奴只是怕娘子称病让二殿下担忧,毕竟大殿下也在此,若扰了大殿下的雅兴,可不是闹着玩的,还请娘子撑着些吧。”   吴婆子刚说完,萧锐已经又派人来催。   萧锐明明说过几日才请萧铮过府来叙,为何萧铮今日就突然来了?叫人如此措手不及。   她虽是不想见那人,此刻也是不得不见了。   ……   萧铮来的突然,萧锐没来得及准备,花园子里翻起来的土还没平下去,有些影响景致。   但萧锐自来是最懂享受的,他命人将宴席设在林中赏翠亭。   初秋还苍翠的树木,将园中远处不雅致的翻土都遮掩住了。   宴席简单并不奢侈,但每一道工艺都十分精细,因为只有兄弟二人,菜肴准备得很快,   酒是萧锐从北燕运过来的,家乡味道,一杯喝下去令萧铮有些感慨。   “可惜父亲不能与你我二人一起畅饮了。”   萧锐闻言,眉毛也垂下去,有些忧伤道:“父亲最后也曾清醒过一阵,他知道皇兄已经攻下魏都,很为你骄傲。”   萧铮摇头:“比起骄傲,父亲大约是忧心更重。”   外人看来,北燕大君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可是萧铮知道,所谓没有野心并非因为胆小怕事,而是因为大君的心里顾念着天下百姓,所以他极力避免战争,哪怕魏帝步步紧逼,哪怕他知道他的儿子在魏都过得如履薄冰,他都忍耐着。   萧铮理解他,也并不埋怨他,父亲临终时必然在心中对他充满愧疚,但他做儿子的并未陪伴在他身边。   萧锐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兄长,父亲比起高兴,其实看起来更担忧,他说万不能以杀伐之心治天下。”   “这话为什么不转告我?”萧铮问。   萧锐执杯,难得正色:“虽然天下都把你传成嗜血的杀神,但其实我看兄长并没有那么多杀戮之心,无论是魏帝的家眷,还是朝堂的魏臣,兄长对魏人,都颇为手下留情,父亲担心的事应该不会发生,铁腕与杀心总归还是不同,兄长和父亲其实是一样的。”   “还记得你去魏都做世子之前,可不是如今这样的性格。”   想到过去,萧锐颇为感触,简直要哽咽难言。   萧铮只好转而说道:“你挖的宝物,不给我瞧瞧?”   萧锐饮一杯酒,道:“不过是些寻常金器,无甚可看的,倒是那些东西还是云舟她发现的,可见皇兄赐我的,是个福星。”   正说着话,萧锐忽然抻起脖子,往远处瞧了瞧:   “旎旎怎么还没过来?”   萧铮执杯的手一滞,抬头:   “旎旎?”   萧锐一笑,解释:“啊,兄长你不知道,云舟的小名叫旎旎,她亲口告诉我的,后来我从别处听来,说是南兹国的女孩子很多叫旎旎的,我才想起,她母亲不正是那边来的吗?要我说,南兹国有多少女子叫这名字我不知道,但只有我这一个,才真当的起这旎旎二字!”   萧锐说得眉飞色舞,神情很是沉醉,没有注意到,一旁的萧铮面无表情,连喝下三杯酒。   萧锐说着说着一转头,就看到一抹茜色的影子,从远处林间穿花拂柳而来,纤纤细步,姿态袅娜。   萧锐当即站起身亲自迎过去:“旎旎!你可算来了!”   说着顺手在云舟腰间一搭,虚虚往前送了一把,带她至萧铮面前。   云舟一路上几次都欲转身逃跑,但知道逃不出府门,只好硬着头皮来见萧铮。   倒是萧锐的殷勤态度,为她与萧铮之间竖起一道无形的屏障,令她心下稍微镇定些。   她将遮面的团扇拿开,朝萧锐微微一笑,之后才向萧铮见礼。   “岷山王府妾室云舟见过渤阳王殿下。”   她福礼时比周围的垂柳还要姿态娇柔。   有微风自亭中吹过,扰动了只有他们二人之间才能感受到的一丝微妙情绪。   “在王府过得可好?”   萧铮看着她,面色冷淡。   云舟回道:“甚好,岷山王殿下不仅地位高贵,风姿卓然,且不嫌云舟前朝遗女的身份,对云舟施与厚爱,云舟要在此谢过渤阳王殿下,为我寻得如此良人。”   云舟说这番话时,神色是一种不卑不亢的平静,说完微微低下了头。   但那平静神色看在萧铮眼里,是一种似笑非笑,别有娇羞之态。 第28章 、献舞   不知不觉, 萧铮的眉蹙了起来。   他是希望她能远离纷争,能过得好,可是现在, 她看起来很满意,他又不满意了。   不管是她那妇人的装束和盘发还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的态度都看起来那么刺眼。   萧铮发现自己的内心似乎变得阴暗。   他放下杯子, 对萧锐道:“美酒佳肴, 无佐宴之娱兴, 甚是可惜,不如云舟献上魏舞一支吧。”   云舟暗自吸气,垂下眼帘, 回道:“魏国皇室公主不事舞乐, 云舟愚笨, 并不善舞,请渤阳王见谅。”   萧锐听了, 怕萧铮不悦,责怪云舟, 忙出来打圆场:“兄长, 从未听说过大魏公主在宴饮上跳过舞, 想是与我们北燕风俗不同。”   萧铮打断了萧锐, 对他笑道:“你第一次来魏都, 知道的自然只有皮毛, 我在这里做了多年世子, 知道魏宫帝女们所谓不事舞乐不过是不在宴会上给外人表演, 但是私下在闺中, 姊妹玩乐, 或者娱亲, 善舞者众,是不是暮云舟?若不善舞,会些别的也可。”   言毕,萧铮眉毛一挑,带有些挑衅的意思看向云舟。   云舟不明白,萧铮此刻为什么要刁难她,明明一切都是他的安排,而她再顺服不过了,为什么他又一副不满意的样子。   难道他那将她当物件的,铁石般的心,竟然还能被她刚才的言行刺到吗?   但萧铮现在显然是想让她抗拒,若她执意忤逆,还不知道后面有什么在等着她。   “那,云舟就献丑了。”她的语气平静无波。   这回连萧锐也好奇起来,他向一旁的仆人招手,一旁的仆人过来,萧锐吩咐道:“去,把琴师叫来。”   仆人退去,不一会,琴师抱琴匆匆赶来,在亭子的帘外坐了。   云舟侧眸向琴师道:“福康舞。”   福康舞是大魏宫廷宴席最常演之舞,有祈祷福寿安康的吉祥之意,且此舞本是群舞,较为简单,最适宜云舟此刻敷衍萧铮。   琴师双手抚琴,乐声起。   云舟随着乐声展臂,纤纤玉指捏起,形如兰花。   她一身艳色广袖和裙据随着动作飘舞翻飞,旋转之间,动作若流雪回风,身型如蝴蝶颤翼。   萧锐看得呆住,嘴张开来一时都忘了闭上。   萧铮倒是看起来依然是寻常面色,并不如萧锐那般面露赞叹之色,仿佛面前跳舞的不过是个寻常舞女。   然而他手上一杯酒,端至唇畔,始终没有喝。   福康曲一曲终了,云舟以袖遮面,缓退两步,露出一半面目,垂眸定住。   舞毕。   萧锐缓过神,噼里啪啦鼓起掌来:“洛神转世不过如此,若在北燕,旎旎凭借此舞可名冠天下啊!”   云舟略施一礼:“殿下谬赞。”   萧锐看向萧铮:“兄长觉得如何?”   萧铮手中那杯迟滞多时的酒,在萧锐问话时,终于喝了下去。   酒杯不轻不重咚的一下落在案上,萧铮开口道:   “如此舞技,隐于王府中可惜了,宫中即将举行登基大典,设盛大夜宴,到时你来献舞,便可一舞动都城。”   萧铮说完,起了身,也不看云舟此刻是什么脸色,对萧锐道:“酒也喝了,舞也看了,你歇着吧,我还有事这就回宫去了。”   萧锐恭送萧铮离府,回来找到云舟:“兄长让你去献舞,你若不想去,我去帮你说说?”   云舟虽然来岷山王府不算久,但知道萧锐心机不深,为人简单,又每日与她一同用膳,与她讲些自己的琐事,云舟遂知道,萧锐与萧铮虽然兄弟感情很好,但萧锐对萧铮很是敬慕,甚至有点畏惧,萧铮说一他绝不敢说二的。   真让他去说,恐怕萧锐其实要愁的一晚上睡不着觉。   况且云舟在萧铮的眼中看到不明的怒火,她隐隐约约觉得,她是逃不掉的了……   果然,不久就有人在暮色将至时造访了岷山王府。   来客是替渤阳王传旨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薛采仪薛尚宫。   薛尚宫再次见到云舟,觉得人这一生比那说书人的故事还要难以预料些,她传口谕道:   “渤阳王有旨,登基大典献舞,不容有失,暮云舟即刻入宫准备献舞事宜。”   云舟看见薛尚宫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猜到她的来意了,她只觉得非常疲惫。   “你还是后悔了,不愿意放过我。”云舟看着薛尚宫,是在向薛尚宫所代表的那个人说话。   薛采仪自然无法代萧铮去回应云舟,她只是轻声劝道:“公主,看开些吧,如今这万里河山切切实实都已经在殿下股掌之间了,何况您一个小小的女子呢。”   薛尚宫说完,见云舟不语,又道:“本来,应该替殿下出宫传旨的是徐勿,因是来接您,殿下特意吩咐我来,马车已经候在外头了,现在就出发吧。”   回宫的马车上,薛尚宫见云舟神情郁闷,遂道:   “奴婢伺候了君王十数载,别的不敢说了解,只学得一件事——君心似海。表面平静无波,不见得底下没有惊涛骇浪,帝王之心,忽而风平,忽而浪起,君王身侧的人没有别的法子,只能随机应变,给自己争一条生路,不要想着忤逆,更不要想着,能脱离皇权的掌控,大多数君王眼中,除了自己,其他人都是物件,除非……”   云舟抬眼看她:“除非什么?”   薛尚宫道:“除非您能得到他的尊重,让他认可你是可以与他比肩之人,那从此您就不再是一个物件,他才会将您做个人看。”   云舟苦笑了一下,道:“谈何容易。”   薛尚宫笑道:“这样的事虽然稀少,且多发生在君臣之间,后宫女子对皇帝来说多数是调剂心情,绵延后嗣的工具,但历史上也不是没有特殊的例子,渤阳王殿下尚且年轻,越是年轻的君王越还没有被权力荼毒至深,公主若有心,或可一试。”   云舟知道薛尚宫一向是个谨慎之人,此番言语,简直是怂恿别人左右君心,她不会无缘无故有此说辞,于是问道:“薛姑姑,您何故要与我说这些话?”   薛尚宫微微一笑,道:“想必公主多少也听说一些,前朝有北燕与大魏两派之争,奴婢虽是不值一提的一介宫人,但是出身已经决定我是天然的大魏一派,不管是对奴婢自己还是其余数千魏人出身的宫人来说,宫中若有一个位高权重的前魏主人,能为我们说几句话,益处无穷。”   薛采仪观察云舟的神色,发现她听进去了,于是又道:   “不仅宫中,便是公主的姐妹们,如今被遣送到各个北燕贵族家中,为奴为婢,被纳做妾室的也有几个,北燕一派的主张是将魏人踩在脚下,叫我们处处低人一等,有没有人能为魏人争到一个平等的地位,直接决定了您的姐妹们一生还有没有前途可争。”   薛尚宫有些殷切地握住云舟的手:“要做到这些,光靠那些前魏文臣是不够的,魏人必须要在权利的核心处有一个抓手,公主,以前你只想着要救你阿娘,要逃走,最多试试能不能帮帮刘妃娘娘,但其实您还可以做更多!”   云舟被薛尚宫说的有些愣住了,她喃喃道:“薛姑姑,你可知,你刚才所言,是在妄议朝政……”   说着,她摇摇头:“薛姑姑说的这些即使没错,但我如何做到?凭渤阳王对我的一点占有欲和所谓宠爱吗?”   薛尚宫摇头:“不是宠爱,是尊重。”   云舟自嘲一笑:“薛姑姑,他如何对我,你也看到了,他无论将我送走还是要回,这里可有半分尊重?”   薛尚宫的手紧了紧:“公主,殿下至今未有妻室且权倾天下,该如何尊重一个仰赖他鼻息的女子他或许还不懂,但是尊重可以由宠爱开始,女子在世间行事已经处处受到掣肘,要想成事,大可不必羞于从获得宠爱开始。”   云舟觉得薛尚宫的话像失控的洪水,兜头扑过,对她自幼以来受过的训导受到了很大的冲击,让她难以抑制地战栗起来。   她有些惊慌失措,但惊恐之中又慢慢生出一种期待与振奋的情绪来。   薛尚宫从座椅上滑下来跪在马车地面:“公主若愿意一试,奴婢愿助公主一臂之力。”   云舟惊醒过来,连忙伸手扶住薛尚宫,道:“薛姑姑,这是要投身漩涡可能会万劫不复的事情,请容我多想想,再者,渤阳王也不见得真是那稀少的,会懂得尊重女子的人。”   薛尚宫点头:“那是自然,公主听进心里就好。”   马车驶入宫门,似乎得了特别的允准,一路畅通直行至承天殿,薛尚宫扶云舟下车,便先行告退。   云舟独自步入殿门。   那殿中缭绕的龙涎香气息,让云舟跨过门槛的瞬间,在心中嗟叹,忍不住慢下脚步。   兜转了一圈,居然又回到了原点。   “才走了多少时日,这就不认识承天殿了?”   萧铮的声音从殿阁深处冷冷地响起。   云舟理一理裙摆,道:“殿下召我回宫准备献舞,该叫我去宫中司乐坊才是。”   萧铮起身,从远处走过来,高大的身影一步步逼近:   “献舞?我为何召你回来,你心知肚明,少在我这里装不明白。”   作者有话说:   作者采访:“请问大殿下,为什么不回城当晚就来接人呢?”   大殿下:“毕竟是我送给我弟弟,出于礼貌还是要纠结一下。”   二殿下:“你礼貌吗?” 第29章 、耳光   云舟被接走, 萧锐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吃过了晚饭,他才慢慢的回过味儿来, 一拍桌子,道:   “皇兄这是后悔了,又把旎旎要回去啦!”   身边伺候的小厮偷偷在心里笑他, 觉得这位爷不愧是个憨货, 竟才反过味来呢。   于是上前禀道:“小殿下, 大殿下让薛尚宫带了话来,说是要回暮云舟有些政事上的考量,还望小殿下见谅, 前些日子湘侯进献了十个美人入宫, 为做补偿, 大殿下明日便将这十个美人都给您送到岷山王府来。”   萧锐依旧愁眉苦脸:“我都说了,烦了内宅搞那么多人, 再说,纵是百人千人, 也不能抵一个旎旎。”   一旁跟了他多年的老奴见状, 上来劝道:   “大殿下做事自然有他的考量, 说了是政事上的原因, 小殿下还是赶紧想通的好, 毕竟, 您自己说了, 您这一生荣华富贵全靠兄长啊, 那万不能做了大殿下施政的绊脚石啊!”   萧锐虽算不得足智多谋, 但有一好处, 十分听得逆耳忠言, 老奴一番话,他非但不加叱责,反而若有所思,点起头来:   “你说的对,还是保住我的荣华富贵为要……但是……”   萧锐还是觉得心里疼痛,忍不住揪住那老奴的衣襟,与他诉苦:“可我是真心喜欢旎旎啊……”   那老奴前襟被揪住,呼吸不畅,咳嗽一声,道:“小殿下,当初在北燕,您也是真心喜欢兰香和花舍,花了万金从红袖楼中赎出,后来还不是……”   萧锐闻言,悻悻松开了手,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别说了,我遣散她们不是因为她们人品差嘛?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该干嘛干嘛去,别烦我了。我虽不舍,那为了皇兄的天下大义,只得忍痛割爱了。”   那老奴了解萧锐,见他这已经是顺着台阶下了,于是也不再多说,退了出去。   萧锐是个心大的,自己在房中伤心了一会,觉得饿了,又叫了点心来吃。   岷山王府里,气氛逐渐恢复了寻常的平静,而承天殿的气氛确是紧张而危险的。   面对萧铮逼近的身影,云舟被那气势逼迫地欲要倒退,向后一动,没有站稳,跌坐在地上。   她仰头望着萧铮,那张脸让她想起在承天殿时的日子,他是曾庇护过她,可也同样用行动狠狠辱没了她的尊严。   忽然间,心中对他的畏惧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直被压抑的委屈和怨恨,那些情绪纷纷在此时涌现出来,她冷笑道:   “当时是你亲手把我像个物件一样送给岷山王的,现在又反悔了吗?兄夺弟妻,好不要脸!难道你就不怕天下人耻笑你?”   萧铮面无表情地蹲下来与她平视,道:“弟妻?我送你去时明明说你是妾,且未过文书,如今的北燕贵族府中谁家还没几个你们暮氏宗族的丫鬟妾室,天下人没有那么无聊偏偏就关注了你,就算有那么几个心细的,也不敢开口,你当我萧铮是谁都可以妄议的吗?”   云舟看了他一会,哼了一声:“恐怕大妃可不会这么想。”   提到大妃,萧铮果然脸色微变,他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也变得略微缓和:“大妃的事我来处理,不需要你来管。”   说完,他忽然朝云舟伸出手去。   云舟下意识一躲:“你要干什么?”   萧铮手上一滞,但也不过是一瞬,接着,不由分说的手臂穿过云舟的腋下,单手便将她提了起来,扛在肩上。   云舟大惊,胡乱地踢打抗拒,但她身子悬在半空,使不上力,拳头捶上他的后背,像捶打一堵墙,手指骨节生疼。   她只得怒道:“你要干什么?放我下来!无德无行,禽兽不如!萧铮!”   她气地直呼他的大名,把能想到的唾骂之词一股脑倒在他头上。   然而萧铮听了微微提起嘴角,瞟了她一眼:“很不错,看来你很了解我。”   说话间,已经走至塌边,一松手,将她扔在榻上。   床榻上铺了锦垫,十分柔软,云舟一个滚身,乌黑的长发,榻上的锦衾,层层叠叠的衣料子,全部滚在一起。   她在锦绣堆里翻起身来怒视着萧铮,眼里有一点升腾的水汽,透着说不出的一种天然娇怨之态。   萧铮望着她的脸,平心静气,缓和声音,道:“那天,我打翻你的汤碗,你不是问我,过去发生过什么吗?过去确实发生过我不想重复的悲剧,所以我当时觉得,还是应该让你离开皇宫这是非之地,我是在……”   “保护我。”   云舟冷冷地看着他,语带一丝嘲讽:   “真是自以为是,你们这些上位者总是那么傲慢,那么容易自我感动,我父亲将我们这些女人送给你的时候恐怕还在感动于自己为了大魏的伟大牺牲!因为在他心里,他的女人和孩子都是他的所有物。你也一样,你自己收藏不了的女人就送给自己能掌控的弟弟,后悔了,又拿回来,像小孩抢玩具一样儿戏!你明明可以直接放我走,非要我嫁给岷山王,还是不想松开控制我的手,一切只是因为你的自私!现在说什么保护我,还想要我感谢你吗?”   萧铮被云舟说得哑口无言,他自知理亏,只得道:   “总之你现在已经回到宫中了,你既然知道逃不出我的手心,不如接受现实吧。”   云舟听了,拨开脸颊上散落的头发,忽然笑了一笑,刺道:   “我相信殿下是为了我好,但为什么要召我回来?我原要嫁的刘家三郎与你弟弟很像,岷山王府的生活是我原来梦寐以求,这些日子我已经适应了,和他过得好好的,岷山王性格温柔小意,比你强上百倍。”   这番话正刺在萧铮的心口上,控制不住的怒火迅速窜上头顶,那些他梦里出现过的画面在脑中一幕一幕地闪过……   萧锐的欢喜,云舟的娇羞,那渐渐扯松的衣带……   云舟还在滔滔不绝:“你为什么不让我们郎情妾意的过……”   萧铮此刻没有别的想法,只想让她立刻马上闭嘴!   于是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是萧铮箍住她的后脑,用嘴封住了她的嘴唇。   最开始只是堵住了她的唇不让她出声音,但渐渐的,不止于此,那温软侵袭神智,它开始意图侵略……   云舟愣了一下,开始推打他,拳头一下一下打在他的肩头,嘴里含糊不清地叱责着:“放开!”   然而,面前俯下的身躯岿然不动,嫌她的手碍事,直接把她两个手腕拢在一起箍在手心。   云舟本是坐着,待缓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被推倒在了榻上。   她瞪大了眼睛,越发激烈地踢打起来。   萧铮在她颊边越来越激烈的呼吸召示着她的处境越来越危险。   云舟心一横,像一只被逼急了的小动物,在萧铮的唇上狠狠咬下一口!   欲望中逐渐失去理智的萧铮骤然吃痛,随着痛感,口中迅速翻起一股血腥味,剑眉拧起,他离开了她。   云舟躺在那,双手还被他控制着,头发凌乱地铺了满床,嘴唇上沾了他的血,一抹嫣红格外浓重,烛火下,这画面有一种近乎妖异的美丽。映在人的眸中,能点燃一簇烈火。   萧铮理智回归,渐渐松劲,因为看到云舟眼中此时灼人而凛冽的愤恨。   云舟的手得了自由,第一个动作就是啪的一声给了萧铮个一耳光。   这一巴掌云舟使了很大的力气,实实在在打在萧铮脸上,她的手登时便麻了。   萧铮线条锐利的侧脸刹那间就红了一大片,颌角的肌肉咬紧,又缓缓松开。   “长本事了。”他缓缓吐出一句话。   云舟高昂着美丽的脖颈,眼中毫无畏色:   “你是不是以为,我做过你弟弟的妾室,就是个被拆开过的礼物,你也可以对我为所欲为了?我告诉你,即使岷山王拆的开,也和你渤阳王无关,你若对我用强,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云舟是懂得怎么戳他的肺管子的,萧铮气得额角青筋暴起,大手一挥,将榻案上的所有东西拂落在地。   折本散落,白色的纸张铺在地上,如长绫般不祥,铜炉里的焚香燃到一半滚落出来,将折本点燃。   “暮云舟!注意你的言辞!”   云舟气喘嘘嘘,依旧不服输地瞪着他。   火苗渐渐从地上腾起,他们谁也不动。   “殿下!”   门被从外头强推开,薛尚宫率先闯进来,惊呼一声,立刻指挥人去提水。   慌乱的宫人急促的脚步声将萧铮的理智重新拉回,他将云舟挡在榻里迅速回头看那火势。   好在只是烧了几本折子,火苗很快就被扑灭了。   地上的绒毯被烧出一个窟窿,薛尚宫此时已经镇定下来,她指挥其他宫人取换新的地毯,自己跪下道:“殿下息怒。”   云舟看到薛尚宫,想起她在马车里的那些话,也敛了眸,不再怒视萧铮,只是偏着头不说话。   “将这里收拾好,看好暮云舟,不许她离开,也不许别人来见。”   萧铮的声音凉薄而无波澜,说完就走。   行至门口,顿了顿脚步:   “还有,她现在不是宫女了。”   “是。”薛尚宫行礼恭送,待萧铮的身影看不见了,她转身看伏在榻上的云舟。   云舟的眼泪这时才落下来。   薛采仪叹气:“公主这眼泪何不早点落,也不至于闹到差点走水的地步。”   云舟自嘲一笑:“他难道还会吃我的苦肉计吗?”   薛尚宫看孩子似地看她:“若有情,苦肉计使多少遍也一样奏效,殿下吃不吃,公主以后试试不就知道了。”   “我不!”云舟倔强的别过头去。   作者有话说:   云舟:“同归于尽!”   萧铮:“她本来只说要阉了我,但现在愿意和我同归于尽,说明她是爱我的。”   作者:“这……” 第30章 、劝慰   宁和宫中, 大妃刚卸了晚妆准备就寝,荻珠出去了片刻在门外与人说了会话,回来时蹙着眉头。   大妃见她面色有异, 便问道:“什么事?”   荻珠走近,附耳低语。   大妃脸色逐渐难看起来:“铮儿他……”   荻珠扶着大妃回榻边,拉过软枕来, 大妃不肯靠。   “到底叫我最害怕的事发生了, 铮儿一直无心女色, 偏偏就被这一个勾了魂了!他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兄夺弟妻……”   大妃捂住心口,已经许久不犯的心痛症又隐隐要发作起来。   荻珠见状连忙取出丸药给她服下,替她顺着气, 大妃脸色这才渐渐好了些。   “现在两人都在承天殿里?”大妃问。   荻珠犹豫不决, 看大妃的样子, 她不大敢开口,怕刺激她的病症。   大妃烦躁催促:“快说!”   荻珠这才回道:“说是那暮氏女和殿下大闹一场, 外头人听见什么同归于尽这样的话,然后又走了水……”   荻珠眼看着大妃眼睛瞪起来, 立刻安抚道, “好在没有真的烧起来, 殿下也没留在承天殿, 而是去了临风阁, 娘娘, 奴婢看这殿下或许因此厌弃了那魏女, 我们不妨等着看看?”   大妃摇头, 忧心忡忡:“那是承天殿, 她闹成那样, 铮儿倒躲出去了, 看起来是厌弃吗?”   她想了想吩咐荻珠:“不行,立后的事要快点定下来了,你明日一早,叫北燕几个主心骨进宫来见我。”   第二日,几个北燕贵族和部落的首领都以探病为由来面见大妃。   大妃开门见山便道:“铮儿的皇后抓紧定一个下来,我看青茵就很好,问问你们的意见如何。”   北燕贵族为了谁的女儿做萧铮的皇后,很是有一番明争暗斗,大妃突然指定冕图王的女儿青茵郡主,让其他人有些不满。?0?1?3?1?0?2?0?2   “娘娘,殿下还没登基呢,此事不那么急,青茵郡主虽好,那我家的女儿差在哪?冕图部虽强,但冕图王就一个病秧子儿子,未来不见得靠得住啊……”   这样的话,大妃不知听了多少遍了,争是争不出什么结果的,无非便是说别家的女儿不如自家的好。   几个贵族因此七嘴八舌地吵嚷,气得大妃猛拍了两下桌子:“你们这些蠢的,还争个不休!如今能保住皇后是咱们北燕的女子已经不错了。”   众人愣住,不明所以,大妃的兄长,北燕庆国公问道:“娘娘这是何出此言呢?北燕大君历来都是娶北燕女子做皇后啊。”   大妃锁眉斟酌着词句。   家丑可能会被人所知,但不好直接外扬,她不能说萧铮把暮氏女送出又抢回的事情,只是道:   “你们也知道自己现在是身在哪里,这里可不是北燕,很多规矩说不定就改了,魏人都能与你们在朝堂平分秋色,皇后的位置难道魏人就不想坐吗?总要警醒着些才是。”   此番话颇有道理,大妃是素来有威望的,几个贵族又商量了一会,虽依然有人不甘,但最后还是听了大妃的意思。   议完事,庆国公从宁和宫出来,刚出得大门便碰见来请安的萧铮。   “舅舅。”萧铮微微低头。   庆国公的袖口缝着一片小小的白色布料,这在北燕是家中有丧的标志。   前几日,庆国公的原配夫人殁了,此时府中正办丧事。   “舅舅节哀。”萧铮补上一句。   庆国公点头,随后向萧铮行礼谢过。   关于魏女的事,他比旁人知道的多些,此时见到萧铮忍不住想,这样一个人中龙凤的外甥都被暮氏女迷惑,不知魏女有什么魔力。   他出宫上得马车,回了自己的府邸。   庆国公府的门楣上悬了白绫花,府中下人也皆着素服,庆国公去灵堂看了看,待了一会。   他往铜盆里续上一把纸钱,过堂风搅起一阵纸灰,管家在侧忙送上擦手的巾帕。   “这几日府中二夫人管得可还好?”庆国公边擦手边问。   因为北燕习俗,出身好,名声好的妾室,在正室妻子殁了,或者本无正室的,可以抬为续弦正夫人。   所以国公夫人殁了之后,府中中馈就交给了二夫人方氏,庆国公如此问便是问问她主理大事可还过得去。   管家知道方氏比较得国公爷的青睐,自然顺势说好话:“二夫人一应事务都管理的井井有条。”   庆国公闻言点头,往后宅走去。?0?4?3?8?2?5?0?9   后宅中,二夫人房里丫鬟们仗着自己家娘子马上要做府中的女主人,有些自持身份,对府中旁的丫鬟呼来喝去。   二夫人院里的杏儿本是要给方氏送洗脸水,结果脚下一滑,扭了筋,她当即坐下歇着,随手拉过一个灶房里灰头土脸的丫头,指挥道:“我脚疼,你给夫人送水去,记住,在门□□给屋里人,别让夫人看见你,听见没?”   那丫头很不情愿,但她怕杏儿嚷骂起来,招惹旁人的眼光,于是还是接过水盆去了。   方氏刚用了午饭,见庆国公忽然来了,便把这几日迎来送往和花销大致说了说,又问道国公爷在外头是否用过饭。   庆国公道:“我还有事要与先生们议,你叫人把饭送去书房吧。”   说完转身便要出去。   掀开门帘,也没看外头,步子走的又急,刚迈过门槛就撞上一个人。   那人破旧丫鬟装束,脸上还沾着锅底灰,手中端着一盆水,这一撞之下洒了一地。   方氏正挑帘出来送庆国公,瞧见这一幕,又看见倒地的人,心中一警,立刻训斥道:   “毛手毛脚,还不赶紧下去!”   那丫鬟一声都不吭,埋头爬起来,立刻跑了。   可是庆国公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背影。   虽说蓬头垢面的,但不难看出来,那是个很漂亮的丫头……   他背着手穿过抄手游廊,想到刚才宁和宫中大妃的脸色和他听说的一点关于暮氏公主的传言,魏女有什么魔力……   想着想着,忽然记起来,自己府上好像也有一个前朝公主呢……   方氏瞪着地上的一滩水,气得手发抖:“杏儿那死蹄子呢?我叫她去端个水,她竟把那前朝的狐媚子打发过来了!”   她太了解庆国公了,方才走时回头看那一眼,定是上心了!   从那美貌的暮氏女被送过来时,她便着意防着,远远的打发她到火房里去干粗活,万不愿让她入国公爷的眼,只是千防万防,眼看着自己要扶正了,竟然这时候出这么个幺蛾子来,真真是晦气!   晨霜回到灶房,心还在怦怦跳,她怎么也没想到,庆国公这时候会在方氏屋里,不然,她打死也不会去送水的。   从进这府邸开始她就故意每天蓬头垢面,躲着所有男人,尤其是那个庆国公,一旦被他看上,自己这辈子就算完了,她虽不知以后要如何打算,但躲一日算一日,就算干粗活也总比给五旬老头做小妾强。   可是今天居然还是见着了,但愿那庆国公转眼便把她忘在脑后才好……   ……   承天殿里,萧铮甩袖而去,次日也没有来,是薛尚宫在关照云舟起居。   云舟起初不肯说话,也不愿意吃饭,直到三日后,薛尚宫持了粥碗要亲自来喂她,云舟终于开口,恹恹道:“薛姑姑不必如此。”   “殿下那日吩咐,您再不是宫人了,还命人收拾了双鸢阁,阁中一切都与从前一样,未有变动,由奴婢兼管着,过两日都收拾好了,便让您住进去,殿下还强调双鸢阁里饮食起居要格外留心,尤其饮食必要由奴婢亲自检查,想来殿下怕公主被人谋害,在极力保护公主。”   云舟并未对这些话表现出什么触动,她淡淡道:“当时觉得保护不了便将我送人,如今又能保护的了了?明明什么都没变,不过是他想法变了,就为所欲为。”   薛尚宫见云舟还是有怨气,于是道:“个人有个人的命,人争不过天,公主再纠结其实心里也知道是身不由己,没得选。”   薛采仪顿了顿,又道,“况且眼下奴婢打探到一个紧急的事情,公主若还要执着也可以,只是晨霜公主恐怕就要遭难了。”   听见晨霜的名字,云舟心中猛然一凛,她立刻紧张起来,起身凑前问道:“晨霜怎么了?”   薛尚宫看云舟那关切之色,心中已有了七分把握,于是缓缓道来:   “刘妃娘娘与晨霜公主出宫后并没有分到一个府邸里去,刘妃娘娘到了北燕一位年轻将军府上,那将军妾室很多都带来了魏都,分到的宫眷都叫主母给打发去后院干粗活,见不着几次主人,虽操劳些,但还可维持,但晨霜公主被送给了北燕庆国公,也就是如今大妃的亲哥哥,本来是做粗使丫头,没被注意到,可是不知怎的,前日里被庆国公给瞧见了,晨霜公主花容月貌,那庆国公就起了意,说要纳她做妾,只是碍着丧礼未毕,暂不能成事,那庆国公今年五十有余,晨霜公主若真被他收归房中,一生岂不是完了吗?”   云舟听了,只觉得心口发堵,酸涩难当。   从分开起,她都不太敢细想晨霜的遭遇,偶尔侥幸地想着,晨霜很聪明,或能自保,但如今听来,自保的了一时保不了一世,而自己在岷山王府的时候居然想要就此一走了之,对都城中的姐妹不管不顾了。   一种极强的愧疚令云舟觉得眩晕,她扶住桌子,问道:“薛尚宫可有法子救她吗?”   薛尚宫叹了口气:“奴婢只是个宫人,也就只能帮公主跑跑腿,探听消息罢了,能有什么法子?”   她看着云舟眼中蓄的泪,轻声道:“公主,真正有法子的人,您不肯见呐……” 第31章 、凤梧   能有法子的人, 还能是谁呢,云舟颓然而坐。   这世上最无力的事,是连怨怼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你还要对怨怼之人有所求……   薛尚宫见云舟浑身竖起的尖刺都无力垂落了,趁机劝道:   “公主也是聪明人,知道渤阳王殿下不像您的气话里骂得那样坏, 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人, 何苦针尖对麦芒呢?”   云舟将额头抵在床柱边, 无力道:“他哪里是针尖?他是最锋利的剑,所向披靡,在他面前, 我的力量何如草芥?”   薛尚宫道:“百炼成钢不敌绕指柔, 公主怎么不懂这个道理?”   云舟默了一会, 抬起了头:“他将我关在这里,不许我出去, 他不来我能如何?”   薛尚宫这才笑了:“奴婢就知道,公主有再多委屈也不可能拿晨霜公主的命运去任性, 公主想通就好, 至于能不能出去, 您得试试才知道, 殿下白日里出宫去了, 晚上才回来, 这几日一直住在临风阁里。”   到了掌灯时分, 宫门下钥之前, 薛尚宫将云舟送至临风阁。   玄羽立在门外, 拦住了她的去路。   “殿下不许任何人打扰, 姑娘不能进去。”   云舟往后退了半步, 平声道:“若说天下间有一人了解殿下所想,恐怕非玄羽大人莫属了,玄羽大人,我都已经来了……”   玄羽被她盯了半晌,终于让开了身子……   云舟的裙摆浮动过临风阁的门槛,脚步轻轻地向深处走去。   她心中想得很明白,今天要来求和,但不能卑躬屈膝。   萧铮那样的脾气,她越是对他有所求,就越不能突然转变态度,不然可能会适得其反。   好在庆国公府上有丧事,真要纳晨霜还得些时日,事态尚未迫在眉睫,有时间让她步步为营。   临风阁里萧铮一人默立在窗前,那徐徐渐近的脚步声没有逃过他的耳朵。   “玄羽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敢把本王的话当做耳旁风。”   萧铮的音色如月色一般幽凉。   云舟胡诌道:“是我把玄羽大人推倒了,他起都起不来,并不是不拦我,殿下要怪就怪我吧。”   果然,萧铮闻言忍不住回头:“你好大的本事啊,讲笑话的本事。”   “说吧,你昨日恨不得我死,今日主动来见我,是要说什么?”   云舟垂眸,面上似还是有几分怨念:“我只是来问问殿下,把我抓回宫来,是要怎么保护我?大妃难道看我顺眼了吗?”   萧铮道:“没有,我这回抢你回来,她看你越发不顺眼了。”   云舟又问:“你既然是因为觉得无力保我才把我送走,那现在又让我回来,难道是有法子保我?”   萧铮道:“没法子,你得自保。”   云舟见他如此说话,转身作势要走,被萧铮两步上前来拉住。   他的胳膊铁似的箍得她动弹不得。   云舟气结:“你这无赖!我真后悔来见你!”   “可你还是来了。”萧铮的语气不似之前那样冷,“你也没有那么恨我对不对?”   云舟狠狠踩了他一脚,叱道:“不,我恨死你了!”   萧铮再一次不由分说地将她抱起,用手臂将她锁在榻上。   只是这一次,他也一起躺了下来。   云舟大惊,试图挣扎起身。   只见萧铮手臂一扯,拉开了榻上的棉被,一把将云舟按倒:   “我承认都是我的错,是我一念之差将事情搞砸了,不要再和我吵了,今天吵累了,睡觉。”   云舟猝不及防又被按倒,想再度爬起来,但萧铮的胳膊箍在她腰间,重似千金,且他躺在榻的外侧,像堵城墙似的横在那里。   云舟要起来,比翻过燕山都难。   临风阁里没有宫人,榻边的灯火无人添拨,渐渐熄灭。   云舟也没了挣扎的力气,认命似地躺在那里。   她想了想,忽然在寂静中开口:“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她的声音轻而缥缈,但半晌无人回应。   云舟以为萧铮真的睡着了,侧过头去看他,发现他不说话,但睁开了眼睛在看着自己。?0?3?0?0?0?8?0?8   他果然根本没有睡。   萧铮思量了一会,最后还是告诉了云舟关于阿月的事情。   他讲的很简略,很平静,刻意没有放多少情绪在里头。   但那长街孤月,少女惨死的画面还是在云舟的脑海中成形了。   虽然她没有见过那个叫阿月的女孩子,但她能想象到如果没有那杯毒酒,她现在还是个无比鲜活的姑娘。   而那毒酒是自己的父皇赐下的。   云舟不出声,一滴泪珠从眼角顺着太阳穴流到枕衾上。   她沉默了良久才从那种悲伤的残云中抽离,她想起萧铮将她的汤碗打翻后,微微颤抖的双手,开口问道:   “大妃那样暗示你,你怕我有一天和阿月一样,那现在为什么又要强留我在身边?”   萧铮翻了个身,从侧躺变成平躺,头又不知不觉向里侧挪了挪,离云舟的头更近了些。   “因为我看不得你和别的男子在一起。”   “你……”云舟一时气结,不知做何言语。   过了一会才到:“自私。”   “嗯,我是自私,所以为了补偿你,我会用很多好东西来和你交换。”   云舟冷漠:“什么好东西我都不想要,我不想成为大妃的敌人。”   萧铮在黑暗里似乎笑了,语气不乏调侃:“你有一肚子的聪明才智,难道连你未来的婆母也搞不定吗?”   云舟简直不知先呛他哪一句好,最后只道:“谁是我的婆母?你不要胡说八道!”   萧铮这次笑意越发明显:“你就算就在岷山王府,大妃依然是你的婆母,你横竖是逃不过她。”   云舟恨恨:“我是逃不过你!你这自私鬼!”   她忍不住要伸手去打他。   萧铮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抬起的手,看住了她的眼睛,语气归于郑重:“逃不过就跟了我,不好吗?我想这世间的男子,应该也没有几个人能强过我去。”   云舟被他认真的眼神凝视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深知自己身份的敏感,从大妃对她的态度上已经能看出端倪,她抽开手,道:   “你不如直接把我拉去战场做箭靶子,我可能还比嫁给你要死的轻松些。”   萧铮收回目光道:“自古富贵险中求,我也不会让你孤军奋战,明日我先去见过大妃,为你争取些时间。”   云舟被他自作主张的语气气的发昏:“若我能选,我绝不选做你的什么妃子,你们男人最是负心薄幸,你知道我不想活成我阿娘的样子!”   萧铮似乎早猜到她会这么说,他重又看着云舟缓缓地问出一句话来:   “你总是自比你阿娘,但你阿娘住过凤梧宫吗?”   萧铮这一问,将云舟惊住了。   凤梧宫,为皇宫三大主殿之一,承天殿理政,昊天宫为皇帝寝宫,萧铮还尚未住进去。   而凤梧宫,历来为皇后居所。   云舟知道萧铮喜欢她,想将她纳入后宫,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居然想将她推上后宫至高的位置。   她是前朝公主,是曾经的敌人的象征,一个初定天下的帝王为何要将她这样一个身份的女子送上后位?   因为爱她?她不相信。   “你要让我当皇后?”云舟一时没有头绪,还是问出了口。   萧铮是和衣而卧,并不大舒服,他抱着手臂,反问道:   “怎么?连皇后之位你都看不上眼?”   云舟疑惑道:“你是北燕人,即将建立大燕王朝,为何立前朝公主为后?你们北燕的宗室不可能会同意。”   萧铮轻哼一声:“谁说我要建立大燕王朝?”   云舟越发一头雾水了:“那你……”   萧铮见云舟越发不老实,有要起身的趋势,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将她按下:   “本王困了,你不要出声打扰本王睡觉,自己在这里想吧。”?3?7?3?1?2?5?3?1   说完松开手翻过身去,留个背影给她。   云舟气不过,瞪了一眼,知他不会让自己起来,干脆也翻过身去,两人背对着背躺着,倒真似一对同床异梦的夫妇一般。   云舟完全无法入睡,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萧铮的话更加超出她的预料。   薛尚宫说,她可以在宫中做魏人的抓手。   而萧铮又告诉她,她可以做皇后。   可这一切的代价就是她会成为众矢之的,北燕一派会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为首的,便是大妃。   她几乎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云舟恍惚之间被阳光晃了一下眼,然后隐约听见佩环叮咚之声。   加之还有三三两两的脚步声。   云舟骤然惊醒,抬眼望去,发现是伺候晨起的宫人正服侍萧铮穿衣。   她们个个目不斜视,仿佛看不见榻上的云舟一样。   明明昨夜什么也没有发生,眼下这场景让云舟莫名红了脸,   她索性又将眼睛闭上,偷偷将被子拉高,掩耳盗铃。   萧铮眼尖,早看见她醒了,于是临出门时忽然俯身对她道:   “你再睡会吧,伺候你的人一会过来,这些日子你先住进双鸢阁,待我下了朝,去一趟大妃处,回来再与你说。”   萧铮说完,便上朝去了。   过了一会,又有宫人进来服侍云舟。   一张口,是小钗的声音。   云舟这才从被里探出脑袋来。   小钗知道云舟又回来了,非常高兴,傻乎乎问道:   “公主,小钗以为以后都见不到你了呢,这回公主又睡了龙榻,是不是不会再走了?” 第32章 、大胤   小钗言语天真, 所谓“睡龙榻”就是字面的意思,云舟因此红了脸,想起昨夜萧铮拿沉重的手臂压着她不让她起来, 心中暗骂萧铮跋扈,不讲道理。   小钗记得来之前薛尚宫的交代,喜滋滋道:   “公主, 薛姑姑说双鸢阁收拾好了, 咱们可以搬回去了, 快起来洗漱吧,咱们回去看看。”   云舟也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那绣着龙纹的锦衾再加上萧铮昨夜说得话, 实在叫人心慌的厉害。   小钗服侍云舟收拾妥当, 一道回了双鸢阁。   云舟所有行礼唯有一件是重中之重, 回到双鸢阁后需要避开所有人亲自收好。   出宫之前她特意求萧铮再回双鸢阁里住一晚,便是要将母亲叮嘱过的东西带走, 到了岷山王府之后也时刻带在袖中,从不离身。   安置完那件重要东西, 被她打发出去办事的小钗正好回来。   随小钗一起进来的还有薛尚宫以及被派来伺候她的其他宫女。   “公主, 阁中各处看着可还舒心吗?若有所需, 就和奴婢说, 奴婢派人来添置。”薛尚宫向她行礼。   云舟的手指轻轻抚过阁中的帐幔, 那上好的紫云纱, 在以前是绝不会出现在双鸢阁的。   “薛姑姑不必麻烦了, 已经比我做公主时的规制更高了。”云舟说话时脸上的神色并不如何欣喜。   薛尚宫看在眼中, 于是将所有人打发出去, 屋中只剩下她与云舟二人, 她关切道:   “公主为何神色不郁?难道昨天还没与殿下和好吗?”   云舟心中苦恼, 需要人与她一同分析一番,于是将萧铮的意思说与了薛尚宫听。   薛采仪听了也很惊讶,但她更多的是惊喜,连她也没有想到,萧铮竟然愿意将皇后的位置给魏人!   “公主如何抉择?”薛采仪殷切询问。   云舟在窗前小榻上坐下,叫薛尚宫也坐,说道:   “我心中忐忑,凤梧宫的主人乃天下女子的至尊,是一国之母,我有何德何能腆居其位?再者,登上后位的一路上必然也少不了腥风血雨,一个不留神或许连命也保不住,我没有多大的野心,可萧铮他偏要提着我,要我与他同行,何等不讲道理?”   薛尚宫见云舟对皇后之事有抵触之心,便道:   “公主过去没有野心是因为大魏的公主不需要有野心,不过长大了配个驸马出去过安生日子,最多帮宫中的母妃争宠,帮兄弟争皇位,但现在,大魏虽没了,但魏人还在啊,公主就是再没有野心,起码要保住自己的姐妹。”   云舟的手在袖中捏紧,是啊,她还要保护晨霜。   她需要借萧铮的权势保护自己的姐妹,萧铮给她安排的路再危险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走。   薛尚宫起身在她面前跪下去:   “公主想一想,一旦您做了皇后,那您能救的可不止晨霜公主一人啊,您的身份就代表了魏人女子以后的出路,殿下这样安排肯定不只是感情用事,他要魏人做皇后,就是他对魏人的态度呀!”   薛尚宫的话让云舟想起昨夜萧铮所说,他说他未必建立大燕朝,她猜了一夜,只得一个合理的结论。   那就是萧铮的立场未必完全是与北燕的其他贵族站在一起的,若真如此,他要立前朝公主为后就大体说得通了。   昨夜,萧铮说可以替她争取时间,想必就是登基大典之前的这段时间,这之前,他似乎有办法不让大妃对她发难。   可若是他早有打算,那之前又为什么送走自己?那岂不是打乱了他的计划?   云舟有些头痛,她将跪地的薛尚宫扶起:“薛姑姑快起来,我明白你的意思,若我既能救晨霜,又能保更多魏人的利益,我自然是乐意的。”   薛尚宫得了云舟这句话,露出欣慰的笑容:“公主这样想就对了。”   “可是当务之急还是晨霜的事情,我还没有和殿下提,或许我答应做皇后帮他做好这个政治符号,他高兴了会愿意帮我将晨霜要回来。”   薛尚宫提点道:“此时公主不能直接求殿下去要人,您难道忘了?殿下才刚从岷山王手中要回您,这本就是一桩丑事,若紧接着又要从亲舅舅手里夺女人,恐怕是大不妥,起码殿下不好直接出面。”   云舟一下被点醒,她心中迅速盘算起来:“殿下不直接出面……那便得由我狐假虎威才行……”   ……   萧铮白天下朝之后忙于政事,又去见了大妃,与母亲争锋自然觉得耗费心力,他按习惯一人回去承天殿,本来没有胃口要罢了晚膳。   此时正好薛尚宫进来回事。   “殿下,双鸢阁那边的餐食都是从御膳房出,奴婢想问问,以后是否都与殿下吃一样的菜式?”   萧铮这才想起,如今的双鸢阁里也开了一桌呢,他心情忽然好了些。   “都按一样的吧,今日承天殿不必备膳了,本王去双鸢阁看看。”   萧铮乘着御辇,一路过去双鸢阁,下了辇,进得院落之中,远远的就看见阁中窗扇里透出暖光,那光芒似乎激发人的食欲,他没来由地觉得有些饿了,很想吃些东西。   门口的宫人要通传,被萧铮制止。   屋子里,云舟净了手才刚要用饭,忽见萧铮的身影从门外背手踱进来。   “吃饭也不等我吗?”   萧铮缓步踱过来,意态悠闲,也不等云舟回应,自顾自在饭桌边坐了,说道:   “宫中新添了北燕的御厨,晚膳有一半北燕菜色,你尝尝可吃的惯?”   双鸢阁乃是云舟自小住着的闺阁,萧铮在此处一副主人姿态,给她介绍起菜色来了。   云舟还有些不习惯,她问道:“殿下为何到这来了?”   “不欢迎我?”萧铮问。   她惦记晨霜的事情,所以态度比昨日柔缓些,邀他道:“我还没吃呢,一起尝尝吧。”   说着执筷给萧铮布菜。   云舟如今不是宫女,所以也不再是宫女装扮了,她只挑些过去自己的衣裳里颜色素净低调的穿,又做回那种矜贵娇柔的装扮,一如当年月下相逢时的样子。   萧铮看着云舟的侧脸有些微的恍惚,仿佛自己还是做世子时候,但不过片刻就清醒过来,自己若还是世子,怎么可能在公主的闺阁登堂入室,对坐而语。   “你与岷山王每日也是这样一起吃饭吗?”萧铮问。   云舟抬眼看他,发觉萧铮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在岷山王府生活的细节。   果真是对她不闻不问的。   云舟心底莫名升起一点委屈的情绪,但很快被她压下来,她只是含糊的应了一声。   萧铮看她有些心不在焉,也不再往下问。   两个人吃了饭,撤下时,云舟碗里的米都没怎么动。   萧铮终于又问道:“怎么了?是北燕的菜不合你的胃口,还是我昨天说与你听的话让你心事重重到食不下咽的地步了?”   云舟从椅上起身,在桌旁向萧铮庄重福下一礼。   “云舟愚钝,不懂殿下心中的宏图大业,但若殿下肯帮我救我的姐姐,云舟愿听殿下的驱遣,这皇后无论有多危险,云舟都肯做。”   “你昨天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萧铮问。   云舟自然不能说实话,她撒谎道:“不,今日有人告知我姐姐如今的处境,我也是一时情急,才想着与殿下交换……”   萧铮盯着她半晌。   “暮云舟,我承认我自私了些,但你也不必把我想的如此无情,如果我只是要一个魏女做皇后,你有三十多个姐妹,我为何非你不可?你就不肯相信,我对你的安排,是出自我的真心吗?我想给你的不是危险,不是烫手山芋,是世上最尊贵女子的身份,是唯一能与皇帝并肩的位置!”   这番剖白令云舟愣住了,她一时分不清这话里有几分真。   萧铮看着她,忽而叹了口气,道:“过来。”   说完他拉起云舟的手,带她来到书案边。   云舟手中被他塞入一支毛笔。   萧铮立于她身后,拢住她,覆上她执笔的手,带动着,写下一个字——胤。   云舟听到自己耳后传来萧铮低沉的嗓音,薄薄的耳廓感受到微微的震动。   “我不要大魏,也不要北燕,我要开辟一个新的王朝。”   “你不相信我的真心也罢,我们做个搭档也好,暮云舟,我掌玉玺,你掌凤印,我们一起建立一个大胤王朝,你愿意和我一起试试吗?”   虽是云舟执笔,但那纸上的字是萧铮的字体,笔力遒劲,金钩铁划,字如其人,笔划交错之间,隐有金戈交击之声。   他握着她的手,干燥而有力,指腹上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那微微的粗糙感摩擦着她纤巧的指节。   云舟望着那个胤字,心跳忽然变得很快。   一个新的王朝代表着什么?   无数乱纷纷的念头在云舟心中涌动而过,激起澎湃的浪花。   大胤的诞生,代表在大魏湮灭的同时,北燕也不复存在。   那代表着一切重新洗牌,代表着仇恨的覆灭,代表两国的融合,代表出身的平等,代表长久的和平……   原来这就是他对天下的憧憬,魏燕合一。   云舟的呼吸变得急促,她在萧铮的臂弯中转过身,急切想要确认自己听到的话语。   萧铮低头,眼睛轻轻眨了一下,唇角微勾,渐渐收拢双臂,几乎将云舟整个搂进怀中动弹不得。   轻启的唇齿声音微哑:“胤代表延续和传承,北燕人与魏人之间的倾轧,我希望在胤朝可以不复存在。”   云舟的脸被迫贴在萧铮的胸口,一开始有些发僵,但慢慢的,她抬起一只手,虚虚的落在萧铮的肩膀上,轻轻的回道:   “我帮你。”   她终于对萧铮的安排,消弭了抵触。 第33章 、请求   “不觉得我是在害你了?”萧铮问。   云舟听了, 摇头。   萧铮道:“这回该有胃口了吃饭了吧?”   他拉云舟回去坐下,吩咐宫人重新上菜,云舟简直被迫着又吃了半碗饭。   她小口喝着鱼汤, 听见萧铮道:“你姐姐怎么了?急得你什么都肯答应。”   他的语气听起来不大高兴,似乎耿耿于怀云舟方才那种勉为其难与他交易的态度。   救晨霜无论如何要过萧铮这一关,大魏的公主和妃嫔们是燕军入皇城后, 萧铮亲赐给众人的, 与普通买卖的仆人不同, 且对方是地位颇高的庆国公,就算她可以使些计谋,但最终没有萧铮点头也是成不了事的。   狐假虎威, 最好还是那只老虎先点过头才行。   方才二人算是讲和了, 气氛正好, 她不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于是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求殿下助我救我姐姐。”   萧铮一时不知她要怎么个救法, 他最不喜云舟卑躬屈膝之态,一见她跪, 本能一把将她掺起, 语气不由得重了些。   “起来说话!”   云舟不妨他呵斥这一声, 吓了一跳, 但看他神色缓和, 不似生气, 便复又坐下, 将晨霜的事情与他说了。   萧铮听了, 果然皱起眉头。   晨霜的事情倒不是什么难题, 按寻常时候不过一句话的事, 但此时情况有些特殊。   先不提他已经从萧锐那抢过一次人, 就算他不顾自己的脸面,此事也仍然不妥。   今天他为了云舟去见了大妃,迫母亲退了一步,对于北燕贵族下一步本该行安抚之事,如何又再出面去抢人妾室,且是他的舅舅。   云舟知道他有顾虑,于是连忙道:“殿下不便出面,我想便由我去将局面搅的混乱,然后殿下来替我做个和事佬,帮我拉一点偏架就好,旁人也不好全怪在殿下头上的。”   云舟说这话时,眸中星光跃动,看起来十分机灵,表情又带些祈求示弱之态,两相结合,格外楚楚动人。   萧铮的心里像被羽毛掠过一般痒痒的。   他忍不住抬起手,手指背贴上云舟的脸蛋向下滑过。   之前在马车里,他曾经吃惊这脸蛋的柔软滑腻,在此刻,他又第二次被惊艳了。   萧铮慢慢俯过身,两个人的脸庞越来越近……   云舟的手隐在袖中轻轻抠着指尖,但她没有动,盛满秋泓的一双大眼忽然眨巴了两下,开口:   “殿下说话字正腔圆又声音朗朗,我听得清楚,殿下不必俯就我的身高。”   这话听着是恭维体贴,实则是委婉地让他不要凑那么近。   云舟说话时那轻蹙的眉尖上分明沾着几分促狭。   萧铮剑眉一凛,他微微偏过头,漆黑的头发从肩头玄色衣料垂落,嘴角停在了她脸庞寸许,偏过头,改为附耳说道:   “在这双鸢阁里且让你过几天逍遥日子,待你住进凤梧宫,你耍的小聪明,本王非要一分一分的讨回来。”   他说得咬牙切齿,像在讨论一只咬过他的兔子是要用煎、炒、烹、炸哪种方式端上餐桌。   云舟耳朵被低沉声线震得发痒,她紧张地轻轻吞咽了一下,只做听不懂那言语背后的深意,再次向他确认道:“殿下会帮我的吧?”   萧铮无奈,从嗓子眼里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云舟心里一松,露出笑容来:“殿下可要说话算话。”   她头上斜插一支步摇,小小的垂珠随着说话的动作轻轻晃动,和笑意里蕴起的波纹相互呼应着,将周身淡淡的甜美一圈圈扩大,直荡进人的心里去。   ……   小钗再被唤进来时,发现屋内只有云舟一个人,萧铮已经走了,她惊讶四顾:   “我以为殿下会留在这里。”小钗过去镜台前帮云舟卸晚妆。   云舟将镯子褪了,道:“他不会在双鸢阁留宿的,以后晚上备我一个人的用物就好。”   小钗小心翼翼道:“公主,你是与殿下吵架了吗?是不是为着在岷山王府的事?”?0?1?0?0s?0?1   小钗虽然未通男女情窍,但也知道,男女之间常为第三人闹争执,宫中的妃子都是为皇帝找了旁人侍寝生气,换过来也是一样,自家公主嫁过旁的男人,渤阳王定然也要闹的。   云舟听了,不知想到什么,噗嗤一声笑了,她遣退了旁人,只留小钗在侧,把在岷山王府里的事细细对小钗讲了,讲完说道:   “这个岷山王,真的是个很单纯的人,只是我不愿意和他圆房,一直装病骗了他,心里真是有些过意不去呢。”   小钗瞪大了眼睛,像在听话本子似的,叹道:   “公主你好厉害,可是……为什么不与殿下说清楚呢,万一殿下心里有芥蒂,你们岂不是要经常为此吵架?”   云舟接了花水漱口,然后坐到榻上去,拥起被子,拍了拍旁边叫小钗也坐:“他将我送人的时候想不到吗?他凭什么生气?气死活该!”   小钗连忙道:“你和殿下真的是因为这个吵架,所以殿下走了?”   云舟否认:“不是,他倒是没提过这个事情,他不提我也不提。”   小钗听了,半喜半忧的:“可是,公主不是说,殿下想要立你为后?那前朝那些老头们,肯定要因此骂人的,想当初咱们大魏的皇后娘娘,只是曾经被退过亲罢了,就要被说德不配位,若不是身为左相的女儿,恐怕也当不上皇后了,公主真的不跟殿下解释?”   云舟看着小钗,忽然觉得,连小钗好像也有些懂事了,这番话说得不像之前那样傻乎乎的了。   她摸摸小钗的头发:“我既然已经被送过人,还能怎么解释的清呢?这世间最难的就是自证清白,尤其女子,与其辩驳我是清白之身,不如就将错就错,若我能当上皇后,那在我之后,便不会有女子被因此诟病,以至于婚姻难成,因为她们的娘家大可以辩驳,那暮氏女子做过旁人妾室尚能做开国皇后,我家的女儿凭什么因为一点小事就叫人看轻?”   小钗肉乎乎的小嘴微张着,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喃喃道:“公主,你有点像个皇帝。”   “什么?”   小钗摇头:“说不上来,就是公主说这些话,像皇帝说的话道理那么深……”   云舟忍不住笑了:“你可不许出去胡说,不然我要被问罪了。”   小钗昂起头来:“公主放心,我在外边嘴可严了。”   双鸢阁中主仆二人,一言一语,温馨宁静,而宁和宫中此刻的气氛就显得凝重。   大妃一想起白天萧铮来为那暮云舟说过的话,就觉得额头青筋直跳。   “早前是儿子办事糊涂,但如今木已成舟,人我反正已经要回来了,若她还死在宫里,世人未必觉得是母亲干的,定觉得是我强取豪夺,草菅人命,于儿子的名声大有坏处,如今天下初定,尚有暗流未平,我被传成昏君,岂不是助长反贼的气焰?母亲若为我着想,恐怕还非得容下暮云舟不可,就是不知道母亲对儿子如今这皇位到底重视不重视?”   大妃气得手腕发颤,最终还是忍无可忍将手中的药碗掷在地上,哗啦一声,药汤四溅。   “这孩子自己干糊涂事,我不容成了不为他着想,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真是叫那女人迷昏了头!”   荻珠连忙叫人来收拾,上前劝道:“大妃虽生气,但何苦糟践自己身体。”   大妃与萧铮谈话时荻珠并不在侧,她以为大妃只是在气暮云舟的去而复返,于是又说道:   “奴婢去打听了原本在北燕伺候过大殿下的一个侍卫,说是大殿下曾无意说过,当年他从魏都九死一生逃回来的时候,曾被一位公主所救,想来就是那暮云舟,两人必是有前情,她是自恃对渤阳王殿下有恩才敢如此猖狂,勾引得大殿下从亲弟弟手里抢女人。”   这话也将萧铮说的不大好听,大妃登时怒道:“闭嘴!”   荻珠自知失言,立刻噤声,不敢言语了。   大妃闭目顺气,缓了一会才道:“你不明白,这哪里是宠爱一个女人那样简单,我总觉得铮儿现在的态度很危险,可能他连北燕也不想要了。”   荻珠听了大惊失色:“奴婢愚钝,北燕也不要是什么意思,大殿下他不登基了吗?”   大妃摇头,不愿解释,只道:“此事关乎北燕派何去何从,我得细想想,现在铮儿身边只有那一个女人,正在他心尖上热乎着呢,先暂且顺着他。”   这话荻珠听得一头雾水,好好的,怎么大殿下不想要这江山了?要和那暮氏女远走高飞不成?   大妃此时吩咐道: “你去收拾东西,我要出宫去颐山休养,待登基大典时再回来。”   荻珠心里一沉:“大妃是向那魏女认输了?”   大妃抚住额头:“不是认输,是暂避锋芒,青茵那边有消息吗?”   荻珠回道:“青茵郡主来信说她也生了一场病,待好了再来。”   大妃不耐烦道:“这孩子怎么也变得磨磨蹭蹭的,叫她不必再想和锐儿的事情了,立刻南下,直接去颐山见我。”   荻珠犹疑道:“娘娘,青茵郡主是真的心仪岷山王殿下吗?”   大妃道:“铮儿在大魏那三年,青茵和锐儿走的很近,我看她是对锐儿有心,后来铮儿回来,她也是个懂事的,就不再和锐儿往来了,她是我们选定的未来皇后,就只能嫁给铮儿。”   “大殿下这几年只顾着征战,还不知道青茵郡主出落得越□□亮了,再加上小时候的情分,自然要从那暮氏女身上分分心的。”   荻珠顺着大妃的话说着。 第34章 、尝花   燕山以北, 冕图部王府。   南部的都城渐入深秋,此时的北燕已经能看到一点冬日的影子。   王府里的居室都换了厚门帘,一有人来去便带入一阵凉风。   冕图青茵案头的烛火此时便被那一股凉风搅动得明灭不定, 她停笔抬眸,见是自己的丫鬟换了新手炉来。   “奴婢觉着书房的碳火不如寝室里暖,小姐要不回去写吧, 又不是没有桌子, 您风寒才好, 别再受了凉。”丫鬟思玉将手炉放下劝道。   但她知道,劝了也不过是白废嘴皮子,自家这个郡主, 自小是个有主意的, 她若不想动, 谁也劝不得。   果然,冕图青茵像没听见似的, 继续写着字。   思玉只好往炉里添碳,心想着这北风吹的紧, 专从窗缝往里灌, 书房的门窗定是没有寝室里修的好。   若说房屋, 冕图部的王府在北燕可以说数一数二了, 但若与大魏的皇宫比, 肯定是远远比不上, 自家郡主也不知怎么想的, 大妃叫她去做皇后都不见她高兴。   思玉添了炭, 百无聊赖, 偷偷瞧自家小姐。   冕图青茵生的极美, 一张脸若盛夏草原百花盛开那样艳, 因为太艳美,叫人第一眼看着,总是先觉得心惊。   “郡主,大妃那头催了两回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南下?”   思玉实在是看不懂猜不透自家小姐的心思,干脆直接问个明白。   冕图青茵终于写完了一封信,正在封蜡,抬眸瞥她一眼:“就这几日吧,父亲也在催我了。”   思玉一听,高兴起来,她对新都很好奇,天天盼着去瞧瞧,小姐一直不大爱去的样子,她心里可急坏了。   “小姐呀,奴婢怎么瞧着您不大高兴呢?大妃说了,让您去是准备让您做皇后啊,那可比北燕大妃还要风光呢!”   冕图青茵神色淡淡的:“谁说我去了就能做皇后?我怎么听说铮哥哥身边有个魏女受宠的很,大妃要不是没把握,何必急着催我去?”   思玉不以为然:“渤阳王殿下坐拥江山,身边有宠爱的女子还不正常?老大君的魏妃那么受宠还不是只能做贵妃?咱们北燕什么时候让魏人做过皇后?”   冕图青茵一笑:“魏人?你这傻子是不是忘了萧氏的祖宗和暮氏是亲戚,论血统,他也有一半是魏人,咱们这些部落被萧家人管着,年头多了,还真以为就是一体的?”   思玉吓了一跳,忙道:“小姐可别胡说,咱们北燕人就是北燕人,如何还分那么清?”   冕图青茵瞧她那胆小的样子,不再搭理她。   过了一会,思玉试探问道:“小姐,你不愿意去,是不是因为心里喜欢的不是渤阳王,是岷山王呀?”   “萧锐?”冕图青茵秀眉微敛,没人提她都快把那富贵闲人忘了。   不过,萧铮在大魏那几年,她确实和萧锐走得近,也不怪人这么觉得。   思玉见小姐又不言语了,知道是嫌她烦,从她手中接了给大妃的回信,便出去了。   ……   云舟和小钗一起住在双鸢阁里,饮食起居都让云舟恍然觉得自己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小时候。   只是阿娘不在,也没有了晨霜的陪伴,终是物是人非。   云舟躺在榻上,用袖上的轻纱盖住脸,陷入思考。   要想将晨霜救出,无非是先打乱庆国公纳妾的计划,无论制造个什么波折也好,要叫庆国公产生强纳晨霜不值得的想法,如果能让他自己愿意放弃是最好的。   只是无论何种计划,还得和晨霜通了气,有她亲自配合才行。   第二天一早,云舟就叫了薛尚宫来见,她恳切拜托:“薛姑姑,无论如何,我得先见到晨霜一面才行。”   薛尚宫沉吟思索,回道:“公主如今是自由身,要出宫,朝殿下索要令牌即可,倒也容易,只是庆国公府那边若打探个消息还可,要带人出来私见还需要安排。”   云舟知道,大户家族管理必然严谨,就算萧锐那样疏漏的府邸,她都尚且筹谋许久才有机会逃出去,何况庆国公府还有主母管家。   她想了想,道:“薛姑姑对我寄予厚望,希望我成为您的依仗,过去我不能下定决心,如今已决意试一试,此次救我晨霜姐姐也算是给殿下看看,若我连救自己姐姐的都不能,何谈与殿下并肩?所以此次必要救成才行,还望姑姑尽力,且以姑姑之能,只当承天殿的尚宫是屈就了,若尚宫局的总领尚宫有缺,我看姑姑就是第一人选。”   薛尚宫听了,福下一礼,恭敬道:“多谢公主抬举,奴婢定当竭力,还望公主静候消息。”   薛尚宫退出,想是去安排打通庆国公府的人,而云舟也没有闲着。   她没叫小钗跟着,在快要退朝的时候,自己打了一柄油纸伞,伴着细细的秋雨,等候在萧铮出门就能看到的地方。   散朝的钟声撞响,众臣出得殿来,三三两两边下大殿的台阶,边就今日朝上所议之事窃窃私语,脸色凝重者有,春风得意者亦有。   偶有魏臣看见云舟,猜测出她的身份,还远远向她行一礼,云舟微微颔首回应。   萧铮出得殿来,便看见栏杆外有一朵与众臣黑色大伞不同的小小伞花,一望既知是女子的伞。   那伞下之人似有所觉,将伞面一抬,露出花朵似一张脸,朝他的方向看过来,温柔一笑。   萧铮与她相望,也不自觉笑了一笑。   他不让徐勿近侍,自己大步走过去,接过了云舟的伞。   这伞做的十分精巧,伞面上是前魏名士所绘秋菊图,只是做的甚小,但好在当下只是细雨,勉强遮得住两人。   “你怎么在这?”萧铮问道,声音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   云舟伸手到伞外:“你知道我喜欢雨的,下雨了,特意来和你一起看看。”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这话萧铮很受用:“受宠若惊。”   云舟回眸看了看他们身后以徐勿为首亦步亦趋又不敢近前的两排宫人,道:“现在恐怕天上飞的鸟都要听你的号令,说什么受宠若惊这种话,倒也好意思。”   萧铮对云舟还是有些了解,她说好听话,不见得是真心,多半有所图,但若说难听话,基本是真心的。   萧铮无奈。   “你说这话就不亏心?你抬头看看,咱们二人,到底是谁在给谁打伞呢?”   云舟看了看头顶上方稳稳的伞面,忍俊不禁,掩口轻笑。   这一笑,似莺啼婉转,玉珠落盘,听得萧铮心中鼓点乱敲,他忍不住停下脚步,伸手抬起她的下颌,欣赏她尚存笑意的眼眸。   云舟忙侧脸躲开:“殿下干什么如此轻佻,后头那么多宫人看着呢。”   萧铮回头看看,宫人们都低头不敢直视,遂收回手继续往前走。   过了七曲桥,再过凤梧宫,便是双鸢阁在望。   云舟说道:“我尝过北燕菜色,殿下可尝过南兹菜色吗?小时候我阿娘亲自吩咐小厨房做给我和晨霜吃,现在我阿娘回南兹了,想来也不缺南兹的风味,只是我那可怜的姐姐,不知道在吃些什么苦呢……”   两人步入阁中,萧铮将伞一收,后头宫人立刻上前来接过,之后匆匆退了出去。   云舟瞧见萧铮的袍子一侧肩头都湿了,欲差人去承天殿取件新的,被萧铮拦下:“不必麻烦。”   云舟便亲自拿了干帕子擦着他肩膀的湿意,擦完了才给萧铮看自己的准备。   双鸢阁里备好了几色点心,都是精巧的南兹口味,阁中氤氲着点心特有的甜糯香气。   “知道殿下不喜甜食,所以点心的糖料都减半,主要尝个新鲜。”云舟说。   萧铮看了桌子一眼,心中十分了然,道:“说吧,这是要从我这讨些什么?”   云舟不接话,只拿象牙箸夹了一块小巧的玫瑰芋头糕,递到萧铮嘴边:“你先吃一口。”   门外的徐勿有些站不住,斗胆插言道:“殿下……食物还未验过呢……”   萧铮一抬手制止了内侍的话。   云舟手上一顿,筷子转了方向,檀口一张,自己先将那点心咬了一口。   “我先试过了,殿下放心。”   说着欲将那半块点心放下,再取一块新的。   哪知,萧铮手上一动,扣住了她的手腕,趁她动弹不得,就着她的手,将那象牙箸夹着的半块点心都吃进了口中。   玫瑰香甜的气息在嘴里蔓延开来,再看眼前人更格外多一分香糯。   他原是不爱甜食,这会又爱了。   萧铮趁着云舟微微发怔之际,猝不及防地吻住了她的嘴唇。   她的口中亦是玫瑰的香气。   云舟的眼睛惊慌中连眨了几下,睫毛扑簌簌如惊起的蝶翼,颤了一会,最后还是闭上了。   他也不是第一次吻她,只是上次一吻带着深重的愤恨和狰狞的血色。   而这一次虽然还是萧铮趁虚而入在先,但云舟并没有上次那样激烈抵抗的情绪,唇齿间那玫瑰的甘美掩盖了原始侵略的气息,很具有迷惑性,以致于云舟步步退缩,很快溃不成军。   到最后她几乎难以顺畅呼吸。   不知多久,萧铮才离开她,看着云舟迷乱通红的面颊,问道:   “美人计使的不错,还不说要讨些什么?”   云舟脸上红云更盛,转过身去,偷拿指尖摸一摸脸。   她的指尖还带着秋雨缭绕后的一点凉意,一摸之下脸颊果然滚烫,她转身嗔道:   “不过想请你吃些点心,谁要使美人计?明明是你先……”   萧铮哦了一声:“既然如此,点心吃过,我这便走了。”   说着转身迈步,被云舟一下扯住了袖子:   “别呀,为我姐姐的事,我要借殿下令牌一用,出宫一趟。”   萧铮眉毛微挑:“就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虽是这样嗔怪,但手里已经将令牌从腰间解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今日教学:口嫌体正直   课代表:萧铮 第35章 、计策   那令牌不知什么玉石的质地, 乌沉沉的,外缘镶金,正中刻着一个萧字。   云舟伸手去接, 萧铮将手一提,将那令牌举高了。   他似笑非笑道:“出宫去哪里?”   云舟手探了个空,回道:“自然去庆国公府见我晨霜姐姐。”   萧铮缓缓将手臂落下, 将令牌交与云舟, 忽道:“去庆国公府需经岷山王府, 你可不要想着在岷山王府门口停留。”   云舟柳眉微蹙,一把将那令牌夺了:“我没事去岷山王府做什么?你再胡说,我就不理你了。”   萧铮看她那样子, 低低笑了笑, 不再说什么。   到了晚间, 云舟心里盼着薛尚宫那边的回信,晚饭也没怎么吃, 在房中焦急踱步。   好在薛尚宫终究没让云舟的希望落空,月亮升上柳梢的时候, 匆匆的来了。   “万幸庆国公府后院有新来的仆婢, 家里老娘生病, 被我使了银子, 已经打点好了, 公主若得了殿下的令牌, 今晚就可以去见。”   云舟早已经等不及了, 当即着小钗预备了斗篷, 穿戴了, 将风帽罩紧, 大半张脸隐在阴影下, 与薛尚宫一起上了出宫的马车。   庆国公府的后门,开在新安坊外,车马不多,连通着一个小巷。   云舟的马车就隐蔽地停在小巷中。   那庆国公府被买通的是一个看门小厮,他的姐姐在后院伺候女眷,可偷帮他把晨霜带出来一见,但要求必须亲自跟着,不然晨霜是被国公爷看上的人,若真放跑了,他可吃罪不起。   于是那小厮就与车夫坐在一处以免她们意图带人逃跑。   云舟急的在车中坐立难安,频频掀开车帘向巷子口探看。   过了一会,果见一个仆妇带着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提灯而来。   那身着素服的妙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晨霜。   云舟一认出来,当即扑下车去。   晨霜经此段时间磋磨,瘦了许多,脸庞略有些憔悴,乍一见云舟还有些惊疑不定,待确定了是她,眼泪刹时间流下来,抱住云舟痛哭。   这一哭,身上泄了力气,险些晕倒,还好薛尚宫帮忙扶住,好歹进了马车之中。   为防外头听见,云舟说话声极小,她简略说了一下自己的处境,又表明了此番要救晨霜的决心,但庆国公位高权重,她能使上的力或许只能暂缓她的漂泊,还不能使她全得自由。   晨霜止住泪,细细听了,道:“我母亲还在为人奴婢,我就算得了自由能去哪里?”   她默了默,坚定的看着云舟:“我都照你说的做,这天下人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云舟点点头,道:“明天是庆国公夫人丧礼最后一场大宴,北燕王公贵族大半会去,你要抓住机会不要害怕,事情闹的越大,渤阳王就越有立场出来说话。”   过了没一会,那小厮就催着要带晨霜回去,晨霜下车前又抱了抱云舟,这才依依不舍去了。   庆国公府中,方氏用过晚膳,亲自去检查了一遍府中丧仪的各项事务,按照北燕的习俗,大丧一月的最后一天才是大日子,她是妾室扶正,给去世的原配主母办丧仪要格外的尽心尽力才能得一个好名声,所以她这些日子可谓鞠躬尽瘁地操持,生怕有了错漏。   方氏回至房中时已经很疲乏了,她一进门,心腹刘嬷嬷就赶紧来回话道:“国公爷在书房歇下了。”   方氏点头,接过丫头递来的参茶,问道:“国公爷都是一个人歇?没去找过那丫头吧?”   刘嬷嬷摇头:“没有,大夫人丧期未过,老爷是要面子的人,纵然有心,也不至于在这个月里成事。”   方氏叹气:“偏偏那丫头又是渤阳王殿下赐的,发卖不得,不然直接撵出府去岂不省心?”   刘嬷嬷是近身说话,将方氏喝空的茶盏接过来递给丫鬟,回头道:   “二夫人这可想错了,就算不是渤阳王殿下赐的,此刻也发卖她不得,国公爷刚看中,转头您给逐出府,国公爷能高兴吗?虽说自古女主内,您有这个权力,但归根结底一个家宅还不是男人说了算,他们是懒得管才给主母权力,真有主母不识相,把他的心肝人撵了,男人不乐意,主母能得什么好?”   就是原配也未必敢得罪一家之主,莫说方氏还正在扶正的节骨眼上,更是没有底气把晨霜如何,她恨的牙痒:   “那我还得把那小蹄子送上去不成?我虽是个二夫人,也是要脸面的,送丫头去讨好老爷扶正,以后传到旁人耳朵里,不知如何嘲笑我。”   刘嬷嬷枯黄的眼珠一转,道:“不想让国公爷摘这朵花,最好的办法是让旁人先把这花折了……”   方氏心中一动,转头看刘嬷嬷:“你的意思是?”   刘嬷嬷一笑:“大夫人不是有个侄子从南边刚入都城?听说整日里寻花问柳,前几日还强抢民女叫人给告了,大夫人的丧礼他必要来的,到时候我们把他往那暮氏女屋里一塞,守株待兔,等成了事,夫人你再去撞破丑事闹起来,国公爷没法子,为了面子也得把那成事的一对凑成,到时候问题自然解了。”   方氏一把握住刘嬷嬷的手:“这些年亏得嬷嬷你做我的智囊,替我扫平多少障碍,这事还得交由你去办我才放心。”   丧仪之日,晚上有一场大宴,国公府中宾客往来,热闹非凡。   萧锐来参加庆国公夫人的丧礼大宴,一方面遗憾舅母早逝,一方面为自己对云舟的求不得借酒浇愁。   这一愁,就喝的得多了些。   他正有些酒醉之际,一旁的酒壶忽然倾倒,残酒洒出来湿了他的缎子鞋面。   那失手的丫鬟似怕责罚,连忙道歉,掏出帕子蹲下要为他擦鞋子。   萧锐朦胧的醉眼一眼扫到那帕子,愣住了。   一模一样的帕子,他还藏着一块,正是云舟的。   他这回真正注意到身前这丫鬟容貌,只见她楚楚可怜,眼角眉梢与云舟竟真有几分相似。   这可触动了萧锐的心事,他恍恍惚惚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帕子哪来的?”   那丫鬟声音有些凄楚:“这帕子是原在宫中时妹妹相赠,可是一朝国破,如今姐妹们也都离散了。”   “宫中?你也是暮氏女子?你妹妹叫什么?”萧锐问。   “奴婢叫晨霜,赠帕子的妹妹叫云舟。”   萧锐一听,一拍大腿:“天呢,竟有这等巧事!云舟是我的……”   萧锐虽醉酒,但还知道不可再宣扬云舟在自己府中为妾的事了,转而道:   “本王喝醉了,你扶我到个安静的地方醒醒酒去吧,咱们清清静静地说会话。”   说着起身离席,他酒气上涌,步子有些踉跄,刚一起身时还有些不稳,一双纤纤玉臂便将他掺住。   晨霜扶着萧锐到了一处人少的小径,寻了处石凳坐下。   萧锐看着晨霜服一身素白,与他初次见云舟时极为相似,忍不住爱屋及乌,怜香惜玉起来。   晨霜垂眸,凄然道:“王爷不责罚我洒了酒,可见是个仁慈的好人,不妨对您说,庆国公要纳我做妾,我知道了只觉晴天霹雳,我已下定决心死也不从,真到那日,只好往那井里纵身一跃,求个干净!”   说着,拿手帕掩住脸,头靠在萧锐肩上,幽幽啜泣起来。   萧锐最是心软之人,尤其对待美人,哪里经得起香泪的浸泡,听得晨霜死志,酒都惊醒了大半,忙走过去安慰道:   “不要说这种话,大不了我替你去向舅舅求求情去。”   萧锐虽这样说,但也知道多半是无用,晚辈怎么去管舅舅纳妾呢……只好忍不住唏嘘。   然而就在此时,□□一头的月洞门另一侧传来几人的脚步声,隐隐约约听见有人问话。   “那少爷到那丫头房里去没有?”   “夫人放心,老奴在表少爷酒里下了合欢散,此刻正在那丫头屋里,我已经着人看着,待那丫头回去,定能生米煮成熟饭。”   那几人跨过月洞门走到小径一头,晨霜这才看清,来人正是庆国公的贵妾方氏与几个随身的婆子丫头,那一伙人点着灯笼,正往前走,冷不防撞见前方一对男女,举灯一照,那方氏当场冷笑一声。   她看着晨霜和萧锐,与刘嬷嬷对视了一眼。   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她费心布置了半天,没想到这狐狸精竟然自个把菜做好给她端上了桌。   如今叫她捉住这丫鬟胆大包天私会外男,正好发作一番。   她不敢对萧锐如何,只对晨霜骂道:“好你个骚蹄子,你知道这是什么日子就敢勾引岷山王殿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刘嬷嬷在另一边指挥婆子对晨霜大打出手,婆子专门下黑手撕晨霜的衣裳,好叫外人看了坐实了晨霜与外男的奸情。   没几下晨霜就被撕扯的鬓散衫乱,无力抗争,倒在地上嘤嘤哭泣。   萧锐喊了数声让她们停手,那些婆子只做耳聋听不见。   正值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清叱:   “都给我住手!”   因是个女声,婆子们一愣,往小径另一头看去。   只见一众着宫中服饰的人簇拥着一个年轻女子走来,那女子衣着华丽非常,若神妃仙子,尤其头上竟然戴一排鸾凤紫金钗,那是北燕后妃的制式。   在北燕没有大君的点头,一般女子可不敢戴如此招摇的凤钗。   这样的排场,令方氏也是一愣。   作者有话说:   方氏:“她看起来上头有人……” 第36章 、闹剧   这女子虽是北燕打扮, 但方氏从未见过这面孔,一时不能判断来者是谁。   然而转念忽然想到,传言萧铮在后宫里收了一位前朝公主, 据说那妖女很有些手段,将萧铮哄得迷了心,竟然将大妃都逼的出宫疗养去了, 为此, 庆国公还在家中替妹妹愤愤不平。   她上下打量云舟一番, 冷声道:“未曾听说当今的后宫中有册封的贵人,看姑娘这身打扮,竟然不知如何称呼呢?”   云舟早叫人扶起晨霜, 护在身后, 她看一眼薛尚宫, 薛采仪会意,替她上前道:   “云舟姑娘是奉渤阳王的派遣, 替他来给国公夫人上最后一炷香的,大殿下说了, 在宫中奴婢们谁遇见了, 都暂称其一声姑娘, 待以后姑娘拟了封号, 再定敬称, 方娘子, 听懂了吗?”   方氏一蹙眉, 不想这妖女连话也不肯亲自回, 好生傲慢, 她皮笑肉不笑道:“尚宫所言是殿下讲给宫人听的, 出了皇宫, 不知算不算数啊?”   话音刚落,就听云舟掩口笑了一声,银铃一般清脆,她转头与薛尚宫说话:“你听方娘子说的多有道理,我回去得问问他,整日里跟我耍威风,结果原来他的吩咐竟是出不去皇宫的。”   薛尚宫听了,对方氏道:“方娘子如此咬文嚼字,奴婢只得疑心贵府是对渤阳王的话不以为意了。”   方氏本只是想驱赶了晨霜,哪知横生枝节,她尚未成正室夫人,即便是,哪里敢担下这种大不敬的帽子,她不敢再言语,赶紧着人去通报庆国公。   云舟此时才终于正眼看方氏:“我本来替渤阳王殿下上过香,这就要走,没想到见到有人在殴打婢女,更不成想,挨打的是我的姐姐!方娘子,国公府也是大门庭,何故如此苛待下人?”   像庆国公这样坚定的北燕派,骨子里都瞧不起魏人,内眷受了影响自然也如此,刘嬷嬷见自家夫人落了魏女的下风,心生一计,要为她找回上风。   此时晨霜屋里,还有个混账公子哥,既然已经塞进去了,为何不用用?   刘嬷嬷当即陪起笑脸来,躬身道:“姑娘莫怪,我们家二夫人只是尤其看重丫头的品行,见到晨霜姑娘与岷山王在此处,一时愤怒,难免控制不住脾气,想来晨霜既是姑娘的姐姐,同气连枝,品行自然与姑娘一样的,万不能是那种与男子私会的不耻之人,想是这里头有误会,我们二夫人平时御下最是菩萨心肠,渤阳王殿下赐下的人更没有苛待的道理,吃的住的都是丫头中最好的,姑娘不信可以去后边瞧瞧。”   方氏平时很依赖刘嬷嬷,听她这样说,便想起她们原本做的准备。   如果众目睽睽之下从晨霜房里搜出男人来,姐姐脏,妹妹还能干净?看这暮氏姐妹俩丢不丢人。   方氏一笑,顺着刘嬷嬷的话道:“姑娘说我苛待下人,我是无论如何也得洗清了嫌疑,还请姑娘跟我去后边瞧瞧。”   说完,转身便要引路。   云舟的袖子这时忽然被晨霜抓住,晨霜颤声低语:“不能去,有诈。”   方氏她们方才从月洞门过来的时候,晨霜听见没头没尾两句话,什么给谁喝了合欢散,现在想来,八成是给她挖的坑,此时过去,正中圈套,遂忙拦住云舟。   云舟顿住脚步,低声吩咐薛尚宫:“派人先去后头瞧瞧怎么回事。”   她们此番前来早知道会有一场闹剧,怕毕竟不能事事都在预料之中,所以做了万全的准备,带来的宫人们头脑机灵不说,还有两个扮成内侍的大内侍卫,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方氏见云舟不动,激将道:“方才姑娘信誓旦旦说我苛待下人,这会要去看竟然不敢了吗?”   刘嬷嬷附和道:“夫人,姑娘年纪小,一时信口开河也是有的,夫人是长辈,自然该让着些。”   眼见这对主仆要将黑白颠倒,云舟见薛尚宫朝她点头,于是道:“姐姐生活的地方,我自然关心,烦夫人带路吧。”   如此,一行人便过了月洞门往后宅深处去,没人注意,宫人队伍最后有两个内侍模样的男子不知不觉脱离了队伍,翻过院墙消失不见……   刘嬷嬷和方氏本是胸有成竹,服用了合欢散的男子,必然浑身燥热,恐难衣装完整,此刻八成正光着膀子躺在晨霜榻上打滚呢。   云舟被她们引着来到下人排房的门前,看着刘嬷嬷亲自拉开了晨霜的房门。   “姑娘,来看看晨霜姑娘房内可缺少什么……”刘嬷嬷话说到一半,忽然愣住了。   晨霜的房中空无一人,那喝了合欢散的庆国公侄子不翼而飞。   方氏走过来一看,也愣住了,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眼神中都很惊讶疑虑,方氏低声质问:“不是说着人看着?人呢!”   刘嬷嬷答不上来,只得低头不语。   云舟这时才慢悠悠晃进屋里,进门先看一圈四下陈设,这小屋比云舟之前住的宫女值房还小,可以说是方寸之地。   她走到榻边,摸了摸晨霜的被子,已经是深秋了,夜里越来越冷,那旧被子里竟然连二两棉花也没有,单薄的可怜。   云舟鼻子一酸,又打开地上的衣箱子,就两件旧衣裳,也是薄的,不能御寒。   “方娘子,这就是吃住最好的?那府上其他下人过得可还是人日子呀?”   方氏原本以为打开门会看到衣衫不整求欢的男人,到时候大家只注意丑事谁还看屋里的陈设?没想到,屋里竟然没人,云舟当真看起晨霜的住用来。   这下叫人抓住了把柄,方氏立刻训斥起刘嬷嬷来:   “平日里,我千叮咛万嘱咐,咱们府里的丫头,旁的不说,起码要吃饱穿暖,我发的银子都哪去了?怕不是你这刁奴私自贪没了去,哄着我做了个耳聋眼瞎的!”   刘嬷嬷哪里敢回嘴,只得赶紧抽自己两个嘴巴认错:“夫人,是老奴将您的话当了耳旁风,老奴该死。”   方氏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等大夫人丧事完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一出周瑜打黄盖演了好一会,前头终于来传,说国公爷在前头堂屋等着呢。   庆国公与萧锐一起坐在堂屋喝茶,萧锐惦记后边的事,总是探头向外看,这看着看着,总算瞧见方氏带着云舟她们回来了。   众人进屋来,七嘴八舌说了一通,方氏栽赃不成反被将军,面上无光,而云舟心疼姐姐,说话更是冷言冷语,讽刺不休。   她们具体说了什么,萧锐是一点没入耳,他只呆呆地看云舟,发现她周身气质的变化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云舟语毕敛眸,往萧锐这边一看,两人对视,云舟这才先行一礼:“见过岷山王。”   萧锐连忙颔首回礼,但也不能与她多说什么。   庆国公知道替渤阳王来的是暮云舟,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早不忿大妃因此女离宫之事,这时再听她言辞犀利,愈发烦躁。   他眯起眼睛打量云舟一眼,严厉道:“你这女子,在宫中兴风作浪不算,竟将手伸到我国公府中来了!”   云舟上前,先行上一礼,道:“我不过撞见贵府娘子殴打婢女,这婢女还是我姐姐,我不过出言阻止罢了,至于我如何在宫中兴风作浪,国公爷没有证据,可不要人云亦云,无端污蔑。”   庆国冷笑一声,刚要说话,忽听外头有人一声喊:“呦!这么多美人!快过来陪少爷我快活快活!”   众人惊讶庆国公在此,谁胆大包天在此污言秽语,往外一瞧,只见大夫人的侄子,半裸着上身,酒意上脸,摇摇晃晃,毫无体面地朝云舟带来的宫人扑了过来。   宫女们惊叫着散开,晨霜躲不及,正被抓住。   那纨绔少爷噘嘴就亲上来,晨霜吓得尖叫。   萧锐在旁,一把将晨霜揽住,将那纨绔踹到一旁。   那昏头少爷倒地,一翻身瞧见庆国公,嘿嘿一笑:“姑父,姑父又与我到一个花楼来了!让侄子给你挑一个漂亮的!”   这话里的意思,听得人好生咋舌,庆国公顿觉大大失了面子,他脸色发绿,眼睛瞪的比牛大,大声呵斥:“胡言乱语!还不快来人将这混账东西清出去!”   下人们这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将那外侄拖走了。   闹剧一歇,众人的注意力又都看向了还搂住晨霜的萧锐。   云舟趁机将话题拉回:“今日这些事,还是起于岷山王和我姐姐私会,我姐姐现在是国公府上的丫头,不知国公爷怎么看?”   庆国公来的一路已经知道了缘由,但他贪图晨霜美色,不想将事闹开,赶紧截下话头:   “想来是场误会,我与岷山王是舅甥,哪轮得到你个外人来挑拨?既然事情已经平息,不如云舟姑娘赶紧回宫去吧,不要在旁人的家宅多管闲事。”   晨霜听了,知道庆国公不许她走,吓得往后缩了缩。   萧锐看在眼里,于心不忍,于是道:“本王与舅舅府上这位婢女确实一见如故呢。”   他这话一出口,竟将庆国公架了起来。   晨霜还尚未为妾,本不是他庆国公的女人,如今岷山王说了这样的话,按贵族间的默契,便要顺势将婢女赠人才是,但庆国公很是不甘眼看着美娇娘飞了。   气氛有些凝滞,正僵持着。   忽听外头通报。   渤阳王到! 第37章 、好看   众人随着这一声通报全部一齐住口了, 一众人哪还敢继续在屋内吵闹,全部乌泱泱出到屋外去迎接。   那方氏更是趁机一下隐到庆国公身后,装成事不关己的样子。   只见萧铮携了几个随从, 慢慢从远处走过来,步子不紧不慢的,仿佛正在逛园子偶遇了这群人一样。   庆国公连忙上前行礼, 萧铮对长辈十分客气, 虚扶他起来, 让舅舅免礼。   余下众人全部跪伏在地,听叫起才能起来。   萧铮既来,庆国公便将这外甥引入堂中, 其余人包括萧锐都在身后跟随。   云舟携着晨霜走在后头, 她暗暗嘱咐晨霜:“姐姐跟住我, 谁叫也别走。”   晨霜点头。   果然不出云舟所料,庆国公走至堂前, 似是随口吩咐道:“府中下人粗鄙,勿要扰了铮儿与我说话, 赶紧退下吧。”   方氏听了, 知道今日的事之后一定要被老爷怪罪, 想着不得已还是将晨霜献上去讨好, 于是立刻来拉住晨霜的袖子, 暗自瞪眼低声威胁道:   “还不跟我走, 这里也是你待的?”   然后转而对云舟道:“晨霜虽是姑娘姐姐, 但如今是我府中下人, 还请姑娘莫要不讲道理, 拉着我们府中的下人不放。”   云舟没有松手, 在袖中握了握晨霜的指尖以示安抚, 然后朝着前方,用柔婉的声线唤了一声:   “殿下。”   这声殿下,倒把萧锐唤的心中一荡,他本能回头,忽然意识到这一声是唤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兄长,于是又转而去看萧铮。   萧铮正背着手一面上台阶一面与庆国公说话,听这一声唤,他站在高处回头。   身后的随从宫人皆垂首退往两侧,分开一条道路,将云舟的身影让了出来。   萧铮目光所及,一目了然。   那方氏一见渤阳王投来目光,吓了一跳,慌忙往旁边退,再不敢拉扯晨霜了。   云舟喊这一声,其实不过借借老虎的威风,也无甚可说的,她只是盈盈下拜,道了声:   “云舟参见殿下。”   萧铮看了看云舟和她身边的女子,知道那必是她的姐姐,她说要他拉偏架,恐怕刚才把戏都唱的差不多了,这时候要他来收尾。   他朝云舟伸出手道:“你过来。”   云舟遵命上前,走到萧铮身边,将手放到他手心里。   萧铮对她道:“前朝事忙,我今日本不能来,但一则念及舅母的大丧也该有头有尾,再一则想到你不熟北燕礼节胡乱行事,再闯了祸,所以来看看。”   他目光扫了一遍在场各色人物,又看回云舟,问道:“看这样子,到底是闯祸了?”   话虽是这样说,萧铮语气里并无责怪之意,反而格外温和,手也没松开。   庆国公作为舅舅,自萧铮成年后甚少见到他这样说话,不免心中骇然,心中忧虑更深。   萧铮看庆国公蹙眉的样子,道:“云舟对咱们北燕的规矩有许多地方不懂,要是冒犯了舅舅,还得舅舅多多担待才是。”   庆国公只得道:“那是自然。”   萧铮说完,暂时松开了云舟的手,转身进到堂屋去:   “你们聚在这里,是为一桩什么公案?说来听听吧,我既然刚巧来了,就给你们断一断。”   萧铮既然开口,那必然是已经隐瞒不过去。   萧锐干脆抢在庆国公前头先开口:“皇兄,此事都是臣弟的错,是我与舅舅府上一位侍女晨霜一见如故,在树下谈话,心生怜爱之情,刚好被人看见,但既然已经被摊上了明面,那我也斗胆请舅舅不如成全小甥如何?”   萧铮听了,问道:“一见钟情?”   萧锐俯身道:“一见钟情。”   萧铮点头,对庆国公道:“公子佳人,这听起来倒也算一段佳话,舅舅不如……”   庆国公看当下这情况,晨霜这美妾看来是必要让出去了,但既然萧铮亲自出面,也必要维护他这舅舅的脸面,所以一些心下疑虑和不忿,不如趁着此刻问明了。   于是他冷着脸捻一下胡子,不提萧锐与晨霜的事,转而道:   “今日之事,比起锐儿,我倒对这云舟姑娘印象深刻,不知她一个前魏遗女如何有这样大的排场,我倒想问问铮儿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前几日在朝堂上,咱们北燕的几位宗亲王爷力荐改国号为燕,铮儿你不同意,这又是何意啊?”   侍者奉了茶上来,萧铮先品了品,落杯后才道:   “我只是想着,当年燕这个国号也是我们祖辈与暮氏分天下时,妥协被赐下的国号,既然如今天下已经归我萧氏,何必还继续用别人给的,不如新拟定一个才好。”   说完,他轻轻一笑:“舅舅不会以为,我不用燕字,还会继续沿用魏的名号吧?”   庆国公忙道:“这是哪的话,只不过朝堂里如今魏臣太多,想踩过我们北燕人去,尤其,又怕后宫里有人吹枕头风,左右了朝堂大事。”   庆国公目光不善地盯住云舟。   萧铮嘴角还微笑着,将茶杯递到嘴边停下,淡淡地说了一句:   “舅舅这是觉得,我耳目不畅,意志不坚,被吹吹枕头风就要胡乱为政,以后会做个昏君。”   昏君二字语意已十分重,庆国公心下大骇,连忙起身行礼否认:“臣绝无这个意思!”   萧铮神色又缓和回来,虚扶一把,道:“舅舅这是做什么?我难道不懂您是为我着想吗?只是治这天下与单治北燕不同,舅舅不能只想其一不想其二,治理这片土地,我们还得仰仗魏臣帮忙,哪能做事太偏颇一味压制践踏呢?”   话已经说了这么多,萧铮也起身,又指了指萧锐:“你既然愿意负责,便将此女带回你府中去,但我看你行事孟浪,罚你在府中静思己过,以后不许再如此行事。”   萧锐忙应下来。   一场风波,至此落定,萧铮率众人回宫。   云舟不放心,非亲眼看见晨霜随萧锐上马车离府。   她与薛尚宫一起来,有自己的马车,送走晨霜,踏上马凳,刚要上车,听薛尚宫提醒:   “公主,殿下的车架在前头候着您呢。”   云舟朝前看,萧铮的座驾果然没有动,所有人都在原地待命。   云舟与薛尚宫对视一眼,薛尚宫忽而含笑说道:“公主今日甚美。”   “薛姑姑怎么也学坏了,打扮成这样,还不是为了救晨霜姐姐。”   云舟说完,不大好意思再看薛尚宫的眼神,转身往前边去了。   云舟来到萧铮的马车之下,小内监刚要放凳,忽然马车锦帘一挑,萧铮从车里出来了。   内监退到一边,萧铮亲自执了云舟的手,扶她上车去。   萧铮的车厢,比云舟的宽敞太多,车内置了方桌,燃着熏香与灯烛。   云舟雪白的面目映在灯火下,更多了柔暖之意,她今日里头穿的魏式内衫,外头罩了一件北燕样式的锦袍。   北燕穿衣崇尚华丽繁复,袍子上大面积织金刺绣,衣裳滚边镶满米粒大的细珠,这原本是北燕进贡给魏帝后妃的贡品,被薛尚宫找出来与云舟穿着撑场面。   云舟穿着这样繁重的外袍还不大习惯,略有些拘谨,她坐得笔直,一动不动,只有头上紫金钗的流苏随着马车的颠簸轻微摇晃。   因其静美,在朦胧的灯光下,整个人似一幅宫廷仕女图。   萧铮发现,云舟虽瘦弱,但穿在这样华丽的锦衣里竟也相得益彰。   他落在膝上的手动了动,往她头上伸去,嘴里问道:   “你怎么穿我们北燕的衣裳?”   云舟望他一眼,想来今日搅的庆国公府一团乱,明日不知有怎样的传言传出,自己是给萧铮添了麻烦,庆国公毕竟是他亲舅舅,不知他心里会不会责怪于她。   云舟先低头认错:“今日为救姐姐顾不得许多,对庆国公多有得罪,还胡乱穿了北燕后妃的制式,望殿下莫怪。”   然而萧铮只是伸手,轻轻为她调动了两下发间的金钗,手指从流苏间抚过,然后道:   “很好看。”   云舟缓缓抬头,看到萧铮脸色十分温柔,她有些不好意思,挪开了目光。   萧铮收回手道:“北燕后妃喜戴紫金钗,但钗的样式也有许多,你戴这一排还不够华丽,算是比较朴素的,有一种钗式叫五凤含珠,五只凤鸟展翅,阳光下金光璀璨,衬的女子华贵非常。”   云舟听着,不知不觉放松了许多,她微微向后靠去,调皮道:“听上去就知道必然十分沉重,戴上一会儿定然压得人脖子发酸的。”   萧铮一挑眉:“这就嫌重?那还有一种百凤冠,你听听又有多重?”   云舟忍不住摸摸自己的头发,道:“我不明白,女子头上干嘛要放那么多鸟?岂不是成了鸟窝了,到底哪里华贵啊?”   她说这话时,嘴唇微微嘟起来,眼睛里自有一种天真气。   萧铮听了,忍不住笑了。   他笑的十分爽朗,牙齿露了两排,眼睛都眯了起来。   云舟从未见过堂堂渤阳王这样笑,像个少年似的。   云舟不由得看的呆了。   忽然间,她的心中一角莫名一热。 第38章 、好意   萧铮被云舟这样盯着看的时候不多, 他倒有些不习惯,笑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花不成?”   云舟抿唇一笑, 不回答。   萧铮想起一事,道:“我刚才看见你的姐姐,倒真是与你颇有几分相似。”   云舟听了这话, 问道:“哪里相似?”   萧铮想了想回答:“气质相似。”   云舟听了抬袖掩住嘴唇, 忍了好一会没忍住, 终究还是笑出了声。   晨霜演得当真是好。   晨霜因是刘妃的女儿,宫中的人见了她,总多敬着几分, 性格比云舟要爽朗的多, 刘妃常笑她是辣椒性子, 不收敛些以后嫁不出去。   此番晨霜整个人柔弱无助之态,一方面因为身份不同了, 强权在上,不得不低伏做小, 再者也是刻意效仿云舟, 激发萧锐的恻隐之心。   现在她跟着萧锐回岷山王府, 萧锐那样软的性格做派, 也不知晨霜能装上几天, 若时间长了, 恐怕倒过来将萧锐捏扁搓圆也未可知。   但若和萧铮说到自己设计拿捏萧锐的心思, 少不得提到自己在岷山王府那一段, 她怕萧铮不悦。   萧铮亲自出面帮了她, 她不想破坏他难得的好心情, 所以也不解释, 只自己笑自己的。   若有个外人在车里看着,必要觉得奇怪,这车里是什么风水宝地?两个人一个平时不苟言笑,一个时常含愁结怨,现在都中了邪似的,你笑完我又笑,也不见有什么奇特的乐子。   云舟虽什么也没说,萧铮也猜到了三分,只怕是萧锐那傻瓜今日中了美人计了……   自庆国公府门前,马车分开行路,萧锐的车架里比来时多了一个晨霜。   两个今日才初见的人安静的在车厢中对坐,气氛有些生疏尴尬。   晨霜一时拿不定萧锐的性子,只知道他对云舟有情,所以还不敢表露出真实的性格,依旧还是仿着云舟的样子,怯怯的,不说话。   而萧锐看着对面那张与云舟有几分相似的脸,不免怅然。   他总觉得今日所见的云舟与之前在岷山王府生活的那个人不太一样,也说不上哪里不同,似乎身上多了一种不可侵犯的贵重。   萧锐之前一直只看到她的可怜与娇弱,忘了她曾是大魏的公主,拥有比天下绝大多数人都高贵的身份,就连曾经的皇兄在魏都也只是世子,是不能与帝女相提并论的。   只是因为一朝落难,才不得不于人前低头,想想她其实并不软弱,也是相当能屈能伸的坚韧女子。   这个想法让他有点认真地仔细看起晨霜来。   被目光注视着,晨霜有些不自在,小小车厢又避不开,只好先开口道:   “晨霜知道,殿下是看在妹妹的份上才搭救于我,晨霜对殿下感激不尽。”   萧锐忙道:“不必如此,是我早答应过旎旎救你,一直迟迟没有行动,还得叫旎旎亲自出手,说来惭愧,乃是我欠她的,晨霜姑娘你放心,到了我府中,万不让你做下人的,你是旎旎的姐姐,如今你姐姐侍奉我皇兄,你便是我岷山王府的贵客。”   晨霜低头:“殿下对我妹妹真是赤忱之心。”   萧锐面有惭色:“快别这么说,今日一看,旎旎还得是跟着皇兄,比跟着我强。”   晨霜以为萧锐被萧铮夺美,必然像庆国公一样心有不忿,以为一耻,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平和豁达,这份心胸也真是个奇人,她忍不住升起几分好奇心,偷眼打量起他来。   若说皮囊,萧锐是没得挑剔,很标准的美男子,只是气质有些闲散,不似他哥哥那样英武,不过这种翩翩公子其实比严肃的男子更得姑娘们喜爱……   马车粼粼,到了王府门前,早有人在等待。   云舟被接走后,岷山王府中就剩下萧锐从北燕带来的侍妾嫣红。   她原是大妃放在萧锐身边的通房丫头,伺候萧锐饮食起居,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在北燕,那些莺莺燕燕每日斗法,她多数是冷眼看着,并不参与,所以来之前萧锐一怒之下将妾室们都遣散了,最后只留下她跟来。   今日萧锐去了庆国公府,中途就有人传信回来,说是那边出了点事,王爷和庆国公家的丫头私会闹起来了,还正叫渤阳王撞见,不知会不会遭叱责。   嫣红心里发慌,亲自去门口等着,好不容易等到萧锐的马车出现。   萧锐下了车,没进来,而是回身从车厢里又接下一位女子。   嫣红着意打量,想瞧瞧什么样的丫鬟一见之下就把萧锐的魂勾了。   马车旁有人提灯照路,将那车帘里探身出来的女子面目照亮。   那女子一露脸,吴婆子的眉先就皱了起来。   她与嫣红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那前脚刚送走一个魏女,萧锐后脚又接回一个,由不得人不想到去世的老大君来。   这一门父子,当真一个样……   ……   云舟因这两日筹谋,精神颇为紧张彻夜难眠,此刻松懈下来,便觉得困意来袭,勉强端正坐着,眼皮要时不时地闭一闭。   马车何时入了宫,何时停下她都不知道。   待醒过神来,忽然觉得周身一轻,腾空而起,慌乱中能抓住得只有萧铮的手臂。   萧铮抱着云舟一弯身出了马车,也没用马凳,直接一跃而下。   吓得云舟瞬间睡意全无,不得不攀住他的肩膀:“你这是干什么?我不困了,快放我下来。”   萧铮不理她,径直抱着她,走进了双鸢阁。   身后跟随的众人被屏退门外。   云舟越过萧铮的肩膀,眼看着小钗憋着意味深长的笑,为他们关上了房门。   云舟几天前才信誓旦旦地说萧铮晚上不会留下,结果才几日就被打了脸,自己在侍女面前简直一点威信也无了。   她气地双脚乱蹬,催促道:“快放我下来!”   房中只剩他们二人,萧铮终于放下她,还明知故问道:“少走了许多路,不谢谢我就罢了,气咻咻的干什么?”   云舟气得鼻子都皱起来:“果然天下男人没有一个将女子的意愿当回事。”   她瞪了萧铮一眼:“帮了我一回便觉得可以对我为所欲为了。”   萧铮倒也不生气:“我来这可是为你好。”   云舟看他是打定主意不打算走了,干脆也不避着他,自顾自将那沉重外袍一脱,头上排钗一扯。   这一连串动作颇有些气势,她道:   “双鸢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外头还有几间寝屋,但你若不肯出我这屋子,就睡地板吧。”   堂堂渤阳王,睡地板?   萧铮觉得与她这样的对话很有趣味。   想来当时他与她在承天殿隔着一扇屏风重遇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她会穿着里衣,披头散发,站在屋子中央向自己颐指气使地发号施令。   云舟说完,也不理会她,转到小屏后去洗脸。   她想着,房间里只备了她的用物,萧铮觉得不方便,也许待一会就要走的。   然而待她收拾妥当转过来一瞧,大惊失色。   萧铮刚才去庆国公府,名义是去祭拜,所以穿的比平日里要隆重些,外头的玄色礼服也是十分繁重,此刻,他将那外袍脱了,只穿着轻便的深蓝色内袍,再里头就是白色里衣了。   云舟看他那卸去行头的闲适样子,恍惚间还以为这里是承天殿。   “我这里缺这少那,十分不便,殿下还是回去吧。”她道。   萧铮道:“你还是不明白我的好意,我可不是那胡作非为的小人。”   云舟想起自己本要逃往南兹,结果被他强召回宫,当天晚上,他就强迫吻了她,被她咬了一嘴的血,这才多长时间?这人居然大言不惭说自己不是胡作非为之人,真是好生厚脸皮,云舟不禁腹诽。   她想,自己若是市井泼妇,听了这话,肯定要啐他一口才好。   可惜她的教养不允许她如此行事,只是问道:   “什么好意,非要住在双鸢阁才行?”   但萧铮既然如此给自己的行为贴金,想来还是有些别的理由,于是云舟坐在梨花凳上,拿着玉梳子一点一点地梳头发,听萧铮要说些什么。   萧铮起身,一边踱步一边道:“今日一事之后,你还没有看出来,在这都城中,要成任何事,光靠手段不够,还要尽力借到最大的势才行?今天救你姐姐,光靠萧锐就不够,要让庆国公放弃嘴里的肥肉,须我出面才行,其实你从小长在宫中,看过许多后宫争斗,看着妃子们去借皇帝的势给自己争脸面,你早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才求我去拉偏架。”   云舟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萧铮转身,又补了一句:“现在的你无册封在身,那别人眼中,盛宠就是你行事的依仗,宫里人大多拜高踩低,你如果想要指使更多人为你做事,我就必须偶尔留在这,明确叫人知道,讨你的欢心就是讨我的欢心。”   云舟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但是这样一个无力的被动处境总是叫人心里憋闷,她忍不住蹙眉。   萧铮看见她闷闷不乐的神态,只好点破如今最棘手的情况。   “诸事已经准备妥当,登基大典在即,大妃马上就要回宫了,你猜她是自己回来,还是带一个专门治你的帮手?若宫里宫人们还传你受冷落,给你使绊子,你的处境就越发难了。”   云舟手上一顿,淡淡道:“倒是会找理由。”   萧铮笑道:“我说了,我不是胡作非为之人,都是好意罢了。”   云舟放下梳子,道:“既然如此,那好心的殿下一定很情愿睡地板了。” 第39章 、师礼   云舟说完从妆台旁起身往榻边走去, 目光无意间扫过案上的托盘。   萧铮把随身的玉佩,香囊等物都解了,随手与她的饰物放在一处。   云舟随即想到萧铮那块令牌还未归还, 于是赶紧拿了出来,放到萧铮玉佩的旁边算做还回。   那沉甸甸的令牌放在托盘红色缎子的中央,左右一边是云舟今日随身装饰的一串鎏金宝络, 一边是萧铮随身的那枚白色双鱼玉佩。   这枚玉佩曾在她那里保管了三年。   几样物什放在一处, 各有各的来头, 也似乎都沾了些主人的气韵,不知怎的,云舟看着那几样物件搭在一起, 看出一种别样的意味来, 竟然不知不觉的脸红了。   萧铮的声音打破了她的胡思乱想, 他问道:“浴房里还备着水吗?”   宫中除了皇帝皇后和太后的居所,别的小殿阁都是几处一起在主灶上领热水的, 除了定点时辰,哪个宫的妃子要自用热水须在自己宫里的灶上烧。   云舟今日回来的晚了, 又一心想打发萧铮走, 不曾吩咐过外头, 里头没话递出来, 不知道什么情况, 外头宫人也不敢轻易打扰。   云舟叹了口气:“这里不比承天殿, 若吩咐人现烧得等好一会, 如今天气也冷了, 殿下不如明天早上回去再晨沐不迟。”   萧铮听了, 自顾自往浴房走, 嘴里说道:“你当我像你那样身娇体弱, 连个冷水澡也洗不得?行军打仗,莫说冷水,泡在泥水里也是常事,难道还带着几个丫鬟,一个烧水,一个奉巾的不成?”   云舟听着浴房传来的水声,心里想,自夸也罢了,干嘛连带着贬她一番?当人人都是他,时而像人时而像野兽呢?   云舟又想起,做宫女时服侍萧铮更衣,隔着薄薄的寝衣,手指触摸过他的胸膛背脊,都坚硬如铁打似的,着实令人心悸。   云舟心中烦乱,口中敷衍道:“殿下神威,是军中战神,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自然不能相比。”   谁知萧铮居然很认真的说道:“或许真该带你去学学骑射,锻炼的硬朗些,我母亲年轻时很多男儿骑马都没她快,就是现在若你们俩打起来,十个你也不够她砍上一刀的。”   云舟敷衍他一句,本来已经躺下了,萧铮说了这番话,生生将云舟气得坐了起来,她冲着后头不忿道:   “不知道的还以为殿下喝多了酒,这都是在胡说些什么?大妃再恨我,也不至于与我在宫中决斗,说什么骑马射箭,我最远都未离过魏都十里,和谁去学骑马射箭?”   浴房里水声停了,静了一会,接着传来萧铮的笑声。   摆明了是嘲笑。   然后一阵脚步声响起,是他穿了衣裳走回来,一边系衣带子,一边饶有趣味地看云舟气鼓鼓的样子。   他带着一点沐浴过的潮气走近云舟,问道:   “学会了骑射便可以纵马弯弓,驰骋草原,你想学不想学?”   云舟红润饱满的嘴唇动了两下,眼中还有余怒,嘴里诚实道:   “想。”   这一个想字,是下意识脱口而出,一张嘴云舟就有些后悔了。   答应的太快,贝齿不甘地咬了咬嘴唇。   云舟闲暇时,爱看书,而晨霜胆子大,给宫人使钱,偷带宫外的闲书进来,云舟尤爱看游记,看世间风物。   当时能猜出在慈航殿里看守她们的人是乌鹊营,也是因为看过常往北燕通商的商人游记里有一些对乌鹊营传言的记载。   她的少女岁月,便是在书本的纸页里猜测宫外的样子,想象着山岳草原,江河湖海。   燕山脚下,不止北燕,在大魏一侧亦有丰美广袤的草场,供养着大魏一半的骏马和牛羊。   云舟曾经在梦中梦见过,夕阳下,在碧绿的青草间扬鞭的快乐,但她也只能在梦里梦见,第二日一睁眼,看见的又是日复一日,相同的宫墙。   所以萧铮的那句纵马弯弓,驰骋草原对云舟来说,是一种与梦境相连的蛊惑,她很难拒绝。   萧铮其实没想到她居然真的愿意学。   那双盛满清水的眸子里,愠怒散去,慢慢呈现出一种期待的神态。   他忍不住逗她道:“学骑射很累的,小心累的哭鼻子。”说着手指在云舟的鼻尖上刮了一下。   云舟哼了一声,别扭地摸了摸鼻尖道:   “我曾看史书,百年前,大魏边境有一个逐风郡,常受山中流寇的骚扰,一日流寇攻进城中,闯进郡守的宅子,把郡守那些美妾都杀了,唯有夫人逃出,因为那夫人是监马官的女儿,是内宅女眷里唯一会骑马的人,因此才能逃得一命,她逃出府后,骑马奔去临郡求援,最后才使得流寇被援军剿灭。”   云舟手指轻轻划着榻上矮屏边缘雕刻的花纹,声音有些闷闷的,继续说道:   “我的皇兄们,不管自身爱好如何,天资如何,父皇都会叫他们去学骑射,因为学会了之后可以带兵,实在不行还可以用来逃命,但从来不叫女儿们学这些,所有人只让我们学绣花,学品茶,学打理内宅,我们就这么绣着花,等来了皇城倾覆,把自己等成了比宫里的摆件强不了多少的东西。”   萧铮发现她说话时的神色逐渐黯然,怕她联想到自己将她送给萧锐的事,又升起怨气来,出声止住云舟的话头,说道:   “登基大典之后,按北燕的传统,新帝要到燕山脚下皇家围场去围猎,到时候我带你一起,让你亲眼看看草原,我亲自教你骑马。”   “真的?”他把计划安排的太快,云舟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只是……”萧铮眉头微凛,似有为难。   “怎么?”云舟有些紧张,忍不住探身向前追问。   “我亲自教你,就是你的师傅……”萧铮说。   “你得先给我些拜师礼才行……”   待云舟在他的眼神里瞧出不对,已经来不及。   萧铮已经凑过来啄住她的樱唇,顺势将她推倒在了榻上。   萧铮自认为吻过她,适应她甘芳的味道,可以浅尝辄止逗一逗她。   然而转瞬就有些后悔了。   他没有分清之前的情况与现在的区别。   此前自己妒火攻心,云舟剑拔弩张,两人呈水火不容之势,云舟几乎立刻就咬了他,他尝到的是满口血的腥甜。   后来她给他尝点心也是在青天白日里。   而现在,她答应试试做他的皇后,与他乘上了一条船,而且他帮忙救她的姐姐出了苦海。   他们之间的了解逐渐深入。   这导致云舟此刻处在一种发懵的状态,没有立刻产生反抗他的情绪。   云舟这种无意识的纵容,加上夜晚暧昧的烛火,紧闭的门窗,安静的氛围,种种条件无一不成为一种蛊惑。   萧铮意识到,游刃有余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样简单。   天下人都将魏都比喻为绝世尤物。   当时兵临魏都城下,他尚能淡定勒马,但面对此刻的这一点诱惑,他几乎定力全失。   明知她反应过来后必然与他又有一番争执,但同时心中也有一只魔鬼在催促他及时行乐。   萧铮的手原本落在云舟腰侧,隔着一层布料,只觉温软如水。   他的手不知不觉循着男人的本能上移……   云舟原本因晕眩而迟滞的脑子里忽然轰的一下,然后她几乎是本能地屈起膝盖猛踹了萧铮一脚。   萧铮猝不及防,登时闷哼一声滚下榻去。   云舟坐起身,抱臂捂住自己的胸口,口中怒道:   “你……你竟然……”   话没有说出来,眼泪先流了下来。   萧铮被踢中要害,单膝半跪在地上,额间凝出了冷汗。   他又想起云舟之前在湖边怒气冲冲地扔小石子,自言自语放狠话,表示他敢越雷池就要阉了他。   没想到这狠心的小东西居然真的言出必行。   他撑着膝盖站起来,无声一笑,这个笑,疼痛之下颇有些苦意。   云舟瞪着萧铮,利落地放下帐帘,将他隔绝在外,守着床榻像坚守一座城池。   萧铮不退也不行了。   好在房中除了睡榻还有一处用来临窗赏花的小榻。   他还不至于到真睡地板的地步。   云舟在帐中,看不见外头,听萧铮良久没有动静,好奇心驱使之下,掀开一点帘子边缘边偷偷向外探看。   发现萧铮躺在窗下的小榻上,枕着胳膊,看着倒惬意。   她这点小动作也没逃过萧铮的眼睛:   “怎么?出来打探敌情?”   云舟被发现了,干脆将帘子掀开一些,问道:   “你如此欺负我,怎么一点悔意也无?不与我道歉赔罪吗?”   萧铮眼睛从她那边挪开,望着头上的雕梁,道:   “错是错了,但是遵从本心,无有悔意。”   云舟看他那理直气壮,不知悔改的样子,气结:“无耻。”   说完刚要将帘子一甩放下,萧铮忽然又开口了,他问道:   “你真的生气吗?”   云舟手上一迟,反问:“你这样问,是我那一脚踢的不够重?”   萧铮沉默。   云舟这回将帘子放了,躺下翻了个身。   安静了一会,外头复响起萧铮低沉的声线:“你生气是因为觉得不是时候,身份不对,是礼教所致,但你的本心它生气了吗?”   云舟在帘中的黑暗里垂眸,指甲不自觉地抠住枕头上的绣花。   作者有话说:   来人呐,登徒子耍流氓了! 第40章 、带坏   萧铮抛出来的问题, 让云舟本能想反驳,但张了张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之前萧铮吃完玫瑰芋头糕吻她的时候, 她只记得头脑发懵呼吸困难,因为她心里认为那只是为了救晨霜而不得不承受的妥协,是不应该去回味的, 所以刻意不去回想。   而此刻, 床帐遮住了月光, 将她独自圈在一方小天地里,萧铮既看不见她的表情也看不到她的小动作,这安全感让云舟勇于回忆一下刚才的细节。   萧铮吻她的时候, 她在想什么呢?   那一刻, 她没有升起什么被冒犯的恼怒, 反而产生了一些离奇的想法。   她惊讶于,原来一个浑身坚硬好似铁铸的战神, 嘴唇竟然也是柔软的。   当他纠缠住她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感受像缓缓升起的温暖潮水逐渐从脚尖漫上来, 眼见就要将她淹没了, 直到萧铮的抚摸突破了她的界限, 她才骤然惊醒, 恼羞成怒地踢了他一脚。   可这份恼怒, 大约也来源于一种对没经历过的事情的恐惧。   她想起自己小些的时候, 因为很安静, 总是无声无息的, 所以曾误听过出嫁后回宫的几位姐姐的闺房密语。   那些挽着美丽妇人发髻的公主们凑在一处, 喁喁私语, 不知道还有个小女孩没有去外面玩, 而是正躲在屏风后头看闲书,于是一些香艳的言语就那么透过屏风传进了女孩的耳朵。   云舟那时偶尔听见姐姐们谈起谁用了什么香膏,抹上之后肌肤不止香润,还滑如凝脂,若用在心口更是叫人爱不释手,还有人说自己的驸马在床帷之间爱说些浪荡话,激起一片娇柔的笑声。   那时候她年龄尚小懵懵懂懂,以为姐姐们不过在说些妆品挑选和驸马品行的事。   可今日想来,竟说的都是些夫妻房中的情趣。   她想起萧铮方才那不老实的手,突然就明白了,抹了那香膏,是什么人会爱不释手……   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莫名其妙就懂了这样多!   云舟一个人在黑暗中忍不住面红耳赤。   都是萧铮将她教坏了!   她隔着帘子恨恨瞪着外头。   什么本心之论,都是登徒子给自己找补的陷阱!   云舟翻来覆去睡不着,试图想些别的把今天的事从脑子中驱走。   然而一些其他的陈年旧事又在心中浮了上来,她咬着指甲,想了想,又坐起来,再度掀开帘子,问道:   “找个魏国女子做皇后,平衡朝堂势力,不让北燕宗族独大是你早就想好的吗?”   萧铮轻轻嗯了一声。   “那在遇到我之前,你是打算找哪位女子入主凤梧宫?”云舟问。   萧铮想了想,如实回答:“我当时想着,曾经马车救我的那位公主就是不错的人选,她肯救我说明她对北燕成见不深,善良且有胆识,于我又有恩,是不二人选。”   云舟咬了一下嘴唇,道:“可那时你并不知道那是我。”   萧铮应道:“是。”   其实萧铮说的都是些褒奖之词,说的是她本人没错,但云舟心里莫名的有些不是滋味,于是追问:   “是不是如果我没有救你,你就不会喜欢我?”   萧铮嘴角晕起一些笑意,他没有回答。   见他不答,云舟轻轻哼了一声,重新甩下帘子。   她觉得自己真的有点生气了。   看着帷帐里翻腾了一阵之后又重归于静默,萧铮侧过身躺着。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人心是太复杂的东西,容不得人去精密的计算,情分更不能简单的加减。   那个见过两次的小公主他喜欢吗?   是喜欢的,单纯作为一个男子欲望的载体而喜欢。   那个救她的公主他喜欢吗?   是感恩之意,没有男女之情。   按说对哪一个的感情都不够深。   可当时在承天殿里,他绕过屏风,看清那个拥有玉佩的女子的脸的时候,他为什么感受到了那么大的冲击?   几乎从看到她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变得控制不了自己的心,那感情又凶猛又不讲道理。   他甚至时不时会后怕,如果她们真的是两个人,他会失去什么……   可是,现在想来,命运的走向有其必然,魏帝的那些女儿里,能冒着风险放逃亡的北燕世子一条生路的,除了那个月下走出来给人包扎的女孩子,哪还会有第二个人呢?   他三年里居然都没有把她们往一处想过,真是傻子。   世人都说,姻缘天定,萧铮本来不信,现在由不得他不信。   萧铮的思绪并不平静,情感会带来很强的占有欲,刚才云舟掩着胸口的时候,那种震惊的神情,令他十分在意。   他犹豫数次,最后还是开口问道:“你和萧锐……”   云舟根本没睡,她一听见萧锐的名字就知道刚才萧铮应该觉出不对了。   她对他的动作表现得太惊讶,如果和萧锐圆过房,就算是拒绝也应该是愤怒多些,而不是她刚才表现出来的那种无知的样子。   她正在气头上,不想顺了萧铮的心思,没好气道:“这个时候,你提岷山王做什么?”   萧铮道:“你嫁到岷山王府去,也这么踢萧锐?”   云舟冷笑:“你怎么能跟萧锐比?我穿着嫁衣去的岷山王府,和萧锐可是有名分的,现在和你可没有,我当然踢你。”   萧铮的嫉妒心被云舟这句话又勾了起来,不过他自知是自作自受,所以只是躺在黑暗里没有说什么。   云舟与萧铮的谈话到最后可谓是不欢而散,而同一时刻的萧锐也正夜不成眠。   他躺在榻上,回想一天诸事,总觉得乱纷纷的,自己是怎么就把云舟的姐姐给带回府里来了呢?   他自己本是个天生的多情种子,最看不得美貌女子落难。   今天也是略冲动了些,不知舅舅要如何怪罪自己呢……   但是转念一想,最后这事情是由萧铮发的话,反正天塌下来有兄长担着,心下又安定了。   他反正睡不着,想起什么就突然坐起来,叫底下人进来问话。   一会询问晨霜被安置在哪了,一会又想起云舟来时吐血的事,担心晨霜身体也不好,要备一个大夫。   底下小厮被他折腾的苦不堪言,只好去寻嫣红娘子。   嫣红睡梦中被叫醒,里衣外头匆匆批了件袍子就来了,听说萧锐睡不着,便坐在榻上,让萧锐躺在她膝头按摩头上的经络,一边按一边嘴里说道:   “今夜太晚了,来不及收拾别的地方,晨霜姑娘今晚暂时安置在客房了,以后怎么住,等明个再议吧。”   萧锐闭着眼睛道:“我想,她与旎旎是亲姐妹,那就也一样住到关雎阁去吧,若是亏待了,让旎旎知道了,恐要不高兴的。”   嫣红按揉的指尖停了停,道:“我的爷,我早就想说,如今云舟娘子伺候大殿下去了,旎旎这小名殿下以后还是别叫了,别再招了祸。”   萧锐闷闷地答应了一声。   嫣红见他应的挺快,又问道:“云舟娘子来的时候,毕竟是大殿下赐的,身份要贵重些,但这位晨霜姑娘……”   萧锐不耐烦道:“晨霜也是皇兄亲口让我带回来的,有什么区别?只是我答应了晨霜姑娘拿她当客待,你们别管人家叫娘子。”   “客?”嫣红犯了难,“外头人都知道她是与您私会被撞破才带回来的,就是收房的意思,这当客又是怎么回事啊?”   萧锐不耐烦道:“我说是就是,先以待客之道对待她,万一她以后要是看上我了,那也不算我强人所难不是?她要是看不上我,那就再说。”   说到这,他突然睁开眼:“你说云舟会不会思念姐姐,过几天我皇兄不会又派人把晨霜接走吧?”   嫣红道:“所以殿下还是留个心眼吧,别又像上次似的,一心扑在人家身上,最后落个空。”   萧锐想了想,道:“人与人嘛,相遇讲个缘分,怎能因为担心以后现在就不赤诚相待了呢?如此还是我萧锐吗?”   说到此处萧锐面露得意之色:“为何在北燕时,女子都拿我做梦中情人,而不是我皇兄呢?自然是因为我知情识趣,能讨得姑娘们的欢心,而我皇兄是个只会打仗,不解风情的木头嘛!哈哈哈!”   嫣红看萧锐那自得其乐的样子,只得陪着乐呵。   第二日,嫣红亲自指挥人收拾了关雎阁给晨霜住。   “晨霜姑娘,这里过去是云舟姑娘的居所,一应物件都是最好的。”   晨霜谢过,嫣红过去又打开了壁上的柜子,她回身用眼神估测了一下晨霜身量,拿出一叠整齐的各色衣裳。   “有一件事晨霜姑娘见谅,你来的突然,衣服现做也要些时日,这些都是云舟姑娘在这住的时候没来得及穿的衣裳,想你们姐妹差不多,你就先将就穿这些,待新衣服做回来再换。”   嫣红将衣裳打开一件一件给晨霜瞧了,一边忙一边念叨。   “姑娘不知道,我们王爷多喜欢云舟姑娘,莫说这些稀有的衣裳料子,就是天上的星星,都恨不能给她摘来,殿下在北燕纳的美人,可没有一个有这待遇。”   她说着还叹了一声:“如今云舟姑娘进宫了,殿下不知多伤心,晨霜姑娘一下马车我就知道,呦,殿下这是将情分移到你这来了,以后定也对姑娘好的。”   晨霜听到这,终于认真看了嫣红一眼。   萧锐府中曾有许多美人,可只带了嫣红一个人来,可见这个看上去谦卑有分寸的妾室是有些本事的。   这话里话外听着是在夸萧锐,但其实若是对萧锐有心的女子听了是绝不会高兴的。   嫣红热情忙了一通这才出去。   待出了关雎阁的院子,吴婆子正好在外头,问嫣红道:“这一位比前一位怎么样?”   嫣红捏着手帕子道:“说几句话能看出什么来?不过她好歹是公主出身,心气高,我那些话说出来,她能甘心一辈子给自己妹妹做替身吗?八成过些日子自个就求去了。”   吴婆子点了点头,两人一起离去了。   ……   登基大典在即,大妃在宫外,据说病养的很有起色,于大典开始前三日回宫。   萧铮因知道母亲当时离宫时对自己有怨气,所以这回,还是到城门亲自迎接。   大妃的马车从青龙门入城,抵达宫门外,停在萧铮面前。   然而马车之侧,先一步踏进宫门来的,是一匹高头大马。   那马看起来有些年纪,但依然可见昔日神俊,一个一身北燕装束,容色艳美的女子,高坐马上,开口对萧铮道:   “铮哥哥,好久不见。” 第41章 、外人   那女子的马一踏过宫门线, 守门的卫兵上前拦道:“何人纵马入宫,还不赶快退下。”   只见那女子勒住缰绳,停在当地, 并不下马,只在马上向萧铮俯身行礼,然后扬起下巴道:   “这匹马大殿下不认得了么?十年前先大君在宫外遇刺, 是我阿爹骑着这匹马及时将大君救回宫中, 大君痊愈后赞此驹神勇, 亲口说过,凡是北燕的土地,这有功之马的马蹄都踏得, 只是不知, 如今这皇宫的青砖, 它踏得踏不得?”   萧铮挥手,让那名拦截的兵士退下, 道:   “君无戏言,父亲说过的话, 自然一言九鼎, 只是这马峥嵘一生, 如今年迈, 也该像人一样好好颐养天年为好, 何必还非要骑它呢, 年轻的骏马那么多。”   一旁, 大妃的马车窗帘掀起, 大妃的声音传来, 威严中带些宠溺:   “青茵, 不要与你铮哥哥胡闹。”   那女子听了, 侧脸恭顺道:“娘娘,我不过与铮哥哥开个玩笑。”   说完,她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侍从。   她从马上下来,立时矮了许多,只能仰视马上的萧铮,但那种傲然的神情不减,她眉毛微挑,对萧铮道:   “铮哥哥说得对,这马老了,但北燕新打下的土地我总要带它来看看,才不枉它立下过的功劳,而且它的后代一样神俊,亦是我的坐骑,过几日牵进宫中马场,给铮哥哥看看。”   说完,一转身登上了大妃的马车。   大妃带了一位北燕贵女进宫的事,不日就传遍了全宫。   那北燕贵女叫冕图青茵,冕图一部是北燕西部一个很大的部落,冕图男儿尤为骁勇善战,是大君统御北燕的极大助力,青茵的父亲冕图卓泰是部落的首领,被北燕大君封为冕图王。   大妃很喜欢冕图王的这个小女儿,常召她到宫中相伴,待如公主一般,北燕人都知道,青茵郡主,最有可能是未来的北燕大妃。   只是如今天下版图已改,萧铮统御的不止北燕而已,各方势力更加复杂,未来的天下女主人也不再是大妃而是皇后了。   青茵到底未来能不能入主凤梧宫,还未有定数。   小钗巴啦啦的把打探到的事情全倒给云舟的时候,云舟还在百无聊赖,闲敲棋子。   她总看萧铮自弈,不懂没有对手有什么意思。   随手试试,忽觉得自我博弈,也很有趣味。   如今局面,黑子来势汹汹,白子被迫退守,她正站在白子的立场琢磨一线生机。   小钗看云舟对青茵的到来不上心,着急的很,在一旁急道:   “这青茵郡主摆明了是大妃带来与公主你争殿下的呀!”   云舟不语,还是只看棋盘。   小钗道:“公主你怎么一点也不上心呀?”   她的话音还没落,外头有承天殿的宫人来通报,侍女捧进一瓶花来。   “殿下今日去上朝时,路过集芳园,见得第一支梅花开了,香气清冽,叫奴婢折枝好的,送到双鸢阁来。”   小钗看到那花,才停止了碎碎念,变得高兴起来。   “公主,殿下走到哪都想着你呢,看来那青茵郡主想抢走殿下也没那么容易。”   云舟心思不在花上,她琢磨了许久这局棋白子的活路,最后一叹,将棋盘抹了,蹙眉自语:   “独力难支。”   小钗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心里着急,道:“公主还有心思玩呢?”   云舟托腮,看着瓶中的梅花,终于凑过去闻了闻香气,道:   “我是在想正事啊,纵然殿下威名赫赫又有主见,但那些北燕贵族经营多年又是他的亲族,难道是吃素的吗?殿下也一样会被掣肘,不能为所欲为的,我们即便是需要他来护着,也不能全无一点力量啊。”   小钗似懂非懂:“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云舟思忖片刻:“叫薛尚宫来见我一趟吧。”   薛采仪来到双鸢阁,听了云舟的意思,道:“公主考虑得是,大妃对公主的成见就是对魏人的成见,如今带了人来与公主争锋,表面上是争男人,实际上是在争魏燕高下,这时候是需要一些底气的,听闻前朝魏臣为了表忠心,最近很是有些功绩,要不要奴婢在前殿安排些人……”   云舟摇头:“不必,薛尚宫只要把承天殿库房的进出册子誊一份给我就好。”   “公主要那做什么?”   云舟道:“臣子功过,上头必有赏罚,殿下的赏自然就是魏臣的功,我的底气都记在那上头呢。”   薛尚宫了然:“奴婢这就回去誊抄,晚上就给公主送过来。”   薛尚宫离开没一会,就到了前殿下朝的时候。   往日萧铮下朝后若没事都会来双鸢阁瞧瞧,与她说说话,今日至下午都没有过来。   云舟午后小睡了一会,倒是等来了宁和宫的传唤。   大妃是未来的太后,她的传召是不能推辞的,云舟只好打起精神来,往宁和宫去。   大妃的宫女荻珠出来迎她,面上不冷不热的,将她带至寝殿外间,不通报,只道:   “大妃和青茵郡主在里头说话呢,云舟姑娘在外头坐着等等吧。”   说完一挑门帘也进去了。   云舟在外间坐着,外间的炭盆不知为什么烧的不好,那火将熄不熄的,也没人添炭。   云舟没一会就觉得很冷,门旁的宫女都低头垂首站着,不瞧不看的。   她本就不耐冷,把手收进袖里也止不住越来越凉。   而内间里显然与她这是不同的。   屋里先是传来一阵大妃的笑声:“青茵,这里比北燕还是热些,我又畏寒,屋里烧得热,你快把比甲脱了吧,一会要出汗了。”   一个清脆女子声音笑道:“我是觉得有些热,可是太失礼了。”   大妃道:“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又没外人,有什么失礼的,难道你铮哥哥还笑话你吗?”   云舟的耳朵一动,萧铮原来在这里。   她忍不住更加留心听起来。   大妃道:“青茵,看你铮哥哥比在北燕的时候有什么变化吗?”   冕图青茵回道:“自然比以前更英武。”   萧铮似乎没有说话,于是大妃道:“铮儿,你青茵妹妹夸你呢。”   萧铮的声音这才传来:“青茵妹妹也越来越漂亮了。”   大妃笑了:“冕图部喜欢喝奶茶,我特意吩咐厨房煮了,我也许久没喝了,咱们一起尝尝,青茵喝了,就好好陪我,不要想家。”   大妃的话音一落,荻珠从里头出来,往门外唤叫人把奶茶端进来。   她一掀棉帘,又一阵冷风进来,吹得云舟一抖,而荻珠接了奶茶端着一盆腾腾的热气又进内间去,来去匆匆仿佛看不见云舟这个人。   奶茶端进去,里头言笑晏晏。   云舟在外头听着,觉得此刻的自己好不凄凉。   大妃和青茵一会聊到冕图,一会聊到北燕的宫廷,萧铮偶尔会回应一句。   那些萧铮小时候的时光,云舟未曾参与,一无所知,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铮哥哥如今还是难以入眠要用宁髓香吗?”冕图青茵忽然问。   云舟听到这句不知不觉坐直了,她垂下眼眸。   萧铮的临风阁与承天殿不同,那里只有宁髓香,云舟也是由那猜出来萧铮时常不良于眠,需要借助比普通安神香更加的烈性的催眠香料。   她以为那是秘密,原来不是。   外间的炭火已经全熄了,云舟看出宫女们也冷,但依然没人添管。   云舟越来越冷,她忍不住缩起来,抱住自己。   大妃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不知过了多久,里头终于有了响动。   荻珠再次出来,这回她候在外头,高高掀起门帘,候里头的人出来。   云舟感觉到铺面而来的,暖融融的气息,那气息混合着奶茶的香味,少女的熏香,还有龙涎香的味道。   先走出来的是冕图青茵,她艳美的脸庞上挂着笑,向云舟点了点头,然后朝里道:“娘娘,铮哥哥,青茵先告辞了。”   然后,云舟就看到了接着走出来的萧铮。   萧铮本来脸色是很平静的,看见云舟的那一刻脸色骤然沉了下去。   “云舟姑娘,大妃叫你呢。”荻珠这时说道。   萧铮似乎有话要说,他拉住她的手,被她的指尖冷的心中一惊,转眼去看那炭盆子,竟然只有一捧凉灰在里头。   云舟也不知在外头候了多久,冻得脸色发白,鼻尖都红了,萧铮心里发紧,手也不自觉攥得紧些。   “你……”然而他还没开口。   云舟已经垂下眼帘,把冰凉的手从他手心抽了出去。   她与他擦肩而过,看也不看他,走进了内间。   大妃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她坐在上首,待云舟行了礼,指了指奶茶碗:   “我也叫一碗与你喝?”   云舟道:“多谢娘娘,云舟心中领受,就不必麻烦了。”   大妃道:“如今你也不是奴婢了,你是嫁过一次的人了,就算嫁的锐儿,也算我的儿媳,铮儿要人叫姑娘我是觉得不合适,但他这样说了,就随他去吧,只是有一个事,你竟没个自觉,我不得不与你说。”   云舟道:“请娘娘示下。”   大妃道:“听说你刚被接回来没多久就把铮儿留在双鸢阁过夜,你知不知道你之前跟的锐儿,如果怀着孩子算谁的?你可有喝药?近期怀上的孩子绝不能留。”   说完,手一抬叫她坐下:“你在这等,荻珠会端药进来,你就在这喝了吧,免得麻烦。”   云舟没动,她强压着眼中的愤怒,尽量平声道:   “殿下不许我吃外头的东西。”   大妃面色冷下来:“怎么,还怕宁和宫的药有毒不成?”   云舟道:“云舟不敢,但殿下恐怕是这么想的。”   “你……”   大妃怒拍一下扶手,串珠在木头上磕得一声脆响。   “大妃没旁的话,云舟这就回去自己喝药了。”   说完云舟转身就往外走,荻珠拦了一下没拦住。   大妃摆手:“铮儿看见她进来的,别拦她了,像我欺负了她似的,真要脸面,被抢回来那天就该一头碰死。”   荻珠附和道:“可不是,还一副烈女的样子,做给谁看?” 第42章 、哄好   云舟出了宁和宫, 小钗不能进去只能候在外头,瞧见云舟的脸色,心里一惊, 连忙迎上来,低声道:   “公主这是怎么了?嘴唇都白了,我看渤阳王殿下刚出去, 你们没见着么?”   云舟只是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她们走出院门, 进了宫墙夹道,小钗忽然道:“公主,殿下在前头。”   云舟抬头, 正好看到萧铮望过来的眼睛。   萧铮的御辇停在一边, 他站在夹道中央, 玄色的袍角在寒风里微微翻动。   他没走,在那里等她。   待云舟走得近了, 萧铮什么话也没说,直接解开了自己披风的束带, 抖开, 将云舟娇小的身躯裹住。   披风上带着萧铮的体温, 初冬的风被骤然挡在外面, 身上那不断流失的热度被拢住了, 披风上淡淡的龙涎香气息浮动在鼻尖, 让云舟想起刚才站在门口时闻到的被暖意哄出来的香气。   “外间那么冷, 为什么不喊人生火?你声音大一些, 我就听见了。”   萧铮的声音很低柔, 像是知道她的委屈已经到了马上就要满溢出来, 怕声音大了, 惊了她似的。   云舟脸色冷冷的,也不说话,只顾着自己往前走。   萧铮也不上御辇,随着她走,只是手臂一直拢着她,怕披风被吹开了。   徐勿和小钗都跟在后边,走在御辇旁,忽然听萧铮回头对徐勿道:“手炉。”   徐勿不敢怠慢,连忙将萧铮的手炉送上去,又退了回来。   徐勿低声问小钗:“云舟姑娘可是冷着了?”   小钗心中正替云舟抱屈,看徐勿不顺眼,冷哼道:   “我们自然不敌你们北燕人扛冻,不烧火,专门弄个冷屋子冻人。”   徐勿尴尬地咳了两声,不再说话了。   萧铮把手炉塞在云舟手中,云舟执拗着不要,往外一推,手炉差点掉在地上。   萧铮道:“你不拿着,我便只好亲自给你暖手。”   说着就要把云舟的手攥在手心里。   云舟正在气头上,哪里容得萧铮碰她,一扭身躲开了,狠狠瞪了他一眼。   “拿着,我就不碰你。”萧铮坚持。   云舟无法,只得拿了,那黄铜手炉里的炭正热,外头罩着一层银灰色缎面貂毛兜套,坠着玉珠的抽绳将开口抽紧成毛茸茸一团,捧在手中像一只胖乎乎的小灰鼠。   “大妃没让我走,我强出来的,大妃肯定气坏了,你不如去哄她,少在我这里嘘寒问暖,我用不着。”   萧铮瞧她那别扭样子,只得道:   “我母亲在宫中不敢动你,只能在这些小事上给你使些厉害,你称病回来就是了,我替你担待着。”   云舟生气,也并不是为着挨了冻,她突然停下脚步,对萧铮道:   “大妃说如果我现在怀着孩子,父亲是谁是说不清的,她要赏我碗避子汤喝。”   萧铮愕然,他以为大妃不过说些冕图青茵要来当皇后之类的话,没想到她会说这种事。   云舟的盯着萧铮的眼睛:“你敢说你不是这样想的吗?因为你比大妃还清楚,我现在若有孩子,必是你弟弟的,不管我有没有,你若心里有刺,趁早打发了我,不要以后再和我翻旧账!”   她情绪激动,心中委屈极了,眼中已经控制不住蕴起了泪光,那眸中的星点,被微红的眼角框住,闪烁破碎,仿佛一经流泻出来,整个人都要随之破碎一般。   她一把将那手炉怼回萧铮怀中就要走,只觉得背后一紧,慕然被拉着撞进温暖的怀抱中。   泪珠子终于随着动作曳坠进寒冷的空气,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你们凭什么这么欺负我……”   萧铮手臂收紧将她拘在胸口,只觉得心房酸痛难当,这声控诉听在耳中,竟比心口中箭还要难受十分,他深吸一口气,轻抚着她柔顺的头发,在她耳畔柔声:   “都算我的,不管你什么时候有了孩子,是谁的,都算我的。”   云舟停住呜咽之声,有些愣愣地抬起头来。   什么孩子自然是没有的,她刚才说得无非是气话,真相他早晚会知道,只是她忍不住想试探他所谓的喜欢到什么程度。   他是天下之主,他有生杀予夺之权,他富有四海,而她什么都没有。   她不得不时刻在他们之间横上一柄算盘,不停地试探,为计算他从手指缝里漏下的一点怜悯,不断地拨动算珠。   他赌输了,是输了一个女人,而她输了,从心到命,万劫不复。   他们之间无论现在还是未来,永远都不存在公平。   但萧铮的态度,也是云舟没有想到的,所以她失语了。   这世上真的有皇帝连血脉错乱都不在乎吗?   那方才的争执在瞬间变成静默。   萧铮见云舟不说话,松开了手,替她抹去眼角的泪珠,然后按着她的肩膀看她:   “你是我亲手送走的,若还要求你为我守身如玉那就太荒唐,这事也谈不上是一根刺,顶多算一碗酸醋,还是我自己酿的。”   他又将手炉放回她的手心,这回云舟没有往外推,她指尖念着垂下的玉珠子,自语道:“还有脸吃醋。”   萧铮唇角微勾,露出笑意:“我若说不吃醋,岂不是太假了?我也曾以为我是个圣人,可以送你走,看着你自由也好,嫁人也好,默默地祝福,但后来我发现,我不过是个俗人,大俗人,贪、嗔、痴一样不缺,我不以为耻,更不知悔改。”   “暮云舟,我会保魏人过上好日子,而你得陪在我身边,我不会放你走。”   云舟步子慢下来,望着前方隐进寒夜中连绵的宫墙,不去看他的眼睛,只是低头道:   “我相信你会是个好皇帝,我答应努力做你的皇后,我不会反悔的。”   萧铮觉得这样就已经很好,心一时也强求不来,他继续揽住她前行。   云舟走着走着忽然道:“殿下也没有必要喝什么醋,我看奶茶也很好。”   萧铮一挑眉:“你想喝?没喝到太后的,我叫人给你煮。”   云舟:“我不稀罕。”   萧铮:“你难道是因为冕图青茵吃醋?”   云舟:“我吃什么也不会吃醋。”   徐勿和小钗远远跟在后头,也听不清前头说些什么,只看着两个人一会闹别扭,一会又抱在一起。   他二人低头回避,等再回头,云舟和萧铮又并肩走着,好像又哄好了。   徐勿是个年轻内监,萧铮也没和旁的女子闹过这种戏文,他是全无经验一头雾水。   “这是好了?”他忍不住又问小钗。   小钗也挠头:“是吧……”   就在萧铮一路送云舟回双鸢阁的同时,冕图青茵在宁和宫偏殿见她的父亲冕图卓泰。   “你今日见了那魏女,觉得如何?可能从她手中争得大殿下的心?”   面对父亲的问话,冕图青茵意味不明的一笑:   “父亲,这是皇后的位置,又不是当宠妃,争什么心?大妃是因为得了老大君的心才稳坐位置的吗?”   冕图卓泰不悦:“我看你就是不上心,自从大殿下从大魏回来,你整个人就没有原来的那股劲了,就因为二殿下?你就那么喜欢萧锐那花花公子?”   冕图青茵摆弄着指甲:“父亲就是不懂,给萧铮当皇后可不如给萧锐当。”   “你看,你自己都承认了,你就是对二殿下念念不忘,一点也不为咱们冕图部的利益考虑。”   如今萧铮掌控天下已成定局,冕图青茵也不愿意多解释,她有些不耐烦,用明丽的眼眸看着父亲。   “我若真不为家族考虑,我就不会来了,皇后之位,争的是权不是爱,明日大妃会在宁和宫办个小小的接风宴,到时候我会再观察看看大殿下的意思,实在不行,我想个办法找机会除掉暮云舟就是了,宫中有大妃,父亲不用管,只在宫外留些人手看住前朝,我若需要便助我一臂之力。”   冕图卓泰听了这话才满意些,他点头道:“这才是我的好女儿,你得靠住大妃。”   冕图青茵眼神向外虚虚一瞥:“那当然,除掉萧铮的心尖宠,自然得让大妃来做,旁人谁担的起呢?”   ……   薛尚宫将库房的册子誊抄送来后,云舟翻看了一遍,对现下魏臣,谁得萧铮的心,谁立了何功都有了大致的了解。   小钗昨日见了冕图青茵美貌,觉得是个大敌,本来她还觉得少有女子比自家公主貌美,如今看来是不相上下的,昨日云舟又受了欺负,叫她越发担心起来,趴在桌子边唉声叹气。   “公主呀,你说殿下要是看上那北燕郡主了,她又有大妃帮着,咱们怎么办?你以后可不要和殿下吵架了吧,将殿下推走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云舟纳闷地看小钗:“你这丫头怎么那么会长他人志气?”   主仆正说着话,外头来人通报,说大妃今夜在宁和宫设宴,邀云舟姑娘去同乐。   宁和宫的人离去后,小钗扯了扯云舟的衣袖,担忧地问道:   “公主,这会不会是鸿门宴啊?”   云舟笑了笑:“大妃不会这么沉不住气的,此番宴席估计是让青茵郡主正式见一见我,探探虚实罢了。”   小钗道:“殿下,大妃,青茵郡主,都是北燕人,我要不要给公主准备一套北燕的装束去赴宴?也许可以缓和一下大妃对公主的印象?”   云舟摇头,拨了拨瓶中梅花,道:“不,越是这样,就越要穿我们自己的衣裳,要让宫里人知道我对大妃有敬无畏,甚至有分庭抗礼之心,得有胆子才不会被宫里观望风向等着倒向的人看低了,自古以来人都是越露怯越挨欺负。”   小钗这段时间对宫中拜高踩低之人的嘴脸也见得多了,明白了云舟的意思,起身准备去了。   大魏对女子的审美,偏向于空灵飘逸,所以衣裳袖幅通常做的广大,常服之外,会再罩一层飘逸的外衫,首饰多用珍珠,琉璃,水晶,玉饰。   女子蹑步而行时,若有风过,衣袂飘飞,有举步登仙之美。   晚宴是自家人小聚,并无外臣。   大妃,萧铮,青茵郡主都已落坐,唯云舟未至。   大妃淡淡道:“这暮氏女子都这样没有分寸吗?”   萧铮看一眼更漏,回道:“尚未到开宴的时候呢。”   话音刚落,伴着侍者通报,云舟来了。   她穿一身水青色魏服,因天气寒凉,外罩一件白色斗篷,步态纤纤,徐徐而来。   门厅外清冷月色下,周身似有烟霞流云,整个人宛如洛神涉水,嫦娥信步,连萧铮自认为对她熟悉已极,此刻也不由得挪不开眼睛。   云舟踏入殿中,侍者为她脱去斗篷,她福身一礼:   “云舟来迟了,罪该万死。”   大妃看她那西施之态,打从心底里不悦,但还是道:“坐吧。”   大妃与萧铮分坐两个主位,下首一侧青茵郡主,一侧云舟。   云舟向空位走去。   萧铮忽然道:“坐到我这里来吧。”   大妃瞪大了眼睛,道:“铮儿,你何时见过你父皇让宠姬在宴席上与他同桌而坐?”   萧铮道:“母亲有所不知,北燕与大魏许多礼仪不同,刚入都城时,我已让礼部立即着手,将北燕与前魏的礼仪规制统合一处,修新《礼篇》,以后许多规矩都会改的。”   大妃看着儿子,一时语塞。   云舟恰在此间隙开口道:“但新《礼篇》毕竟还没出,既然北燕有此规矩,云舟今日自然不应和殿下一起坐主位。”   说完,她迈着优雅的步子,并没有走向下首空桌,而是走到萧铮桌边一侧,道:   “云舟现下还未有身份,就在案侧给殿下侍酒吧。”   她朝萧铮一笑。   萧铮一抬手,宫人立即为云舟在案侧安置座椅。   云舟坐下,不与萧铮同向而坐,但仍然同坐一桌,算是两全之法。   大妃轻哼一声:“那等有了身份,你想坐在哪里呢?”   云舟执壶,将萧铮的酒杯斟满,然后抬头微笑看着大妃。   “该在哪,就在哪。”   作者有话说:   向今天看到这的新读者say hi!   看我动作:比心歪头 wink 第43章 、偏爱   大妃闻言微微眯了眯眼睛。   心道, 这暮氏女真是仗着宠爱越发嚣张起来。   这时,御厨的内侍上来,说厨房的野味已经炙好, 大妃听了,命抬上来。   两个内侍一起抬上一架烤鹿。   御厨上来将那烤鹿用刀片成肉片,分置几盘, 承了上来。   冕图青茵开口道:“这鹿是殿下新赐与我阿爹的土地上的牧场养出来的, 殿下好好尝尝。”   青茵一说话令大妃的心情好了些, 她露出些笑容,道:   “我在宫外养病时已经吃过一次了,十分鲜美, 铮儿尝尝看。”   萧铮尝了尝, 果然不是虚言, 他挑不肥的夹到云舟盘中,然后抬头道:   “我给冕图王那片土地可不是白给, 他要给我好好用起来。”   青茵颔首道:“我父亲也是这样说,一定将土地经营好, 供给殿下所需。”   大妃接着道:“冕图王挑了百匹骏马, 作为种马, 已经送到城外禁军军营里, 等着铮儿你去瞧瞧, 那可是我们以后的战马苗子。”   青茵道:“还有我叔伯的矿场, 兵器营不日也都要将今年打造的新的箭镞, 枪矛, 刀剑, 甲胄送入都中给殿下过目, 毕竟论懂兵器无人比得过殿下, 殿下过目后我们才好大量打造,供军中所用。”   萧铮一力主张国号改燕为胤,引起了北燕贵族很大的不满和震动,为了安抚这些势力,萧铮在土地和其他方面给予了很大的利益补偿,青茵这番话,几乎是在提醒他,北燕势力手中的各色底牌,够他的半壁江山抖一抖。   萧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云舟再次执壶添酒,声音温柔:   “春江以南盛产稻米,因为殿□□恤平民,南征时并未大兴兵戈,以劝降为主,今年秋收未受阻碍,所以传来喜报,国仓丰禀,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打的是人,更是粮草,听说两江一带,三位粮运使大人为殿下征粮,功不可没,待殿下登基后,就近年关,想来必也会论功行赏。”   两江粮运使,包括户部众多大小官员都是前魏之臣,这群人不是孤立个体,而是整个文官脉络的代表,他们才是除萧铮之外,云舟可以依靠的真正力量。   萧铮听到云舟的话,不由得看住了她,眼神里有赞许的意味。   接道:“那是自然。”   他拿走云舟手中的酒壶,温声道:“你也吃些东西,别光顾着我。”   云舟垂眸一笑。   青茵看着两人之间温情的氛围,垂眸喝下一杯酒。   宴席结束后,青茵跟着大妃回到寝殿,在榻边为大妃捶腿。   大妃靠坐着,问道:“你也见过那暮氏女了,有何想法,说来听听。”   青茵道:“果然如娘娘所说,此人很不简单,我看铮哥哥甚是喜爱她,看起来就像……”   大妃接道:“就像先大君宠爱魏女一样,对不对?”   青茵不语。   大妃看着青茵,问道:“你可还有信心吗?”   青茵面色平静:“皇后之位,争的是北燕的脸面,我的信心,来自我的父亲,家族,来自所有北燕人。”   大妃又问道:“那你自己呢?你心里可爱慕你铮哥哥吗?还是说心里惦记着旁人?”   青茵脸上挂上乖巧的微笑,回道:“娘娘可是有误会,我与岷山王不过是兄妹之宜,娘娘,青茵从小就仰慕征讨天下的英雄,是立志要做大殿下的大妃的呀。”   大妃只要她话,至于爱慕是真是假也不重要,她点头,拍拍青茵的手:   “那就好,若铮儿的妻子既能代表北燕,又仰慕他,是最好不过了。”   青茵垂眸一笑,掩住眼中淡漠神情。   云舟与萧铮从宁和宫出来,让轿撵跟在后头,缓缓步行。   他平时做什么都是主张雷厉风行,只同云舟一起,总是喜欢慢慢走路。   萧铮怕云舟那身白色披风太单薄,将自己的玄色大氅脱了给云舟披上。   云舟身上骤然一暖,鼻息传来幽幽香气,不是龙涎。   上次她回双鸢阁,进门前说气话,说龙涎不好闻,熏的人头疼。   萧铮回去似乎换了香料,新的香气清冽如梅,沁人心脾。   她有些想笑。   走了几步,觉得手指一暖,原来是萧铮将她的手牵住了。   云舟不好意思,轻轻挣了挣,无用,只好随他去。   就这样,萧铮一路送她走回双鸢阁,在门口停住脚步,萧铮问道:“那天的梅花送到了吗?喜欢吗?”   云舟轻轻嗯了一声。   萧铮又道:“不请我进去欣赏欣赏?”   云舟这才抬头睨他:“殿下三日后登基大典,正该由此夜之后开始斋戒,殿下若踏入我这双鸢阁,以后天下但凡有个灾殃,都要有人怪我这妖女勾引殿下,说我祸国殃民。”   萧铮听她伶牙俐齿,忍不住笑起来:“你防我,就像防贼,我不过要进去赏赏花,你想到哪里去了?”   云舟哼道:“殿下在我这里可是没有信用可言。”   说完做一个恭送的姿势:“殿下快请回承天殿去吧。”   萧铮拿她没有办法,只得转身要走,又听云舟喊道:“等等。”   他转回身去,见云舟将他的大氅脱下来,重新披回他身上,手指灵巧地替他系着大氅的系带。   云舟轻巧的呼吸,微微吐着一点白气,一张玉雕似的小脸,就凑在他的胸前。   萧铮忽然开口道:“都转过去。”   云舟以为在和她说话,不知转什么,正疑惑间,只见萧铮身后的宫人都齐齐转过身背对着双鸢阁。   徐勿臂弯里的拂尘还随着转身在微微晃动。   云舟一下红了脸。   然后萧铮的吻就落了下来。   这吻清淡而温柔,带着一点冬雪的气息,晚风夹杂着梅花清冽的香气吹乱了两人的鼻息。   分开后,云舟急促的呼吸着大团白雾,压低了声音:“殿下你怎么能……”   颌动的嘴唇被萧铮的手指抵住,他也压着声音,小声道:   “嘘!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云舟打开他的手:“你以为你让他们转过去,他们就不知道你要干什么吗?”   她扶了一下额头,头疼似的:“殿下快走吧,求你了。”   在云舟的催促下,萧铮终于回了承天殿。   小钗早回来在浴房里备水,听见云舟的动静,匆匆迎出来:   “公主,殿下上次走时吩咐啦,以后双鸢阁的灶上不管多晚都得备着热水呢,我都兑好了,还加了好些花露,公主从鸿门宴回来,好好泡个澡,消消乏气。”   说完仔细看看云舟的脸:“呀,公主,你是不是饮酒了,脸怎么这样红呀?”   云舟摸摸脸,发现脸颊果然发热,她回想起刚才萧铮那一吻,脸蛋登时烧的越发厉害了。   待泡在浴桶里,小钗给她擦着肩膀:“公主,宴席上怎么样?那郡主说了什么?”   云舟撩动着水花:“说她的家底。”   小钗听不懂,她知道又是萧铮亲自送云舟回来,欢喜道:   “殿下对公主可真好,早之前,公主还在承天殿伺候殿下的时候就待公主不一样,如今挑明了,越发好了,要是公主当了皇后,那不得将月亮摘了给你?”   小钗这么一说,云舟又想起萧铮似乎总是抓住所有机会吻她,浑身上下,哪也不老实。   好什么好?登徒子,他说他是大俗人,可真没错。   云舟忍不住还是把萧铮的荒唐行为说与小钗听,苦恼道:   “他不过是掩耳盗铃,明日,宫中肯定就把这笑话传遍了。”   小钗听了很高兴:“传遍了还不好?也传到那青茵郡主耳中去,让她知道殿下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抢走的。”   提到青茵,云舟回忆了一下宴席上她观察到的种种,道:   “听青茵郡主说话的语气,神态,内容,她看起来好像并不想讨萧铮的喜欢。”   小钗不解:“什么意思?不讨殿下的欢心,她怎么争皇后之位?”   云舟说道:“帝王之爱,和皇后之位也未必相关,咱们大魏的皇后娘娘也不得父皇的喜爱啊,但她是左相的女儿,所以才成为皇后。”   小钗郁闷道:“那我们可要输给青茵郡主了。”   云舟想了想,吩咐:“小钗,明天一早叫薛尚宫来见我,我有事情要与她商量。”   小钗点头:“公主聪明,定有办法赢过那青茵郡主。”   第二日,果然不出云舟所料,不到半日,宫里的侍女们就都在窃窃私语,昨夜渤阳王与双鸢阁那位云舟姑娘如何亲昵,如何缱绻,说着说着自己满脸通红。   “想不到,殿下平时看起来冷若冰霜,让人不敢肖想,没想到,竟然也会情难自禁,还叫宫人们转过去。”   “话本子里的英俊书生也没有咱们殿下有情趣,听说之前还抱着下车呢。”   “话本子里那书生算什么,怎么比得了咱们殿下?你看那青茵郡主此番入宫不就是来和那云舟姑娘争殿下来了?你说谁能赢?”   “现在看,殿下是对云舟姑娘欲罢不能,听说殿下此前留宿双鸢阁,第二天说腰酸背痛呢,我赌云舟姑娘赢。”   “多谢抬举。”   那宫女听有人插话,回头一看,吓了一跳。   云舟本人就站在她身后。   作者有话说:   以后恢复每日中午十二点更新。   云舟:如果我有罪,可以惩罚我,而不是让我社死……   说什么腰酸背痛!你就是睡了一晚小榻就腰酸背痛,你这腰也不行啊!   萧铮:行不行,实践出真知啊。 第44章 、登基   刚还热热闹闹说闲话的宫人当即闭了嘴, 连忙跪地认错,偷眼看云舟。   小钗上前道:“我们姑娘和善,不与你们计较, 记得管好自己的嘴,若有下次,叫殿下听见了, 看不拔了你们的舌头!”   那两名宫人冷汗涔涔, 赶紧行礼, 然后匆忙离去。   这二人一走,露出不远处另一个身影来。   冕图青茵站在一颗树底下,朝着地上觅食的松鼠投了几颗松子, 那松鼠捡起来立刻呲溜一下跑远了。   她冷眼看着这边, 见两名宫人走了, 走到近前来,说道:“云舟姑娘真是好性子, 若是换了我,下人敢背后说我的小话, 我好歹要抽上十鞭子。”   云舟道:“青茵郡主威严, 云舟学不来。”   青茵哼了一声:“当年我们大君宠爱的魏妃也是像你这样, 行事柔弱, 话都不会大声讲, 大君怜爱的不得了, 反过来常常说大妃行事过于严肃冷硬, 只可惜, 当大君一朝病重, 那个需要他护着的宠妃, 一点寒风凄雨都受不得, 很快就枯萎凋零了,要我说娇弱易枯的花朵还是不要学坚强的藤蔓爬的太高才好,它们受不得多少风雨的。”   云舟默默的听完,笑了笑,道:“听青茵郡主的话,您是个明白人,知道这世间女子的处境,被迫攀附于人才有一条活路,多强的生命力也都只是颗藤蔓,藤蔓与树下的娇花不过是半斤八两之间,郡主又何必瞧不起花朵?”   说完,她微微颔首与青茵擦肩而过。   冕图青茵看着云舟的背影,又看了看远处凤梧宫的殿顶,自语道:“藤蔓是不如树,可那又如何?只要爬得够高,攀得够紧,织得够密,世人只见藤蔓而不见树,等于取而代之……”   萧铮在大典之前,斋戒三日,三日一过,登基大典如期举行。   当日,天未亮时,萧铮就带领群臣到城外奉天台,祀天地祖宗,焚烧祭天表。?0?8?0?6?0?5?0?3   至日出时,行祷祝仪式,帝王亲自上香,求风调雨顺,国祚绵长。   礼官唱诵祝词九遍,再鸣钟,让祝祷随鼓乐之声共达天听。   冕图王与庆国公站在一处,轻轻哼了一声:“这仪式,燕不燕魏不魏,成何体统。”   庆国公嘴唇不动,仿佛腹语般回道:“陛下亲自监督修订的新《礼篇》,王爷少说为妙,那些魏臣耳朵尖的很,听见了,参您一本。”   冕图王冷笑一声,不说话了。   奉天太祭祀后,皇帝率群臣回宫,将在承天殿外行接传国玉玺,群臣朝拜之礼。   今日是个天高地爽的好天气,碧空万里无云,无风无雪,日头照下来,琉璃瓦顶金光灿灿。   承天殿外,无官职的皇亲贵胄们在两侧殿阁里敬候。   大妃携岷山王萧锐还有青茵同坐,望着外头。   与他们一帘之隔就是被萧铮特许观礼的云舟。   青茵对大妃道:“恭喜陛下,亦恭喜娘娘,今日过后,您就是太后娘娘了。”   大妃微笑点头:“都是托铮儿的福,也叫我这老婆子到新的地方看看。”   萧锐等得久了,有些心不在焉,他忍不住频频往那隔断帘子看,轻薄但细密的织物后,只能微微看到一点云舟模糊的虚影。   那身影淡静如画,萧锐忍不住出神。   忽然,远处传来依稀的鼓声,有人上来通报:“陛下已率众从奉天台回宫,此时已至宫门。”   “终于来了。”大妃道。   伴着庄重的鼓乐,御辇在承天殿阶下停落,萧铮身着玄色满绣金龙的衮服,头戴十二垂珠冠冕,迈步徐徐向着殿中的龙椅走去。   他接过覆着明黄缎子的传国玉玺,将其举过头顶,正式宣布改国号为胤。   百官此时齐跪,俯身于地,山呼万岁。   萧铮再不是北燕的渤阳王,而是大胤的第一代国君。   自此,天下万民正式奉萧氏为尊。   观礼阁中,除大妃外,其余人也都跪地行礼,整个殿前广场上,满是臣服在地的身影。   萧铮命众人平身。   萧锐起身,抖平袍摆,侧脸之间,风正吹起隔帘,萧锐终于看清云舟的面容。   云舟起身后,向前走了两步,微微向外探身,凭栏而望,目光跟随着萧铮的身影。   萧锐看着云舟的眼神,心中忽然一空。   他是看得懂那种眼神的,他喜爱的旎旎,好像到底还是被他的皇兄,把心给摘走了……   登基大典结束,云舟搭上小钗的手,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被帘那侧的几人听到:   “我的头有些晕,我们去寻一处安静的地方歇歇吧。”   小钗扶起她来:“想是起的太早的缘故,姑娘本来身体就不好,眯一会该能好转。”   云舟点头,向帘后的大妃行礼。   大妃早不愿意看她,巴不得她早点走,于是允准她离去。   云舟被小钗扶着,下楼去了。   大妃瞥了萧锐一眼,见他目光追着人家还颇有留恋,不悦道:   “你们哥俩怎么就与你们的父亲这么像?专喜欢这种风吹就倒的样子。”   萧锐被说得坐不住,寻了个更衣的由头也从观礼阁上下来,正看见云舟转弯间消失的一片衣摆。   他从后头追上了云舟,叫了一声:“旎旎!”   云舟闻声回头,见是萧锐,有些诧异,但还是行礼:“岷山王殿下。”   萧锐凭着一股冲动追上来,真与云舟面对面,反而没法开口,欲言又止好几次,最后心一横,道:   “旎旎,在王府的时候你就知道我十分喜欢你,后来你被皇兄召走,我还想着你被迫回去,实在可怜,但今日一见,或许是我多虑了。”   他抿嘴笑了笑:“我皇兄是不世出的英雄,你会心慕于他也是必然的,登基之后,想来皇兄就会给你册封,不管封什么,你都是我的皇嫂了,那我就祝你和皇兄白首齐眉吧,不管怎样,你不是被迫的,我就心安了。”   萧锐之前在云舟面前多是嬉皮笑脸,这样郑重其事的样子倒是少见,云舟也认真起来,又想起自己曾装病骗他,后来救晨霜时又将他算计在内,心中愧疚,听他的话,他是真心实意牵挂自己是不是被萧铮强迫,此种真诚,该当珍视,于是她道:   “我有些话,想对岷山王说。”   小钗拉了拉云舟的袖子,附耳提醒道:“公主,我们得快点,人家等着呢。”   云舟摇摇头,使了个眼色,小钗自觉退后几步。   她循着一处僻静的回廊走着,边走边对萧锐道:   “人生因缘自有定数,我与陛下之间的事情,不是他迫我那样简单,我可以与您讲讲,岷山王听了原委自然不会再为我忧心。”   无人的回廊走到尽头时,云舟也说完了她要说的话,萧锐听了,仰天叹了口气,好像卸下什么重担一样,他感叹道:“果然因缘天定,这样我也不必纠结了。”   “我的姐姐还在殿下府中,希望岷山王殿下能够照顾好她,云舟谨记这份恩情,他日必将相报。”   云舟这就要行一个大礼。   萧锐连忙托住她的手臂,慷慨道:“你是我皇兄的人,怎么能给我行大礼?你放心,晨霜姑娘我定然将她照顾好的,还有她的母亲我也会帮她接回来。”   “岷山王殿下洪福无尽。”云舟感激地深深颔首。   送走了萧锐,云舟转身回来,加快了脚步,和小钗来到一处空房。   薛尚宫在此等候多时,她将一件宫女冬服抖开,罩在云舟身上,将风帽拉紧,道:   “姑娘谨慎些,莫被外人认出来了,落人口舌。”   云舟点头,随在薛尚宫身后,一路穿廊过殿,来到平时群臣等候上朝时待的群英阁外。   此时群臣大多都还在登基大典处,薛尚宫打开群英阁角落一处房门,云舟进去,摘下风帽,对里面等候的人道:   “云舟多谢李相愿意相见。”   房中的桌案后,坐着一位老人,须发皆白,但目光炯炯有神,老人正是当朝左相——李斯之。   他是如今前魏一派的首领,与崔元弼一起得到萧铮的重用,二人被称为帝王的左辅右弼。   李斯之恭敬道:“公主愿意来,是老臣该称谢才是。”   称呼云舟公主是不合制的,只有小钗和薛尚宫私下里才会这样叫她,萧铮偶尔听见,不曾管过。   只是前朝和臣子和后宫仆役是不一样的,李相叫她公主,严重了说,是还对前朝有留恋之心,他愿冒这样的大不韪,可见对云舟的重视。   他们能会面的时间不多,所以李斯之也是长话短说,开门见山。   “当初城破之前,南逃者甚多,先魏帝将小朝廷迁至春江以南,很多魏臣本也打算继续追随,只是后来……”   他看了一眼云舟,轻咳一声:   “太子弑君,自封为帝,加上陛下举旗南征,太子节节败退,逃至南兹国苟延残喘,失了人心。”   “陛下登基之前,广发了集贤诏,宣布曾追随魏帝南逃的旧臣若有真心归顺大胤者,可不计前嫌,老臣许多的旧日同僚便又生出重回都城的心思,就在不久前,一位曾经供职天机阁的神官投奔到老臣府上,告知一事,让臣决定见公主一面。”   云舟道:“神官?还请大人明言。”   李斯之道:“那神官说,他曾算出下一任凤梧宫的主人,是大魏的女子。”   云舟迟疑:“这……”   李斯之接着道:“老臣读圣贤书,对这推演星命之事并不尽信,但如今朝中魏臣命运好坏都在帝王一念之间,根基不稳,如若凤梧宫贵人与我们站在一处,那又大不相同,且天命之事,臣不信不代表天下人不信,若公主是天命皇后之说流传到民间去,正合了万千魏人的心意,要知道魏人乃是北燕人三倍之多,民意如潮,君王也不能不顾啊……”   “只是,民间若有这样的传言,恐怕陛下会觉得被人左右,若迁怒了公主,那就得不偿失了,所以老臣来见公主,问问星命皇后一事,天下能传还是不能传?”   李斯之说是问云舟,实际上是在问萧铮的意思。   这也是他们要在宫中找助力的原因,因为或许从云舟那里,他们才能得到前朝看不到的帝王真意。   云舟思忖片刻:“李相无需顾及我,陛下重视魏人,定不会为了民间一点传言生气的。”   李斯之这便得了准话,他捋了捋雪白的胡子,起身深鞠一礼:“臣拜见未来的皇后娘娘。”   待得从群英阁出来,天上落起了雪。   云舟在风帽下抬头看天,朗朗的晴空,居然有星星点点细小的雪花落在脸颊上,冰冰凉凉的。   她深呼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前所未有的沉重。   在见到李相之前,所谓皇后的身份不过是一个空虚的高贵名头,在这个身份下到底要承担什么,其实云舟并无实感。   可如今见过李斯之,她才从这位做过国丈的老臣言语之中感觉到,皇后站的有多么高,与前朝实际连结的就有多紧密,那几乎是站在政治洪流的漩涡边上。   一步踏错,便可能要万劫不复。   她沉思着一路跟在薛尚宫身后,妥善地换回衣裳,然后回双鸢阁。   薛尚宫为她备了轿辇,在乘辇回双鸢阁的路上,她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那人跑近了,云舟才认出,是常跟着徐勿的一个小内监。   只见小内监气喘吁吁跑过来,道:“姑娘这是去哪了?叫奴才好找,陛下召您去见呢。”   云舟点头,吩咐轿辇转去承天殿。   那小内监笑了,道:“姑娘糊涂了,陛下如今登基了,该去昊天宫才是。”   云舟恍然,是了,承天殿暖阁只是临时居所,皇帝真正的寝宫是昊天宫才对,他今日起便要住在那了。   于是改口道:“去昊天宫。”   在昊天宫门前下了轿辇,云舟提着裙据踏上那一重重的台阶。   才一入殿,最先入眼的就是那擦洗的发亮的地面上投射出来的万千烛火。   辉煌的灯火中,萧铮站在昊天宫正殿的中央,他玄色贵重的袍摆拖在一尘不染的地面上,正背对她而立。   云舟对他行礼:“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45章 、心动   萧铮转过身沉声对她道:“近前来。”   云舟依言近前。   萧铮弯腰放低身量, 与她近些,说道:“你仔细瞧瞧我的脸,怎么, 不过一个仪式,竟让我长变了模样?你不认得我了,这样生分?”   萧铮今日自称了一日的朕, 此时在她面前称我, 觉得心里松快不少。   只是云舟纠正道:“陛下登基, 该称朕才是。”   说是这样说,萧铮让她仔细瞧他,她倒还真细瞧了。   他这一张脸长的坚毅而端正, 面貌上很有男子气概, 若与萧锐比属于多俊而少秀, 虽如此,比起那些真正粗犷男子, 皮相生的匀净,眸若灿星, 使得面目冷利不狰狞, 十分恰到好处。   云舟看着看着, 竟不自觉抬起手来, 在萧铮脸上轻触了一下。   这动作让她自己吓了一跳, 手一颤, 忙将手指藏回袖中去, 找补道:“陛下脸上有灰尘。”   萧铮叫她微凉的手指一触, 心里那点不悦也就散了, 且他发现云舟从外头来, 身上寒气还没散净, 想着帮她暖一暖,便将她扯近些,搂在怀里。   本是不做它想的,但是抱着抱着,怀中那娇软的身躯从凉变暖,她身上幽甜的香气也发散开来。   渐渐的,他开始心猿意马……   云舟感觉自己腰间的双臂越搂越紧。   她虽然并无多少与男子近身相处的经验,也就只有萧铮一个人多番对她动手动脚,但再懵懂无知,经过这几次相处,尤其上一次,她也观察出一些东西。   她眼看着萧铮耳廓泛红,手上使力,迫得自己从上到下与他贴在一起。   上一回他贴住她,紧接着手就开始不老实,这回心里必也没想什么好事。   萧铮低头嗅着她脖颈间的气息,随口问道:“你做什么去了,这样久才来?”   见李相的事,云舟怕给李相添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决定暂时隐瞒,加上眼前这样的情况,云舟眼一闭,心一横,道:   “我遇到岷山王,与他说了会话。”   果然,此言一出,萧铮的身体当时就僵住,他按住云舟的双肩将她推远一些,皱眉道:   “你和他能有什么话说?”   萧锐与云舟,萧铮每每把两个人放到一处想,都会觉得心里酸痛难言,心火狂燃。   他想起自己十四岁时,在北燕宫学里和一群贵族子弟一起进学,那时宫学里有一位年长些的宗亲经常夜晚去眠花宿柳,一次夜不归宿,第二日正好被大君查问,因疏懒不上进被打的屁股开花。   萧铮因从小出众,被大妃寄予厚望,看管的严格,对烟花之地知之甚少,他还问那宗亲兄长明知今日大君可能来查学,为什么不等几日再去?被打成这样多么不值。   谁知那兄长道,前日是新花魁拍卖初夜,女子一辈子会难忘自己第一个男人,能在那绝色花魁心上占一方位置,他就是挨顿打也值。   这话要叫那花魁听见,定要嗤之以鼻,唾一声男子惯于臆想,自作多情,但萧铮那时还小,便信了。   这事他本来早忘记,可如今突然想起来,心里越发难受。   云舟这辈子大概都不能忘了萧锐了。   他不在乎她的身体跟过谁,但很在乎她的心里住着谁。   想到这,萧铮简直要气的将牙咬碎。   与他相处这些时日,云舟已经能够拿捏一些恰到好处的分寸。   她只是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并不想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激怒他,所以云舟迅速转圜道:   “岷山王说祝我们白首齐眉。”   白首齐眉四个字入了萧铮的耳,果然安抚了一些他的情绪。   萧铮箍在云舟肩膀上的手缓缓松了些。   他最终只是用上些威胁的口吻说了一句:“以后不许与他单独相见。”   云舟寻着新的话题,她在昊天宫的正殿里走了一圈,发现这里重新修过,与之前有许多地方不一样了。   宫殿由之前的重叠华丽变得简约厚重了许多。   “如今这殿宇让我品出些勤政的意思来。”云舟道。   萧铮受了夸奖,心情好了不少,问道:“你喜欢吗?”   云舟道:“这是你的寝宫,你喜欢就好啊。”   萧铮道:“可是帝后大婚第一日,是要住在这昊天宫的,第二日皇后才会搬去凤梧宫,所以你要在这度过很重要的日子。”   云舟没答话。   萧铮这话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是在说大婚那天在昊天宫里有繁琐的礼仪还是意指什么别的。   而且他这样笃定的语气,让人以为她成为皇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其实不然。   云舟低下头,有些认真的说道:“陛下,现在皇后人选还未确定呢。”   萧铮看她有些落寞神情,心中怜惜,以为青茵的出现令她惶恐,于是安慰道:   “我说你是你就是,大不了我最后直接册封你就是了,难道他们还能反了天不成?”   云舟望着萧铮,摇了摇头:   “逆势而为的事情,前路上注定会满布荆棘,北燕贵族的势力不容小觑,真的不留余地,让他们寒了心,虽不能反了天,但几股势力若联合起来,退回北燕去,你的家乡可能就会成为你最大的祸患,刚刚合并的领土可能会重新分裂,你把一切说得轻描淡写,易如反掌,但其实,为保我登上后位,你要冒着多大的风险,可能付出什么代价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   云舟比萧铮以为的更加清醒,这让萧铮的怜惜之情越发深了,他把云舟拢进衮服之中,抚了抚她背后的长发,柔声道:   “没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有。”云舟固执道。   萧铮笑了笑,哄孩子似的:“有也没关系,没有什么是我解决不了的。”   云舟不说话了,觉得眼睛有些发酸。   她也不明白,明明片刻前还在拿捏他的情绪,怎么说着说着,自己倒伤感起来。   她细弱的手指揪住一点玄色衮服的前襟,她有一些几乎要脱口而出的问话,没有问出口。   平衡魏燕的方式还有很多,也未必要执着于一个皇后的位置才能达成,萧铮为什么一定要她站在他的身边?   为什么在如此注重女子清白的世风之下,他无视她做过旁人妾室?   为什么他其实大可以对她为所欲为,他没有?   为什么对她百般容忍,处处特殊?   他真的就这么爱她吗?   她不敢问,她有些害怕听见坚定而温柔的答案。   因为那样,她可能会无法自控的交出自己的心。   她的父皇在时,后宫里最受宠的是瑶贵妃,而瑶贵妃就是一个交出了自己心的女人,然后她死在了冷宫里。   据说瑶贵妃从小爱慕魏帝。   后来她追随魏帝进宫,获得了滔天的盛宠。   她与皇后吵架,魏帝会抱着她离开,她想吃什么,快马从边陲送来,她的画像被魏帝挂在昊天宫的大殿上,群臣反对瑶妃专宠,魏帝就帮着瑶妃一起斥骂臣子。   来自九五之尊的偏爱,会令所有女子痴狂。   然而,当魏帝有一天厌倦了瑶贵妃,这些宠爱在一瞬间就被收回了。   瑶贵妃受不了这样的落差,更受不了魏帝的冷情,她哭诉去祈求魏帝的爱情,然后因言行无状被打入冷宫。   或许冷宫对于一个清醒的女子来说,还未必是死局,她正当韶华,隐忍筹谋,或许还能复宠。   但她偏偏是一个交付了真心的女子,所以在魏帝不再爱她的那一刻,她的心气便随风散掉了。   她在冷宫中发了疯,发疯就是心死。   然后身死。   而云舟的阿娘能活下来,就是因为她从来没有一刻把自己的心交给过魏帝,那颗心一直在她自己手里,支撑着她去面临各种考验。   所以在被当成弃子时,阿娘也没有伤心欲绝,而是审时度势地坚持活下去。   帝王之爱啊,随心所欲如潮水来去,从不管被淹没者的死活。   萧铮现在爱她,她知道。   但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第二个瑶贵妃,那会比成为第二个阿娘还要悲惨。   所以她问不出口,她只能紧紧揪着萧铮的衣襟,然后把眼里的酸意忍回去。   接着把自己那颗躁动的心收好,去思考,如何增加自己的筹码与萧铮去互利共赢。   萧铮不知道,靠在胸前的小脑袋里在想什么,心中正翻腾着怎样复杂的心绪。   他只是觉得,她可真瘦啊……   像一只小鸟依偎在他的怀里,感觉呼吸重些都会把她吹走。   这样一个人,没有他可怎么办呢?   “你是在担心我?”萧铮轻声问。   云舟挣扎出来,嘴硬道:“你是皇帝,谁担心你做什么?”   萧铮把手掌盖在她的头顶:“不担心我,愁眉苦脸的干什么?你愿意做点什么就去做,做不了就躺着等着凤梧宫的凤辇来抬你,就这么简单,无需多想。”   云舟嗤道:“话说得好听,殿下不是嫌我丑?说不定过两天就去找漂亮的青茵妹妹去了。”   她知道萧铮喜欢她这样小小的无理取闹,就像当初他要她手里的杏子,她便堵的他说不出话,他虽嘴上怪她,但眼睛里会露出纵容宠溺的神情。   萧铮果然因高兴而越发温柔起来,他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丑?”   云舟斜眼睨他:“我送我阿娘离宫时,马车里你不就说我哭得甚丑?”   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他只记得,他摸了她的脸,早忘记了那句调侃。   萧铮笑了:“你这心眼也太小了。”   他的手指再次抚摸过她的脸蛋。   云舟心中悸动得厉害,她不想再和萧铮多说,只嗔怪道:“我又丑,心眼又小,自然比不得你的青茵妹妹,她长的一日比一日漂亮,你夸她去吧,我这就退下了。”   说完逃也似的离开了昊天宫。   萧铮看她那迫不及待逃跑的样子,知道她是怕他在这对她做点什么,故意找茬跑掉,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对同一件事   萧铮的记忆:她的脸蛋好滑。   云舟的记忆:他说我丑丑丑丑丑丑…… 第46章 、铺路   李斯之不愧是几十年的肱骨老臣, 引起民议,利用舆声都是用老了的手段。   不过几日之内,“天命皇后”的传言就满布了都城, 并且不断在向更广的范围扩散。   胤都的街头巷尾,茶馆饭堂甚至小儿的童谣都在说天命皇后之事。   说书人甚至以此编出神话传说来。   说天上一对仙侣奉命将人间分裂的山河缝好,于是他们投到人间, 一投北燕, 一投大魏, 如今江山一统,两人自要结合为帝后,百年以后一起回天庭复命。   加上萧铮刚刚入主皇城的时候, 崔元弼曾施策对萧铮仁主之名大肆宣传, 一时间戏楼茶肆里传唱的戏本子, 内容都是魏帝如何暗害当年做世子的萧铮,而萧铮又如何忍辱负重直到忍无可忍才替天下人推翻了腐朽的大魏。   李斯之便借其东风, 叫人在戏词中加了些神官向魏帝献言星命皇后的戏码,让这个说法借着官势流传的越发快而广。   畅徽楼是胤都内最有名的戏楼, 每日有名伶登台, 每一开场, 场下必然人头攒动, 挤的水泄不通。   “爷, 您可小心着, 别被那污糟人挤着了。”   角落的座位旁一个年轻小厮紧张地蹙着眉, 四处瞧看, 对这拥挤的场合看哪都觉得不妥似的。   他跟着的那位公子爷似乎有些不悦, 瞥他一眼道:   “徐勿, 百姓中间你都待不得了, 看样子,宫里确实是好地方,把你养的比朕都矜贵了。”   徐勿登时落了冷汗,但微服在外头又不能跪,急道:   “奴才哪敢,不过是担心这里人杂,有刺客,万一惊了圣驾,奴才一百个脑袋也不够问罪啊。”   戏还没开台,萧铮闭目坐着,他坐得隐蔽,不引人注目,徐勿不敢再打扰他微服的兴致,缩到椅子后头去了。   不过片刻,台上响起一阵鼓点,这是好戏要开台了,台下先涌起一片掌声。   今日第一出便是北燕世子觐见魏帝,魏帝与神官在内殿密谋。   扮魏帝的伶人特意将那魏帝演得鬼鬼祟祟,引得底下人嘲弄起来。   台上的北燕世子戏服前襟上绣着一种特殊的金色纹样,那是官府给伶人的标识,意为特准他扮当今的皇帝,官戏本子里写的词,言之无罪。   那扮北燕世子的伶人都是特选出来的,身材很是英武,长相也漂亮,穿着北燕的袍子,颇有少年英雄的气势,他唱完一段便赢来阵阵喝彩之声。   “崔元弼用兵诡谲,这给人贴金烁金也很有一套。”   萧铮的手指随着鼓点在椅背上轻点,看起来很是悠闲。   这是萧铮头一回出来瞧这种戏,徐勿看他心情不错,趁机拍马屁:“爷,这伶人唱得不错,瞧着也顺眼,但仍然没有爷在沙场英姿的神韵,不及爷的万一。”   萧铮哼笑一声:“这么会拍马,该叫你去马厩里铲马粪。”   徐勿笑道:“给陛下的神驹铲马粪,是奴才的福分。”   这时,正轮到神官唱。   “世人总探那天机道,道人力微渺,禀陛下您天尊有寿,福泽未央,皆因那太阴落魏都,雏凤成耀!”   台上的魏帝发出满意的笑声。   徐勿把笑容敛了起来,这折戏在民间唱了一段时间了,之前他听,不记得有这么几句呢,这说的是现在宫里那位姑娘要将来要做皇后?   他跟了萧铮许久,多少知道这里头事情的敏感,这种官戏,可不是谁都能改的,里头必有朝臣的参与。   徐勿赶紧偷眼去看萧铮。   萧铮今日没穿那种稳重压抑的玄色,而是穿了件浅青色魏袍,没了武将出身的那种杀气,有些像世家的俊逸公子哥。   可是徐勿敏锐地发觉到了萧铮对这段词的敏感,只见皇帝托着茶盏不喝,只把那茶盏薄薄的盖子,缓慢刮过杯沿,发出令人战栗的刮擦声。   不知怎么的,就让人想起处置谋反之罪的犯人时,那刮骨的刑。   徐勿他心中一紧,冷汗重新下来湿了后背。   戏台上还在热闹地唱着,连扮公主的伶人也上来了,戏里是公主求魏帝不要杀北燕世子,这段倒是瞎编,只是底下的观众爱看。   徐勿可没有心情看戏了,他时刻注意着萧铮的脸色。   果然萧铮听了那天命皇后的一段之后,周身的气质都冷了下来,半晌,将茶一放,起身道:   “走。”   萧铮离去时,楼上雅间里有一位官员无意中瞟到他的背影,他一时觉得眼熟,待细看去,人已经不见了。   “那个人……在哪见过……”   此人正诧异,身边的小厮上楼来唤道,“陆大人,李相有请。”   陆少卿闻言,连忙拿湿锦帕擦了手,随着人出了戏楼,上轿往李相府上去了。   待从相府出来,陆少卿叉起腰来,抬头望天叹了口气。   “我这回恐怕得离了胤都了。”   他从相府离去,府门口一个扫地的小厮收了扫帚,对看门人说:   “大哥,我老娘今天犯了病,我回去瞧一眼,马上回来。”   看门人不耐道:“看在你平日孝敬的份上,快去快回,这块地可没旁人替你扫。”   那小厮赔笑答应一声,走了,一转脸那谄媚的笑容就消失不见,往无人的巷子里钻了去。   傍晚十分,冕图青茵陪大妃用了晚膳,回到宁和宫偏殿,思玉交给她一个锦囊。   “郡主,王爷在李相府中的眼线送信进来了。”   冕图青茵坐下,将那锦囊中的纸条打开,看完了,塞进了香炉里。   “那暮云舟很有手段,拉拢了李相,为自己造势呢。”   思玉道:“小姐要怎么做?”   青茵道:“这事既合陛下的意,又不合陛下的意,他想让暮云舟当皇后,但肯定不喜欢他的女人搞这种小动作,我们静观其变。”   星命皇后的各种传言五花八门,但所指终归一处,那就是大胤的开国皇后必须是魏女。   都城禁卫军都统原是北燕将军,流言传起后当即下令严查,但嘴唇一碰的事情,如何禁的住?   戏文里也没有明说,推演星象也确是如此,抓不到实证,北燕派一生气,都城里找茬子连封几个戏楼。   可是流言这东西,越禁百姓越好奇,越要信以为真,且那都统手下有几个副都统乃是大魏起义的草莽出身,被萧铮提拔上来,皇后是魏女于他们有利,自然是阳奉阴违,多有放纵。   是此,天命皇后之说越传越甚。   云舟头一回翻搅出这样大的动静,心中焦躁,亦有担忧,清晨早早地起来,到雪后的园子里去散心。   小钗拿着玉瓮,跟着她,顺便收着梅花上的落雪留着给她泡茶,这梅林子走了几圈,倒是收满了一小瓮。   “公主,别走了,再冻着了,快回去吧。”怕她冷着,小钗劝道。   云舟的秀眉依旧蹙着。   萧铮是必然能看出这传言是人为的,只是流言缥缈,很难抓到源头,所以问不到谁的头上去,但他心里会如何想,还未可知。   云舟若有所思地回到双鸢阁,发现薛尚宫已经来了,说是陛下看天越发冷了,怕云舟感染风寒,让她来给双鸢阁添新炭炉子的。   说完表面上的差事,云舟屏退众人。?3?7?0?2?0?6?0?3   薛尚宫道:“李相说,民意既已铺好,下一步要投石问路了,这几日就会有人上折子,说后位空悬,荐公主为后。”   云舟担忧道:“不行,这时谁上折子岂不是不打自招了吗?还是不要操之过急,再隐蔽些为妙。”   薛尚宫看了她一会,微微笑了:“公主虽聪慧,但对前朝还是了解的太少了。”   “此话怎讲?”   薛尚宫徐徐道:“前朝臣子要达成目的,谁来做出头鸟,谁被贬斥,谁从中斡旋或者后来提携弥补,每一步都是有配合的,上折子的人自然知道自己所冒的风险,早做了心里准备,李相在前朝下了几十年的棋了,公主不必对此过于忧虑。”   “况且,公主以为他们投石问路,问的是什么?”   “公主受宠的说法不过是宫人传言,君王喜爱后宫女子,亲昵狎戏不过平常,怎能证明公主真能为魏臣说得上话?只有后宫女子涉及朝堂时陛下的态度才能真正看出来公主到底是不是一颗可靠的大树,而不是徒有受宠的虚名。”   云舟一时无言,她倒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一处。   要做这些人的依仗,也是要经过检验的。   所以萧铮会如何回应?   云舟的手不知不觉捏紧了。   她想起自己为救阿娘去为他挡刀,当时萧铮知道自己被算计时的愤怒。   而配合她的童将军,也被褫夺了官身。   这一回可不是之前那些小打小闹,她是把手伸出界去了。   薛尚宫见她神情,宽慰道:“公主要做皇后的初心,可不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您要照拂魏人,以后免不了还要维护魏臣,这背后出手的事还多着呢,反正早晚是要过陛下这一关的,眼下的事情是个好机会,您做皇后本是顺着陛下的意思,他必然不会苛责您的,从这回陛下的态度,您也能知道以后行事的尺度。”   云舟点头,她知道薛尚宫说得对,但萧铮是真的憎恨被人联合摆布。   她不是怕损失什么,她只是单纯得怕他生她的气。   只是这话,云舟没有说。 第47章 、纵容   过了几日, 早朝之前,因天气寒冷,群臣都在集英阁里等待。   两派群臣各据东西两间屋子, 井水不犯河水,泾渭分明。   西屋里地中央的炉中烧着热炭,暖烘烘的, 有几人围在炉前烤火。   其中一人提醒同僚:“陆少卿, 你可仔细些, 看那火星子再把折子烧了。”   那陆少卿赶紧把手收一收:“呦,可不得了,这可是老师交代的大事。”   正巧那炉中渐起几个火星子来, 他折子是拿开了, 一不留神, 官袍下摆被烫出一个黑点。   陆少卿退了一步抖着衣摆道:“这火,埋几个红薯等下朝吃倒是正好。”   同僚笑道:“陆大人这刁钻嘴, 胤都的好食店都叫你吃遍了,还能稀罕吃那炭火埋的红薯?”   只见陆少卿摇头一叹:“今日一奏, 我怕是以后吃不上胤都的好酒好菜喽……”   同僚会意, 凑到耳边:“今日奏?”   陆少卿点头:“今日之后陛下还不一定给我贬到哪里去, 以后难找你喝酒了。”   同僚笑道:“不过一时, 李相还会不管你吗?”   这时, 集英殿的门开了, 冷气伴着风雪从门缝里灌进来。   御前内侍徐勿站在门外, 恭敬道:“各位大人, 陛下到了。”   众位大臣听了召, 理衣摆, 正官帽, 纷纷跨出门槛朝承天殿走去。   双鸢阁中,云舟吩咐小钗备下了精致酒菜。   到了黄昏时分,该用晚膳,小钗问道:“公主,您叫备了酒,是陛下要过来吗?要不要等着?”   云舟道:“不等,太刻意了,现在就开饭吧,我一个人先吃。”   小钗有些不明白,但还是传膳去了。   云舟哪里吃得下什么,脑中反复地出现刺客刺杀那日,萧铮捏着她的脸,质问她算计他时眼底的怒火……   那时,她是有些恐惧的,但脑子里更多的是在害怕萧铮一怒之下不肯放她阿娘。   现在,她也觉得害怕,但不是害怕萧铮不让她做皇后,而是怕看到他失望厌恶的眼神。   光想一想,心就像让人捶了一拳似的。   待太阳一落,晚膳时分,萧铮果然来了。   他进门看云舟在饮酒,便道:“又没有等我。”   云舟这才吩咐小钗添筷子:“陛下也不是天天来吃饭,我怎么知道今日来不来?”   萧铮面上淡淡的,只在她面上溜了一眼,倒没什么不好的表情,疑问道:   “你不知道我今天会来?”   云舟给他布了菜,没抬头:“我是能掐会算吗?怎么会知道。”   萧铮也倒了盅酒抵在嘴边,似随意道:   “我前几日出宫看了出戏,那戏文有意思,说的是什么天命皇后的事,你可听说过吗?”   他的语气明显意有所指。   云舟心里一跳,微笑道:“到处都传遍了,当然听说过,这传言对陛下的主张不是正有利吗?陛下觉得,那戏唱的怎么样?”   萧铮看着她的眼睛一会,云舟本能地心虚避开一瞬,又看了回去。   萧铮的目光又移开了,一口喝尽了杯中酒。   “我觉得唱得不好,那扮公主穿粉色戏服的伶人一出来,我就没有看下去的兴致了。”   云舟心中一阵难受,她慢慢放下筷子,沉默不语。   他在生她的气。   萧铮见她神色,不再往下说,转了话题   :   “冬猎也快了,你先准备着吧,不是还要学骑马吗?”   云舟抬起微红的眼角,问道:“陛下还肯教我骑马吗?”   萧铮转眼看着她:“为什么不教?怎么,你做了什么事惹我生气了?”   这话问出来,云舟心里忽然一松,她望着萧铮的眼睛答道:“没有。”   萧铮笑了笑,拍拍她的手背:“围场比宫中冷的多,吩咐尚衣局多备几套厚实衣裳,还有骑马的衣裳,马具就不必了,我私库里的好东西比尚衣局的强。”   这餐饭的后半截轻松了许多,吃完了饭,云舟喝着消食茶,忽听萧铮问道: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看不下去那戏当时就走了?”   “为什么?”   云舟以为萧铮终于要表达不满了,他一定会叫她下不为例。   然而萧铮道:“鹅黄。”   “什么?”   “我第一次见你,你在月下的假山中,穿的是鹅黄色的宫装。”   因为是那个颜色,所以才在夜色里莹然似月啊。   “那戏后头关于咱们俩的事都是瞎编的,我不爱看,于是就走了。”   云舟眨了眨眼睛,愣了好一会,才终于低头微笑起来。   萧铮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你这傻瓜还不知自己是自投罗网。”   云舟才放松下来,心又被他的话捏起,紧张道:“投谁的网?”   萧铮正色:“你和魏臣勾连,要给魏臣撑腰,给魏人撑腰,那些人自然会栓住你,以后你就是想逃,他们第一个不同意,想不留在我身边都不行,你说你投了谁的网?自然是我的网。”   云舟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正经话,结果是调侃她,她重新把筷子拾起来吃东西,再不理他了。   待用过了晚膳,萧铮去了宁和宫给大妃请安,不一会,薛尚宫遣人来双鸢阁打听消息。   云舟道:“你就回薛姑姑说,他都知道,但无妨。”   ……   陆少卿是集贤诏之后回都,被李相举荐上来的魏臣,都中五品官,不算无名小卒也算不得举足轻重。   他递上荐暮氏女为后的折子之后,本来已经叫家眷收拾好了行囊,准备被皇帝叱责一番后一脚踹出都城。   然而折子上了,递到萧铮手中被留中不看。   最后临着留中的期限,萧铮轻描淡写批了一个“已阅”发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对陆少卿的调动。   这调动十分微妙,表面上升了他的官,然而实际上把他调去了门庭长草的清水衙门。   乃是明升暗贬。   但好歹还留在都城,这已让他心满意足,起码能继续与都中友人开怀畅饮。   调令下达之后他便约友人在绘仙楼喝酒。   “少卿,此番试探,李相怎么说?”   陆少卿喝的半醉,嘿嘿一笑:   “明升暗贬,什么意思?你还看不懂?自古以来,没有哪个帝王喜欢朝臣与后宫勾联,所以陛下把我扔到那鸟不拉屎的衙门去,是为敲打警戒。”   他喝的脸色发红,但眸光晶亮,继续道:   “但陛下不能真贬了我,不然不是承认了后宫私联朝臣的罪?陛下的意思,李相说了,就是我们要做的事,陛下乐见其成,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出了问题,谁做错谁担着,但后宫那位贵人,必须是无辜的。”   友人听闻此言,恍然大悟,叹道:“陛下不生气,还回护至此,那我们这位前朝公主,可确是颗参天大树啊。”   陆少卿执杯的手在虚空中摇晃:“但愿大树底下好乘凉啊!”   冬日里晴空如洗,云舟这颗好乘凉的大树,不禁念叨,在双鸢阁中做着针线,忽然打了个喷嚏。   小钗搓着手打帘子进来道:“公主,尚衣局送衣裳来了。”   云舟撂下手里的香包,过去瞧看。   尚衣局这回手脚极快,比她做公主那时还要快的多。   夹棉的袄子,外头的狐裘披肩,貂皮大氅应有尽有,颜色都是浅淡的颜色,绣着各式精美花草纹样。   云舟的手落在一双骑靴上,靴子外头是月白锦缎,里头挂了羊毛,靴梆上秀了几点粉色的浅淡桃花。   云舟看那花样觉得有几分眼熟。   尚衣局的宫人奉承道:“姑娘眼力真好,这些绣样里,只有这桃花纹样是陛下亲自绘了送到尚衣局的,姑娘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绘的?”云舟抬眼。   她左思右想,忽然灵光一现,回忆起来。   这个桃花样子,原是几年前自己绣鞋上,她亲自绣的。   她就是穿着那双鞋,坐在出城的马车里,踢到了躲在座位下的北燕世子。   他即便当时瞧见了,现在居然还记得。   桃花样子多,每个女孩子各自绘得千差万别。   萧铮这记性也怪好的,模仿得一模一样。   云舟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总之嘴角是不受控制漾出笑意来,嘴上道:   “他会画个什么?明明是抄了我的。”   尚衣局宫人听不明白,但看云舟笑着,总归是高兴,也陪笑道:“就是描花样子,也是陛下为姑娘用得真心。”   尚衣局宫人离开,云舟又拿起刚才撂下的香囊细细检查针脚。   小钗在一旁看着:“公主,这香包颜色也不配您的衣裳呀?”   说着随手翻着笸箩里的一叠花样子。   云舟阻止不及,被小钗翻出个不寻常的花样来。   “呀!龙纹!”   小钗看看香囊,又看看云舟,抿起了嘴,调笑道:“公主这是给陛下绣的啊!我说怎么用这靛蓝的颜色。”   云舟叫小钗抢白得有些羞恼:“既然早晚要嫁他,总要应付应付,就你会大惊小怪,干你的活去。”   小钗憋着笑,起身走了,到了门口,又忽然回身,说道:   “那公主与刘家三郎定亲那些年,怎么一个络子也没给人家结过呢?”   说完,怕云舟嗔她,一溜烟的跑出去了。   云舟被小钗窘的一颗心砰砰跳,她瞧瞧手里的香囊,忽然想起那人绘的桃花来,也不知怎么的,转念一想。   他当时可不知道那是自己呢。   记得一个穿鹅黄的衣裳,又记得另一个穿桃花的绣鞋。   好个多情的北燕世子,谁稀罕……   不知与谁赌气,云舟将那绣了一半的香囊往笸箩里一扔:   “绣什么?不绣了。” 第48章 、雪人   萧铮从承天殿下了朝, 回暖阁与几位大臣商议政事,大臣离去时,暖阁的门帘挑开, 传出外头宫人扫雪的声音,扫帚刮在雪地上,沙沙的响。   宫女莲绣进来换茶, 听见萧铮道:“外头太吵, 叫他们别扫了。”   莲绣闻言退下, 不一会,那沙沙声便停了。   萧铮想着前朝的事情,有些头疼, 他打开一线窗子瞧了一眼外头, 冬风虽凉, 叫人神气一清。   昨夜的雪下得不小,在庭院里堆上一层, 宫人刚将行人的路扫宽些,他便叫停了, 此刻外头大部分还盖着雪。   徐勿办完差正在回廊下走过, 看到萧铮开着的窗, 忙大惊小怪道:“陛下, 吹出风寒来可不得了啊!”   萧铮觉得, 自从做了皇帝, 老有人担心他会生病, 活得远不如之前在战场上肆意。   仿佛他变得和云舟一样娇贵了似的。   想到云舟, 萧铮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批折子心烦, 吹一会风罢了, 快把你那碎嘴闭上。”   徐勿听他说心烦, 投其所好提议:“陛下心烦何苦吹那冷风,不如请云舟姑娘过来陪陛下说说话。”   萧铮抱臂在窗前看雪,闻言回头,看徐勿那圆脸盘上了然般的笑容,觉得有些不爽:   “就你乖觉。”   说完又回头去看雪。   徐勿的提议被否决,讪讪地要退下,忽然又听萧铮道:   “等等,这雪白堆在这可惜了……”   双鸢阁,薛采仪跨过门槛,小钗就塞了个暖手炉给她。   “薛姑姑大冷天的来,快暖暖。”   薛采仪向云舟行礼:“公主,您上次托李相的事情,李相说定当相助。”   云舟点点头:“那薛姑姑替我转达,母女天伦得叙,云舟没齿难忘。”   因如今南兹朝廷被她的皇兄掌控,与大胤为敌,而萧铮下令封锁了和南兹的通商往来,将其困锁一隅,以致大胤与南兹之间几乎音讯断绝。   云舟思念母亲,而李相人脉通达,自有暗中渠道与南兹往来,她便求了李相偶尔代转家书。   薛尚宫转达了此事,本来要走,云舟挽留道:“薛姑姑不忙,外头天寒,在我这喝杯热茶再走吧。”   双鸢阁虽小,但云舟不拘小节,小钗天真烂漫,自有一种温馨之意。   薛尚宫想了想,坐下道:“那就叨扰公主一杯茶了。”   小钗刚跑出去取了些干果,糕饼和蜜饯回来,她叽叽呱呱地说起刚才听说的新鲜事:   “公主,听御前的内侍说,咱们这座皇宫要改名啦。”   云舟轻轻拨着杯中浮茶,道:“早就要改的,按理说现在是大胤了,该顺着叫胤宫,但陛下说要亲拟个字,也不知拟的什么?”   薛尚宫道:“不管改什么,那句犹记魏宫雨可没法念了,怪可惜的。”   薛尚宫不知这诗是云舟所写,不过随口一叹。   云舟低头道:“也不是什么好诗,当初流传起来就荒唐,有何可惜。”   小钗道:“据说是改渭水的渭,陛下今天在堂上说渭水由燕山下,纵贯大胤,改为渭宫是祈渭水之神庇佑,佑大胤风调雨顺。”   薛尚宫道:“呦,刚还说诗不能念了,若是改为渭宫,那这诗口口相传竟无妨呢。”   小钗不通文墨,没想到这一茬,听薛尚宫一提,才明白这魏改渭的妙处。   她又露出促狭笑容,望向云舟:   “公主,您那香囊放了好几天了,如今可得重新捡起来好好绣了。”   云舟捏了个果脯往小钗口中一塞:“吃你的吧。”   正说着话,门外有人来通传,薛尚宫一看,是承天殿来的人,便替云舟问道:“陛下有召?”   来的小内监是徐勿的徒弟,点头回道:   “陛下口谕,让云舟姑娘去承天殿给他堆个雪人玩玩。”   薛采仪忍不住拿帕子掩住嘴笑了起来。   云舟有些窘,嘀咕道:“这人有什么毛病?好好的,让人跑去堆雪人给他玩。”   小钗兴奋道:“公主会堆雪人啊,你忘了小时候咱们和晨霜公主还在御花园里堆过?”   云舟偷偷怼她肚子一下:“到底吃多少东西才能堵住你的嘴?”   薛尚宫道:“公主要过去,那边少不得要等着听吩咐,奴婢就先一步回去了,公主穿暖些再来。”   云舟目送薛尚宫离开,一转身,发现小钗已经将之前尚衣局送来的白色狐皮斗篷抖开,嬉笑着:   “公主快点吧,陛下急着看雪人呢。”   徐勿拢着袖子在抄手游廊下探头探脑,一边看一边指挥宫人:   “先堆个身子出来,那么大一堆雪,云舟姑娘如何铲得动?手要快要轻,别弄出声来让陛下心烦,都听见没有?”   好几个小内监手脚麻利地将雪堆起来,七手八脚,很快塑出了身体的形状。   徐勿正检查,云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徐勿连忙迎上去,指着那雪人身子:“姑娘,陛下是一时兴起,奴才给您准备上了,您瞧,这得省多少力气。”   云舟细白的手从兔毛抄手里拿出来,掩口一笑:“有劳徐公公想的周全,我去见过陛下,一会就来把这脑袋安上。”   说完,转身进殿去。   她进门,就见萧铮正低头在折本上写字,她微福一礼,莲绣上前要给她脱去斗篷,云舟轻声道不用。   她只是摘下头上的观音兜,对萧铮道:   “云舟给陛下堆雪人来了。”   萧铮抬头看了看她,应道:“嗯,去吧,等我批完这几本折子出去检查你堆的怎么样。”   云舟问:“堆得好有赏吗?”   萧铮随口道:“有,好好堆,堆个好看的。”   云舟得令要走,萧铮忽道:“天气冷,把我的大氅披在外头。”   不等云舟拒绝,莲绣已经上来,将萧铮玄色氅衣拢在了云舟的斗篷外头。   亏得云舟清瘦,不然此刻就成了个毛球了。   待云舟出去,不一会,外头就传来笑声,云舟的,小钗的。   “哎呀,好不容易滚这么大,散了!”外头传来小钗的惊呼。   “没关系,重弄一个嘛。”云舟安慰。   徐勿也在旁时不时出谋划策:“姑娘,这要牢固得洒点水,冻实了就不会开了,你,去打点水来,快去。”   随着徐勿的吩咐传来小内监蹬蹬跑去打水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又没动静了,偶尔传来一点压抑的偷笑声,萧铮耐不住好奇心,正要撂笔,云舟这时又跑进来,在萧铮未下完的那局棋盘上捏走了两颗棋子。   这是拿去给雪人做眼睛去了。   来来去去,一阵风似的,等她跑走了,他才反应过来,她还是穿得来时那件白狐裘斗篷,不知将他的衣服给弄到哪去了。   萧铮终究是撂下笔,信步走到门口去。   赫然便见到他的氅衣正披在那半人高的雪人身上,那圆滚滚的脑袋上还扣着氅衣的风帽,上好的紫貂毛领此刻正围着那张雪白的大脸,脸上的黑眼睛是他的墨玉棋子。   云舟摘了一朵红梅花,用花瓣做雪人的嘴,嫣红一点。   那雪人黑衣红唇,看起来不伦不类,不男不女,甚丑。   然而这一切的制造者不这么觉得,她退了两步打量着,问徐勿:?0?3?3?8?1?5y   “像陛下吗?”   徐勿哪敢说话,尴尬道:“啊……奴才眼拙,看不出啊……”   “我看像。”   云舟把露出的手收回兔毛抄手中,正笑着,忽然感觉小钗在斗篷下拧她的侧腰。   她一回头,便见萧铮立在门口,正打量那雪人,剑眉微蹙,脸上分明写着不满。   “过来。”   他转身回屋,云舟缩着脖子赶紧跟上。   萧铮负手回到案前,吩咐莲绣出去,屋内只剩他们二人。   云舟问:“陛下可有赏?”   萧铮轻哼一声:“给你衣服不穿,还祸害成那个样子,不治你的罪就不错了,还想要赏呢?”   云舟嘟嘴:“你的衣裳我穿太长了,刚在雪里绊了个跟头呢,没有那件衣服,雪人能好看吗?”   她明眸一转:“不给就不给,小气。”   萧铮靠在椅背上,姿态有些悠闲,云舟此刻脸上的神情让他想起几年前那次雨天的相遇。   那时的她就是这样娇俏活泼的,他发现云舟其实并不十分乖巧,性格是有些任性的,只是被端庄静秀的外壳严密地包裹起来,并不会展露给所有人。   她虽然被破碎的生活推着长大了,可是骨子里还是个小女孩罢了,她现在这个样子,正是一种对他的信任,信任他会包容她的任性,僭越,和小心机。   “你天天不从我这讨点什么就算亏,你想要什么?说说我听听。”萧铮无奈道。   “也没有什么,我想让人试试帮我从南兹带我阿娘的信。”云舟道。   “李相?”萧铮问。   “我想我阿娘。”云舟答非所问,只是扯他的袖子。   萧铮只觉得那被扯动的袖口莫名让他手腕发麻,只得道:“我没说不让。”   云舟怕他反悔似的,立刻起来福礼谢恩。   刚站直,手腕一下被萧铮握住,向前一拉,被他拽到身前,跌坐在他的腿上。   他身上的香气混合着殿内的熏香,混合成一种深沉而带有侵略性的味道,朝云舟迎面扑来。   “虽然还是先斩,这回好歹知道后奏,有进步。”   他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住她的下巴,指尖似无意刮过她的下唇。   云舟坐在他怀中,身上有点发僵,喉咙发紧,伸出手来推他道:   “快中午了,我有点饿了,咱们用膳吧。”   萧铮那梭寻的拇指便停下。   “嗯。”   他放开她,云舟终于得以起身,目光垂落,发现他膝头的布料被她坐出褶皱来了,脸上一红,忙移开视线。   萧铮也看见了,捕捉到她的目光,低声笑道。   “下回坐,别乱扭。”   作者有话说:   雪人:雪雪我呀,今天穿上龙袍啦! 第49章 、挑拨   云舟哪里还敢在承天殿多待, 午膳上来,她不过匆匆用了几口就找了由头赶忙逃了。   她这样避着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稍微亲近些她就受惊兔子似得要跑。   萧铮是有些弄不明白, 或许她和萧锐在一起时留下了什么阴影么?   若真是如此,萧铮内心还有些诡异的高兴。   回想起云舟方才吃得匆忙,不下心烫了舌头, 粉色舌尖一吐, 落在萧铮眼中, 喉结便倏然一滚。   他心中想着,兔子能跑多久,早晚被狼拆吞入腹, 倒也不急……   而云舟一心念着阿娘, 出了承天殿就已经将方才和他那几分暧昧抛在脑后。   她回到双鸢阁, 十分高兴,亲自研了墨给阿娘写信, 可是要动笔时,又踟蹰了。   她有好多好多话想和阿娘说, 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没写几个字就觉得写得不好, 一直到天黑, 已经扔了一地的纸团。   眼看着宫门要落锁, 她又急着将信送出去, 竟急得边哭边写, 结果那信纸被眼泪泡皱了, 字也晕开不少, 成了写得最差的一封。   云舟扁着嘴, 气得又哭了一场……   好在, 紧赶慢赶,在宫门下钥之前,信着人送出了宫,送到了李相的书桌上。   李斯之又写了一封转信的缘由,在云舟的信外头又加了一层封,放在书案上,等着传信的人来取。   ……   次日宁和宫中,青茵才进外间,正碰上荻珠掀帘从内室出来。   荻珠见了青茵,恭敬地福身一礼。   “郡主,今日天气阴沉,太后娘娘午歇比平时长些,现下还没起呢。”   青茵道:“无妨,我有些话得和太后娘娘讲,等等就是了。”   荻珠道:“那郡主安坐,奴婢这就给郡主上茶。”   两人说话都压着声音,怕吵了太后,然而里头还是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然后太后的声音传来:“青茵来了么?叫她进来吧。”   荻珠应了一声,忙挑开帘子将青茵让进去。   太后午睡刚起,人还有些困顿,宫人们陆陆续续端了洗漱的用具进来,服侍太后漱口洗手。   青茵也忙将手上的镯子摘下,上前侍候。   “你看上去脸色不好,有什么事么?”   青茵侍候太后洗了手,拿着锦帕仔细地擦着太后手上的水珠,缓缓道:   “娘娘知道民间流传的天命皇后的事了吧?这可不是待在深宫里的人能做到的,前朝有人上折子推举魏女做皇后,几乎已经是明摆着,那暮云舟与前朝通了气。”   太后眉画的细而挑,蹙眉时便格外的凌厉,她一边说话一边将摘下的念珠和镯子一件一件戴回腕上:   “我原本想着,最坏的情况,就是铮儿一意孤行立她为后,我退一步且放任那魏女做几年皇后,待生下了皇子送进宁和宫来养着,铮儿要平衡魏燕给魏人看的样子也就有了,过几年,等铮儿对她新鲜劲过了,顺势将她赶下后位,也不伤我们母子的和气,如今看,这女人与先大君的那位魏妃还不一样,眼大心大,居然敢把手伸到朝堂去了。”   青茵观察着太后的神色,有些欲言又止之态:“只怕她的手不止是伸向前朝那些魏臣啊……”   太后听她话里有话,便问道:“青茵,你还知道些什么别的?”   青茵叹了口气:“青茵说了,太后娘娘可别太生气,您这心痛之症可才刚好,要多加保养,为那暮氏女子动气不值得。”   太后听了这话,愈发催问了:“我无妨,你尽管说。”   如此,青茵才道:“娘娘也知道,我阿爹为防着那些前朝的余孽有不臣之心,所以在几个重臣的府中都插了眼线,但那些魏臣也都防得严,也难得传出个什么重要消息,只是前日里,李相府中我们安插的一个小厮,很机灵,因怕被防范一直装作不识字,所以昨日一个机缘巧合,因为书房缺人手,管家又不怕他看懂什么,让他帮着临时去书房洒扫,结果他发现一封信,那信是要送到南兹国去的,写明了是代暮云舟传信。”   太后道:“她的母亲被铮儿开恩送回南兹去了,可是要联络她母亲?那信里写了什么,那细作可看见没有?   青茵道:“他哪有机会细看呢,太后娘娘要知道,暮云舟的母亲出身南兹赵氏,她父亲虽在魏朝都中为官时名不见经传,但赵氏在南兹可是大族,如今南兹朝廷变了天,叫暮云舟那前朝余孽的兄长掌控了,娘娘怎知不是她借着母亲的幌子与她皇兄勾连?真叫她做了皇后,恐怕她不但不会安于做个傀儡,更难保她不会筹谋着暗害陛下,伺机复兴她暮氏的江山。”   荻珠奉了茶上来,太后闻言,捏紧了茶碗盖子:   “害了铮儿她能有什么好处?她哥哥就算重新做了皇帝,最多不过封她做个镇国公主,难道还能比得上做皇后吗?”   青茵立即道:“娘娘,您难道忘了?童宪童将军,在咱们北燕为官多年,大君难道亏待他了吗?他口口声声说要报大君知遇之恩,可是一来到都城见到那同样南兹出身的赵氏,便与那暮云舟一唱一和地算计陛下,把大君当年恩情全忘了,最后被陛下褫夺了将军官职,他得了什么好处?不过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暮云舟毕竟姓暮,她暮家的王座被萧家人坐了,她能没有怨气?怎么如此容易便对铮哥哥死心塌地,乖乖的做他的女人,娘娘不觉得奇怪吗?”   青茵此番言语,不失为有理有据,太后本就觉得暮云舟心机深沉,往此处一想越发觉得不寒而栗,加之宁可信其有的防范之心,终于叫她咬了咬牙:   “这暮氏女当真是留不得了。”   ……   围场冬猎也是算是新皇登基仪式的一部分,所以空前浩大。   光帝王仪仗护卫就绵延了数里。   云舟跟随在后面的车驾中。   萧铮曾派人来接她去前头,但云舟不肯在这等庄重仪仗里过分张扬,所以并不肯去。   小钗头一回坐这样华丽的马车,车厢之宽敞,布置之豪华都叫她惊叹不已。   “公主,这哪是马车,这是座房子呀,比之御驾估计也不差什么了。”   云舟挑开一线棉窗帘看外头。   因是走的官道,又是冬日,道路两旁的景致除了雪还是雪,白茫茫,无边无际似的,初时觉得耳目一清,看久了,雪色晃的眼睛疼,也就不看了。   就这样,一直到了晚间,云舟才见到萧铮。   由渭都到燕山脚下,中途有一处行宫,队伍便在此歇下。   云舟住进一处叫惊鸿小筑的地方,离萧铮的主殿很近。   一进屋,小钗就张罗着生火,还嘱咐云舟不要摘脖子上的围领,待屋里热了再脱衣裳。   小钗从提篮里拿出宫中带来的香料,在香炉里添上牡丹香饼。   萧铮过来的时候,炭火已经将炉子烧暖,熏炉里的烟气又香甜,进门的瞬间,便叫人想起“温柔乡”三个字。   绕过地屏,走到里头,看见倚在贵妃榻上的美人,正在聚精会神地打络子。   屋子里很静,萧铮没叫人通报,小钗无声退了出去,萧铮脚步又放得轻,云舟没察觉,灵巧的手指在柔滑的丝线里穿梭,嘴角挂着一丝恬淡笑容。   “送给我的?”萧铮走到云舟身后,忽然开口。   云舟冷不防一惊,那络子也藏不住了,脱口问道:“小钗那大嘴巴告诉你的?”   萧铮调笑的神情逐渐转为惊喜:“真是送给我的?”   原是诈她。   云舟没好气:“路上闲着无聊罢了。”?0?2?0?4?0?0?0?8   萧铮仔细看着打了半截的宝络。   深蓝的穗子,掺了金线,花结中间还特意镶的北燕风俗喜爱的天青石。   “这是什么结?”萧铮笑问。   “五谷丰登结。”云舟答。   帝王佩戴的东西,多数除了祈祷自己万寿多福,其他吉祥寓意多是为着江山万民。   无非是祈愿天下太平,四海归一,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萧铮蹙了眉,他觉得结编的虽好,但太官方,缺少女子对未来夫婿的缱绻之情。   “怎么不编一个如意同心结呢?”他问。   作者有话说:   男主:今日如此暧昧,她回去定要辗转反侧,小鹿乱跳,失眠多梦……   云舟夜里:想阿娘,我是妈宝女,给阿娘写信,写的好丑怎么办?呜呜呜……   男主夜里,辗转反侧,小鹿乱跳,失眠多梦…… 第50章 、大度   云舟睨了萧铮一眼:   “这络子打完, 是要坠在香囊上,到时候你挂在身上去上朝,朝臣们可都看着呢, 配五谷丰登结是你这皇帝心系臣民,配如意同心结成何体统?”   “我觉得你就是不会。”萧铮试图用激将法。   云舟才不吃他这一套,不接他的话, 手倒是将那花穗往萧铮腰间比了比, 自语道:   “最后一颗配颗丹珠也是好的。”   那白皙的小手勾住他的腰带, 眼神认真,但看在萧铮眼里,别有一种旖旎。   他虽不懂这些小玩意配色的精巧之处, 但也不自觉十分配合, 任由云舟在他腰间比来比去。   他忽然想到, 云舟之前的十数年岁月,应该就是这样和母亲姐妹们缠丝线, 描花样,在那些精巧和漂亮的各种小东西里用那纤细的指尖挑挑拣拣, 坐在如云的纱帐后面, 把自己的诸多柔软心绪都缝在那些针脚里头。   那是萧铮没见过的一种岁月静好的小女儿情态, 他的心也忍不住跟着柔软下来, 仿佛在她轻缓的细语里, 向东的流水都会流得慢一些一样。   最后, 他妥协道:“五谷丰登结也挺好的。”   日落月升, 晚膳被传到惊鸿小筑。   席上有一品羊汤炖得极好, 鲜美而不腥膻, 炖好的大块羊肉撕碎了, 不知拌了什么酱汁, 有些辛辣,配外头白雪皑皑的景致相得益彰,云舟都比平日多吃了一些。   “看你平日里吃东西,几粒米几粒米数着吃,难得看你吃的这样香甜。”   萧铮说完,当即吩咐,给当值的御厨好好重赏。   那御厨在门外谢恩,十分乖觉,当即改口从姑娘叫了一声娘娘。   云舟听了,别过脸去,恍若没听见。   萧铮也不去纠正那御厨,只赞了几句他手艺好,便叫他退下了。   宫人进来收拾碗盏杯碟,又端了铜盆和茶水上来。   云舟净手前,撩起衣袖,卸去手腕上一串细镯。   萧铮看着那伶仃腕骨,忍不住道:“你吃胖些吧,这样怎么有力气骑马?”   云舟洗手漱口,喝了一口消食茶,笑道:   “我从小体弱多病,吃的药太多了,坏了脾胃,吃的多了不大克化,倒是之前见过你之后大病过一场,等病好了觉得身体底子倒好似比原来强些了,如今这各种荤腥也都吃得些。”   萧铮听她这话,表情倒有几分得意起来。   “你那时,每日服药要花二两黄金,底子再不修补得好些,那些金子岂不是打了水漂?”   云舟不知道,那场病的背后居然还有这等事。   回想起来,怪不得薛尚宫当时逼她喝药,特意强调一口都不要剩下,不许她嫌苦。   想来可笑,他的父亲将女儿抵黄金送敌人,而敌人在她身上填黄金救她一命。   她斟酌词句,想和萧铮说点什么,听萧铮道:   “所以,你这条命,可是朕的,需得好好听朕的差遣。”   他很少在她面前称朕。   云舟不自觉坐正了些,谨慎听他的后话。   萧铮道:“朕命你努力加餐饭,今日起,日日多吃肉,听见了?”   萧铮的语气里刻意拿了些威严的腔调,云舟忍不住轻轻笑了。   她的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暖意流过。   就像小时候在雨中戏耍,湿衣裳贴在身上,溻得手脚冰凉,回去双鸢阁,发现浴桶里阿q娘早命人添好了热水,等整个人泡进去,不知不觉,寒气驱散,身上就由冷变暖了。   她觉得眼睛有些微微的发热,于是垂下眼道:“谨遵圣命。”   气氛正温馨,这时,徐勿进来通传:   “陛下,岷山王求见。”   萧铮看看云舟,见她面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而是将那络子拿起来继续打,他便将茶放下对徐勿道:   “让他进来说话吧。”   萧锐从外头来,第一句就是:“我就知道皇兄肯定在这。”   说完瞧瞧云舟,云舟抬眸,对上他大大方方的眼神,于是对他笑了笑。   萧铮垂着眼,胳膊搭在暖榻的桌案上,问:“什么事找我?”   萧锐道:“不是我找皇兄,是冕图王,我出来瞧见他正往皇兄的寝殿那去,一猜他就得扑个空,于是拦住了他,叫他等着,我一猜皇兄就在这,那冕图王现下估计正等着皇兄呢。”   “你倒是爱跑腿,不急,让他等一会吧,我这茶还没喝完呢。”萧铮许是刚吃完饭,此刻有些懒懒散散的。   谁知云舟把他的茶盏掀开看了一眼道:“陛下这不是喝完了吗?我这又没什么事,陛下快去吧,别让臣下等太久。”   萧铮蹙眉,他心道,这个暮云舟,说到赶人走,没有比她更起劲的,但萧锐在这,怨怪的话不好说出口。   让萧锐知道了云舟躲着他,他的脸面往哪放?   于是他忍住气就要往外走,结果云舟又和萧锐说上了话。   “我看二殿下今日骑马随队,那马很好。”   萧锐很高兴:“我和皇兄的坐骑都是万里挑一的,皇兄的战马还身经百战,更是通人性。”   云舟道:“陛下说,等到了围场要教我骑马。”   萧锐一拍膝盖,笑道:“我的骑术就是小时候皇兄教的,他可严厉了,学不会不许我吃饭,还说要抽我的鞭子,给我吓得直哭。”   “啊?你这说得我都不敢跟他学了……”   萧铮本来故作大度走至门外,想着就放他们说几句话还能如何,结果刚到门口正听见这几句。   他忍无可忍凝眉回头,喝道:“萧锐!你跟我一起走!”   屋里俩人都冷不防他这一喝,萧锐还以为有什么大事,赶紧出去了。   小钗准备了云舟沐浴的热水进来,就瞧见云舟一边结络子一边笑。   她好奇道:“公主,怎么了?岷山王刚才讲什么笑话了,瞧把你逗的。”   云舟摇头:“不是岷山王,是陛下。”   小钗奇道:“陛下会讲笑话?我刚才不出去好了,可真是错过了奇景。”   云舟但笑不语,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去沐浴。   小钗拿着巾子给她拢着湿润的长发,说道:“公主,昊天宫中有个御用的汤池,听说可大了,我在那宫中这么多年都没机会见。”   云舟往肩膀上撩着水:“那汤池除了昊天宫的宫人和皇上,也就皇后和最受宠的妃子见过,连刘妃都没去过,瑶妃当年受宠的时候说那池子是白玉砌的。”   小钗畅想:“等以后伺候公主,我也能进去瞧瞧了。”   想着想着又道:“哎呀不行,那时候估计陛下也在,不能让我进去伺候。”   云舟撩水的手不由得使了力气,水花都泼在小钗脸上。   “胡说什么呢?”   小钗刘海都湿了,露出无辜的表情:“我没说错呀,那是御用的,陛下赐浴,都是两个人一起啊。”   “小钗。”   “嗯?”   “以后这种话收敛着些,可千万别当着陛下的面说出来。”   小钗很懂地点头:“我知道,陛下严肃,肯定不爱听这些。”   云舟伸手,捧住自己被热水熏成粉红的脸蛋,心想,正相反,怕就怕他爱听呢……   在行宫歇了一晚,第二日仪仗又重新出发,冬猎的队伍如此又走了几日,终于到了皇家围场。   云舟第一次住进毡帐。   毡帐很大,不分隔间,只在门帘前放一座高大的屏风,床榻就摆在中央,让人觉得十分空阔,云舟还不太习惯。   她在榻边坐着,左瞧右看,终是不能安心躺下。   小钗还是半大孩子,看了觉得新奇,跑进跑出,连说话的嗓门都变大了。   她跑出去一会又回来,朝云舟道:   “公主,陛下召您去马圈看马呢。”   云舟虽说心里向往骑马时的英姿飒爽,然而真要到了马跟前,很是发怵。   她磨磨蹭蹭的由小钗帮着换了骑服马靴,由人引着往马圈去。   萧铮穿着束口的劲袖,腰间别着马鞭,整个人看起来比穿常服时要更加精神,他正和马官指着一匹枣红色骏马说话。   云舟从后头过去,走得近了,萧铮若有所觉,回过头来。   他眼中一亮,是不加掩饰的赞赏。   云舟穿的骑服是北燕样式,腰身紧束,有些飒爽意味,头上还配了额饰,越发衬的鬓似鸦羽,眸似繁星。   行过礼,萧铮拉住缰绳,把身旁那骏马往云舟面前一牵。   “喏,这可是马官挑出来的今年最好的马,叫追电,比青茵那匹的血统还要更好。”   追电这时刚好打了个响鼻,躁动地跺了跺马蹄。   云舟骤然见这高大活物,鼻孔里喷着热气,喉咙中发出意味不明的咕噜声,她吓得连忙后退一步。   萧铮看她那惊惧之态,觉得十分好笑,安慰道:   “追电名字听起来虽风驰电掣,但性情十分温和,你不必怕它,上来摸一摸,它熟悉了味道认了主,一定勤勤恳恳驮着你,绝不会将你摔了。”   云舟闻言,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马的额头,结果追电又恰在此时抖了抖鬃毛。   云舟啊了一声,好不容易伸出的手又缩回去了。   萧铮无奈摇头,亲自认镫上马,一拉缰绳,牢牢控住马头,才对她道:   “摸吧。”   这一回,追电真的不动了,云舟摸到了它的前额,见它大眼睛望着她,她胆子大些了,接着抚摸着那柔顺的短毛,轻轻道:   “你可不要欺负我啊。”   追电眨动了一下乌黑的眼睛,长长的羽睫下,目光温顺。   萧铮朝她伸出手:“上来,我带你骑一圈。”   一旁的马官忙躬身去搬马凳。   萧铮一挥手:“不必了。”   只见他骑在马上,俯身下来,一臂搂住云舟的腰,顷刻之间便将她捞上了马去。   作者有话说:   萧锐没点眼力见,还跟人唠上了,看把你那要面子的哥哥气的。 第51章 、弓马   云舟骤然腾空时的一声惊呼被冬日的冷风噎回了嗓子里。   萧铮没有听见, 他抽出腰间的马鞭,轻轻一踢马腹。   追电因兴奋而躁动的四蹄一蹬,箭一般射了出去。   云舟吓得失去了声音, 只能紧闭着眼睛。   好在还能感受到坐在她身后的萧铮,让她的心还不至于惊吓到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此刻,萧铮双臂和胸膛拢出的一方怀抱成了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地方。   为了更安全一点, 她紧紧地往后帖, 靠在他的胸口。   萧铮的脖子被她在风中浮动的鬓发蹭得发痒, 他低头,发现云舟的眼睛压根没有睁开,笑道:   “你这胆子还没有指甲盖大。”   他在她耳边说话, 云舟听得格外清晰, 自己被嘲笑, 忍不住愤愤然。   她睁开眼睛一看,这才发现, 萧铮单手控缰,另一只胳膊圈在她的腰上, 将她搂的紧紧的。   然而云舟的手抓着马鞍, 哪里敢动一下, 只好由他抱着, 心里也确实安然了一点。   “你原来真的那么教岷山王殿下?学不会就抽鞭子?”云舟问。   “嗯。”萧铮承认, “因为他很懒散, 不严厉些就偷懒。”   云舟怯怯地问:“那你觉得我懒散吗?”   萧铮低沉好听的嗓音响在她后脑勺:   “放心, 我不凶你。”   骏马载着她在空旷的草场中奔跑, 像是在飞一样。   渐渐, 云舟也感受出乐趣来, 开始分出心思感受那天地浩渺的辽阔之美。   萧铮感受到云舟的肩背不像之前那样僵直, 于是他一抖缰绳,把马头调转至一个方向,然后说道:   “带你去个地方。”   骏马飞驰,掠过草原,待马蹄停住的时候,云舟发现,萧铮带她来看的,是一座墓碑。?0?4l?0?4?0?7   墓碑旁有个人,是玄羽的身影,他正俯下身将碑上的浮雪擦落。   碑上的刻字,渐渐清晰,上头写着。   阿月之墓。   这几个字一入眼,云舟的心就感受到一种被牵扯的疼痛。   萧铮走到墓碑前,用衣袖将剩下的一点残雪擦掉,然后说道:   “现在是冬天看不到,到了夏季以这碑为中心,方圆几里都是我叫人种下的花朵,附近人家的孩子会来这里玩,一点也不害怕,阿月就是这么一个孩子,连墓碑都不会叫人觉得恐惧。”   说着,他回身走到马边,从马鞍一侧解下鹿皮酒囊递给云舟。   “这里是加了蜜的羊奶,阿月最喜欢的,你去给她吧,你给她带这样的礼物,她会觉得你是天下最好的朋友。”   旁人奠酒,阿月不能。   云舟觉得很难过,她深呼一口气,压下喉中的哽咽,拧开那袋羊奶,淋在了碑下。   恍然间,她仿佛看见有个女孩在朝她笑。   “阿月,我是云舟,你今天就认识我了。”   她停了停,然后提起裙摆,在墓碑前跪了下来,深深地俯身一拜。   “我代我的父亲,向你赔罪。”   萧铮在她身边蹲下,想扶她起来。   云舟朝他笑了笑,说道:“我原本不配出现在这,你带我来,阿月或许会埋怨你。”   “不会的。”说话的是玄羽。   “阿月虽不懂大道理,但爱憎分明,魏帝已死,人死债消,这些都不关旁人的事。”   云舟几乎没怎么听过玄羽说话,听他说这些,她有些惊讶,但玄羽说完了这一句又继续沉默起来。   云舟只好道:“谢谢。”   她起身,遥望四顾,看到了连绵的燕山山脉上那一出较为平矮的山口。   “这里,就是两国之间的通路吗?”她问道。   萧铮握住她冰凉的指尖:“现在都是大胤的土地了,想当初我们几个人一起出发去北燕,阿月因为舍不得北燕的草原,行至山口时还大哭了一场,我告诉她,大魏也有草原她还不信,后来我把阿月迁到这里,就是让她看看,如今不管是大魏还是北燕,哪里都可以是她的家了。”   夕阳渐落,那颗金色的光球正好卡在山口之中,群山掩映下,迸出数道金芒。   天际霞光流淌,染出半山绯红。   落日中,萧铮重新抱她上马,一提缰绳往王帐归去,玄羽单骑在后,三人的身影,被山脉后巨大的夕阳拉的很长……   ……   云舟觉得,自己来围场好像是来参军,学骑马之后又学射箭,忙得不得了。   萧铮给了她一把镶满宝石的短弓,阳光下,宝石熠熠生辉,如神话里仙人的宝器。   云舟的手指勒住弓弦,她的手外头包裹着萧铮的大手。   弓如满月,他在她耳边道:“看准那个圆心,慢些呼吸。”   云舟依言放慢呼吸,尽量和他胸膛的起伏保持一致。   呼出的热气在冬天的草场会化作淡淡的白雾,二人的雾气交融在一起,又迅速化开来。   心中应该专注只有那个圆心的,可是好像又不止。   她好像能听见他的心脏在跳,她和他的心脏在一起跳……   忽然萧铮手一松,箭矢嗖的一下飞了出去,刹那之间,正中靶心。   云舟这才乍然从那种微妙的恍惚中惊醒。   心跳紊乱数拍。   比起骑马,云舟在射箭上似乎更有天赋,她眼神很好,瞄得很准,萧铮为她准备的那支弓比一般的弓要容易拉,弥补了一些力量的不足。   云舟只练了一天就能将小箭射中靶心,她一连三箭中靶,忍不住为自己小小欢呼了一下,但是手臂有些酸痛,只得歇一歇。   她放下弓歇息时突发奇想,对萧铮问道。   “我头上如果放一个苹果,你能射中吗?”   “你胆子为何一会大一会小?”   萧铮拿着自己的弓箭,他的弓比云舟那把玩具似的小弓要大的多,也重的多,只有这样的重弓,才能真正在万军之中射落人的首级。   那弓弦云舟试了两次都只能拉开一点,之后就再也展不开了。   “我胆子不小呀,我只是有点怕马。”云舟歪着头解释。   “我一直听说你很会打仗,但没有见过有点好奇。”   云舟这么说,萧铮忽然有点手痒,射靶子确实没有什么意思,他其实有把握让云舟毫发无伤,但他不会对着云舟射箭。   这时,边上传来脚步声,有人正在往这边走。   “给你瞧瞧也无妨。”   说完,他忽然在果盘里捏了个苹果扔了出去,那苹果被一个人接在手中。   “谢皇兄赏。”萧锐笑呵呵走了过来。   萧铮道:“不是给你吃的,去,顶在脑袋上站远点。”   萧锐顿时愁眉苦脸:“皇兄,你怎么不让玄羽陪你玩啊?”   萧铮捋着箭尾的羽毛,漫不经心道:“谁让你乱晃到这里来。”   萧锐无奈,只好顶着苹果走远些。   萧铮拉弓,几乎没有任何停顿,那箭唰的一下就飞了出去,仿佛如果歪了,穿透的不是他亲弟弟的脑袋。   云舟猝不及防吓得一闭眼。   再睁开眼,只见萧锐正捏着碎掉剩半个的苹果跑去喂马。   萧锐的淡定也很让她意外。   萧铮淡淡道:“在去大魏之前,我们常这么玩,还有玄羽,萧锐胆子小,所以只能当靶子。”   “胆子小,所以当靶子?”云舟惊诧。   萧铮道:“重要的人在前面,手还要稳,需要更大的胆量,萧锐不敢对我开弓。”   “那你怎么不拿我当靶子?”云舟问。   “怕你吓哭,我不会哄人。”   云舟伸手去拿苹果:“试试嘛,我举着。”   她的手一下被萧铮按住,他轻叱道:   “别闹。”   ……   又过了两日,在萧铮的亲自教授下,云舟已经不怕追电了,也敢骑着它慢慢散步。   第三日,冬猎正式开始,萧铮要应付诸多贵族王公,不能亲自陪她跑马,他虽然承诺不凶她,但依然像个严厉的兄长,对云舟的学习成果十分严格,不许她偷懒,让善骑的马官继续教她,必要练会跑马才行。   但不知道为什么,云舟总觉得萧铮不在,她一定会摔下来,态度十分消极。   最后,萧铮只得道:“我将玄羽派给你,你总放心了?”   话已经说道这份上,云舟也没有办法,只好点点头。   玄羽实在算不上一个好的老师,他惜字如金,只给几句话来指点,剩下全靠云舟壮起胆子去尝试,但是好歹也慢慢的会跑了。   这一日,云舟头一回纵马小跑起来,第一次真正体会到那种畅快淋漓。   她边跑边笑了,笑声悦耳,抛出去的铃铛似的洒落在草原上。   玄羽有意落在她身后不远处,不打扰她这会的快乐心境。   快到山脚下时,云舟遇到两个锦衣华服的小孩子,估计是哪位王公的家眷。   那两个孩子年纪虽小,一人骑着一匹小马驹,其中一个女孩子和云舟搭话道:“姐姐你这马好漂亮。”   云舟答道:“它叫追电,你们两个好厉害,这么小就会骑马了。”   那男孩子被夸厉害,赶忙道:“姐姐我们赛一局?”   女孩道:“姐姐骑的是大马,肯定比我们快,怎么比?”   云舟示弱道:“可是姐姐才学了几天诶。”   男孩一拍手:“我们都学了两年了,这不正拉平了吗!”   就这样,云舟和两个小孩子赛起马来。   孩子虽骑的小马,但技术很纯熟,跑的很快。   追电许久不曾快跑,尽管云舟不许它放开了跑,但还是比平时快上许多。   云舟有点害怕,但想着,以玄羽的本事,他在后面跟着总不会让自己摔了。   然而,快跑到那山口的时候,追电莫名抽搐了一下,不等云舟觉出有异,骤然间人立而起,疯狂地嘶鸣,想要将云舟甩下马去。   作者有话说:   萧·大冤种·锐   亲们,我想把文名改成夺月怎么样啊?评论区给点意见呗,要是有别的好名字建议可以留在评论区。   评论前20发红包,谢谢大家,文名废总是起不出满意的名字要被虐哭了。(流泪猫猫头) 第52章 、意外   虽然云舟勉力勒紧缰绳, 双腿紧夹马腹,但追电似乎已经失去了一个畜生仅有的一丝灵性,一心只想甩脱背上的累赘。   那两个孩子也吓到了, 不敢近前,男孩子焦急地喊着:“马惊了!马惊了!救命呀!”   玄羽本来只是跟在后头,这骤然的惊变发生, 他猛地纵马追赶, 接近时, 从鞍上一跃而起,锁住云舟两肋,将她裹在怀中扑下了马。   同时, 近马的一瞬间, 他松开云舟, 以手为刃,在马头处猛力一斩, 追电瞬间停止了嘶鸣,摇晃了两下, 倒在地上。   云舟被玄羽带着落马, 但玄羽先落地, 而后翻身一推, 云舟一个踉跄, 终究没有摔倒在地, 不算太过狼狈。   她气喘吁吁地站直身体, 看着倒下的马匹。   追电还在急促地呼吸, 口中吐出了一些白沫子。   玄羽冷然起身, 抽出腰间的匕首, 二话不说向着追电的脖子刺去。   “别!”   云舟惊慌地扑过去阻止, 踩到了斗篷一角,扑倒在地,但好歹还是及时拽住了玄羽的袖口。   玄羽的手还是保持着下刺的姿势没动,道:   “冲撞贵人,它罪无可恕,刺死它,也不妨碍查它是否中毒,中何种毒。”   说完,捏了捏刀柄。   云舟连忙道:“它什么罪,我说了算,萧铮也得听我的,不许杀它!”   她直呼萧铮的名讳,让玄羽愣了愣,但终究是放下了手臂,收刀回鞘。   云舟松了口气,整理一下衣裳,然后转身向那两个孩子走去,柔声询问他们出身何族,与何人同来,问明白了,便叫那两个孩子走了。   玄羽从怀中掏出一粒黑色的珠子,轻轻一磕,然后扔向高处,那颗珠子便在半空爆成一朵朱砂色的烟花。   没过一会,就有两骑由远及近,疾驰而来。   是乌鹊营的手下。   那二人前来,听了玄羽的吩咐,检查了追电的情况,得出了中毒的结论。   云舟问道:“它还能活吗?”   一人答:“若现在带回去救治,能活。”   玄羽拉过自己的马,向手下命令道:   “你们将这里处置了,把马带回姑娘营帐,切记不得假乌鹊营外任何人之手,另外传我命令,暗中将马场所有饲马小吏抓起来审问,我现在带姑娘回去禀报主上。”   手下领命,玄羽扶云舟上马,护送她回了大营。   一直回到自己的毡帐中坐下,云舟才发觉自己的手还一直在微微的发抖,她将两手叠住,对小钗道:“叫玄羽进来。”   玄羽教云舟骑马时,穿的是马官的外袍,此刻脱了,恢复一身玄衣。   云舟前后联系,将事情想透了,终于开口道:   “下毒的人,估计不认得你,以为你只是个马官,所以才敢动手,而背后指使的人,也没想到陛下会把你指派给我。”   她的手指绞紧了,道:“宫里有人想让我死在这。”   宫里人是谁,已无需多言。   小钗听了吓得一个激灵,她惊慌地捂住嘴:“怎么会有人这么狠毒?这得立刻告诉陛下啊!”   云舟轻抚着靠垫上的绒毛:“这事陛下知道了,也是难办,投毒的马官被灭口了,查下去也是死无对证。”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道:“我去见见陛下吧,听听他怎么说。”   说完,云舟重又起来,穿上衣裳,出门往王帐的方向走。   经过一处角落,忽然听见几声不怀好意的笑,那笑不是冲着她的,而是从一处北燕贵族帐子后头传来,好几个半大孩子的声音,叽叽喳喳地骂着人,中间夹杂着卑微的求饶声。   云舟绕过毡帐,果然看到几个北燕贵族的孩子在围打一个小内侍。   那些孩子一边踢打一边骂:“最讨厌你们这些魏人,我阿爹说了,你们魏人生来就下贱,还不服,打你还敢还嘴,真是反了天了!”   那小内侍被打得呜呜咽咽,发不出什么声音了。   一旁有个小些的孩子有点担心,说道:“大哥,万一打死了,不好吧?”   那大的不屑地笑起来:“我爹和我叔父陪着皇帝陛下打江山,不过打几下路过的狗,死就死了呗,谁敢跟我爹计较?”   云舟听到这,走上前去制止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呢?还不快住手!”   那为首的贵族少年知道她是皇帝的女人,不敢当面冒犯,只得停手,狡辩道:“他不长眼冲撞了我,我自然收拾他。”   那小内侍见了救星,用最后一点力气爬起来,拽住了云舟的裙角:“姑娘救救奴才……”   同为魏人,自己也才经过一场北燕人不讲道理的谋害,云舟感同身受,向那顽劣贵族道:   “他犯了错,自有规矩治他,你这样的行径让陛下知道了,必要惩治你们!”   她把其余几个人也扫视了一遍,见他们都低头不语,便要吩咐小钗找人来将受伤的小内侍搀扶走,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粗犷的声音。   “岂有此理!”   那为首的北燕贵族少年一见到那人,眼睛骤然一亮,那种通身傲慢的气息又回来了,只听他叫了一声:   “叔父!”   云舟回头,见到了经过此处的冕图王。   冕图卓泰个子高大,他居高临下俯视云舟,很鄙夷地打量了她一番。   “你以什么身份在这里替陛下发火?”   他走过来,一抬脚,小钗以为他要对云舟下手,向前挡去,见冕图王一脚踢翻了那个刚爬起来的小内侍。   冕图卓泰道:“下贱东西,你自己说怎么回事,莫要颠倒黑白。”   那小内侍吓得直哆嗦,伏地哭道:“是奴才的错,是奴才冲撞了冕图少爷,奴才该打。”   冕图王把踩在内侍背上的脚拿开,对云舟道:?3?5?3?4?0?6y   “听见没有?他自己说他该打,姑娘回去等着夜深了,伺候陛下的床榻事也就罢了,白日里还是少管闲事。”   说完,冕图卓泰笑起来:“姑娘要去陛下那状告老夫也可以,瞧瞧陛下为了这点小事要怎么处置本王,哈哈哈。”   云舟气得发抖,明知冕图卓泰很可能就是惊马的操作者,因为没有证据什么都不能说。   小钗也拉住她的手,低声道:“公主,咱们还是赶紧去见陛下吧。”   冕图卓泰朝他的侄子一招手:“走,跟叔父吃烤羊去。”   那冕图家的少爷得意洋洋看了云舟一眼,跟着冕图王走了。   那小内侍还在地上呜呜哭,他瞧见人都走了,才敢出声,泣道:“奴才给姑娘添麻烦了。”   云舟蹲下身,拍了拍小内侍的肩膀,柔声道:   “魏人不贱,你不该受此折辱,你记着我的话,我暮云舟以后会竭尽所能,保护你们不再受这样平白无故的欺凌。”   小内侍抬头,露出茫然的神色,他不知道云舟的话是什么意思,一个弱女子,又能保护谁呢……   云舟的手从小内侍肩膀上拿开,攥了起来。   萧铮的王帐内,冕图王刚刚离开,因为魏燕两派斗法,纷纷向他表忠心,事情做的比之前尽心的多。   冕图王带的兵,没有全部参与南征,而是有一部分留在北燕负责荡平西域的流寇,昨日刚刚传回捷报,冕图王麾下一位将领,将在北燕为祸多年的一伙流寇一网打尽了。   本来正是君臣和谐,论功行赏的时候,可见冕图卓泰的中途,萧铮得到奏报,说是云舟骑马时马出了意外,幸得玄羽在侧,并无损伤。   追电是千挑万选的良驹,这时候出意外,其中必有蹊跷。   萧铮看了纸条上的奏报,平静地放在一边,直到冕图卓泰离去都没有动声色。   他知道云舟受了惊吓,想要去看看她,刚要动身,就见徐勿带着云舟掀开门帘进来了。   云舟围着白色的狐狸围领,长长的锋毛簇拥着她苍白的小脸,因为一路过来,又惊又怒,眼下微微泛出青色来。   萧铮当即迎上前。   云舟也不知道为什么,本来还撑得住,在看到萧铮的一瞬间觉得后怕极了。   如果不是恰好跟着她的不是普通的侍从,而是玄羽,那恐怕她现在已经殒命在马蹄之下了。   那一直被压抑的恐惧现在才翻涌上来,令她浑身颤抖。   “萧铮……”   她一声哽咽,眼泪滚落下来,直接扑进了他的怀抱,他的温暖,气味,宽阔的肩膀,坚实的胸膛,围拢成坚固的城墙将她容纳其中。   只有这里是安全的,那几乎是她那一瞬间的本能所想。   耳畔是萧铮的柔声安慰,他轻轻拍着她:“不怕了,没事了。”   云舟哭了一会,把他胸前的衣服都哭湿了,才抬起脸来,用红红的眼睛看他,问道:“你都知道了?”   萧铮点头:“刚刚知道,正要去看你你就来了。”   云舟想和他分析这次毒手的元凶。   她不求他追究到他的亲生母亲,但起码要追溯到冕图王和冕图青茵,予以惩戒。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化才会这样……”她揉了揉发紧的嗓子,认真说道。   面前的萧铮握住她的双手给她取暖,说道:“马毕竟是畜生,一时发了疯也是有的,今日索性有惊无险。”   他温柔至极,然而云舟的表情僵住,本就苍白的脸色逐渐灰败下去。   “你觉得惊马是意外?”   她的语气里透着难以置信。   萧铮垂眸,掩住眼中的神情:“马有的是,改日再挑一批好的给你,或者你不敢再骑了,咱们就不骑了,都随你。”   云舟望着他回避的目光,方才那种安全感的高墙轰然坍塌,冷意从心底一点点漫上来,像冰雪融化而成那样寒冷。   她忍不住颤抖起来。   “你们魏人生来就下贱……”   “姑娘要去陛下那状告老夫也可以,瞧瞧陛下为了这点小事要怎么处置本王,哈哈哈。”   方才冕图卓泰和他侄子的话突然回响在耳畔。   她仿佛又听见他们那肆无忌惮的笑声。   他们不屑地朝她投来目光:“去告状啊……下贱……哈哈哈哈哈哈哈”   萧铮眼看着云舟的指尖一点一点的从自己的掌心抽离,他收紧了手,还是没握住……   云舟向后踉跄了一步,萧铮伸手去扶,见她下意识避开,仿佛他的手上沾了什么脏东西。   她的眸色凝下来,像冬日的水潭表面,迅速结起一层薄冰,她看着他,露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   “那云舟不打扰陛下了,云舟告退。”   他试图在她转身之际去牵她的手,但没有碰到,云舟把手拢进袖中,决然离开了王帐。   小钗一路跟着她回去,发觉她状态很不寻常,待四下无人了才敢问:   “公主,你和陛下吵架了吗?”   云舟抱膝坐在榻上,摇头。   吵架?她有什么资格吵架?   是她想得太美好了,忘了帝王的本质,被一点甜言蜜语就迷惑了。   现在回想,萧铮做的每一项妥协都不是只为了她,更多的是为了他的政治理想,只是刚好她符合他的对皇后的期待。   当他们利益相同时,就是盛宠,而当她的利益和他的大局相悖时,她就是被舍弃的那个。   意外?他会觉得那是意外?   云舟忽然笑起来,可那笑容看起来很凄楚。   小钗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吓坏了,忙劝道:“和陛下吵架也不用这样啊,公主,这么危险,大不了咱们不当皇后了,咱们去南兹找赵娘娘去。”   云舟视线垂落,看见自己的裙角,上头斑斑点点沾着几点血迹。   是那个被打的满脸是血的小内侍抓她裙摆的时候留下的。   过了这一会,血色已经变得发乌,染在平安吉祥的刺绣纹样上,显得尤为讽刺。   “不行。”   她盯着那血迹喃喃道。   “原来我可以走,现在我必须做皇后。”   ……   夜里,云舟躺在榻上,睁着眼睛,难以入睡。   毡帐外很远很远的地方,偶尔会想起一声狼叫,呜呜咽咽的在夜风中回荡,听起来孤独而凄绝。   门外,隔着厚厚的门帘,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小钗的声音微弱:“陛下,公主她……”   “她晚上吃过东西吗?”   “没有……”   “……”   云舟躺在那里不动,听见门帘掀动的声音。   靴子落在毡毯上是无声的,但她知道他进来了。 第53章 、诱饵   毡帐的窗户也都封得紧, 没有任何的月光透进来。   唯一的光源就是燃烧的炭火盆子里红彤彤的热炭,散发着一点微弱的暖光,在一片幽黑之中只能照亮最近的一点东西。   云舟先看见的, 是萧铮腰间那枚坠着五谷丰登结的荷包。   那是她亲手做的,一针一线,她这辈子除了给魏帝做寿礼, 从来没给任何男人做过这样的东西。   他是唯一一个。   可此刻那些曾穿过荷包的针, 好像都扎在了她自己心上。   他本来是伤不了她的心的, 她被送给萧锐的时候,还没有那么依赖他,那时远没有现在难过。   她翻过身去, 背对着他。   萧铮在她身后躺下, 从后面将她抱住。   “为什么不吃东西?我不是下过口谕让你加餐饭吗?”   云舟挣不开他的胳膊, 但无论如何不肯转头看他。   萧铮叹了口气,哄道:   “我知道你怨我, 我保证,我之后一定会找到合适的理由处置冕图王, 我不会让你白受这份委屈的, 你信我。”   云舟没有任何回答。   萧铮感觉怀中的人僵硬的像个石像, 虽然不出声, 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显示着抗拒。   可他依然不肯松手, 轻轻吻了一下她耳后的碎发, 试探道:   “旎旎, 你的小名是这样叫吗?”   云舟忽然转头, 目光冷漠:“我不许你这样叫我!”   萧铮被她目光所刺, 胸口仿佛中了一箭。   他压住情绪, 答应道:“好, 不这么叫你,睡觉吧。”   他感觉云舟不动了,以为她已经平静,可过了一会忽然觉得腰间被扯动,待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   云舟已经把她亲手给他绣的那个荷包从他腰间解下来,拿着榻上笸箩里的剪刀眼看着就要剪下去。   “别这样!”   萧铮将那剪子一把夺过,扔在了地毯上。   可云舟似乎铁了心,趁着扔剪子的一瞬,将那荷包掷进了炭盆。   萧铮立刻起身去救,可是那金贵的布料碰见灼热的火炭,登时就烧出了窟窿。   上头原本绣得那饱满可爱的麦穗子,此刻已经被灼成焦色。   萧铮的心中,绞起一阵疼痛,连说话的语声也带着痛楚。   “这是你亲手绣的,是你的心血,你有气冲着我来,何必拿它撒气?”   云舟披头散发地坐在榻上,神情倔强,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她视线挪到萧铮手上,眼神闪了闪。   萧铮这才觉出手上的疼痛来,他抬手一看,应该是刚才抢剪子时没注意被划伤了,血从手心的伤口流下来流到指尖滴落在地。   他去看云舟的神情,发现她已经别过脸去不看他。   心比手要难受得多。   他颓败地往后退了一步,罕见地露出一丝疲态来。   “你不愿意见我,我走就是了。”   萧铮的衣服上已经都是褶皱,手上沾了血色,神情落寞,莫名的有一种假山初见时遍体鳞伤的狼狈。   他起身罩上大氅,看了一眼榻上依然不肯看他一眼的云舟,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小钗进来,有些疑惑萧铮怎么不在这,但看见云舟那糟糕的脸色,也不敢问。   云舟躺了许久才坐起身,她思考着什么,然后吩咐小钗:“打水,我要洗漱,如果玄羽没被陛下调回去,你就叫他进来见我。”   待小钗将玄羽找来,云舟拿出一封昨夜写好的信交给玄羽。   “我觉得,我在宫中的时候,太后也不是没机会对付我,但她大约觉得没有必要下狠手,会伤了与陛下的和气,没道理现在出来一趟就非要我死不可,除非有什么误解加深了她对我的敌意,我思来想去,就只有联络南兹的事容易引人误会,所以我得送一封信给李相,让他查查身边的人,是不是防范有所疏漏,要从这里送信出去,不落在北燕派手里,只有乌鹊营办得到,但你们只听陛下的差遣,按理我不该找你,所以我想问问玄羽大人的意思。”   玄羽思考片刻,将云舟手中的信接过,道:   “陛下这些日子将我派给姑娘,就是要我听姑娘的差遣,您和李相的联络都在陛下的允准范围,这信,乌鹊营可以送。”   云舟眼睛一亮,她继续问道:“那如果我想继续查昨天惊马的事情,这不符合陛下的意愿,你也能听我的差遣吗?”   玄羽沉默一会,问道:“姑娘有何计划?”   云舟想起来之前准备行囊时,薛尚宫曾来过,那时与她叮嘱的话。   她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头看着玄羽道:   “若我行在山林之中,遇见刺杀,玄羽大人是否能保我平安?”   云舟问这话时,眼中有似剑出鞘般的锋芒。   玄羽沉思片刻,也做了决定,他点了点头,答道:“玄羽尽力而为。”   云舟点点头:“世上没有全盘有把握的事,尽力就好。”   云舟谢过,玄羽本已经转身,迈出一步,又回过头来,说道:“姑娘,陛下他……”   云舟的眼神冷下来:“我会顺着他的意思努力做皇后的,你不必替他担心。”   玄羽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出了毡帐。   夜里,帐中点了烛火,云舟对小钗道:“你把咱们那个嵌宝小箱笼拿过来。”   小钗依言拿了,放在榻上打开,不由得呀了一声。   那是一件白色的软甲。   云舟想起,出发之前,薛尚宫拿来这件软甲时的情景。   当时,薛尚宫就提醒过她,围场比不得宫中严谨,多有漏洞,若有人想要暗害云舟,在外头比在宫中容易的多,且也方便罪魁祸首推脱,所以防身的东西还是要带着。   这白玉软筋甲制作的精美漂亮,且防刀枪箭矢,有护身保命之能,还是魏帝那时收了做玩赏的,薛尚宫是私开的宝库取得此甲,其实还是违了宫规的。   薛尚宫当时笑道:“若此物能保公主平安,那奴婢就算挨二十板子,也值了。”   如今,还真是要派上用场了。   云舟叹了口气。   她没想到,大妃的手段竟是如此狠烈。   现在回想起来,萧铮把阿月当亲妹妹,是因为本没有亲妹妹,整个北燕宫廷,只有大妃自己的两个孩子活到长大,细想之下,不寒而栗。   萧铮要携众位武将穿过燕山山口,按北燕传统,在山口立国柱,以彰显他作为开国之君打下广袤领土的丰功伟绩,此行按制一来一回需要三日。   他出发的第二日,云舟起来,叫小钗帮她穿那件软甲。   小钗边帮她抽紧绳结边担忧道:“公主前两天刚摔了,又要骑马,不害怕吗?”   软甲穿好了,又在外头穿上袄裙,最后披上狐皮大氅。   云舟道:“没关系的,这回找的马都由玄羽派人看着的,不会再出上次的事了。”   衣裳穿好了,云舟来到毡房后的马厩,一个着寻常侍卫服装的人立在那,那人眉目隐在鹿皮帽子下头,仔细看才能认出是玄羽。   云舟走近,低声问道:“那天那两个孩子连家人都扣住了?”   玄羽点头:“都扣住了,那天的情况绝不会传出去,对外只说,姑娘当时正好没骑在马上,所以躲过一劫。”   云舟将一匹新马牵出来,道:“指使之人远在深宫,很多细节的掌握鞭长莫及,在这里负责动手的人又不了解我,我们不大张旗鼓的查,或许他们还抱着侥幸的心,以为我没发现这是谋杀。”   玄羽道:“追电中的毒,毒发时很像马匹的惊悸之症,若不是乌鹊营,也不好确认马是中了毒,含糊过去就是一场意外。”   云舟默然一瞬,然后翻身上马,在马上扬声道:   “今日这马可不会像前日那样发疯了吧?”   玄羽像普通侍卫一样,跪地道:“姑娘放心骑。”   云舟一抖缰绳,往山口那边骑去了,侍卫也连忙上马在身后跟着。   到了山口旁的松林旁,云舟回头问:“这林子里有什么好猎物吗?”   侍卫道:“属下可以为姑娘打几只山鸡,其绚丽羽毛可做挂饰。”   云舟道:“那太好了!咱们进林子去,我要用漂亮羽毛给陛下做点小玩意。”   说完,马鞭轻甩,嗖的一下钻进了林子。   林子越走越深,慢慢的有些不好分辨方向了,云舟转了几个弯,发现一直跟着她的侍卫跟丢了,她疑惑自语:“侍卫跟哪去了?真是没用。”   薛尚宫说过,她身上的白玉软甲虽然抵挡外伤,但若是强弓劲弩,仍可隔甲打断骨骼,能保命,但依然会受伤。   但愿玄羽身手了得,当真能保得住她。   可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算免不了要受些皮肉之苦,能引诱出那本来已经断掉的线索,也是值得的。   她做出茫然转圈的样子,扯着缰绳四处寻觅侍卫的踪影,同时等待着某一处可能会趁她落单杀出来的刺客。   果然,她控马在林中转了两圈后,耳后突闻箭矢破空之声!   云舟本能地缩起了身子,以她的伸手,躲是躲不开的,她只能护住头脸,拿身上的软甲硬扛这一箭。   但剧痛并没有到来,有人在电光火石之间扑她下马,用身体护住了她。   云舟大喊:“玄羽别管我!抓住刺客!”   然而覆在她身上的人开口说话,不是玄羽的声音:“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云舟愣住了。   那是萧铮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文名暂时不改了。   陛下每天在无妻徒刑的边缘疯狂试探   云舟:倦了毁灭吧。   陛下:别呀,误会误会,老婆看看我…… 第54章 、初见   云舟震惊回头:“你怎么在这?”   萧铮不由分说将她重新送上马, 自己也一跃而上,控住缰绳,道:   “说来话长, 先逃命再说。”   云舟不明白,萧铮回来了,为什么还要逃命:“我们逃去哪?玄羽呢?”   萧铮只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玄羽在给我们拖延时间。”   云舟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她只是来引诱想要谋害她的刺客的, 就算玄羽报告了萧铮, 但情况怎么就突然之间变得她无法理解了呢?   难道他此次回北燕立国柱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他说要和她先逃命,难道竟然有人敢弑君?   云舟脊背发凉,简直不敢往下想。   萧铮带着她纵马足跑了有半日, 七拐八拐, 绕过几个小山缝, 最终停在一处隐蔽山谷,远远看去, 山脚下有一座荒废的庙宇。   马已经累得极速喘气,鼻孔里不断喷涌着白气, 萧铮骑在马上先扶住云舟的腰, 帮她滑下马背, 自己下去时, 是一个踉跄, 在云舟身前栽了一下。   这很不寻常, 云舟心中一凛, 升起不祥的预感, 她从他肩膀看过去, 掩口惊呼出声。   “你中箭了!”   原来射向云舟那支箭没有来得及被挡开, 是被萧铮以身挡下了。   “不妨事。”萧铮道:“这点小伤算什么。”   云舟攀着他肩膀的指尖发颤, 他受了伤,还带着她骑了这么久的马!   云舟注意到,萧铮虽还嘴硬着,但嘴唇明显的没有平日有血色,脸色也发白。   她伸手向他身后一摸,果然摸到一手猩红。   云舟嗓子一哽,红了眼眶,她压抑着哽咽咳了一声才说出话来:“别逞能了,靠着我些吧。”   云舟改扶为抱,一臂反搂住萧铮的腰,让他分一些重量在自己身上,掺着他往庙中走去。   庙中厢房只有一个矮榻,上头还留着一支草垫子,云舟理了理上头的稻草,扶萧铮坐了。   萧铮拔出腰间短刀递给云舟:“把箭杆斩下,箭还不能拔,拔了血流得太多,若有人追来,我失血过多不能对付,没人保护你,你那指甲盖大的胆子,不得吓死?”   云舟的眼泪在眸中打转,想要嗔他为什么这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萧铮已经把短刀塞进她的手中,安抚似得握了握她的手背。   “没事的,尽管下刀,我不怕疼。”   说完他背过身去,将后背亮给她。   云舟咬着牙,控制着握刀的手不要发抖,坚硬的刀柄硌得手心生疼。   好在那刀削铁如泥,云舟又使了吃奶的力气,力求一斩既断,唰的一下,木制的箭杆被削了下来。   纵然如此,萧铮虽没吭声,额头上还是立刻出了一层冷汗。   云舟看着他身后被血濡湿的衣服,心脏像被狠狠绞住。   萧铮侧躺下,看见了云舟红红的的眼睛,笑了笑:“这就吓得哭鼻子了?”   云舟瞪了他一眼,将氅衣脱了给他盖上。   萧铮看着她那单薄的身子,蹙眉道:“你想冻死你自己?”   他从氅衣下伸出手来牵过她的手:“一起来躺着。”   他的手指尖也是前所未有的凉。   萧铮如今也冻不得了,两个人凑在一起毕竟还暖些,于是也钻到了氅衣之下。   “现在就等谁的人先找到我们。”萧铮道。   云舟问:“是谁在追杀你,冕图部吗?”   萧铮摇摇头。   云舟的氅衣不大,要想盖住两个人,只能尽量蜷缩在萧铮怀里。   这让她想起来,前夜,他在毡帐的中从后面拥着她,让她动弹不得。   那时她觉得自己已经想明白了,决定将自己心封锁起来,可现在她又糊涂了。   他为什么要为她挡箭呢?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还有什么江山理想,帝王功业?   这不是轻飘飘的甜言蜜语,那浸透衣衫的鲜血是实实在在的。   云舟心中乱极了,她见萧铮不肯细说此刻的危机,便淡淡道:“管他是谁吧,最多不过咱们俩死在一处。”   “跟我一起死在这你不觉得冤枉吗?”萧铮问。   “前天的我必然觉得冤枉,现在你为了我受伤,好像又没有那么冤枉了。”云舟实话实说。   萧铮摸了一下自己腰间的束带,问起:“你知道你给我绣的荷包被你一气祸害成什么样子吗?你怎么下得去手,好狠的心肠。”   云舟哼了一声。   “下回再吵架,打我可以,不能毁坏送我的东西,知道了?”他说。   “一个荷包而已,小题大做。”云舟的声音很小。   萧铮闲暇时候,很仔细的看过那个香囊,每一个针脚都极其用心,一点歪斜错处也找不出来,络子打的那么复杂一根丝线都没有乱,可见做活的那个人是用了心的。   他想着那样一件包含了许多心血的东西,逐渐被火焰熏的发黑,吞噬,心疼极了,仿佛丢了几座城池。   萧铮沉默了一会,忽然道:“我越发觉得,当世子时遇见你三次,是命运。”   云舟被命运二字触动,转过身来,似乎怕冷,往他胸口靠了靠,摇了摇头。   “不是三次,是四次。”   “四次?”   这回倒换萧铮不明白了。   “在假山中你为我包扎伤口是我们初遇,后来廊下看雨是第二次相见,最后一次是我逃离都城时我躲进你的马车,在那之后,直到我掌控皇宫,我们不可能再相遇过。”   他忍不住捏一捏云舟的胳膊:“四次是什么道理,说来我听听。”   云舟把头又向下缩了缩,遥远的记忆又清晰起来,她的语调雾气般轻缓:   “早在你初来魏宫的那一天,我就见过你。”   萧铮初来大魏觐见魏帝时十五岁,云舟只有十岁,还是一个小孩子。   萧铮来的那一日,宫中的一些小宫女都在讨论皇帝陛下要给北燕世子办迎接的宴会,还将那世子带去了宫中的马场与皇子们切磋骑射。   云舟从没见过父皇与皇兄之外的男子,且魏人对北燕人常有些奇怪传言,说北燕男子各个留络腮胡子,眼如铜铃,声如虎啸,她觉得好奇,但也不过心里想想,恰好当时的小钗只有八岁,又被赵婕妤和云舟惯的很贪玩,她向往马场的热闹,所以怂恿云舟去偷看那北燕世子长什么模样,是不是真像个狮子老虎。   云舟也是个孩子,哪里经得起小钗磋磨,没一会功夫,云舟就妥协了,她们假意午睡骗过了嬷嬷,然后偷偷跑出了双鸢阁。   魏帝在马场,有许多人守着,她们自然不敢直接近前。   但魏宫四角有四座钟楼,其中一座正在马场之侧。   云舟带着小钗上了钟楼,将花窗推开一线,正可以俯瞰马场。   两个小脑袋挤在一处,兴奋地瞧着新鲜事。   小钗没看到长得像狮子老虎的人,便看跑来跑去的马,而云舟则注意看骑马的人。   刚开始,她着意寻找那种魁梧的大胡子,但是没有。   马上的身影各个身材都很匀称,她的父皇,她的几个皇兄,还有……   云舟一个一个点过去,小小的手指,停在了那个陌生的身影上。   那少年正背对着她的方向,身穿一件样式新奇的蓝缎袍子,那蓝色在阳光下显得很亮眼。   只见他骑着马飞快地向前,中途双手离缰,弯弓搭箭,顷刻之间连射三发,箭箭正中靶心。   云舟忍不住轻轻赞叹了一声。   马场里的内侍,起着高调门唱道:“北燕世子,三中圆心!”   原来,这就是那北燕世子,看来也不是传说中那样如虎似熊的,坊间传言真是不能尽信。   那十五岁的北燕世子萧铮,摸了摸身下骏马的鬃毛,无意间朝着钟楼的方向看过来,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春风得意马蹄疾。   他的身上有深锁的宫城里没有的潇洒肆意,阳光落在他的缎袍上,反射出碎金般的光芒,耀住了小云舟的眼。   北燕的世子并不知钟楼的窗后有人,他不过是望向那湛蓝的天空与殿阁的飞檐。   但云舟还是吓了一跳,她连忙拉着小钗蹲下。   过了一会,云舟问道:“小钗,你看到那北燕世子了么?”   小钗点头:“他骑马真快!”   云舟有些愣愣的,轻轻道:   “他笑的可真好看呀。”   十岁的小女孩,尚不知情爱为何物,她的夸赞,不过是一个人对这世上美好事物的向往。   她在女人的围绕中长大,知道许许多多种女子之美,但她缺乏对男子的了解。   她的父皇是高高在上,威严可怕的,她的皇兄们虽都生的长身玉立,但个个都谨小慎微,不苟言笑。   是萧铮的出现让她看见,意气风发的少年是什么样子,成了她乏味人生中的惊鸿一瞥。   在后来的岁月里,她由孩子长成少女,那片刻的闪耀,逐渐淹没在了日常琐碎的记忆中,直到云舟十三岁时,刘娘娘告诉她,她与刘家三郎定了亲,她在那个下雨天,趴在赵婕妤的膝头,忽然间又想起了萧铮的面目。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一句,刘家三郎爱笑吗?   云舟当然不会和萧铮讲述的如此详细,更去隐去了刘家三郎有关的部分。   但尤是如此,她的脸颊还是升上一抹红云。   因为按照以前,萧铮一定会趁机调笑于她,说她记得如此深刻,是对他有意。   但云舟埋头藏了一会,仍听不见萧铮的动静。   不由得抬起头来去看他。   萧铮不知为什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很复杂。   云舟眨了眨眼睛,但默契的也没有出声。   良久,萧铮才开口,声音发哑,他问道:“所以,是因为你那时见过我一次,所以后来在假山时,才肯上前为我包扎伤口?”   云舟点头:“对呀,若不是对你有个好的印象,我怎么可能壮着胆子在晚上靠近一个陌生男子?我可是公主啊。”   萧铮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时波澜起伏的心绪。   大概是庆幸,太庆幸,庆幸在那暗无天日的岁月里,命运也曾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暗中施予过他一丝柔情。   那个曾经光芒四射的少年,在到都魏不久后就死去了,但少年身上最后的一点碎光,在命运的眷顾下,恰巧落入了一个女孩的眼底,就是这一点点微弱的瓜葛,在后来的时光中,凝成了一段细而坚韧的丝线,替早已经黯淡的他,牵住了她八年。   萧铮低头,凑近云舟,与她额头相抵,他说道:“我也很喜欢那时的我。”   这句话乍一听起来像一句自夸。   但云舟听懂了,她的心里霎时泛起一股酸涩的苦意。   这种感觉,早在那个月夜的假山下,她看到一个阴郁,破碎,浑身戾气的少年时,就已经感受过一次。   那一刻她便知道,那个曾闪耀过她眼睛的人,已经没有了。   向往灿烂笑容的小女孩,和那个浑身披满阳光的少年还没有真正的相识过,就已经永远的错过了彼此。   她那时已经定亲,大着胆子为他包扎,其实是一场与心中的惊鸿雪印不为人知的道别仪式。   可是她的道别,恰恰成了他的初见,在他之后的无数绮梦里埋下了缱绻的种子。   她以为的结束成了他的开始,命运之线不曾剪断,固执地纠缠。   作者有话说:   萧铮:我是我白月光的白月光   缺一环都不算命中注定…… 第55章 、心软   然而萧铮的庆幸之中, 还掺杂着一种深深的后怕。   如果当初云舟一念之差没有贪玩去马场,那么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她在危险的境况遇见他时只会害怕的躲开, 如果他没有成功的逃回北燕,而是死在魏都,那么天下大乱后又会是谁举旗冲入魏宫?   作为俘虏的暮氏公主又将面临怎样凄惨的命运……   只要稍作想象, 就会心胆俱寒。   但好在, 他们的缘分虽然细弱, 但始终没有断绝,直到今天,他还能听到她说一句。   “大不了和你死在一处。”   想到这里, 萧铮将云舟拥得更紧些。   “你别乱动, 看扯着伤口。”云舟提醒他。   萧铮不以为然:“都说了, 这点伤算什么?战场上受过的,比这重得多了。”   云舟哼道:“受过的伤多, 难道新伤就不疼了吗?嘴硬。”   受过旧伤,难道新伤就不疼了吗?   这话语中的关切让萧铮心中十分熨帖, 他嘴角攒起一点微笑, 有些不怀好意道:“何止嘴硬呢?”   云舟不接话, 因为她没听懂萧铮话里有些放肆的调笑, 她以为他是说自己是硬骨头, 男子的虚荣心罢了, 所以懒得言语。   但萧铮以为, 她早经人事, 明明听得懂, 是因害臊装不明白。   但她既然不愿意谈, 也便罢了。   萧铮转而问道:“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你早就见过我呢?”   云舟眨了眨眼睛:“其实我之前告诉过一个人。”   萧铮随口道:“你阿娘?”   云舟摇摇头:“是萧锐。”   “萧锐?”   萧铮眉头骤然蹙的老紧,觉得背上的伤口都越发剧烈的疼痛起来,他勉力压平声音问道:“为何要说与他知道?”   云舟看萧铮那死拧着的眉心,简直皱成三江五岳,显然一听萧锐两个字心中就又翻起了酸醋做的大浪来。   她心里奇怪的有些发甜,忍不住无声笑了起来。   她故意拖了一会时间让他心急才说道:“你登基大典的那天,可还记得,我说遇见萧锐,与他说了几句话?”   萧铮冷冷哼了一声。   那日在无人的回廊下,云舟与萧锐走了那么一段路。   云舟想斩断萧锐对她的心思,本有许多种说法,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偏偏想起自己孩童时的事,然后说给了萧锐听。   萧锐听过之后,本来常有的玩世不恭的神色尽数敛了,云舟从未见过他那样有些哀凄的神情,萧锐当时叹了一口气,对她道:   “原来你竟见过那时的兄长,那真是不为怪了,那时的兄长,任谁见过,也不会忘的。”   云舟至今记得萧锐那一叹,她对萧铮道:“萧锐其实很心疼你。”   萧铮垂眸,忽然心里对萧锐生出些愧疚来。   云舟终是在这里与他共患难,他还有什么可嫉妒别人的?   而云舟此刻觉得自己那无比复杂的纠结也消散了。   她虽然不知道萧铮能喜欢她多久,是不是足够纯粹,但他一定与父皇不同。   她的父皇纵然如何宠爱,也是绝不可能为瑶贵妃挡箭的……   在燕山下的官道山口,萧铮的仪仗正迤逦在路上。   冕图王故意落后一些,与庆国公骑马并行。   “这三天是动手的好时候,也不知道等咱们回去,那女人是不是已经解决了?”冕图王低声道。   庆国公淡淡道:“这里可不比宫里,这山林中常有人让狼叼走的,那暮氏女倒霉,人间蒸发了,陛下也没办法。”   他看着冕图王得意神情,又恭维道:“此次若能将那暮氏女成功除去,青茵做了皇后,王爷你就是国丈人,有了这个儿媳妇,太后以后和你比和我这哥哥还要亲厚了。”   冕图王道:“可不敢,国公可是太后的亲兄长,我不过是对陛下和太后的忠实仆从罢了。”h|?0?3?0?8   话虽说得谦卑,但脸上傲然神色已显,他前后看了看随行的众臣,疑惑道:“ 为何不见勒桑部族长?他之前一直想把侄女嫁给陛下,太后属意青茵,他不高兴,这会是故意躲着我?”   庆国公道:“听说是病倒了,带来的两个小孩子也生病,和陛下告了假,在大营里呢,未曾随行。”   他鄙夷嗤笑一声:“那家伙一向胆小怕事,才住进都城几天,就养得身娇肉贵的,来围场吹了两日风就病倒,实在是废物。”   冕图王也跟着笑:“按说他也是个壮汉,怎么说病就病,再说陛下刚刚登基,头一回回北燕,但凡他还能爬也得跟过来,居然就在大营里歇上了。”   说着说着,一种古怪的感觉从心头升起,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想不出来具体哪里有问题,只是心中隐隐的不安。   他望着前方华盖下皇帝的马车,那奇怪的不安感越来越重。   终于,他一抖缰绳让马小跑起来,追上了萧铮的马车。   “陛下。”冕图卓泰在马车外唤了一声。   骑马跟随车架的徐勿连忙道:“冕图王有何事?”   冕图卓泰盯住那马车的窗帘,趁着徐勿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把掀了开来。   帘子掀开他先看见在马车中歪着睡觉的男子身影。   他才要松一口气以为自己想多了,要向萧铮自请唐突御驾之罪,下一瞬就被那睡眼惺忪的脸惊得一个激灵。   他只觉得天寒地冻中又有兜头一盆凉水泼下,泼得他脊骨冰凉,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因为那马车里的人,不是萧铮。   萧锐睡得正香,只觉得忽然一阵凉风袭来将他冻醒,原来是车帘子被人掀开,于是他迷迷糊糊坐起来看着对方。   “怎么是你?陛下呢?”冕图卓泰问出来,就越发觉得事情不妙了,萧铮没有和他们一起离开,他提前走了,去哪里了?   萧锐打了个哈欠:“我也不知道皇兄去哪了,他让我在这的,你有事回去找皇兄说吧。”   说完,躺下继续睡觉。   徐勿道:“王爷,陛下昨日立了国柱,当晚就走了。”   虽然还什么也不能确定,但冕图卓泰心中就是浮现出一个念头——完了。   ……   雪谷之中,萧铮和云舟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外头的山谷四野寂静,只有偶尔从房檐上落下一捧细雪砸在无人的庙宇庭院中,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萧铮许是因为失血,有些许的疲惫,闭目躺着。   但冬季日短,太阳一旦西斜,便又越发冷了。   云舟忍不住在他动了动,轻轻问了一声:“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人寻来?”   萧铮睁开眼睛,攥了攥云舟的指尖,发觉她的手凉的厉害。   虽然他很不舍的这份温情时光,但她受不得冷,不能再待下去了。   他看了一眼破旧窗户外渐暗的天色,当即撑坐起来,唤了一声:“玄羽。”   只听庙外雪地上咯吱一声轻响,玄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云舟微微张嘴,转头神情讶异的看萧铮:“玄羽早就来了?”   萧铮有些心虚轻轻咳了一声,没答话,站了起来。   云舟穿上氅衣,虽然有许多疑惑,但看到萧铮的披风松散了,还是忍不住先上手替他整理衣裳。   “人抓到了吗?”   萧铮问话时微微弯着腰,为着方便云舟为他系披风带子。   玄羽回道:“已经活捉。”   萧铮冷声:“尽快审问。”   玄羽颔首:“主上放心,只要是活人,就没有乌鹊营撬不开的嘴。”   萧铮点头,再回眸时,对上了云舟气呼呼的脸。   云舟听明白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反叛,都是萧铮唬她的。   玄羽并没有替她瞒着萧铮,而是转头就告知了他自己欲当诱饵引出幕后主使的计划。   所以萧铮暗中提前回来,潜伏在树林里等着救她。   他终是信不过她能成事。   说什么要逃命,也不过是给她使的苦肉计罢了。   自己果然是上了当,还把些个陈年旧事都讲了。   萧铮本来还欲揽着她,这气一生,云舟哪里还肯挨着他,一扭身躲开去。   萧铮一个趔趄,一副虚弱不堪的样子,又倒在云舟身上。   云舟气道:“起来,你不是硬骨头吗?别靠着我。”   萧铮似痛极道:“硬不了了,软的很。”   云舟无可奈何。   再是苦肉计,替她受的伤总是真的。   这时萧铮趁势握住她的手,唤了一声:“旎旎。”   他早知道她的乳名,头一回叫,被她怒斥回来,这回又试探起来。   云舟被他那略微沙哑的虚弱声音叫得心里一软,终究抬手扶住了他的腰身。   出了荒庙,外头早有接候的马车。   二人坐进车里,车厢内炭盆子烧的旺,身上很快就被烘暖了。   萧铮一直抓着云舟的手不肯放,手掌心里有一点微微的汗意。   他看着云舟尚有余怒的脸颊,解释道:   “我绝不是信不过你,我方才摸到你穿了护甲,玄羽也是必然能抓住刺客的,我不来,此计也能成,只是,今日这一箭必须我来受。”   萧铮垂眸,眼神有些落寞:“我找了个理由派玄羽跟着你,就是怕出门在外,有人会耐不住动手,但我多么希望我只是多此一举,然而他们还是动手了,我既心中知道是谁指使的,就更不能让你再受这一箭的委屈。”   “我母亲刺出的箭,要伤也只能伤我。”   作者有话说:   柔弱萧铮,在线发软。 第56章 、威慑   围场里, 皇帝的毡帐在最中心。   周围一圈是随行宫人的小帐篷,方便伺候皇帝起居,然后是轮值的守卫。   再外一圈是随行的王公大臣, 北燕贵族或朝廷武将。   夜色里,就在这外围的一处墨绿色毡帐中,冕图王冕图卓泰与庆国公正在一处。   帐中充满着一种焦惶之气。   冕图卓泰来回踱步, 时不时拿粗糙的掌心狠搓两下额头。   一旁的庆国公尝了一口茶水, 觉得酽的过分, 苦极了,他烦躁地将茶碗掷在案上。   “王爷,不要再晃了, 我的头都晕了。”   冕图卓泰一下定住脚步, 还是不愿接受现实:“多简单的一个事情, 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就在他们一行人从山口回到大营后不久,萧铮也带着云舟回到围场, 并宣称遇刺。   更让人心惊的是,遭遇过无数刺杀都安然无恙的萧铮, 这次居然龙体有损。   御驾出行, 随行者众, 死伤两个人也不是大事, 可是伤的是皇帝, 那就是有人要谋反, 上下登时一片哗然, 随行的御林军奉了皇命将整个围场围的铁桶一般, 飞鸟难过。   一时之间各个毡帐里人人自危, 心怀鬼胎者更加如坐针毡。   冕图卓泰也为了给自己女儿的皇后之路扫清障碍, 奉了太后的命, 计划刺杀暮云舟。   暮云舟在这些粗犷高傲的北燕男人心里,不过是轻如鸿毛的一个无名无分的女人,他们认为,萧铮宠爱她,也不过是宠爱猫儿狗儿一般,活着时候喜欢,但死了便死了,难道还当真为了一个女人他们这些和他一起打天下的叔伯认真起来不成?   即便是一时愤怒,处置几个人,那时,他为了一个魏女就大伤北燕一派的脸面,他们几个部落亦可凭此辱报团,反过来迫皇帝让步。   但现在,杀一个无名小卒,升级成了谋害皇帝。   而弑君既等同于造反。   这是诛九族的大罪,担上这样的罪名,其余部落谁敢沾染?   勒桑部族长的一对儿女因为无意掺和了毒马一事,被乌鹊营控制起来,放出后为撇清和冕图王的关系,竟然立即将毡帐从冕图部旁挪走了。   皇帝一旦彻查问罪,他冕图卓泰就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而幕后主使的哥哥庆国公,居然还有心在他的毡帐里喝茶!   庆国公也不是不心焦,只是如今当务之急是劝冕图王守住底线,明面上千万不能把太后牵扯进去才好。   他清了清嗓子道:“事已经出了,王爷急也没用,这到底是不是弑君,皇帝心里清楚,他不至于赶尽杀绝,皇帝身经百战,动手的刺客又不是冲着他,怎么就那么容易受伤了?他这是故意受伤借此护那女人,逼咱们退步罢了,你在这里一身怨气,难道是在怨太后娘娘?我可劝你三思,太后与皇帝是亲母子,牵扯了太后也没用,王爷不如想想,如何在陛下的怒火中保住您的女儿吧。”   冕图青茵自小聪明要强,是冕图王的掌珠,冕图卓泰一想到女儿,越发心痛起来。   庆国公言尽于此,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时听冕图卓泰冷哼一声:“老东西跑得倒快,你们都高高挂起,拿我做替罪羊!”   话既已说得难听,庆国公便回头道:“你要保青茵,只能靠太后,清醒着些吧。”   庆国公离去后不久,王帐那边就来人通传,召冕图王前去有事商议。   冕图卓泰入王帐时,萧铮正在案前批折子,因御医刚来换了药,外袍披在肩上。   帐中还残留着草药的味道。   冕图王进来行礼,萧铮仿佛没看见他,皇帝不叫起,跪着的人不敢起来。   冕图卓泰魁梧的身躯低伏,贴着地面,他看不见萧铮此刻的表情,只觉得有一道冰冷的视线正盯在他的背上。   冕图卓泰也是战场上杀出来的,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当帝王的威慑迎面而来时,再自认勇猛的人也会颤抖。   “带进来。”   萧铮寒凉的目光从伏地不起的冕图卓泰身上移开,淡淡地吩咐。   门帘一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被扔进了帐中,倒在了毡毯上。   萧铮道:“刺客被朕活捉了,冕图卓泰,你仔细看看。”   布置刺客的事不是冕图桌泰亲自着手,他与这刺客从未见过,于是冕图卓泰兀自装傻道:“陛下这是何意啊?”   萧铮看他一眼,眸中似有一丝冷笑,他道:“再带。”   帐帘又拉开,又一个人被重重扔进帐中。   那人不像刺客不识得冕图王,他见到冕图王就爬起来叩首道:“属下无用!”   这下,冕图卓泰当真慌了。   未免被抓住把柄,刺客安排好之后,行事的手下早就提前离开了围场,所以当皇帝的大军将围场包围的时候,他才不甚担心,没想到,提前走了,居然还是被抓了回来……   萧铮闭了一下眼睛道:“冕图王经营半生,这样的事也干过不少,不是你们做的不缜密,而是朕太了解母后了。”   冕图王这时想起了庆国公的话,当即认罪叩首道:“此事都是臣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   “无关?母后忽然起了杀心,这里头没有你那聪慧的好女儿借刀杀人的妙计吗?”   冕图卓泰冷汗如雨,他咽了一下口水,求道:“青茵年纪尚小,她哪里有什么心机,更没有那样的胆量,她不过是个闺中的无知女子罢了……臣也是一时冲动,此事全然与旁人无关呐。”   北燕派以太后为首,抱成一团,出了事情也觉得要依靠太后保自己,都在极力撇清太后,这在萧铮看来,几乎已经快成了另一个小朝廷了。   萧铮沉默片刻,缓缓放下了朱批的御笔,然后骤然抬手,将案上的墨石砚台狠狠砸向了冕图王的头脸,冕图卓泰登时血流劈面。   他声如雷霆。   “你到底是谁的臣!”   冕图卓泰被砸倒在地,只觉头痛欲裂,脑浆翻搅,鲜血流进眼睛里,满目血红。   “是……是陛下的臣!”   萧铮起身,走到冕图王面前,每走一步,靴子底都碾过冕图王渐在地上的血珠子。   他淡淡道:“如今大胤最南的属国是南兹国,南兹国再往东南,便入海,海上还有几个荒僻的岛国,既然你的女儿如此无辜,朕看郡主身份也委屈了她,不如朕封她做公主,送到那岛上与族长和亲,为我大胤立功可好?”   萧铮的语气仿佛恩典,而冕图王已经心底冰寒。   那南方的荒岛上哪有国?不过是些茹毛饮血的野人罢了,莫说青茵,就是男人送到那岛上去,也是等于去死。   萧铮踱步到冕图王另一头:“冕图卓泰,你毕竟功勋赫赫,朕也不愿意伤咱们北燕人的心,朕可以保你们不死,甚至还能保住你这张老脸,只要你能想得明白。”   冕图王抬头,他低伏在地上仰望这年轻的帝王,忽然有一种醍醐灌顶般的清明。   是他一直以来都想错了。   他们这些人费尽心机争来争去,什么北燕,什么大魏,多少好处争到家里又能怎么样?天下是皇帝的天下,争到最后,连他们自己也不过是这个人兜里的东西罢了。   臣就是臣,遇见铁腕的君王,绝不该去争人家不想给的东西。   冕图卓泰如被冰水浇脊骨,清醒了个透彻。   他再次深深叩首,道:“小女资陋德亏,不堪为后,现民间尊奉魏女,天命皇后不可违逆,臣今夜就联合北燕诸部首领进表,推举魏女暮氏为后!且为报陛下饶过小女一命的恩德,臣冕图卓泰,愿意归还陛下所赐燕山以南所有土地,自此返回北燕为陛下守旧都,无召终生再不过燕山!”   当冕图卓泰走出王帐,迎面便是被风卷起的雪霰子扑了满身。   冰凉的雪打在粗糙的脸上,那凉意终于叫他确信,他是活着从那帝王的震怒里走出来了。   从王帐前匆匆经过的宫女抬头看了他一眼,吓得脖子一缩加快了脚步。   冕图卓泰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的模样大概不好看,伸手一抹额头,手上一片鲜红。   刚叫皇帝砸的这个口子,血竟然还没止住呢……   他想起庆国公,想起太后,不由得在心里叹。   大难临头各自飞吧,皇帝给了他冕图部台阶,他不得不紧着走下来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什么北燕派的利益,太后的家族,那可都顾不上了。   雪越下越大,灌进脖子里,冕图卓泰脖子一凉,打了个冷颤。   ……   因为下雪,云舟的毡帐里加了炭盆子,烧的暖热。   小钗拿着铁钩子拨了两下通红的炭块,然后绕到屏风后头帮云舟洗澡。   她打开干爽的棉巾子,将云舟洗好的湿漉漉的长发拨到浴桶外头来擦干。   毡帐不比宫里房子一间套一间的。   那门口的棉帘子哪怕开一个缝,寒风都无遮无拦的全灌进来,湿着头发万一着了冷风,落下头风病可不得了。   她一边擦一边吩咐外头拎热水的婆子们再往桶里兑热水,生怕水凉了。   两个婆子身强力壮,拎了热水之后正要出去。   屏风外头那棉帘子就被人一挑,一大股冷风灌进来,小钗呵斥道:“谁又这么大咧咧地掀帘子,冻着姑娘怎么办?”   然而一见来人,忙将嘴闭上了,俯身见礼。   萧铮挥手叫起,然后大步流星地绕过屏风,直接走到云舟面前,在她还来不及反应的瞬间,托起她那被热水蒸得通红的小脸蛋,俯身就吻了下去。   两人的影子,被烛火投在那屏风上。   帐子里伺候的几个人,动也不敢动,怕弄出动静来叫皇帝尴尬,惹他不悦,然而也无人敢正眼细瞧,都避过了身干杵着。   莫说小钗这十几岁的少女被惊得够呛,就是那两个生养过的中年婆子脸都臊的通红。   云舟脑子空了一阵,直到手无意识揪住了萧铮的前襟,那身从外携裹来的风雪气凉了她的指尖,才叫她清醒过来。   这一清醒,云舟可是没脸见人了。   她往水下一缩,嘴唇动了动,平日里在他面前何等伶牙俐齿,这会愣是没说出来话。   萧铮笑了,说道:“明日检视军队,之后我们就要回宫了。”   云舟懵懵地哦了一声。   萧铮道:“我携你同去。”   不等云舟再问,萧铮已经转身绕出了屏风。   因他心情好,还对外头人打趣道:“朕不过来说几句话,你们这副紧张样子干什么?朕这就走了,你们接着进去伺候。”   说完,又挑开帘子,然而这次只挑了一线,小心地从缝里钻了出去。   他来去匆匆,云舟坐在热水里,看着蒸腾的水雾,祈祷着刚才都是幻觉。   然而嘴唇上还发着疼,哪里有假?   当着众人的面,她的脸面是一分也没有了。   云舟气得一头埋进了水里。   作者有话说:   婆子们:哎呀呀呀,真是没眼看…… 第57章 、皇后   天色擦黑, 玄羽处理完了乌鹊营中的事情,来到王帐中。   王帐此时空无一人,玄羽没有离开, 而是双膝一曲,跪在方才冕图王洒下的血迹之前,等萧铮回来。   没过一会, 帐外响起脚步踏雪的声音, 萧铮进了王帐发现玄羽背对着他, 正笔直跪于案前。   他脸上并没有意外的表情,只是没让徐勿跟进来,独自案边坐下, 等着听玄羽要说什么。   “玄羽来向陛下请罪。”   萧铮提笔蘸墨, 在拟处置冕图王之事的御旨, 一边写字一边淡淡问了一句:“乌鹊营第一首要是什么?”   玄羽颔首:“回陛下,忠诚。”   萧铮顿笔, 再开口时声音沾染上了怒意:“你还知道,那你为什么私自违背我的意思, 帮助云舟以身涉险去诱敌?”   玄羽身姿依旧笔直, 回道:“杀手很可能提前看过云舟姑娘, 如果他确认对象才动手, 换一个人诱不出敌来, 陛下就会错过此次良机。”   “可她差点就中箭了, 就算她穿了护身甲, 我若慢上一点她也得折上两根骨头!”   萧铮声线越发沉下去。   玄羽面不改色:“陛下不会慢, 就算陛下没赶过来属下也不会慢, 区区刺客, 还不能在属下眼皮子底下伤人。”   萧铮被气得冷笑:“玄羽, 你是越来越有主张了。”   谁知玄羽接下来的话倒叫萧铮哑口无言。   “陛下为何隐瞒云舟姑娘?不惜让她误会您也不想让她参与危险的事情?但是陛下,她即将成为您的皇后,与陛下并肩的人不可能只同享福而不同患难,陛下自以为对她好,云舟姑娘未必领情,上次您将她送去岷山王府的事,陛下没有吃一堑长一智。”   萧铮恼羞成怒,蓦地站起身指着玄羽:“你好大的胆子!”   但这句话说完,他也没找出第二句话说。   他平静下来:“你就不怕朕一怒斩了你?”   玄羽道:“陛下刚从云舟姑娘的帐中回来,心情正好,不会斩人的。”?0?3?3?8?0?3?0?8   萧铮沉默了一会,终究没忍住,笑了出来:“朕可不敢让你跟着了,你当真要成朕肚子里的蛔虫了。”   王帐中的气氛倏忽间松懈下来,见玄羽还跪着,萧铮道:“起来吧,朕就当这次是朕的发小自作主张,而不是乌鹊营的首领,此种事情,下不为例。”   “谢陛下不责之恩。”玄羽起身,正欲离去,忽听萧铮又道:“想想以后怎么将功补过。”   玄羽想了想,回道:“待云舟姑娘入主凤梧宫,属下可以做护卫,让陛下安心。”   萧铮坐回椅子,手指摩挲着下巴,忽然想到,假如自己今天没及时赶到,就又是玄羽保护云舟,上次惊马他已经救过她一次,把他派去凤梧宫,岂不是隔三差五就要英雄救美。   他打量一身玄色劲装的玄羽,发现他长得着实很英俊,不由得产生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危机感。   于是他一挥手:“算了,以后再说吧。”   皇帝遇刺一事很快有了结果。   既然冕图王彻底退出了朝堂争斗,萧铮承诺了给他留些脸面,遇刺之事,按明面上的说法,是冕图王手下的人,不满萧铮此前削减北燕士兵每逢年节多发的饷银一令,心生怨恨,斗胆行刺泄愤,已经被皇帝于帐中亲手正法。   冕图王因管束不力,自请了罪。   但实际上是怎么回事,大家都心中有数。   北燕的贵族王公们私下议论纷纷,一方面十分庆幸,自己没掺和到这桩事情里,一方面落寞怨怼,因为皇帝还是铁了心要给那些魏人脸面了。   但是冕图王无论怎样,封号体面总算是还在,若如此想来,皇帝其实也已经对北燕肱骨很留有余地,不算是刻薄寡恩。   加之冕图部本是北燕部落中最大的,冕图卓泰都转了口风要支持皇帝的融合新政,其余的部族更是缩紧脖子做鹌鹑去了。?0?4?0?6?0?2У   那日云舟骑马时偶遇的两个孩子,他们的阿爹便是勒桑部的族长,此刻族长正在与自己的毡帐中关起门来与其弟谈话:   “要我说,皇帝抬举魏人便让他抬举去吧,他毕竟是北燕出身,再抬举也无非就是与我们平起平坐,难道还能反骑到我们头上来吗?我每次一开口劝,那冕图卓泰就嗷嗷乱叫,说我没有骨气,他如今头破血流有什么骨气?这天下谁敢朝皇帝要骨气?”   其弟附和道:“兄长这话有理,那日乌鹊营的人来将咱们几个帐子围了,着实把我吓得够呛。”   勒桑族长朝下一指:“都是那两个晦气崽子惹的祸。”   正在炉边吃松子烤火的男孩子辩驳道:“那漂亮姐姐看着一点也不凶,我们不过赛个马。”   勒桑族长瞟了一眼案上那本自己将上的奏表,冷哼一声:   “漂亮姐姐?那可是未来的皇后娘娘!”   ……   大胤皇宫之中,冕图青茵觉出了不对。   要说除掉暮云舟,去北燕立国柱的时候是最合适的,那时萧铮会离开三日不在大营中,正是方便动手的好时机。   算着日子,如果事成,那边该有飞鸽传书告知太后,可是好消息没有及时传来。   好消息没来,坏消息先到了,替青茵从宫外传信的人告诉她,李相忽然严查了一次府中下人,将他们安插在相府的细作揪了出来,一番刑讯之后,那细作全招认了,承认了他誊抄李相信函给宫中的冕图郡主。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冕图青茵倒还镇定。   那传信人说:“就在昨夜。”   冕图青茵点头,自语道:“那还来得及。”   冕图青茵隐瞒了暮云舟送往南兹的信函内容,故意添油加醋利用太后对暮云舟的偏见误导她可能有谋反之心,这件事被萧铮知道了,他可不会怜香惜玉轻易放过她,即使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恐怕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若被打残了,还不如死,好在她还来得及去求太后保命。   太后午睡一起,就瞧见冕图青茵从外头哭着扑进来,抱住她的腿。   “娘娘,青茵犯错了,青茵该死。”   荻珠见了,忙将她搀扶起来,递上帕子:“郡主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什么事有太后娘娘给你做主。”   于是冕图青茵抬起婆娑的泪眼,哭泣道:“青茵从小得太后娘娘器重,怕辜负了娘娘,得失心太重了,所以……所以欺瞒了娘娘,那暮云舟的信青茵看过,那一封里没有谋反的内容,但青茵想着,信里没有,万一心是反心呢?所以一时糊涂就瞒下了,可是我越想越觉得对不起太后娘娘,青茵害怕娘娘对青茵失望了……”   她语气真挚,哭得梨花带雨,伏在太后的膝上,哭湿了她的裙摆。   太后默了半晌,只道:“行了,我知道了,你这个孩子聪明反被聪明误,但无论如何是我要扶你上后位,你知道错了就好。”   冕图青茵还是哭:“铮哥哥会不会杀我?”   太后垂眸看她,眼里有些冷淡但也有一丝慈爱:“你是我身边长大的,总不能看着你死。”   ……   立后一事,皇帝可谓大获全胜,阅军时便越发英姿焕发。   检视军队,今年格外的隆重,因为军队不仅人数更庞大,组成也越发复杂了。   皇帝自己的御林军,北燕各部落军队还有被萧铮收编的魏军,光是给皇帝检阅的“花头”士兵就有近万人。   所谓“花头”,就是军队里挑出来的身材壮硕,长相周正,精于武功,能给皇帝长脸面的最好的兵。   草原的巡阅场上,万军列阵,鸦雀无声。   北风吹过高台,萧铮全身甲胄骑着一匹纯黑的战马,他身后半步立着身着华服的美丽女子。   萧铮伸出手,那女子交出手,一握一提之下,飘然如烟霞的裙摆就安安稳稳地落在了皇帝的马背上。   “众将士听令!”   伴着萧铮这一声,周身跟随的王公们全部下马曲膝,上万将士一同俯首下跪。   甲胄碰撞之声齐响如刀剑出鞘,云舟觉得耳旁一阵嗡鸣。   萧铮扬声道:“朕身旁之女是前朝公主暮氏,也是朕选中的大胤开国皇后!朕欲以此示尔等,我大胤国土之上,功名不因出身设限,婚嫁不因族别受阻,二族共享盛世,再永无魏燕之别!”   众将士齐叩首,高呼声连绵似浪:“愿皇帝陛下万岁永隆!皇后娘娘千岁安康!”   作者有话说:   萧铮的防备名册:刘家三郎 萧锐 玄羽   萧铮:一个个看着都很不顺眼……   大婚快来了,提前敲黑板!@熙桃见果 第58章 、感动   万岁之声, 山呼海啸。   云舟在高台之上,被萧铮拥在怀里,看着高台之下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臣服身影, 那一刻她忽然间明白,她的父皇为何看起来总是那样遥远疏离。   小的时候,她在宫宴后排的角落偷偷遥望她的父亲, 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父亲与儿子说话时, 嘴角虽勾出微笑, 笑意不达眼底。   她感受到一种异样的冷漠,仿佛御座上的那个人与这个世间都是格格不入的。   可是她明明听当时还在世的皇后娘娘说过,父皇年轻些的时候, 不是这样的, 刚登基时候的他得到第一个孩子景阳公主的时候还是很喜欢的, 曾亲自抱着她在御花园游湖,那种还能称得上慈父的样子, 像云舟这样晚生的孩子是没见过的,也想象不到。   魏帝是逐渐变成后来那个样子的, 先是从人变成了神, 而后又变成了鬼。   现在云舟从萧铮的视角看着底下这上万的将士, 有些明白了。   帝王身上那种高高在上的冰冷, 就是这样在一浪一浪的呼声之中, 在一次一次对其他人的生杀予夺之中被沉淀出来的。   而鲜活的肉身和灵魂, 也最终被封禁在冰冷的王座上, 那是一种献祭, 是无上王权的代价。   云舟心中, 忽然莫名地升起一种悲戚之感。   她不由得向后靠了靠, 靠在背后之人那身穿铁甲的胸膛上, 感受到身后之人在她头顶吐纳温热的呼吸。   还好,不管以后他会不会变,起码现在萧铮还是温暖的。   巡视过后,晚上是在围场的最后一场大宴,萧铮犒赏将士,满围场都是熏烤牛羊肉和美酒的香气。   小钗在帐中收拾东西,她十分宝贝的把那件玉甲妥善叠好收了,念道:“这东西可是立了奇功。”   云舟道:“也没有用上,怎么是奇功?”   小钗反驳道:“怎么不算?若没有这玉甲做底气,公主哪能决定以身诱敌?你若不去,陛下怎么抓住这次机会逼北燕那些臭老头们推举您做皇后呀?”   云舟打量小钗:“你这小脑袋是越来越好使了。”   小钗得了夸奖,得意道:“我自然得长进些,不然怎么在凤梧宫伺候皇后娘娘啊。”   云舟笑了,她想了想道:“这玉甲是薛尚宫劝我带来的,实是她的功劳。”   小钗点头:“这回回去,公主可以和陛下提提,薛尚宫应该可做渭宫总领尚宫了。”   云舟点头:“我正有此意。”   第二日皇帝起驾回程,返程一路平顺,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   在正式到达胤都的前日,云舟收到了李相着人送出来的消息。   李相收到乌鹊营送出来的信,立刻查了一遍府邸中的家丁仆妇,用了一个引蛇出洞之计,抓住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厮,一审发现竟是冕图王安插进来的细作,那细作招认,自己曾将上次李相往南兹所送之信熟记誊写给了宫中的青茵郡主。   云舟眉头蹙着,自语道:“怪不得太后铁了心要杀我,想是因为知道我试图联系南兹,以为我想与我兄长的势力勾结,于陛下有害。”   她立刻撩开车帘,吩咐道:“我要见陛下。”   她要见皇帝,随车的人立刻通传给徐勿,云舟坐在车中等信,可不一会,车帘一挑,萧铮竟亲自过来了。   “外头刮北风呢,你别下去折腾了,我过来和你说话。”   小钗下车去,给他二人密谈的空间。   云舟简略的将此事告知萧铮,说到重点:“我特意嘱咐过李相转达我阿娘,让我阿娘远离我的兄长,且与我来往书信只述日常,不论政事,以免横生枝节,但想来,那细作誊写的真实内容没有被太后知道,不然即便不信任我,也还不至于冒着风险痛下杀手,应该是青茵郡主在中间做了隐瞒。”   萧铮听着云舟的话,犹豫了一会,想要开口说什么,听云舟先说道:“我知道,这件事不好真的牵扯出太后来,论公冕图王回了北燕,北燕派已经元气大伤,若大胤初年就出一场大案,搞得朝堂势力失衡,对谁来说都不是好事,论私,太后是你的母亲,此回行事虽狠了些,毕竟是为了你,做儿子的处置母亲,以后还怎么向天下人讲仁孝,至于冕图青茵,借刀杀人毕竟是借,罪不至死,你把她从皇宫打发出去也就是了。”   云舟这番话,道尽了萧铮的为难,她主动用先退一步的方式来解决他方方面面的处境和难题。   萧铮望着眼前这个过分懂事的少女,心疼极了,甚至自己都开始替她委屈起来。   他抱住云舟,几乎是叹息道:“谢谢你的体谅。”   其实云舟也不是出于绝对的善良和大度来做出这种让步,而是都已经注定了的事情,如果她非要闹个明白,萧铮为她将北燕派的脸面都撕尽,最后他们之间也会埋下怨怼的种子,爱情的根基不够稳定,她不能让他的心中留下以后隔阂的隐患。   此次之后,太后应该不会再对她动手了,至于一些小打小闹的针对,要做皇后就得承受得住那凤冠的重量,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而且萧铮一个皇帝,为了她身负箭伤,她也瞧得见他的真心……   此事后来史书里不轻不重地记了这么一笔:   太宗元年,御驾由皇家围场回都城途中,皇帝于马车中下口谕,命传宁和宫。   帝命冕图郡主受五十杖刑后押解离城,至北燕鸿雁寺带发修行,终生替大胤祈福,无召不得出。   那令传下去,云舟在马车中静默。   虽然青茵视她为敌,对她欲除之而后快,但萧铮处置了她,云舟也并没有什么高兴的情绪,那样一个美貌聪敏的女子,一辈子锁于寺庙之中,不是不令人惋惜。   但青茵欺瞒太后,挑唆皇帝的亲眷内斗,以至于皇帝受伤,本是死罪,如今放她一条生路已经是天恩,所以云舟也不多说什么,不去干涉萧铮的决定。   倒是萧铮,传令之后注意力都转到云舟身上,只听他道:“以后联系你阿娘还是我来替你传信吧。”   云舟抠着手指:“我只太想我阿娘,没想到传个信引发了这样的事端,我从小在宫中学绣花,也未曾涉足过权谋,思虑不周。”   她说着抬起头,看着萧铮,语气别有一番娇柔:“陛下就不要怪我吧……”   这带着微微撒娇般一句,令萧铮的心柔如棉絮,他搂着她道:“谁人行事能永远滴水不漏?是因为有人盯着你,等着抓你的错处才会如此,不是你的错,以后也无需事事如履薄冰的。”   见萧铮高兴,云舟顺势来了个锦上添花,她低头在袖中翻找,说道:“你瞧瞧这个可还能带?”   说着将连夜赶出来的,打五谷丰登结的新荷包拿了出来。   “学刺绣能给你绣些小玩意,也不算无用。”   这支荷包虽赶得急,但绣功很好,荷包上的五爪金龙腾云穿雾,栩栩如生。   萧铮一见荷包,心花怒放,若那花朵能瞧见,只怕已经开了满头,但面上收敛许多,看起来只是微笑着:   “光给我看着,还不给我戴上?”   云舟凑前,手指灵巧,将那香囊上的细绳往萧铮的玉带上系去。   萧铮目光微垂,就看到云舟俯首时纤细洁白的后颈。   据说女孩子通常都是六七岁就开始学女红,他想象着,她六七岁大,第一次拿起针线的时候,恐怕怎么也想不到日后会为谁亲制衣物,亲绣香囊,定亲之后,或许想的是那刘家的郎君,可是最终是叫他戴上了。   想到这里,萧铮的得意之情满到了头顶上,那些看不见的美妙花朵结成了缤纷的花环。   得意忘形之下,一时不察,云舟抬头,他没躲开,她的后脑勺刚好磕到他的下巴。   萧铮差点乐极生悲咬坏了舌头。   云舟关切时他道无事,但其实暗中在心里又给她记下一笔账。   等吃兔子的日子,要多咬一口……   此次回宫,封后大典虽未行,但萧铮下了封后的旨意,阖宫上下,都已经提前改口,唤她一声娘娘。   且她此番回来,也不再居于双鸢阁,而是正式移驾凤梧宫,但云舟说双鸢阁是她的闺阁,还是不要随便叫人进去乱收拾,保持原样的好,萧铮应了,将双鸢阁好好给她留着。   身份一变,诸事皆有不同,按定制,皇后宫中,大宫女八个,分管奉茶,掌衣,宝饰,梳头等等诸多事宜,其中一个掌事宫女,一个随身宫女,随身宫女自然是小钗,掌事宫女需得更沉稳些的来。   因云舟的提议,已经升为总领尚宫的薛采仪把承天殿的春锦给云舟调了过去。   想当时,云舟为了使苦肉计淋雨高烧,春锦忙前忙后的照料,云舟将这些雪中送炭的恩情都记在心里。   春锦姓于,升任一宫掌事,底下的小宫女便得称一声于尚宫,她与小钗见了,一眼便知道,这小丫头心里事少是个天真烂漫的,她少不得得多尽心些了。   好在云舟是个好说话的,她倒也不觉得难做。   皇后除了侍奉皇帝,管理后宫,还有一项不得不做的,那便是——侍奉太后。   入凤梧宫后,云舟依礼去拜见太后,在宁和宫外遇见了即将出宫的冕图青茵。   因太后求情,冕图青茵的五十杖刑得以免除,虽然答应了冕图王,但萧铮是动了杀心的,五十杖若打得重些,很可能就打死了。   此时死不了,便要去北燕鸿雁寺终身修行。   冕图青茵素着一张脸,不戴钗环,与来时大不相同,但身上那种傲气还是依旧。   她看着从凤辇上下来的云舟,笑了一下,道:“既然离宫前有幸碰见你,那我就邀请你与我说说话吧,你我之间连命都搏上了,竟然还没有认真说过几句话呢。”   云舟看了看还早的天色,道:“好。”   作者有话说:   陛下心眼子实在是不大,这么记仇呢……   还有兔兔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 第59章 、野心   春风亭里, 春风还未至。   树梢上偶尔抖落一点残雪,云舟捧着手炉,与冕图青茵对坐着。   不知道为什么, 云舟觉得比起香气馥郁,温暖如春的静室内,她和这位青茵郡主之间, 更适合由着冬日的寒风从二人面目间凛冽的穿过, 倒有一种坦白清冽的痛快。   “我一直在想, 你是一个前朝公主,国破家亡难道你就不恨吗?为什么还能心安理得地等着萧铮把你抬上皇后的位置?这位置对你来说应该是作为败寇的耻辱。”   果然,冕图青茵一开口, 就有风刀霜剑的意味。   但刀剑袭来, 越发让云舟想要畅快地谈话。   云舟望向料峭枝头上一只跳跃的小麻雀, 想了想道:“你说的没错,确实有人觉得这是莫大的耻辱, 我的长姐景阳就是你说的那样,她是一只洁白的孤鹤, 受不得一点污浊,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当我们从云端被打入泥里, 她是绝不肯偷生的, 可以说, 她是我们大魏皇室在这世间的最后一点骨气。”   云舟转回头来平静地笑了笑:“但是, 大魏没了, 刚烈的人去了, 剩下的人怎么办?我的那么多同宗姐妹, 世上千千万万魏人怎么办?他们不可能都去成全大魏的骨气, 他们想活着,上天给我这样的机缘,给我圣心的垂怜,绝不是为了让我在萧铮面前血溅三尺,拿一条命去震撼一下帝王心,换一个贞烈二字,而是让我去保护我的同族,做他们的依靠的。”   “我的父皇不是一个好皇帝,他把大魏一步一步推进了火坑,但大魏的余烬里必然还有一缕值得珍惜的残魂,文臣的治世之道,魏女的柔中有坚,大魏几百年风华,千万魏人之心不该被你们北燕贵族逐渐高涨的贪欲一道踏死在马蹄之下,我不觉得后位是我的耻辱,相反,成为皇后我才有可能将那残魂拖出灰烬,拖着它继续向前走,不至彻底湮灭。”   云舟的语声平静而温柔,也并无为自己辩解的迫切之态。   她也不是一开始就有这样的使命感,最初,她也曾跟着景阳的带领打算殉国,可是当那些可怕的人冲进慈航殿的瞬间,她发现她一点也不想死,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死,她亲眼看见她的父皇亲手把本来就已经走向衰颓的大魏更快地推向深渊,百姓怨声载道,起义一波又一波,她到底要拿命去殉什么?   后来她活了下来,待在萧铮身边,也只是心心念念想救她的阿娘,再然后是晨霜和刘娘娘,现在因为她即将册封为后,那些散落在各处的旁的姐妹因着她的原因也都受到了优待。   她往前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自己,为了亲近的人,可是越往前走,她发现她能影响和庇护的人就越多。   当她在围场见到那个被无辜欺辱的小内侍的时候,好像看到了许许多多同样因为身份就要被区别对待的魏人。   那一刻,她忽然像个将士那样想要战斗,用她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她不打算退,她打算尽她的所能去做皇帝与魏人之间的纽带,去尽量庇护更多的人,直到她无能为力为止。   就像薛尚宫说的,天下权力都在皇帝手中,如此,就不能羞于通过从他那得到宠爱的方式得到力量。   冕图青茵听了云舟的话,寒冰似的脸上终于有一丝动容。   她忽然有些明白,萧铮偏爱这个女人什么。不是那柔弱无骨的体态,正相反,他是爱那弱不禁风的躯壳之下奇怪的坚韧。   但她还是很不喜欢她,她讨厌所有挡她路的人。   青茵垂下眼又抬起,开口道:“拖着大魏的残魂,你这番话可以说是大逆不道,要是让太后听了,她必是深恨杀你不成,不过,既然你如此坦诚相待,我也就说一点更大逆不道的。”   青茵的手指轻轻敲着桌沿:“我人生最有盼头的时候,其实不是进这渭宫之后,而是萧铮在大魏做世子的那五年,北燕贵族都想把女儿嫁给萧铮以后好做大妃,争来斗去谁也没有我的胜算大,但其实,萧铮不是我心中理想的大君,他做世子的时候,我每天都盼着他死在大魏,永远也不要回来。”   “你真的如传闻中那样喜欢岷山王?”云舟问,但她觉得不是的,萧锐是那种天真烂漫的闺阁小姐会喜欢的温柔公子,冕图青茵这样的女子是不可能喜欢萧锐的。   冕图青茵自顾自笑起来:“萧锐?要说喜欢也可以,喜欢他傻,喜欢他没用。”   “如果萧铮死在大魏,萧锐就会成为大君,那我就可以嫁给萧锐做大妃,而萧锐是个废物,他管不好国事就只能依仗于我,到时候我这个大妃就是北燕真正的当权者。”   冕图青茵当年甚至偷偷派杀手去过魏都,想杀了萧铮然后把事情嫁祸给魏帝,但因为萧铮武功高强,世子府又戒备森严,所以没有成功。   她轻轻闭上眼睛:“所以,当萧铮活着回来,做了这天下的皇帝,我的一生也就只剩退而求其次了,他的皇后之位,不过是个后宫管家,鸡肋而已。”   冕图青茵听起来像在说疯话,但是云舟听懂了:“你是觉得单是做最尊贵的女人也依然没有意思,与当权的男人无法比拟。”   青茵睁开了眼睛,看着云舟:“没错,萧铮其实多少了解我一些,所以他把我关进庙里,让我这个浑身欲念的人在一个四大皆空的地方了此残生,他是在讽刺我。”   云舟生在宫廷之中,见过的都是这天下最高贵的女人,包括皇后,可就是在这群最接近权力中心的女人们之中,云舟也从没见过一个女人对权力有如此狂热的向往。   这是极为难得的,只可惜她行事手段过于毒辣,又遇到太强大的皇帝,早早断送了自己的野心。   即使她们是成王败寇的关系,云舟依然有些为冕图青茵的结局而唏嘘。   说完了想说的,冕图青茵也不再多瞧她,转身就走了,她此次回北燕,将再也没有自由了。   小钗近前来,换了个新手炉给云舟:“娘娘何必与那毒妇说那么多话,看她疯疯癫癫的,再伤了娘娘。”   云舟摸着手炉套滚边上的绒毛,没有回答,她看着枝头那只跳跃的小雀震震翅膀飞到天上去了。   云舟知道,她不是疯,她只是说几句心里话罢了,但有些心里话说出来,就是会像疯话。   她重新上了凤辇回到宁和宫,门口的侍女挑帘子迎她进来。   然而云舟踏进明间里吃了一个闭门羹。   荻珠守在内室的门帘外头行礼道:“太后娘娘说她身子不爽利,就不见娘娘您了,劝您回吧。”   云舟也不强求,但也没走,只在明间里坐了,她不走,荻珠也没有强撵人的道理,只好由着她,只是这一次,再不敢凉着炭盆了。   云舟坐了一会觉得口渴,吩咐人给她沏茶,那小宫女紧着瞧荻珠的眼色。   荻珠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太后又没露面,她一个下人可没法拂了未来皇后的意,便对小宫女点头,让她去沏茶来。   谁知云舟忽然道:“我要喝奶茶。”   荻珠道:“娘娘,奶茶得煮上一会,您不是口渴?还是沏了清茶来吧?”   云舟不再说话,只是盯着她瞧,不理解她的话似得。   荻珠只好道:“奴婢这就吩咐厨房去煮。”   奶茶拿茶碗端上来,云舟喝了半碗便放在那,似笑非笑地说:   “今日这外间也够热得慌,喝了几口茶就要出汗了。”   荻珠无言以对,只得找理由钻到太后屋里去了。   待到黄昏时分,太后依然不见,云舟这未来儿媳做到问心无愧,就起身吩咐回去。   出了宁和宫,小钗嘀咕道:“娘娘还没怪太后对您下杀手,主动来全礼数,太后倒连台阶都拆了。”   云舟道:“太后的尊荣也是大胤的脸面,我们做好我们的事就罢了,在哪坐着不是坐着,这回屋里又暖和。”   正说着,微微顿住了脚步。   前方是萧铮迎面而来的身影。   似乎没想到这个时候会在宁和宫遇见她,萧铮走近了,摸摸她的手,问道:“怎么这个时候还在这,冷么?”   云舟摇头,含蓄道:“太后病了,没有见我。”   萧铮沉默一瞬,抚了抚她的头发:“你先回凤梧宫用膳吧,别饿着,我与母后有些话要说。”   云舟点头,两人交错而过。   荻珠见了萧铮,不必通传,直接挑起帘子来:“太后等陛下多时了。”   萧铮步入内室。   太后经了此事,实在是有些憔悴了,面上一点妆色也没有,见到萧铮,叹道:   “如今你得偿所愿,让那魏女当了皇后,叫你的母亲,舅舅都没了脸面,铮儿你可高兴了?那魏女可高兴了?”   萧铮看着自己的母亲,开口道:“云舟她怕我为难,与我说冕图青茵的所为的时候,还在替母后您找理由,试图让您派人杀她这件事显得合理些,母亲,您就是再厌恶她,也多少顾念一点她的这颗心吧。”   作者有话说:   冕图青茵:老娘没有爱情,但老娘真心喜欢萧锐,因为他又傻又没用,完美工具人。   萧锐:我谢谢你哦……   冕图青茵:想当年我还是个无知少女的时候也是真心祝愿萧铮赶紧死。   萧铮:我谢谢你了。   云舟:奶茶今天必须给我整上!感谢在2023-01-04 23:59:59~2023-01-05 23: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60章 、暖灯   太后哼了一声, 道:“我倒还不需要她来为我找什么理由。”   萧铮点头:“确实不需要,无论冕图青茵是否隐瞒那封信的内容,母亲早晚都一样会下杀手, 因为这就是您的性格,就像魏妃一岁的儿子如何夭折,后来她的女儿又为什么也没了?母亲以为儿子不知道吗?谁做母亲的绊脚石, 母亲就除掉谁, 儿子很了解。”   他记得十岁那年, 他感染了风寒,难得歇了一日的学。   大妃怕他病的严重了,把他接到自己寝宫里住着, 精心照料, 他睡了午觉醒过来, 觉得身上大好,起了孩童的玩心, 他蹑手蹑脚地跑到母亲的寝殿外头想突然现身吓她一跳。”   大妃那时正坐在妆镜前整理头发,伺机而动的萧铮躲在外边听见正在给母亲梳头的荻珠和母亲窃窃私语。   “娘娘, 都安排妥当了, 那魏女的孩子过不了这个夏天。”   荻珠的声音压得很低, 但萧铮习武, 耳朵很灵敏, 还是听到了, 他当时年纪尚小, 似懂非懂, 但本能还是叫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和母亲玩闹的意思瞬间全没有了。   丝绸的睡衫被冷汗浸潮, 贴在身上发凉, 十岁的男孩子打了一个冷颤,默默地返回了自己的寝殿……   后来不过半月,魏妃的儿子说是发了脑颠,本来好好地睡着了,但半夜里突然哭了两声,御医还没来得及赶到,婴儿就没了气。   萧铮最后一眼看到那个只有一岁的弟弟时,看见那婴儿在锦被里被包成一团,被哭到肝肠寸断的魏妃抱在怀中,小小鼻子里流了两行血。   那个画面一直印在他的脑海中,再也没有散去过。   自此,萧铮就不那么与母亲亲近了。   大妃对他的疏远也有所觉,但她觉得这是好事,萧铮以后是要做大君的人,长大了,性子冷硬一些也是好的,便不去深究。   后来,魏妃又生下一个女儿,珍而重之地养着,然而不出两岁,又忽然没了。   那一日,大妃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为什么前所未有的无故与他大发了一场脾气。   自那一年后,十五岁的萧铮不顾大妃的阻拦,自请前往大魏为质。   说着过去的这些事情,萧铮在宁和宫的烛火下苦笑了两声。   “我一直把阿月当妹妹看,但其实,我本该还有一个亲妹妹的,或者更多兄弟姐妹,因为北燕后宫里还有许多未能生下来的孩子。”   大君当然怀疑这是大妃的手笔,但是他不能查,大妃的罪过会撼动当时北燕的格局,大魏这个猛虎在侧,北燕不能内乱,所以魏妃永远也不能从那个宠爱她的男人身上要到说法。   往事骤然被亲生儿子揭开,太后呼吸有些急促,她道:   “魏妃得宠,你父皇甚至动过立她为后的心思,她的儿子如果活着,你的大君之位还保得住吗?我都是为了你!”   萧铮点头道:“没错,母亲是为了我,所以儿子没有立场去指责您,儿子只是伤心,觉得小时候那个唱童谣哄我睡觉的温柔女子,从我十岁开始,就再不会回来了。”   太后的眼眸里盈上了泪光,她那愤然的情绪,被萧铮的话语平抑下来,她看着萧铮那平静叙述的神色,忽然觉得就坐在对面的儿子,此刻其实离她非常非常远。   曾经,他在她的腹中,是与她血脉相连的最亲近之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离她越来越远了,原来竟是从那么早就开始了吗?   他不顾危险去大魏为质,或许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不想面对自己的母亲。   太后低下头,第一次试图辩解:“不该我认的,我也不会认,不管铮儿你信不信,魏妃的女儿不是我杀的,当真是病死的,我杀一个公主有什么用?还有魏妃,我也没有杀她,她很早就不爱你的父亲了,她已经心灰意冷,你父亲一去,她就一心只想回她大魏的故乡,我当然乐得她走,她早已病笃,死在了回乡的路上,这一切是你父皇的错!是他贪心不足,既想要我母族的势力支持,又想要真爱,就只得逼两个女人为他委曲求全!”   “所以,我绝不会再重复我父皇犯过的错。”   萧铮说。   “父皇是一个好大君,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好父亲,但他不是一个好丈夫。他辜负了母亲的韶华,也熬尽了魏妃命数,两个人他谁也对不住,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所以如今我绝不会重蹈父亲的复辙,儿子的皇后和所爱必须是同一人,这就是我为什么容不下冕图青茵,母后如果真的视她如女儿,又怎么能推她成为另一个您?”   萧铮起身,最后道:“我来是要与母后说,您对我有生养之恩,所作所为都是为我,所以我不恨您,在前朝,我把北燕,把您的脸面都维护住了,但若当此事没发生过,对云舟不公平,所以,母后,从今往后,您不要再叫我铮儿了,叫我皇帝吧。”   说完,他提步往外行去。   “你的伤如何了?”太后忽然问道。   整件事情最让她后悔的就是萧铮的受伤,她对旁人再狠毒,但她是一个母亲,深爱着自己的孩子,听到消息的一瞬间,她没有想到事败的代价,她第一反应就是担心萧铮的伤势。   萧铮的脚步顿住,他背影挺直,但袖中的手在微微地发颤。   他想起更小一些的时候,母亲还非常年轻,那时魏妃还没有和亲去北燕,父亲和母亲尚且相敬如宾,那时的母亲虽然也筹谋,常常提起母族的利益,但笑容也很多,是个对孩子温柔而亲昵的母亲,不掺杂任何别的东西。   太后咬着牙,声音在身后响起,语意悲切:“一个女人一生,无非做妻子,做母亲,然而我这一辈子,做妻子不得丈夫所爱,做母亲与子离心,这一生到头来竟是一场空。”   萧铮攥紧的手松开,转回身来,说道:“母后错了,您不止做妻子,做母亲,您是北燕派的核心,你我之间的矛盾不是因为云舟,是因为我们政见不同,您或许自己没觉得,但之前发生的一切实实在在是咱们母子之间的一场政斗,在我看来,您是一位与我意见相左的政治家。”   太后怔怔地看着萧铮,似不明白他的话。   但过了一会,忽然,她俯身,爆发出一声啜泣。   这一哭,像是哭出了积攒了几十年的眼泪。   二十多年来,她一直为她的母族殚精竭虑,尽管如今她的家族不如想象中那样可以踩在魏人头上,权势滔天,但依然是不容小觑的叶茂根深。   她这二十年光阴,其实也并没有白费。   她的儿子虽然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但那政斗二字,也可视为一种尊重。   她将眼泪哭尽了,擦了擦眼角,发现萧铮还站在门口。   他的眼角发红,隐约间还能看到孩子时的样子,在太后一瞬间的恍惚中,萧铮提襟跪了下去。   “大胤皇后的事情,绊脚石除一次不成,还可再待时机,但儿子知道母亲不会这么做了,因为今次之后母亲必然明白,伤她就是伤我。”   萧铮俯身叩首:“这一斗,是儿子凭着您的母爱,略胜一筹。”   太后嘴唇微颤,艰难地挥了挥手,道:“皇帝,天晚了,你走吧……”   萧铮步出宁和宫时听到送他出来的荻珠在偷偷哭泣。   萧铮道:“荻珠姑姑,照顾好母亲,这几日着御医在这里候着,莫让母亲因为情绪不好伤了身体。”   荻珠抹了抹鼻子,回道:“是,陛下,可是……”   她的话噎在嗓子里,因为皇帝的目光是冷硬的,他对自己的生母敬重,绝容不得太后的奴婢说什么反对的话语。   荻珠缩了一下脖子,行礼:“恭送陛下。”   萧铮不乘御辇,孤身走在宁和宫外的夹道里。   他仰头看了看绵延的宫墙上头一方被框住的,窄窄的夜空,觉得心口闷痛难解。   人都道帝王称孤道寡,他之前觉得很有夸张的意味。   但如今,他亲身体会到一种被剥离血肉的痛苦,纵然是母亲,如果和他站在了对立面,那层血脉亲情也是要消减的。   他觉得从宫墙尽头吹来的寒风正在一点一点贯穿他的骨骼,他每往前走一步,就要被风里无形的刀刃刮剥掉一点血肉。   在这宫中行久了,会不会慢慢变成一副骷髅架子,形销骨立,再挂不住多少温情?   正因如此,才有那自古以来的孤寡之称。   萧铮身体强健,从来不畏严寒,今日觉得冷。   身后默然小心跟着的徐勿,这时忽然开口:“陛下,您看,这前边有人呢。”   已经到了要下钥的时候,因皇帝还没有回昊天宫,所以一路上所有的宫门都还开着,宫人们在门口等待。   一队守在夹道门口的宫人见了皇帝,纷纷跪下去。   这些人中,只有一人依然站着,手提一盏宫灯,回过身来。   宫灯的光,将白皙的脸颊照得暖意融融。   云舟并没有走,她一直等在宁和宫外。   作者有话说:   萧铮:好冷,需要贴贴…… 第61章 、训导   当云舟看见萧铮屏退众人, 独行在黑暗的夹道中时,她直接向前方迎去,将那充满暖意的灯火也照在他的脸上。   近了, 她才看清萧铮脸上的表情。   他的眉宇间盈满一种孤寂而寥落的情绪,与他当初听闻北燕大君去世时如出一辙。   云舟心中酸软,加快了脚步。   她走到他面前去, 并没有问他与太后都说了什么。   她只是娇声软语道:“这么晚了还没用晚膳不饿吗?今天去凤梧宫用膳吧。”   这一声, 像有什么魔力, 将萧铮一路离散的血气都拢了回来,重新收在胸膛里,让他忽然觉得心口温热, 忍不住随着她的话, 想着晚膳用些什么好。   他顺手将云舟手里的宫灯提过来, 替她照路。   云舟道:“你好好照啊,莫要摔了我。”   萧铮笑了, 想起之前她来承天殿找他要令牌,走回双鸢阁的路上, 自己为她撑伞, 她也是这样心安理得的样子。   不由道:“全天下, 就你有这样的胆子指使我。”   说着, 寻到她的手, 握到自己手心里。   云舟把另一只手也递给他:“反正你手大, 一并暖暖好了。”   他们回了凤梧宫用晚膳, 春锦猜着今日是颇不容易的一天, 叫厨房备下了热气腾腾的粥底锅子, 吃完了各色的菜品, 最后再盛一碗炖得鲜透的米粥。   喝下去, 什么心事也淡了。   云舟拿着大些的勺子给萧铮盛粥,说道:“母子天伦,再怎么样,该尽的孝道也要尽的,你不必为着我,刻意疏远太后,叫朝臣知道了不好,就算是魏臣也不会觉得不顾母子亲情的皇帝是好皇帝。”   萧铮抬眼看她:“你不觉得委屈吗?”   云舟一笑:“我委屈什么?你是太后的儿子你去尽孝,与我有什么相关?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我是这世上最大度的儿媳妇,每天上赶子去伺候她,太后还不乐意见我呢。”   她将粥碗放在萧铮面前:“至于我,以后肯定少不了和太后置气吵架的,你吃了我这碗粥,以后不许嫌我烦,要向着我。”   云舟这番话,带着极强的烟火气,一下就把萧铮的心从高处不胜寒的王座拽到了人间。   他总算放松下来,起了一丝逗弄的心思:“一碗粥就想收买我?”   他渐渐凑近她,云舟找个由子要起身,被他一把揽在腿上坐下。   云舟挣了两下,听到不满的声音:“告没告诉过你,别乱扭?”   “哎呀你放开我。”   云舟按住萧铮的肩膀借力,站了起来,又重新被按下去,这回没站稳,手往他袍子上一撑,忽然摸到一处不寻常的东西。   云舟僵住了,萧铮也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   两个人面面相觑,眨了眨眼。   到底是萧铮先反应过来,一下按住了她的手,不让她动,调侃道:“旎旎,你胆子不小啊。”   云舟也不知怎么想的,可能单纯不想落了下风,狠劲一捏。   萧铮眉头倏然皱了起来,嘴里嘶了一声:“早就说你心狠手辣,果然没说错。”   二人僵持在那不动,只有袍下隐秘的未知蓬勃鲜活起来。   这下云舟真的慌了。   这是什么东西?   萧铮逗她到此处也就算了,再下去怕她要恼怒起来,松开手放她离开,若无其事道:   “这粥不错。”   云舟乱了呼吸,不敢再看他,避过脸去:“陛下吃完了就快走吧。”   然而说完了也并不等萧铮吃完,立刻就叫人进来收拾碗碟。   这一日之后,萧铮催紧了封后大典的事宜。   为此,整个礼部,宫中尚仪局和全部相关的司所全部忙得团团转。   礼部尚书焦头烂额,常常满头大汗地跑着出入承天殿,眼看着身材都清减了。   就连萧铮本人,也忙的不见人影了。   只有云舟这个封后大典的中心人物反而显得无事做,整日等在凤梧宫里,看着小钗噔噔噔跑过来,春锦噔噔噔又跑过去,而她不是试衣裳,就是试头面。   封后大典便是她的婚礼,对于自己的婚仪,没有闺中的女儿不紧张的,但是云舟的母亲也不在身边,她的未来身份又尊贵特殊,面上也不好流露什么,只是虽每日看着是一副从容淡定模样,实则只能拿做针线来掩盖一下紧张的情绪。   后来,宫中的司仪女官来了,开始教她典礼的步骤和规矩,她一点一点学着,心中总算平静些。   直到大典前最后一日,按着规矩,由宫中的老嬷嬷替先祖对新妇进行婚前的训导。   对于皇后来说,主要是听祖宗留下的皇后训言,教导她身为一名皇后要有怎样的心性与德行。?0?3?0?2?0?0?3?4   萧氏与暮氏往上数代曾是同宗,所以这规训训得萧氏也训得暮氏。   训言又长又枯燥,还有很多云舟不认同的东西。   她听得有些三心二意,昏昏欲睡。   老嬷嬷念完了训言,手中的黄卷由云舟亲手接了,算是大功告成,老嬷嬷行礼欲走。   云舟这时慌了起来,她手动了动,抬起又落下,心里十分挣扎,眼看那嬷嬷到了门口,她才终于下决心开口:   “魏嬷嬷请留步。”   那魏嬷嬷转回身来,问道:“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云舟尴尬地咬了咬下唇,尽量平声说道:   “嬷嬷训导是否少了一步?”   是少了一步。   原本最后一步是教导未出阁的大姑娘洞房时夫妻和谐之事,但因为云舟曾为他人妾,这事一直被人在背后有所议论,薛尚宫怕云舟面对这种从头的教导会尴尬,所以干脆取消此项,叫魏嬷嬷念完皇后训言就走。   魏嬷嬷依言行事,没想到被云舟叫住了。   她心中揣测,难道这位皇后娘娘是觉得取消了反而是对她的看轻?必要仪式完整才行?   也是,皇帝之前还特命宫人唤她一声姑娘,她也一直做未出阁的打扮,可能是铁了心不想认之前岷山王府那段经历。   魏嬷嬷是宫中的老人了,自然醒事,懂得什么话不能挑破了说,她当即回道:   “娘娘说的没错,是老奴糊涂了,还有一步,只是要备些东西,还望娘娘稍候。”   云舟这才放下心来,只道:“原来如此。”   魏嬷嬷出得凤梧宫,立刻着人取来东西,然后返身回来,对云舟道:“娘娘,此步奴婢需近身教导。”   小钗挑了帘帐,便退下了。   魏嬷嬷端了一个掐丝珐琅托盘,托盘里盛着几件物什。   她一一讲给云舟功用。   魏嬷嬷心里觉得云舟都懂得,不过走个过场,因此讲的粗略些。   云舟听得云山雾罩,不得其要,但她又不好意思细问。   魏嬷嬷先拿起一方帕子:“帕子做清洁之用,事毕宫女会进来绞帕子给陛下和娘娘用。”   云舟点头,帕子自然是清洁之用。   然后,魏嬷嬷又将一方小香炉打开:   “这炉中是合欢香,可加深夫妻间恋慕之情,需在陛下来之前半个时辰点上。”   “半个时辰……”云舟掐指去算,死记硬背,到时只需严格按教的做就行了。   接着,魏嬷嬷又拿起一个青瓷小瓶,脸色微有些唏嘘:   “这瓶中是秘法炼制的花油,可助房中之事顺利,像有些新人,不得要领,行房粗暴,由此女子殒命者也有之,若陛下允许,娘娘便可用上它,它是宫中秘法百花炼制,无毒,可喝得。”   听得殒命二字,云舟吓得一个哆嗦。   不得要领是肯定的,且萧铮前科屡屡,之前一副难以自控的样子,此事上她也不大信得过萧铮。   他杀过的人也不计其数了,谁知道他那时候粗不粗暴?   云舟暗暗握紧了那小瓷瓶,心里想着,明日旁得也罢了,这个宝贝可得拿在手里,若大事不妙,管他允不允许,为了保命总得一口喝了才行,魏嬷嬷是说要喝了来着?   魏嬷嬷以为她知道那东西是涂抹之用,她说喝得只是说那花油无害,哪里知道面前这位满脸听懂了的小娘娘完全想岔了。   托盘里的用物交代完了,她打开最后一个锦匣,拿出一方小巧的卷轴在云舟面前展开。   东西取的仓促,这一幅春景图,画得并非十分精致,不过中规中矩之作,画中人物衣衫半褪,女子仰卧,男子俯身其上,两人脖颈交缠,女子一只玉足高跷起来。   这一幕,叫云舟立即想起了在双鸢阁时,萧铮是如何唐突她的。   也是如此这般,压住了她,那手放的位置也是一样的,只是画中女子的衣裳不在身上。   这画面对云舟来说十分冲击,她简直不能细看,不然,那日双鸢阁的窘态和这画上人物重叠起来,叫她简直无地自容。   见云舟只是略看了看,就收回了目光,魏嬷嬷觉得至此已经尽够了。   于是起身道:“奴婢祝娘娘得沐圣恩,早诞龙子。”   魏嬷嬷退下,小钗进来,把那托盘放在榻案上,服侍她洗漱睡下。   云舟辗转难眠,回想魏嬷嬷讲的这些,听了一通,只把那殒命二字听进去了。   新婚之夜竟是如此危险。   云舟搅着手帕子,暗下决心:   实在不行,还是给他一脚罢了。   作者有话说:   看见没,学渣临时女娲补天是没有用的。   这眼看着得挂科么……感谢在2023-01-05 23:59:59~2023-01-06 23: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62章 、大婚   大典当日, 天没有亮就要起床梳妆。   云舟本就一夜难眠,坐在妆凳上时犹自打着呵欠。   小钗端来一杯浓浓的热茶,叫她喝下提神。   梳头的侍女将云舟一头青丝绾成一个素髻, 然后小心细致的将那顶百凤冠戴在云舟头上。   那冠冕上,金翅凤鸟栩栩如生,红宝石点出凤眸, 冠沿镶嵌大颗珍珠, 间隙皆由点翠蓄满。   这顶凤冠, 重有十数斤,一戴在头上,云舟登时觉得脖子在重压下难以动弹, 只得由小钗扶着才能起身行走。   怪不得萧铮曾让她猜百凤冠有多重, 这回可算切身体会到了。   封后大典与登基大典相似, 皇后先祭宗庙祖宗,再燃表以告上天, 太阴之主就位,正式为天下之母。   接着回宫, 由皇帝亲授宝册凤印, 而后与皇帝并肩落座, 享百官朝拜。   萧铮站在承天殿的长阶之上, 看着云舟着一身华美礼服, 通身流光溢彩, 再两列贵族命妇的簇拥之下, 如瑶池圣母般一步一步地迈上台阶, 缓缓行至他的面前, 然后那双削葱似的手虚托在身前, 微微躬身, 等待他把凤印交托在她的手中。   那一刻,萧铮忽然觉得,云舟的存在让这承天殿今日变得格外绮丽而耀目。   云舟托住了装着凤印宝册的托盘,微低着头,谢恩起身,忽然声如蚊讷得说了一句:   “陛下,臣妾的脖子好酸呐。”   那声音微小还带有一点抱怨的情绪,是又娇又柔。   萧铮的眼底泛起宠溺的笑意来,他低声宽慰道:“马上就结束了,忍一忍吧。”   离得近的内侍,耳朵尖的听见了帝后的对话,不由得诧异。   这也不像该在封后大典上该说的话呀。   待他再回过神,那一对帝后已经落座,端端正正地接受百官的朝拜,脸上并没有一点轻佻样子,是无可挑剔的端庄贵重。   他恍惚间以为自己听岔了……   大典结束,萧铮大宴群臣,云舟在宫人簇拥下乘凤辇往昊天宫去。   帝后大婚的初夜都是在皇帝的昊天宫寝殿,大婚之后才是皇帝到凤梧宫去。   大典虽然完毕,但进了昊天宫也不算玩,里头还有诸多仪式没完,一群女官和老嬷嬷聚在一起,一步一步的流程走下来,云舟像个木偶似的给她们操控,仪式多数都是围绕着让皇后多沐天恩雨露,早生贵子云云。   云舟撑着脖子好容易待众人都散尽了,只觉得脊骨酸痛难忍快要断掉,她也顾不得形象,用手托住那凤冠承力,嚷着叫小钗赶快给她摘掉。   若是寻常帝后,皇后自然还要保持端方,以最好一面在寝殿见驾,这副沉重冠冕还要戴到晚上宴毕皇帝归。   但云舟不想管那么多了,她只一心想尽快洗沐,松快松快。   小钗一开始还劝她忍一忍,但后来想着,反正自家娘娘和陛下之间与旁人从来很不一样,很多规矩在云舟这里都破例,便不劝了。   如此,云舟由小钗服侍着,成了史上最快卸妆的皇后。   拆掉那些沉重的金饰和珠宝,小钗给云舟按着肩膀,云舟终于得意卸下负担,左右晃晃脑袋,舒坦地长舒了一口气。   皇后大婚的寝衣也是有讲究的,里里外外也有数层,实则并不方便休息,但好歹比那大典的礼服强的多。   人一松快就容易饿,云舟披着发,坐在凳上,将桌子上的糯米糕吃了半碟,吃完擦掉手指上沾的米粉,开始数起手指头来。   按着魏嬷嬷说的,宴会完毕前半个时辰点上合欢香。   萧铮在前头宫宴,离回来还早着呢,她于是百无聊赖的把玩那个香炉。   此香可增加恋慕之情……   或许点了它,自己看萧铮就会比现在更俊朗些?   他已经不需要再俊朗了吧……   在云舟看来,男子长成萧铮那样已尽够了,并无什么缺彩的地方。   不过是偶尔瞧着略凶了些。   但他笑起来又十分好看。   云舟想着想着,发现自己为萧铮有诸多找补,真可谓情人眼里出西施,不由得耳热起来。   殿里更漏簌簌地落着,寝殿里安静的不像话,云舟本来就困顿,枯坐久了自然撑不住,她想着到榻上去歪一会,后来渐渐的开始靠着床柱打瞌睡,最后干脆倒在枕上睡着了。   昊天宫里皇帝有专门洗沐的地方,叫龙华池,回宫这一路,对皇帝来说还自有一套仪式,最后他到龙华池那白玉汤池里去洗沐更衣。   他平时还是在寝殿中梳洗沐浴,并不怎么用这个奢华浴池,这会泡在水里,热水将宴席间的酒意蒸腾催发起来。   他看着温热池水中漂浮的花瓣,荡漾的池水将那些花瓣推到边缘,粘在雪白的玉璧上。   白玉晶莹柔滑让人联想到少女的肌肤……   双鸢阁里那次,她前襟散乱,他也曾觑见一眼面团似的柔白,不知她和这白玉,谁更白些?   不过白玉看着再温润也是硬的,而她是软的……   一个人洗似乎太没意思了……   “徐勿。”他开口道。   “陛下有什么吩咐?”此刻的徐勿是屏风后头一抹躬身的影。   “去瞧瞧皇后在干什么?如果闲着就叫她过来。”萧铮道。   徐勿去了一会,领了小钗回来,小钗意外地见到了龙华池,忍不住好奇的四处看,但萧铮被屏风挡着,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皇后那边的仪式还没结束?”玉兽头喷涌,水声中,萧铮的声音响起。   小钗恭谨回道:“回陛下,仪式已经结束了,只是娘娘她……睡着了……”   “……”   萧铮沉默了一会,似乎是笑了,这小东西,真是懒的很。   云舟睡得很沉,以至于门什么时候被推开都不知道,等她迷糊着睁开眼睛,萧铮正站在榻边看她。   他头发已经散下,寝衣上附着着沐浴后的水气,他看云舟那磕头打盹的样子,忍不住嘲笑道:   “平时挺聪明的,睡觉时像小傻子一样,这么歪着不累吗?你不会躺下睡?”   云舟揉了揉眼睛清醒了些,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萧铮在她身边坐下道:“和那群老头喝酒有什么意思?不如早些回来,倒是你,我本想叫你去龙华池,你居然睡着了。”   后宫赐浴龙华池是很大的殊荣,可惜云舟不当回事,她打了个哈欠。   这时候女官又来敲门了。   “陛下,娘娘,仪式还有一部分,奴婢们要进去了。”   说着,那门有被轻轻推动之声。   云舟苦恼地摇头,冲着萧铮憋着小嘴:“搞来搞去都是那一套,不要了……”   萧铮哪里经得住这样娇声软语的嚷求,便向外吩咐道:“剩下的那些都免了吧,朕累了。”   “可是……陛下……”门外的女官很诧异,倒没听说过有皇帝免除洞房前的吉祥仪式呢。   萧铮被云舟拽着袖子,刮一下她的鼻尖道:“徐勿!”   “奴才在。”   “你现在就带女官和嬷嬷们去领赏钱,十倍。”   徐勿应了,门外瞬间便没了声。   云舟松了萧铮的袖子,放松下来:“哎呀,她们进来,又要叫我吃生的这个,生的那个,很难吃的。”   她抱怨着,无意间转头看了一眼香炉,香炉静静的放在案头,合欢香就放在一边。   云舟这才忽然想起来,自己把魏嬷嬷说得给忘了,她忽然惊道:“遭了!”   萧铮不明所以,就只见云舟忙着招呼外头:“小钗快进来把香点上。”   小钗进来,麻利的将那合欢香点燃,然后退了出去。   云舟看着炉上升起的烟雾,凑近了嗅一嗅,气味是浓郁的香甜,那种香甜不似一般花香,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味道。   她对萧铮道:“等它烧上半个时辰……”   萧铮不等她说完,蹙起了眉,他一把搂住云舟贴近自己:   “你可真会找理由拖延。”   云舟摇头:“不是的,魏嬷嬷说……”   话没有说完,嘴唇就被萧铮堵住。   许是因为如今已经名正言顺,萧铮的吻不像前几次那样温和,而是携裹着一种迫不及待的欲念侵略而来。   ……   这个吻持续了许久,吻的云舟脑袋发晕,待她缓缓回神,发现萧铮正在摆弄她的头发。   萧铮从云舟的秀发中挑出一缕,捏在指尖,然后又解开了自己发辫上的一颗银珠扣子。   北燕男子喜欢在束发中结几缕发辫,发辫末端用一种银制的扣子束紧。   萧铮此时正将他们二人的头发用那银扣子结在一起。   “这是干什么?”云舟扯扯二人被拴在一起的头发。   萧铮道:“你们魏人不是讲究结发?说夫妻结发是永结同心,结起来看看。”   “但不是这样结的……”   “我就喜欢这样结。”   “可是这样会扯的头发痛……”   萧铮凑近云舟,在她耳边低语道:“那我们就贴紧些,就不怕扯痛了。”   说着再次吻住了云舟,逐渐压低身子,将她压倒在榻上。   云舟逐渐适应了萧铮的吻,放松下来,她注意力都在唇舌上,一时没有发觉,萧铮的手已经扯开了她里衣的系带……   作者有话说:   女官和嬷嬷们:我这腿脚慢上一步,都是对十倍赏钱的不尊重!   @熙桃见果 第63章 、花油   那点燃的合欢香, 缓缓发挥了作用。   云舟觉得自己像一只飞行在迷雾中的飞鸟,雀跃着要到达远方,似乎她此刻该做些什么, 但又只能本能的颤动翅膀,对该去哪里迷茫无头绪。   那空虚感催着她不知不觉的抬起手臂勾住了萧铮。   云舟的层层衣裳并没有被完全散落,只是被解开系带之后有些乱了, 身上的凉意让她在迷乱中稍微清醒过来, 她慌忙的把手落在萧铮的肩头想去推他, 但最终没有使力。   她想起魏嬷嬷给她看的那幅画。   那里的女子衣裳也都是敞开了的。   她闭起眼睛,在心中拼命念着,本该这样的, 没什么奇怪的, 忍住。   然而面上烧的太厉害, 她根本不敢睁眼看萧铮的脸,干脆别过头去。   游戏的指尖在由低到高一路往上。   云舟的身子随之一缩, 终于睁开迷蒙的眼眸似嗔非嗔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在萧铮看来, 是一种含羞带怯的勾引。   他一早觉得, 她的肌肤白似北燕山山巅的雪, 是大片耀目的白, 而山巅有殷红的梅树开放, 结出饱满的果实, 神圣不容亵渎。   萧铮的手, 惯于挽弓握剑, 手心里有一层薄薄的茧, 落在洁白的雪堆上, 是粗糙的触感。   白雪终被乱枝反复磋磨, 留下细细的痕迹。   窗外月华如水,红色梅花林中,那料峭枝头的柔软花瓣如被大风刮过一般颤抖着,快从料峭的枝头跌落,被打上一层冬日的霜雪,又瞬间融化成水。   纤弱的花朵可经不起寒风地摧折,只招摇了两下就坠入了冰凉的雪地。   云舟才刚刚尝到一点甜头,结果又骤然之间掉进了地狱。   她实在是忍受不住那样的剧痛,痛呼出声,冷汗唰的一下就湿透了额发。   她这下彻底清醒了,那疼痛的来源令她惊恐不已,瞪大了眼睛。   萧铮看着云舟的反应,愣了一下,眸中情绪一时变幻莫测。   他先是很诧异,而后生出一种狂喜,再然后又变为一种嗔怒。   他压住心中起伏的骇浪,霸道地捏住云舟小巧的下颌,不许她眼神躲闪,逼视她的眼睛问道:   “你和萧锐根本没有行过男女之事,为什么骗我?”   云舟感觉自己好像被劈成了两半,本来已经痛苦不已,还要被他冷言冷语的质问,委屈极了,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下来,她哽咽道:   “我什么时候骗你?我只是没有说而已。”   “……”   萧铮看着她滚落的眼泪珠子,瞬间又清醒了,心里有些慌,原本心中就是喜悦多些,这下又心疼不已,也就越发的有耐心。   他轻轻地替她吻去眼泪,然后语带无奈的哄道:“我的意思是,你若是早些告诉我,何苦遭这份罪。”   他往后退了退。   这样半路急刹车,又是另外一种难过,萧铮头上也下了冷汗。   他埋首在云舟软玉似的肩头,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声。   随着庞然大物的退去,云舟如蒙大赦,终于喘过一口气来,痛苦顿时减少了一半。   她想结束了,她觉得这种事一点意思也没有,像是犯人在上刑。   就是被抓去慎刑司被鞭子抽,好像也比这好一点,起码还体面些。   还好萧铮的头还埋在她的肩窝里,未曾看她。   他的头发蹭着她的脖子,痒痒的,云舟不由得躲了一躲。   她一动,萧铮便抬起了头。   云舟这才瞧见萧铮那一头的冷汗比她还多些,不由得心里一动。   想停下的话,到了嘴边,但是没有说出口。   她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好像是真的很喜欢他呀……   这种时候,还想着心疼他,很想给他擦擦汗珠子。   云舟的心里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溢的柔情。   这柔情驱使着她去奉献,去包容他的一切所作所为,就像是未曾开拓的疆土,等待着它的君王骑着他的战马,征服过来。   她想以一种鸿蒙初开时就有的方式去抚慰他的痛苦,哪怕自己也还在痛苦之中。   云舟咬了咬嘴唇,伸手拿起了那个青瓷瓶,乖巧地说道:   “你且等等再开始,容我先喝了它。”   说着,就去拔那瓶子的木塞。   萧铮一愣,马上伸手去夺:“你要喝它?”   云舟攥的死紧,萧铮一下竟没能夺去,她以为萧铮不懂还解释道:   “魏嬷嬷说了,女子有不幸洞房时殒命的,若有这东西,可以保命,我刚才……”   云舟顿了顿,有些羞赧:“刚才险些疼死,可见魏嬷嬷所言不虚,我猜应该是这东西有镇痛之用,就如曼陀罗花,喝了就不疼了,我才好忍着你些。”   萧铮听了云舟这番乍一听颇有道理的胡言乱语,一时也不知该怪罪谁。   他压住云舟的手腕,不叫她动作,耐下心说道:   “女子洞房殒命,通常是因为成婚时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太小,难起情/欲,所以容易受伤,如果有你手中的花油,就能稍微顺利些。”   云舟点了点头,她的脑筋在此处扭住了结,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不能喝?   萧铮摩挲着她的手,又问道:“你们女孩子戴的镯子若摘不下来,如何取之?”   云舟不知道他为何忽然问到这个,但还是答道:“在手上涂皂水,或者涂油……”   她说到一半,忽然开了窍。   原来这花油不是用来喝的,是用来……   怪不得,魏嬷嬷说,要用这个还得陛下允许,那确实需要他允许……   她才恢复的脸色登时便又红透了。   云舟嫣红的嘴唇抿了抿,怯怯地嗫嚅道:“那……我用不用呢?”   萧铮的胸膛压下来,与她肌肤相贴,缓缓从她手中将那小瓶子夺了扔在一旁,然后在她耳边诱哄道:   “旎旎,你马上就十九岁了……”   十九岁,怎么能和十三四岁的孩子一样?   十九岁的少女的身体,早已经是熟透的果子,随时可以采撷的了。   萧铮的声音带着一种异样的蛊惑,含住了云舟小巧的耳垂。   他说:“旎旎,不用靠那种东西,你得靠你自己……”   云舟心中,升起一种在劫难逃的不安,她不自觉攥紧了手心。   萧铮耐心地吻开她微蹙的眉心,然后在她身上坏心眼地咬了一口,以帝王的口吻嗔怪道:   “在外头朕给你打伞,给你提灯,现在到了床笫之间还得是朕伺候你,你说你该当何罪?”   云舟又羞又恼,不满地哼了一声:“谁稀罕你伺候,走开!”   说着作势要爬起来,这一起身,忽觉得头发扯的生疼,这才想起,两人的头发还结在一起。云舟此刻全然没有多少活动的余地,不得不与床上不怀好意的男人凑在一处。   萧铮笑了,一把捞回她:“往哪跑?欠了我多少债,今天起码要还上利息才能放过你。”   然而,萧铮语气虽恶狠狠,动作是轻柔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往下挪……   渐渐的,云舟又重新飞翔在那无边的迷雾中,但她这一次已经透过破开的云层看到一点真相,因此脸颊越发红的像熟透的桃子。   她的娇柔美丽,洁白脆弱,越发衬得萧铮泛着古铜色的身躯强壮。   云舟攀住大树,想寻求一点安全感。   然而安全感没寻到,被树木调皮的枝丫戏弄得乍然惊起。   “你别!”   “别什么?我怎么你了?”   萧铮明知故问,语带戏谑。   云舟避无可避,只能咬牙忍耐。   她如一只小兽走在森林,前方都是未知的危险,小兽浑身发抖,不能自主。   “我讨厌你……”   萧铮沉声道:“再胡说,就加倍的罚。”   云舟不敢出声了,幽怨地看着他。   因着头发的牵扯,萧铮起身时也托住了云舟的背,让她跟着一块坐起来。   云舟不经意一低头,吓得赶紧挪开眼睛。   她坐在萧铮腿上,比他略高了一点,萧铮微微仰着头,喉结滚动,附耳道:“这回该轮到你伺候我了,你自己试试。”   他声音有些微哑,鼻息浮动在云舟耳侧,叫她心尖一颤。   萧铮将她的头猛的按下来,吻住了她,把一声满足的叹息渡进了云舟的口中,同时,云舟的支吾声也被他吞没了。   云舟匐在萧铮的肩窝里微微喘着气,不动了。   萧铮觉得好气又好笑,捏一捏她柔软的脸蛋:“这就耍赖?真是懒的可以。”   不等云舟回话,他又重新将她放倒在榻上,锋利的眼睛渐渐不再遮掩自己的狼性和蓬勃的欲望:   “你自己发懒,可就不要怪我了。”   云舟这才知道,萧铮虽然在朝堂上是个仁义的君主,然而在床上,完全是一个暴君。   无论她说什么都没有用,更加不能反抗他,否则就是一轮惩戒。   而他的战利品就是她委屈的呜咽,在他背上留下的红痕,和无法忍耐时迷乱地呼唤他的名字。   这暴风骤雨刮了一夜,云舟最后已经不知今夕何夕,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晕了过去还是睡着了,一直隐隐约约的听见萧铮唤自己的小名:   “旎旎……旎旎……”   天蒙蒙亮时,萧铮像只餮足的肉食动物,躺在云舟旁边懒洋洋的看着她,时不时去捏捏她的鼻子,碰碰她的眼睛。   云舟在梦中不胜其烦,无意识的一挥手,啪的一下打在萧铮脸上。   萧铮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巴掌,舌头顶了顶被打的侧脸,笑了一下。   然后一脸严厉无私的样子重新翻起了身:“旎旎,你好大的胆子……”   那无辜的罪犯在睡梦中绝望地哀叹了一声……   “饶了旎旎吧……”   “不行。”   “旎旎想睡觉……”   “不行。”   “那你快一点……”   “不行……唉!还敢踢我!”   作者有话说:   @熙桃见果   敲黑板!!!   再没有慧根我也没有办法了。 第64章 、三日   云舟看着两人结在一起的头发心中一软, 将那银扣子接过手中来,柔声说道:   “我们魏人是这样结发的。”   说着,伸手够到案头剪烛花的小巧银剪子, 将两束头发剪下来寸许,托在手心里。   “新婚夜,夫妻二人各剪一缕头发, 束在一起, 放在红色锦囊里, 才是结发。哪是像你那样,把人拴在一起?简直胡来。”   萧铮道:“像昨夜那样,这缕头发见证得不是更多?”   云舟由他拿话一点, 想到昨晚种种, 他激烈的动作下, 那结着二人头发的银扣子亦随之起伏上下,偶尔贴在两人滚烫的皮肤上, 凉凉的。   她脸上便发起烧来。   从昨天萧铮进屋来到现在,可谓是一句正经话也没有, 此刻她说说魏人民俗, 他也要扯到那些事上去。   云舟气得没法子, 狠狠在萧铮坚实的胳膊上掐了一把。   这对萧铮来说不过是挠痒痒, 他顺手捞起云舟剪短的那缕长发来把玩。   云舟拥被起身, 将帘子掀开, 想散一散帐中困住的香甜暧昧的味道, 没想到外头天光大亮的有些刺眼, 早已经日上三竿了。   她惊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萧铮也披衣起身道:“应该快午时了, 一会咱们一起用午膳。”   门外的宫人内监们枯等了一上午, 总算听见里头叫人, 连忙打起精神开门进来伺候。   今日帝后在一处,伺候的人显得格外多些。   听说浴房里热水妥当了,云舟迅速地躲了进去,不见外头这些人。   小钗跟着进去服侍也被她打发出来。   小钗心里纳罕,走出来经过榻边一看,吓了一跳。   萧铮也不是没有在双鸢阁留宿过,可是当时榻上也没有像这般乱成一团……   小钗也顾不得云舟的吩咐,匆匆跑回浴房里,扒在浴桶边焦急地问道:   “娘娘,你和陛下昨晚打起来了吗?陛下他打你了吗?”   云舟连忙躲着,怕小钗看到她身上几处红痕,以为萧铮真的打了她。   万一这傻孩子哭起来口无遮拦的说了什么,自己就要挖个洞钻进地里去了。   “没有没有,我们玩闹起来没分寸罢了。”她心虚地解释。   小钗的惊恐褪去,渐渐有些明白过来了:“是不是之前在双鸢阁和昨天不一样啊?”   云舟耳朵发红,点了点头。   小钗脸色由阴转晴,笑嘻嘻道:“那是不是今天以后娘娘肚子里就能怀小宝宝了?”   云舟低头看看自己那纤细的腰身,有些不太能想象自己能生小宝宝出来。   她昨天还是个对此一无所知的少女呢。   提起此事她心中有些迷茫,还有些忧虑,便下意识语带逃避道:   “这……也不一定是一夜就能吧……也要随缘的。”   小钗也不甚懂,天真道:“人都说皇帝的宠幸是天恩雨露,陛下的雨露娘娘要好好接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那雨露啊……   她好不容易才洗干净的……   虽说皇帝大婚,辍朝三日是旧例,但朝堂上的那些老头子是不赞成皇帝沉湎于女人的,皇后也不行,所以早朝虽然取消了,但有事要禀的朝臣还是会来承天殿暖阁里觐见皇帝,商议朝政,他们才不会允许皇帝因为娶了皇后就真的舒舒服服放上三日假。   萧铮不得不去前边敷衍一番,将那几个老头打发走了,再回来与云舟一同用午膳。   承天殿里,户部官员来请示为防开春时春江涨水,提前修缮堤坝拨款的事。   萧铮听着那户部的王侍郎念着各笔款项,破天荒的打了个哈欠。   几个臣子偷偷在底下面面相觑。   “修缮河堤,乃是功在千秋的事,钱是一方面,人也很重要,回头我让吏部给我拟几个人选来挑,回头一起再议。”萧铮道。   之后兵部尚书禀的事终于让萧铮打起些精神。   “那前魏余孽躲进南兹国地界,凭着内鬼在南兹国王室兵变,把持了国中朝政,以大魏正统自居,结果因为魏太子得位不正,兄弟之间各怀心思,在南兹内斗起来,我们这边又切断了和那边的贸易,南兹百姓叫苦连天,民间起了反心,前几日老夫得到消息,说是那太子有斗败之势。”   身旁一位将军道:“臣的部下南征之时曾与暮氏几个皇子的军队有过交战,那兄弟三人如果有人将前太子斗败,那应该是三皇子,他长期追随太子,又心机深沉,了解太子的手段,很可能知己知彼,弑兄上位。”   萧铮抬起眼皮,冷淡道:“兄弟阋墙,南兹要大乱了,先不急,让他们斗着,咱们在南兹外的陈兵再向前推进些,给南兹人增加点紧迫感。”   议到兵戈之事,承天殿里,有了些杀伐之气。   一直到众臣离去,萧铮一人在殿中,他吩咐道:“南兹的密信这两日也该到了。”   玄羽现身:“属下这就去等待,密信一到,便给陛下送过来。”   约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玄羽重新出现,将密信接回,呈给萧铮。   萧铮拆了信封,目光落在纸上,看了一半,眉毛有些意外一挑,自语道:   “二皇子?倒是意外。”   ……   南兹国,王宫。   宫中的宫女们各个噤若寒蝉,地上洒满了食物的残汤和碎片,本来色香味俱全的各色菜肴此刻已经被摔在地上变成一片狼藉。   将这些汤食从桌上扫落一地的,是这南兹刚刚逼宫上位的新王,原本大魏暮氏的二皇子——暮棣。   “以后再做这些汤水给本王,本王就将你们的脑袋都砍下来蒸熟!听见没有?”   宫女们全部俯身在地,瑟瑟发抖,甚至没有人敢上去收拾。   而新王似乎也不在乎,他提起酒壶直接灌了满口,酒水从嘴角流下来渗透了衣襟,他也不管不顾。   暮棣的目光有一种异样的精光凝聚,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的精神已经不大正常。   这是一个刚刚上位,就已经疯癫的南兹国王。   这时,门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一个女子走进殿来,望着暮棣,目光充满忧愁和陌生。   冯婉清内心悲伤极了,眼前那人人畏惧的男人,是她成婚多年夫妻和睦的丈夫,她一双儿女的父亲,也是一个已经变得她不再认识的男人。   冯婉清扫了一眼地上的狼藉,淡淡吩咐道:“把这些收了吧,告诉厨房以后不要再做一样的菜了。”   宫女们如蒙大赦,立刻将地上东西清扫了退下。   而暮棣坐在桌旁看着窗外,目光不知凝在哪一处。   冯婉清走上前去,轻声开口:“夫君。”   这一声唤终于将暮棣的魂唤回来,他收回目光,落在眼前女子的脸上,露出安心的表情,眸中也渐渐恢复清明。   “婉清,你说当这个王好不好?”   暮棣自登上王位之后,情绪就一天比一天崩溃,难以捉摸,一时暴虐一时清醒。   冯婉清握住丈夫的手,答非所问:“含儿说好几天没见父王,吵着让你教她画画呢。”   暮棣的脸上终于露出些许和悦的神色来,但那笑容转瞬即逝:“不,我不能见孩子,他们会害怕我的。”   冯婉清对于丈夫是怎么登上王位的并不太清楚,她一直待在府中,只觉得一夜之间,南兹就变了天,太子和三皇子被暮棣逼宫围城,趁乱逃出了宫外,好几天了还没有被缉捕回来。   暮棣或许是为此而急躁,脾气一天比一天差。   好在他对妻子还是很亲近,每次他控制不住情绪,都是冯婉清出来劝阻他。   冯婉清听了暮棣的话,沉默不语。   是的,如果年幼的孩子真的见到现在这样的父王,会觉得陌生害怕的。   她的目光也朝窗外望去,外头只有如荫的绿树,树后的宫墙,和偶尔飞过的小鸟。   什么都没有,也不知丈夫到底在看些什么……   ……   萧铮看了信之后就起身回昊天宫。?0?2?0?4?1?5?0?9   此刻的昊天宫中云舟很是无奈。   她收拾好了,本要摆驾回凤梧宫,然而被昊天宫的张尚宫拦下。   “娘娘,陛下走时候吩咐了,这三天里您都是住昊天宫。”   云舟道:“之前没有这样的旧例啊。”   张尚宫当然知道,只是谁敢忤逆萧铮的命令呢,只得重复道:“娘娘恕罪,陛下就是如此吩咐的。”   “哎……”   云舟颇为愁苦地长叹了一声,但看着为难的底下人,只得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们着人去凤梧宫把我的针线匣子拿来。”   张尚宫得了吩咐,立刻出去了。   萧铮回来得很快,宫人们见他进来,立刻将备好的午膳布上。   云舟是有些饿了,吃得比平时多些,萧铮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吃东西吃得香便会觉得心情甚好。   云舟被他瞧得不好意思,打岔道:“为什么不让我回凤梧宫去?”   萧铮回答:“不是说了留在这一起用午膳?”   “什么午膳用三日?你那心思是想用午膳吗?”   话头在这里停住了。   萧铮似笑非笑,一本正经道:“皇后觉得我要做什么,不如说来听听?说的对有赏。”   云舟瞥他一眼:“谁要你的赏?”   调笑了几句,萧铮忽然正色,说道:   “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着急,你的哥哥们在南兹内斗起来了,太子事败和三皇子一起逃窜出去,目前逃到了何处还不知道,现在在南兹称王的是你的二哥。”   “我二哥?怎么会?”云舟十分诧异,“我二哥一直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他是一个比较温和的人。”   短短的时间里,她的几个哥哥之间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变得那么彻底?   不可避免的,云舟向萧铮投去怀疑的目光。   萧铮连忙解释:“你不要这么看我,此事与我可没有丁点关系,我刚刚得到消息也很惊讶,我以为他们就算内斗也是在太子和三皇子之间,你二哥夺位是我也没想到的。”   云舟看萧铮的神情确实非常无辜,不似有假,便自语道:“怎么会这样……”   正好,文书房宦官此时来回话,之前几次萧铮假意留宿双鸢阁,文书房的人都是私下略记一笔,现在云舟是皇后了,头一回正式侍寝的记档要来向她回话。 第65章 、绮梦   云舟扫了一眼文书房宦官的托盘里那本红色封皮的本子, 知道里头大约都记了些什么。   哪一天,由谁为皇帝侍寝,宿在何处, 几时去的,何时结束,甚至有没有传过御医, 记的十分详细。   一切都是从祖宗那里传下来的规矩, 为的是保证皇家血脉的正统和健康。   过去, 她的父皇在时,她经常看见文书房的人,拿着这红色的小本子, 跟在春恩车的后头, 但那时她是公主, 从不觉得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只是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嫁给一个皇帝。   云舟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 淡淡道:“知道了,退下吧。”   萧铮补了一句:“都去外边候着, 别扰朕的清静。”   宫人们都应声退出了。   其实, 这对伺候皇帝的人来说是大福分,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 实非虚言, 在皇帝眼皮子底下, 站得不对可能都得挨几棍子, 这些宫人巴不得皇帝天天如此黏着皇后娘娘, 把他们都打发出去, 不伺候就没错处, 自然少挨不少罚。   人都出去了, 萧铮才低低地笑出声来。   云舟不解,问道:“你笑什么?”   萧铮道:“我笑这做帝后也有些麻烦的地方。”   云舟睨这罪魁祸首一眼:“所以说,你瞧瞧,你当初非要把我绑在身边让我当皇后给我添了多少麻烦?”   萧铮闻言,剑眉一挑,捏住她的下巴,威胁似地眯了眯眼睛:   “皇后这意思,不如当初嫁给刘家三郎或者萧锐潇洒些?”   云舟也不躲,就着他的手昂起头来,瞪着一双乌黑的眼睛气他道:“可不是吗。”   萧铮手上紧了紧,磨牙道:“皇后真是口出狂言。”   说完,不等云舟接话,先凑过来在她那气人的小嘴上啄了一下,欲再吻去,那娇软香甜的皇后娘娘拿手帕子捂住了他的嘴。   “大白天的,陛下要干什么?难道还要让那文书房的宦官来记上一笔不成?”   这话说完,自己觉得十分好笑,便自顾自笑了一阵。   萧铮捏了捏她的鼻尖:“你就笑吧,看还能笑几个时辰?小心朕罚你给朕生十个龙子。”   这不过是萧铮玩笑之语,但触动起云舟的顾虑来。   如今自己看似身居皇后之位有了无上荣宠,太后也暂时偃旗息鼓,但一旦她立刻怀上皇嗣,万一诞下一个儿子,魏臣为了自己的利益必然要建议萧铮早立太子,那时候宁和宫那边是什么样的态度就未可知了,所以她现在还不适合冒进,总要先把位子坐稳,再观察一下太后的态度,以免矛盾激化,再发生一次围场那样的事情,皇帝再偏向她,也未必事事防得住。   太后屡次表示要把她生下的孩子抱去宁和宫养的话她还记得清楚。   萧铮本以为云舟会羞涩地呛他想得美,然而低头瞧见自己的小皇后烟眉深锁。   “怎么了?”他问了一声,又突然想起自己刚才的话,兴许是吓到她了,“怎么?害怕了?”   云舟顺势道:“嗯……”   萧铮道:“你不用害怕,你若有孕,我把整个御医院给你搬到凤梧宫去。”   云舟神情不见转安,她忧虑地拽着萧铮的衣袖:“过两年吧,好歹待我将这皇后做好了,保护得了我的孩子,再叫他来到世上啊……”   她的语气有些期期艾艾的,萧铮知道她是一个没有稳固母族的皇后,她最大的倚仗就是自己,但偏偏自己的母亲又与之不相和,她每行一步,不得不考虑良多。   “可是皇后两年不能诞下皇嗣,会为人诟病,对你不利。”萧铮道。   云舟道:“先大君国丧,立后是国体耽误不得,但陛下三年内纳后宫妃嫔是不行的,我虽生不出,但也没有旁人可以生,诟病也是有限的。”   萧铮听完不知为什么笑起来:“你这个鬼东西,很会打算盘啊,将我安排的明明白白。”?0?1l?2?5у   “行不行?”云舟摇着他的袖子撒娇。   最后萧铮只得无奈道:“先问问御医吧。”   说完叫进徐勿来,吩咐道:“去御医院传御医,记着,悄悄带人来,别留痕迹,此回不为看病,只是问些事情。”   徐勿领命去了,过了一会领了一名姓袁的御医进来。   那御医听闻皇后竟然当着皇帝的面询问避子之法,也是奇事,但还是小心回答。   要避子,那最好的办法自然是不同房,但御医哪敢说这个,且云舟自己也需要和萧铮维系亲厚的夫妻感情,自然也不能将他关在凤梧宫外。   其次便是女子喝避子汤,但这种药喝久了伤身,等想要皇子的时候,身体恐难有孕了。   云舟犯了愁,在帘子后头咬着嘴唇,眉头越皱越深。   袁御医瞧着皇后似乎情绪不好,有些紧张,绞尽脑汁忽然想到一法,刚要脱口而出又偷瞧了一眼皇帝,又咽了回去。   然而这一犹豫被萧铮捕捉到了:“有法子就说,不必顾虑。”   袁御医便道:“微臣听过一个方子,有避子之效,但需要男女两人同时服用,这样药性不像寻常避子汤伤身,又能有一样的效果,但陛下龙体贵重,微臣不建议……”   “有法子不早说,吞吞吐吐。”萧铮一甩手,“以后你就负责亲自煎药,亲自来送,不得让其他人知道,尤其是太后那里,明白了?”   袁御医来不及震惊皇帝的选择,赶忙应承道:“陛下放心。”   那袁御医走了,萧铮才捏住云舟的脸,道:“这回高兴了?以后拉着我陪你喝苦药汤子。”   云舟心里有些感动,柔顺地靠在他的肩头:“这不是有难同当吗?”   到了晚上就寝的时候,云舟躺在萧铮的怀抱里,枕着他的胳膊。   其实她很喜欢这样蜷缩在萧铮的怀抱里,觉得很温暖安全,只是萧铮不给她多少安生时候。   萧铮隔着寝衣,在她的身上撩来撩去,脑子里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来。   他说:“我将你送给萧锐之后,非常后悔,后悔到做梦都是你和萧锐浓情蜜意的样子。”   云舟瞪大了眼睛,好奇道:“我和萧锐?”   萧铮不讲道理的捏捏云舟柔嫩的脸蛋:“还敢问?”   顿了顿又道:“不过后来梦到的就都是我和你。”   云舟心道,原来萧铮这样的人,也会梦见女人呢……   “梦见什么?”   萧铮坏笑道:“我给你讲讲?”   云舟道:“讲讲梦里我和萧锐怎么了?”   “暮云舟,作死是不是?”   “别……讲讲我和你还不行吗……”   萧铮早过弱冠之年,气血方刚,正当壮年,又怎么会没有做过香/艳的美梦?   他当真把自己的那些梦贴着云舟的耳朵细细讲来,然后得寸进尺,试图在她身上实践一番。   云舟一做出和梦里不一样的反应,他还要不满地怪罪:   “你在梦里可不是这样的……”   云舟还嘴道:“你那梦里可不是我,八成是让什么狐狸精入了梦,陛下还不快找个巫医来看看,去去邪祟,莫被吸干了阳气。”   说着,趁着萧铮一个不注意,拢住衣襟,从他身/下溜下了床,往寝殿另一头跑。   门外的内侍忍不住对文书房宦官使了个眼色:   “公公今天辛苦,又得熬半夜。”   云舟没跑几步,就被萧铮捉住了。   萧铮之前总是喜欢单手拎她,但现在也懂得怜香惜玉,一把将她打横抱了,撂在桌案上头,两臂拦在案沿,令怀里不安分的小东西再无处可逃。   云舟呼呼地喘着气:“堂堂皇帝陛下,就会欺负弱女子。”   萧铮觉得冤枉极了,问道:“我何时欺负过你?”   “你拿你梦里的狐狸精和我比,还不算欺负人?”   其实早在萧铮十几岁第一次见过她以后,他的梦里就有了那么一个模糊的形象。   温柔的,顺从的,乖巧听话,任他予取予求。   第二天之后,梦会淡忘,他又一心投入战场,也从未特意留心过梦里的女子可能是谁。   直到有一次,他在一个出征的雨夜,清晰的梦见自己和一个女子在承天殿无人的雨廊下痴缠在一起,那女子低低的呜咽,叫他:“世子殿下。”   那一晚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对那个只见过两次的大魏公主有着怎样的欲望。?0?3|?0?2У   但是,梦里的云舟只是他单方面的想象。   眼下这个真正的暮云舟,比梦里那个只会承欢的单调形象鲜活太多。   她是金尊玉贵的帝女,从小被母亲呵护长大,十分娇气,动不动就委委屈屈地抱怨,不愿意配合他,说上两句就要伶牙俐齿地顶嘴,虽然最终还是要被他压迫的手段征服,但从来不吝于反抗。   就比如现在,她困在他的怀中,明知道逃不脱,还是要和他斗嘴。   萧铮就喜欢她这个样子,喜欢她娇滴滴地嗔怪,喜欢她由抗拒到服从,然后睡醒一觉之后依然不服。   就像他初见她时一样,他是人人可以踩两脚的落魄的世子,而她是从云端屈尊俯身的高贵公主。   他对她曾经是仰望着的,第一眼是仰望,就一辈子都是仰望。   他觉得这世间什么珠宝绫罗都配不上她,要说人间有不世出的珍宝,那就只有慕云舟本人。   萧铮嗅着她发间甜蜜的香气,哑声道:   “我梦里的女人就是你这个妖精,还要狡辩。”   “你可真是不讲道理,你干嘛?把手拿开!”   “我得找找你这妖精的尾巴在哪…”   作者有话说:   回看前边改成意识流的洞房我真的笑了……啥玩意……感谢在2023-01-07 23:59:59~2023-01-08 23: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66章 、脱兔   白日里那些来奏事的臣子, 萧铮在亲见了一日后,次日就打发徐勿去,一大早候在承天殿门口, 将那些朝臣的折子全收上来转送到昊天宫。h?3?8?0?0?0?8   一开始,几名大臣是不同意的,要求要面见陛下, 但徐勿就杵在那里不动, 没有要去传话的意思, 大臣们也不走,僵持在那里,后来没法子, 萧铮又承诺了所有折子当晚就批复出去, 众臣也就只得罢了。?0?3?3?4?2?5?0?8   这几摞折子, 由徐勿领着小内侍门搬回了昊天宫寝殿,但皇帝和皇后没起, 徐勿就将拂尘一摆,叫人不许出声, 在外头侯着。   云舟其实醒得不晚, 天色刚亮时她就要起来叫人梳洗, 萧铮偏不让, 硬是裹住她在昏暗的床榻里又躺了一个多时辰。   后来折子送进来, 萧铮也没起, 干脆半卧在榻上先粗略看了一遍。   云舟头发也没梳, 一头青丝尽数散着, 坐在一旁缝着一个红色荷包, 已经缝出了形状来。   萧铮从折子里抬起头, 顺手揽住她的腰, 柔声问道:“缝了一上午了,眼睛不累么?”   床帘只掀开一半,榻上光线不太好,经这一提醒,云舟是觉得眼睛有些酸痛,于是把针线放下,揉了揉眼睛。   萧铮看她那惹人怜惜的模样,将她揽在腿上让她躺着。   云舟枕在萧铮的膝头,流瀑似的黑发从肩头滑落下来,铺在萧铮的面前。   正应了那句诗。   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蜿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萧铮拾起那个红缎子的荷包,问她:“这是绣给谁的?”   云舟懒懒地说道:“你非要结的发,总得有个地方安放才好啊。”   如此云舟被困在榻上到下午,好歹终于起来梳洗了。   她到桌边坐着,借着窗外的好天光做针线,萧铮把折子都看过,正执笔在案头细思批复的措辞。   各自忙着各自的,虽不说话,倒也别有一番宁静的趣味。   只是云舟坐久了,觉得隐隐有些腰酸。   她的腰本来也没有这样容易酸,想着,蹙起眉来幽怨地瞥一眼萧铮。   这必是要怪他,昨夜胡言乱语,非说她是妖精,一会找尾巴,一会找翅膀,不过找着借口将人翻来调去的磋磨。   再一看他这会御笔朱批时端出的一身正气,此人着实是衣冠禽兽,骗人颇深。   她瞪得久了,萧铮有所察觉,也向她投来一眼。   云舟赶紧躲开目光。   就这样,用了晚膳,云舟在窗口透气,看着天色渐渐暗透,心里头直打鼓。   好在,老天爷也知道她心里所想,就在要卸妆沐浴之前,小钗急急地来禀报,说是凤梧宫那头有个毛手毛脚的小宫女将寝殿里的灯油洒了些,没有及时擦去,后来晚上掌灯的宫女没瞧见,点火的时候引燃了外头的油,烧了一片纱帐,好在此时已经泼灭了。   云舟听了这从狼窝脱身的好机会,哪能放过,当即起身:“我得回去看看。”   萧铮在此时唤她:“旎旎……”   云舟偷瞟他一眼,只恍若未闻,催着小钗:“这么大的事,我必须亲自瞧瞧,摆驾凤梧宫,快。”   嘴上说着,脚步也不停,一溜烟地跑了。   萧铮独自望着砚台里用尽的墨迹,笑道:“不过想叫你研个墨,逃的比兔子还快。”   云舟出了昊天宫,直到上了凤辇,还频频回望,一副惊心动魄的样子,仿佛后头有狼追她似的。   随行的宫女心里纳罕,觉得这位娘娘胆子忒小,凤梧宫里的火早扑灭了,怎么吓成这样……   回了凤梧宫,鼻端果然有隐隐约约的烧焦味道,那两个犯事的小宫女正在门外跪着等候发落,见惊动了去侍寝的皇后娘娘,知道定是要重罚,吓地低匐在地,瑟瑟发抖。   春锦上前来请罪:“娘娘恕罪,都是春锦管束不利,没把这等笨手笨脚的东西教好,请娘娘治罪!”   云舟坐在厅中的梨花木椅子上,想了想道:“走水可不是小事,这一次是扑灭了,若火势大了,岂止是凤梧宫遭殃,损失的财物不提,陛下刚刚登基,后宫就起火,传出去叫人做了文章就是大事了。”   春锦沉默不语,两个小宫女更是绝望起来。   云舟默了一会道:“于尚宫留下,两个犯事的出去等候发落。”   两个小宫女退下,春锦紧张地有些不敢抬头,云舟做宫女时,脾气是很好的,如今做了皇后,遇上事,又不知如何,春锦心中没底。   云舟叫小钗上了两盏茶来,小钗亲手端了给春锦,春锦道:“奴婢有罪在身,不敢领受。”   “起来说话吧,也喝口水。”云舟不似刚才那样的严肃样子了,整个人放松了许多,她喝了一口热茶道:   “本宫知道你是个妥帖的,要么薛尚宫也不会把你挑过来,但自个做宫女时谨慎仔细和御下不同,毕竟这么大一个凤梧宫,也不能事事亲力亲为,你也是才升任一宫掌事,一时疏忽也是有的,谈不上治罪这么严重,关起门来只有自己人,我便不与你说虚的,这宫中的人事安排,你得琢磨着改,把合适的人安在合适的地。”   春锦大着胆子抬起头,瞧见云舟神色颇为和颜悦色,心下松了松,顿觉方才紧张的口中发干,将那茶水喝了一口,道:“谢娘娘宽仁。”   云舟将茶盏放下,托腮坐着,想了想说道:“这火烛的事情看着不大,极重要的,非极细心的人不能胜任,但也不需要有多大能耐,你明天到各处偏殿查一遍,专找那种平时无人的冷清殿阁,看有没有收拾的极干净的,将那洒扫的宫女调派过来掌管灯烛,这种人做事都是骨子里就细致的。”   春锦应承了,又问道:“那门外那两个娘娘要怎么处置她们?”   云舟垂眸:“犯这种错,得给她们个教训……”   春锦从内殿里出来,脸色铁青。   那两个宫女犯了低等错误,春锦自觉面上无光,又想起皇后刚才的话,冷着脸狠狠道:“你们两个,日子是到头了。”   两个小宫女一听,吓地瘫软在地上,听春锦又道:“娘娘叫今晚就送你们去慎刑司发落了,走吧。”   春锦领着两个内监压着人往慎刑司去,到了慎刑司的门口,春锦停住了脚步,只见里头抬出来一个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宫女。   春锦蹙眉道:“这回去还有命吗?”   一个内监道:“不死也是半条命,这是宁和宫的宫女,我之前见过一次。”   春锦低头:“你们两个瞧见没?做个心理准备,先挨个三十棍子吧。”   那两个小宫女登时大哭起来:“于姑姑,饶命啊,求娘娘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再犯这样的错,奴婢自个吊死,求于姑姑和皇后娘娘求情,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春锦见她们当真害怕了,露出一点笑容来,说道:“皇后娘娘体谅你们年龄小,又是初犯,说你们要是真知道错了,能改就把三十棍改成五棍,饶了你们的性命。”   那两个宫女闻言,眼睛登时亮起来,一下拽住春锦的裙摆,涕泪横流,眼泪比方才还多。   春锦将裙子拽出来:“亏得娘娘宽仁,换做太后娘娘,有你们好受的。”   那两个宫女进去各领了五棍子,揉着屁/股走出来,有股子劫后重生般的庆幸。   “多亏是在凤梧宫,瞧刚才宁和宫出来那宫女,打成什么样子了,真是可怜。”   “宁和宫一向那么严的,这么看咱们皇后娘娘是活菩萨了。”   慎刑司的门里有一位宫人冷冷的听着那二人的对话,对一旁的内监道:“听见没,还是皇后会做人,太后娘娘都叫她们凤梧宫编排成吃人的猛兽了。”   ……   寝殿里,云舟见了自己的床榻,觉得亲的不得了,忍不住在上头滚了一圈。   小钗少见自己家公主这种没形象的样子,忍不住笑问:   “娘娘,昊天宫的榻没有咱们凤梧宫的好吗?”   云舟支起身子:“你不懂,昊天宫的榻再好,两个人睡,也实在挤的慌。”   况且有些人也不让她好好睡啊。   小钗觉得这话有理,一样的榻,两个人肯定挤些,何况皇帝陛下又人高马大的,那胳膊腿一抡,肯定得挤坏了小鸡仔似的娘娘。   但她还是学着宫里老嬷嬷的样子劝道:“纵是挤些,也是陛下的垂爱啊,等陛下过几年充实后宫,和别人挤去了,娘娘又该心里发酸了。”   云舟刚才那股打滚的欢畅劲叫小钗这句话给说没了,整个人都安静下来。   她侧过脸道:“他愿意和谁挤就去和谁挤,关我什么事呢,我才懒得发酸呢。”   主仆俩说着闲话,外头忽然有昊天宫的人来传话。   “陛下说,墨用完了,叫娘娘处理完了这头,回去研墨。”   云舟道:“昊天宫里何时缺了会研墨的人,你去回,说我累了,不去。”   那宫人又回道:“陛下还说了,娘娘多半不肯来,您若不去就打发小钗姑娘去一趟。”   “我去研墨?”小钗奇道。   云舟不知道萧铮搞什么名堂,遂吩咐道:“小钗你去,陛下的话,一五一十回给我。”   小钗去了昊天宫,不一会回来,端着一个托盘,上头盖着一块绸缎。   “陛下叫我把这个给娘娘拿回来,还不许任何人看,说必须拿回来给娘娘亲瞧。”   云舟纳闷,将那绸缎掀开来,主仆俩都目瞪口呆。   托盘里,是云舟遗落在昊天宫的肚兜,上头绣着一对小兔子,角上还有一个小小的舟字。   昨夜,萧铮把她衣裳解了,因着肚兜上绳子多,他嫌她老推来推去的,干脆将她两个手腕用这东西绑了按住。   她早上换新的衣裳,不知这一件怎么没被宫人收走。   云舟将那肚兜夺了,气得往榻里一甩:“他这人……”   这回连小钗都觉得奇怪了,壮着胆子说道:   “娘娘,我怎么觉得,咱们陛下,不像看着那么正经……”   云舟拿帕子掩着嘴,觉得小钗可算有些懂她了。   “看看,连你都瞧出来了,他不正经!”   作者有话说:   文中诗句引用《子夜歌》 第67章 、送灯   昊天宫中, 白日里的一摞折子都送了出去,萧铮亲自研了墨,还在案头执笔, 是在画画。   那上好的洒金纸上画了两只小兔子。   萧铮很少画画,上一次是给云舟的鞋子画桃花,这一回是画她肚兜上的两只兔子。   他画好了兔子的轮廓, 换了朱砂笔, 最后画兔点睛, 自己瞧了瞧,颇为满意,然后召过人来, 让人将画送去了广储司。   徐勿亲自拿着那画往广储司走, 迎面碰上个身影, 已经避之不及,只得迎上去笑着打招呼:   “师父, 您老安好?”   迎面过来的是宫中的掌事大太监——徐良。   徐勿是他在北燕一手带出来的,名字都是他给改的, 和一群同辈小太监都跟他姓徐。   如今小太监们长大了, 最有出息的一个就是徐勿, 在萧铮面前很得脸, 但是徐良见了他, 面上没有高兴的表情, 面对徐勿的殷勤招呼, 只是冷哼一声道:“我眼瞧着你回身要躲我, 做这谄媚脸子给谁看?皇帝陛下看得, 我这老东西可是不配。”?0?8?0?2?0?5?0?7   徐勿忙陪笑道:“师父您这是哪的话, 我怎么会躲您呢, 是陛下叫我办差,我寻思抄个近路,见师父您过来了,这不赶紧来请安。”   徐良很是仔细瞧了瞧他,阴阳怪气道:“徐勿啊,我瞧你是越长越像那魏人呢。”   徐勿是北燕人,但他跟在萧铮身边,萧铮要抬魏人地位,娶魏人皇后,他长伴君侧,敢有一丝偏向北燕派恐怕都活不到今天,因此他刻意和太后那边的人,包括徐良都保持距离,看见了都绕着走。   他这个位置注定是里外不是人,不过也无妨,皇帝觉得他是个人就行,只是像今天这样和徐良迎面碰上,少不了一些尴尬。   但徐勿嘴甜,只管笑着道:“师父,我今日着人在住处炖了一坛好肘子,到了中午,必已经软烂适口,正是师父您下酒的最爱,想着给您送去孝敬您呢。”   徐良也知道徐勿必须为皇帝马首是瞻,也不往深了说,见他此刻低服做小,心里也平衡些,便道:“别怪师父脾气差,只是最近诸事不顺,师父我以后怕要仰仗你才能吃口肉呢。”   徐勿大概知道他是暗指什么。   薛采仪升了总领尚宫之后,与徐良算是平起平坐,她刚一上任就查起了尚宫局的账目,按说,尚宫局的事和徐良无关,但之前因着中宫无主,一直是太后在管理后宫,宫中无论宫女太监都从手上的活计里抠些油水巴结孝敬给徐良。   可如今凤印有了新主人,薛采仪又是和皇后一条心,她上来把规矩的绳子一勒,那些给徐良的孝敬钱就缩了水了,所以徐良才在这说自己吃不上肉了。   徐勿只是装傻:“师父对我们这么好,那兄弟们都排队孝敬,您定是看不上徒弟这口肉,但这是徒弟孝心,您不能不让送,炖好了我就给您送去。”   徐勿奉承完毕,和徐良分开,往广储司去了,徐良反身回了住处。   到了晌午,徒弟的炖肘子果然送了过来,炖得着实是好,一开坛盖,香味四溢,徐良刚要动筷,听见外边清脆一声:“徐老爹,是什么这么香啊?”   进门来的正是荻珠,她拿着一小坛桑葚酒:“太后娘娘叫我赏您的。”   荻珠是徐良瞧着成长起来的,伺候太后的大宫女管他叫一声老爹,他十分受用,谦虚道:“太后哪里有功夫想着我这低贱人,定是荻珠丫头你给我留的。”   荻珠笑着看一眼桌上的炖肉,道:“呦,这是哪个好徒弟孝敬您的,配这酒倒正好。”   徐良哼一声:“徐勿那六亲不认的臭小子。”   荻珠道:“老爹也别怪他,他都是顺着陛下的意思,陛下这会叫那魏女迷昏了头,听她的话提了个魏人总领尚宫,徐勿哪敢逆着皇帝行事,和咱们亲近呢?”   薛采仪严管尚宫局,荻珠少不得受影响,不知碍着她多少好处,正恨得牙痒痒,此时提起来,面色很不郁:   “薛采仪不过是靠着皇后对陛下的狐媚术,花无百日红,等国丧一过,太后做主,选一批新的美人进来,一个没根基的皇后能坐的了几天宝座?”   ……   封后大典三日辍朝期过,萧铮重新复朝,又忙碌起来。   云舟按规矩也必须去拜见太后。   宁和宫里还是老样子,皇后头一次拜见,太后也没有推脱的道理,所以荻珠一路将云舟带进宁和宫寝殿里。   云舟穿戴了皇后的常服,戴了小些的凤冠,给太后行礼,稳稳当当,浑身珠玉无一处碰响。   “臣媳给太后娘娘见礼,祝太后万寿千秋。”   太后淡淡嗯了一声:“既然做了皇后,就该做女子的表率,大婚后何故在昊天宫中逗留不去,朝臣已经有不满的声音,你要顾虑皇帝的体面。”   云舟心中腹诽,她倒也想给萧铮体面,可惜他自己不要……   但面上还是低头道:“太后教训的是。”   荻珠此时上了茶来,太后撇着茶沫道:   “现在宫中没有别的妃子,你也没什么要管的,今日得闲,你有孝心就帮哀家把庆岁要烧的经抄了吧。”   寝殿外间书案上已经备好了纸笔。   孝字当头,她没有拒绝的余地,于是云舟走到外头去,挽了袖子开始抄经。   一篇心经不长,但耐不住一遍又一遍,太后不赐座,云舟只能站着。   过了约有一个时辰,云舟的腿和手腕都有些发酸。   荻珠倒是上了茶水,但想她不会站着喝,也是摆设。   然而云舟就这么站着把茶碟端了起来,吹着茶水的热气。   隔着雕花镂屏,云舟余光能看见太后扫来的眼锋,但她视若无睹。   难道渴了还不许喝口水吗?   就着喝茶的功夫,云舟左手执碟,趁机歇了歇右手腕。   当她放下茶盏再次执笔的时候,外头忽然有人传话,声音不小,传到了殿里来。   “凤梧宫那头送来许多年节用的东西,请皇后娘娘回去过目。”   荻珠一边迎出去一边朗声道:“凤梧宫的人还有没有规矩?在宁和宫里喧哗,成何体统?”   然而,传话的人顿了顿,回道:“荻珠姑姑,奴才是承天殿的人,不是凤梧宫的人。”   荻珠没了言语。   既是这时候从承天殿来,就是奉了萧铮的旨意,太后也说不得什么。   如此,云舟得以放下笔从宁和宫脱身。   回到凤梧宫,小宫女们叽叽喳喳地瞧着什么,见皇后回来,都噤了声。   云舟走近一看,是广储司送来的年结用的花灯。   除夕过后就是上元,这时候送灯来也不奇怪,但是云舟仔细一看,在那花灯里,有一对兔子灯。   见她目光落在那,有小宫女赶紧将那兔子灯奉上,欢喜道:“娘娘,听送东西的小内监说,这是陛下亲自命令赶制出来的,您瞧,多漂亮。”   旁人不知道这兔子的出处,只道是可爱,云舟心里清楚。   这回连小钗也知道怎么回事了,忙把那两盏兔子灯提到内殿去。   云舟刚才受了太后的批评,心中憋着一股冤枉和委屈劲,此时看见萧铮还送灯来调笑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抱起灯来晃了晃,有心砸一盏出出气,然而那兔子灯做的精巧,栩栩如生,可怜可爱,实在叫人下不去手。   最后云舟又轻轻放了回去,只是跺了跺脚:   “萧铮真是个大混蛋!”   “你说谁是大混蛋呢?”   门被推开,萧铮一步跨了进来。   不知为何没人通传,小钗吓得三魂没了七魄,当即下跪:“陛下恕罪!”   见萧铮挥了挥手,小钗赶紧出去,将门关了起来,随后又驱散了外头的宫人。   帝后吵架,还是不要让外人听见的好。   萧铮从朝上回来,还穿着衮服,华丽而厚重,一身的天子威严。   他背着手一步一步走近云舟,抬起手来,逗猫似的挠了挠她的下巴:   “怎么,不稀罕那对小兔子,因为你已经有一对了?”   云舟惊得一愣,当即捂住胸口,从脸上红到耳朵根,急道:   “你说什么呢?越来越流氓了!”   萧铮转身提起一盏灯,那兔子在他身前被衬的越发小巧,一掌可握。   “皇后的贴身小衣上不就有一对吗?皇后想到哪里去了,如此面红耳赤?”   他提灯走回云舟身边把灯送到她手里,目光有意无意在她胸口流连一瞬,附耳道:   “再说,皇帝不在凤梧宫里耍流氓,那去哪里耍?”   不等云舟回答,他便又正色道:“如果不是给你送灯,你此刻还在太后那里做规矩呢,不到下钥不会让你回的。”   萧铮闲闲散散的坐在云舟的榻上:“我叫人在宁和宫外听信,如果你进去不出来,一个时辰之后就去叫你。”   云舟这才肯走到他身边去:“我还得谢谢你喽?”   萧铮面露得意道:“你有的是事要谢我呢。”   说完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是皇帝特密的蜡封。   “这是南兹那边来的信,以后不必通过李相了,你想回什么就回什么,没人敢拆我的密信来看。”   云舟本来还有三分埋怨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我母亲的信!”   她迫不及待想拆开,萧铮笑着按住她的手:“你急什么,它又飞不了,你留着慢慢看,现在陪我用个午膳。”   云舟乖巧道:“好。”   萧铮得寸进尺:“那你许我晚上过来么?”   云舟低头:“干嘛还得我许,难道有人拦得住你吗?”   “问你许不许?”   “许……”   作者有话说:   有一对?感谢在2023-01-08 23:59:59~2023-01-09 23: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68章 、风情   小钗实在是不明白, 为什么皇后大骂皇帝,被皇帝听见,眼看着是一场大战, 结果门关了一会,再打开时,屋内已是一团和气。   凤梧宫小厨房预备的午膳是依着云舟的口味, 所以是偏素淡些, 云舟为此还特意叫添了两个荤菜。   吃饭时还不忘给萧铮布菜。   可她刚刚还在骂皇帝是大混蛋……   小钗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自家娘娘了。   萧铮全程笑容满面, 舒舒服服用了膳,而后刮了下云舟的鼻子:   “总得顺了你的心,才能讨到你一个好字。”   云舟睨他一眼:“说得我好像个势利眼似的。”   萧铮语气里带些宠溺:“我看你就是专门对我势利眼。”   云舟静待宫人撤了残席都出去这一会, 忽然倾身环住萧铮的腰身, 仰起小脸来, 娇声软语道:   “我知道你对我好。”   云舟虽身娇体弱,但其实甚少撒娇, 偶尔娇嗔也是因为被他挑逗得羞恼,所以这一抱, 立时就将萧铮的心化成一汪春水。   若不是还要去承天殿议春江堤坝修缮之事, 萧铮一定忍不住继续温存下去, 但要事待决, 还是不得不暂时离开, 离开时颇为依依不舍。   萧铮走后, 云舟将南兹来的信反复读了好几遍。   她和母亲曾来往过一次书信, 但因诸多顾虑, 所以只有只言片语。   这一次料想是萧铮先去信表示无妨, 母亲才会写长信来。   云舟第一次读完, 只有思念之情, 先哭了一场,而后再看,才去思考如今南兹的局势。   赵婕妤在回到南兹后,住进了胞弟赵青山府中,云舟的舅舅赵青山在赵父去世后没有留在魏都,回到了南兹,做了一年的水文官员,后来因沉迷修道辞官,常常进山半年不出,家中妻子病逝后也未再娶,直到赵念回去,开始替这不着家的弟弟操持起府中庶务。   而童宪私自离家多年,对家族来说是叛逆的不肖子孙,须得受三道家法才能重新认祖归宗,于是他在童氏祠堂里受过一顿家法,童家世代武官,家规严苛,任童宪那样结实的身子骨,三道家法受下来,也硬是修养了一个月有余。   他养伤时住在独立的别院里,倒是方便赵念每日给他送食送药,城中也就都知道了赵念与童宪之间心照不宣的关系。   童宪毕竟在北燕做到高级将领,带兵很有一套,在如今童氏一辈中经验算是最为丰富的,于是伤愈之后,便掌了童家的兵。   让暮氏兄弟那么一搅合,南兹政局如今已经混乱不堪,各种势力明里暗里较劲,原本的南兹兵力如今都分散在几个将军手中,暮氏的兵马占据了王城,而外头又是大胤的重重包围和封锁,一时难以预估局势。   信里,赵婕妤特意嘱咐,让云舟保护好该保护的东西。   云舟翻来覆去的看过后,执笔回信,这一写就写到了日落黄昏。   而同样一片黄昏的天光,此刻也正照在云舟的母亲,曾经的赵婕妤,如今已经不受封号束缚的赵念头上。   胞弟赵青山的两个小孩子享受的母爱太少,赵念的到来弥补了小孩子多年所缺,他们都非常喜欢这个大胤来的姑姑,每日都缠着她。   赵念此刻正在瞧两个外甥的功课,孩童笔力稚拙的一篇篇毛笔字正堆放在书案上。   赵念叹了口气,心里想着,云舟在同样年岁的时候,字已经写得很好了,可这两个小外甥,因为母亲去世的早,父亲又整日进山问道,疏于严管,虽品性都还端正乖巧,但功课上实在是比旁的世家子弟疏懒了许多。   这会,姑姑看着字,叫守同和守仁的两兄弟就在一边吃果子。   赵念批评道:“你们俩这字实在是不雅观,叫别人看见了都要笑话你们,若不苦练工笔,以后若去大胤考功名,肯定是要落榜的。”   守仁问道:“姑姑,大胤科考不是看文章吗?”   赵念道:“你以为看文章就不看字了?历代的状元郎,哪个不是写得一笔好字?试卷上的字更是比印书的刻板还规矩。”   “姑姑,去胤都当官是不是就能去渭宫了?那能见到云舟阿姐吗?”   赵念微笑:“你们得去了才知道啊……”   守同在一旁叹气:“可是我怎么听说,大胤要和咱们南兹打仗呢?”   守仁摇头:“哥,我看不会,大胤的皇帝是咱们云阿姐的丈夫,怎么会打咱们呢?你说是不是姑姑?”   赵念听了,只是笑着:“你们吃了多少果子了?仔细夜里肚子疼。”   小孩子被一打岔就把刚才的话题忘了。   赵念从书房中出来,便有丫鬟告知,赵氏的老家主来了,说是有事和她商议。   赵念连忙往府中堂屋走去。   赵氏家主已近耄耋之年,须发皆白的老人亲自上门,作为晚辈的赵念连忙俯身见礼。   “家主您有事叫我去听话就是了,何必亲自来一趟,该当保重身体才是。”   赵念虽是没了丈夫的外嫁女子归家,但因她的女儿如今是大胤朝的皇后,其实她在赵氏已经有了不同寻常的地位,老家主之前就有所表示,如她有这个能力和意愿,或许可以将下一任家主之位交给她。   赵念知道云舟在宫中并不容易,地位还不稳固,所以还不敢答应这种重任。   老家主这次来,带来了一个令人忧心的消息。   南兹边境的大胤军队,前几日似乎得了胤都的命令,向前推进了数里,有兵临城下之势。   “不知宫中的皇后娘娘可有说什么?我们家族也早做准备。”老家主说道。   他年纪大了,嗓音带着摩擦的声音,使事情听起来更加紧迫。   赵念道:“家主,大胤的兵打不打来,要看咱们南兹的权力握在谁手里,若是童将军先驱逐了那暮棣,把王城掌握回咱们南兹自己人手中,那胤军就不会过界。”   “大胤皇帝能容忍咱们南兹继续独立一国?”家主问道。   赵念想起童宪的使命,点头道:“家主,我觉得,大胤陛下真要打,南征的时候就打了。”   ……   因萧铮尚在承天殿,云舟独自用过了晚膳,百无聊赖之际,叫人将那兔子灯点上,挂在了寝殿里。   灯笼点上看着越发精致好看,不叫萧铮那样歪着想,着实是充满童趣。   她趴在榻上看,不知不觉地发了困,再醒过来时,萧铮已经在她旁边。   “看信看得哭了?”萧铮摸了摸她微肿的眼角。   云舟点点头。   萧铮笑笑:“你说许我来,又不等我,一个人睡觉。”   云舟将小脑袋躺在萧铮掌心里,道:“我又不是故意的,这不是醒了么。”   榻上已经下了帘帐,一方小天地中只有二人。   “信里说什么?”萧铮温柔地拨一拨云舟睡乱的头发。   云舟得到母亲的信,思亲之情得以慰藉,刚刚又小睡过一觉,慵懒舒适,灯影融融下,意态格外柔顺。   她由萧铮摆弄着,坐在他腿上,而萧铮靠着软垫,听她说话。   “你当初将童宪将军褫夺了官位,贬去南兹,是为了让他重新接受家族兵马,为你在南兹内部埋一股势力?”云舟问。   “我父亲对他有知遇之恩,所以他虽为你母亲配合了你,但心中有愧,主动请缨借送你母亲的机会去南兹替我布线,这是两全其美,我自然要依他。”   萧铮嘴里说着话,手上也没闲着,一边说一扯落云舟一层层的衣裳带子。   解释完时,那水红肚兜的最后一个结也被拉开了……   云舟呼吸有些紊乱,但心里好奇,于是又问道:“那对南兹国你打算怎么办?要攻打吗?”   萧铮看她神思清明,有些不满意道:“后宫里讨论什么政事?”   云舟粉拳捶了萧铮肩头一下,嗔道:“我知道我是无知妇人,问问也不行吗?”   萧铮看她耍起脾气来,赶紧哄道:“我的意思是,后宫的床上,不适合谈政事,煞风景,误风情。”   云舟感到身上被微微轻噬的疼痛,已经压抑不住呼吸,说话也有些断断续续了。   她恨声道:“我还是公主的时候……你若敢如此……如此亵渎于我,我父皇都不需要任何借口就可以砍了你了。”   萧铮挪开牙齿,抬眼看着面带春/潮的美人,说道:   “你早就喜欢我,我当时若真对你如此,你会舍得告诉你父皇,让我去死吗?”   “你不会来与我私会吗?”   “趁着月黑风高,躲在假山里,我们就像现在这样……”   云舟被他诱哄着忍不住去想象,她会吗?   会被他诱惑然后和他在见不得人的地方翻云覆雨,沉沦堕落吗?   她的眼睛蒙上一层迷雾,目光变得迷/离起来。   萧铮就在这时,将碍事的布料都扯开,托住她娇小的身体,看着她尖巧的下巴在自己眼前上下起伏,她每次落下来,他都仰头接住她的樱唇亲吻一下。   云舟耐不住轻声哼哼,但仍然嘴硬道:“我才不会……与你这北燕世子……私会呢……”   萧铮气势汹汹地堵住云舟倔强的小嘴,也不再忍耐她慢吞吞的节奏,由着自己的性子开始猛烈进攻。   云舟什么反驳也讲不出了,只能在嗓子里发出一点哭音,呜呜道:   “你轻点……”   他声音微哑地在云舟耳边吐气:“叫我一声世子哥哥,我就放过你。”   云舟完全败下阵来,颤声道:“世……世子哥哥……”   萧铮果然缓下来,抱住她翻了个身。   然而这声世子哥哥非但没有换来轻柔,反而让他越发变本加厉了……   萧铮完全是一个骗子。   不知风过还是床动,兔子灯缓慢地旋转起来……   作者有话说:   @熙桃见果 是少了一点润色了啦…… 第69章 、梳头   因着前一夜萧铮说话不算话的折腾, 云舟第二天一早还生着闷气,背对着萧铮不肯转过来。   萧铮哄了一会,云舟也只是睫毛颤了颤, 眼皮也没睁。   再磨蹭要过了早朝了,萧铮突然想起前朝那些老头来,于是在云舟耳边道:   “旎旎, 哄不好你, 我就不去上朝了, 怎么样?”   云舟唰地睁开眼睛,麻利地坐了起来,将那帘帐用金钩一挂, 微微撇嘴道:   “你不上朝, 那些朝臣不敢直接骂你, 定要上折子骂我,说我妖媚惑主, 你想冤枉死我!”   说完气呼呼地把萧铮推下床去,向外扬声唤道:   “陛下起了, 进来伺候吧。”   宫人们鱼贯而入, 宫女执了梳, 正要伺候萧铮梳头, 只见他摆摆手, 朝榻上道:“旎旎, 你来。”   云舟刚要躺回去再歇一会, 又得了萧铮的支使, 当着宫人的面不好太耍脾气, 不情不愿地下了榻, 披上一件中衣, 来给萧铮梳头。   她半夜没睡,困得眼下发青,梳头的手也没轻没重的,拽下萧铮好些头发,看得一旁的梳头宫女心惊胆战。   那宫女从铜镜里偷看皇帝,发现他竟然不觉得疼,甚至还心情不错的样子。   云舟从未给男子束过冠,到底手生了些,束得松了,她也不知道。   萧铮就这么上朝去了。   今日的大臣都觉得皇帝有点奇怪。   萧铮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平日里上朝,坐得累了,经常向前俯身,胳膊撑在膝盖上,用手托着下巴听。   结果今日不知为何,坐得异常端正,显得十分英伟。   这让底下众臣紧张起来,奏禀各事都格外的字斟句酌,生怕皇帝如此一本正经,比平日里更能挑出人的毛病来。   只有萧铮知道,因为云舟梳头的手艺太糟糕,自己头上的冠冕,一动就晃,低头便可能会松散,冠冕若掉下来,自己就要在朝堂上披头散发。?3?5?0?2?0?3?0?3   好容易熬到散朝,萧铮回了承天殿暖阁,立即叫了梳头的宫人来重新束冠。   “皇后现在何处?”   近身内侍答:“皇后娘娘应是在为两日后除夕做准备。”   萧铮默了默:“那就让她先忙,待晚上再去找她。”   其实宫中的大多数事情管理之权还是掐在太后手中,云舟因为觉得自己要逐步适应,得先将凤梧宫上下管好,于是也不插手过多的事物,与太后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薛尚宫受了萧铮的示意,要整顿宫人风纪,所以今年的这个年,对有些宫人来说很是心烦。   比如徐良,比如荻珠,年前她受了太后的赏赐,正欢喜着要回去,路上遇见徐良,还喜气洋洋拜了个早年。   “徐老爹安康。”   然而笑容还没敛去,听徐良提醒道:“得了上头赏赐,别忘了去尚宫局报备在册,我干女儿在御膳房前日里得了陛下两句夸,赏了二两银子,没报给尚宫局,叫那一位威风凛凛的薛尚宫杀鸡儆猴,全收没了,你这猴要是不谨慎,小心大过年的叫人家做鸡杀了送到餐桌上去。”   荻珠伺候太后,一直以来都是极有体面的,上一任总领尚宫对她也是颇为客气,甚至反过来敬着她,然而这薛采仪一来,就仗着是皇后的心腹在她面前耍起威风来,有什么事还得报到她那,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荻珠听了徐良的话,去了尚宫局,瞧薛采仪越发不顺眼,而薛采仪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荻珠觉得这是不把她放在眼里,本来因为她年节收到的油水就大大缩减,这叫她利益受损的始作俑者还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她心气极不顺,回到宁和宫外时,又走到冰上差点滑了一脚,戾气越发重,门口的小丫鬟下来扶她动作慢了,她将两个小丫头骂得缩着脖子不敢出声。   太后在里头听见了,问道:“临过年了,这几日你也稍稍对底下放松些。”   荻珠心里有意挑拨,便叹了口气道:“奴婢还不是替太后娘娘生气,奴婢刚从尚宫局回来,娘娘没见着,那薛采仪的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徐良和我,她一个也不放在眼里,奴婢看她就是专门想在我们身上找错处,想搞出事情来,让太后您让权给皇后。”   太后抬起眼睛看了荻珠一眼:“你们有什么错处,我心里再明白不过了,如今查出什么来,都是小事,倒夺不去我的权,倒是若纵着你们下去,犯了大事,才是糟糕呢。”   荻珠心中一惊,吓得连忙跪地:“太后娘娘,奴婢忠心耿耿……奴婢……”   太后不耐道:“起来吧,你伺候我多年,多少纵着你些,以后少贪些吧。”   荻珠不敢应答,只能磕头起身,再不敢说什么。   本是要踩一脚薛采仪,哪知差点把自己栽进去,是自己一时叫气冲得昏了头,着实是后怕。   只是这后怕没多久又转化成怨恨,越发恨起薛尚宫来。   皇帝与皇后两厢忙碌,到了晚膳时候,萧铮总算见到云舟。   他二话不说将云舟头上主钗拔了,一半的头发瞬时散了下来。   两人正吃着饭,旁边还有几个近身宫人伺候着。   云舟着实一惊:“陛下这是干嘛?为何损我仪容?”   萧铮质问道:“皇后为何不给朕好好梳头?”   萧铮此时的行径,丝毫也不像个开国君主,顶多不过是个十岁孩童,有胡搅蛮缠之态。   早晨逼着不会梳头的皇后娘娘给他梳头,转头又嫌人家梳得不好,一天过去了还想着报复。   几个宫人之前哪见过皇帝这样,心里觉得好笑,不敢放肆,只得把头越埋越低。   “笑什么?都出去!”   萧铮眼风一扫,将这几个偷笑的看在眼里,给撵了出去。   他转过头去看云舟:“皇后的手艺,害得朕脖子都僵了。”   云舟看他那不讲理的样子道:“陛下怪罪的是,怪我手笨,不会给男子梳头,早知道,当初在外头应该拿岷山王多练练手,今日定能讨得陛下欢心。”   萧锐如今已经不算萧铮的忌讳,但这话还是有些气人的分量。   萧铮冷哼一声:“岷山王给你练手是不可能了,不如朕屈尊给你练练。”   说完,起身往铜镜前一坐:“来吧。”   云舟上前来,执起梳子,觉得二人此刻有些好笑,像在过家家似的。   她把萧铮的冠摘下,打散了头发,声音柔和起来:   “我给你通通经络,松快松快就得了吧,大晚上的,非戴那朝冠做什么?”   由她这么哄着,萧铮心里舒坦下来,半晌不说话,由着云舟给他篦头发,一下一下,轻重适当,很是受用。   他闭了会眼睛,又想起什么,睁开眼在铜镜里细细欣赏云舟如画的眉目。   他忽然说:“改天我亲自给你晨妆。”   云舟抿唇轻笑:“得了吧,我可信不过你,非把我画成个丑八怪不可。”   萧铮不这么觉得,他说道:“我虽不爱画画,但自小也是跟着名师打的根骨,画人物虽比不得行家里手,但这弯月眉,点绛唇还是画得。”   云舟听他说得煞有介事,半信半疑:“黛笔描眉,红唇点绛,腮施脂粉,这些和画画还是不一样的吧?”   萧铮道:“我看还比画画更简单些呢。”   云舟思忖着,还是拒绝道:“算了吧,我还是觉得你得把我画成个妖怪。”   得不到云舟的赞同,萧铮颇有些遗憾。   他顺手打开云舟的胭脂盒子,自语道:“不过一味红,有什么难的?”   又过两日,便是除夕。   白日里百官朝拜,夜里宫宴,宴会结束后,萧铮去了宁和宫探望尽孝,嘱托太后,守岁的事有晚辈,请太后保重身体,早些休息,在宁和宫用了些茶和点心,坐了一会,出来往凤梧宫去。   凤梧宫的宫人们都得了皇后的赏赐,又许他们使小厨房做饭吃,正喜气洋洋忙成一团。   小钗刚送走了薛尚宫,此刻在小厨房正吩咐,叫他们若整出什么好东西来,不分贵贱,也给皇后娘娘备一份尝尝。   这不是云舟的吩咐,是她自己嘴馋,怕自己不在厨房,有好吃的再把她忘了。   春锦站在小厨房的锅前笑她:“你这馋猫就放心吧,我时刻想着你,都给你独留一份还不行吗?”   小钗从小厨房出来,到前殿门前,正撞见皇帝的御驾,忙行礼喜迎道:   “陛下,娘娘正等着您一道守岁呢!”   小钗长了张团团脸,本就喜气,在这年节里,脆生生地一说话,越发听得人心里舒畅,云舟性子安静,倒多亏了身边有这么个话多的解闷。   萧铮笑了笑:“皇后给你们松快,就尽管玩去吧,不必拘着。”   回头又对徐勿道:“一会凤梧宫里多发点赏钱。”   云舟从宴上回来,已经把沉重的礼服换下,正在窗下剪窗花。   萧铮进来的同时,正赶上底下人孝敬了一盆炒油栗上来。   那栗子炒的滚热,外壳油汪汪发亮。   云舟看了很喜欢,便要探手剥一个来尝尝。   萧铮先动手摸了摸,阻住云舟的手道:“烫,我给你剥。”   作者有话说:   《我家陛下三岁半》感谢在2023-01-09 23:59:59~2023-01-10 23: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70章 、守岁   萧铮给云舟剥出一块饱满完整的栗子肉来。   “张嘴。”   云舟看着那金黄的色泽觉得一定很甜, 于是乖乖张嘴。   没想到栗子近在唇边了,萧铮又忽然拿开,自己凑上来, 在云舟的唇上吮了一下。   然后趁着她要言语之际,又把栗子塞进她嘴里。   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云舟被迫咀嚼着甘甜的栗子, 说不出话来, 只得用手绢在恶作剧的人肩头抽打了一下。   她咽下了才说话:“我要吃栗子又不吃你, 你凑上来做什么?”   萧铮正给她剥下一颗,笑道:“那栗子好吃,还是我好吃?”   云舟托腮等着他剥:“自然是栗子好吃, 你能吃吗?”   萧铮又喂她吃了一颗, 淡然问道:“我不能吃, 那你昨天晚上哼哼些什么?”   云舟突然噎住,直敲了敲心口, 喝下半盏茶才算顺了。   她脸都噎红了,沉默了半晌才一边剪着红纸, 一边悄悄道:“你别起那心思, 我不方便。”   晨起云舟就觉得有些腹痛, 更衣时一瞧, 是癸水到了。   她倒是松了一口气, 好歹有个理由歇上几日, 这回萧铮想不消停也得消停了。   果然, 云舟说了不便, 萧铮便道:“我猜你心里高兴着呢。”   他待再开口, 云舟睫毛颤了颤别过脸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你别问了, 我不过是嫌睡不好觉。”   云舟对萧铮颇为了解,心知他定要死缠烂打地问问,她为何每次都推脱,受用不受用这种话,于是赶紧截住他的话茬。   即然是怕睡眠不足,那就不是不受用,萧铮也就不问了。   他体贴道:“睡不够你就晚些起来,多睡一会,我每天起来就怕吵醒你,吩咐宫人手脚都轻些,结果你还是次次都醒。”   云舟两腮被栗子填得鼓溜溜的,像只小仓鼠:“说得轻巧,皇后天天赖床,传出去成什么话?以后还管得了六宫?”   萧铮知道云舟虽掌着凤印但在宫中暂时还没有实权,说这番话,颇有试探的意味,他怕她不高兴,语气温和道:   “慢慢来,不着急,权力也是责任,一下都揽过来万一叫人揪住错处做文章反而不好,管理六宫之权早晚是你的。”   他这话说得有理,一个有争议的皇后一直被人盯着,不可贪多冒进,但从她自己角度看,除了时间和经验,其实她还是太缺乏能与人利益交换的筹码,因为底气不足,所以短时间内连孩子也不敢生,生怕被人觊觎了自己又没能力护住。   “南兹国现在的几股势力,你已经确定扶持童家了么?”云舟问。   萧铮也并不避讳她谈政事,回道:“嗯,童氏目前是南兹世家中势力最大的,童宪又是信得过的人,他是最好的选择,”   云舟若有所思。   萧铮问道:“怎么,你有什么别的想法?”   云舟问道:“我母亲家族赵氏如何?赵氏在南兹也是世家大族,颇受敬重,又不掌兵,对陛下没有威胁,会是个最听话的。”   萧铮解释道:“赵氏在南兹根基不浅,名声也不错,但近两辈人中,包括你的母亲都不适合做国主,而且一个国主上位,或真刀真枪挣来,或由宗主国扶持,我要扶持一个国主,总需要一些名头,但是赵氏没有有功之臣。”   “假若有这名头呢?”云舟问。   萧铮道:“就是有名头,扶谁呢?”   云舟眼眸清亮:“我呀。”   萧铮本以为云舟在说玩笑话,结果盯了她的眼睛一会,发现她居然有些认真,便正色道:   “你本姓暮,如今做了我的皇后,该算我萧家人,世人未必认你是赵家人呢。”   “可是我心里觉得我是半个赵氏人啊,而且我是大胤的皇后,你信不信,现在的形势下赵家人若能在族谱中添一个上国皇后,为此什么规矩都肯改?”云舟道。   萧铮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尖:“胡思乱想。”   云舟也不再深说,如今南兹王城还在她兄长手中,萧铮是否亲自去踏平了,把南兹收归大胤,根本不扶持新王也未可知,扶持什么宗室更是后话,也不急于一时。   她想赵氏上位,是因为对于南兹几个大族来说,形势是不进则退的。   就像萧铮说的,赵氏这两辈人,没有将才,做官的人也少,所以外祖父那时才忍痛将母亲送入宫中。   赵氏如今,竟只有她这个外孙女有些体面了,如此下去,大族衰微,必然七零八落,惨淡者可能还不如平民,云舟不会让母亲重新陷入苦痛。   云舟心里盘算着,有些神游天外的样子……   她有些想母亲了。   每年的除夕宫宴结束后,她都会与母亲和刘娘娘晨霜凑在一起热闹,她和晨霜嘻嘻哈哈地掷骰子赢元宝玩。   听说晨霜求了萧锐将刘娘娘接到王府去了,想来现在正团聚着,而自己与母亲还分隔两地……   此刻的晨霜正从萧锐手中接过一个宝匣。   萧锐喜盈盈道:“这是宫里送出来的,皇后娘娘给你的春节礼物。”   岷山王府里今夜也是很热闹的,萧铮送来的那十个美人多才多艺,萧锐把她们留在府中,但因为已经不想收一群妾室了,就叫她们好生练习吹拉弹唱,府中有宴会就叫她们出来表演助兴,那些美人渐渐的,心中各有打算。   觉得自己没机会跟着萧锐的几个,趁着宴会勾搭上了旁的世家公子,被萧锐顺势送走了,如今只剩下几个当真只爱吹拉弹唱的,还有两个不甘心想再试试的。   岷山王府的除夕宴,那不甘心的就想要再使使劲,两个美人瞧见萧锐凑在晨霜那里说话,便也凑过去热闹,不动声色将晨霜与萧锐隔开了,一时间莺歌燕语地劝萧锐喝酒。   晨霜不愿意与她们厮混在一起,宴席也近了尾声,拿着云舟给她的宝匣便要起身告辞。   萧锐急道:“晨霜姑娘,你等等我,我也有礼物给你……”   话没说完身旁两个没人便撒娇道:“殿下都不想着给我们也备份礼物,真是让人伤心,灵灵这些日子的琴可都是白弹了。”   哪知萧锐还认真起来:“灵灵,你不说我还忘了,你的琴艺比刚来时候是大大退步了,可见平日在府中太疏懒,一点也不认真。”   “殿下……”灵灵哪是想讨论琴艺呢,一时无语,只听萧锐喊到:“嫣红,给大伙发点赏银,都乐呵乐呵。”   说完,赶紧脱身追着晨霜去了。   晨霜走了没多远,正行到花园子里,就听见身后萧锐追来的脚步声:“晨霜姑娘,收下礼物再走啊。”   说着也把一个礼盒子塞到晨霜怀中。   “陛下怎么不去陪那两个美人?”晨霜问。   萧锐抬头瞧瞧晴好的夜色,道:“你不觉得我们站在这里和初见时有点像吗?我就想和你待着。”   晨霜瞧了瞧他的表情,道:“可我不想和殿下待着,我要去我阿娘房中看她睡了没有。”   萧锐露出失望的表情:“哦……那你去吧……”   晨霜行礼:“谢谢殿下的礼物,我回去了。”   刘妃在大魏国破后受了打击,身体不如以前了,被女儿接到身边总算好了些,但总是担惊受怕的,她躺在房中,听见晨霜进来,便问道:“前边都散了吗?”   晨霜回:“没有呢,他们还得玩一会,我先回来了。”   刘妃道:“咱们寄人篱下的,你不好这样任性。”   晨霜嘟嘴,把云舟送给她的盒子打开,里头是一支名贵的珊瑚镶宝簪子,她拿给刘妃看。   “娘,咱们现在不是奴婢了,云舟做了皇后,我是皇后的姐姐呀,不说有多尊贵,但总不至于事事看人脸色,等过了年,或许可以求云舟让咱们搬出去过日子,不用再麻烦岷山王了。”   刘妃把目光落在了另外一个盒子上:“岷山王送了你东西?”   晨霜点头。   刘妃的目光转回来落到女儿脸上:“霜儿,你一直是个有主张的,你是怎么想的?你是皇后的姐姐,可外边都觉得你是岷山王的人,出去了旁人哪个敢明媒正娶你呢?一辈子不嫁人,都靠着云舟?”   晨霜低头不语,其实这些日子她反复思考过这些事,其实萧锐是她眼下最好的选择。   刘妃看出她的心思,把话都替她说出了口。   “云舟现在受宠,能帮你谋到这个岷山王妃,皇帝是岷山王的亲哥哥,兄弟又亲厚,到时候帝后两个人就都是你的靠山,反过来,若云舟有难处,你通过岷山王或可以帮到云舟一些,你们姐妹俩这辈子要极尽所能的相互扶持,不然怎么扛过姓暮这个原罪啊……”   刘妃说着,触动心事,又有些伤感起来,晨霜忙劝着她不要忧思,早点睡下。   凤梧宫中,云舟吃够了栗子,已经月上了中天,夜也过了一半。   守岁,就是一夜不睡,因为皇帝在,她也没法和宫女们玩耍嬉笑解闷,下人们放不开,时刻心惊胆战,也是遭罪,所以云舟因为无聊频频地犯起困来。   萧铮瞧着她那磕头不已的样子,劝道:“要不你就睡吧,我不告诉旁人。”   云舟迷糊着摇头:“不行,心诚则灵,你守太后的岁,我要守我阿娘的岁,偷着睡觉可骗不过老天爷。”   她困得语声含糊,越发可爱,萧铮忍不住将她抱起来,往榻边走。   云舟一惊,瞌睡虫全跑了,蹬了蹬腿:“你别闹,我说了不方便。”   萧铮把她往床上一撂,道:“我是怕你犯困,帮你精神精神,教你干点活。”   说完将帘帐放下。   帐子里,传来说话声。   云舟知道特殊日子萧铮不可能迫她行事,语声倒也不慌,问道:“教我什么呀?”   然而不知萧铮附耳说了些什么话,云舟开始娇滴滴地抗拒起来。   “真不要脸,你把衣裳穿上。”   “我不看!”   “别拉我手!”   “萧铮!”   接着,除了有些呼吸声交织,并没有什么别的动静。   过了许久,才又想起云舟娇声软语的抱怨:“我手酸了,别了吧。”   然后响起萧铮低低的笑声。   又是半晌没动静,最后听到云舟哎呀了一声,随后无奈道:“把帕子递给我,叫人送水进来净手。”   闹了大半夜,总算守过了旧岁的时辰,萧铮搂着云舟躺着,她简直没力气和他生气,捶他两下都觉得手酸。   萧铮把她那纤白的手腕握在手心里揉了揉,意味不明地说道:   “旎旎刚才可比你梳头的手艺好多了。”   云舟窘地缩起来团成一个团:“睡觉吧。”   萧铮拍拍她的后背,哄道:“好,睡觉睡觉。”   作者有话说:   帘子里怎么回事?什么手艺?给我看看! 第71章 、姐妹   初一方是新岁, 晨起,各位命妇入宫,拜见太后和皇后。   云舟与太后又坐在了一个屋里, 因着外人多,太后倒也未曾刁难她什么。   云舟从宁和宫出来,回凤梧宫, 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晨霜微笑着在凤梧宫门口迎她。   云舟欢悦地跳下凤辇, 跑过去一下捉住晨霜的手, 把她带去私密的寝殿。   “你挽发了,你和岷山王……”   云舟兴奋劲过了,才看见晨霜挽着妇人的头发。   晨霜笑了:“只是扮一下装作岷山王的内眷, 萧锐想带我来见你, 才出的这个主意, 我本来还怕他得带我去见太后,还好不是王妃就不用去, 我可不信太后会给我好脸色。”   晨霜是爽朗性子,与云舟说话越发不拘小节。   云舟看她生龙活虎的样子非常欢喜, 她问晨霜:“姐姐是决定要跟着萧锐了么?”   晨霜垂眸:“我要是个男子, 大约会想做官, 大干一番事业, 但女子生路太少了, 放眼望去, 整个胤都, 女子安身立命, 又有哪里比得上岷山王府呢?况且他接了我母亲出来, 于我是大恩, 纵是叫我以身相许, 我也无甚委屈的了。”   云舟微微蹙眉:“你现在有我,不必为了报恩嫁人的呀,你要好好选。”   晨霜突然掩口笑起来:“我选谁?我心里又没有别的情郎,哪像你这小东西,才十岁心里就知道装着陛下了。”   想来,是萧锐把自己说过的话告诉了晨霜。   叫晨霜这么一打趣,云舟闹了个大红脸,扭捏道:   “说你和岷山王的事,你扯我做什么?再说谁说我十岁心里就装着他?十岁知道什么,姐姐真能胡说。”   晨霜看她羞涩的样子,咯咯笑个不停。   她想了想说道:“其实你当时和我表哥定亲,我就隐隐觉得不合适,我表哥是温吞水的性格,或许你嫁给他也能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但等年纪大了,回想一生,还是会有遗憾的。   现在看来,我的直觉也不是没有理由,你心底里喜欢的是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像陛下那样的男子。”   云舟微笑,算是默认,然后她抓起晨霜的手说道:   “姐姐,你愿嫁萧锐我也支持,你放心,我既掌了凤印,必不叫你受了委屈,你若想要王妃之位,我就把王妃之位送到你手中。”   晨霜听着云舟目光坚定地说出这话来,心下感动,她摸了摸云舟的头发,柔声道:   “旎旎可真是长大了。”   小的时候,都是晨霜保护云舟,怕她柔柔弱弱的被人欺负,永远站在前边为她出头,云舟想起小时候姐妹俩一起长大的时光,那样无忧无虑,她忍不住抱住晨霜撒娇:   “其实我不想长大,我就想永远躺在阿娘和姐姐怀里。”   晨霜抚着这娇弱小皇后的后脑勺,接着打趣:“你现在可以躺在陛下怀里。”   云舟想都不想:“我不躺,他可讨厌了。”   小钗见了晨霜也很高兴,前后跑跑颠颠地张罗着小厨房做些晨霜爱吃的东西。   云舟与晨霜一起用午膳,云舟道:“说起吃这一条,宫里真未必比得上岷山王府,萧锐比陛下还会享乐。”   晨霜在王府中已经生活了一段时间,她一直住在关雎阁里,深知云舟所言极是,道:   “萧锐因着你的原因把我安置在关雎阁,奉我为上宾,确实看出他吃穿住用都是极讲究的。”   云舟放下了筷子,正色道:“有件事,我不知道萧锐告诉姐姐没有,我去岷山王府为妾时,一直称病,并未与萧锐有过男女之实,姐姐心里不要有芥蒂……”   晨霜伸过手来,拍拍云舟的手,说道:“我信你,但即便是有,又有什么?无论你还是我,或者任何人,嫁给萧锐,都不可能有你和陛下那样的感情,因为萧锐的心和情能分成许多份,不会专许给一个人的,我要心里计较这些事,根本不会决定跟他。”   “晨霜……”云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番话有点伤感。   晨霜笑了:“不过,我可不是那受人随意摆弄,只会受气的女子,萧锐他纵然出门见个清秀的卖花女也要心生怜爱,只是心里想想也罢了,可不能叫我知道,不然可没他的好果子吃。”   云舟想着,人与人不同,所看重的也不同,晨霜虽不看重萧锐是否专情,但生就一副强势性格能管得住他行为,倒也是互补的一对。   相比她柔弱身躯之下的倔强性子,其实晨霜爽朗之下是一种智慧的取舍。   待过了晌午,萧锐要离宫了,晨霜便于云舟依依惜别,回岷山王府去。   回程与萧锐同乘一辆马车。   萧锐今天头一回看晨霜的妇人打扮,有些看呆了。   而且她的头上还戴着他送的芙蓉簪子。   晨霜瞧萧锐那俊秀脸上的傻样子,问道:“殿下看什么?还瞧我与妹妹有三分像?”   萧锐忙道:“不是不是,你与旎旎并没有什么相同,性子截然相反,我可不会搞混。”   说完,突然想起自己叫皇后的小名很不应该,捂了一下嘴。   不过又疑惑道:“我刚才在昊天宫,也曾顺嘴说岔了,但我皇兄只是看了我一眼,并没有生气训斥我,我觉得皇兄脾气比原来好了。”   晨霜心里偷笑,这呆货,人家是知道你这前夫不过是个摆设,对你这弟弟宽容些罢了。   嘴上说道:“陛下一定是受了皇后性子的影响,我妹妹嫁给陛下,无论于公于私都是有益的,若窝在岷山王府才是大材小用。”   萧锐点头:“你说得很对。”   二人一道回了岷山王府,晨霜急着将妇人发髻拆了,脚步匆匆地回关雎阁,但路上恰好遇见了灵灵。   灵灵除夕夜叫萧锐当着众人的面批评了琴艺,今天一大早就起来练琴,她以舞乐娱人作为生计,但其实一点也不喜爱弹琴跳舞,觉得很辛苦,只一心想攀上贵族公子做妾室好享受荣华富贵,而整个胤都的世家公子哪个也没有萧锐的地位高,脾气好,这么好一颗大树,谁人不想攀?那不比每日辛苦弹琴强百倍?   她甩着练琴酸痛的手腕正好瞧见一副贵妇装扮的晨霜,心里酸得紧,忍不住上去说两句,她拦住晨霜的去路,道:   “晨霜姑娘是进宫见皇后娘娘去了?听殿下说皇后娘娘是神仙似的美貌,我是没那个福分,有个这样的好姐妹,手指缝里施舍一点,就是岷山王殿下这样的好郎君。”   施舍两个字将云舟借萧锐救晨霜的一片好心全给颠倒了。   早些时候嫣红也用类似的话试探过她,但这种刺人自尊的挑拨离间用在她暮晨霜这里可不好使。   一方面她对云舟的好意深信不疑,另一方面,她是个极务实的性格,没空矫情一些他有几分真心爱我这样的事情。   晨霜扶了扶头上的芙蓉簪子,对灵灵微笑道:“瞧你也怪可怜的,是自小到大遇见的姐妹都是坏人,一点真心也没见过,把好意做施舍,可不配得好东西。”   “你……你还不是岷山王妃呢!”灵灵气结,心想,什么好意?本来就是施舍,是暮云舟搭上了更高的皇帝陛下,才把不稀罕的岷山王推给自己的姐姐,好做炫耀,女人争好男人的攀比之心她见过太多了,哪有什么姐妹真心,真是可笑。   这时灵灵的身后走出另一个弹琴的女孩子,那女孩有些胆小,不怎么说话,但弹的一手好琴,此刻出来瞧见灵灵似要与人吵架,便上来道:“灵灵姐姐,不是说歇一会就练我教你那个指法吗?怎么还不回去?”   谁知灵灵一把甩开她的手道:“谁叫你假好心?你安的什么心我还不知道?不就是昨天殿下夸了你两句琴艺好,就到我面前来显摆,可不是你真心教我!”   “不是的,我是真心想教会你……”那女孩辩驳道。   灵灵冷笑:“也不找个镜子照照,你充其量也就算个平头正脸,殿下连我都瞧不上,你弹了几个破曲,就能瞧上你了?”   那女孩被她的贬低给气哭了,场面愈发混乱,好在嫣红听见吵闹过来,因她现在管着家,所以说话还有些分量,她将那两个人都叱责了一通,打发回屋去了,又笑着对晨霜道:   “姑娘别恼,殿下早晚给这几个都送走,到时候就清净了,以后姑娘做了王妃,谁还敢放肆呢?”   嫣红是个识时务的人,本来还想劝退晨霜,这回发现似乎一切已成定局,立刻投靠过来,为晨霜鞍前马后。   待送晨霜回了关雎阁,吴婆子还叹气,对嫣红道:“看你是认了这位做主母了?”   嫣红理了理鬓发:“这位是个厉害的,原先没下决心留下,如今决定留下,就要使手腕了,我一个做奴婢的伺候谁不是伺候?干嘛和她打擂台?”   吴婆子无奈一笑:“你倒是想得开。”   嫣红道: “我要是想不开,当时在北燕就被遣出去了,想得开是福,过日子就完了。”   ……   云舟送走晨霜,还有些伤感,她正对窗坐着发呆,忽然听见萧铮的声音。   “你猜猜,我今天听见谁叫你旎旎?”?0?8?3?4?0?4у   云舟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听他话里话外又是要没事找事做筏子,好找理由磋磨她。   她便学起晨霜的样子道:“你就是欺负我在深宫里是聋子瞎子,你们男人一天在外头有多少花头我也不知道,你反过来还找我的不是。”   作者有话说:   萧铮:每天找老婆挑事,挨骂就是刺激。   今天评论发发红包吧!感谢在2023-01-10 23:59:59~2023-01-11 23: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72章 、反省   萧铮不料招来她的还击, 蹙眉道:“我在外头有什么花头?”?0?8?3?9?0?2?0?5   云舟也学他平时里那不讲理的样子,边把玩着衣带边说道:“我怎么知道?前两日还听你夸小钗长得讨喜,在外头还不定夸谁呢?你自己反省去吧。”   萧铮听云舟提小钗就知道她不过是故意呛他, 并非真的为什么事生气,于是附和道:   “我得如何反省皇后才能消消气呢?”   他一手将云舟的小脸托起,让她冲着自己, 俯身靠近她, 脸上的笑意也随之加深, 然后吻住她的嘴唇。   这吻不像在床笫间时有那么浓厚的欲/望和侵略性,又轻又柔,异常缠绵, 云舟渐渐沉沦其中不能自拔, 直到萧铮松开了手, 她的脖子还是保持着仰起的姿势,张着小嘴, 微微地喘/息。   “你……”   云舟一丝一缕地找回神智:“你就是这么反省的?”   萧铮的姆指在她柔软的下唇揉过,问道:“这个反省不满意?那你说说要罚我点什么?”   他的眼中甚至闪烁着期待的光……   云舟:“……”   既是要耍小性子, 岂能顺了萧铮的意, 去罚他些情趣之事?自然要逆着他的心思。   于是云舟道:“你这几天都不许来凤梧宫了。”   萧铮道:“今天是初一。”   每逢初一十五, 皇帝是必须来皇后处的。   云舟忘了这茬, 只好改口道:“明天之后, 上元节之前都不许来。”   没想到萧铮倒答应得爽快:“好, 都听旎旎的。”   “不过……”   萧铮指尖闲闲地刮着案上茶碗的边沿, 轻轻地说了一句:   “皇后听没听过一句话?躲得过初一, 躲不过十五?皇后的惩罚其实也是一种情趣。”   云舟从这句话里隐隐约约听出一点威胁的意味, 心里咯噔一下。   萧铮的下一句话就印证了她的直觉。   “不对, 初一也躲不过。”   然后他断了这个话茬, 再不提了,反叫云舟心里发慌。   她暗暗地想,自己信期未过,左不过就是像前日一样,他还能怎么招呢?   这一下午二人就这么在各怀心思中度过。   晚上,萧铮被太后请去在宁和宫中用晚膳,回来时,已经快要下钥了。   云舟偷偷观察萧铮,发现他不紧不慢地沐浴更衣,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稍稍放下了心。   直待两人躺下,萧铮才忽然将她搂紧些,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   云舟小声道:“我这才第二日。”   萧铮又吻了吻她的眼睛,温声道:“我知道,咱们不做那事。”   他语声温柔极了,听起来完全无害。?0?8?0?4?2?5?0?7   那刻的云舟还不知道。   事情可怕就可怕在他这承诺上。   萧铮的吻落下来,就像下午时一样,温和如春风化雨。   一块颤抖的乳酪,入口甜而润,很快在口中融化。   云舟忽然分不清今夕何夕,是哪个年岁。   按照以往,接下来,萧铮会开始新的探索。   果然,云舟迷糊中,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凉意。   看着云舟逐渐意乱神迷的反应,萧铮那神情温柔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坏笑。   他突然停止了亲吻。   凑到云舟耳边,说道:“今天就到这吧,我们睡觉。”   云舟睁开迷离的眼睛,一时不能明白这话的意思。   直到看到萧铮规规矩矩的躺了回去,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   她和萧铮在一起,每次得到的,都比她想要的要多得多,这就使得她通常是迷乱的,并不能清晰分明地分辨每一种细微感受,而是在混乱的洪流中被携裹着胡乱往前,直达终点。   这是头一次,她受到了冷落。   这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云舟稍稍翻了个身,贴住萧铮的胳膊,想寻求点帮助,但是又不知怎么开口。   最后只能扯一扯他的袖子,娇颤颤地瞧着他,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萧铮睁开那双狭长的眼睛,明知故问道:“怎么了?睡不着?”   云舟的手似无意划过他的胸膛,没有说话。   其实他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云舟不好过,他更不好过。   不过萧铮作为阴谋的主导者,还是很沉得住气,他也翻过身侧躺,勾了勾云舟的下巴,恍然大悟般道:   “我知道了,是旎旎心疼我,想帮帮我吗?”   云舟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又被他拽住了手,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欲/望的囚笼里逃了出去。   最后萧铮温存地吻了吻她,以做感谢。   然后真的睡觉了。   被牢笼困住的只有云舟自己。   云舟暗自委屈地抿了抿嘴唇……   第二日,萧铮一早起身回了昊天宫。   云舟的绮念虽然已经随着睡眠消退了,但有一口闷气,始终没处发泄。   萧铮当真听她的话,上元节之前都不打算来了。   薛尚宫来过,说萧铮亲自去了都城外春江支流的堤坝巡查,近日确实非常忙碌。   云舟找不到他什么错处,也见不到他的人,这点委屈和闷气,也就搁住了,但是搁住了,不是没了,而是在心中不被注意的角落慢慢发酵……   萧铮出了城,带了工部,户部和河务的官员去巡视春江。   李斯之伴驾在侧,陪着萧铮瞧了几处堤坝,听见萧铮问道:“王知钰此次朝户部请了多少款子?”   户部尚回道:“此次修堤,请款二十万两,比臣估算的要少一倍,王侍郎说前朝投了那些钱都叫人贪没了,二十万两若全用在刀刃上,修皇城外这一截江堤尽够了,陛下南兹那边还没有定数,总要想着多为陛下节省些银子才是。”   萧铮笑了笑:“他倒是会体谅朕。”   王知钰官职比其他几位大人都低,所以一直不曾近前,此刻萧铮夸奖了他,他才得以上前谢恩。   君臣在江堤畔正说着话,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微微的骚乱,因为距离远,在对岸,所以听不太真切。   萧铮便命人去查问,过了一会,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说是对岸的农户家里有小孩子在江上打冰陀螺,不小心踩碎了冰面,差点掉到江里去。”   “人可救上来了?”李斯之问。   “那孩子腿脚灵,刚下水就趴在冰面上爬上来了,已经被村民送回去,没什么大碍。”   几位随行的官员这才松了心,大年节的,陛下出来巡视,若是听到人的死讯,可太不吉利。   户部尚书说道:“这附近的村民常常来江边玩耍,夏日里溺水的孩子也不在少数呢,这农户父母年节忙,孩子也看不住了。”   时辰差不多,皇帝一行人要起驾回宫了,王知钰偷偷退到后头,问起那禀报的人:“是多大的孩子把冰踩碎了?”   那人回道:“看着不大,六七岁吧,挺瘦小的,我过去的时候,看棉衣湿了一半,倒是没什么事,王大人,卑职可不敢胡乱隐瞒,和陛下说的都是实话,那孩子真的没事。”   王知钰不是觉得这人话里有假,而是奇怪,刚刚过完新岁,按理说,冰面还算厚实,不应该被几岁的孩童踩碎啊……   他回眸又瞧了瞧江上,摇摇头,怕皇帝又有话问他,赶紧快走几步追队伍去了。   对岸的村子里,柴火灶上烧着一锅热汤,因着才过完年,汤锅里还煮着一块肉。   裹着被子的小男孩被那肉香味勾引地跑到厨房来,灶台边的孩子娘气得拿勺底子揍他:   “新棉花絮的棉衣你就给我湿半截,这会又祸害老娘的新棉被!你娘我一年攒二斤棉花容易吗?你这败家的小畜生,看我不打死你!”   男孩子嬉皮笑脸地躲着,一边躲一边喊:“娘,不怪我,每年都那么玩,谁知道今年的冰变薄了呢?”   孩子娘也有点后怕,瞅着儿子也怪可怜的,便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给他:“快点喝了,喝完回去躺着。”   男孩子美滋滋喝了一碗香喷喷的肉汤,放下陶碗往外头走,正好瞧见阿爹从外头回来,赶紧告状:“阿爹,娘拿勺子给我头上打个大包!”   他阿爹便说和道:“他娘,你也不要打他了,今年的江面是有点怪,有的地方薄,不小心一脚就踏空了。”   孩子娘说道:“呦,那是不是上游天热的早,今年春江要早开化了吧?我阿公说他小时候有一回就是这样,那年春天就发水了。”   孩子爹也被肉香吸引到锅边看:“我看今年修堤了,应当没事吧?”   孩子娘推开他:“别凑这瞧了,马上开饭了,今年要是收成好,把房顶修一修,再过年多买几斤肉。”   小男孩盖着棉被躺着,忽然听见有人敲窗户,打开一瞧是自己一起玩耍的小伙伴。   其中一个女娃问道:“哎,你没事吧?”   男孩摇头:“没事,等衣服烤干了我就出去找你们。”   女娃点头,忽然鼻子嗅了嗅:“你们闻没闻到一股下雨味?”   两个男孩子挠头:“村里过年都是下雪,哪有下雨味?”   女娃没受到认同,她也没回嘴,只是抬头看看天,不太晴朗,似乎要下雪,但她就是闻到雨味了呢……   ……   皇帝初登基,礼部安排了上元节时,皇帝皇后出宫,驾临青云楼,受万民朝拜,与民同乐。   这种众星捧月的场面自是需要一番细致安排,包括帝后的装束都有极大的讲究,必要在百姓心里留下可服可敬的印象。   云舟这日试了新凤冠,众人退下后,她打了个哈欠。   云舟道:“才新岁就犯了春困了。”   小钗机灵答话:“人说得了相思病就爱发呆犯困,我看娘娘是多日不见,思念殿下了。”   作者有话说:   咚咚   @熙桃见果 第73章 、上元   小钗说完, 见云舟居然没有反驳她,只是端详镜中的自己,于是再接再厉道:   “上元节陛下就能和娘娘一起看灯会了, 到时候娘娘穿这身华服,天姿国色,陛下灯下看美人, 定是百般喜爱。”   云舟听小钗越说越夸张, 终于出言打断她道:“尽胡说。”   虽是反驳着, 但到底还是又将口脂抿了一抿。   上元灯会,是个举国同庆的日子,此日没有宵禁, 城中诸门洞开, 酒楼瓦舍更是彻夜歌舞, 不眠不休,街上鱼龙光转, 灯影成河,百姓摩肩接踵, 瞧着各色热闹, 挤丢了鞋子, 踩脏了裙子都是常事。   工部营造司为贺新帝登基, 在这大胤元年的头一个上元节, 打造了一座大型灯楼, 灯楼是渭水之神神像, 正对皇帝即将登临的青云楼, 寓意渭水神女来贺, 萧铮的登基乃是天命所归。   民众为了一睹帝后圣容, 早早就在青云楼下等待。   对面的临芳斋里头也有许多官宦家的夫人小姐在雅间里等着看热闹。   坊间都传当今的皇后娘娘姿容绝世, 男人看一眼就心动神摇,而且这位娘娘手段颇为厉害,身为亡国公主逃过做奴婢的命运,勾引上了风流的岷山王,但又暗中与皇帝藕断丝连,引诱皇帝不顾伦理,兄夺弟妻,还在宫中挑唆皇帝与太后,气得太后大病,只是萧铮太过爱她,竟将这妖姬硬是抬举成皇后。   民间私下里还信誓旦旦她如何一边做岷山王的宠妾,一边暗中派人给军中的皇帝写信,大诉倾慕之情。   这些编排难说其中没有北燕派在推波助澜,以此抹黑皇后的形象。   但没有官方有力的文字,这些事终究只是茶余饭后百姓口中的香/艳佚闻,与话本子差不多,有人信有人不信,传来传去不过图个乐子。   所以今日的青云楼下,比起尊贵的皇帝,人们心中更想看的其实是传说中的皇后娘娘,看她是否有那样迷惑人心的美丽。   时辰一到,渭神灯楼层层亮起,随后数朵烟花也冲天而上,在幽深天幕上炸出点点金色星芒。   民众随之激动地欢呼起来,此时,帝后登上了青云楼。   比起萧铮的墨色衮服,云舟的皇后装扮颜色上更为耀眼。   皇后的礼服乃是礼部尽心设计,将魏后与北燕大妃所穿的两种制式进行了融合。   保留了仙袂飘举的大袖和披帛,同时也将北燕喜镶珠玉的特点融合,在衣裳的领口,镶边,腰带处施满璀璨的珍珠宝石,流光溢彩,贵重异常。   楼下众人抬头仰望。   对面临芳斋里的夫人小姐们,在皇后出现后也都打起了帘子,仔细瞧着这位皇后娘娘,到底如何出众。   云舟站在青云楼上,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面上不表,心中难免紧张。   此时微凉的手被人握住。   萧铮朝她笑了笑。   因有一定距离,众人其实看不太清皇后容貌,能看见的只是华贵无伦的衣饰和冠冕,那盛装下的一张小脸,模糊看着是个美人,但看不分明。   “皇后娘娘仪态万方,你看她耳旁的垂珠,动都不动,多么端谨。”有人这样说。   “可惜看不清美人面目,或许长只是清秀罢了。”也有人这样说。   直到萧铮执着皇后的手,扶在栏杆上不松开。   众人又议论起来。   “瞧,陛下手都不愿意松开。”   “皇后娘娘当真是得盛宠,陛下宠爱成这样,怎么可能只是清秀?必得是个绝色啊!”   这些话都是窃窃私语,但高处的云舟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   皇后是帝王的装点,皇后的美貌也需帝王的爱重来做注脚……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突然想起冕图青茵。   她缓缓回眸,看到萧铮关切的眼神,便也笑了笑。   “皇后娘娘笑了!”   “笑得好似神女。”   “你看得清吗?”   “看不清也知是美人。”   接下来,皇帝赏万民,从青云楼上撒了福钱,又引出一波山呼万岁,随后教坊为皇帝表演的花车也行置此处,众人终于不再关注皇后,开始享受节日,观看歌舞。   听过一曲,帝后至青云楼内歇息。   徐勿引着帝后坐了,叫人端上糕点来,一一试过了毒,才呈给上人。   云舟发现楼中备下的果点都是宫里带来的,是平时常吃的几个式样,于是尝了一口又放下了。   萧铮看了,了然笑道:“你这馋猫是不是想吃外头的东西?”   云舟点点头:“叫人弄一点来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尝尝鲜吗?”   雍容典雅的皇后娘娘眼睛亮晶晶,撒娇似地扯了扯萧铮的袖子。   萧铮忽然觉得,莫说一点民间的小吃,就是云舟此刻让他把龙椅让给她,他恐怕也会抱着她坐上去。   底下人得了令,立刻换了衣裳扮成普通百姓出去搜罗民间的新鲜玩意。   云舟听着外头表演的唱词,说道:“我对这座城的了解真是不多,做公主那些年除了去国寺,从来没出过宫,倒是国破之后有机会去看了一次眷河,真的很热闹。”   萧铮瞥了她一眼,哼道:“嗯,和萧锐,玩得颇开心,还抱在一起。”   云舟疑惑回眸:“我们哪有抱在一起?”   萧铮眼前出现一幅画面,画舫的船舱外,一男一女凭栏,男子笑呵呵搂住女子的腰……   “怎么没有?”萧铮揽住她的手骤然收紧了,“就这样搂。”   云舟总算想起那天的事情:“我那是摔倒了……你看见了?”   她惊讶极了,难道当时萧铮就在眷河沿岸看着她吗?   萧铮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不然,我为什么第二日就去了岷山王府?难道我还真稀罕看地里挖出的金子?”   云舟都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只得扭过头去:“你还敢提呢,无礼至极的霸道鬼。”   萧铮忽而玩味道:“你猜猜今天楼下这些百姓怎么说咱们?”   云舟嗤道:“能有什么好话,说你兄夺弟妻不要脸,说我狐媚惑主呗,但反正我狐媚是假的,你不要脸是真的。”   萧铮正要赌她这刁钻的小嘴,忽听徐勿道出去采买东西的人回来了。   为着谨慎,外头摊子上买的吃食还是一一验过了才奉上来。   萧铮遣退众人,看着云舟好奇地尝一味桂花饮。   那是对面临芳斋的一种米酒,十分清甜,颇受贵族女眷的喜爱。   云舟也喜欢,连饮了三杯。   “这么好喝?”萧铮问。   云舟欲倒一杯给他,忽然被萧铮抱了起来,让她侧坐在腿上,环住她的腰。   冠上的珠串像受了惊吓似的,纷纷地乱摇,云舟忙拿手去扶。   萧铮此时捧住她的脸,尝了下去。   她口中,满是桂花香气。   放在以前,在外头,云舟定不可能纵他如此。   但今日也不知怎么了,许是多日未见,真像小钗说的,自己没出息,得了那相思病,竟然默许萧铮的荒唐行径。   两人耳鬓厮磨,唇齿相戏。   而隔着一扇窗,外头就是万千百姓……   分开时,云舟喘着气,羞赧道:“口脂……”   说完拿着绢帕在小瓷杯子里沾了些酒水给萧铮脸上那暧昧的红痕擦去了,之后她又起身去铜盆的水中照一照自己,发现自己唇脂果然也是糊的,只得好生擦抹一番。   淡粉的绢帕沾染了一片胭脂色,上头的桃花看起来动人极了。   “回宫吧。”萧铮声音低沉,似一种诱哄。   云舟不吭声,垂下眼,只是将小手搭在萧铮的手上。   十五月圆,银盆似的月下,百姓欢呼娱乐,而帝后从青云楼离开,上了皇帝的马车。   眼尖的宫人发现,皇后那冠冕上的珠串乱了,紧紧搅缠在一处。   夜风不似前些日子冬季干冽,偶尔从车帘外透进来,感觉有些潮湿,叫人呼吸起来很是清爽。   萧铮嗅着车厢里淡淡的桂花味,心便有些沉醉,他道:“你信不信,不出几日,胤都的衣裳铺子一大半都得在赶制和你今日相似的衣裳?”   自来宫中女眷的衣饰妆容都会被民间争相模仿,云舟此次在青云楼露面,帝后又大秀恩爱之情,效仿之风只会更狂热。   云舟扯着自己的衣摆瞧着:“我有个妖女的名声,城中的贵妇千金不见得愿意模仿我。”   萧铮笑:“你瞧着吧,以你一人之力,以后北燕和魏人姑娘们都要混穿对方的衣裳了,这对大胤来说是好事,算皇后的大功一件。”   马车将二人一路送到凤梧宫门前。   “皇后可还记得,咱们的十五之约啊?”萧铮问。   云舟脸上发烧,装傻:“我和你哪有约?”   “没有吗?那我还是回昊天宫吧。”   “陛下爱去哪去哪。”云舟嘴上豁达着,脸上的神色是有些不高兴了。   头还没低下,手忽然被握住,耳边传来萧铮的低语:“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从初二到现在,我想了你半生了,你看我,可变成个老头了?”   云舟噗嗤一声笑了:“你和谁学得这些花言巧语?”   他气息渐近:“是桂花酒喝得有些多了,醉话。”   作者有话说:   萧铮是懂得土味情话的。(狗头) 第74章 、诡计   不知跟出去伺候的人, 回来给凤梧宫传了什么话,宫人们今日手脚格外麻利,迅速地伺候完洗漱就知趣地退了出去。   底下人心知肚明的默契让云舟脸上发烧。   她磨磨蹭蹭地反复梳着柔顺似缎的头发, 坐在妆凳上不动。   萧铮不耐烦,一把将她从镜前抱起来,扔到了榻上去。   云舟在柔软的被褥间打了个滚, 顺势钻了进去。   她将自己裹起来, 嗔道:“几天不见, 陛下发什么疯?”   胭脂红的锦被,衬得云舟眸含秋水,面若海棠。   萧铮不言语, 也干脆利落地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他一来, 那一床海棠花, 全叫他的男子气息给揉皱了,委委屈屈碎成一滩娇美的慌乱。   他接着青云楼里的旖旎, 夺取着云舟唇/齿间的甘美,被子下的大手, 开始做乱。   云舟的心脏跳得像只小鸟那样急, 几乎要从胸膛里撞出来了, 她只好恍惚地望着帐顶的繁复细密的花纹。   萧铮趁其不备, 向下缩进了锦被中去。   少女的肌肤还带着沐浴过后的一点潮湿, 格外的柔软。   一只慵懒而不怀好意的狼在生机勃勃的草原上, 发现一窝馋人的小兔, 兔子毛色雪白, 碰一下便颤巍巍的, 小兔子们无助地吱吱叫着, 试图逃跑, 怎么也逃不过坏心眼的饿狼的嘴,只好任其将自己吃干抹净了。   云舟看不见萧铮,她仿佛是自己躺在床上,在做一场无比真实的绮丽梦境。   终于蛟龙入潜渊,施云布雨,腾起千层巨浪。   云舟半个月以来的空虚终于得到了慰藉。   可萧铮着意吊着她的胃口,云舟想起小的时候自己逗小白兔,就会在兔子面前拎着美味的胡萝卜又拿开不给兔子吃。   一次两次可能是巧合,三次四次云舟就发现他似乎是故意的。   意识到这是他的恶作剧,云舟含嗔带怨的看着他。   萧铮便引导道:“旎旎要怎样?说出来。”   云舟快要哭了,她叫了一声世子哥哥,妄图用之前的旖旎让萧铮先投降。   萧铮果然被叫得心中一荡,差点就要上钩,但还是忍住了:“你求求世子哥哥……”   云舟简直恨他,但他又一次在关键时刻停下,她终于彻底投降,哭泣着求他:   “世子哥哥……求求你了……”   这是云舟第一次在这种事上求他。   “都听旎旎的。”他总算胜利,便哄她。   随后他携着她穿过层层迷雾,终于扣开了那道门。   那是前所未有的快乐,云舟高高地仰起头……   浪尖打下,云舟缓了好久好久,才终于恢复意识,发觉自己躺在萧铮的怀抱里,十分温暖。   然而理智回归后,刚才那些被耍弄的怒气也回归了。   云舟气鼓鼓地坐起身,扯了榻里另一床被子猛地扔下了床,然后使了吃奶的力气将萧铮推下了榻。   “走开!你睡地板,不许上来!”   萧铮虚拢了件袍子,瞧着榻上那吃饱喝足就翻脸不认人的小美人,觉得有趣极了。   “旎旎好大的胆子啊。”   云舟才不怕他,唰的把床帐的两层帘子都放了,眼不见为净。   不一会外头传来萧铮的低语:“早晨放我回去,别叫宫人看笑话。”   云舟哼了一声,翻身睡觉去了。   到了后半夜,外头忽然传来雨水敲落的声音,那雨声越来越密,将萧铮吵醒,他翻身坐起来,为一旁酣睡的云舟掖了一下被角,披衣起身。   他顺手执起一尊烛台来到窗前,打开窗户的一瞬间,手里的烛火就被窗外扑进来的冰凉而潮湿的雨气卷灭了。   是真的下雨了……   萧铮皱起了眉头。   上元节夜里下雨,这样异常的天气,很有可能会带来难料的灾祸……   他将窗户关上,门外响起了徐勿极其微弱的声音:“陛下,有急报送进宫来。”   除了军报,会半夜送进宫的,只能是某地的天灾。   萧铮走出去,吩咐小钗进去伺候,云舟若没醒,就不要打扰她,然后他跟着徐勿去了承天殿。   “陛下,春江那边发水了……”徐勿低声道。   萧铮问:“王知钰那个堤修的怎么样?”   徐勿缩起了脖子:“回陛下……堤据说是……冲垮了……”   萧铮的脸色骤然间冰冷下来,比这漫天的冻雨还要冷上几分,他眉目如刀,厉声道:“叫王知钰滚过来见朕!”   在消息抵达萧铮这里之后没一回,春江决堤的消息同样也被送进了宁和宫中。   荻珠点亮了榻边的灯火,悄声唤醒了太后,将消息转达。   太后穿着寝衣,披上一件棉氅,也叫人打开窗户瞧了瞧:“春江边的老百姓这夜可不好过啊……这些魏人果然是不会尽信给皇帝办事,亏得皇帝如此抬举信任他们。”   荻珠不敢让太后久吹风,赶紧将窗户关了,服侍太后回去躺下,一边整理被角一边道:“娘娘,这些魏臣自己不尽心,搞出了祸患,倒是咱们的好机会。”   太后沉思一会道:“明天一早,传庆国公来见我。”   ……   天蒙蒙亮时,王知钰还溃决的春江旁组织抢修还能抢救的堤坝,他此刻已经浑身湿透,骨头都冻僵了,脖子转一转都费劲,刚才从前边撤了一点,便见远处一辆马车正在泥泞中艰难行来。   王知钰见到救星似的,连忙迎上去:“李相!您老人家怎么到这来了?”   李斯之在马车里气得直咳,他怒道:“你个糊涂东西!这是能省钱的事情吗?想让皇帝夸一句,就投机取巧,现在怎么办?等着陛下亲手砍了你吧!”   李相的话还没说完,替萧铮传旨召王知钰的天使也到了。   王知钰领了旨,知道自己是凶多吉少,于是跪求李相:“老师,无论如何救救学生!”   李斯之颤抖着手指:“你……你就祈求陛下还能念着你那修堤的本事,再多留你两年脑袋吧,要是陛下一怒,什么也不念,老夫就只能给你寻一副棺材板了!”   王知钰被召回胤都,刚交代了情况就被萧铮下了大狱,比起处置这个王侍郎,萧铮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一时顾不上他。   之后几日,胤都渐渐有了传言,说皇帝刚登基就有如此异常天灾,恐怕是皇帝做了什么引起上天不满。   萧铮阴沉着脸色坐在龙椅上,没有说话。   这时,便有北燕臣子趁机进言说恐是皇后德行有亏,不堪为后,上天才降怒。   一直沉默不语的萧铮这下骤然动了怒,挥臂便扫落了金案上的文房四宝。   “此事与皇后有什么关系?胡言乱语!”   李斯之开口道:“陛下说得对,此事与皇后娘娘无关,莫要无故攻讦。”   庆国公冷笑一声:“李相,此番天灾加人祸,这人祸就是您的好学生王侍郎搞出来的,李相还是想想自己的错处吧。”   崔元弼咳嗽两声:“各位都别吵了,听陛下说。”   萧铮长吸了一口气,有些无力道:“是朕的德行有亏,朕明日便去奉天台向上天告罪,以安民心。”   那北燕臣子还想再拽一把皇后,刚要发言,被庆国公使了个眼色,叫他退了回去。   庆国公上前道:“臣愿与陛下随行。”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御驾就出了宫,此行轻车简从,仪仗都先行等在奉天台,只有几个近臣策马跟随,马车出了宫门,见朱雀门外城墙根底下,坐着一大群衣衫褴褛的难民。   那都是胤都附近春江水患受灾的百姓,家被冲毁,逃难到这里来的。   一个夫人见到马车,一下扑上前来,哭道:“好心的老爷小姐,给点吃的吧,一路逃过来,就进不了皇城,没有饭吃,我不吃孩子总要吃,您瞧瞧那孩子吧,我们整个村子都给冲没了,一个铜板都没有抢出来,我们本来也不是要饭的,实在是没法子了,您就给点吃的吧!”   马车停下,萧铮挑起车帘,那妇人见车中不是是个魁梧男子,有些畏惧,但还是泪眼迷蒙地瞧着他,指着不远处自己的孩子。   一个很瘦的女孩子,面上脏兮兮的,正呆呆地望着他们。   天气寒冷,流民都一撮一撮凑在一起,不时传来各种哭声,婴儿的,女子的,崩溃的男子的……   庆国公上前来,将荷包交给随从,让他去远处把钱发一发,其他几个随行的官员也都如此。   “城外没有设粥棚吗?”萧铮问。   庆国公上前:“估计这些难民昨天晚上才到,还没来得及,今天应该就能设上。”   说完,叹了一声:“这王知钰可把百姓坑害惨了……”   作者有话说:   @熙桃见果 第75章 、求情   春江决堤, 沿岸许多村落被毁,百姓流离失所,但这些事情对于胤都的豪门闺秀们来说, 紧紧只是一场不合时宜的雨罢了。   皇后自登青云楼露过面后,高官贵族的女眷们都纷纷效仿她的装扮,城中几个著名的衣裳铺子, 裁缝的剪刀都忙到起了火星子, 只为给贵女们赶制新衣。   凤梧宫里, 因为萧铮交代过宫人,不要提起前朝的事叫云舟烦心,所以无论是春锦还是小钗都只挑好事和她说。   春锦和小钗与云舟说起这事哄她开心, 春锦道:“任旁人如何效仿, 咱们娘娘的美是独一份的, 谁也学不去。”   云舟被欢声笑语包围着,这心里总是发慌, 不是为着自己,她其实大概知道春江溃堤的事, 萧铮正处理的焦头烂额, 他是真心的忧国忧民, 为着这水患也不知这几日睡得好不好。   晚上, 云舟独自入眠, 睡梦中感觉身边一挤, 她知道是萧铮回来了。   她往里头让了让, 嘀咕道:“别挤我呀。”   “还为那天的事生气呢?”萧铮点了点她的鼻尖。   云舟感觉萧铮的手很凉, 终于睁开眼睛, 帐子外头, 隐约能看见窗纸外极其朦胧的微弱天光, 夜都快过去了。   “外头又冷起来了,可不能让我睡地上了,你想冻死你的夫君。”萧铮控诉道。   上元几天异常的回暖之后,温度又再次降下来,雨又变成了雪,到了早晨,天气格外冷。   之前有一次惹了她之后,她就把他赶下地去睡地板,第二天一早,萧铮重新爬上床诉苦,她把小脑袋缩在被子里,一双大眼睛眨了眨,还是嘴硬道:“昊天宫有暖榻,你怎么不回去?”   萧铮听了,冷哼一声,把手伸到被子里去:“给我暖暖。”   云舟最怕痒了,何况是冰凉一双手,慌忙往里躲,但萧铮专往她怕痒的肋下袭击,云舟躲也躲不开。   她控制不住地发笑,最后没有办法,只好拢住萧铮的胳膊,把他的手揣在怀里,气喘吁吁道:   “我给你捂捂还不行吗?快别呵痒了,笑得我肚子疼。”   门外候着的内监听见了里头嬉笑之声,知道皇帝醒了,试探着说道:“陛下,是晨起的时候了。”   里头默了一会,才唤人进去。   宫人们目不斜视地伺候,发现榻下扔着一床棉被。   没人觉得皇帝会睡在地上,还以为是前夜闹的什么花样,几个宫女互相使着暧昧的眼神。   今次萧铮以为云舟还在生自己的气,毕竟他还没来得及哄,自己半夜就匆匆离开了,又一连几日不见,这可是个记仇的小东西。   然而这只是萧铮度君子之腹,云舟可没有他想的那样铁石心肠,此刻碰到她冰凉的指尖,只觉得心疼。   她拉住他的大手,将被子盖在他身上:“我给你暖暖。”   萧铮钻在温暖的被窝里,看着云舟还有些惺忪的睡眼,心中比喝过一碗热汤还熨帖。   他脑袋动了动,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闭上眼睛睡着了。   也没有睡多久,萧铮就又起床去早朝。   云舟白日在凤梧宫中,想写几笔字静静心,于是叫小钗研墨,笔刚拿起来,还未落下,忽然殿外宣薛尚宫求见。   薛采仪面带急色,进殿便跪道:   “娘娘,陛下盛怒,要将工部负责修建堤坝的王侍郎,和几个主事处死,李相叫奴婢来传话,说这万万使不得,让娘娘想想办法,哪怕暂压一压陛下的怒火,叫他们能觐见求情也好!”   云舟撂下笔,让薛尚宫起,叫人上了茶,这才坐下,问道:   “修建堤坝乃是关乎民生的大事,王侍郎偷工减料,敷衍陛下,还信誓旦旦说今年再加固后,必保数年无逾,如今看来,竟是瞎话,这是欺君之罪,何况又害了多少百姓?处死了也不算冤。”   薛尚宫回道:“李相说,此事工部无人敢喊冤,但也确实事出有因,王侍郎也有苦衷,绝不是贪没银两,中饱私囊之辈。”   云舟蹙眉:“什么苦衷,说来听听。”   “娘娘,春江之水患自前朝起就没有断过,堤坝本来也建了,后来不过是修补,但王侍郎初接此务时,天下南方未定,国库必须留足军费,所以当时工部能得款项并不多,王侍郎想着,他们水利一科也研究出一修建堤坝的新法,比旧法更坚固,不如将款项多留在后期使用新法,若二次修补完成,可保几年无逾是真话,并非欺君。”   云舟闻言道:“所以他就简单的补了补旧堤坝,以为能挺到二次修补的时候,但没想到今年春天,回暖的太快,大水提前冲下来了。”?3?5?0?4?0?4γ   薛尚宫道:“李相的原话正是如此,陛下前日查抄了王侍郎家,并没抄出什么东西来,可见他不是那蠹禄之辈。”   云舟喝了一口茶:“心倒是不算坏,只是结果不好。”   薛尚宫点头:“这是王侍郎心存侥幸,考虑不周,如今搞的百姓流离失所,砍几个脑袋也不冤,但是娘娘,如今北燕人削尖了脑袋想往六部塞人,旁的也罢了,北燕自古旱的多涝的少,水利一块,他们是门外汉啊,水利科几颗脑袋不值钱,但若让不懂行的人来指挥,结果岂不是更糟糕?不如叫王侍郎带着几个主事,戴罪立功,将堤坝以新法修完了吧,或杀或剐,再行处置不急。”   云舟想了想,问道:“李相想让我做什么?”   薛尚宫道:“李相说,陛下不过是心疼百姓,一时震怒,若能容得些时间晚些发落,自然想得到其中利害,只是盛怒之下能安抚君心的只有皇后娘娘一人,遂托奴婢来求娘娘。”   “如今陛下正要处置人?”云舟问。   薛尚宫回道:“陛下昨日亲眼瞧见的城外流民惨状,今日朝上庆国公又奏报具体的伤亡,陛下怒火难平,此刻承天殿可谓乌云盖顶。”   云舟点点头,吩咐小钗:“你去一趟承天殿……”   承天殿里,桌上的折子此刻撒了一地,可见君王之怒,王侍郎被从刑部大牢带出来,匍匐在地,瑟瑟发抖,他一句也不敢辩驳,生怕皇帝觉得他狡辩,越发决意处死了他。   正在此时,外头传话进来,说凤梧宫来人求见。   萧铮挥手道:“叫他们等等,待我先发落了这几个逆臣!”   门外响起个清脆的声音:“陛下,凤梧宫小钗求见,皇后娘娘让奴婢送了件东西给陛下过目。”   萧铮顿了顿,道:“进来。”   小钗进来,将托盘里的荷包奉上。   萧铮认得那红色荷包,他见云舟在昊天宫里从头开始做的。   “你们娘娘有什么话?”   小钗回道:“娘娘说,这荷包绣完了,东西也装进去了,还没给陛下看过,娘娘问问,陛下喜不喜欢穗子的花样。”   萧铮也不甚懂这些东西,看着那花结倒是眼熟,随口问道:“这是什么结?”   小钗道:“回陛下,如意同心结。”   他曾随口说过,没想到她一直记着呢。   萧铮冰冷的面色终于缓和下来,浑身的杀气也淡了。   小钗按着吩咐,又道:“娘娘说,凤梧宫里今天烫热锅子,她等着陛下回去吃,吃完手就不冷了。”   萧铮闻言,忽然想起什么来,唇边漾起一丝笑容。   他起身道:“那就先吃饭吧,晚些再处置这帮东西。”   他一回凤梧宫,鼻端就嗅到有凝神静气功效的花草熏香,云舟亲自迎上来:“政事再忙也得吃饭呀,快洗手。”   春锦端着铜盆在一旁,云舟亲自伺候他洗手,这份温柔殷勤叫萧铮忍不住说道:“皇后要为魏臣求情?”   云舟放下帕子道:“王知钰该死几回的,我为他求什么情?只是他死之前,总得好好谢罪,那堤坝新法研究出来难道丢在那?总得叫他教出两个接班的再死。”   萧铮道:“这还不是求情?皇后如今还有空管魏臣,你既然知道王知钰的事,自然也知道有人要给你泼脏水,你还不紧着远离是非?”   云舟执箸,边说边给萧铮布菜,声音不疾不徐:“天灾都能扣在我头上,脏水岂是我做缩头乌龟就能躲的开的?我的名声我自己赚,只是王侍郎的命,不用我说,陛下冷静下来也知道他死不得,春江附近的百姓都是魏人,魏人安土重迁,这回成了流民但心里都还想着回去,总得把冲毁的地方重修回来才好,杀一个王知钰容易,眼下再找一个可难呢,到底哪样才是真的对百姓好,陛下心里清楚的很。”   萧铮细瞧了瞧她,忽然道:“你在这后宫里是屈才了,应该直接到前朝管事。”   这话说的不知是夸是贬,云舟反应倒平淡:“反正我不会因为怕你怪我妄议朝政就不与你说心里话,你要是不爱听,我以后不说了。”   三言两语的,把后宫干政说成夫妻之间的心里话,萧铮简直想贴着她的心房瞧瞧,他的皇后长了几个心眼。   最后他只是道:“行了,你的话我听进去了,动不动又要生气,我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有六个时辰要想怎么哄你这气性大的小东西。”   云舟小口吃菜,娇甜一笑:“谁叫陛下可以挑的时候不好好挑,挑了个小脾气最多的当皇后。”   这话说得俏皮,使萧铮忍不住伸手在她的脸蛋上揉了一把。   萧铮饭后又回了承天殿,云舟叫来春锦:“你派人去岷山王府,给晨霜带句话。”   作者有话说:   皇帝:睡地板可以,但别人看见不行,朕是要面子的人。感谢在2023-01-12 21:00:00~2023-01-13 23: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76章 、赈灾   承天殿中, 皇帝已经离开,王侍郎还是很久都不敢动。   萧铮走过时,袍袖从王侍郎头顶拂过, 王知玉只觉得后颈一凉,仿佛那脑袋要不保,立刻恐惧地缩紧了脖子。   待殿里鸦雀无声许久, 他才确定皇帝是真的走了。   他终于泄了力气, 匍匐在地的身子一歪, 倒在了地面上。   官服贴在身上冰凉,他这才发现,自己出的冷汗, 将衣服都湿透了。   皇帝要将他暂压刑部, 听候处置, 他的这颗人头,算是又得以多保全一日。   刑部官员有几位他的同科, 对他自然多些照拂,压他去牢狱时也未戴枷锁, 路上还同他说话。   “王知钰, 你这命可真够大的。”   王侍郎后怕的直发抖, 点头道:“我以为陛下会直接提剑砍了我……”   那同僚低声道:“是老师求到了皇后娘娘那, 这才暂时保下你, 一会老人家要见你, 你且好好与老师商议个对策才是。”   刑部大牢阴暗潮湿的长廊里, 穿暗红官服的老者坐在看守的椅子上看着王侍郎走来。   是李相。   王侍郎见到恩师, 如见亲父, 登时落下泪来。   “知钰多谢老师相救。”   “你可真糊涂啊, 你想用最少的款项, 办最好的事,得陛下看中,但不能冒这样的风险啊,你可知皇帝为何如此大怒?乃是庆国公抓住陛下前日途径城外的机会,安排了受灾的流民在朱雀门外头哭嚎,一群的老弱病残,那样的惨状叫陛下亲眼看见了,能不大怒吗?你七分的罪也变了十分!”   王知钰这才晓得此事还有推手,他朝李相磕头:“北燕人必要我死,老师救救学生吧!”   李相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胡子跳了跳,叹道:“好在你是水利的行家,为师总算也有几句话能为你求情的,如今只看皇后娘娘能将陛下安抚到什么程度了……”   离了刑部大牢,李相回到府邸,因为王侍郎这事不小,早有几个门生在相府等待。   众人听了现在的情况,都微微松了一口气,觉得尚有转圜的余地。   其中一人感叹:“多亏老师当时压宝了皇后娘娘,咱们魏人总算有个靠山。”   李相面色并不怎么欣慰,那苍老的额头反而蹙出更深的纹路来。   有人懂李相的忧虑,说道:“后宫的娘娘能给咱们说话,自然是好事,但我猜老师的忧虑,是娘娘做到的太容易了,若是亲自去温言好语劝上一番,那是帝后和睦,但据说娘娘只遣了个丫鬟,就轻易将陛下叫走了,这就……”   历来读书之人,最讲中庸,凡事不足则焦,过度则畏,皇后对皇帝有太大的影响,在他们这些人眼中并不是什么好事。   前朝臣子最厌恶后宫干政,即便他们有时需要那石榴裙的庇护,但这不影响他们厌恶那石榴裙,觉得于风骨有亏,更怕自己高傲的头颅,永远被罩在那裙摆之下。   其中自相矛盾之深意无人深究。   第二日清早,凤梧宫中,帝后很和睦的一起用早膳,云舟夹了个油酥卷给萧铮,温柔道:   “不为前朝的事生气了吧?多吃点东西,心情就好了。”   萧铮把她伸去小碟的筷子擎在空中,对她挑了挑眉。   云舟抿抿唇:“你是三岁孩子吗?还叫人喂饭?”   萧铮扔擎着筷子不动。   云舟无奈,只好将食物喂到他的口中去。   萧铮这才有些满意了,自己下筷子加菜。   云舟抬眼看看他,指了指碗里的粥道:“陛下觉得这米可好吃?”   萧铮看看碗里雪白的大米,宫里进贡的米,自然是最好的,没有难吃的道理。   云舟道:“听说去岁南边风调雨顺,收的米都比平常好,不止咱们宫里的,百姓吃的也一样。”   萧铮点点头:“若年年如此便好了,可惜老天阴晴不定。”   云舟道:“可也事在人为啊,哪能全等风调雨顺呢?渭水流至南方,在度州,青州有两渠,分了多余的雨水灌溉农田,如此调度方才解了雨季旱季不均的问题,人的才学能力,也不能忽略呀陛下。”   萧铮听她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忍不住笑道:“你这聪明鬼,我都说了,你的话我都听进去了,你今早又绕这么大一圈,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那南方两渠都是王知钰修的,你是在这翻来覆去的提醒我王知钰立过大功劳呢?”   云舟见他碗里空了,又夹菜道:“他无论在哪朝为臣子,给皇帝分忧都是他分内的事,谈什么功?我只不过觉得,他这侍郎虽做的糊涂,但水利一事上,着实无人出其右,我只是怕你睡了一觉又改主意了,才唠叨唠叨。”   萧铮看住云舟的眼睛:“这些话是你想的还是李相想的?”   云舟在这样的目光下,没有任何畏惧,她握住萧铮的手:“这是李相的话,但这话没错啊,陛下心里明白着呢,我过问前朝的事也不为着自己,我暮氏现在难道还能扶得出外戚吗?我是坦坦荡荡为天下魏人撑腰,这不也是陛下的意思?况且那些前朝的魏臣对后宫女人又敬又厌,岂能真与我同心?以我对他们的了解,我真管得多了,哪怕是帮他们,早晚也要被参一个后宫干政,所以我什么都敢说,也不怕陛下生气。”   云舟这话很有几分通透和胆气,但听在萧铮耳中,只觉得她话里的每一个字背后都是心酸。   她是个孤苦伶仃的皇后,二十岁的女孩子,国破家亡,长得这样瘦弱的一方肩膀,义无反顾的担起了魏人的命运,而其中的褒贬和误解,又都自己默默地消化了。   萧铮觉得心中酸胀,又紧又痛,将面前的人揽进了怀里,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仿佛她刚才是在诉苦。   萧铮抚过云舟单薄的脊背,说道:“他们不与你同心,我与你同心。”   云舟一直对自己的处境看的清楚,刚才的一番话本也不是为了诉苦,但此刻依偎在萧铮的怀抱里,整个人软了下来,好像竟真的有一点委屈了。   她往萧铮的肩窝里拱了拱,闭上眼睛。   未来的路上,有多少风刀霜剑,这个怀抱都会做她的避难所吧?   ……   岷山王府此刻也同样在用早膳,晨霜在关雎阁里和母亲一起用,刘妃见她有些忧愁的神态,便问道:“一大早上不高兴,这是怎么了?”   晨霜道:“没什么?只是偶然间听到关于旎旎的话,北燕人整日盯着她,没一句好话。”?0?8?3?4?0?4?0?3   刘妃叹道:“她在风口浪尖,也是没法子的事。”   晨霜气馁:“如今我是什么也帮不上她。”   正好嫣红来关雎阁正好走到窗根下,听见晨霜抱怨北燕人,有点尴尬,便等了片刻才进去。   “晨霜姑娘,我来还花样子的,你们接着用早膳不用管我。”说着对刘妃行礼,“夫人。”   晨霜让了坐给她,嫣红坐下:“我看晨霜姑娘在屋里闷得很,城中的闺秀这几日办的宴会也不少,怎么不出去逛逛?”   晨霜低头道:“听说春江发水,这两日很多逃难的流民聚集在城外?”   嫣红道:“可不是?说什么的都有。”说道这,她宽慰晨霜:“关于说皇后娘娘的那些,姑娘不用放在心里,陛下圣明,对娘娘颇有回护,亲自去奉天台告罪,你看这两日天气又恢复正常了,谣言过几日也就散了。”   晨霜知道嫣红是北燕人,也不好在此事上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嫣红灵机一动道:“晨霜姑娘若不想出入宴会,不如去求殿下在城外办个粥棚,给外头老百姓施粥去,咱们殿下心善,这种事上不吝钱财的。”   晨霜眼睛一亮,与母亲对视一眼,见刘妃神情颇为支持,正要说话,窗户外头忽然有人来报:“姑娘,宫中皇后娘娘给您带了个口信。”   晨霜出去一趟,回来时脸上笑意盈盈:“咱们竟然跟皇后娘娘想到一块去了。”   当日里,城中贵女的圈子里就炸了锅。   皇后凤驾驾临青云楼那天她穿的那身礼服很受贵女们的追捧,此番春江水患,皇后体恤灾民流离失所,号召城中贵眷多在城外赈济灾民,出银两最多的门庭,皇后会将青云楼那日的礼服和凤冠赐予该户未嫁的贵女,特许作为日后出嫁的凤冠霞帔。   其次皇后的镯子,耳饰,戒指赏赐颇多,便不是出银钱最多的,也赏一样物件,做与添妆。   所赐东西价值不提,皇后再受争议毕竟是国母,所赐本就是一份荣光,谁不想要皇后娘娘亲赐的添妆?便是北燕闺秀也动了心。   凤喻一下,赈济灾民成了风,大小粥棚纷纷在城外支起来,除了粥棚,还有施棉衣的。   岷山王府弄了几千斤面粉做饽饽,中间抿上一勺荤油,比米粥顶饿,一时之间棚子外排起了大长队。   篷子后不远一辆马车停着,晨霜坐在马车里朝外看,询问萧锐:“殿下可告诉他们该说什么话?”   萧锐道:“当然,你仔细听听。”   只见那发饽饽的家丁每发一个人便要说一句:“皇后娘娘赏。”   一对母子领了饽饽,还端了晚热粥,边走远边道:“还得是咱们魏人才能想着自己人。”   “娘,这是岷山王府的棚子,岷山王是北燕人。”   “不是说岷山王要娶皇后娘娘的姐姐吗?那还不得是咱们魏人的公主在他们面前说好话?”   “娘说的在理。” 第77章 、惩治   皇后拿凤冠霞帔鼓励赈灾的事, 传到了宁和宫中,太后也得到了消息。   荻珠有些不忿:“皇后看着每日里悠哉悠哉不做什么,其实惯会收买人心, 慎刑司那边传来话说如今宫人们都夸皇后性子贤德宽仁,好像咱们宁和宫多亏待了她们一样。”   太后幽幽道:“赈灾总不是坏事。”   荻珠觉得,自从围场归来, 皇帝来和太后说过一番话后, 太后的心气好像弱了不少, 她叹了口气:“只可惜,庆国公大人好不容易使的一计,连夜将半路的灾民用马车运过来, 给陛下瞧, 陛下马上要斩了那王侍郎, 可以好好挫挫魏臣们的锐气,可惜了, 叫皇后给搅合了。”   这话倒是戳中了太后的遗憾。   “我哥哥这回做得不错,聪明多了, 借力打力, 用魏人自己的错处捅他们一刀, 咱们手上也干净。”   荻珠不平道:“本来那王侍郎必是没活路了, 谁知道皇后又去掺和上一脚, 陛下在凤梧宫中过了一夜, 难免被她灌迷魂汤, 日后再处置, 王侍郎戴罪立功, 必会从轻发落, 真是浪费了国公爷的一番筹谋。”   太后拨着手里的念珠子, 垂目道:“她这样摆弄皇帝,以为能在臣子那里落得什么好么?不过叫人越发生出忌惮之心。”   荻珠道:“那就叫皇后随心所欲下去?”   话说道此处,外头通传徐良来拜见太后,他弓着身子进来,给太后行礼:“太后娘娘不仅赐酒,昨日老奴的生日娘娘居然还记得,叫人赐了一桌席面,老奴何德何能得此荣宠,惭愧至极呀。”   太后赐他坐,荻珠便搬了秀凳过来,徐良再次谢恩方才坐了,太后道:“你伺候老大君一辈子,伺候的尽心,该当关照你些,尚宫局那边换了掌事尚宫,你和魏人可还配合得当?”   徐良笑着,脸上神色古怪,眼角挤着几条笑纹,嘴撇成为难的样子,似乎在斟酌词句,最后只是说道:“薛尚宫得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器重,比起愚钝的老奴肯定是强十倍百倍,薛尚宫给承天殿和凤梧宫通消息,省去咱们陛下和皇后娘娘多少误会?是个能人不假。”   太后本是闭目,此刻睁开眼睛问道:“皇后与朝臣联络,是通过谁?”   荻珠答:“还能是谁,就是这个总领尚宫薛采仪,不是奴婢嘴毒,此人实是个魏人余孽,只认皇后那魏女当主子,陛下又多有纵容,对她的逾矩视而不见,如今在宫中,咱们北燕人宫人,可是一直被她压着一头。”   荻珠作为宫女,论品阶也是在薛采仪之下,自有许多不服,加上薛尚宫令她财路受阻,提起皇后她尚不敢太造次,但提起薛采仪,自然要狠踩一番。   太后道:“皇后与皇帝说什么私房话咱们没有立场管,但一个奴婢敢涉党争,真是胆大包天。”   荻珠和徐良互相看了一眼,知道再说多了不合适,都不再言语了。   王知钰被关进刑部大牢后,皇帝单独召见了李相。   许人求情就等于态度软化,这是个信号,于是朝廷上,敢于为王知钰求情的人就更多了。   最后,由刑部定了罪责,暂缓王侍郎的刑罚,叫他戴罪行事,将功补过,溃堤之罪,容后发落。   由于王知钰已经是戴罪之身,已经做不得侍郎,所以在工部与此事无涉的给事中里提上一人,暂代侍郎之职。   就这样,一场大风波,化成了一簇小浪花,渐渐地平息下去了。   春江岸的堤坝,还在循序渐进的修建,新法比旧法坚固,后来又下了一场大雨,新修的那一截效果颇佳。   受灾轻的村落陆续回归,开始筹划春耕,朝廷发了安家银,还放了一批春耕的种子,鼓励村民重建。   发水之前差点掉进冰窟窿的男孩一家也拉着板车回了旧房子,淹没人的水退去,露出早冲掉了茅草的光秃秃的屋顶。   他阿娘插着腰:“他爹,咱是修屋顶还是盖房子?我看底下梁柱好像还行呢,东西是都没了。”   男孩的爹抹一把拉车流下的汗:“等村里旁人家回来一起慢慢商量吧。”   ……   期间云舟与南兹又通了几封信,知道如今她的大皇兄在兄弟之争中落败后,这么久了还是没有踪迹,估计是找不到了,现在的南兹王城中传言他的二皇兄每日不是喝酒就是发疯。   云舟捏着信纸,情绪翻涌,一时找不到出口。   她沉默了一会,将悲哀的情绪抚平,想着接下来要考虑的事情。   云舟曾经问过母亲,如果有机会,赵氏想不想和童氏一起掌握南兹国?   赵念去问过了赵氏的家主,得出了肯定的结论。   以如今南兹的局势,待混乱平息,势力分配定要重新洗牌,像赵氏这样大族世家,若不在乱局里摘得果实,恐怕会被后起新贵彻底逐出局去,何况他们赵家还掌握着一个可以用来与皇帝交换权柄的秘密,此时不用,难再找到合适的机会。   乱世所迫,母亲家族已经难以明哲保身,赵氏是不得不入局了。   云舟揉着额头,望着窗外春风吹拂之下即将生发的嫩柳。   虽然初春是发过一场水灾,但后来真正春汛时,春江倒是安澜,春耕也有序的开展起来,前朝议事的重点就转移到了南兹来。   虽说萧铮似乎是想让童氏掌南兹国,不起兵刃,但朝中也有主张干脆举兵南渡,一举将南兹收服到大胤版图之中的。   两种主张都有各自的道理,一时也没有个定论。   静谧的午后,燕子咁泥归来,在凤梧宫轩窗之下筑巢,温煦平和的春风里,云舟闻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这时,小钗忽然惶急地跑进来。   “娘娘,不好了!薛尚宫被抓起来了!”   “是承天殿那边的小宫女冒死来传话的,说是今天早上,宁和宫召了薛尚宫去,后来又召了好几个人证,说是薛尚宫擅动国库宝物,最后太后说,也不是大事,念在她尽心尽力服侍皇后,打发去慎刑司打三十大板!”   擅动国库宝物,想来就是薛尚宫曾给云舟私自拿出来的那副玉甲,但现在追查起来,定不是为了这点小事,恐怕是别的什么触怒了太后,多半和自己有关,太后要断她一臂,用来敲打她。   小钗担忧道:“三十大板,也不知道薛尚宫挺不挺得住?”   云舟不乐观地摇头:“太后实际是冲着我来的,就是要她死……”   小钗听了更加慌起来:“那怎么办?娘娘去求陛下吧!”   “不行,太后既然治罪,又开过恩,陛下知道又能说什么?难道不许太后惩治宫人了吗?”   云舟想了想,吩咐小钗:“预备凤辇,去慎刑司。”   ……   薛采仪在宫中几十年,心知肚明自己这罪是怎么回事,她也并不慌乱。   她被除去外氅,只穿单衣,春寒料峭,身子被冻得微微发抖。   通常情况下,总领尚宫受罚,底下人都是手下,常常走个形式,轻轻打完了也就算了。   她目光扫过两个行刑的太监,这两人一看就是北燕人,恐怕还是太后的心腹,二人冷漠地看着她,摆明了不会给她放水。   这是太后有意地安排。   这时东边排房里一扇小门打开,走出一个人来,倒是个熟人。   蕊娘。   蕊娘当时诬告云舟偷凤梧宫的银子,薛尚宫念她犯得不是大错,主动说将她调离承天殿,才使得萧铮没有处罚她,如今没想到,蕊娘不但一点好也没记,还恨上了她。   蕊娘看了眼薛尚宫的狼狈样子,笑起来:“薛尚宫职位高,好久不见我这小人物了,可还记得我?我被你贬到这处血腥地时也没想到,有一天要给您查板子数啊。”   她兴致勃勃绕着刑凳走了一圈:“我这人吧,心软,最见不得血腥,所以查板子不用看的,用听的,我听到,就作数,听不到计错了,薛尚宫可莫怪。”   说完了,走到那行刑的太监身边,在他手上摸了一把,两人对视,眼神暧昧,分明是有些见不得人的关系。   薛采仪心下了然,知道她是嫌做慎刑司宫人没体面,不想安静地等待放出宫去,攀高枝的心还没死,于是跟了北燕的太监,打算从太后那边谋个出路。   “你就这么恨我?”薛尚宫有些痛心。   蕊娘道:“本来我和你也没什么仇怨,我只是不服,那暮云舟都从天上都掉下来了,凭什么又上去?你抬举她的样子,令我恶心。”   薛尚宫冷冷地看着她:“皇后娘娘的名讳也是你叫的?”   蕊娘冷笑一声,一把将薛尚宫按在刑凳上:   “真是条好狗!不过太后吩咐了,我的耳朵灵不灵,就看你能不能吐点皇后的不是,你自己掂量吧,你自己的命和皇后哪个重要?”   说完,转身回了房中。   两个太监握紧了板子,使足了力,毫不留情打下了第一板。   薛尚宫只觉得腰上一阵剧痛,骨头都发出咔嚓一声。   但房里的蕊娘,沉默无声,没有计数。 第78章 、凤怒   刑杖接连落下来, 没有任何手下留情,但每落几下,蕊娘才记上一个数。   她数到十的时候, 实际上已经打了三十杖。   狰狞的血色从薛尚宫的衣裳底下透出来,她趴在凳上,已经几乎昏死过去。   行刑的太监停了手, 蕊娘从屋里走出, 来到薛尚宫旁边, 探了探她的鼻息,然后从旁边的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哗啦一下浇在了薛尚宫头上。   初春的水, 冰冷刺骨, 一下将薛尚宫激地倒吸一口气, 醒了过来,呛咳了两声, 抖得越发厉害。   蕊娘蹲下身凑近薛尚宫:“怎么样,再这样给你二十杖, 恐怕你就要上西天了, 想清楚没有?皇后平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不管大小, 说出来就留你一命, 她和南兹逆贼有什么联络?和前朝官员又如何联合起来蛊惑陛下?随便说一个, 我这就放你走。”   薛尚宫嘴唇动了动, 蕊娘听不清, 又凑近了些。   没想到, 薛尚宫突然啐了她一口, 带血的口水吐在蕊娘的衣襟上, 惊得她向后一退。   “给脸不要脸,接着打!”   慎刑司里,平时宫人不算少,只是今天大伙都知道太后要处置人,一个个明哲保身,管事的干脆称病躲开了去,一些洒扫的小宫人也不敢露面,缩在两侧排房里不露脸。   偌大一个慎刑司庭院,竟只有三个人作威作福。   薛尚宫已经发不出什么声音,像一个没有痛觉的躯壳。   她恍惚地想着,今日,可能实在是等不到皇后娘娘了……   枝头雀儿被肃杀之气惊起,扑动着翅膀逃离了这血腥味弥漫的地方,空气中只剩下沉闷的杖刑之声,和蕊娘计数时尖酸刻薄的声线。   “十一,离三十杖还远呢。”   ……   行至凤梧宫门口,云舟忽然想到什么,一个转身,对着凤梧宫大殿周围的虚空喊话。   “跟着本宫。”   说完,云舟转身上了凤辇,立即朝慎刑司去。   果不出她所料,慎刑司外,有宫中禁卫把守,禁卫军前头,站着个有些佝偻的身影,是内监总管徐良。   徐良面上恭敬笑着,苍老如干树皮似的脸上挤出横七竖八的褶皱来。   “皇后娘娘,慎刑司这种地方太血腥,脏了娘娘的绣鞋,可进不得啊。”   春锦和小钗跟在云舟身后,春锦之前一直在薛尚宫手下,受到颇多照拂,与其情意深厚,她忧心薛尚宫的性命,急道:“徐总管,皇后娘娘的路你也敢拦?”   徐良轻蔑地瞪了春锦一眼,依旧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老奴可没有那样的胆子,是太后娘娘的懿旨在慎刑司处置罪奴,不许任何人打扰,老奴也没有办法,只能斗胆得罪皇后娘娘了,娘娘要是不高兴,去宁和宫里与太后她老人家说道说道,老奴得了太后的准话,立刻带娘娘进去。”   他还故意拉着长音,语气阴阳怪气。   小钗气得不行:“去宁和宫再回来,人都死透了!”说着,就要往前冲。   然而徐良身后的禁军忽然拔出了佩刀。   他们虽然不敢对皇后拔刀,刀锋都冲着小钗,几排人堵在那,一堵墙似的,拖延着时间。   云舟从凤辇上下来,面色冷冷的,没和徐良说什么,只是一挥手,身后突然从宫墙上跳下两个黑色的身影。   其中一个正是玄羽。   玄羽站在云舟身前,缓缓拔出了剑。   徐良本来还颇得意,在见到玄羽的一瞬间脸色忽然黑了下来。   云舟眼眸微挪,从徐良脸上转到他身后的禁军脸上:“本宫倒要瞧瞧,今天谁敢和乌鹊营拔刀。”   禁军侍卫们不安地面面相觑,但太后的命令他们也不敢违背,真是进退两难,只是就算他们迟疑不让,普通侍卫如何是乌鹊营的对手?   “玄羽,开路。”   “是,娘娘。”   玄羽在瞬间出手,捏住一名侍卫的脖颈,指尖不知如何使力一按,那人便瞬间失去了战斗力,瘫软着倒了下去。   他带着乌鹊营的手下,像破开空气的利刃,毫无阻碍的向前清出一条道路。   云舟带着春锦和小钗,在黑衣人开出的路上畅通无阻的疾行,三片柔美的衣角在春风里随着急切的脚步翻飞。   云舟几乎跑了起来,凤冠的垂珠摇曳着,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   慎刑司内,薛尚宫又受了十杖,那太监停下来看蕊娘。   若一句也问不出来,怎么去向太后邀功?   蕊娘又气又急,欲动手去薅起薛尚宫的头颅继续逼问,尖瘦的手指刚抓住她的头发,她忽然间眼前一花,一影金黄色华丽光芒倏忽之间跃入眼帘。   没等蕊娘反应过来,只觉胸口一记闷痛,她已被人踹翻在地。?0?3?3?9?0?2?0?9   蕊娘大惊,而后大怒。   “谁……”   她刚要破口大骂,结果看清了来人,将话硬咽了回去。   将她踹倒的,正是如今凤梧宫的主人。   云舟看着倒地的蕊娘,只觉胸口激荡,她从小到大,从不苛待宫人,更没对宫女动过手,这是她第一次亲自教训下人。   她也顾不上蕊娘,三两步走到刑凳边,俯下身在薛尚宫身边唤了一声。   “薛尚宫,你听得见吗?我来了,没事了。”   薛尚宫耳朵微微动了动,而后扒在凳沿的手指颤了颤,但没能睁开眼睛。   “快把薛尚宫扶到屋子里去,马上去御医院叫人。”   一名黑衣人脚尖一点,领命往御医院去了。   春锦心细,带了一个大氅出来,赶紧裹住薛尚宫,想把她背起来,送到旁边屋子里去。   一旁的蕊娘说话了:“娘娘,奴婢奉太后之命杖刑犯事的宫人,皇后娘娘这样违抗太后的旨意,恐怕不好吧。”   春锦手上一顿,看向云舟。   云舟脸色冷得像冰,骤然爆发呵斥道:   “低头跪着!你没资格和本宫说话!”   蕊娘一愣。   小钗帮着春锦将薛尚宫的胳膊绕在自己脖子上,扶着她起来,往屋里去。   薛尚宫稍有清醒,知道皇后来了,虚弱道:“慎刑司蕊娘……方才直呼皇后名讳……娘娘……”   蕊娘当即反驳道:“你这老货一派胡言!”   两个太监也纷纷道:“娘娘,薛采仪不满太后的恩德,在此血口喷人,奴才们在这,什么都没听见。”   云舟站在庭院中央,环顾一圈,道:“慎刑司没有旁人了吗?”   话音飘落在庭院中,无人回应。   云舟不紧不慢地对剩下的玄羽吩咐:“给我搜。”   蕊娘闻言一抖,她抬头看着云舟,有些惊恐。   这不像她认识的那个暮云舟……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怕……(/紅/樓/渎▽//家/)   玄羽踹开了几间屋子的门,从最边角的那间搜出几名洒扫的小童。   那不过是几个十一二岁的小太监,此刻被拎着后领子扔出来,吓得浑身乱颤。   春锦这时安顿好了薛尚宫,走到几个小童面前道:“这是皇后娘娘,若问你们话,如实回答,不然小心你们的脑袋!”   云舟将耳畔的垂珠理正,沉声问道:“薛尚宫所言可属实?慎刑司蕊娘可曾直呼本宫名讳?”   那几个小童,平时惧怕跋扈的蕊娘,现在问话的又是直视都不敢直视的皇后娘娘,一时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这……奴才……”   “不用害怕,如实回话。”云舟对几个小童并不那样冷冽。   平静的语气有一定的安抚的作用,几个小童里终于有个大些的开了口:“回皇后娘娘,奴才听见了,蕊娘确实直呼娘娘名讳……”   蕊娘嗷地尖叫了一声,骂道:“下贱货!栽赃于我,太后饶不了你们!”   云舟猛然回身,从玄羽手中夺过长剑来,唰的一下搭在蕊娘的颈侧。   她并不会使剑,但萧铮交过她弯弓,她控制着自己的手腕,剑锋紧紧擦着蕊娘的脖子,在上头划出一道血痕,看着蕊娘的脸被吓得彻底失去了血色。   “对本宫言语不敬,何罪?”云舟问。   小钗声音清脆地答:“掌嘴五十。”   云舟将目光向那两个太监扫去,命令道:“你们两个,去给她掌嘴。”   那个与蕊娘有私的太监明显犹豫了一下,想说点什么,但看见云舟身后那高深莫测的黑衣人,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卷起袖子,朝蕊娘走去。   蕊娘往后缩了缩,她摇着头想躲,但被小钗上去一把从后头按住脖子,动弹不得。   那两个太监面色也很不好看,但皇后此时发了狠,太后也不在跟前,形势比人强,也顾不得什么情分了,二人轮流删了蕊娘两巴掌。   蕊娘只觉得左右脸上像被砂纸磨过一般,火辣辣的疼,忍不住骂那太监:   “胆小怕事的没根的东西!打了我,保得你多活几天?窝囊废!”   云舟懒怠听她污言秽语,她对小钗道:“你来计数。”   小钗想起,自己为公主拿银子,明明是拿的双鸢阁的东西,蕊娘告发时,为了加重罪责,污蔑说是她偷了凤梧宫的东西,要不是云舟去找当时还是渤阳王的萧铮,一力承担下来,恐怕自己不定被打多少板子呢?   这种天生坏心眼的东西,到哪里都要给人使绊子,如今又来害曾经关照过她的薛尚宫,此等忘恩负义之辈,区区掌嘴,她还觉得轻了。?0?1?3?4?0?5?0?7   云舟叫她计数,她自然有样学样,那两个太监打了好几下了,小钗只给计一个。   五十下打足了,小钗才数了不到一半。?3?7?3?8?0?6?0?9   这时云舟命人停下,朝蕊娘问道:“我问你,薛尚宫的刑用完了吗?”   蕊娘的嘴角被打裂了,她恶狠狠地瞪着云舟,嘴硬道:“不过打到二十下,娘娘要违抗太后的旨意,提前把人带走?”   云舟嘴角的弧度越发冷下来,她一挥手,示意继续。   又打过几轮,蕊娘的脸全都肿了起来,耳朵嗡鸣,理智渐失,开始不管不顾地发起疯来。   “出身高贵又怎样?落难的凤凰不如鸡,那夜造反的人闯进慈航殿,你还不定被谁糟蹋过,兄弟的床榻轮着上,比我们奴婢还下贱!”   作者有话说:   云舟:老虎不发威,当我是HelloKitty。 第79章 、戴罪   她这疯话, 把那两个太监吓得不轻,没想到这个蕊娘平时惯会争强卖快,是这么个蠢货色, 荐她给太后办事,真是大大的失策。   小钗听不下去了:“娘娘,堵了她的臭嘴吧!”   云舟听了那些诋毁污蔑, 脸上倒没什么愤怒之色, 她指到一位小童, 吩咐道:   “打盆水给她照照。”   那小童不敢怠慢,用个木盆从大缸里打了水,端在蕊娘脸前。   蕊娘以为要浸死她, 先还挣扎, 后来瞥见水面上那张脸, 瞪大了眼睛,待确认了那肿脸血面的恶鬼是自己, 当即崩溃地哀嚎了一声。   “啊——!”她挨打的时候都没有这一刻万分之一恐惧,连怒火, 也被恐惧冲灭了。   她忽然伏在地上大哭道:“娘娘开恩, 别打了, 奴婢的脸要毁了, 薛……薛尚宫打满了三十杖了, 奴婢查着呢!娘娘开恩!”   蕊娘原是有些容貌的, 大魏没亡的时候, 她是瑶贵妃宫中的人, 眼瞧着贵妃如何受宠, 嫉妒地红眼, 但贵妃防备她, 不叫她在前头伺候,她没有机会攀上高枝。   后来瑶贵妃失了宠,她心中大快,做第一个落井下石的人,巴巴地跑去冷宫告诉她魏帝又宠幸了谁,把瑶贵妃说得心灰意冷,没了生机。   再后来大魏亡了国,她本要逃出宫,但被一个内侍坑了没跑出去,后来她受薛尚宫照拂,让她在承天殿伺候。   年轻英俊的新主自然比那衰老的魏帝强百倍,她动了心思,想着时间长了,可以引诱萧铮,飞上枝头,锦衣玉食,作威作福,结果又来了个处处特殊的暮云舟。   高高在上的公主好不容易掉下云端陷入泥潭,凭什么不被踩死?凭什么还能被渤阳王看上?蕊娘心里一万个不平。   后来她栽赃云舟不成,薛尚宫虽没有处置她,但把调去了慎刑司,慎刑司这地方,整天只能见到犯事的宫女太监,蕊娘后宫梦断,因此恨上了薛尚宫,之后云舟封后,她更加嫉妒地咬牙切齿,每日在梦里诅咒这些断她前路的人。   前段日子,她知道太后与皇后不和睦,于是又起了心思,主动和北燕太监苟且,投靠了太后,想着把薛尚宫拉下来,太后会恩赐她重回承天殿。   可是如果没有一张美丽的脸,她就彻底没机会了,这成了执念。   以至于在她神情恍惚的时候,死都不怕,只怕毁容,嘴里念着:“太后会让我回承天殿……”   春锦在一旁瞧着,恨道:“你就是神仙模样,陛下也看不上你那颗丑陋的心。”   慎刑司一场喧嚣在蕊娘的崩溃中尘埃落定,门外一直偷偷观察的慎刑司主事见事情完了,才终于马后炮地出现,跪下大吼道:   “奴才失职,管教出这等刁奴,冲撞皇后凤仪,罪该万死!”   云舟不想与他多计较,只交待道:“那两个太监包庇蕊娘污言秽语,一并杖刑。还有……”   她回头看了一眼蕊娘:“把她看好,她方才口中念太后二字,本宫明天再来审她,看她敢攀扯太后什么?”   那主事一愣,随后应道:“是。”   御医抬了担架,将薛尚宫接去医治,春锦跟在担架后头一起走。   云舟目送着薛尚宫出去,这才往外行去。   小钗跟在后头,不忿道:“那蕊娘骂娘娘的话,都够砍头了,娘娘就这么轻易把她处置了?”   云舟迈过门槛,发出微微一声低叹,语气颇有些怜悯,但话语叫人心里发凉,她说:“我不动手,她也活不过今晚……”   云舟回到凤梧宫,步上门前的阶梯时,云舟才意识到,自己手中还紧紧提着玄羽的佩剑没有松开,那薄而锋利的剑刃上,还凝固着一丝猩红,那是蕊娘的血。   云舟有些恍惚,她愣愣地看着那丝血迹,感觉那红色化成了一条狰狞吐信的小蛇,朝着她的手腕游了过来,想要盘上她的手臂,紧紧地辜住她。   云舟忽然觉得很害怕,下意识将剑柄松开。   那剑没有落地,而是被玄羽接回了手里,他低声道:“娘娘?”   云舟一个晃神,清醒过来,她回身往承天殿的方向望去,又低头看向自己微颤的手。   生杀之权……   当她以皇后的身份高高在上的将剑抵在别人脖子上的时候,她是真的想让那个人死,仿佛对方的生命只是一个随时可以夺取的不值一提的物件。   而且她也真的将对方推入了死地,虽然不是用那把手中的剑。   云舟低头看自己的手心,她的手在越发厉害的发颤。   人是会被权力侵蚀的,她真切感受到了那种感觉……   越是处于权力顶峰的人,越需要有一个声音在身旁提醒他,提醒他保持清醒……   云舟缓了缓神,问玄羽道:“怎么是你在这?”   玄羽回答:“守卫娘娘的人是轮换的,我也在其中。”   自从云舟封后,萧铮就派了乌鹊营暗中保护凤梧宫,以免她被前朝党争牵连,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云舟之前也从没在凤梧宫外见到过他们,今天是第一次唤他们出来。   她对玄羽点了点头:“叫人守好宫门,谁来也不见,陛下也不见。”   玄羽道:“如果陛下一定要进来呢?”   云舟道:“你们自然不能拦他,只需要传我的话给他就是。”   说完,她一路回到寝殿,将凤冠一摘,忽然觉得疲惫到脱力。   小钗跟在后头问道:“娘娘要做什么?”   云舟躺回榻上去:“我得睡个饱觉,明日还有得折腾呢。”   ……   薛尚宫被抬回住处,御医来诊治过,开了煎服的药剂和涂抹的伤药。   春锦一路跟着薛尚宫回来,指挥着薛尚宫的小丫鬟把药煎上,自己挽了袖子处理薛尚宫的外伤。   她动作细致,伤药涂上伤口很快发麻,薛尚宫多少喘上一口气来,有了说话的力气。   “你是伺候皇后娘娘的,现在来伺候我,我怎么生受?”   春锦眼睛微湿,她压了压嗓子里的哽咽,说道:“娘娘重视薛姑姑才派我来照顾你的,姑姑这是说的什么话?”   薛尚宫吃力一笑,苍白的嘴角微挑:“你好好跟着皇后娘娘,她是个好主子。”   春锦上完药将被子极轻地盖在薛尚宫身上:“薛姑姑还有空操心别人呢,没听御医说吗?你这伤外伤还在其次,若是损了腰上的经脉和骨头,恐怕以后走路都困难。”   她把御医的药方拿来瞧,朝屋外煎药的小丫头喊:“你可瞧着点火候,火太大伤药性的。”   小丫头在窗棂下答应一声,声音听上去也是拐弯的,春锦便道:“你的小丫头在外头偷着哭呢。”   “她是个机灵的,再大些也送去承天殿历练历练。”薛尚宫流露出一些慈母式的表情。   春锦看见薛尚宫的枕头边有一对绣了一半的护膝,瞧着是给她自己绣的,她顺手拿起来接着做,有些感慨。   “薛姑姑,你不后悔没有嫁人生个自己的孩子吗?二十几岁离宫的时候出宫去寻个合适人家成亲,如今该在享天伦之乐,就不必在这遭这份皮肉之苦。”   薛采仪趴在枕上,似乎想起了年轻的时候:“要说皮肉之苦,挨板子可能比生孩子还轻些呢。”   春锦拿针的手一顿,倒没想到薛尚宫会把生孩子和上刑放在一处比较,生育子女从来是大喜事,谁会把这事和受刑罚相提并论呢?   但一细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自来死在生养上的女人比被打死的女人要多的多,可不都是皮肉之苦么。   薛采仪闭目养神,说话的声音小而平和:“我从小就自认比别人聪明些,但出身低,又是女儿身,也没机会正经干点什么,被爹娘送进宫做奴婢就算改了命了,二十五岁放出宫的时候我要是回去嫁人了,就是接着过我娘的日子,我总觉得不甘心,魏帝那样难缠的皇帝我都能在身边服侍的没有错处,我多有能耐啊,回去嫁给我们村里的谁值得我去伺候?不如这辈子就留在宫里一直伺候皇帝,我命好,又赶上大胤陛下这个好皇帝,我私下说一句我也于社稷有功,觉得心里一点也不亏,我这一生见过的人,参与的事,我娘这辈子做梦也梦不着,我们老家最有地位的乡绅也连边都摸不见,这还不值吗?”   春锦若有所思,她将绣活放下:“薛姑姑是有见识的,我们要学的还多着呢,而且您虽没有孩子,但我们这些被您关照的小宫女啊,心里有您,我娘死的早,您就把我当女儿看就是了,说句僭越的话,就是皇后娘娘也是拿您当个长辈看呢,不然不会那么直接冲过去救您,我可没见过她提剑要杀人的模样,可见是气极了。”说着握一握薛尚宫的手。   薛尚宫听她提到云舟,露出些担忧的神色:“娘娘为我冲动了一回,接下来又得往后退了。”   ……   果然,次日,荻珠就出现在了凤梧宫外。   昨日太后知道皇后大闹慎刑司的事,就遣她来,她在门口吃了个闭门羹,连凤梧宫通传的人都没见到,玄羽不在,门口两个黑衣人铁塔似的一言不发。   他们不是寻常宫人,除了皇帝的命令别人都吩咐不动,就算太后也一样,荻珠无法,只好今晨又来。   这回,门口的黑衣人倒是不见了,只是没等进去,就见云舟穿着斗篷从里头出来,她素衣素面,脂粉未施,是要出门的样子。   云舟见了荻珠倒客气:   “荻珠姑姑,本宫有重要的事去承天殿,姑姑先回吧。”   荻珠还没等说话,云舟的凤辇已经走出去了……   “这皇后是要狂妄到底了。”   荻珠难以置信地喃喃,但又觉得不对,皇后这一身过于素净了,也不知去承天殿干什么?想了想还是回去回禀太后再说。   承天殿里,萧铮才下朝,他坐在案后,御笔刚拿起来,就听外头通报。   “陛下,皇后娘娘在外头脱簪待罪呢!”   作者有话说:   薛尚宫语录:“只要心里有你,苦肉计多少回都有用。”   云舟:“懂了。”   评论发红包庆祝云舟HelloKitty发威! 第80章 、赐浴   萧铮知道薛尚宫之事后, 昨天晚上去过凤梧宫,只是没有进门。   当时玄羽不在,他的手下转述了皇后的话, 然后一脸为难地看着皇帝。   尽管是萧铮告诉他们来做凤梧宫的暗卫,就要听皇后的吩咐,但如果皇后的吩咐, 和皇帝的意愿产生冲突了呢?   比如皇帝想去看看皇后, 而皇后说她谁也不见……   为难, 实在为难,乌鹊营的黑衣人看着面无表情,实际上心中十分忐忑, 垂在身侧的手悄悄地抠指甲。   但萧铮只是站在门口并没有要进去, 他默默在宫门口停留了一会, 也不知在看什么,然后回了昊天宫。   皇后与太后之间的冲突, 其实是前朝暗流的缩影,是不可避免的。   而云舟她有自己想做的事, 所以她不能只当一个受丈夫宠爱的妻子, 只顾自己的享乐而不去管外头天翻地覆, 谁死谁活。   她可以有很多绯闻和传言, 但大事上, 她的行为必须是一个说过得去的皇后, 这就代表着, 她更多时候必须在种种规则里行事, 做一些看起来很委屈的妥协。   云舟不见他是因为, 有些桥她必须亲手搭好, 然后才有皇帝顺水推舟的空间。   比如现在, 她为了保护自己在意的人触犯了太后的权威,是不孝,于是她就要主动来脱簪待罪。   云舟将氅衣脱去,只穿了一袭素色的常服,端端正正地跪在承天殿外。   她朗声道:“臣妾年少无知,行事冲动,未曾过问缘由就干扰太后处置宫人,昨夜静思己过,自觉此举乃是不孝,有失皇后之德,感于太后从前教诲,自责不已,遂特来承天殿请罪,以全孝悌,望陛下责罚臣妾,正臣妾之德行,以宽慰太后之慈心,臣妾日后必将谨言慎行,垂范于世。”   殿内的萧铮,听见了外头的声音,把悬停逐渐干燥的笔尖重新沾了朱砂,道:   “由她跪上一会吧,不然就白来一趟了。”   云舟自请了罪,就不再说话,安静地跪在外头。   外面没了动静,殿内香炉青烟袅袅,看起来很是平静。   但萧铮的小动作,还是无意间暴露出一些焦躁来。   他时不时的看一眼更漏,又看看殿门,如此反复,越来越频繁,最后,他忽然问道:   “这更漏可是准的么?”   徐勿答:“陛下,准的,才过了一刻钟。”   萧铮不语,继续低头批折子。   又过了一会,他又想起什么,吩咐道:“去外头看看,皇后今日穿的什么?”   徐勿听了,赶忙出去看过了,回来禀报:“陛下,娘娘穿的月白绣兰花袄裙。”   萧铮蹙了眉头:“真是胡闹!”   “传朕的话,朕命皇后把氅衣穿上。”   皇帝的命令从承天里传出来,一旁的小钗连忙把衣服给云舟披上:   “娘娘,我都说了,你就穿着外衣陛下还能说你心不诚吗?何必冻着自己这么半天。”   云舟回头朝她笑笑:“开恩是开恩,一开始还是按规矩来的好,待罪难道还要舒舒服服的?再准备点干果零食可好?”   小钗看她还有闲心开玩笑,心情也好了些。   云舟想起,当时自己拿双鸢阁银子的时候,也是这样,为了躲开真正对自己有恶意的人,就先下手为强找萧铮领罪,这一回算故技重施。   时间一刻一刻的过去,云舟膝盖跪得发疼,她悄悄用披风往腿下垫了垫。   这时几个臣子进殿与萧铮议事,发现皇后在此,赶紧停下行了大礼,才进殿去。   承天殿的门,开了又关阖,云舟知道萧铮就在那屏风后,只是屋里太暗,她看不清。   门开的一瞬间,萧铮隔着屏风看见了云舟一晃而过的淡薄身影,也看见了天空落下的零星雨点。   天渐渐暖了,但雨水还很凉,虽然是微雨,细如牛毛,但仍然满带早春的寒气。   云舟的衣衫很快沾上一层潮气,又湿又冷,存了一冬的地气往上返着寒潮,侵袭着她的膝盖,云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朝臣知道皇后在外头,皇帝心绪不宁,他们说什么话要常常重复,因为皇帝老是听不清。   最后几个大臣出来,再次遥遥向皇后行礼,他们不敢在殿前私议,都只相互使个眼色,直到远离了承天殿才低声交谈起来:   “脱簪待罪,大折皇后的颜面,为着什么事啊?”   “你不知道?听说是昨日太后处置宫人,娘娘去看,结果有个小宫女冲撞凤驾,皇后娘娘一生气,就没顾规矩,扰了杖刑,其实不过是小事,如何值得脱簪待罪?”   “太后一向最重脸面,十分严苛,想来皇后娘娘也不好过。”   “要我说句大不敬的,这次太后有些太过了,何以把皇后吓成这样?皇后可是大胤的国母!”   “皇后如此敬奉太后,是她的孝心,该当彰表才是。”   “皇后的行止录里,自然会记的嘛。”   几个大臣到了宫门外各自拜别,很快把这宫里的新鲜事也带出宫外去了。   如此,半个时辰过去,萧铮终于是坐不住。   那承天殿的大门开了,皇帝的身影走入了细雨向云舟走了过来。   云舟睫毛上凝了一颗小水珠,像滴眼泪似的,在羽睫上滚动,她仰头眨着眼看他。   “陛下要回去了?”云舟问此刻在她面前蹲下身的人。   “你呀……”萧铮叹了口气。   “陛下……陛下!”   云舟一下横抱了起来,压着嗓子低呼一声。   “陛下这是承天殿!”   萧铮不理会她的提醒,抱着她往御撵走去。   “我还得去太后那请罪呢。”上了御撵后,云舟道。   萧铮将自己的披风脱了,又给她裹上一层,拢住她冰凉的手。   “脸都冻青了,还请罪呢,去龙华池泡泡热水吧。”   他将云舟送回昊天宫之后立刻就去了宁和宫。   太后早知皇帝会来,那暮云舟一早跑到承天殿去唱大戏,必要让皇帝心疼不已。   太后冷笑:“哀家还没怪罪皇后呢,她倒搞得隆重,跑去找你请罪,哀家不宽慈些,岂不是要被说苛待晚辈?”   萧铮微笑道:“母后怎么可能不宽慈?皇后体弱,此番折腾,身体承受不住,母后定然体谅的,不会再让她来宁和宫再请罪了,对吧?”   萧铮和颜悦色,将宽容慈爱的高帽稳稳地戴在了太后的头上。   太后明知道他这话不是真心的,但终究是不可能和自己的亲生儿子太过为难,她不得不对皇后做出些体谅的姿态来。   她叫过荻珠:“传我的话,叫皇后好生休息吧,她的孝心哀家知道了。”   萧铮道:“不必叫荻珠姑姑跑一趟,皇后此刻不在凤梧宫,在昊天宫龙华池,朕回去把母后的话带到就是了,皇后必然感激涕零。”   说完起身走了,脚步颇为匆忙。   荻珠语气有些不平:“皇后就仗着陛下的宠爱不把太后放在眼里,陛下也是的,皇后自己都觉得自己做得不对,脱簪待罪后就赐浴龙华池,这是赏是罚呢?”   太后抚弄着房中的花草,道:“这段日子我冷眼瞧着,其实皇帝在前朝还是平衡得很好的,每叫魏人出了风头,也必要提携一下咱们北燕的肱骨,他懂君王的制衡之术,私下对皇后的宠爱并没有影响太多朝局。”   荻珠一愣,倒没想到太后说出这些话来。   “娘娘您现在跟原来不一样了,要奴婢说句不中听的,不似原来有手段了。”   太后道:“你竟是个死心眼,我为母族筹谋不假,但皇帝是我的儿子,他铁了心要平衡燕魏,我原不知他如此坚定,但事已至此了,做母亲的为何要推翻儿子的筹谋?我要做的也是平衡,平衡母子之情和我母族的利益。”   荻珠有些懵了:“那……娘娘以后再不管皇后了?”   太后将长斜了的花枝掰下一截,道:“敲打不敲打,要看皇帝在前朝怎么做了,难道我是每日在宫里无聊才去为难另一个女人吗?”   “没有皇帝撑着她,她就轻的像一缕空气,除非她除了皇帝的宠爱之外还有旁的实实在在的支撑,就像老大君的魏妃,好歹还有两国关系的名头,可惜暮云舟连这也没有。”   昊天宫中,云舟第一次来龙华池,之前萧铮提过,但云舟总觉得萧铮说这话时没安好心,所以一直没有在这里沐浴过。   小钗倒是帝后大婚时就来过一次,她服侍着云舟更衣下水,玲珑曼妙的身躯很快隐没在蒸腾的雾气之中。   四角的水兽在汩汩地吐着热水,云舟有些僵冷的身体在热水里渐渐舒展,毛孔里残存的寒意被渐渐驱散。   她舒服地叹了一口气,靠在玉璧边缘仰头闭目。   “小钗,你看着我点,别让我睡着了滑下去呛水。”云舟真的觉得通体舒畅快要睡着了。   小钗在池子边撒花瓣:“嗯,我和娘娘说话。”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频率越来越低,云舟迷迷糊糊,感觉小钗好像半天没说话了,然后忽然听见一阵水声。   原来她的肌肤和白玉池壁一样白……   这是萧铮走进来时的第一个念头。 第81章 、任性   云舟在趴在池沿上, 两条雪白的手臂交叠着搭在一起,伸到池子外,圆润的十个指甲上染着极淡的一抹红, 是点到为止的一点娇艳。   云舟闭着的眼睛上,羽扇似的睫毛颤了颤,嘴里喃喃道:“小钗, 你怎么不说话了?”   等了半天也没有回应, 耳中只听到被轻轻划动的水响。   后背忽然被人贴住, 云舟吓了一跳,骤然回身,便看到自己的影子落在了萧铮狭长深邃的眼眸中。   他下水时已经将衮服脱掉了, 白色的中衣被水泡湿变得透明紧紧贴在壮硕的胸膛上。   “我帮你洗?”萧铮说。   云舟连忙推他:“不用不用。”   “膝盖还疼吗?”萧铮又问, 还欲从水中直接捞起来瞧瞧, 被云舟制止了。   他的手便停在水中,揉按跪久了的红肿。   云舟有些发窘, 偏过头去,雾气打湿的头发贴在侧脸上, 被萧铮抬起的手指勾到了耳后去。   他的指尖还挂着淋漓的水珠, 将头发打得更湿了, 水珠沿着乌黑的鬓角滑落到粉红的腮边, 晶莹剔透一点, 摇摇欲坠。   萧铮喉结滚动, 心里有些燥热。   但云舟刚跪了许久, 现在不是时候。   “晚上敷点药, 地上的寒气不是闹着玩的, 要是以后每到天冷时候都闹膝盖疼你就知道厉害了。”萧铮心疼地嘱咐。   云舟轻轻嗯了一声, 牵住萧铮乱动的手:“你别闹, 咱们好好在这里泡一会,你陪着我,我要是睡着了,你就抱我回去。”   “遵命,皇后娘娘。”萧铮眼带笑意。   云舟重新趴在池边,萧铮偶尔摘一颗葡萄抵住她的嘴唇,推到她口中去。   云舟吃一颗甜的,就闭着眼睛笑笑,吃到一颗酸的,就把一张小脸皱成包子。   小钗在昊天宫寝殿张罗着烧上了炭火,也拿汤婆子暖了被窝,过了一会,萧铮亲自抱着睡着的云舟回来,将她放上了龙榻,然后盖上厚厚的锦被将云舟捂了起来。   然而准备虽然充分,但到底还是没躲过一场风寒。   云舟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热。   早上的时候还好,只是额头有些热,人有点发蔫,但到了中午竟有些烧迷糊了。   萧铮下朝回来,就瞧见脸蛋烧得通红的云舟在喃喃说着胡话。   烧得干燥的嘴唇像风干的一片花瓣,轻轻阖动着,声音很小,萧铮凑近了听,听见她说要喝甜粥。?3?7?3?9?0?3?0?9   她平时就爱甜,生病更是,之前做宫女时在值房里烧得难受,也是要喝甜的,被正好进门的萧铮听在了耳中。   “叫厨房做一碗红豆沙甜粥来。”他回头吩咐,徐勿听见了立刻亲自去厨房跑了一趟。   然而豆沙粥做好了端上来,云舟只抿了一口,就又昏睡过去。   萧铮将粥碗放下,眉头紧锁。   寝殿外,御医跪在地上,明明是热气烘着的屋子,觉得背脊一阵阵的发凉。   “臣开一副汤药,娘娘按时服了,若明日退烧,就无碍了。”   皇帝的袍摆不耐烦的晃了晃,声音也颇冷肃:“明日要不退呢?”   御医抵在地上的手指节微微发颤:“臣……臣……”   “算了,赶紧开方子煎药去,你亲自看着,敢出任何纰漏,唯你是问!”皇帝说完,走回皇后榻边去了。   御医如蒙大赦,连忙离了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药在炉上煎熬着,皇后在病榻上煎熬着,皇帝心也似油煎火炙,脾气越发大了,云舟听见萧铮吼人,无力地睁开眼睛,劝道:“风寒罢了,你那么凶干什么?”   萧铮坐在榻边,握着她的手,他看着云舟烧得发白的脸色,唇也裂了个口子,连忙叫人再端些汤水来。   云舟轻咳了两下:“你离我远些,再把你招上。”   萧铮蹙眉:“你管得着我吗?躺着不能动,还操这些闲心,先想着养好你自己吧。”   过了一个时辰,御医煎好了药,小钗端进来:“陛下,娘娘的药好了。”   萧铮把碗接过来道:“你出去吧,我来喂。”   小钗把药碗交给萧铮出去了,云舟刚得了他一句硬话,偏过脸,使起小性来。   “臣妾何德何能,得陛下亲自伺候?”   萧铮将药吹了吹,柔声道:“旎旎少说歪话,先把药喝了。”   这声旎旎,不叫还好,一叫把云舟那点小女孩的性子全给唤出来了。   小女孩是万万受不得委屈的。   可云舟刚刚受了大委屈,再懂事,也不是没有怨气的,甚至当时从围场回来,她都再没有提过差点被太后害死的委屈。   云舟凭着对大局的成全,对萧铮的爱意自己消化了一切。   平静的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萧铮自然知道她的委曲求全,所以当得知她病了,只觉得心脏被反复搓揉,难受极了。   云舟和他发些脾气,他倒还好受些。   人在病中,脾气难免差些,加上云舟心里不痛快,没法撒给太后,撒给皇帝也一样。   萧铮扶她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中,亲自喂她喝药。   云舟一会嫌烫了,一会嫌苦了,一会又嫌萧铮挑的那颗蜜饯是最没味道的,根本压不住药的苦味,是故意欺负她,将萧铮折腾地团团转。   萧铮稍微反驳一句,她就趴在他肩膀上,啪嗒啪嗒的往下掉眼泪。   “我想我阿娘了,你的阿娘她欺负我……”   云舟扁着小嘴窝在萧铮怀里抽噎。   萧铮哄小孩似的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旎旎,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云舟无理取闹:“我想不喝药。”   萧铮摇头:“那不行。”   云舟又道:“我想吃冰碗。”   “现在不行,病好了再吃。”   云舟又哭起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萧铮哭笑不得:“你小时候是这么磨人的吗?”   云舟反驳:“我小时候最懂事了,生病从来不磋磨我阿娘。”   萧铮捏捏她热乎乎的脸蛋:“你就光磋磨我是吗?”   云舟眉头一皱,眼泪又凝聚起来:“谁叫你阿娘欺负我……”   萧铮怕死了她的眼泪,她再哭,咸热的眼泪要把他的心都泡了,那感觉真是又苦又涩,把心掏出来,拧干了水,里头的盐都够把一颗心腌熟了。   云舟把眼睛哭成了核桃,肩膀一耸一耸的,目光忽然盯着萧铮的脸看了一会。   “怎么了?我脸上粘了什么?”萧铮被看得心中疑惑。   云舟觉得平时自己没发现,萧铮虽然不如萧锐长的那么像大妃,但其实细看也是有点像的,此刻瞧出来,便觉得不顺眼。   她露出嫌弃的表情:“你长的一点也不英俊。”   萧铮:“……”   云舟似乎真的嫌他丑,不想看他了,翻过身去独自躺着流泪。   好在云舟没什么体力,哭着哭着睡着了。   萧铮摸着她额发湿润,好像发了些汗,怕她寝衣湿着不舒服,便帮她脱了下来,新的过一会估计也要打湿干脆不穿了。   谁知云舟半夜醒了,发现自己寸缕不着,生起气来。   “你干嘛摸人家?”   “我不是故意的,我……”   “我都病了你还想那种事……”   “没有!旎旎,我是怕你出汗。”   “呜呜呜呜呜……”   皇后的哭声听得门外的徐勿都懵了,他又把探究的目光投向小钗。   “这是怎么了?”   “估计是娘娘做噩梦了吧?”   两人正窃窃私语,寝殿的门突然被打开,只见萧铮一脸疲惫站在那,手里端着一个烛台,烛火跳动,照得他眉目越发深邃分明。   萧铮的表情似乎有点迷惑,他问徐勿:“你看着朕最近是变丑了吗?说实话。”   萧铮这门开得本来就突然,问题更是突兀,徐勿被问得发愣,和萧铮大眼瞪小眼了一会,才惊醒道:“奴才看陛下依旧很英俊呐,陛下英姿,天下难有人出其右,奴才觉得陛下英伟如天神下凡……”   “行了。”萧铮不耐烦打断了徐勿滔滔不绝的马屁,又看向了小钗,仿佛能从她那得到一句真话。   小钗眨了眨眼睛,真诚道:“陛下不丑啊,娘娘也曾夸陛下好看呢。”   萧铮脸色登时变得好了许多,他点了点头,又把门关上了。   留下一头雾水的徐勿和小钗面面相觑。   萧铮为了云舟的病罢朝了三日,到了第三日午后,云舟的热度总算是退了,随之退去的,还有她这几天的任性撒泼,她又变回了平日里文静端庄的样子。   萧铮喂她喝粥,她也不嫌这嫌那,嘴角带一点甜甜的笑容。   她的怨气,向着萧铮作一作,也就撒尽了。   皇帝一脸怜爱地看着自己大病初愈,乖巧可人的皇后,替她把碎发撩到耳后,心中柔情地叹,得到她,实在是他的福气。   世间,怎么会有这般美好的人存在?纯净的让人自惭形秽。   萧铮忍不住吻一吻她的额头。   “我问你想要什么,想好了吗?”   这回云舟不说些什么要吃冰碗的胡话了,她脑筋清楚的很,想了想只道:   “等我想起要什么来,再告诉你。”   萧铮本来温柔地笑着,但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我到底哪里不英俊了?”   云舟一时语塞,随后笑道:“没有没有,我家的陛下最英俊了,是我烧糊涂了,眼睛不好使。”   作者有话说:   云舟:疯狂cpu输出……   萧铮:自信坍塌,怀疑自己颜值中……   又开始甜甜甜了,嘿嘿嘿。   评论继续发红包。感谢在2023-01-15 23:59:59~2023-01-16 23: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82章 、发汗   萧铮亲自喂云舟喝了一碗粥, 撂下碗的时候,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云舟怕是自己过了病气给他,立刻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结果发现萧铮的体温竟比自己还热了。   她惊呼道:“陛下, 你发烧了!这可如何是好?”   萧铮刚要说她小题大做,云舟已经嚷着叫外头人去请御医。   云舟的指尖处过萧铮滚烫的额间,心中有些懊恼, 到底是自己任性, 由着他亲自照顾自己, 才过了病气给他。   昊天宫的人去御医院,御医们都一脸愁苦,谁也没想到, 皇后的烧刚退, 皇帝又病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最后还是御医院的院正亲自提了药箱来给皇帝瞧病。   皇帝自己病了, 倒是比皇后生病时要平和许多,没什么大脾气, 由着御医安静诊过脉便打发他出去写方子。   皇后看起来比皇帝本人更上心, 跟着御医出来问东问西。   御医走后, 皇帝生病的消息传进了宁和宫, 太后听说皇后将病气过给了皇帝, 现在萧铮也起了高烧, 难免生气。   当时她听说皇后染了风寒还留在昊天宫, 让萧铮亲自照料, 就觉得云舟恃宠生娇, 此举大为不妥, 派人来昊天宫请皇后回凤梧宫去, 但都被萧铮打发走了。   这会萧铮果然病了,太后便遣了荻珠好生斥责了云舟一番。   萧铮比平日睡下得早些,云舟怕吵醒了他,出去听了荻珠代太后传来的好一顿叱责,说她娇纵不识大局,皇帝的龙体是天下人的定海神针,怎能冒着损伤的风险来伺候病人?   云舟觉得太后此番责骂多少有些道理,萧铮的身体健康确实非常重要,于是她心平气和地领受了,还嘱咐这病显然是易过病气,自己现在亲自在御前侍疾,不能去太后那请罪,请太后保重贵体。   太后一拳打在棉花上,倒一时也没什么可挑的,只命御医每日把皇帝的情况告诉她。   风寒一病无非最怕高热,烧退了人也马上就恢复了精神,又有两日过去,云舟已经无碍,她留在昊天宫中,每日亲自照料萧铮饮食起居。   萧铮倒不像云舟那样一病就要卧床,他看上去和平时无甚区别,无非脸色不太好,口舌发干,他自觉无碍,也不耽误白日上朝。   云舟晚间端了药来,萧铮端着药碗几口便吞了,脸上没什么表情。   御医开的方子用药都差不多,云舟知道这药很苦,她光看着他喝都觉舌根发涩,便蹙着柳眉给他递过一叠蜜饯杏脯:“吃一颗蜜饯吧。”   萧铮摇了摇头,意思不需要。   “嘴里不苦吗?不会是舌头不中用尝不出味道了吧?”云舟嘀咕着,自己捏了一颗蜜饯放进口中。   萧铮听见她调侃,不满地嘶了一声,食指擎起她的脸便吃住她的樱唇,过了许久放开手,回味似的,说道:“能尝出味道,挺甜的。”   云舟气他没正形,抱怨起来:“你是一点也不肯吃亏,真是锱铢必较,才伺候我几天?马上就反过来让我伺候你。”   萧铮一挑眉:“你要这么说那还是我吃亏,我可不像你那么难伺候,动不动就哭天抹泪。”   云舟想着自己病中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道:“发热可不是小事,你这样不当回事大意了,再叫肺火灼了心,不如再罢朝修养几日吧?左右最近也没什么大事。”   云舟拿眼睛看着萧铮觉得还好,可手触上萧铮的身子,那滚烫的热度才提醒她眼前这个男子其实是个病人。   她不由得有些忧虑心焦。   萧铮觉得虽然难受些,总不至于连朝也上不了,刚想嘴硬,然而垂目看到云舟柔婉侧脸上担忧的神色,心里觉得十分受用,话到嘴边又改口道:“那就听你的,歇两日也好。”   虽不上朝,若有重要的事,外臣还是可到昊天宫书房觐见。   于是每有大臣来昊天宫议事,便于书房垂帘外与皇帝商议。?0?3l?0?5?0?9   至于为何要垂帘,自然是因为皇后在。   皇帝与朝臣议什么政事丝毫也不避着皇后,皇后在一旁听,也没有要主动避讳的意思。   朝臣对此些私议,但不敢太表现出来,只是有人常常一副别扭神态。   一次,皇帝更衣,只有皇后一人在帘内,书房中无人说话,寂静里,倒是皇后淡淡的开口问道:   “诸位大人是不是觉得本宫碍眼?”   众臣:“……”   帘里的窈窕人影笑了笑,说道:“大人们不必觉得碍眼,习惯就好,本宫说不定何日还会与你们同朝为臣呢。”   这话令人又震惊又莫名其妙。   自古皇后虽在皇帝面前自称臣妾,但此臣非彼臣,女子为母为女,为妻为妾,自有令人或尊敬或宠爱的身份,可如何能为臣呢?   待萧铮回来,看底下几个大臣脸色发绿,便猜云舟说了些什么惊人之语。   她总是令人吃惊的,是那么不寻常,萧铮瞧瞧皇后平静面色,不知为什么,觉得越发喜欢。   晚上,云舟侍候萧铮喝了药,而后探一探他的额头,觉得好多了,已经算不得高热,她把被角掖严实,说道:   “御医说,发了汗,就彻底退烧了。”   萧铮凑过来用高直的鼻梁碰碰云舟小巧的鼻尖,忽然将她拉进被子里压住。   云舟捶他:“你一个病人,要干嘛?”   萧铮想起,前几日云舟病时,自己不小心摸到她,她就大哭特哭,好像受了他好大欺负,简直气得他牙痒痒,如今可是报仇的大好时机。   他不怀好意地笑道:“干嘛?你刚不是说了吗?发发汗。”   云舟心中大呼不妙,可身子早被制住,已经无路可逃,只得气道:“大男人,小心眼。”   萧铮嗯了一声:“嘴硬有什么用,你瞧瞧你。”   原来不知不觉的,云舟已经是一副配合的姿态。   云舟面红耳赤的,她其实也发现了,这些日子过来,自己越来越容易动情,几乎是经不起萧铮多少撩拨的,尤其是受不了他旎旎,旎旎的诱哄。   自己是越来越没出息……   云舟干脆恼羞成怒,咬了小小一排牙印在他肩膀上。   萧铮蹙了一下眉,他自然是睚眦必报的,也在她身上下口。   两人仿佛是不服输地打了起来一般……   云舟不知道萧铮发了汗没有,反正她自己是大汗淋漓,水里捞出来似的。   她迷迷糊糊地在心里想,这人还说自己难伺候,她再难伺候,不过是让他吹吹汤药,挑一颗好蜜饯,他倒好,把人折腾掉半条命去,到底是谁难伺候?   许是这档子事真发了汗,萧铮第二日烧退尽了。   御医嘱咐最近还是要清淡饮食,多休息,萧铮不耐烦听,打发他赶紧走。   御医一走,他便拉过云舟:“院正医术很不怎么样,不如旎旎治得好。”   云舟才不搭理他,只是开始打点着,要搬回凤梧宫去。   萧铮想了想,忽然说道:“萧锐上次入宫来时,说发现你姐姐是管家的好手,我说,哪有公主不会管高门贵府的,自小学的就是这个,自己有公主府的,更是真正的一家之主,他是白捡了大便宜。”   云舟静静听他的后话。   萧铮悠闲道:“我也是捡了大便宜,我的皇后也是一身本事,往后你若空闲无聊,不妨去承天陪我,反正那些大臣,这几天看你也看习惯了。”   作者有话说:   嘿嘿,发发汗……   @熙桃见果   这章回来评论接着发红包哦! 第83章 、秘密   此后, 便有越来越多的时候,大臣在朝后议事时,都能见到皇后的身影。   皇后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的在一旁给皇帝添茶, 并不说什么。   朝臣们便学会了无视那个皇帝身旁温柔安静的身影,与皇帝照常议事。   而云舟虽然不言不语,但也每日都在默默地观察帘子下头的所有人, 无论是魏臣还是北燕臣子, 他们如何相互制衡, 细分之下,同僚之间又是怎样的亲疏远近,看萧铮如何处理那些纠缠的人情与事物。   她像听课似的坐在那不停的观察学习, 心里暗暗盘算着自己的所求。   云舟和母亲之间的来信越来越频繁, 从母亲那里得知, 南兹那头现下复杂的局势,也渐渐显现出一些破局的节点, 就像一辆马车行至路口,前方到底哪条是合适的路, 终于到了做出判断和选择的时候。   暮氏太子失踪以后, 二皇子并不能稳控局面, 王城军队开始军心涣散, 现在南兹的几个武将世家已经有把握能够驱逐暮氏, 攻下王城。   但那空置的王座, 谁为其主, 还未定夺, 南兹人自然希望这个国家继续由他们自己人来掌舵, 目前看, 童氏是最符合的。   但也不是没人对此有所顾虑, 童宪对萧氏忠心耿耿,但他的下一代也未必,将王位给童氏,最好是有与之掣肘制衡的力量,避免南兹与大胤离心。   毕竟萧铮的目的,实际上是想兵不血刃的将南兹收服在自己手中,而不是真的让南兹独立。   云舟母亲的信件中有提到,赵氏旧家主年迈,已经是风中之烛,赵婕妤觉得为了云舟,或许她应该把赵氏家主之位,抓在自己手中。   云舟是担心,如此,母亲便难与童宪成婚了,因为若家主嫁人,赵氏等于是被童氏吞了,女子可做族长,但不能嫁入外姓门庭。   没想到赵念十分想得开,她觉得是否做眷侣,与她是否去做童氏的媳妇没有关系,总归还是如今赵氏的前途,比她赵念个人更重要。   云舟将信纸捏在手里,母亲的字迹是非常秀丽的,自云舟有记忆以来,她就一直是温温柔柔的把一切都安排的清清楚楚,但温柔不代表做事优柔寡断,拖泥带水,该斩的乱麻,母亲从没有一刻犹豫。   这些特质被云舟很好的吸收和继承,云舟不由得默叹,原来自己是这么像母亲的。   云舟在凤梧宫阅过信件,春锦进来给她换茶。   春锦管着凤梧宫里的大事,这些日子又每日有半天去照顾薛尚宫,午后通常是不过来伺候的,都是小钗在伺候茶水。   “怎么是你在这?小钗呢?”云舟问。   春锦笑盈盈的:“薛尚宫伤好了许多,如今能下地了,她一能下地行走立刻就不让我去了,说凤梧宫的事要紧,我也怕小钗忙不过来,就赶紧回来了,小钗听说凤梧宫窗户下头有个燕子窝掉下来了,她自告奋勇要给重新沾上去,正在外边爬梯子呢。”   云舟听了笑道:“她这个调皮鬼,爬墙上树没个消停时候。”想了想又道,“薛尚宫那我也好几日没去了,如今要大好了,我去瞧瞧她。”   春锦答应着,服侍云舟更衣出门。   走到正殿门口,果然看见小钗爬得老高,手上糊了泥土正把燕子窝试图沾回去。   云舟抬头叮嘱她不要摔了,小钗胸有成竹道:“娘娘瞧着吧,等一会燕子回来,管保它都不知道自己的窝掉下来过!”   云舟无奈摇摇头,带着春锦离去了。   薛采仪现在已经能起来行走了,只是还有点跛,她正在屋里窗下来回走路锻炼,远远地便瞧见春锦扶着云舟过来,她连忙迎出门去。   云舟见状,叫春锦过去搀扶她起来,免了她的礼,进屋后,亲自细细探问了一番。   薛采仪道:“奴婢已经没事了,过几日就能回尚宫局当值了,多谢娘娘和陛下的恩德,没卸了奴婢的值。”   太后当时是想趁机将她拉下总领尚宫的位置,但萧铮并不赞成,将此事压下了。   云舟道:“这是因为你的本事好,将尚宫局管理得风清气正,动了许多人的利益,所以成为旁人的眼中钉,陛下都知道的,自然要保住你的位置。”   薛尚宫谢过皇恩,想起了蕊娘,便问起来。   云舟与春锦对视一眼,春锦说道:“此事的第二日,蕊娘就被发现,她用自己的腰带吊死在了关押她的屋子的房梁上,慎刑司说是自尽,但据说屋里满是挣扎痕迹。”   薛尚宫其实已经猜到蕊娘十有八九是活不成的了,她胡言乱语攀扯起太后来,是一定会被灭口的。   “蕊娘好生在慎刑司当差,以后放出了宫,也不缺正经门户的好郎君,何必非要走歪路妄图去做贵人,宫里的贵人是那么好当的吗?终究是把命给赔进去了。”薛采仪看过太多这样的女子,颇有些唏嘘。   薛尚宫的话叫云舟也有些感慨,宫中的日子自来是不好过的,受宠的担心宠爱日薄,不受宠的担心没有出头之日,做皇后还有太后压制,每日如履薄冰,做妃子,低位的妃嫔就更是要小心翼翼过日子,现在的自己不就是这样?没有实力,她这纤细的胳膊拧不过太后的大腿。   云舟遣退了春锦,她此番过来,是母亲不在跟前,她需要找人商议一件事情,听听别人的主意,薛尚宫是唯一信得过又能给出意见的人。   约过了有一刻钟,云舟起身告辞,与春锦回了凤梧宫。   晚上,萧铮来云舟这里用晚膳,膳后萧铮洗了手,和云舟说话,提起童宪来。   云舟接话时语气有些黯然:“我母亲是不会与童将军成婚的了。”   萧铮点点头:“这事是怪我做了绊脚石。”   云舟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望着萧铮。   萧铮一笑,说道:“童宪那人有些死心眼,我就算去强行赐婚,他就是宁可接旨前自裁死了,也不敢做我的便宜岳丈。”   云舟恍然大悟。   按理说,萧铮若有泰山大人,那就是自己的父亲魏帝,但他是不肯认的,云舟也不会强求。   但童宪若与母亲成了婚,名义上就成了自己的父亲,那就成了萧铮的岳丈。   不能成婚,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这件事从母亲家族那头看,原因是有些遗憾的。   但从童宪这头看,是有些好笑了。   云舟忍不住掩嘴轻笑。   其实归根结底,还是为着她,母亲是不肯给她添一点麻烦的。   好在,南兹地处边陲,到底民风比中原外放些,嫁过一次的女子,也没人特别拘着那些礼法了,不成婚就不成吧,做了家主谁又敢多说什么呢?   云舟想了想问道:“大胤若封童将军做新王,陛下何时拟旨?”   萧铮答:“就这几日,议定便下旨。”   议南兹之事时,几位将军大臣在承天殿里围着地图论析南兹内部的各派势力,以及周围大胤的排兵布阵。   崔元弼在场,他胸有成竹地点点头,向萧铮道:“陛下,按童将军的战略,拿下王城指日可待,陛下已经可以下旨,将南兹交与童宪之手了。”   他话音刚落,萧铮还没来得及回答,云舟的声音忽然响起,她说了一句:   “陛下把南兹给童宪,不如给我,臣妾斗胆,替南兹赵氏向陛下讨要南兹王之位。”   玉阶下的众臣们都惊呆了。   他们习惯了皇后在帘后那淡雅而沉默的影子。   前提是沉默。   可是今日皇后不仅开口,而且说的不是闲话,是对政事插言,而且是如此惊人之语。   这也完全在萧铮意料之外,他不由得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云舟。   云舟没有看她,她直接掀帘走了出去,走到那地图前头,细看了看,回身对萧铮道:   “陛下,大胤的军队也不必在那周边傻围着,臣妾知道他们更好的去处。”   她的语气令众位大臣十分不适,尤其几位武将,听见她对胤军布防一个傻字的评价,越发不乐意,忍不住有人粗声粗气道:“陛下,臣等不愿冒犯皇后娘娘,但娘娘还是不要对前朝战事随意出言干涉的好!”   云舟重新回到帘内,她面对萧铮,迎接他疑惑的目光。   她并不与众臣言语纠缠,因为事情的重点不在他们。   她只是微微俯身,低声对萧铮说。   “你跟我来。”?0?1?0?0?0?3?3?1   说完,拖着华丽的裙据,自顾自走开了。   “这……这成何体统,陛下!”那将军简直气不过。   萧铮望一望云舟的背影,心中有些奇怪的兴奋,他做了个下压的手势止住底下众人异议,然后道:“众卿稍等,朕去去就来。”   说完,拖着龙袍,循着皇后的脚步而去……   云舟带萧铮去了双鸢阁。   二人屏退了所有人,单独相对。   萧铮环视一圈,隐隐约约觉得,云舟带他来这,是因为这里藏着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就是这样东西,让云舟有底气说出方才的那一番话来。   云舟抿一抿唇,说道:“我此前问陛下,为何不能扶持赵氏?陛下说,因为没有名头,我们赵氏缺少能够服众的功绩,所以,如果赵氏有这个功绩,又愿意将我这半个南兹人纳入族谱,陛下可否愿意将南兹交给我?”   “原来没有的东西,现在有了?”萧铮问。   云舟摇头:“其实很早之前,赵氏的子孙就立过大功一件,只不过选择密而不发,无人知晓罢了。”   “南兹人都知道我的舅舅辞了官,一直醉心深山修道,但是,那只是一个幌子,我的舅舅带着一众心腹进那传说中有魔鬼吃人的深山禁地,不是为了修道,他是为了保护一个秘密。”   作者有话说:   群臣:“恋爱脑!”   皇帝:“咋了,不行?” 第84章 、献宝   南兹的春天比都城里要热的多, 南兹人早已经换上了轻薄的衣料。   赵念平时喜欢在府中竹楼里乘凉。   幽篁片片,风中都有竹叶的清香,沁人心脾。   或许是母女之间心有灵犀, 赵念今日刚从赵氏家主处回来,将云舟纳入族谱的事,已经由几位长辈议定, 她坐在案前正要修书去胤都告诉云舟此事, 忽听竹楼下头侍女的声音想起:“夫人, 童将军来了。”   然后,阶梯处响起了渐近的脚步声。   童宪的脚步踏上竹楼的阶梯,每一步都放得极轻, 他若大咧咧地踩一路吱呀作响, 怕阿念又要嫌他粗枝大叶。   她少女的时候, 有一次他帮她捉一只小猫,赵念就皱着眉头温柔地嗔怪他手重, 把小猫捉疼了。   结果他闻言一撒手,小猫趁机跑得不见踪影, 赵念气得三天没和他说话。   每每想起这些年少时的事, 童宪的嘴角都忍不住挂着笑。   他轻手轻脚地登上了竹楼, 看到桌案后那个的清瘦而美丽的身影。?0?8?0?2?1?5У   赵念叫人上茶, 柔柔一笑, 问道:“你今日是在军中得闲吗?”   童宪挠挠头:“这不是等一个圣旨, 估摸着陛下马上就会命我攻入王城了, 趁着还没打, 我来看看你。”   赵念垂眸, 而后道:“将军此次凯旋, 就要做咱们南兹的王了。”   其实童家知道赵氏家族将那个都城里的外姓皇后娘娘破例纳入族谱, 起了诸多猜测,觉得赵氏似乎想借着与大胤皇帝的姻亲关系,抢了他们童氏的功劳,做最后的赢家。   可童宪不关心那么多,他只在乎两个人的想法,皇帝的,和阿念的。   赵念这里都是好茶,她沏茶的手法也是一绝,童宪品了品,觉得香气幽远,他眉目平和的说:   “你自小认识我,该了解我,北燕老大君救过我的命,皇帝叫我做南兹王,我就做,他叫我归隐山林,嘿嘿,我也乐得清闲。”   赵念给他将茶续上:“假如大胤陛下的密旨真的不让童氏人称王,你真的不替你的家族遗憾吗?”   童宪低头沉默须臾,忽然握住了赵念的手,她的手因在慈航殿里做粗活,还没有完全养回来,上头还有一些细小的伤痕。   童宪收紧力气握了一握,看着赵念说:“阿念,你离开南兹,我曾为你抛弃过家族追你而去,但你被送进了宫中,我心灰意冷,北上过了燕山,投到了北燕老大君的麾下,远离我们的故土也远离大魏,我对不起童氏,但没有一天后悔,为你做的任何事我童宪都不后悔。”   赵念的眼睛里泛起泪光,她反握住童宪的手,哽咽道:“是我总把你放在后头,对不住。”   童宪笑笑:“你是母亲,自然把女儿排在第一位,我都懂得。”   ……   双鸢阁中,云舟还在与萧铮密谈。   云舟说完话,当着萧铮的面,打开了寝室床榻里头,一扇精巧的暗阁,拿出一个墨色盒子。   她从中取出一卷只有一掌宽的卷轴。   萧铮负手站在原地,看着云舟神情十分凝重,双手托着卷轴走到他面前,将手中卷轴的来处向萧铮娓娓道来。   “我的舅舅曾是南兹的水文官员,他执行南兹王的公务时,无意中发现了卷轴上的东西,当时天下局势大乱,四处纷争频起,南兹王室也不太平,我舅舅思虑再三,决定隐瞒,他向上头写奏报的时候说山中有毒瘴和猛兽,还有不知名怪物,进山之后,差点丧命,然后他将秘密画成地图,送至我母亲身边,因为我的母亲当时是赵氏一族离权力中心最近的人,由她保存,才能保证这秘密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之后舅舅这些年都以修道为名,带着心腹藏进深山,守卫着他发现的东西。”   云舟说完,恭敬地将卷轴托举过头顶,跪在萧铮面前:   “臣妾今日替南兹赵氏,向陛下献上南兹三山矿脉,换南兹王之位!”   三山矿脉,一银两铜。   卷轴在案上徐徐展开,将那被有意尘封了多年的秘密摊开在皇帝的眼前。   萧铮的手指循着地图上工笔细致的线条,缓慢地移动。?3?7?0?0?0?5?0?8   他仿佛已经在墨水的痕迹里看到了三条闪着灿然光泽的巨龙。   现在这三条巨龙,都被收束在这一方小小的卷轴里,掌握在他的手中。   云舟站在他的身侧,说道:“所以我刚才说,大胤在南兹周围的兵马,有更好的去处。”   她纤细的指尖点在地图上:   “陛下可在童将军夺取王城后,让大胤兵马进入南兹深山,把控住几条矿脉,然后分给赵氏部分掌兵之权,童将军为陛下征战有功,陛下可封他做摄政王,但有我在,赵氏便可替陛下牵制童氏。”   “你舅舅何时发现的矿山?”萧铮问。   云舟答:“当有十年了,我那时还小。”   那时的云舟只知道母亲藏着一个很宝贵的东西,但那不过是一卷薄薄的卷轴,画着她看不懂的画,并不能理解这有什么值得藏起来的。   直到她长大后有一天翻看一本杂书,在上头看到一幅矿脉图,才知道小时候看到过一眼的卷轴上画的是什么,为什么母亲要无比谨慎地收藏起来,不让任何外人知道,哪怕是贴身的嬷嬷和侍女。   那之后,母亲一个人的秘密,就成了母女二人的秘密。   萧铮想起云舟的母亲,魏帝的赵婕妤。   这个在宫中名不见经传,一直默默无闻,从不冒头的女人。   这个女人带着她的女儿,极力隐藏着自己的存在感,在这小小的双鸢阁里,日日睡在金山银山之上,整整十年,不露端倪,不动声色,每日都在观察着,当在什么样的时机下,才能将这个秘密公诸于世。   这一对母女,着实令人惊叹。   萧铮的手搭在云舟的肩膀上,渐渐向上移动,指尖落在她白皙脖颈间。   多么纤细的脖子,轻轻一捏就会断了。   萧铮非常庆幸,是她。   万幸是她。   今天的事情,这些背后的隐瞒,筹谋,算计,如果换做冕图青茵,或者其他任何女人,他此刻都会扼住她们的脖颈,将埋藏在身边的危险和隐患掐灭除去。   太不动声色的女人是值得防备的。   但是,他的皇后,是她,要做南兹王的人,是她。   是慕云舟,是让他爱到头脑发昏的女人,他只在她面前,乐得发昏,觉得算计、欺骗和危险都是可以容忍的。   所以,他的指尖只是轻柔地划过她的脖子,向上,捏住了她的下巴尖,然后语气带点危险意味地问道:“我都有点不认识皇后了,你是谁?”?0?4?3?8?0?3?0?9   云舟顺从地抬起了头,看着萧铮的眼睛,回答他:   “我曾是大魏的公主,现在是大胤的皇后,即将是南兹的女王。”   “我是暮云舟,是陛下的女人。”   萧铮眯起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   这个危险的女人,是他的女人。   他将她的下巴抬的更高,俯身吻了下去。   这个吻与平时不同。   比起缠绵的情爱,更像是一种主权的宣誓,一种征服。   就像他身披战甲手持重剑,征服一片丰饶的土地那样。   云舟高仰着头,承受着他的征伐,但同时也不停得在像他索取。   寂静的双鸢阁里,唇齿交缠,偶尔响起一点短促而柔美的哼吟。   候在外头的人,没有人知道,帝后一吻间,有多少人的命运将随之改变。   云舟觉得自己的呼吸逐渐变得困难,萧铮紧紧地箍着她的腰,令她动弹不得。   微微睁开眼,她便看见男子沉醉低垂的眼尾,和棱角分明的脸。   “陛下……”   趁着唇齿暂离的瞬间,云舟赶紧开口。   “让我喘口气吧……”   作者有话说:   萧铮:“老婆心眼好多,有点慌,让我找找面子。” 第85章 、女王   云舟这一声撒娇把萧铮逗笑了。   他轻轻用拇指抹掉云舟嘴边晕开的胭脂, 顺了顺她被揉乱的鬓发,说道:“我之前竟不知,你有如此大的野心呢。”   云舟还依偎在萧铮怀中, 手上无意识捏着他的前襟,仰起头望他着说:   “这不是我的野心,南兹是我阿娘的家, 我自然希望它早日安定下来的, 三山的宝贝总要见天日, 为什么不用他来助你一臂之力呢?”   萧铮嗔道:“你倒会说些虚话来哄我。”   云舟听他一句承诺始终没有出口,心里发急,干脆问道:“就一句话, 南兹王之位, 陛下许是不许?”   萧铮道:“我若不许, 你这小东西,后边恐怕还有千方百计等着我, 我还能睡上一个安生觉吗?”   云舟眼睛一亮:“这是许了?”   萧铮将卷轴拢进袖中,回身说道:   “走吧, 南兹女王。”   两人走出双鸢阁, 云舟看到庭院中的柳树随风悠闲地摇曳一树嫩绿。   都城的春色愈发深浓, 那南兹那边更是早就花开遍地了吧……   云舟想起阿娘, 心中对南兹满是憧憬之情。   萧铮转身, 发现云舟并没有跟着他走, 而是站在原地目送他。   “不跟我回承天殿了?”   云舟闻言上前来, 与萧铮凑近些, 低语道:“那些老古董听了陛下的决定, 脸色定要发绿, 我才不去看他们那西瓜皮样子。”   萧铮忍俊不禁, 弹了她光洁的脑门一下:“什么皇后,调侃朝臣?”   云舟揉了揉脑门,福了一礼:“等陛下有了旨意,臣妾就也是陛下的臣子了,那些老古董我还要天天调侃呢。”   萧铮摇摇头,无奈至极。   云舟回了凤梧宫,大事落定,心里轻快的不得了,小钗叽叽喳喳地在旁边问东问西,云舟仔细一瞧,发现小钗的嘴角上沾着一点糕点的碎屑,她自己还不知道,依旧兴致勃勃说着话。   “娘娘,南兹是不是有许多咱们之前没吃过的好吃的?”   云舟忍俊不禁,指了指小钗的嘴角:“南兹吃的是多,只怕你去了,要把我阿娘吃穷,你这小馋猫,我不过出去一会,又哄着小厨房的嬷嬷给你做什么糕饼了?”   小钗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没在小厨房混吃混喝。”   云舟眼睛一眯:“你自己照照镜子呢?”   小钗跑去往铜镜里一瞧,这才瞧见自己的脸上沾着糕饼屑没擦掉,她吐吐舌头,和云舟老实交待:“娘娘,我吃的糕点不是小厨房的,是蓝翎在宫外买的。”   云舟挑眉:“蓝翎?”   小钗边擦嘴边点头:“蓝翎是玄羽大人的手下,那天去救薛尚宫,他就跟着去了呀。”   乌鹊营的影卫平时都是不露面的,蓝翎是玄羽的得力手下,怎么会跑出来给小钗买糕点了?   云舟意味深长地瞧着自己的小丫鬟:“继续说,混吃混喝怎么混到乌鹊营头上去了?”   原来云舟和春锦一起去探望薛尚宫的那天,小钗登着梯子在屋檐下重新固定燕子窝,结果还真让云舟说中了,小钗弄好燕子窝之后得意起来,一时大意脚下踏了空,差点掉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从屋顶一跃而下,将她接在了怀中。   小钗堪堪站稳,也顾不得男女之防,赶忙道谢:“多谢这位大人相救,不然我本来就不太聪明,这下非摔傻了不可,大人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吗?你认得我吧,我是娘娘的贴身宫女,我叫小钗。”   小钗本来就话多,还眨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热切地看着对方,倒把那黑衣男子看得目光闪烁,不敢直视起来。   “蓝……蓝翎……我叫蓝翎……”   蓝翎说出自己的名字就有些懊恼起来,玄羽大人平时严禁他们和宫女调笑,这位还是皇后娘娘的心腹,让玄羽大人知道了,定要罚他。   想到这,蓝翎转身就要走,劲瘦的身躯难得得有些慌乱之态,然而小钗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小巧的鼻子皱着:“好香啊,你身上有好吃的。”   蓝翎一愣,他身上确实有一包宫外万祥斋买的芙蓉酥,他不当值的时候喜欢用这个下果子酒,这姑娘鼻子也忒灵了……   他把那包芙蓉酥拿出来,打开一瞧,刚才这一下,把好多完整的糕点压碎了。   小钗倒比他还惋惜呢:“哎呀,这都怪我……”   蓝翎无所谓道:“一包糕点而已,不当紧的,小钗姑娘不用放在心上。”   他说完,转身欲走,小钗拽着他的袖子没放,他回眸见她还是满脸可惜的神色。   “小钗姑娘,你真不用自责……”   然而出乎意料的,小钗开口道:“如果你是打算扔了的话,那太浪费了……它闻起来很香,感觉比宫中的糕点好吃……可以给我吗?”   小钗眼巴巴的眼神,像一只眸色湿润幽黑的小猫……   于是蓝翎不仅把这包芙蓉酥给了她,后来还莫名其妙的开始从宫外带别的新鲜糕点给她。   蓝翎怕被玄羽惩戒,和小钗见面一直躲躲藏藏,偷偷摸摸,小钗也很配合他,但有一次小钗在吃米糖果子的时候,分明就看见玄羽一闪即逝,还和她对上了眼神,噢只是装作视而不见的样子,她和蓝翎说,蓝翎还不信。   云舟听了小钗的话,拿帕子捂着嘴,遮挡着自己的笑容。   小钗十八岁了,看起来不会长大的小女孩也长大了,尤其是这一年中,她的团团脸少了点婴儿肥,下巴也收的尖巧了些,无论身段还是模样都是水灵灵的漂亮大姑娘了。   这漂亮的丫头,终究也招来了对自己有心的鸟儿了。   云舟突然产生了一点女大不中留的感觉,口中念道:“哎呀,时间可真不禁过……”   ……   南兹王的人选,一石激起千层浪,当今皇后要做附属国的国主,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萧铮下了密令,调了军队给赵氏,将矿山团团围住,这之后,他才宣布如此决定的原因。   反对声,瞬间被压住了大半。   战乱刚歇,今年年初又逢洪涝,国库十分吃紧,三山矿脉代表什么,人人心里都清楚,皇帝抬举赵氏是无可厚非的。   只是有些人还是不太能接受皇后去做国主,觉得应该扶持赵氏的男子。   但有人又说,皇后在皇帝身边,生死受其牵制,等于是个人质,让皇后做南兹国主实在对大胤有许多好处。   如此一来,反对的态度便不那样坚持。   朝臣无话可说,且有萧铮压着,云舟并未感受到太大的压力。   但太后这一关,也是必须要过的。   太后本来就不喜她干涉朝政,这一回她都不是私联朝臣,而是干脆自己去与朝臣为伍了,太后更是觉得她离经叛道,越发不满。   但这一回,云舟可不是手无寸铁的暮氏公主了,她是南兹国未来的女王,手上有大把能用来和太后谈判的东西。   宁和宫中,云舟给太后见了礼。   太后有心痛之症,比较怕冷,天虽回暖,但她仍穿的冬衣,屋里也还燃着炭火。   太后特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说道:“像你这样的皇后可真是前所未有。”   云舟微微低头:“咱们大胤朝也是前所未有的,这正说明陛下英明,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英明君主。”   太后哼笑一声,笑容里没什么温度。   “越发伶牙俐齿,皇后该有的敦厚品德你是一点也无。”   云舟将太后的训斥默默听了,然后对太后说道:“臣媳今日带了样东西给太后过目。”   说完叫凤梧宫跟来的人将东西承上来。   太后看了,发现是一件制作精美的白玉甲。   “给哀家看这做什么?”   云舟恭敬道:“太后忘了吗?当时处置薛尚宫就是为着她私动了这个白玉甲。”   处置薛尚宫时只是随便找了个错处,她具体动了什么,太后并不在意,她也是第一次见这件东西。   “太后可能不知道,薛尚宫当时拿这件东西,是为了给臣媳保命,因为当时臣媳要随陛下一起去皇家围场。”   说道这,云舟抬眼,看住了太后。   太后拨弄珠串的手一顿,给荻珠使了个眼色,荻珠立刻屏退了所有人。   宁和宫的寝殿里只剩下她们二人,安静的有些诡异。   “你是要和哀家翻旧账么?”太后缓缓开口。   云舟摇头:“臣媳的意思是,多大的事情都可以放下,云舟可以永远忘记围场那件事,并不想和太后做仇人。”   “况且,我此番行为,难道还不能证明,我与我那暮氏的哥哥,已经彻底站在两个阵营了吗?太后娘娘,我在坚定的和您的儿子站在一起。”   太后冷冷地看着云舟,等着她继续说。   “南兹的矿山中,有两座铜矿,如果云舟没有说错,太后母亲的家族一直掌控着宫廷里所有礼乐器具,还有所有骑兵的马具,虽然在北燕封地上有一座铜矿,但一代代开采下来,到如今,也已经藏量不丰了吧?”   太后看着眼前的女子,沉默了半晌,重新将佛珠撵动起来。   她说道:“坐吧。”   云舟福身谢恩,缓缓坐了,她知道这是太后让步的信号,便接着道:“南兹的矿山虽大,如何开采也是个难题,太后的家族精于此道,何不与臣妾携手为陛下分忧呢?”   太后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皇帝告诉了你许多事情。”   云舟微笑:“您是陛下的生母,陛下念着您,臣媳是陛下的妻子,他自然也念着臣妾。”   ……   从宁和宫里出来,云舟长吁了一口气。   小钗等在外头十分焦急,每回来宁和宫,小钗都替云舟捏着汗。   她迎上去:“娘娘,太后怎么说?”   云舟只是微微点点头。   小钗压不住性子,一下兴奋起来,问道:“那咱们是不是可以去一趟南兹国啦?”   云舟看她那兴奋雀跃的样子,回答:“自然要去一趟的,你又能见到我阿娘了。”   小钗已经乐开了花。   “那陛下会不会去?”小钗又问。   云舟想了想,摇头:“不知道。”   小钗嘟起嘴来:“陛下不去看看你怎么当女王的,多么可惜,去一趟南兹,来回也要数月……”   她表情突然促狭起来:“陛下在家肯定得想死娘娘了!”   作者有话说:   小别胜新婚……感谢在2023-01-17 23:59:58~2023-01-18 23: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86章 、王妃   萧铮的密令送至南边, 童宪待命的军队便迅速包围了南兹王城。   暮氏的残军早已经军心涣散,逃得逃,降得降, 不堪一击。   不出半月,童宪就传回捷报,□□皇帝他已经占领了王城, 生擒了暮氏二皇子, 现在只等新王就位。   而云舟这边, 也已经准备好出发了。   恰在离开之前,正赶上萧锐为晨霜办酒。   晨霜做了岷山王妃,自然要大办喜宴, 萧锐怕萧铮也跑去南兹, 一拖又是几个月, 干脆赶在他走之前大办一场。   萧锐纳妃,皇帝去参加倒是无妨, 只是皇后身份着实敏感,她自己就曾是岷山王的妾, 如今萧锐纳正房王妃, 她又以皇嫂的身份来祝贺, 着实不妥当, 所以婚宴上只有皇帝作为兄长一人来贺, 皇后的身影并没有出现。   晨霜拜了堂, 坐在喜床上, 因为她的新房还是关雎阁, 萧锐说关雎阁好, 非要住这边, 晨霜倒是住惯了的, 也不紧张,只是听着前院的热闹,心里遗憾云舟不能来。   关雎阁里,出出入入的都是来道喜的贵妇,暮氏姐妹是都中的传奇,许多人都是颇好奇的想看看她,晨霜心里不耐烦,但不得不妥当周旋着。   好不容易天色一晚,人都散了,房中安静下来。   晨霜刚刚打算松快松快,只听门轻轻响了,一个命妇打扮的女子进来,戴着观音兜,低着头。   晨霜心里正念着怎么又来人了,定睛一瞧,心中一喜,一下冲上去将对方抱住。   来人哎呦一声,摘了帽兜,喜烛柔和的光芒下,那张脸正是不应出现在这的皇后娘娘。   云舟是和萧铮一道来的,只是没有穿凤袍,打扮成寻常贵妇的样子,偷偷地着人安排直接进来了王府后宅。   晨霜松开手,跪下就要向云舟行礼,膝盖还没着地被云舟忙着搀扶起来。   “我要受你的礼,何苦乔装改扮,不如站到陛下身边,让你和你郎君好好给我磕三个头。”   云舟虽是说着玩笑话,但声音嗡声嗡气的,再看眼睛也是肿的,显然是哭过一场。   晨霜心中了然,问道:“你从我阿娘那屋来的?”   云舟脱了披风,点点头:“我先去见的刘娘娘。”   说着眼泪又滚下来,也不知有什么好哭,但云舟见到刘妃,觉得她瞧着不如以往年轻了,一时触动忍不住伏在刘妃怀中大哭一场。   晨霜也眼睛发酸,但忍住了,她笑道:“你马上就去南兹了,赶紧抱着赵娘娘哭去吧,别抱着我阿娘。”   云舟也笑,姐妹俩携手在榻上坐了。   云舟听着外头远远传来的宾客欢声,有些遗憾道:“你这婚宴办得急了些,不然等我从南兹回来,从容的操办多好,婚礼能这要盛大的多。”   晨霜眼睛亮晶晶的:“我不在意那些虚的,反倒是……”   云舟看她神情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你也知道了,二哥在南兹被生擒关押了……”   晨霜与云舟对视,两人心照不宣,都是泪光莹莹。   那是只有与她们相同的血缘才能理解的一种伤心。   再是大胤的反贼,那也是他们的亲哥哥。   他们身上流着一半相同的血。   尽管大魏宫廷从小将皇子与公主分开教养,云舟与三位兄长并不亲厚,但毕竟也没有仇怨。   尤其是二皇子暮棣,云舟记得,他是性格比较随和的,不像太子那样高傲冷漠,有时候在花园里遇见了,他也肯陪年幼的妹妹们玩一玩的。   云舟记得暮棣还曾经给她和晨霜摘过挂在树梢的风筝。   晨霜喜服下的手,轻轻搭住云舟的指尖。   “旎旎,你此次去,如果还能见到二哥,能不能劝劝陛下,虽说成王败寇,但就算非死不可,不要太折辱他吧……”   晨霜说道一半说不下去,喉咙哽得难受。   云舟轻轻地点点头:“童将军他们暂时将二哥关了起来,待我过去见一见他,或许能保住他的命,以后隐姓埋名的生活,也不是不行,我想陛下是肯为了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从他们的父皇守不住江山时起,暮这个姓氏作为一种势力就已经为天下所不容了,她筹谋着加入母亲的家族,又何尝不是一种身份的洗脱。   但这个姓氏背后代表的,就全是耻辱吗?就没有一点值得怀念的温情吗?   也是有的,比如晨霜,比如暮棣,甚至魏帝也曾给了她锦衣玉食的生活的。   即使是理智上必须割舍的,也还是会觉得心痛。   这心痛,不能和任何人言说,只有晨霜才能懂。   晨霜听云舟如此说,心情才平静了些,云舟替她擦擦眼泪,安慰道:“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呢?姐姐只管过好日子,剩下的事都交给我。”   两人叙了一阵话,直到外头有人催:“娘娘,陛下要走了,御辇在外头等着您呢。”   云舟重新披上斗篷,依依不舍告辞而去。   萧铮与云舟走了,宴席没一会也散了,萧锐从前头回来。   他喝得有点微醉,迈步进来,差点在门口绊了一跤。   萧锐自己呵呵笑着站稳了,朝晨霜摆手:“别起来,你坐着,你坐在那很好看。”   晨霜听这话忍不住想笑,她拍拍榻边:“过来坐。”   萧锐立刻坐过去。   晨霜转身对着她,问道:“你仔细瞧着,我是谁?”   萧锐微醉的眼睛笑眯眯的:“晨霜,暮晨霜。”   晨霜睨他:“可没有把我认作皇后娘娘吧?”   萧锐听笑话似的:“我都说一千遍了,你们没有一点相像,傻子才会认错。”   晨霜道:“那你带我回来那天不是因为我像她吗?”   萧锐拿手指点住晨霜的鼻尖:“那不是你装来骗我的么?”   晨霜没忍住,笑了,说了声:“当时也是迫不得已,对不住了。”   萧锐摆手:“不不不,是我捡到大便宜了,你是公主呢,脑子又聪明,一身的本事,我这王府交给你,我得有多放心,而且……”   说着他亲亲热热地来解晨霜的扣子:“有了你,咱们俩才能生个嫡子。”   早听闻萧锐在北燕有妾室,如今也还有一个嫣红,居然至今没有孩子。   晨霜是有些纳闷的,但婚前也不好问这些,这会她羞赧地应付萧锐已经没空想太多了。   萧锐像猜到她的疑问,倒也坦荡,他解释道:“我年少时候看不得名花陷沟渠,几个妾室都是花魁,拍卖初夜时候被我买下来收进房中,但她们之前都喝过伤身的药,那种地方的药十分霸道,服过一记就彻底伤了身,是生不了孩子的了,这些女子觉得生不了孩子,占不住脚跟,一心只想斗来斗去从我这里要钱,钱我倒乐意给,毕竟她们出身无奈也是可怜人,但结果最后居然斗出人命来了,嫣红是我从小的侍女,倒是好的,在北燕的时候也怀过孕,只是被旁人害的摔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落下了病根,一直没有动静,我如今只能靠你了。”   晨霜听了,觉得萧锐这性子也是够荒唐的,怪不得灵灵多番施展功力他都不上钩,原来在这上头吃过亏。   她按住萧锐的手道:“生嫡子可以,但我丑话可说在前头,我的孩子可是我的宝贝,你要是敢弄出一堆庶子来跟他争抢,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萧锐伸着手连连保证:“我发誓,我发誓我不弄乱七八糟的人进府,我这个王府都归你管,我也归你管,我的好王妃,春宵苦短,咱们先干点正事,再谈往后如何管我可好?”   蜂蝶相戏,浪蕊偷欢,洞房的喜烛摇曳,将帐子里映得春意盎然。 第87章 、南兹   从胤都出发到达南兹, 要反复的在陆路与水路之间辗转,不算是十分便利的行程,尤其是皇后出行, 带着众多的侍卫和随从,马车行起来甚是缓慢,萧铮不可能离开都城太久, 所以自是不能全程陪着她出行的。   皇后一行出胤都之后先乘马车至忠州渭水码头改为乘船, 顺渭水南下。   这回去南兹云舟将春锦留在了宫中打理事物, 带的一众宫女中,只有小钗是贴身服侍的,路上倒也清净。   云舟和小钗都是头一回坐船, 云舟还好, 小钗晕船晕得很严重, 很是晕了两天,第三天总算是不吐了, 人还是有些蔫蔫的。?0?2?0?2?0?0?0?8   她从窗户里看着船舱外头雕像似立着的玄羽和蓝翎,鼓一鼓圆乎乎的小脸:“这些黑衣人大哥可真厉害, 上山下海, 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她的声音, 蓝翎忽然回头往小钗趴着的窗口看了一眼。   小钗见他回头, 立刻热情地挥手。   蓝翎先是下意识笑了一下, 然后又忽然紧张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玄羽, 回过头去不敢东张西望了。   小钗放下手, 嘟着嘴对云舟道:“娘娘, 玄羽大人一直都这么严肃, 不怕讨不到老婆吗?”   云舟半卧在榻上看书, 听到小钗的问题, 不禁莞尔:“你倒是怪会操心的,论严肃,陛下在外头不是更唬人?不也讨到老婆了?”   小钗倒是一针见血:“陛下不是硬抢的娘娘做老婆吗?”   云舟一时语塞,觉得小钗说的没错……   外头江水声声,云舟有些犯困,于是放下书卷闭着眼睛歇着。   小钗在一旁闲的无聊,把云舟案上的话梅都挑着吃了,腮上鼓起一个大包,说话时含含糊糊的:   “娘娘,陛下什么时候和咱们汇合啊?等你登位的时候,陛下会来的吧?”   云舟闭着眼,薄薄的眼皮动了动,说道:“他说了来的,只是咱们走得太慢了,他和咱们耗不起,他自己会估摸着时间过来的,咱们等着就是了。”   她想起离宫前夜,萧铮许是想到要与她分别良久,需索得格外厉害,说什么也不肯让她睡觉,后来她胡言乱语说他像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乞丐,萧铮气得咬牙,又狠狠收拾了她一番……   想到这,云舟脸上微红,防着小钗看出来,她干脆转过身去,面朝里躺着。   船舱里的床榻也非常华丽,层叠的帐子上绣着各式纹样,榻上的矮屏上嵌着繁复美丽的银色花纹,她躺在那一一辨认着,一来二去,就真的睡着了。   如此辗转行了近两个月的路,云舟才到达了南兹。   童宪亲自率众在王城外迎接,看见着凤袍的云舟从船上下来时,眼睛一亮。   他上一次见到她,她还是个宫女的身份,一身缟素,像风中飘摇不定的娇弱小花,如今再看,已经是凤仪万千,贵不可言了。   阿念看了自己的女儿,不知得有多高兴呢。   待一些礼仪行过,云舟能与童宪私下说话,她终于在那端庄严谨的凤仪之下露出些小女孩的情态来,她急切地问道:“童将军,我阿娘呢?”   童宪说道:“王城攻破之后,几个世家都搬回城内了,你阿娘自然在赵家,娘娘先歇歇,我一会就带你去见的。”   云舟等不及一会,当即就要出发,童宪劝她歇会劝不住,只好立刻带她去见赵念。   云舟在路上不断的向车外探头,远远的就看到赵宅门口等待的身影。   她不顾马车还行着,出了车厢就往下跳,但到底高估了自己的平衡,眼看着落地就要摔倒,中途被人稳稳扶住。   玄羽蹙眉:“娘娘小心。”   云舟朝他一笑,可顾不得那么多,燕儿似的朝母亲飞去。   乳燕归巢,云舟一下扑进赵念怀中,贪婪地嗅着母亲的气息,泪水瞬时就迷住了眼睛。   “阿娘,抱抱旎旎,旎旎来了。”   赵念的袖子拢着她,像一方独立的天地,云舟身在其中,把所有外人外物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0?3?3?9sУ   赵念也是眼睛酸痛,落下泪来,但好歹还是比云舟多些理智,门口一群人看着,她将云舟拢入门中,进屋里安静说话。   童宪看着母女相聚的场面,很为她们高兴,带着人默默地退走了。   他骑马路过城中的长街,在街上看见了他的叔父童啸。   童啸知天命的年纪,身材很是魁梧挺拔,一身武将特有的英气,他遥遥往赵府方向望了一眼:“大胤娇弱的皇后娘娘到了?”   童宪看着叔父的神情,知道他是很不满童氏的南兹王之位被赵氏夺走的,更加不理解一个只能活在大胤皇帝羽翼之下的弱女子,到底懂不懂朝政,要如何做南兹王。   童宪知道童啸没有见过云舟,他了解到的只有那些她如何狐媚两兄弟的闲言碎语,自然有这样的偏见,但他从阿念那里见过云舟的来信,知道她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他相信她可以做好南兹的女王。   “叔父,您会对皇后娘娘改观的,大胤陛下不是色令智昏的君主,他这么做定是信任皇后娘娘的能力。”   童宪与叔父并行,童啸不以为意:“大胤陛下还不是看在三山矿脉的份上。”   童宪也不再解释,默默前行,童啸突然说道:“我听说赵家女要做家主,做了家主的女子不能成婚,你什么时候能收收心,赶紧张罗一房妻室吧,别老扒着赵氏女不放,人家当年嫁皇帝,如今做家主,什么时候把你放在心上过?”   童宪不满道:“叔父,你又知道阿念她心里没我?再说她已经很不容易,我如何还能强求阿念她处处把我放在第一位?我不能事事为她办到,已经很无能了。”   童啸觉得这个侄儿哪里都好,唯有胳膊肘向外拐,不,向赵念拐这一点令人恼火。   “阿念阿念的整天挂在嘴上,真是没出息透了。”童啸在马臀上抽了一鞭,把童宪甩下离去了。   连远去的马嘶声都充满了嫌弃。   赵府中,云舟一直钻在母亲怀中,双臂牢牢地抱着母亲的腰,直到坐在席上也不肯撒手。   赵念哄她还哄不过来,忽然觉得背后一紧,小钗也来凑热闹,跪地抱住了她,脸贴在她背后,哭道:“赵娘娘,小钗也好想你啊!”   这一前一后两个孩子,像两只缠人的小猴般挂在身上让赵念无可奈何。   屋外的下人看见了,也忍不住发笑。   过了好一会,两只小猴才松开赵念,婢女们送了水进来给三个人洗脸。   赵念擦了脸,理了鬓发站了起来,欲出门去。   见赵念起身,云舟立刻问:“阿娘去哪?”   赵念看她那紧张样子,笑道:“不吃饭啦?自然是给你们张罗饭去。”   云舟还没说话,小钗的肚子应景地叫了起来。   南兹湿热,饭菜就不注重大鱼大肉,菜色贵在清淡精致,口味都是云舟爱吃的。   她喝着一盏果泥甜羹:“真好吃。”   赵念看着云舟红润的脸色,模样是没有大改,可周身的气韵是很不一样了,尤其是改梳了妇人发髻,更多了一种娇美可人。   “亲眼看了,才知道陛下确实对你很好,之前一直以为你是怕我担心在安慰我。”赵念语气很欣慰。   云舟有些羞涩地低头:“母亲不用担心,我一切都好。”   赵念有意无意往云舟腹部瞧一瞧。   云舟脸上一红,忙道:“没有没有,母亲不要瞎想。”   赵念一笑:“我不过看你胖了些没有,再说,怎么叫瞎想,你是皇帝的妻子,难道不是随时会怀有皇嗣的吗?”   云舟觉得,面对母亲时比面对萧铮要羞赧的更厉害。   在母亲面前她还该是个小女孩的,怎么还会讨论起这个来?   她面红耳赤地:“什么随时?没有的事。”   赵念看她在自己面前还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叹道:“你在陛下跟前,就这副样子?陛下怎么容忍你的呀?”   云舟紧一紧鼻子:“母亲因为他是皇帝就高看他一眼,岂不知是我容忍他多些呢。”   小钗这时候插话道:“赵娘娘不知道,咱们公主可厉害了,陛下什么都听她的,现在更不得了,连太后都得退让三分呢。”   赵念蹙眉,禁不住教育道:“旎旎,即使陛下宠着你,也万不可娇纵的。”   “知道了,阿娘。”云舟撒娇道。   她一整天都在撒娇,几乎没有骨头,一直缠着赵念,直到夜深了,回房睡觉,小钗给她梳头发,咯咯地笑着。   云舟奇怪,问她笑些什么。   小钗道:“娘娘,陛下若看见你今天那黏人的样子,肯定羡慕赵娘娘。”   云舟掐了小钗一下:“皇帝你都敢编排了。”   小钗揉着腰:“这不是只说给娘娘听听吗?”   然而待云舟躺下之后,也是忍不住想,萧铮什么时候能来……   她好像有一点点想念他……   南兹王的登位典礼,还要做些筹备,在那之前,按云舟的意思,还是在赵家与母亲住在一处,不入王宫。   童宪知道,她是在拖延躲避去直面一些残酷的事情,想着她们母女团聚,先在南兹轻松地玩一玩也好,沉重的事不妨先往后放一放,所以也不去提。   作者有话说:   萧铮:“老婆还是抢来的香。”   童宪:“管她是不是老婆,反正生活只有吃饭睡觉和阿念。”   路人:“恋爱脑,僵尸都不吃,嫌弃……” 第88章 、二哥   南兹百姓觉得王城又即将回到自己人手里, 民心安定了许多,童宪又治军有方,尤其大胤皇后在此, 最近严抓王城治安,城中秩序井然。   能安心做买卖,王城的市集也就随之恢复起来了, 还颇为繁华。   南兹的四季并不分明, 一年之中多数是潮热难耐, 所以南兹人的衣饰都比较轻薄,尤其年轻女子的衣裙,竟是贪凉无袖的样式。   云舟在屋里试了试当地的衣裳, 那雪白的藕臂露在外头, 就算挂了披帛, 也还是觉得怪怪的。   她本欲换回来,但小钗反对, 她说:“娘娘,咱们是微服出门, 你若穿得和南兹女孩子都不一样, 就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外乡人?”   云舟看向母亲。   赵念微笑着说道:“入乡随俗, 没关系的, 旎旎穿什么都好看, 穿着吧。”   云舟摸一摸胳膊, 勉为其难地穿了。   但出了门才知道, 南兹女子这样穿是有其道理的, 果然是非常凉快, 且街上人来人往, 全是或露在外面粗或细的膀子, 看习惯了,竟然觉得,捂着才是奇怪。   她和小钗撒了欢,从马车上下去,什么都看,什么都买,好在玄羽跟着她们,无论如何不会跟丢。   云舟逛进了个玉器坊,南兹的玉颇有盛名,且习俗不同,纹样造型就比中原更新奇。   掌柜看这几位客人气度不俗,殷勤招呼,将他们带至后堂,将品相最好的货色供上来。   云舟来回看看,握了握小钗的手,在她手上套了个玉镯子:“赏你的。”   那镯子翠□□滴,是上等翡翠。   小钗喜欢的不得了:“谢谢娘……小姐。”   “戴玉要小心着点,你不要莽莽撞撞磕碎了。”   说着,又打开一个檀木雕花的盒子,光这盒子已经是很贵重,里头的东西就更加价值不菲。   云舟指腹摸了摸里头那枚玉佩,上头雕刻的是一只雪山鹰,她笑了笑,回头道:“这个配玄羽。”   玄羽低头:“臣无功,不该得娘娘如此重赏。”   云舟眉头一皱:“别瞎叫,今日不是娘娘。”   玄羽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是,小姐。”   云舟将那玉配拿起来,虚空比了比:“就这个吧,我知道萧铮不会短了你的东西,但这是我赏你的,不许推辞。”   云舟如此说了,玄羽就没有再推辞,将玉佩收了下来。   掌柜在云舟要给婢女买翡翠镯子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个大主顾,此刻连忙搬了镇店之宝出来。   他特意拿布罩了手,才打开那匣子。   匣中是一块通透无瑕的白玉璧。   那温润的质地,看起来竟似软的一般,总觉得会从中渗出清水来,不管多仔细的近看,也匀净的没有一点瑕疵。   “果然是稀罕物。”连云舟都这样说。   掌柜的见她喜欢,忙道:“贵人,这块玉这成色,至今没放心找人去雕啊,总怕出一点差错,就毁了。”   云舟看着那光洁的玉璧,点头:“这样也好,天然去雕饰。”   于是这枚玉璧她也收了。   送给萧铮好了,他应该会喜欢的,到时候摆在昊天宫的寝殿里。   云舟逛着,想给母亲挑点东西,小钗在一旁道:“赵娘娘向来朴素,总不能买的还不如我这镯子?”   云舟促狭一笑,指了指窗外,小钗一探头,发现童宪在楼下挑簪子。   “咱们不好超过了童将军呢,我只好做个不孝女,给母亲买个小戒指罢了。”   童宪听见头顶上清脆的笑声,抬头一看,见是云舟,有点不好意思似的走到另一头去了,但手中的簪子没放下。   如此玩闹了几日。   云舟逐渐安静下来。   童宪来赵府,对她说了一些南兹的形势。   童家替皇帝打下南兹王城,云舟来坐享其成,其实童家内部颇有些不服的。   区区一介弱质女流,因为嫁了皇帝就可以坐上王位??0?2?0?4?0?5у   童宪的两个叔伯,不觉得云舟能有这样的手腕和魄力,是有些替童宪不服气的。   “但此事有臣在,臣会劝服他们的,娘娘也不必以此为虑。”童宪说。   云舟听童宪将自己家内的矛盾也和盘托出,不禁觉得感动。   他对萧铮,当真十分忠诚。   童宪看云舟的眼神,说道:“君臣之间,需要互相了解,我这样说,自然也是因为知道娘娘不会苛责这些有异议的人。”   他说完顿了顿,准备说接下来更重要的事。   云舟沉默地听着。   “暮棣毕竟是娘娘的兄长,我们擒获了他,但不好把他关押入狱,现还囚在王宫偏殿里。”童宪说道。   云舟点点头,问:“当时是怎么个状况?他反抗可激烈吗?”   童宪摇头:“是我率先攻入的王宫,当时他没逃跑也没抵抗,就坐在王位上,衣冠整齐,好像就等着我们杀进去。”   童宪还记得那日攻城是在夜里,他带人来到王宫主殿,以为会遭到激烈的反抗,但意外的是,殿门是大开着的,殿内根本无人守卫,空空荡荡,只有暮棣端坐在王座上。   他看到童宪进来,微微笑了一下:“来了,终于来了。”   暮棣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很冷静清明,一点也不似传说中的疯癫。   云舟听了童宪的描述,垂眸,淡淡说了一句:“那他比我父亲强得多。”   童宪不好接话,默然无语。   云舟试图想象一下当时的场面,但她发现,她的二哥在她的记忆中是如此模糊,竟然不能支持她去细致地想象。   最后,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明日,我去看看他……该如何处置。”   童宪有些吃惊:“不等陛下来吗?”   云舟摇头:“我二哥的事,我自己决定。”   ……   清晨的薄雾,笼罩在王宫的殿宇之间,让一切似真似幻。   那水气凝结在身上,仿佛湿漉漉的水茧地将人泡在里面。   云舟第一次踏入南兹王宫,驻足四顾。   这是即将属于她的王宫。   但她没有心思细看。   “他在哪?”云舟问。   童宪带路:“娘娘随臣来。”   王宫角落的一处偏殿里,暗沉沉的,云舟踏进去,嗅到一股淡淡的霉气。   童宪带人守在外头,嘱咐道:“我们守在外头,娘娘小心些。”   云舟没出声,她默默地走了进去,虚掩上了门。   门一关,房内重新暗下来。   一个人影,靠着墙,坐在地上。   “二哥?”   云舟朝他走过去。   暮棣听见声音,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   他知道那是他的妹妹,闺名叫做云舟。   他大约也是见过她几面的,在她小的时候。   暮棣对云舟的印象太模糊了,只隐隐记得,她通常是站在姐妹身后的一个影子,美丽,虚淡,似一朵没有重量的云。   而现在,在他人生快到尽头之际,这模糊的一朵云向他飘过来,落在他的身前。   他总算看清了她。   他有许多妹妹,而云舟并不怎么得到父皇的重视。   但是自从来到南兹,他唯一听到的亲人的消息,都是关于这个妹妹的。   他知道她嫁给了萧铮,做了皇后。   他想,她可真是个幸运的人。   但没想到后来再得到她的消息,她是要做南兹的王。   做他的替代者。   这时他才想,他这个妹妹,可真不简单。   现在,他总算是亲眼看见她了。   她不再是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影子,而是眼前无比清晰的人,她看起来长大了很多。   暮棣动了动,手脚上的镣铐哗哗作响。   云舟也看清了他。   暮棣身上没有什么伤,还不算太狼狈,只是极度的苍白和消瘦,脸颊和眼窝都凹陷下去。   这不是短时间能造成的,他似乎坐在王位上的时候就很不好,云舟想起那些他疯癫的传言。   “二哥,你记得我吗?”云舟开口,声音有些发涩。   暮棣薄薄的唇角有一丝笑意:“我是不是给你摘过风筝?”   云舟点点头:“是的,是我。”   她语气柔婉,轻轻的:“那是个燕子风筝,蓝色的羽毛,红色的眼睛,是我画的,画得不好看,你当时摘下来还说,这么丑的风筝不如扔了吧,还说改日送个大鹏鸟的给我。”   云舟想起,少年时的暮棣,为了显得老成些,总是负手而立。   她的声音轻飘飘:“但你后来忘记了,并没有送给我。”   暮棣有些恍惚,他摇头:“我完全不记得这些细节。”   云舟看看他散乱的头发,说道:“二哥,你想活吗?”   暮棣不看她,只望着紧闭的窗子,喃喃道:“我不死,你怎么安心做女王呢?我留在这只是想见见你,你是我最出息的妹妹。”   “二哥……”云舟感到一丝很不祥的气息,她有话在嘴边,被暮棣打断了。   暮棣的表情难以捉摸,似乎有一种阴森森的杀气,但不是冲着她的。   他问道:“你知道大哥和三哥逃到哪里去了吗?”   云舟摇头,但心凭着直觉,一阵一阵的发寒。   暮棣向前倾身,离蹲在他面前的云舟很近。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透着一种诡异的兴奋和厌烦的情绪。   “等你出去,挖一挖王宫花园里最大的那颗柳树。”   云舟突然觉得浑身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她仿佛失去了力气,颓然地坐在了地上喃喃道:   “他们根本没有逃跑,你把他们……把他们……”   暮棣似乎也觉得云舟要说的真相太残忍,于是把话接了过来:   “我把他们杀了,绑起来,亲手灌下有毒的汤水,然后再亲眼看着他俩痛苦挣扎着死去,也是我亲手填的土。”   他把苍白的瘦到只剩骨头和青筋的手伸到云舟眼前:“就是用这双手。”   镣铐随着动作,再次碰响。   云舟心胆俱寒。   作者有话说:   评论发红包啦!感谢在2023-01-18 23:59:59~2023-01-19 23: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89章 、薄缘   “你做这一切, 就是为了王位吗?”云舟控制不住声音的哽咽。   暮棣盯着看她看了良久,好像要从她悲痛的神情里看出什么来似的。   他这个出息的妹妹,也不是一般人, 她是真心为兄弟的手足相残而伤心吗?   他默默看了一会,觉得云舟伤痛的神情不似作假,于是接着道:   “他们合谋杀了父亲, 我作为父亲的儿子, 不得不杀了他们为父亲报仇, 这是天经地义的,是不是?我的妹妹?”   云舟的眼泪落下来。   暮棣的神态柔和起来,他甚至抬起手用袖子替云舟擦着眼泪:   “父皇对暮氏的女儿们来说不是好父亲, 他对不起你们, 把你们毫无尊严地送人了, 我也一样,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没有考虑过你们, 把你们丢下,所以, 如果是你们中有人想让父亲死, 想让我死, 我都能理解, 可是大哥和三弟凭什么这么做呢?父亲有一万个不好但从来没有对不起我们, 但他们能对自己的父亲下杀手, 这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云舟看着自己的哥哥, 觉得心脏有一种被撕裂般的疼痛, 随着它的跳动, 那疼痛又被送入她的四肢百骸之中, 她的嘴唇忍不住颤抖:   “那你又为什么要变得和他们一样?何必让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啊, 你以后还怎么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暮棣闻言笑了:“我的妹妹,你看得出来,我骨子里还是那个懦弱无争的二皇子对不对?即使杀过多少人都避免不了我在深夜里为此痛苦地发抖,我也不想的啊……我宁愿永远没有出息,也想和家人们相安无事的啊……可惜造化弄人……”   有眼泪在他的眼睛里充盈摇晃,但最终并没有流下来。   云舟沉默了一会,她把手探进衣袖中。   “二哥……我……”   “二哥!”   暮棣口中突然喷出一口血来!   云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住。   她的二哥不知什么时候服了毒。   暮棣看着惊慌的云舟,终于大笑起来:   “既然我的小妹妹如此优柔寡断,不打算杀我,那我还是死在自己手上吧。”   暮棣抓住云舟的袖子:“你二嫂,如果你愿意,或许可以救救她,不愿意就算了,至于我的孩子,萧铮是要斩草除根的,我都知道,这是他们的命。”   云舟胡乱地摇着头,看着她的哥哥不断一口一口地呕着鲜血。   那鲜血喷溅在她的裙子上,像绽放的妖花,触目惊心。   暮棣用手抓着那一片片血迹,微笑道:   “你一个弱女子,即使做了皇后也背着暮姓的原罪,外边那些人,他们心里不服你吧?因为你太干净了,他们不会服手上不沾血的人,我这个做哥哥的,没什么能给你的,唯剩这条命,当年欠你个大鹏鸟的风筝,现在拿命还了吧,用我的血,去让他们臣服,我的妹妹,南兹的女王陛下……”   暮棣的眼睛渐渐浑浊了,他艰难地呼吸着,鼻端除了血腥味,隐约嗅到云舟身上的香气,那是暮氏皇族常用的香料。   多好闻,是记忆里家的味道……   他或许可以拼命把毒药逼喂给她,拉着所有争权夺利的家人一起下地狱,可是她进来的瞬间,他就闻到了,她的小妹妹身上,有家的香气。   这个味道还是留着吧,他喜欢这个味道。   所以,就他一个人死吧……   眼前云舟的面目看不清了,他叹了口气。   “二哥我当年真的有一个金翅大鹏鸟的风筝,早知道有个妹妹惦记着,就给你好了,怎么会忘了呢……”?3?5?3?9?0?5У   暮棣的身子一晃,重重地倒了下来。   “二哥——!”   云舟的嗓子哽住了,她喊不出声,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太疼了,胸腔中翻涌着难以忍受的疼痛,心脏像要被胀碎了。   她的哥哥躺在她的膝盖上,她的手正颤抖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他死了,可这是他们这对生疏的兄妹,此生最亲近的一瞬间。   为什么会这样……   袖子里的钥匙串掉出来,落在地上。   她已经打算放他走了,可是,为什么……   云舟的嘴唇无声地颌动着,痛到极处,一声也发不出来。   她久久地坐在地上,直到童宪忍不住进来查看。   “娘娘……”   屋子里只有云舟安静的背影,暮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云舟回过头看向童宪,一双眼里已经平静无波。   她的双瞳漆黑幽深,如同千年无澜的古井。   用我的血,去让他们臣服……   暮棣死前的话,好像还回荡在空气里。   “反贼暮棣,已被本宫鸩杀。”   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那么冷静。   云舟将那串滑落在地的镣铐钥匙重新拢回袖中,然后轻柔地托着暮棣的头放他躺在地上。   童宪想要过去扶她,还没有迈步,她已经独自站起,转过身来。   童宪这才看见,云舟那华美的裙摆上沾染了一大滩鲜血,殷红刺目。   “走吧。”云舟幽幽地开口。   她经过了童宪身边,经过了童家另外两个将军身边,在童啸身前稍停了停,朝他看了一眼。   童宪的两位叔伯弯腰向她行礼,腰比之前弯得更低了一些。   云舟收回视线,踏出门外,回头吩咐道:“童将军,把我哥哥好好安葬了,这座偏殿,就永远封了吧。”?0?8?3?1?0?6у   “是。”童宪答应道。   这一路,云舟都无话,直到快要走出王宫正门,其他人都远远落在身后,只有童宪在侧,云舟似乎挣扎了许久终于停住了脚步:   “童将军,王宫里最大的那颗柳树在何处,能带我单独去瞧瞧吗?”   童宪不明其意,但还是点头,然后回身与其他人说明情况,带着云舟去往王宫的后殿。   王宫中最大的那颗柳树长在花园里一处宫墙之下,并不怎么打眼。   云舟走到那颗树下,低头瞧着脚下的泥土,不知在想什么。   童宪看着柳枝掩映之后云舟单薄颓败的身影,心中有些忧虑。   “娘娘,这颗树怎么了?”   她的声音控制不住的发颤。   “我的两个哥哥,他们并没有逃出皇宫,他们就在……”   云舟用手扶住树干,目光盯着脚下没动。   童宪瞬间会意,心中也是一凛,立刻道:“殿下放心,臣一定处理好。”   云舟轻轻地点点头,强打起精神来:“我二哥的家眷,如今关押在何处?”   “逃出王城时被我伯父的人抓住,我接管过来,关押在一处民宅,没有声张,等待发落,如今娘娘做了女王,就由您来处置吧。”   云舟闭上眼睛:“我二哥死了就够了……”   她再睁开眼时,抬头看着天色,真的好极了,今日是晴空万里啊,与发生的一切没有一点相配。   她身体晃了晃,那无边无际澄净的蓝,便朝她的头顶压过来。   她感觉自己好像要飞起来了……   “皇后娘娘!”耳边传来一声惊呼,是童宪的声音。   云舟在天旋地转中最后的知觉,是倒在了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中……   ……   “你这风筝画的太难看了。”   御花园的池塘边,少年负着手,肩背挺直,看着手里的风筝花花绿绿的颜色,一脸嫌弃地摇了摇头。   “等下次,为兄把那支大鹏鸟的送给你。”说完,少年转身要走,忽然被年纪小小的女孩扯住了衣袖。   “不行,现在就送给我吧。”女孩要求。   少年蹙眉:“今日正忙,下次不行吗?”   女孩固执摇头,手紧紧拉住他的袖子不放:“不行。”   “为什么?”少年不解。   “因为,没有下次了……”   女孩澄澈的眼眸中忽然间溢满了悲伤,她落下泪来。   因为没有下次了呀,二哥,没有下次了……   我们兄妹,就只有这么一点点的缘分,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   “哎呀,娘娘怎么叫也不醒,就一直哭,是不是病了呀?”   小钗惊慌地看着赵念。   “大夫说了,急火攻心,已经服了药,睡过这一阵子就会好了。”   赵念的声音很轻,她站在门外示意小钗出来,小钗点了点头。   赵念看了眼守在榻边的人,亲自关上了房门。   云舟在睡梦中,似乎沉浸在噩梦里,秀丽的眉毛紧紧地拧着。   眼泪一颗一颗不停从眼角滚落,在枕头上洇开了一大片水渍。   萧铮坐在她身旁,不厌其烦地擦着她的泪水和冷汗,动作十分轻柔。   “为什么……”   云舟哽咽出声,痉挛地抓着被子。   萧铮握住她一只手。   “旎旎。”他轻声唤她的乳名。   “我在这,我来了,旎旎。”   云舟的手随着萧铮的呼唤渐渐放松,纤细的手指蜷在他的手心不动了。 第90章 、亏欠   云舟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深夜。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令人安稳的臂弯里,哭得微肿的脸庞,贴着一个坚实的胸膛。   云舟在黑暗中, 往那人怀中拱了拱。   她不需要去辨认,这个人是萧铮,她认得他的怀抱。   萧铮感受到怀里的人动了, 睁开了眼。   “醒了?”   “嗯”   “你做了好多噩梦。”萧铮说。   云舟摇摇头。?0?4?0?2?0?3?3?4   半晌, 她抬起头来:“你什么时候来的?”   萧铮搂了搂她:“今天才到, 知道你去王宫,直接去了那,正赶上你晕倒。”   他摸了摸云舟的额头:“没有发烧。”   “我三个哥哥都死了。”云舟说。   萧铮没有说话。   “先是父皇再是哥哥们, 他们作出那样天下大乱的祸来, 然后一个个又死了, 不管不顾的,只留下活着的人伤心难过。”   云舟的声音刻意冷冰冰的, 只是那薄薄一层的冰面下,都是抑制不住的, 涌动的波纹。   “我们这些被丢下的, 活着的人, 如果不够幸运, 又是怎样的境地?他们才不会管呢, 他们只全自己的权欲和忠孝, 败也要败得轰轰烈烈, 要痛快的死去, 多么自私, 凭什么……”   萧铮感觉到云舟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裳, 这一回不是在梦里, 而是在清醒地哭泣着。   悲痛,怨念,愤恨,不舍,那么多复杂的情感全部揉杂在一起。   那小小的一颗心脏,怕是要拧碎了。   他把她紧紧地搂着,一点一点吻去她的眼泪。   细细碎碎的吻,安抚了云舟的情绪,她微微地抽噎着。   萧铮找到她的嘴唇,轻柔地碰了碰,然后逐渐加深这个吻。   云舟感受到柔软的安慰,她依赖地仰起脖子。   云舟以为,萧铮久别重逢,会做些什么,但他并没有接下来的动作。   两人的唇分开,他只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云舟静静地躺着,忽然听到他说了一句。   “对不起。”   她睁开眼,去看萧铮的眼睛。   “你父皇的死,有我的推波助澜。”萧铮说。   是的,收到父皇死讯的时候,她就猜到。   是萧铮给大皇子弑父的选择增加了诱惑的砝码。   萧铮吻吻她的额头。   “我遭受的伤害都是你父皇做的,不关你的事,但你受的伤害,不能说没有我的原因。”   “旎旎,始终是我欠你的。”   他们本是对立面上的两端,该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但奇诡的命运将两人扯了红线,要他们纠缠在一起,那么就必有一方要妥协,必有一方要亏欠。   如果不能容忍就只剩下仇恨和破碎的结局。   但玉石俱焚应该是最好的结局吗?   有的时候妥协和亏欠,是不是可以创造更好的东西?   云舟不知道未来会不会更好,但不去试试,便不知道结果。   她沉默无言,反握了萧铮的手。   两只手十指相扣起来。   一只手强劲有力,一只手柔若无骨,但两只手扣在一起,又是那么般配和谐。   云舟感受着萧铮手上那道疤痕。   想起他曾经困兽一般挣扎的日子,想起他头上滴落的鲜血和阿月的墓碑。   都是孽海中挣扎出来的人,谁欠谁又有什么相干。   “既欠了,就多还我些。”她说。   “好。”他答。   ……   暮棣死了,他的亲眷还在,云舟一能起床立刻就去见了她的二嫂。   马车停在一处僻静的民宅门口。   宅院里看起来安安静静,然而走进去就会发现里面有重兵把守。   云舟掀开车帘问童宪:“就是这吗?”   童宪点头:“暮棣的家眷,都关押在这里。”   云舟在门口看了一会,才起身被扶下马车。   童宪低声道:“娘娘,陛下他怎么说?通常是不能遗祸的……”   云舟收回搭在童宪腕上的手:“陛下是微服来的,他说,南兹地界上的事,本来就该我来管,他不插手。”   童宪点头:“臣明白了。”   暮棣的妻子,是翰林院大学士冯珏的女儿,叫做冯婉清,人如其名是个温婉清秀的美人,皇族女眷在年节时常常出入皇宫拜见皇后,云舟见这位皇嫂的次数,比见哥哥要多。   冯婉清在房门被打开的瞬间,搂住了自己的两个孩子,但随后她一眼就认出了云舟。   “真的是你……”她说。   “是我,嫂嫂。”云舟在她对面坐下。   冯婉清虽然认出了她,但还是很戒备,她紧紧拥着两个懵懂的孩子。   可是这种坚强的守护里里,透着一种绝望的无力。   那两个五六岁的孩子,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望望母亲,又望望云舟,她们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永远也不会再出现了。   “你来了,说明他已经……”   冯婉清似乎早已经想到了这一天,她的语气里也没有什么惊讶或怨恨,她说道:   “大嫂和三弟妹上吊之后,我为她们哭了一场,其实也是在哭我自己,我知道,我有这一天也是早晚的事。”   “她们的孩子呢?”云舟问。   “大嫂的孩子在路上生病没了,三嫂本来就没孩子,这是好事,总比我强。”   冯婉清摩挲着孩子的肩膀:“大胤皇帝是要斩草除根的,我也保不住他们,当初不如不生下他们来受罪。”   说到这里,她平静而麻木的脸上,终于有眼泪落下来。   云舟的神情难以捉摸:“二哥也是这样说的,他说孩子一定会死的,他让我如果可以,救救你。”   冯婉清闻言先是凄然一笑,而后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声啜泣:   “他让你救我……他死了,孩子死了,大魏没了,我怎么活?怎么活?”   她只爆发了那一下,就立刻止住了,她对云舟说:“你是大胤皇帝的女人,已经不算魏人了,你替他来杀大魏最后的血脉,我理解,只是我不能让你动手,魏人,得死在自己手里,请你出去吧,然后进来给我们母子收尸。”   冯婉清的声音冷冽而决绝,她是打算亲手送两个孩子上路,然后再追随而去。   云舟不动,她看了看那两个什么也不懂还呆呆的孩子,说道:   “大魏最后的血脉?他们凭什么?”   冯婉清闻言怔了怔。   云舟看着冯婉清:“大魏的血脉是千千万万的魏人,他们接受了新皇帝,活得好好的,区区暮氏的子孙算个什么东西?”   冯婉清不明白云舟何出此言,但她莫名得在她嘲讽的话语里听出了一点生的希望。   “你是……什么意思……”   云舟想了想,转而问道:“嫂嫂的父亲本人还在胤都效忠萧氏皇帝,你就从来没联络过他?”   冯婉清干燥的嘴唇抿了抿,没有说话,但眼中的泪光又重新泛了起来。   云舟将她的触动看在眼中,接着道:   “是联络过的吧?因为你的孩子太小了,作为母亲,不可能不希望能保护着孩子活下去,是冯大学士给你指了现在这条死路对不对?”   冯婉清垂着眼帘:“父亲说,我虽嫁了人,但也永远是冯家人,是魏人。”   云舟冷哼一声:“你们冯家当官为宦的,大多投了大胤,但是你父亲心里也还是觉得心虚,觉得自己有些奴颜婢膝,他是希望他的家族里,能有一个人,替他们永远忠诚于旧主,用刚烈的鲜血为他们跪下的膝盖注入一点骨气,而你作为暮氏的王妃,就是最好的人选,所以冯大学士在信中涕泪横流地劝你去死,而你真的听话,愚蠢。”   冯婉清被这愚蠢二字激起了几分愤慨,她扬起脸来,对云舟道:   “忠诚节烈有什么不对吗?难道像妹妹你,作为暮氏的女儿,嫁给敌国的皇帝,为了享受荣华富贵不顾气节,这才是对的?”   云舟看了她半晌,忽然笑了:“我父亲是个怎样的皇帝,大魏变成什么样了,嫂嫂没有看在眼里吗?萧铮又是一个怎样的皇帝你没有听闻吗?你是聋了还是瞎了?”   她站了起来,一边笑一边点头:“对,我是没有气节,但我知道,朝堂上的魏臣,包括给你教导的父亲,时常需要我的庇护,我的同族姐妹因为我不必为奴为婢任人□□,魏人学子求学入仕和北燕人一视同仁,中原的农民缴纳赋税与北燕牧民同等,如果我没有气节能换来这些,我就不需要那种东西,天下魏人不需要忠于暮氏的气节,你想要,我也不会给你!”   冯婉清似乎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她仰望着云舟,没有说出话来。   云舟深吸了一口气,她走到门边,对冯婉清说:“从这个门里出去,这两个孩子就不能再姓暮了,跟着你姓冯吧,如果你还愿意做冯家女儿的话。”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你是个聪明的阿娘,就让他们彻底忘了自己父亲是谁吧,二哥也会同意的。”   说完,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冯婉清的一对子女见来人走了,轻轻在她耳边问:“阿娘,我饿了。”   冯婉清恍然清醒,她搂住两个孩子,轻轻道:“阿娘一会陪你们吃饭,乖……”   ……   南兹的王宫,不比承天殿那样阔大华丽,但别有一种异域的美感。   今日满月,月华泄地,照在王座上,玉石的光辉,幽冷而美丽。   明日就是她的登位大典。   云舟穿着南兹王的礼服,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在殿中打量王座。   这样看起来,这孤零零的座椅,显得真寂寞。   她从没细看过承天殿里龙椅是不是也是这样。   云舟朝王座走去,刚走到阶下,忽然被捂住了嘴。   她一声惊呼瞬间被堵了回去。   但回头看到来人,紧张的身子又瞬间放松软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年快乐!评论红包雨来喽! 第91章 、王座   “你干什么, 吓了我一跳。”云舟发现是萧铮,柔柔地嗔怪。   萧铮轻轻地笑了,搂住她不盈一握的细腰, 将她转过身来,他的呼吸拂过她的发丝:   “当然是单独与大胤属国的女王说说话。”   他的举止和语意都带着明显的撩拨。   云舟感受到他的意图,小手揪一揪他的前襟, 小声道:“我今日不住在赵府, 住在王宫的寝殿, 你跟我去看看吗?”   萧铮打量她南兹风格的华丽冠冕,那权力的象征之下,她的神情看起来乖巧得像只温顺的绵羊。?3?5?3?1?0?8?0?3   虽然只是表象, 但还是让人身上燥热, 忍不住想要狠狠欺负一番, 欺负到哭才好。   他忽然抱住她,将她扛在肩上, 步上了通往王座的台阶。   “哎呀!”云舟压抑着惊呼一声。   她倒在萧铮的肩膀上,几乎大头朝下, 连忙用手扶住了头冠。   这近一年来, 看他在宫里轻袍缓带批折子的样子久了, 她几乎都要忘了萧铮是战场上一刀一个人头的悍将。   此刻, 他有些粗暴的举动, 莫名的让云舟的心脏怦怦狂跳。   被放到王座上的时候, 她的脸已经泛了红, 眼眸湿润得仿佛刚刚沁过水。   “你这是干嘛……”   她声音弱弱的, 不自觉带着三分娇柔。   “你不是要做我的臣吗?”萧铮说, “那就臣服给我看。”   云舟骤然被压倒在王座上。   “明天……明天是登位大典, 作为南兹王, 我要拜大胤皇帝的,到时候你再看嘛。”   云舟的手指捏着袖子边缘的滚边,呼吸的频率在不自觉得加快。   萧铮看她那装傻的样子,道:“不是那种臣服。”   他的手连衣带都懒得解,直接探向那层叠华丽的裙摆。   “我要这种臣服。”   云舟被耳畔的呼吸搅得骨头发酥,浑身无力,但还是本能去推他。   “不行,不能在这,这里是大殿,是王座啊!”   萧铮笑得低沉:“南兹王自然要坐王座的。”   云舟身下是红色的软垫,她的手撑在边缘冰凉的玉石上。   男子身上的热力与玉石的凉意两相对比着,让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云舟往门外看了看,她不吩咐是没有人会进来的,但大殿实在空旷,太空旷了。   往日无论怎样胡闹,二人都是隐在帘幕低垂的寝殿之中,她至少是安心的,现在可实在慌得很。   但心中越是慌乱就越是想依赖眼前的人,想窝在他的怀里头躲起来。   好在她的裙子层层叠叠,即使推上去也还是会堆下来,布料遮挡之下并没有露出什么不堪的景色。   而萧铮太熟悉怀中娇软身躯的每一寸,根本不需要去看。   而云舟也掩耳盗铃的觉得只要没有叫人看见就什么都没有发生,她把头埋在萧铮怀中,偶尔发出一点声音,声音轻软的像一只无助的小绵羊。   她如此柔顺,但这柔顺不单单只是她的臣服,反过来又何尝不是一种对萧铮的驯化。   他此刻几乎沉迷在了她的温软之中。   不可一世的帝王,实际上已经是她的裙下之臣。   王座上只有薄薄的一层软垫,并不舒服,萧铮不想折腾她太久,他将她转了一圈,翻过身,更方便速战速决。   云舟双手扶住王座的椅背,目光低垂,她看不见身后的人,只能看见自己身前裙幅上的刺绣在一下一下规律地摆动着。   她悄悄地嘟嘴,这是她的王座呀,她明天要在这登位的,这人真是有些不为人知的奇怪癖好……   萧铮感觉出她走了神,带着薄茧的手在滑腻上轻轻掐了一下,叫她专心些。   “呀……”云舟羞恼地回头嗔看,去拽他的手,萧铮作恶的大手躲开了她,跑到别处去了。   云舟瞬间带了一点哭腔。   “明天的登位大典我不出现。”萧铮将渐渐无力的人扶起来贴近自己方便说话,动作一直没闲着。   “为什么?”云舟几乎要神志不清了,强打起精神来才听清他的话。   “明日大家都应该看你,而不是看我。”萧铮的声音非常温柔。   是啊,如果大胤的皇帝来了,南兹王的光芒会被压住的。   众人要凝望皎月,天空中就不应该出现太阳。   云舟侧过头蹭过他的脸颊:“那你这么老远过来是为了什么?”   “想你了。”萧铮说。   云舟的心中泛起温暖的春波,又听他轻声道:“我们今天没喝药……”   嗯,事都做了,提醒的可真及时……   不过云舟此刻的心境与从前不同了,她现在有了底气,其实已经不需要再担惊受怕了,况且萧铮这句“想你了”叫她十分受用,便懊恼不起来,只道:“算了,以后也不喝了吧。”   萧铮闻言瞬间喜形于色,搂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旎旎可算愿意给我生孩子了。”   云舟任其索取,辩解道:“以前也不是不愿意,是没办法……”   话只说了一半便破碎得不成样子,皇帝接下来用实际行动狠狠表达了一番自己想要一个大胤继承人的迫切心情。   本是打算速战速决,结果还是缠了她小半个时辰,云舟膝盖发酸,跪都跪不住,最后干脆耍赖萎顿在王座上不起来,萧铮才总算放过了她。   她一路被抱回寝殿,对外说是扭了脚腕。   小钗还很担心,怕她明天不能走路,非要看看,云舟只好骗她说是平地扭了一下,不严重,已经好了。   小钗看她白皙的脚踝上确实没红肿,这才放了心。   云舟将礼服脱下,仔细的检查了一番,不过是有些皱褶,还好没有弄脏了。   萧铮就坐在那看她,一边喝茶一边道:“都蹭在中衣上了。”   云舟羞恼地瞪了他一眼,目光瞟过换下的那身白色里衣。   简直不成样子,看一眼都叫人面红耳赤。   萧铮淡淡道:“这不能怪我,都怪旎旎太过动情了。”   云舟都不敢回忆大殿里的事,她大概是发了疯,或许萧铮给了下了什么迷魂药才让她肯配合他颠来倒去地折腾。   她越想越觉得荒唐。   他怎么能把她压弯了腰从后……   她怎么能受得了这份羞辱?或者说她怎么不觉得这是羞辱?   云舟偷眼看萧铮,只见他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在看都城来的奏报。   他是瘦了一些的,路上为了快,他肯定不会乘马车而是带人一路策马而来的,就算是他,也不可能不累。   这一看心就又软下来,责怪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况且她觉得今日也还挺受用的……   “早点睡吧,明日之后,你不是还要先我一步赶回胤都去吗?又要星夜兼程的奔波了还不好好休息?”云舟说着上了榻拉开被子。   萧铮捕捉到她的眼神,走过来抱了抱她:“旎旎是心疼我了?”   云舟瞥开眼:“谁心疼你这个登徒子。”   萧铮不以为然有一下没一下捏着她身上的软肉:   “那没办法,我是男人,天生的登徒子。”   作者有话说:   @熙桃见果 第92章 、调戏   南兹王的登位大典, 亦是很肃穆庄重的。   云舟在王宫正殿之前,祭拜南兹人信奉的神灵,然后献上飞鸟与江鱼。   与萧铮一起来的大胤特使, 手持大胤皇帝的亲笔诏书,对云舟的登位表示支持。   云舟朝着遥远胤都的方向遥拜。   但她知道,萧铮本人就在四周殿宇的某一扇窗户后面看着她。   他不出现, 是要将今日所有的荣光都赋予在她身上。   云舟想到此处嘴角勾起微微的笑容。   遥拜完大胤皇帝, 南兹王进殿, 坐王座,平乱大将军童宪亲自奉上南兹王印玺。   而后南兹群臣叩拜。   至此,大胤皇后暮云舟, 正式成为了南兹的女王。   她坐在高位上, 俯视着下面的臣子。   她知道, 从这一刻开始,她确切的拥有了一个真正的身份。   一个不附庸在其他人身上的身份。   有一片土地上的一切被她实实在在地握在了手中。   文书官在此时承上了一份东西。   这是她掌握南兹印玺之后的第一份旨意——对童宪的封赏。   云舟展开文书, 亲手执印玺,当着众人的面盖了下去。   “童宪将军, 你夺回王城, 平乱有功, 本王封你为南兹国摄政王, 替本王处置南兹日常事宜, 若有大事, 报奏胤都, 本王自有处置。”   童宪谢恩。   云舟又道:“另外, 为保本王在千里之外不至闭目塞听, 赐赵氏家主专报之权, 童将军不得以权干扰, 可明白?”   童宪俯身:“臣明白。”   待得晚宴一过,夜已深沉,云舟在小钗的搀扶下回到寝殿,发现萧铮并不在,她正卸着晚妆,忽听玄羽的声音在窗外响起:   “陛下叫娘娘先莫歇下,今晚南兹城中庆贺新王登位,民间也有许多热闹。”   云舟闻言笑了笑:“他在哪?”   “陛下在宫外等您。”   小钗听了,忙去开箱子:“娘娘穿什么好呀,穿寻常女子的衣服吧?”   云舟想了想,灵光一现。   南兹城的酒坊瓦舍今日彻夜开着,南兹民风开放,女孩子们出来看热闹,游街穿巷,或偷偷与男子私会,也是常有。   女子见了俊俏郎君,也敢大胆多看两眼,上去搭两句话。   街上如此,那些青楼妓馆之下就更不必说。   一位妖娆的南兹艺伎此时正搂住一位郎君的肩膀:“这位公子,若觉得筱娘跳得好,就喝了这杯吧。”   那公子十分好说话,果然就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酒水辛辣,将那公子白皙的脸都辣红了。   筱娘拿手帕替他擦嘴,忍不住感叹:“您真是筱娘见过最俊俏的公子,听您的口音,不是南兹人吧,是从北边大胤来的吗?筱娘见过的大胤公子不多,可都如公子这般俊俏?”   不是这样好看,她还不会硬拉了他来呢。   “云贤弟头一回逛这烟花之地,就很适应呢。”h?3?9?0?2?0?7   坐在对面的另一个男子,微微眯起了深邃狭长的眼睛。   那俊俏公子看了看自己和筱娘的距离,果然十分亲热的样子,忍不住得意一笑:   “我是头一回来,觉得这里真是神仙洞府,如此多的仙子轻歌曼舞,我都看花了眼,不知萧兄以前来过几回啊?”   这位萧公子身旁,也不是没有姑娘,只是是个新来的,有些畏惧这位公子的气势,不怎么敢调笑,只敢在一旁奉酒。   那萧公子偶从她手中接过酒来喝。   筱娘见这二人,一个威猛一个清俊,且通身的贵气,一看荷包就满满的,比那些脑满肠肥的纨绔好上千倍,恨不能把两人都贪下,那今晚可真是其乐无穷。   那萧公子道:“云贤弟若喜欢,不如带几个回去,反□□上大的很。”   云公子道:“咱们住的那么近,我带回去,美娇娘们都让萧兄占了去可怎么办?”   筱娘听了,咯咯笑起来:“二位公子,开得什么玩笑?难道平时就占来占去,居然这样会玩么?”   云公子数杯美酒下肚,头脑发晕,打开了话匣子:“美人你有所不知,我这位萧兄惯能折腾人的,今日若他身旁那个清秀佳人和他走了,怕是要累掉半条命的。”   筱娘倒没想到,这云公子看着温润如玉的,会一本正经说荤话,她掩口轻笑。   倒是萧公子身旁那位,本来就有些瑟瑟缩缩的,听了这话,登时吓得酒都洒了,筱娘叱道:“没用的东西,还不赶紧滚。”   说完忙陪笑道:“我再叫个懂事的来。”   萧公子抬手:“不必了。”h?0?6?0?2γ   说完,拉起云公子道:“我们这就走了。”   筱娘一看,两位金主要跑,连忙挽留:“公子别走啊。”   只见那萧公子将一个满满的钱袋子拍在桌上,一看就沉甸甸的。   筱娘叫钱迷了眼,也就顾不得人了。   两位男子走在街上,矮些的抽回手:“萧兄不要拉拉扯扯,人家还以为你有断袖之癖。”   另一人似乎忍无可忍,一抬手,将她拎进了一间成衣铺子。   再走出来,已经公子变佳人。   云公子变回了云舟还有些不高兴。?0?9?0?4?0?3?0?7   她嘟着嘴:“你这人真没意思。”   低头看看自己,忽然想起,萧铮似乎还没见过自己穿南兹姑娘衣服的样子,于是两步跑到他身前,雪白的手臂挂着飘逸的披帛,轻巧的旋了个身。   是刚喝酒时观赏的舞女姿态。   “你学得倒快。”萧铮抓住她的胳膊。   “跳舞给你看,你还掐人!”云舟不满。   “你是给我看吗?”萧铮咬牙道。   云舟回头,只见街上来往男子,正纷纷朝她侧目。   酒瞬间醒了一半。   她居然当街跳舞……   可真是喝得醉了,还好没人知道她是谁。   不过想了想那青楼舞女又道:“她们天天跳舞给人看,你不许我跳,觉得她们美,又觉得她们下贱,你们男人惯会对女人一边捧着一边轻贱。”   萧铮语塞,辩解道:“我没有……”   “你有!”云舟借着一半酒劲,说话咄咄逼人,“昨日王座你那样欺负我是什么心态?把我捧上高位,还是要用那种方式叫我臣服,怕我翅膀太硬了,你不舒服吗?哼!”   萧铮不得不承认,云舟说中了他的一部分心思,那种压制的想法似乎是一种本能,深埋在每一个男人心里,对女人可能的僭越异常敏感。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萧铮从来没想过这有什么不对,但云舟看起来似乎对此感到不高兴。   其实云舟愤而说了那些话,是对心中不适的一种表达,她并没有想得很深,萧铮这样问她,她倒不知该答他什么。   最后她只是说:“不许心里觉得我应该臣服于你。”   “臣子臣服于皇帝不应该吗?”萧铮问。   “我是臣子当然可以臣服皇帝,但我不该臣服于你。”云舟道。   萧铮:“我明白了,你就是不服我。”   他顿了顿:“所以王座上那样以后不行了?”   云舟还在思考他上一句话,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愣了愣,然后一下捂住了脸:   “你这人脑子里都是什么?真讨厌。”   “问你以后行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   “真心的?”   云舟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牵住萧铮的手:“别说那个了,我们逛街吧。”   萧铮适可而止,两人牵着手,往集市那边去。   云舟吃了不少东西,头上又新添了两只发钗,一直走得很累了,才决定回去。   她在马车里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地躺在萧铮腿上,听他说:“你睡吧,一会我抱你回去。”   “喂。”云舟忽然睁眼。   “什么?”萧铮问。   “我今日称得上是风流倜傥吧?”   萧铮听了嘲笑道:“你连看都不敢看,还风流倜傥呢?”   云舟坐在筱娘身边喝酒的时候,不远处的一桌另有一对男女。   女子妩媚多情,与男子十分热络,两人酒也不好好喝,一口一口将酒水用嘴渡给对方,有来有往。   云舟当时看得脸红心跳,忙移开目光不敢细瞧,只得盯住台上的舞娘,欣赏美人曼妙的舞姿。   “古人有训,非礼勿视。”云舟道。   回到寝殿,云舟把玩着两支新发钗,普通青玉料子,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因为买的时候高兴,看着格外好看些。   云舟散了头发回到榻上,见萧铮松松系着衣带,喝一盏茶。   “睡觉了,还喝茶?”云舟问道。   萧铮没说话,递给她一杯:“你喝了酒不口渴吗?这是清茶,不酽。”   经这么一提,似乎确实口渴,云舟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还没咽下去,唇忽然被吻住。   萧铮坐下,比她低些,单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往下一压。   云舟呀了一声,一张口,清香的茶水都渡到萧铮口中去了。   “你……非礼勿行……”   云舟话还没说完,只见萧铮起身又喝下一盏,托住她的脖颈,俯身再次吻住她。   温热的茶水越过了唇齿,云舟还没反应过来,就一咕噜咽下去了。   萧铮将茶杯放下看着她笑。   云舟扁嘴:“干嘛拿喝花酒那套来调戏我?”   萧铮手臂一带,将她卷回榻上去:“不过玩闹,又没人看见。”   云舟不理他的强词夺理,转而道:“你明天要走,我一个人送你吧,不叫我阿娘去了,她见你,又是一堆的礼数。”   萧铮听她说话有些心不在焉,随意嗯了一声,手上没闲着,揉揉这,捏捏那。   云舟忽然间不高兴起来,挡住他的手:“你根本不是真心喜爱我。”   萧铮一顿,停下动作,皱眉道:“何出此言?”   云舟咬了咬嘴唇:“和我说说话都没有耐心,你就是只喜欢和我睡觉,不是喜欢我。”   萧铮见她使起刁钻的小性子来,问道:“你的身魂难道还能分开不成?”   云舟常有一些奇怪的心思,比如她还会觉得,他更看重当年救她那位公主,而不是她。   在萧铮看来,这些奇奇怪怪的小心思,带着一点酸意,敏锐又纤细,交织起一张网,探到他身上,是一种在意,分外可人。   “人以目看,以口言,以耳听,以身触,才知丝丝缕缕人间事,以参天道。”   萧铮一边说一边解着衣带。   “旎旎,身就是魂。”   云舟叫他给说晕了,眼睁睁看着他把雪白的衣带覆上自己的眼睛。   半晌才反应过来,眼前已是一片白茫茫。   “干什么?”   “非礼勿视。”   作者有话说:   大家评评理,大年初一两口子这么玩合适吗?感谢在2023-01-20 23:59:59~2023-01-21 23: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93章 、夫婿   云舟伸手去抓, 刚把带子挪开一点缝隙,就隐隐约约看到男人□□的胸膛。   哎呀,果然非礼!   她又悄悄把衣带挪回去遮住了眼睛……   眼睛看不见, 萧铮又不像以往那样亲密的贴近她,这让云舟觉得很不安定,有些陌生感。   她的手抬起, 只触到空气, 她甚至不确定榻上到底还有没有人了。   “萧铮?”   手在上空挥了挥, 没碰到人。   “别闹了。”   她心里有点发慌,忍不住再次去扯眼上的遮挡。   这时,手忽然被捉住了, 对方的手指侵入她的指缝, 与她相扣在一起。   “旎旎, 我在这。”   是熟悉的声音。   “你要干什么呀?不要闹了……”她软软地抱怨。   眼前的白茫茫一黯,灯被吹熄了, 那熟悉的怀抱也随着黑暗覆了上来。   她像失去方向的鸟儿,忍不住贴紧了他。   找到了安全的港湾, 云舟忍不住又揶揄起来。   “你这是跑到我这里逛青楼来了吗?”   萧铮埋首在软玉温香之中, 含糊道:“胡说。”   云舟的手沿着男人的手臂摸上去, 搂住对方的脖子。   “不是你在逛, 就是我在逛, 敢问这是哪位小倌啊?可有花名?”   头上方传来低低的笑声:“这位娘子, 江湖相遇, 不必留名。”   云舟道:“不留名, 我高兴了下次如何点你?”   回答的声音贴到了耳边:“还没试过呢, 怎么知道下次还想要我?”   云舟正要说话, 忽然身子一缩。   “哎呀, 你怎么突然袭击!我还没准备好呢!”她忍不住娇嗔起来。   “我觉得准备得挺好的。”萧铮声线蛊惑。   寝殿的床榻里,被翻红浪,春光不知几许,直到云舟眼上的衣带解开,她的一双美目都暂时失了焦距,一副飘飘然的迷茫样子。   这神情大大的取悦了始作俑者,使得夜越发的长了……   第二日晨起,云舟亲自为萧铮穿衣,忍不住搂住他的腰。   “陛下回胤都等我吧。”   萧铮摸摸她的头:“不急,我一会还是要见一见你阿娘的。”   云舟道:“昨天我不是说了,我一个人送你吗?不折腾我阿娘了。”   萧铮道:“不是要她来送我,我自有打算。”   在萧铮离开南兹之前,他携云舟去了一趟赵府。   因是微服而来,不需接驾的排场,两人直接去了赵府的内宅。   赵念刚要见礼,萧铮忽然抬手屏退了众人。   堂屋内只剩他们三个,萧铮道:“只有家人在此,此时此刻就不论君臣了,母亲不必见礼。”   “母亲”二字把赵念吓了一跳,她连忙看向女儿。   云舟这才明白萧铮的打算,她微微一笑,对赵念道:“陛下既然愿意这样叫,阿娘就听着吧。”   赵念心里惊骇,她知道这位大胤皇帝宠爱自己的女儿,但没想到宠爱到这种地步。   或者说,这已经不是宠爱所能形容,她的女儿似乎把一个开国帝王拉下了神坛,让他在她身边成为了一个寻常人家的夫婿。   赵念平定心绪,敛了方才听见母亲二字时的慌张,慈和地微笑起来。   “做母亲的,看着女儿终身有靠,已经足够欣慰了,只希望陛下以后充实了后宫,也能顾念着今日的情分,和旎旎举案齐眉便尽够了,她会做一个好皇后的。”   赵念想着,现在萧铮暂且只有云舟一个,这大概会是女儿一生中与夫君最融洽,最快乐的一段日子,但是以后,随着后宫里人数的增加,种种的争夺,误会,伤害就会接踵而来,旧时的夫妻情分往往扛不住这些消磨。   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才是后宫的常态。   云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但在平静得体的外表下,做母亲的也了解她的那份倔强,恐怕若有朝一日萧铮移情别恋,她也会毫不犹豫得关闭自己的心门,再不会允许他打开。   他可以有无数人,她只能有一个。   后宫女人若是对皇帝决绝的离心,未必能伤害到皇帝半分,是实实在在独自吞下千万根针的痛苦。   因为心里不爱一个男人,还要侍寝,还要为他生儿育女,一生是荣华还是惨淡都系于一人之身,若心里没有了情分,又逃离不了,等于食一辈子没有味道的粥米饭菜,看起来理智超脱,实则体会到的是无边自苦。   她不想云舟变成那样,所以她希望,萧铮能明白女子的苦处,多顾念云舟一点。   同样,她这话也是对云舟说的,人人知道世间至纯至美的好,白如天上雪,皎若云间月,但人间不如意事太多,纵是再倔强,该知过刚易折,若真有不顺人意的一天,心里留个念想,做个受人爱戴的皇后,也并非不是一种出路。   但终归路是云舟亲自去走,赵念有万千担忧,也只能清清淡淡地说上这么一句话罢了。   萧铮听出赵念话中的一些期盼,于是道:“母亲,我欲如何待旎旎,空口白牙夸下什么海口都不做数,日子过下去便什么都知道了。”   赵念本也不奢望萧铮在此做下什么独宠一人的决定,皇帝的话,已经很有诚意,她闻言点了点头。   用过了饭,从赵府出来后,萧铮准备离去了。   跟随的近卫牵来了赶路的坐骑。   萧铮有数匹得意的骏马,有善战者,有善负重者,有善长途奔徙者,他骑来这一匹,是轻易便能来去千里的神驹,此刻披挂了新的马具,越发丰神俊秀,身上纯黑的毛皮光彩熠熠。   萧铮骑上马,经过云舟身侧时,捞起她伸开的双臂,顷刻间便将她带上马,搂在怀抱里。   “你不在宫中这段日子,追电被送进宫了。”   云舟像只轻盈的蝶,衣袂飘飞,依在萧铮怀中,亲自送他出南兹王城。   萧铮说起追电,云舟惊喜地回头:“追电全都好了吗?”   萧铮点头:“它是好了,以后养在宫中的马场里给你作伴,但是,你的马术是不是已经退步了?”   “大概是的。”   云舟承认,从围场回来后,她就没有怎么再骑过马,如今什么程度自己也不知道了。   萧铮单手持缰,一手空出来揽着她,像个严厉的长辈般道:“回去多练练,好不容易教会你,竟敢给我退步。”   云舟不服道:“也还是会骑的,只是肯定没有初学时好,还不是怪你教得时候就忙忙碌碌,也没陪我多久。”   萧铮听她振振有词,道:“好,回去我就天天看着你,看你敢偷懒,就拿马鞭抽你的屁股。”   云舟拿手肘怼了他一下:“不要胡说。”   萧铮笑着,将腰间的马鞭解下来,缠在手腕上:“你当我骗你的?就做个比这小的,放在榻边的格子里怎么样?”   云舟气得不理他了。   这人脑子想的东西都不大正常。   作者有话说:   云舟:是头牌吗?不是头牌不要。   萧铮:可以先验验货,不要钱,倒贴…… 第94章 、补茶   又过了些时日, 云舟回城后,知道的第一件事,是晨霜有孕的喜讯。   晨霜特意进宫来看她。   因为之前萧锐的侍妾有过没保住的孩子, 所以萧锐十分担忧,总觉得生活中处处是危险,恨不能让晨霜就在榻上永远不要下地, 衣食住用全都仔细到夸张。   晨霜憋得受不了, 脾气上来拎着萧锐的耳朵将他狠训了一通, 才总算重获自由。   云舟左看右看,觉得十分神奇:“你怎么这么快?”   晨霜被她问得脸红起来:“什么叫怎么这么快?我怎么知道?”   云舟打趣:“定是萧锐天天缠着你。”   晨霜美眸一凝:“难道陛下就不是天天缠着你?我那府中还有一个嫣红,你这只有你自己, 怎么慢了呢?怨谁?”   云舟已经不再服药了, 自己从南兹才回来, 萧铮已经缠了她好些天,若过些时日再没有动静, 又是一桩愁事,她托腮:“他是皇帝, 谁敢怨他?肯定是怨我。”   “就是机缘未到。”晨霜说。   晨霜有喜的消息, 晚上萧铮来了, 云舟说给萧铮听, 说回自己身上时道:“我身子根骨弱了些, 会不会有问题?”   萧铮听了, 伸手在云舟小腹上流连:“你别因为这个着急, 不急。”   云舟有点痒, 缩了起来。   萧铮翻身起来抵住她:“平安脉御医说了没事, 你就安心等着, 你想要, 我就定给你一个,只给你。”   “只给我?”萧铮能只跟她一个人生孩子?云舟莫名为这三个字有些心动,本是玩闹,此时真的在心中泛起柔情来。   萧铮顺势缠绵地吻着她,低笑道:“只给你,都拿走。”   ……   皇帝的生辰宫中办了盛大的圣寿宴,太后在席间和云舟点了两句子嗣的问题。   然而太后话还没说几句,庆国公给她使眼色,让太后不要深说。   庆国公是从南兹赶回来的,那里有云舟特许他的家族开的几处铜矿,人在旁人的地界上,如今已经不适合再主动挑起与皇后的纷争。   太后犹豫了一瞬,看了云舟一眼,把原本的话都咽了下去,最后只是道:“皇后多保养身体,为皇嗣着想,勿要多饮酒。”   云舟微笑颔首,谢过太后的好意。   ……   第一个孩子的到来,是在盛夏。   因为萧铮前后都有一段时间不在宫中,所以孩子是什么时候来的,都不需要推算,十分明了。   云舟每每想起来,都觉得面红耳赤又好笑。   盛夏暑热,人都懒懒的,加上薛采仪养好了身体重新回来之后,暗中替云舟着急,所以每日床头,都有一碗补茶,是给皇帝喝的,怕他因天热于子嗣上疏懒了。   但萧铮从来不喝,总觉得喝这种东西是大大的失了面子。   云舟也觉得不需要,因为他确实并不疏懒。   所以那榻前案上的补茶成了摆设,每日清晨都是倒掉。   直到萧铮在大雨后亲自去巡视新法修的堤坝,离宫多日,中间只有一日回来看过皇后。   回来已经是深夜,且政务堆叠,萧铮三日没有合眼,真的是疲惫极了,他吻了吻熟睡云舟的头发打算轻手轻脚的休息,半睡半醒之间,感觉怀中人翻了个身。   他睁眼看时,发现云舟没睡,正看着自己。   她摸一摸他的脸:“很累吗?”   “怎么了?”萧铮问,他眼角都熬得微红。   云舟摇头:“没事,你睡吧。”   说完欲翻回身去,被扳住了肩膀。   萧铮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欲言又止背后的意思。   他凑近她,声音有些哑,问道:“想要?”   云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没有吃什么奇怪的东西,怎么突然辗转反侧睡不着,身子发热,她从没这样盼着萧铮回来。   但真回来了,又觉得不合适。   夜已经深了,萧铮赶着处理完了这些天堆积的政事,恐怕是身心俱疲。   她的手触到他的脸,摸到些刮人的胡茬,可见他累得有些不修边幅了。   所以云舟还是摇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睡觉吧,不是明天一早还要起吗?”   她稍稍往后挪一挪,离那今日莫名吸引她的气息远一点,但一双眼睛又忍不住老是去看他。   这矛盾的小动作令萧铮有些困惑。   他手伸进云舟的袖子,摸到她身上好像比往日热些,疑心她是病了,但一触额头,又凉凉的,微微有潮湿的汗意。   于是手落下来搭在她的腰间,又问道:“怎么了?你今日有些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   云舟干脆闭上眼睛,想要入睡,但腰间的一点重量让她格外在意,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男人的手无意的偶尔捏一捏。   云舟心里出现一些奇怪的念想,想让他用力些……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再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贴住了他,一抬眸正对上萧铮玩味的眼神。   极少发生不是没可能,云舟虽然从来没有主动邀过他,但不代表今天不是。   确认这一点很简单,萧铮的手滑进了被子。   云舟抖了抖,想要拦他的手但没拦住。   萧铮笑了:“都成婚多久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有些反应藏是藏不住的,云舟红着脸偏过头,嗫嚅道:“不是的,你都几夜没合眼了,今天不合适。”   累是真的累,萧铮本来是打算倒头就睡的。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不允许他睡觉了。   萧铮想了想,爬起来,长臂一伸,将榻边案上那晚从来不动的茶端在手中,一仰头干了。   他将空碗随手一撂,瓷碗发出当啷一声,让云舟的心尖都跟着颤了颤。   腰侧的衣带越扯越长,花结颤抖着解开了。   云舟声音都不自觉带上了盛夏潮热的湿气:“不是不喝这茶的吗?”   萧铮气息渐重:“今天不喝怕喂不饱旎旎。”   云舟羞极:“胡说什么……我哪有……”   萧铮笑道:“你是不知道你的厉害。”   萧铮第二天一早出宫的行程,到底是耽搁了。   他睡的很沉,云舟没有忍心叫醒他,陪他多躺了一阵子,才叫人进来。   “陛下把茶喝了,收一下吧。”云舟随口对春锦道。   春锦没掩住眸中惊奇的目光,偷看了床上的皇帝一眼,正好对上他阴沉沉的眼神,心里一抖,赶紧转身退下。   云舟手腕突然一紧,被榻上的人拽了一把,差点没站住。   一回头就对上萧铮不满的目光。   他皱着眉头,咬牙道:“你再嚷嚷,全大胤都要知道了。”   云舟本来不解,一想通,忽然发觉,萧铮也不是没有弱点的嘛,面子就是他的大弱点……   云舟的美目中狡黠的光芒流转,她俯下身,以只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喝了就喝了嘛,据说这茶,许多老人家都喝,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日近中天,夏日的热气蒸上来,云舟手中还执着一把团扇,遮掩着自己的促狭笑意。   但掩的住嘴,掩不住眼睛。   萧铮将她得意弯起的眼尾看在眼中,危险地沉下了声音:“你说什么?老人家?”   那漆黑的眼珠一转:“难道不是这样吗?”   一声娇呼之下,罗袖轻扬,云舟被猛的一下拽倒在榻上,趴倒在萧铮胸口。   团扇掉落在地上,萧铮按住她的头,嘴唇堵住了她那得意洋洋喋喋不休的小嘴。   因为皇帝没起,床帐只撩起一半,两人的上半身被遮住了。   寝殿里其他的宫人只瞧见皇后没站稳,摔倒进帐里去了,惊呼了一声:“娘娘!”   但脚步踟蹰也不知该不该去扶。   这个吻很短促,但带有报复的意味,恶狠狠的,云舟被放开的时候舌尖发麻。   她嗔了那坏人一眼……   这日之后,萧铮又走了半个多月才回来。   脉象是在两个月之后诊出来的,当时云舟就有些慌。   因为她一点也没有多加注意,于是隐隐的忧虑,琢磨着有的问题如何细问。   倒是萧铮直接问了出来:“之前两月的侍寝可对孩儿有影响吗?”   云舟也顾不得羞涩,忙竖起耳朵听御医的话。   御医在前一朝时,就是宫中的妇科圣手,专帮妃嫔调理身子,主理生育之事,每日所研所诊所看都是这些,皇帝所问不过寻常问题,于是淡定答道:   “前三月本是不建议,但既然已经侍寝,臣听娘娘的脉,胎相很稳,不需忧虑,接下来一个月注意就是了,臣会给娘娘开滋补的药方,助娘娘充盈气血,到十月临盆时,顺利生产。”   云舟瞧见萧铮听说只再注意一个月时表情变得愉悦,待御医走了,她忙泼了一盆冷水:   “你别想着一个月,诸事皆毕之前,你睡回昊天宫去吧。”   萧铮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答应道:“好,但也不必打发我回昊天宫吧?连看也不想看见我?”   如果不是诊脉诊出来,云舟其实还什么感觉都没有,想来有些小题大做,于是还是允许萧铮来凤梧宫睡觉,但她总是躺得离他远远的,两人如同隔着楚河汉界。   御医嘱咐的一个月,萧铮秋毫不犯,一个月过去,开始逐步软磨硬泡,侵占地盘,但云舟铁了心不理他。   于是萧铮在试探不成之后,弟弟萧锐被叫到承天殿。   萧铮不见得多了解女人,但他了解萧锐,他不可能不缠着自己的王妃。   萧锐回去几天后晨霜入宫来了。   晨霜的月份已经很大了,云舟尚不显怀,她看着姐妹,就像看见未来的自己,忍不住好奇伸手去摸一摸晨霜圆圆的肚子。   晨霜坐着捶腰,问道:“听说你都不许陛下进门?”   作者有话说:   把他,不行,打在公屏上! 第95章 、去来   云舟闻言愕然:“谁说的, 哪有不让他进门?他晚上一直在这里休息的。”   说着声音又放低:“我不过不许他挨我罢了……”   细白的手指在膝上将绢帕绞来绞去。   晨霜看着掩口轻笑:“御医都说胎座的稳当,你也不必小心成那样。”   云舟咬唇:“小心些总是没错嘛……”   晨霜理一下鬓发,向一侧靠住软垫:“你要小心, 趁着这个时候,太后要往后宫里塞人了。”   云舟脸色冷淡下来,她想起在南兹时母亲的话, 闷声道:“塞就塞嘛, 早晚不也是要进人的, 有什么区别?”   晨霜忽又坐直了:“怎么没区别?若平日养尊处优时来也就算了,辛辛苦苦赌上命的时候,男人往身边添新人, 也太伤人心。”   云舟沉默不语, 半晌道:“太后若要塞人他应该不会同意的。”   晨霜觉得腰又酸起来, 遂又靠回去,安慰道:“你一向有主张, 我也不担心,这回来, 不过与你分享些要注意的, 毕竟我比你快一步呢。”   云舟脸上阴霾消散, 笑道:“瞧你得意的样子。”   晨霜想了想朝云舟勾了勾手指:“你附耳过来, 我有话说与你听。”   云舟倾身, 只见晨霜嘀咕了几句话, 云舟似呛了一下, 拿帕子捂住嘴, 半信半疑道:“真的?”   晨霜道:“骗你做什么?你也太大惊小怪, 到时候让陛下轻……”   小钗这时候正好端了点心进来。   云舟立刻捂住晨霜的嘴:“快别说了。”   小钗见两位公主有事瞒着自己, 不由得嘟起嘴来:“娘娘说什么我不能知道?怎么拿我也当外人呢?”   云舟刚要说话, 晨霜笑道:“有你能听的那天,你别急啊。”   小钗道:“当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哑谜?定是在猜小贵人男女,怕我听见出去瞎说。”   见她想到那去,云舟顺水推舟道:“前日御医断脉说听不出,历来说听不出八成是公主,要是皇子定说是报喜,看他吞吞吐吐的我心里就不舒服,公主两个字难道低贱些吗?”   晨霜看云舟有些生气,道:“御医一向谨小慎微惯了,许是怕陛下不乐意。”   云舟最近脾气有些大,她手一拍桌子:“他有什么不乐意的?他若不乐意我抱着孩子去南兹,任他把后宫填满了,管他爱生多少皇子?这辈子休想再见我!”   晨霜连忙按住她的手:“说话就说话,你这脾气怎么越来越像我呢?”   云舟也觉得方才一阵气血上涌,此时平复下来,有些孩子气道:“管他呢,我就是生个鸟蛋,我也喜欢。”   晨霜闻言被逗得前仰后合,简直笑的肚子疼:“哎呦,那陛下可厉害了,还生出鸟来了,哈哈哈哈哈。”   云舟也被自己逗笑了,一低头见小钗那傻丫头干脆坐在地上呵呵笑,连忙道:   “你们两个这疯样子,让别人瞧见,简直要被吓一跳。”   小钗出门去,在廊下轻敲了两下廊柱,那是她和蓝翎的暗号,果然,黑色的影子从檐头无声落下,笑眯眯看着她。   小钗叹了口气,蓝翎问她怎么了。   小钗道:“娘娘有许多话都不和我说,我一问她就笑我。”   蓝翎倒是猜出些端倪,宽慰道:“皇后娘娘是娘子,与姑娘总是不一样的,娘娘那么疼爱你,不和你说的话肯定是为了你好。”   小钗扬头:“我当然知道啦,但我不愿意和娘娘隔着一层,我想娘娘什么都告诉我……”   蓝翎不知想到什么,露出些少年无措的样子,试探道:“或许等你嫁人后再回去伺候,娘娘就什么都能和你说了?”   小钗绣鞋烦躁地踢着地面,嘀咕道:“可是我嫁给谁呢?娘娘也没给我定亲呢?”   蓝翎莫名其妙地咳了两声,小钗看他脸颊微红,突然明白了,惊奇道:“嫁给你?可是你们乌鹊营娶了老婆也不怎么回家吧?”   小钗说话总是那样直率的令人猝不及防,蓝翎张口结舌了半天,最后气势全无地反驳:“你伺候皇后娘娘,估计也不怎么回家吧……”   没想到这话令小钗赞同起来。   “对呀,那这么说,嫁给你挺好的,娘娘如果要把我指婚给你,到时候我就同意了,你可不许反悔啊。”   惊喜来的太突然。蓝翎呆在那里半天,然后紧张急切地强调:“不反悔,只要你同意!”   可是……他何德何能让皇后娘娘想起他这个小人物,给他赐婚,难道厚着脸皮去求求玄羽大人?   云舟以为,有一天小钗会大咧咧地来找她说自己看上了谁,来求赐婚,但没想到为这事来的会是玄羽。   “我是听小钗时不时提起这个人,他是个可托付终身的好孩子吗?”云舟喝着茶问。   玄羽道:“蓝翎年轻气盛,但品性很好,其实他都不是很适合在乌鹊营,娘娘应该听说一些风声,大臣们不满乌鹊营这只律法之外的势力,在力求改编我们,这是趋势,乌鹊营的人总有一天能见天光的,到时候蓝翎就是顶好的良配了。”   云舟有些唏嘘,她看着玄羽:“乌鹊营改制后,玄羽大人怎么打算?你想着你手下的孩子,也该考虑考虑你自己的大事,陛下会给你个好官职的,到时候他可以亲自给你赐婚。”   玄羽低头似乎是微笑了:“臣有臣的打算,希望娘娘能答应给蓝翎那孩子一个机会,让他能娶到想娶的人。”   云舟笑道:“小钗同意,我自没有反对的道理,只是你说你的打算能透露一些吗?”   玄羽的目光望向窗外的远空,淡淡道:“不瞒娘娘,臣有些累了。”   云舟闻言垂眸:“陛下会舍不得大人的。”   玄羽难得地微笑了一下:“陛下有娘娘,娘娘要长长久久的陪着他。”   云舟默然不语。   玄羽走后,春锦进来,瞧见云舟的表情,关切道:“娘娘怎么了?”   云舟摇头,自语道:“替陛下觉得寂寞……”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作为君王,乌鹊营需要改制,作为朋友,他也希望玄羽自由。   做君王的心腹,是一种荣耀,也同样是一种枷锁。   玄羽离开那一日,云舟站在朱雀门旁的雁塔上,看到了一个白衣翩然的身影。   玄羽脱去了一身黑衣,着常服的他看起来温润许多,他遥遥望见云舟的身影,足尖一点,便跃上楼来。   云舟瞧见他的腰间戴着一块雕刻雄鹰的白玉玉佩,底下坠着萧铮赏得黄金宝络,不由得有些伤感:“陛下不说,但他心中其实很难受。”   玄羽道:“人与人之间终有一别,此去天地浩大,我会先去看看阿月,然后踏上行路。”   “纵情山水,做个游侠,我和陛下都很羡慕你。”   “陛下和娘娘责任重大,如今天下太平,但有一日陛下还要启用微臣,臣依然愿为陛下万死莫辞。”   玄羽庄重行礼,然后转身离去,一袭矫健而洒脱的身影,消失在了朱雀门外。   如一只自由的飞鸟,飞入了广袤的无限天地。   云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的月份已经很大了,站久了有些疲累,她微微叹道:“以后我们更要一起好好陪着你阿爹了。”   忽然垂下的那只手被握住,云舟转头,萧铮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   他们一起从一方有限的窗口望着外头没有尽头的江山。   胤都繁华,隐约可见宫门外熙攘的人群。   黄昏十分,胤都的坊市都要关闭了,钟鼓之声敲响提醒人们归家的时辰。   咚……咚……咚……   鼓声在敲下的那一刻便如被鼓锤激起的涟漪,缓缓漫过城郭,漫进每个人的耳朵,稳定安宁,一声又一声。   云舟柔声道:“陛下,是平安鼓啊……”   萧铮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云舟的手。   他们手心里的东西很重。   所以就更需要紧紧地握在一起。   落日余晖之下,无声爱意与山河相契,都需要珍而重之……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后续养娃日常,腻歪日常,升平和安荣公主的cp都会以番外形式更新。   番外随榜单要求更。   今日果也要走亲访友,再次祝大家新年大吉。   红包照旧。 第96章 番外【神女】   后来人们回忆升平的诞生, 都说,女帝星降世乃是天命所归,自然是一切顺遂的。   皇后的第一胎,着实平顺得有些令人不可思议, 云舟十个月里吃得好睡得好, 身体没有丝毫不适,甚至中间有一回, 因贪看湖中的锦鲤, 还摔过一回, 当时所有人的魂魄都吓飞了, 将皇后娘娘抬回了凤梧宫, 萧铮中途罢朝赶回来,结果御医诊过, 并无大碍。   有了晨霜的劝说, 云舟也不再像防贼似的防他, 总归叫他得逞过几回。   那是处在中间的时候,深秋天凉, 云舟的屋子比别处早生炭, 怕她凉了手脚。   寝殿里温暖如春,她的身子还不大笨重,倒是通身都丰满了些, 吃饱了青草似的兔子也圆润起来, 叫人爱不释手。   那年轻的母亲, 因着紧张害怕, 娇娇怯怯之下, 又是另一种销魂, 这几回都是天知地知, 没有记录在档。   皇后有孕,后宫空虚,不是没人起心思,前朝有人带头欲往宫中的舞乐坊里送新的歌女舞女,试探皇帝态度,都被萧铮驳斥回来。   威严的皇帝在大殿里沉声冷哼:“你们果然是朕的忠臣良将,倒是比朕还担心朕的皇宫少人住?怎么,要不你们带着铺盖住进来?”   这话,像在斥骂人有反心似的。   观望的人一瞧,一个个偃旗息鼓,再不敢提了。   三春将过时,宫里一应准备都做好了,只等皇嗣挑个日子降生。   初九日,晨光刚破,凤梧宫里传来发动的消息。   值守的神官掐算,看来这位公主是要降生在卯时,这一天里有两个好命格,卯时,平安富贵,未时,权倾天下。   然而就在产婆御医严阵以待,热水也烧好,云舟都喝了半碗参汤准备过关的时候。   发动突然又停止了,云舟犯起困来,要再睡一会。   产婆吓得脸色发白。   她所见过的中途不发动的孩子,多半是……   她简直不敢想!   但御医战战兢兢地来诊过脉,发现母女两个脉搏都好好的,平稳安宁,并无异象,皇后当真只是睡着了,至于肚子里这位大公主难道也睡着了?御医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于是经这么莫名其妙的一拖,时间就过了晌午。   这次生产多少透着不同寻常,凤梧宫大殿里萧铮坐在那不说话,谁也不敢吱声。   萧铮捏了捏拳,发觉手上竟然有些无力,他这辈子,最危难的时刻都能握紧剑柄,唯独此刻,觉得手筋虚软,竟然攥不紧拳头。   就这么枯坐着,直到午时二刻,睡梦中的皇后被疼醒了。   僵泥偶似的一屋人,一下子又活了起来。   约到未时二刻,内殿里传来婴儿的第一声啼哭。   萧铮不顾阻拦快步进殿,然而到了榻前又忽然觉得,走路带起的风都能伤了她,停住不敢走了。   “皇后如何?”萧铮问。   御医诊了脉回道:“娘娘安好。”   产婆也跪道:“将将一个时辰,又快又顺,皇后娘娘洪福,无伤无碍,陛下瞧瞧,一共就那么点血水,水盆里都没怎么变色呢。”   她这一通话,说得喜气洋洋,萧铮听了,不知飞哪去的一颗心总算归位,终于迈得动步子,坐到榻前去了。   云舟本在闭目休息,一时有些没力气说话,便朝他笑了笑。   产婆将孩子抱给云舟:“是个小公主呢,极漂亮,长得多像娘娘。”   云舟歇了一会,起来将襁褓接到手中,然而她之前也没抱过婴儿,不知手上怎么使力是对的,胳膊有些僵硬,架着一动也不敢动。   婴儿只在最开始哭了一阵,现在已经不哭了,眼睛还没有睁开,只有小嘴一抿一抿的。   那抿唇的样子,竟然真的能看出来像云舟。   萧铮不知不觉嘴角挂上笑容,他用手戳了戳婴儿柔嫩的脸颊,惹来婴儿的蹙眉,似是马上就要哭了,小脸皱成了包子。   云舟手臂端的累,稍稍动了动肩膀。   萧铮立刻吩咐道:“叫乳娘过来,皇后累了。”   云舟依依不舍将襁褓递出去,对萧铮道:“晨霜是自己喂的孩子,我也想……”   萧铮打断了她的话:“皇后没有自己喂养孩子的。”   宫中莫说皇后,就是妃子也甚少有自己亲喂孩子的。   晨霜住在外头王府,关起门来没人知道,坚持了一阵,但后来萧锐看她熬夜累的慌,难得硬气一回,后来还是做主将孩子交了乳娘了。   云舟见萧铮不同意,也不再提了。   她身上没什么伤,还没出月子就已经恢复的很有精神,但母性似乎有一些本能的东西,每回她抱着婴儿贴着自己,就老觉得缺点母女之间亲密的连接,心头有一块空空的。   终于有一天,她找了理由将人都打发出去,放下床帐,偷偷摸摸地躲在里头。   怀中的小婴儿本能的扭着头在她的胸口寻寻觅觅,发出咿咿呀呀的焦急声音。   云舟心头柔情万千,简直是难以自控的撩开了自己的衣襟。   “平儿啊,是阿娘啊……”   乳娘喂的很好,其实孩子并不饿,她只是在本能寻找着原始的母亲的安慰。   升平张开小嘴把小脸埋进柔软,在云舟温柔地轻拍下,渐渐进入梦乡。   这一刻云舟才感受到一种完满,心里升起一股暖流,眼睛里起了湿意,简直要坠下眼泪来。   忽然,床帐一动,被人掀开了。   云舟一惊,衣襟还没拉上肩头,就对上了萧铮的脸。   萧铮一来凤梧宫,发现原本屋里宫人们都在外头,以为云舟有什么不舒服,宫人们又一问三不知,怕她在睡觉,也没叫通报,径自进了寝殿,只是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场景。   抓包到皇后在鬼鬼祟祟地奶孩子……   那一瞬间,萧铮不知为什么,觉得床帘里头坐着的,是个神女。   云舟头发半散着,皇后常服松了领口,一侧从肩头滑下来,如玉似的温软肌肤半遮半挡的露在外头。   他们的女儿正把粉红圆润的小脸蛋埋在母亲的胸口,睡着了。   萧铮下意识放缓了呼吸。   怕亵渎到神灵似的。   “我……我就假装一下……”云舟眨了眨眼。   萧铮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轻轻咳了一声,然后放下了床帐。   云舟垂眼,亲了亲婴儿的额头,声音又柔又轻:“平儿,糟糕啦,阿娘被你阿爹发现啦。”   升平睡得熟了,嘴里的安慰离开了也不知道,呼吸均匀。   云舟整理好衣裳抱着孩子出来,乳娘已经在外头等着了,她将升平交给乳娘,朝萧铮走去。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萧铮正要换下衮服,云舟顺手接了他的腰带,伸手替他脱下外袍。   “现在从乳娘换回来,还来得及吗?”萧铮忽然问。   云舟絮絮答:“已经吃了汤药,没有了。”   萧铮低头看她,有些抱歉:“是我考虑的少了,尽考虑些规矩,也怕你不得休息,没有听你的意思。”   云舟将他常服的衣襟整理得当,微笑道:“你考虑的也有道理,若睡不好,我也没今日的精气神,有舍有得吧。”   萧铮捉住她的手,放在心口:“下一个,下一个孩子都听你的。”   云舟打开他的手:“这就开始想下一个了,想得美。”   她刚要走开,被萧铮一把拉回来撞到他坚硬的胸膛上。   萧铮俯身轻轻嗅着她的脖子,呢喃道:“世间那些王母神像,都该画上你的眉目。”   云舟不知道他何出此言,仰头问道:“这是为何啊?”   萧铮的手游移着,道:“不为什么,就这么觉得。”   他忽然将她抱起来向床榻走去……   作者有话说:   亲们我回来啦!   番外从今天开始更新时间一般在下午。   ……部分继续敲敲 @熙桃见果 第97章 番外【劫难】   升平三岁时, 萧铮发现自己这位长女天赋异禀,聪慧异常。   云舟偶尔看书念一遍书中的诗句,升平在一旁玩着,听见了, 便过耳不忘, 再加之她生得像母亲,萧铮更加疼爱, 三岁一到, 便亲自教她读书开蒙。   豆丁大的孩子, 不贪玩, 每天倒花大把的时间在承天殿里和父皇写大字, 小手提着笔,一笔一划颇为稳当。   那时云舟正好怀了第二个孩子, 十分辛苦, 全不似怀升平时那样轻松。   自三月里, 整两个多月,几乎食不下咽, 几乎每吃一口东西就要吐出来, 吃得药比饭还多,后期她几乎起不来床,虚弱的只能躺在榻上, 然而越是不起, 身子就越发空虚下去了, 每日里一半时间在睡觉。   萧铮下旨早早从南兹接来了赵念, 陪在云舟的身边, 来安抚她的情绪, 想叫她高兴些。   赵念看着女儿吃这样的苦头, 心中忧虑不已,一日,每次升平过来看母后,云舟打起精神来陪女儿玩上一会,赵念怕云舟乏累了,让她歇着,云舟忽然看着女儿,轻轻地说:   “我现在不多陪陪她,要一旦有个万一,不知要如何遗憾呢。”   赵念心里一震,眼眶当即红了,偏过头去,不肯接云舟的话。   云舟撒娇似的攥攥母亲的手:“阿娘,我胡说的,我就只能在你面前胡说两句,别往心里去。”   升平小小一个人,虽听不懂母亲的意思,但敏锐地感知到悲伤和忧虑,她忽然摸了摸云舟的肚子。   “阿娘,我让她乖她就会乖了。”   云舟听着童言童语,笑道:“是吗?你们已经认识啦?”   升平认真地点点头:“对呀,在天上就认识的呀。”   赵念问道:“那你们在天上时都干什么呀?”   升平将拨浪鼓撵的咚咚响,回忆了一会,挠挠头,道:“记不清了,只是我若走在前头,她就在后头替我砍倒追过来的狼,她只听我的话,我去哪她去哪,本来我们是三个,还有一个先来了。”   听她编的煞有介事,云舟摸摸她的脑袋:“是不是小钗姑姑又给你讲奇怪的故事啦?”   升平摇头:“没有啊。”她的小手在云舟腹上放着,念叨着:“你乖呀,听我的话。”   赵念看着小升平认真的神情,忽然心中一动,正思量着,听见岷山王妃进宫来探望皇后的通传。   晨霜看云舟精神不济,说闲话也吃力,便劝她多歇着,只说了一会话就从寝殿出来,在外头见到赵念,唤一声赵娘娘。   赵念从晨霜眼中也看出一抹忧色来,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旎旎每近临盆一日,我这心便往上提起一分。”   晨霜忙扶赵念坐下,宽慰道:“赵娘娘,旎旎她命格贵重,断不会有事的,不过是升平生得太顺遂,显得这一胎尤为吃力罢了,赵娘娘宽心些。”   赵念想起升平说的那些话,虽是孩童稚语,当不得真,但听在耳里总是叫人忍不住揣摩,思来想去,便说给晨霜听。   晨霜听后道:“我阿娘说升平这孩子生的时辰就不简单,看陛下亲自教养的重视程度,恐怕以后要担大统也不是不可能,孩子的话要认真计较起来,恐怕旎旎肚子里这个孩子是来辅佐姐姐的,如此说来,这孩子必能平安降生的。”   到了临盆时,确如云舟之前不祥的预感,整整一夜,孩子都没有娩出来。   御医连下了两次催产的汤药,产婆使劲了浑身解数,总算在次日正午生下了这个孩子。   中途赵念几次想唤萧铮进来但云舟不许。   她虚弱地摇着头:“阿娘,别叫他来,他会让我软弱,我一旦软弱下来,就挺不过去了。”   她不能躺在萧铮的怀里去哭,生死关头,那毫无用处。   云舟闭上眼睛,不再去看旁人,不去看那些眼泪和惶恐,她只剩下一颗孤胆,和咬紧的牙齿,只有这些才能帮助她冲破那些风雨血火,和似乎无穷无尽的彻骨的疼痛。   她流了好多血。   恍惚中有人撬开她的牙齿来灌汤药。   不一会小钗的声音在喊,止住了止住了!   接下来她耳中嗡鸣,什么也听不见了。   这位经历了千辛万苦生下的第二位公主,名字是早前就起好了的,叫做安荣。   皇嗣的降生本是一桩喜事,但因为皇后的难产,有一些愁云缭绕在了渭宫之中。   难产是因为胎位不正,而且使什么法子都转不过来,当时产婆都做了掉脑袋的准备了,然而最后关头那腹中的胎儿突然自己转正了位置。   众人还来不及松一口气,随后鲜红的血就洇湿了褥子,叫所有人的心又沉入了谷底。   最后,血虽止住,但御医还是心有余悸,尤其是面对皇帝的时候。   凤梧宫的偏殿里,就只有皇帝与御医二人。   “照实说。”萧铮的声音响起。   “回陛下,皇后娘娘此番伤了生育的根本,恐怕以后难再孕育皇嗣了。”   他的话说完了,殿内便是寂静。   萧铮不说话,也不遣退他。   御医心里知道,此事不止关乎皇后的身体。   皇帝没有中宫嫡子,影响一定会蔓延到前朝,不知又要弄出几多风雨。   “知道出去该怎么说吗?”萧铮终于再次开口了。   御医此刻觉得自己的身家性命全在这一次揣摩圣心是否正确。?0?3?3?8?2?5?0?9   他凭着过去对帝后的观察,咬了咬牙,坚定道:“皇后娘娘此番虽有亏损但于日后子嗣无碍。”   皇帝端着茶也不喝,只将那茶盏的盖子在盏沿上磨出细微的声响。   御医觉得那像是在磨刀似的,把他悬着心的一线都要割断了。   “皇后凤体的情况,若有一字泄露……”   皇帝言语里的威压叫人喘不过气来。   御医连忙俯身道:“微臣明白!”   晨霜第一次见到襁褓中的安荣时便觉得与那婴儿特别投缘,简直想要抱回王府去,如此耽搁了两个时辰,比此前回府都晚,她回了府中,见到母亲,饭也没吃关起门来兴奋地私语道:“阿娘,这安荣恐怕是她姐姐麾下的七杀大将。”   刘夫人道:“不要胡说,好好一个女娃娃,叫你说得凶神恶煞的。”   晨霜道:“阿娘此言差矣,她若是个男孩子就不是来给升平帮忙的,而是添乱的了,您细品品,安荣这孩子趁着出生将旎旎的身子狠折腾了一番,旎旎私下里告诉我,她恐怕是再难有孕了,如此一来,升平岂不是没有嫡亲的弟弟了?保不齐真的做了女帝也未可知。”   刘夫人道:“中宫没有嫡子,皇帝或许会开后宫,总有人能生出儿子来,你言之过早了。”   四月里渭宫中的海棠开了,比桃花开的还略早一些,云舟领着升平和安荣,站在花树底下。   升平在树下转圈,想认真地选一支好的,折了回去给母后插瓶。   “阿娘,要那支。”升平选好了。   云舟蹙眉:“那支也太高了,你要阿娘爬树吗?”   升平吐了吐舌头,一回头,眸光一亮,欢喜道:“阿爹来了,阿爹抱我来折!”   说着就朝远处走来的萧铮扑了过去。   萧铮一把将她抱起,不提花的事,先问道:“功课都做完了?”   升平嘟嘴:“阿爹只会让我背书!”   萧铮道:“我看你是不怕我了,改日给你换个严厉些的师傅。”   虽是这么说,还是托着她折了花。   升平一落地,领着安荣到一边玩去了。   云舟过去他身边道:“你真把升平当皇子来培养吗?”   云舟的情况,御医连她也是瞒着的,但云舟怎会看不出端倪,心里早已经清楚的很。   萧铮再也没提过下一个孩子。   似乎他对子嗣的期望,就到安荣为止了。   云舟遥遥看一眼升平。   “你打算的事,很难的。”云舟忽然道。   萧铮牵住她的手:“比打天下还难?”   云舟摇摇头:“那倒没有。”   萧铮笑道:“我就喜欢做旁人做不到的事,开辟大胤如此,扶持升平也如此。”   不远处升平和安荣的笑声传了过来。   一阵风过,海棠摇落,无声无息落了所有人满身。   “那我就陪着你。”云舟轻轻将头靠在萧铮身上,轻轻地说。 第98章 番外【愿此天下见升平】   草原上的太阳总是升起得更早, 胤都已经春深时,燕山之北的边境草原才显露出初春的意向,嫩绿的青草上颤巍巍挂着的露水,还没被旭日蒸发干净, 就被一支有力的马鞭一抽, 扬渐在半空,沾湿了一点骑马之人的袍角。   骏马奔驰在青绿色的原野, 马上高大魁梧的男子一身大胤的军袍, 返回了营地。   他刚刚下马就被一个清脆甜美的女声唤住。   “哥哥, 阿爹让你不要在北边野了, 叫你赶紧启程去胤都, 母亲也想你了。”   妹妹勒桑静水眨着灵动的眸子,看着自己大半年不见的爱自由的兄长。   自大胤王朝建立后, 北燕部落的贵族们都搬进了胤都, 过起了养尊处优的贵族生活, 但她的哥哥就偏爱勒桑部的草原,宁愿待在这里做个闲散将军每日跑马, 也不愿意去胤都华丽的新府邸。   十几岁时如此, 父亲还由着他,如今哥哥已经二十多岁,是要慎重考虑前程和婚姻的年纪, 不能再由着他胡闹, 于是勒桑静水这个妹妹, 就身负重任亲自来一趟草原劝哥哥回去。   “哥哥, 父亲可在胤都给你谋了个好差事。”静水说。   勒桑腾炎看着自己妹妹, 面露不屑:“那种锦绣堆能有什么好差事?”   静水一笑:“在东宫, 护卫皇太女殿下。”   腾炎听了越发嗤之以鼻:“父亲让我去东宫做侍卫?”   给他崇敬的皇帝陛下做侍卫统领还差不多, 他堂堂勒桑腾炎,草原贵族中新一辈的佼佼者,可不屑给旁的任何人当侍卫,那简直是屈辱。   静水一瞪眼:“皇太女殿下可是未来的皇帝,怎么就屈就了你?再说,你就不好奇,让陛下铁了心扶持的公主殿下是什么样的?”   腾炎在手心一下一下敲着马鞭往毡帐里走,边走边道:“还能什么样?像你一样呗,为了不露怯,显得自己比寻常男人强,每日争强好胜,定然爱穿男装,且格外傲慢。”   勒桑静水小时候就总爱和哥哥比高低,整日里比骑马比射箭,为了不被哥哥气场压过,嗓门故意放得很大,以壮声势,兄妹俩小时候还曾经偶遇过皇后娘娘,和她赛过一场马,不服输的女孩子多数是这样,越被说不如男子,便越要拿男子做参照。   勒桑腾炎远在草原也听说陛下力排众议册立皇太女的不容易,所以他猜测,这位升平殿下为了保证自己不受非议,要维持自己不输男人的威严和气势,必是要做个女将军般的样子,就像他这个不服输的妹妹一样。   他这话静水不爱听,瞪了他一眼道:“反正这回你得跟我回去,母亲想你都要想病了,你忍心看她生病?”   勒桑腾炎是个孝顺母亲的儿子,听了此言,虽心里还是不乐意,但终归是开口道:“我就随你回去一趟,看看母亲然后就回来。”   静水一看他松动,便赔上笑脸:“我就知道哥哥会给我面子的。”   腾炎比妹妹高了一个头还多,居高临下哼一声:“你有什么面子?我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   兄妹回到胤都的第一天,勒桑腾炎就表明自己不去东宫,把父亲气得摔了茶杯,而后,他的母亲不知劝了什么,勒桑族长又缓和下来,转而让他和胤都里的权贵公子们结交结交。   腾炎也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违逆父亲,于是应承下来,答应了庆国公长子一场马球赛的邀请。   静水和他同去,路上与他嘀咕:“听说升平殿下也会去呢,哥哥你也拜见拜见。”   腾炎是为了打马球来的,对什么皇太女不感兴趣,没有应声,静水瞥一眼哥哥,见他身材样貌在阳光下越发英挺俊郎,心道:这副好儿郎的皮囊给她哥哥真是暴殄天物,这家伙是个天字第一号不解风情的莽汉,母亲还急着张罗他的婚事,也不知到时候哪家的千金倒霉要嫁给他……   勒桑腾炎自然不知自己妹妹如何腹诽他,到了球场上,他一心扑在赛场,四周围观的座席上的众人他毫不关心,看也不看一眼,直到最后大胜,满场欢呼,他才终于擦擦汗水,骑着马悠然下场去了。   腾炎放下球棍要去帐中换下汗湿的衣服,忽然听见身后有鼓掌声,他回眸,只见一袭烈焰似得红衣骑一匹黑色骏马从后面追上来停在他旁边,马上穿艳红男装,面若桃李的少女笑着拍手,赞道:“你是勒桑家的吧?好身手啊!”   勒桑腾炎笑笑,心想,这位公主殿下果然和他想得一模一样,一副艳丽飒爽的女将军样子。   他低头行礼道:“末将勒桑腾炎,见过皇太女殿下。”   那少女闻言愣了愣,随后笑道:“我也没说我是谁?你怎么知道我是皇太女?”   “自然因为殿下威仪。”腾炎道。   可是那红衣少女笑了:“勒桑将军很会说话,可是你猜错了!”   马上的少女抬手遥指座席中心一处轻纱掩映的高台朗声道:   “我是安荣公主,我姐姐在那里。”   勒桑腾炎一愣,抬头看去,只能看到高台的纱帘后有个隐隐约约的淡色身影。   升平看见台下安荣领着一个男子朝这边走来,那男子身材高大,宽肩窄腰,鲜衣怒马,无疑是这场上最吸引人目光的一个。   因为勒桑腾炎刚刚认错了人,终于对这位皇太女的真容产生了一丝好奇,他依礼单膝跪地参见这位传奇的皇太女殿下。   一声悦耳温柔的叫起声后,侍女挑起了帘帐,勒桑腾炎抬头,一个柔美清瘦的身影落在他的眼中,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看到了皇后娘娘。   升平与她的母亲如此相像,像一轮淡而美的月,轻灵飘逸,看起来毫无攻击性,与腾炎的揣测完全相反。   “勒桑将军,进来喝杯茶吧?”   十几岁的少女淡淡开口,声音平和地发出邀请。   勒桑腾炎不知为什么,面对飒爽的安荣时,心中觉得不过是个逞强的小丫头片子,但面对眼前这个看起来更柔弱无害的少女,忽然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勒桑腾炎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紧张。   因为在那些大臣们不断质疑她是个弱质女流的时候,眼前这位皇太女殿下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弱势柔美的外表,没有试图去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男子,这种坦然,需要极强大的内心去支撑。   坐在眼前,气质淡静,温和言语着的,并不是一个虚张声势的少女。   这是一个真正的强者。   升平摇动纤细的手腕,亲自点了一碗茶给勒桑腾炎,然后温声问道:   “我听说父皇要将你派来东宫,但今日一见勒桑将军的本事,本宫觉得将军屈居东宫有些大材小用了,将军若是不愿意,本宫替将军回绝父皇就是了,将军不必为难。”   勒桑腾炎手上顿了顿,他放下茶碗,再次单膝跪地:“末将愿随侍皇太女左右,绝无屈就之心。”   作者有话说:   升平:轻松收服大胤战将为忠犬狼狗…… 第99章 番外【愿此天下见升平2】   升平每日进渭宫于朝后在承天殿旁听萧铮与大臣议事。   勒桑腾炎来的那一年, 升平刚刚开始真正替父皇处理一些政务,人前这位皇太女行事妥帖,言语滴水不漏,但人后难免也有紧张苦闷的时候。   朝中时不时就有大臣请命让萧铮循祖制改立宗室之子为太子。   那个宗室之子自然就是如今岷山王的长子。   闹得最厉害的时候, 岷山王妃趁着生辰宴当着众人的面叱道:“我原不是个爱妄议朝政的, 只是个内宅妇人罢了,但总有些个歪了心的人, 也不知为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拼命怂恿我们家去忤逆陛下立储的意思, 想让我儿子做乱臣贼子!这帮小人再闹下去, 我的儿子也没脸活了, 不如干脆我亲手打死他,才算干净!”   说着就当真亲自执了家法要将儿子亲手杖毙, 岷山王在旁一声也不敢吭。   晨霜的长子萧汜听了母亲的话, 大义凛然道:“叫我背叛升平妹妹那是万不可能, 若我被旁人当刀枪,不如死了算了!”   众人听了怕真的闹出人命来, 纷纷上前阻拦, 好一番喧闹才算是平息了。   经此一回,岷山王府表明于储位无心,态度激烈坚决, 大臣也不好再提。   此类的异议和压力时常有之, 落在少女储君纤弱的肩膀上都如千钧沉重。   升平临窗支颐时轻颦皱起的眉心纹路偶尔会落到勒桑腾炎的眼睛, 可是她一句也不曾吐露过什么, 这份承担重压的能力, 叫这位一向骄傲的将军也自叹弗如。   而升平也不是不知道紧随在身后护卫她安全的身影频繁投来的目光, 只是每每她回头去看, 发现那位年轻英俊的将军,目光正望着周遭,并没有在看自己。   勒桑腾炎在东宫的第二年,南兹国国界山脉的另一边,异族人一直反复兹扰,渐成不可小觑的势力,童宪向南兹女王请命出兵压制,但考虑到童宪作为南兹摄政王不好长时间离开王城,皇后决定从大胤军中请一位将领带着大胤的援军南下,帮助南兹打败敌军,萧铮便将此项事物交给了皇女升平去安排。   升平不仅是大胤的皇太女,还是暮云舟的女儿,也是南兹未来的国主,如果此战告捷,那么无疑是为她添了一份大大的功绩,有利于她在南兹的声誉,也有利于减少她在大胤承位的阻力。   满朝文武的目光因此都纷纷落在了升平的身上,其中也免不了一些暗中的窥探。   雨夜,少女在案头写字,窗外的风声忽然紧了一紧。   笔尖在纸上停滞一瞬,少女又继续安然地写了下去。   直到写完一本折子,她终于撂笔,打开了身侧的轩窗。   “勒桑将军,外头有什么事吗?”   窗外高大可靠的身影矗立,闻声回头,朝她一笑,朗声道:“殿下放心,几只苍蝇,有我在,伤不了殿下半分。”   勒桑腾炎的甲胄在月下闪着寒芒,他一身都是逼人的英气,那无形的气场将少女笼罩,让人安心。   升平抬眸望月,声音幽幽:“若只是来偷听些消息的,就放了吧,在考量本宫的人有很多,不必与此类朝臣结怨。”   勒桑腾炎问道:“若是有想对殿下不利的呢?”   升平琥珀般的浅色瞳仁一动,目光挪到腾炎脸上,看住他深邃的眼眸,朱唇轻启,淡淡道:“杀无赦。”   少女重新将窗关上,勒桑腾炎站在廊下,看着那扇窗上被烛火投出的柔美侧影,摸了摸下巴,脸上露出了赞美的笑容。   凤梧宫中,升平与母后喝茶,端着小小茶盏一时陷入沉思。   “平儿,再不喝茶都要凉了。”皇后温声道。   升平这才回过神抿了一口茶水。   “阿娘,你说我该派谁去南兹?朝中老将未必肯服我,我是不是应该启用新人?”   皇后看着女儿的神色:“我猜你心中已经有了安排,可是勒桑家的小将军?”   升平毫无意外地看着母亲:“阿娘果然了解我,那阿娘看,勒桑将军如何?”   皇后道:“他本事不错,可以派去试试,重要的是,他是你的人,你需要历练出属于你自己的左膀右臂。”   升平道:“阿娘说得对,我需要有自己的人。”   皇后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话锋一转道:“我昨日与你父皇说起你到定亲的年纪了,你父皇不大舍得你,我说升平定亲和寻常嫁女儿又不一样,成了亲也不过是家里添个新人罢了,他这才说给你好生挑一个好管教的夫君。”   升平听母亲说起自己的婚事,并不似寻常女儿羞怯,态度颇为认真考量:   “阿娘,好管教的夫君不如有用的夫君,父皇文武双全,女儿不会武,难以带兵,需要一把忠诚的利剑,帮我稳住大胤的国土。”   皇后闻听此言,忽然饶有趣味地打量起自己的女儿来,她问道:“平儿,听安荣说,你第一次见到勒桑腾炎是在马球场?”   升平点头:“安荣领着他拜见我,我在高台上看他,他骑着马过来,我遥遥望着,觉得这人长得颇为英俊。”   她说着,抬起头来,正对上母亲带着了然笑意的眼神,不由得有些莫名:“阿娘,你这么瞧我干什么?”   皇后笑着摇头。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形容的这一幕颇为熟悉,似曾相识。”   升平道:“阿娘必是如此般见过阿爹,才觉得似曾相识。”   皇后似乎想起一些回忆,淡淡笑着,过了会,说道:“照平儿的要求,这位勒桑小将军不止适合出征支援南兹,也很适合做你的丈夫,他的父亲勒桑族长这些年来也一直很忠诚于你父亲,他是个不错的选择。”   升平轻点着茶席案面,不置可否:“看他打不打得了胜仗吧……”   不久后,勒桑腾炎被萧铮亲封为平南将军,领兵南下。   出征的前一晚,高大的将领身着铠甲跪于娇小的帝女身前,向少女低下素来骄傲的头颅,等待她的吩咐。   “将军,此去一战,不要给本宫丢脸,本宫只要捷报。”   升平雪白的小脸上露出威严的神色。   勒桑腾炎抬起头,凝眸望着这位东宫的主人:   “末将定不辱使命,不胜,不还。”   ……   当平南将军的战马踏出朱雀门,他回望皇城。   在她身边待久了,这一离开还有些不习惯,不过没关系,他虽不能冒昧的给皇太女写私信,但他有大把的军报可以送回至她的手中。   他可以随报附上种种只有他知道心意的花朵,然后在军报末尾写上自己的名字——发誓效忠于殿下的勒桑腾炎。   他收回遥望的目光,一抖缰绳,率领军队朝南而去。   他不能给他的殿下丢脸,此去,不胜不还。   作者有话说:   大家元宵节快乐哦!感谢在2023-02-04 23:28:11~2023-02-05 22:17: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00章 番外【愿此天下见升平3】   胤军从南兹凯旋至胤都城外时, 是夜。   勒桑腾炎本打算此夜驻扎城外,整肃军容,明日一早再入城去,但先头的传信兵折返回来, 说皇太女殿下已经在城外相迎。   勒桑腾炎闻言抬头, 看了看空中高悬的那轮月亮,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越近城门, 迎候的人就越多, 勒桑腾炎认得, 那是属于东宫的禁军。   此刻他们执着火把在城门外等候, 恭敬地为即将行来的平南将军让出了一条道路。   火把又多又密, 一路燃烧蜿蜒而去,将深沉的墨色天幕都耀得发红, 像快红烫的烙铁。   其实勒桑腾炎不太想这个时候见到那个人, 他风雨兼程回来得很匆忙, 来不及洗沐更衣,浑身都是血与火的气息, 脸上乱七八糟的胡茬还来不及刮干净, 实在有些邋遢,他怕这个样子唐突了她。   但她既然愿意来迎接他,已经是天大的恩典, 他的心中还是为此雀跃。   勒桑腾炎骑马向前, 经过两旁那一团团的火焰, 心中觉得自己此刻仿佛是在穿过奈何桥, 从战场的地狱一步步重回人间的殿堂。   而那个高贵的身影正在路的尽头等他。   光是望着东宫那辆熟悉的马车, 堂堂的平南将军提缰的手心就微微发了汗。   此去已经整一年了, 他已经有一年没有见过那少女的模样。   他将战马停在马车三步之外, 听见里头传来的声音:“将军辛苦,不必下马行礼。”   车帘被侍女掀开,露出里面娇丽的身影,升平还是那样,从不刻意用浓烈的颜色衬托自己,总是随心穿浅色的衣裳,她穿着月白绣浅金的裙衫,头上带着金镶玉的常服冠冕,眸色浅若琉璃,微笑着看着眼前风尘仆仆越发威武的凯旋将军。   “好样的,没给本宫丢脸。”   火光悦动,掩住了将军银色帽盔下脸上腾起的红云。   英武而冷峻的将领心中此刻正活蹦乱跳着一只因被夸奖而欢悦不已的大狼狗。   那看不见的尾巴在疯狂欣喜地摇动。   升平捕捉到他眼中闪烁的星芒,道:“今日进城之后好好休整,父皇明日朝后要单独召见你。”   ……   承天殿里,朝后,只有皇帝和勒桑腾炎二人,那至高的王座上的声音宣布了一项恩典,腾炎谢恩之后,殿内便陷入了死寂。   勒桑腾炎跪了一会,几乎要以为刚才自己是听错了,陛下给的不是恩赏,而是治了他什么罪。   但他不可能听错,皇帝陛下刚才分明说的是要将升平公主许配给他。   不,是将他许配给升平。   这明明是好事,可殿内的气氛为何如此严肃而压抑……   又过了良久,皇帝终于开口:“勒桑,升平是朕自小亲自教养,你可知在朕的心中,这世上任何男子都配不得升平一根手指头?朕给你们赐婚,你可知对你最大的要求是什么?”   勒桑腾炎瞬间明白了皇帝为何情绪不悦,他身子伏得更低,答道:“回陛下,忠诚。”   “你明白就好。”   “请陛下放心,勒桑一族永远忠于萧氏,末将此生愿为陛下与升平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萧铮磨了磨牙齿,道:“升平还算满意于你,成婚前还叫你随侍东宫,你要记得,你们永远先是君臣才是夫妻,不可得意忘形,不可无礼僭越。”   “末将谨遵圣命!”   再次见到升平时,勒桑腾炎的心情无比的复杂。   眼前这位少女,是他需要鞠躬尽瘁去辅佐的未来君王,但同样也是他未来同睡一帐,可拥可亲的娇美妻子。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想着皇帝的警告,只好按下喜悦不表,依旧执君臣礼数,保持距离。   升平暗暗观察他,觉得有些好笑,问道:“我父皇与你说了什么?是不是叫你不许僭越?那我告诉你,也不必太死板,有时候也可以僭越。”?3?5?3?9?0?2y   私下里她不再称本宫了,这让勒桑腾炎心中越发乱了,英挺的眉眼少见地露出无措来。   可此时升平朝他伸出了手:“扶着我。”   那只手比他的大手小整整一个指节,那样白而柔软,似托着一捧新雪。   勒桑腾炎小心翼翼,轻轻合拢手心带着她在池塘边散步。   他昨天刚在承天殿中对皇帝信誓旦旦,现在就摸到了升平殿下的手,若叫陛下看见了不知会不会砍了他的头。   可他不想撒手。   “为什么在军报里夹各种花朵给我?”升平倒是不扭捏,由他扶着,边走边问他话。   腾炎道:“觉得光是军报不好看。”   “就这样?”   “嗯……”腾炎摸摸鼻子。   “我以为你知道那些花的意思,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升平似乎有些可惜。   腾炎瞬间有些着急:“殿下永远不会自作多情!”   他当然知道那些花的意思,他只是不好意思说,觉得……僭越……   升平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认真道:“我要听你不加掩饰的心中所想。”   “此时此刻吗?”   “自然。”   “可是不加掩饰的话不好听,也不合礼法。”勒桑腾炎还是有点抗拒。   “没关系,我恕你无罪。”   “那我说了……”   “说吧,你眼下心中所想。”   勒桑腾炎一咬牙开口道:“我不仅想牵殿下的手,还想搂殿下的腰,脱了殿下的鞋袜,摸摸殿下的玉足和腿……”   升平:“……”   勒桑腾炎看到升平震惊的神色,也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人之大欲,不加掩饰的话就是这么粗俗。”   升平转过身去,拿后脑勺对着他,头一次说话有些卡壳:“你……你以后心里不许这样想……”   “末将做不到。”   “那想了不许表现出来。”   “是,殿下。”   ……   凤梧宫照旧岁月静好,唯有皇帝来时总是当着皇后的面叹气。   “女儿定个亲,瞧把你愁的。”云舟觉得萧铮为此闷闷不乐有些无理取闹。   萧铮蹙着眉:“升平把个血气方刚的订婚男子放在身边,还没大婚,那勒桑腾炎定要想方设法图谋不轨,我一想此事就气得睡不着觉。”   云舟哼一声:“怕人家像你一样,难以自控唐突了升平?”   萧铮觉得很冤枉:“我当年一直谨守礼数。”   云舟像听笑话似得:“我的陛下,你年纪还不老,怎么就糊涂了?你好好回忆回忆,你也叫谨守礼数?那是我坚决拒绝你罢了。”   萧铮看皇后较真,便厚脸皮道:“就是因为我都做不到谨守礼数,其他男子更做不到,叫我如何不忧心!”   皇后不理他,叫了晚膳进来:“行了,赶紧吃饭吧。”   “吃不下。”   “我夹了喂你?”   “那还是吃一点吧。”   作者有话说:   萧铮:养的好白菜亲手送给猪,朕太上火了,需要皇后贴贴才能好…… 第101章 番外【半缘风月半缘君】   公主的美貌永远是被人所津津乐道的话题, 尤其是暮皇后生下的两位公主,将母亲的美貌继承的很彻底。   升平与安荣都是绝色的美人。   只是升平作为大统的继承人,人们提起她时更多的在关注她的能力,因为那才是与大胤的未来息息相关的特质, 而皇帝的美貌只是承天殿微不足道的点缀。   而妹妹安荣作为一个不问政事养尊处优的皇室花朵, 她的美貌就更加容易被关注和提起。   若说姐姐升平的容貌气质与暮皇后如出一辙,是天边清冷皎洁的月, 那妹妹安荣就是御花园里开的雍容的牡丹花。   安荣的眉眼更加艳丽, 脸颊也更加饱满圆润, 她喜好招摇雍容的颜色, 即便骑马时偶尔穿男子的服侍也会选择热烈如火的胭脂红。   姐妹二人有时在宫中马场并辔而行, 光芒灼人如日月同辉。   “阿姐,你自成婚后, 比原来更像阿娘了。”   安荣没有专心骑马, 她在马背上一直在偷看姐姐的侧脸, 这回下了马,她越发仔细瞧来瞧去, 把升平瞧得困惑起来。   “我有什么变化吗?不过将头发梳上去罢了。”   安荣很笃定地点头:“有变化呀, 阿姐原来虽有八分像阿娘,但气质比阿娘更疏离,向高山上的雪, 有些冷清, 而如今比以前添了许多娇柔之态, 咱们阿娘在阿爹面前就是这样的。”   升平摸摸自己的脸, 她自己倒是瞧不出来, 或许那是很微妙的改变, 是不知不觉的。   她的生活还是与原来差不多, 只不过添了个驸马,若是有改变,也定是因为他这个变数的缘故。   勒桑腾炎是将军,长得高大威猛,自然显得自己格外娇柔些的。   她想起之前夏季胤都周边三州干旱,她作为皇太女替父皇去祈雨,回来后那一夜她焦躁急切睡不着,跑到院落里去看夜空。   风中是酝酿着雨意的,鼻端有淡淡的湿润泥土的气息。   她从睡榻上起来,头发半散着,乌黑的青丝被风卷着缠绕浮动在她的周身和脖颈,也鼓动着她的衣袖。   驸马追出来,用斗篷将她裹住:“天上的云已经积了这么厚,今晚不下雨,明日也定是要下的,先回去吧,别着凉了。”   升平不肯回去,她始终仰头看着天,她深知,那三州的百姓比她千倍万倍地渴望这场雨。   飞舞的长发拂过勒桑腾炎棱角分明的脸,他从身后凝视着她,没有再说话。   过了半刻钟,当第一滴雨水坠落在升平的鼻尖,那些天上迟迟不落的水像终于失去了控制,从云端撕裂的口子里倾泻而下,瞬间就淋湿了人的头脸。   升平的额发湿透了,但她没有躲雨的意思,她忽然雀跃地欢呼了一声,抬手向天空伸展,身后的人见状,立刻给她戴上帽兜挡住雨水,然后她就被有力的臂膀一把横抱在怀中往回走去。   升平环抱住勒桑腾炎的脖子,露出纯粹欢心的少女神态:“太好了!下雨了!谢天谢地!”   勒桑腾炎的嘴角微微勾起,掩盖不住宠溺的笑意,他步子很大,是升平自己走路的两倍,很快就将兴奋雀跃的帝女抱回寝殿之中。   升平被轻轻撂在床上,她解开披风的绳结刚要说话,而她的驸马突然间就强势地吻了上来。?3?5?3?8sy   勒桑腾炎不知道为什么如此意乱神迷,只觉此刻五内俱焚,一刻都不能等待,需得甘泉来救。   升平提醒他将帐子放下,勒桑腾炎随手胡乱一扯,只听撕拉一声也不知道哪一层锦缎被撕裂了,好在没有落下来。   勒桑腾炎解着怀中人的衣带,沉溺在香软中有一种神魂飞升之感。   这是他未来的君王,一生臣服的对象……   他不知道历史上那些王侯将相们怎么看待自己崇拜效忠的君王,但想来没有几个人有他这样的幸运,他的贤明的君主不仅心系百姓民生,私下里还会把生活中的一喜一怒,娇憨任性都展示给他看,此堪为人生之大幸,叫人如何不沉溺……   升平回忆起那日,脸上稍有些泛红,她回头问安荣:“娇柔之态会不会显得威严不足。”   安荣道:“可能有点吧。”   升平微微蹙了眉:“那我要注意一些了。”   安荣打趣:“如何注意?让勒桑将军独守空房?”   升平笑了:“你这家伙,口无遮拦,也不知以后谁做你的驸马受你的气。”   安荣道:“我的驸马,肯定得按姐姐的需要来找,姐姐要大胤有一把锋利的战刀于是找了一个将军驸马,姐姐与驸马情笃,该不会找第二个,如此就该缺一个朝中的文臣,那我就找一歌状元驸马,替姐姐笼络住一个有治世之才的文臣。”   两年后,安荣嚷着让萧铮给她在渭宫办一个选婿宴,把朝中勋贵家中适合的公子们都召来,她要亲自选婿。   萧铮对长女寄予厚望,严厉一些,对这位爱撒娇的次女就更纵容些,嘴上说着胡闹,但御笔一提,这皇命也就宣了下去。   选婿宴办在宫中原本选秀的宫殿,荒置不用多年,好好收拾了一番,亭子里竖起一幅巨大的屏风,安荣就坐在朦胧的屏风后,观察着庭院中宴席里的一张张面孔。   其实不是每家都愿意自家儿子尚公主做驸马的,尤其是天资卓越的儿子。   大胤驸马可以从政,但官职不能超过正二品,一旦做了驸马等于终身与拜相无缘,所以这庭院之中坐着的有些公子其实并不想来,但皇帝下了令,无人敢不来,于是那些还有仕途登顶之心的青年才俊只能低调做人,只求入不了安荣公主的贵眼。   这场宴会,安荣并不露面,她在屏风后默默观察,席间众人言谈举止都被她看在眼中。   有才学又容貌昳丽的贵族公子多少都在胤都之中传有美名,安荣也听过不少,且她的好堂兄在她身侧将那些堪配公主的儿郎一个个指给自己妹妹看。   其中右相崔元弼家的四公子崔呈绍是翘楚中的翘楚。   崔四郎生得一副竹骨松风的挺拔姿态,衣裳穿得素净贵气,头上戴一顶白玉冠,越发衬得人眉眼清晰俊郎,倜傥风流,而除了惹眼的皮囊,此人才名远播,是状元郎出身,如今在翰林院任职。   这种冉冉升起的朝堂新星,自然想要达到父亲的高度,想来对选驸马之事自然是不热衷的,安荣打量着这位崔四郎,发现他全程几乎一言不发,只低头喝过两口酒。   然而越低调反而越引起了安荣的注意,她怕热,穿一件桃红色薄纱广袖,在屏风后慵懒地靠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听着想要求取公主的人在亭中卖弄才华。   宴席快要结束时,安荣扶了扶鬓边宝石雕就的芍药花,提笔在崔呈绍和其他几个人的名字上钩了个圈。   作者有话说:   安荣:男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这对是先婚后爱 第102章 番外【半缘风月半缘君2】   烟锁池塘, 绿柳青青,安荣坐在亭子里,看着面前的男子给自己斟茶。   她的心情很差。   宴席那一日,她勾了三个世家公子的名字, 请他们三日后进宫一叙, 然而待她前来一瞧,居然只来了一个人!   上次宴席是皇帝下了令, 没人敢不来, 这回没了皇命, 居然连公主的面子都敢不给。   左右二相的位子就那么吸引人吗?   这些男人, 眼中只有功名利禄!   安荣自觉容貌冠绝天下, 本该被簇拥争抢,然而没想到竟然被人避之不及。   当然, 想做安荣驸马的男子大有人在, 三日前的宴席上也有诸多殷勤之客, 可是安荣不是按婚配之人的标准在挑选,而是在依照姐姐想要的朝堂之势在挑选治国之才, 这个人必须绝对可信, 所以安荣要用婚配来栓紧此人,至于驸马在朝堂升迁的诸多限制,以后也不是不可以破例。   结果安荣相中的人, 都找了各种理由推脱不来, 只来了眼前这一个崔家四郎, 就这一个人看起来也不大情愿……   安荣气馁极了, 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她瞧着面无表情给她奉茶的崔呈绍幽幽地问:   “崔公子状元出身, 前途无量, 应该最不想来的,为什么来了?”   崔呈绍脊背挺直,微微颔首:“家父之命,不可违逆。”   果然是被迫来的!   安荣看着面前这个人气得牙痒痒,总觉得他白玉似的温润面皮下掩藏的是傲慢和嘲讽。   “你可知道,本宫若选了你做驸马,父皇宠爱本宫是一定会答应的,你不乐意也没用。”   崔呈绍颇为大胆地看了看安荣公主娇艳的面庞,淡淡道:“皇命不可违,我崔氏全族对陛下忠心不二,陛下让臣与公主婚配,臣自然恭敬迎娶。”他顿了顿又道,“但公主应该不会想要一个对公主无心无情的驸马吧?”   安荣眼角不易察觉地一跳,怒火不动声色漫上眼眸。   她的性子,吃软不吃硬,崔呈绍的言语听在她耳中无疑是狂妄的挑衅。   她微微冷笑一下,将他奉上的茶水一饮而尽,问道:“你的长兄,崔家大郎也是状元出身,惊才绝艳,待从地方调回胤都必将平步青云,前途无量,右相已经后继有人,想来崔四公子也不会和自己的兄长争相位吧?”   崔呈绍不语。   安荣一瞬不瞬盯着他,心中愤愤,他崔家一门还想出二相?他舍不得前程,她偏不让他如愿。   谁说强扭的瓜不甜?她偏得扭下来亲自尝尝不可!   崔呈绍走后,安荣当晚就跑到萧铮面前撒娇,表示别人她都没看上,就看上崔相家的四郎了。   萧铮自然知道这位崔四郎,论家世风评,倒是不辱没他的宝贝女儿,所以赐婚旨意很快就下了。   安荣的公主府早已经建好,她因想着陪伴父母一直没有搬出渭宫,如今要和驸马成婚,就必须得搬出去了。   成婚前夕,安荣和升平姐妹夜话,烛光下牡丹似的脸庞上有些闷闷不乐。   “阿姐,安荣要是不能收服那崔呈绍以后为姐姐鞠躬尽瘁,阿姐会不会失望?”   升平探手戳戳她的脸肉笑道:“你呀不用一门心思只想着帮我,要是所有朝臣我都得靠嫁妹妹拉拢,那我得有多少妹妹才够用?不过说来你毕竟选了他做驸马,要收服好歹收了他的心,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才好呀。”   安荣不在乎什么好好过日子,她是金尊玉贵的公主,谁敢让她过坏日子?   她在乎的,只有输赢胜负,那崔呈绍不想做驸马,自己偏要他住进公主府,那崔呈绍敢当面说无心于她,她就偏要把他的心攥在手中不可,那光风霁月的崔四郎,愿意不愿意,都得是她安荣的人……   成婚之日,公主府中喜气洋洋,披红挂彩,崔元弼和夫人对安荣毕恭毕敬,连新妇行礼他们都是侧身受过,礼一成便立刻张罗人浩浩荡荡将公主带进洞房殷勤伺候妥当,于是安荣就舒舒服服地吃了一顿晚膳然后便歇着等待驸马回来洞房花烛。   不知是不是刻意拖延,崔呈绍回来的很晚,可能想将安荣熬睡就可以躲避洞房。   安荣专和他作对来的,哪能合了他的心思,于是特意喝了一杯浓浓的茶水,整个人全无睡意。   崔呈绍进门时瞧见公主精神抖擞的样子,在门口站了一会,似是有些抗拒,但君子守礼,他最终还是进来,坐在了安荣身边。   安荣不怀好意地笑:“驸马,春宵苦短,我们赶紧沐浴更衣准备睡下吧……”   崔呈绍那好看的剑眉微蹙,点头:“臣听从公主安排。”   还自称为臣,真是疏远到家了。   沐浴完毕,崔呈绍像在完成公务似得,按照步骤解开安荣的衣裳。   这夜洞房可谓是尊法守礼没一步错处,但好处是他动作轻,便显得很温柔,安荣没吃什么苦头,坏处是也没品出多大乐趣。   她有点疑惑,姐姐在勒桑将军面前那种娇羞甜蜜的样子是出于什么心态,男子之趣,不过如此。   侍女们进来收拾了残局,安荣懒懒地拥被躺着,毫不客气地评价道:“驸马似乎于夫妻之事上不大称职,本宫怎么不知乐在何处啊?”   纵然是谦谦君子,处事淡定,崔呈绍听了这毫无遮掩的品评也不由得绿了脸色,他翻身转过来看着安荣,半晌还是因需得尊她敬她,无奈道:“臣再试一次?”   安荣才懒得再来一次,她嘲讽目的已经达到,觉得神清气爽,得意地转过身去给他一个后背,幽幽道:“算了,人总有不擅长的事,驸马不精此道,无需自卑,睡觉吧……”   想想背后之人必然惨淡的脸色,安荣再多说一句都要笑出声来。   第二天晨光熹微,安荣醒来叹了口气。   她发现,这个崔四郎无心无情也就罢了,睡相还不好,总要挤着她,手脚压在她身上,简直叫人喘不过气。   她嫌弃地拿开自己腰间压着的沉重胳膊,坐了起来。   “喂,崔老四,起来了。”她拿脚尖轻踢他的肚子。   睡梦中男人还保持着警惕,大手一抓便将安荣的脚抓在手里按住,没醒。   于是安荣又用另一只脚去踢,这回崔呈绍终于醒了。   那双深邃的凤眼睁开,静静地瞧着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心里的玉足,松开了手。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松手时指甲刮过脚心,安荣痒得将脚唰得一下缩了回去。   “放肆。”安荣皱眉。   作者有话说:   安荣:强扭的瓜不甜但解渴,不甜本宫也可以蘸糖吃。 第103章 番外【半缘风月半缘君3】   世间女子嫁人, 都是去到丈夫家孝顺公婆,而公主除外,大胤就两个珍宝似的公主,是皇帝的掌上明珠, 安荣的公主府就在渭宫边上, 方便她经常回宫,驸马要随她住在公主府中。   作为家里真正意义上的女主人, 安荣还是比较大度的, 虽然觉得驸马傲慢讨厌, 但也不曾苛待了他, 算得一等一的好妻子。   崔呈绍白日里要去渭宫翰林院当值, 而安荣要回去探望母亲,为了在旁人面前维持体面有个夫妻恩爱的假象, 入宫时便乘了同一辆马车。   马车走得稳当, 安荣百无聊赖, 便细细打量自己这个驸马。   平心而论,崔呈绍穿着朝服, 坐得脊背挺直, 如松如柏,是自有一股少见的气韵,而圆房时安荣还得以瞧见, 这人看起来骨架清瘦, 但其实瘦而不弱, 长的很结实, 安荣还是不得不承认崔呈绍此人确实有几分姿色。   只可惜这位驸马爷似乎对女子兴趣不大, 床榻上不大肯卖力气, 让安荣觉得他像没加盐的菜, 色香味中,色香皆有,唯缺点味道。   崔呈绍持了一卷书在看,似乎感觉到有目光在注视,薄薄的眼皮抬起向安荣看过来,目光中有询问的意味。   安荣打量着他,忽而问道:“驸马可有些不可告人的癖好?可说来与本宫听听,话说开了,也省的本宫困惑。”hl?0?2γ   “癖好?”崔呈绍有些不解。   安荣凑近他,小声问道:“驸马不贪女色,可是好男风?”?0?8?3?1?0?5?0?1   待她退后些去看他神情,发现崔呈绍脸色黑的厉害,嘴角不悦的向下,露出冷峻的姿态来:“公主何出此言?”   安荣的手指似无意点在自己的领口,水红的绫罗衬得肌肤赛雪,任哪个男人瞄上一眼,也不可能不心动,这崔呈绍洞房里在这等春色之下还能一板一眼的,要么有颗圣贤心,要么就是不爱女色。   “自然是看驸马的表现得出此言,本宫说的不对?”   柔软白皙的纤纤玉指摸上崔呈绍棱角分明的脸。   他正襟危坐道:“回公主殿下,臣不好男风,臣只是一心扑在本职……”   一句话没说完被香甜一覆,声音戛然而止。   安荣恶作剧似地吻上他的嘴唇,挑逗且挑衅。   崔呈绍的呼吸终究是给扰乱了,逐渐粗重起来……   安荣睁眼,瞧见他泛红的耳尖,眸中显露出得逞的笑意。   马车停下,她才松口,崔呈绍不知是慌乱还是羞愤,头也没抬直接跳下车去了。   嘴角分明还沾了一点公主唇上的口脂……   今日正巧,晨霜和另外两个暮氏的姐妹一起进宫看皇后,安荣来到凤梧宫的时候,几个姨母都在,谈天说地好不热闹。   因这位唯一的晚辈是刚刚新婚燕尔,姨母们说话难免打趣,询问她与驸马是否恩爱。   安荣只是说些场面话应付,她和崔呈绍可谈不上恩爱。   然而到了午膳十分一则暧昧的传言已经传遍了后宫,传进了当事人的耳朵。   传言说是崔驸马与公主感情甚笃,颇为火热,驸马早上去当值,嘴边还沾了公主的胭脂,公主更是将驸马的嘴唇都咬破了。   几个姨母听了,纷纷笑得前仰后合。   晨霜姨母笑得最大声:“安荣啊,可不能这样欺负驸马呀。”   安荣有些纳闷,崔呈绍嘴上沾了胭脂她瞧见了,没想到他竟是个傻子,不知道擦擦嘴,可自己是没有动口咬他,下马车时还好好的,这一会嘴唇怎么还咬破了?   难道是他其实一直与宫中的某位宫女有染,是为此相好所咬?因心有所属所以才对她冷冷淡淡?   胡思乱想着,安荣这顿饭也没吃好,姨母们以为她脸皮薄,不说话是羞涩,也不再打趣她了。   晚上安荣回了公主府就直奔崔呈绍的书房,她一把推开门,冲到正在书案后的驸马面前,一把捏住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仔细瞧了瞧他的嘴唇。   果然有个小小的血洞,微微肿起来了。   “这怎么回事?”安荣冷冷地问。   崔呈绍将下巴挣出她手指的掌控:“多谢公主关心。”   安荣嘲讽一笑:“你搞错了,本宫没有在关心你,而是怀疑你对本宫不忠,你这伤可不是本宫弄的,说,是哪个妖精?”   崔呈绍眼神颇为激愤,回答道:“是臣自己不小心磕到的,公主不要捕风捉影污蔑臣的清白。”   安荣用力在他红肿的嘴唇上捏了一下,放开手:“别叫本宫查出来。”   接下来几日,安荣暗中派人调查了一番,什么也没查出来,似乎那伤真的是崔呈绍自己磕的。   不过虽没查出崔呈绍,倒是无意中打探出当初放了她鸽子的另外两位之中,其中一个王公子,那日不来,是真的与人私奔去了。   据说那王公子是和一个青楼女子私奔,当日被家里人抓回去打了一顿,称病不来是真的起不来床。   安荣听了,心中觉得这些男人怎么各个在外有红颜知己?   她又想到崔呈绍,觉得闹心的很。   早知不成婚了,哪比得之前逍遥自在的好,真是麻烦。   夜深了,安荣要就寝,经常睡书房的驸马进来了。   “你怎么来了?”安荣问。   “今天是初一。”   崔呈绍坐在床边,一边说话一边有条不紊地脱衣服。   哼,又来例行公事。   不过这事,安荣虽觉得有些鸡肋,但也不难受,于是也没拒绝他,躺在那等着结束好睡觉。   可是不知怎么的,这一回,安荣觉得要比之前累,渐渐得有些腰酸,然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天这位驸马耕耘的时间比上次长了不少,以至于她一直紧绷着,腰才酸了起来。   除了累,安荣随着时长渐渐觉出一些之前没体会过的滋味来。   好像还不错……   最后她出了一身汗,有些发颤,躺在那里特别不想动。   崔呈绍倒是挺有伺候人的自觉,知道她此时不想叫丫鬟进来兴师动众,便绞了个帕子给她清理一番。   安荣心情有所好转,看着崔呈绍吹灯躺下,手搭上他的肩膀,再次问道:“那天嘴唇真的是自己磕的?”   崔呈绍笃定:“当然。”   安荣决定将此事揭过,淡淡道:“姑且信你,你可不晚辜负了本宫的信任。”   许是累了,安荣这一觉睡得极好,早上醒来想翻身发现被压的动不了。   身旁睡相不佳的驸马手脚又都压在自己身上,安荣嫌弃地钻出来。   醒着时候行止有礼,怎么睡着了如此粗野? 第104章 番外【半缘风月半缘君4】   安荣将崔呈绍推醒, 只见那昨天较为辛苦的驸马睁开眼睛,睡意迷蒙。   凭他的长相,不了解的人会觉得这位崔四公子像清晨天不亮就能轻盈的从窗户里飞出去喝露水的仙男,但是真了解他的起居就会知道, “仙男”非常贪睡, 早上往往是很不容易清醒,初起时如行尸走肉, 一直到侍女给他更换朝服时还都闭着眼睛, 安荣估计他每天都是在出了公主府之后才真正清醒的。   这会还未起床的崔呈绍更是迷糊得厉害, 他睁了眼睛又闭上, 然后手动了动落在安荣露出的膝盖上, 手指打着圈,不时又往上移, 捏来捏去。   这大概是迷糊中的下意识行为, 安荣想到他昨天晚上最后沉闷的一声哼, 之后呼吸勉力平息了很久,   想来也是渐渐有些食髓知味, 理智不在的时候, 手上本能就学会不老实了。   人之大欲真是无坚不摧。   不过安荣觉得这种野兽似得本能没什么意思,也乱不了她的心弦,瞧着眼前无状的仙男驸马不由得心中感慨。   表象和内里往往并不相同, 看着无欲的人其实有欲, 而到处传恩爱的夫妻, 其实如他们这般貌合神离。   崔呈绍手上摸了一会, 还不知收敛, 似要无止境地摸下去, 被不耐烦的安荣狠抽了一下手才终于醒了。   他眨了眨眼睛, 尴尬的将手抽了回去,别过了头。   安荣发现,自己好像还挺喜欢看他那种别扭的样子,拧巴矛盾,内心挣扎,让她忍不住想要下手。   她是公主,想下手就下手。   那纤纤玉指往锦被中一探,美眸流转,斜睨向躺着的驸马。   “它比你醒得快。”安荣微微眯眼,似一只不怀好意的猫。   崔呈绍瞬间紧张起来,但还嘴硬道:“男子晨起都如此,可不是为了公主……”   安荣嘴角微笑着,眼睛不笑,被子底下的手渐渐收紧。   崔呈绍没出声,但中衣袖子下的小臂血管渐渐浮现,手指微微抠紧了褥子。   可是安荣没有点到为止地松手,渐有危险之势,崔呈绍抵不住终于出声投降:“公主殿下……”   见他败下阵来,安荣得意,松开了手,神清气爽道:“起床吧。”   崔呈绍今日的瞌睡可是全没了,侍女们进来为驸马更衣时心中还奇怪,驸马今日晨起怎么不犯困了?殊不知那全是自家公主殿下的功劳,而公主也不贪功,一言不发自己又躺下睡了。   昨夜是有点累的,需要补一个回笼觉。   又睡了一个时辰,安荣才起来梳洗用膳,刚刚吃完外头便有人来通传她的婆母来探望她了。   安荣对待婆母还是很尊重的,她亲迎出去将婆母裴氏请进殿中来。   裴氏带了崔相府的五姑娘一同来,五姑娘芳名崔竹溪,是个模样清婉,性情平和的姑娘,安荣见过几次还算有眼缘,便陪着二人闲叙了一会家常又用了午膳。   因这位五姑娘说想去坊市里买东西,安荣觉得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同去走走,于是吩咐公主府备了马车一同出府去。   公主逛店过于兴师动众,所以安荣并不下车,寻常店铺的东西她也瞧不上,只在马车上掀开帘子一角看看街上风景,没想到崔竹溪和崔夫人前脚进了一处店铺,后脚一处酒楼的门口就闹了热闹。   一个富家公子模样的人似乎是喝醉了,摇摇晃晃得与友人哭诉。   “我与那青楼女子可不是私奔,那是仙人跳啊!”   友人见路上外人都瞧热闹,赶紧让他不要说了,可那醉汉哪里肯听话,只是反复哭着:“错失了公主,错失了公主……”   安荣本没打算细看,然而耳中听见“公主”二字不由得留了神,定睛一瞧,那醉汉可不是那放她鸽子与青楼女子私奔的王公子么?   那青楼女子是仙人跳?   她还待接着听,可那王公子的友人一眼瞧见了公主府的车架,连忙捂住王公子的嘴将他连拖带拽地拉走了。   安荣隐隐觉得纳闷,回府之后又叫人查探王公子私奔之事。   一日后,底下人便查明,那位王公子有些才名,在烟花之地颇有几位红颜知己,安荣约见的前日里,其中一位知己在城外与王公子相会,因怕他真成了驸马,公主可容不下自己这种出身的外室,于是那女子偷偷在酒中给王公子下了蒙汗药,王公子一睡不起,还被脱的衣衫不整,家里人寻来瞧见了报信回府中,其父气得对其大打出手,王公子卧床多日,与公主是无缘无分了。   安荣听了,只觉得自己眼光似乎不济,那王公子是个流连烟花之地的,自己竟然没瞧出来。   她听着旁人的事,心情无甚起伏,慢悠悠喝着茶水,然而回事的人有些欲言又止之态。   安荣觉得奇怪,询问之下,那人吞吞吐吐:“属下暗查时,在王公子相好处瞧见咱们驸马爷从那出来……”   “什么!”安荣一下站了起来,将茶盏重重拍在桌上。   “怪不得他嘴唇有伤,果然是藏着人呢!”   自己这岂止是眼光不好,简直是瞎了眼了!   崔呈绍回来后,隐隐觉得府中气氛有些怪怪的,安荣说没胃口,他一人用了晚膳然后去了书房。   安荣在寝殿里脸色冷得像冰,她知道驸马多半是要睡在书房的,成婚以来,他是初一十五不得不过来,其余时间能躲就躲。   好一个贞洁烈夫,为了外头的女人守贞呢,真是感天动地。   然而熄灯睡觉之前,崔呈绍居然从书房过来了。   安荣压住怒火,不动声色道:“昨天来过了,今天怎么又来?”   崔呈绍没回答,他脱了衣裳,准备在她身边躺下来。   安荣总觉得面前这个男子身上有烟花柳巷的脂粉味,心里觉得他恶心极了,简直脏了她的床榻。   “滚下去!”   安荣忍无可忍。   崔呈绍无辜地瞪着眼看她,然后把枕头挪到了地上,又躺下了。   安荣本意是让他滚去书房,最好滚出他的公主府,但因为好面子,不想传出什么话惊动父皇,于是暂且容他脏脏她的地。   安荣在帐中翻过身去睡觉,当他不存在。   而崔呈绍躺在冷硬的地板上,不明就里的神情在黑暗中一扫而空。   他的脸庞清润如玉,然而嘴角勾起一抹狐狸似的狡猾笑容…… 第105章 番外【半缘风月半缘君5】   安荣只扔了一个枕头, 没有扔下被子来。   崔呈绍身为相府之子,虽比不得公主尊贵但在家中时也是锦衣玉食,像睡地板这种事,实乃前所未有。   地板又凉又硬, 哪个姿势躺久了, 着地的骨头都硌得疼,所以不得不频繁翻身调换位置, 崔呈绍这一宿睡得相当不安生, 直到天快亮了才算是勉强熟睡了一会。   天光刚亮的时候, 他隐约觉得身边有人影晃动, 身上一阵阵的发冷, 睁眼一瞧,心脏吓得差点跳出胸腔。   安荣不知什么起的, 正蹲在他的身侧, 她穿着白色中衣, 乌黑的长发披散着,换做寻常女子, 幽冷天光下如此形象必似女鬼无疑, 但安荣容貌绝丽,不施脂粉也是粉面桃腮,看着并不吓人, 真正恐怖的是她凉悠悠的眼神和手中寒光闪闪的匕首。   安荣一手提刃, 一手虚搭在他的腰腹。   崔呈绍莫名觉得要命的下半身凉风阵阵, 紧张把身上绷紧, 眼神一刻也不敢离开公主手中的薄刃, 总觉得自己只要一错眼神, 可能就要从此雄风难振了。   安荣的物件都是最好的, 包括匕首这种不常用的小玩意也皆是削铁如泥的宝贝,此刻那刀尖正缓缓的往下落。   崔呈绍不动,额头上隐隐出了汗。   安荣瞧着他的反应,良久将刀刃在他的裤子上擦了擦,把刀收回了刀鞘。   “为什么不躲?”她问。   崔呈绍挺过一场危机,心中有些许后悔自己所作所为是有些险了,此时当是适当示弱。   他颇为真诚地直视安荣的眼睛回答:“臣是公主的人,此身此心,公主随意处置,臣没有怨言。”   安荣疑惑地皱了皱眉,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崔呈绍如此言语确实安抚住她的一些怒气,她杀气渐敛,但还是觉得很厌恶,于是起身,看也不看他,叫人进来伺候。   这一日入宫,安荣陪着父皇母后用膳时,几番鼓起勇气总算开口说道:“我想和驸马和离……”   皇后闻言,难得向女儿投去严厉的目光:“任性也要有个限度,是你自己挑的驸马,亲自和你父皇要求的成婚,这才多久就闹着和离,婚姻大事岂是儿戏?”   安荣自知理亏,扁着嘴不出声了。   但皇后终究是疼爱女儿,她见安荣眼下发青,显然是昨夜里没睡好,叱责过后还是又询问起细节:“你们夫妇昨天闹别扭了?”   安荣点头:“我嫌弃他恶心,叫他睡地板了。”   皇帝听了这话,不知为什么与皇后对视了一眼。   皇后本来还想说安荣孩子气,不稳重,结果想起自己的旧事,这批评的话就没说出口。   安荣见父皇母后都不再说些什么,觉得他们必要支持自己,于是又道:“他成婚前心有所属,是个外头的女人,我知道了,横竖觉得气不过,我堂堂大胤公主难道要做他崔四郎的退而求其次吗?比他有能力有前程的也不是没有,我换一个驸马就是了。”   皇帝这会突然发话了:“崔呈绍是崔相的儿子,和离等于是在打崔相的脸,你要知道这其中的牵扯,没有驸马行止不端的确切证据,空口闹和离可不是道理。”   安荣嘀咕:“证据还不简单,我这就把那女人找出来对质,看他崔呈绍敢不敢不认账。”   安荣离宫回府,正要派人将那烟花女子抓来,还没下令,忽听外头说相府的五姑娘来了。   安荣向来恩怨分明,哥哥的罪过怪不到妹妹身上,人家既然上门她还是妥善的招待。   崔竹溪还是第一次没和母亲一起,独自来这位公主嫂嫂的府邸,有些紧张,她的随身丫头捧着一幅卷轴跟在后头。   她见了安荣行了礼,被叫坐喝茶。   “五妹妹来有什么事?”安荣惦记着心事,有点心不在焉。   崔竹溪腼腆一笑,答道:“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四哥说要我将他书房里保存的一卷画带过来,他要存放在公主府的书房。”   安荣现在对崔呈绍的事毫无兴趣,提起他就闹心,只是崔竹溪看着很雀跃,于是她敷衍问道:“不知是什么画作?”   崔竹溪道:“我四哥的拙作,我估计公主看了能高兴。”   安荣心中冷笑,高兴?不气死就算不错。   崔竹溪不知道眼前公主对自家哥哥是一万个看不顺眼,还以为他们如传言般情投意合,于是兴冲冲地叫丫鬟打开了卷轴给安荣看。   安荣本是抱着嘲讽的心态,结果随着那幅画徐徐展开,她逐渐陷入了迷惑不解。   那卷轴是一幅装裱好的美人图,而美人图上画得正是自己。   按说,崔呈绍与她成婚之前,家中有一幅婚配对象的画像也不奇怪,但眼前这一幅看纸张明显是多年前的旧作,画像上的自己也是豆蔻年华的模样,人像所穿的衣着她也还记得自己确曾穿过。   崔竹溪道:“我四哥善画美人图,但一直只画家中姊妹,并不画外人,公主殿下是他画的唯一一个当时家族之外的女子。”   崔呈绍的妹妹自然替崔呈绍说话,安荣并不尽信,所谓唯一可真可假,她又不能杀去崔府抄家,说不准他的书房里还藏着半个胤都青楼女子的画像呢。   送走崔五姑娘,安荣独自细细瞧那幅画。   崔呈绍才名远播,可不是徒有虚名,琴棋书画无不精通,这美人图画得更是栩栩如生。   画中的豆蔻少女安荣穿着绣缠枝牡丹的丹橘色衣裙正在铺蝴蝶,百花丛中,许多美丽的蝴蝶飞舞,安荣只神情专注的盯着其中一只,旁得她看也不看。   安荣还记得,那是宫中的赏春宴,她在花丛中散步,许是喝了许多果子露,身上香气招引了几只蝴蝶围绕着她飞舞,还有的落在她的手上,她觉得新奇,高兴极了,恰好瞧见不远处有一只极其美丽的蓝色蝴蝶落在花丛中,她便伸手去招引,可那蓝蝶很不识抬举,安荣每每靠近它就振翅飞走。   后来安荣的目光就彻底被那只蓝蝶吸引,旁的蝴蝶她都不放在眼里了。   安荣还记得她抓了半天也没抓着,蓝色蝴蝶最后飞了个无影无踪,没想到当时这一幕居然被崔呈绍看见了,还画了下来。   这画几乎再现了那一日她的衣着发型,表情神态,说明画画之人对此印象非常深刻才能记得如此清楚。   安荣困惑极了,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崔呈绍一直都喜欢她吗?   可是他现在的表现看起来实在不像。 第106章 番外【半缘风月半缘君6】   驸马可能拿摸不准公主看画之后的喜怒, 这夜留在了书房,没有过来。   安荣夜里趴在窗边的小榻上也不去就寝,也不叫人进来伺候,到了后半夜趴在窗下的案上迷糊过去, 结果袖子不甚碰倒了油灯。   火焰沿着洒落的灯油一路引燃了窗子旁的帘帐, 然后门口的帘子也烧了起来。   安荣被呛醒,惊呼一声躲开火焰, 远离门口, 往屋里角落退去。   寝殿外头的侍女听见声音一回头瞧见闪烁的火光忙大叫一声就往里冲, 然而一个身影比她更快, 顷刻之间已经撞进门去。   火在门口和窗下烧得最大, 安荣躲开那一处倒没受伤,但迅速弥散的浓烟让她只呼吸了几下就受不了了, 觉得胸腔仿佛被那烟尘填满, 肺里难受极了。   因为身体的不适, 时间被无限拉长,其实院门的守卫还没有跑进来, 一切不过是顷刻间的事, 安荣因恐惧觉得每一次呼吸都无比漫长。   今天不会就这样死在自己的公主府中吧……   正在她恐惧至极之时,门口忽然处响起一声呼唤:“公主殿下!安荣!”   “我在这!”安荣在离火最远的角落站起来,一张嘴, 浓烟灌进口鼻, 她呛咳了两声再难说出话来。   门口的人听见了迅速冲过来, 二话不说一把将她抱起, 大手尽量遮住她的头脸, 冲出了火苗猖狂跳跃的门口, 带她离开了险境。   公主被救了出来, 府中下人都松了一口气,集中精神有条不紊的救火,寝殿的火势很快被扑灭,总管派人进去检查发现烧得并不算严重,于是安排人收拾出了另一处殿阁让公主就寝。   安荣缩在崔呈绍的怀里惊魂未定,还在打着颤。   方才正是这个让她捉摸不透的驸马冲进去将她救出来,此刻他还在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崔呈绍本来宿在书房,但心里有事无法入眠,决定起身到院子里瞧瞧公主的窗户,可是走出来映入眼帘的是屋内闪烁的火光。   要不是他刚巧在外头,不知道公主会不会受伤。   安荣本来就被浓烟呛到,被抱得这样紧都有点没法呼吸了,但她此刻本能的有点依赖这个怀抱,她的脸被按着贴在他的胸口,听见他擂鼓般的心跳声,隐约感觉到,崔呈绍似乎也很恐惧。   他在怕什么?怕她被烧死了,自己的父皇大发雷霆会迁怒崔家,他们崔家会跟着倒霉吗?   安荣忍不住抬起头去看抱着自己的男人,她的脸上沾了黑灰,这一抬头,平日里那种傲慢的神态淡了许多,像个被吓傻了的小可怜,崔呈绍低头,摸摸她的脸,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   “公主殿下,火已经灭了,不用怕,臣在这里。”   安荣有点委屈的想哭,一偏头瞧见崔呈绍手背上被火燎出的一片水泡。   “呀,你的手!”   安荣一下收了眼泪,她还记得刚才穿过火焰时就是这只手护着自己的头,若非如此,恐怕被火灼伤的就是她的脸了。   “来人,传御医!”安荣当即吩咐。   公主屋里走水,为防万一,管家早就派人去传御医,安荣赶紧带着崔呈绍去预备好的新寝殿等御医来看诊。   御医看过之后,给安荣开了一副清肺的药,然后才给驸马看手。   外伤需要处理伤口再上药,这烧伤虽不重,但其尤为疼痛,御医用银针将水泡挨个挑破,再敷上药膏,这过程看得安荣直皱眉,自己的手都觉得隐隐疼痛,崔呈绍没出声,但额头上见了冷汗,显然是疼出来的。   上了烧伤药,包扎好了手,御医告退,安荣特意嘱咐御医不要将此事在父皇母后面前说得严重,以免他们过于担忧。   御医走后,殿内安静下来,侍女兑好了热水,请公主驸马去洗沐,安荣道:“驸马的手今日最容易化脓,大意不得,今日就不要沐浴了,简单擦擦就好,明日再洗吧。”   崔呈绍闻言,知道安荣洁净挑剔,起身道:“那臣回书房去睡。”   平日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瞧了他一眼:“没事,你也是为救我,我不嫌弃你。”   这话中之意是他可以留下和她同睡一张床。   公主说完就不再看他,转身去后头沐浴去了。   方才侍女御医轮番来去时还不觉得如何,待熄了灯,人融进夜的黑暗,安荣才有些后怕起来,她老是想去看窗子,总觉那里会无声无息地着起火来。   崔呈绍感觉到公主有些发抖,小小的身子不是舒展而是蜷缩着,知道她害怕,于是伸出手臂搂紧了她。   安荣没有抗拒,还配合的朝他挪了挪,靠进他的怀里。   他们还没有过这样的亲密,之前每次夫妻之礼过后都是翻身各睡各的,还没有如此长久安宁地搂在一起过。   安荣忽然发现,崔呈绍虽不是武将,算不得魁梧,但肩膀很宽,胸膛很暖,在危险的时候能不费力的将她抱起,长腿大步流星地护她脱险,这也是一个让人很有安全感的怀抱。   想着想着,安荣突然想起那幅画,她一下半坐起来:“遭了,你的画,不知是不是烧了。”   说着就想叫人进来问。   崔呈绍哄着她重新躺下,温声道:“没关系,烧了也无妨,我再画就是了,可以画得一模一样的。”   “一模一样?”   “公主当年扑蝴蝶时正好我随父亲进宫见陛下,偶然看见,印象深刻,只要一回忆就画得出来。”   安荣躺下,问道:“五妹妹说,你虽善画美人图,但从没画过崔家之外的女子,那为什么画我?”   崔呈绍道:“公主身份高贵,怎么能和寻常外家女子相提并论,画公主是臣的荣幸。”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但阿谀奉承,安荣有些不高兴了,她往远挪了挪,离开他的怀抱:“你这话说的不真心。”   崔呈绍手臂一使力,将她又捞回来,微笑道:“公主今天受了惊吓,还是先睡个安稳觉,明日臣把一切通通交代了,公主养足精神慢慢听。”   安荣似信非信,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但一夜惊魂,确实已经疲惫不堪,眼皮开始打架,只好先睡了。 第107章 番外【半缘风月半缘君7】   惊吓很是消损精神, 安荣这一睡就睡到日上三竿,睁眼时,崔呈绍早已经到翰林院上值去了。   安荣闷闷地看着身旁空空的锦被,心中生气。   “这家伙, 怕不是跑了吧?”   侍女进来伺候更衣梳妆, 安荣特意穿得格外明丽些,因为要向父皇和母后报平安, 解释昨日公主府走水之事。   她凑近镜子看了看眼下, 小时候她若受到惊吓, 第二天眼底必然一片发青。   但今次大约是因为昨夜睡了个好觉, 竟然气色不错, 没有泛出黑眼圈来。   这大概也是有崔呈绍的功劳的,他一直将她搂在温暖的怀抱中, 安荣嗅着他的气息, 觉得非常安心, 故而睡得安稳。   想到这里,镜中安荣的脸颊有些微微泛红, 心绪头一次如春波般起伏, 这种感觉陌生又新奇,仿佛一道从未尝过的饮子,叫人想要仔细咂摸一下味道, 又抓不住。   安荣入了宫, 皇帝皇后见她无碍, 这才放了心, 可没说几句话, 父皇便问她想明白没有, 还要与驸马和离吗?安荣只是不语。   皇后早已经观察到女儿的微妙神情, 对皇帝道:“哪有闹和离的人脸色这般红润,昨夜驸马还是睡在地上的?”   安荣的樱桃小口嘟了嘟,咕哝道:“那倒也没有,女儿还是通情达理的……”   安荣心中有事,因此今日少见的对父皇母后也敷衍了些,叙了会话,就说府中要修缮烧坏的寝殿,她要回去瞧瞧,就匆匆出宫去了。   皇帝觉得自己这个女儿还没有长大,不由得叹了口气:“安荣这些小性,真是叫人看不懂。”   皇后道:“有什么看不懂的,她不知不觉有些喜欢那崔家四郎了。”   皇帝恍然大悟。   皇后奇道:“女子这些小心思你看不懂,当年又是怎么知道我喜欢你的呢?”   皇帝道:“我不知道啊,不是旎旎亲口告诉我的吗?”   往事不能细细回忆,不然都是某些人的班班劣迹,皇后无奈摇头。   安荣回了公主府,又消磨了一会时间,终于瞧见崔呈绍的身影进了院落。   “驸马,你可还记得昨晚答应我什么?有什么秘密,不得隐瞒,尽告诉我知道。”   崔呈绍刚一踏进门就听见公主冷冷的吩咐。   “不先用晚膳吗?”他问道。   安荣端起茶盏:“我先听听看你都要说什么,说的叫我高兴咱们就吃饭,说的荒谬今晚你就饿着。”   崔呈绍微微一笑,行礼道:“还请公主饶恕臣夫的所为,是臣算计了公主殿下,筹谋了这场婚姻。”   安荣蹙眉,明明是她选的驸马,他何来筹谋?   崔呈绍接着道:“当时公主圈中三人,剩下两位公子之所以不去,都是因为臣使了手段从中作梗,那位王公子虽是青楼常客,但他仰慕公主高贵姿容并没打算与旁的女子私奔,是臣将此事透露给了那名相好,并支持怂恿她投下蒙汗药,使得王公子错过了公主的召见,另一位李公子臣也是用了大同小异的手段,保证最后只有臣一人去与公主相见。”   这些陈述简直叫安荣大吃一惊,她有些发懵:“你既然如此想让我选中你做驸马,为何当日表现得不情不愿的样子?”   崔呈绍跪地抬头,安荣对上他的眸子,忽然觉得他的眼神狡黠极了,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样子,像一只计谋得逞的公狐狸。   只听他反问道:“这就要问公主殿下了,是不是臣对公主敬而远之的态度反而吸引了公主的注意呢?”   安荣心中讶然,是的,因为他不顺从所以她才越发想要挑战,就像当年捉蝴蝶,身边围绕的永远没有那只翩翩欲飞的让她着迷……   她忽然想起那幅画,崔呈绍比她想象中要更加了解自己,他把自己变成了那只蓝蝴蝶……   安荣忽然心中一凛,怀疑他的所作所为是有什么图谋,她脸色愈发冷峻:“你如此处心积虑筹划驸马的身份,有何图谋!”   崔呈绍这一次长久地直视了安荣的眼睛,缓缓道:“自然是因为爱慕公主已久。”   安荣愣住,她方才一瞬间脑子里想了许多阴暗的可能,唯独没有想到这种原因。   他,爱慕她已久?所以不太光彩地除去了所有情敌,霸占她身边的位置,做她的驸马?   “你做这些事,就没想若为我父皇所知,可能会治你的罪吗?”安荣问。   崔呈绍坦然,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能被公主依靠,和公主相拥而眠,臣死而无憾。”   他说出死而无憾这种话来,可真是叫人接不住,安荣一时语塞,脑子乱纷纷。   沉默良久,还是安荣先开了口:“先用膳吧,还有你今日沐浴没有,我可不喜欢和臭烘烘的男子睡一个榻。”   崔呈绍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安荣这才知道,自己挑中的可不是什么强扭的苦瓜,而是一只诡计多端的狐狸。   这一点在两人夜里同眠时更加确认了,崔呈绍不再做戏,他的表现和之前可谓判若两人,才子学什么都很快,早将安荣分分寸寸摸透,如今一朝得以施展,让安荣再也说不出“不精此道”四个字了……   春宵苦短,云收雨霁,安荣累得睁不开眼睛,她缩在他怀里喃喃问道:“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我怎么不知道?”   崔呈绍好像有些委屈安荣对他毫无印象,但那时他们都很小,安荣众星捧月不记得他这位无名小卒也正常。   修长的手指放肆地揉捏着温香软玉,崔呈绍道:“人人说我有才,其实小的时候我笨得很,所谓开窍晚,十岁以前父亲一直以为我是个庸才。”   安荣挑眉:“你还笨过?”   崔呈绍亲吻了一下她的手指尖:“嗯,后来我第一次随父亲入宫,因为紧张,趁我父亲不注意躲起来了,然后我就遇见公主,公主问我是何人为何躲躲藏藏,我说怕皇帝陛下考我背书,公主说可以先背给你听,我就背了,公主夸我真聪明,陛下一定会表扬我,后来陛下果然表扬了我,虽是客气话但我信了,后来就真的自此聪明起来。”   安荣听到这,才将这件早已经忘记的小小往事想起来,她还记得自己那个时候很讨厌背书,因为三心二意总是背不下来,那天听崔呈绍能背,就觉得他很厉害。   “因为你背得比我好,我才夸你的。”安荣实话实说。   崔呈绍宠溺地又吻了吻安荣的发顶:“多亏公主更笨衬托了我,我这才能以此为契机开了窍。”   安荣听他说她笨,抬起粉拳去打他,崔呈绍也不动,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安荣打累了收了手,换了副严肃神情:“崔呈绍,你这些心眼要用在正地方,虽说我如今瞧着你还算顺眼,但若有一日发现你有心对父皇或阿姐不利,我可不会心疼你的脑袋。”   “公主放心,臣这一生得公主足以,不计较功名利禄,此身此命甘愿为大胤肝脑涂地。”   “哦,对了公主,臣忘了一事未交代。”   “什么事?”   “公主在马车内调戏臣的那一日,臣的嘴角是自己咬破的,为了臣与公主恩爱的传言更猛烈些。”   “……”   作者有话说:   《夺娇》就到此完结啦,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马上开下一本现言《求饶》戳专栏可预收哦。?0?1?3?4?2?5?0?7   疯批绿茶总裁×温软气质美人   林郁晚因为天降遗产一夜暴富,成了鑫城备受关注的新贵美人,而且她手中的一成股份,将决定谁是萧氏集团的下一任掌舵人。   很快,那位传说中人品好,能力强,身材相貌皆出众的萧家三公子萧默宸就找上了门,并且试图对她用美男计。   然而清冷仙气的美人身边马上杀出英俊多金的男友,林郁晚亲密挽住男友的手,道一声抱歉,便扬长而去。   一旁的朋友调侃:“萧三少不会想要横刀夺爱吧?夺不到可丢脸。”   萧默宸不动声色将酒杯放下:“丢了董事长的位置才是真的丢脸。”   *   后来,林郁晚夜里被男友送回家,刚一进门,就被抵在墙壁上。   黑暗中,男人的声音充满妒火:“怎么,你男朋友不能让你尽兴吗?”   刚刚,他的手机收到她发来的美腿照片,裙摆撩起,又白又长,极尽诱惑。   林郁晚娇柔一笑,搂住他的脖子:“萧三少做惯了模范先生,让你做回奸夫尝尝鲜。”   *   鑫城的上流社会,都赞萧家三少人品好,能力强,气质雅正,是端正大气的青年才俊。   只有林郁晚知道,这人是个极品绿茶。   “萧先生,我们单独去你家,我男朋友会不高兴的。”   “不会吧?你的男朋友这点信任都不肯给你,我可真是心疼林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