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之步步入青云》 作者:陈佳杏   文案:   韩青梧是茶商的儿子,日子说不上大富大贵,却也平安富足。   顾瑜是秀才的女儿,自幼识文断字大方得体。   两家的爹是挚交好友,便订下了儿女亲家。   后来,顾瑜的爹娘相继过世,她便被带到韩家抚养,只待她及笄便成婚。   可惜世事无常,韩青梧的爹也出意外过世了,续弦留下嗷嗷待哺的稚儿跟别人跑了。   原本富足的韩家,顷刻间便只剩下十三岁的韩青梧,他未过门的小媳妇,十二岁的顾瑜,以及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只有两个月大的韩青桐。   这日子要怎么过?   且看孤小子的科举之路,如何一步一步入青云。   男女主视角,本文架空,架的还比较空。   内容标签:种田文 励志人生 甜文 科举   主角:韩青梧,顾瑜 ┃ 配角:韩青桐,杜惟,林逊之 ┃ 其它:科举,朝堂 第1章   大铭朝万立三十一年,仲春。   这一年的春日,来的似乎比往年都要晚一些,已是阳春三月,南方的惠州城,树木才刚刚吐芽,百花也还只是惹人怜惜的小骨朵儿。   惠州城位属闽南府,北临信江,东西纵贯西画、安阳两大省府,水陆陆路皆通,自古便是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   这往来的人多了,贸易也跟着兴旺起来,惠州城不大,商铺可不少,商品的种类更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其中尤以碧摇青与十里飘香最为有名。   碧摇青说的是惠州城北韩家的青茶,十里飘香则是飘香酒铺的十里飘香酒了。   飘香酒铺的东家杜有源,自北方逃难而来,带着独子杜惟,开了这家酒铺,据说是祖传的酿酒方子,在惠州城不过短短十二三年的时间,十里飘香酒倒是声名鹊起。   韩家则是惠州城的大家族,已经延续五代,自祖上开始种茶,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品种之多,数量之广,几乎垄断了整个闽南府的茶叶营生。   不过这著名的碧摇青却不是这韩家本家的,而是韩家旁支的一个庶子,韩元丰,在十三年前研制出的一张青茶方子。   当时韩家族长讨要碧摇青的方子,被韩元丰拒绝,族长一气之下,将他这一支单分了出来,给撵到人烟稀少的城北。   这十多年过去,韩元丰也只有在每年清明祭祖的时候,被允许带着妻小回本家。   这日,又到了韩元丰去城南韩府,聆听族长关于清明祭祖一事诸多安排的日子,可他却迟迟未到。   清明祭祖是大事,韩家并不会因为这已经分出去的旁支庶子未到,就专门等着他。   待到族长韩远之将事情交代完毕,族人都散去之后,他特意叮嘱自己长子韩元安,巡视铺子的时候,改道去城北看看。   韩元安领命前往。   待他的马车驶到清河大街,来到韩家茶庄的门前,韩元安手挑车帘正要起身,却愕然发现,茶庄的大门还未开。   “咦??平日里不是最勤快的人么,今日这是怎么了?”他抬头看看天色,询问一旁的李管事:“午时了吧?”   “回老爷,已经午时初刻了。”   “去,叫门。”韩元安果断命令道。   韩家茶庄是个前铺后居的格局,前店左右均为双开门,铺面不是太大,但只经营茶叶生意是绰绰有余。旁边有侧间连着后面的作坊,作坊后面是天井,周围住着铺子里的三个伙计,穿过天井是个三进院落,住着韩元丰一家。   管事大力拍了好一会儿,店铺的门板砰砰作响,可没有人来开门。   然而此时的韩家内院,已经乱成一锅粥,哪里还管前面是不是有人找。   皆因,   韩元丰被毒蛇咬了。   今日韩元丰同往常一样,用过早饭后,就去城郊的茶园看看,因为今年天气回暖的晚,他有些担心,不知道新茶能不能按时收上来。   可他才刚刚进到茶园,突然小腿处一阵钻心疼痛,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蛇把他给咬了。   韩元丰立时站立不稳,面色铁青,被咬的地方眼见着肿起来。   待府里管事着急忙慌地将他送回来的时候,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赵大夫,求求您,求您再想想办法吧,求您救救我爹!”韩青梧紧紧攥着赵大夫的衣袖,他是整个惠州城医术最高明的大夫,也是自己唯一的希望,“您再想想,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方子?只要您说,我去找,我立刻就去。”   “孩子,这是五步蛇的蛇毒,着实凶猛,”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韩青梧瘦弱的肩膀,“请恕老朽也无能为力。”   “大夫,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青……青梧我儿,”韩元丰细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别……为难……大夫了。过来,爹……有话,跟你说。”   “爹,”韩青梧松开手,跪在床前,“爹您说。”   “爹,爹去后,你…把碧摇青的方子,咳咳……方子交给族长……求,求他庇佑……你,安心进学,莫,莫要再碰这营生。咳咳……”   手背一抹,韩青梧擦掉模糊了视线的眼泪,道:“我会的,爹!孩儿一定会考取功名!”   “辛苦……你了,我、我儿,要善,善待你巧姨,和,和瑜儿。”   韩元丰的眼睛,恋恋不舍地胶着在他挚爱的儿子脸庞上,缓缓地,永远地,停住了。   ‘青梧,抱歉,为父先走了。’   这些字在他的心里刚刚凝结成句,转瞬便烟消云散了。   “爹~~!”扑通一声,韩青梧跪倒地上,紧紧地搂住韩元丰。好似如这般紧紧搂住,他的爹就不会逝去一般,“爹,爹,爹你不能走……”   韩青梧伏在父亲身上大哭,心痛到不能自已。   顾瑜站在韩青梧的身边,眼泪似断了线的珠串一般扑簌簌落下。   她是韩元丰挚交好友,顾秀才家的独生女儿,与韩青梧指腹为婚。   可惜她十岁那年,父亲故去了,没过两年,她娘也没了,家里也没有别的亲戚,就只能先寄养在韩家,只待再过几年,待她及笄之后便成婚。   没想到世事无常。   顾瑜不敢相信,清早出门时还笑呵呵地与自己寒暄,说天气日渐热了,要张罗裁缝给自己做夏装的韩叔叔,就这样走了。   “青梧哥哥……”顾瑜自己也失去过父亲,自然知道这悲痛的滋味,她想安慰韩青梧不要太难过,免得伤身,可是这怎么又能不难过呢?   “巧姨娘……”顾瑜抬手擦了眼泪,避开韩林巧儿高高隆起的腹部,小心地拉了拉她的衣袖,想让她安慰一下韩青梧,他哭的这样可怜。   巧姨娘虽说是续弦,可也是这个家里唯一的长辈。   可韩林巧儿坐在床尾,呆呆地看着床上的韩元丰,毫无反应。   赵大夫行医几十年,早已经看惯了生老病死,不过此情此景还是让人感伤。这男孩儿看着,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家中的顶梁柱倒了,真不知这一家子的妇孺幼子,今后该如何生活。   他不禁心内一叹,摇摇头,背起药箱走出内室。   有小厮站在门口等着,见大夫出来了,抹了抹泪,安静地上前接过药箱,跟在身后送他出府。   就在屋里的人都沉浸在悲痛之中时,突然一道略微有些干瘪的声音突兀地自门口响起,“这是怎么了?”   来人却是韩元安。   他趁着小厮开门送大夫出府时进来,刚走到天井时,就听见内院的嚎啕哭声,心内陡然一惊。   难道……?!   不知是否如他所想?   他立刻加快速度,步履匆匆直入内院。   韩元安快步走到床边,待他看清床上那面容浮肿,看不出一丝生气的人正是韩元丰时,心内一阵乱跳,他颤抖地伸出手,伸到韩元丰的鼻下探了探,半点气息也无。   他脸色一变,立刻缩回手,心里却瞬间涌出滔天的喜意,面上不显,语气沉痛万分,“这是怎么了?元丰他……他如何好端端的就这么去了?”   “弟妹,”韩元安问韩林巧儿,“这是怎么一回事?”   韩林巧儿依然没反应。   她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自己的命怎么这般的苦?   上一个男人是个短命的,但好歹也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再嫁给这个男人之后,还以为可以过上好日子了,谁知还没到半年,他竟也去了。   她抚上自己已经隆起的腹部,心内一片茫然。   这个孩子就快要出生,今后该怎么办?   韩元安见韩林巧儿状若痴呆,心里却轻松几分:元丰娶的这个续弦也是个不顶事的。   便不再理会她,转而视线落在韩青梧身上。   见他依然伏在韩元丰的身上痛哭,不禁叹了口气,在他肩上轻拍了两下,将韩青梧扶起,面露沉痛道:“青梧,元丰就你这一个独子,若是他在天之灵看见你这般悲痛,怕是也不会安生。你放心,大伯父在这里,断不会叫你们孤儿寡母给旁人欺负了!”   他立刻让李管事回去,将这里发生的一切禀告族长。   韩远之听闻消息后自然是不敢怠慢,最后韩元丰的丧事由韩家族长出面,在韩元安的操持下,风光大葬。   惠州城中的百姓无一不称赞韩家的当家族长有情有义,对一个旁支的庶出都如此尽心尽力。   丧事过后,韩青梧依照父亲遗训,择一黄道吉日,郑重地将碧摇青的方子交给了族长韩远之,韩元丰名下的财产由韩元安代为管理,他自己回到族学继续学业。   顾瑜陪伴韩林氏安安静静地待产。   一切都好似尘埃落定。   半年之后的一个清晨,顾瑜还在熟睡中,却忽然被婴儿的啼哭声给惊醒了,那是韩青梧刚刚双满月的弟弟,她的小叔子韩青桐。   自韩元丰去了之后,家里的丫鬟仆人们也都散去了,顾瑜就睡在厢房旁的耳房里,方便照顾姨娘,是以韩青桐的哭声刚刚响起,她便能听得见。   她坐起身揉揉眼睛,有些迷糊地唤道: “姨娘,青桐哭了。”   厢房内没有动静,韩青桐依然卖力地哭着。   许是做早饭去了。   顾瑜趿上绣鞋赶紧去厢房。   韩青桐躺在床上,襁褓被他挣开了些,一双小手正朝上伸着,想要抱抱。   “桐桐不哭,乖~乖……”顾瑜抱起韩青桐,无意中瞥见一封信,被压在他的小被子下面。   谁的信?   顾瑜抱着桐桐,拿起那封信,发现上面没有写名字。   顾瑜的亲爹在世时是镇上的私塾先生,又只得她这一个闺女,自然教会她识字读书。   她一面抱着韩青桐哄着,一面展开了那封信。   那信上的字迹潦草不堪,还有许多别字,但顾瑜还是看明白了:   ‘桐桐吾儿,娘走了。   娘认识了一位叔叔,他对我很好,但是……但是他不能接受你,所以娘亲只能自己走了。不要怪娘,你爹死了,娘亲一介女流,什么都不会做,根本养活不了你。   你快快长大,若是将来娘有钱了,就来接你,勿念。’   信只有短短的两三行,寥寥数语,才刚刚两个月的韩青桐就同他们一样,成了没有娘的孩子。   顾瑜手中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抱着韩青桐站在偌大的厢房中,很久都没有动。   自此,原本还算富庶的韩家,如今只剩下年仅十三岁的韩青梧,他未过门的小媳妇,十二岁的顾瑜,以及同父异母的弟弟,两个月大的韩青桐。 第2章   韩家续弦跟别的男人私奔了。   这个消息不知怎么的,就像是长了翅膀似的,不到三日时间,便传遍了整个惠州城。   在‘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大铭朝,韩林巧儿的事,让整个韩家蒙羞。   这日大清早,太阳才刚刚升起,韩元安与韩远之派来的大管家,便一并到了韩青梧的茶庄大门口,要求将韩青桐带到乡下庄子里去,一辈子不能再踏足惠州城韩家!   偏偏韩青梧站在门口,不让他们进来。   “青梧,”韩元安不悦道:“你如此,是铁了心要护着那个小崽子?”   韩青梧双手抱拳,一个长揖到底,直起身子后方才道:“大伯父,请原谅侄儿的失礼,小青桐是我爹的遗腹子,也是我的弟弟,他娘亲犯的错,不应计算到他的头上。”   韩青梧微微转头,看向韩青桐。   顾瑜正抱着韩青桐,手指紧紧地攥着他的小襁褓,神色戒备地看着韩元安。   清晨的阳光将他们笼罩在光影里,整个人耀眼而又明亮,就像是这初秋的一颗小太阳。   韩青梧莫名地安了心。   他继续道:“长兄如父,只要有青梧在的一天,我就不会让人将韩青桐带走。”他又抬手作揖,“还请大伯父谅解,族长爷爷那边,青梧自会去请罪。”   “哼哼……”韩元安冷笑出声,“青梧啊,你还真是太过年幼,你可知我韩氏一族在这惠州城何止百年,可曾出过这等丑事?我韩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去请罪?你承担的起吗?韩林氏这是让整个韩家蒙羞!!!”   这时,顾瑜走到韩青梧身边,抱着桐桐,对着韩元安福了福,说:“大伯父……”   韩元安哼了一声,转身背对着她,好像多看她一眼都会污了眼睛似的,“现在的姑娘家可真是,还未过门便胡乱喊人,我可当不起你这一声‘大伯父’”   顾瑜秀气的小脸唰地涨的通红。   她自幼也是被她爹呵护着长大的,就是后来到了韩家,韩元丰对她也是极好,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   她狠狠咬了咬下唇,朗声回道:“韩老爷,这是巧姨娘的错,桐桐何其无辜!他现在才刚刚两个月,现在将他带到庄子里,万一病了,怎么办?那么远的地方,将来我们要是想看一眼都难,谁知道他会如何长大?”   “放肆!”韩元安呵斥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会虐待他?”   大管家见此情形,上前一步凑到韩元安的耳边,小声道:“大老爷,他们既然态度如此坚决,便算了吧,今日老太爷也只是想敲打敲打他们,毕竟那个小的也是韩家的子孙。”   在韩元安出门前,韩远之确实也是这样交待的:今日去,旨在敲打,让他们都老实点,否则随时有可能将他们都送到乡下去。这要是去了乡下,再想回来可就难了。   不过韩元安可不是这样想的。   韩青梧如今和他的独子韩青柏同在族学里进学。   先生对他的儿子夸赞有加,可是对韩青梧,那更是赞不绝口!   韩青柏是颇具聪慧,韩青梧却是机敏聪颖,敏而好学。   大铭朝每年一次的府试马上就要到了,这个考试对于今后是否能走上仕途至关重要。   韩家世代经商,却苦于没人在仕途上有所建树,好容易在这一辈的少年中,韩青梧韩青柏都是出类拔萃的,韩远之自然是打算好好培养,以将来能够光耀韩家门楣。   韩元安不愿意啊!   光耀韩家的门楣,仅一个长房嫡出的韩青柏便够了。   至于那旁支的韩青梧,便算了吧!   若是借机能将他赶出韩家,那也不枉老天爷赏赐给他的这个机会啊!   是以,韩元安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行!如此妇人诞下的孩子,先不说是不是韩家的子孙,就算是,也必定不是好的。必须赶了出去!”   “大伯父,”韩青梧目光沉沉,双手背在身后,紧紧捏成拳,“若是韩家真的容不下桐桐,那不如,将青梧也一并赶了出去!”   “小少爷!”   “青梧哥哥!”   大管家和顾瑜俱都着急喊道。   大管家更是上前一步急道:“小少爷可莫要冲动,老太爷可是看重你的啊!你莫要一时冲动,毁了自己的前程!”   “青梧哥哥,大管家说的没错,”顾瑜听见他这样说,也着急了,“韩府的族学里有惠州城最好的先生,过些日子就是府试了,你若是离了韩家,去哪里找先生啊?”   他看着顾瑜,一字一句的说:“我刚才说的不够清楚?我在,家在!这个家里,谁都不能少!”   这时,韩青桐被他们说话的声音吵醒了,小小的身子在襁褓里扭了几扭,顿时不满意的大哭起来。   韩青梧过去,将手指放在他白嫩的小脸蛋上轻轻摩挲,他立即转过脸,边哼哼唧唧的啜泣,边追逐着他的手指。   见他这样,韩青梧原本紧绷着的清俊面容,顿时柔和起来。   他轻轻地拍了拍韩青桐的小脸,对顾瑜说:“桐桐饿了,你进去,给他弄点吃的。”   顾瑜看着因为韩青梧收回手指,又开始哇哇大哭的小桐桐,无奈,只能先把他抱进屋。   韩元安待他们走远,又问:“青梧,你刚刚说的,可是认真的?”   “自然,还请大伯父将我爹爹留与我的东西都交还给我,我这便离了韩家,所有的流言蜚语,便与韩氏本族无任何关联了!”   韩元安见目的达成,便也不愿意再多纠缠,唤了管家来与韩青梧做个交接,他则急急赶回去,将这一消息告诉韩远之。   韩远之正在书房看账本,听说韩青梧要脱离韩家,忍不住怒骂,“混账!我是让你将那小崽子赶走,你倒好,把青梧给赶走了!这府试马上就要到了,你明明知晓青梧那孩子读书有多好,前途不可限量,你,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哎哟我的爹啊,我怎么敢气您啊!”韩元安赶紧上前,在韩远之的背上轻轻给他顺气,“您别气了,您先听我说。”   他见韩远之没有出声阻止自己,便接着说:“您的嫡亲孙子,青柏,今年也要参加府试,他的功课跟青梧不相上下,您怎么不替您的亲孙子考虑考虑?”   “我怎么没替他考虑了?先生都是我给他寻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您看,若是青梧离了韩家,他还上哪儿去寻这么好的先生?若是他没有好先生,又如何能考得府试?如此,您的亲孙子,不是少了一位强劲的对手了吗?”   “青梧也是我韩家子孙,怎么能说是对手呢?”   “爹,韩青梧可不是咱们韩氏本家的!那个小子若是真有一日飞黄腾达了,您能保证他就会帮衬咱们韩家吗?咱们族里可已经没有他嫡嫡亲的亲人了,他现在亲近的,可是他自己的弟弟!包不准等他成人了,再回头来取回碧摇青的方子!”   韩元安的一番话,韩远之听进去了。   他若有所思地来回踱了几步,又思索一番,方才道:“青柏就要府试了,这段日子你别去吵他,让他好好跟着先生进学。”   韩元安大喜,他知道韩远之同意了自己的做法,“爹您放心,儿子省得!”   韩远之端起茶盏,小嘬了两口,又吩咐道:“将元丰留在你这儿的东西,全部交给青梧,我们韩家对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知道了爹。”   见他答应的如此爽快,韩远之忍不住从书桌上抄起一本账本,甩到他身上,“你老实点,别克扣孩子的东西!”   “哎哟爹,我是您亲儿子吗?”韩元安揉着膀子埋怨,“您怎么把儿子想的如此坏,还扔得这么用劲!”   韩远之被他那样子给逗乐了,“你啊,贼精!好了,干活去吧,别打扰我看账本。”   “儿子领命!”   说完,韩元安如来时一般,又急匆匆的走了,他可得赶紧找着管家,‘好好’交待,‘好好’安排一番!   太阳渐渐西沉,又慢慢地,没入地平线。   待韩青梧出了府衙,天已经完全黑了。   初秋的夜带有几分寒凉,包裹着单薄的他,以及他怀里揣着的,那薄薄的几张银票。   韩青梧慢慢走到韩家茶庄的门口,却没有进去,在大门口的青石台阶上坐下来。   凉风缓缓的拂过,吹得屋檐上挂着的灯笼左右轻摆。   大红灯笼是去岁除夕的时候挂上的,因为他今年要参加府试,他爹为图吉利,就没有取下来。   后来,红灯笼的外面蒙了一层白帛。   秋风轻轻拂过,灯笼里烛火的光透过红绸与白帛,明明暗暗地映在‘韩家茶庄’的牌匾上。   韩青梧就这样坐在台阶上,看着‘韩’字与‘茶’字走马灯似的轮换显现。   不知过了多久。   茶庄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顾瑜娇小纤弱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口。   她站在巷口四处张望了一番,什么也没发现,正准备回去,转身的时候无意中发现茶庄正门的台阶上有人。   她定神仔细瞧了两眼,缓步走过去,在韩青梧身边坐下。   良久,韩青梧问:“桐桐睡了吗?”   “喝了一碗羊乳,睡了,我出来的时候,睡得正熟。”   顾瑜抬眸看着他。   韩青梧的脸色很不好,看起来非常疲惫的样子。   “后来,还顺利吗?”   想着和管家办理交接又闹上了府衙却被赶了出来的那些事,韩青梧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今日,他算是全体验了。   他并没有打算与顾瑜多说,只是淡淡道:“嗯,夜深了,进去吧。”   韩青梧起身,顾瑜却没有动。   她仰着头,看着韩青梧说:“青梧哥哥,我听爹爹说过,仕途多艰险,脱离了宗族的庇佑,如今只得你一人,只怕前路更加艰难。”   “顾瑜,”韩青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莫不是以为,有了宗族就真的有依靠?你何不想想,巧姨娘与人私奔之事,何至于短短数日便闹得满城风雨不可收拾?你再好好想想,若是韩氏宗族真的会庇佑于我,今日又何至于逼我如斯!”   “一人又如何?”   韩青梧像是说与她听,却又好像是说与自己。   “从今往后,即便只有我一人,我也定能步!步!入!青!云!” 第3章   第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顾瑜便醒了。   她支起身子,探向床边的小床,去看小青桐。他的小脸蛋红扑扑的,在自己的小被窝里睡得正香。   她探手伸进他的被窝,里面温暖又干燥。   还好没拉。   顾瑜想给青桐把嘘嘘,可是见他睡得这么香,又不忍心打扰他,便作罢。   她复又躺下。   昨夜韩青梧那样说,必是打定了主意要参加科举了。若是他还在本家,吃穿用度都由本家提供,那都好说,可现如今这样……   对于科举,顾瑜多少了解一些。   她爹原来是秀才,却一直没有再朝上进一步。   这都是因为当时她家里不富裕,请不到好的先生。否则若是有先生再辅导一下,让她爹能够考中成绩最优的禀生,那么就有公家每月按时发银子发粮食,让顾秀才能安心做学问,便也不至于又要刻苦进学,又要养家糊口,生生把自己给累死了。   现下韩青梧也要参加科举,顾瑜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尽自己所能去帮助他!   她昨夜一夜没有睡好,想到个可行的法子,打算今天一早就说与韩青梧听。   她心中记挂着这件事,怎么也睡不着了。   天色又更亮了一些,淡淡的光从蒙了白绢的窗户,朦朦胧胧地透了进来,屋子里的物什隐隐显现出轮廓。   顾瑜索性起来,轻手轻脚的收拾完毕,便去了厨房。   韩叔叔走了,为了节省开支,家里的下人们也都被遣散了。现在巧姨娘也走了,顾瑜站在厨房里,面对着锅台和炉灶,束手无策。   顾瑜自幼家境不富裕,却也没有吃过苦,她爹不舍得。做过最多的事情,便是在她娘亲做饭的时候,有时她帮着生生火。   现在她仔细回想着,仅有的几次帮她娘亲做过饭食的情形,貌似都是先生火的。   顾瑜找了几根粗细均匀的柴火放进灶膛,又小心地将引火的布绒点燃,慢慢地塞进灶膛里,时不时地拨弄两下,如此这般,她第一次独自生火,竟也做的不差。   她心里稍微有些底了。   灶膛里的火舌热烈地燃烧,架在上面的锅不一会儿就想起滋滋声。   坏了!   锅里还没放东西呢!   顾瑜赶紧起身揭起锅盖,看见锅都烧干了,她提着锅盖在厨房里转了一圈,一时情急,也不知道做什么当早饭好,忙乱中,只能在缸里舀了一瓢水,倒进锅里。   凉水碰到滚烫的锅,瞬间腾起一阵水雾。   “你在做什么?”   兀地,少年的声音自门口处传来,惊得顾瑜差点掉了手上的锅盖。   透过氤氲的白色水雾,顾瑜看见韩青梧抱着一床被子站在厨房门口。   “我……在做早饭,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韩青梧低头看看自己怀中,说:“桐桐尿了,我本想给他换了,可是脱下来之后又不知如何再穿上,打算来找你,又不放心放他一人在屋内,只好如此了。”   顾瑜一听说他抱着的是桐桐,赶紧走过去,走到一半,想了想,转身又舀了一瓢水到锅里。   韩青梧见她举着硕大的木锅盖,在厨房里转来转去,颇为专业的模样,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毕竟她来韩家之后,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来没有干过活。   而此刻,灶膛里的火熊熊燃着,锅里也不停地袅袅冒着热气,似乎马上就能吃早饭了。   “早饭吃什么?”韩青梧问。   顾瑜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没有想好,你想吃什么?”   韩青梧奇怪了,“那你锅里烧了什么?”   “是水,”顾瑜更加不好意思了,“火太旺了,我怕锅烧坏了,就……就加了些水进去。”   “……”   韩青梧的视线在厨房里梭巡了一圈,发现屋檐上吊了一篮子鸡蛋,便说:“刚好你也烧了水,不如煮几个蛋吧。”   “也行!”顾瑜应道:“你先抱桐桐回屋去,我把蛋放进锅里就来。”   韩青梧仔细地将怀里的被子掩好,然后才离开厨房。   顾瑜拿了四个鸡蛋放进锅里,盖好盖子。又左拨右弄地,费了半天劲,总算将灶膛里的火弄得小了一些,这才回到屋里。   小桐桐躺在床上,小手小脚努力地想要挣脱被子的束缚,韩青梧两手压着被子的两边,就怕他不盖被子着了凉,毕竟已经是秋天了。   顾瑜从柜子里拿了干净的衣裳,快步走到床边,“我来吧!”   这个活顾瑜帮着巧姨娘干了两个月,是目前她干的最熟练的活了。   韩青梧让到一边,总算松了口气。   顾瑜边逗着桐桐,边给他穿衣服,见韩青梧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想了想,便说:“青梧哥哥,我有件事情想与你说,却又不知当说不当说。”   “何事?”   “若是我的想法不对,你别往心里去。”   “嗯。”   “我是这样想的,如今韩家只有你,我和桐桐三人,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太大了,而且你脱离宗族之后,咱们也没有银钱,今后的生活恐怕困难,不知道,是不是可以……”   顾瑜忽然有些不太敢说下去。   她原本想的挺好的,将这房子卖了,再去买一处小一点的,他们三人够住的地方就行了,余下的钱请个好先生。韩青梧负责好好的,专心的做学问,她去找一个活计,赚钱养活他们兄弟两。   可是真正面对的时候,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他的爹逝去才刚刚半年,昨日又脱离了宗族,今日一早,她便要劝他卖了房子,这等于让他完全的一无所有啊,而且这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他怎么会舍得?   可是不卖房子,哪里来的钱吃饭请先生呢?   顾瑜的话没有说完,但是韩青梧已经猜到她的意思了。   这恰巧也是他的想法。   昨日与管家做完交接,从本家只拿回来三百两银子,和现在这房子的房契。   可是他父亲的茶园以及其他铺面,远远不止这个价!   只那一张碧瑶青的方子,何止千两!   这些银子,若是他们节衣缩食,可以用上两年,但他现在不能去族里进学,就得自己请先生。马上就要府试了,这次考试非常重要,关乎他是否能够走上科举这条道路,所以他要请的先生必然是要有真才实学的,那这束脩也肯定不低。   三百两捉襟见肘。   昨日在本家,无论他如何说,韩元安派来的管家都不肯再多给银子,只说生意难做,他父亲的产业一直在亏损,这三百两已经是多给了。   韩青梧去找了他父亲的好朋友,找了族里比较亲近的叔伯,想着他们是否能帮着争一下,甚至去了府衙……   可是有什么用?   一边是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另一边,则是在惠州城屹立百年的世族。   更别说,韩元安已经上上下下全部都打点的妥妥当当。   他拿什么去与他们争?!   昨夜他几乎整夜未眠。   现在本家断了他们的经济来源,请先生迫在眉睫,只有卖了这房子,再另外买一处小的,中间的差价可以抵挡一阵子,待自己过了府试之后再过院试,并且要考中禀生,公家自会每月发月钱,到那时,日子应该能宽裕一些。   于是韩青梧便对接着顾瑜的话,“你是想,将这里卖了,再买一处小的?”   “嗯,”顾瑜见韩青梧猜到了自己的心思,便也少了些顾忌,“马上就要到府试了,现在你又不能在本家进学,那么首要任务便是找先生,还有桐桐每日都要喝羊乳,光家里这一只母羊,根本赶不上他喝的速度,还得再买一只来才够,家里的进项一直都是本家那边在管理着的,不知昨日本家还给咱们的可够?”   “……只三百两,并这房子的房契。”   顾瑜并不知晓他家有多少进项,不过见韩青梧神情不愉,便猜到银子是被本家给扣了去,她正想说什么,却被另一道少年的声音给打断了。   “什么?才三百两?”说话的少年疾步走进屋内,“他们韩家真真欺人太甚!昨日你去我那儿怎么没与我说?”   来人正是韩青梧自幼玩到大的好哥们,十里飘香酒铺的少东家,杜惟。   “杜大哥?”顾瑜看见杜惟进来了,奇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昨日与他约好,让他今日来寻我,”韩青梧解释道:“方才去找你的时候便顺道去将门栓拔了,这里离大门远,现在也没有门房候着,我担心他来叫门我们听不见。”   “哦。”顾瑜见他们好像有话要说,便道:“那你们聊着,厨房还煮着蛋呢,应该好了,我去看看。”   说着便弯腰要去抱小桐桐。   韩青梧说:“我看着桐桐吧。”   顾瑜也没坚持,“那好,我再去给他挤点羊乳。”   “早点回来,我给你们带了好吃的,”杜惟举了举右手的食盒,“枫桥居刚出锅的小笼包子。”   枫桥居是惠州城最有名的早点铺子,早餐的品种繁多,其中尤以小笼包子最为出名。   “好咧,”顾瑜道:“你们先吃着不用等我,我马上回来。”说完她便转身出了屋。   杜惟见顾瑜走远了,便将食盒放到屋内的黄花梨小圆桌上,道:“瞧你俩待桐桐那模样,哪里像是他的哥哥与嫂嫂,我怎么觉着跟他爹娘一般无二?”   韩青梧斜睨了他一眼,“长兄如父,又有甚区别?再说了,那是未来嫂嫂!”   “你……,这有什么好争辩的?迟早的事!”杜惟本来想打趣他一下,谁知反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待会儿见着林先生你也如此能说才好。”   “你寻着林先生了?”   “那是自然,不枉费我这么些天的苦苦搜寻,就查将惠州城掘地三尺了!”   “如此甚好,待用过早饭便去寻他!” 第4章   韩青梧与杜惟所说的林先生,是去岁刚刚才考中会员的林逊之。   据传他也是由父母带着,由北方逃难而来,在惠州城中无亲无故,他父母开着一家小吃食铺子,供养他进学。   他也算是争气的,一路过关斩将,由解元直至会试第一名,只差殿试过后,若是能高中榜首,便可谱写一出三元及第的佳话。   只可惜,他稍微差了点运气,他的父亲这时候积劳成疾过世了。   孝字大过天,他不得不放弃殿试,回家守孝三年。   林逊之刚回惠州城的时候,家里的门槛都快要被人踏破了。   若是家中孩子年纪尚幼的,想请他作开蒙先生;   若是家中有年轻后生要参加院试府试的,想要请他指点一二。   可父亲才刚刚过世,林逊之根本无心周旋,干脆不知找了个什么地方去躲清净。   韩青梧与杜惟都是马上要参加府试的考生,自然也想寻林先生给指点一二,再加上韩青梧离了族学,更加迫切希望能够找到林逊之。   “你在哪儿找到他的?”   韩青梧边问杜惟,边将小笼包子从食盒中夹出来,分别放在杜惟和他自己的碗中,将剩下的包子用盖子盖好。   “山人自有妙计!一会儿你只管跟着我走就是了!”杜惟见他把食盒给盖起来了,便借机打趣道:“诶我说,你也太偏心了吧?就给我这么几个,给她留那么多?”   韩青梧笑了笑。   这家伙,故意找茬呢!   他便从自己碗里夹了三个,直接放到杜惟的碗中。   杜惟没动。   他楞了。   这还是他自幼便认识的韩青梧吗?   自从韩叔叔过世之后,他们见面的次数便也少的可怜,今日还是这半年来他们头一回在一块儿用餐。   杜惟支着脑袋,直直地看着韩青梧。   韩青梧不为所动。   他从容不迫地夹起小包子,整个放进嘴里,安静而又缓慢地咀嚼。   若是以前,他们俩一起吃东西,韩青梧经常抢他碗里的好东西,从来不会像刚才那样,只因他一句玩笑话,就将小包子夹给他。   以前的韩青梧,飞扬跳脱爱笑爱闹,很聪明却不爱用功,每次都要他爹跟在后面撵着要他看书。   现在的韩青梧呢?   他眉目依然清俊,脊背挺直,端坐在那里,仿佛是最精心勾勒的一副工笔画。   却少了少年人鲜活的气息。   “青梧,你变了!”   韩青梧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微微扬了扬。   家里发生这样的事,谁又能一直年少不成长呢?   杜惟懂。   他又想起刚才进屋时听见的,“那韩家只给了三百两银子?”   “嗯,还有这房契。”   “呯!”杜惟一拳砸在桌面上,“这也太欺负人了!”   “哇哇哇~~~”   原本躺在小床上安安静静看世界的小桐桐,被这忽然而至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大哭起来。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我把这小家伙给忘了!”杜惟赶紧跑到小床边,想把小青桐抱起来哄哄。   他手在小青桐的上方比划了半天,也不知道要从哪儿下手,他全身看起来都是软绵绵的。   “哇哇哇~~~"小青桐依旧嗓音嘹亮地吼着。   杜惟可怜巴巴地看着韩青梧。   “你跑那么快有什么用?又不敢抱!”韩青梧没有耽搁,挤开杜惟立即将小青桐抱起来,让他斜躺在自己的臂弯里,轻声哄着,“桐桐乖,哥哥在呢,不怕。”   杜惟看见自己的好兄弟,这样温柔的哄着小娃娃,心中莫名生出几分心酸。   半年前,他也还是个孩子啊,可是现在,却要扛起这一个家了。   “青梧,韩家不能这么欺负你们!”杜惟恨恨道:“就韩叔叔的七亩位置最好的茶园,两间茶叶铺子,和一家茶楼。咱们先不说那茶园每年的产量,就那三个铺子,每天客似云来,他韩元安能说是亏损的?他就不亏心?让他拿账簿来对!”   杜惟如此说是有底气的。他在读书上不是太聪明,但是论到做生意,看账本,却是一把好手。   别人家开蒙用的是《三字经》,《千字文》之类的,老杜家直接用的账本。   若是账本做过手脚,韩青梧相信杜惟能够找的出来,可是找出来之后呢?   “你以为人家没有准备吗?”韩青梧轻轻摇着小青桐,“人家给你看的肯定是已经准备妥当的,如何能让你看出破绽?即便让你看出问题,我目前也没有这个能力去争取。”   他顿了顿又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以后我定然会夺回来的。”   两人说话间,顾瑜提着食盒进来了。   “你们还没吃呢?那正好,鸡蛋也好了,快趁热吃。”她打开盖子,取出四只鸡蛋,分别给了韩青梧与杜惟各两只,:“你们先吃着,我来喂桐桐,他一定饿坏了。”   韩青梧伸手想接过她手中盛了羊乳的小碗。   顾瑜没给他,将碗放到圆桌上,“青梧哥哥,这些事就不用你来做了,早些用完饭后,便去忙吧,左右我也没什么事,慢慢来没关系。”   她将小青桐接过来,歪在自己臂弯里,用瓷匙舀了一勺羊乳,轻轻吹了吹,放到青桐嘴边,慢慢喂他喝了下去。   如此几次,她便有些吃不消了。   青桐虽然是个奶娃娃,但是也还挺重的。   顾瑜便将抱着青桐的胳膊肘架在圆桌上,借力。   这是韩青梧第一次看见顾瑜带青桐。   他原本以为青桐才这么点大,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睡觉,应该是很好带很轻松的,他偶尔抱两下,也并未觉得有多重,但他却忽略了顾瑜的力气也并不大,且刚刚他想给青桐换件衣裳都无从下手,更不知道喂青桐喝羊乳的过程,竟然是这样缓慢。   带一个奶娃娃,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他放下筷子,将另一只没有动过的鸡蛋放到顾瑜碗中,又把韩青桐抱了过去,“你快吃吧,都要凉了。我已经吃好了,剩下的我来喂。”   顾瑜见剩下的羊乳也不多了,她也确实饿了,便举着他给的鸡蛋对他笑了笑,剥了壳小口吃起来。   韩青梧学着刚才顾瑜的样子,一汤匙一汤匙地慢慢喂给小青桐。   他第一次喂孩子喝奶,竟然也做的有模有样的。   杜惟看着韩青梧的动作感慨,“青梧,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有大哥的样子了,弄得我都想有个弟弟或妹妹,体验一下照顾人的感觉。”   韩青梧头也没抬,“这还不简单?好好跟杜叔叔商量一下,你想要几个弟弟妹妹都成!”   “呃……那还是算了,”杜惟撇撇嘴,“若是跟我爹提这个,他还不得揍死我,他说他这一辈子就为我娘守着。”   韩青梧将最后一汤匙里的羊乳缓慢地喂入青桐的嘴里。   良久,方才道:“杜叔叔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   他话音落下,屋内突然变得安静。   杜惟轻轻拍了拍韩青梧的手臂,“人都不在了,你也就别再介意那个续弦了,”他看看窗外的天色,又说:“咱们走吧,林先生住的有些远,咱们还是早点出发比较稳妥。”   听见他们这样说,顾瑜立刻将筷子放下,“青梧哥哥,你们去吧,桐桐交给我。”   “好,”韩青梧将桐桐交给顾瑜,对杜惟道:“我去换件衣裳便来,你且等等我。”   “去吧,知道你最是讲究。我去外面等你。”   韩青梧与杜惟两人一并出了屋子。   顾瑜单手竖着抱着小青桐,另一只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   这是她巧姨娘教给她的,每次小青桐喝完奶以后,都要这样抱一会儿,直到他打完嗝之后,再放下来,如此,他便不容易吐奶。   顾瑜抱着小青桐在屋子里慢慢走着,给他拍嗝。   心里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   飘香酒铺一直都是杜有源叔叔一个人打理,独生子杜惟是他最为得力的伙计。   不管杜惟的学问如何,杜叔叔都是希望他能够参加科举的,万一考□□名呢?   现如今杜惟同韩青梧一样,要参加府试,那杜叔叔一人怎么忙的过来?   顾瑜越想越高兴。   杜叔叔忙不过来,自己可以去帮他呀!   她可以去飘香酒铺做个小伙计。 第5章   顾瑜开心地在小青桐的脸蛋上叭叭亲了两口,“姐姐终于可以去赚银子了,桐桐你开不开心?”   还没成亲,自然还不能称为嫂子,只能先做他的姐姐。   顾瑜的开心还没有半盏茶的功夫,她忽然想到,自己出去做活了,韩青梧跟着先生学习,那谁来照顾小青桐?   可若是自己不去赚银子,家里没有进项啊!   “小桐桐,你说怎么办才好呢?”顾瑜将韩青桐放到小床上,让他的两只小手握住自己的食指,轻轻摇了摇,“姐姐得去赚银子,可是你怎么办呢?”   “啊噗,噗噗……”   韩青桐才两个月,当然不会回答她,听了她的话后,他嘴里噗噗吐着口水,然后,就见他垫着的尿布,慢慢地濡湿了。   “哎呀桐桐,你怎么又尿了!”   “噗~~噗噗~”   也许是顾瑜的语气愉悦了韩青桐,他开心地咿咿呀呀地吐起泡泡来。   如此可爱的韩青桐,顾瑜连句重话都不舍得说,点点他的小鼻尖,嗔怪道:“你呀,小调皮蛋!”她将湿了的尿布拿出来,又用干爽的布巾给他擦了擦,“也不能怪你,姐姐想事情忘记给你把嘘嘘了,是姐姐不对是不是?”   “噗……噗噗!”   “你乖乖躺好,姐姐帮你换个干净的。”   待顾瑜给韩青桐换上干净的尿布,又将脏了的尿布洗好晾好,将桌子收拾干净,已经日上三竿了。   “走喽,晒太阳去!”她抱着韩青桐走出屋子。   韩家在侧门小回廊的天井,日照较为丰沛的地方,种了几盆颜色鲜艳的菊花,每当太阳照射过来时,这一隅生机勃勃。   “小花漂亮吗?”顾瑜抱着他,纤细的手指点了点花瓣,“这是菊花。”   “噗……”   “它是橙黄颜色的,这是叶子,绿色的。”   顾瑜每天都会抱着他出来晒晒太阳,看见什么都告诉他,小青桐好像也能听懂似的,每当这个时候都特别的乖巧,黑亮的眸子牢牢的盯着她的手指。   这里与外街仅仅一墙之隔。   街道上往来的行人说话声,小贩的吆喝声,顾瑜能听的清清楚楚,外面的喧闹更加显得院子里的冷清与安静。   “桐桐,姐姐带你看看外面好吗?外面有好多人,还有马。马呢,很高大,能带我们去很远很远地方的。想不想看?”   韩青桐只会发出“噗噗”的声音。   顾瑜就当他答应了。   于是回屋给韩青桐拿了一件小披风,带他出了韩家。   韩家在惠州城北,刚落府的时候这里人烟稀少,经过这几年的发展,再加上有飘香酒和碧瑶青的声名远播,这里愈发热闹起来,街道两旁的商铺行人如织,最为热闹的一家,便是韩家斜对面,隔了一个街口的飘香酒铺。   从早开始就有人开始排着长队沽酒,就是希望能在中午喝上两口。   顾瑜抱着韩青桐,也不敢走远,就在家附近来回逛了逛。   街上两边都是相熟的街坊,虽然顾瑜难得出门,他们也没见过她几次,却也是认得的。韩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家里大人都没了,现在她这样抱着韩青桐在街上逛着,这些街坊在招呼客人的间隙,眼睛还不忘盯着她,好像生怕她把韩青桐给拐跑了似的。   顾瑜也懒得理会那些目光,她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飘香酒铺里。   飘香酒铺的东家杜有源,是个地地道道的北方汉子,祖上就是酿酒的,原本生活富足无忧。   十四年前,北边的乌斯臧入侵大铭,杜有源的家就在乌斯臧与大铭的边界,他的父母兄弟全部都死在那场战事中,只有他带着妻子和刚刚出世的儿子逃了出来。   在逃难的路上,他的妻子因为产后体虚,又奔波劳累,最终还是没有坚持到惠州城。   他刚进城时无依无靠,带着刚刚出世的孩子,又要赚银子吃饭,多苦多难自是不用多说,好在熬过来了。   杜惟一天天长大,他也有了帮手,可他不想儿子今后也同他一般,一辈子就困在这小小的酒铺里,于是给杜惟请先生,让他好好读书。   杜惟进了学堂,杜有源又一人守着铺子。   他沽酒,收钱,再沽酒,再收钱。   从巳时开铺直到现在接近午时,手上未停。   酒铺门口的队伍已经排到街尾了。   杜有源手上动作着,心里想的却是后面酒窖里的酒糟还得再去翻搅几次,如此方能酿的均匀,过了时辰味道就差了啊!   可还有那么多人等着沽酒,脱不开身。   必须要请个伙计了!   原来他也请过伙计,来的人不是好吃懒做,就是偷奸耍滑,想方设法地要从他这里盗走十里飘香的方子。   好伙计难寻啊!   顾瑜抱着韩青桐在街口,远远地望着飘香酒铺,这样站了快一个时辰。   待到午时,她抱着韩青桐回了家,给他把了嘘嘘,喂了羊乳,自己抽空吃了些早上剩下的小包子,待韩青桐睡着之后,她用小被子将韩青桐包裹严实了,头上虚虚地盖着被子的一角,免得阳光照到他的眼睛。   就这样,去了飘香酒铺。   午饭过后是酒铺难得的空闲时间,杜有源将沽酒的器具都擦拭干净,整齐归位之后,正准备去后院酒窖看看。   “杜叔叔。”   这时,身后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喊住了他。   杜有源转身,只见酒铺门口站着一位姑娘,穿着霜色的衣裙,什么首饰也没戴,整个人看上去素淡又安静。   “是……韩家那个未过门的小丫头?”杜有源有些不确定地问。   虽然住的近,但顾瑜是大姑娘,难得出门,杜有源铺子里忙,他们总共也就见过两次面。   “是,我姓顾,我爹说‘瑜,玉之光彩也,’他希望我能做一个像白玉一般无暇之人,故而我单名一个瑜字。”顾瑜抱着韩青桐,怕吵醒他,声音不大,却吐字清晰,口齿伶俐。   “杜叔叔,我今年十二岁,识字,会算账,我想在您这儿寻个活做。”   “哈哈……”杜有源听了她的话大笑起来,“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心想事成吗?我上午还在想着要找个伙计,这大中午的,伙计就自己来了,还带了个小的。”杜有源指了指她怀中的韩青桐,“你是打算带着这个小娃娃来给我做活吗?”   杜有源不待顾瑜回答,又说:“这是青梧的弟弟吧?来我抱抱。”   他小心翼翼地从顾瑜手中接过韩青桐,见他睡得正香,声音也不由得压低了,“满月的时候见过这小子一次,小娃娃长得就是快,这才多久未见呐,就又长大了,瞧这小脸,胖嘟嘟的真是招人喜欢。”   杜有源抱着韩青桐看了半晌,方才道:“我是想要招个伙计,可你是个姑娘家,不行啊!”   “没关系的杜叔叔,我不怕辛苦。”   “不是你怕不怕吃苦的问题,首先,来我这里买酒的基本上都是男人,你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家,成天跟男人混在一起,算怎么回事?老韩还不得怪我带坏了他未过门的儿媳妇?不成不成,这事儿不成!”   顾瑜想过杜有源会拒绝自己,可是没想到他这么坚决。   说真的,若是连飘香酒铺都不肯收自己,那真没有别的地方能够去了,她就真的找不到活干了。   顾瑜心里着急,手指在衣角上不停地摩挲着,她在想着有什么法子能说服杜有源。   “小姑娘,你回去吧。”说着,杜有源要把韩青桐还给她。   “杜叔叔,求您帮帮我!”顾瑜没接,她站在杜有源身前,“青梧哥哥要请先生,小青桐要喝奶,我也要吃饭,家里样样都需要银子,现下家里没了长辈,宗族也不肯管我们,只有靠自己了。”   “青梧是男子,自有他来想办法挣银子,你一个姑娘家,在屋里带好这小娃娃吧!”   “杜叔叔您不知道,我爹原先也是秀才,他就是为了养活我和我娘,白日做活,夜间读书,生生把自己给累死了。杜叔叔,我不想青梧哥哥也跟我爹一样!”   她仰头看着杜有源,忽然灵机一动,“杜叔叔,我可以扮成男子模样,您看,”顾瑜学着他的装扮,将披在身后的头发全部束拢,然后在头顶卷成一个发髻。   她现在年纪尚幼,身段尚未张开,再加上还在孝中,穿的素净,这样一装扮,确实看不出是个女儿身,就是个过分秀气的小小子。   杜有源有些犹豫了。   自己与韩家关系如此好,若是自己再不帮上一把,这几个好孩子可怎么办呐!   而且顾瑜说的有道理,他自己的儿子也是考生,他自然知道读书有多辛苦,若是再出来做活,恐怕青梧也吃不消。   顾瑜见杜有源似乎松动了,她想了想又说:“杜叔叔,不如这样,我在您这儿先试用十五日,若是您觉得我还行,便留我下来,若是您不满意我做的活,那我立刻就走,绝对不会纠缠,杜叔叔,您就给我一个机会吧?”   “哈哈……你这姑娘家,哟,我给忘了还抱着这小子呢!嘘!“杜有源赶紧又把大嗓门给憋回去了,轻声道:“行,你就来试试吧!”   杜有源想了想又说:“小青桐也一并带来,我隔壁刘记水果铺子,他娘子在寻活计,你问问价,若是合适,便让她帮你看着小青桐。”   “太好了!谢谢杜叔叔!”   这下可好,不光自己找到了活干,连小青桐也有希望安置妥当,顾瑜说不出的开心。   她从杜有源手中接过韩青桐,与他道谢之后,正打算去隔壁问问。   便听见杜有源问:“元丰兄弟刚过去半年,青梧此时去参加府试,不知是否会有人指责他不孝?” 第6章   韩青梧换好衣裳出来,看见门口停着一辆有蓬马车,布帘高高撩起,杜惟坐在里面,手中握着一卷书在看。   韩青梧撩起衣角,踏上车,奇怪道:“林先生竟住在城外?”   “嘿,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东西带了吗?”   韩青梧扬了扬手上的礼包。   杜惟便探头对着车夫道:“大叔,走了,时辰不早了,咱们能稍快些么?”   “放心吧小哥,半个时辰保证能到!”车把式抬手扬鞭,轻喝一声‘走’,马车摇晃了两下,上路了。   韩青梧拿过杜惟的书,翻了翻问:“准备得如何?”   “没怎么看,这两日铺子里客人特别多,本来打算昨晚看一会儿的,可待我翻完账簿,就怎么也看不进了,干脆睡觉!你呢?”   韩青梧想了想,说:“应该没什么问题。”韩青梧把书放到一旁,说:“车里看书太伤眼睛,现下你看也学不进多少,不若我给你讲解一番,你记得更牢固一些。”   “哈哈……好兄弟!”杜惟一把搂过韩青梧,“我就爱听你给我讲解,你比先生解释的还要清楚!”   韩青梧笑了,任由他搂着,“咱们下月参加的只是府试,考的四书五经,没有策论,想必一会儿见了林先生,他必也不会考我们策论,那自然简单的多。”   “不简单!光四书就让我头大!”杜惟重重叹了口气,任由身子向后倒,靠在马车车壁上,“何况还有个五经。”   韩青梧伸手在他头上弹了个脑蹦儿,“头大也得好好学,好歹也要过府试,别让杜叔叔失望。”   “知道了!”杜惟揉着脑门,“你还真是亲兄弟,下手这么狠。”   “若是这样弹一下,能让你脑子开点窍,我倒是不怕辛苦,每日弹几下!”   “如此只怕更蠢笨了!”   “罢了,不与你贫了,你好好听我说,”韩青梧将杜惟拉起来,坐正身子,“你对四书不熟,但今日也只是见见林先生,怕是不会考咱们太过高深的知识,你只管说个概述便好,若是他问起《论语》,你可这样表述……”   韩青梧一路都在讲述,杜惟也听的认真,在马车的吱呀摇晃中,出了城。马车出了城之后,速度便快了起来,倒是真没用上半个时辰,便到了城外妙峰山下。   妙峰山上有座妙峰寺,是离惠州城最近的一座寺院。   许是离得近,反倒没了神秘感,惠州城的人反而喜欢去更远的庙宇,据说那座寺庙很灵验。   所以妙峰寺不大,香火零星。   人们也没想到当朝会元会选在这座小庙里面躲清静。   韩青梧与杜惟两人,分别带着自家的碧瑶青与十里飘香,来到妙峰寺门前,报上姓名,与那小僧说明了来意。   寺僧进去通传后,不多一会儿,便出来说林逊之请他们进去。   韩青梧与杜惟相视一笑,竟如此顺利,不管如何,能见上一面便有希望。   他们跟在小僧人的后面,来到寺院后方。   小僧人指了指前方不远,地势略高处的凉亭,双手合十说道:“林施主就在凉亭等二位。”   两人作揖道:“多谢小师傅。”   “二位施主请便。”   小师傅走后,两人正了正衣裳,方才走过去,拾级而上。   六角凉亭四方通透,山风徐徐吹来,让人一扫心中浊气。   凉亭当中有一石桌,上面放着一盏茶,石桌旁摆放着四张鼓形的石凳。   有一男子侧身坐着,他单手支着脑袋,另一手中卷握着一本书,看得入了神。   韩青梧与杜惟二人走进亭子,不约而同地,都垂眸静静地站立着没有出声。   约莫过了盏茶时间,那男子方动了动,放下书本,坐直了身子,伸手去碰他面前的那杯茶。   韩青梧听见响动抬眼看去,见那茶盏早已没了热气,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先生,茶凉伤身。”   男子的手一顿,转过身来。   韩青梧见那男子二十岁上下,气质儒雅,眉目周正,只那一双眸子,颜色似乎比旁人都要浅一些,在这日光正盛的凉亭中,他看向人时,竟好似有波光流转。   韩青梧一时不敢确认他是否就是自己在寻的先生,他印象中能考中会元的林逊之,至少应该已过了不惑之年。   男子见到他们二人,他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朝他们踱了两步,问:“请问二位是?”   韩青梧与杜惟作揖道:“小子韩青梧,杜惟,见过先生。”   “你们,便是刚刚小师傅告知,前来寻我的吗?”   “是。”韩青梧作揖道:“请问是林逊之先生吗?”   林逊之点点头。   “冒昧前来,打扰先生了,”韩青梧道:“小子韩青梧,这是我的好兄弟杜惟,我们是下月要参加府试的考生,恳请先生,收下我们做学生,指点一二。”   杜惟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韩青梧,两人将碧摇青与十里飘香酒放到石桌上,杜惟说道:“这是惠州城名产碧摇青与十里飘香,听闻先生也是这惠州城的,自然对这两样很是熟悉。”   随即杜惟又补充道:“刚巧是自家产品,还希望先生喜欢。”   林逊之复又走回石桌边坐下,抬手虚引,道:“坐下说话吧。”   韩青梧与杜惟分别走到林逊之的两侧,微微弯腰作揖,方才坐下。   “惠州城的碧摇青与十里飘香酒,便是在京城也是排的上名号的,某有幸两样都品尝过,碧摇青茶香清冽,飘香酒酒香绵长,”林逊之笑着说:“便是现下说起来,都甚是怀念它们的味道。”   他微微笑着又道:“两位东家也甚为良善,如此好物也没有坐地起价,让这惠州城的普通百姓也能享用。”   韩青梧与杜惟听见林逊之如此夸赞自家的茶与酒,心中很是高兴,俱都起身拱手道:“多谢先生夸奖。”   “你们不必如此客气,”林逊之笑着看了看他们两,又说:“如今想要找我指点一二的人太多,我都到这儿来躲清静了,你们还能找到这里,也说明咱们有缘分,某又很欣赏两位父亲的处事风格,按理说,我该将二位都收下。”   说到这里,林逊之停了下来,他嘴边噙着笑,那双比旁人都稍浅的,浅棕色的眼眸很认真地看了看杜惟,又仔细地打量韩青梧。   而后才缓缓说道:“只不过,家父故去,某心中郁郁,故而精力有限,今日……便只收下这十里飘香吧。”   说着,他将碧瑶青,慢慢推到韩青梧面前,“孝字大过天,失去父亲的这种痛楚,想必韩小哥必然能够感同身受,也必然,能理解我。”   “林先生!”杜惟见林逊之也不问问各自的学识如何,就收了自己,他急了,“虽然我很想和先生一起进学,可若是先生只收一个学生,那就请收下青梧吧,他的学问比我好。”   “我想收谁与不收谁,还不需要旁人的意见。”   “若是如此,那便就此作罢吧,我也……”   “小惟!”韩青梧喝止住他,“林先生既收了你,今后便跟着先生好好学习,不要辜负杜叔叔的期望!”   “可是青梧……”   “你别说了。”   韩青梧站起身,对着林逊之作了个揖,“感谢先生坦诚相告,这碧瑶青既赠与先生,又哪有收回来的道理,青梧多有打扰,告辞。”   而后又对杜惟说:“我在门口等你,你不用着急。”   说完他抬脚便走。   可还未走到台阶处,韩青梧又停了下来。   他静静地站了一小会儿,忽然转身,对林逊之道:“青梧有几句话不吐着实不快。”   “请说。”   “其实先生不必暗示青梧不孝,因为我并不这么认为。”   “父亲的逝去青梧痛彻心扉,但是青梧不能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我还有家人要养,我还有父亲的遗愿要完成,我还要重振韩家。”   “韩青梧不是先生,也不如先生。先生是有功名在身之人,有公家的银两供养着,让您能够有时间,有精力,在这青山苍翠之间凭吊亲人。”   “可是青梧只能全力以赴,才能挣得生活。”   “孝与不孝,任由他人评说,我的爹爹,”韩青梧拍拍自己的胸膛,“他永远在我这里。”   “青梧明白先生的处境,先生本身也同在孝中,若是收了青梧,对先生的名誉有损。还请先生悉心教导杜惟。”   “若是青梧的话有得罪先生的地方,还请先生见谅,告辞。”   说完,韩青梧作了个揖,然后头也没回,疾步离开了凉亭。   杜惟看着韩青梧离开,他也对着林逊之作了个揖,道:“多谢先生青眼,肯收下我,不过青梧不在,我便也不来了。多有打扰,告辞。”   说完,同韩青梧一般,匆匆走了。   六角凉亭又恢复了初时的静谧。   林逊之好像刚才没有人来过似的,又拿起书来看。   过了一会儿,他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石桌上的,他们未带走的碧瑶青与飘香酒上。   那两位少年,就好似这青茶与烈酒一般,一般的清冽,一般的回味无穷。   林逊之笑了笑,复又拿起了书。   回程的马车上,杜惟忍不住道:“那个林先生也真是的,我大铭又没有律法规定,守孝期间就不能参加科举!”   “读书人自是爱惜羽毛,特别是他已经会元及第,待他出孝就要参加殿试,自然小心为上。”韩青梧说完又道:“倒是你,人家都收了你了,你干嘛又给推辞了?你知道这个机会多难得吗?”   “你都不去,我也不去!”   “我自己在家能看书,你能吗?”   “我……”杜惟词穷了,不过他马上说:“我不是有你吗?”   韩青梧懒得理他。   杜惟又凑过来,“要不你去我那学堂?虽说不如你原来家学的那个先生,但聊胜于无啊!”   “算了,你那先生只知道让你们背书,还不如我自己在家看,你下学之后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过来找我,我给你讲解。”   “那必须的啊,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韩青梧想了想又说:“你有空的时候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小一点的房子,够我们三个人住就行了。”   韩青梧没有解释,杜惟却明白了,“你是想把你现在住的地方卖了,换一个小的?”他又说:“你在那儿出生长大,你舍得?”   “不舍得也没办法,”韩青梧道:“我想折成现银傍身,免得他们把这房契拿走,我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若是银子不够,问我要。”   “暂时还够。”   回去的路要更快一些,马车直接开到城北街口便停住了,再往里人太多。   下车的时候韩青梧要付车钱,杜惟把他推开了,“快回去吧,你什么时候开始跟我这么客气了?再如此我可就不理你了。”   韩青梧只得作罢。   城北街口离着韩家茶庄也不远,韩青梧和杜惟告别后一人慢慢走回家。   快到家门口时,隔壁卖糕点的李大娘喊住了他,“青梧啊,来来来,大娘跟你说,你可得看牢你那个小媳妇儿,她今日抱着小青桐在这里站了好久呢,怕不是动了什么歪心思吧?” 第7章   韩青梧走到屋门口的时候,顾瑜正抱着小青桐拍嗝。   顾瑜背对着门口,竖着抱着韩青桐,他的小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   她在屋里慢慢走着,边走,还边跟他聊天,“桐桐今天好棒呀,中午和晚上都喝了一大碗羊乳呢,这样吃饱饱的,很快就长大啦,我们桐桐就会变得和哥哥一样高。”   韩青梧站在外面,看着屋内纤瘦的背影,想起刚才李大娘拉着自己说话:   “今日你那小媳妇儿可是抱着桐桐在这里来回走了好久呢!”   “莫不是动了什么歪心思吧?”   “哦哟,可不是大娘吓唬你,现在的人呐,心眼儿多着呢!她当初投奔你的时候,你家可是富户,可现在呢?”   “虽说你们有婚约在身,可保不齐人家姑娘起了别的心思。”   “你可得多长个心眼,你家桐桐长得人见人爱的,可别叫她给拐跑了!”   “你还是快点回家看看,看看家里还有没有人!”   ……   “青梧哥哥,你回来了?”顾瑜抱着韩青桐,转了个身,便看见韩青梧,“可见到林先生了?都还顺利吗?”   顾瑜走近了,看见韩青梧面沉如水,半丝喜色也无,那双漆黑似点墨般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   “你怎么了?可是今日没见到林先生?”   韩青梧没有说话,他牢牢地盯着顾瑜。   她的个子很娇小,只到自己的肩膀,可是她看起来总是那样的生机勃勃,好像这个世上就没有什么让她为难的事。   他记得,他第一次见到顾瑜时,是她的爹才刚过世不到半年。她看见自己时,微笑着喊了句‘青梧哥哥’   他的脑海中当时浮现出一句诗句: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   可他却把这句诗从脑海中狠狠甩出去。   他不喜欢她,觉得她不孝,父亲新丧,她却能立刻在夫家喜笑颜开。   可直到今日,当他对着林逊之说出那番话之后,他才完全的明白顾瑜。   那样的笑颜,是对生活的妥协。   谁会愿意家里成天有个愁眉苦脸的人呢?   一如他今日。   他从未想过,科举之路,并非如自己想的那样简单,并不是自己认真学习,也并不是自己读懂了四书五经,别人就会赏识,并且肯带领你。   “青梧哥哥,”顾瑜见韩青梧只是盯着自己,却没有说一句话,她心里有点害怕,“你没事吧?”   韩青梧轻轻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会不会,有天我回了家,却发现家里只有我一人?”   “……”   顾瑜没有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韩青梧又说:“顾瑜,我们有婚约在身,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你既然进了我韩家的门,将来就自然会是我的妻。可现在,我家是如此情形,我却从来没有问过你,你是不是愿意留在这里?”   顾瑜点点头,“我自然是愿意的。”   “你先听我说完,再做决定。”他停了一小会儿后,接着道:“我今日见到了林逊之,他认为我没有为父亲守孝,而选择去参加府试,是为不孝,他不肯收我做学生。”   “在这惠州城中,除了韩家的家学与林逊之以外,再没有更好的先生了,现在他不肯收我,我除了在家自己看书以外,没有别的办法。”   “虽然我一直说,待我考中禀生,日子便会好起来,可是……原来我爹在世的时候,我没有好好进学,现在我想好好学的时候,又没了先生教导。我原来所学的知识并不扎实,我怕我……我怕即便过了府试,也……也许过不了院试。”   “所以这样的我,也许将来并不能让你过上好的生活,”韩青梧背靠着墙,头低着,声音听起来很低落,“我今日才明白,这世上有些事情,并非理所应当地按照人们的意愿前行。也并非你去努力了,就会有回报。”   顾瑜没有说话,她不知该怎么去安慰他。   她想了想,将小桐桐往韩青梧的身上一放,韩青梧条件反射地伸手抱住了他。   顾瑜的手也没有收回来,她搭在小青桐的襁褓上,说:“你这样抱抱小桐桐,可以再搂紧一点。”   韩青梧照着她的话做了。   “家里大人刚走的那段时间,我很难过,可是只要抱着他软软的小身体,想着,小桐桐还要靠我养活呢,就感觉力量又回来了。”顾瑜抬头看着韩青梧,“青梧哥哥,我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都压在了你的身上。原来有韩叔叔挡在前面,现在一切都要靠你。不过青梧哥哥,你并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和桐桐。”   “你说过的,你在,家在。而且我也不会走,我要把桐桐养大,还要给他娶媳妇。青梧哥哥,你别想那么多,只管放手去做,你只要知道,无论你要做什么,我和桐桐都支持你,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   韩青梧悄悄地,将脸埋进了韩青桐的襁褓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太阳缓缓地落山了,给天空沁上一层水墨晕染似的青。   顾瑜静静地站在韩青梧的面前,看着这个晨间出门前,还信心满满,神采飞扬的清俊少年,此刻就像是被这沉沉暮色层层包裹,只余下,重重的灰。   “青梧哥哥,我去做晚饭。”   “嗯。”   顾瑜轻轻的走了。她想,也许韩青梧不愿意自己看见那样的他。   到了厨房,顾瑜翻了一圈,发现大米只剩一个缸底,白面也没了,也没有肉,只有一颗蔫蔫的白菜。   今天一天都在飘香酒铺,也没来得及看看家里还剩些什么,明日该去买菜了。   可是今晚怎么办?   顾瑜又翻了一遍现有的食材,貌似只能做个菜粥。   那就做这个吧,好歹填填肚子。   她先将白菜冲洗干净,米也淘好了,便开始生火。   火生到一半时,韩青梧进来了。   他应该略微收拾过,看着比刚才精神多了。   顾瑜见只有他一人,问:“桐桐睡了?”   “嗯,睡熟了,我便把他放到小床上了。”韩青梧看见顾瑜还在生火,“晚上吃什么?”   “家里没什么东西了,我打算做个菜粥。”   “嗯。”   韩青梧看见案板上放着洗净的白菜,他便走过去,将衣袖卷起,拿起刀便切起来。   顾瑜抬头见他左手拿刀切菜,姿势有些别扭,刚想说‘我来吧。’   “唔!”   只见韩青梧左手一顿,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我切到手了。”   他将手举到她面前。   一条似蚯蚓般粗细的血线,顺着他的食指蜿蜒而下。   “呀!你……你这样压住伤口,“顾瑜让韩青梧用左手压住伤口,以免流血过多,”你,你在这儿等等我。”   顾瑜立刻跑回屋,轻手轻脚地拿了金疮药,还有棉布条,又迅速地回到厨房。   她小心翼翼地将他手指上的血冲洗干净,然后撒上药粉,最后用棉布条包裹好。   “伤口很大呢,疼吗?”她问。   “还好,不是太疼。"   “那你现在去屋里休息一会儿吧,等我烧好饭端给你。”   “不用,”韩青梧弯腰看了看灶膛,说:“我手裹成这样不好切菜,不如我来看着火吧。”   “那……也行。”   此时,锅里的水沸腾了,顾瑜将淘净的米都倒进去,又继续切菜。   顾瑜切好菜,待锅里的米都煮的开花了,将菜扔进锅里,慢慢搅拌了几下。   灶膛的火烧的热烈,将韩青梧的脸映得通红。   “热不热?”   韩青梧摸摸自己的脸,烫烫的,他却说:“不热。”   顾瑜笑了,她想了想,说:“青梧哥哥,你说若是家里每月有一两银子并四百文钱的进项,还有人帮忙看着小桐桐,那该多好啊,你说是不是?”   韩青梧抬头看着她,“什么意思?”   顾瑜笑的有些狡黠,她手上慢慢地在锅里搅拌两下,说:“事情是这样的……”   她便将今日去飘香酒铺寻杜有源,求个活计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韩青梧听。   “今日从杜叔叔那里出来之后,我便去了隔壁的水果铺子。”   “那家铺子是两夫妻开的,有两个儿子,只相差一岁,都今年刚刚开蒙。她家铺子生意一般,再加上两个孩子的束脩,进项便有些吃紧,那娘子便想着再寻一个活计,好贴补家用,偏她夫君一人守着铺子,若是有客人多的时候,也忙不过来,她正烦着呢,正巧我去了!”   “我把我们的情况与她一说,她立刻便答应了,你想啊,我每日早晨去酒铺的时候,就把小青桐带上送到她铺子里边,她帮咱们带着小青桐,还守了铺子,又有了进项。我们呢?小青桐有人帮忙看着了,你可以安心读书,我做伙计每月有二两银子的进项,真是皆大欢喜!”   “我已经算过了,我每月给刘娘子600文,还要再给桐桐添上一头羊,剩下的银子应该够咱们两每月的饭钱了,这马上要入冬了,我今年没怎么长个儿,我穿去年的冬衣就成,可是你比去岁高了好多,桐桐今年是第一次过冬,你们两都要添置新的冬衣。本家给的那三百两可以先攒起来,若是日后有更好的先生,指不定就能用上呢!”   韩青梧一直都没有说话。   他看着顾瑜掰着手指算着,听着顾瑜在身边,将今日发生的事,她的打算,一桩桩一件件地说给自己听。   他原本沮丧到极点的心,一点一点的,慢慢地又重燃了希望。   林逊之今日的话语,还是让他难受了。   在世人的眼中,他没有为父守孝,便是错的。   韩青梧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还是在乎的。   但现在他算是彻底放下了。   日子是自己过的,旁人哪里知晓他们是否要添置冬衣了?是否有人帮着带桐桐?银钱要怎样算计着花? 第8章   顾瑜说完之后,韩青梧半晌都没有出声。   她忐忑地站在一旁。   韩青梧一定是反对她去做伙计!毕竟,在惠州城还没有未婚女子抛头露面在外面做事的先例。   又过了一会儿,韩青梧还是在看着灶膛里的火,没有说话。   顾瑜忍不住,小声道:“青梧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如此的,抛头露面?”   韩青梧起身,抬手擦了擦额前的薄汗,低头看向她,“若是今日之前,我定是反对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日子是我们自己过的,与他人何干?若真是那么在意旁人的看法,那么一天也过不下去。”   “嗯!”听见他如此说,顾瑜开心极了,“我们自己好好过!”   听了顾瑜的话,韩青梧笑了。   他轻轻扶住顾瑜的双肩,弯腰与她平视,轻声说:“你既如此说,便是要与我过一辈子的。”   这是顾瑜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大胆地直视韩青梧。   他的眉毛浓淡适宜,在眉峰处微折,是时下标准的剑眉;眼睛不是很大,双眼皮却很深;睫毛很长,眸子漆黑似点墨,鼻子高挺,衬得五官很立体。   他的长相有着南方人的精致,却又不失北方汉子的粗犷,现在年纪尚幼,便已经有了几分男子汉的模样。   而此时的他笑容浅浅,眉目舒朗。   顾瑜的脸腾地热了起来。   竟生得……如此好样貌!   顾瑜羞得低下头,两只手在身前不停地揉搓着,“那……那是自……自然的。”   “口说无凭,我们拉钩!”   顾瑜抬头。   韩青梧已经伸手在她的面前。   顾瑜看着那微微弯着的小尾指,也悄悄地,慢慢地,将手伸出。   韩青梧的小尾指勾上了她的,他带着她,轻轻晃了晃,而后他直接的,将她的手整个攥在手中。   “小瑜儿,我们好好的过!”   顾瑜没防备他如此的举动,有些慌乱的看了他一眼,又赶紧低下了头,随后,她说了声‘好’。   却怎么也不肯再把头抬起来。   韩青梧知道她是害羞了。他微微笑了笑,大拇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两下,便放开了。   待他一放手,顾瑜立刻退了两步,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我……我去看看桐桐。”说完,不待韩青梧回答,便逃也似的跑走了。   韩青梧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他又坐回灶膛前,将火慢慢的熄灭了。也没有把菜粥盛出来先吃,就这么放在锅里温着,等顾瑜。   顾瑜又回到厨房时,韩青梧抱膝坐在灶膛前,歪着脑袋睡着了。   “青梧哥哥,”顾瑜蹲在他身前,轻轻推了推他,“别在这里睡,回屋睡吧?”   “嗯?”韩青梧忽然被叫醒,还有些恍神,定睛看了看是顾瑜,才说:“你回来了,桐桐呢?”   “他睡得正香呢!”   “那好,”韩青梧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们用饭吧。”   “你还没吃呢?”   “嗯,等你。”   顾瑜揭开盖子,锅里的菜粥都泡涨了,又因为一直热着,都快干了,变得一坨一坨的。   “这个……看起来不太好吃的样子。”   韩青梧拿着碗,凑过来看,“是不怎么样,凑合吃吧!”   两人就在厨房里支了个小桌子,开始用晚饭。   饭吃到一半,顾瑜忽然想起来,明日去酒铺,还没有合适的衣裳,便说:“青梧哥哥,能不能将你原来穿小的衣裳,借给我?”   “何用?”   “杜叔叔说姑娘家不适合在酒铺里做伙计,于是我便提议,装扮成小子的模样。”   韩青梧停下筷子,上上下下的打量她一番,才道:“好,一会儿我拿给你。”   “好。”顾瑜想了想,又说:“我明日辰时三刻便去酒铺了,到时我把早饭与午饭都一并给你做好,我跟桐桐走后,你在家好好看书,杜叔叔说申时便可以收铺,晚饭待我回来做。”   “嗯。”   顾瑜见韩青梧吃的很慢,并没有什么胃口的样子,“很难吃吗?”   他看了眼碗里的那一坨,说的有些委婉,“不算好吃。”   顾瑜拿筷子戳了戳菜粥,内疚万分,“抱歉啊,我,我不太会做饭。”   “没关系的,”韩青梧笑着说:“我也不会啊,能填饱肚子就行。”   韩青梧又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我吃饱了,你慢慢用。”   “嗯,这里我来收拾,你早些休息吧,这段时间都没有好好的休息,你看刚刚坐着都睡着了。”   韩青梧也确实累了,“那我先回屋了。”   他回屋后直接躺到床上,快要睡着时,忽然想起顾瑜还要自己的衣裳,便又挣扎着起来,翻开衣柜,将自己穿小了的衣裳翻出来,拿去她的屋子。   她还没回屋,桐桐在小床上睡得正香。   韩青梧给他拉了拉蹬掉的小被子,将衣裳放好便离开了。   一夜好眠。   第二日一早,顾瑜便醒了。   她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桐桐,他躺在床上,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己举得高高的小手。   桐桐转动小手腕,颠过来倒过去的,仔细地观察,好像正在研究,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顾瑜被他那认真的小表情给逗笑了,她看了一小会儿,然后给他把了嘘嘘,又将他放回小床,自己收拾利索了,将桐桐背在背上,便带着他去厨房做早饭。   她先去厨房边上的小羊圈,抓了一把青草给母羊,又挤了一碗羊乳,端去厨房倒入小奶锅里,待羊奶刚刚煮沸,她便端开了,让它慢慢放凉。   桐桐的饭食弄好了,她就开始准备韩青梧的。   顾瑜在厨房转了一圈,可用的食材只有鸡蛋和昨晚用剩下的半颗白菜了,她想了想,将白菜炒了,又煮了几个茶叶蛋。   只能这样让韩青梧凑合一下,待下午收铺了,再去买菜。   一切收拾妥当后,顾瑜出门了。她先去水果铺子,将桐桐安置好了之后,才去飘香酒铺。   杜有源刚刚开铺,正在一扇一扇地收门板。   他看见顾瑜时一下没认出来,仔细看了两眼,才哈哈笑道:“这是哪里来的俊俏小公子?”   顾瑜穿着韩青梧原来的衣裳,将头发全都拢起,梳成一个发髻。   她走到杜有源面前,端端正正地做了一个揖道:“杜叔叔早!”   顾瑜肤色白皙,眉目清秀,又因为将头发全部梳上去,将小小的脸庞露出来,如此被韩青梧月牙白色的常服衬得更加秀美,就像她的名字一般,整个人显得莹润有光泽。   她打完招呼之后就想来帮忙卸门板。   杜有源赶紧拦住她,“这个太重了,我来。你这个小身板,小心被这门板给压了,拿着钥匙,你去后院,我沽酒的器具都在后面,东厢房,你帮我整理一下,我一会儿教你怎么用。”   “好!”   飘香酒铺与韩家茶庄是一样的结构,都是前铺后居的格局。   顾瑜刚一来到后院,只听见‘吱呀’一声,西厢房的门开了。   杜惟刚刚起来,他打开屋门,正打着哈欠出来。   头发披散着,衣服凌乱地挂在身上。   他走到一半突然定住了。   自家后院怎么忽然冒出一个陌生的小子?   他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   我去,居然是顾瑜!   他赶紧把衣服拢好,披散着的头发也顾不上了,着急忙慌地又转身回屋。   顾瑜也愣了愣,不过她还算镇定,只瞧了一眼,就立刻调转视线,若无其事地走到东厢房门前。   她打开东厢房的门,一股清冽的酒香霎时扑面而来。   屋内靠近窗户的地方,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笔架,并几本账簿。   距离桌子不到一丈远的地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七排一人高的架子,第一排架子上摆的全是做酒,沽酒的器具,第二排到第四排,每排都有六行横着的板子,码的全是青花瓷瓶,有大瓶和小瓶两种规格,第五排到第七排就只有三行板子,上面架着胖胖的黑色的酒坛,上面有的用红色的布巾封口,有的就直接敞开着。   “这是我们家禁地,你怎么有钥匙?”   顾瑜听见声音回头,杜惟穿戴整齐站在她身后。   “杜大哥早!”顾瑜笑眯眯的说:“我从今日开始,就是酒铺的小伙计了,有我帮着杜叔叔,你就安心读书,和青梧哥哥一起好好准备府试。”   “你到我家来做小伙计?”杜惟惊讶极了,“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他们正说着话,杜有源走了进来,“呵呵呵……也就是昨天的事,爹一个人实在太忙了,正想招个伙计,这姑娘就自己找来了,知根知底的,爹爹也放心,你就好好读书,铺子里的事你就别管了。”   “顾丫头,来,”杜有源对顾瑜招招手,“我先来教你认认这些器具,然后再告诉你每日要做的活计。” 第9章   杜有源带着顾瑜将沽酒的器具都认了个遍,“喏,你瞧,活计并不复杂,每日来了之后,先把这些器具清洗一遍,用这软布擦拭干净,不能有一滴水留在上面,否则就会影响酒的味道。”   “我记下了杜叔叔。”   “开铺之后,你就负责给客人们打酒,收钱,咱们这儿就是个酒铺,也不是小酒馆,没有做下酒菜这些繁琐的事儿。这些青花瓷瓶呢,”杜有源又指着架子上的一排排瓷瓶,“是咱们酒铺装酒用的器具,有些客人就是自己喝两口,便会自己带着器具来,可有些是要送人的,那便装在这个瓷瓶里。你最好每日收铺时点一下瓷瓶的数量,因为这酒瓶子要提前预订,你点个数,以免接不上趟。”   杜有源交代的事事详尽,顾瑜担心自己会有遗漏,她看见书桌上有纸笔,便问:“杜叔叔,我可以借用一下纸和笔吗?我想把您刚才说的都写下来,我怕自己会有遗漏。”   “当然可以,你随便用。”   顾瑜过去,见砚台里干干净净的,想来才刚刚早上,他们还没有书写。便倒了水,开始磨墨,“杜叔叔,您继续吧,我听着呢。”   杜有源便继续了,“最后这几排的酒坛里装着的,便是成酒了,每日开铺前需要搬至少三坛到铺子里,你就直接从这里面打酒。这个你每日也需要记个数,告诉我还有几坛成酒,咱们心里好有个数,若是有时成酒接不上趟了,咱们也好早点贴个告示出去,免得客人们白跑一趟。”   “最后你每日收铺的时候,要将这些沽酒器具,再重新细细的洗干净,擦拭干净,再将它们放回到这里。”   顾瑜磨好墨之后,提笔静思,而后下笔如飞,行云流水般,将刚才杜有源交代的活计,一件件的,拣重点全部写了下来。   “杜叔叔,您看,可有遗漏?”   杜有源接过来,尚未看具体内容,先被那满页工整的簪花小楷给吸引住了,他细细的欣赏一会儿,而后由衷的赞叹,“好字!真是一笔好字啊!”   听见杜有源如此说,杜惟也好奇地凑过去。   顾瑜写的字,每一个都几乎大小相同,一列列排列的整整齐齐,就像是纂刻好了再印上去一般。再看她的每一个字,一撇一捺都暗藏笔锋,有着她自己的独特风格。   杜惟也不禁啧啧赞道:“写的真是好,颇有卫夫人风范!”   杜惟所说的卫夫人,是东晋时期的女书法家,大铭朝的闺秀们临摹的都是她的字帖。   “哈哈,是啊,”杜有源也点头附和道:“我怎么觉得丫头你在我这小酒铺子里,大材小用了啊!”   杜家父子如此夸赞,顾瑜都不好意思了。   “杜叔叔,杜大哥你们别这么说,我不像你们,要打理铺子,要认真进学,我也没别的事情可有做的,自我两岁起,父亲教我习字,幸而这么多年坚持下来了。唯有习字让我心生欢喜,打发时光罢了。”   顾瑜说的轻描淡写,但是杜家父子也是进过学堂的人,自是知道这习字最是磨练心性,再看她这字字皆藏笔锋,那练习悬腕时吃过的苦,也不是常人能受得住的。   杜有源再看她写的内容,条理清晰,罗列分明,将他刚才所说的,重要的地方都记录下来了,看来这丫头昨天所说,识字,会算账,所言不虚啊!   杜有源顿时有种捡到宝的感觉。   “顾丫头,你在这儿好好干,叔叔相信你能干的好的!”   “多谢杜叔叔!”顾瑜恭敬的对着杜有源作了一个揖,然后说:“那我先去干活了。”   “走吧,咱们一起,我给你做个示范。”杜有源说完,看见杜惟还站在一旁,便抬脚朝他的屁股踹去,“你小子还在这里,看热闹啊?快点去学堂了!”   杜惟没有防备,被踹的脚下闪了个趔趄。   杜有源没有用力,杜惟倒也不疼,但他觉得在顾瑜面前被他父亲如此踹,实在太损颜面,好歹她也叫他一声‘大哥’啊!   他故意作势揉着屁股,不满道:“我还没吃早饭呢!”   “那还不快去!”   顾瑜被杜家父子逗乐了。   原来韩元丰在世的时候,和韩青梧也经常有类似的互动,韩家也经常听见韩叔叔跟在韩青梧的后面,对他吼着‘快温书’,‘去学堂了!’   现在又看见这样的场景,又听见类似的对话,感觉好怀念!   顾瑜在酒铺里用心学习时,韩青梧才刚刚起来。   他今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院子里静悄悄的。   他随便吃了几口早饭便去了书房,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大铭朝的府试每年的十月举办一次,那时候的天气,北方已经快要下雪了,可是对于南方的惠州城来说,却是最好的季节。   天气晴朗,气温不冷不热。   府试对于想要走上科举这条路的青年才俊们来说,是第一场,也是最重要的一场考试,因为只有通过了府试,才能再继续后面每两年一次的院试。   通过府试的学子们,则被称为童生,可以去到州,府统一建立的学堂里读书。   虽说去学堂读书也是要缴纳束脩的,可是学堂里的先生都是进士出身,靠选□□的,比起自己找的启蒙先生,或者自己开办私塾的秀才来说,那学问不是高了一点半点。   这对于现在的韩青梧来说,是最最需要的。   所以一个月后的府试,他必须要通过。   韩青梧又将府试要考的内容翻出来查看一遍。   考试科目,分帖经、杂文两场,分别考记诵和辞章,共录五十人,分甲、乙两等,前十名为甲等。   考试的基本要求为必须通三经以上,通五经则为上上:其中《孝经》和《论语》为必选,大经的《礼记》,《左传》可二选一,也可以都选。   中经的《诗经》,《周礼》和《仪礼》可以选一经或者二经;小经的《易经》,《尚书》,《公羊传》和《毂梁传》可选一经。   文章内容不可少于三百字。   这些,在考试中,不但要求考生要解释圣人言,还必须按照指定段落默写,这一方面即可考记忆,又可考书法。   这就要求对于所选的经书要非常的熟悉,甚至要达到倒背如流的地步。   韩青梧默默地分析。   他原来并没有认真的学习,仅仅仗着自己的小聪明,以及每次先生测验前的突击背诵,方才险险过关,是以他的基础并不牢固,对于经书的理解,也许并不透彻。   所以这次府试,韩青梧决定只选三经。   他的目标是必须通过,便是乙等,也无所谓了。   韩青梧的视线,在书桌右侧,那两摞叠的比较高的书堆中梭巡,首先,将《孝经》和《论语》抽了出来,放到身前,这是必考的。   然后他又思索一番,选出了《左传》。   韩青梧看着面前的三部著作,叹了口气,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他简单的将书桌收拾了一下,又一次翻开了《论语》,默默的研读起来。   这一次他看的异常认真,心无杂念,竟然一下子就看进去了。   当韩青梧沉浸在书本的世界里时,时辰过的飞快,待他回过神来时,已经是未时初刻了。他只是早上随意吃了几口早饭,一直到现在,三个多时辰未进水米,饿的头都晕了。   韩青梧赶紧到厨房,还好茶叶蛋是顾瑜临走前温在锅里的,一直保留着余火,现在还是温温热的。   他连续吃了三个蛋,方才觉得好些了,又灌了些温水下去,这才觉得缓过劲来。   十几岁的少年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三个茶叶蛋只是缓解了一下饥饿的感觉,离吃饱还早着呢。   他又剥开了锅里最后一个蛋,这次吃的速度放缓了许多。   韩青梧边吃着,边回忆着刚才看的内容,他突然发现,就只是似今日这般全神贯注的看书,多读了好几遍之后,原来不懂的地方,现在竟完全明白了,甚至还多了些全新的理解。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先生果真没有诳我!”   今日连续看了三个时辰的书,又弄懂了原来一知半解的地方,韩青梧心里说不出的满足感,他头一回,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学习的乐趣所在。   他吃着茶叶蛋,又在厨房里翻找,看看还有什么别的能吃的东西。可他翻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他忽然想起,家里已经什么食材都没有了,便是今晚,都不知道该吃什么。   韩青梧看看窗外,日头尚高,顾瑜还得晚些才回来。   若是等她回来再去市场买菜,不知何时才能吃上晚饭。   韩青梧想了想,将锅洗涮干净之后,揣了二两银子上街了。   惠州城最大的集市在城南,从韩家茶庄走过去,至少得花上半个时辰,然后还得带着一堆的食材再花半个时辰走回来,韩青梧想想都不愿意。   他出门后,向隔壁的李大娘打听一番,直接去了茶庄附近的小集市。 第10章   说是韩家茶庄附近的小集市,可是因为城北靠近信江,每日卯时初刻,便有渔民开始贩卖刚刚捕捞上来,最最新鲜的鱼虾。   渐渐的,城北集市成了惠州城特有的水产市场。   韩青梧到城北集市时,已经是申时三刻,市场上的菜摊所剩不多了。   这是个半开放式的市场,顶部有棚子,遮阳挡雨,四面是敞开着的。棚子下面是石头砌成的,让商贩用来摆物品的台子,竖着三行,横着五列,还算整齐。   市场虽然四面都是敞开的,不过因为主要是卖水产的,再加上还有几个肉摊子,即便还有着卖蔬菜水果的摊子,可蔬果的气味着实压不住鱼肉。   韩青梧还未进入,一股腥膻味道扑面而来。   他兀地停住脚步,往里看。   石台子与石台子之间的过道,大约可以并行两人,可那过道黢黑,污的看不出都曾经有些什么,掉落到地上,被无数双脚踩踏,碾入尘土里,与之混合在一起。   韩青梧皱着眉,驻足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从中选了条稍微干净些的进去。   他挑着尽量干净的地方走,看着有比较整齐的摊子,他便停下来,看看是不是有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就这样走走停停,忽然,有一个摊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家卖的都是一颗一颗白色的,一瓣一瓣有皮包裹着,又很干燥的物品,并不像蔬菜那般湿润。   韩青梧又观察一会儿,却没有弄明白这家所卖的是何物?   他拿起一颗,对着光照了照,并不能看见里面。   如此一团白色的东西是什么?作何用处?   大娘看见韩青梧弯着腰,在自家摊子前看了快有半盏茶的功夫了,不由好奇的上下打量一番。   他身上鸭卵青色的直裰妥帖整齐,交领领口,右衽压得平平整整,腰间系着一条同色的腰带,坠着一块通体洁白的玉,就连手腕处的袖口皱褶,好像都叠的都是一样的。   这后生,干净整洁的就像是盛夏荷塘里的一株青莲,却偏偏出现在这烟火气十足的菜场里。   “后生,你是来买菜的?”   韩青梧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举起手中的白色物事问:“大娘,这是何物?”   “大蒜呀,”卖蒜的大娘见他连蒜也不认识,忍不住大笑起来,“这是哪家的公子哥,连蒜也不认识,怎么会来咱们这里?”   也不怪大娘这般奇怪。   来市场上买菜的,一般是各个府里,专门管采办的小厮或者是家里的主妇,便是年轻些的汉子都很少见。偶尔有年青的男子出现在这里,那也是足不沾地,坐在敞篷小轿子里,看中了什么好物,只需要知会一声,便有小厮或是管家负责剩下的事。   像韩青梧这样的少年,市场上贩菜的大伯大娘,大爷大妈们,还是第一次见。   他的穿着打扮,举止谈吐,明显就是谁家小少爷,可偏偏手上拎着一个装菜的藤篮子,双手背在身后,小心翼翼地避开腌臜物,在各个摊子前面驻足。   韩青梧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没有走开,他又仔细地观察一番手中的物事:这是大蒜啊,自己吃的时候,它都是已经烧熟的模样,原来它是长得这个样子。   他想起家里也没见过这个,想来是没有了,便说:”大娘,麻烦您帮我挑几个吧。“   卖蒜的大娘麻利的帮他选了几头又饱满又新鲜的大蒜,“后生,大娘这里的蒜保管好,下回还来啊!”   “好,多谢大娘!”   旁边摊子的大娘看见这看着就让人欢喜的小少年,竟然真的是来买菜的,赶紧招呼道:“小哥,来我这里看看,我这萝卜今早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可水灵着呢!”   菜场里的大娘们,见长得如此俊秀的后生来买菜,又什么都不懂,都格外热情的给他介绍,现在的时令菜是什么,如何看是否新鲜,搭配什么食材最是美味……   便是银钱上,也都绝对公道,有些还加送了小葱,姜块……   真正做到了童叟无欺!   不消盏茶的功夫,韩青梧便买了好些青菜,萝卜,洋葱等蔬菜,又称了些肉,并二两排骨。   这一趟城北集市之行,让他大开眼界,学了很多书本上根本学不到的知识,他再不是那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生。   他也是到今日才真正明白,即便只是在市场里卖菜,也是有那么多知识要掌握的。   不要小看任何一个行当,事事皆学问!   他如此边想着,边往家走去,待他快到韩家茶庄时,忽然看见有辆小马车停在茶庄门口。   韩青梧看看天,都这个时辰了,会有谁来?   忽地,车帘被掀开了,韩青柏端坐在里面。   他看见韩青梧,捏着扇子遥遥朝他拱了拱手,随即起身下了马车。   韩青柏是韩元安的嫡长子,韩家当家族长的嫡亲长孙,韩家的大少爷,比韩青梧略长一岁。按照族里的排行,韩青梧原先称韩青柏一声大哥,不过今日……   韩青梧提着藤篮,像是没看到韩青柏一般,径直想从他跟前走过。   “青梧,”韩青柏伸手将他拦住,“怎的你没看见我吗?”   “韩大少爷今日怎么得空?”   听见他如此称呼,韩青柏笑了笑,道:“这称呼变得倒是快!不过也是,青梧最是识时务,不然,也不会最得家学里先生的夸赞!”   韩青梧与他在家学里就不太对盘,每次只要先生夸赞自己,韩青柏就要语带酸味的挤兑他。   韩青梧本来与他就只是维持表面和平,现在都已经脱离韩家了,就连这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现在又听见他如此阴阳怪气的话,韩青梧反倒不着急走了。   ‘啪’地一声,他放下藤篮,在篮子里翻找了一小会儿,拿出一颗洋葱,举到韩青柏面前,“知道这是何物吗?”   堂堂韩家大少爷,哪里会知道洋葱是长这样的?   他摇了摇头。   韩青梧料定他肯定不知道,便也没急着揭晓答案,而是问道:“知道为何先生总夸赞我聪明吗?”   “还不是因为每次先生的测验,你总是能答得又快又好。”   “对啊,可是你可有看到我看书?”   这倒还真是没有。   韩青梧是韩青柏在家学里最强劲有力的对手,他对他的一举一动,自然是最为关心的。   平日里韩青梧是玩的最欢实的一个,可每到先生要测验时,他总能背诵的又快又好,写的文章也能得到先生夸奖,还给了他一个敏而好学的赞赏。这也是韩青柏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韩青梧扬了扬手里的洋葱,神秘道:“可都是靠着这个宝贝,这叫洋葱,据说吃了会变得聪明,所以我一直都在吃它。我发现,吃完以后再看书,记得特别牢,一遍就够了!”   韩青柏特别惊讶,这世上居然还有如此神物?   但若是真有这等好东西,韩青梧怎么会告诉自己?   “哼~“韩青柏充分地表示自己的不相信,嗤之以鼻道:“这东西真有这么神奇,你会肯告诉我?”   韩青梧没多话,本来也就是胡诌的,“信不信由你!”   他拎起篮子便要走,韩青柏在他身后道:“我今日去见了林先生。”   他怕韩青梧不明白,还特意说明,“林逊之先生。”   “我写了几篇文章,拿去向他请教。”韩青柏顿了顿又继续说:“要说这林先生,果真是有真才实学的人,经过他一点拨,那真真是胜读十年书啊!”   “啊,对了!”韩青柏拿扇子击了一下手掌,像是忽然想起来,“我们今日还谈起了你。你说你也是的,想要见林先生,你来找我啊,偏自己巴巴跑的去。这碧瑶青都已经交还给本家了,你现在也都不再是韩家人了,见面礼怎么还好送碧瑶青呢?也难怪人家林先生不收,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呐!”   说完,韩青柏呼啦一声打开扇子,优雅地轻轻扇了几扇,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韩青梧。   自从韩青梧被赶出族学之后,韩青柏面上不显,可这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离了韩家这颗大树,韩青梧这科举之路就此断送了,那自己也少了一个劲敌。   可今日在林逊之那里听说,韩青梧曾经来找过他,想要求林先生收下他做学生,韩青柏立刻就不淡定了,原来韩青梧还想着科举呢?   他必须得来看看,韩青梧是怎么努力的?   韩青梧自然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   这要是搁在半年前,韩青梧听见这样嘲讽的话语,他保准立马摔了篮子开始揍人了。   可这半年的经历,让他迅速成长起来,就韩青柏这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他都没当回事,“碧瑶青给了你们,你们就好好攥紧它,别拿着到处炫耀,别不知哪天就给炫耀没了!”   “听你这话的意思,你还想把碧瑶青再拿回去?”   韩青梧只笑了笑,他懒得在这里和韩青柏耍嘴皮子,“韩大少爷,你若是炫耀完了,那我可就走了,这天也不早了,我不像你有人伺候,我可得回去做晚饭了。”   说完,他也不待韩青柏回答,转身直接走了。   韩青柏却还在原地没动。   小书童青书见韩青梧已经进去了,自家少爷还在那里,恨恨的盯着他消失的地方,不由得上前劝慰道:“大少爷,您人也瞧见了,不都说君子远庖厨吗?您看小少……呃,韩公子他,现在都顾不得读书人的脸面,自己买菜做饭了,哪里还有时间温书呢?您放宽心吧!”   韩青柏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却反而更担心了:这家伙,怎么现在变得有点捉摸不透了?   韩青柏又站了一会儿,才离开,在踏上马车之前,他吩咐青书道:“去,把刚才他说的那个什么葱,买点回来。” 第11章   韩青梧进门后,刚放下藤篮拿起襻膊,便听见有敲门声,他以为是顾瑜回来了,开门一看,却是杜惟。   韩家两兄弟在说话的时候,杜惟就来了,他不好去打断他们兄弟的谈话,却又担忧韩青梧受欺负,便藏在一旁一直没有出声,待韩青柏走了之后,才来叫门。   “你下学了不回去,怎么跑我这儿来了?可是今日有不明白的地方?”   韩青梧没有问房子的事。   昨日才与他说的,不会如此快就有消息,他想他应该是来问功课的。   谁知杜惟进来后就绕着韩青梧看了一圈,然后问:“菜篮子呢?你刚跟那骚包大少说的,吃那个什么能变聪明,是真的吗?”   骚包大少自然指的是韩青柏,杜惟一直看不惯他四季都爱拿扇子故作风雅的模样。   韩青梧一听就乐了,“我信口胡诌的,没想到连你也上当了!”   杜惟给了他一拳,“我远远看你笑的那么狡猾,我就猜到你是逗他的。不过这得亏是你拿自己举例子,太有说服力了!”   韩青梧摇摇头,“我原先也觉得自己很是聪明,但现在越学越开始觉得吃力了,还是得把基础夯实才行,你可莫要学我。”   “对了,”杜惟一拍脑门,“被你这一打岔,差点把正事忘了。今日学堂先生收到知府的公文,说是这次府试与以往不同,会多加一道必考题。”   “多加一道题?什么意思?”   “就是在四书五经之外,还要再多考一题,跟咱们背诵的四书五经完全没关系的题。”   韩青梧想了想说:“若不是四书五经,那是关于哪一方面?时政?策论?还是民生?”   “不知道啊,”杜惟也很无奈,“陈知府今日放文下来的,他老人家说这题是皇上突然加的,目的就是要查验考生的综合能力,以及考场的临时应变能力,所有不能提前透露。你不知道,今日得知这消息,学堂里怨声载道,这仅月余时间了,复习都还来不及呢,现在又多了一道不知是什么的必考题,连准备都不知该如何准备,看来这次府试,悬了!”   好嘛,这说了跟没说一样,完全没有有用的信息啊!   如此,韩青梧反倒冷静下来了。   他将襻膊递给杜惟,“来,搭把手。”   杜惟还沉浸在府试要加题的悲痛中,无意识地就接过襻膊帮他将广袖缚好,然后又跟着韩青梧进了厨房。   “青梧,你说我这四书五经都没弄明白呢,这又加个题怎么办呐?”   韩青梧没有说话。   他正在看刚刚买回来的食材。   市场的大娘说,萝卜炖肉最香。   那晚上就吃这道菜吧!   他拿出一块肉,并一个萝卜放在一旁,又拿了几颗青菜,便将其他的都归置好。   “青梧,你说咱们是不是倒霉,”杜惟在韩青梧身边,跟来跟去,“怎么前一次府试不加题,偏偏轮到咱们下场,这皇上就心血来潮了呢?”   韩青梧将肉洗净,放到案板上,想着刚才大娘教自己,这肉得切成两指大小,他伸出自己两个指头,又拿着刀比划了几下,毫不犹豫地开始切肉。   “你说会是什么题呢?该从哪儿开始入手?”杜惟也就是那么一问,他也没指望韩青梧能答上来,不过他说了这么老半天了,韩青梧连一句话都没说,一直忙忙碌碌的,现在再看这架势,杜惟奇道:“你这是……打算做饭?”   “嗯,”韩青梧不以为然答道。   “你不是骗那个骚包大少的?”   杜惟见韩青梧已经把肉和萝卜都切好放在一边,又开始生火了,“你这是真要做饭?”   “当然,不然晚上吃什么?”   “你可以等你媳妇回来烧啊,有这个时间你多看看书岂不更好?”   “你先安静一会儿,我得想想那大娘是怎么教我做这萝卜炖肉的。”   杜惟用一种‘此人已疯’的眼神看韩青梧,倒是老老实实站在一旁不吭声了。   厨房里安静下来。   日暮时分,太阳收敛起刺目的光芒,变得柔和而又温暖,暖橘色的光穿透厨房的窗棱格,斑驳的在韩青梧身上留下光影。   他宽大的袖子,用一条白色的布巾拦住,防止下滑,再绕住左边手臂,将两只袖子都撸起到手肘处,再经由背后交错,在右侧手臂处绑了个结;下摆也撩起了,压在腰带里,方便来回走动。   韩青梧静静的站在那儿,略微回忆了一下,便开始动作起来。   他先将火生好,待火旺起来后,用另一个稍小的灶焖饭。   然后往大灶的锅里倒了点油,又扔了两片姜,待他感觉火候差不多了,便捧起切好的肉块,斟酌了一会儿,索性一下都扔了下去,只听见‘刺啦’一声,锅里瞬间腾起油烟与蒸腾的水气。   像是无数个光点,在阳光的缝隙里飞舞。   完全的将他笼罩在里面。   顾瑜回来时,看见的便是如此烟火气十足的韩青梧。   他拿着锅铲,不时的翻动几下,神情专注而认真,丝毫不理会杜惟在一旁痛心疾首地说:“韩青梧,你怎地堕落如斯?堂堂男儿怎能围在灶台之间?”   他见肉炖的差不多了,又将萝卜放进去,还不忘问杜惟,“你家谁做饭?”   “我爹啊!”   韩青梧斜睨杜惟一眼,“所以说,杜叔叔也堕落?”   “我……”杜惟被他堵得一时语塞,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不是不一样吗?你不是有你媳妇儿吗?”   “对,”韩青梧点点头。   杜惟以为他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谁知他却说:“她也快回来了,回来刚好吃现成的。”   杜惟手掩双目,简直不忍直视!   他这兄弟没救了!   顾瑜正好相反,她的心里说不出的暖意。   “青梧哥哥。”   喊他的时候,脸上都止不住的笑意。   韩青梧闻言抬头,看到她时,微怔了一下。   而后才道:“回来了,晚饭一会儿就好了!”   他走过去,视线先落在她秀气的小脸上,凝视了一会儿,才就着她的手,探身过去看韩青桐,“今天他乖吗?”   “很乖,就是下午的时候,带去的羊乳不够了,刘娘子喂了他一些米汤。”   韩青梧想了想说:“明日一早,我便去集市再买只羊来。”   “我去。”顾瑜想都没想就说:“青梧哥哥,家里的这些琐碎事,还有烧饭这事,你都不用考虑,只管好好温书,这些我都能做的。”   “你媳妇儿说的没错,”杜惟也走了过来,“你还是多想想府试吧!我先回去了。”   “你不在这儿吃?”   “不了,我爹还等着我呢!”   他如此说,韩青梧也没有留他,“我今晚想想那道多加的必考题,明日告诉你。对了,找房子的事先稍微缓缓,待府试之后再说,左右也不差这一个月。”   “行,知道了,我明日再来。”杜惟头也没回,就这么抬抬手,走了。   送走杜惟,韩青梧又探身看了看青桐,见他还在睡,便说:“趁他睡觉,咱们先吃饭吧。”   “好。”   韩青梧将萝卜炖肉装出来,厨房里顿时满室飘香。   “青梧哥哥你这手艺真不错啊,闻着就感觉一定很好吃!”   这是他第一次做菜,竟然看上去还挺不错的,闻着也真的很香,韩青梧很有成就感,“这是我今日去市场现学的,你先吃着,我再烧一个青菜就好了。”   他刚刚将饭给装好,韩青桐醒了,小脸在襁褓里左右转着,这是他表示饿了的标准动作。   他左右寻找了一番,都没有发现吃的,小嘴一扁,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桐桐乖,不哭,马上就有吃的了。”   顾瑜抱着他哄着,韩青梧也顾不上烧菜了,舀了一瓢水倒进锅里,便赶紧去挤羊乳,待他将羊乳挤好,热好又晾到合适的温度,小桐桐的嗓子都快哭哑了。   待韩青梧将羊乳送入小桐桐的嘴里,那震天的哭声,终于停了。   顾瑜一手抱着青桐,一手擦了擦额前的汗,长舒一口气,“看来下次得先把他的饭弄好!”   韩青梧完全同意。   孩子饿了比天大,哭起来不管不顾的,就刚才那一下,把他汗都急出来了。   额前的汗水慢慢凝聚成珠,顺着他的额角滑下。   他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勺子喂桐桐,腾不出手去擦。   顾瑜看见了,抬起手,轻轻在他额上擦拭了几下。   韩青梧没有去看她,嘴角却是抑制不住的上扬。   给桐桐喂完羊乳后,顾瑜抱着他拍嗝。   许是刚才哭的太费力,桐桐趴在顾瑜的肩上,慢慢的,又睡着了。   顾瑜将他放回小床好好的睡,他们总算能安安静静的吃个饭了。 第12章   顾瑜安置好小青桐又回来时,小厨房里很安静。   灶膛里留着小小的余火,小桌上却是空空的,韩青梧已经换了一身家常的衣裳,手中卷了本书,在油灯下看着。   顾瑜见只点了一盏灯,赶紧过去,将灯芯拨了拨,“怎么在这里看书呀?太暗了,仔细别看坏了眼睛。”   韩青梧做好记号后放下书,笑笑说:“无妨,只是等你的时候翻上两页。”   说完他起身,将温在大锅里的菜端出来,“来吃饭吧!”   “我来盛饭,”顾瑜盛好了饭递给他,说:“要不我们还是回小花厅吃饭吧?那边亮堂些,也方便你看书。”   韩家原来一直是在正房的花厅用饭的,但是自从家里大人都没了之后,韩青梧与顾瑜就直接在厨房里烧饭吃饭了,他们觉得这样更加方便,免得把菜端来端去的,现在也没有丫鬟仆人做这些事了,万一半途中打翻了,那就白忙活了。反正现在家里也没大人管着他们,会教训他们说如此不合规矩。   韩青梧倒是觉得在小厨房挺好的,“天气越来越凉了,在这里我还可以温着饭菜等你,若是去了花厅,那我们都只能吃凉的了,想要热还得再回来,何必如此折腾呢?!”   顾瑜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也没有坚持,“嗯,听你的。”   她在韩青梧的对面坐下,待他先动了筷子,然后她才伸手,直接夹了一小块炖肉放进嘴里。   立刻,肉的鲜香霎时充满了她的小嘴。   许久都没有吃过肉了,如今尝上一块,味道鲜美的她都差点直接吞了。   顾瑜眼睛都乐的眯了起来,“太好吃了,青梧哥哥,没想到你在做菜方面这么有天赋!”   韩青梧又夹了一块给她,“若是喜欢便多吃些,这半年多来,也让你跟着食素了。”   “那不也是应该的么?!”顾瑜开心的吃掉了他夹的那块,“真好吃!”   韩青梧自己也吃了一块,味道确实不错,炖肉鲜香酥烂,一点儿也不柴,萝卜吸收了肉汁的鲜味,完全入了味。   他觉得自己做饭确实还行,便提议道:“今后做饭就交与我吧!”   “这太费时间了。”   “无妨,你想想,若是一整日都坐着不动,我也受不住啊,如今日这般,既看了书,又做了饭,我倒是觉得挺好的。”   “今日书看的如何?”   “受益颇多,”韩青梧想了想说:“今日家中安静,我用完早饭便开始看书,一下便看进去了,待我回神已是三个时辰之后了。”   “那岂不是没有吃午饭?”   “吃了,后来吃了你给我留的,吃完之后,你让我再坐回书桌前,我也真是看不进去,便索性去买菜,似这般之后再来学习,我发现特别容易集中精神。譬如刚才,等你的时候,就这么翻了两页,可我却全都记住了。”   顾瑜崇拜的看着韩青梧,“好利害!你原先不就是看几遍便能记住的吗?”   “还是有不同。原先记住便只是记住,可是今日却觉得完全的明白了,不用刻意去记,”韩青梧伸出一指点了点额头,“它却已经全部在这里了。”   顾瑜并没有太懂他说的意思,“你觉得什么样好就好,都听你的。若是你觉得买菜做饭太耽误时间了,那便告诉我。”   “放心,不会的,”韩青梧顿了顿又问:“你呢?第一天做活,可还习惯?”   “都挺好的,杜叔叔很照顾我。”顾瑜便简单的讲了一下,“上午的时候,都是杜叔叔在给客人打酒,他让我在一旁观摩,看看他是怎么招呼客人,怎么沽酒,又是如何算账的,待到下午,他让我在后院,练习装瓶。”   顾瑜比划着自己装瓶的动作,“其实也不是复杂的活,因为有漏斗,只不过是为了让我多熟悉熟悉,以免在客人面前露怯。”   韩青梧看着她比手画脚的可爱模样,很想上前去捏一捏她的脸蛋,可又怕自己唐突了她。   便只笑意吟吟的说:“那你好好干!”   “好,”顾瑜笑着看着韩青梧说:“你也好好温书,我们一起努力!”   “嗯!”韩青梧点点头,脸着笑意。   晚饭后,顾瑜让韩青梧直接回屋,她将碗筷都洗刷干净,又把火挑旺,烧了三壶热水,给韩青梧送去了一壶,自己提了两壶回屋。   顾瑜自己洗漱干净后,刚好青桐醒了,她便给他把了嘘嘘,又就着热水给他简单的洗了个澡,放在床上穿衣服的时候,发现他小肚皮上有几个小疹子,淡淡的粉色。   顾瑜摸了摸,“桐桐,痒不痒呢这里?”   “噗噗……”   顾瑜又找了找,发现他身上就这里有几颗,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但看起来他没有什么感觉的样子,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她和青桐在床上玩了一会儿,慢慢睡着了。   韩青梧回屋后,将自己今日所看的内容,又过了一遍,觉得都记住了,便放下书。   他单手支着脑袋,想着下午杜惟说的新加的考题,想了一会儿,便拿出一张空白的纸,将笔沾了沾墨,将这一两年,他所知晓的,大铭朝所发生的重大事件逐个列一遍。   列完之后,他重新看了一遍,然后再从中划掉他觉得不太重要,不值得拿来一说的事件,最后留下三件:   储位。   改革。   国防。   看着白纸上六个醒目的字,韩青梧思考一番,又拿出一张纸,提笔沾墨。   储位一直是大铭朝最为热议的一个话题。大铭朝早先立过一名太子,在万立十三年时被废了,那之后,太子之位一直空着。   彼时圣上春秋鼎盛,太子之位空着便空着,可如今却不同了,圣上已是日薄西山,册立储君已是迫在眉睫。   再看改革。   自从大铭开国以来,世家与贵族兼并土地的情况日趋严重,直到万立二十七年,全国纳税的土地,居然有一多半,被世家与贵族隐瞒占有,拒不缴纳赋税,严重影响了国库的收入,农民民不聊生。   万立二十八年,内阁首辅许政清提出改革,如今三年多过去了,改革措施已见成效,百姓生活质量比原来有了很大的提高。   最后是国防。   对于国防这一块,韩青梧下笔时略有踌躇,他并不是十分了解,只是依稀记得听家学的先生提过几次。   大铭西北的边疆防御是皇上的一块心病,乌斯臧一族逐水草丰美之地而居,在马背上讨生活的他们,骁勇善战,又因为饮食习惯的不同,他们大都身高体壮,论单打独斗,大铭男子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朝廷虽然在北地有驻军,却抵挡不住,每到快入冬时,乌斯臧人便开始侵犯边疆州府,抢夺百姓的过冬物资。   在给‘物资’写下最后一捺之后,韩青梧将手中的笔重重的摔在桌子上,“太可恶了!绝不能任由他们如此欺侮!”   杜叔叔的悲剧不能一直上演,莫不是欺负我大铭真的无人可用?为何皇上不直接派兵打过去呢?   越想越气!   韩青梧在屋内来回走了几次,仍觉胸中怒气难消,他索性打开门。   深秋的凉风迎面吹来,拂过他尚且稚嫩,却清俊的脸庞,他这才觉得怒意渐渐散去。   月上中天,夜已经深了。   韩青梧已经有了倦意,却还不想睡。   马上就要入冬了,不知北方的百姓是否安好?   韩青梧在此刻,对着明月暗暗下定决心,待到将来,定要向圣上请命解决这个问题!   他在屋外又呆了一会儿,方才回屋。   重新又拿起笔,再看他刚才写的那满满的一页纸。   储位。   储位虽然是热议话题,也是目前关注度最高的事件,可是事关皇室秘辛,皇上又怎么可能拿来让学子们讨论呢?划掉。   国防。   国防属于策论范畴,但府试不考策论,划掉。   剩下的就是改革了。   首辅许大人的改革直接关系到国计民生,这是与百姓息息相关的,而学子们又大部分都来自于民间百姓,若是从这里面出题……   韩青梧分析到这里,觉得眼睛非常酸涩,感觉脑子也转不动了,再想不出什么东西了。   他便散了发,简单沐浴之后,便上床歇息了。   忙碌了一天,头挨到枕头上,他便睡着了。   月亮渐渐西沉,东方地平线上,一颗明亮的星星散发着光芒,天空一点一点变成了朦朦的墨蓝色。   寅时三刻,正是好眠的时候。   突然,韩青梧所居住的东厢房的门被人拍的‘嘭嘭’作响。   “青梧哥哥,青梧哥哥,你快来看看桐桐。” 第13章   韩青梧睡得正沉,忽然被敲门声惊醒,一瞬间,有些恍神。   “青梧哥哥,你快看看桐桐这是怎么了?”   顾瑜急切的声音忽地传来,韩青梧霎时清醒了。   他立刻下床打开屋门,顾瑜抱着青桐,身披月光站在门外。   “桐桐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顾瑜的声音带着哭意,“刚才睡得好好的,他忽然一直哼哼唧唧的,我起来一看,他身上全是红疹子。”   “莫慌,快进来说话。”   韩青梧让顾瑜将韩青桐放在他的床上,他点亮了油灯。   小青桐包在襁褓里,顾瑜将他的小包袱打开一些,方便韩青梧查看,“你看这里,”顾瑜指了指他的胸前,还有脖颈处,原先白嫩的肌肤上,密密的显出一层淡粉色的疹子。   那疹子似乎很痒,韩青桐的小手不停的往脖子的方向摸,好像想要抓一样,可他又偏偏够不着,难受的直哼唧。   而且那疹子不光是长在胸口脖颈处,还似乎有向脸上蔓延的趋势。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那疹子好像发的更加多了,韩青桐却显得愈发没有精神,刚刚进屋的时候还哼唧,现在却好像连哼唧几声都显得尤为吃力。   顾瑜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韩青梧随手将长发束在身后,交待顾瑜道:”我现在去找赵大夫,你就呆在这里不要动,免得让桐桐招了风。我很快回来。“   说完,他抓起床边的外衫跑了。   天还没亮,街道上黢黑一片,只有偶尔有一两家做早点生意的小铺子,星星点点的透露出些许亮光。   韩青梧一路狂奔。   他顾不上看路,反正也看不清,只是偶尔停下来辨别一下该往哪条街道。   终于在摔了两跤,天朦朦亮的时候,到了赵大夫家门口。   ”赵大夫,救命!“韩青梧直接上去,把门擂得山响。   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是个小厮。   他一开门便不高兴的说:”谁啊?谁啊?天还没亮呢就在这儿吵?”   “抱歉打扰了!我找赵大夫救命!”   “谁来这儿不是找我们家老爷救命的?“   估计大夫家的门经常被人这样敲,他似乎也习惯了,即便看见韩青梧焦急的模样,他也不甚紧张,”我们老爷巳时在妙手回春堂坐诊,你到时去那里找他吧!“   若是能等到那个时候,还需要他来告知吗?   韩青梧耐着性子说明道:“等不及了,求赵大夫救救我弟弟,他还是个小婴孩,我出来时,眼见他呼吸艰难,怕是多等一刻就多一分危险,还请小哥赶紧通报一声。”   “不是我不给你通报,“小厮指了指天,说:”你得先看看时辰呐!这天都还没亮呢!我这要是去吵了我家老爷,我还能在这里做活吗?再说了,要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来找我们老爷,我家老爷就别睡了!”   说着,他就要关门。   韩青梧知道再与他说下去,也是浪费时间,他不会去通报的。   眼见着门就要关上了,若是关上,再敲开可就难了。   紧要关头,韩青梧来不及思考,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得罪了!”   话音刚落,韩青梧上前一脚,直接踹到门上。   “砰!”   “唉哟我的亲娘哟~~!”   那小厮被门猛力一撞,控制不住地倒退了好几步,直接摔倒在地上,捂着脑袋直哼哼。   韩青梧并不是文弱的书生。韩元丰在世的时候,他与杜惟两人,打架什么的没少干,可浑着呢!后来随着年岁渐长,再加上父亲过世,才让他彻底收敛了性子。   那小厮虽然比韩青梧年长许多,力气自然也是比他大,可是他压根儿没想到,这看起来端端正正的小子,会做出如此举动,所以完全没有防备,直接被他撞了个眼冒金星。   韩青梧赶紧上前将小厮从地上扶起来,“对不起,事出紧急,改日定登门道歉!”   说完,他跑了进去。   赵府是个三进的院子,韩青梧绕过假山,经过回廊,穿过月亮门,便看见有人从内院出来。   他定睛一瞧,正是赵大夫。   “赵大夫,赵大夫,”韩青梧小声地叫着。   毕竟前面就是人家内院,若是惊扰了女眷和孩子就不好了。   赵大夫有早起锻炼的习惯,每日卯时必定起床,先练上一套五禽戏,方才开始一天的生活。   今日他也是卯时起的,刚出内院就听见有人叫自己‘赵大夫’。   他就奇怪了,循声望去,竟是一位陌生的少年。   还未等他询问那少年是何人,便只见他快速跑到跟前,端端正正的行礼,然后快速道:“赵大夫,小子是韩家茶庄的韩青梧,这个时辰冒然来找您,是想求您救救我的弟弟,他快满三个月,半夜突然身上长满红疹且愈发严重,目测呼吸似乎不顺畅,求您救救他!”   救人要紧!   赵大夫也无暇问他为何出现在他家里了,直接道:“快,随我先拿出诊箱。”   待取了箱子,韩青梧直接背上,然后头前带路,赵大夫在后面。   天渐渐亮了起来,路上好走的多。   不多时,韩青梧便带着赵大夫来了。   顾瑜抱着韩青桐在屋里哄着,她一手抱着他,另一只手,手背轻轻抚着他长红疹的地方,缓解一下他的难受。   可小青桐哼哼的声音更加小了,整个人看起来好像随时都能晕厥过去。   顾瑜都快急疯了!   赵大夫一看见小青桐的情形,立刻一叠声地吩咐道:“快,打盆水来!”   “将门窗都关严实!”   “准备好干净的布巾!”   “把孩子放到床上,松开他的襁褓!”   韩青梧与顾瑜立刻一一照做。   赵大夫净手之后,将青桐的襁褓完全打开,把他身上的衣服也全部脱掉了。   映入眼帘的情景让顾瑜惊呼出声。   韩青桐的腹部和大腿上,也都是红疹,如此望过去,那红疹竟是密密麻麻的遍布全身。   赵大夫先是仔细地察看全身,又凑近观察了疹子的样子,然后坐到床边,在大腿上垫了一块干净的棉布,将韩青桐抱起,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一手的食指与拇指叉在他的下颌处,手掌贴在他的胸口,稳住身形,另一只手在他的背后,自下而上的抚摸,间或手指在后背点了几处。   如此动作,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只见小青桐忽然张嘴,‘哇’地一下吐了。   赵大夫手上没停,小青桐便又哇哇吐了好几口。   赵大夫看了看地上的呕吐物,然后停了手,小心地将小青桐放回到床上,盖好被子,吩咐道:“拿干净的布巾给他擦擦,舒服点。”   韩青梧得到赵大夫的允许,将地上的污物处理了,顾瑜也将小青桐擦了干净。   赵大夫又净了一次手,然后从出诊箱里拿出一盒药膏,抹在手上,双手摩擦了一会儿,便又将小青桐的被子掀开,让他趴在被子上,在他的身后揉搓。   如此这般之后,又逐步揉捏了他的双手双脚。   在赵大夫的动作下,小青桐渐渐停止了哭泣,慢慢地睡着了。   看着他恬静的睡颜,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韩青梧与顾瑜这才彻底的松了一口气。   “请受小子一拜!”韩青梧一个长揖到底,“多谢先生的救命之恩!”   赵大夫呵呵一笑,“救人乃医者之职,小哥你不必太客气!”   “请问赵大夫,我弟弟为何会突然生出这许多红疹?”   赵大夫拿布巾擦了擦手,问:“小娃儿平日里都是如何喂养的?”   “都是喂得羊乳。”   赵大夫点点头,“若是没有母乳喂养,那么羊乳是最好的选择。”他又问:“小娃儿今日可是又吃了什么其他的东西?”   顾瑜想起刘娘子的话,便回答说:“是了,因着羊乳不够,今日桐桐还吃了些米汤。”   “嗯。”赵大夫点点头,又掀开青桐的襁褓查看一番,见疹子已经没有再蔓延的趋势,这才将他仔细盖严实了,又开了些窗通风,这才说道:“还未满三个月的小娃儿,肠胃最是娇弱,除了母乳与羊乳之外,其他食物都很难克化,不过每个孩子的身体状态都不同,看来你家这小娃儿是适应不了米汤,这才出了这许多的疹子。”   听了大夫的话,顾瑜自责不已。   赵大夫见小姑娘都要哭了,赶紧又解释道:“小娃儿出疹子着实凶险,不过好在你们发现的及时,现在他已经没事了,今后还是纯羊乳喂养,待他到七,八月余,再添加其他食物不迟。”   韩青梧作揖道:“多谢大夫教导。”他想了想又说:“今日擅自闯入大夫府中,还弄伤了门房小哥,是青梧的不是,青梧定会登门道歉。”   赵大夫简单了解了事情经过,哈哈一笑便说:“无妨,你也是事出有因,若不是你如此,小娃儿……还真不好说。”他话题一转又道:“今日之事也有我家小厮的不对,不过你也别怪他,这段时间常有病人小病谎称大病,待老夫急急忙忙赶过去,病人照旧谈笑风生的,老夫恼了便说了门房几句,他怕是再被老夫责骂,这才不管什么原因,一律挡在门外。”   他略微解释后笑道:“你们两这算是扯平了!”   说着,他从出诊箱里拿出一盒药膏,递给顾瑜,“这疹子会有反复,你多加注意些。”然后又对他们道:“小娃儿太小,不好吃什么中药,这是青润膏,里面都是些能够保持湿润,滋养肌肤的草本植物,孩子用了没事的。小姑娘就按照我刚才的手法,每日给他按摩一番,过两日就全好了。”   “多谢赵大夫!”   赵大夫将青润膏送给韩青梧,只收了出诊费,便走了。   韩青梧又将赵大夫送回家。   待他回来时,见顾瑜趴在床沿,眼睛眨也不眨地,就这么守着小青桐。 第14章   顾瑜跪在脚踏上,整个身子趴在床沿,就这么看着小青桐。   心里止不住的后怕。   她抱着小青桐,就看着他在自己的怀里,哭声越来越微弱,直到气息时有时无,若不是韩青梧回来的及时,只怕……   顾瑜不想哭的,可是懊悔,自责,后怕,庆幸,这些情绪交杂在一起,眼泪根本止不住。   她听到了韩青梧的脚步声,赶紧用袖子胡乱地擦。   韩青梧走近了看见小青桐睡得正熟,便想与顾瑜说话,却发现,她竟然泪流满面,现在又用袖子擦,生怕被自己看见。   可是……全都看见了啊。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姑娘家哭。   却是他第一次看见顾瑜哭。   他已经记不得别的姑娘是怎么哭的,可他就觉得她哭的和别的姑娘家不太一样。   顾瑜哭起来几乎没有声音,只看见豆大的,晶莹剔透的泪珠,啪哒啪哒的往下掉。   每一颗都好像砸进他心里,砸的他心都疼。   韩青梧握住她的手腕,“别擦了,都红了,仔细擦破了皮。”顺势拉着她,让她坐在自己身边,随后便放开了。   他们背靠着床沿,坐在脚踏上。   顾瑜咬着下唇,努力让自己不那么哽咽了,才道:“对不起,青梧哥哥,是我没有照顾好桐桐。”   “不能全怪你,我也有责任。”韩青梧侧头看她,“我们都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只有今后更加的用心。”   “嗯。”顾瑜偷偷抬手抹了抹泪,“我好内疚,原来巧姨娘跟我说过,小婴孩不能乱吃东西,可是我不知道连米汤都喝不得。”   “我也不知晓,我想,那刘娘子也不知晓,否则她有了两个孩子,带孩子的经验定然比我们要丰富的多,又怎么会给桐桐喝米汤?许是她儿子喝了没事,可桐桐身子却吃不住。刚才赵大夫也说了,有些孩子体质天生就更加敏感些。”   顾瑜说:“青梧哥哥,从今日起,我们还得更加的认真一些,桐桐想来是体质敏感的,而且他还这么小,什么都不懂,都是我们给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若是我们不仔细,他便又会同今日这般受罪。”   韩青梧点点头,“是得更加小心,一会儿我便去集市再买只羊回来,你今日让刘娘子多多留心桐桐,中午和下午的羊乳我弄好了给他送过去,如此更加新鲜。”   “可是会耽误你看书?不若等我中午休息的时候,去集市买了羊回来,待中午和下午我再回来取一次。”   韩青梧不赞同道:“小瑜儿,杜叔叔既同意让你在酒铺里做活,你便好好的干,铺子里可不能少了人。酒铺也就是一条街的距离,便是送一次也花不了多长时间,我刚好可以走走,当作看书之后的放松了。你放心吧!”   “那好,那我便趁着休息的时候,多去隔壁看看小桐桐。”   顾瑜哭完,又和韩青梧说了话,心里轻松了些,倦意却涌了出来。   她昨天第一次在酒铺里做活,也是第一次做那么多事,晚上又因为桐桐哼哼唧唧的没睡好,早晨起的又早,此刻放松下来,感觉眼睛都睁不开了。   “青梧哥哥,我好困,先睡一下,你一会儿叫我好吗?”说完,她头一歪,直接倒在韩青梧的肩上,睡着了。   “……好。”   困得连他的回答,她都没有听到。   辰时初刻,往日这时候,太阳早已经出来了,可今日一早,天便一直阴沉沉的,屋子里也显得格外的暗。   又过了一会儿,韩青梧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声音,竟然下起雨来。   耳畔是顾瑜清浅的呼吸声,窗外,雨声滴滴答答的敲打着屋檐。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韩青梧低声背诵着,却一动也不敢动,觉得自己可以就这样,让她靠一辈子。   那日之后,小青桐的疹子一日好似一日。韩青梧更在第三日,便又重登赵府,亲自向赵大夫,以及那小厮,为自己的莽撞赔罪。   赵大夫行医数年,大清早的,被病人叫门之事,不知遇过多少,是以并没有放在心上,但韩青梧此举却博得了他的欣赏。   赵大夫事后也想起,韩青梧便是他年初时,去看过蛇毒却可惜没能救过来的,韩家茶庄的少东家。   第一次见他时,他正因为他爹的过世嚎啕大哭,自己当时还担忧,不知这家中失了顶梁柱,孤儿寡母的如何生活,却没想到这近一年之后再见,他已是如此沉稳知礼的少年,竟然能够带着小媳妇儿,和尚在襁褓中的弟弟,独自撑起一个家。   是以当韩青梧请教该如何照顾小婴孩时,赵大夫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小青桐在韩青梧与顾瑜的悉心照顾下,疹子全部都退了。   韩青梧每日在家安心读书。   顾瑜对于飘香酒铺里活计也越来越熟练。   她不光沽酒的技术愈发纯熟,再加上有着姑娘的细心,经她手的银钱都完全没有错误,杜有源对她非常满意,自是不会再提十五日试用的事情,更因为她写的一笔好字,连青花瓷瓶上‘十里飘香’的名字,也交给她来写,他自己则把心思全部放在后院酿酒上。   日子在忙忙碌碌中,似水滑过,转眼,便到了韩青梧府试的日子。   惠州城隶属于闽南府,也是闽南府首府,下属有七个县。   府试便是在首府惠州城进行,由闽南府知府陈文与,同知林广泰共同主持。   在惠州城南,有一个占地百亩的广场,原来是守城军点兵的校场,后来惠州城愈发繁华之后,军队便被分配至城外驻扎,这里便被改造成为府试的专用场地——惠州城府试院。   万立三十一年十一月初三,万事大吉。   这一日清早,天才蒙蒙亮,顾瑜便起来了。   她先给青桐把完嘘嘘,又喂他喝了羊乳之后,抱着他,又将他哄睡了。   顾瑜待青桐睡熟后,便拿着银子,去外面的早点铺子,给韩青梧买了五张便于保存的硬壳大饼。回家之后将饼切成两指宽的长条,方便食用,再用干净的布巾包好,扎成一个小包袱,又将前一晚便从他屋子里拿出来的,备用的襕衫,鞋袜等,又整理了一遍,放在另外一个包袱里。   她从钱匣子里数了三两银子,装进蓝色的小荷包内,一百文一吊的钱,数了五吊,装进绿色的小荷包内,又拿了些散银子,装进靛蓝色的荷包内。   装好钱之后,顾瑜想了想,又取了两个散银子装进去。   做好这些之后,她看看天色,已经亮了,便又上街,给韩青梧称半斤酱牛肉。   等店家称好牛肉后,她想了想,又说:“店家大叔,麻烦您再把这牛肉切成一片一片的,对,就是这样切。“   牛肉切成一片一片的,就是为了方便食用。   这几日是府试日,来他店里买酱牛肉的,都要求他切成片,此刻店家见是她是位小姑娘,也考虑的如此周到,便打趣道:“你这小姑娘还挺细心的,这酱牛肉可是给你心上人买的?”   顾瑜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茬,反而问:“大叔,一会儿牛肉可以用油纸包吗?我这不是马上就吃的。”   “好嘞,保管给你包的严严实实的,一滴油都不漏出来,”店家手上没停,嘴也没停,“你心上人可是今日参加府试呢?”   顾瑜点点头,拿了银子给他,“大叔谢谢您!”   “小姑娘客气了,祝他高中啊!”   “托您吉言!”顾瑜笑着回他。   顾瑜回到家时,韩青梧刚刚好打开屋门出来。   他身着圆领,湛蓝色的襕衫,衣衫四周用藏蓝色滚边,腰上系着同色系的腰带,头发全部梳起,头上带着玄色儒巾,在这初升的朝阳下,朝气勃发。   顾瑜自进门看见韩青梧,便站在那里,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韩青梧低头检查了自身,发现并没有不妥之处, “作何这样看着我?”   “这朝廷选拔人才,样貌也在考核范围之内,”顾瑜笑得狡黠,“依我看,青梧哥哥此去,便是不用答题,也定能被选中!”   听她如此说,韩青梧顿时哭笑不得,他抬手捏了捏她娇嫩的小脸蛋,“你啊,自家夫君,你也能如此调侃!”   韩青梧下手很轻,可顾瑜白皙的脸蛋上,被他捏过的地方,立刻嫣红一片。   他见到后立刻紧张起来,“抱歉,可是我手重了?”   韩青梧大拇指在她嫣红的地方轻轻抚了抚,问:“疼吗?”   顾瑜捂着脸,觉得被他捏过的地方又热又麻,说不出什么感觉,却不敢再看他了,“没事,不疼。”   她怕他再说些什么,立刻又道:“你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你来看看还需要什么。今日府试第一日,可莫要迟到了。” 第15章   惠州城府试院在城南,韩青梧他们所住的地方在城北,虽说要穿越整个惠州城去到那里,但幸好都是在城内,并不算太远,若是平日里就走着去了,不过今日杜有源雇了辆有蓬小马车,韩青梧便和他们一起出发,如此既平分了车费,又节约了体力。   卯正,韩青梧与杜惟便要走了,杜有源送他们去考场。   顾瑜抱着小青桐,站在飘香酒铺门口,目送载着他们三人的小马车越行越远,最后汇入人群车流中,踪迹难寻。   “桐桐,哥哥去参加府试了,我们祝哥哥榜上有名好吗?”   “……噗噗”   “嗯!”顾瑜在小青桐嫩嫩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桐桐好棒,给哥哥鼓劲!”她又说:“哥哥要三日之后才回来,这几天桐桐都跟着姐姐,乖乖的好吗?”   “噗……噗噗……”   “乖,待哥哥回来,姐姐跟他说,桐桐这几日都很乖,哥哥就会表扬你的,对吗?”   “……”   桐桐将手塞进嘴里,吃的正香,顾瑜就当他默认了。   顾瑜看看天色,卯时三刻,离开铺还有些时间,不过今日杜有源送他们去考试院,将酒铺完全托付给了她,她得提早一些做准备。   “桐桐,姐姐送你去刘娘子那里,你乖乖的想吃就吃想睡就睡,”顾瑜见小青桐专注吃手的模样太可爱了,忍不住又亲了他一口,“不要太想姐姐。”   小青桐见顾瑜忽然凑近,被分散了注意力,又看见她额前的碎发垂落下来,就在他视线上方。   他忍不住,伸出另一只小手,想要去抓。   顾瑜凑过去亲亲他的小手,“待中午不忙的时候,姐姐就去看你。”   她将小青桐送到隔壁,便开始准备开铺子。   韩青梧,杜惟与杜有源三人的行进速度,起初还是挺快的,到后面越走越慢,最后快到城南考试院时,竟然停了下来。   “车把式,”杜有源在车里问道:“怎么不走了!”   “杜老板,人太多了,堵了!”   杜有源掀开车帘朝外一望,饶是韩青梧他们一直都住在惠州城,也都知晓府试之日必定人多的,也被吓了一跳。   放眼望去,人山人海!   韩青梧他们走的是通往府试院的必经之路,此时密密匝匝地皆是头戴儒巾,身着襕衫,前来参加府试的考生。而他们的身后,还有更多的人,正下马车的下马车,下轿子的下轿子。   这倒是正常的。惠州城下属七个县,再加上惠州城本身,每个地方都有往年没考中的考生,再加上同韩青梧他们一样,今年第一次下场的考生,从各自县城,同时汇聚于此,不堵塞才是奇怪呢!   好在韩青梧与杜惟就是担心人太多拥堵,即便是同在内城,也提前了一个半时辰出来,此时时间绰绰有余,他们便付了车钱,走过去。   快到府试院大门口时,远远的便看见府试院门口挂着幅牌匾,黑底,上面用朱漆写着‘登录’,   ‘登录’相当于是考生们报到的地方,这里有着这一次府试所有考生的名录,凡是来参加考试的,都必须在这里登记,登记之后,方能进入。   大铭朝府试的报名门槛是很低的。   只要愿意,交五两银子的封卷费,就可以把自己的名字写到府试的名单上。   可是这报名门槛低,费用并不便宜啊,五两银子,够一家三口省吃俭用近三个月的口粮,所以即便谁都能报名府试,却只有真正想要考科举的考生才愿意交这银子。   韩青梧和杜惟在登录处都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登记好之后,他们便要进去了,那里杜有源就不能再跟着了。   府试一共有三场,分三天考完。考生一旦进入府试院,那只有三日后才能出来。   自杜惟出生,杜有源还从未和儿子分开过这么久,虽说都在城中,却有三日不能见面,而且他还是去参加如此重要的考试,杜有源心中涌出浓浓的不舍。   “每日都要好好吃饭,知道吗?”   “我会的,爹。”   “若是觉得带的不好吃,就在里面买,爹再给你一些银子。”说着,杜有源便要掏出钱袋。   杜惟阻止他,“不用了,我带足了三日用的,足够了。”   “若是渴了,就在里面买热茶喝,别喝凉水,免得闹肚子。”   “我知道了,爹,时间不多了,我和青梧进去了,您一会儿就回去吧,别在门口守着。”   杜家父子说话的时候,韩青梧站在旁边安安静静的等着,这会儿杜惟拉着他,他才上前一步,对杜有源作揖道:“杜叔叔放心,我和小惟会互相照应的。我们进去了。”   看着眼前青春正好,英姿勃发的少年们,杜有源忽然觉得自己迸发出无限的希冀,他伸出大手,在他们肩上大力地拍了拍,“孩子们,好好考!我祝你们前程似锦!”   韩青梧和杜惟,立刻站定身子,恭恭敬敬地给杜有源作了一个揖,转身进去了。   杜有源在门外,一直看着他们,直到连背影都看不见了,他也没有立即离开。   反正铺子里有顾瑜照看着,他打算在这里守上一日,怕万一有什么事,孩子们出来找不着人。   韩青梧与杜惟辞别杜有源后,来到第一进院子。   第一进的院子,是知府安排自己的亲卫,检查考生们所携带的物品的地方。   在这里,几乎每个包袱都要打开给亲卫们过目,目的就是为了防止考生会夹带作弊。   这个院子呈口字形,四面都有厢房,每边各七间,每一间的门外,都有考生们在排队等候检查。   另外有两名兵士装扮的人在维持秩序,并且安排,看哪边的队伍短一些,便让新进来的去那里排队。   排队等候的时间并不是太长,很快便轮到韩青梧和杜惟。   他们正准备一起进入厢房,韩青梧的脚才刚刚踏入,却被屋子里的亲卫给拦住了,“一次只能进一个。”   如此,杜惟便退出来,“你先吧。”   屋子里有两名卫兵,一名站在深色八仙桌的旁边,另外一位就站在屋里的空旷处,其余的便什么也没有了。韩青梧进去后,还未等说话,那卫兵便道:“包袱放在这桌上,人到那边去,除去外衫检查。”他指了指另外一人所处的位置。   韩青梧依言行事。   两名卫兵的检查速度挺快的,打开包袱三两下便看得一清二楚,却也没将东西翻乱,全都看了个遍后,还替他将包袱再包好递给他,“可以了,叫下一个进来,你去二进院子抽签。”   韩青梧道了谢便出来,换杜惟进去,他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待杜惟出来后,他们一起去第二进院子。   第二进院子是抽取考场编号的地方。   这个抽签是随机的,这样的安排,是为避免地方官员,对于自己下属的县城有偏袒,或者是分配考场的时候,有失公允。   考试虽然说主要是看个人的发挥,看看对于四书五经的熟悉程度,可是这考场的作用也非常大,毕竟要在里面吃喝拉撒睡的呆上三天的。   若是考场向阳,屋子里温暖干燥,答起题来也会舒心一些,若是考场背阴,屋子里阴冷潮湿的,还得买炭火取暖,费了银子不说,考试院的炭火都是质量普通的,那烟熏火燎的,对于考生的影响非常大。   是以待韩青梧与杜惟进入第二进院子时,看见很多考生在快要轮到他们抽签时,都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貌似在祈求上天能保佑他们抽到个好位置。   “哇!”看见如此情景,杜惟不禁惊呼出声,“这场面壮观!”他手肘碰了碰韩青梧,问:“你要不要也拜拜?待会儿能抽个好地方。”   韩青梧笑笑说:“我敬鬼神,而远之!”说完他一把揽过杜惟的脖子,夹着他向前,“快走吧,队伍越排越长了!”   韩青梧与杜惟排在队伍的中间,很快便轮到他们。   十五多米长的签台上,并排放了三列,共二百三十个签筒,每个签筒里装十二支几乎完全相同的,用纸做成的签子,卷成圆筒状,用细细的红绸绳系住,从外面并不能看见里面的字。   到目前为止,这二百三十个签筒里的签子数量并不均等,有的签筒里签子多,有的少。   抽签也是一个人一个人地抽,可以在签台来回两次,停留六弹指的时间。   有的考生来到签台前,面对如此数量的签子,完全不知如何下手,想抽这个,又怕这个不好,想抽那个,又不知那个如何,在签台前犹豫不决。   六弹指的时间转瞬即逝,最后那考生愣是一个也没能抽出,被亲卫随便拿了一个递过去,便赶走了。   轮到韩青梧时,他快速地扫了一眼签台,想了个办法…… 第16章   韩青梧站在签台的中间,从衣袖里拿出一枚铜板,轻轻向上一抛……   铜板本身重量比较大,而他抛掷的力量并不大,是以铜板掉落在签台上时并没有被弹出去。   铜板落到签台上,骨碌骨碌朝右边滚去,滚了没多远便在某个签筒前停了下来。   他走过去,毫不犹豫地,就从那个签筒里,抽出最靠近铜板的那枚签子。抽出之后,他没有急着打开,拿着签子站到一旁等杜惟。   杜惟在他身后,自是将他的动作全部都瞧得一清二楚。   不光是杜惟,还有后面排队的考生们,便是在签台两侧以及后方的亲卫们,也都将韩青梧的抽签方式看的清清楚楚。   大家心里满是惊奇,原来还可以这样抽签的?!   杜惟更是在走过韩青梧身边时,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待到杜惟抽签时,他在签台前,左边看了看,右边看了看,也犹豫了。   站在下面看别人抽的时候,他还在想,这人怎么这么磨叽?不就是抽个签吗?有那么难?   现在轮到他自己站在签台前,面对如此海量的签筒和签子,他才惊觉,还真是有那么难!   他想了想,便也学着韩青梧,从袖子里拿出一枚铜板,用同样的方法,抽得一签。   他拿了签子,到一旁去和韩青梧一起打开。   韩青梧抽到的是洪字十二号舍,杜惟抽到的是宇字十六号舍。   “这数字不错啊!”杜惟开心的说:“这字也不错啊,咱们中间只隔了一个字,离得很近!”   考场的编号是按照《千字文》来编排的,‘宇宙洪荒’,韩青梧与杜惟中间隔了一个宙字,算是离得比较近了。   杜惟一把揽过韩青梧的肩膀,还不忘给了他一拳,“还是你小子鬼主意多,这位置看着,应该是不错的!”   “位置好不好还得去那儿看了才知道,我这也是临时想到的。那么多的签子,还真不知道抽哪个好!只好交由上天决定了!”   “诶!诶!诶!”听见他如此说,杜惟顿时叫起来,他终于抓到这小子自相矛盾的地方了!“你不是说你对鬼神敬而远之的吗?为何将抽签的机会交与上天?”   杜惟洋洋得意的看着他,看看他这次还如何狡辩!   韩青梧一掌蒙上他那张欠扁的,得意的脸,语带笑意道:“我如此是为了找寻与我有缘的签子,干鬼神何事?!”   “……”   “呵呵呵……走吧,别耽搁时间了。”   他们一起去往下一进院子。却不知在他们后面,也有不少考生们,学着他们抛铜板的方法抽签,可当硬币在签筒前停下时,他们又会觉得,下一次抛得铜板,考场的位置是否会更好?   抽签,难得不是没有合适的方法,关键在于抽签的人。   第三进院子,就是正式的考场了。   这一处与前两进院子隔得稍稍有些远,待他们走到时,入眼处,首先是那高耸的城楼,上书‘明远’二字,这便是惠州城府试院内最著名的明远楼了。   明远楼方方正正的,有两层,底层四面为墙,各自开有弯月形拱门,四檐柱从底层直通至楼顶,梁柱交织,四面皆窗。站在楼上可以一览整个府试院,是给知府大人用来监督和指挥全考场的。   明远楼的四面拱门处,各自都摆着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两位头戴儒巾身着长衫的先生,看着像是书院的先生。   韩青梧与杜惟走到拱门处时,他让杜惟先去。   杜惟上前,那先生直接分给他一个包袱,说:“包袱里面是考试的用具,请把抽到的签子打开。”   杜惟展开给他看。   “宇字十六号舍,往这边过去。”先生指了指左手边,便将包袱和签子一起给了杜惟。   杜惟本还想跟韩青梧说两句话,却被另一位先生阻止了,“由此时开始,就不能再说话了,进去之后,也请保持安静。”   他无奈,只能对着韩青梧比了个大拇指,意思让他要好好考。   韩青梧也对他比了个大拇指,两人一起努力!   韩青梧的洪字十二号舍,则在右边。   本来拿着签子还觉着两人之间只隔了个‘宙’字,离得不远,待韩青梧穿过明远楼之后,看见那一排排整齐排列,一眼望不到边的,数量之多的号舍之后,才发现这里面之大!每一个字是一道门,里面有面对面的两排号舍,他数了数,一排二十八个,两排共五十六个。   而这整个明远楼,快把《千字文》给排了一大半了。   他和杜惟隔了个字,就隔了好几十号,并且字与字之间,还隔了一条考监巡视的大道。   不过幸运的是,他的洪字十二号舍与杜惟的宇字十六号舍都排在中间,而且都面向朝南,这可真真算是个好位置了。因为每排号舍的最头和最末端,是放恭桶的地方,不管什么季节都气味难闻,看来这一号舍和二十八号舍该是最不受考生欢迎的。   韩青梧找到自己的号舍,进去之后,先将包袱放下,然后细细打量这个将要待上三日的地方。   号舍里有长大约四尺的两块木板,两边墙体都是砖墙,并且有砖托槽,上下各两道。   白天考试时,两块木板分置上下托槽上,可以搭出一副简易桌、凳;晚上则将上层的板拆下,与下层平拼成一张简易床铺。不过这里空间太过逼仄,韩青梧试了试,人睡下去连脚都伸不直。   可是没办法,所有人都是相同的待遇,能抽到中间的号舍,韩青梧已经很满足了。   韩青梧将带来的包袱打开,分类放好,都收拾好之后,他周围的号舍也都陆续来了人,因为这里不让说话了,大家彼此都默默地作揖,算是打招呼了。   杜惟也找到了自己的号舍,他进去之后,也将包袱打开都分开放好。   他的包袱,是顾瑜主动找他爹提了建议,然后他爹完全采纳之后,帮他收拾的。   他看着自己身边木板上放着的大小三,四个包袱,不禁嫌弃的撇撇嘴,“只不过三日而已,哪里需要带这么多东西!”   在惠州城南,惠州城府试院中,韩青梧与杜惟都已经顺利的找到了自己的号舍,并且都安置好,只待发考题了;杜有源在考试院外面的茶楼里,挑了个临窗的,刚好看见府试院大门的位置,点了一壶茶,一小碟点心,心不在焉地品茶。   而此时在惠州城北,飘香酒铺里,顾瑜却遇上了个麻烦。   惠州城水路陆路皆通,南来北往的外地客商非常多,可异族却是从未见过。而此刻,三名穿着打扮以及长相都与大铭朝皆不相同的异族人,在飘香酒铺里,围着顾瑜几里哇啦的说个不停。   今日是顾瑜第一回自己独立看铺子,她是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生怕给客户打的酒的数量不对,或者找错了银子。好在她认真仔细,一直妥妥当当的都没有出错,直到这三个身材高大,深目高鼻的异族人来到酒铺。   他们三个先是站在酒铺外面,对着酒店招牌‘飘香酒铺’叽叽咕咕的说了半天话,然后才进来。   顾瑜自幼养在闺中,也是最近出来做小伙计,才有机会见到这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可这却着实是她第一次看见如此长相的异族人。   怎么会有长得如此凶悍之人?那鼻子……老天,像……像是老鹰的嘴。   看到这三人,顾瑜的心里害怕的要命,可来者是客,饶是心里害怕,看看见他们走进酒铺,她还是上前招呼:“诸位好,可是要沽酒?”   “@#*&¥%*¥%¥”   “……”   其中一位个子最高的男人张口便是叽里咕噜的一串话,顾瑜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那个高的男人见顾瑜个子小小的,又一脸茫然,便忍不住弯腰又凑近了一些,“@#*&¥%*¥%¥”   顾瑜却被骇的接连后退好几步。   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天呐!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居然是蓝色的!!!   那三个男人见顾瑜被他们吓得连连后退,哈哈大笑起来,又在一起叽里咕噜的说了什么,那个高的男人更是朝顾瑜看了好几眼,边说着,还边意味深长的点点头。   那三人在一起商量了一番,那个高的男人又过来与顾瑜说话,“#¥&*@#@@%@¥#”   顾瑜生气了。   他们那样看着她笑,还有那些男人的眼神,让她非常不舒服,虽然她一点儿也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可是看他们的表情,听他们随意的语气,也猜得出定然不会是什么好话!   “小店只卖十里飘香酒,一两三吊钱,若是要青花瓷瓶的,再加一吊,”顾瑜的语气硬邦邦的,“若是诸位想要,我便沽酒,若是不打算买酒,还请移步,别妨碍我做生意。”   有客人来打算买酒的,可看见这三人铁塔似的站在店里,谁还敢进来?腿才刚刚跨过门槛,便又收回去了。   顾瑜语气冷冷的,可声音却天生有些软糯,如此混合听起来,非但没有让人觉得态度不好,反而给人很可爱的感觉,那三人又笑了起来,围着她叽里咕噜的说起话来。   于是那想买酒的客人都在酒铺的周围闲逛,时不时地朝里看两眼,却没人进来帮顾瑜解围。   这时,一位身着月白色直裰,外罩玄色鹤氅,头戴儒巾的书生走进酒铺,见此情景,微怔,然后想了想,说了几个词,那三位外邦人嗖然向他看来。 第17章   林逊之是昨日从妙峰寺回来的。   他应韩家族学的先生,徐茂的邀请,今日要去他家里坐坐,顺便在他家用晚饭。   徐茂是进士出生,也是他的授业恩师。   徐茂在中了进士之后,本来是打算继续他的为官之路的,可谁知只是替他的同窗,做了个顺水人情,在京都的一户人家家里做了几日启蒙先生,突然觉得,教书育人,比起做官来更加有意义,于是果断回乡开了家私塾。   后来年纪大了,私塾又太耗费精力,正巧这时韩家族学来请他,他便去做了族学先生。   林逊之是他私塾里的第一批学生,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好,徐茂非常欣赏他。   林逊之也非常尊敬他,若不是徐茂,他也就没有机会走上科举之路,更别提如今的会元。当时他与家人刚刚逃难过来时,很穷,私塾都不肯收他,只有徐茂,不光给他减了束脩,还允许他赊账。   徐茂好酒,好就只好飘香酒铺的这十里飘香,所以今日去老师家,林逊之打算多买些,带给他慢慢喝。   林逊之一踏入飘香酒铺,见酒铺里只有三名顾客,还有些诧异,怎的今日人这么少?往日里都是顾客盈门的。   待他走近一看,店里那顾客,却是三名人高马大的番邦男人。   那三名番邦男人,围着一位面貌清秀的小伙计,肆无忌惮地说笑着,那小伙计看起来有些胆怯,却依然不卑不亢的招呼着。   林逊之能理解那小伙计的害怕。他在准备殿试的时候,曾在京都求学,在那里,林逊之第一次看见番邦人,他们那完全异于大铭人的长相,起初让林逊之也吓了一跳,后来偶然机会结识了外邦朋友,看的多了,也就习惯了。   那时出于好奇,林逊之学了一段时间番邦语言,却也不精通,只能明白个大概。   他听见那三个男人说,‘大铭……皮肤好细腻……声音软糯……是……不像……男孩子……’   是说这个小伙计肤质细腻,不像男孩?   林逊之看过去。   这个小伙计倒是头回见。   他很少到酒铺来,上次来给老师买酒,还是东家亲自沽酒的,看来是新招了个伙计。   看那小伙计的身量,约莫也就是十二三岁,还是个半大孩子呢,这个年纪的孩子,还真是挺难分辨男女的,不过……哪里会有姑娘家在酒铺做伙计的?   林逊之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乐了,他笑着摇摇头,不经意间,却突然瞥见那小伙计的耳珠上,似是扎了洞?!   他正疑惑间,又听见那番邦人说,‘大铭卖身为奴……这男孩……酒铺……奴隶……买下来……’   大铭朝确实有穷人将自家孩子卖到大户人家做奴仆,不过这在酒铺里做伙计就不一定了。而且这三个番邦男人,听起来貌似并没有安什么好心,言语里大多都是对这小伙计的品头论足之词。   林逊之不愿再让他们如此无礼,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原来所学的番邦语言,问:“请问你们有何事?”   那三个番邦男人一门心思都放在顾瑜的身上,此时忽然有人在身后,用他们的语言问话,惊得他们嗖的就回了头。待看见林逊之之后,三人的心中不约而同的惊叹一番,这大铭朝果然人杰地灵,长得好看的人真多。   大铭选拔官员是要看长相的,若是考生样貌不佳,大约也就止步院试了。林逊之本就眉目周正,身量高大,又因腹有诗书自是气质儒雅,更为他增添颜色的,却是他那一双眸色略浅,却好似有波光流转的眼睛。   林逊之见那三人只是盯着自己看,却没有回答,便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我们……我们是来买酒的。”那个高的男人说。   他似乎颇有话语权,刚才林逊之便一直听见他在说话。   “听说这飘香酒铺的十里飘香酒非常好喝,我们便想来尝尝。”那人又补充道。   林逊之把他们说的话,翻译给顾瑜听。   顾瑜便问林逊之,“他们可带了装酒的器皿?”说着,她从柜子上拿出一对儿青花瓷瓶,“还请公子帮忙,告诉他们,若是自己的器皿,三吊钱,若是用这青花瓷瓶,五吊钱。”   林逊之又将顾瑜的意思,原原本本的告诉那三个番邦人。   那三人听了之后,又聚在一起小声地嘀咕了几句,然后个高的那人便问:“这是我们第一次来到大铭的土地,我们从来没有喝过十里飘香酒,不知道好喝不好喝,可不可以,先品尝一下?”   林逊之听了之后,并没有立刻将这句话翻译给顾瑜听。   他想起,原先他的那位番邦朋友,在他面前提过,在他们那里,是用葡萄酿的酒,酒精浓度自然没有大铭的这些白酒这般高。那番邦朋友说过喝不来大铭的烈酒。   林逊之思索一番后,将他们的意思转达给顾瑜,末了,他停顿了一小会儿,又补充道:“番邦人的饮酒习惯与大铭不同,只怕他们品尝不来十里飘香这般清冽的酒。”   顾瑜想了想,便明白了林逊之的意思,他是怕这几位番邦人士品尝不来十里飘香凛冽的酒味,回去便会与亲朋好友们宣扬,十里飘香盛名之下,其实名不副实。   顾瑜朝林逊之作揖道:“多谢公子的提醒。我们东家教导过我,这世间万物,都不能尽得每一个人的欢喜,这飘香酒也是如此,若是他们尝了之后能够喜欢,那便皆大欢喜;若是接受不了,那也无妨,飘香酒的名声,是靠大家的喜爱,口口相传积累起来的,它的味道如何,我想这喝过的人,心中自有评判。”   林逊之想不到这小伙计居然还有这般见识,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小哥有理,倒是我,多虑了。”   啊呀!   顾瑜心道一声坏了:莫不是我刚才的那番话,让这位公子不高兴了?   她仔细想了想刚才的话,是不是话说的太满了?   她急忙解释,“公子,您可别误会了,您一点没有多虑,您帮我解了围,还提醒我番邦人的饮酒习惯,这处处都是在为飘香酒着想,我只是觉得,人家从来没有喝过,又提出来要试一下,若是不让他们试酒,好像不太好。”   顾瑜急得小脸都有些红了,更衬得她肌肤嫩粉粉的桃红花色。   林逊之见她如此,心中暗想,这小兄弟倒真如女娃娃一般娇嫩。他笑笑说道:“呵呵……你别着急,我并没有生气。”   他看了看那站在旁边的那三位,见他们的眼睛就好像黏在顾瑜的身上一般,林逊之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走了两步,刚好挡住了他们的视线,说:“就让他们试一下吧!”   试完赶紧走!   顾瑜请林逊之与那三位番邦人士先坐下,她拿出三只小酒盅,各自倒了半杯,在递过去之前,她对林逊之道:“还请公子帮我解释一下。”   然后她便接着道:“十里飘香酒胜在气味清冽,酒味凛冽绵长,还请诸位在饮用时,小口摄入,莫要一杯见底。”   林逊之听她说完之后,颇为无奈地摇摇头,笑着道:“你这一段话,难度太大了!”   “啊?那就请公子叫他们莫要一口闷吧?!”   林逊之笑着看了她一眼,才转过头去,将顾瑜的意思大概地说与他们听。   那三人点头表示明白之后,顾瑜才将手中的酒一一递上。   他们看着手中才拇指大小的酒盅,都颇不以为意地想,才这么点酒,能有多厉害呢?   想归想,却都依着顾瑜的意思,只是浅尝了一下杯中酒。   即刻,只见三人几乎同时都伸出舌头,拿手在舌头面前扇个不停。他们原来喝的都是葡萄酒,还从来没有喝过如此辛辣的酒,这酒果然厉害啊!   这三名番邦人虽说喝不惯飘香酒,却也觉得这酒气味很香,也不愿意空手而回,便买了两瓶青花瓷瓶装的,准备带走。   顾瑜将装好的两瓶酒递给番邦人,也收了银钱之后,那三人却还不走。   “可还有事?”林逊之问。   那高个男人很直接的回答:“我想买下这个男孩,可以吗?”说完又补充道:“跟着我不会吃苦的,我会好好对他。”   林逊之并没有将这句话说与顾瑜听。   他想都没想,直接冷冷道:“这里只买卖商品,不贩卖人口!”   说完他一甩衣袖,转过身去与顾瑜说话,不再搭理他们。   “小哥,还得麻烦你帮我沽酒,青花瓷瓶,三瓶。”   顾瑜很好奇,那三人是说了什么,让这位温文尔雅的公子忽然周身都冷了下来,可是他不说与她听,她也不好问。   那三人又问了几句,林逊之充耳不闻。   他们最后只得悻悻而去。   那三人走了之后,顾瑜便给林逊之装好了他要的三瓶酒,然后她又多装了一瓶,一起递给他,“今日多亏公子帮我解围,还帮了我大忙,这瓶酒是我送您的,请您一定收下。”   顾瑜说的帮忙,自然指的是卖酒时候,他帮忙翻译的事,可她并不知道,林逊之的到来,以及后面他未说与她听的那件事,才是真正的帮助她。   林逊之并未推辞,也没有多言,道谢之后也就离开了。 第18章   巳时,城南府试院,明远楼。   洪字门内静悄悄的,考生们都已经全部入了自己的号舍,四位考监们开始巡视。   每个字门内都有两排号舍,面对面排列,号舍的中间有一条约莫并行三人宽的巡考道,考监们两个一组,每人监考一排号舍,四人两两相对而行,待巡视完一番,见考生们都已经到齐,便在字门口插上绿色的令旗。   明远楼上的知府亲卫见所有的字门口都插上绿色令旗后,便撞响了悬挂在明远楼上的青铜钟。   考监们听见钟响,便开始分派考题。   待考题全部分派完毕,考监又在字门的门口,插上红色的令旗。   待所有的字门都插上红色的令旗时,明远楼便会由二楼垂下一挂长约三尺三的鞭炮。   三,音与上较相似,取榜上有名的好兆头。   鞭炮不长,很快便会燃尽,待它噼里啪啦的声响消失之后,考生们便可以打开试题,万立三十一年的府试正式开始。   韩青梧拆开试卷,先全览了一遍考题。   第一场考的是帖经。   帖经算是相对来说比较简单的,所以放在第一日。   它主要考的是记忆力,主管科举的学政大人们,任意选择经书中的一页,然后用两张纸覆盖左右两边的字,中间开一行,另裁纸为帖,帖盖数字,让考生写出缺失的部分,将经书填满。   帖经另一个考校的,便是书法。   因为书上的两边都覆盖住了,留给中间的位置便比较小,很容易将字写的黏在一起,模糊又难以辨认,所以对于书法技巧要求特别高,不光要写的能让人看的清楚,还得让人感觉赏心悦目。   韩青梧将试题全部都过了一遍,心中大概有数之后,便取出一张稿纸,对照着试题,先将答案一一写在稿纸上,他将所有的考题的答案都写在稿纸上之后,便搁下笔,开始休息。   韩青梧伏在案上,闭上眼睛,脑子里面完全放空,就这样静静的闭目养神。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坐直身子,觉得休息过后神清气爽,刚才默写那么多册经书的疲惫完全没有了。   他又将稿纸上的内容通读一遍,修改了几处,他感觉修改之后是正确的,比原来那个版本更好。只是另外还有两处,他不是太有把握,想了想,完全想不起来,便先搁置在一旁。   韩青梧觉得刚才写的答案没有问题,便又重新润了润笔,开始往经书上抄写正确的答案。   从晌午一直写到太阳西斜,除了那两处没有把握的地方,韩青梧将所有的考题都已经写完了。   一气呵成之后,他才突觉小腹有些涨,从包袱里找出写有‘出恭’的铭牌,朝外举了举,很快便有考监过来,带他去了茅房。   在考试的过程中,几乎每隔一柱香的时间,考监们便会下场来巡视一遍,便是去茅房,考监也是陪同前往,然后站在外面等待,若是时间稍微长一些,便要催促,监考异常严格,根本没有作弊的可能性。   虽说出恭的时间不长,但也离开了逼仄的号舍,在巡考道上来回走了一圈,韩青梧顿时觉得脑袋又清明不少。   他回到号舍后,又将那两道题拿出来读了一遍,然后闭上眼睛,似乎在记忆的深处探查答案。   半盏茶后,他提笔,将那两题的答案,毫不犹豫地写在稿纸上,写完之后修改,然后便全部誊写到考卷上。   待韩青梧再次将笔放下,已是傍晚时分,天色将暗未暗,光线已经不大好了。   明远楼上的钟再次敲响,这是第一日第一场考试结束的钟声。   考监们下来将第一天的卷子收回,给每人发了三支蜡烛。   韩青梧将考卷交上去以后,在号舍里活动了几下,转了转僵硬的脖子。   他边活动时,边在回忆今天一天的答题情况。   韩青梧自觉写的还可以,基本上将平日里复习的状态都正常的发挥出来了,回想完一遍之后,他便把今天的考试内容全部抛开,完全的放松下来。   这一放松下来,顿时觉得肚子饿了。   韩青梧拿出装有食物的那个包袱打开,里面又分了三个小包袱,他打开一看,红的胡萝卜,烤的焦黄的是外硬内软的烤饼,深棕色的酱牛肉,翠绿的芹菜,色彩缤纷,荤素搭配,每一样都切成手指粗的长条状,方便取食,让人一看就非常有食欲。   他大快朵颐,用完晚饭后,觉得口渴,自己带的茶水已经凉透了,便只能买这里的茶水。   问了价格之后,着实吓了一跳,十文钱一壶,那壶也就韩青梧巴掌大小,而外面热茶水只要一文钱。   韩青梧并未犹豫,直接买了两壶热水,饱饱的喝了一顿之后,剩下的全浇在布巾上,然后往脸上一敷,顿时,一整日的疲惫全都消了。   对面号舍的,是个看着年岁略长于韩青梧的考生,他的晚饭是两个烧饼,就了些冷水。见到韩青梧吃的那么好,眼里满是羡慕,现在见他买了热茶水,却又拿来洗脸,便忍不住道:“这实在是……太过浪费了!”   韩青梧笑笑道:“累了一天了,用热水比较舒服。”   那人不赞同地摇摇头,便转过身去没再说话。   号舍里也是静悄悄的,彼此互相不认识也没什么好交谈的,都养精蓄锐,为着明日再战。   韩青梧也不多言,他将装衣裳的包袱打开,将衣裳放到木板上,然后将包袱摊开挂起来,当门帘。   做好这些后,他散了发,躺在狭窄的板子上,长舒一口气。   也不知道杜惟今日考的如何?   杜惟考前的这一个月,都基本上和韩青梧在一起,跟着他一起学习。   每一天学完之后,韩青梧都要求杜惟给他重新讲述一遍当天所学的内容,第二天再来的时候,还要将前一天的内容再过一遍。   当时学的时候,杜惟觉得太累了,要记的东西太多,他感觉每天每天学的东西,全部都塞在脑子里,好像全部都挤在了一起,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学了多少。   对于这次府试,杜惟不是太有信心。   可这第一场考试下来,他竟然破天荒地觉得自己考的不错,当时学的时候,通过自己口述给韩青梧的那些文章,竟然全部都记在脑海里,现在要用的时候,很自然地就默写出来了,简直下笔如有神。   考完第一场,杜惟信心大增。   待到吃晚饭的时候,他早已经饥肠辘辘。   等他翻开包袱,看见里面的烤饼,酱牛肉,早已经乐开了花!   “顾瑜这小丫头真是太心细了,有荤有素还有主食,这真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饭食了!”   待他饱饱的吃了晚饭,又喝了热茶之后,心情极度愉悦,对于后面的两场考试,信心十足。   杜惟不知道,顾瑜包袱能准备的如此细致,都是因为她爹,顾秀才。   当年顾秀才参加考试的时候,回来就与她说:“若是考前多带些吃食去便好了,考试的时候便不会饿,便会更加又精力答题。”于是顾瑜才能将主食,能满足口腹欲的大肉,还有清甜爽口的蔬菜,全部都准备妥当。   顾秀才还说过:“考试的时候不敢多喝热茶,就怕出恭次数太多耽误答题,可等到口渴想喝的时候,茶都凉了,喝进去觉得心都凉了。”   于是顾瑜便给他们带足了银子,希望他们在里面也能舒舒服服的,好将精力全部放在试卷上。   休息的好,才能考的好!   此时明远楼中,各个号舍里的烛火都熄了,夜渐渐深了。   韩青梧躺在硬邦邦的木板上,翻来翻去的都睡不着,他认床。   号舍内静悄悄的,如此,便偶尔能听见府试院外,打更人的声音,还有他敲的梆梆声。   韩青梧掀起帘子一角,银白色的月光立刻泻了满地。   他单手垫在脑袋下面,看着夜空中明亮皎洁的月亮,就这么呆呆的看了半晌,忽然惊觉,自己一直在想着顾瑜。   “也不知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第19章   顾瑜在酒铺里一直忙到傍晚时分。   她收了铺子,见杜有源还没有回来,便先去隔壁接了小青桐,直接回家。   回到家里,屋子里静悄悄的,不像往日那般,她一回来,韩青梧便会到厨房门口,叫她赶紧洗手吃饭。   顾瑜亲了亲小青桐的左脸,“哥哥不在呢,咱们回来都没有现成饭吃了。”   小青桐没理她,自顾自的,正在拼命的把小胖手往嘴里塞,口水都顺着嘴角流下来了。   “噫~~~,”顾瑜故作嫌弃地说:“这是谁家小豆丁?流这么多口水?”   小青桐还在拼命塞着。   “呵呵呵呵呵……”顾瑜忍不住又亲了亲他胖嘟嘟的右脸,“桐桐饿了吧?姐姐这就给你弄吃的。”说完,忍不住又亲了两口,“我们小桐桐就是可爱,流口水都流的这么可爱!”   顾瑜抱着小青桐,一路逗弄着,去了厨房,取了他的大海碗,去羊圈挤奶。   待她喂小青桐喝了羊乳,给他拍好嗝后放他在小床上玩,才开始考虑自己的晚饭。   韩青梧昨日买了些菜备在家中,就是担心自己考试去了,顾瑜一个人带着孩子,还要做活,没有时间去市场。   她翻了翻菜篮子,挑了几样蔬菜出来,却还是不太想做饭。   一个人的饭太难做了!   顾瑜想来想去,还是做个面疙瘩吧,方便快捷。   可当面疙瘩煮好之后,顾瑜看着那一碗一坨一坨的糊糊,撇了撇嘴,“这卖相也不好看啊!”   吃了两口之后,她忍不住哀叹,“好难吃啊!”   这段时间都是韩青梧做饭,他烹饪的水平锻炼的越来越好了,顾瑜也吃惯了他做的饭菜,现在吃自己烧的这个糊糊,真心觉得难以下咽。   唉,填个肚子吧!   顾瑜随便吃了一点,打发了五脏庙,又都收拾好后,小青桐还是很精神,完全没有想睡觉的意思,可能是白日在刘娘子那里睡多了。   她便将小青桐趴着放在大床上,让他练习抬头。   小桐桐第一次尝试这个姿势,开始完全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小手小脚乱动了几下,发现活动范围非常受限制,便开始哼唧起来。   顾瑜拿着他的小手,让他屈肘撑着,鼓励道:“桐桐,你看,像这样,用劲,对,好棒,就是这样,用劲撑起来,”   小青桐起初还挺有劲的,后来努力了几次,小脑袋只颤颤巍巍地抬起来一点点,后来他干脆放弃了,趴在床上,侧着脑袋吧唧吧唧吃手。   “桐桐累了是吗?那咱们今天就练习到这儿,明天再继续。”   顾瑜趴在床沿边,安静的看着他吧唧吧唧的吃手。   过了一会儿,她问:“桐桐,你说哥哥现在在做什么呢?”   “……”   她戳了戳他圆鼓鼓的小脸蛋儿,“哥哥吃晚饭了吗?也不知道我给他准备的够不够。”   “……”   “桐桐想不想哥哥?”   “……”   往日里都是三个人一块儿吃晚饭,吃完饭后还会一起和青桐玩耍一会儿,待他有睡意之后,韩青梧才回房去看书。   现在他不在家,顾瑜原来并没有觉得屋子有多大,可现在她觉得这里空空荡荡的。   顾瑜看看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她估摸着杜有源应该回来了。   “桐桐,我们去找找杜叔叔好吗?”   顾瑜将小青桐翻过来,拿干净的布巾给他把脸和手都擦拭了一遍,然后将他严严实实的包裹进襁褓里,去了酒铺。   杜有源刚从城南回来,他正打算直接回屋歇息,听见有人敲门。   他打开侧门,却是顾瑜抱着小青桐站在门口,“哟,丫头,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有事?快快,外头冷,屋里说话。”   顾瑜跟在杜有源身后,问:“杜叔叔,青梧哥哥他们,今日可还顺利?”   “哈哈哈哈……可是惦记你家小相公了?”   顾瑜很害羞,可她还是很想知道,“一切都顺利吗?”   杜有源看着顾瑜那期盼的眼神,也不忍心再打趣她,便道:“顺利!我看着他们进入府试院的。来,把小青桐给我抱抱,”他接过小娃娃后,又继续道:“不过今日那人可真是多啊,我们走到半道儿上,马车就进不去了,幸亏出发的早,他们进了府试院,我也进不去,就在外面茶楼等着,就怕他们有什么事出来找不着人,哎呀,可灌了我一肚子茶水,晚饭都吃不下了!”   听见杜有源如此说,顾瑜算是放心了,听他还未吃晚饭,便说:“多少吃些,茶水也不抵饿,我去帮您做。”   “不用忙活,我现在不想吃,待晚些时候饿了再说。今日铺子里还好吗?”   “都好,就是晌午时分来了三位番邦人。”顾瑜便将番邦人的事情,以及林逊之帮她解围的事都说了一遍。   “如此说来,可要多谢那位公子,你可知他姓名?”   “哎呀,”顾瑜这才想起来,居然忘记问他姓名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忘记问了!”   “你呀!算了,待下次见到再问吧。”杜有源看看窗外,月亮已经升起来了,便道:“夜了,早点休息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杜叔叔,就两步路的距离,”顾瑜将小青桐接过来,“那我们就走了,您也早些休息吧!”   问到了韩青梧的消息,顾瑜心满意足地踏着月色往家走去,“桐桐,咱们回家赶紧睡觉,这样时间过的快一点,哥哥就能快点回来了!”   也许是练习抬头累了,也许是躺在他熟悉的温暖怀抱,小青桐慢慢的睡着了。   顾瑜掩了掩他的小襁褓,加快了脚步。   回到家里,顾瑜将他放到小床上安置好,自己也洗漱一番,打算睡了。   她去关窗户时,窗外的月色正好。   顾瑜便停了动作。   她单手托腮,凝视着高高挂在天空中的月亮,“不知道青梧哥哥在做什么呢?”   她赏了会儿月色,便关上窗户,愉快地想:还有两日他便回来了!   明亮而又皎洁的月光,同样洒向徐府的凉亭。   这是徐茂的宅邸,三进的院子,不是很大,却布置得古朴典雅。   花园凉亭内坐着两人,正是徐茂与林逊之。   徐茂今日邀请林逊之前来,一是想和他叙叙旧,另一个主要的事便是,他想请林逊之帮他修改一套书籍。   他觉得现如今家学和私塾里用的开蒙课程,版本太过老旧了一些,而且对于学堂里才七岁的孩童来说,内容又太晦涩难懂,所以他打算自己编纂一本专门用于启蒙的书籍。   徐茂早已经与知府陈大人报备过了,陈大人非常支持他的想法,并且保证,待成书出来,他看过之后若确实比现如今的启蒙书要好的话,他必定会加以推广。   著书育人,这是百年大计。   徐茂又得到陈大人的支持,自是非常勤力。现如今新书已经基本上撰写完毕,他想在给陈大人之前,让林逊之帮忙修改。   徐茂将自己的想法说与他听,林逊之自然不会推辞,立刻应承下来。   “逊之,为师果然没有看错你,来,再来一杯。”徐茂心中欢喜,想多喝了几杯,他拿起青花瓷瓶,便要给林逊之满上。   林逊之立刻站起来,“老师,怎敢让您给学生倒酒,”他从徐茂手中接过青花瓶,先给他斟满,然后才给自己满上。   徐茂看着林逊之将自己面前的杯子一点一点的倒满,心中也好似这逐渐被填满的酒杯,说不出的满足感。   著书流传后世,是徐茂毕生最大的愿望,现在就要实现了。   他觉得今夜的这十里飘香,酒味格外香浓。   “十里飘香酒,是越酿越醇了!”   “老师若是喜欢,学生下回再给您买些来。”   林逊之后面的这句话徐茂并没有听的很真切,他突然发现了更让他感兴趣的事物。   徐茂一把抓起青花瓷瓶,对着石桌上的烛火看了一会儿,又拿着瓶子疾步走到凉亭外面,对着月光仔细地瞧。   林逊之自是知晓徐茂的脾性,只是不知道这一个普通的瓶子,能有什么地方吸引了他?   他走到徐茂身边,“老师,这瓶子怎么了?”   “逊之!”徐茂将瓷瓶送到他眼前,指着上面写着的,酒的名字,“你看这字!!!”   林逊之看向老师手指的地方,只见那瓷瓶上写着的‘十里飘香酒’,虽然只有少少的五个字而已,却依然能看出字体秀丽工整,笔锋却是铁画银钩暗含风骨,在这淡淡的银色月光的渲染下,脑海中忽然就勾勒出那人下笔时的样子。   不知怎么的,林逊之偏想起了酒铺里的那位小哥,见字如面。 第20章   “簪花小楷,逊之,这可真是漂亮的簪花小楷啊!这不是飘香酒铺的东家写的吧?”徐茂开心的胡子都抖了起来,“我记得你上次拿的酒来,那上面的字很是普通啊。”   也难怪徐茂如此高兴。   他撰写的启蒙书就快要完成了,对于书的内容,徐茂是很有信心的,可关于书的誊写,他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更别说之后的刻板,印刷了。   启蒙书籍,字体非常重要,必须要工整,端正,整齐,一撇一捺都最好要写的如同拿把尺子量出来一般。因为那是给孩子们看的,是他们第一次接触到的文字,必须整齐,工整,才能让他们易于辨认,所以楷书是最适合的。   可问题是,徐茂自己擅长的是行楷,他的朋友,学生,包括林逊之都是在隶书或行楷方面颇有建树。   而且他们基本上都是写大字的,作为书籍的最佳字体,那非簪花小楷莫属了。   真正写的好的簪花小楷,要在写小字的时候,也能有有大字的那种舒展绰约,却又不失小字的紧凑严密。写大字靠的是臂力,小字最主要的就是腕力,再加上手一定要稳。一般来说,女子心细,手腕灵活,较为适合簪花小楷,徐茂也倾向于找个姑娘来做最后的誊写。可是本来识字的姑娘家就不多,字写的好的就更少了。   徐茂寻找了好久,都快要放弃了,本打算自己努力练习一下,再一笔一画地写回楷书。   可现在,真真是老天不负有心人呐!   终于让他找到了能将簪花小楷写的如此之好的人,他怎么能不高兴!   “逊之,你可知写这‘十里飘香’之人是谁?”   林逊之也不清楚是谁写的。   ‘这世间万物,都不能尽得每一个人的欢喜…’   莫名的,下午在酒铺里时,那小哥认真的神情忽然浮现眼前。   林逊之不由自主地,便嘴角微微上扬。   徐茂看见林逊之笑了,以为他知道写字之人是谁,赶紧问道:“可是想到了?”   “……”林逊之看见徐茂如此期盼的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道:“没有,学生只是想到那酒铺里的小伙计,是个颇有意思的人。”   他直觉觉得是那个小伙计。却也不敢确定,“学生也不知是何人所写,”他顿了顿又道:“学生本当立刻前去相询,只是这两日都与同窗有约,待我事情一了,便亲去酒铺询问。”   徐茂一听林逊之明日去不了,非常遗憾道:“可惜我这两日也诸事颇多……”   “是谁写的字呀,真有如此好看?”   一道娇俏的声音突然自凉亭外面响起,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只见一位身段窈窕的姑娘,自花园中而来,正是徐茂的独生女儿,掌上明珠,徐筱雅。   “小雅,说了多少次,莫要随意打断别人的讲话!姑娘家如此没有规矩,”徐茂状似严厉地训斥,“逊之在此,莫叫人家笑话你。”   徐筱雅亭亭玉立地走到两人面前,屈膝行礼之后,才俏皮道: “就是知道林大哥来了,我才特意过来看看的,不然天这么凉了,谁愿意来小花园啊!”   说完,徐筱雅上前揽住徐茂的手臂,笑意盈盈地看着林逊之,“我说的对吗?林大哥?”   林逊之明年及冠,比徐筱雅年长五岁。徐茂知晓林逊之家里条件不好,经常会带他回家吃饭,一来二去的,便熟悉了,两人自幼几乎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徐筱雅一直对他以哥哥相称,是以他们之间说起话来颇为随意。   “你呀,”徐茂抽出自己被她揽住的手臂,批评道:“马上就及笄了,还没有一点儿大姑娘的样子。”   “小雅本就是活泼的性子,太过拘着她反倒失了本性。”   “爹,林大哥说的对!对了,你们刚才在说谁的字呢?您那么激动,我老远就听见您的声音了!”   徐茂拿过瓶子递给她看,“你看看这簪花小楷,写的多好,自你幼时起,为父就让你好好写字,结果夏日你说太热,冬天说太冷,你说你若是肯听我的,认真练字,为父现在还需要四处找别人吗?”   “能有多好?”徐筱雅不服气地接过瓶子,就着月光,仔细地看了半晌,心中不禁暗自赞叹,果然写的好啊!   “是写的还行,谁写的?”   徐茂知道女儿嘴硬,明明这字写的非常好,但她偏偏不想承认。他抚了抚胡子,笑着说:“这是飘香酒铺的酒,我们猜测有可能是铺子里的人写的吧?”   “飘香酒铺?”徐筱雅不以为然道:“商贾之家,又如何能写出如此工整娟秀的字体?一定是铺子请人写的。”   “小雅,”徐茂立刻喝止她,不赞同道:“怎可如此说话?”   看见徐茂不愉的神色,徐筱雅忽然记起林逊之的父母也是开小吃店的。她赶紧躲到徐茂身边,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林逊之倒是不怎么在意,他知道徐筱雅是自幼被徐茂宠大的,为人处世太过单纯了些。他好似没听见一般,对徐茂拱了拱手道:“天晚了,老师早些歇息,学生先回去了。待这两日忙完,学生定会去酒铺一探究竟,还请老师耐心等待。”   “逊之,小雅年幼不懂事,口无遮拦的,你别放心上。”   “老师,我和小雅一起长大的,如她哥哥一般,自是了解她,您别担心。”   “好孩子!”听他这样说,徐茂放心了,“那便早些回去歇息吧!”   待林逊之走了,徐茂又忍不住说了徐筱雅几句,她心中也很是内疚,为自己嘴上没个把门的懊恼不已。   徐筱雅踩在花园里的鹅卵石小径上,一路踢踢蹭蹭地走回厢房。   快到屋门口时,忽然想起刚刚听到他们说的,要找到那个写簪花小楷的人,她脑海中灵光一闪:爹爹和林大哥这两日都没有空去寻那人,不如明日我去一趟酒铺,将那人带到爹爹面前,他便不会生我的气了!   徐筱雅为自己能想到这个办法开心不已,蹦蹦跳跳地进屋了。   第二日一早,用过早饭,她便瞒着父母,悄悄出门了。   今日是个好天气,天空一碧如洗。   城南府试院中,灿烂的阳光正透过密密的树叶,斑驳的照射下来,一簇簇粗细相间的光束,一道道明暗有序的光影,将明远楼笼罩在轻纱般氤氲的薄雾中,衬托的更加安静,肃穆。   韩青梧端坐在板子上,肘部支在上边的板子上,用大拇指按压着额头两侧。   前一夜睡得太晚,又认床没怎么睡好,早上起来时,韩青梧觉得头有些重。   他又买了两壶热水喝下去后,才感觉好些了。   巳时初,府试第二场开始。   这一场考经史策,五道题,考试题目主要出自‘四书’和‘五经’之中,因为加试一题,便由原来的五题变成六题,可考试时限并未延长,所以时间非常紧迫。   韩青梧抽出考题,像昨日一样,先将考题自上而下通篇浏览了一遍。   五道题都是中规中矩的来自于经史书籍,唯独这加试的题目,韩青梧看见之后,眼睛一亮:正清改制于百姓之影响,须以实例证明。   这正清改制,正是内阁首辅许政清在三年前提出的改革,他当时分析题目的时候,便考虑到出关于改革的题目的几率比较大,于是和杜惟都做了些准备。   韩青梧将题目全部看过之后,决定先从加试题开始。   他将稿纸铺好,略微思索一番,便提笔写下:百姓,国之根本也……   他先论述一遍百姓于国家的意义,然后简单阐述正清改制中,具体有哪几条于百姓利益直接相关,最后,结合他自己近月余,几乎每隔几日便会去市场买菜,接触到的第一手直接关于民生的资料,照实举例说明,在改革之前,市场上菜价如何之高,改革之后,菜价回落趋于平稳,百姓的基本生活要求得以保障,国家便能保持稳定。   最后,他写道,大铭之所以能稳定,得益于大铭有许多如内阁首辅这般为民着想的好官,更加重要的是,大铭有广纳谏言,爱民如子的皇帝,这是百姓之福,也是大铭之福。   通篇洋洋洒洒三张稿纸,一气呵成。   写完之后,韩青梧略作修改,便放在一旁,开始写其它的题目,他打算等其它的题目都写好之后,再将所有题目的答案通读一遍,然后再开始誊写。   杜惟的情况与韩青梧基本相似,他也是看见那道加试题时开心不已,首先写的便是那道题。   只是他在举实例的时候想了半天,不知道从何入手,后来再三思考,决定就从他家酒铺说起。   杜惟自幼便跟着杜有源学做生意,对于酒铺的开支进项自然清清楚楚,便举例说明在改制前,他家酒铺如何用较高的价格,进的一些粮食来酿酒,出售时却不能将酒的价格订的太高,免得失了顾客,如此一来,中间利润太过微薄,那几年他们过的甚是艰难。改制之后这些情况得到很大程度的改善。   杜惟在结尾时,也照例将皇帝不着痕迹地夸赞一番,再通篇修改之后,便进行下一题。   府试顺利地进行着,在城北,顾瑜也早早便起来,开始新的一天。   她先将小青桐松到刘娘子那里后,便去了酒铺。   待她到那里时,杜有源正在和一位姑娘说话。   他手中还拿着一扇门板,显然是正在开铺时,便有客户来了。   “杜叔叔早!”顾瑜快走两步,正准备上前帮忙,却听见那姑娘问:“你可是写那簪花小楷的小伙计?” 第21章   “你可是写簪花小楷的那个小伙计吗?”   问顾瑜话的这位姑娘约莫十三四岁,眉眼弯弯的带着笑,穿着一件绯红色的衣裙,俏丽的如同早春二月,那开在枝头最美的豆蔻花。   正是徐筱雅。   “请问你是……”   顾瑜看着她,确定自己是从来没有见过她的,而且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顾瑜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怎么就凭空冒出这一句。   还没等顾瑜的话说完,那姑娘突然又惊呼出声,“你……你是个姑娘家?!”   顾瑜不知该如何接这话,她看向杜有源。   杜有源笑着道:“这姑娘一大早便来了,问咱们青花瓷瓶上的字是谁写的。我说是我店里的小伙计写的,剩下的,你们慢慢聊吧!”   说完他便继续开始收门板。   两个小姑娘的谈话,他一个老爷们,也不好跟在里面参合啊!   顾瑜见杜有源已经开始忙活起来了,她也有一堆活要做呢,便道:“这位姑娘,请问你找我有事吗?你看铺子已经开了,我还有很多活要做呢。”   那姑娘好像没听见顾瑜的话,她绕着顾瑜转了一圈,细细打量,“你这样装扮可真好看!”   她又好奇地问:“既是姑娘家,为何要做男子打扮呢?”   顾瑜见这姑娘的话一直没在重点上,便也不打算再问了,只道:“谢姑娘夸赞!若姑娘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失陪了,”顾瑜下巴轻抬,示意她看向杜有源,“你看我们东家都忙活起来了,总不能我这一个小伙计还在这里闲聊天吧!”   顾瑜也不待她有反应,直接对她拱了拱手道:“姑娘请自便!”   说完,顾瑜便径直走入后院,将沽酒的器具洗净,擦拭干净后,再拿到店里。   那姑娘还没走。   顾瑜对着她笑笑,便自顾自地干活。   徐筱雅寻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呆着,看着顾瑜里里外外的忙活。   她将沽酒的器具一一放置整齐,将碎银子,铜板分类放好,有客人来了,她大大方方的与客人打招呼,给客人打酒,收钱找钱。   这样一忙起来,竟然直到晌午,徐筱雅才重新有机会与顾瑜说上话。   顾瑜送走午饭前的最后一位客人,徐筱雅便立刻迎了上来,“你可真厉害,样样事情都做的这么好!”   “姑娘谬赞了,活计并不复杂,我做习惯了而已,请问姑娘找我是有何事?”   都在这儿呆了一上午了,顾瑜这一上午做事都能感知到她的视线,时时刻刻都在关注自己,比东家还尽心尽力!   “哦对了,”她轻轻击了下手掌道:“你瞧我,都来这里大半天了,都还未曾告诉过你我的名字。那么,正式认识一下,我是徐筱雅,是韩家族学先生,徐茂的女儿,你呢?”   韩家族学的先生徐茂?   那便是青梧哥哥的老师了。   顾瑜听过韩青梧提过这个名字。   “徐姑娘好,你唤我顾瑜便是,我听我青梧哥哥提起过令尊,是他很喜欢的先生。”   “你哥哥是我爹的学生吗?他叫什么名字?”   “韩青梧。”   “韩青梧?原来韩青梧就是你的哥哥?我也总是听我爹提起他呢,每次都是赞不绝口的。不过后来……”   后来韩青梧脱离韩家,也从韩家族学退学了,为此徐茂还惋惜了好久。   “韩青梧现在没在族学里了,他去了私塾吗?”   “没有,他自己在家学习,这两日正在参加府试。”   “这可太好了,我爹还担忧他就此放弃科举呢。你瞧这说来说去,原来大家都是认识的!”   “毕竟惠州城就这么大的地方,”顾瑜笑笑说:“徐姑娘今日可是来找我的?”   “哎呀,差点又把正事给忘了,”徐筱雅指了指整齐的码在货架上的青花瓷瓶问:“我刚才问了你们东家,他说这瓶子上的字是你写的?”   “是我。”   “看来我找对人了!”徐筱雅笑眯眯的看着她,“是这样的,我爹在撰写一本给孩子们学习用的启蒙书籍,书已经差不多完成了,可这誊写之人还未找到,刚巧昨日林大哥买了你们的酒给我爹,他立刻相中了你的字,不知你可否得空,与我去见见我爹?”   林大哥?昨日买的酒?   顾瑜想了想问:“敢问徐姑娘,你说的林大哥,他可是位会说番邦语言的书生?”   “番邦语言?”徐筱雅歪着头想了想,“我不知道他是否会说,他会试过后便去了京都,也许是在那里学的也不一定。不过他确实是位年轻英俊的书生。”   说完,徐筱雅对她眨眨眼睛,“尚未婚配!”   “……姑娘你想太多了!”   “你没有相中他?!”   “……”   顾瑜便将昨日的事情简单的与她说了一遍,“我昨日忘记问他的名字了。人家帮助了我,我却还不知道他的名字,这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也无怪徐筱雅会误会,林逊之自中了会元之后,这城中想要招他为婿的人家不知有多少,若不是因为他要守孝,那些年纪大些的姑娘等不了,否则恐怕更多。   这段时日林逊之躲到城外去时,那些知道徐茂与他关系交好的,都找到她家去了,以至于现在只要是位姑娘家提起林逊之,徐筱雅都以为是相中他的。   “原来如此,他叫林逊之,谦逊的逊。”   听见他的名字,顾瑜小小地怔了一下,过后却忍不住笑了。   这惠州城还真是从未像今日这般小过,他不就是青梧哥哥在月初时去拜访过的先生吗?那日没有拜师成功,青梧哥哥回来心情还不太好。   却原来,那位先生便是他。   “你笑什么?”   “哦,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挺巧的。”顾瑜顿了顿又说:“徐姑娘,令尊能看上我的字,是我的荣幸,于情于理,我都不会推辞,只是我想等青梧哥哥回来与他说一声。”   “嗯,应该的。”徐筱雅笑着说:“你们兄妹俩感情真好!”   “……”   顾瑜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下,“你误会了,韩青梧不是我哥哥,他…是我指腹为婚的夫君。”   “啊?“徐筱雅惊讶地看着她,”你不是姓韩名顾瑜?你……你已经成亲了?!”   “…… 还没有,待他孝期过去,等我及笄,再成亲。”   “噢!”   徐筱雅应了一声,心中却不喜欢这种完全由父母安排的婚姻。   两人都还在娘亲肚子里,就被订了终身,万一两人的爱好不同性格不合呢?明显可预见的一双怨偶啊!   她的爹娘只有她一个女儿,都非常宠爱她,徐筱雅觉得,只要自己提出来,他们一定会同意她自己找夫婿的,她一定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过一生。   在她们两人在酒铺里说话的时候,惠州城内的牙婆忽然忙碌起来,带着手里现有的人,朝着知府衙门而去,在那里有三位外族人,要买些下人,带回番邦去。   一年四十两银子的薪水,每两年可以回来探家一次,若是不回来的,还可以多得十两银子。   虽说也不知番邦的生活如何,可薪水着实丰厚,另外每两年可以探家一次,不回来的可以拿银子,这条件可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要知道在惠州城,一般的活计,一年到头最多也就是二十五两银子,有些外地来的,过年为了省下路费,五、六年没有回家的也大有人在。   原来只听过在京都有番邦人士,没想到如今惠州城也有了,而且这几位外族人拿了朝廷允许自由贸易的批文,是正儿八经的商人,这可真是难得的好机会!   府衙门前,人越来越多。   知府的亲卫见人都来的差不多了,手上一抖,将手中的公文打开,朗声念了一遍,大意便是那三名外族人是来征集人员去他们那里做活计的,因为他们那里人特别少,很多活都没有人做,这才特意跑这么远来招人。   要求:男女不限。   年龄:十二至十八岁之间。   待遇从优,自主选择,若是不愿意去的绝对不会勉强。   听了亲卫的话,也有那些不愿意离开故土的人,思考再三,还是走了。   剩下来的,便是想去做工的。   那三位外族人便在这里面挑选。   那三人中,特别是个子最高的那名外族人,在挑选人员时,兴致勃勃的,可待他慢慢将聚集在府衙门前的,近三十号人都看了个遍之后,竟一个都没有选中,他有些恹恹地走到同伴身边,交待了他们几句,居然自己一个人先走了。   不如他,全都不如他。   高个子番邦人,在看过刚刚的那些人之后,觉得没有一个人能及得上昨日在酒铺里见到的那名小伙计。   明日便要起锚返航了,也许再也见不到了。   再去看一眼吧!   他脚下一顿,走出了府衙前街,朝城北走去。   待他到飘香酒铺门口时,已是酉时二刻。   感谢神,那小伙计还在!   顾瑜今日因为与徐筱雅聊的有些久,有些活没来得及做完,便特意在休息时候跑回去取了羊乳,又在收铺之后将小青桐接了过来,便留在酒铺里,带着小青桐将剩下的活做完了,又等到杜有源从府试院那边回来,知道韩青梧那边一切都好,才带着小青桐回家。   这时,天色已有些暗了。   高个子番邦人,原本只是想看看顾瑜便走,可他在又看见顾瑜之后,却挪不动脚步了。   他从未见过如这小伙计这般特别的人,特别的好看。   这小伙计是个男子,可是他的肌肤这么白皙,有着大铭女子的秀美,偏偏眉目精致如画,又有着大铭江南男子才有的英气,如此矛盾糅合在一起的长相,却迸发出让他异于常人的美貌。   让他一见难忘。   高个子一想到自己明日便要离开这里,再也见不到他了,心里便火烧火燎的难受。   明日就起锚了……   大铭与我欧斯曼帝国何止万里之遥……   谁能找的到他?!   我要…… 第22章   顾瑜不见了!   杜有源是到中午才发现的。   她早上没有来酒铺时,杜有源还未曾在意,想着可能有什么事情给耽搁了。   可等他忙过了晌午还未见到顾瑜,杜有源便开始有些紧张了。   她若是有事不能来铺子里,会托人给他说一声的,不会一整个上午人没来,音信也无,顾瑜不是如此没有交待之人。   晌午过后,杜有源还没有见到顾瑜,他直觉不能再等了,便将铺子关了,先去隔壁刘娘子那里,知道顾瑜今早没有去过她那里,杜有源便直接去了顾瑜家。   韩家茶庄的正门,自从韩元丰过世后,便没有再开过。他们经常进出的,是那个位于东南角的侧门,杜有源到的时候,门是虚掩着的。   “顾丫头,“杜有源敲了敲门,“我是杜有源,你在家吗?”   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声音。   杜有源推门进去。   从侧门进入,直接就是天井,一簇簇黄色的菊花有些凋零,但依稀能看出它们盛放时的模样。   杜有源关上门,便将喧嚣关在了门外,更衬托出院子里的静谧。   韩家杜有源是来过多次了,很熟悉,他径直走到顾瑜的屋子门前,发现门是紧闭着的,他敲了几下,还是没人应答。   “顾丫头,你在里面吗?我要进去了!”   说完,杜有源推开门,里面没有人,但是箱笼,柜子都是大开着,里面空空如也,像是顾瑜将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然后都带走了一般。   可是杜有源知道,她不会这么突然的走掉。   杜有源在韩家找了一圈,除了顾瑜的东西都没有了之外,其余的一切都整齐有序,可就是没有顾瑜和小青桐。   杜有源出了韩家,问了茶庄周边的,同是开铺子的邻居,都说昨天看见顾瑜抱着小青桐回家,之后便没有看见他们再出来。   那些人也都没有太注意到顾瑜,还是杜有源来询问,他们才突然发现,便是今早,也没有再看见顾瑜和小青桐的身影。   顾瑜,失!踪!了!   这个认知让杜有源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韩青梧今日是府试的最后一场,怎么着也得傍晚时分才能回来,现在顾瑜下落不明,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不见的,是不是会有危险。   看来是等不到韩青梧回来了,一刻也耽误不得,得立即报官。   思及至此,杜有源便与隔壁的大娘交待道:“若是看见韩家的人回来,或是来找韩家的人,无论是谁,都还请您让他立刻来飘香酒铺寻我。”   “杜老板,可是那个小丫头不见了?”大娘一副‘我早就知道’的神情,对杜有源说:“这韩家以前是不错,可现在青梧只是一个穷小子了,那小丫头长得还是挺俊的,你说她能甘心?这不见了是迟早的事,我看你也别操那份闲心,别找了,找不回来了!”   杜有源懒得和她多费口舌,给了她两吊钱,让她帮忙传个话,大娘收了钱,眉开眼笑的答应了。   随即杜有源匆匆忙忙地赶到府衙报了案,官兵们接了案子,让他回家去等消息。   杜有源见自己就算是等在那里也不会有什么消息,再加上他想着托了大娘帮他递话,要是他在这里,有人去酒铺找他便寻不着了,他又急匆匆地赶回酒铺。   在回去的路上,杜有源还希冀,待自己到酒铺时,能看见顾瑜抱着小青桐在门口等他。   可他还是失望了,铺子门口没有人。   杜有源也没了再开铺子的心情,他长叹一口气,蹲在铺子门前,忧心忡忡的看着城南府试院的方向。   府试快全部结束了,青梧就要回来了,可顾瑜不见了,这该怎么跟他交待?   顾瑜从昨夜被掳来,到现在天光大亮,就没有合过眼。   她守着床上熟睡的小青桐,没有停止地思考着:该如何带着他,逃出去?   昨日她收了铺子,回家后喂饱小青桐,正抱着他来回慢慢的走着,给他拍嗝,忽然便听见有人敲门。   这时候有谁来呢?   她抱着小青桐去开门,打开门后,她看见门外之人愣了愣,随即条件反射地立刻想要关门。   还是晚了一步。   门被那人的大手一挡,给拦住了。   来人是那个高个子番邦人,他还带了另外一个,顾瑜从来没有见过的番邦的男子。   高个子用手挡住了门,立刻跨过门槛,朝内走了两步,离得顾瑜更近了。   顿时,他身上的类似羊膻味,以及不知名的其他味道,混合在一起,迎着顾瑜扑面而来,她差点就吐了。   顾瑜被气味逼迫地倒退了好几步。   那高个子见顾瑜有些踉跄地后退,他立刻停住不再往前,双手放在胸前,掌心对着她,“@$$&*%#”   “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听不懂!”顾瑜怒视他们,“你们想要干什么?”   这时,高个子带来的那个男人开口了,“你,不要,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他的大铭话说的生硬又蹩脚,但至少能听懂。   他又说:“你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吗?去欧斯曼帝国?”   听了他的话,顾瑜只觉得荒谬,她在这里生活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和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去那劳什子欧斯曼?听都没有听说过!   “不去!”顾瑜想都没想便拒绝了,“请你们出去,不然我报官了!”   那男子将顾瑜的话用番邦语言说给高个子听,那高个子男人顿时着急了,他叽里咕噜地冲着顾瑜说了一大串,男子便慢慢说给顾瑜听,“只要你,跟他去欧斯曼,他,会对你很好的,你到那里,不用做活,便可有吃饱,穿好。”   “你听好了,听仔细了再说与他听,我,对你们的欧什么曼,完全,丝毫,一丁点儿都不感兴趣,所以我是不会和你们走的,现在,请你们出去!”顾瑜走到门边,拉开门,“从我家里出去!”   高个子男人不用再听男子的翻译,听顾瑜说话的语气,看见她的动作,他也能明白,这个小伙计是不会跟他走的。   他叹了口气,肩膀也垮了下来。   高个子看了看番邦男子,慢慢朝门口走去。   走到顾瑜身边时,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就在顾瑜以为他要跨出门槛时,变故陡生。   他突然动作起来,大手直接捂上她的嘴,另一只手拉着她的胳膊,退到门后。   番邦男子见状,立刻冲过去将门又重新关好。   前后不过几个弹指,顾瑜便失了自由。   高个子挟持着顾瑜,朝厢房走去,他也不让那男子问顾瑜住哪个屋,他带着她,一间一间的找过去,看见有小婴儿床的屋子,他便知道是这间了。   他们进去,将箱笼和柜子全部都打开。   顾瑜还以为他们是要银子,立刻呜呜呜地要求说话,可那高个子并没有给她机会,他对她笑了笑,手却没有松开。   番邦男子在高个子的指示下,找了个大的包袱,将箱笼和柜子里的东西全部都拿出来装进去。   那男子看着自己一件一件搜罗出的衣物,愈发困惑起来,他指着衣裳对高个子说了几句,那高个子便侧了身子过来看顾瑜。   他看的非常仔细,蔚蓝色的眸子牢牢地盯着她,视线在她的小脸上一点一点地下移。   顾瑜丝毫没有怯懦地与他对视,高个子仿佛都能从她那双水润的大眼睛里,感受到她喷薄的怒火。   他笑了笑,抬手便将她的发髻给解开了,如瀑的黑发瞬间在她的背后散开,额前的发丝也垂落下来,将她的巴掌大的小脸衬的更加的小,在他钳制下,楚楚动人。   顾瑜气极,怎可在外男面前散发?   这该死的男人!   她牙齿紧紧地咬着,小手也攥成拳,若是可以,她恨不得扑上去咬他几口。   可是她不能妄动,她手中还抱着小青桐,她的力量与两个男人相比,差的太远了。   她拼命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办法!   可高个子根本就不给她机会。   他趁她不注意,一把将她怀中的小青桐给抢了过来。   顾瑜立刻便要去夺,高个子站起来,一手便将小青桐高高地举起。   “你……你别乱来,你想要什么我都给,”顾瑜吓得声音都变了,“桐桐还是个小婴儿,你别这么抓着他。”   “只要你,安静的,跟我们走,”那番邦男子说:“我们,不会,伤害他的。”   “好,我跟你们走,你们把桐桐还给我。”   “现在,还,不是时候。”   城南府试院中,当考试结束的钟声敲响时,似乎能听见明远楼内的考生们,同时都长舒一口气。   今天是府试第三场,也是最后一场,杂文。   题目出得中规中矩,韩青梧便也答得中规中矩。   不管如何,总算是考完了!   韩青梧将试卷交上去后,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衣袖,又揪起衣襟嗅了嗅,几日没有沐浴,好像都能闻到身上的馊味儿!   回去可得好好洗个澡!   想到能回家了,韩青梧便立刻开始收拾东西,他的速度很快,他很想赶快回家,见到顾瑜和小青桐。   这是他第一次离家这么久,不知道他们这几日过的好不好?有没有想他?   韩青梧收拾好东西之后,就跟着人群一起往出口慢慢走去。   他没有找杜惟,人太多了,根本找不到,他们早已约好了,待考完试后便各自回家,清理干净后再聚不迟。   韩青梧直接走回来的,路上太过拥堵,坐车还不如走路快,这一路上,他都想着,先回家,沐浴干净,换身清爽的衣裳,再去酒铺寻她。   可快到韩家茶庄时,韩青梧停下来了,片刻之后,他脚下一转,直接去了飘香酒铺。   第一时间就能看见自己,她肯定特别高兴,或许还会笑着嫌弃自己,衣裳都没换就来了! 第23章   韩青梧到飘香酒铺时,酒铺的门是关着的,杜有源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城南的方向,好像在等着他们,可却连他已经站到他面前了,他都没有发觉。   “怎么了杜叔叔?您是在等我们吗?”韩青梧以为杜有源特意关了铺子等在门前,“顾瑜已经回去了吗?”   杜有源听见了韩青梧的声音忽地自上方传来,他抬起头,愣了一会儿,眼神才聚焦,“青梧!你回来了!”他上前一把抓住韩青梧的手臂,“那小丫头,那小丫头她不见了呀!”   韩青梧的笑容嗖然凝固了,“您说什么?”   “顾瑜,她不见了!”   “不……不见了?那,那我弟弟呢?”   “他们,一起都不见了!”   韩青梧微怔,而后猛地卸下肩上的包袱,拔足狂奔回家。   侧门轻轻掩上的,他忽地将门推开,一隅残菊凋零满地,几缕夕阳的余晖照射着它,更为它镀上一层薄薄的悲凉。   这里是顾瑜每日带着小青桐散步的地方,她最爱这几株菊花,每日都小心地浇水,她说这几株菊花虽然不多,可是开的茂盛,生机勃勃的模样,让人看了就觉得欢喜。   现在,它们悉数散落满地,被践踏碾压。   这时,几名知府亲卫从内院出来,为首的忽然看见天井站着一人,愣了一下,喝问道:“何人?”   韩青梧深呼吸几次,让自己先冷静下来,才拱手道:“大人有礼,小子韩青梧,是这个家的主人,今日刚刚结束府试归家,却被街坊告知,弟弟和即将过门的媳妇都不见了。不知大人们,可都查出些什么?”   为首的亲卫一听是这家的主人回来了,他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一番韩青梧,他啧了一声,才道:“我说小哥,你生的如此好样貌,你那媳妇儿也舍得撇下你?“   他这话音落下,他身后的人都笑出了声。   那人又道:”这考科举也是蛮辛苦的,她还没过门呢,就等不了你跑了,我说你就别太惦记了,待你有朝一日金榜高中,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呢?别太在意了啊!”   那人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便要走。   韩青梧上前一步拦在他,“敢问大人,可是查出什么了?”   “这还用查吗?一目了然啊!“他顿了顿又说:”再说了,查出来了也得回去跟我们大人汇报啊,怎么能告诉你呢?”   说完,那人推开韩青梧,大步朝前,走了两步又停住了,回过身来对他说:“屋里的东西都收拾的干干净净,明显是自己跑了的。”他看着韩青梧,孑然一身立在那一地残菊中,似是动了恻隐之心,只听见他又说:“少年,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看开点!”   说完,他手一挥,“弟兄们,回去可以跟大人结案了!”   韩青梧站在那儿,看着众人的步伐,又一次地碾压过那满地的残菊。   待几位亲卫走了之后,韩青梧迅速跑到顾瑜的房间。   屋里的箱笼和柜子全都是打开的,里面空空如也。   整个屋子,空空如也。   屋子里没有打斗的痕迹,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被损坏的物品,显而易见的,是这屋子里的人,收拾好东西,自行走了。   ‘我们好好的过,过一辈子!’   ‘好’   韩青梧还记得,那日她答应自己时那般娇羞可爱,却又笃定的笑容,她与自己拉钩时,那纤长小指传来的温度。   他不相信!   不相信顾瑜会抛下他带着小青桐自己走了。   一定是有别的原因。   韩青梧突然想到什么,他立刻跑到自己的厢房,打开柜子,从柜子最深处摸出一个紫檀木的小匣子,他打开那匣子,三百两整整齐齐的躺在里面,最下面是房契,旁边还放了不少零散的银子。   “呼……”韩青梧长舒一口气,“幸好这些没有被他们搜出来。”   这些银子,更加证明了韩青梧的猜测,顾瑜定然不是自己走的,否则她为何不把这银子带走?她是知道家里银子放在哪儿的!   韩青梧又将匣子原样放好,一路狂奔回飘香酒铺。   杜有源还在铺子门口,杜惟也回来了,他们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韩青梧顾不得和杜惟打招呼,也顾不得管站在他们身边的是谁,径直问杜有源,“杜叔叔,顾瑜不可能是自己走的,她定是遇到了危险了,杜叔叔,还请您好好想想,这几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任何你觉得奇怪的事情,都跟我说说。”   杜有源想了半天,也想不通怎么好端端的两人都不见了,“其实这几日也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杜氏父子边上站着那人,见他们似乎有事情要忙,便说:“若是诸位今日没空,那林某便改日再来吧。”   韩青梧看向他,那人却正是林逊之。   林逊之并不知晓徐筱雅已经见过顾瑜,也已经请了她帮忙。他是因为答应过老师,要来找那誊写之人,今日一得闲便赶来了,可貌似他们有急事,林逊之也没见着那小伙计,他便打算明日再过来。   顾瑜是在前一天夜间,被番邦人掳走的。   她的嘴被塞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手脚却是自由的,可她依然不得不跟着那个番邦人,因为他手上抱着小青桐。   幸亏青桐睡着了,不然这样被陌生人抱着,他肯定不依,要是哭闹起来,还不知那番邦人会怎样对他。   顾瑜眉头紧锁,满脸不情愿地走在高个子男人的身边。她不想离他那么近,可是小青桐被他抱着,顾瑜根本不敢离得太远,她的一双眼牢牢地盯着他手中的小青桐,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将孩子给摔了。   那男人见她如此乖巧地走在自己身边,满意的笑了,伸出手想要牵住她,顾瑜立刻将手藏在身后,怒目回视。   他对她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无所谓地耸耸肩,便自行朝前走。   顾瑜跟着他们,走出韩家茶庄,走出城北大街,每往前走一步,顾瑜的心便往下沉一分。   事出突然,她根本没有机会在他们眼皮底下给韩青梧留信息。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法子,可以让韩青梧知晓她的处境。   她左手一下一下地,紧紧掐着右手指腹。   现在韩青梧还在府试院,待他明日申时才回,那自己已经不知道被带去哪儿了。   该怎么办?   顾瑜跟着他们,渐渐地,她听见了有水拍打着堤岸的声音,她心中一紧,待她走过货场拐角处,眼前豁然开朗,她的心却沉到谷底。   信江码头!   一艘艘高大的船只停泊在距码头七、八丈远的地方,桅杆上的帆都收起来了,即便如此,这些大船在这漆黑的夜晚看起来,都仿佛是能将人吞噬的怪兽!   这是要直接带着她去那个什么帝国?   那她此生可还有机会再见到韩青梧?   顾瑜绝望了!   韩青梧见竟然是林逊之,他对他作了个揖,却没有说话,他现在整幅心思都在顾瑜不见了这件事上,没有空也懒得与人寒暄。   杜惟对林逊之道:“林先生抱歉,我们今日有急事,恐怕不能招呼您了。”   “无妨,我改日再来便是,打扰了。”   说完林逊之便转身要走。   那边韩青梧已经等不及,又问一遍,“杜叔叔您好好想想,小瑜儿不可能这么无缘无故的不见的。”   “好好好,我想想,让我想想,”杜有源急的在门口走来走去,突然他一拍手大声说道:“我想到了,顾丫头跟我说过店里曾经来过三个番邦人。”   “番邦人?”韩青梧很是意外。   番邦人?!林逊之兀地停住了脚步。   那高个子番邦人逼迫顾瑜上一艘小船,那小船是驶向停泊在远处那艘远行大船的。   顾瑜的手死死抓住栈桥上的栏杆,不肯往前再进一步。   “没有用的,”那个番邦人劝道:“你看,我们把你的衣物全部都带来了,别人会以为你是自己走的,没有人知道你的下落,不会有人来寻你,”他指指高个子,说:“他会对你好的,你安心跟着他吧!”   不!   顾瑜一点也不想跟他走,可是现在有什么办法?   那番邦人过来掰她的手指,要将她拖离栈桥。   他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眼见着顾瑜的手指,被他反向用力,呈一个奇怪的角度弯着,那力道之大,几乎将她的手指掰折。   十指连心,顾瑜瞬间疼出一身冷汗。   她怕手指被掰断受伤,立刻松开了手。   松开之后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示意有话要说,然后没有犹豫地直接把嘴上的布巾给取下来了。   “我要谈条件!”   顾瑜脑子里快速地思考着:若是再抗拒下去,他也能把我打晕了抗上船去,那么不光我自己的安全没有保障,还有桐桐也没有人保护他了。   只有在路上,再伺机逃走。   “我会乖乖和你们上船,但是从现在开始,桐桐要呆在我的身边,寸步不离!”   那人将顾瑜的话说给高个子听,他想了一会儿,便将小青桐还给她了。   顾瑜一把将桐桐接过来,紧紧地搂在怀里。   “走吧,上船吧。”那番邦人催促道。   “等等,我还有一个条件,”顾瑜忽略那人不悦的神色,说:“在船上我不要一个人一个房间,不要和他一个房间。我要和女子们一个屋。”   自己被人掳来,即便没有什么,名声已然受损,但她不想有些事情真的发生。   那人又说给高个子听,他听了之后,哈哈大笑了两声,歪着头看了顾瑜半晌,最终点头同意了。   “可以。现在可以走了吗?”   顾瑜紧了紧小青桐的小被子,心中忐忑不安,一步一步地,慢慢踏上那不知将带她去向何方的小船。   青梧哥哥 ,你可会来寻我?   韩青梧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林逊之在听见‘番邦人‘这个词时,身形突然顿住。   他立即转头望向林逊之,“先生可是知道些什么?”   林逊之点点头,“约莫两日前,我来酒铺买酒,见到有三位番邦人正纠缠着一位小伙计。”   “是,那正是小子未过门的妻子。”   林逊之惊诧至极,那小伙计,竟是位姑娘!   他心中诧异,面上却未显露,只是略微顿了顿,便又将那日之事,捡重要的,说与韩青梧听,待到最后,他又补充道:“后来其中有位个子颇高的男子,他问我,是否能买下那小伙计。”   听到这里,韩青梧猜测十有八,九,顾瑜是被他们掳走了。   买不成,便用抢的吗?   这帮番邦外族人,简直欺人太甚!   韩青梧双手紧紧捏成拳,面上沉静如水。 第24章   林逊之将前一日发生的事情说完之后,韩青梧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我现在去官府!”   “去……官府?”杜有源不解问道:“去官府报官吗?没用的,我已经报过了,他们说顾瑜是自己走了!”   林逊之也开口道:“你也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就是那番邦人掳走了她。”   韩青梧略微沉吟后,又问林逊之:“请问先生,可会说番邦语言的‘贩盐’?”   林逊之疑惑地看着他,想了想,点了点头。   “太好了!”韩青梧诚心诚意地作揖道:“一会儿还请先生多教我几个番邦词汇。”   “这倒是没有问题,只不过,你现在学这番邦语言作何用处?”林逊之想不通怎么好好的提到了私盐?他问道:“番邦人又如何与私盐扯上关系?莫不是,你想用私盐……”   韩青梧摇头,“先生放心,有违法纪的事,我是不会做的,时间紧迫,待事情解决之后,我再细细为先生解惑。”   他转向杜惟,安排道:“小惟你现在立刻去信江码头,打听一下这几日是否有番邦船只停泊,或者曾经停泊,船是否已经起锚。若是他们还停在那里甚好,若是已经不在了,你问问码头,他们被批准正常离港时间是何时,打探到任何消息,立刻到知府府衙寻我。”   “好。”   韩青梧交代完杜惟,转身对杜有源道:“杜叔叔,还请您守在铺子里,万一顾瑜回来,您差人给我送个信。”   “放心吧,孩子,我就在这里守着。”   韩青梧又对林逊之道:“先生,时间太过紧迫,我不能留在这里与您学番邦语,烦请您送我去一趟府衙,在路上可以教我几句。”   “好的。”   都交待完毕,韩青梧退后两步,对着三人长揖到底,“青梧在此,先谢过诸位!”   杜惟动作快,抢先一步将韩青梧扶起来,顺便给了他一拳,擂在他肩上,“都是兄弟,说谢字就太见外了!我就先走一步了!”   杜惟将包袱交给杜有源,考完试回来,连家门也没入,便又直奔码头。   待杜惟走后,韩青梧便与林逊之一同前往知府衙门。   在去府衙的路上,韩青梧强迫自己沉静下来,什么都不要想,脑海中摒弃一切,专心记着林逊之教的那些番邦词汇和句子。   待到他们到衙门口时,韩青梧已经将自己所需要的番邦语言,差不多都完整的记下来了。   他拱手对林逊之道:“多谢先生教我,我现在便进去了。”   “……好。”   林逊之很想问韩青梧为何学了番邦语言,却去的是府衙?进去之后做什么呢?   但他最后还是什么也没问,只是简单的说了个好字。   韩青梧抬头看了看天,状似无意地又开口问道:“天色已不早了,很快便是晚饭时间,先生这是要回去吗?”   林逊之想了想说:“我去城南书店看一下。”   韩青梧轻轻哦了一声,“先生请便,那么青梧便进去了。”   说完,他辞别林逊之,整整衣帽,只身一人,走到府衙大门前,与守门士兵说了几句话,那士兵盘问了几句,便带他进去了。   林逊之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站在那里,看着韩青梧,穿过高悬着‘闽南府署’牌匾的大门,渐渐消失在甬道的尽头……   孤军作战,他的背影却依然挺拔,稳健,丝毫不见慌乱。   还只是个少年啊!   林逊之抬头看了看门口那张牙舞爪的石狮子,在这暮色包裹之下,更显狰狞。   韩青梧跟着那名侍卫来到兵房,这里闽南府署内是主管一地兵勇、治安的部门。   傍晚时分搜查韩家的侍卫便是隶属于兵房,韩青梧来找的就是他。   一进兵房,韩青梧便看见那侍卫,正靠在窗前,与同僚讲话。   韩青梧谢过带他进来的士兵,径直走过去,深吸一口气,然后对那侍卫拱手道:“大人有礼。”   那人转过头来定睛一看,立刻笑了,“这不是刚刚才见过的小子吗?你媳妇儿找见没?”   韩青梧笑了笑,貌似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模样,说出早已预备好的答案,“大人,这可真叫青梧有些难以开口,今日那出,着实是个误会,我小媳妇儿她,她带着小娃娃是去好友家了,没来得及通知我们,您瞧,就惹出如此大的误会,还叫大人们白跑一趟!”   “什么?”那人一听立刻站直身子,“这是怎么回事?你好好给我说说,否则别想踏出这府衙的大门!”   他愤愤不平道:“真当哥儿几个闲的慌呢?”   “抱歉抱歉,实在是抱歉!这不,青梧心里着实过意不去,特意将功折罪来了,”韩青梧非但没有远离那怒气冲冲的侍卫,反而凑近了一些说:“我有件非常紧急,非常重要的事情,要与大人单独说。”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事关大人前程。”   那人并未说话,将信将疑地看着韩青梧。   韩青梧非常诚恳地与之对视,“千真万确!”   “……你且随我来。”   那人将他带出兵房,两人来到兵房后面一块空地上。   “说吧。”   韩青梧略微沉默后,便将在听林逊之叙述事件过程时,想出的办法,并后来打好腹稿的说辞,慢慢道出,“青梧早年去京都玩耍时,看见番邦人觉得好奇,便学过一段时间的他们的语言,本也就是好玩,学了几句,却不想,竟然派上用场了。”   他不待那侍卫反应,反而问道:“惠州城这几日来了几位番邦人,这,大人是知道的吧?”   “嗯。招工闹出那么大动静,想不知道都难!”   韩青梧点点头,表示赞同,“我与那飘香酒铺少东家是知交好友,今日与大人见过之后,我便去铺子里寻他,本想和他聊一聊的,却不想遇见三位番邦人士,来买十里飘香。”   韩青梧口中的番邦人,自然是在府试第一日时来买酒的那三位,可韩青梧故意这样打乱了时间掺在一起说,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就靠听的人去判断了!   侍卫听他说番邦人买酒,并不以为意,“十里飘香如此有名,他们慕名而来,也无甚稀奇。”   “我原也是这么想的,可在等东家沽酒之时,他们闲聊的几句话,我听了之后,却立刻觉得,有必要来告诉大人。”   “说什么了?”   “我听见他们说,”韩青梧走近了几步,压低声音道:“‘这次跑的惠州城这一趟还是值得的,这里好物不少,最划算的,还要数私盐!’”   韩青梧的话音落下,侍卫的脸色变了几变。   盐在大铭朝是官收,官运,官销的,是大铭财政收入最主要的来源之一,因此私盐是明令禁止的。番邦人来大铭,购买一切他们所需要的东西,官盐就是其中之一,可这还真保不齐,他们会为了省银子,私下去买私盐。   若是真叫自己查出私盐……   侍卫心中陡然激动起来,“你的意思是……那番邦船上……有私盐?”   “大人,青梧听见的,已经悉数告知于大人了,至于那番邦船上有什么,就靠大人去核实了。”   听了韩青梧的话,侍卫很是不平静,他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次,却什么话也没说。   其实那侍卫并未思考太久,可韩青梧却觉得漫长。   天已经黑了,府衙内的烛火一盏盏地亮了起来,却更加将人影照的影影绰绰,韩青梧恍然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顾瑜失踪了整整一日,还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是不是一定在番邦的船上?   韩青梧对于自己的判断并没有十分的把握,可是他又没有别的线索,只能孤注一掷。   时间对于他来说,愈发的珍贵。   可这侍卫却还没有作出决定。   韩青梧的心好似被放在火上炙烤,两面都是煎熬。   这时,有人来报,说是门外有位少年人要找韩青梧。   定是杜惟!   韩青梧与侍卫交待了一声,匆匆跑到门口,杜惟正站在那里,朝府衙内张望。   他见韩青梧出来了,立刻迎了过去,“这几日果然有番邦的船只停靠在码头,只不过已于今日巳时整起锚了。”   韩青梧心下一沉。   “他们的离港时间可是巳时?”   “不是,正常离港时间应该是申时初。”   “提前了两个时辰……”韩青梧暗忖:连午饭都未用便启航,是何事如此着急?还是有何事,让他们要尽快离开惠州城?   韩青梧并没有耽搁太久,他拍拍杜惟的肩,“多谢了兄弟,你先回去休息。”说完,便又要进去。   杜惟一把拉住他,“我就在门口找个地方吃点东西,你出来了找我。”   “好!”   韩青梧又进去府衙,那侍卫在原地等他。   韩青梧立刻将杜惟打探来的消息告诉他,又说道:“大人,机会就在眼前,全看您如何抓住。您请知府大人准您带人去搜查,若是船上查出私盐,那么这就是您的机会,若是没有,也并无大碍,这番邦的船只提前离港,还不允许我们截停查上一查?”   那侍卫听他说的有理,又听见那船已经走了,再耽搁下去怕是来不及了,拔腿便要去找知府陈大人,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你与我一起来。”   韩青梧等的就是这一句话! 第25章   韩青梧随着侍卫一路疾走,来到知府大人处理日常事务的地方,公廉堂。   这个地方韩青梧不是第一次来,上一次他在这里,与韩家据理力争,希望能将父亲的产业多拿一些回来,结果却惨败而归。   这一回,他不会重蹈覆辙。   侍卫在门口通报了一声,得到允许后,准备带韩青梧进去。   在进公廉堂之前,侍卫提醒他,一会儿先别出声,待他说完之后,陈大人问他了,再回答。   这正合他意,韩青梧自然答应了。   公廉堂内,闽南府知府大人陈之与,正坐在书案后面审理卷宗,闽南府同知大人林广泰,站在陈之与左下首,那里有一张书桌,像是临时加上的,上面摞了半人高的卷宗,林广泰正在整理这些卷宗。   侍卫进来通报道:“陈大人,林大人。”   陈之与头也没抬,“何事?”   “回大人,有人来报案,说是停靠在信江码头的那艘番邦船上,极有可能有私盐。”   陈之与手上一顿,眉头微皱:怎么是这艘船?!   他抬起头,视线越过侍卫,落到韩青梧身上。   这站在下方的少年,好像有些眼熟?   陈之与不动声色,将韩青梧打量一番后,问侍卫,“这便是报案人?他如何说的?”   那侍卫便将韩青梧所说之事一五一十地汇报一遍。   陈之与听后,视线落回到韩青梧身上,“你可有证据?”   韩青梧上前一步,恭敬地作揖之后,才道:“回大人,小子没有证据,小子只是在酒铺里听见他们如此说了几句,便直接来报告给大人了。这贩卖私盐是我大铭朝明令禁止的,小子虽然只是一名普通小百姓,没有这个能力去搜集到证据,可却也不能坐视不理。”   韩青梧经过刚才与侍卫的一番谈话,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紧张,此时再次说起来,已然纯熟许多,好似真的亲耳听见一般,末了还补了一句,“大人,那番邦船只早已经离港,若不是心中有鬼,又何必提前启航?还请大人明断!”   义正言辞的一番话,堵得陈之与反驳的话竟一句也说不出。   他此时有些后悔自己收了那点不值几个钱的番邦物什,现在他们莫名其妙的提前离港,还不给自己打声招呼,这不没事找事吗?   可到底是拿了人家的手短,陈之与又问韩青梧,“你听见他们的谈话,那么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回大人,他们说……”   韩青梧刚刚开口,便被陈之与打断了,“原话,他们的原话是如何说的?”   原话?这就是问他,他们是如何用番邦语言,说的关于私盐的事?!   陈大人张口就如此问,这话里的意思,似乎是他也懂番邦语言,若是糊弄他的,立刻就能揭晓。   亏的韩青梧有所准备,他略微思考一下,不慌不忙地,将那句话用番邦语言说了出来。说完了他还补充道:“陈大人,请恕小子斗胆劝解,贩卖私盐是国之重罪,若是我们截停那船,没查出来倒是无妨,直接放行便是,若是那船上真有不法之物,可我们却放过他们,待那船被其他州府发现,那……可就难辞其咎了!”   韩青梧的停顿之处,在场的都知晓暗指谁,可他言之凿凿又没有明说,陈之与也不好发作。   陈大人只能牙根暗咬,心中恼怒!   他是不懂番邦语言的,让韩青梧说也只不过是为了试探一下。可这小子说的煞有介事的模样,很难让人怀疑他是在糊弄人。   真是如泥鳅一般滑手啊!竟半点错处都抓不到。最可气的是,他先去通报侍卫,现下这下面的侍卫都知晓了,若是硬按下不查,为这点小事再花精力去捂着,也着实没有必要。   而且那船午时之前便已经离港,现在天都已经黑了,如何还能追的上?   一番权衡之后,陈大人准备安排侍卫,“火速”截停那早已经离港的番邦船只。   陈大人正命令侍卫安排船只去追番邦人时,韩青梧又站了出来,“大人,船早已经走了,若是现在再坐船去追,根本追不上。天已经黑了,夜间行船不安全,想必他们已经停泊下来。自惠州城出发,下一个较大的省府是西画,远去番邦都是从西画入海,所以今夜他们定会在西画夜泊,待明日一早补给之后再出发。从惠州城去西画,陆路要比水路快得多,不如大人安排快马,走陆路。”   陈之与一口白牙都要咬碎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少年竟然心细至此!   最终,他从齿缝中挤出一句,“备马!”   林广泰从头至尾都未发一声。   韩青梧刚一进来之时,他便认出了他。   半年多前他来时,是与家族抗衡,来讨要原本就该属于他的东西,可惜没有任何的准备,只凭意气用事,最终败给现实。   彼时的他,像是被家里保护的很好的孩子,不知世间疾苦,如今不到一年时间,竟迅速成长起来,应对知府大人竟也是进退有度,有理有据,真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林广泰摸了摸唇边髭须,微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韩青梧给他回礼,随着侍卫匆匆而去。   顾瑜跟着那两人登上大船之后,高个子就离开了,那个番邦人带着她,到了船舱的第二层,这一层是专门用来安放招来的下人的地方,过道非常狭窄,房间也不大,里面是上下铺的床,共住了六个人,只有一扇巴掌大的窗户。   从窗户看出去,房间的位置好似只比江上的水平面高一点点,太阳的光芒照射到水面上,泛出点点金光,随着波浪上下翻涌,让人多看两眼都觉得眩晕。   房间小窗户也小,人又多,房间里的空气特别不好,一拉开门,便能闻见一股潮湿气并夹杂着莫名的臭味,让人根本不想在这里多呆上哪怕一小会儿。   那番邦人让顾瑜看了这里的房间后,又推搡着她,穿过甲板,到了船的另外一边。   这里是船舱的第一层,房间宽敞明亮,不光有窗户,还有一个小露台,直接对着大床,怕是早上躺在床上便能看到日出。   从刚才那样逼仄污浊的房间来到这里,简直就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让人心情都因为这船舱外的风景而靓丽几分。   这时,那高个子来了,他看见那人正带着顾瑜站在他房间的门口,他想了想,趁着她不备,突然从后面推了她一下。   顾瑜朝前走了好几步才停下。   看见她酿跄的模样,高个子和那人都哈哈笑了起来,然后那人指了指高个子对顾瑜说:“这是,他的房间,没想到,你这么主动的,就进来了,那不如,就在这里,不要走了吧!哈哈哈哈……”   顾瑜被他们如此捉弄,也顾不上生气。他们嘴上这样说着,像是开着玩笑的话,但恐怕是真的想要她留在这房间里,这很可能是在试探她。   上岸前答应的好好的,现在怕是反悔了。   她看了看那个露台,栏杆约半人高,靠在边上一翻就能掉下去。   顾瑜趁着他们大笑的时候,三步两步就到了露台栏杆边,手上暗中紧紧的抱着小青桐,面上却看似悠闲。   “这里的风景是不错,但是要看和谁欣赏。”顾瑜看着那个高个子,话却是对着那番邦人说的,“我记得上船之前说的很清楚,我要和姑娘们一个屋,你们若是反悔,那我也无所谓,一个翻身,也就自由了。”   说完,顾瑜没有犹豫,根本不给他们思考的时间,直接将身子朝露台外面倾斜。   江面上没有遮拦,风格外的大,顾瑜的身子单薄,衣裳也被这江风吹的瑟瑟抖动,眼看着就要被大风给吹下去了。   高个子看的胆战心惊,他不知道她的胆子竟如此的大。   他人高腿长,几步就跨到她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扯了回来。   顾瑜稳住身形后,也是一身冷汗。   她其实是非常害怕的,可却不得不这么做。与这两个男人相比,她在身形上不占优势,若是再被他们三两句话就给唬住,那么在这船上,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地方,只能任由他们捏圆搓扁了。   必须要让他们知道,她再弱,也是有底线的。   那番邦人也走过来,高个子对他说了几句,他便问顾瑜,“你真的不住这里?楼下那环境你也看见了,”他又看了看在顾瑜怀中的小青桐,“那个地方对这小娃娃,不好。”   顾瑜懒得跟他们多说,“你们若是不让我下去,”她下巴轻抬朝江面示意一下,“那么我便自己下去了。”   高个子费老大劲将她给弄来,自然不是让她来这里跳江的,反正后面的路程还长着呢,不急在这一时,便挥挥手,让她去了船舱第二层。   韩青梧在府衙门口找到杜惟,告诉他自己要连夜赶去西画,让他回酒铺给杜有源报个平安,就不要再跟来了。   杜惟原本坚持要一起去的,可看见他们是骑马去的,他就不吭声了,因为他不会。杜惟以为韩青梧也会跟他一样打退堂鼓,却没有想到,这个主意正是他建议的!   “你疯了?”杜惟一把扯住韩青梧,“你根本没有骑过马,现在还是晚上,天这么黑,这太危险了!”   杜惟不让他去,“你在这里等着,他们查到那番邦的船,自然会把顾瑜带回来。”   韩青梧靠近杜惟小声说:“你忘记了?他们是去查私盐的,我才是去找顾瑜的,若是我不去,她怎么办?我弟弟怎么办?”   杜惟确实不知该怎么办,他的手慢慢松开了,“可是你骑马,行吗?”   韩青梧看着那比他还略高的马,心中也是发怵。   他闭了闭眼,狠下心说:“好容易到这一步了,不行也得行!” 第26章   西画港口,万籁寂静。   此时月亮缓缓西沉,东边的地平线上慢慢地,泛起一丝丝的亮光,轻柔地浸润着墨蓝色的天幕,渐渐地,天空现出鱼肚白。   小青桐躺在靠近窗边的铺位上,睡得正香,顾瑜守在他旁边,听了一夜水浪拍打在船上的声响,看着天色一点一点地亮起来。   她的心随着天色的亮起,愈发的焦躁。   她听这屋里的人说,这艘船今日在西画补给之后,就直接向西入海回番邦了。   该怎么办呢?   昨日被送回来后,她便被限制了自由,其他人都可以时不时地去甲板上透气,可偏偏她不行。   顾瑜只要一抱着小青桐,出这间房间,便会有人来强迫她回去。   如此还怎么逃?   她心焦的看着窗外,有那么一瞬,都恨不得直接跳入江中逃走算了。   可是她凫水技艺一般,若是只有她自己,勉力还可一试,可是带着小青桐,那就完全没有胜算了。   这时,小青桐小腿蹬了两下,身子也扭了扭,然后闭着眼睛,小脸左右寻找着,到了他早上吃羊乳的时间了。   顾瑜将他抱起来,拿小被子细致的包裹好,“桐桐饿了是吗?姐姐带你去找吃的。”   她怕吵醒同屋的其他姑娘,轻手轻脚地拉开门,抱着小青桐来到船舱的另一边,这里有两个大厨房,在厨房的旁边,还圈养了三只羊。   番邦人惯喝牛乳,只是这路途遥远,牛的体积又过于庞大,便把羊给带来了,如此更好,小桐桐也有了口粮,昨日顾瑜便是来这里给他挤了奶,又热好给他喝的。   顾瑜到厨房时,昨日帮助她热奶的那位番邦厨娘已经在那里了,正在准备早饭。   她看见顾瑜,立刻叽里咕噜的跟她说了几句话,言语里满是无奈。   顾瑜听不懂她说什么,也知道她听不懂大铭话,便自动忽略她说的内容,只是简单的招呼一声,“大娘您早,我想给弟弟挤点羊乳,他饿了。”   顾瑜说完之后,便把小青桐用布带子缚好,固定在她的怀里,她腾出双手,预备去牵羊过来挤奶。   这时那厨娘见顾瑜听了自己的话没有反应,便直接走了过来,胖胖的身体挡她前面,对她摇了摇头,又摆摆手。   这是什么意思?   顾瑜想了想说:“是这只羊没奶吗?那我换一只吧。”   她去把另外一只拉了过来,这次厨娘没有拦她。   顾瑜正准备开始时,那厨娘又来了,这次手上拿了一口小锅,里面装着羊乳,分量很少,只比那锅底高不了多少,袅袅地冒着热气。   厨娘将锅直接递给她,然后指指小锅,又点了点小青桐,最后双手在胸前交叉,做了个拒绝的手势。   顾瑜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可是那厨娘的眼神中满是同情,非常于心不忍的样子。   她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身后突然传来一句生硬的大铭话,“她,是想告诉你,这是,最后一顿,羊乳了,喝完它,以后你的弟弟,没有东西,吃了。”   “为什么?而且这么少的羊乳,便是这一顿都不够啊!”   “因为,你太不听话了,所以,你的弟弟,没有羊乳!”   “我弟弟这么小,除了羊乳他不能吃别的东西!”   “这就是,你的事情,了,在这,船上,不养,闲人!”   “我可以做事,可以把我的那份算给他。”   那番邦人才不稀罕顾瑜做什么事,“哼,你如此,不听话,你的也要减半!”   顾瑜看着手中的羊乳,左右晃晃都能看见锅底,根本不够青桐吃一顿的。她没有心思再跟那人争辩了,赶紧先解决这一顿再说,“大娘,再多给一点儿吧?这太少了,小娃娃不够吃!”   “没有了,只有这么多,回房去,这里很忙的!”那番邦人不由分说地推搡着顾瑜,要她出去。   顾瑜生怕小锅里的那一点羊乳也给洒了,牢牢护住,“你别推别推,我自己会走!”   小青桐喝完那些羊乳后果然不够,小脸转来转去的,还想找奶喝。   顾瑜只能抱着他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的走,小声的安慰他,“小桐桐乖哦,再忍一忍,哥哥肯定会来找我们的,等回到家里,姐姐给你热好多好多的羊乳,让你一次喝个够。乖乖哦……”   青桐肚子里只垫了一点点,虽然被姐姐抱在怀里很舒服,可还是饿啊,他哼哼唧唧半天,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同一个房间的姑娘们被哭声吵醒了,非常不高兴。   顾瑜一边哄着小青桐,一边抱歉的说:“不好意思,小孩子饿了,他们又不给吃的,吵着大家了真的很抱歉。”   姑娘们就奇怪了,有好奇的就问道:“怎么会不给吃的呢?他们对来做工的,都还是挺不错的啊!”   “我不是来做工的。”   “不是来做工的?难道,你是他们强迫来的?所以我就说嘛,为何他们就只是限制你一人的行动呢!”   顾瑜没有再说话,她专心的哄着小青桐。   他哭着哭着,哭累了,声音渐渐小下去了,后来慢慢睡着了。   顾瑜轻轻的将他放到床上,长舒一口气。   她坐在床边,一下一下的拍着小青桐。   同屋的姑娘们被他这一闹,也都睡不着了,时间还早,都趴在床上聊天,有人就劝她,“你别固执了,我看他们看你也是看的蛮紧的,一会儿船就要起锚了,再往后就是咱们完全陌生的地方,你就是下了船都不知道怎么回惠州城。估计你想跑是跑不了了,不如踏踏实实的去番邦,咱们都是一个屋的姐妹,都会照拂你的。”   “我不去番邦,我要回家!”顾瑜头也不抬,只是看着小青桐,“青梧哥哥会来找我们的。”   “青梧哥哥?你的小情哥哥?嗤……”那姑娘嗤笑道:“还会来找你们?!别做梦了,指不定人家都拿了钱,坐在家里笑……”   “嘭……”   那姑娘的话音还未落下,房间的门便被人嘭地一声打开了,一位少年站在门口。   他的个子很高,身着圆领,湛蓝色的澜衫,只是那衣衫的下摆和袖口有好几处都被扯开了大口子。少年是标准的书生装扮,可原本头上该有的儒巾,也不知去哪儿了,只是乌鸦鸦的发束在头上,便是发髻,也不那么整齐。   满身狼狈,却依然掩饰不住他的清俊秀美。   打开门,他看向房间内,一眼便看到心心念念在找寻的人。   船上这么多的房间,他一间间的搜寻过来,每打开一间,发现里面没有她之后,心都往下再沉一分,生怕是自己的判断错误,她并不在这艘船上。   幸好……   幸好!   韩青梧笑了,笑容里满是疲惫,更多的,却是找到她之后的轻松。   顾瑜却觉得,这是她看见过的,最美的笑容,这笑容比那初升的朝阳还要明媚。她冲过去,一把抱住韩青梧,埋首在他胸前,想说‘青梧哥哥,你终于找到我们了,’可是却哽咽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韩青梧也想紧紧的搂住她,失而复得的心情,他可算是完完全全的体会到了。可手刚刚要搭上,却又觉得不妥。最后,便只是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然后上下看了几遍,见她并没有受伤,一直悬着的心,才踏实地落回去。   这时他忽然惊觉,屋子里鸦雀无声。   他迅速地扫了一眼,发现姑娘们的注意力都集中他们身上。   他眼睛低垂,拱手抱拳对屋内的姑娘们说:“惊扰各位姑娘了,非常抱歉!我家小瑜儿吓坏了。”   他说完后,又轻轻拍了拍顾瑜的肩,小声说:“回去让你抱好吗?现在我们得赶紧走,这里不易久留。”   听见他如此说,顾瑜在他怀里又蹭了蹭,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离开他怀抱之后,她的速度立刻快了起来,她一秒钟也不想再待在这里。顾瑜进屋去将熟睡的小青桐抱出来,韩青梧很自然的就接了过去,亲了亲他,然后牵着她的手,走了。   他们走后很久,屋子里都还是安安静静的,没有人说话,她们都还在回想刚刚看见的那一幕。   出了船舱到甲板上,顾瑜才看见好多的大铭官兵,他们在这船上走来走去,像是在搜寻什么东西。她还看见那个高个子,被大铭官兵叫在一边训话,那个番邦人也站在他旁边,两人都老老实实的模样,早没有了对着她时的那份嚣张。   她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告诉韩青梧,只是紧紧地牵着他的手,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终于下了那艘,她日夜都想着要逃脱的大船。   自这次以后,韩青梧却多了个习惯,只要是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无论走到哪儿,他都带着顾瑜。 第27章   西画港口比惠州城的要大,水位也更深,是以番邦的船就直接停靠在码头,这倒是更加方便了韩青梧,他带着顾瑜,趁乱直接下了船。   下船之后,韩青梧在码头边的货场,找了个僻静的拐角处,让顾瑜抱着小青桐在这里等着他,小心别让旁人看见,他自己则返回大船上,去找那侍卫,跟他交待说要先走一步。   那侍卫在船上正忙着搜查,人来人往的,根本没有注意到韩青梧早已经从船上带了个人下去。只是觉得这少年挺奇怪的,明明是不会骑马的人,昨天夜里,他也不是非来不可的,偏偏将自己绑在马背上,硬是要跟着他们过来,来便来了吧?如今正是搜查的关键时刻,他却要走了。   不过读书人一贯想法多,侍卫也不甚在意,挥挥手就让他离开了。   韩青梧轻轻松了口气,便又下了船。   他还未走到货场的拐角处,便看见顾瑜站在那里,一直在看着码头的方向,直到自己走近了,视线才转向他。   他对她笑笑,伸手接过小青桐抱在怀中。   韩青梧低头轻轻碰了碰他白嫩嫩的小脸,抬头见顾瑜依然在看着江边的那艘船,神色有些茫然。   他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没事了,都过去了。”   韩青梧掌心的温度,自额上传来,暖暖的,很真实,一下就熨帖了她慌乱的心。   顾瑜抬头看着他,然后上前两步,将头轻轻抵在他身侧。   韩青梧一动不动,就这样站着,任由她靠着自己。   清晨的阳光升起,给他们披上了一层薄薄的浅金色的光,不浓烈,只有暖意,仿佛让笼罩在他们身上的阴霾,在这一刻,都无所遁形。   这一切,是真的结束了啊!   顾瑜的心安定下来,她从没有想此刻这般,想要回家了,“我们回家吧。”   “好。”韩青梧身形刚动,脚下却一软,差点摔倒。   “你怎么了?”顾瑜赶紧扶住他,“没事吧?我来抱桐桐。”   彻底放松下来之后,疲惫似潮水般涌来,韩青梧觉得浑身上下跟散了架似的,尤其是大腿内侧,更是钻心的疼。府试三日原本就没有好好休息,现下又一夜奔波,昨晚和今早都还没有吃饭,他快要撑不住了。   他怕自己万一没有抱住,摔了小青桐,便将他交给顾瑜,“我有点累了,我这里有昨晚出城时的身份路引,我们去找家客舍休息一下吧。”   顾瑜见他的脸色着实不好,哪里还敢让他赶路,自然是答应的。   他们在码头就近,找了家干净的客舍。   韩青梧掏出路引递过去,“掌柜的,麻烦两间普通客房。”   他刚说完,就觉得有人在轻轻扯着他的衣袖。   他转头,见顾瑜仰着小脸,很犹豫,很纠结的看着自己,慢慢地,她脸上的颜色变得绯红,半晌,她期期艾艾的小声说:“可……可不可以,和……和你住一间房?”   到最后,那声音小的就和蚊子叫差不多,韩青梧歪着身子仔细听,才听清。   待明白过来后,他脸瞬间热了。   “……呃……”他看着她,想说即便两人订亲了,如此也不合规矩,他倒是没什么,可顾瑜一个姑娘家,对她名声却是不太好了。   他视线不经意下垂,看见她的手一直紧紧的攥着他的衣袖。   韩青梧忽然明白了,她在害怕。   毕竟刚刚从坏人手中逃脱,现在又要一个人住一间房,她会害怕,也是正常的,是他考虑不周。   他想了想,又跟掌柜的说:“一……一间房。”   只是这回底气有些不足。   掌柜的才不管他们要几间房,只要有路引,只要最后在他家住宿就行。   小二带着他们上楼,房间临江,窗外正对着就是信江码头,有些吵,但胜在视野不错。房间里还挺整洁干净的,一张大床正对着窗户。   韩青梧要了些热水,又要了些吃食和羊乳,他还没等小二送那些东西上来,就歪在床上睡着了。   顾瑜给桐桐又喂了些羊乳,给他拍完嗝,韩青梧还没有醒来。   他睡的很沉,一定是累坏了。   顾瑜决定不叫他起来吃饭了,先睡饱了再说。   她又想着,他这样睡着,连鞋都没脱,太不舒服了。便把小青桐放到他旁边,靠床里边,躺着让他自己玩一会儿。   她便轻手轻脚的替韩青梧散了发,然后拧了布巾,给他擦了擦脸,又把手给擦了擦。   顾瑜是抬起他的手擦的,袖子顺着小臂一路滑到手肘,她突然看见,在他的手臂处,隐约能看见青紫色的痕迹。她轻轻将他的衣袖撸上去,一大片触目惊心的青紫色的伤痕,暴露在她眼前。   伤痕是长条形状的,一直向上延伸到肩膀处,便被衣裳挡住看不见了。   顾瑜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受伤?   顾瑜轻轻的抚摸那片伤痕,恨不得替他受这份罪。   她很想知道这是怎么弄的,可是他睡得那么香,她不忍心把他吵醒,擦了擦眼泪,替他把袖子放下来,又把他的鞋除了,好让他整个人都能躺在床上,会更加舒服一些。   顾瑜在搬动他的腿的时候,无意中又瞥见,他的裤子上,似乎有暗红色的痕迹。   她心中一紧,莫不是又有伤处?   她朝前挪了两步,轻轻将他的腿分开了一点点,便只见那里,隐约有血迹透出。   顾瑜一直在带着小青桐,她自然知道小男孩是什么样的。她原来听刘娘子,还有巧姨娘都说过,那个,是男子的命~根~子,要多多注意,不能让它受伤,所以现在看见韩青梧那里似是有血流出,就觉得他不好了。   韩青梧本来是睡得很熟的,但是顾瑜给他擦脸擦手,即便动作再轻,他也被吵醒了。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就看见顾瑜趴在床边,盯着他……那里……看。   韩青梧吓一跳,赶紧拉过被子盖上,“你,你做什么呢?”   “青梧哥哥你醒了?”顾瑜说着又开始掉眼泪,“你怎么,受了那么重的伤?你……还好吗?”   韩青梧赶紧坐起来,不注意扯到了大腿的伤,疼的他顿了一下,才坐正身子。   他伸手把顾瑜拉到床边坐下,给她擦了眼泪,问:“怎么好好的哭了?我没事啊,哪里受伤了?”   顾瑜抽噎着,把他的手拿过来,撸起袖子,指给他看,“你看,这里伤的这么重。”   韩青梧低头看,这才发现手臂上真的有很重的青紫伤痕,一直向上延伸到肩胛骨,估计后背也是的,看上去很是骇人。   他想了想道:“这个应该是昨夜骑马弄的。”   “骑马怎么会伤成这样,你是从马上摔下来了吗?”   “呵呵……没有,”韩青梧将袖子放下,“就是为了不从马上摔下来,没想到弄成这样。”他见顾瑜脸上还挂着泪,却又满脸不解的模样,实在太可爱了,他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你别哭了,我就告诉你。”   顾瑜拿袖子胡乱擦了擦脸,“我不哭,你说。”   韩青梧却又沉默了,过了一小会儿,他抬手,拿手背搓了搓额角,才道:“这个……说出来还挺不好意思的,”他笑了笑,说:“就是……我不会骑马,我就怕会从马背上掉下来,就想了这么个法子,”他用手比了比,“拿这么长的布带子,把自己绑在马上。”   他又说:“效果还是有的,至少跑了一夜,我都没掉下来,就是没想到,胳臂被勒成这德行了!”   顾瑜听见他是这样奔波了一整夜,才能及时的找到自己,心疼的要命,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说好不哭的啊,小瑜儿不哭了!”韩青梧忙不迭地给她擦泪,那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我没事,一点儿也不疼,真的!”   “都这样还说不疼,”顾瑜抽抽噎噎的说:“还有那里都流血了,也不疼吗?”   “哪里?。”   顾瑜掀开被子,“你看你这里,都有血迹。”   韩青梧只觉得腿上痛,还真没发现,都流血了,“可能是骑马的时候磨破了皮,所以有血迹渗出,没大事的。”   “都流血了怎么会没事?你是不是不好了?你不用担心我害怕就不说真话,我什么结果都能接受。”顾瑜双手撑在床沿,忽然靠近韩青梧,一脸认真的看着他道:“青梧哥哥,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这辈子,都会跟着你的。”   “……”   只是大腿内侧被磨破了皮而已啊!   韩青梧觉得跟她说不清了,这……这也没法说清啊,难不成让她检查吗?   韩青梧颇为无奈的说道:“我有没有事,你以后……会知道的。”   “……”   顾瑜不明白为何要等到以后,她觉得都已经受伤流血了就不能再等了,于是立刻起身,“不行,我要去请大夫。” 第28章   顾瑜飞奔到楼下询问了掌柜, 替韩青梧找了大夫来检查。   好在都是皮外伤, 他年轻底子又好, 连汤药都不用服用, 只开了一些外用的, 活血化淤的药膏, 以及用于大腿的伤药。   大夫走时交待, 肩上的伤慢慢化瘀了便好,腿上的伤厉害些,要注意不要再碰到了, 避免再次摩擦流血,如遇水要立即擦干。   大夫走了之后,韩青梧起床吃了些东西, 又沉沉的睡了一觉, 直到中午才醒。   他起来和顾瑜一起用过午饭,便觉得体力彻底恢复了, 就不想在客舍再待下去。   身上衣裳都皱皱巴巴的, 而且这么多日都没有沐浴, 昨夜又一夜奔袭, 即便不用脱了衣裳刻意闻, 韩青梧都觉得自己身上有味儿,现在只想回家, 舒舒服服的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裳。   顾瑜本想让他多休息一会儿, 但他坚持, 也就没有办法。   韩青梧走路倒是没有问题,不过大夫交代过,要避免再碰着双腿间的伤口,但这走起路来,或多或少都会碰到,一碰那就是一阵钻心的疼。   腿分开点走会好多了,可总不能这一路都撇着腿走路吧,太不斯文了。   于是顾瑜便找了辆马车,韩青梧坐在外面,她抱着小青桐坐在车里,如此一路颠簸着回了家。   白天赶路,要比夜晚更快一些,即便如此,韩青梧他们也花费了近半日的时间,终于在傍晚时分到了惠州城北的清河大街。   傍晚的清河大街,没有了白日的喧嚣,街道两旁的店铺已经开始收铺了。   马车放缓了速度,车夫任由马儿哒哒的慢慢走着,在快要到韩家茶庄时,韩青梧忽然听见有人在叫他。   “韩家小哥!韩家小哥!”   韩青梧探出身子,回头一看,是隔壁的李大娘。   他示意车夫停一下。   他跳下车,拱手招呼道:“大娘好啊!”   “好好,”李大娘左右看了看,然后靠近韩青梧,小声问道:“你这是刚刚才回来吗?你知道吗?你小媳妇儿……”她又靠近了一点,踮起脚,想要凑到他的耳边,说:“跑了!!!”   韩青梧不着痕迹地退后两步,脸上带着笑,心中立刻想起,杜有源昨日跟他提过,他来过韩家茶庄找顾瑜,再加上那帮官兵大喇喇的来找人,那么李大娘这位如此爱打探邻里消息的人,必定会知道的。   她可是清河大街上出了名的爱说是非的人,万万不能让她知晓顾瑜被番邦人掳走的事情。   思及至此,韩青梧笑着回应道:“大娘,您说什么呐?我家小媳妇儿好好的在车里坐着呢!”   “啧啧,韩小哥,你怕是还不知道吧!”李大娘似是替他惋惜的模样,“昨日好多官兵都来了,杜老板也在找她呢!”   韩青梧没再说什么,他敲了敲马车,“小瑜儿,来跟大娘打声招呼。”   听见他这样说,李大娘眼睛立刻瞪大了,正想说什么,只见车帘被掀开,里面出来一位眉目秀气,肤色白皙的小姑娘,不是顾瑜又是谁?   那刚才说的话岂不是都被她听了去?   李大娘神色有些讪讪道:“顾丫头在呢?”她突然想起昨日官兵确实来了,杜老板也的确给了银子让她帮忙,便又有了底气,“你到底跑到哪儿去了?便是连官兵也被惊动了?”   “……我”   顾瑜正想说话,却被韩青梧打断了,“大娘,因着这两日我不在家,她一人在这诺大的屋里有些害怕,便去了好友家里,可是没有跟杜叔叔交待清楚,这不,引起误会了!”   “是……这样?”李大娘觉得这误会也未免太大了点吧?竟是连官府也惊动了,可她又找不出韩青梧话语中不妥之处。   “可不就是这样吗?”韩青梧笑着说:“大娘,我刚刚才把她接回来,这天色也晚了,我们改日再聊,我就先回去了。”   “诶诶,好,回去吧。”   韩青梧与李大娘告辞后,又登上马车走了。   李大娘看着马车的背影,喃喃自语道:“竟是这么大的误会?!”她想到杜有源给的银子,又偷偷乐了:这个误会不错,倒是便宜我了!   马车继续向前走了没多远,便是韩家茶庄,刚一到茶庄门前,韩青梧就看见了杜惟,他正站在侧门门口,敲他们家的门。   “那边那小子,站别人家门口干嘛呢?”   韩青梧故意压低声音,逗他。   “噢,我是来看看……”杜惟突然听见有人在身后问话,正准备解释,他是想看看这家人回来了没,结果转头一看,却是韩青梧。   他立刻就笑了,过去就给他一拳,正中肩膀上,“好啊你,耍我呢!”   “嘶……”   他们平日里打闹惯了,杜惟下手可不轻,一拳下去,韩青梧疼的直抽冷气,手捂着被他捶到的地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顾瑜赶紧下车扶住他,伸手替他揉着肩膀,“青梧哥哥你没事吧?是这里疼吗?”   “怎么了青梧,”杜惟见他如此立刻紧张起来,“受伤了?”   韩青梧拿开手,微微摇了摇,“……没事,小伤。”   “怎么受的伤?可是很凶险?”   “其实……也不算是伤,去的时候怕从马上摔下来,拿布巾绑在马上,勒的。”   “啧!你对自己也真下得去手!”杜惟摇摇头,笑着看着顾瑜,“好在力气没白费,媳妇儿找回来了!”   杜惟今天都往韩家跑了十几趟了,要是今夜他们没回来,明日一早他就雇车子去西画了,好在都平安回来了。   杜惟见他们都风尘仆仆的模样,也就不多打扰,“你们早些休息吧,我回去跟我爹说一声,让他别担心了。”   “行,你先回去吧,替我谢谢杜叔叔。对了,”韩青梧又拉住杜惟,小声交待道:“与别人就别说小瑜儿被掳走之事,就说她去友人家了。”   杜惟听了就明白了,若是说被掳走,那顾瑜的名声就完了,“你放心吧,我有分寸。你们进去吧!”   杜惟走后,韩青梧与顾瑜便进了家门。自那日起,他闭门谢客,专心在家养伤,便连那侍卫上门来谢他,他也只在家里与那侍卫聊了几句,婉言谢绝了侍卫请他去外面摆上一席的好意。   这也实属无奈,毕竟带着伤走路的样子太过怪异了,还是老实待着吧!   韩青梧的伤倒是不厉害,可毕竟破了皮~肉,将养起来多少也都废了些时日,等他彻底好利索,也是十天之后了。   韩青梧养好伤出来,第一件事便是在客似云来摆上一桌席面。   客似云来开在惠州城最繁华的春熙大街上,是惠州城最好的饭店,也是飘香酒铺的老主顾之一,韩青梧便请杜有源帮着订了一间雅间,下帖宴请杜有源,杜惟父子,与林逊之三人。   这日傍晚,韩青梧与顾瑜,先将小青桐送去刘娘子那里,额外付钱,请她帮忙照看一下,然后两人一起去了客似云来。   他们到的时候,客人们都还没来,韩青梧便让顾瑜在雅间等着,他去与掌柜的商量一下菜色。   顾瑜长这么大,第一次上这么好的饭店吃饭,她等韩青梧走了之后,便一人在雅间内好奇的东瞧瞧,西看看,觉得什么都很新鲜。   林逊之与杜有源杜惟父子几乎是前后脚到的,大家都很准时。小二引领着他们上了二楼雅间,当小二推开雅间的门时,林逊之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一位身着素色衫裙的小姑娘,正在转着圆桌中央的转盘,那般兴致勃勃的小模样,像极了正抱着毛绒球玩耍的小猫咪。   可爱至极。   这是林逊之第一次看见女装的顾瑜,与男装时颇具英气的她完全不同,增添了许多少女的灵动。   顾瑜看见他们进来,立刻收回手,站起来,双手摆在身侧,对他们福了福,问候道:“杜叔叔,林公子,杜大哥,顾瑜这厢有礼了。”   杜惟,林逊之亦作揖回礼。杜有源则哈哈笑着,说了声好。   这时,韩青梧也领着小二进来了,几人又是一番见礼,这才分开落座。   韩青梧是宴请的主人,自是坐在主位,他的右手边依次坐着林逊之,杜惟,杜有源,然后绕着圈回来,最后一位,也是他左手边,坐着顾瑜。   今日都是相熟之人,唯一一位比较陌生的是林逊之,但他出手帮过他们多次,韩青梧几次接触下来,觉得他是谦谦君子,再加上女宾也只有顾瑜一人,因此便没有将男女分开两桌。   落座后,韩青梧笑着说道:“我刚在下面点了几个客似云来的招牌菜,也不知合不合大家的口味,特意把小二带了上来,请他介绍一下还有什么好吃的。”   杜惟一听就乐了,“那我可要不客气了,小二,有什么好吃的,尽管上!”   “小惟!”杜有源不赞同地拍了拍儿子的手臂。   韩青梧道:“无妨,杜叔叔,小惟是与我开玩笑的。”说完又对杜惟道:“难得的机会,想吃什么尽管点!”   “好!快把单子拿来!”杜惟确实是和他开玩笑的,嘴上嚷嚷着,可他看了下韩青梧下的单,最后也就加了一个菜。   杜有源和林逊之都说够了,顾瑜也不知道哪些菜好吃,便也不肯点。   韩青梧只得又选了两个小二推荐的菜,便作罢。   只有五个人吃饭,有四荤三素一汤也差不多了。   待小二下去后,韩青梧复又站起来,再次给三人作揖,“这次顾瑜能平安归来,全仰仗各位的鼎力相助,青梧拜谢!”   顾瑜也起身,重新对着三人福了福。   林逊之笑笑道:“你们太客气了,只是举手之劳,最重要的是人没事就好!”他顿了顿又说:“说起来,我倒是真的好奇,你如何确定,顾姑娘,她不是自己走的,她就是被番邦人掳走的?并且就在番邦的船只上?”   “对,”杜惟跟着附和道:“这也正是我想要知道的地方,今晚你可要好好给我们解解惑!”   听他这样问,韩青梧沉默了一小会儿,而后看了顾瑜一眼,微笑着说:“其实那日我刚一听见杜叔叔告诉我这件事,我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顾瑜她不会抛下我,自己一人带着青桐走的。”   说完,他有些不是太好意思的笑了,“我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笃定。”   顾瑜却在旁边道:“我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青梧哥哥。”   韩青梧笑着看向她,想抬手揉揉她额前的碎发,可在场这么些人……   他放在膝上的手慢慢攥成拳,忍住了。   他继续道:“为了证实我的想法,我跑回家去,翻出了存放在家里的银子,分文未少,这便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若是她真的想要离开韩家,那么不管去哪里,银子都是需要的,此其一;其二便是信任!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并不是如此无情无义之人。那么,顾瑜失踪的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她被人掳走了。”   “贼人为何要掳走她这样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贼人的目的,我们无从知晓,那么她又是被何人掳走的?”韩青梧连续抛出两个问题之后,又自己解答这两个问题,“在林先生与我说番邦人的事情之前,我只能分析出来应该并非熟人所为,但林先生与我说了番邦人来店里买酒之后,我便大胆猜测,也许是他们所为。”   “首先,韩家茶庄与飘香酒铺何其近,仅街头街尾的距离,在如此短的距离里,顾瑜能够接触到的外人着实有限;再者说来,顾瑜在酒铺里做事已经月余,一直都是顺顺利利的,为何那三名番邦人士一出现,她便失踪了?每日里来沽酒的也是熟客多,陌生人少,这一两日唯一异常的便是那三位番邦人士的到来。”   “那你如何知道顾瑜被掳走的时间?”杜惟问。   “杜叔叔跟我说过,顾瑜是在前一日收铺之后回的家,然后第二日便一整日都没有来。”   杜有源点点头,“确实如此。”   “那么便非常有可能便是前一夜的夜间出的事,因为贼人也会想到用夜色作掩护,再者我前面说过,酒铺与茶庄的距离如此近,在街上被人掳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这街里街坊的都是认识的,若是顾瑜在这段路上遇到危险,首先杜叔叔不会丝毫不知情,再者街坊们也不会坐视不理?!若是白日,顾瑜一出韩家便会有人看见。”   韩青梧略微思考后又道:“惠州城比不得京都,即便物产丰富,品种也有限,番邦人第一次来,不会安排太多停留时间,我可以假设,林先生遇见番邦人时,是他们首次抵达惠州城,因为在此之前,我们并未见过番邦人。”   听到这里,林逊之忍不住问道:“你如何如此肯定,原先惠州城中就没有番邦人?”   “先生低估了飘香酒的名气。”韩青梧笑笑道:“这个杜叔叔和杜惟最是知晓,来过惠州城的人,几乎都会来买上几瓶十里飘香。所以即便您遇见番邦人那日,不是他们第一日到惠州城,那也是那几日便要启程的日子,因为如此,他们才会想着去买些特产,带回去。”   听到这里,杜惟首先竖了大拇指给韩青梧,“我原先不知道你比我聪明在哪儿,听了你刚刚的那番话,我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林逊之也赞许的点点头。   这时,小二送了饭菜上来,杜有源拿出了自己带的两瓶飘香酒,他们边吃边聊。   杜惟在一旁沉默不语,似是在想些什么,半晌,他不解地问道:“那你如何想到要我去码头的呢?番邦人他们是何时启程,又是走的水路,这些,你都如何知晓的?后来,又如何知道他们去了西画?”   韩青梧本来夹了一口米饭,正要放入口中,听见杜惟的问题,便又将筷子放下,回答道:“由信江前去便是入海口,无论去京都还是出海,这都是必经之路。”   “另外一点便是,如果装载的货物较多,一般水路较陆路要快,所以水路是他们的首选,至于他们何时离开,最好的方法,便是去问问那些被招了工的人家,可时间上来不及,惠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时半会儿要在诺大的城中打听到谁被招工了,还真不是一件易事,当时我只有八成的把握断定,顾瑜是被他们掳走,这件事必须第一时间确认,如我判断错误,我们就浪费了时间,所以动作要越快越好!去码头确认,便是当时能用的最好的方法。”   “至于如何知道他们在西画停泊?!”韩青梧忽然停了下来,他夹起一块拔丝地瓜,放入杜惟碗中,才笑着道:“此问题,多看《大铭江山地理志》可解!”   “喔!!!那本书……”   杜惟的语气,让人感觉一言难尽啊!   韩青梧笑着继续道:“这里还是多亏了小惟,消息打探的非常及时,”他与他们说道:“你们不知晓,当时那侍卫迟迟拿不了主意,若不是小惟来说那番邦船只早已经启航了,怕是他还不知要犹豫到何时!”   杜惟被韩青梧夸的,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林逊之听韩青梧提起那个侍卫,他想了想,说出自己的疑惑,“说到那侍卫,我倒是想起来,当日你听到顾姑娘失踪后,便沉默了,许久之后的第一句话便是——要去官府。让我颇为想不通的是,为何你想到去官府,不是去报顾姑娘失踪,反而是去揭发番邦船的私盐一事?”   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韩青梧他并没有像回答前几个问题那样,立刻就把答案说出来。   林逊之问他之时,他手中拿着勺子,正在舀蟹黄豆腐。   他手中停了有那么一瞬,而后继续将豆腐舀起,放入嘴里,慢慢的吃着。   韩青梧需要时间思考。   他在想,是否要将自己的心中所想,完完全全的说出去?   是否要告诉他们,其实他并不知道那番邦的船上是否有私盐,他只知道,只有说出私盐,官府才会重视起来,他们才会去截停那船,这样,他才能趁乱上去找顾瑜。   他这样的行为,并不坦荡。   若是他们知道后,可会对他另眼相看?   席面上安安静静的,大家都在等着他的回答。   吃一口蟹黄豆腐能要多久?   韩青梧也并未打算让他们等待太久。   他看了一眼顾瑜,然后慢慢说道:“凭我们自己的力量,是根本上不了番邦的船的,更何况他们还手持大铭朝堂出具的,允许通商的官府批文。所以如果我们与陈大人说,他们掳走了人,可我们还只是猜测,并未证实。各位觉得陈大人可会搭理我们?他们根本不会在意,而且退一步来说,即便陈大人愿意出兵上船搜人,如此情况下找到了小瑜儿,对她的名声也有损,可若是以私盐作为名头就不一样了,私盐是大铭财政收入最主要的来源之一,也是朝堂最为敏感所在,事关大人们的前途,试问谁又能做到无动于衷?所以要是想他们有所动作,那么诱惑一定要足够分量!如此,趁着他们截停船只,我们趁乱寻人。”   韩青梧话音落下,席面上更加安静了,此时,便连汤匙碰着碗碟的声响都没有了。   过了一小会儿,韩青梧觉得仿佛过了许久,突然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了几下,他转头,顾瑜正看着他,“青梧哥哥,为了我,让你如此费心了!”   顾瑜软软的,小小的声音仿佛打破了这安静。   “你小子,”杜有源也说道:“这等心计若是用来从商,怕就没有你们韩家本家那些人什么事了!”   林逊之笑笑说:“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今后若是咱俩在朝堂遇见,我怕是凡事都得三思而后行。”   杜惟则对韩青梧竖了个大拇指,他一向是支持他的,无条件。   韩青梧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林逊之忽然又想起,他还与自己学过番邦语,思索一番后又说道:“如此说来,你并未与番邦人有直接接触,甚至都未与他们直接对话,那么你又为何要与我学它呢?”   韩青梧耳中听着林逊之的问话,注意力却还集中在顾瑜身上。   酒席开始时,他便关注到顾瑜很喜欢吃桌上一道名为金玉满堂的菜。   那道菜主要是由咸鸭蛋黄作为内心,外面包裹着一层薄薄的类似猪皮冻的吃食,淡淡的甜,但是很有弹性,最外面是一层脆皮,然后在油锅里滚了一遍,咸香酥脆,咬一口到嘴里,又有淡淡的甜味,确实是小姑娘爱吃的食物。   顾瑜夹了一块,起初只是咬了一小口,然后便很快就吃完了,又夹了一块。吃完两块以后,她便不好意思再继续了,便只看着那道菜转来转去的,最后停在了杜惟的面前。   但她现在就默默的看着那道菜,也不知是不好意思再下筷子,还是还在想刚刚他说的那番话呢?   不管了,先夹给她吧。   韩青梧静静的观察,见大家都并没有意向要再吃它,便慢慢的,将那菜又转回到自己面前,夹了一块,放入顾瑜的碗中。   顾瑜正低着头,小口的吃着碗里的米饭,忽然眼前一暗,碗里就多了一块她最喜欢的油炸小蛋黄。   她欣喜的抬头看韩青梧,他悄悄地对她眨了眨眼睛,这才对林逊之说道:“其实我由始至终,都没有与番邦人正面接触的意思,我会与先生学番邦语言,也只是我的习惯而已,我喜欢做任何事之前,都做好万全的准备,以防万一。”   韩青梧顿了顿又道:“也幸得我有先生,那晚,陈大人真的考了我是否知晓番邦语言,而且他也是在听了之后,才下定决心出兵的。”   杜有源认认真真的听他们说到这里,无不感慨的说:“青梧啊,你此时说起来,轻轻松松的,而那天发生的事情,也只是一夜的时间,好像嗖然便过去了,可现在,即便我坐在这儿听你们如此道来,也真心觉得太危险了!”   林逊之也说:“确实!事件发生的如此突然,时间又如此的紧迫,你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一切都考虑到了,利用了一切可利用的人,事,物,甚至连人心都计算到了,这……“他笑着点头道:”无怪乎徐先生一直盛赞于你。”   韩青梧笑了笑。   他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而已。   当时听见顾瑜和小青桐都不见了,有那么一瞬,他都觉得好像灵魂都飞出窍了!   后来他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速运转,想的全是如何解决的方法,这个法子刚一冒出来,他直觉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了,然后便全力以赴地去执行。   至于危险,那只有等碰到的时候,再说了。   林逊之又道:“老话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今日是彻底信了,也不得不说,青梧你还是有几分运气的,那番邦的船上,果真是有私盐。如若不然,陈大人追究起来,便是另一桩麻烦事了!”   那夜,侍卫带着人,果真在那番邦的船上搜出了私盐,与私盐一并搜出来的,还有三名十三,四岁的少年,并一位十二岁的姑娘。他们并没有在招工的名单上面,而且事后询问得知,他们并不是自愿去番邦的,是被他们掳走的。   韩青梧想了想,倒是有些不太赞同林逊之关于运气这一说,“其实私盐一事,说到底,也算不上我冤枉他们。这段时日我自己买菜,做饭,餐餐与这咸盐相伴,自是知晓它的重要性,官家的盐是什么价格?番邦人的生活,也是需要许多的盐的,他们能有那实力买那么多的官盐吗?既然实力不够,那么便要打别的主意了。”   “再者,番邦人难得来一趟大铭,又想着,若是私底下做些什么,只要没有被发现,没有被人捅出来,那自然是万事大吉,等他们启航回番邦,山长水远的,谁又能再抓到他们呢?”   “若只是买卖私盐还好,可偏偏还贩卖人口……”韩青梧摇了摇头说:“坏事做的太顺了,心就越长越偏了啊!”   杜惟用力擂了一下桌子,以此表达自己的愤怒,“这帮人,真是太可恶了!”   “好在,坏人终究是得到了惩罚。”林逊之总结道。   那番邦船上查出大铭严令禁止的私盐,并且还私自拐卖人口,陈大人立刻下令,将满船货物收缴,相关人等关押十日后遣返回番邦,永不能再踏上大铭的国土。   陈大人因查获私盐有功,为他在闽南府的政绩上,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那侍卫也因此得到嘉奖与升迁。   如今看来,真是皆大欢喜。   大家一边吃着,一边说着话,饭局也接近尾声。   客似云来不不愧是惠州城最负盛名的饭店,菜色赏心悦目,味道也鲜香可口大家都吃的心满意足。   韩青梧见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便唤了小二来,将席面清理干净。店家还送上一盘大果盘,又沏了一壶碧摇青茶,给每人都倒上一杯,便关上雅间的门,出去了。   林逊之端起杯子,揭开盖子轻轻吹了两口,正要喝,却又想起什么,将杯子放下来,问:“如今距离府试已经过去十多天了,再有十来日,便应该要放榜了吧?”   “是,”杜惟点点头道:“现下已经是十一月下旬了,腊月一到,年也就不远了,总归会在年前放榜,不管成绩如何,总好过提心吊胆的过个年。”   韩青梧也表示赞同,“是这个道理。”   “你们可有把握?”   韩青梧略微沉思后说:“比想象中好。”   “哈哈……”杜惟听后,也笑着说:“确实,比想象中好!”   “如此,便等着你们的好消息了。”林逊之说完,今晚第一次,将视线落在顾瑜的身上,“顾姑娘,林某今日来,还有一事相求。”他顿了顿道:“我想,韩家家学授业先生徐茂的女儿,徐筱雅应当同你说过了,徐先生想请你帮忙誊写新书一事。”   噢,不好!   顾瑜暗道一声不好,她完全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   她转头看向韩青梧,刚好韩青梧也转头在看她。   韩青梧着实惊讶,誊写?   她的字……竟写的如此好?连徐先生都来请她誊写?那为何没有听她说起过?   杜惟与杜有源父子,是看过顾瑜的字的,倒是挺替她高兴的,“让你去誊写新书啊,如此甚好,你的那笔好字,也是派上用场了!”杜有源又问林逊之,“林先生,你别怪我是个市侩的商人,你们请她誊写,可是会报酬。”   林逊之想了想道:“这个还需要问问老师,但我想应该是会有的。”   “有报酬便好,这两孩子,还带着小娃娃,生活不容易,我这个做叔叔的,就替他们多考虑考虑。”   “还是杜先生您考虑周全。”林逊之见顾瑜没有答复他,便问:“可是不愿意?”   她不知道啊!都还没有问过韩青梧,是不是答应呢!   顾瑜又转头看向韩青梧,小手在桌子下面,悄悄伸过去,扯住韩青梧的衣袖,轻轻摇了摇,求救似的看着他。   韩青梧无奈,便问:“你可想去?”   顾瑜想着,徐先生是给银子的,那家里便又多了一个进项,她当然想去啊,于是毫不犹豫的点头。   韩青梧便问林逊之,“小瑜儿既愿意,我便没什么意见,只是她现在还在杜叔叔那里做活,我也不希望她太过劳累,不知道这时间上,是否能排的开?”   “这都好说,待我安排顾姑娘与徐先生见上一面,细节再慢慢商议。”   “如此甚好!”   晚饭过后,宾主尽欢。   杜有源和杜惟还约了人谈事情,他们便告辞先行一步。他们父子走后,余下的人也都散了。   林逊之回去了,韩青梧与店家结了帐后,也带着顾瑜出了客似云来。   已是戌时三刻,平日里顾瑜都差不多要睡了,可这春熙大街上,还依然人来人往,热闹的很呢!   道路的两旁原本都是店铺,只是到了这晚间,在店铺的前面,又支起了许多小摊贩,大多都是店家直接摆了摊子出来,方便招揽顾客。   有卖生果的,有卖纸灯笼的,还有捏面人的,虽说都是些小玩意,但也是琳琅满目,品种繁多。   顾瑜从未在这个时候来过春熙大街,也没有逛过如此热闹的夜市,她看的有趣,步子不自觉地就慢了下来。   最后,在一个卖纸灯笼的摊子前停了下来。   “姑娘,可有看中的灯笼?”   “呃,我随便看看。”   “好,随便看,”老板招呼着顾瑜,从架子上取下一个小兔子的灯笼递到她面前,“姑娘,你看,这是新做出来的,你朝这里面看,”老板指着灯面让她看着。   然后也不知道老板是按动了哪里的开关,那个灯笼里的小兔子就好像忽然活过来一般,绕着灯笼蹦蹦跳跳的,可爱极了。   “青梧哥哥,青梧哥哥,”顾瑜还从未见过如此有趣的灯笼,她立刻叫韩青梧过来,“你快来看,这个灯笼里的小兔子会动。”说着,让老板又给他演示了一遍。   “公子,这是新做出来的灯笼,我这是独一份儿,别家没有的,”老板把灯笼递到韩青梧面前,“这小娘子长得这么可爱,特别适合这小兔子灯笼,买一个吧。”   韩青梧顺手将灯笼接了过来,翻过来,调过去的看了个遍,然后还试着动了动,看那兔子是如何转的,最后才问:“多少钱?”   顾瑜拉了拉他的衣袖,“我看看就行,不用买。”   “一两银子,”那老板赶紧说:“公子,我这灯笼真的不贵,你看看这布帛,这骨架,还有这栩栩如生的小兔子,都是别家没有的。小姑娘,你要是错过了,别的地方可就找不着了。”   顾瑜又拉了拉韩青梧,“青梧哥哥,太贵了。”   韩青梧将那灯笼还给老板,也说:“灯笼很好看,但确实不便宜,谢了老板。”   “诶你这公子真是……”人家不买,他也不好说什么,只等韩青梧走远了才自言自语说:“看着挺俊秀的,怎么这么抠门呢?”   顾瑜又看了几个摊子,韩青梧一直默默的跟在她身边。   两人就这样,由春熙大街,走到清河大街,由喧嚣走到寂静。   清河大街两旁的铺子都关了,街道上冷冷清清的,偶有一两人走过。   这般寂静,倒是显出了月色。   今晚的月色很好,皎洁,明亮,银色的清辉倾泻下来,仿佛要铺满整个人间。   顾瑜走在韩青梧的身侧,像是在想什么事情,后来慢慢慢慢的落在他身后,突然开口道:“青梧哥哥。”   “嗯?”   “你当时一个人去找陈大人的时候,有没有害怕?”   “……”韩青梧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有点儿。”   “那你骑马的时候呢?怕吗?”   韩青梧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其实我最怕的,是再也找不到你们。”   顾瑜慢慢走到他面前,站定,“我猜到了你来救我们,肯定是万分凶险,可听你今日如此说,我才知道,比我想象的更要凶险。”   说完,顾瑜又庆幸道:“尽管如此,还好最后你来了!”   “我肯定会找你的,”韩青梧抬手,在她脑袋上轻轻弹了一下,那力度,比弹杜惟时,可是轻多了,“你都在想些什么呢?”   顾瑜揉着脑袋说:“我就是担心,你会找不到。”   “放心吧,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   说完,韩青梧便只是安静的看着她,也不再说话了。   他就这样,一直看着,顾瑜忍不住问:“为何这样看着我?”   “我竟然都不知道,你的字写的好。”   韩青梧的语气中,莫名的透出几分委屈。   顾瑜想了想,好像还真的是。   她牵上他的袖子,轻轻晃了晃,“一直都没有机会嘛,我总不能没什么事,就写几个字给你看吧?”   “……那你回家写给我看!”   “好!”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顾瑜牵着他的袖子,便没有放开。   韩青梧也就这么任由她攥着。   月光将两人温柔的包裹,只留两人并行的影子,时不时地,重合在一起…… 第29章   第二日的中午, 徐筱雅带了她爹的帖子来酒铺找顾瑜, 邀请她去徐府商议新书誊写的事情。   徐筱雅来的时候, 遇见了韩青梧。   他是来给小青桐送羊乳的, 看过小青桐之后, 便过来与顾瑜交待一声, 他要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在出售, 顺便要将现在住的韩家茶庄也要挂出去了,今日可能会稍微晚一些回家。   韩青梧进了酒铺,看见顾瑜正在与一位姑娘说话, 便站在门口等着。   顾瑜正在与徐筱雅说话,见韩青梧来了,便与徐筱雅说:“请徐姑娘等我一会儿, 有人寻我, 我过去那边说两句话便过来。”   徐筱雅探头,见那人青衫乌帽, 年岁看着似乎不大, 却自有一番清俊儒雅的姿态, 便好奇多问了一句, “那是谁呀?”   “……是我青梧哥哥, 可能是有事找我。我去去便来。”   青梧哥哥?   “可是韩青梧?”   “……是。”   “我总是听我爹提起他,却一直没机会相识呢!”徐筱雅笑着说:“今日可巧了, 走吧,介绍一下你的青梧哥哥给我认识认识。”   说完, 她挽上顾瑜的胳膊, 拖着她一起朝韩青梧走去。   顾瑜怔了怔,她还不是太适应徐筱雅如此活泼的性格,也不是很习惯她这样的亲近的接触。   顾瑜的家乡不在惠州城,她是在父母相继过世之后,才来到了韩家。   韩家人口简单,对她也都很好,吃穿用度都从未短过,可再好,也是未来夫婿家,并不能像在娘家那般自由自在。顾瑜年岁长了,性子也收敛了,平日里连大门都不怎么出,就更别说去结交朋友了。她在家乡时的那些手帕交,随着时间的推移,共同话题的减少,感情也就渐渐的淡了。   徐筱雅是她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位姑娘。   顾瑜这才第二次见她,就被如此亲密的挽手,她着实不自在,试着用力好几次,才将手收回来,“我们这样走着就行,不用,挽着。”   徐筱雅见已经到了韩青梧面前了,便没再说什么,只俏生生的站在他的前面,等着顾瑜介绍。   顾瑜看看徐筱雅,又看看韩青梧。   韩青梧只看着她,似乎在奇怪她怎么把那姑娘也领了过来。   顾瑜觉得有点尴尬,她干巴巴的说:“青梧哥哥,这是徐茂先生的千金,”然后又将韩青梧介绍与她道:“徐姑娘,这是……韩青梧。”   “原来是先生家的千金,徐姑娘好。”韩青梧作揖道。   “韩公子有礼,久仰公子大名!”徐筱雅还礼。   “姑娘客气了。”   徐筱雅还真不是客气,韩青梧也是她爹的学生,可她毕竟长大了,男女有别,她只听她爹爹在府里经常说起他的名字,今日得见,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韩青梧与徐筱雅并没有什么话说,他施礼过后,礼貌的对她笑了笑,然后便与顾瑜说:“我在那边等你可好?”   当然好!   她觉得这样正式的介绍别扭极了,巴不得赶紧离开,便对徐筱雅说:“徐姑娘,还请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已经认识过了,现在别人小两口说事情,徐筱雅自然不会这么不识趣地再凑过去,便点点头答应了。   韩青梧领着顾瑜走到一旁。   徐筱雅站在那里,靠着柜台,单手托腮专注地看着他们。   韩青梧年纪不大,可个子却算是高的,气质也显得比同龄人要更加沉稳;顾瑜个子却小小的,身架纤细匀称,此时昂着头,很认真的听他说话的小模样,让人忍不住就想去逗弄她,可爱极了。   估计韩青梧也是如此认为的。   只见他低着头与她说话,说的好好的,忽然抬起了手,伸到一半,却好似想起什么,又收回了。   看他原本的样子,似乎是想去揉一揉顾瑜额前的碎发,后来也许是想起这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如此才作罢。   韩青梧抬手向前的动作那么娴熟,想来这是在家里做惯了的。   徐筱雅偷偷笑了,这两人,好有爱!   有徐筱雅站在不远处,韩青梧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只简单的与顾瑜交待几句,然后便远远地与徐筱雅拱手,“请向徐先生问好,青梧告辞。”   韩青梧转身走后,徐筱雅站在门口,看了一小会儿,才转身笑眯眯的问顾瑜,“那便是你指腹为婚的小夫君?他找你什么事呢?”   “……没什么重要的事情。”   “既然不重要,就说给我听听呗。”   顾瑜想了想,也确实没什么不能与人言的,“就是有事外出,来与我交待一声。”   徐筱雅笑了,“你们这样,还真是有点儿老夫老妻的感觉了!”说完她又感慨一句,“你与你的青梧哥哥,可真般配,我现在觉得,指腹为婚好像也并没有那么不可取嘛!我得回去问问我爹,他有没有什么至交好友!”   顾瑜笑笑,没说什么。   徐筱雅见自己的帖子已经送到,顾瑜还有事情要忙,便先走了。   待到约好的日子,顾瑜便去了徐茂的府邸。   年关将至,誊写的工作重点便都放在年后,可因为书已经写好了,所以时间上还是有些着急的,徐茂便打算让顾瑜先开始一部分。   基于保密的需要,徐茂不打算让顾瑜将誊写的内容带回家去,又因着她白日要在飘香酒铺做活计,只有收铺后才得闲。好在收铺的时辰较早,她便在收铺之后,带着小青桐去徐府,由府里的丫鬟帮忙照看一下韩青桐,顾瑜专心誊写完当日内容之后,便可以回去了。   徐茂本来打算留顾瑜用过晚饭再回,却被她婉言谢绝了。   顾瑜想的是,一日三餐,只有晚上能在家里吃青梧哥哥烧的饭菜,也只有晚餐时间,是她与青梧哥哥一天中难得的独处时光,每日她都要和他说说店铺里有趣的事情,这样的一天,才是完整的一天。   韩青梧知晓后……也是这么想的。   既然她不在府中用晚饭,每日如此来回奔波,徐茂有些过意不去,给她的报酬是这一行里最优的,千字十二文,再另外附上二十文的车马费。   如此,顾瑜又多了一笔收入。   誊写的活计正式开始之后,顾瑜很喜欢。   她幼时随着她爹顾秀才习过字,也学过一段时日的启蒙书籍,可后来顾秀才的身体愈发的不好了,她的学习也就此耽搁了。   现在又有机会重新学一次,顾瑜便格外的用心。   她会在拿到一页稿纸时,先通读一遍,把不认识的字先挑出来,一一认识,理解,然后在稿纸上,一遍遍的练习,直到能把这个字写的很顺,再把通篇内容弄明白,最后才开始誊写,如此,经由她誊写的章节,基本上没有错字。   誊写最开始时,徐茂还一页一页的校正,后来便不管了,只说,顾瑜写的,他放心。   顾瑜对学习的兴趣越来越大了,这些,还少不了林逊之的帮助。   徐茂也同时请了林逊之过府,请他帮忙做新书最后的校正,与修改完善的工作,是以他也经常来与徐茂一起讨论新书的内容,基本上都是他们三人在一起在书房里做事,如果刚巧顾瑜有不明白的地方,林逊之便会停下来,耐心的与她解释。   林逊之是新进会元,他是踏踏实实一步一步读上来的,知识渊博,涉猎广泛,每每给顾瑜讲解典故或故事时都非常清楚易懂,如此几日下来,顾瑜便又学到了许多新知识。   韩青梧本想拜林逊之为先生,他没有收,反倒是让顾瑜捡了个巧,在林逊之的偶尔教导下,她也愈发的喜欢学习了。   韩青梧这几日也一直在外奔波,忙于寻找合适的新房子,两人真的都忙得只有晚饭时候才能见上一面。   如此忙忙碌碌的又过了几日,便到了府试放榜的日子。   知府大人府内,今日辰时要贴出去的榜单已经写好了,知府陈之与与同知李广泰,还在做着最后的核对。他们翻看着上榜的考生的试卷,然后再核对榜单上的名字。   这榜单是要贴出去公示的,所以半点马虎不得。   待李广泰翻到一份字迹飘逸洒脱,排版工整的考卷时,他忍不住扫了两眼试卷的内容。   扫了两眼,又细看了一番,李广泰抚着胡须,赞许地点了点头,拿着卷子递到陈之与面前,“大人,请看这一份考卷。”   “这卷子怎么了?”陈之与接过来,“可是有不妥的地方?”   “没有,只是觉得这名考生在回答正清改制这道题时,立意颇为新颖,从他举的例子来看,应该是对民生也下了一番功夫,做了调查的。”   “‘如百姓餐桌上最为常见的配菜,蒜,自改制后,仅需两文钱三颗,’”陈大人又往下看,“‘盐,自改制后,为一两银子一斗,虽价格仍然不低,但因其消耗较少……’哈,广泰,这名学生有意思,竟然对这些了解的如此清楚,写的就好像他真的在家买菜烧饭一般。”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陈之与拿着试卷,想了想,对外面喊了声:“侍卫!”   他叫来一名侍卫,让他现在便去市场,了解一下卷子上写着的,这几样物品的价格。   待侍卫走后,陈之与将整个卷子翻看了一遍。   问题回答的干脆利落,条理分明,字迹清晰洒脱,虽说在经史部分,有些问题的答案完成的不够全面,可以看出基本功不是很扎实,但这都是死记的东西,只要认真研读背诵,假以时日,想要完成的更好不是难事。   陈之与看了看那卷面上写着的成绩,然后又去翻看试卷第一页的姓名,上面赫然写着:韩青梧。   又是他?! 第30章   看到这个名字, 陈之与忽然想起, 就在前两日, 惠州城的望族, 茶商世家的嫡长子韩元安, 还来找过自己。   他备了不少年货, 说是年关将至, 年前来看望一下,但是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稍微提了提, 若是可以,希望能在这次府试上,压一下韩青梧。   韩元安他当时拿了那么多的年货, 自己当然是要顺着他的话说, 韩青梧是谁,在那个时候根本不重要!   那时陈之与还觉得韩元安有些杞人忧天, 这府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真以为谁都能轻易考过吗?那朝堂岂不官满为患了?   所以陈之与答应的还是挺爽快的。可现在一看, 这不是为难自己了吗?他原本想着, 有极大的可能, 这韩青梧的府试原本就考的不甚理想,那么自己便做个顺水人情, 却万万没想到,这……成绩看着, 还是挺不错的啊!   陈之与摩挲着下巴, 着实有些拿不定主意。   要说暗中做点手脚倒也不是不行,但这韩青梧,十几日前,才因私盐一事打过交道,还帮自己立过一功呢!   这倒是叫陈之与有些为难了。   陈之与烦躁地将手上的卷子朝桌上一扔,“这韩元安与这韩青梧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害本大人在这里左右为难!”   林广泰不明白他好端端的发什么火,“大人,这好好的看卷子,怎么又扯到韩元安了?”   说着,林广泰将韩青梧的试卷拿过来,理理顺,便要放回去。   “等等,”陈之与抬手,阻止了林广泰的动作,他想了想,问:“韩元安和韩青梧什么关系?”   “大人贵人事多,可能不记得了,韩青梧,本是韩家庶出的一支,半年多前,因为他父亲过世,便与本家闹的很不愉快,也因此离了韩家,这还是大人判的呢!您可想起来了?”   林广泰这么一提醒,陈之与还真是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   原来这韩青梧是庶出一支啊!   还已经脱离了家族的庇护。   如此看来,那边是惠州城的百年望族韩家……   这边,只是一个孤零零的穷小子……   再说说自己,能将吃进去的东西再吐出来吗?   陈之与似乎有了答案了。   林广泰见陈之与迟迟没有说话,便唤他道:“大人,大人!”   “呃,嗯?何事?”   “时辰快要到了,我看了一遍,这榜单没问题,着人准备,张贴出去吧!”   “且慢!”陈之与将林广泰拦住,又想了想,最终道:“拿个人下来吧。”   “……??”   什么?拿个人下来?拿下榜?   林广泰怀疑自己听错了,“大人,您说什么?”   “你手中的那张卷子,韩青梧的,不用放进去了。”   “为何不用放进去了?大人,您是要……把他拿下榜?”   “对。”   林广泰就不明白了,怎么如此随便的便要拿人下榜?   这可是关乎他们一辈子的大事!   林广泰真是后悔为何多此一举,将韩青梧的卷子给陈之与看,若是因他这无心之失让韩青梧榜上无名,那罪过可就大了!   “大人,此事万万不可!”   林广泰的态度是从未有过的坚决,反对!   他成为闽南府同知,已有近五年的时间,一直兢兢业业配合着陈之与,陈之与也非常信任他,凡事都与他有商有量的,是以这次林广泰的态度这么强硬,陈之与一时被驳的面子上有些下不来。   “为何不可?有何不可?”陈之与一拍桌子,怒斥,“本官连这一点权利都没有?”   这时,恰巧刚才陈之与派出去打探物价的侍卫回来了,他得到允许后进入公廉堂,将刚才在市场上收集到的信息报给陈之与,“回禀大人,小人去了两处集市,大蒜,咸盐等物品的价格,确实与大人所说的一般无二。”   陈之与被林广泰阻拦,满肚子火没处发,正好找着对象了,他对林广泰大声道:“你听听,听听,你说这韩青梧,应考的考生,他偏偏对这大蒜啊什么的价格,知道的这么清楚?君子远庖厨,他不知道吗?这样的人,将来能有什么大出息?”   陈之与说完,见那侍卫还站在那里,他不耐烦地挥挥袖子,叫他出去了。   林广泰待那侍卫出去后,又耐心劝说:“大人,这恰巧说明他关心民生呐!您瞧,您自然是有这权利拿人下榜的,可您得好好想想这值不值得。您若是擅自将榜上之人拿下来,此事被吏部知晓会如何?”   林广泰见陈之与不吭声了,又说道:“咱们再说这名考生,”他抚了抚胡须,道:“大人您且回忆一下,半年多前,韩青梧与本家对薄公堂时,是什么样的?半年之后,也就是几日之前,他来报案那私盐一事,又是如何说动大人您派兵的?这私盐一案,可是您政绩上最有力的一笔啊!”   “前几日韩青梧的表现您也看见了,与半年之前的变化可谓是天翻地覆,您觉得您把他拿下榜,他可会善罢甘休?他不会去刨根问底?咱们退一步来说,即便他以为自己没有考好榜上无名,可他还有机会啊,下次府试再来一次,若从此就青云直上了呢?莫欺少年穷啊大人!”   陈之与想了半天,有些纠结道:“可那韩元安……”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林广泰与他共事这么久,又怎会不了解他?林广泰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就是舍不得那些好物吗?   林广泰笑笑道:“大人,您别忘了,您是官,他韩元安,即便生意做的再大,也只是个商!”   而此时在城北的韩青梧并不知晓,知府大人与同知大人为了他,都要吵起来了。   这日一大早,韩青梧便收拾妥当,与杜惟一起,相约去看榜。   顾瑜也想去,她想第一时间就知道结果,可韩青梧担心人太多了,她一个姑娘家,不方便,便还是要她留在酒铺,帮着杜有源一块儿做事,待他看完榜之后,立刻回来告诉她。   待韩青梧与杜惟到城南府试院时,刚刚才过辰时,门口早已经人山人海了。   多亏府试院门前两边都各有一排公告栏,知府大人着人将榜单誊写了六份,分别贴在两边的公告栏上,如此分流一些人群,另外还有官兵在公告栏前维持秩序,让来看榜的考生们两两排成队伍,看完了再换下一人,若是停留在榜单面前的时间过长,官兵们就会开始催促了。   如此队伍的行进速度还算快。   韩青梧与杜惟排在后面,随着人群缓缓朝前走去。   韩青梧没有说话,杜惟也一反常态的安静。   待他们慢慢的,越走越前,离榜单也越来越近,韩青梧与杜惟不约而同地对看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紧张,几分期待。   终于,他们站到了榜单面前。   韩青梧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从榜单的左上角开始寻找自己的名字。   杜惟的手放在胸前,好像想要摁住他那颗狂乱跳动的心,他微微弯腰,从榜单的右下角开始找起。   韩青梧的视线划过一个个陌生的名字。   不是,   不是,   还不是。   待他全部看完甲等那一栏时,并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   他微微有些失望,手心也慢慢开始变得有些潮湿。   正在这时,杜惟忽然叫了起来,“找到了,找到了。”   韩青梧欣喜地看过去,杜惟指着榜单上右下角的名字,开心地嚷到,“中了中了,我中了!青梧,”杜惟一把抱住他,“乙等第三十七!”   “好样的!”韩青梧使劲搂了一下他,“杜叔叔听了这消息怕还不知道如何高兴呢!”   “你呢?”   “我还正在看呢。”   “我来帮你找。”   杜惟也是从左上角的甲等开始看起,韩青梧则继续从乙等开始。   没过一会儿,就听见韩青梧说:“我找到了。”   “哪里哪里?”杜惟立刻凑了过来,看了看韩青梧的名字所在的位置,不由得大笑出声,“太棒了青梧!乙等第五!这下可真是太棒了!”   韩青梧也很高兴。   虽然已经是做好了乙等的心里准备,但他还是抱有一丝希望,能在甲等。不过不管怎样都好,中了就行,甲等以及乙等前三十名都能去青山书院学习,为三年后的院试做准备。   他还有机会,努力向上!   他们都在榜单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杜惟简直迫不及待地要将这好消息告诉杜有源,他拉了拉韩青梧说:”走吧,快回去把这消息告诉他们。“   ”稍等一下,“韩青梧的视线还停留在榜单上,他还要再看看另外一个名字,是不是也能出现在那上面。   没过多久,他便找到了,韩青柏,乙等第三十四。 第31章   韩青梧与杜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 想要在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顾瑜和杜有源。   他们一路疾走, 回到飘香酒铺时, 杜有源不在铺子里, 可能在后院, 而顾瑜正在给顾客沽酒, “李大爷, 这是您要的二两十里飘香,您拿好了!”   见此情景,杜惟便跟韩青梧说了让他在这等着, 他打算先进去找他爹。   正要走呢,顾瑜收了银子后转身,就看见他们了。   她赶紧对正在排队的其他客人们抱歉道:“请稍等一会儿, 我说两句话便回。”   说完她两步就跑到他们面前站定, 着急地问:“看到了吗?如何?”   杜惟本来还想捉弄她一下,韩青梧却忍不住了, 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看着顾瑜说:“我中了!”   “啊~!太好了!”顾瑜一下扑过去, 抱住了韩青梧的腰, “我就知道你一定能中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可真是太好了!”   顾瑜开心的都忘记了姑娘家的矜持。   “……”   这大庭广众之下……   那边还排着一队等待顾姑娘沽酒的客人们……   韩青梧的脸慢慢的热了。   杜惟看见好友脸红了, 却还舍不得推开顾瑜,简直看不下去了, “呃……我,嗯, 我们, ”他指了指自己和客人们,“是不是要回避一下?”   顾瑜突然反应过来,这儿还有这么多人呐!   她赶紧松开手,蹭蹭后退两步,小小声地对韩青梧道:“对不起,我……我唐突了。”   说完赶紧又回到柜台旁,背对着客人悄悄呼了两口气,手背贴了贴脸,烫得很呢,还不知道脸有多红。   “小丫头,没事,”排在前面的熟客还调侃道:“我们都没看见,是吧大伙儿?”   后面的客人们也跟着笑闹,“是,我们什么都没看见!哈哈哈哈……”   这客人是酒铺的老顾客了,杜惟与他相熟,立刻过来替顾瑜解围。“陈叔,人家还是小姑娘呢,您这么笑她,她可不好意思了,她今日有喜事,高兴了些!”   韩青梧也走过来,直接拿了沽酒的漏壶与勺子,想要替顾瑜招呼客人。   顾瑜也平静下来,只是脸上热度还没退,却也不敢抬头看韩青梧,“别,还是放着我来吧!”便自他手上将器具接了过去。   “陈叔好啊,”她招呼道:“还是老样子,三两吗?”   “是啊,丫头记性就是好,”陈叔将酒瓶子递给她,又好奇的问:“什么喜事啊?”   杜惟在一旁说道:“今日府试放榜,她夫君中了,自是高兴了些!大家莫怪。”   “如此是好事啊!”陈叔笑着对韩青梧说:“恭喜小哥了!”   他笑着回了礼。   “您拿好!”顾瑜将瓶子递还给陈叔,又收好银子,想起还不知杜惟如何呢,便问:“杜大哥的成绩怎样呢?”   杜惟略得意地说:“你杜大哥的成绩,自然是不错的!”   他说了一点,却又没有一次性说完,顾瑜急问道:“可是也中了?”   “你家夫君教了我那么久,便是榆木脑袋也开窍了,更何况你如此聪明的大哥!”   “呵呵……太好了!”顾瑜开心的笑道:“真是没有比这个再好的消息了!”   “对,我得赶紧去告诉我爹去。”杜惟正要朝后面去,就看见通往后院的门打开了,杜有源走了进来。   他刚在后面,隐约好像听见了前面铺子里顾瑜的声音,他担心出什么事,立刻就过来了。   结果一开门就看见了韩青梧和杜惟,他第一反应就是,“看到了吗?怎么样?”   “我中了,爹,”杜惟笑的嘴都合不拢,“乙等第三十七。”   “中了,好……好……好……”杜有源接连说了好几个好,然后忽然就转过身去了。   杜惟原以为他爹听见这消息,也会如顾瑜一般,开心不已,却万万没想到,杜有源竟哭了。   在小辈面前流泪,特别是还有自己的客人在,杜有源觉得很不好意思,他背对着他们,拿袖子拭泪,可擦着擦着,眼泪却好似决堤一般,怎么擦也擦不净。   这么多年,终于熬过来了!   儿子终于长大了!   这些年的苦,全都在这一瞬间,喷涌而出。   杜惟静静的走到杜有源身后,他用袖子擦过横扫过眼睛,说:“爹,儿子不孝,让您操心了!”   杜有源依然背对着他,摇摇头道:“孩子,你很乖,爹只是……只是想起你娘,还有你爷爷奶奶,若是他们能看到你今日这样,那不知有多高兴!我们老杜家,也终于出了一位童生了。”   杜惟第一次感觉到,他还能让杜有源如此高兴,他心中满满的成就感,觉得只要能让他爹一直这么开心,他做什么都行,“爹,我一定会好好读书。”   他说完后,想了想又犹犹豫豫的说:“爹,可是我觉得自己不太是读书的料,我怕……我怕院试……”   韩青梧赶紧上前暗中捅了捅他,小声道:“你现在说这个作甚,你就不能让你爹多高兴一会儿?!”   “哈哈……”杜有源情绪稳定下来,他擦了擦眼睛,转过身来,“我的儿子我了解,他能考中府试,我已经很满足了,后面的,他尽力吧!”   “对的,爹,我会认真的读书,但要是实在学不下去了,我就回来帮您好好经营飘香酒铺,我要把咱们的十里飘香卖到番邦去!”   “好,爹等着!”   来买酒的客人们都把刚才那一幕看在眼中,他们之中很多都是酒铺的老顾客了,自然是了解杜有源的情况的,现在杜惟考中府试,也都替他高兴,一一祝贺。   杜有源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立刻大手一挥,今日买十里飘香的,一律八折优惠!   客人们可都高兴坏了,要知道,这真是飘香酒自在惠州城扬名以来,第一次有折扣。   因着飘香酒选料都要最优的,如此酿出的酒才醇香,成本本就高,杜有源的定价也是童叟无欺,是以飘香酒虽然有名,但他的利润也着实微薄,不然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已经是惠州城一富了。   杜有源谢过顾客后,便搂着杜惟,对韩青梧与顾瑜说道:“今天高兴,一会儿我去买点好菜,晚上就在叔叔这里吃,我烧几个拿手菜,咱们一块儿好好庆祝庆祝。”   顾瑜便去看韩青梧,他笑着说:“好,谢谢杜叔叔。”他想了想又说:“我一会儿先回去一下,去我爹跟前上柱香,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应该的,应该的,”杜有源看着眼前两位长身玉立的少年,感慨道:“若是元丰能看到,定也如我一般高兴!”   韩青梧笑了笑,笑容里有几分暗淡。   杜有源拍了拍他的肩,“好孩子,快回去跟你爹报喜,然后早点过来,叔叔给你做好吃的!”   今天的时间,好像过得格外的快,忙忙碌碌的,就快到了收铺的时候。   东主有喜,今日收铺的时间比以往都稍微早了一些,顾瑜将一切都收拾完毕,便直接进了后院,他们都已经在小花厅里,韩青梧更是早早的,就去隔壁刘娘子那里将小青桐接了过来。   杜有源做菜的手艺着实有限,他去菜场转了半天,也不知道晚上做些什么好,后来想着,这天气这么凉,菜做出来很快便冷了,干脆支个锅子。   便买了好些食材,配着羊肉一起,涮着吃,热乎乎的!   顾瑜到的时候,锅子刚刚点上,杜惟还在往桌上摆着一会儿要涮的食材,韩青梧抱着小青桐,在小花厅里慢慢走来走去,给他拍嗝。   大家见她进来,都对她笑了笑,杜惟指了指凳子,示意她可以先坐在桌子边上等着。   见他们都不敢说话的样子,顾瑜就知道,定是青桐睡着了。   她对杜惟摆摆手,然后指了指韩青梧,告诉他自己要先过去看看,然后便走到韩青梧身后一看。   果然,小青桐歪在韩青梧的肩上睡的正香呢。   “他睡着了。”顾瑜小声的告诉韩青梧。   他便走到花厅的一侧,轻轻的将小青桐从肩上抱下来,放到罗汉床上,又拿了椅子挡在外侧,都安置妥当之后,便领着顾瑜走到桌子旁坐下。   杜有源和杜惟已经坐好等他们了。   “睡了?”杜有源问。   “嗯,”韩青梧说:“他一般喝完羊乳便要睡上一觉。”   “好,让他好好睡,这样我们踏踏实实吃顿饭!”   说着话,锅子开了,铜盖被蒸汽顶的噗噗作响,杜有源赶紧把盖子取下来,生怕这声响将孩子吵醒了。   杜有源拿着漏勺,将锅里烫熟的羊肉,大虾,青菜之类的,都往他们三人的碗里装。   “杜叔叔,您自己也装点,我们都有了。”   “你们吃,多吃点,叔叔待会儿没事的。”   杜惟直接就从自己碗里分了一些给他爹,“爹,先吃,咱们慢慢涮,不着急。”   “好,好!”杜有源又添了些食材进去,便坐了下来。   他今天实在是高兴,破例从铺子里拿了一瓶十里飘香,让他们也都喝一点,“今天是个好日子,是个让人高兴的日子,来,都喝上一点。”   杜惟看见他爹拿酒他就开心。   也许是遗传,他的酒量天生就不错,偷偷喝了不少飘香酒,此时却故意说:“爹,您不是说小孩不能喝酒吗?”   “那是原来,你现在还是小孩吗?都已经十四了,马上过了年便十五了,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马上要娶你娘过门了。”杜有源说到这里,却停了下来,他想了想说:“真是不算不知道啊,儿子,你都马上十五了,爹都不知道在忙啥,到现在还没帮你相看姑娘呢!”   杜惟一听头就大了,“爹,那个不着急,”他赶紧夹一筷子羊肉给杜有源,“爹,吃羊肉,别涮老了。”   “你小子!”杜有源自然是知道,他这是在故意岔开话题呢!   这事也不急在这一时,杜有源便没有继续说,他端起小酒盅,道:“你们都长大了,是大人了,今天,是一个特别好的开始,希望你们今后的每一天,也都如日这般!来,干了这一杯!”   说完,他一饮而尽。   杜惟也跟着干了杯中的酒。   只剩下韩青梧与顾瑜两人,面面相觑。   韩青梧原来虽然顽皮,但是酒却从来没有碰过,今天是他第一次喝,还是这烈酒十里飘香。   光是闻着味儿都要醉了!   杜有源喝完后,见韩青梧与顾瑜还没有动,便说:“今日这么高兴,怎么能不喝酒?来,就这么一杯,也不用你们一气喝完,慢慢喝没事的,来,叔叔陪你们一杯。”   说着,他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脖子一仰,杯中又空了。   杜有源都喝了两杯了,韩青梧要是还不喝的话,也说不过去了。   他双手端起酒杯,“敬叔叔,感谢您一直的照拂。”   说完,他一口气喝下去一大半。   那辛辣的感觉霎时充满整个口腔,然后顺着咽喉一路向下,胃好像瞬间就燃了起来。   “咳,咳咳……”飘香酒真是够强劲,韩青梧捂着嘴咳了好几下。   顾瑜赶紧给他夹了点菜,又给他倒了一杯水。   韩青梧喝了好大一杯水,才感觉好些了。   他放下水杯,又伸手,将顾瑜的小酒盅拿过来,对杜有源说:“她还小,我替她喝。”   杜有源哈哈笑着说:“没事,你要是真喝不了,叔叔也不强迫,第一次喝是这样的,多锻炼锻炼就好了。”   火锅里的炭火很旺,说话间,锅又开了,杜有源照例给他们都布了菜,最后才给自己夹了一些。   他复又坐下后,问:“我听小惟说,府试甲等和乙等前三十名,都可以去青山书院进学?”   韩青梧点点头,简单介绍一番。   青山书院是官方办的书院,生源来自于府试甲等以及乙等前三十,但余下的十人,是属于机动名额的,这表明,这十个名额是需要花银子买的,即若刚好在乙等第三十一至四十名,要是想要进入书院,则需要在二百两的学费以外,每年额外多交五百两,三年学习下来,学费并额外多交的费用,便是两千一百两。   自己在外面找先生,总共三年下来,学费也不过是九百两左右,中间差额一千二百两雪花银呐!   不过书院汇集了闽南府中最优秀的先生们,教授的课程都是专门为三年后的院试准备的,虽说进了书院也不能保证三年后院试必中,但机率还是要比自己一门一门找先生学习的学子们,更大一些。   如此,只要家里生活还过得去的,咬牙坚持,也会把这额外的银子交上,进青山书院读书。   韩青梧考了乙等第五,只需要交学费即可,可杜惟在乙等第三十七,这额外的一千五百两,妥妥交定了。   杜惟有些心疼银子,这些银子对杜家来说,还是很有压力的,但他也想和韩青梧一起读书,所以一直在犹豫中。杜有源听后,却丝毫没有犹豫,斩钉截铁地说:“交!府试万余人参考,你能考中前五十,已经非常不容易了,现在有这个机会在,当然要好好把握,不管将来院试结果如何,咱们努力过就无憾!”   韩青梧也说:“小惟,银子可以再赚,你只要在书院中认真学习,便也是对得起这白花花的银子了。”   他爹和好友都这样说,杜惟也就释怀了,“爹,我定会好好学的!”   杜有源听他如此表态,拍了拍他的肩,满意的哈哈大笑起来,拿起酒盅说:“来,咱爷两碰一杯!”   放下小酒盅后,杜有源问起韩青梧,:“对了,说起银子的事,我想起来,前两日听小惟说你打算把这韩家茶社卖了,再换间小的?”   韩青梧便将自己的打算,说与杜有源听,“是,现在我们只有三人,住那里面太空旷了,而且我进了书院,光是学费就要不少银子,如此置换一下房子,多少也能将差价匀出来,生活上会稍微轻松一些。”   “可找到合适的房了?”   韩青梧摇了摇头,“没有,我还想着换个房挺容易的,没想到要找个地段,大小,结构,价格都合适的房子,却那么难!”   杜有源听后,点点头表示赞同,“换房不是一件易事啊!”他沉默了一会儿后又说道:“孩子,你的想法没错,但把你那房子卖了,着实可惜。当时这城北还没几家店铺,韩家茶社便先开了起来,选的是最好的地段,房子前铺后居,居住的地方有单独的门进出,与铺面完全分离,可以说非常合理。”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斟酌一会儿才继续道:“叔叔有个建议,你听听看是否可行?”   “您请说。”   “既然是考虑到银两的问题,那我觉得你可以不用搬,你不如把铺面租出去,如此每月有租金收入,自然可以贴补家用。再说房子大的问题。”杜有源指了指自己的屋子,“你看,我和小惟才两人,住的房屋面积与你们是一样的,我没觉得大,主要是考虑到小惟很快便要娶媳妇进门,到时再添丁,房子很快就觉不出它大了。你们也是如此,过两年便要成亲了,到时候再生一孩子,难不成那时再换一间大的吗?就这么两年时间,还不够折腾的呢!”   听了杜有源一番话,韩青梧如醍醐灌顶,若不是生活所迫,他也不想要卖房子,如此一来,既保住了祖业,又有了进项,这可真真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韩青梧立刻起身,对杜有源作揖,道:“这可真是个太好的主意了,以青梧如此浅薄的生活阅历,断想不出此两全其美的好方法,谢谢叔叔!”   “小事,小事,”杜有源能帮到韩青梧,他也很高兴,“待年一过完,叔叔便帮你留心,是否有要租铺面的人家。”   韩青梧答应下来,并没有推辞他的好意,杜有源找的人家,定然比自己找的要靠谱些。   如此边说边聊,晚饭很快便接近尾声,韩青梧也觉得头好像越来越重,到后面竟觉得有些眩晕。   顾瑜很快发现了他的不适,她见他单手支着头靠在桌上,眼睛闭着,便问:“怎么了青梧哥哥,可是不舒服?”   “……好晕。”   杜有源听后笑道:“可能是飘香酒的后劲上来了,哈哈哈……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他本来打算让韩青梧他们就在自家歇息一晚,但韩青梧认床,小青桐的衣裳也都在家里,万一夜里尿了都没有换洗的衣裳,所以他们还是要回去。   杜有源让杜惟送他们回去。   杜惟扶着韩青梧进了屋,在床上坐下后,他自己一屁股坐到脚踏上直喘,“哎哟我说,你看起来也不胖,怎么这么沉啊!”   在外面走了走,被凉风吹一下,韩青梧觉得酒气散去一些,此时他头靠在床棱上,眼睛闭着的,嘴上却还能调侃杜惟,“那是你太虚了!”   杜惟一听乐了,他踢了踢韩青梧的小腿,“行啊,想来这点酒对你影响也不大,早点休息吧,我回去了。”   杜惟走后,顾瑜将小青桐放到床里面躺着,然后问韩青梧,“青梧哥哥,你要躺下来吗?”   “不用,坐着舒服点。”   “好,那我去打点热水。”   过了一会儿,顾瑜打了热水进来,她将布巾在温热的水里浸湿,又拧的半干递过去,“擦擦脸吧!”   韩青梧没有接过去,他睁开眼睛,半仰着头看着她,轻声说:“头还晕……” 第32章   韩青梧的眼睛湿润润的, 眸子很黑, 此时眨也不眨地看着顾瑜, 弄得她攥着布巾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好了。   她站在他面前, 离得有些近, 能清楚地闻到他身上有清冽醇香的酒香, 竟将他惯常用的薄荷香气都压了下去。   凛冽的酒香与淡淡的薄荷气味糅合在一起, 莫名的好闻。   这两种气息都是她每日闻惯了的,可此时闻到,她忽然就有些紧张了, “头……头怎么还晕呢?”   他将她的模样看在眼里,眸中有了几丝笑意,“可能是后劲太大了。”   “那, 那……”顾瑜本来想说那你就睡吧, 可见他一直仰着脸看着自己,突然福至心灵, “可是想要我帮你擦擦脸?”   “……嗯。”他的声音轻轻的, 脸上却不由自主地, 悄然漾出几分红晕。   没想到飘香酒的后劲这般大, 青梧哥哥现在竟还红着脸呢。   顾瑜暗想。   随即她将布巾摊平在掌中, 小心地覆上他的脸。   韩青梧的眼睛被遮上了,其他感官忽然就敏感起来。   他感觉到布巾被她的手指捏的有些温热, 缓缓的擦过自己的眉毛,眼睛, 慢慢一路向下。   他鼻端嗅到她身上的淡淡的, 不知名的香甜气息,她手腕处浅浅的香膏的香气。   这一切,都让他安心。   “小瑜儿……”   “嗯?”   “……”   顾瑜等着他说话,可他竟没有再出声。   韩青梧不知道怎么说。   他本是想问……   能不能,抱抱你?!   可那句话在唇边萦绕,却怎么也吐不出去。   顾瑜要抱他,都是上来直接就抱了,怎么到他这里,却连问问都不敢呢?   韩青梧觉得自己有点憋屈!   一直到顾瑜抱着小青桐与他道晚安,他那句话都没有问出口。   第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韩青梧便起身了,睡了一夜,酒早已经醒了,只觉得神清气爽,就是嗓子莫名有些干涩。   估计是昨夜饮酒的后遗症,他也不甚在意。   昨夜杜有源提的那个,将前面铺面租出去的建议,韩青梧越想越是觉得好,现下他也不用再四处去看房了,只待年后找到合适的租客就是。   好像感觉忽然就空闲下来了。   可待他仔细想想,却有一堆事情要做呢!   府试中第之后,还要谢师,他自幼在韩家族学读书,就只得徐茂这一名先生,即便他后来离了韩家,徐茂也是他的启蒙老师,韩青梧打算这两日便买些礼物,去徐府看看他。   现在离过年也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年货都还未开始准备。   顾瑜白日在酒铺做活,傍晚又要去徐先生那里誊写,直到腊月二十七才能歇息,是以这置办年货的事情,都要靠韩青梧去张罗了。再加上腊月二十九,是顾瑜的十三岁生辰,韩青梧早已经想好了要送什么给她,一会儿上街时,一块儿置办好。   虽说现在离腊月二十九还有十日,可制作那小玩意儿需要时间,再说这是他第一次做这个,心中完全没有底,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出来,还是提早些准备比较稳妥。   他一早起来,便去厨房烧早饭,手上没停,心里还在默默盘算着,这么些个事,哪些紧急的需要先做,哪些不是太急的,可以慢慢做。细细想了一会儿,韩青梧决定早饭后,先去城南书斋逛逛,看看有没有适合做谢师礼的礼物。   顾瑜起来时,见韩青梧已经将早饭都烧好了,颇为惊讶,“青梧哥哥,你今早不用看书吗?”   “嗯,我想……咳咳……”韩青梧一说话,就觉得嗓子有些干疼,他轻轻咳了两声,又说:“我想休息两日。”   “你病了?”顾瑜探手在他额上试了试温度,“不烫啊!”   “没病,可能是昨夜喝了酒,所以今早嗓子有些不舒服。一会儿我多喝点水便没事了。”   韩青梧没有发烧,顾瑜便也觉得是喝了酒的缘故,并没有太紧张。   可谁知又过了三日之后,韩青梧这嗓子还是没有见好转,反而越发的严重起来,原来的少年音完全消失不见了,现在他想说又说不出,即便说出来了,声音也很沙哑,跟公鸭子嘎嘎叫的声音差不多。   韩青梧简直不能忍自己这声音,便急急地去找了赵大夫。   赵大夫见韩青梧急匆匆的来找自己,还以为他家又有什么事了,待听他说完之后,他抚了抚胡子,了然的笑了。   赵大夫并没有草率地,先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他对着光看了看韩青梧的喉咙,又给他号了脉,如此一番仔细的检查之后,他才道:“韩小哥不要着急,这不是什么病症,说起来,老夫这还要与你道声喜呢!”   赵大夫这样说,倒是把韩青梧给弄懵了,他颇为艰难地问:“这……喜从何来?”   赵大夫这才细细地说与他听,“你这是开始变声音了,男子大约十三、四岁开始,身体便会发生一些改变,开始慢慢变成成人,这首先改变的,便是声音了。”   “是,每个男子,必然经历的吗?”   “是。”   听见他如此说,韩青梧这才放下心来,心中也还有隐隐的高兴,要真正的长大了!   赵大夫想起他家中并无大人,是以他竟连这男孩必然经历的改变都不知晓,心中不由得对他更多了几分怜惜,又交待道:“这嗓子处于这改变的时期,是最忌辛辣的,你这段时间都别吃太过刺激的食物,酒也不要喝,不然这嗓子毁了,以后可都是如此说话的声音了。”   “这样的声音,”韩青梧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大约要持续多长时间?”   “这个就主要看个人了,大约半年到一年之久。”   噢!   居然在未来的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要顶着如此难听的声音说话!   韩青梧非常郁闷。   赵大夫见他有些沉默,知道他是因为不喜欢这嗓音,便开导道:“别担心,每个男子都要经历过这一次,习惯了就好!”   嗯,不习惯也没办法啊!   韩青梧知道自己不是病了,也就放心了,他起身与赵大夫告辞。   待他走出几步之后,却又折返回来,小声地问:“赵大夫,姑娘家,可会有如我这般,长大的变化呢?”   “嗯……”赵大夫抚了抚胡子道:“当然是有的,只不过女子们变化最大的不是咽喉,主要是……嗯……”   赵大夫行医数十载,为不少女子医过病,也自然知晓男女的不同,他平日里都侃侃而谈,可今日,与这少年一起讨论女子的身体变化,他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别扭。   韩青梧见赵大夫迟迟没有开口,便追问道:“女子们变化的是什么?”   赵大夫本来还奇怪他怎么对女子的变化这么感兴趣,后来突然想起来,他有个小媳妇儿,便问:“你可是替你那小媳妇儿问的?”   “……是,”韩青梧略微有些羞涩道:“因着家中没有大人能教会我们这些事,是以青梧想先问问您,到时若是我家顾瑜有些状况,我也好,呃……应对。”   赵大夫笑呵呵的,将一些男子,姑娘们将来会有的变化,耐心地,一一教于他。   韩青梧这才明白,男子与女子,竟然是如此的不相同。   了解了是怎么一回事之后,他心里满是轻松,谢过赵大夫,付了诊金之后,他便出了医馆。   韩青梧见已经差不多是傍晚了,顾瑜这时也应该要结束今日誊写的活了,他想了想,便直接去了徐茂的府邸。   给老师的谢师礼他已经买好了,一方砚台,一套毛笔,不是什么很名贵的东西,但贵在心意,最主要还是他现在真的没有什么银子,让他去买很贵重的礼物。   他今日去,是去递拜帖的,看看老师什么时候有空能见他一见,拜帖递了之后,刚好可以将顾瑜与小青桐接回来。   韩青梧快要走到徐府门口时,远远地看见韩青柏从里面出来,想来也是来送谢师礼的。   韩青柏确实是来送谢师礼的。   他本以为自己不管怎么说,都考了乙等第三十四名,徐先生怎么的也要好好的夸赞一番,可他仅说了几个好字,便没有再多提了,只是将韩青梧又赞了一番,夸赞他虽然离了族学,可还是没有懈怠,居然考了第五名,真可算是学生楷模!   韩青柏不以为然,每次听见先生夸赞韩青梧,他都不舒服。本以为韩青梧离了韩家,他自己就能脱颖而出,可徐茂是不是地又会在课上提到他,真是够了!   韩青柏不想再待在那里了,他辞别徐茂,刚走出徐府的大门,便看见韩青梧正朝着这里走来。   阴魂不散呐!   韩青柏微眯着眼,看着他。   明明还只是个少年,却已然有了清俊儒雅的姿态,而且府试居然还考了乙等第五,比自己高了那么多,真是让人看了就讨厌!   韩青柏皱了皱眉头,朝着韩青梧走了几步,本想说他两句的,可忽然想起他爹与他说的话,韩青柏停住了脚步。   也许韩青梧就此止步于府试了,还与他计较什么呢?   韩青柏冷哼一声,转身上了马车,擦着韩青梧的身侧,走了。   见今日韩青柏一反常态,并没有过来挤兑他,韩青梧倒也不甚在意,不过来烦他最好!   韩青梧刚才停下来,让韩青柏的马车过去,待那马车过去后,他正要往徐府去,却见徐府的大门又打开了,顾瑜与林逊之从里面一并走了出来,小青桐被一个丫鬟抱在手中,跟在他们的身后。 第33章   顾瑜是在收铺后直接过来的, 身上还穿着浅青色的男装, 此时如一枝青荷般站立在那儿, 莫名的有种模糊了性别的美。   林逊之与她间隔一臂的距离, 面上带浅浅的笑意, 眼神专注。   他又上前一小步, 不知说了些什么, 顾瑜丝毫没有犹豫的,便点了点头。   韩青梧微微皱了皱眉。   “小……”   他想要叫顾瑜,刚刚发出第一个音, 听见自己这如公鸭一般的嗓音,他就不想在林逊之面前开口了。   韩青梧默默的,慢慢的走过去。   待快要走到他们面前时, 顾瑜才发现他, “青梧哥哥?你怎么来了?”   “……咳,”他先轻轻地清了清嗓子, 才压低了声音说:“我来给徐先生递拜帖。”说完, 他对林逊之作揖, “林先生。”   林逊之亦回礼, 而后颇为疑惑地问:“青梧你可是病了?我听你声音有些沙哑。”   “……”   韩青梧此时最不爱听到的, 便是关于他嗓子的问题,偏有人问了, 偏还是林逊之。   他没说什么,只笑笑道:“现在已差不多好了, 多谢先生关心, 我先进去递帖子,怕太晚耽误徐先生晚饭。”说完又道:“小瑜儿,你且在这等我一下。”   顾瑜自然是要等他的,便道了一声好。   韩青梧出来时,林逊之已经走了,只有顾瑜与那小丫鬟在。   他从小丫鬟手中接过小青桐,与她道了声谢,便带着顾瑜往城北走去。   路上顾瑜问:“青梧哥哥,你今日去见赵大夫,他怎么说?”   “他说没什么问题。”   “你嗓子都哑成这样了,都这么多天了也没见好,这还没问题呢?”   “你别担心,每个男子都会有这个过程的,过些时日便好了。”   顾瑜有些听不懂韩青梧说的意思,但她觉得韩青梧说没有事,那肯定就真的没有事,于是便没有多问,转而跟他说今日在酒铺里遇到的有趣的事情。   韩青梧听着顾瑜说的趣事,心里想的却是赵大夫所说的,姑娘家也差不多在顾瑜这个年纪开始有变化了,他有心想问问顾瑜,却又怕唐突了她,想想便作罢,还是待以后再说吧。   两人一路说着白日里的见闻,慢慢走着,便快要到家了。   这时韩青梧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林先生也是每日都与你们一起吗?”   “嗯?”顾瑜听他这样问,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说:“起初没有,大概隔个三五日才会来吧,最近倒是来的频繁了些。”   “噢……”   “你可是有事要找他?”   韩青梧对顾瑜笑笑说:“没有。”   他便什么也没再问了。   在韩青梧与顾瑜回到家之时,韩青柏也到家了,他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书房找他爹韩元安。   “爹,爹!”   韩青柏从一进韩府起,就开始喊韩元安,走过回廊,穿过花园,一直喊到书房。   韩元安正在书房里算账,隐约就听见是自己那宝贝儿子的声音。   他没应声,手上账簿还差几日的进项便算完了,韩青柏自己来找他便是。   谁知这韩青柏像是与他杠上了一般,自进府开始,没听见他的回应,竟然是一路这样大喊着来找他的。   这由远及近的,喊爹的声音一叠声传来,把韩元安算账的节奏彻底打乱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算到哪儿去了!   韩元安索性抛下账簿,到书房门口去迎他。   只见韩青梧神色不愉,一路疾行而来。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诶,你这又是做什么了?谁惹你了?”   韩青柏不理会韩元安,越过他直接走进书房,一屁股在太师椅上坐下,才说:“在这惠州城中,除了韩青梧,谁还能让我如此不高兴?”   “啧!”韩元安不以为意地说:“你说说你,怎么就偏偏与他过不去呢?”   “你以为我想吗?怎么走哪儿都能遇见他?”他又补了一句道:“估计天生八字相克!”   韩元安是知道儿子今日去徐茂那里送谢师礼的,便问:“你在徐先生那里遇见他了?”   “可不是!”韩青梧不悦道:“他也是去谢师的,先生又百般夸赞他,也不说两句我的好!爹,你不是去找过陈大人了吗?你不是跟我保证过,他韩青梧断然通不过府试的吗?可为何他还能考中乙等第五?”   韩青柏越想越不甘心,“他连那额外的一千五百两都不用交,真是太便宜他了!”   韩元安安慰道:“儿子,银子不是问题,你别担心,只管等年后安安心心地去书院读书。”   “我是担心银子的事吗?”韩青柏跺了跺脚道:“我是不想在书院见到韩青梧!爹,你也看到了,那么多的人参加府试,我也能考上乙等,这说明我是会读书的,可若是与韩青梧在同一间书院,我可不能保证还能通过院试。”   他看了看韩元安说:“爹,韩家就我这一根读书的好苗子,你可别给耽误了!”   说完他不等韩元安说话,又问道:“爹你后面与我说的那件事情如何了?”   韩元安见宝贝儿子这样着急,他心里也很着急。   这个陈之与不知道是怎么办事的,明明拿了他那么多的银子,可偏偏连让一个庶出的韩青梧别上榜,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现在还直接对他摆上官腔,连见个面都难,现如今,只能用这个办法了!   他安慰儿子道:“你放心,只管踏实地过年,一切有爹在!”   韩青柏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抱怨道:“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可他暂时也没别的办法,便起身,说:“好,那我回屋温书了。”韩青柏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道:“这才可别又让我失望了!”   韩元安立刻保证,“这次绝对不会了!”   韩青柏这才走了。   总算清净了!   韩元安复又坐会书桌前,却再没了刚才算账的心思。   他坐在书桌前沉思半晌,叫来了管家,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交待一番,待一切都布置妥当,这才又拿起账簿……   忙碌的日子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便到了腊月二十九。   第二天便是大年三十了,家家都要备些飘香酒过年,是以酒铺的生意格外的好,顾瑜脚不沾地地忙了一天,待傍晚收铺之后,又去了徐府。   本来誊写的活计是前天便可以结束的,但是书里有一篇格外的难一些,顾瑜又是较真的人,定要将那内容都弄懂之后才开始写,如此耽搁了两日,直到今天才算是彻底将年前的誊写活计完成。   顾瑜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中,韩青梧正在厨房里哄着小青桐。   家里的人口少,银两又有限,是以韩青梧也没有置办太多的年货,这两日便清闲了些,他便在傍晚时分去刘娘子家将小青桐接回来,如此,顾瑜便不需要带着小青桐去徐府,然后再带他回来。   省了许多事。   韩青梧便会麻烦些,他烧晚饭的时间,正是小青桐该喝羊乳的时候,今日他稍微多做了一个菜,就晚了些喂他,这时正哭的惊天动地!   顾瑜见状,赶紧净了手,将小青桐接过来哄着,韩青梧则迅速将羊乳晾凉,好让顾瑜喂给他。   在顾瑜喂羊乳时,韩青梧便接着去做晚饭,今天日子特殊,他准备了好吃的。   顾瑜喂完小青桐,又给他拍完嗝,便带他回屋去沐浴,待她给他洗干净穿好衣裳,小青桐也倦了,伏在顾瑜的臂弯里,慢慢的睡着了。   她又轻轻摇了摇,待他彻底睡熟后,才把他放进小床里,确认了了床的四周都安全,没有厚重的毯子会压住他,这才轻轻松了口气,拿布巾抹了抹脸,便又去了厨房。   晚饭已经烧好了温在锅里,韩青梧在等她一块儿吃饭。   他头发散开了,很随意的,松松的扎在身后,坐在桌子旁,手中拿着一本书在看,显然是已经沐浴过了。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他抬头,见顾瑜只一人过来,便问:“桐桐睡了?”   “嗯,许是刚才哭累了,我稍微哄哄,他便睡着了。”   “好,那我们吃饭吧,饿了吗?”韩青梧说着,将书放在一旁,起身把锅里的菜端出来。   顾瑜拿了碗盛饭,走到桌子旁,无意瞥了眼他放在桌上的书,《山海经》。   竟然是在看这本书?!   在顾瑜的印象里,《山海经》是属于志怪小说范畴的,怎么他看这书呢?   “青梧哥哥,科举也要考《山海经》的吗?”   “呵呵……”韩青梧见她惊讶的小模样,忍不住笑了,“不考,我今日看了一天的之乎者也,实在看不进了,便想着拿这本书放松一下。”   “噢……”顾瑜装好饭后,对《山海经》的好奇不减,便问:“这书里说的什么呢?可有《海外异闻录》里说的那般精彩么?”   “《海外异闻录》?”韩青梧想了想,确定自己没听过这本书,便问:“这是什么书?”   “青梧哥哥你也没有看过吗?是林先生与我介绍了这本书。”   “林,先生?”韩青梧语气迟疑片刻,才说:“他为何好端端的,与你说起这本书?”   顾瑜想想说:“嗯,也不是无缘无故的,是我在休息间隙,与林先生聊天时说起的,我问他,怎么会说除了大铭以外的语言,他便与我说起了他在京都时结交的那些番邦朋友,还有他的番邦朋友们的那些有趣的事情。”   顾瑜又说:“青梧哥哥,你不知道林先生知识真的很渊博,他知道好多好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他一一解释给我听后,我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这么大,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大铭这一个国家,在大海的那边,还有许许多多的其他国家。他们有自己的语言,有自己的文字,自己的生活习惯。跟我们的完全不同呢!“   顾瑜的眼中满是憧憬,“若是有一日,我能亲自去这些地方看看就好了!” 第34章   “你是想去, 番邦看看?”韩青梧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曾经被番邦人掳走过, 这么快便忘记了?   “你不害怕吗?”   顾瑜想了想说:“其实我本来还是有点害怕的, 可林先生说……”   林先生, 林!逊!之!   又是他!   “啪!”   韩青梧将手中的筷子啪地一声放在桌上, 什么也没说, 起身直接走了。   “……”顾瑜一脸茫然, 而后她赶紧追到门口,“青梧哥哥,你去做什么?”   韩青梧头也没回, 径自穿过月亮门,朝厢房走去。   怎么说话说的好好的,青梧哥哥突然走了?   是有事吗?   顾瑜直觉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好像是生气了, 可……为什么生气?   顾瑜也不想吃饭了,她回到桌旁, 将筷子放下, 坐在那里, 安安静静的等韩青梧。   一炷香时间过去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   桌上的饭菜都已经凉透了, 韩青梧还是没有回来。   青梧哥哥怎么了?怎么还没有回来?他不吃晚饭了?   不能在等在这里了, 顾瑜决定要去看一看他。   她又将灶火稍微拨旺一些,然后坐上水, 放上蒸屉,将桌上的饭和菜又都放进去温着, 这样待会儿吃就都是热的。   顾瑜将菜一盘一盘的放进去, 如此放了三、四回,忽然发现,今晚的菜色好丰富啊。平日里就他们两人吃,而且韩青梧他爹过世还没到一年时间,他们吃的都很素,一素菜一汤而已,一周才会吃一次肉。   可今晚的菜有五道,还都是她爱吃的,其中一道菜,金澄澄的模样,很像她在客似云来吃过的那道金玉满堂。   今天什么好日子?青梧哥哥竟做了这么多好吃的?今天……   顾瑜掰着指头算着,忽然记起,“呀!今天就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了,我的生辰!”   她这几日酒铺和徐府来回跑来跑去的,都忙晕了,将自己的生辰忘得一干二净。   “啊呀,我真是个笨蛋,青梧哥哥做了这么多好吃的,我都没有发现,都没有第一时间谢谢他,所以他生气了!”顾瑜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我得赶紧去找他赔个不是!”   顾瑜将饭菜都安置妥当后,先回屋去看了看小青桐,见他睡得真香,小被子也都盖得好好的,便放心地去了韩青梧的屋子。   他的屋子门是关着的,有淡淡的,暖橘色的烛光,透过窗棱格照出来。   顾瑜上前轻轻敲门,“青梧哥哥,你在里面吗?”   “……”   一片寂静。   韩青梧没搭理她。   顾瑜搓了搓衣角,又道:“饭菜都要凉了,你快出来吃吧!”   仍然寂静。   顾瑜侧耳听了听,可以听见屋子里有动静。   这说明韩青梧就在屋里,可是不愿意理她啊!   他对她一直都很好的啊,这样的情况还从未有过呢!她轻轻咬着下唇,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做的不对,惹他生气了。   顾瑜想了想,又轻轻敲了敲门,说:“青梧哥哥,我错了,你开开门吧!”   不管哪儿做的不对,先认个错吧!   过了一小会儿,只听见吱呀一声,门开了。   韩青梧站在门口,嘴唇闭的紧紧的,下巴微微抬,眼睛看着顾瑜。   他没有说话,他在等着顾瑜告诉自己,她错在哪儿了。   韩青梧不笑的样子,着实有几分严肃,顾瑜本想着,待他开门,便可拽着他去吃饭,可见他这样,她又不敢有所动作了,只得小小声音地问:“青梧哥哥,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对,让你生气了?”   韩青梧一时语塞。   敢情她不觉得自己总在夫君面前提起别的男子有何不对呢?   韩青梧也很矛盾,他其实明白顾瑜与林逊之之间是不会有什么的,她还是小孩心性,做事全凭自己喜好。可她自去徐府誊写之后,日日与他待在一起,比与自己在一起的时间还长,今日自己花了好长时间,费了很大力气才做出的一桌她爱吃的菜,本以为她回来看见后,会很高兴的,可她呢,自一回来,便张口闭口都是‘林先生’,居然都没有发现自己费心费力烧的菜。   他这是吃林逊之的醋呢!   他不想让她知晓,也不好意思让她知晓他的心思,便只说:“你哪里做的不对?”   顾瑜想了想,觉得应该是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烧的好菜,所以他不高兴了,便说:“你烧了好多好吃的,可是我回来没有发现,没有表扬你,所以你不高兴了。”   “……”虽然有些这个原因,但这不是最主要的,而且韩青梧才不会承认,“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不是!”顾瑜仔细想了想,是真不明白自己哪里做的不对了,“青梧哥哥,你告诉我是哪里不对,好吗?我下次绝不再犯!”   “你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那你为什么认错?”   “我见你生气了,就先认错,这准没错!”   没诚意!   韩青梧一甩衣袖就要回屋,却不想只动了一步,就动不了了,他的袖子被顾瑜给拽住了。   “你就不能告诉我吗?”   怎么告诉你?告诉你我吃醋了?这绝对不可能!   “不能!”   顾瑜摇了摇他的衣袖,见他不为所动,便攥着他的衣袖,一点一点的向他的方向挪动。   可这样韩青梧也没有理她。   索性,趁他不注意,顾瑜直接一步上前,抱住了他。   “诶,你!”韩青梧挣了几下,也没挣脱开,不悦道:“放开!”   “不放!”顾瑜揽住他的腰,在他怀中仰起小脸道:“你说过回家让我抱的!”   “我何时说过?”   “在船上的时候!”   “……”   原来她还记着呢!   韩青梧神色缓和了些,却仍将脸转向另一边,不去看她。   顾瑜仰着头,只能看见韩青梧的侧脸,在这将暗未暗的沉沉暮色中,愈发显得轮廓分明。   “青梧哥哥,你真好看!”顾瑜由衷地说。   “天色这么黑,你也能看的清楚?!”   “能啊!青梧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男子!”   “……”   这小丫头,原来怎么不知道她嘴这么甜呢?   韩青梧瞥了她一眼,那灿若星子般的眸中,分明带着几分笑意。   顾瑜见他脸色终于有所缓和,便更得寸进尺地,低头在他怀中蹭了蹭,然后说:“青梧哥哥,今日是我生辰呢,可是你还生我气,还不让我吃饭!”   她的声音小小的,软软的,语气无比可怜。   韩青梧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也着实不忍心让她饿着,他身子动了动,想要挣脱开她的怀抱。   顾瑜赶紧搂的更紧了。   韩青梧站在那里颇有些无奈道:“你抱得这么紧,我如何进去拿礼物给你?”   “吖?还有礼物呢?”   “嗯,现在可以松手了吧?”   顾瑜不好意思地笑笑,正想松开,却又忽然搂紧了,问:“那你还生我气吗?”   韩青梧看着她期盼的小眼神,哪里还气的起来。   他捏了捏她的脸蛋,“不气了。”   “那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生气吗?这样,我下次就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   本也就是自己生气吃醋作的啊!这点小心思怎么能告诉她?   “你自己想!”说完,他轻轻拉开她的手,转身进屋了。   顾瑜一时没有防备,被他挣脱了,却最终也没有问出,今晚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不高兴。   她剁了跺脚,道:“什么啊,这个自己怎么能想的出来啊!”   顾瑜话音刚落,便看见有暖橘色的光芒,晃晃悠悠地,在慢慢的朝门口移动,像是韩青梧拎着气死风灯就要走出来。   是什么礼物呢?还不让她进屋看?还要拎着气死风灯在外面看?   顾瑜正想着呢,忽然就看见一团融融的光芒出现在眼前。烛火在最里面散发着橘色的光,被外面白色的布帛包裹着,光芒染上了一层蒙蒙的月光白,小兔子在上面绕着圈,欢快地一蹦一跳。   这分明就是那晚他们看见的那个小兔子的灯笼啊!   顾瑜欣喜地问:“你还是去买了这个灯笼?”   “……没有,”韩青梧顿了顿才说:“这个,是我自己做的。”说完他又添了一句,“若是你觉得我做的不够精致,那我便去买那个。”   “是你自己做的?”顾瑜就着韩青梧的手,看着眼前的小兔子灯笼。   灯笼的样子和集市上看见的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了,最巧妙的是,韩青梧做的灯笼,那上面的小兔子也会转动,看起来就像是小兔子在欢快地奔跑一般。在灯笼的另一侧,写着‘小瑜儿生辰快乐!’字体潇洒飘逸,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少了几分精致,特别是放近了看,还是能看的出灯笼扎的有些粗糙。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顾瑜就是喜欢。   她非常开心地接过灯笼,提到自己面前看了又看。   韩青梧见她凑那么近,真担心烛火烧了她的头发,“小心,这是明火呢!”   顾瑜却顾不上那么多了,她只觉得她怎么也看不够这个小兔子灯笼,“青梧哥哥你真是太厉害了,我都不知道你会做灯笼,我就喜欢这个,我觉得你做的比外面的好一万倍!” 第35章   第二日便是腊月三十, 也是除夕。   大铭的习俗是在腊月三十, 和正月初一, 也就是一年的最后一天和新年的第一天要祭祖。   这日一大早, 天才蒙蒙亮, 韩青梧便起来了, 他穿戴整齐洗漱完毕, 去叫顾瑜,便见她也早已经将自己收拾好了,正在给小青桐喂羊乳。   “青梧哥哥早!我很快就好了。”   “不急, 时辰还早。”   韩青梧知道小青桐早上要先吃一顿才会完全醒来,所以预留好了时间,提早来叫顾瑜, 以免误了祭祖的时辰就不好了。   小青桐一夜未进食, 早上自然饿了,他吃起来很快, 眨眼间一碗羊乳便下肚了。   顾瑜再将汤匙伸给他时, 他便扭过头去, 不肯再吃了。   “桐桐, 不要了吗?最后一勺了噢, 你不吃就没有了!”   小青桐又将头扭向另一边,坚决表示自己已经吃饱了, 就是最后一勺也吃不下了。   韩青梧见状便将小青桐接过来,让他趴在自己肩上, 他抱着他在屋里慢慢走着, 给他拍嗝。   顾瑜去将用过的碗和汤匙都洗净收拾好,又拿了一件小披风,兜头罩住小青桐,然后对韩青梧道:“好了,咱们走吧!”   腊月三十祭祖是件大事,但是韩青梧他爹是被韩家分出来的,现在韩青梧自己又脱离了韩家本族,他原先也就没有资格去祭拜韩家的祖先,现在都脱离了,更没有兴趣去祭拜那已经不知过去多久的人了。   说是祭祖,在韩青梧的家中,他要祭拜的人只有他的爹娘,还有顾瑜的爹娘。   他们四位都在韩家的小祠堂中。   顾瑜的爹娘家中也是人丁单薄,他们两故去之后,家中都无人可以照料顾瑜,也幸亏顾秀才早早地给女儿订下这门亲事,否则顾瑜还不知会如何长大。   顾瑜也是独生女,她家没有男丁能继承门户,所以她来韩家的时候,偷偷把她爹娘的牌位也都带来了,那时她就藏在房间里,自己偷偷的祭拜。   这毕竟是件挺让人忌讳的事。   后来韩元丰发现了,他也没说什么,便让顾瑜光明正大的摆在房间里,逢年过节,还会替她准备好祭品,待他也故去后,韩青梧收拾出一个小房间做小祠堂,索性让顾瑜将她爹娘的牌位也一并放了进去。   顾瑜原本是觉得这样不太好的,但韩青梧说:“他们生前是知交好友,如今也好让他们做个伴,再说我们早已定亲,女婿相当于半子,我们一起祭拜他们,也并无不妥。”   顾瑜觉得他这样说的有理,便没有坚持。   如此安排之后,顾瑜完全的安心了,她觉得,仿佛韩青梧的爹娘和她的爹娘都还在似得,都还在这个家里,守护着他们。   韩青梧抱着小青桐,顾瑜拎着准备好的贡品跟在他身旁,两人穿过月亮门,走过长廊,很快便到了小祠堂。   他将小青桐交给顾瑜,率先进去了。   韩青梧先将贡品都摆好,然后恭恭敬敬地给他爹娘上了三炷香,又给顾瑜的爹娘上了三炷香,如此结束之后,他招招手,叫顾瑜进来。   顾瑜先将小青桐交给韩青梧,因着还没有成亲,她还是先给自己的爹娘上香。   她点燃之后,纤细的手指,捏着同样细细的香,“爹娘,小瑜儿来看你们了,你们都好吗?小瑜儿在这里很好呢!我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我现在在酒铺里做小伙计,还给一位先生誊写新书呢,小瑜儿长大了,能自己挣银子了!”说到这里,她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韩青梧,偷偷笑着说:“还有青梧哥哥很好,对我也很好,他通过府试了,等过完元宵,便要去书院进学了,我们都很好,你们放心吧!我们会好好的过日子的,你们也要好好的!”   顾瑜絮絮叨叨的说完,把香插进香炉,认认真真的磕了三个头,起身,又拿起三支香点燃,跪在韩青梧爹娘的牌位前。   “韩叔叔,韩婶婶,小瑜儿,来看你们了。”不知怎么的,顾瑜这时说话没有刚才那么爽快和流利,有些腼腆,慢慢的才顺畅起来,“青梧哥哥很好,他在学业上很认真,没有辜负韩叔叔的期望,他很照顾我,我也会照顾好他的,你们都放心吧!我会好好的,和青梧哥哥过日子的。”   太阳渐渐升起,清晨浅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棱格照射进来,包裹着跪在那里,虔诚的身影上。   淡淡的檀香在阳光的映射下,袅袅娜娜地向上蔓延。   小祠堂里很安静,只有顾瑜软软的声音,在絮絮叨叨地跟他们的爹娘细数着两人日常的点点滴滴。   韩青梧在一旁逗弄着小青桐,将顾瑜的话一字不落地,全都听了去。他的嘴角一直保持着微微上扬的弧度,视线也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身上。   那披了满身融融阳光的人啊,是他的小太阳!   从小祠堂出来后,韩青梧状似随意地说道:“你若是想要学习,以后每晚我可以抽出一个时辰来教你,如此,你就不要去麻烦林先生了。”他顿了顿才说:“那毕竟是,外人。”   “真的吗?这样会不会耽误你学习?”   “并不会,这样其实还能帮助我加深记忆。”韩青梧见顾瑜不是很明白的样子,便解释道:“我自己看过,并理解之后,再解释给他人听,这样会记的更加深刻,更加不容易忘记。”   “那可真是太好了!”顾瑜一听不会影响他的学习,简直有些迫不及待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呵呵……你也太心急了,除夕之夜你想听我给你说‘之乎者也’吗?”   顾瑜歪着脑袋想了想,笑的颇有些调皮,“只要是青梧哥哥你说的,什么我都爱听!”   “……”   韩青梧竟无言以对!   两人一路说着话走回前院,这时才听见侧门被人拍的砰砰作响。   韩青梧将小青桐交给顾瑜,他去开门。   来的却是杜惟。   门一开杜惟便说:“怎么那么久才开门?我都敲老半天了!”   “刚才在后边祭拜呢,可能隔得太远,没有听见。”   “诶,我说呢!”杜惟扬了扬手中的食盒,“还没吃早饭吧,新出锅的小笼包子,快趁热吃。”   “你这么早便来了,杜叔叔可吃了?”   “自然,我自己老爹,我还能不先紧着他?!”杜惟将食盒递给韩青梧,“我第一个就给他送了两屉过去,这些都是你们的,大胆吃吧!”   今天除夕,韩青梧邀请了杜惟父子两一起来韩家过年,两家人一起,图个热闹。   杜惟家里就两个大老爷们,贴起春联门神之类的,速度嗖嗖的,这一弄好,杜惟想着好兄弟家里,顾瑜要照顾小青桐,韩青梧一人贴起来总归麻烦,便早早的过来帮忙。   韩青梧吃过早饭,便与杜惟忙活开来。   顾瑜抱着小青桐,在一旁看着他们贴春联,她时不时地说:“歪了歪了,这边这边。”类似于这样的词,总是能逗得小青桐咯咯地笑。   杜惟见他笑的可爱,忍不住摸了一把他胖嘟嘟的小脸蛋,“笑什么呢?小爷贴个春联就愉悦了你?”他又问顾瑜,“他怎么还不睡觉?我记得原来他上午要睡觉的。”   “嗯,现在都不睡了,可能是长大了,觉便少了!”顾瑜在小青桐脸蛋上亲了一口,“我们长大了呢,这么多好玩的东西,怎么舍得睡觉呀?你说是不是小桐桐?”   “噗噗……啊噗……”   杜惟见顾瑜这样都能与小青桐对上话,忍不住咋舌,与韩青梧道:“你那媳妇儿也真是好耐性,这么个奶娃娃她都带的不亦乐乎!”   韩青梧看着他们笑笑,然后一拍杜惟肩膀道:“快干活,别偷懒!”   两人干起活来就是速度快,到晌午时,韩青梧与杜惟两人已经将年画,春联,门神都贴好了,晚上需要用的食材也都已经洗净,准备好了,就等晚上入锅。   杜惟见该忙的都忙完了,便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再跟他爹一起过来。   中午各自都随便吃了一些,便都休息了,午休完毕,韩青梧便开始在厨房里忙活起来。   顾瑜本来想给他打个下手,但现在韩青梧做惯了,已经不像刚开始时手忙脚乱的了,现在顾瑜来帮忙,反而乱了他的节奏,他便让她去守着小青桐,等他醒来后,给他洗个澡,好换上过年的新衣裳。   韩青梧今年长了很多,去年的棉袄已经短了一大截,小青桐是第一次过年,从未有过棉袄,而顾瑜那天试了试去年的棉袄,还能穿,一点没见小,是以韩青梧便只给自己和小青桐做了新衣裳。   虽说过年要喜庆,穿着浅色不太吉利,可因着他们还在孝期,便做了藏蓝色的棉袄,既避开了这两个颜色,又显得比较庄重。   顾瑜给小青桐收拾干净,穿上藏蓝色的新衣裳后,立刻显得他好像年岁长了许多,轮廓中依稀能看出韩青梧的些许影子。靠坐在叠好的棉被上时,就像那年画上的娃娃一般可爱。   “小桐桐好可爱啊!你乖乖坐在这里,姐姐也换衣裳,好不好?”   顾瑜将小青桐放在他的小床里,四周围栏围好,她自己也迅速地沐浴,然后挑了一件去年做的,颜色较深的棉袄。   她收拾妥当之后,便去找韩青梧。他见她神情有些沮丧,便问:“怎么了?不高兴?”   顾瑜瘪着小嘴点了点头。   “怎么好端端的不高兴了呢?”   她举起手伸到韩青梧的面前,“你看,去年的衣裳,可是这袖子一点儿都没有短,这件衣裳我穿的正正好。”   韩青梧上下打量了一下。   肩膀正好,腰身纤细,袖子长短也正好。   他便说:“是正正好,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太不妥了呀青梧哥哥,”顾瑜难过的说:“这说明这一年我都没有长个儿啊!我要是以后都不会长了,一直这么矮怎么办?”   顾瑜要不是抱着小青桐,怕是连肩膀都要完全垮下来了。   其实她的个头,在姑娘里面不算是矮的,再加上身材均匀,更加不会显得矮,只不过她长得比较慢,又因为韩青梧长得太快了,这一年时间他向上窜了很多。最开始到韩家时,顾瑜与韩青梧差不多高,可现在,她只到他胸膛,这能不让她着急吗?   韩青梧倒是无所谓,他喜欢她这么小小的,好像一只手就能完全地将她收拢在怀中。   不过看她现在因为这个不开心,他还是安慰道:“可能你长得比较慢,平日里多吃一些,明年就会长高了!”说完,他伸进衣袖里摸了摸,拿出来时,手心里躺了一对银色的,小巧的耳圈,“今年过年你没有新衣裳,我看这对银耳环挺适合你的,便买下了。”   顾瑜拿起来,举着看了看,耳环很小巧,做工精致,她很喜欢,“谢谢青梧哥哥!你怎么想到买这个的?”   “你现在惯常在酒铺里做活,穿着男装,那姑娘家的耳坠子便不适合了,我觉得这付耳环不管你穿男装还是女装戴着,都不会显得突兀,你可喜欢?”   “喜欢,”顾瑜笑眯眯的说:“太喜欢了!” 第36章   傍晚时分, 杜有源与杜惟来了, 两家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顿年夜饭。   在众人的谈笑声中, 在年夜饭的诱人香气中, 大铭万立三十一年悄然过去了。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变故, 守岁的时候, 顾瑜暗暗祈祷:希望新的一年, 万事顺意!   正月里,天气一直都不是太好,阴雨连绵。   韩青梧也没有怎么出门, 每日里便是和小青桐玩耍,还有教顾瑜念书。   顾瑜原以为他说要教她念书,只是说说而已的, 没想到在大年初二的夜晚, 晚饭过后,他真拿了本书过来她的厢房, “你现在可有时间?若是可以, 不如我今晚便从《笠翁对韵》开始?”   “那不是给小孩子学的吗?”   顾瑜启蒙用的是《千字文》, 《笠翁对韵》倒是还真没学过。虽说没有学过, 可她不是太感兴趣, 这不是给五、六岁的小娃娃们学的吗?她现在已经识字了,怎么着也得开始《论语》了吧?!   韩青梧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道:“那你读我听听。”   顾瑜老老实实地读起来。   读完几篇之后,韩青梧让她停了下来, 他将她刚读过的那两篇内容又重新读了一遍。   两相一对比, 高下立见!   韩青梧的嗓子处于变声期,早已经不是原来稚嫩的少年音,他还不是太习惯,所以说话时尽量压着声音,似乎有些怕人听见,可这样压着的声音,却显出几分清朗和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意外地好听。   他单手卷着书本,就着烛火,读起书来,很认真的样子,没有刻意的卖弄,没有刻意的摇头晃脑,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流畅。   韩青梧略有些沙哑却又微微低沉的声音,声声入耳;   他认真而又专注的侧颜,犹如画师笔下最精致的勾勒,笔笔入画。   顾瑜双手托腮,就这样专注地听着,看着。   “咳……”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于专注,韩青梧念着念着,忽然脸上开始热了起来。   他手掌虚握成拳,放在唇边稍稍清了清嗓子,颇有些不自然道:“你可听的出有何不同?”   顾瑜想了想说:“你念得抑扬顿挫,有韵律,有情感,我念得就比较干巴巴的。”她回答完毕后,又托着小脸,歪着头继续问:“青梧哥哥,古人曾说,读书时最美之事,莫过于红袖添香,是不是就如同我们现在这样?”   “啪!”韩青梧举起手中的书,毫不犹豫地敲了一下顾瑜的脑门,“小小年纪都想些什么呢?”   力度不大,可语气有些严厉。   “哎呀!”顾瑜没防备他会突然打一下自己,疼倒是不疼,只不过被吓了一跳。   她揉着脑门,觉得自己也没做错什么,却被他这样莫名地凶了一下,突然很委屈,又有些难过,她转过身子背对着他。   韩青梧起初还不知道她怎么了,待很久她都没有转过身来,他才察觉到有些不妥。   他绕到她面前,发现她低着头,看不见她的脸,韩青梧索性蹲在她面前,问:“怎么了?”然后手覆上她的额头,轻轻揉了揉,“可是刚刚那一下,我打痛你了?”   顾瑜摇摇头,抬眸看了他一眼,小小声音,可怜兮兮的说:“你怎么说打我,就打了呢?我都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   “……”   韩青梧一时不知该如何与她解释。   他在韩家族学时,稍微年长一些的堂兄弟,读书时就喜欢让府里的丫鬟们在一旁伺候着,还美其名曰红袖添香。可如此情景下,他们还如何能安心进学,往往是学不到半个时辰,便开始胡天胡地,之后还会在学堂里互相交流。   韩青梧原来顽皮归顽皮,但在这些方面却是很洁身自好的,自然也就看不惯那些堂兄弟的行为,也因此颇受他们排挤。   刚刚顾瑜提到这个词,让他忽然一下就联想到曾经的那些场景,心里揪了一下,怕她不知是在哪儿学的这些个词,别被人骗了。   韩青梧知道是自己急躁了,顾瑜何其无辜。   他想了想,说:“你没有说错,这个词本身也没有问题,只不过被其他的人歪曲了意义。”他顿了顿又叮嘱道:“往后你还是莫要在别人面前说起,”而后又强调道:“尤其是男子。”   “我知道。”顾瑜低着头,“我又不是傻的!”   “是,”韩青梧笑着说:“我家小瑜儿最聪明,我傻!”他将手中的书塞到她手上,“我错了!你打一下回来吧!”   顾瑜抬起头,看着面前微微笑着的清俊面容,哪里下得去手?   她手中攥着书,低声道:“你明知道,我不舍得的。”   她这样说,就好像韩青梧就舍得一般,可说真心话,他看见她这般难过的小模样,早已经心疼的不得了了。   他站直身子,双手捧着她的脸颊,让她仰起小脸看着自己,而后他微微弯腰,小心翼翼地,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要我如何做,你才不生气?”   他的亲吻真的很轻,如蝴蝶翅膀一般轻轻拂过而已,可那亲吻落在额上,却仿佛有火落在上面一般,烫得顾瑜脸颊一片绯红。   “要你,要你每日都教我念书。”   “好。”这本就说好的事情,韩青梧答应的干脆。   “我想学《论语》。”   这时顾瑜提出的任何要求,韩青梧本来该立即答应便是,但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学完《笠翁对韵》我自然会教你《论语》,”他怕顾瑜误会,又解释道:“要学习文字,你首要的,便是要掌握它们的声调,格律和韵律,只有了解到它们的声韵之美后,才能对它们背后的意义了解的更加透彻。”   韩青梧看着她,“所以我建议,还是先从《笠翁对韵》开始,好吗?”   顾瑜想了想,问:“那我能念得和你一样好听吗?”   他浅浅笑了,“我一字一字的教你,这样可好?”   韩青梧用了三日,教顾瑜念完了半本《笠翁对韵》,剩下的一半,他让她尝试着自己去读,有不明白的地方,再来问他,接着,他们便开始了《论语》的学习。   每天晚上,他们等小青桐睡着之后,便会在顾瑜的厢房中一起学习。   韩青梧的教学方法,与林逊之的完全不同。   他给顾瑜每两日布置一篇课文,却不先讲解,而是让她自己先看,先读,有不明白的地方,先自己思考一番,不管明白还是没有明白,都将想到的内容全部都先记下来,然后他再给她讲解。   如此书中的内容顾瑜都是自己先想过一遍,然后韩青梧再讲解一番。   起初顾瑜很不习惯,完全不明白课文里讲的是什么,可逐渐地,当她发现自己理解的课文内容,与韩青梧所讲解的相差无几时,那种满满的成就感无可比拟,而她也得到了锻炼,也养成了凡事先自己思索一番的好习惯。   日子就在一教一学中缓缓滑过,转眼正月便已过半,元宵节过后,年便过完了,还有几日书院便开学了。   这日一早,顾瑜带着小青桐去飘香酒铺了,韩青梧一人在家温习,准备书院的开学测验,突然门被人拍的砰砰作响。   来人竟是知府的侍卫。   他对韩青梧拱了拱手道:“我家陈大人有请,请韩公子随我去知府走一趟!”   “陈大人?“韩青梧颇为惊讶道:“不知陈大人请小子前去,所谓何事?”   那人面露难色,想说却又不太好说的样子。   韩青梧见他那样,便也没有追问,“若是不方便告知,那便算了,免得您为难。”   侍卫确实有些为难,照理说知府大人派他来请人,那他将人带到便好,若是透露了些什么,他这也算是渎职了。   偏侍卫得过韩青梧的帮助,对他很有好感。   他犹豫了一会儿,只道:“大人收到了一封匿名信……”   只这一句,点到即止,多的,却再不肯多说了。   匿名信?   韩青梧心中觉得奇怪,却知道再问他也不会多说什么,便只道:“多谢!”   他给顾瑜留了一封简信,便随着那侍卫去了知府府衙。   府衙内,陈之与手中捏着那封薄薄的信,冷笑出声,对林广泰道:“这人啊,年刚过完就不消停了,真当所有人都是傻子吗?”   陈之与昨日一早收到的这封信,夹杂在一堆的公文中,一并送到他的案头。   起初他看见信封上没有署名还有些奇怪,可待他看完信里的内容,就完全明白了。这封信之所以没有署名,是因为写信之人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署名。   信洋洋洒洒地写了三页纸,但是内容一句话七个字便可概括,那便是——韩青梧孝期参考!   这是一封匿名举报信,举报韩青梧父亲过世还未满一年时间,他便参加今年的府试,是为大不孝。信中又隐晦地提到,若是这件事被惠州城的百姓知晓了,知府大人该如何自处?   父母过世后必须要守孝三年,这三年期间,不能参加科举,这在大铭,是没有律法规定必须要这样做的,这更多的是一个习俗。但这习俗已经延续多年,隐约已经变成一个世人都要遵守的规则。   现在有人打破规则,而知府大人知情不报……   陈之与气坏了!   虽说考前并不会去仔细过问考生的家庭情况,也没有律法规定守孝期间就不能参加科举,可这件事情要是被捅出来,对于韩青梧来说,至多被世人责备两句,并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可对他就不一样了,民众肯定会有怨言,若是到时民怨声音一大,随时便是一顶失察的帽子扣下来……   这是可以预见的,毕竟人言可畏。   陈之与生气过后,慢慢地冷静下来。   林广泰见陈之与沉默不语,便说:“见这封信中所写,似乎是对大人也颇有怨言呢,大人可知道,这信出自谁人之手?”   “依你所见呢?”   林广泰抚了抚胡须,思考了一番之后道:“韩青梧此次府试表现,也只能算是中规中矩,并没有多么的出类拔萃,以他乙等的成绩,完全没有挡住谁的路。”   这与陈之与想的一样,他点头道:“所以说,韩青梧他还做不了这出头鸟,让此次府试的考生们,专门写封匿名信来检举他,而在这诺大的惠州城,总是盯着韩青梧不放的,除了他韩元安,不做他想。”   林广泰立刻点头道:“大人高明,卑职与大人想的一样!如此,大人打算怎么办?”   陈之与思考片刻,便吩咐下去,新的一年了,要有新气象,商铺经营要好好抓抓了,尤其是韩家经营的店铺,好好地检查一番,另外找户部工房,让他们派账房先生,去查查账目。   “韩元安不是太闲吗?那我便找点事情给他做做。”   陈之与是上午派了人去韩家查账,结果刚过晌午,韩元安急匆匆地来了府衙。   “陈大人,陈大人!”他一路疾行而入,刚进公廉堂,便直接跪倒在地,“我的陈大人呐,您好端端的,为何派人来查铺子啊?我这一上午都没开张,这还在正月里啊大人,这这这……”不吉利啊~~!   后面的话韩元安没说出口,他见陈之与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冷淡。   他今日一早正要去巡视铺子,管家便火急火燎地跑来告诉他铺子被知府大人派人来查了。   韩元安听了心中一惊,好好的怎么来查铺子?立刻想到该不会是那封信……   他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没可能,信上又没写名字,诺大的惠州城,又怎会想到他身上?即便猜到了,他打死不承认,又能拿他怎么样?   思及至此,韩元安又叫了一声,“陈大人!”   陈之与坐在书桌前,连眼皮都未抬一下,“韩老板,你这话可就太有意思了,什么叫我派人查铺子?这例行检查难道不应该吗?我们这也是为了你们商户的安全着想啊,你们不是应该积极地配合吗?”他抬眼,扫了韩元安一眼,“话又说回来了,韩老板不在铺子里配合检查,跑到本官这里做什么?”   韩元安一听陈之与这油盐不进的一番话,便知道今日想要躲过这检查是不可能的了,他立刻起身,走到书桌前,从袖子里掏出两个原木小方盒,恭恭敬敬地递过去,“大人您误会了,这元宵节我不是没来看您吗?实在是太忙抽不开身,您看,这是我们用了秘方,新烘焙出来的冬日新茶,我元宵节都在忙它呢,这不,成品一出来,我就想着,拿给大人您尝尝鲜!”   陈之与皱着眉头道:“韩老板这是做什么?你不知道本官是不收百姓任何东西的!”   韩元安微愣了一下,他倒是不知道,这陈之与何时这么清正廉明起来了。   他只得顺着他的话说:“知道知道,大人别介意,这就是我想让大人给品鉴品鉴,提提意见,好让我们有所进步!”   陈之与递给林广泰一个眼神,后者立刻上前,将那茶叶收了过来,“如此,我就替陈大人先收着。”   “诶,诶,好。如此,我就不妨碍大人处理公务了,我先走了。”   “等等!”   韩元安将那茶叶送出后,他知道再呆下去也没戏,还不如赶紧回铺子看看现在怎么样了,谁知陈之与突然叫住了他。   韩元安以为事情有转机,喜滋滋地问:“大人还有何吩咐?”   陈之与状似随意道:“韩青梧如今过了府试,也是有童生身份的人了,你们若是不能帮衬,也就不要在背后做小动作……“陈之与停顿了一会儿,才道:“毕竟,他守全孝足半年,这已经够了,参加科举,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件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韩元安不知这匿名信的事何以这么快便败露了?他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   那铺子的事,估计就是陈之与给他们提的醒!   真不知韩青梧这小子,是怎么傍上知府这条大腿的?   韩元安咬牙应了声‘是’,转身走了。   待韩元安走远之后,林广泰问:“大人如此做,是要帮韩青梧了?”   陈之与乐了,“我为何要帮他?”   如此想了一会儿,他又唤了人来,“去,将韩青梧给我找来!” 第37章   韩青梧一路行来, 都在暗思, 为何陈之与莫名的会把自己叫去。   据说是因为一封匿名信?   匿名信么……?   如此一路揣测, 韩青梧随着那侍卫进了公廉堂。   “大人, 韩青梧已带到。”   韩青梧随后上前, 道:“小子韩青梧, 见过陈大人, 林大人,两位大人安好。”   陈之与乍一听见韩青梧的声音,抬头看了他两眼, 似是听见他这样的声音有些诧异,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事,然后他挥挥手, 让那侍卫下去了, 诺大的公廉堂内,便只有韩青梧, 陈之与与林广泰三人。   陈之与并没有立即开口, 他甚至在又低下头后, 便没有抬起, 认真而专注地, 批复着手上的公文。林广泰坐在他的下首,书案上也放着一摞暗棕黄色的卷宗。只有韩青梧一人, 站在大堂的中央。   陈之与没有问话,韩青梧便也没有出声, 安静地站着。   他知道陈之与着人将自己找来, 肯定不是要让自己站在这里杵着给他观赏的,定是有事要说,或许是要问问自己关于那封匿名信的事。   怕是陈大人猜测这匿名信,要不就是他写的,要不就是信的内容是关于他的,不管是哪一样,此时陈之与一言不发将他晾在这里的目的,大概是想让他先慌了阵脚。   偏偏韩青梧既没有写过什么匿名信,也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事,自然不怕有把柄攥在别人手上。他便也不说话,眼眸低垂,心中默默地背诵着刚才出门前看的那篇文章。   陈之与和林广泰二人,自是不知他心里还在默诵着课文,只是见他安静地站在那里,似一棵青翠挺直的梧桐,自有一番淡定从容。   韩青梧猜测的没有错,陈之与故意晾着他在一旁,想让他先乱了心思,让他胡乱猜测,不知被提到这公廉堂上来,究竟所谓何事,可这韩青梧,却好像比他还要气定神闲,这孩子,真的才十三吗?   林广泰与韩青梧原来只是见过,说熟悉却也谈不上,不过是在去岁岁末放榜之时,因为自己的无心之举,差点害他榜上无名,因此极力帮他争取,保住榜单而已。今日再见,却对他这番沉稳的心态欣赏不已。   此时林广泰见两人如此胶着的状态,怕不知要等到何时,只得他来了。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对韩青梧道:“昨日我们收到一封匿名信件,信中检举你父亲去世还未满三年,你却于今年参加府试,是为大不孝。”   韩青梧听后,眉头微皱,没想到这件事又被人翻出来了。他略微思索一番,便隐约猜出写信之人是谁,怕是只有他,才会盯着自己不放。   陈之与见韩青梧听后的反应并未有预想之中的慌乱,忍不住问:“我已查证此事属实,你可有何要说的?”   韩青梧想了想,道:“回大人,青梧想为自己辩护几句,不知可行?”   “你说。”   “谢大人!”韩青梧又作了揖后,才道:“家父去世前,曾再三叮嘱,让青梧好好读书,旁的营生碰都莫要去碰,青梧铭记于心莫不敢忘,便是父亲一人研制出的碧摇青的方子,青梧也未敢私藏,悉数献给了韩家族长,只是想要一心一意地完成父亲的遗愿,能考取功名,光耀韩家门楣。”   “陈大人,林大人,”韩青梧对着他们,恭敬地拱了供手后,又道:“大人们也是踏着这科举之路,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走到今天,都是青梧的前辈,自然比青梧更加知晓,做学问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青梧便是一日也不敢懈怠,一日时光都不敢虚度。试问,若青梧真的在家替父守孝三年,且待三年之后,青梧真心不知,是否还有那个心力,与诸多比青梧更加聪慧的学子们,在考场厮杀拼搏,若是那样,青梧辜负了父亲的期待,才是真正的不孝!”   “再者说来,我大铭律法并未明文规定,必须要守孝三年以上者,才可参加科举。”他顿了顿又道:“青梧不知写那匿名信之人是何居心,但我自认为并未做错,还请大人们明鉴!”   语毕,韩青梧长揖到底,久久未曾起身。   韩青梧一番话,入情入理,陈之与听后,原本紧绷着的神色,立刻舒缓了许多。   他对于原先自己那只有三分把握的想法,在见过韩青梧,听过他这一番话语之后,又多了几分胜算。且不说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说出这一段足以打动人的说辞,便是他这一份临危不惧的沉稳心态,就值得赞赏!   陈之与的语气也随之温和许多,“你的话颇有几分道理,但你要知道,这守孝的期限,虽说没有纳入律法,却已经是这民间不成文的规则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虽说律法上惩治不了你,毕竟人言可畏,若是就这么披露出去,不光你会受到影响,便是本官,这仕途怕也要走到头了!”   陈之与的话乍一听来,确实有几分道理。   但韩青梧细细一想,却是松了口气。   陈之与现在这样轻松地说出来,应该是已经摆平了那写匿名信之人,否则对于阻碍了他青云路的自己,还能如此和颜悦色?怕是早就张贴榜文昭告天下:韩青梧是如何隐瞒父亲过世的事实,去参加府试,惠州城是如何出了这不孝之子。   还会如同此时一般,悠闲地与自己说话吗?   思及至此,韩青梧心中的石头悄悄落下一半,他知道此次参加府试的风波算是彻底过去了,但是知府大人找他过来,是想要他做什么呢?怕不会只是想让他承个情这么简单吧!   他没钱,没势,孤身一人,有什么可图的?   韩青梧是真想不到。   想不到便直接问吧,他对着陈之与拱了供手,说:“还请大人直言,若是青梧能够替大人做到,定竭尽全力!”   “哈哈哈哈哈,”陈之与见韩青梧竟然猜到自己的意图,不由得大笑起来,“与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事!好,我便直接告诉你,我让你做的这件事,你是绝对可以做到的,但是有一点你错了!即便你做到了这件事,这也不是为我,是为了你自己!”   为自己?   韩青梧微微皱眉,更加不知道这知府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陈之与见韩青梧失了几分沉稳,显露出些许迷茫的模样,如此才像一个少年郎,他不禁有几分得意,又哈哈大笑几声,而后忽然收敛了笑容,神情严肃道:“匿名信一事,我已经替你解决了,此后定不会再有此类的困扰,但作为回报,我要你,替我闽南府,挣一个三!元!及!第!”   三元……及第?!   韩青梧忽然明白过来,这位知府陈大人的意图所在。   政绩!   大铭朝自开科举以来,对于人才的选拔就格外重视,因此在对于各地方官员的政绩考核中,该官员辖区内的考生成绩也是记录在册的,若是官员所任职的地区中榜的学子越多,或者学子成绩尤为突出的,也是为该地区官员的政绩上,增添重重的一笔。   这个陈之与啊!真是一点点的为自己增加政绩的机会都不会放过!   如此,韩青梧竟是彻底地放松下来。   他微微一笑道:“陈大人,您莫不是在拿青梧说笑吧,三元及第,这怕是所有科举学子的梦想,但它之所以被称为梦想,就在于它难以实现。青梧,怕会让大人失望啊!”   陈之与有些诧异。他以为韩青梧会立即答应下来,毕竟这对于他来说,没有半分损失,而且这也不是立即就能兑现的事,他大可以敷衍一下表表忠心。   陈之与看着他,忽地就笑了,还是个耿直的少年啊!   “你这是对自己没信心?”   “大人,我自是可以满口答应下来,毕竟这要到数年后才能印证。”韩青梧停了下来,似是在思考,但仅仅几弹指的时间,他又继续道:“但是我想,许是大人尚未找到比我更加合适的人选,我的意思是……像我这般没有家族倚靠,需要完全地仰仗大人,再努力一些,却又可以在学业上更加精进的学子,所以,我便有些任性地,不想撒谎!”   陈之与听着听着觉得貌似哪里有些不对,待他听完韩青梧所说,简直气的要七窍生烟。   谁?是谁?是谁觉得他韩青梧,是个耿直的少年?!   这明明就是个恃才傲物,目中无人的家伙!!!   陈之与偏偏越气,就越冷静。   他冷冷地看着韩青梧,索性全部直接告诉他,“怎么办呢韩青梧,你居然把我的心思,全部都说中了,准的就好像是我亲口告诉你一般。你说,似你这般七窍玲珑心的少年,我还会放你去科举吗?若是将来你我政见不同……”   陈之与的话未说完,但是话语里的威胁显而易见。   韩青梧却不慌不忙,“大人,您浸淫官场多年,自是比我更加清楚,献媚于人,施恩于人,都不一定会有好的回报,实力,才是最重要的。我不想做那献媚之人,大人定然也不屑施恩于我,那么,我便拿出我的诚意,好让大人您知晓,您并没有看错人。”   他恭恭敬敬地朝陈之与和林广泰作揖,道:“二位大人于我有知遇之恩,青梧莫不敢忘,唯有在学业上更加精进,以报二位大人之恩!”   韩青梧这便是应下了这三元及第之约。   陈之与虽说此时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却真心实意地有了几分惜才之心,“哼哼,少年意气!直接应下不好吗?偏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回去吧,好好学习,别忘了自己应下的事!”   说完,他挥挥手,让韩青梧走了。   韩青梧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走出府衙,直走到大门口时,才停了下来。   他轻轻扯了扯罩衫。   亵衣早已经汗湿,贴在后背有些难受。   为了不受制于人,只能兵行险招,幸好……   他抬头看看天,天色尚早,“才刚刚进入二月,怎么天这么热呢?”   韩青梧随口嘀咕一句,便往家赶,他回到家时,顾瑜还未回来。   他本是直接去厨房的,待快到时,他却脚下一转,先回到屋里,将下午留的那封信拿上,随后投到灶膛里一把火烧了,没将这件事告诉她。   随后同往常一般,他烧好晚饭便去沐浴,洗去一身的黏腻,然后在厨房里边看书,边等着顾瑜和桐桐回家。   待到顾瑜带着桐桐回来,三人一并用完晚饭,韩青梧也给顾瑜讲完了今日的课程,闷热了一下午的天,忽然响起几声春雷。雷声不大,隐隐约约地轰隆声,却把刚刚睡着的小青桐给吵醒了。   这下他可不开心了,挺着小肚子在床上使劲地哭,顾瑜根本都抱不住他,更别说抱起来哄了。   韩青梧本打算回屋的,见此情景,便放下书本走到床边,一手握住他的小胖胳膊,一手抄过小胖腿,直接将他搂进怀里,慢慢摇晃,轻声哄着,“桐桐乖,桐桐不怕,哥哥在呢,哥哥抱着你睡。”   天上滚着春雷时,林广泰才刚刚回到府中,在夫人范玉香的服侍下,换了常服正舒服的坐在太师椅上,小口地吃着夫人给他炖的燕窝羹。   他吃了两口,想起白日的事,便笑着,随口说给她听,说完后还不忘总结道:“陈大人如此精心钻营,便是数年后的科举考试也要计算到,如此也难怪他三十才刚刚过半,便坐上知府的位置,我是自叹不如啊!”   范玉香的关注点却不在陈之与身上,她仔细回想着刚才林广泰与她说的话,然后问:“您说,那个有着玲珑心思的学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哦,他姓韩,叫韩青梧,原本是韩家的旁支,现在完全脱离本族了。”   “他爹娘都不在了?那家里还有什么人?”   林广泰想了想,好像真没听说过他家还有什么人,便道:“好像没人了吧,就他一个孤零零的,怪可怜的。”   “嗯,一个人是挺可怜的,”范玉香想了想又问:“他样貌如何?”   林广泰抚着胡子点了点头,“样貌那真是挺好的,光是站在那里,便自有一番俊秀姿态。”   范玉香听后,开心地猛地拍了一下手掌, “哎呀,这真是瞌睡扔来个枕头!”   林广泰没有防备,被她吓了一跳,“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老爷,您说这韩青梧,配我们女儿如何?”   林广泰与夫人范玉香育有两个孩子,嫡长子林凛,刚刚及冠,在京都任职,手中颇有实权,女儿林彤,与哥哥年岁差的有些大,是家中的嫡女,今年十三,很是受宠,正巧到了要说亲事的年纪,范玉香这两日正在忙着这事呢!   其他的妾室并未生育,是以林广泰对这两个孩子格外看中。   范玉香说完不待林广泰回答,便又道:“您想想,韩青梧这孩子家中没有大人,到时候彤儿嫁过去,上面没有公婆,自然就当家做主了。再说呢,他找我们彤儿也不亏,您说他光会读书,这朝中没人也不行呐!”   林广泰点了点头,觉得夫人说的很有道理。   范玉香见他赞同了自己的想法,更加有劲了,“您是这闽南府的同知,再加上咱们凛儿,他现在在京中任职,到时不管那韩青梧是在这惠州城,还是去了京城,您和凛儿,还会不帮衬一把吗?他既然答应了陈大人要三元及第,那便肯定是有这实力的,到时中个状元回来,我们家彤儿便是状元夫人了,您说,这是不是一门天上掉下来的好亲事?” 第38章   这确实是一门打着灯笼都难找到的好亲事啊!   林广泰此时是由衷的钦佩范玉香, “还是夫人想的周到!”   自己在这些方面确实迟钝了些, 明明是很欣赏韩青梧的, 怎么就没想到要招他做女婿呢?   “我明日便派人, 去城北打探一下, 看看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若是可以的话, 我便着人暗示他,择日请个媒人来咱们府上提亲。”林广泰越想越觉得可行,他抚着胡子, 频频点头,“这小子最是会审时度势,我想, 怕是不用媒人多说什么, 他便应该明白,能娶到我们彤儿, 可以说是他天大的福气。”   “老爷, 您先缓缓, 待我和彤儿先去瞧上一瞧, 等彤儿满意了, 点头了,您再着人去探不迟, 免得不小心漏了消息,被他知道了, 可我们彤儿却没瞧上他怎么办?别连累了姑娘家的名声。”   “哈哈哈……是是是, 夫人说的有理,全都听夫人的,你说什么时候去探,咱便什么时候去!”   林广泰知道,夫人这是不信任他的眼光,非得自己亲自瞧上一眼,才能放心。他自是对韩青梧有信心的,不过他也曾经答应过林彤,她的夫君,要她点头答应了才行,那便让她们去看看再说吧!   不知不觉间,夜已经深了,雷声不知何时消失了,窗外却刮起了风。   风势强劲,韩家院子里的几棵大树,像是被人扼住一般地猛烈摇晃,风在树杈间嘤嘤呜呜地穿梭,更为这夜色增添了几分阴郁。   厢房的窗户没有拴牢,此时被风吹开,甩的啪啪作响。   小青桐在韩青梧的怀中睡熟了,顾瑜怕把他吵醒,赶紧跑过去,伏在窗沿上伸手去够,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窗户给关上。   韩青梧又抱了他一会儿,见他没有被吵醒,才小心翼翼地把他放进小床,仔细地替他掩好被子。   做完这一切后,韩青梧走到桌边拿起书,对顾瑜说:“我回屋了,你早点休息吧。”   说完,韩青梧便要去开门。   “诶,等等!”顾瑜忽然叫住他,“青梧哥哥你可以再稍微等等吗?”   韩青梧不知她要干嘛,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顾瑜见他同意了,立刻行动起来。   她拿了架子上的盆,到隔壁的小耳房中,然后又拎了热水进去,关上门。   不一会儿,韩青梧便听见里面传来很轻的撩水的声音。   水声停下后,很快,顾瑜便出来了,她将东西都归置整齐,然后三两下就上了床,麻利地抖开被子,将自己整个都盖住,只留了头顶一小道缝隙。   韩青梧听见她闷闷的声音自被窝中传来,“青梧哥哥,晚安!”   “……………晚安。”   韩青梧转身开门,风忽地就灌了进来,呜呜咽咽地叫嚣着,在屋子里肆虐,蜡烛嗖然灭了,屋内顿时陷入黑暗。   他这时突然反应过来,顾瑜应该是害怕吧,所以才会让自己等一下。   韩青梧又将门重新关好,摸索着取了火折子,将蜡烛重新点燃,屋内复又亮了起来。他看向顾瑜,果然,床中央有一个小小的鼓包,她睡觉时,便是连脑袋也不敢探出来啊!   他笑笑,又在桌边坐下来,拿起书来看。   顾瑜白日消耗了太多体力,她本来是因为害怕那风的声音才躲进被子里的,可才刚钻进被子里,她就没抵过困倦,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无意当中翻了个身,她特意留出的那道缝隙塌了下来,将她完全地裹在被子里。只一小会儿,顾瑜就觉得呼吸不顺畅,在睡梦中挣扎了几下,兀地醒了。   好闷!   她猛地掀开被子,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风不知道何时停了,屋内一片静谧,但却不暗,淡淡的,银色的光芒被窗棱格上的白帛挡住,好似蒙了一层轻软的白纱,朦朦胧胧地照进屋里来。如此安静的颜色,却更加凸显窗外,似有若无的,滴滴答答的水滴声。   下雨了?   顾瑜看向窗子,视线却无意当中落到不远处,忽然被吓了一跳。   桌旁那伏着的黑影……是……什么?   她拥着被子,仔细一瞧,随即下了床,打开柜子拿了床薄被子,轻轻给他披上。   随后她坐在他旁边,双手托腮,安静的看着他。   青梧哥哥怎么睡在这儿了?要不要叫醒他?不能整晚都这样睡啊!   浅浅的月光,给韩青梧的睡颜蒙上一层淡淡的莹润的光泽,柔和了他原本俊秀却又不失精致的五官。他的脸颊边贴着几缕青丝,许是刚刚顾瑜替他披上薄被的时候碰到了,他的头发便顺着额角滑落下来。   他似乎是有些不习惯,睡梦中都感觉到那几缕碍事的头发,遂在臂弯中上下蹭了蹭脸颊,然后又蹭了蹭,好像是想把那痒痒的感觉给蹭掉。   那样可爱的,蹭蹭脸的小动作,像极了顾瑜曾经喂过的一只小流浪猫,它吃过她喂的小鱼之后,也是像韩青梧那般动作,扬着小脸,在她的手边蹭啊蹭的,蹭的顾瑜心都要化了。   顾瑜见过霸道的韩青梧,见过桀骜不驯的韩青梧,见过机智聪颖的韩青梧,却从未见过如今夜这般,可爱又乖巧十足的韩青梧。   有那么一瞬间,顾瑜觉得韩青梧和那只小流浪猫的样子重合了,她好想把他也搂进怀里,好好的蹂躏一番,也欣赏一下他炸毛的小模样。   可……她还是不敢呐!   顾瑜坐在他旁边,微微笑着,安安静静地托腮看着韩青梧,看他又似刚刚那般,蹭了蹭脸颊。   那几缕头发惹恼他了吧?可头发那么长,光这样上下蹭,是蹭不掉的,要拨开才行呀!   顾瑜想了想,起身,悄悄贴近韩青梧,打算帮他把脸颊上的头发给拨开。   她伸手轻轻撩了一下。   还没撩到一半便动不了了,头发的下半部分,被他的身子压住了。   顾瑜又贴近一些,探头过去,想看看是不是能把头发慢慢从他身下拉出来。   和韩青梧靠的这样近,近到都能清晰的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爽的薄荷香气。   顾瑜心跳忽地就乱了节奏。   她定了定心神,轻轻咬着下唇,抬头想要看看从哪儿可以开始撩头发。   就在这时,韩青梧又轻蹭了一下,居然慢慢张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近在咫尺的顾瑜。   她轻轻咬着下唇,离得这样近,呼吸可闻。   “……”   “……”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顾瑜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一下,“我……我是想帮你……帮你撩一下头发。”   她如瀑般的长发垂顺在两侧,将她的脸蛋衬托的更加小巧秀气,那长长的卷翘睫毛轻轻抖动,一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此时忽闪忽闪地看着他,就好像在他的心里撩拨一般,让他悸动不已。   “……”韩青梧没动,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才开口道:“你确定,你撩的是头发?”   “嗯。”顾瑜回答的斩钉截铁。   不然还能是什么呢?   见她一脸的懵懂,韩青梧微微笑了,他抬手揉了揉她额前的发,“快去睡吧,我回屋了。”   回到自己屋子里后,韩青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已经睡了一觉,身体暂时不累了,可头脑却更加活跃起来。   脑海中浮现的,都是顾瑜刚才仰着小脸看着他,那般楚楚惹人怜爱的小模样,怎么也挥散不去。   韩青梧有些懊恼,早知道就不睁开眼睛好了。   他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还是睡不着,便索性起来看书。   再过几日便是青山书院开学的日子,进入书院后,便不再看府试的成绩了,书院会在开学时安排个小测试,以测验的成绩来分配班级。不管怎么样,韩青梧都希望自己能取得好成绩,毕竟还答应了陈之与要三元及第呢,如此要更加努力才行呐!   韩青梧看起书来有个习惯,便是拿张纸放在一旁,边看边写边记,如此很快便能专注地投入进去。他坐在书桌旁,手下没停,书页一页一页地慢慢翻过,天色也一点一点地慢慢亮了起来……   二月初一,是青山书院入学的日子,这日,赵有源没有像参加府试那般,陪着杜惟与韩青梧,而是让他们自己揣着银票,直接去了书院登记入册的地方。   青山书院是闽南府官府承办的官家书院,里面都是从各地请的最有学问,最有能力的先生。书院的教学内容,根据当今天子的要求,设有君子六艺,分别是礼、乐、射、御、书、数。   除这六门课业之外,还有围棋,画技,功夫等作为选读的课业。原本乐、御也属于选读的课业,但自三年前开始,当今圣上也将这两门划分到必读的课业。皆因天子认为,即便作为文官,既然是读书人,便要将这六艺皆都掌握,如此才算得上是全才,才能更好的为国效力。   由于要教授射箭课与骑射课,这都是需要很大场地的,书院原本在城内的场地有限,所以便在前年年底,将书院全部迁到了惠州城城外。   如此,书院距离韩青梧与杜惟他们的家就有点远了,步行单程大约就要将近一个时辰,如此早上和傍晚各一趟,光在路上便要耗费近一个半时辰。   书院里也有提供住宿,但铺位有限,而且优先给那些家在外地的学子们,再加上住宿费用也不菲,韩青梧便连考虑也没有考虑。他倒是觉得,每日这样走走也挺不错的,免得整日里便是坐着不动的学习,身体更加的疲累。如此动静结合,他学习的效率反而更高。   交了学费之后,韩青梧与杜惟都领到了学院要求时刻都穿的,统一的衣裳:三套可供换洗的常服,一套礼服,两套骑射服,一套乐服。   这几套衣裳每年都会更新一次,但若是在更新之后,衣裳破了或者丢失了,书院便不会再发了,要学子自行在书院购买,但那费用就不是包含在学费里了,要自己另外掏银子。   报名的手续都办理妥当,韩青梧与杜惟便开始了在青山书院,为期三年的学习生涯。 第39章   这日下午, 书院没有安排课, 于是中午下课之后, 韩青梧便与杜惟约好, 一起去城中的韵音书斋。那里说是书斋, 却也出售一些乐器, 皆因书斋的掌柜, 他精通音律,他那里的乐器,都是价格适中, 却质量上乘的,学子们去书斋,不光能买到书籍, 笔墨纸砚, 还能选到一把趁手的乐器,一举两得, 久而久之, 韵音书斋便在惠州城中声名远播。   韩青梧与杜惟到书斋的时候, 正是中午的饭点, 店里连小书童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只有一位书生打扮的少年,正站在铺子右侧, 摆放着几张七弦琴的琴案前,看着摆在中间的那一张。   许是听见他们进来的声响, 那少年转过身来。   他有些瘦弱, 眉目清秀,穿着与韩青梧和杜惟相同的靛青色的圆领衫,腰上系着同色腰带,头上带着玄色儒巾,分明也是青山书院的学子。   开课才不过几日,韩青梧与杜惟都还没将同窗认全。   青山书院与民办书院不同的地方在于,它并不是将同科的所有学子都放在一起教授,在书院里,还需要经过一轮测试,然后按照成绩的好坏,分为甲、乙、丙等班级,一般一个班级有十二人左右。   这只是初进学院的测验,而后每三个月一次小考,两次小考之后,再按照考试成绩评估,再次分班,如此一来,同窗的学子流动性也较大。并且若是进入排名最后的那个班级,且三次评估后,都没能从那里出来的话,那便不能在青山书院继续求学了,书院必须保证在院试中有九成以上的中榜率,因此大家都卯足了学习。   这期同科进入青山书院的学子共有四十八名,分班测验结束后,分为四个班,其中甲班有八人,乙班十五人,丙班十三人,丁班十二人。   韩青梧一直没有放松学业,即便在过年时,也是日日手中拿着一本书,夜间还与顾瑜一起学习,复习白日所学过的内容,是以在这次测验中,反而比府试发挥的还要好,他不出意外地进了甲班,由于今年是戊戌年,所以他的班级名称为戊戌甲班。   杜惟在府试之后便有些松懈,因着过年,顾瑜便没有去铺子,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杜惟便要帮着帮他爹打理酒铺,久未碰书本,这次测验,被分入排名最后的戊戌丁班。   韩青柏自从知道韩青梧也进了书院之后,便卯足了劲,过年也没有放松自己,在这次分班测验中,也进了甲班,又和韩青梧同窗了。   而此时书斋中的少年,韩青梧与杜惟都不认得,也不知是否与他们同科,便与他拱了供手,算是招呼过了。   按理说那少年便也与他们拱拱手,便算是回礼,可那少年见他们与自己招呼,竟接连后退两步,而后低下了头,便再没抬起来。   “……”杜惟有些无语地看着他,拿胳膊肘捅了捅韩青梧,“这是什么反应?我一直觉得我们也算的上玉树临风啊!”   韩青梧笑了,他一把勾住杜惟的脖子,将他揽向另一侧的琴案,“赶紧挑琴吧,买好早点回家。”   两人遂走到那少年旁边,开始看琴案上的琴。   大铭朝的院试内容只考经史,不考除书之外的其他五艺。但对于礼乐御射数,各地的书院都有自己的考核,且这五艺必须在院试之前全部通过才行,这是为将来院试过后,进入国子监而预备的,若是这五艺的成绩不甚理想,那么将来即便通过院试,怕也进不了国子监学习。   入学测验,经史方面的知识掌握是最为重要的,其余的礼乐,骑射和数学是在书院里才开始学的,只不过有好些家中比较富足的学子,从小便开始学习了这些,起点自然比其他人都要高一些,学起来便更加轻松。   韩青梧与杜惟年幼时,韩元丰与杜有源也请过先生教授他们七弦琴,只是这两人年幼时太过顽皮,根本坐不住,琴都被他们弄坏了几张,却一首完整的曲子都弹不出,韩元丰与杜有源只得作罢。   但如今不同了,乐器也作为考核内容,他们只得认认真真的,重新开始学习,这夫子布置的第一次作业,便是买一张七弦琴,平日里用来练习。   杜惟在琴案前来回看了两遍,也不知这琴该如何选,又碍于那少年直直地杵在琴案前,多少有些影响,他也看不真切,便对韩青梧道:“这店里也没有小书童招呼,我去看看掌柜的在不在,让他给我们推荐一下。”   韩青梧对琴也不了解,便道:“好,那我先去那边看看书。”   杜惟便往店铺内里走去,韩青梧转到书店另外一侧的书架前,去看书斋新进的书籍。   书斋临街,正午时分街上往来的行人也不少,外面的喧嚣衬得店内更加的静谧。   韩青梧手中捧着书,站在书架前看的逐渐入了迷,忽然听见身后一阵吵闹。   “你就不能站过去点吗?你站在这里,我们还怎么挑?”   “……”   “跟你说话呢,你这人,倒是给个反应呐!”   “……”   韩青梧转过身,见不知何时又进来三位,同样身穿青山书院衣衫的学子,但其中一位他却是认得的,正是他的堂兄,韩青柏。   与韩青柏一起的那两人,好像是戊戌乙班的,个子稍高的那个姓孟,另一位好像姓于,韩青梧见过他们两次,有点印象。此时那位孟姓少年,正对着那原先就在店内的少年大声道:“你,挡住了我们要看的琴,能不能劳驾让让?”   他站着,贴的那少年很近,语气不善。   少年似乎是被他吓到了,低头缩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   这时杜惟出来了,见此情景便走到韩青梧身边,小声问道:“怎么了这是?”   韩青梧摇摇头,他也不甚清楚。   他见杜惟一人出来的,便问:“掌柜的呢?”   “他在里面修琴,小书童也被他叫进去帮忙了,很快便出来。”   “好,那我们且等等。”   两人说话间,那边的声音更加的大起来了。   “杨弘你是怎么回事呢?你别在这里给我装听不见!”   原来竟是认识的。   那名为杨弘的少年,已经被被逼迫的,后腰紧紧贴着琴案,头低低的,不敢抬起来,看那模样,似乎恨不得自己能缩进地里去,却还是站在那里,也不让开。   那孟姓少年已经失了耐性,伸手揪住杨弘的领口,就要将他往一旁拖。   韩青柏和另一人在说着话,同伴已经动手了,他却没有反应,没事人一般站在一旁。   韩青梧本来不想管这个闲事,但杨弘本就个子不高,此刻被人揪住衣领,晃来晃去的,单薄的让人有些于心不忍。   韩青梧微摇了摇头,还是上前道:“同学,你好好说话便是,何必动手?大家同在青山书院求学,你如此动作,不甚妥当,若是被有心人看见,还不知会如何编排学院。”   “你让我怎么好好说话?”那人见韩青梧过来,他便松开手,“你也都看见了,这家伙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我们的时间都很宝贵的,没功夫跟他在这里耗!”   如今大铭对于官员的选拔愈发的严格,虽然科举没有对年龄有限制,但这层层严格的选拔条件下,也只有青春正好的少年们,才有精力,有能力去参加考试,是以书院和国子监中,皆是年岁相当的青少年,若是在这个似青松般蓬勃向上的年纪,没有博出好的前程,那么以后便再没有机会了,时间,金钱,精力上都消耗不起,成败在此一举,因此书院中学子们的压力都非常大,对于时间也格外的珍惜,毕竟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韩青梧自是明白,他抬手,让他稍安勿躁,然后上前一步道:“同学你好,请问你身后的琴是你已经选中的吗?”   “……”   杨弘依然低着头,没有说话。   “你看,”孟姓少年又暴躁了,“我真是受不了他这娘们唧唧的样儿,说话做事不能干脆点?”   韩青梧没有理他,继续问杨弘,“你还好吗?是不是不舒服?”   杨弘依然没有反应。   韩青梧便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抬头去看他。   杨弘没防备他有如此动作,他转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韩青梧却突然发现,杨弘那双大大的,似黑葡萄一般的眼眸中,噙着眼泪,眼眶泛红,好像下一个瞬间,便要哭出来了。   他微微愣了愣。   韩青梧没有想到,都这么大的男孩子,别人也并没有怎么样他,可竟然要哭了,如此看来,再配上他清秀的面容,还真是跟那孟姓少年说的一样,有些娘们唧唧的。   韩青梧心中这样想着,但面上却没显露出什么,只轻声问:“你,没事吧?”   杨弘看着他,嘴角向下弯了弯,似有无限委屈般,小声道:“我害怕……我想要回家……”   “……”   并没有人拦着不让他走啊!   韩青梧耐心道:“你若是想走,走便是了。”   “可是……彤儿让我在这里等她,”说着,杨弘摇摇头,“我不能走,我要等彤儿。”   韩青梧并不知道他口中的‘彤儿’指的是谁,正待要问,却听得身后有道娇俏的声音,叱责道:“你在做什么?不准你欺负他!”   接着,韩青梧被一道力量给拉了一下,他随着惯性向后踏了一步。   那力道并不大,韩青梧向后走一步,便稳住了身形。他直起身子,便看见一位豆蔻年华的姑娘,站在杨弘的面前,双手微微向后护着他,眼睛却看向自己,怒目而视。 第40章   韩青梧有些莫名其妙, 随即便反应过来, 这位姑娘是误会了。   他也不愿多解释, 只是对杨弘道:“既然你的朋友来了, 那现在还请你让让, 好让大家挑琴。”   说完他后退一步, 让出位置好让杨弘过去, 谁知那姑娘却上前一步,站在他面前,问:“怎么?欺负了人还要别人让开, 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她指了指杨弘,然后对韩青梧道:“你,要跟他道歉!”   那姑娘身后还跟着一位小丫鬟, 此时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 小声地唤了一句‘小姐’。   像是怕她惹祸的样子。   偏那姑娘根本不理会那丫鬟。   韩青柏与那两位少年,则笑着站在一旁, 一声不吭, 完全的看好戏的模样。   杜惟本就没把这事当回事, 他都已经准备去到琴案旁了, 现下却听见那姑娘要韩青梧道歉。他嗤地一声笑了, “我说这位小姑娘,你英雄救美之前, 能不能先把情况搞清楚?”   “情况还不够明显的吗?”她随即转头又对着韩青梧道:“我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你弯腰对着弘哥哥, 你还敢说, 你刚刚那样做,不是正在威胁他,欺负他?”她又接着说:“从小到大,这种情形我不知遇过多少次,现在是我亲眼所见,你们别以为弘哥哥他不爱说话就想骗我!”   韩青梧实在有些受不了这位姑娘的自说自话,“姑娘,有时候亲眼所见,也不一定就是真相。”说完他轻轻哦了一声,接着道:“你还太小了,恐怕说了你也不甚明白。”   这位小姑娘正是闽南府同知大人家的小姐,林彤。她今年十三岁,再有两年就及笄,要嫁人了,且她个子颇高,身材窈窕,已经有了大姑娘的模样,真当不得个'小'字。   韩青梧这分明就是在暗讽,她的言语行为幼稚!   林彤自然也听出来了,一张俏颜即刻涨的通红。   从小到大,还从未有人用如此语气,这样与她说话,“你……你欺负人,还有理了?!”   “姑娘,”韩青梧懒得与她争执,“孰是孰非,你何不好好问问你的弘哥哥?哦对了,“韩青梧点了点韩青柏和其他两位少年,”还有你身旁的这三人,问了他们自然就清楚了。我们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说完,他便与杜惟道:“走,看看掌柜的怎么还没来。”   韩青柏自进来一直没与韩青梧说话,现在却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韩青梧,你何不把事情说清楚了再走?何苦又将我们三人拖下水?”   他话音未落,店内又进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位夫人,年纪约莫四十上下,端庄秀丽,正是林彤的娘亲,林夫人范玉香。   今日本是林彤约了杨弘,一道来韵音书斋来挑琴的,范玉香担心他们一起上街被有心人看见,胡乱编排就不好了,便一道跟着来了。   林家与杨家是世交,林彤与杨弘一起青梅竹马的长大,感情好的就如同亲兄妹一般,特别是那件事之后,林彤待他就更加的好了,可再好,毕竟不是真的兄妹,孩子们小的时候还好,现在都大了,该防还得防呐!   范玉香等女儿和杨弘一起挑完琴后,见掌柜的还没有出来,便要去隔壁的铺子转转,她一人去不行,还要林彤陪她一道,谁知还没呆上多久,林彤便要过来,说是怕放杨弘一人在这里不安全。   范玉香不知这么大一个男孩子,她有什么放心不下的,无奈,也只得草草买了几样东西,便也跟着过来了。   她进来时,正巧听见韩青柏的话,脚步立时停住了。   韩青梧?   莫不是……老爷提起过的那一位?   她站在那里细细的打量,那边站着少年们,除了杨弘,她一个也不认识,但却有一位,格外地引人注目。   少年个子很高,却又不显得单薄,那一身书院学子的圆领袍衫,将他衬得长身玉立,俊俏挺拔。   彤儿的个子不算矮的,但站在他面前,却被衬得格外娇小。   单从外貌上看,真真说的上是郎才女貌,般配万分。   范玉香满意的点了点头,想必就是他了,老爷的眼光还算靠谱。   她又多看了两眼,却忽然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貌似不太友好,瞧着彤儿护着杨弘,对着韩青梧的模样,破有点剑拔弩张的意味,这是怎么了?   她正待要问上一问,这时,店铺的后门开了,掌柜的急匆匆地率先走了进来,小书童跟在他的身后。   掌柜的姓苏,是这韵音书斋的主人。   苏掌柜一出来,首先便看见林同知的夫人正站在铺子中央,看着琴案旁的少年们。   苏掌柜立刻拱手招呼道:“不知林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林彤自幼学琴,技艺出众,她的第一张琴便是在这里买的,后来也一直有光顾韵音书斋,范玉香自是与这苏掌柜,非常熟悉了。   “苏掌柜客气了,我们都是老客人,你也不用忙着招呼。”范玉香笑着说道:“倒是今日这里来了不少学子,看穿着应该是青山书院的,你先去接待他们吧。”   范玉香还想多相看相看韩青梧呢,最好看看他如何待人接物,多好的机会啊,她可不想马上走。   苏掌柜听范玉香如此说,便也不勉强,道了声怠慢,便让小书童搬了张椅子给范玉香,又沏了壶茶与她,让她坐下慢慢挑。   他则来到学子们面前,拱手招呼道:“抱歉抱歉,林小姐有礼,诸位有礼,让诸位久等了,我在里面修琴,一不留神就忘了时辰,倒是叫诸位在这里等我,真是过意不去!”   林彤与苏掌柜相熟,此时便丝毫没有顾忌,又看见她娘也来了,就在不远处,胆色更甚,直接道:“苏掌柜,有人在你店里欺负弘哥哥,你说该怎么处置?”她的话是对着苏掌柜说的,但是眼睛却看着韩青梧,颇有几分威胁的意味,“是需要叫官府来断上一断吗?”   苏掌柜不知这几位是怎么了,好好的买琴,怎么要扯上官府?便赶紧亮她的身份,“这位是林大人家的千金,大家有话好好说。”   在这惠州城只有一位,能被大家称为林大人的,少年们自然也都知道是谁。   韩青柏与那两位少年心上一惊,面面相觑。本来只是见那姑娘误会了,便顺手嫁祸给韩青梧,却没想到惹上了同知大人家的小姐,也不知杨弘与她是何关系,为何如此维护?   韩青梧自是不怕,却觉得这小姑娘怕是被宠坏了,莫名的有些不可理喻,他懒得再去理会,自顾自来到掌柜的身边,请他推荐一张好琴。   林彤见韩青梧离开,她上前一步又想去拦,杜惟挡到她面前,“小姑娘,就算这官府是你家开的,你也不能动不动就请来是不是?”杜惟一把拉过杨弘,“你还打算一句话也不说?我且问你,是不是因为你站在这里不动,阻碍了旁人看琴,所以才起的争执?然后青梧过来帮你解围?”   杨弘看了林彤一眼,然后点点头。   “你瞧,”杜惟拍了拍杨弘的肩膀,对林彤说:“多么简单的事情,你为何不问问?我家兄弟做件好事,反而被诬陷欺负人,搁谁也不乐意吧!”   林彤这时忽然想起来,她当时选好了杨弘身后的那张琴,然后见掌柜一时半会儿的出不来,便和她娘去了隔壁铺子,她走之前交待过,让杨弘站在这里等她,所以他便站在这里一动也不动的,等着她。   原来竟还是因为她!   林彤气的跺了跺脚,“弘哥哥,你怎么这样……”   一个‘傻’字将将要脱口而出,林彤猛然停住了。   他不爱听这个字,他不爱别人这样说他。   杨弘是惠州城首富杨时添的第二个儿子,他幼时,也是活泼可爱,聪明伶俐的男孩子,可在五岁时的那年元宵节,被杨时添生意上的对头,雇人绑架了,后来总算救了回来,却变得格外胆怯,整整两年都没有开口说过话,只与林彤一人交好,所以她格外的照顾他,从小到大都护着他。   起初杨家人都以为他是伤了脑子,傻了,可林彤发现,杨弘其实和原来一样聪明,他看过的书都能记住,画画的特别好,只是不爱说话了,若是真的傻了,他哪里还能考中府试,就更别说还入了青山学院戊戌乙班。   现如今出了这样的误会,林彤又不想直接言明杨弘的事情,她不想将如此私密的事情说出来。她为难的绞着手指,抬眸看韩青梧。他却如没事人一般,正指着琴案上的琴,问苏掌柜问题。   林彤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不管怎么样,都是自己做错了。   她走到韩青梧跟前,对他福了福,道:“对不起,刚才是我莽撞了,没有弄清事情真相就冤枉了你。”   这时杨弘也走了过来,他有些怯怯地站在林彤身边,却什么都没做,什么也没说。   韩青梧见他那样,微皱了皱眉,最终没忍住,说:“杨弘,你不能一辈子躲在姑娘的身后。”   林彤听他这样说,想要解释些什么,韩青梧却不耐听她多说,直接对她拱了供手,道:“罢了,我也是一时意气用事,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说完,他便与杜惟去挑琴去了,连眼角余光都没有给韩青柏他们。   范玉香虽说坐的离他们有段距离,却时刻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对韩青梧说杨弘的那句话,她简直不能再赞同了,每次看见杨弘怯生生地站在林彤身旁,她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这个少年确实不错,回去便让老爷着人去探探。   因着这件事情,韩青梧与杜惟在韵音书斋耽搁了好一会儿,待他们挑好琴出来时,两人都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他们随便找了家小馆子用了午饭后,都差不多快到酉时了,韩青梧算算时辰,顾瑜今日的誊写也差不多要结束了,便索性让杜惟将自己的琴先带回去,他自己则绕道去徐府,接顾瑜回家。 第41章   徐茂府邸, 书房。   徐茂与林逊之正在做新书的校验, 顾瑜则在他们的对面, 临窗的书桌旁, 心无旁骛的誊写。   “笃笃笃……”书房的门忽然被敲响, 小厮在门外道:“老爷, 夫人让您去一趟, 在前院花厅。”   “知道了,告诉夫人,我马上过去。”说着, 徐茂将笔放下,又看了几遍刚刚修改过的篇章,觉得没有问题了, 才将它们放到书桌的一侧收好。   他看向对面, 顾瑜正全神贯注的在写着,又看看旁边的林逊之, 他也写完了需要补充的部分, 正在做最后的检查。   徐茂正想要开口说话, 忽然又停住了, 抬眼看了看顾瑜, 怕会打扰她,遂放低声音, 小声道:“这书总算是赶在你动身前,全部校验完成了。”   林逊之点点头, 将笔放入笔洗清洗, 边道:“万幸!事出紧急,幸好将老师的书完成了,否则逊之真是过意不去。”   “你莫要这样说,我完全能理解的,像曲先生这种不世出的大儒,云游天下,行踪一向是不定的,你也是这几日才收到消息。此次你若是能在淮南见到他,于你是为大幸,若是能请他为你指点一二,受益颇多啊!待你出孝还要参加殿试,成败在此一举,万万不能松懈。”   “是,”林逊之起身,作揖道:“多谢老师教诲。”   徐茂虚扶一下,又问:“你何日动身?我为你践行。”   “不用忙了老师,我后日便出发,想早些到淮南,也不知消息是否准确,要亲眼见到曲先生才能放心。”   徐茂沉思了一会儿后道:“也好。一会儿你先不要走,且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好的,老师您先去忙。”   徐茂走后,书房又重新安静下来。   林逊之坐下,又将全书的校验稿全部整理好,待他做完这些,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对面。   对面是书房的窗户,四扇双开的大窗,窗外是个内庭院。徐茂懒得打理,直到前几年才不知从哪儿移来了好几株竹子,现在竹枝竹叶竟都从旁边伸到了窗前,郁郁葱葱的模样甚是讨喜。   从屋内看出去,只能看见竹子延伸过来的部分,一簇簇的弯成一个半圆的弧度,看书看的疲累时,看两眼青翠碧绿的竹子,很是放松。   林逊之的视线,在窗外绿竹的枝叶上转了几圈,最终,还是落在了窗户旁边,她的身上。   顾瑜的书桌,与林逊之他们的大书桌呈垂直的角度,从他这边看过去,只能看到顾瑜的侧颜。   却是这娇俏的侧颜,也看的不甚清晰,藏在明明暗暗的光影中,与窗外青翠的竹子相应成一幅清新的画卷,让林逊之如何看,也看不厌。   只见顾瑜书写的速度渐渐地慢了下来,最后竟然停住了。   她认真地又读了两遍正在誊写的篇章,而后微微歪着头,像是在思考的样子,便连手中的笔也忘记架上了。   林逊之的唇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他知道,她这是又碰到了不解的地方。   顾瑜这段时间在学业上的进步飞速,已经几乎都不需要来问他问题了,这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也为她高兴。他见过的姑娘虽不多,但顾瑜真的算是女子中,既聪慧好学,又踏实肯下功夫的。   若她一直保持如此在学业上的努力,假以时日,她定然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姑娘。   但自己,怕是没有机会看到了。   林逊之的神色中,有些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落寞。他默默的坐了一小会儿,然后从书桌旁取了三本,他从家中藏书中,精心挑选出来的书,走到顾瑜身边。   “顾姑娘,可是遇到难题了?”   “啊,林先生……”   顾瑜正在想,现在正在写的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明明昨晚青梧哥哥给她讲过的,但她现在就是想不起来了。不妨现下被林逊之这样忽然打断,彻底想不出了。   她对着林逊之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正在写的这句话,我不是太明白是什么意思,正在想呢。”   “我帮你看一下?”   “好,”顾瑜起身让到一边,“多谢先生。”   林逊之站在椅子的另外一边,拿过那张篇章,浏览片刻,便将它放到桌子中间,两人中间隔着一张高背椅,他稍稍探身,指着上面的句子道:“这句话其实不难,只不过这里有两个生僻字,有另外隐藏的含义,若是不知道的,便不明白整句话的意思了。”   林逊之见她在认真的听,便又继续给她讲解。   他的声音很温柔,句子背后的含义被他娓娓道来,让人有种‘啊,原来竟是如此’的感觉,记忆的尤为深刻,顾瑜这次真听得是彻底明白了。   待林逊之解释完毕,顾瑜对他福了福,“我这下是完全弄懂了,多谢先生。”   林逊之微微颔首,望着她,浅浅笑了。   “那我继续誊写了,今日的就快写完了。”   “嗯。”他见顾瑜便要坐下,又说道:“顾姑娘,我原来说过,要带书给你看的,今日我拿了三本,不知是否合你心意?”说着,他将书递了过去。   “您还记得呢?”顾瑜接过书,“《乌斯臧语言集册》,《海外异闻录》,《乌斯臧山河地理志》。哇,都是我喜欢看的。”顾瑜看见这三册书就有些爱不释手,尤其是那两本关于乌斯臧的语言集册与山河地理志,一本是关于乌斯臧语言的,还教授如何说乌斯臧话,另一本是关于乌斯臧的风土人情,地况地貌,这两本书真是太难得了。   顾瑜越看越欢喜,“林先生,我太喜欢了,谢谢您,我一定好好的看,绝对不会把它们弄坏,等一看完我便还给您。”   见她这样开心,林逊之觉得很值得,他笑着说:“你一直都想了解大铭以外的国家,那便先从乌斯臧开始吧,它与大铭接壤,是离大铭最近的一个了。”他顿了顿又说:“这三本书是送给你的,你慢慢的看,就不用再还给我。”   顾瑜没想到这竟然是送她的,好端端的送她书,她可不敢收啊!   她将书慢慢推到林逊之面前,“无功不受禄,先生好好的便送这么难得的书,我不能收呢!”   “这三本书我已经看过了,而且我后日便要离开惠州城,还不知何时会回来,也许此后便再没有相见的机会,这三本书……这三本书,便作为你我这段时日一起共事的纪念吧!”   “先生要走?”   “嗯,前两日收到同窗消息,当世大儒曲先生会去淮南游历,我便想去拜访一下,然后便去京都,准备殿试了。”   “如此,是好事,那我便祝先生此去一路平安,金榜题名!”   “谢谢。”林逊之又将那书推了过去,“这些书便送与你。”   他既说了是留作纪念,她再推却便不太好了,顾瑜大大方方的收下,“多谢先生,我会认真读的。”说完,顾瑜忽然想到,人家都送了东西给她,她没有回礼啊!   顾瑜想了想,道:“不知先生后日何时动身?我也想准备一个小礼物给您。”   听见她也要给自己礼物,林逊之心中有小小的欣喜,但他并不想要街上随便就能买到的物品。他想了想,说:“姑娘的字写的好,不知道是否可以写一幅字给我呢?”   “当然可以,这有何难。”   顾瑜便从旁拿了一张宣纸,将笔浸润墨汁,思索一番,提笔在纸的右上角写下‘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然后又在旁边寥寥几笔勾勒出山的形状,山的旁边是汤汤河流,河上一叶轻舟,舟上立着一人,乘风破浪一路前行。   待字稍稍干了些,顾瑜便拿给林逊之,“还希望先生不要嫌弃。”   林逊之小心地接过来,细细观赏。   顾瑜并未跟着老师学过画画,只是平日里自己写字多了,便随意地画上两笔,因此画的只是一幅简图,并未有更多的修饰。但整幅画却更显得古拙大气,将山河的磅礴之感,旅人一人前行的勇敢显露无疑。   林逊之很是喜欢。   他郑重的道谢之后,将画妥帖地收好。   这时徐茂回来了,顾瑜便不扰他们,又开始誊写。   徐茂留林逊之是为了叮嘱他一些细节,他将见到曲先生后要如何表现,要问些什么问题,都细细说与林逊之听,后者将老师交待的话一一记下后,便与徐茂和顾瑜道别,走了。   待顾瑜完成今日的工作,抱着小青桐走出徐府时,意外地看见韩青梧竟等在门口。   “青梧哥哥,你怎么来了?”   韩青梧将小青桐接过来,“今日买完琴见时日尚早,便来接你们一道回去。”他抱着青桐,真觉得他重了好多,“这小家伙现在是越来越沉了,你还是将他留在刘娘子那里,待我下学回去接他,就不用这样带着他来徐先生这里,再抱他回家,如此太折腾。”   “没事的,我都习惯了,刘娘子她两个儿子回来,她还要做晚饭,便不能尽心尽力的照看桐桐,我不放心呢。”   韩青梧想想也是,便又道: “那你在徐先生这里等我,我直接来这里接你。”   “你回家还要做晚饭呢,早点吃完饭,还要看书,时间宝贵。不用担心,若我真的抱不动了,便叫辆小车回去。”   他觉得这主意不错,“那好,你就叫小车,可别像原来那样为了省银子,反正徐先生也是给了车马费的。”   “知道了!”   往日林逊之基本上是与顾瑜一起出来的,今日韩青梧与顾瑜走了一段路,还没见到他出来,便状似无意地问:“怎么今日没见到林先生?他没来吗?”   “哦,我都忘记与你说了,林先生走了。”   “走了?去哪儿?”   “说是去淮南拜访大儒,然后便直接去京都准备殿试。”   “哦~~”   韩青梧哦了一声,然后见顾瑜并没有显出不舍的样子,便没再多说什么。   倒是顾瑜,她走了两步忽然想起刚刚韩青梧说买了琴,立刻拉了拉他的衣袖,问:“青梧哥哥,今晚可以听你弹琴吗?”   “……”   他还不会啊!   韩青梧犹豫了一下,说:“待我先练习一下,再弹与你听可好?”   顾瑜也没有勉强,只是小声说:“……我本来想,要第一时间听到的。”   韩青梧见她低着头,攥着自己的衣袖,小小声嘀咕的小可怜模样,有些无奈地轻叹口气,“罢了,想听便听吧,到时别嫌弃便是!” 第42章   回家的路上, 韩青梧带着顾瑜先去了飘香酒铺, 找杜惟取琴。   杜有源不在, 只有杜惟一个人在家, 正在算今日的帐。   韩青梧不想多打扰他, 只交待他算完帐后别忘记看书, 便取了琴要走, 到门口时,刚巧碰见杜有源回来。   “青梧你来的正好,”杜有源摸了摸小青桐的脑袋, 说:“正要找你呢,你就来了,这倒省了我专门跑一趟了。我把你要出租铺面的消息都告诉朋友了, 托他们帮忙找租客, 刚刚收到消息,城南药材铺子和城中的书斋, 这两个掌柜的都在找合适的铺面, 想在城北开家分号, 你看你何时方便, 让他们来看看铺子?”   韩青梧暗思, 明日他是上午经史,下午骑射, 一整天的课,后日上午经史, 下午乐曲, 但他们的七弦琴实在会的不多,弹的也不怎么样,夫子只教他们一些最基本的技巧,便让他们大量练习,他倒是可以趁着这个时候回来。便对杜有源道:“后日的申时我得闲,是否可以请他们那时候过来?”   杜有源想了想,道:“应该没问题,我去确认一下,待时间确定了,我让小惟明日告诉你。”   “好的,多谢杜叔叔。”   “跟叔叔还客气什么呢?晚饭还没吃吧?在这里吃。”   “不了,桐桐还要喝奶呢,我得回去给他准备了,”韩青梧笑着说:“否则一会儿哭起来怕是您这儿也能听得见。”   “是是是,你们还是快点回去吧,”杜有源轻轻拍了拍韩青梧的肩,笑道:“这小祖宗哭起来比天大!哈哈……”   他们告别杜有源回到家后,韩青梧第一时间将韩青桐的羊乳准备好,让顾瑜喂他喝,他则继续去准备晚饭。   顾瑜喂好他,又给他洗了澡,便想哄他睡觉。可现在小青桐已经八个月了,睡眠减少了许多,也不肯一个人安安分分的坐在小床上,更喜欢手脚并用的在床上挪来挪去的,让人少看一眼都不行。   “小桐桐,想睡觉了吗?”顾瑜趴在床边,假装打了个哈欠,“好困了,要睡觉觉了,我们不乱动了好吗?”   “咿咿,呀呀……”韩青桐精神的很,完全不想睡觉。   顾瑜无奈,只得继续趴在床边守着他,免得他摔倒床下面。   这时,厢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青梧哥哥,门没栓上呢。”   韩青梧推门而入,见顾瑜守在床边,小青桐则在床上正挪的欢。   “我就猜到这家伙还没睡!”   他便将手中的食盒直接放到厢房中央的圆桌上,然后从柜子里抱了几床被子出来,垒在拔步床的外围,“让他在这儿玩吧,我们在屋子里吃饭,可以看着他。”   说完,他便又走到桌子边上,打开食盒,往外拿饭菜。   “好,”顾瑜起身,跟在韩青梧的身后,由衷地夸赞道:“青梧哥哥你真是太机智了!”   “嗯,”韩青梧面上无甚表情,眼眸中却隐隐带着笑意,“我不是一向如此吗?你今日才发现?”   “喂……”顾瑜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却也受不了这么骄傲语气的韩青梧,她笑着捶了他一下。   韩青梧一下也没绷住笑了出来,而后他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好了不逗你了,吃饭吧!”   晚饭是小葱炒蛋,蒜蓉炒豆角并一个紫菜虾皮蛋汤,主食是白米饭,简简单单的两菜一汤,顾瑜吃的津津有味。   “青梧哥哥,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我最爱吃你做的饭菜。”   “既如此,那你便多吃些。”   韩青梧给顾瑜夹了两筷子鸡蛋,而后想起书院中骑射课的事,他便与她道:“小瑜儿,你说我也去寻个活计可好?”   顾瑜一听他这样说,立刻停了筷子,坚决道:“不好!”她又问:“为何想要去寻活计呢?可是哪里需要用银子?”   他想了想,说:“今日骑射课的夫子说了,骑射没有别的诀窍,最重要的便是要勤练,但是只有在上课时,我们才可以用马,课外的时间若是要自己增加练习,便要交钱了。”   顾瑜不由感慨,“书院可真会想着法子敛财啊!”   “没办法,马也要吃草料,还有马掌马鞍之类的损耗,书院不愿意替我们付这些额外的费用。”   “那……自己练习一次贵吗?”   “一百文一次。”   听见是一百文一次,顾瑜松了口气,她对这个也没有概念,生怕会是一两银子一次呢,“一百文还好,不算是太贵。”   韩青梧笑笑道:“嗯,一次两次倒是还好,可学骑马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便能学会的,今日我试了试,觉得挺难得,怕是十次八次也不一定能学的会。”   “没事,你只管好好学,我赚银子呢!”   韩青梧想了想又说:“我自韩家拿回来的那三百两银子,除去我进书院的束脩两百两,家中便只剩下一百两存银了,这银子若是能不动最好,留着以备不时之需。你每月二两银子,要给刘娘子六百文,我们还要吃饭,换季了要添衣,还要买笔墨纸砚,这样一算下来,基本上就不剩了,所以我才想着,是不是另去找个活计。”   韩青梧说的都对,但是顾瑜只想让他安心读书。   “现在你课业紧张,本来要做我们的晚饭,就已经很浪费时间了,若是再出去寻活,怕是没有多余的精力用于读书了,那岂不是得不偿失?你且再等等,杜叔叔说已经找到有想要租我们铺面的人了,”顾瑜想了想,又继续说道:“现下我们需要银子,不妨把租金定的稍微低一些,先确保能将铺子租出去,待租客的生意在城北坐稳之后,我们可以再涨一些租金,如此,他们不会因为我们要涨的租金而去寻找新的铺面,而且租客们有生意,便也不会再介意我们要涨的那点租金了。”   她说完之后,屋子里便安静了下来,只有小青桐偶尔发出的咿咿呀呀的声音,而韩青梧则迟迟没有回应。   顾瑜不知道怎么了,见韩青梧只是看着她,却什么也不说,看的她心都悬起来了,有些怯生生地问:“怎么了青梧哥哥?为何这样看着我?可是……我说的不对吗?”   顾瑜的这一番话,合情合理,又有些无伤大雅的小心机在里面,着实让韩青梧有些意外。   他摇摇头,微微笑了,“你说的没有错,只是没想到……”韩青梧没有说下去,只是道:“看来,你没有白在杜叔叔那里做活,经商之道怕是也耳濡目染了一些。”   他的语气淡淡的,让人听不出情绪。   顾瑜不知道韩青梧是不是不喜欢她如此,她停下筷子,一手扶着碗,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韩青梧自己也不知道,这样于顾瑜究竟是好还是不好。若不是因为自己,她还是闺中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可若真是不谙世事不明事理,完全没有自保的能力,这样又是真的好吗?   韩青梧见顾瑜有些紧张的看着自己,他轻笑一下,而后将手从桌面上伸过去,拇指轻轻的摩挲着她的手背,说:“你说的对,房租每年也都会有固定比例的增长。我听你的,若是铺面能租到五两银子,那我便不用出去找活了。”   顾瑜听见他这样说,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回肚子里了,“如此甚好。”   韩青梧虽没有说出来,但顾瑜还是明白他的顾虑,她想了想,还是道:“青梧哥哥,你不用太担心,其实我都懂,你是怕我在外面,会学了那些偷奸耍滑的一套,但是我是跟着杜叔叔的,虽然还没能将他在商场之中的精明学到几分,可他为人处世之时的诚实守信,我却是完全的明白的。”   她略微停了停又继续道:“你与我都长大了,为了在这世道生存,也必然会用一些心机和手段,但我们都要互相提醒,无论何时,做何事,都要对的起良心。”   听见顾瑜如此一番话,韩青梧竟然莫名有种吾家有女已长成的欣慰感,“好,我们都不要变成,连自己都讨厌的那种人。”   晚饭过后,顾瑜去洗碗,韩青梧则带着小青桐去自己屋中玩耍。待顾瑜全都收拾好回来,她也去了韩青梧的屋子里,此时韩青梧坐在床边上,一条腿放在床沿,防止小青桐掉下来,手中却卷了本书在看。   顾瑜进到屋子里,韩青梧也没抬眸看她一眼,依旧认真的看着书。她便也没有说话,悄悄坐到床沿的另外一边,趴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的逗着小青桐,眼睛却时不时地瞟向韩青梧。   韩青梧又看了一小会儿,实在受不了顾瑜的目光,便放下书本。   顾瑜立刻坐直了身子,期待地问:“青梧哥哥,你要开始练琴了?”   韩青梧本是想躲起来自己偷偷的练习的,还以为她会忘记呢,现下她提起了,自己又已经答应她了,便只能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然后起身,将琴取出来,放到书桌上。   顾瑜立刻抱起小青桐,在韩青梧身边坐好。   韩青梧坐在椅子上,腰板挺得笔直,手抬了几次,又放下了。   他想了想,对顾瑜道:“我幼时没有好好学,弹的真的……不好。”   “嗯,没事的,”顾瑜鼓励他,“我还没有学过,完全不会呢!”   韩青梧复又坐好,闭上眼睛定了定神,而后抬手,弹出第一个音。   开始弹了之后,后面便完全放开了。   待断断续续的一曲终了,顾瑜躲在小青桐的后背,偷偷笑了好久。   “……喂,”韩青梧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不满道:“有那么差吗?”   顾瑜从小青桐的背后微微抬头,只露出一双笑的弯弯的眼睛,“其实弹的还蛮好的。”   “你这样的表情,很没有说服力好吗?”   顾瑜歪着头想了想,道:“真的弹的还行,至少比我想象中的好,不过……”她停了停,才继续说:“我是没有想到,还有青梧哥哥不会的东西。”   “自然有,你当我是神人吗?”韩青梧看向窗外,见月亮已经升起来了,生怕她又要让他再弹一曲,便催促道:“夜深了,你们快些回屋休息吧。”   说着,他起身将小青桐抱起来,而顾瑜几乎是被他撵着出门的。   韩青梧拎着气死风灯,将顾瑜和小青桐送回屋子,在屋门要关上时,他低头对她说:“待过两日,你再来听我弹琴。”   “好。”顾瑜笑着答应了。   这夜,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顾瑜都好像听见有铮铮琴音,随着夜风轻飘来。 第43章   第二日清晨, 顾瑜正在做早饭, 她忽然想起, 明日林逊之便要走了。   林逊之对她帮助颇多。无论是当日在酒铺里, 番邦人欺负她时, 他帮她解围, 还是现在在徐先生那里誊写, 遇到问题时,他耐着性子替她解惑,顾瑜早已经把他当成良师益友, 现在他要远行,她肯定是要去送一下的。   顾瑜将馒头放到大锅里蒸上,便回屋看了一眼小青桐, 见他还睡得香, 便没打扰他,轻轻带上门, 去东厢房找韩青梧, 要与他说一声她想去送林逊之的事。   还没有走到他屋子, 远远地却看见他穿戴整齐的, 朝着她这个方向而来。   顾瑜挥挥手, 笑着招呼道:“青梧哥哥,早!”   韩青梧闻声看去, 便见顾瑜踏着清晨的阳光,笑眯眯的朝他走来。   他心情也立刻变得如这朝阳般灿烂, “早啊!小瑜儿。”   “你昨夜是不是练琴到很晚呢?”顾瑜在他面前站定, 问道:“我昨晚睡着了,都好像还听见你的琴声。”   “嗯,技不如人,便要勤加练习才行。”   “那也别太晚睡了,你早上还很早便起来看书,如此睡觉的时间不够,对身体可不好!”   “我知道的,你放心吧!”   顾瑜年岁虽然不大,却很会关心人,听见她这样的叮嘱,韩青梧觉得心里暖暖的。   平日里他们都是在厨房里用早饭时见面的,今日一早顾瑜便来找他,应该是有什么要事,韩青梧微微笑着问:“一大早便来找我,该不会只是问我昨夜何时入睡的,可是有事?”   “嗯,明日林先生便要走,我想去送送他。”   “……”   韩青梧有些不太情愿让她去,毕竟一个是年轻后生,一个是豆蔻年华的姑娘,要是被有心人编排,还不知会传出什么来。而且他总是觉得,林逊之好像很喜欢和他家顾瑜呆在一起。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但他想到当时顾瑜被番邦人掳去时,多亏了林逊之提供线索,还教了他番邦语,否则顾瑜不可能那么及时的就被寻回,那她现在还不知在哪里受罪。就这一点来说,韩青梧是很感激他的。   他犹豫了一小会儿,道:“林先生对我们帮助颇多,现在他要走了,自然要去送一送。可明日我上午有课,不能陪你去。”   顾瑜想了想说:“我想徐筱雅也定然会去送林先生的,我可以约了她一起。”   两个姑娘家总归好一些,韩青梧这下放心了,遂点头道:“如此也好。”他又说:“你看看有什么林先生会用上的东西,可以置办一些,明日带去给他。”   “好,待我中午休息时去看看。”   如此两人讲定之后,再用过早饭,便各自上学工作去了。   午休时分,顾瑜上街去看看有什么适合送给林逊之的。但是看来看去,能送给书生的无非就是笔墨纸砚,这些东西,若是买的太便宜的,人家不一定看的上,要是买贵一些的,她又买不起。而且他是要出远门,又不是过生辰,送这些太不实用了。   说到生辰,下个月初三,韩青梧的生辰也要到了,左右不过七日时间。   顾瑜心中想着这个事,但是一直没有时间上街,今日刚好一道看看,若是有好东西,可以一并买了。   她在街上转了两圈,还真是没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礼物,   思来想去,顾瑜觉得,韩青梧的礼物还有时间慢慢考虑,现在还是先将给林逊之的准备好。   林逊之这一路上都要赶路,定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不如多给他准备些方便易保存的小食,让他路上可以垫垫肚子。   于是顾瑜就给他称了些饼子,买了些糕点,又买了点水果,一起放到一个包袱里,准备明日带给他。   顾瑜下午去徐府的时候,特意去寻了徐筱雅,将意图与她说了,她并没有多说什么,欣然答应了,还与顾瑜约好,让她可以一起坐马车去。   这日韩青梧在书院,却感觉到有些与往日不同的地方。   上午一个时辰的课结束后,趁着休息的时间,韩青梧便去找杜惟,想与他确定一下明日看铺面的事。   韩青梧与杜惟的班级,中间隔了一道长廊,且还要穿过月亮门,当他走在长廊上时,忽然地,莫名有种奇怪的感觉——身后有人!   似乎是一直跟着他。   韩青梧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穿过月亮门时,他一个闪身躲在一旁。那里是个拐角处,刚好是视线看不见的地方,但当他侧身悄悄朝来时的长廊看去时,却空无一人。   只有不远处的同窗们,三三两两的站在一起说着话,或是手捧着书,坐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年轻的学子们,衬着这春日的阳光,只让人觉得岁月静好。   “你在看什么呢?”   肩膀忽然被人从后面,大力拍了一下,韩青梧吓了一跳,几乎是立刻地,他回身就是一拳。   “哎哟!”杜惟完全没有防备,被韩青梧一击即中,捂着肚子蹲下来,哎哟哎哟的直叫唤。   “怎么是你!”韩青梧赶紧把他扶到长廊一侧的长椅上坐下,帮他揉着肚子问:“对不住了,不知道是你,还好吗?要不要去看大夫?”   杜惟坐在那里,韩青梧帮他揉了几下,总算是缓过来了。   他摆摆手道:“不用看大夫,就你这么点力道,就能伤害我?!”   韩青梧听他这样说,立时笑了,他也不帮他揉了,“是,杜大少爷英勇无敌!”   “得了,你少调侃我。”杜惟倒是有些奇怪韩青梧刚刚的样子,他很久没见到他这样戒备的神态了,“你刚才那是怎么了?可是有人找你麻烦?”   “不是。”韩青梧想了想,还是没告诉杜惟,这毕竟只是他的感觉,没有真凭实据的,还是不要胡乱说了。“你自己走路没有声音的,再忽然被你这样在肩上拍一下,是人都有这种反应吧!”   “你也太警觉了!”杜惟想到自己来找他的正事,便又说:“我爹让我告诉你,明日下午申时看铺面已经确定了,到时你等着他们便是。”   “好,替我多谢杜叔叔。”   “知道了,我回去上课了啊。”   待杜惟走后,韩青梧那种,觉得有人在跟着他的奇怪感觉也没有了。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他摇摇头,没有放在心上。   可到下午骑射课时,那种奇怪的,好似被人窥视的感觉又来了。   韩青梧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扫视一圈,同窗们都在认真的跟着夫子练习上马,下马,并没有形迹可疑的人,倒是乙班的杨弘,抬眸看了韩青梧一眼,见他看过来,又赶紧低下头去。   昨日在书斋杨弘解围,韩青梧自是知道他本就是如此有些怯弱的人,遂视线越过他,看向别的地方。直到下午的课结束,他也没发现有何不妥之处,便只将这事暗暗放在心里。   待到韩青梧晚间回到家里,顾瑜便将要送与林逊之的包袱,拿给他看。   包袱是浅浅的绿色底的棉布,上面画有几枝伸展的正好的竹枝,当包袱打好结时,那几枝竹枝就正正好的显现在正面,看上去格外的淡雅,倒是很适合林逊之的气质。   包袱里面是三个素色的小包,一包糕点,一包饼子,一包水果,分的好好的,码的整整齐齐,与他当日带去考场的一模一样。   “你为林先生考虑的,还真是周到!竟与给我的一样!”   顾瑜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哪里一样了?”   “你看,这一包包的,摆放的这么好,不是与我当日带去考场时一样吗?”   “你说这个啊,拿出手的东西,若是做不到精致,那至少要齐齐整整啊,这样别人看着也舒心,青梧哥哥,你说对吗?”   他能说不对嘛?!   顾瑜说的有理,他也不好反驳什么,免得被她认为太过小心眼。   韩青梧整晚都有些闷闷的。   第二日一早,因着林逊之卯正便要出发,顾瑜要赶着去送他,便请韩青梧先送一下小青桐去刘娘子那里,然后再去书院。   “青梧哥哥,小青桐已经喝了羊乳,若是一会儿他要是还想吃东西,你便掰点馒头给他。”   韩青桐已经八个多月,光喝羊乳已经不够了,韩青梧问过赵大夫后,便给他添加一些其他的,不放调味的食物。   顾瑜喂了小青桐,她自己便没有时间吃早饭,便拿了两个馒头,打算路上随便填填。   “青梧哥哥,那我先走了啊!”   “嗯,”韩青梧抱着小青桐站在屋门口送她,叮嘱道:“你莫在那里耽搁太久!”   “知道了!”顾瑜跟他挥手再见。但直到走到大门外了,她脑海中还在想着韩青梧抱着韩青桐,站在屋门口的那一幕。   怎么看上去,莫名觉得有点可怜兮兮的呢?   因着徐家与林家都十分相熟,是以徐夫人并未陪同前来,只是叫了一位婆子并一名丫鬟,陪着徐筱雅一起。顾瑜也一并坐在马车里,晃晃悠悠地直接到了林逊之的家门口。   林逊之出发的时辰较早,他便让大家都不要来送了,但除了他家人之外,还是有不少很好的朋友们都来了,顾瑜她们到时,大家正在与他道别。   林逊之的朋友们全是男子,因此徐筱雅和顾瑜的到来,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林逊之尤为惊诧,他没想到顾瑜也来送他了。   待徐筱雅与顾瑜走下马车时,林逊之立刻迎了上来,朝着她们拱手作揖,而后道:“顾姑娘,你怎么也来了?”   林逊之不知道自己为何在看见顾瑜也走下马车时,会突然这样的开心,他努力让自己沉静下来,可那眼角眉梢的喜意,藏也藏不住。   旁人都以为林逊之是要去拜见当世大儒,自然开心,可徐筱雅与他一起长大,自是对他格外了解。   一向稳重如山的林逊之,竟也有如此春意盎然之时?!   徐筱雅站在一旁,眼睛不由得在他们身上转了两转。   “林先生,青梧哥哥与我,都感恩于先生的帮助,今日先生远行,我们自当来相送,只是青梧哥哥他今日有课不能请假,所以我便来了,还请先生不要责怪。”   说着,顾瑜将手上的包袱递过去,“这是为先生准备的,只是一些小吃食,好让先生打发一下路上的时光。”   林逊之接过包袱,紧紧攥在手中,“姑娘有心了。”   “如此,我便不打扰了,”顾瑜因着要直接去酒铺,所以穿着男装,此时便也像男子一般,拱手抱拳道:“先生一路平安!”   顾瑜说完,便准备回到马车上去等徐筱雅。   却不妨林逊之忽然叫住她,“顾姑娘……”   顾瑜停下,等待林逊之说话。   半晌,林逊之却只笑了笑,然后说:“谢谢了。”   “先生客气,告辞!”顾瑜笑着回应,然后便上了马车。   她在车上呆了一会儿,徐筱雅便上来了,她坐在顾瑜的对面,眼睛红红的,还时不时的拿手帕擦眼睛。   离别总是伤感的,尤其是徐筱雅与林逊之青梅竹马的长大,她是家中独女,早已经把他当成亲哥哥看待。   “别伤心了,待林先生去了京都,你还可以去那里看他。”   “嗯,我就是有点舍不得,”徐筱雅又拿帕子轻轻压了压眼睛,“逊之哥哥走了,便也没人陪我玩了。”她对顾瑜道:“到时我来找你玩可好?”   顾瑜想了想道:“好,只是我可能没有太多的时间。”   “我知道,你要照顾小叔子,还要赚银子供你夫君读书嘛!”两人聊着天,徐筱雅渐渐好些了,又恢复了她活泼的性子。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只听见她问:“说起来,你家小夫君是如何与你定情的?让你这般死心塌地的对他韩家?”   “我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自是知道,可韩青梧自己呢?他是如何说的?”   顾瑜颇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徐筱雅,没有回答。   徐筱雅见她那副颇有些迷茫的神色,不禁惊讶道:“该不会,他没有与你说过吧?” 第44章   “说与不说, 又有什么要紧?”顾瑜抿了抿唇, 道:“总归我将来, 是要嫁给他的。”   徐筱雅气她如此随性, 捶了她好几下, 才道:“你呀!父母让他娶你, 与他自己心甘情愿的娶你, 这能一样吗?你好好想想,他有没有与你表明他的心意,这到底要不要紧?!”   “嗯。”   “嗯什么呀?你要问他, 知道吗?”   顾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了别的事,将这个话题给岔开了。   但徐筱雅的话, 到底是进了顾瑜的心里, 她不禁开始回想,自第一次见到韩青梧时起, 他似乎, 真的, 从未说过, 他心悦于她。   那么他说要与她过一辈子, 可会只是因为,她是韩元丰给他选的媳妇?   今日青山书院上午有两个时辰的课, 都是经史。前一个时辰讲的《左传》,后一个时辰《论语》, 李夫子在学堂的前面讲的唾沫横飞, 学子们坐在下面,已经开始昏昏欲睡。   没办法,都上了这么长时间的课,任大家再想要努力,也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集中不了注意力了。   韩青梧也上的很疲惫,他不是太适应这种完全填塞似的讲课方式。   在家的时候,他一般是全神贯注地看半个时辰书,然后便休息,到屋外走走,给花草浇水,若是专注时间超过一个半时辰,他休息的时间便会相应的更长一些,比如去院子里劈劈柴,甚至去集市买点晚饭需要的食材,总之去做一些与学业完全无关的事情,让大脑完全的放松,这样,他下午再看书时,便很快能集中注意力,并且效率很高。   可现在坐在学堂里,韩青梧看着在前面讲课的夫子,只能见他的嘴巴一张一合,话语从左边耳朵进去,还没在脑海里转上一圈,便又从右耳朵出来了。完全听不进去他在讲些什么。   这并不是说李夫子的课讲的不好,相反,他正值而立之年,是进士科出身,他的课讲的生动而细致,声音也抑扬顿挫,很能吸引人注意,而且他志在桃李满天下,对为人师表很有热情,是以并未入朝为官。   但是再优秀的夫子,如此连续地讲上三个时辰,而学生只是被动的听着,任谁都会走神的。   李夫子显然也发现了。   甲班学堂里,统共也就八名学生,几乎是他们的一举一动,夫子都了如指掌。现下见他们都没了精神,李夫子想了想,便道:“大家连续地听了这么长时间的课,想必也疲惫了,不如,我们来玩个小游戏!”   李夫子见他们即便听见要玩游戏,也兴致不太高,便又说道:“我们现在正在讲《论语》。在座的各位都是经历过府试的,想必已经对它了如指掌,不如我们就来一个《论语》的击鼓催花。全部都答上来的学子呢,在本期考核时,可以直接加上两分,若是一题都没有答上来的学子,便要负责打扫学堂半个月,如何?”   大家一听见考核时能够加分,立刻就来了精神,“夫子请说,该如何玩这《论语》的击鼓催花?”   “我们所学过《论语》共有二十篇,现在就按照这篇章的顺序,由学而篇开始,被轮到的学子,每人背诵一章学而篇中的内容,并且给大家解释文章内容,待学而篇结束后,便是为政篇,以此类推,我则在这里为大家做记录,谁若是没有背出,我就在这里记上一笔,看看最后谁的正字最多!”   待李夫子说完游戏规则,学子们一扫疲惫,个个都集中精力在回忆《论语中》的内容,生怕轮到自己时没有回答出来。   若是没有拿到加分倒是小事,可最后要是落下个正字最多的结局,那面子上可就不好看了。   “既然大家都准备好了,那我们便由白瑾开始。”   白瑾坐在第一排首位,此时心中窃喜,学而篇第一章,便是启蒙稚子也会背诵,他起身,大大方方的将‘子曰:“学而时习之……”’背诵完毕,然后又将意思完整的解释了一遍,方才坐下。   白瑾身旁坐着的是万世杰,他也很迅速而又正确地将第二章背诵,解释完毕,到韩青柏时,也没有难度。韩青梧比他们都略高一些,所以坐在最后一排,与他同桌的是翟一铭,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自上课到现在,韩青梧与他还未说超过三句话。   第一轮过后,大家全部都很从容的就回答上来了。   见学子们没有任何停滞,很快就轮完了一圈,李夫子攥着书本,满意的在手中点了点,笑着说:“大家都很不错,现在我们要增加点儿难度。”他踱了两步,略微思索后道:“按着顺序来,那么后面要接的同学们,便会提前在心中做好准备,现在我们这样,不按照顺序来,由我来点,点到谁,便是谁来回答。如此,开始吧!”说着,李夫子不待给众人反应的时间,便直接点名道:“翟一铭,学而篇第十四章。”   翟一铭被忽然点名,却也丝毫不见慌张,便是连思考都没有,直接张口便来:“子曰:“君子食无求饱……”随后解释的也非常正确。   李夫子点点头,又点:“韩青柏,后面一章呢?”   这样点名与刚才那样按照顺序相比,难度增大许多,别的不说,就光是想着,‘不知是不是下一个就轮到我’心中就慌乱不已,如此忽然被夫子点名,韩青柏起身后,突然就脑海中一片空白,完全记不起这第十五说的是什么。   夫子见他站那儿挠头的,便提醒他道:“子贡曰……”   “啊,对,子贡曰……子贡曰……”韩青柏重复了好几遍,后面的始终想不起来。   李夫子笑笑,准备去韩青柏的名下记下第一笔,谁知韩青柏却不乐意了,“夫子,这有失公允啊,翟一铭他的那一章那么短,我的可长呢!”   李夫子正要说话,却见翟一铭站了起来,一句废话没有,直接将整章背诵出来,“子贡曰:‘贫而无谄……’”   而后的解释也一并说的丝毫无错。   李夫子赞许的点点头,却又似乎是不太相信他能将《论语》背的如此熟悉,又问道:“公冶长篇,第十三章。”   翟一铭连想都没想,又一次直接道:“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后一章呢?”   “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   “好!”李夫子拿书拍了一下手,“可以见得,你确实是下了一番功夫,才能记得如此牢固,甚至张口便来。”他压压手,示意翟一铭坐下,“我希望诸位也要认真记忆,背诵。院试的时候,没有任何捷径可走,凭的全是各位的真本事,四书五经且不说倒背如流,至少顺着来,必须要非常之熟悉才行呐。”   翟一铭坐下时,韩青梧悄悄给他比了个大拇指。翟一铭稍稍有些意外,似是没有想到韩青梧会如此动作,微愣了愣,而后对他点了点头。   他们两之间的小动作,却被李夫子完全收入眼中。   “韩青梧,你来,公冶长篇,第十五章。”   韩青梧不像翟一铭那样,可以不假思索的张口便来,他稍微想了想,却也直接道:“子贡问曰:‘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   随后,韩青梧又将这章解释了一遍。   李夫子也赞许的点了点头,“说的很对,希望大家在对待学业上,也要同卫国大夫孔圉,孔文子一般,爱好学问,却又谦虚下问不以为耻,如此,方能不断进步。”   李夫子话音刚刚落下,下课的钟声便敲响了,很多没有被提问到的学子,都悄悄松了口气。原本以为是个轻松好玩的游戏,却没想到比上课听讲还要累人。   韩青梧却是很喜欢这种上课的方式,能让人全神贯注,并且由对方说出的篇章,他能很快的记住,效率要比自己看书高得多,他倒是有些想与翟一铭一较高低,看看他到底有多强,也好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地方需要再努力。   只是今日是没有时间了,大家都开始收拾书本,准备下课。李夫子抬手示意他们静一静,“今日第一次玩这个击鼓催花,我便不记上正字,但下次必须严格按照规定来。”李夫子顿了顿又道:“不过,翟一铭的表现有目共睹,因着没有惩罚,那奖励便也减半,如此才公平,待到这期评估时,我便直接给他加上一分,可有异议?”   自然是没有异议。   一分虽然不多,但有时就是这一分之差,便决定你被分配在哪个班级,到最后你是能留在青山书院,还是被扫地出门。翟一铭自是非常感激,他对着李夫子恭恭敬敬的作揖,“多谢夫子。”   李夫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夹上课本,走了。   韩青梧也将自己的书本收拾好后,便去找饭堂杜惟。   因着下午的琴课,几个班都是一起上的,韩青梧与杜惟便约好,中午一起在饭堂吃午饭,然后再一起去上课。   下课时被李夫子的几句话耽搁了一下,待韩青梧到饭堂时,诺大的饭堂内,十来张长条桌子满满的都是人,一时之间真找不到杜惟在哪儿。   韩青梧站在门口张望,便看见里侧靠左边,杜惟高举着手,对他挥动。   幸亏杜惟到的早,这才占了两个位置,韩青梧过去坐下,杜惟便问:“怎么这么迟?”   “夫子耽搁了一小会儿,”韩青梧拿出自己的饭包,见杜惟面前的饭包还未打开,“你吃完了?”   “没,我想等你一块儿。”   “呵呵……”韩青梧笑了,他了解的把自己的饭包往杜惟那里推了两下,“明白了,吃吧!”   杜惟也不跟他客气,拿了他的饭包便打开了,“你的手艺实在比我爹的好多了!干脆把我寄养在你家吧!”   韩青梧直接拒绝,“养不起,你吃太多!”   “小气!”   韩青梧却不理他的嘀咕,径自打开杜惟的那份,开始吃起来。   午饭吃到一半,韩青梧忽然敏锐的察觉到,似乎昨日那般奇怪的,被人窥视的感觉又来了。   他抬头看了看四周。放眼望去,都是穿着相同书院服的学子们,大家都在安静的吃饭,时不时的小声交谈着,诺大的饭堂中,韩青梧找不出那人究竟是谁。   视线正要收回时,意外看见杨弘坐在他对面一条桌子旁,也在慢慢的吃饭。韩青梧朝他微微点点头,他愣了一下,遂又低下头去。   韩青梧并不以为意。   他又看了看周围,也并未发现异常。虽说没有发现不妥之处,但韩青梧却还是生了警惕,吃饭时,经常抬头四处观望。   午饭过后,韩青梧与杜惟稍事休息一番,便去了雅乐堂,上琴课。   教授七弦琴的夫子姓章,是青山书院中唯一的女夫子,据说原来是宫廷乐师,后来不知怎么的便来了惠州城。虽说是位女琴师,但学子们依然与对待其他夫子一般,称呼她为章夫子。   琴课刚一开始,章夫子便让他们将前几日所学的曲子一起弹奏一遍,在他们弹奏曲子时,她则在他们的中间来回梭巡,仔细倾听他们弹奏的琴音。   待一曲终了,她走到韩青梧的身边,“还请你将刚才的曲子弹奏一遍。”   “是,夫子。”   韩青梧应下后,便又重弹一遍。   待他弹完之后,章夫子笑着赞许道:“你的进步非常大,我记得第一堂课时,有几位学子是连宫商角徵羽都分不清的,你便是其中之一,只不过这只短短几日,你便能弹一首完整的乐曲,可见你天赋是有的,但与你的勤练也分不开。”   章夫子笑眯眯的,又将韩青梧上下看了看,道:“每年清明,惠州城会有一场大型的祭祀活动,而我们青山书院的八佾舞是祭祀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现在礼乐部正在挑选今年参加八佾舞的人选,我会与他们推荐你的。” 第45章   韩青梧倒是没有把八佾舞这事放在心上。   书院的学子何其多, 章夫子就是这么一说, 也不一定就能选中他。   他心里一直惦记的是, 下午有人要来看铺面, 也不知今日是不是就能租出去。   韩青梧一路紧赶慢赶, 总算在还差半个时辰到申时时, 赶到了家。他连屋子也没进, 直接去的前面的铺子。   自韩元丰过世后,韩青梧便再没有踏进过自家铺子,他下意识的想要回避, 好像没有亲眼看见,那早已经空空荡荡的‘韩家茶社’,他爹便好似一直都在, 在铺子里忙活, 忙得不着家而已。   韩青梧拿出钥匙,插入铜锁, 轻轻转了两下, 门锁便开了。他心中忽然一阵紧张, 两指用力捏了捏铜锁, 而后, 慢慢的推开门,铺子里的景象却还是猛然便跃入他的眼帘。   装置茶叶的柜子, 单列出来装碧摇青的原木色矮柜,称茶叶的柜台, 品茶的桌椅……   一桩桩一件件。   这里的每一样家什都保留着原来的模样, 就好像韩元丰还依然穿梭在它们当中,热情的招呼着顾客,间或还能听见他的笑骂,‘青梧,还不温书去!’   韩青梧攥紧了书本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他闭上眼睛,缓缓平复了心情,半晌过后拾步进入,将书放到桌上。他站在那里,环顾四周,而后走到窗边,忽地一下将窗户打开,然后一扇一扇的,将窗户全部打开,铺子里霎时铺了满地斜阳。   微风轻轻吹进来,带来了屋外清新的空气,还有大街上的喧嚣热闹,也一并涌了进来,立时挤走了一室清冷。   韩青梧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街景,从他的位置,能很清楚的看见斜对面街口的飘香酒铺。   酒铺的幌子随风轻摆,却不见那沽酒的小伙计。   许是去了徐府。   韩青梧不自觉地,微微笑了。   他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便未在窗边多耽搁,去取了抹布,将所有的家什都擦了几遍,直到手指抹上去摸不出灰为止。   做完这一切,便快要到申时了,韩青梧有心想要回去换身衣裳,但又担心若是来人了自己正巧不在,便索性不换了,拿了书,临窗而坐,一看便入了迷。   申时正,韩家茶社进来了几个人。   来人却是城南韵音书斋的掌柜,苏广平,并林同知的女儿,林彤。   说来也巧,苏广平早就有在城北开分铺的想法了,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铺面,因为房东租房便想要连着后面居住的地方一并租了,如此可以多收些银子,可苏广平是惠州城本地人,他已经有一座二进的宅院,住宅自是不需要了,他只要一个铺面即可。   那日他朋友与他说有人想要单租个铺面出来,他立刻便应下,只待来看上一看,若是没有问题,便是当场写下租约都行。   今日便是约好看铺面的日子,他在来的路上,偶遇了林彤,她带着婆子丫鬟,来城北水产市场给她娘买鱼,两人刚好同路,便一路过来。   苏广平先到了韩家茶社,林彤要去的水产市场,还要再往前走一小段路。   但她从未看过房,再加上这韩家茶社的位置较城南的韵音书斋,离林彤家更近一些,这都到门口了,她便说来认认门,若是将来开了分铺,她便可以不去城南,直接来这里了。   林姑娘说要来看房,苏广平又怎能推辞,自然是满口答应了。   如此,林彤便与苏广平一同进了韩家茶社。   林彤刚一进来时,便看见一位少年郎临窗而坐。他手肘架在窗边,支着头,另一只手中卷着一册书,看的认真,竟连他们进来了,都不知晓。   屋外人群穿梭,叫卖声此起彼伏,但在这屋里,看着那少年静静看书的模样,便觉得心也跟着沉静下来。   细碎的金色光芒洒在他的身上,更加衬得那少年眉目如画。   林彤站在那里,安静的看着他,有些不忍开口打扰他,也就这样安静的看着他,却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   直到……   苏广平开口相询,“劳驾,请问这位小哥,可是这铺面要出租。”   他闻声抬头。   林彤一下便将他认了出来,这不是前一日在韵音书斋里,那个很冷漠,又有些凶巴巴的小哥哥吗?   韩青梧见来人了,他微微一笑,起身,带着歉意道:“抱歉,未看到二位进来,失礼了,正是我家铺面要租。”   这时,苏广平也将韩青梧认出来了,“你是……那日来我书斋的学子吧?”   “正是,”韩青梧抱拳道:“小子韩青梧,苏掌柜有礼。”而后他对着林彤拱了拱手,“姑娘有礼。”   林彤亦微微弯腰给他行了礼,而后便对苏广平说:“苏掌柜,我还要去水产市场,就不耽误你看铺面了,告辞。”   说完,对韩青梧笑了笑,便立刻走了。   苏广平还有些奇怪,前面还一直说着要来看铺子,可怎么现在还没看呢,便走了?   苏广平不知道的是,前几日林彤在他的铺子里误会了韩青梧,导致她现在见到他,有几分不好意思,又有几分害怕他那样的冷漠脸,总之就是能离他越远越好!   待林彤走后,苏广平环顾了一会儿四周,说道:“我一直想在城北开家分铺,这一听朋友说,城北有铺子要租赁,便巴巴赶来了,却没想到是小哥你家要出租,这也算的上是有缘啊!”   “是挺巧的,”韩青梧笑笑道:“如今城北是一日比一日繁华,想来城北租铺子,买屋子的也是越来越多了。”韩青梧又说:“不如我带苏掌柜先看看屋子吧?”   苏广平左右看了下,也没见到他家大人在,便道:“不着急,这房东是在忙吗?我可以等等。”   韩青梧沉默一小会儿,说:“我爹娘都过世了,现在这个家,我当。我带苏掌柜看看吧,一会儿还有另一家要来看铺子,若是苏掌柜相中了,还是早作决定的好。”   苏广平心中免不了嘀咕几句,这铺面倒是看着不错,可这少年看着也就是半大小子,也不知今日这事能不能成?!   但面上苏广平还是道:“那就劳烦韩小哥了。”   韩青梧领着苏广平,将铺面里里外外前前后后都看了个清楚仔细,而后指着铺子与后院中间的那道月亮门说:“这道门原先是通往后院住家的,父亲过世后便将它封了起来,平日里我们都是从侧门进出,如此,店铺与住宅便完全独立了,苏掌柜完全不必担心,我们相互之间会有影响。”   “如此甚好。”   韩青梧见苏广平将店铺都看遍了,便又带着他回到铺子里,“店铺苏掌柜您都看过了,不知您可满意?”   苏掌柜是相中了这店铺,位置好,店铺面积也足够大,采光也很不错,就不知租金如何。   苏广平想了想,也不先说自己相没相中,只先问:“不知这每月租金多少?”   韩青梧的心里价位是五两银子,但他想了想后,说:“每月六两银子。”说完又补充道:“这里的这些家什,您看看是否有能用上的,若是有,您都可以用,仔细别弄坏就是。”   这么大的一个铺面,位置也好,这些家什看着也不错,如此每月六两银子倒也不算贵,苏广平暗想:但若是能再便宜些更好。   想到这里,他便道:“店铺大小正合我意,只是这租金……”   韩青梧微微笑了,他知道,这是要准备与自己压价了。   偏在这时,城南百草堂的东家,卲长远来了。   他是今日约好的,另一位来看铺子的租客,同样约在申时,偏他一直没到,是以现在他人刚进来,便一叠声的道歉:“抱歉抱歉,老夫来晚了,临时有点事情耽搁了。”   邵长远见屋内站着两人,正谈的热烈的样子,不由惋惜道:“可是老夫来晚了?”   韩青梧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苏广平,略微思索一番便上前一步拱手道:“小子韩青梧,是这铺面的主人家。”   “韩小哥有礼,老夫是城南百草堂的邵长远,你这铺面可是租出去了?”   “还没,您来的正好,苏掌柜刚刚瞧过铺子,还在考虑中,不如由我带您看看铺面,让苏掌柜在这里好好想想。”   “还没决定呐,那敢情好,那就麻烦……”   “慢着,”苏广平突然出声打断了他们,“抱歉了邵掌柜,您来晚了一步,这铺子我租了。”   韩青梧丝好似丝毫不意外苏广平会如此说,他笑着问:“苏掌柜,租金六两一个月,您可是想好了?”   没有办法,苏广平原本是想压价的,可现在这情况还能压得下来吗?   这少年年岁看着不大,说来也是个读书人,可身上却完全没有读书人的那种清高之气,便是连这商场中这种小心思,他竟也能拿捏准确,算准了他想要租这铺子,却正好借用百草堂的掌柜,来将了自己一军。   “六两不贵啊,”邵长远想了想,便对韩青梧说:“这位小哥,我是真心想要租的,我看这位掌柜的他还有几分犹豫,不然不会在我来了之后,才拍板,不如这样,我每月再多给你五百文,如何?”   “你怎么能这样?”苏广平气愤不已,径直走到邵长远面前,道:“这铺子明明是我先看好的。”   “看好又如何?”邵长远才不理他,“你若是真相中了,立刻签了租约便是,又何必在这里犹豫,给了老夫机会?你若真想要,再往上加码便是。”   “两位请稍安勿躁,”韩青梧走到他们中间,将两人隔开,“我只问苏掌柜,您可是真相中我这铺子了?”   “是,便是立刻签了这租约也行。”   听见他这样说,韩青梧便对邵长远拱手致歉,道:“如此,便对不起了邵掌柜,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苏掌柜既然决定要租,那我便租给他了,您定然会寻得比我这儿更好的铺面。”   “多给钱你也不要?”   韩青梧笑笑,没有犹豫地摇摇头。   邵长远还是很想租这个铺面的,他原来就知道这个位置好,现在进来看了里面,宽敞整洁明亮,就更加满意了,谁知……   “你啊,”主人家既然这样说了,邵长远自然无话可说,谁让他晚来了一步,如此也没有办法了,邵长远悻悻而归,临走前,还不忘嘀咕一句,“书生呐,果真是不适合做生意!”   最终韩家茶社以每月六两银子的租金,租给了苏广平,更名为雅音书斋城北分铺。   韩青梧请了杜有源来作中间人,与苏广平签了租约,并拿到衙门备案。如此,韩青梧与顾瑜每月多了六两银子的进项。   待到傍晚顾瑜带着小青桐回到家中,韩青梧早已烧好晚饭,如同往常一样,在等着她一起吃饭。   饭桌上,韩青梧将今日之事说与她听,待听见那邵掌柜的加钱,韩青梧也没有将铺子租给他,顾瑜便有些不解,她问:“青梧哥哥,为何那邵掌柜多出钱,你也不愿意租给他呢?”   韩青梧替顾瑜盛了一碗汤,放在一旁晾凉,才道:“苏掌柜不光会修琴,据说琴弹的也很不错,他的分铺现在就在咱们家前面,若是我有需要请教指点的地方,岂不方便?”   可不是么?他今后不光是学琴,便是买书,买笔墨纸砚也都更加方便了啊!   顾瑜由衷赞叹,“你考虑的真是周全!”   晚饭过后,照例是两人的学习时间,只是现在韩青桐没有那么早睡觉,韩青梧便把他的小床挪到书桌边上,让他呆在小床里,这样他们可以边看着他,边学习。   韩青桐倒也算乖巧,他乖乖的躺在小床上,咿咿呀呀的说着没人听得懂的话,说累了,便安静的躺着,听哥哥低声给他的小嫂子讲解文章。   可今晚顾瑜完全不在状态。   因着旁边放了韩青桐的小床,韩青梧便坐的离她比较近。   顾瑜今天一天都在想着徐筱雅的话,现下韩青梧又离的她如此近,她脑子里乱哄哄的,心跳的比平日里快了一倍不止。   韩青梧又给她讲解了一遍,然后问:“懂了吗?”   顾瑜不敢说懂了,她怕他会叫她解释,偏又不敢说没懂,毕竟他已经说了三遍了。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便只能对着韩青梧傻笑。   韩青梧叹了口气,又将书页翻回去,“跟你我都没法着急。” 第46章   苏广平也确是真正能办事之人, 租铺子的手续全部办好之后, 他便开始着手布置分铺。不过韩家茶社原本的布局就比较适合书斋, 现在只需要再简单装修一下, 换上新的牌匾, 如此十来天过后, 雅音书斋便在城北新开张了。   因着城北只这一家书斋, 百姓又大都有些好奇的心理,因此新开张后,雅音书斋每日顾客络绎不绝, 生意十分兴隆。   苏广平进进出出都乐呵呵的,笑的合不拢嘴,对于当日韩青梧拒绝了邵长远而选择将店铺租给他, 更是感激不已, 便是韩青梧偶尔有关于弹琴方面的问题向他请教,他也丝毫没有表现出不愿意的样子, 极尽耐心的与他解惑, 加之韩青梧练习起来也足够刻苦, 使得他在短短十来日, 琴艺又更上一层楼。   这两个月在书院里学习的生活, 韩青梧已经完全适应,只是最近这几日, 他总是能感觉到那似有若无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可待他察觉时, 却偏偏找不到。那偷窥之人究竟是谁,目的又到底是什么?   他想不通,猜不透。   韩青梧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杜惟,杜惟倒是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妥之处,但终究也是提高了警惕。   这日下午有骑射课,众学子们都在更衣室中换骑射服。   骑射课是同科一起上,按照个人的骑射水准,分为初、中、高三个级别,书院的学生们都是男子,因此就只有一间大更衣室,可以同时容纳五十人。更衣室内有储物柜子,大家可以将换下的书院服放进柜子里,因着大家都只是脱了外面的罩衫,里面都穿着常服的,所以更衣室中并没有隔成小的单间,大家都有说有笑的在一起换衣裳。   杜惟正在跟韩青梧抱怨上午经史课时,夫子讲的篇章他根本就听不懂,马上便要到三月一次的考核了,杜惟真不知道该怎么办,韩青梧便约他下学后,去他家里,他们可以一起学习。   翟一铭在他们旁边,将他们的对话丝毫不拉的全都听了去。   他斟酌一番后,颇有几分小心翼翼的碰了碰韩青梧,“韩青梧,我听见了你们刚刚的说话,不知道我是否加入你们,下学后一起学习?”   翟一铭在戊戌甲班是个比较特别的学子,他看起来有些冷漠,也不怎么跟学堂里的其他人交流,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现在他主动与韩青梧说话,倒是让韩青梧有些意外。   韩青梧想了想问:“不知你家住何处?我与杜惟都住在城北清河大街,若是你住的太远,怕是不方便。”   “清河大街?”翟一铭正在叠着书院服,听见韩青梧这样说,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道:“那还真是巧了,我家也在清河大街上,离着水产市场不远。”   “竟不知我们原来都住的这样近,”杜惟将书院服胡乱的叠了几下,道:“那下学之后我们可以一道回去。”   韩青梧也点了点头道:“今日便与我们一起回去?”   “好!”翟一铭自然答应了。   三人正在说话间,忽然更衣室的里侧响起一阵骚动,像是有人起了争执。   “你如此鬼鬼祟祟的模样,是不是在偷窥?”   “……”   韩青梧顺着争吵声看过去,像是乙班的人,他随意的看了两眼,只见一人满脸憋的通红,十分气愤的模样,正在质问另一人,可那人却低着头,一声不吭。   莫不是真的偷窥被抓了现行?可大家同为男子,又有什么可看的?   韩青梧莫名觉得有些荒唐可笑,可他最近对偷窥这个词毕竟敏感,因此听见那人如此质问,便又多看了两眼,偏那被质问之人一直低着头,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位学子。   看了几眼也没看到真容,韩青梧遂作罢。   “莫不是……你莫不是……有龙阳之好?!”   这时不知是谁,莫名说了这句话,顿时惹得更衣室中一阵笑声。   韩青梧也笑着摇了摇头。   这些人,真是什么都能想的到!   众学子们的哄堂大笑,使得那位自觉被偷窥了的学子,更加的恼羞成怒,他大声道:“杨弘,你别痴心妄想,这辈子,我都不会看上你的!”   那位学子的意思是,他只看得上姑娘家,可偏偏他的话说出来后,大家的笑声更甚,原来他着急想与杨弘撇清关系,却没想到,他如此说却好似坐实了他好男风的事实,然而他并不是啊!   韩青梧离得并不远,将那人的话听的一清二楚。他不由得小声嘀咕一句,又是杨弘?他好男风?!   说到底,他与杨弘连认识也谈不上,他是喜欢姑娘还是汉子,韩青梧根本没有兴趣知道,便也没打算再听下去。   “小惟,换好了吗?我们走吧?”   “好,马上!”   韩青梧招呼杜惟,正要与他一起走的时候,突然更衣室内侧爆发出一声大吼,“谁给你的自信?谁要看你?”而后那人话音一转,“韩青梧,我一直在看的人是你!”   韩青梧脚下一滞。   还未待他转过身来,杨弘便以壮士断腕一般的气势,走到他面前。   “韩青梧,你说的对,我不能一辈子都躲在姑娘家的身后。”杨弘秀气的脸庞涨的通红,那双似葡萄一般的眼睛,盈盈浸润着水雾,“这几日我一直都在暗暗观察你,你对同窗友善,学习认真而刻苦,我觉得你是个正直的人,我想与你做朋友!”   这一番话,可算是自杨弘五岁之后,一次性说的字数最多,语句最完整,逻辑最通畅的一回。   说完之后,他只觉将自己的意愿悉数完整的表达出来,有种酣畅淋漓的畅快感。   那日韩青梧与他说不能一辈子躲在姑娘身后,仿佛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将他生生打醒。   自他被解救回来之后,身边的人出于爱护他,或者是看在他爹的面子上,都将他保护的很好,便连比他小的林彤,也对他照顾有加,他便心安理得的躲在这些关爱当中,可那日韩青梧与他说过那话之后,他猛然醒悟,若是真的如此懦弱一辈子,他怕是要一辈子做林彤的哥哥了。   自那日之后,在书院中,杨弘便不自觉地,会去关注韩青梧,他想与他成为朋友,可又不知该如何做。杨弘本来是打算足够了解韩青梧之后,再慢慢与他结交,可偏偏今日被人如此误解,逼迫他不得不同韩青梧说出他的想法。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的措手不及,倒是给了他勇气。   若是韩青梧能答应,那真是太好了。   可他要是不答应,也无妨,因为他,杨弘觉得自己能如此说一番话,也足够了,今后再慢慢的与他结交便是。   听见杨弘的一番话,韩青梧觉得自己是找到了那偷窥之人,“便是你,日日在书院中监视我?”   “……”韩青梧的措词让杨弘有些羞愧,“对不起,我不敢与你直接说,便一直偷偷的跟着你,想寻个适当的机会……”   “我不好男风。”韩青梧拒绝的毫不犹豫。   杨弘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不由得急了,“我……我也不好这个,我就是……就是想与你做朋友。”   “那你大可以大大方方的来与我说便是,又何必如此偷偷摸摸的呢?”   “抱歉,”杨弘低声道:“我一直都没有朋友,我……我不知道该怎么……与人交朋友。”   韩青梧倒是没想过是这个答案。   惠州城首富的儿子,他说自己一直都没有朋友,谁信呢?即便他不爱结交,别人也会巴巴凑上去吧?   偏偏杨弘那满脸真诚的样子,很难让人认为,他是在撒谎。   第一次见他时,他便是一副小蜗牛的模样,将自己包裹在厚厚的壳中,谁也不理。如今小蜗牛好容易伸出了触角,韩青梧觉得自己或许可以选择,试着相信他。   思及至此,韩青梧对杨弘笑了笑,说:“既如此,那便与我们一起吧!骑射课要开始了,快走吧!”   说完,韩青梧招呼杜惟道:“走了,小惟。”   韩青梧已经转身走了,杨弘还有些傻愣愣的站在那里,杜惟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道:“小葡萄,你不是要跟青梧做朋友吗?他都叫你一起走了,你还愣在这里干嘛?”   杨弘简直不敢相信,以至于忽略了杜惟对他的戏称。他忙不迭地拉住杜惟问:“真的吗?真的吗?你们肯让我与你们一起了吗?”   “自然是真的!”   杨弘听见杜惟肯定的回答,开心的嘴都合不拢了,“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追上他呀!”说着,杨弘扯住杜惟的袖子,拉着他便追着韩青梧而去。   这是杨弘第一次,靠自己去结交的两位朋友,他心中是满满的成就感,便连这春寒料峭,冻杀年少的春风吹在身上,他也丝毫不觉得寒冷。   杨弘在书院中,为结交了新的朋友而兴奋不已,他的青梅竹马林彤,却听见了一个让她震惊的消息。   正午时分,林彤照例到正房的花厅,与母亲一道用午饭。   她刚刚穿过月亮门,便看见父亲的随行小厮,在花厅的门外候着,便知道她父亲回来了。   “我爹今日怎么中午便回了?”林彤随口说了一句,便有那守在院外的丫鬟听见,上前道:“是,夫人找老爷有急事,便着人将老爷请回来了。”   林彤斜睨了那丫鬟一眼,“可知是什么事?”   “奴婢不知。”   “嘴巴闭严实了,便是知道也不可随意乱传话!”   林彤的声音虽然还很稚嫩,可那严厉的语气,让人不能忽视,小丫鬟立刻慌了,扑通一下便跪了下来,“请小姐恕罪,只因是小姐问话,奴婢这才回答的,若是旁的人,奴婢定然是半个字也不会吐露。请小姐恕罪!”   “行了,起来吧,下不为例!”   “是,”丫鬟又立刻站了起来,生怕慢一点又会被说,“多谢小姐!”   因着这耽搁了一会儿,林彤进到花厅时,便只听见她娘说:“这可真是万万没想到!” 第47章   “娘, 您没有想到什么呢?”林彤刚一踏进花厅便问道。   林广泰此时坐在花厅中央, 紫红褐色的紫檀木圆桌旁, 手中端着一盏香茗, 范玉香站在他身后, 正在给他捶着肩, 却没想到她的宝贝姑娘这个时候进来, 也不知将他们的话听了多少去,她面上有些讪讪的。   “没什么,我和你爹正说着话呢!”   “我能听吗?”林彤过去, 挽住林广泰的手臂,左右摇晃着,“爹, 我这刚巧听了个没前没后的, 您就行行好,别吊女儿胃口, 快说给我听听吧!”   林广泰清了清嗓子, 正要说话, 范玉香在他肩上擂了一下, “老爷, 我们都还没有打算好,您先别跟彤儿说。”   范玉香这样一说, 林彤更加起劲了,“是关于我的?”她立时蹲在林广泰膝旁, 仰着头, 乖巧极了,“爹爹,快告诉我,是什么事?”   林广泰倒是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他原来也答应过他家姑娘,她的婚事要与她商量着来的。   他呵呵的笑了,将茶盏先放到桌上,然后拉着林彤,坐到旁边的圆凳上,拍了拍她的手,方才道:“你娘,相中了一位书生,想说给你的,便托人去打听,谁知,那书生竟然已经有了指腹为婚的妻子,虽说现在因着在孝期,加之年龄又小,还未成婚,但终归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交换过婚书的。”   原来是这件事。   林彤还完全没有要嫁人的想法,不以为然的说:“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如此便算了呗,还担心我嫁不出去吗?”   边说着,她还边学着她爹的样子,手指捏着小茶盖,轻轻拨了拨,低头小啜一口,秀气的眉眼马上皱在了一起,“好苦啊!真是不知道爹爹为什么喜欢喝茶。”   “喝茶有什么不好的?提神清心。”林广泰又端起茶盏,拨了拨茶盖,喝了两口,而后啧了一下嘴,微微摇了摇头,才道:“淡了。”   他又道:“说起好茶,还是碧瑶青味道足够醇香,只可惜,被韩氏一族收回去之后,价格暴涨,寻常百姓家已经喝不起了,呵呵,别说寻常百姓了,便是我想买,也得考虑考虑!”   范玉香在一旁心有不甘的说:“是可惜,要是那碧瑶青的少东家作了你的女婿,还怕没有好茶喝吗?”   林彤听见她娘如此说,又有些迷糊了,不说是书生吗?怎么又扯上碧摇青的少东家呢?碧摇青她听过的,那不是惠州城最有名的茶商吗?   “爹,娘,你们说的到底是谁啊?都把我给听糊涂了!”   林广泰在一旁道:“我们说的是同一人,他原是韩家茶社的少东家,后来脱了本族,一人撑着门户,今年刚入青山书院,名叫韩青梧。”   韩青梧?!   娘亲相中的人是他?!   娘亲想要把自己嫁给他?!   林彤心头忽地猛跳了几下。   她抚着自己的胸口,不知道为何心上会一阵乱跳,恐怕是吓得。   她拍拍胸口,轻舒一口气,稳定心神。   娘诶,光是听见他的名字就快有心疾了,要是真嫁给他,那还得了?   林彤赶紧表明态度:“娘,我可不要嫁给他!”   “你倒是想呢?人家已经有媳妇了!可惜啊!”范玉香惋惜道:“老爷您还是咱闽南府同知呢?连替女儿找个好夫君都不行。”   “怎么着?你这是想强拆人家姻缘?我看你是不想做这个夫人了!”   “谁说要强拆了?就不许人家自动解除婚约?反正也不是现在就成婚,时间还长着呢,”范玉香倒像是有什么别的想法,“且看着他们能不能成吧!”   “娘,您不许乱来,”林彤着急的跺脚,“我说了,我不想嫁给他!”   “那你想嫁谁?那个胆小鬼杨弘?你还太小,还不懂什么样的男人好,再说了,又没叫你现在就嫁,急什么?”   “我一直当他是哥哥,我也不要嫁他!”   “你呀,你又不是没有哥哥,”范玉香恨她不开窍,“你已经是大姑娘了,少和别的男子来往,知道吗?”   “我不跟你们说了!”林彤一扭身,跑走了。   范玉香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嘀咕道:“好好走便是了,跑什么呢?这哪里还有大家闺秀的模样!”说完她又嘱咐丫鬟,给她将午饭送了过去。   林彤从父母的院子里回来之后,脑子里纷繁杂乱,闹哄哄的。总是不期然的,便冒出韩青梧那张冷峻的面容。   午饭也没有什么胃口吃,午休时分,躺着床上翻来覆去半天,也睡不着,索性起身,弹了会琴。才弹了不过几首,便觉呆在屋子里,憋闷的很。   雅音书斋的分铺已经开张了,要不去逛逛吧。   唤来丫鬟替她梳妆打扮,待她全部收拾完毕,正要跨出屋子时,又停下脚步了。   那铺子是韩青梧的,要是在那儿,遇见了他,该怎么办?   林彤的贴身丫鬟商音,见她忽然停下了脚步,不由得问道:“小姐,怎么不走了?”   林彤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完全没有听见商音的话。   韩青梧只是房东而已,也不会天天去自己出租的铺子里,肯定不会遇见的。如此想着,林彤便丝毫没有犹豫的走了。   待她到雅音书斋时,已是酉时,快要收铺了,是以店内的没几个客人,林彤刚一踏入书斋,一眼便看见书斋那直至屋顶的高大书架前,韩青梧手中正捧着本书,看的认真。   她就那样站在门口,不敢进去了。   “林姑娘来了?”   林彤站在那里,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便见苏广平自内而来,“我这铺子开张,姑娘还是第一次来吧,可真是赶巧了,今天上午刚到的一本新琴谱,我特意给姑娘留着,来看看喜不喜欢。”   “嗯……那多谢苏掌柜。”   苏广平如此热情的招呼她,她也不好掉头就走,磨蹭了几下,还是随着苏广平进了书斋。   苏掌柜将琴谱拿给她,示意她慢慢看,便又去一旁整理书架了。   书斋内很安静,只听见偶尔有人走动的脚步声。   林彤手中翻着琴谱,心里却不太平静,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视线总是不受控制的,落在韩青梧的身上?   这时,书斋内又进来一位后生,手中还抱着小娃娃。   他进来后,也微愣了愣,停在门口,似乎也在考虑是要进来还是离开。   苏广平立刻上前招呼道:“这位小……哟,是位姑娘家,第一次来书斋吧,想要些什么?”   “您不用招呼我,”那男装打扮的姑娘灿然一笑,微抬下巴,点了点韩青梧的方向,“我是来找他的。”   来人正是顾瑜。她在徐府的誊写工作今日全部完成了,所以回来的比较早,她本想趁着时辰尚早,来书斋看看有什么合适的礼物,可以送给韩青梧,还有两日便是他的生辰,她却只绣了一方帕子,一直想找更好的礼物给他,可都没有看见合适的,便想着,这家新开的书斋是不是会有好物。   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他了。   韩青梧下学后没有马上回家,而是留在书院里,与杜惟,杨弘,翟一铭一起学习,四人互相讨论着篇章和题目,感觉对于文章内容的理解,要比原来深刻的多,他们便约定,以后下学若是有时间,便将当日所学内容都复习一遍再回去。   快到家时,杜惟又说要来书斋看看,翟一铭便将韩青梧也拉来了。谁知书斋中并没有他们感兴趣的书,他们二人便先走了,韩青梧倒是留了下来,看的忘了时辰。   顾瑜进来看见他,一时便有些犹豫,她没有告诉他要给他过生日,打算给他一个惊喜,她便想着要不趁着他没发现,偷偷溜吧,可偏偏掌柜的出声招呼了。   顾瑜索性抱着小青桐,径直走到韩青梧身边。   韩青梧看的认真,便连有人走到身旁,都未曾关注。   顾瑜也不打扰他,抱着小青桐在一旁,点着书架上一排排的书脊,轻声道:“书,桐桐,这是书,书本里有好多好多的知识,等你长大了,让哥哥教你好不好?”   韩青桐看见码的整整齐齐的书,便想伸手去摸,顾瑜赶紧将他抱远了一点,“你不能动的,桐桐,你还小,可别把书撕坏了。”   韩青梧听见顾瑜和桐桐说话的声音,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待他从书本中抬起头,发现他们居然就站在旁边。   他小声道:“你已经回来了?”他侧身看看外面,天色倒还挺亮的,“怎么今日这么早便回了?”   “徐先生那里的活计今日全结束了,我便提前回来了。”   “嗯,饿了么?”   “不饿。”   韩青梧微微笑了,他抬手,揉了揉顾瑜额前细碎的刘海,又捏了捏小青桐胖嘟嘟的小脸蛋,“那你们乖乖的,等我一小会儿,我很快看完,就回去给你们做好吃的。”   “好!”顾瑜答应下来,又好奇的问:“青梧哥哥,你为何不买下来,回去慢慢看?”   韩青梧弯腰,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很贵!”   “哦!”顾瑜又看了两眼封面上的名字,便什么也没说了。   林彤坐在书斋一隅,将他们之间的互动全部都看在眼里。   她听见他压着嗓子说话,声音竟是别样好听;她看见他抬手揉了他们的头发,笑容竟是这样的温柔。   她从未想到过,原来那个板着脸,有着冷峻面容的韩青梧,笑起来这么好看,那笑容直直击入她的心里,刹那间,仿佛一切都静止了。   林彤的俏颜,忽然便染上了淡淡的红晕。   韩青梧并未让他们等很久,只见他匆匆浏览了一遍之后,便小心的将书合上,将它放回原处,然后从顾瑜手中接过小青桐,与苏广平打了声招呼之后,带着他们回去了。   由头至尾,他都没有注意到林彤。   回到家后,韩青梧便开始着手准备晚饭,顾瑜在屋里看着小青桐。   但顾瑜并未像往常一般,趁着韩青梧烧饭的时候,给小青桐洗澡,而是等到韩青梧进厨房烧饭时,便偷偷的抱着小青桐,又跑了出去。 第48章   顾瑜抱着小青桐一路疾行, 待看到雅音书斋尚未收铺子时, 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来得及。   她进入店铺内, 直接到了刚才韩青梧看书的地方, 视线在一本本的书脊上梭巡。   找到了, 就是它!   《周髀算经》。   刚刚青梧哥哥看的就是这本书。   顾瑜想将那本书抽出来, 无奈抱着小青桐,她便腾不出手来了。她转身看看周围,掌柜的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店内只有靠近琴案那边,有两位姑娘,一位坐在椅子上, 手中拿着本书, 但好像注意力并没有放在书上,另一位站在她身边, 看着衣着打扮, 像是她的丫鬟。   顾瑜等了一会儿, 掌柜的还没有出来, 她想了想, 便走到那两位姑娘面前,“姑娘好, 请问一下,你们知道掌柜的去哪儿了吗?”   自韩青梧他们走后, 林彤的思绪便有些飘忽, 现下听见顾瑜的声音,忽地一下回了神,仔细一看,才发现面前的这位,正是刚才跟着韩青梧一块儿走的姑娘。   怎么又回来了?   她下意识地歪了歪身体,视线绕过顾瑜,看向她的身后。   顾瑜不知道林彤在看什么,便也转身,身后空无一人。   林彤微微有些失望,坐正身子后,依旧沉默不语。   商音不知一向礼貌有加的小姐今日这是怎么了?别人来相询她竟然也不搭理。商音有心想要告诉顾瑜,只是她家小姐没有开口,她一个做丫鬟的,自然也不好多嘴,便只得抱歉的笑笑,什么也没说。   顾瑜见那位小姐没有搭理自己,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说了句打扰了,便离开了。   她又等了一小会儿,掌柜的还没出现,她等不了了,再耗下去韩青梧就要发现她不在家了。顾瑜想了想,便直接往店铺的后面走去。   这家铺面的结构她自然是熟悉的,掌柜的既然不在店内,也许会在后面的屋子里,先去那里找找看吧。   顾瑜走到铺子后面,见门是关着的,便朗声询问:“请问掌柜的在吗?”   “在,在的。”说话间,屋门应声而开,苏广平从屋内走出来,“抱歉,抱歉,新铺开张,还有不少需要整理的地方,怠慢了!”   “不妨事的。”顾瑜自是理解,她笑笑道:“掌柜的,我想问问,刚刚青梧哥哥看的那本《周髀算经》,要多少银子?”   “怎么?姑娘想买?”苏广平倒是有些诧异,那书的价格可不菲,说起来都能算的上是镇店之宝,想来是这姑娘不知道此书的珍贵。   苏广平耐心解释道:“这《周髀算经》可以说的上是古书了,我这店里也就只有这一本,别说我的店内,便是这闽南府,也都找不出第二本,它的价格,姑娘尽可以想象。”   “……”   顾瑜立刻没了声音,竟然这么贵啊!   难怪青梧哥哥今日就这样站在这里捧着书看,平日里他是不好意思如此蹭书看的。那怎么办呢?本来想着,既然青梧哥哥这么喜欢,不管要多少银子,自己咬咬牙,买下送他便是,可现在看来,是出不起这价了。   顾瑜微微皱着眉,很是失望。   苏广平自然也知道她要买给谁的,只是这书,真是太珍贵了。他想了想道:“若是韩小哥喜欢,你让他每日来看便是。”   顾瑜摇了摇头,“谢谢您了苏掌柜,青梧哥哥怕是不好意思这样一直蹭您的书看。诶,对了,”她忽然想到一个好办法,“苏掌柜,不知可否借您这本书,让我带回去抄一下呢?只要两天时间,两天之后我定然完璧归赵。”   说完顾瑜又补充道:“我不白借您的,我付银子,您说多少银子,可以让我带回去抄一下呢?”   顾瑜觉得这个办法真是太好了,她神采奕奕的看着苏广平,大有不借给她便誓不罢休的气势。   苏广平顿时哭笑不得。   他真是不想借出去,这么宝贝的书,离了他的视线范围内,还不知会怎样呢,便是半个时辰都不行啊,更何况是两日。   可这姑娘如此期待的看着他,又是要送给韩小哥的,这拒绝的话,有些说不出口。   苏广平认真想了想,道:“不若这样,你在我店里抄,可好?明日我一开铺子,你便来都行,待上一整日也无妨,我不收你的银子,还免费提供茶水。”   他又道:“姑娘,这已经是我能做的最大的让步了,若是你不接受,我也没办法,这书实在是太珍贵,我不能拿它冒险,若是有个万一,你说该怎么办?”   苏广平说的也没有错,顾瑜虽不是个读书人,可她是个爱书之人,完全能理解苏广平的担忧。   但是她白日在酒铺里做活计,没有时间啊!韩青梧的生日在两日之后,这两日里,只有每日中午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下午还有一个时辰,她会比韩青梧提前到家。   那么只有利用好这两日四个时辰了,明日再去和刘娘子交待一下,请她帮忙多照看一个时辰,这样她可以专心的抄写。   想到这里,顾瑜便说:“掌柜的,就按照你说的办,我明日午时过来,在您这儿抄写一个时辰,方便吗?”   苏广平见她答应了,也是松了一口气,“行,方便,我中午不收铺子,你尽管来便是!”   “那就好,先谢谢您了掌柜的,您可帮了我大忙了。”顾瑜笑眯眯的说:“那我便不妨碍您收铺子了,我先回去了,明日见。”   说完,顾瑜抱着小青桐走了。林彤见她走了,也下意识地起身,到苏广平身边时,只道:“今日太晚了,琴谱都看的不甚清楚,明日我再来。”她未等苏广平回答,便急急的也出了店铺。   商音不明白为何林彤忽然这么着急,跟着后面叫:“小姐,等等我呀。”   林彤立时停下脚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商音立马闭了嘴。   林彤复又跟在顾瑜的身后,眼见着她出了铺子后,便拐进了商铺旁边的小巷,随即进了侧门。   林彤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雅音书斋的铺子,又看了看那个顾瑜刚刚进入的侧门,稍微站了一会儿,便领着商音回去了。   顾瑜回到家,偷偷摸摸的又回到屋子,赶紧三两下便换了衣裳,套上在家的常服,又给小青桐换了身衣裳,才刚刚做完这一切,便听见敲门声,接着便听见韩青梧在门口问道:“可以进来吗?”   “可以可以。”顾瑜赶紧去把门打开,也不敢看韩青梧,转身便又快步走到床边,将小青桐抱起来,将脸埋在他的小胸脯上,以此来掩饰自己刚刚才偷跑回家,以及有事瞒着他的心虚。   她这举动倒是惹得小青桐咯咯直笑,还以为在和他玩呢。   便是韩青梧也是这样认为的,“快来吃饭了,别逗他了。”   “来了,”顾瑜平复了下心情,轻松了口气,便把小青桐放在旁边的椅子上,让他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吃点。   饭桌上,两人闲话家常。韩青梧说:“今日我下学后,和杜惟,翟一铭,还有杨弘他们三人一起学习了。”他自是知道顾瑜只认得一个杜惟,便将翟一铭和杨弘又细细与她介绍一遍,然后接着道:“我还挺喜欢这样几人在一起学习的,大家互相交流,取长补短,感觉理解的更加透彻。”   “嗯,孔夫子不是早就说过吗?‘三人行必有我师。’”   “呵呵……”韩青梧见顾瑜能将学到的知识活学活用,很是高兴,却故意逗她,“进步很大嘛!”   “都是韩夫子教的好啊!”   这句话让韩青梧很受用。   顾瑜显然也知道,在他的对面,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狡猾的像只小狐狸。   韩青梧忽然伸手,越过桌子,想去揪住她因为笑着,而微微皱起的,可爱的小鼻子。   顾瑜的反应也很迅速,她一个侧身,堪堪躲过了,她捂着鼻子可怜兮兮的说:“别捏我的鼻子,会塌的。”   她都这样了,韩青梧又怎么下的去手?本来也是逗她的,便只道:“好,我不捏,快吃饭吧!”   顾瑜又开心的坐正身子,谁知才刚刚坐好,他的手便又伸过来了,直接在她的脸蛋上捏了一下,就像捏小青桐那样。   她捂着被他捏过的地方,又是害羞,又是气他偷袭,又是气他说话不算话,“不是说好不捏的吗?”   韩青梧很无辜的点点头,道:“我没有捏鼻子啊!”   这人……!!!   顾瑜捂着脸,瞪他。   瞪着瞪着,自己先没绷住,扑哧一下笑出来了。   “幼稚,不理你了。”   “嗯,我理你。”   “……”   待用过晚饭,韩青梧照例拿着书来和顾瑜一起看。   但是顾瑜现在《论语》也看的差不多了,她也不去考科举,能懂个大概就行了,而且这段时间她都在看这个,多少有点厌倦了,今晚便拿出林逊之送的那几本书来看。   林逊之送的那几本书都是关于学习乌斯臧语言的书,韩青梧没有一点兴趣,而且他也不懂,便完全教不了顾瑜了,可是她却看的津津有味,还时不时的小声读出来,拿笔在纸上学着写。   韩青梧见顾瑜看书看的投入,完全不像平日里那样,缠着自己问这问那的,他反而有些失落。他单手支着头,就这样看着顾瑜学习,偏看了半天,她都没有反应。又等了一会儿,还是如此。   韩青梧忍不住出声问道:“那么好看?”   “嗯。”   “说的什么?”   “乌斯臧的语言啊。”   他当然知道是什么书,不过见她那样专心,便也不忍心再去打搅她了,翻开自己的书,在她旁边也认真的看起来。   第二日中午,顾瑜一到酒铺的休息时间,和杜有源打了声招呼,便去了雅音书斋,连午饭都没有顾上吃,就在铺子旁边买了一个包子,垫垫肚子。   她进了书斋后,刚巧苏广平也在,他一见她,便笑着招呼,“姑娘来的可真准时啊,桌椅我都给你备好了,”他指了指铺子里边,靠窗的位置,摆上了一张书桌并一把椅子。   那个位置比较偏僻,若是商品摆放在那里怕是少有顾客愿意过去,但用来读书写字确是最好不过的清净地方了。   顾瑜拱了拱手表示感谢,“苏掌柜考虑的真周到。”   如此标致的姑娘家,偏偏穿着男装行男子之礼,行动之时却也如春风拂柳般灵动自然,苏广平一时没有忍住好奇,问:“姑娘为何总做男子装扮?”   “我在十里飘香做小伙计,男装方便行事。”   “原来如此,待我铺子收拾好之后,定然去拜访杜老板。”   “苏掌柜有心了。”   苏广平笑着摆了摆手,然后又问:“姑娘可是现在便开始?”   “对,不过我想先选一下笔和纸。”   苏广平原本想给她推荐的,可见她自己选起这两样物品时熟门熟路的,不由称赞道:“姑娘原来也是行家啊!”   “只不过多写了几个字,比较了解罢了,哪里便称得上行家了。”   苏广平见顾瑜已经选好了纸笔,便拿出《周髀算经》递过去,顾瑜却没有立即接过来。   “请稍等。”她说。   只见顾瑜去到铺子后面先将手仔仔细细的洗净,然后完全擦干,才从苏广平手中接过那本书。 第49章   顾瑜写字前原本有个习惯, 便是将要抄写的内容从头至尾都通读一遍, 先理解之后再写, 失误率较低。但这回她没有时间这样做了。   顾瑜先在桌上将笔纸摆好, 将墨细细的研磨好, 这才将纸铺平, 用镇纸压牢, 起首空两行,写上书名,然后翻开书的第一页, 照着书上的内容,再另起一行,开始逐字逐句地认真抄写起来。   随着书页一页一页的翻过, 顾瑜慢慢的, 开始不知道自己在抄些什么。   ‘勾股幂合以成弦幂’是什么意思?   这些奇奇怪怪的图形又是什么意思?   天老爷!青梧哥哥看的究竟是本什么书?!   顾瑜遇上了自识字会写字以来,最大的难题——通篇写的都是大铭通行的官字, 可是为什么合在一起之后, 她就完全看不懂了呢?!   她开始急躁起来。   越是着急, 便越是出错。   写字的部分还好, 偏偏画图时, 线条总是画不顺畅,不是多一条, 便是短一截。   写废的纸一张接着一张。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顾瑜索性将笔架好,闭上眼睛, 双手食指撑在额前, 大拇指按压两侧颞颥,然后什么事也不想,让自己慢慢的放松下来。   林彤便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她昨日在一旁听见了顾瑜今日会来店里抄书,当时是有些不信的,便想着今日来看看。   大铭朝对于女子,一贯奉行的便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姑娘家若是能识得几个字,便已经说明这家姑娘的家境不错,且爹娘也是个疼女儿的。   林彤也是识字的,启蒙之后跟着哥哥的先生学了一点儿四书五经,后来便是范玉香请的嬷嬷教她女训,女德,但她更多的精力,还是都放在弹琴上了。   她幼时见哥哥练字,她也跟着练了一段时日,可有时候写一个字都要悬臂练习半天,太枯燥太辛苦,便没有继续下去,反正那字写的能看的过去,旁人认得出来便行。   是以昨日她见到顾瑜,又听见她说要抄书送给韩青梧,便回去向她娘亲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下,知道自己下午所见的女子,是韩青梧指腹为婚的妻子,因为父母双亡之后,又没有旁的亲戚家可以去,这才寄养到他家的。如此一个家境背景全无的孤女,能写出什么样的好字?   是以她今日倒是要来看看,这姑娘有多么的不知天高地厚。   林彤跨进雅音书斋的门,第一时间并没有看见顾瑜。   难道是昨夜又忽然改变主意,不来了?毕竟抄书并不是一件易事。   她轻抬脚步,又往里走了几步,却看见那两大排书架的侧边,靠着窗边的书桌旁,顾瑜正坐在那儿,闭着眼睛,揉着颞颥。   林彤脚下微顿,而后走到书架旁,随意抽出一本书,状似看书,实则眼睛正看向顾瑜摊在书桌上的纸张。她已经写好的才只有四、五张,林彤首先看到的,便是她扔在一旁的,上面画的乱七八糟不知是什么的图形,字是半个也没看见。   果然不行吧?这画的都是什么呢?山水不像山水,鱼虫不似鱼虫。   待林彤的视线越过那些画坏了的图形,落到另一侧的文字上时,她怔了。   遂又靠近了几步去看。   只见那几张纸上写满了,一个一个的小字,仿佛是印出来的一般,整齐,整洁,一眼看去,赏心悦目。   这样好看的字,真是她写的?   林彤看着那闭着眼睛静思的姑娘,不愿相信。   顾瑜休息了不到盏茶的时间,觉得心绪已经平静下来,遂睁开眼,又拿起书来,将那图形仔仔细细的重新看了两遍,然后起身,换了一张新纸,而后拿起毛笔,在墨中沾了两沾,对照着书上的图形,手臂空悬着,用毛笔最最尖细的部分,开始描绘书中的图。   这一次的描绘,顾瑜几乎屏息静气,不急不躁,终于将那副图画的与书上几乎丝毫不差。   “呼……”顾瑜长舒一口气,“总算完成了。”   她将那张图放到一旁,接着又开始抄文字部分。   林彤站在一旁,亲眼看着那精巧秀美,却又暗带笔锋的字,一个个的从顾瑜的笔下出现,这才不得不承认,她的字,写的真的是好。   她站在那里看顾瑜,她的面容沉静,心无旁骛,仿佛整个人都沉浸在那字的世界里,林彤的心里也不知是嫉妒还是羡慕,狠狠绞了两下帕子,转身走了。   顾瑜的心思全都在那《周髀算经》这本意外的难抄写的书上,根本没有察觉自己的字已经被人偷偷看了去,还无意中,顺带地打击了旁人的自信心。   顾瑜如此认真细致的抄了两日,在韩青梧生辰的这天早上,《周髀算经》还只是抄了一半而已。   只有今天中午这一个时辰,是肯定完成不了了。顾瑜考虑了一下,决定将抄写好的这本,作为上册,送给韩青梧,然后她再接着抄,把后半部分抄好了,作为下册再送给他。   这日一大早,顾瑜便起来了,先伺候小的喝羊乳,待小的喝饱饱之后,她便将他放在圈椅上坐着,四周都围好防止他掉下来,然后她又去煮了长寿面,将面捞起来过凉水,烧面汤,还煎了两个荷包蛋。   这些都做好之后,她在厨房门口望了望,没过一会儿,便见那一抹书院蓝出现在回廊处。   清晨阳光微熹,淡淡的笼在少年身上,随着他匆匆而来的步履,在衣角翻飞时忽隐忽现。   顾瑜站在门口,微眯着眼,看着沐浴在晨光中的韩青梧,她也不由得伸直了手臂,仿佛汲满了阳光迫不及待要舒展的嫩芽。   活力满满。   这样的早晨真美好!   早晨时间短,他们一般就直接在厨房吃了,顾瑜见韩青梧快要到了,便对他招了招手,而后一转身进了厨房。   待韩青梧进来时,便见顾瑜端着一碗面,上面飘着几颗翠绿色的香葱,还卧了两只黄澄澄的荷包蛋。   “青梧哥哥,生辰快乐!”   顾瑜将面放到桌上,笑眯眯的说:“这是我煮得长寿面,快来尝尝看。”   韩青梧很开心,父母走后,还有他的小瑜儿,记得他的生辰。   他坐下,吃了一口,唔……   “好吃吗?”顾瑜期盼的看着他。   韩青梧笑了。   这……貌似没有味道。   顾瑜见他笑了,便觉自己的面定然不差,又说:“那快尝尝荷包蛋。”   韩青梧依言,夹起蛋的一角,那蛋黄忽地颤动。   还是溏心的呢,看起来不错。   韩青梧轻轻咬了一口。   “好吃吗?”顾瑜迫不及待地问。   韩青梧看着她,一时有些一言难尽。   咸,就一个字。   他默默的将两枚蛋都埋进面里,然后轻轻拌了拌,又吃了两口,才道:“好吃。”   顾瑜双手托腮,坐在他对面,笑眯眯的看着他吃自己煮的面。   韩青梧见她一直看着自己,便问:“你已经吃过了?”   “哦,”顾瑜这才想起来,“还没呢!”   她赶紧给自己装了一碗,又装了一点给小青桐,就这样,自己吃两口,又换成勺子,喂小青桐吃点。   韩青梧吃着面条,想着顾瑜一会儿,应该就会拿出东西送与自己。这还是她第一次送自己礼物,他定要好好收起来,作为定情信物。   可是等他全部都吃完了,顾瑜还没有任何表示。   “青梧哥哥,我吃完了,先去酒铺了。”   “你这就要走了?”   “嗯,”顾瑜看看外面的日光,“时辰不早了,青梧哥哥你也快点吧。”   有什么东西没有给我吗?   这句话韩青梧没有问出口,可是他的眼睛一直看着顾瑜,那样的目光,顾瑜忽然明白了。   顾瑜猜到他在等着什么,可是自己想要给他个惊喜,而且那书还没有集结成册,待到中午时,她还要去书斋把它们都装订好才行啊!   她只能心里说着抱歉,表面上装着不明白的样子,“哎呀,都这个时辰了,来不及了,我要走了,晚上见啊青梧哥哥。”   顾瑜着急忙慌的,带着小青桐就走了。   厨房内转瞬安静了下来。   韩青梧望着门口,良久,而后低头,看着碗里半糊状态的面,默默的将那碗忽咸忽淡的半糊面全部吃完,才去书院。   待到中午,顾瑜又去书斋,又在书的最后一页,写上书名,作者,抄书人的名字,时间,从哪儿借的书抄写的。待这些全部写完之后,一并请掌柜的装订成册,如此上册便完成了。   苏广平拿着顾瑜抄写的《周髀算经》一页页的翻看,边看边赞叹,“姑娘,你这一笔簪花小楷,写的着实漂亮,若不是这两日你在这里抄写的时候我也在场,真是不相信这些都是你写出来的,我敢保证,把你写的这些拿出去,跟人说是印出来的,怕人家也都会相信的。”   他又翻看了两页,“字写的好便算了,你连这图也画的如此精准,这就难了。”   看着看着,苏广平忽然想到,“顾姑娘,你可知道,为何这《周髀算经》如此昂贵吗?”   顾瑜想了想到道:“您说过,整个闽南府怕也找不出第二本,想来是因为它稀有。”   “是,造成它如此稀有的原因便是这图,太过难画,这算学方面的书籍,不比四书五经,一向都比较稀少,因为它牵涉到画图,比例之类的数值,具体的我也不甚明白,但我却是知道,若是图画的不好,得出的结果可用南辕北辙来形容,如此便让那些懂得算学之人看的云里雾里的,你说这样的书还会有人要吗?再说这图不光是不容易抄写,便是印刷也是不容易啊,久而久之,这算学方面的书便愈发珍贵了。”   顾瑜点头道:“苏掌柜您说的我感同身受,我在画图的时候也很挫败,废了好几张纸,才终于画好的,比起光抄写文字,这难度不是大了一点半点。”   “是,”苏广平说着,又有些为难的样子,道:“唉,姑娘,你这样说,我又有些不好开口了。”   “苏掌柜但说无妨。”   苏广平想了想,还是说道:“如此,我有个不情之请,顾姑娘这一笔字写的漂亮,这图画的也精确,是以我想请姑娘在完成了这《周髀算经》之后,再替我抄写一遍,这样,我便可将这正本收好,然后留姑娘抄写的这本在外面,借阅给那些想要学习算学的学子,岂不是一件美事?”   “这笔墨纸砚,皆由我来出,只希望姑娘能拨出时间来,完成一本。”   抄这本书不光是费时间,也是耗费精力的一件事,可掌柜的肯把这本书借给她抄,而且他也是为了诸多学子着想,于情于理,顾瑜都很愿意帮这个忙。   “苏掌柜,您这个提议真是太好了,待我将这下册抄完,便再重抄一本。”   “如此,我就先谢谢顾姑娘了!”   “您别客气。”顾瑜说着,从衣袖中掏出荷包,“我把这纸张和笔墨的费用给您,我算了,约四百文,您看看对不对,另外借您的书抄写,您看看给多少钱合适?”   “笔墨纸砚是四百文钱没错,但借书的费用便算了,当时也就说了不用的。”   “呵呵……”顾瑜笑着道:“掌柜的,您做生意真是个实诚人,但我却不能占您这个便宜,您肯借出那么珍贵的书,又给我用了书桌,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了,这样,借书我便算给您三百文,好吗?”   “行,多少都行。”   最后全部上册完成,连纸张费用算在一起,总共用去了七百文钱,顾瑜觉得非常值得,韩青梧有好书看了。   苏广平也收获意外之喜,这下可以将这些孤本书籍都放出来给学子们借阅。   下午下学时,杜惟约韩青梧一起去外面吃了晚饭再回去,要给他庆祝一下生辰,杨弘听见后,也表示赞成。他与韩青梧,杜惟和翟一铭这几人相熟之后,性格比原先外向了些,虽说对着陌生人还是说不上两句,但与他们在一起时,能像正常朋友之间那般交流。他甚至还提议道:“不如去我家画舫吧,今日天好,我们边游船,边吃饭,别有一番趣味。”   翟一铭只淡淡一笑,“若你们都去,那么便算上我一个。”   韩青梧原先家境颇丰,但也不像杨弘如此豪富,画舫是从未坐过的,心里也有几分向往。但他想了想,还是道:“不如你们去吧,我改日再同你们一道。”   杨弘问:“为何今日不行?”   杜惟自是猜到了,便打趣韩青梧道:“可是怕你那小媳妇等着急了?”   韩青梧完全没有害羞,神色自若地点点头,“嗯,早上出来时并未与她交待过,所以还是回去比较好。”   杨弘与翟一铭十分惊讶,异口同声道:“你竟已成亲了?”   “尚未,是父亲定下的指腹为婚的妻子,待她及笄再娶。”   翟一铭有些不解地问:“为何这么早便定下亲事?”   韩青梧并不想讲太多自己的家事,便只简单说了两句。   翟一铭起初还以为也许是哪家有钱或者有权人家的小姐,所以便早早地将对方定下来,当他知道对方竟是一名孤女时,更加不解,一时口快道:“以韩兄你的资质与风貌,将来不知会得到多少官家小姐的青睐,若是他日金榜高中,便是尚了公主也未尝不可,却又为何如此草率?”   杨弘却不赞同他的想法,“这也不算草率吧,我想这姑娘应该也是韩兄心仪之人,否则以韩兄的脾气,若不是因为喜欢,怕是公主他也不会同意的!”   翟一铭说出之后便觉失言,这不但把自己心中真实所想倒了个清楚明白,还对别人的姻缘破有些指手画脚之嫌,不是君子所为,现下杨弘这样一点破,他更觉尴尬,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也只好往回圆了圆道:“我可是为你着想。”   这一番话,自是让韩青梧明白翟一铭心中所想。   翟一铭自幼家境贫困,所以他一心想考科举,想要通过姻亲让自己的科举之路更加顺畅,这并不能表明,如此想着靠岳家向上爬的男子,便不是好人。   这世上谁又是完人呢?   韩青梧并不以为意,他微微笑道:“多谢翟兄了,人各有志。”   一语双关。   韩青梧看穿了他的想法,翟一铭的脸,忽然就红了。   杜惟也看出翟一铭的尴尬,他便出来打圆场道:“今日既然青梧不去,那便算了吧,我们改日再约,都还是回家吧!”   “那个,我突然想起还有个地方没有弄懂,想去问问夫子,”翟一铭忽然有些支支吾吾的说:“今日,今日就不与你们一道回去了。”   “那好,明日见。”   韩青梧与杜惟走出书院,杜惟突然感慨道:“真是没看出来,我一直以为翟一铭是个清高的人,却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却存了这个心思。”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若是他今后遇见的那位姑娘,刚巧也能助他一臂之力呢?岂不两全其美?”   “哈哈……”杜惟笑着拍了一下韩青梧,“那这小子命也太好了,但愿如此吧!” 第50章   韩青梧回到家里时, 顾瑜正在屋内给小青桐洗澡。   韩青梧站在她屋子门口, 听见顾瑜在里面叽叽咕咕的跟小青桐说着话, 他脸上的神情就不由自主地柔和起来。他真是不知道, 她怎么跟个奶娃娃都有这么多的话说。   韩青梧静静的站了一会儿, 然后敲敲门, “我回来了。我去换身衣裳便去劈点柴, 然后便去烧晚饭。”   “嗯,好,我一会儿给桐桐穿好衣裳, 便去寻你。”   韩青梧转身便要走,顾瑜忽然又叫住他,“等等青梧哥哥, 今日是你生辰, 你休息一日我来烧饭。你回屋看书去,待饭好了我去叫你。”   韩青梧纠结了一下, 还是道:“不用了, 我都做习惯了。”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的速度比较快。”   说完, 他快步回到自己屋子, 换好常服后, 又快步到了厨房,那般迅捷的速度, 好像生怕顾瑜比他早一步到厨房似得。   洗好澡后,顾瑜给小青桐换上了单衣, 然后便把他放进小床里, 她便坐在门口,就着他最后冲洗用的水,把小衣服洗了。   惠州城自进入三月以来,天气忽然便热了起来,人们脱去冬装,迅速的换上了单衣。穿上单衣的小桐桐,动作更加敏捷,行动更加方便了,只见他扶着小床的围栏,慢慢的,晃晃悠悠的,居然站起来了!   顾瑜边洗衣裳,边会时不时的抬头看看他,待她再抬头的时候,就看见小青桐双手攥着栏杆,站在小床上,正对着她笑。   顾瑜怔了怔,而后啪的一声就把衣服扔进水里,以从未有过的速度飞快地跑进厨房,拉着韩青梧便往外冲。   “怎么了?发生何事?”   韩青梧被她的动作惊到了,顾瑜一向稳重,从未有过如此莽撞之举。   待韩青梧被顾瑜拉着冲进她屋子里时,小青桐正站在小床里,双手抓着栏杆,对着他们笑,嘴里还咿咿呀呀的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   顾瑜攥着韩青梧的衣袖没有放开,两人就这样站在那里,看着小青桐。   “哦,哦。”   小青桐没有站多久,想要跟他们说话,却忽然见他身子歪了两歪,重心没掌握好,吧唧一下倒在小被子上。   韩青梧和顾瑜立时都冲了过去。   他却躺在小被子上,仰着头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上方的两张熟悉的面容,咯咯地笑。   “坏家伙,吓我一跳,”顾瑜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你还在这里开心的笑呢!”   小青桐才不管是不是吓着他们,他只觉得发现了新鲜好玩的东西,他利落的翻了个身,手又扶上栏杆,还想再试试刚才的感觉。   顾瑜双手虚虚的护着他两旁,生怕他又摔倒了。   韩青梧本来站在一旁看他们在练习站立,忽然想起炉子上还闷着饭呢,“坏了,我的米饭!”说着,瞬间便跑了出去。   顾瑜见他着急忙慌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顾瑜在屋子里陪了小青桐一会儿,便将小床上的被子理理,确保他的安全后,又继续去洗衣裳。   待她收拾好,韩青梧也拎着食盒来了。   食盒还未打开,顾瑜便闻见香味了,她凑到食盒旁,食物的香味更加浓郁,“是虾吗?我好像闻到了红焖虾的香气!”   “鼻子真灵。”韩青梧将盒子打开,最上面的就是顾瑜爱吃的红焖大虾,下一层是素炒土豆丝,再加一碗水蒸蛋并两碗米饭。   “怎么都是我爱吃的?今日你生辰,怎么不多做点你自己爱吃的呢?”   韩青梧将它们一一拿出来,不紧不慢道:“你爱吃的我都爱吃。”   顾瑜偷偷笑了,然后赶紧剥了两只大虾,放到小碟子里,推到他面前,“寿星大人请先用!”   韩青梧笑着,夹起虾咬了一口。   顾瑜双手托腮,看着韩青梧吃,笑的狡黠。   “你怎么不吃?”   “青梧哥哥,小桐桐忽然就会站了,你说这是不是他送与你的生辰礼物?”   韩青梧问过赵大夫,他说过韩青桐也差不多到了要站爱爬的月份,要更加注意一些,仔细别磕着碰着。   可现下顾瑜这样问,他本想直接告诉她的,但想了想,觉得她肯定还有话要说,忍着笑问:“我该说是,还是不是?”   “……”   太不配合了!   顾瑜也不管了,直接将要送他的礼物,递了过去,“喏,这是我送你的!”   “我还以为没有。”   顾瑜嘿嘿地笑,“早上的时候,还没弄好,又想给你个惊喜,所以就什么也没说。”   韩青梧接过来,是一本书,上面还放了一方叠的整整齐齐的帕子。   他将手帕展开,棉麻材质,一看便是男子用的,茶白色的帕子上面,用石青色的丝线,在帕子的右下角绣了青梧两个字。那两个字并不小,用瘦金体的字体绣成,笔画瘦硬,锋芒毕露,富有傲骨之感,及其符合韩青梧的气质,他一看便喜欢。   可这并不是顾瑜惯常写的簪花小楷。   “这是你的字吗?”   顾瑜不答反问:“好看吗?”   “嗯,”韩青梧点点头,“很喜欢。”他又道:“这帕子定然不是你做的,若这字也不是你写的,那这喜欢就要减一分。”   “满分多少?”   “十分。”   顾瑜有点失望,他不怎么在意她的字嘛,“才减一分啊。”   “因为你的心意有九分。”   顾瑜又偷偷笑了,“这还差不多,不过这字也是我写的,我就只练了你的名字。”她见他还在看着手帕上,她写的他的名字,便将书往前推了推,“你再看看这本书。”   韩青梧的视线落到书上,“《周髀算经》?”他惊了,“你买了这本书?”他又翻开内页看了一下,“这是……”   如此熟悉的字体……   “这是你抄的?!”   顾瑜站在一旁,看见他这样惊讶的模样,心里是满满的成就感,顿时觉得这两日的辛苦是值得的,“嗯,前两日见你在书斋里看的舍不得放下,本来想去买来的,可是苏掌柜说太贵了,我便借了来抄,不过因为时间太短了,我只抄了一半,这是上册,待我把剩下的抄好,再送与你。”   书内的文字工整,便是图也画的十分精确,可以说与原版几乎无异。   这该是花了多大的心思啊!   韩青梧忽然起身,一把将顾瑜高高的抱起来,转了几圈。   顾瑜完全没有想到他会有如此举动,吓得脸色都变了,她捶着他的肩,“哎,青梧哥……哥哥,快,快放我下来!”   他仰着脸,看着她笑,“叫哥哥,就放你下来。”   “青梧哥哥。”   “不要名字。”   “……”原本是没什么的,可是被他这样一强调一下,顾瑜忽然就叫不出口了。   “不叫就再转。”韩青梧作势又要转圈。   “哎,别!哥,哥哥……你放我下来吧……”   顾瑜的声音带着羞怯,小小的,软软的,叫的韩青梧的心都化了。   他手臂轻轻一松,她便落了下来,还未等她站稳,他便又将她圈入怀中,视线在她的唇上流连半晌,最后,一个浅浅的亲吻,落在唇角,一碰即分开,“小瑜儿,我真欢喜。”   “你……你喜欢就好,”顾瑜推开他,快步走到桌旁坐下,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都要凉了,吃,饭吧。”   韩青梧笑着看着她,看着她含羞带怯的面容,他知道她并未听明白他话语中的意思,他也并未多说,在她身旁坐下。   两人吃着饭,韩青梧说了些旁的事,顾瑜的羞意才渐渐淡去,思维也逐渐清明起来。她见韩青梧收到《周髀算经》的手抄本如此开心,她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她与韩青梧都爱看书,无奈家里的书实在太少,若是可以这样借书来抄,既丰富了知识,家中的藏书也丰富起来,岂不是两全其美?要知道,有些书看一遍并不能记得什么,要反复的看,方才能明白其中的意思,总是借的话,终究不如自己有,随时想看便可以看来的方便。   她将自己的想法说给韩青梧听,他也觉得这是个好法子,“我与你一起抄,有些晦涩难懂的内容,通读两三遍都难解其意,动笔抄下来,反而写着写着便明白了,而且也记的更加牢固些。”   “好!”   韩青梧的生辰过后没几日,章夫子便来找他,正式通知他去参加八佾舞的甄选。   可韩青梧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章夫子着实没想到他拒绝的这般干脆,“这也是书院的重大活动,届时惠州城中的百姓几乎都会来看,场面很是壮观,再者说来,参加八佾舞的学子,在每次的评估时,会首先加上三分,书院中多少学子都想参加都还没资格,你却连仔细考虑一下都没有?”   “我深思熟虑。”韩青梧看上去很严肃,显然不是开玩笑随随便便的拒绝,“章夫子,我幼时顽皮,没有好好的学习,所以底子薄弱,我都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在背诵四书五经,方才能将这差距弥补上,章夫子,八佾舞不适合我,真的,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练习,抱歉了!”   他都如此说了,章夫子也不好再勉强,“那便好好努力,三年后听你的好消息!”   自那日后,韩青梧果真如同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勤奋。每日上课注意力都很集中,下学后与杜惟,杨弘一道再温习一遍功课。翟一铭自那日之后,总是找借口不与他们一起,久而久之,他们也就没有再去叫他了。   韩青梧晚上回到家后,还与顾瑜一起学习,或者背四书五经,或者听顾瑜学其他语言,累了便抄抄书。除了书院所要学的六艺课以外,他再无旁的活动。   如此寒来暑往,花开花落,转瞬三年的时间如流水般滑过,大铭迈入第三十五个年头。   大铭三十五年颇有些不太平。   先是朝堂上立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皇帝也不得不开始考虑储君之事。现在业已成人的皇子当中,大皇子与八皇子都为皇后所出,按说皇帝应该没有丝毫犹豫,便可直接立大皇子为太子,毕竟是嫡长子。   但这大皇子资质平平,已过而立之年,身上既没有军功,也没有政绩,整日里最爱做的事便是雕刻,木雕石雕,只要是能雕的东西,他都深深着迷。若是立了他为储君,怕是朝中难以服众,便是皇帝自己,都不放心把自己的江山交于他。   八皇子今年刚刚弱冠,虽说比大皇子小了十来岁,却在去年的治理黄河水患中崭露头角,可以说是年轻有为。但八皇子终是太过年轻,做事有些冒进,如今大铭江山稳固,皇帝想选个能守住这如画江山的帝王便好,八皇子,还需要历练呐!   另外还有苑贵妃所出的三皇子,李贵妃所出的五皇子,都对皇位有所想法,只不过碍于老皇帝还在位,不敢有大动作。   储君一事已经让皇帝愁得头疼,偏偏淮南府今年又遭了殃。   入春以来,淮南府管辖区域持续降雨,导致淮河水位暴涨,淮河决堤,幸得淮南知府及时组织百姓转移,这才没有造成重大人员伤亡。   大水退去后,百姓们本以为可以略微松懈,重整家园,可没想到大水之后偏又逢大旱,被洪水淹死的牲畜在炽烈阳光的照射下,迅速腐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气,淮南府下辖五县一十九个村子,有七、八个村子都感染了疫症,一时之间,淮南府人人自危。   便是在这样一个替皇帝想想都焦心的情况下,每三年两次的科举院试又如期而至。   而这一次,韩青梧便要下场参加院试了。   大铭朝的院试,是为了选拔,能够有资格正式进入科举考试的首次考试,由朝廷派出提督学政下到各个州府,主持院试。   院试的报名手续流程与府试大致上相同,唯一不同的是,院试是必由各官办书院的学子们,且六艺各科成绩至少良好以上才有资格参加,并不是寻常百姓,想报名便可报名去试上一试的。   韩青梧自进入戊戌甲班之后,前期并未显得有多优秀,但他学起东西来很踏实,一步一个脚印慢慢的理解,内化,再加上他天资聪颖又勤加练习,自第二年开始,便一直稳坐甲班各科第一的位置,便是杜惟,也在这三年的几番波动之后,也最终进了戊戌乙班;杨弘自与韩青梧和杜惟一起之后,不光性格开朗许多,便是学业上也有所进步,也进了甲班与韩青梧真正做了同窗;而韩青柏随着年龄的增长,接触到许多其他的新鲜事物,学习再也不是他的唯一追求,便连韩青梧不断地取得的进步,他也懒得再去关注,他已经想开了,家中衣食无忧的,何必再如此辛苦呢?!他现在还在戊戌丙班,院试还是会参加的,至于能不能考上,那就另说了。   说到底,科举考试不光是考学子们储备的知识,考的也是他们的耐力与持久力,坚持到最后的,不一定就能入朝为官,但若是半途中便放弃的,那此生便与仕途无缘了。   大铭每次的院试都在夏末秋初举行,此时距离考试还有不到三日的时间,书院中的课都结束了,大家都在家中复习,韩青梧也不例外。   可今日不知怎么的,韩青梧手中卷着书本倚在窗边看着,那些平日里看惯了的字,却都好像与他作对一般,无论如何都入不了他的眼,就更别提能记住它们了。   换了本书也是如此,韩青梧的心情愈发浮躁起来。   他索性放下书,到院子里随便伸展了一下拳脚,又到柴房门口,将堆在里面的大木头搬了好几根出来,戴上襻膊,撩起衣袍的下摆,压进腰带里,抡起斧子便劈起来。   这个活计,也是韩青梧自当家以来,做惯了的。   家家生火做饭都得用木柴,市场里出售的那些劈好的,码得齐整的柴火,与从未处理过的原生木头自然不是一个价钱。起初韩青梧为了节省开支,买的便是原生木头,当时他每次只能劈两根,刚好够一天烧三顿饭都稍微有些勉强,后来日积月累,到现在,他一次劈好的柴火,可以码住柴房里的整整一面墙。   韩青梧还发现劈柴的好处很多,其中最大的优点便是放松,他劈的时候脑袋全放空,什么也不想,只是让身体做着重复的劳动,如此劳作一番,满身大汗,再去沐浴,自是神清气爽,再投入到学习当中,便可事半功倍。   如此他学习一阵便去劳作一番,此后不光学习的速度很快,身体也得到了锻炼,一举两得。最明显的便是他的个子,比同龄人都要高些,身体也比同龄的学子们要强壮。   只是今日,韩青梧连续劈了一个时辰之后,并未像往常一般轻松,心中的烦闷感觉依然在。   他索性扔了斧子,抬头看看天,便将劈好的柴火都收拢好,打算去烧晚饭。   “青梧哥!”   “哥,哥!”   忽然一道清脆的声音,并奶声奶气的娇嫩的声音传来,他循声望去,便看见一位身段窈窕,身着浅色男子衣衫的姑娘家,牵着一位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小男孩,朝他缓缓走来。   正是顾瑜与韩青桐。   看见他们,韩青梧烦闷了一整日的心情总算舒缓了些,他迎着他们而去,却在距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笑着道:“肚子饿了吗?我正准备将这些柴火都收拢了,便去烧饭。”   顾瑜知道韩青梧是极爱干净之人,便是他自己身上不洁,他也都不愿意靠近旁人,是以她也就站在原地,道:“不饿,路上我买了小甜糕,和桐桐分着吃了,也给你留了。”   “嗯,哥哥,这里。”桐桐举起自己的小手,努力将手中的油纸包向前递。   韩青梧摊着两只手,“我手太脏了。”   “那便留着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一道吃吧!”   “可是我刚劈了那么久的柴火,肚子早就饿了,晚饭又还没烧……”   “那……我喂你?”顾瑜说:“我刚刚洗过手的。”   韩青梧没说话,嘴角却是微微上扬着的。   顾瑜拿过油纸包,打开,捏了一小块,正要去喂给韩青梧,桐桐却说道:“姐姐,我要喂哥哥。”说着,他的小胖手便伸向了油纸包里的小甜糕。   见状韩青梧立刻后退两步,“我不想吃了,我现在便去烧饭。”   说完,韩青梧便将柴火都收拾好,而后净手去了厨房。   顾瑜带着小青桐,一路都跟在他身后跟着。 第51章   晚饭过后, 照例是韩青梧与顾瑜一起看书学习的时间, 不过现在又多加了一个小青桐。   也许是受到他们的耳濡目染, 韩青桐自稍稍懂事时起, 便不似其他孩童那般玩闹, 而是喜欢守在哥哥姐姐的身旁, 听他念书, 看她写字,而他自己,也爱时不时的在纸上写写画画。   今夜也如平日里一般, 顾瑜将小青桐放在高椅上,给他一根塞了小碳条的芦苇杆,又给了他一张纸, 让他自己随意的画着, 她自己则拿出《九章算术》来抄写,这自然也是借了苏掌柜的, 帮韩青梧抄的第二本算学方面的书籍。   文史方面的书籍, 韩青梧自己也抄了不少, 唯有这算学, 便是他也掌握不好画图的力道, 若是做题,只是自己或者给夫子看, 那倒是还没什么,但要抄了集结成册, 将来也许要借阅给别人, 那可就要认真细致,且将图画的完全正确才行,如此,目前也只有顾瑜能做到了。   顾瑜在写字的时候,韩青梧则在一旁看着《中庸》,过了一会儿,便低声轻读起来。   “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   他原先那有些沙哑的嗓音随着年龄的增长,早已被时间细细打磨的圆润清澈。顾瑜最爱听他读书,如此时这般低声读着,声音柔软清透,在这如水的夜里,仿佛让人都要融化在其中。   她耳畔听着他低低读书的声音,便觉着这笔下枯燥无趣的算学,也不是那么难写了。   顾瑜写着写着,忽觉有些奇怪,她抬头,却看见韩青梧手中卷着书,另一只手却支在额角,那双深邃黝黑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怎么了?”顾瑜抬手擦擦脸颊,“可是脸上沾上墨了?”   韩青梧摇了摇头,也没有说话,依然这样看着她。   “那你为何如此看着我?”顾瑜想了想又说:“可是在担心考试?”   顾瑜觉得他今夜有些浮躁,很难得的,连书也看不进去。   韩青梧又轻摇头,才道:“我后日便要下场,家中只有你与桐桐两人,我不放心。”   顾瑜笑了,“瞎操心,你以为我还如当年那般吗?大晚上的听见有人敲门,连问也不问便开了门,现在我早不是那个傻愣愣的小丫头!”   小青桐也在一旁道:“哥哥你放心,还有我在。”   韩青梧赞许地摸了摸小青桐的小脑袋,“桐桐长大了!”谁知他又接着说:“然而哥哥不在家,你在也没什么用啊!”   “哥哥!”韩青桐一扭头,躲开韩青梧的手,“我是男子汉了!”   韩青梧随便逗弄一下,韩青桐的神情却无比认真,他虽然年纪小小,性子却比较沉稳,比起幼时的韩青梧,不知乖巧多少,倒有些肖似现在的他。   顾瑜见他小大人般的模样便觉得可爱,捏了捏他的小脸蛋,而后又对韩青梧道:“待后日你去考试了,桐桐便到我屋里睡吧?”   韩青桐自过了两岁生辰之后,韩青梧便让他搬去了自己屋里,小床就放在他的床边。韩青梧觉得同为男子,还是自己带着他更为方便些。   韩青梧点点头应了,他见顾瑜神色有些疲倦,便问:“酒铺里很忙吗?”   “嗯,每日慕名而来的人太多,杜叔叔只一人酿酒完全忙不过来,我便会去后面帮他。”   韩青梧想了想,道:“不如待这次院试结束,你便辞了酒铺的活计吧。”   这也刚好是顾瑜的想法。便是韩青梧不提,她自己也觉得不能在酒铺里做活了,她现在长大了,身量也长开了,每日里必须用布条缠住,才能穿上男装,勒的太疼了。   只是杜惟专心备考,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走,她已经与杜有源提过,让他开始留意合适的小伙计,待院试一过,她便正式离开了。   顾瑜便点点头答应,“我也与杜叔叔说了,他最近正在托人找合适的伙计呢!”   对于顾瑜要离开酒铺,杜有源是一万个不愿意,不过他能理解,顾瑜去年已经及笄,早已不适合在外抛头露面,而且她现在又接了苏掌柜誊写的活计,再加上铺子的租金,便是不在酒铺做事,韩家也断也不会像原来那样揭不开锅,之所以还留在酒铺,完全是为了帮他,他也不能一直留着她,毕竟小姑娘长大了。   “如此甚好,那今日便不学了,你早些休息。”说着,他将书本收好,一把抱起小青桐,“走了,跟哥回屋睡觉了!”   顾瑜也跟在韩青梧的身后,一直送他们到屋外。   “你早些睡吧,我们回屋了。”   说完,韩青梧抱着小青桐转身便要走,顾瑜忽然又叫住他,“青梧哥。”   他转身,只见顾瑜又朝前走了两步,在他身前站定,仰头看着他说:“你不要想太多,院试,尽力便好。”   韩青梧笑了,晕黄的烛光中,神情是满满的自信,“知道了!”说完他又微微弯腰,看着她的眼睛,故意贴近道:“其实我认为,对于你的夫君,你可以再多些期待,没关系的!”   只有尽力怎么够?我可是奔着案首去的!   大铭三十五年十月初九,闽南府属院试如期而至。   此次院试是由学政大人主持,江南西道隶属下的闽南府、淮南府、江陵府三府并试。   每三年一次的院试,是由三个府郡轮流进行,今年刚好轮到淮南府,只可惜此次淮南府受灾较为严重,便只好由顺位的闽南府承办,依然放在惠州城府试院。   这日,天气并不是太好,一早便有些阴阴沉沉的,似是大雨将至。   顾瑜看了看天,便叫住正要出门的韩青梧,让他稍等一下,她自己则一路小跑去到他屋里,给他又多带了一个包袱,里面是一套换洗的衣裳,外加一把伞。   原本顾瑜想要去送韩青梧考试的,也被他婉拒了,便连杜有源也没有陪着他们。这是韩青梧与杜惟第二次来到府试院,早已轻车熟路,哪里还需要人送。   此次来参加考试的人数比起三年前,至少少了一半,完全没有府试时的那般拥挤,且来参加考试的都是身穿各个府郡书院长衫的学子们,大家三三两两的,都聚在自己书院的同窗身旁,小声交谈着。   韩青梧与杜惟一眼便看见青山书院靛青色的衣裳,刚巧杨弘也看见了他们,他原本一人站着,看见他两,开心的对他们招了招手。   这时,府试院的大门缓缓打开,此次担任学政大人的翰林院编修曹书简,面上带着笑,由门内而出,他身后跟着一队兵士,由内鱼贯而出。   他走到阶梯前,俯视着广场上的学子们,朗声道:“我是曹书简,翰林院编修,此次由圣上钦点,担任江南西道的学政。我很明白你们此刻的心情,毕竟我也是从你们当中走出来的。诸位正值意气风发之年岁,也都知晓是为何来到这里。望各位都爱惜羽毛,拿出自己的真本事来,不要想些旁门左道,以免玷污了读书人的清誉。院试,是正式踏入科举的第一步,如若通过,自此便脱离了白身。你们苦读三年都是为了今日,旁的话我便也不多说了,唯望大家仔细审题,认真答题,希望将来我们再次相见时,以同僚相称!”   说完,曹书简拱手作揖,众学子们亦还礼。   曹书简的一番话,言简意赅,却说的众学子们热血沸腾,他们参加科举的目的都是为了能踏上青云路,此时有个鲜活的例子就在眼前,他们仿佛瞬间就看见了希望,都希望能像曹书简说的那样,有朝一日能与其同朝共事。   曹大人说完后,朝身边的人示意,便见一名亲卫装扮的军士上前,将三个地方的学子们都打乱了次序,再让他们排队,如此依次进入府试院。   余下的流程便与府试时相同,搜身,看看是否有夹带;抽签,拿着签牌找自己的号舍。   此次院试的人不多,但整个流程下来也花费了不少时间。天上的云越积越厚,待学子们开始找号舍时,终于下起雨来。   大雨瓢泼。   府试院中有长廊相连,怎奈雨势太大,即便走在长廊里,很多人的衣裳下摆处也被淋了个透湿。   韩青梧也不例外。   他虽然带了伞,但是在长廊里不好撑开,好在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号舍,位置没有上一次的好,现在下着大雨,也看不出是朝阳还是背阴,但好在不靠近五谷轮回之地,韩青梧已经很满意了。   号舍的上方早已支出一块油皮布,此刻延展出来,将大部分的雨水都挡在了外面,目前雨势虽大,号舍内还是比较清爽干净的,就是光线太过昏暗。   韩青梧与杜惟杨弘他们早都被别的书院的学子们隔开了,他并不知道他们的号舍在哪,他自己则在进入号舍后,先把帘子挂上,然后便将湿衣服脱下来,换了身干爽的衣裳,整个人这才觉得舒服多了。   换好衣裳,他又将带来的包袱一一归置好,忽然发觉,这号舍的大小没变,可却比原来逼仄多了,怕是晚上更不好睡了。   他摇了摇头,好在只有三日,克服一下吧。   大铭朝的院试分为两场,第一场正试,考试内容为两文一诗,第二场为覆试,一文一诗,都在三日内进行,考试形式,内容与府试大致上相同,但题目更加艰深,对于答案的要求也要高的多。   这一次答题,韩青梧还是按照自己以往的习惯,先将答案写在稿纸上,然后修改,待他觉得无误之后,再往正式的答卷上填写。   考试进行的很顺利,他下笔似行云流水一般顺畅。   转眼便到了第三日下午,韩青梧在卷子上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笔架好,拿起卷子又通读了一遍,满意的笑了。   终于考完了,很快便可以回家了。   偏在这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第52章   今日已经是院试的最后一日, 下午顾瑜早早的便与杜有源一起收了铺子, 带上韩青桐, 到城南府试院来接韩青梧与杜惟。   他们到的时候, 府试院的门前有卫兵把守, 将整个府试院并门前的广场, 都围得铁桶一般, 任谁都不能靠近半分,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   见此情景,杜有源赶紧拉住旁人问:“这是发生什么什么事了?”   “谁知道呢, 好好的,这院试马上就要结束了,忽然就见陈大人带了一队官兵来, 将这里都围住了, 直到现在也没给个说法。”   杜有源又接连问了几个人,回答都与那人差不多, 也是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顾瑜在杜有源旁边, 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心里焦急, 不由得抱紧了韩青桐, 喃喃道:“怎么了这是?!”   怎么了?   曹书简也很想知道这是怎么了!   怎么好端端的,就有巡监官来汇报说, 列字号舍有人晕倒了,是淮南府书院参试的学子。   这名学子晕倒时, 列字号舍立时骚动起来, 原因无他,只因为淮南府才刚刚发生过疫症,同在列字号的也有淮南府的学子,看见同窗倒地后,立刻吓得脸都白了!   这个该死的付与民!   曹书简在心中将淮南府知府付与民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上报给皇上时说的天花乱坠,疫症已经完全清除,完全不会影响这次的院试,再加上有丞相在一旁帮他说话,皇上这才同意淮南府也参加今次的院试。   可现在……   现在多想无益,当务之急是先确定这究竟是不是疫症!   “快,去请大夫,”曹书简急急吩咐属下道:“多请几个来!”   顾瑜与杜有源在府试院外焦急的等待,忽见几名兵士带着三名大夫,身上背着诺大的出诊箱,急匆匆地朝着府试院而去,顾瑜眼尖,一眼便瞧见,赵大夫赫然在内。   “杜叔叔,您瞧,是赵大夫,可是里面有考生病了?”   “应该吧。”杜有源答道,可他心中暗思:即便有学子病了,也不需要这许多的大夫同来,更不需要如此重兵把守!   杜有源忽然想到淮南府疫症刚除……   不由得心中一惊!   “当当当……”   与此同时,明远楼上的钟声敲响了,大铭三十五年的院试结束了。   钟声响过之后,府试院外的人们也都翘首以待,期盼着学子们能赶快出来。   大家都静静的等待,可府试院的大门紧紧闭着,丝毫没有动静。   顾瑜被这寂静搅得内心不安,她轻轻地问杜有源,“杜叔叔,这是怎么了?”、   杜有源愈发肯定自己心中的猜测,可他不敢告诉顾瑜,怕她担忧,只是道:“恐怕还没这么快出来,我们再等等。”   府试院外人们在焦急的等待,府试院内,曹书简也是同样着急万分的等着大夫们的诊断结果。曹书简已经派人将那学子抬出号舍,单独找了一间屋子安置,此时大夫们就在里面诊断,而他在屋外,眉头紧锁,陈之与与林广泰在他身旁站着。   屋内,大夫们给那学子诊断过后,都觉得三分似疫症,七分似普通高热,但大家都拿不定主意,确诊不了病情。其中两位大夫互相推诿,都不敢立即下结论,生怕诊断错误要为此担上责任。   两人相互‘客气’了一番,最后,蒙了布巾的脸不约而同地看向赵大夫,“赵大夫,您年纪最长,最德高望重,最有经验,还是请您去与曹大人交待一番吧!”   赵大夫没有推辞,他走到屋外,曹书简立刻上前问道:“可是疫症?”   赵大夫立即退后两步,朝曹大人摆摆手。   意思是让他别靠近了,可曹大人理解错了,他立即追问:“不是疫症?”   如此根本解释不清楚。   “请大人稍等。”   赵大夫先净了手,然后将面上罩着的布巾取下扔进盆子里,这才对着曹书简作揖,而后道:“回大人,经过小民刚才的……”   “挑重点的说,是吗?”   “现在还不能确定!”赵大夫见曹大人要发飙了,立刻接着道:“此次淮南府疫症是无药可医的,它的前期症状与普通的发热非常相像,两者的区别是在两日后,若是疫症,则病情加重药石无效;若只是普通的发热,则服药之后病情有所好转。所以大人,现在完全判断不出究竟是何病。”   竟然现在还确定不了?!这岂不就是直接等待两日后,且看那学子究竟是死是活?如此判定还要大夫何用?   曹书简立刻转身对陈之与道:“陈大人,可否再去找几位大夫来?”   陈之与看了赵大夫一眼,而后到曹书简身旁道:“曹大人,这赵大夫已是惠州城最好的大夫了,只怕旁的,还不如他。”   陈之与又道:“曹大人,我有一个建议,不知当说不当说?”   “陈大人请讲!”   “现下院试已经结束,可在不能确定病情的情况下,我们是断断不能让这些参加院试的学子们出去的,因为不知道谁曾经与这名患病的学子接触过,若他是疫症呢?我们放这些学子们出去,便会感染更多的人,到时圣上雷霆之怒,可不是你我能够承担的了的。”   “那陈大人的意思是……”   “暂且将这些学子们再多留两日,待两日后……待两日后视情况再做打算。”   曹书简想了想,问:“院试都已经结束了,我们又以何种理由留他们下来?”   “疫症是绝对不能透露半句的,对内对外都不行,以免引起民众恐慌,那这个理由……”陈之与右手虚握成拳,在左手掌中不停地轻轻捶着,思考着。   这时,林广泰上前一步,靠近陈之与与曹书简,小声道:“二位大人,下官想了法子,不知可行不可行。”   “说。”   “我们不如就如此这般……”   韩青梧仔细地将所有试卷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正要将它们都放入袋中,忽听得有躁动声远远的传来,隔得有些远,听不是太真切,待他正要细听时,声响又没了。他便没放在心上,将卷子依次放入袋中,待巡监官员将试卷收走之后,他正要收拾包袱,便又听得明远搂上钟声响了三下。   奇怪,这时怎么会响起钟声?韩青梧抬头,见学政大人曹书简正站在明远搂上,双手握着栏杆,朗声道:“诸位,院试已经结束,但诸位还需要多留两日。”   他话音刚落,便有传声官在一旁,将他的话再重复一遍,但有离得近的学子们,早已先于旁人听见他说的,此时便听得下面哗然声四起。   他扬扬手,示意大家安静,“我也不想留诸位在这号舍,怎奈在考试的过程中,有人舞弊被抓,现下为保证此次院试的公平公正,我们决定对诸位再行一次大检查,在这两日中,诸位的吃食用度都由惠州城知府提供,只需要各位安静的再呆上两日即可,万望配合!”   曹书简说完也不待下面的反应如何,径直便转身走了,而后各字号前便有兵士接替了巡监官的位置,守在字号门前不让学子们随意走动。   曹书简在明远搂上交待众学子,陈之与则让文书写了告示贴在府试院门前,又将兵士撤了回来,如此,府试院外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些。   顾瑜看过告示后却还是不放心,“杜叔叔,既是舞弊案却又为何要请大夫?”   杜有源觉得蹊跷,并没有回答她,却道:“乖孩子,你带青桐先回去,我去打听打听消息。”   韩青梧也觉得奇怪,既是需要搜身检查,这些兵士来搜都用不了半日,又何须再呆上两日这么长?难不成是学政大人亲自下场,一人一人地检查?   他无奈地摇摇头。   本还以为就可以回家了,现在却又要再呆上两日,真是难熬,可大家都在这里没有走,他也没有法子,唯有静静等待了。   别说众学子们没有回家,便是学政大人,知府大人与同知大人们也都没有回家,时时刻刻都让大夫们盯着那病患的情况,生怕有一个不慎,事情便会脱离掌控。   如此煎熬地过了一日,那学子的病情没有更好,但也没有更坏,赵大夫稍稍松了口气,如此看来,只是寻常发热的可能性提高到七成,关键还要看明日。   听了赵大夫的汇报,大人们也稍稍松了口气。   林广泰便跟借机陈之与告了个假,要回家沐浴一番换身衣裳,稍事休整。陈之与见大家都杵在这里也没什么大的帮助,便准了他的假。   林广泰回到府中,刚刚进屋,气都还未喘匀,范玉香便跟了进来,她见林广泰正在脱外衫,立刻上前帮忙,“老爷,您可有看到那韩青梧的卷子?考得如何?”   她不待林广泰回答又接着道:“若是他此次能考中秀才,我便让媒人去说。我与您说,我们彤儿这心里怕是有这小子,不然这三年我也想着给她相看一下别家的公子,偏她死活都不答应,这眼看着彤儿的年纪也大了,那韩青梧也出了孝,这亲事可以办了!”   林广泰刚刚从府衙那一堆乱糟糟的事情中脱身,一回到家里,他妻子又拿这些事来烦他,真是半分清净也无,他说话的语气便不是太好,“学政大人在这里,考生的卷子岂是我能随便看的?”   范玉香见林广泰不是太高兴,便也不多说了,“既如此,那我便等放榜之后再做打算吧!”   “哼哼,我看你也别等放榜了,赶紧给彤儿找别家吧,这小子,这次能不能出来还另说呢!”   “哟老爷,您这话说的,这是怎么了?”   林广泰便将府试院发生的事情大致地与范玉香说了一些,末了还添了一句,“切莫再让其他人知晓了。”   “老爷,我省得!”说完范玉香还拍拍胸脯,似是心有余悸道:“哎哟真是老天保佑,还好我这几年没有动作,只想着等那小子考过了院试脱了白身再做打算,如若不然……”范玉香似是连想都不敢想,“幸好幸好,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范玉香正在庆幸,屋门却被人猛地推开,林彤站在门口,神情震惊,“爹,您刚说的,都是真的?”   林广泰赶紧上前两步,将林彤拉了进来,还左右看了看,然后才关上屋门,小声道:“我的乖女儿啊,你可小声点儿,若是被旁人听了去,你爹我这官职就不保了!”   林彤此刻满心都是韩青梧大概是要死了,哪里还管得了她爹是不是还能做官,拉着林广泰的袖子,求道:“爹,救救他,求您救救他!”   “乖女儿,事情没有那么严重,明日他便可以出来了!”   “骗人,刚刚您不是这样说的!”   “刚刚……”   林广泰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刚刚明明是有些烦躁,不耐烦听范玉香罗里吧嗦的,便有意无意地将事情说的更加严重了些,好让她知道自己有多忙多累,就别再来烦人了,可谁曾想,偏偏让林彤给听了去。   现在她是再不会相信林广泰说辞了,“我知道,您就是不想救,我不求您了,您不救,我救!” 第53章   “简直混账!”林广泰大声喝止, 林彤被他的样子吓得愣住了。   林广泰从未对他女儿如此大声过, 这次真是被她给气晕了,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知道不知道什么叫矜持?现在府试院那边已经够乱的, 你就别在这里添乱了!”   “爹, 我就去看看, 不……”   “你哪里也别去,给我老实在家呆着!”说完林广泰还不放心,亲自看着, 让丫鬟把林彤直接带回闺房,“你给我老实在屋里呆着,哪里都别去!”   林彤的闺房, 是林广泰特意请人给她设计的两层小绣楼, 二层窗户多,采光比较好, 方便她看书、做女红、抚琴, 一层则是个小花厅。现在林广泰让人把一层的门都锁上, 还另外派了人专门看着她, 见一切都安置妥当, 他抬头对着二层的窗户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在屋里呆着,哪里都别去, 明日再出来!”   从小到大,这是林广泰头一回如此严厉地对她, 林彤也很害怕, 但她更加担心韩青梧的安全。   “商音,你去城南府试院一趟,打探一下消息,看看现在那边如何了!”   商音是林彤的贴身丫鬟,对她一向言听计从,但这次,她并没有马上行动,在原地磨蹭了半天,又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小姐,奴婢不是太明白,为何明明您也没有怎么接触过韩家公子,每次去苏掌柜那里,您也只是远远地瞧着,连话也没说上过半句,怎么就偏偏对他这样好呢?甚至为了他,不惜顶撞老爷。”   商音的问题,林彤竟然不知道怎样回答。   她走到窗边,将窗户全部打开,微风徐徐吹了进来,带着秋日特有的凉意。已是酉时初刻,正是晚饭时分,天色将暗未暗,林彤从绣楼的窗户望出去,远远的,能一直看到林府的围墙外。她就这样站在窗边,眺望着街市上的星星点点,就好像那天她一走进雅音书斋,便看到那个单手支在窗边看书的少年。   窗外是俗世喧嚣,而他在的地方,自成一片清净之地。   那幅画面,就像是印入她脑海中一般,怎么样都抹不去。   这三年间与他并无半分交集,每每去到书斋,林彤都幻想着,与他来一次相遇,然后两人便可以自然而然地说起话来,继而他便会发现自己的好,结局便是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   可这些都没有发生,每次即便在书斋里遇见,他的视线从未在她身上停留过。   但就算这样,她却已经放不下了。   林彤心中酸楚的难受,语气愈加不好,“叫你去便去,哪里这么多话!”   商音无奈,只得偷偷跑去城南打探,回来说与林彤听:“府试院门前贴了告示,说是有舞弊案要彻查,明日便会有结果了。”   那根本不是舞弊案,是疫症,疫症啊!   那是会传染的治不好的疫症!   林彤知晓内情,心中焦急万分,却没有一点法子,她在屋内团团转了几圈,忽然想到一人。   她立刻让商音研磨,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她,“你现在去城北韩青梧家,将这封信带给顾瑜,若她要问,你便照实告诉她,你是我的丫鬟,旁的便不要多说了。”林彤推着商音下楼,“你从后门悄悄的溜出去,再悄悄的回来,别让任何人看见了,知道吗?”   商音按照林彤的要求,偷偷的找到顾瑜,将信交给了她。顾瑜看着信,眉头越皱越紧。   林彤将府试院的事情都写在了信里,竟然是疫症,难怪下午去了那么多的大夫!   “你家小姐还有交待些什么吗?”   “没有了,我家小姐现在被老爷禁足,哪里也去不了,所以才让我来告诉你的。”   “替我谢谢你家小姐,有劳她如此费心了!也多谢商音姑娘你特意跑这一趟。”   “顾姑娘客气了,若是没有旁的事,我便回去了。”   “好,”顾瑜见商音转身要走,她想了想又叫住了她,“商音姑娘,你可知林小姐她,为何这样帮助韩青梧?”   “这……”商音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不停地绞着手绢,“小姐的事情,哪里会让我们这些做丫鬟的知晓,顾姑娘,若是没有旁的事,我先走了。”   话音刚落,商音便急匆匆的走了。   顾瑜觉得哪里不对,但她没有时间细想。   她回到屋里,将还在画画的韩青桐抱起来,给他披上风帽,“桐桐,我们去找下杜叔叔。”   顾瑜还未走到杜家小院,便看见杜有源从另一条街上过来。   从昨日回来,杜有源一直在找朋友托关系,就是想知道在府试院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偏偏这一次陈之与是铁了心要将这消息封锁住,将整座府试院捂得牢牢的,人进去了就别想再出来,是以杜有源奔波整天,一星半点的信息也没有打探到。   顾瑜看见他,也不待他相问,急急将林彤信中所写告诉他,末了还道:“当时看见赵大夫他们没有出来,告示却说是舞弊案,我便觉得奇怪,现在看林小姐的这封信,倒是能确定她所说的应该是真的,杜叔叔你说呢?”   杜有源也点了点头,“我昨日便想到了,却没敢告诉你,这淮南府疫症刚过,便来参加院试,很有可能……”   他不敢再说下去,一想到儿子在那凶险万分之地,他的心就揪在一起,还不知道里面怎么样了!   现在该怎么办?   顾瑜听杜有源也这样说,更加着急起来,一急心中便慌乱,更加不知该做什么好了。   不行不行,不能慌!   顾瑜深深呼吸,头抵在小青桐稚嫩的小肩膀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再如此慌乱。   若是青梧哥哥遇见这样的情况,会怎样?   若是他,他定然会先冷静下来,然后迅速地找到最有效的一种办法,立即去执行。   想到韩青梧,顾瑜便觉得他仿佛就在自己面前,像往常一般,随意地揉了揉她额前的发,“小瑜儿,别着急。”   顾瑜渐渐冷静下来。心情平静下来,思绪便更加活跃起来,她忽然想到曾经在一本县志上看见过疫症的情况,与这淮南府的疫症相差无几,起初的症状与高热相似,只有在两到三日后看病情情况,才知晓是疫症还是发烧。   想到这里,顾瑜将县志之事与杜有源说了,接着道:“我想陈大人他们多拖延的两日,也是要判断那病患究竟是病了还是染了疫症,所以现在还没有确定就是疫症,我们先不要自己吓自己。”顾瑜想了想,将小青桐交给杜有源,“我现在去赵大夫家,看看会不会有消息。”   杜有源抱着小青桐摇了摇头,“没用的,我昨日今日都去了赵大夫家,他已经托人传了话回去,这两日都在府试院中,不回去了,想来是陈大人怕泄露了消息,不放他们回来。”   赵大夫那里不行……   顾瑜忽然想到那封信……   “杜叔叔,麻烦您帮我照看一下小青桐,我想到个法子,去试试看,一有消息我便来告诉你。”   林广泰正在府试院内,与陈之与,曹书简一道,听着赵大夫的例行汇报。   赵大夫正说到那学子已经能自己起身喝点米汤了,高热似乎有好转的迹象,若是到明早退热的话,便可以将疫症排除了。   这真是从昨日到今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在座的三位大人神色都轻松不少,就在这时,有兵士进来报告,说是府试院外有人找林大人。   林广泰脸上还带着微笑,问:“这么晚了,是谁?”   “小的不知,不过是位姑娘家,说是林彤小姐让她来的。”   一听到自家闺女的名字,林广泰心中一惊,脸上笑容嗖然敛去,他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陈之与,随即朝那兵士挥了挥手,“行了,你下去吧!”   “陈大人,曹大人,”他跟两位拱了拱手道:“下官出去看看。”   陈之与本想让他把来人叫进来,转念一想现在这情况,便只道:“去吧,”他的心情好,没怎么在意。曹书简也就笑笑并未说些什么。   林广泰出了屋子便直朝大门而去,远远的,便看见一道婀娜的身影,走近一看,果真是位与他女儿年岁相当的姑娘家。   顾瑜是时刻关注着府试院内的情况,她一看见林广泰走了过来,便扑通一下跪在他面前,“林大人,求您救命!”   “哎呀你这小姑娘……”   林广泰本想悄悄问问什么事的,偏这小姑娘一下弄这么大动静,惹人注意,他左右看看,顿觉尴尬,赶紧让她起来说话。   “林大人,民女的未婚夫君是这次参加院试的学子,可这院试结束这么久了也没出来,民女原先也以为是舞弊案的原因,直到民女接到这封信。”   说着,顾瑜将信双手奉送到林广泰面前,他想接过来,顾瑜手一缩,“怎敢劳烦大人,民女替大人拿着便是。”   “……”林广泰忍着气,抬眼细细一看,立时气的胡子都抖了起来,“这个不……”他话说了一半,忽然想起韩青梧的未婚妻子还在。   他没好气的问:“你拿这信来何意?”   “大人,民女并无其他意思,只是想知道,府试院内是否真的有疫症?韩青梧与杜惟二人是否安全?” 第54章   “哼哼, ”林广泰并不想告诉她, 但他瞟了一眼, 她手中还拿着林彤的亲笔信, 犹豫了一会儿才道:“那患病的学子渐好, 大夫刚刚才说过, 应该不会是疫症, 只待明日便可确诊。韩青梧也没事,他的号舍与那学子离着很远,没有接触。至于你说的另一人, ”   林广泰停了下来,明显是不记得名字了,顾瑜提醒道:“杜惟。”   “嗯, 没听过他的名字, 待本官打探一下再告诉你。”   听着林广泰说话,听着他说韩青梧, 顾瑜心中奇怪的感觉愈盛。   从来未曾听青梧哥哥说起过, 和同知大人有过来往, 可为何他话里话外的意思, 好像和青梧哥哥很熟稔?“林大人, 您可是与我青梧哥哥相识?”   林广泰没有回答,却别有深意地看了顾瑜一眼, 而后才道:“你且等着,我一会儿让人送消息与你。”   “大人, 不知可否让民女进去?”   “绝无可能!”   “那还麻烦大人请赵大夫出来告知一声, 我只信他。”   “哼!真是麻烦!”林广泰一甩袖子进去了。   顾瑜在外面等了没多一会儿,便见赵大夫匆匆而来。   赵大夫将这两日的情况捡重点与顾瑜说了一下,她听赵大夫说的基本上与林广泰一样,应该不是疫症,便放心了。   顾瑜谢过赵大夫正要走,赵大夫叫住她,托她去赵府一趟,报个平安,因着前一日是府衙的兵士去他家中送的信,他怕他妻子忧心。   顾瑜立即应了下来,她去赵府时,赵大夫的妻子着急的一整日都没进食,听了顾瑜带来的口信后,才放下心来。顾瑜自赵府出来后又急急赶去杜家,将她打探回的消息悉数告诉杜有源,两人约定第二日直接去城南府试院,接他们回来。   第二日中午时分,那患病的学子终于退了烧,至此,这场来势看似凶猛的疫症风波,实则是一场虚惊,曹书简这才把心踏踏实实的放进肚子里。   疫症风波是过去了,但这场风波是假托了舞弊案的名义,将学子们又多留了两日,做事做全套,曹大人自然要派人去,再仔细检查每一个学子。   如此一查,还真是又查出了问题,有好几人将文章内容抄在布袜的内里,在搜身的时候,贿赂了搜身的兵士,就这样侥幸过关了,若是没有这疫症之事,这便混了过去,保不齐还给混个秀才功名,只不过……   这行贿舞弊的几人中,其中一人便是韩青柏,惠州城第一大茶商,韩家的嫡长孙!   大铭朝的科举考试被查出舞弊,便要立即撤销其考试资格,并且终身不得再参加,韩青柏的科举之路,算是走到头了,韩家其余的子弟皆都资质平平,韩家想要在仕途上有所发展,可以说是个奢望了。   十月十三日,在院试结束后又两日,这一次参试的学子们,终于在五日后走出府试院的大门。   顾瑜一早便把韩青桐送到刘娘子那里,杜有源也没有开铺子,两人一早便去府试院外等着。   林彤今日也早早的便起来了,也不要商音在一旁服侍,直接派她去将范玉香找来,想让她娘亲做主,将她给放出来。只是这人是林广泰给锁的,范玉香自然是不敢做主,但又禁不住女儿的苦苦哀求,便派了小厮去问林广泰,得到他的同意之后,林彤这才又重新获得了自由。   小厮回来时还带了一个消息,府试院已经没事了,老爷处理完公事便可以回府。听到这个消息,林彤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韩青梧就要从府试院出来了。   林彤从未如此刻这般,想要立即见到他,想要亲眼看见他安好,她才能放心。   她催促着商音给她梳妆,待打扮妥当之后,林彤带着商音偷偷躲过范玉香,主仆二人坐着马车便直奔城南。   韩青梧随着众人从府试院出来,乍一看见外面喧嚣热闹的街市,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次真是呆的太久了!   他朝四周看了看,人太多,并未看见杜惟和杨弘,也不知他们出来没。韩青梧随着人潮慢慢走,待走到广场上时,人群便朝四面八方各个方向渐渐散去。   韩青梧没看见杜惟与杨弘他们,便打算先回去,突然听见有人唤他的名字。   他转头,见一位丫鬟装扮的姑娘,正急急朝着自己这边急走而来,待快到跟前时,她才停下,“还好追上您了,韩公子有礼!”   她朝他福了福,韩青梧便也抱拳回礼。   “韩公子,奴婢是同知林大人家的婢女,我们家小姐有重要的事情与您说,小姐她就在那边等您,”她抬手朝不远处的马车指了指,“请公子随我来。”   韩青梧看过去,那边停着一辆有蓬马车,马车旁站着一位姑娘,想必就是她的小姐。他想了想,又仔细辨认一番,确定自己不认识林同知家的小姐,本不想过去的,但对方都将同知大人给抬了出来,若是不去着实失礼于林大人,而且这马车就停在这广场一侧,并不是在什么偏僻的地方,倒也是避嫌了。   韩青梧遂跟着商音走向马车。   韩青梧跟随着人群出来时,顾瑜一眼便在人潮中看见了他。   他个子较其他人要高一些,且挺拔俊俏,非常好认。   顾瑜正准备要上前去与他打招呼,便看见商音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站在那里与他说了几句话,然后韩青梧便跟着她走向一辆马车。   林彤看见韩青梧步步朝着自己而来,一时之间,心跳如雷,便是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脸颊热的惊人。   韩青梧走到距林彤约七、八步远的地方便停下,施礼道:“林姑娘有礼。”   “韩……韩公子……有礼。”   “不知姑娘找在下何事?”   “我……我听说府试院……的事,我……我很……很,很担心,你。”   “……??”   林彤因着羞意,声音不大,却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特别是‘担心’二字,说的柔情蜜意,但韩青梧却听的一头雾水。   他见林彤脸颊透着粉红,神情羞怯,明显是在看见情郎时才会有的神情,韩青梧疑惑了,“林姑娘是不是认错人了?”   他竟这样说!   林彤眉目含情地看了他一眼,“自己喜欢的人,又怎么……会认错?!”   “……???”韩青梧仔细想了想,道:“在下与姑娘初次见面,不知你这话是从何说起。”他也懒得再与她多说,便又抱拳道:“在下家中还有事,便先走一步,告辞!”   “韩青梧!”   “青梧哥!”   韩青梧话音还未落下,林彤听见他这便要走了,她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来到这里见他,还没说上两句话,他便要走?!林彤急的立即出声喊他。   偏在这时,从一旁也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且直接叫他‘青梧哥!’   这道声音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他们皆都循声望去,便见顾瑜面上带着笑,自广场那边而来。   顾瑜看见韩青梧走到马车旁,本打算在原地等他一会儿,偏见那林家小姐忸怩娇羞的动作,她心中便觉不舒服。她与杜有源打了声招呼,告知他自己来找韩青梧,并与他说定,若是看见杜惟,便可先走,待回去再见,这才过来找韩青梧了。   她走到两人旁边,笑着问:“我可是打扰你们了?”说着,也不待他们回答,又对着林彤道:“林姑娘,昨夜真是多谢你了,多亏了你那封信,我这才能找到林大人,了解事情的经过。”   “什么?你去找了我爹?”   林彤选择告诉顾瑜,是想着或许她会有法子去救韩青梧,却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去找了自己的爹,这下她爹回来还不扒了她的皮?!   她气极,指着顾瑜道:“你……你怎么敢……”   韩青梧将顾瑜拉到自己身侧,护着她,“姑娘请自重。”   林彤见他如此护着顾瑜,心里又是嫉妒,又是难受,眼泪迅速在眼眶中聚集,质问:“韩青梧,她哪里比我好?!”   韩青梧只觉莫名其妙,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了现在这样莫名其妙的场面,他不耐再呆下去,便连话也懒得再与林彤说,只是对顾瑜道:“走了,回家。”   林彤一人站在那里,看着顾瑜小小的身影跟在高大的韩青梧身后,慢慢的走着,韩青梧明明能走的很快的,偏又停下来等着她。   他们逐渐远去的背影,两人温馨相处的画面,深深的刺痛了林彤的心。她默默的看了一会儿,擦掉眼泪,转身上了马车。   顾瑜故意慢慢吞吞的走在韩青梧的身后。   韩青梧催促了她几次,她也没有加快速度,她就是不想走到他身边去!   韩青梧索性停下来等她。   顾瑜走近了,又绕过他继续向前走。   “小瑜儿!”   她充耳不闻。   这在大街上,人来人往的,韩青梧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忍着,跟在她身边,慢慢的挪到了家。   一进家门,顾瑜正要顺着惯性继续往前走,却未想到,从身后伸出一只手,直接将她一把抓住,然后便被抵在门上。   她想挣扎,却被他压的不能动弹。   她索性将头扭到一边,就是不去看他。   “我知道你生气了,可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我根本都不认识她,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不认识的人吵架……”   “现在不是讲学时间,我不想听你给我说道理,韩夫子!”   听她叫自己韩夫子,韩青梧笑了,他弯腰,看着顾瑜的眼睛,无比委屈地问:“那你肯跟我说话么?”   顾瑜将头扭向另一边,“暂时不想!”   韩青梧也跟了过来,“暂时这个期限有多长?”   顾瑜就是不看他,“暂时不知道!”   韩青梧偏偏就想要顾瑜的眼中有他,他索性,一把把她给抱了起来。   “诶,你……”顾瑜对于他这种占着身高优势,动不动就随意将她抱起来的举动很不满,“你放我下来说话!”   “这样,才能好好说话!”韩青梧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也放轻了,“你也不问问我考的如何,在里面如何。”   顾瑜自是想知道,只是一想起刚刚他与别的女子站在一起的画面,她就觉得心里难受,就不想与他说话。   “别气了好吗?”韩青梧埋首在她的颈项间,轻轻蹭了几下,小声说:“我想你了。”   只这四个字,顿时就让顾瑜的心中柔软的一塌糊涂,刚刚生的那些气,也都烟消云散了。   她抬手,犹豫半晌,才落在他的肩上,轻拍了两下,“放我下来。”   “那你不生气了吗?”韩青梧抬头看着她问。   顾瑜咬了咬下唇,想了想才道:“不气了。”   韩青梧似是不满她的犹豫,他在她下巴上轻咬一口,“好端端的,让我受了无妄之灾。哪里能如此便宜便放了你?”他想了想,说:“叫哥哥,叫哥哥便放你下来。”   顾瑜不满道:“有桐桐叫你哥哥还不够吗?你是做哥哥上瘾了吗?”   “嗯,就是上瘾了,就是喜欢听你叫我哥哥,”说着,韩青梧仰着头,一手托着顾瑜,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将她带向自己,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就只做你一人的哥哥。”   说着,他的吻落在了她的脸颊上,而后一寸寸地,向中间挪动。   就在他的唇堪堪要落在她的之上时,顾瑜身后的门忽然被砰砰敲响,她完全没有防备,被吓得一下钻进韩青梧的怀里,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   “青梧,青梧你回来没有?”杜惟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我爹说你们早走了,快开门,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快来开门!”   “这家伙……”韩青梧都能感觉自己额角青筋,被气的直跳,“可真会挑时间!”   他无奈,放下顾瑜,将她的衣裳整理好,这才将门打开。   门刚开,他一个伸手,直接将杜惟勾了进来,夹在臂弯里,手上不停地胡乱地撸着他的头,“你考完了不回家,跑我这儿来干嘛?”   “诶诶诶,放手,快松开,发髻都要掉了!”   韩青梧直接把他的头巾摘了,发髻打乱,才罢休。   “什么重要的事情,快说!”   “哎哟你说你……”杜惟边抓着头发,边抬头,忽然看到站在一旁的顾瑜,顿时福至心灵,“哦哦哦,我真是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打扰了!”   “行了,已经打扰了,说事吧!”   “你可知咱们为什么会在府试院中多呆两日?这都是因为……”杜惟将他刚刚从杜有源那里听来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韩青梧,顾瑜在一旁,也时不时地补充两句。   待杜惟将整件事情都说完,韩青梧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久久没有出声。 第55章   顾瑜注意到, 韩青梧在听完杜惟的话之后一直都没有出声。   “青梧哥哥,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顾瑜自己也将昨日发生的事, 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然后不确定地问:“是不是……我不该去找林大人?”   韩青梧微微点了点头, “疫症的消息是陈大人下令封锁的, 偏你拿着林姑娘的亲笔信去找林大人, 很是有威胁的意味在里面,不过在那种情况下,也只有这一个法子可行, 换做是我,我也不会比你做的更好,”韩青梧摸了摸她的额前碎发, “无妨, 一切都有我,多想无益!”   韩青梧起身, 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哎哟喂!终于考完了, 不去想这些烦心的事!”然后他问杜惟, “你考得如何?”   杜惟挠挠脑袋, 想了半晌,才道:“说真的, 我觉得考得挺好的。”   “考得好你还想这么久!”   “我是有点不放心,我怎么能考得还挺好的呢?”   见他那副不是太有自信的模样, 韩青梧笑着给了他一拳, “你又不笨,我们每日都在一起复习,这样考得好不是应该的吗?学习是这世上最公平的事,你付出多少,它便回报给你多少,要相信自己。”   被韩青梧这样一说,杜惟顿时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这三年在青山书院,他每日都与韩青梧一起用功努力,是以他这次院试做题,竟然发现挺简单的,所以心里没底,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对了。不过现在都已经考完了,便不再去想了。   院试结束后,韩青梧便在家中静静地等待放榜,顾瑜也正式辞去了飘香酒铺的活计,在家中安心的抄书,韩青桐也没放再放在刘娘子那里,而是跟着哥哥,开始学习《笠翁对韵》与《三字经》。   如此,三人上午都在一起学习,韩青梧教韩青桐念书写字,他自己则卷了本书在手上攥着,时不时的可以看一下,顾瑜则在一旁抄书,有苏掌柜请她抄的,也有她自己借了书给韩青梧抄的。   午饭过后,小睡一番,下午韩青梧会带着小青桐在院子里玩一会儿,或者再写写字,天气好点的时候,两人便带着小青桐在惠州城中四处逛逛,晚间也就不再看书了,太伤眼睛,三人便凑在一起轮流讲故事,比赛玩九连环,看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开。   日子过得简单又惬意,转眼月余,深秋已至,也到了院试放榜的时候。   这日一早,韩青梧约了杜惟与杨弘一道去看榜,顾瑜带着小青桐则去了飘香酒铺,与杜有源一起等待着他们的好消息。   城南府试院的门前,早已经挤满了前来看榜的学子们,韩青梧和杜惟到的时候,布告栏前基本上连半只脚都已经插不进去,两人便站在一旁,打算等其他人看完了再看,也不急在这一时。   “韩兄,杜兄,你们怎么才来,快过来这里。”   布告栏的方向忽然传来杨弘的声音,两人循声看去,便见杨弘正站在布告栏前,正中央的位置,他的周围站了约有四、五名小厮,将他团团围在中间,防止有人挤到他。   杜惟看见他像一朵娇花一般,被几名健壮的仆人围在中间,忍不住噗地一下便笑出了声,“我去,这样都行!”   韩青梧也觉得杨弘这样有些夸张,但也没说什么,只是道:“走吧,有人帮我们占好位置了。”   待他们两人过去,仆人们自觉地扩大了点范围,将他们两人也都容纳进去。   杜惟扫视了一圈围着他们的小厮,啧啧道:“杨弘,我真是服了你了,带这么多人一起来看榜,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打老虎来了!”   杨弘被他说的不好意思,脸又红了,小小声道:“我……我也觉得这样不好,可是我娘……我娘怕旁人挤到我。”   韩青梧拍拍他的肩,“没事,挺好的,若不是你,我们哪里能有这么好的位置?有资源便合理利用。”   杨弘还想再解释,杜惟忽然道:“诶,来了来了,榜单来了!”   府试院的大门缓缓打开了,林同知身着文官官服,左手托着一卷黄色的纸卷,身后跟着一队兵士,一行人鱼贯而出,直奔布告栏而来。   待林广泰走到布告栏前时,众学子们自发地给他们让了一条道,他畅通无阻地直接到布告栏前,双手一展,将榜单抖开,立即有两名兵士上前,一左一右站好,替他将榜单粘到布告栏上。   黄底的榜单,黑色的字迹便格外明显,上面满满的写的都是名字,只见右上边的几个字比起其他的字都要大一些,赫然写着——   案首:   韩青梧。   所有人几乎都同时看见了。   “韩青梧是谁?”   “这个韩青梧是谁?这么厉害!”   “咱们惠州城也出了一个案首了!”   一时之间,众人议论纷纷,都想知道案首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么能在三府联考的院试中,成为第一名。   杜惟看见韩青梧的名字出现在案首之后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揉了揉眼睛,再看,案首那块儿写的还是韩青梧。   “青梧,青梧青梧你看,”杨弘一把把韩青梧拽到身边,指着榜单道:“案首,我的娘诶,我没有看错吧?你是案首!哈哈哈哈哈哈哈……”   杨弘也在一旁看呆了。   每次院试都会有一名案首,这并不奇怪,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案首竟然就是自己身边的人,是自己的好兄弟。   韩青梧倒是比他们两人冷静些,甚至还没有通过府试时的那般激动。   府试时,他基础不稳,赶鸭子上架一般地参加了考试,最后竟然通过了,他狂喜,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之后的三年,他一刻也不敢懈怠,将原来不足的地方,一点一点地补回来,这才有了今天的成绩。   韩青梧现在,便正式一步一步地,踏踏实实地,走上了科举之路。   林广泰将榜单贴好之后,来到韩青梧面前,拱手道:“恭喜恭喜!”   韩青梧赶紧还礼,“多谢大人!”   “嗯,”林广泰点点头,抚了抚胡须道:“韩贤弟真是年少有为,后生可畏,希望你不要懈怠,继续努力!”   “谨遵大人教诲。”   “好。”   林广泰轻轻拍了拍韩青梧的手臂,并没有马上走,似是有话要说,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了。   待林广泰带着兵士们走了之后,众人又围拢过来看榜单,杜惟与杨弘也都考中了,只不过不再禀生范围内,没有国家给拨粮拨款学习了,这倒是无所谓,能考中已经是一件大喜事,如此三人又能一起在国子监读书了。   他们都急着回家报喜,约了改日再聚,便各回各家。韩青梧与杜惟一起回的飘香酒铺,两人刚刚把这好消息告诉顾瑜和杜有源,便听见清河大街上忽然锣声阵阵,伴随着敲锣声,还有人高声喊着,“大铭三十五年院试案首,韩青梧,给秀才老爷道喜了!哐哐哐,大铭三十五年院试案首韩青梧,给秀才老爷道喜了!”   声音越来越近,韩青梧赶紧出来,便看见一名兵士,手中拿着一面锣,边走边敲,他身后跟着看热闹的百姓,都是来看看这新鲜出炉的秀才老爷长的什么样子。   韩青梧连忙拦着他,“军爷,军爷您别敲了,这隔壁街的人都全听见了。”   “哟,秀才老爷,给您道喜了!”那兵士在知府见过他,自是知道他的样子,他连连拱手道:“秀才老爷您可别为难我,这是陈大人的命令,他说这惠州城几十年都没出过案首,这回总算扬眉吐气,要敲的全城的人都听见才好!”   “……”陈大人的命令,韩青梧也没辙,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递给那兵士,“辛苦军爷了。”   “不辛苦不辛苦,小的我能沾沾秀才老爷的喜气,真是莫大的荣幸。”兵士笑嘻嘻的接过银子,“多谢秀才老爷赏赐,陈大人今晚在客似云来设宴请您,望您务必出席。您还有什么话要带给陈大人吗?”   “烦请军爷告诉陈大人,在下必准时出席。”   “秀才老爷放心,小的一定带到,那小的就不打扰您了,小的告退。”   说完,那兵士又从来路返回,边走还边不忘敲锣。   待那兵士走后,认识韩青梧的街坊邻居们都来给他道喜,清河大街一时热闹非凡。   自放榜那日之后,韩家的小侧门都要被慕名而来的人给敲坏了,想要结识他的,想要请他做先生的,想要向他请教文章的……   韩青梧能回绝的全都回绝了,依然躲在家里看书写字,直到七日后,这股案首的热潮才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惠州城一年一度最热闹的秋收祭。 第56章   春生, 夏长, 秋收, 冬藏。   每逢秋末, 惠州城便会举行秋收祭, 说是祭祀, 却也不像别的沿海地区, 祭拜的是海龙王或者是妈祖娘娘,惠州城祭拜的是箕星与毕星。   相传箕星为风师,毕星为雨师, 惠州城的渔民们,在冬季休渔期来临之前,最后一次出海捕鱼时祭拜他们, 祈求来年可以风调雨顺, 鱼虾满仓。   不过每年让大家最期待的不是祭祀活动,而是喜欢去逛逛河岸边的小商铺。原来商家们借着祭祀的机会, 都把自己的物品沿着河岸摆开, 久而久之, 就形成了类似于庙会的集市, 其中百货云集, 是城中百姓们都爱逛的地方。   韩青梧早已经与杜惟、杨弘约好,先去逛逛集市, 而后再去杨弘家的画舫玩。他们早就想要去画舫见识一下,可一直都没时间, 现在总算能得偿所愿。   这日傍晚, 用过晚饭后,韩青梧便带着顾瑜和小青桐去酒铺,叫上杜惟,一起去了集市。   他们到的时候,杨弘尚未到,几人在约好的地方等了不到盏茶的功夫,他便来了,与他一起的还有位姑娘,仔细一看,却是林同知家的小姐,林彤,后面还跟着她的丫鬟与仆人。   杨弘带着林彤走到他们面前,带着几分羞涩,介绍道:“这是我的好朋友,林彤,每年都是她拉着我出来逛这集市,今年,换我带她,与大家一起玩。”然后又对林彤道:“这二位都是我的同窗好友,韩青梧,杜惟。”   韩青梧此时见他们两人站在一起,这才忽然想起,几年前确实是见过她的。   杜惟也想起来了,这不是刚认识杨弘时,一直保护他的小姑娘吗?他笑着朝杨弘眨眨眼,倒是让杨弘更加不好意思了。   韩青梧万没想到惠州城竟然这么小,这样都能碰见这莫名其妙的姑娘,但她是杨弘的朋友,他也就不便多说什么,只是向杨弘介绍顾瑜与小青桐,“这是顾瑜,我未过门的妻子,这小子是我弟弟,韩青桐。”   原来这就是他指腹为婚的妻子。   杨弘听韩青梧说起过,便一直很好奇,能让韩青梧心甘情愿接受父母安排的姑娘会是什么样子的,今日得以一见,他便完全理解了。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见之忘俗。   不过杨弘并未过多关注,双方都见过礼后,便开始逛集市,还没走上两步,顾瑜忽然听见有人唤她的名字,循声看去,却是徐筱雅。   徐筱雅不是一个人,她是跟着她娘亲一起的。   韩青梧自然要上前,带着顾瑜和小青桐一道给师母行礼,之后又相互介绍了一番,徐筱雅便央求她娘,想与顾瑜在一块儿。得益于帮曾经帮徐茂誊写过他的新书,徐师母自然是了解顾瑜的,她也很喜欢这个姑娘,很乐意自己的女儿与她在一块儿,很爽快的便应允了,给徐筱雅留下一名丫鬟,叮嘱她早些回来,便离开了。   逛街的队伍一下便扩充了,加上抱在手中的韩青桐,竟有七人之多,若是并排走的话,整条道都不够用的,便两两走在一起。   走在最前面的是杨弘与林彤,顾瑜与徐筱雅在中间,韩青梧抱着小青桐与杜惟垫后。   这样的安排韩青梧不甚满意,他本是想与顾瑜好好逛逛的,早知如此,不该答应他们一道出来玩。   徐筱雅才不理韩青梧的小情绪,她只管挽住顾瑜。   自从她及笄之后,徐师母便限制了她的自由,说她大了不能随意地抛头露面,整日里要她在家学这个学那个的,闷都闷死了,已经好久都没有找顾瑜玩了,今日一见面,她便有说不完的话要与她说。   待徐筱雅叽叽喳喳地说完之后,她看着前面林彤的背影,见他们离自己有些距离,便悄悄问顾瑜:“她怎么也在这里?”   “你认识她吗?她是杨弘的朋友。”   “哦……”   徐筱雅倒是不认识林彤,她认识的是林彤的娘亲,范玉香。   徐筱雅纠结了半天还是与顾瑜说道:“你可千万要让你的香饽饽小夫君离她远点。”   顾瑜被她的用词逗乐了,“什么香饽饽呢!”   “对了,说到这个你可得看牢一点,自从你的青梧哥哥成为案首之后,都有好几拨人到我家来打听他是否婚配了,”说着,徐筱雅悄悄指了指林彤,“喏,前面那位也是。”   “林姑娘?她也去了你家?”   “不是她,是她娘,昨日和今日,都来两趟了。”   听她这样说,顾瑜还真是有几分诧异,若是旁人不知晓,去徐茂那里打探一下韩青梧是否婚配,倒也说的过去,可林姑娘明明是知道韩青梧已经有婚约了,怎么还……   徐筱雅又道:“她娘来我家,请我娘帮忙撮合她女儿和你的青梧哥哥,我娘都与她说过韩青梧已经有婚约在身,可她偏还想着,反正还未成婚,便取消了婚约也未尝不可,我娘都烦死她们了。”   因着自己的事,给徐茂先生一家带来这些麻烦事,她心里很过意不去,“给徐师母添麻烦了。”   “没事,我娘不怕麻烦,”徐筱雅想了想问:“倒是你,去年便已及笄,韩青梧此时也出了孝,你们什么时候成亲?”   这事……   顾瑜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再等等吧,他才刚刚考完。”   见她如此回答,徐筱雅便明白了,“可是韩青梧他没提?”   “嗯,”顾瑜怕徐筱雅误会韩青梧,又道:“他也是刚刚才闲下来。”   徐筱雅倒也清楚韩青梧的为人,这几年她自是知道他如何对顾瑜的,只是替顾瑜着急,“你们呐,你看看,家中没有个大人就是不行,这些大事都没人替你们考虑,我去提醒提醒他。”   说着,徐筱雅便要去找韩青梧,顾瑜急忙一把抓住她,“你别去,我……我不想在此事上催他。”   “为何?”   顾瑜犹豫了一会儿,才悄悄告诉徐筱雅,“这样,显得好像我多想要嫁他似的。”   “呵呵……”徐筱雅捂着嘴偷偷笑,“那你敢说你不是如此想的?”   “虽说事实确实如此,呵呵……”说完顾瑜自己也不好意思了。   “你呀!好吧,我不管了!”徐筱雅笑着道:“对了,告诉你一件大喜事,林大哥来信了,他此次中了二甲传胪,因着他这几年追随曲先生,走了不少地方,皇上便让他进翰林院,协助修缮《大铭江山地理志》。”   “哎呀,这可真是个好消息,”顾瑜由衷地说:“真是替林先生高兴!”   “嗯,圣上还特别允许他亲自回乡接寡母入京。”徐筱雅掰着手指算了算,“应该也快回来了吧!”   韩青梧跟在后面,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但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他本不想打搅的,可这都快要逛完了,他还没有与顾瑜说上一句话!   这时,韩青桐忽然叫他,“哥哥,”他指着韩青梧旁边的一个孩子,手上拿着的东西说:“我想要这个。”   小青桐想要的东西,也是韩青梧第一次见到,用一根小棍儿戳着,上面是一只小狗,做的栩栩如生,很是可爱。   韩青梧左右搜寻一番,便看见做这个的铺子就在不远处,旁边围了不少人,他便抱着小青桐过去,“请问店家,这是什么?”   “这位公子,这是吹糖人,上面这小动物可好看?欣赏完了还能吃,这是从北边传来的手艺活。您要不要给小公子来一个?”   “哥哥,要的。”小青桐生怕韩青梧不给他买,急急道。   “好,哥哥给你买,”韩青梧让店家拿了那个小狗给小青桐。近距离看那小狗更加可爱,他想了想,叫住走在前面的顾瑜,让她过来,问:“喜欢吗?”   顾瑜从小青桐手中接过小狗糖人左看右看都觉得好有意思,糖怎么能做出这样可爱的小狗,遂点点头道:“喜欢,好可爱!”   韩青梧便又对店家道:“店家,你还会做什么?再做一个吧,我要两个。”   有生意上门店家自然高兴,可却见他为难道:“哎呀公子真是抱歉,您也瞧见了,今日生意太好,做糖人的糖都用光了,新的正在熬呢!”   “熬制新的糖需要多久?”   “怕是还要再等上一会儿。”   见状顾瑜便说:“那便算了吧。”   韩青梧想了想说:“我们还要再逛一会儿,我先把这个买了,另一个我过一会儿来取。”   顾瑜知道逛完了集市便要去画舫的,那在内河,逛过去之后并不需要走回头路,便说:“不用这么麻烦了青梧哥哥。”   韩青梧正在给钱,闻言嘴角一弯,笑着道:“别人家的孩子都有,我们家的也要有。”   顾瑜看着小青桐手中的吹糖人,奇怪道:“可是桐桐不是已经……”   她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她。   旁边杜惟和徐筱雅已经在偷笑了,杜惟更是受不了的说:“你们这样,让旁人怎么活啊! 第57章   待众人一路行到内河边时, 杨弘家的画舫赫然已经停在水中, 静候他们多时了。   此时天色已然全黑了, 但画舫上灯火通明, 可以让大家将它的轮廓看的清清楚楚。它的前后两端皆为甲板, 中段建成封闭式的翘角凉亭模样, 左右两侧都是格子花窗, 若是夏季便可将花窗全部打开,画舫不是很大,却十分精巧。   几人上了船, 进入画舫内,才发现它的内部更加的精细,首先印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八仙圆桌, 上面好酒好菜早已经备下;再看两旁的格子花窗边, 一边是一张棋桌,可以边对弈, 边欣赏两岸风光;而另外一边则是一张书桌, 上面笔墨纸砚俱全, 想来是为了杨弘而备下的;再往前便是半封闭的美人靠, 若是白日时分, 可以凭栏远眺。   在八仙圆桌的旁边,有一块地方铺上了地毯, 地毯上面放了九连环,小陀螺等一些孩子爱玩的小玩具, 一看便知, 这是专门开辟出来给小青桐的。地毯旁站着两名丫鬟,见他们进来,俱都上前行礼。   不得不说,杨弘的考虑十分周到,如此韩青梧与顾瑜便可以完全放开来地与他们一起聊天,而小青桐就在他们视线可及的地方,他可以在地毯上自己玩,还有两名丫鬟在一旁照顾他。   韩青梧对杨弘拱手道:“杨兄心思细腻,便是连舍弟都照顾的如此周全,多谢了!”   杨弘招呼一众人坐下,才道:“韩兄你如此说便真是与我太见外了,我做的这点事情,与你每日下学后帮助我和杜惟温书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若不是有你们日日与我为伴,我想便是这三年的书院生活,怕是也坚持不下来。”   说着,他给韩青梧与杜惟都斟满了酒,对他们道:“弘何其有幸,能识得二位。”   韩青梧笑着说:“你若如此说,便真真是见外了,我们也很高兴,能多你这样一位好兄弟。”说着,他端起酒杯,看了看杯中的佳酿,又有些犹豫,“我倒是很想喝了这酒,不过这酒颜色颇深几近玄色,色泽如此怪异,恕青梧孤陋寡闻了,这还真是头一回见。”   韩青梧有心想要试试,可一想到自己的酒量,便面露难色道:“也不知这酒劲如何?我怕我一杯倒,便回不去了,可否以茶代酒?我酒量真是不太好,不如小惟。”   杨弘劝道:“这是西域果酒,据说是用葡萄酿制而成,我上次喝过一回,基本上没什么后劲,你可以试试看,若是真喝不惯,我便让人给你上茶。”   杜惟倒是个好酒量的,他听杨弘说是葡萄酿制的,便说:“我自幼喝的便是十里飘香,还从未试过其他酒呢,今日便涨涨见识。”说完,他手一抬,杯中便空了。   喝完后他放下杯子,回味一番后皱着眉头道:“这酒怎么这么酸?你确定是用葡萄酿制而不是用醋?”   “哈哈……”杨弘被他豪爽的饮酒风格给逗乐了,他又给杜惟斟满,“这酒是要慢慢品的,不能喝的太快,你小口小口地试试看。”   杨弘在建议杜惟如何品酒时,韩青梧正巧也硬着头皮试着喝了两口。他本就没什么酒量,便不敢如杜惟一般一饮而入,遂小口小口的喝着,如此倒是歪打正着地,让他品出酒中淡淡的果香味。   这种果香味很舒缓,顺滑,入喉后似乎还有回甘,并不似十里飘香那般凛冽,却意外的好喝。   韩青梧小口呡着,却也一杯见底。   杨弘便又给他满上一杯,招呼道:“大家别光喝酒,这里还有几个小菜,都是客似云来订的,我也不知大家的口味,点的都是他们的招牌下酒菜,快来尝尝,可别冷了。”   杨弘本想给三位姑娘也都都斟上葡萄佳酿,但都被她们婉拒了,便也没有勉强,遂招呼三位姑娘吃东西。   如此几人边吃边聊,韩青梧不胜酒力却也三杯下了肚,杨弘还要再给他添时,他婉拒了,“不能再喝了,我今日已经算是喝的多的,诸位请先慢用,我去去便来。”   杨弘不知他好端端的怎么要离席,“韩兄何事?”   杜惟说:“他刚刚在集市上订了一只吹糖人,现在怕是要去取了。”   “原是这样,”杨弘刚刚与林彤走在最前面,不知道此事,现下便说:“我让下人去取,又何须你亲自跑一趟。”   韩青梧想想还是算了:“左右也不算远,就当散散酒气。”他没说出口的是:下人怎知那糖人做的是否合心意。   他又对顾瑜道:“我去去便来,你在这里等我。”   “好。”顾瑜点点头,又说:“你快些回来。”   韩青梧自然应下了。此时见她抬头看着自己的可爱模样,又忍不住抬手,想捏捏她的脸蛋,忽然想起在座的还有其他人,遂又将手放下。虽说他没将动作做出来,但旁人都猜到了他想做什么,尤其是杜惟与徐筱雅,他们已经在一旁无奈地摇头了。   韩青梧擂了杜惟一下,对大家笑笑,这才离开。   林彤亲眼看见他们之间如此亲密的互动,手上紧紧地攥着筷子,半晌没有出声。   韩青梧走后,杨弘便与杜惟聊着书院里的事,又畅想了一下将来国子监的生活;顾瑜与徐筱雅说着话,只有林彤一人离席坐到美人靠上,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瑜虽然在与徐筱雅说话,但却时刻关注着船头,可都过去半个时辰了,韩青梧还没回来,明明这画舫离着集市不远的,如此她便有些坐不住了。   她见小青桐正在地毯上玩的开心,便没有打扰他,与徐筱雅说了一声,便去船头甲板,等他。   顾瑜站在船头,又等了盏茶时间,方才见一人广袖宽袍,远远地,踏着月色而来。   那不是韩青梧又是谁?!   顾瑜心情一下便欢喜雀跃起来,“青梧哥哥!”   韩青梧上到画舫,却见顾瑜一人站在船头,“怎么站在这里?等我?”说着,将手中的吹糖人递过去,那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   顾瑜喜欢极了,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看,却也没忘记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韩青梧也没想到,只是去取个吹糖人,却意外地碰上了韩家族长,韩远之。   “刚刚我遇见了韩远之。”   “韩远之?”顾瑜觉得这名字好陌生,一下子没想起这个人是谁,而后才反应过来,“是他?怎么这么巧!那……你可与他说话了?”   “嗯,只是随便聊了两句,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想让我再重新回到韩家。”   回去韩家?   先不说韩青梧愿不愿意,单单是顾瑜自己,便是不愿意的。   当他们是什么?想赶走便赶走,想召回便召回?   但顾瑜并未立即给他建议,也没说自己的想法,只是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韩青梧双手放在栏杆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静默了半晌,才道:“我问他,有人凭借自己的努力,有机会开辟出一条道路,可那人的家族却说,回来吧,来这里做我们的旁支庶出,这样的买卖,他可会做?当日我无依无靠时,韩元安逼着我出韩家,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现在却想要我再回去,怎么可能?”   “我不光不会回去,韩家拿走的,我爹留给我的东西,将来我还要他们翻倍吐出来!”   顾瑜没有再说话,只是走近他,靠在他身边,轻轻抓住了他的手。   韩青梧反手一把将她的手整个握在手中。   她的手小小的,软软的,微凉中还带着一点……黏。   韩青梧低头看去,她手中还拿着他买的小兔子的糖人。   “你这样攥着,糖都化了。”   顾瑜本来没觉得,被他这样一提醒,真觉得要化了,“呀,那怎么办?”   “吃掉啊,傻姑娘!”   顾瑜愣了一下,她怎么没想到!   这小兔子做的如此逼真,她就忘记了这还是个吃食!   顾瑜拿起小兔子,又看了一番,而后好奇地舔了一下,欣喜道:“真的是甜的,这真的是用糖做的!”   她伸到韩青梧面前,“你尝尝,很甜!”   韩青梧没有说话。   他觉得有些眩晕。   他也不知是那果酒的后劲太大,还是自己的酒量太差,只觉酒气迟迟未散,现在看着顾瑜,她的眼睛晶晶亮的看着自己,好像漫天的繁星都落入她的眸中。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嗯?”   韩青梧的声音近似呢喃,顾瑜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却没防备,他的头忽然低了下来,吻住了她的唇。   真的很甜。   “小瑜儿,我们成亲好不好?” 第58章   顾瑜懵了。   韩青梧突如其来的亲吻, 把她给弄懵了。   猛地想起, 这还是在外面呐!她急急推开他。   韩青梧便也没有坚持, 改为将她虚虚地圈在自己与栏杆之间, “小瑜儿, 我们成亲好不好?”   他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却带着几分醉意。   顾瑜心中欣喜, 本想应下的,但她想了想还是道:“你怕是喝的多了,待明日我们再说这件事好吗?”   韩青梧退后一步, 弯腰看着她,眼中有笑意,“喝的是有点多, 但意识是清醒的。如今你也及笄, 我也过了院试,是时候办亲事了, 待年后我便要去京都国子监, 我想, 在那之前, 把我们的亲事办了。”   韩青梧安排的很好, 他考虑的很周全。   她的青梧哥哥一直都是这样,体贴, 温柔,细心, 任何事都做好万全的打算。   可……他娶她, 是因为真心喜欢她,还是因为,那纸婚约呢?   徐筱雅曾让她问问韩青梧,当时她没有问,她觉得两人都有婚约在身,迟早是要成亲的,有什么好问的?可现在,他真的在与她说婚事的时候,顾瑜心里却有些慌乱。   不行,她要问他,问个清楚明白。   “青梧哥,你……你……”   “我怎么?”   韩青梧一直看着她,眼神温柔。   你可心悦于我?   便只是这句话,在他目光的注视下,顾瑜怎么也问不出口,她索性抬手遮住他的眼睛,咬咬牙,“你可……”   “青梧,你回来了怎么不进来?我们都在等着你!”   “好,我马上进去。”   杜惟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顾瑜的话,也打跑了她好容易鼓起的勇气,“你进去吧。”   “先听你把话说完,我再进去。”   “……”顾瑜犹豫了一小会儿,索性直接问道:“我就是想知道,你娶我,是因为那一纸婚约,还是因为……因为……”   “是因为我心悦你。”韩青梧看着她,笑意更甚,“你想问的,便是这个?”   他那般理所应当的神情,那么自然而然便脱口而出的告白,让顾瑜的羞意瞬间涌出,随之而来的,是心中满满的感动与欣喜。   见她脸上藏也藏不住的娇羞喜意,韩青梧觉得欣喜万分的同时,却还有一丝不满,“我们都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你竟还不了解我?若不是因为喜爱,我又怎么愿意成亲?”   他这样说,顾瑜更加不好意思了,嘴上却还说道:“可是你又没告诉我,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好好好,这便都是我的不是了,好吗?”韩青梧上前一步,贴近她道:“我想要过的日子很简单,每夜睡前,都与你说晚安;每日睁开眼睛,便能看见你,朝朝暮暮都能与你在一起,仅此而已。”他的脸轻轻贴上她的脸颊,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此时,耳畔的风声,河水拍打船身的声音,画舫中的谈笑声,岸边集市上的叫卖声……这一切一切的喧嚣,好像都在一瞬间褪去了,只有他的话语,是这世间唯一的声音。   “可以答应我吗?”   顾瑜没有说话,却伸手揽住了他的腰,将脸埋在他怀中。   在这个世上,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却还有人愿意对她这般好,感恩上苍垂怜。   韩青梧没有听见她的回答,却觉得自己的怀中有些异样,怎么她的肩膀有些颤动?他拉开她,却看见她脸上还未擦去的眼泪。   “怎么哭了?”韩青梧顿时紧张起来,“可是……可是你……还不愿嫁?那我……那我再等等。”   见一向镇定自若的韩青梧,此时神情慌乱紧张的模样,顾瑜忍不住一下又笑了,“我愿意嫁。”   这样好的韩青梧,她愿意托付终身。   两人说话期间,杜惟又催促了一次,韩青梧便不好再在甲板上多待,要顾瑜跟他一起进去。顾瑜因为刚刚哭过,眼睛还有些红,她便让韩青梧先进去,她再待一会儿。   顾瑜目送着韩青梧的背影离开,直到他进了画舫,她才又转过身,双手搭在栏杆上,欣赏着月色下的波光粼粼。   今夜的月色真好!   顾瑜正在欣赏夜景,身边忽然又站了个人,她转头一看,却是林彤。   她看过去时,林彤也正在看着她,眼神冷厉,“顾瑜,你怎么敢答应?”   顾瑜皱了皱眉头,“你偷听我们说话?”   “你以为我愿意听吗?”她确实不愿意,听见韩青梧表白的那一番话,她心如刀绞,却更加忿忿不平,这样好的韩青梧,怎么能是她这样一个孤女子的?   “顾瑜,即便我不说,你也该清楚地认识到,你只是一个孤女,你能给韩青梧带来什么?你有想过我们之间的差距吗?我爹是同知,是闽南府的第二把手,我的亲哥哥在京都也是人脉广泛,对他将来仕途的助力是不可估量的,可是你有什么?”   “若他是需要靠着裙带关系才能向上的话,便也不是我所欣赏的韩青梧。”   “哼,幼稚!你以为官是那么好做的?你嫁给他,便只会拖累他,而我,才会是他的助力!”   顾瑜不想与她在这里为这个话题争辩,便道:“若是青梧哥倾心于你,那么我便一句话也不会多说,立刻离开他,但……”   “小瑜儿!”   顾瑜正要说:但事实并非如此所以请你闭嘴时,韩青梧出声叫住她。   顾瑜与林彤同时转过身去,却见韩青梧,徐筱雅,杨弘和杜惟都在她们身后,也不知他们站了多久了。   杨弘神情震惊,见林彤转过身来看他,神色中又夹杂着一丝哀伤。   杜惟手上抱着小青桐,见情形有些尴尬,便抱着他,不着痕迹地转到甲板的另外一边。   韩青梧原本出来时是笑着的,此时笑意渐渐自他的眼中褪去,从刚刚叫了一下顾瑜之后,便没再说话,面沉如水。   见状徐筱雅便走到顾瑜身边,小声道:“刚刚你没进来,韩青梧便频频朝外张望,他们便笑他魂不守舍了,韩青梧说是外面月色正好,提议出来赏月,可谁知出来时便听见你们说的那些话,就是这么个情况,但瞧着他面色不愉,也不知你哪儿得罪他了,你自求多福吧,是非之地,我先走了!”   “小雅,谢谢你,”顾瑜拉着她的手说道:“此时天色已晚,你一人回去我不放心,”说着,她看向韩青梧,建议道:“我们一起送她回去好吗?”   韩青梧还未答话,徐筱雅先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住的也不远,不必麻烦。”   徐筱雅住的倒真是不远,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不想夹在他们中间,尤其是现在。   韩青梧便也没勉强,便叫了杜惟送她回去。   徐筱雅与杜惟走了之后,韩青梧便也与杨弘告辞。只见杨弘神色恹恹的,完全没有了起初的神采。   韩青梧也没多说什么,感谢了他的款待之后,便带着顾瑜与小青桐走了。   一路上,韩青梧都没有说话,只听见小青桐咿咿呀呀的声音,待回到家中,韩青梧也没有说话,顾瑜跟他说话他也不理,径直抱着小青桐回屋。   他这个样子,明显就是生气了,可是气什么呢?顾瑜百思不得其解。   她在屋里左思右想,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她估摸着此时小青桐应该睡着了,便起身去了韩青梧的屋子。   屋中还有光亮,说明韩青梧还没睡,应该还在看书。   顾瑜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屋里没有动静,她又敲了敲,还是没动静,但光亮忽然灭了。   这是不想理她啊!   顾瑜想了想,说:“我知道你生气了,可是我不知道你在气什么,你告诉我吧,这样我可以改啊,保证下次不再犯。”   屋内还是一片寂静。   “你是累了吗?那便早点睡吧,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我走了。”   顾瑜话音刚落,屋门便吱呀一声开了,韩青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自己说错了话,还怪我生气?”   顾瑜把今晚的话前后都想了一遍,真不知道那句话就惹了他,“我哪里说错了?”   韩青梧见她是真的没明白,只得恨恨道:“你说,若是我心仪他人,你便转身就走。”   “……”   所以呢?   见她还是一脸懵懂,韩青梧声音莫名软了下来,“你就不会……不会挽留我吗?”他有些委屈道:“还是我对你来说,便是这样……可有可无的?”   “怎么可能,”顾瑜拉着他的袖子轻轻摇晃,“这么好的小哥哥,我怎么舍得?”   她那般娇嗔的小模样,听到她说舍不得,韩青梧哪里还气的起来,他一直绷着的神情也缓和了,嘴角甚至还微微上扬。   他见顾瑜仰着脸看着自己,想起在画舫时,便只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唇便被躲开了,此时……   韩青梧没有丝毫犹豫,俯身又吻上了她的唇。   起初顾瑜还躲了几次,偏偏每次躲开,他便会立刻追了过来,她便索性也不躲了,安安静静地承受他的亲吻。   渐渐地,顾瑜觉得有些不对劲,为什么他的身子越压越低,这样,让她的身子不可避免地,便也越仰越后。   在她腰力达到极限,就要摔倒时,顾瑜猛地伸手,揽住了韩青梧。   就在她揽上他之后的那一个瞬间,韩青梧才搂住了她的腰。   “抱紧了我,就不要轻易松手。”他在她耳边这样说。 第59章   第二日, 韩青梧便开始着手成亲事宜。   他坐在桌前, 准备把将要做的事情, 都列个单子出来, 但等真正要下笔之时, 却完全没有头绪, 根本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韩青梧与顾瑜是指腹为婚, 早已经合过生辰八字,韩家原先下给顾家的聘书也在,随着顾瑜又一起回到了韩青梧这里。可现在下一步是要做什么?   韩青梧坐在屋里, 凭空也想不出,便与顾瑜交待了一声,去了杜有源的酒铺。   家中没有长辈, 成亲这样的大事, 还是找人商量一下比较稳妥。   杜有源听见韩青梧说要与顾瑜成亲了,高兴的不得了, 简直与自己儿子要娶妻一般。   “青梧, 这真是大好事, 成亲之后, 你便也是有家的人了, 可要负起作为男人的责任来,好好待人家小姑娘。”   “杜叔叔, 这是自然的,都不用您交待!”   “你小子!”   但说起这下了亲事的聘书之后, 再要做些什么?成亲要准备哪些事物?杜有源挠挠脑袋, 也是面露难色。   距他成亲的日子已经过去十几年,一些流程早已经不记得了,再说那时他家中尚且富裕,都有长辈在张罗着,下人们忙活着,他只要按照吩咐做便是了,哪里知道要准备些什么。   “没事的青梧,我去帮你打听一下。”说着,杜有源一拍脑门,“我想到了,当时你爹给你定亲时请了媒证的,那位大娘好像姓……姓王,我去找找她。”   “是吗?这便好了!”   那时韩青梧还不到一岁,哪里会知道这些,现在听杜有源这样说,便也觉得,若是能把当年的媒证找出来,更加好了,“如此,便麻烦杜叔叔了。”   韩青梧想了想又说:“不如我也去问问师娘。”   他想了一圈,发现自己身边的妇人,貌似只有徐茂的夫人应该会懂得。   “如此更好,咱们同时进行,我去寻王大娘,你便去问问你师娘。”   如此说定后,韩青梧便从酒铺回家。他刚从主街拐入巷子,意外地看见自家的门开着,门前站着一位管家模样的人,身后还跟着一位小厮,正在与顾瑜说话,那男子还时不时地弯腰逗弄一下小青桐。   他立即快走上前,不着痕迹地,伸手将顾瑜与小青桐护到自己身后,对着那人拱手相询:“兄台有礼,在下韩青梧,不知二位在我家门前,可是有事?”   “哎哟韩秀才客气!我可不敢担得你这一声兄台,”那人回礼后,才道:“小人是同知大人府上的管家林宝来,我们家老爷在客似云来订了一桌席面,想请韩秀才赏光出席,特意派我们来接您一趟。”   同知大人?林广泰?   自中了秀才之后,这样的席面倒是每日都有,韩青梧一般都是直接推掉,可现在对方是林广泰,这便不太好推辞了。   韩青梧想想还是去吧,便道:“寒舍简陋,不便见客,还请二位移步前面的雅韵书斋稍等,我随后便到。”   “韩秀才无须着急,我们在书斋等您便是。”   待那两人走后,顾瑜关上门,回身便问:“好端端的林大人为何请你去?莫不是因为那一晚的事?”   韩青梧看出她的担忧,安慰道:“应该不是的,若是那事,便不会放在客似云来。”   顾瑜想想他说的有道理,却还是道:“你还是要万事小心!诶,你怎么来这里?”   她跟在他身后正叮嘱着,却见他进了厨房。   “我中午去外面吃,你和桐桐吃什么?我给你们做好了再去。”   “没事,我会做的。”   桐桐却在一旁晃了晃她的手道:“姐姐,我还是想吃哥哥做的。”   “……”顾瑜这下是无话可说了。   因着林宝来在等他,韩青梧便简单的炒了一个葱炒蛋,一个黄瓜虾仁,在米饭里还闷了两根胡萝卜,交待顾瑜注意火候别焦了,便换了身衣裳匆匆出门了。   客似云来不愧是惠州城最知名的酒楼,即便是中午,也真真客似云来,大厅坐的满满的,还有人在等位。   林广泰早已订好了包厢,韩青梧到得时候,他已经等在屋内,见到韩青梧来了,也没起身,寒暄过后,便让管家去催店家上菜了。   包厢门关上后,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韩青梧见林广泰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他便开口道:“不知林大人今日找我有何事?”   “呵呵……”林广泰笑着说:“并没什么大事,就是想找韩秀才过来,聊两句。”说着,他虚指了一下韩青梧面前的茶盏,“这一路走来也累了,先喝口茶润润。”   韩青梧并不渴,闻言便也端起茶盏,碰了两下便放下了。   林广泰也同时端起面前的杯盏,却不似韩青梧的动作那般迅速。   他揭起杯盖轻轻拨了拨,又吹了几下,方才浅尝两口,由始至终,他的视线全部落在韩青梧的身上。   只见他放下茶盏后,便背靠着圈椅,右手手肘支在椅子扶手上,身子微微倾斜着。如此模样,若是旁人做出来,怕是显得过于懒散,但他这样,却自有几分风流随意的姿态,再衬上他的眉目如画的微侧颜,也真是难怪彤儿她……见之不忘,思念至今。   林广泰没有说话,韩青梧便也没有出声,屋内只听见林广泰时不时地,拨弄几下茶杯盖的声音。   林广泰并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若不是为了他的宝贝女儿,若不是为了她,他堂堂正五品同知,需要在这里,做着这妇人才会做的事情吗?   真是想想老脸都禁不住的红!   可是怎么办呢?   昨夜林彤回府之后,便来书房跪求自己,请他去与韩青梧提亲,可这哪有女子向男子提亲的道理?林广泰自然一口回绝了,但后来禁不住林彤的苦苦哀求,又有范玉香在一旁百般撮合,他最后还是松动了。   罢罢罢,韩青梧也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若是今后在朝中有所建树,与林凛也可互相有个照应。   思及至此,林广泰拨开杯中漂浮的茶叶,只喝了一口,便道:“茶是好茶,但比起碧摇青,还是逊色啊!”   韩青梧笑笑,神色中隐隐有着几分自豪,“先父潜心研制的方子,幸得大人青睐。”   林广泰放下茶盏,神情温和,“听说韩家族长找过你了?”   韩青梧看了他一眼,不知他消息怎么如此灵通,却还是道:“是,昨夜碰见,便聊了几句。”   林广泰倒是没有刻意打听,是韩远之前两日找上门来,请他从中撮合一下,想让韩青梧再重新回韩家。   如今仕途于韩青柏,是彻底没希望了,韩家其余的适龄男孩,在读书上却还不如韩青柏,这样便更加凸显了韩青梧,不光是过了院试,还一举夺得案首之名,若他还在韩家,这该是件多么光宗耀祖的事情!   韩远之便坐不住了!   林广泰料到韩远之会去找韩青梧,却没想到这么快,昨夜他们便已经见过面了,如此他不好再多说什么,便顺口道:“韩家是惠州城的大家族,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你若是能靠着韩家,方方面面都会容易些。”   “我已经拒绝了。”韩青梧的语气果断干脆,没有一丝的犹豫,而后他又问:“林大人今日找我来,便是为这事?”   自然不是!韩家的事与他何干?   现在知道韩青梧的意思后,他更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聊。   只不过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便只得道:“这总归是你们的私事,自己私下解决便好!”   “大人明鉴!”   林广泰斟酌一番后,又开口道:“既然你对韩家这棵大树没有兴趣,那么不妨考虑到我这边来?”   韩青梧微微抬眉,“大人是何意思?”   “你应当知晓,林彤是我的女儿,是我唯一的女儿,自幼便是我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的,她与你年岁相当,若是……你成了我的女婿,我自然会照拂你。”   竟是这事!   韩青梧以为林广泰不知道自己已经订亲,解释道:“林大人,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我早已经订亲,很快便要成亲了。”   “青梧,”林广泰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说:“你毕竟还年轻,人脉有多重要,你可知道?!顾瑜,她只身一人,能帮助你什么?”   听见林广泰说她的名字,韩青梧不由得皱了皱眉,原来他是什么都知道的!那还把自己找来做什么?   “大人,在青梧看来,人脉再重要,也不如心意。”他顿了顿才说道:“一辈子那么长,我不想与自己不喜欢的人共度一生,身为男子,若是妻子都不能自己选择,岂不是悲哀?!”   “哈哈……”听了他的话,林广泰不怒反笑,“喜欢是什么?多少银子一斤?”   他问完后也不待韩青梧回答,反而感慨道:“果然是年轻啊!还在追求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待你到我这个年纪,便会知道,对男人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说完,他摇摇头叹息,“若是当年,我有你这样的机会,想必早已不是现在这般光景。”   韩青梧面上无甚表情,心中却是完全不认同他的那一番话。   自己与他观念不同,说不到一起去,再多说也是无益。   今日这顿饭,怕是吃不成了。   “抱歉林大人,林姑娘很好,但我已经心有所属,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林广泰微怔了怔。他万万没想到这少年一出声,便会将话说的这么绝对,如此直白,送上门去的女儿,人家都不要。   他一张老脸热辣辣的,像是被人直接扇了一个耳光。   “韩青梧,你可不要后悔!”   韩青梧并没有再说什么,起身抱拳作揖道:“今日多谢林大人邀请,突然想起家中有急事,大人,在下便先告辞了!”   说完韩青梧便也不管林广泰是何神情,拉开门便出去了,下楼时正巧遇见林宝来,他手中拿着两壶酒,身后跟着店小二,手中托盘上摆了几盘精致的小菜。   “韩秀才,上菜了,您这是……”   “林管家,我有事便先行一步了。”   “可这……还没吃呐!”林宝来对着韩青梧的背影说道。   林宝来不知发生什么事了,赶紧带着小二去包厢,待他进去后,见林广泰面色不愉,又想起匆匆而去的韩青梧,这事……   林宝来待小二走了之后,赶紧将门掩上,走到林广泰身边,小声问:“老爷,可是那韩秀才没答应?”   “哼!”   林广泰一甩衣袖,将脸转向另一边。   他心情不佳,谁都不想搭理。   林宝来也是个精明的,林广泰这般态度,他自然猜到了结果,他简直不敢相信,“这韩秀才怕不是个傻的吧?!读书读傻了?!”   林彤的长相,便是放在整个闽南府也是数一数二的,家中也是有地位的,现如今又是同知大人亲自前来谈亲事,这韩青梧是里子面子全都有了,居然还不答应?   林宝来真心想不通。   “老爷,可要教训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穷秀才?”   林广泰沉默半晌,终归叹了口气,摆摆手道:“算了。陈之与还指着他三元及第,万一碰了他,被陈之与知道了,到时吃不了兜着走,”他摇摇头又说:“这事,要是传出去我这张老脸可就丢大了,就此打住吧!”   “是,”林宝来在一旁附和道:“老爷明智,那穷秀才太不识抬举了,还是老爷您有容人之量,我们不想这事了,吃饭吧,都要凉了。”   林广泰扫了一眼桌上的美味,他气也气饱了,哪里还吃得下?随意挥挥手,将酒菜全部赏给林宝来,他直接回了府。   回府之后,林广泰将林彤与范玉香叫来狠狠地训斥了一通,警告她们,从今往后,在林府不准再提起韩青梧这个名字,林彤的亲事,范玉香不准再插手,由林广泰亲自把关,将来她嫁给谁,由他说了算!   林府闹得是怎样的鸡飞狗跳,韩青梧自是不知道,他也无暇分心,他正忙着准备他与顾瑜的婚事。 第60章   媒证王大娘没有找到,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要在诺大的惠州城找一个人, 也着实有些困难。   韩青梧本来想着要不再找过一个媒证, 徐夫人却给了建议:“聘书都已经下了, 余下的步骤也无非是做给外人看的。眼下就要过冬, 开春时分国子监便要开始上课, 此去京都路途遥远,怕是成亲之后你们便得赶路,不如一切从简, 直接请个吉日,便将这婚事给了了。”   韩青梧觉得师娘说的有道理,但是……   他想了想说:“师娘说的青梧都记下了, 我回去与小瑜儿商量一下。”   徐夫人看着他那有些迟疑的模样, 便猜到了,“可是担心顾姑娘嫌弃婚事太过简单?”   韩青梧犹豫了一会儿, 点点头。   徐夫人笑着拍拍他的臂膀, “是个好孩子。你家小娘子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姑娘, 她会理解的。”   “她这样懂事, 我便不想太委屈她, 这一辈子也就成这么一次亲,便是我自己, 也不想太简单了。”   “师娘懂得你的心思,你这样想也没有错, 但毕竟婚礼上那些大礼小礼都是给旁人看的, 买来之后还得找地方专门搁它们,再说你们马上便要走了,那些礼品怎么办?难不成还带着上路?你们此次去京都,人生地不熟的,要花银子的地方多着呢,银子还是要省着点花,我现在便与你直说吧,我与你徐先生都说好了,你们的婚礼我也不去花心思选礼品了,直接封个红包给你们,穷家富路,多些银子傍身总是好的。”   徐夫人替他们考虑的如此周到,他深深地给她作揖,道:“多谢师娘教诲!”   徐夫人将他扶起来,“你们都没有了娘亲,我便替你们多想了些,你们别怪我自作主张才好。”她想了想又道:“对了,你从哪里迎娶顾姑娘?”   韩青梧没听懂,“难道不是我家吗?”   见他那副茫然的样子,徐夫人噗地一下笑出了声,“真是难得,见到你如此懵懂的模样,”她解释道:“婚礼前几日你们两人是不能见面的,到婚礼那日,你要去新娘子娘家迎亲,把她接到自己家,如此才算是娶进门,总不能从你家里出嫁,然后你再把她娶进去吧?!”   徐夫人琢磨了一番后,又说:“不如这样,吉日前几天,你就提前把她送到我这里来,到时你便从我这里迎娶。总归要让她有个娘家,不然将来被你欺负了,她都没有地方可去,而且还有些东西,都是需要娘亲来教导女儿的,她没有娘,我来教她也是一样的。”   最后徐夫人拉着韩青梧的手,拍了拍,说道:“青梧,成亲之后,你便要负起整个家庭的责任了,婚礼办的怎么样并不重要,今后你好好待她,你们好好过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韩青梧将师娘的话一一牢记在心间。   日子便在两人忙忙碌碌的筹备中缓缓划过,转眼又到了一年的腊月二十六,婚礼前,两天。   这日上午,顾瑜在徐筱雅的闺房里,陪着她一起写字。   两人写的好好的,徐筱雅忽然凑了过来,神神秘秘地问顾瑜,“诶,我娘昨日拉着你,单独说了一个多时辰,你们说什么了?”   听见徐筱雅这样问,顾瑜的脸慢慢地浮现一层浅浅的绯红,想到师娘教给她的事,她颇为复杂地看了徐筱雅一眼,“也……没什么。”   “你当我是三岁小桐桐呢?没什么你脸红什么?”徐筱雅想了想,又挨了过来,“你不告诉我也行,把我娘给你的那本小画册拿来给我看看。”   “这……不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我娘现在也在给我说亲,说不定哪天我就嫁了,提前看两眼有什么的?”   顾瑜想想。   也是。   徐筱雅与她同岁,师娘正在给她物色合适的夫婿,嫁妆也是早就准备好了的,提前做个准备也是好的,免得像她这样,没有心理准备的猛然看见,吓了一大跳。   想到这里,她便让徐筱雅稍等一会儿,她去柜子里将那本画册拿了出来。   两人头碰头地,凑在一起看。   “啊呀……这……竟是这样的?”   “天哪,这样也行?”   “小雅,你小点声,你的丫鬟还在外面呢!”   正说着,便听见笃笃两声,屋门被敲响了,丫鬟在门外说:“小姐,林先生从京都回来了,现在正在前厅,老爷夫人请你去见见。”   “逊之哥哥回来了?”闻言徐筱雅立刻从画册中抬起头,“月初便说是要回来的,竟到现在才到。”   她把小册子放下,拉着顾瑜的手说:“走,我们一起去前面看看。”   “你等会儿,我先把这个放好。”   顾瑜收好画册之后,两人相携来到前厅,徐夫人早已让人架好了四扇屏风,将前厅一分为二。透过绢布的水墨山水画,江山多娇图的屏风,能隐隐绰绰地看见对面分坐着三人。   顾瑜与徐筱雅一同进来,她还未来得及行礼,徐筱雅便迫不及待地问:“逊之哥哥,你可算是回来了,怎么走了这么久才到?可是路上耽搁了?”   “呵呵……”林逊之温和地笑了,“我绕道去看了一下曲先生,路上便有些耽搁,”他顿了顿又道:“小雅长成大姑娘了,就是这性子,还跟个孩子似的。”   “哪里像小孩子?人家已经是大姑娘了!”徐筱雅不高兴地说:“娘,逊之哥哥大老远的回来,您在这中间摆这几扇屏风,让我们怎么好好说话啊?您看我就在逊之哥哥面前,他却看不到我已经长大了。”   “小雅,你既已经长大,便不可不知礼数。逊之自幼在家中长大,便如你兄长一般,自是不必拘着你们,可今日小瑜在这里,怎能不放屏风?”   徐筱雅听见她娘如此说,便也不再说什么了,她绞了绞手中的帕子,坐到一旁早已备好的圈椅上。   林逊之却是心中一惊。   小瑜?   可是……顾姑娘?   他埋在广袖下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   自己心心念念的名字,深埋在心底的人儿,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又翻涌了上来。   他一定是魔怔了,怎么会听见一个相似的名字,便以为是她?   此时,却听见对面屏风后面,传出一道清澈婉转,又带着些许软糯的声音,似一道清泉缓缓流入心间。   “顾瑜见过徐先生,徐夫人。”声音稍微停顿了一小会儿后,又道:“顾瑜见过林先生,先生,三年未见,别来无恙。”   这下林逊之是真的愣住了。   她……真的在这,这真的……是她。   顾瑜在屏风后面见着徐筱雅不太高兴,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便又说道:“我听见林先生回来了,便来与他打声招呼,现在便不多打扰了,你们好好聊聊,我还有嫁衣要熨,便先回屋去了。”   顾瑜后面的话林逊之听见了,但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根本没注意她在说什么。   徐夫人无意间转头,看见林逊之怔忪的神情,微微皱了皱眉,遂开口道:“那便快回屋去吧,后日便是婚期,可别耽误了。”   “什么?”林逊之这才反应过来,“什么婚期?”   顾瑜又在屏风后面道:“腊月二十八是我与青梧哥哥成亲的日子,因着林先生一直没有回来,便没有给您下帖子。”   顾瑜说到这里便有些为难,也不知这个时候了,再给他下帖子是否妥当。   倒是徐夫人说:“现在也不用再下什么帖子了,逊之于我们家来说也不是外人,到时跟着我们一块儿去便是,一起热闹热闹。”   林逊之看着对面屏风上的江山多娇图,轻启薄唇,艰难地吐出个好字。   大铭三十五年,腊月二十八,宜嫁娶,动土。   一早,天上又飘起了丝丝小雨,雨丝纤细,在这隆冬季节,却仿佛春雨一般绵密。   韩青梧站在长廊下,看着这漫天飘散的雨丝,心内焦急。   这雨什么时候会停?都已下了两日了,若是今日不停,今晚可能就飞不了了,那这么些天的忙活全都白费了!   好在,还未到午时,雨势渐小,待到未时,雨终于停了,云层缓缓散去,天居然放晴了。   见到太阳出来了,韩青梧的心这才放到肚子里。   杜惟这些天一直都在韩家帮着韩青梧,也自然知晓他的心焦所为何事,此时见到天气放晴了,真是替他高兴,嘴上却还不忘挤兑他两句,“你小子,真是有几分好运气!”   待到黄昏时分,韩青梧身着红色喜袍,头戴玄色乌纱,帽子双侧插着花翎,翻身骑上一匹枣红色的大马,身后跟着一队乐手,并一台六人抬得婚轿,热热闹闹地出发前往徐府迎亲。   街道两旁的百姓,听见欢乐的乐曲,都来围观。本来大家就爱凑热闹,特别是娶妻这样的大喜事,更是要过来沾沾喜气,待凑得近了,兀地发觉,这新郎官也太俊了吧!   众人都在街道两旁看着高头大马上的韩青梧,有人不自觉地,将手中的帕子打了个结,朝韩青梧扔了过去。   他没有防备,被那帕子砸在身上,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帕子飞来的方向。   扔帕子的姑娘看见韩青梧朝自己看了过来,又羞涩又高兴,双手捂着脸,偏又从指缝中偷偷看。   其他人见此情景,便有样学样,不断地将手中能扔的物件,都朝着韩青梧砸去。   他本来好端端地骑在马上,现在不得不抬起袖子去阻挡那些四处乱飞的物品,他那架势,倒不像是去迎亲,反倒像是中状元后的踏马游街。   民众也真是……太热情了。   好在徐府离城北不算太远,天刚刚擦黑的时候,韩青梧一路遮遮掩掩的,带着队伍也到了。   杜惟比韩青梧快一步到徐家做准备,此时见韩青梧来了,立刻点燃了鞭炮。   噼里啪啦地一阵声响过后,徐府的大门缓缓的打开了,徐筱雅手中撑着一把大红色的油纸伞,另一只手搀着顾瑜,慢慢地跨过门槛,走了出来。   韩青梧站在花轿旁,自看见徐府的门开了之后,眼中便只有顾瑜一人,只见她穿过氤氲的烟火硝烟,一步一步地,坚定地朝着自己走来。 第61章   顾瑜头上盖着红盖头, 视线所及, 便只有脚下的寸许天地。   她跟着徐筱雅, 一步一步的, 慢慢向前走着, 跨过门槛, 走下台阶, 忽然,红盖头下的小天地闯入一双黑色的皂靴。   接着,便听见韩青梧清润纯净的声音, 在面前响起,“多谢徐姑娘。”说完,顺势将她的手牵了过去。   在她的手落入韩青梧掌中那一刻时, 顾瑜在盖头下抿唇偷偷笑了。   原来他也在紧张啊, 手心都有些潮潮的。   韩青梧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偷笑,广袖下握着她的手, 轻轻捏了捏。   徐筱雅就站在他们身旁, 却一点儿也没察觉到他们的小动作, 她正要上前一步, 去将轿帘掀开, 却被韩青梧拦下了。   “徐姑娘请稍等。”   “怎么了?”   韩青梧没有与她解释,却朝着不远处的杜惟比了比大拇指, 杜惟点了点头,将小青桐交于徐夫人, 请她帮忙照看, 随即从后背取出一张弓,便见他左手执弓,右手拉弦,箭在弦上。   他右手轻轻一松,只听见一声尖锐地镝声呼啸地窜入云霄。   那镝声尚未消散,忽然城南也响起了啾啾的鸣镝声,城南的镝声未消,城西又响了……   一声接着一声,不多会儿,竟然全惠州城都响起啾啾的鸣镝箭啸。   徐茂,徐夫人,林逊之,徐筱雅,甚至包括新嫁娘顾瑜,都是满头雾水,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就更别提旁的其他人了。   顾瑜因为遮着盖头,没有看见杜惟的动作,更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些紧张,她紧紧捏着韩青梧的手,微微仰头,看向他的方向,小声问:“青梧哥哥,发生什么事了?”   顾瑜正在等着韩青梧的回答,忽然眼前一亮,满目的红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韩青梧那双,带着狡黠的笑容的眼睛。   顾瑜愣了愣,兀地反应过来,“我的红盖头……”   韩青梧眼疾手快,立即捂住她的嘴,“嘘,小声点,你放心,他们看不见。”   顾瑜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她站在花轿与一匹枣红色大马的中间,而她的旁边,站的是韩青梧。她可以从缝隙中看到外边的人群,可他们却发现不了她。   虽说别人看不见,顾瑜心中总是有些不安,“可是时辰未到,掀了红盖头,多……不好啊!”   顾瑜的小嘴有点嘟嘟的,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可就是她这副不太高兴,小别扭的模样,让韩青梧莫名的想要欺负她。   不过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饶是韩青梧再怎么不拘泥于礼教,却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之举,他弯腰在她耳边轻声说:“没事的,左右揭你红盖头的人都是我就行。”说完他又道:“可别再嘟嘴了啊,再这样我可就亲了!”   顾瑜立即把嘴闭的紧紧的。虽然这是在外面,但依着他的性子,保不齐做出什么事来。   韩青梧笑着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就在两人悄悄说话的时候,忽地从围观的百姓中间,走出十来个人,径直到徐府门前,抖开了手中的物什。那东西也是红色的,约有半人高,四四方方似灯笼的模样。   待到他们点燃了里面的松脂,在场的众人才反应过来,这竟是祈天灯。   “是要放祈天灯吗?”   “大喜的日子放祈天灯,这个点子还真是新鲜。”   “这灯上……好像有字。”   “生辰……看不清了,应该是生辰快乐吧!”   “不是,我看见的明明是爹,娘,岳父什么的。”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边杜惟射完鸣镝箭后,又将小青桐抱了回来,此时小娃娃看见这么多的祈天灯,在他怀中也是开心的直拍手。   而韩青梧也立即扶着顾瑜的肩膀,将她转向外面,“快看。”   此时不光是徐府门前,在徐府门前的街道上,也有更多的人,几乎同时点燃了松脂……   祈天灯在热力的作用下,一顶顶缓缓地升上天空。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于这些点点光亮,随着它们慢慢向上。   忽然,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快看那边!”   “还有这边!快看快看!”   “这边这边,这边更多!”   众人立时抬头,发现不只是徐府这边的上空飘着祈天灯,城北的上空有,城西的上空也有,城南,城东都有,一时之间,整个惠州城的上空,全都是祈天灯。   成千上万。   街道上安静了下来,大家被这瑰丽壮观的景色震撼了。   只见漆黑的夜空犹如一张巨大的黑色幕布,上面密密匝匝地飘荡着绯红的祈天灯,随着它们不断地升高,在微风的作用下,星星点点地布满了整个夜空。   “喜欢吗?”   韩青梧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顾瑜转身,仰着头看着他。   他的身后是广袤的夜空,祈天灯似繁星点点,而他的深邃的眸子,是最亮的那一双。   “喜欢,很美!”   漫天的祈天灯很美。   你,也很美!   “喜欢我们也放一顶。”   说着,韩青梧从马背上也取下一顶,撑开后让顾瑜拿着,待他点燃火折子后,又从她手中接过来,点燃松脂。借着火光,她发现这一顶灯上也有字。   ‘爹,娘,岳父岳母,今日我便要娶顾瑜为妻,给你们捎信报喜。我们会好好过日子,一辈子不分离。’   顾瑜看到灯的另外一面,还有字。   ‘小瑜儿吾妻,生辰快乐!’   “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跟爹娘都说一声,好让他们放心。”说完,韩青梧又问:“你想要亲手放飞吗?”   顾瑜点点头。   韩青梧便将祈天灯递过去一点,叮嘱道:“小心,这是明火,仔细别烫着了。”他又说:“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松手。”   顾瑜听话地又点了点头。   “好,一二三。”   两人同时松开,祈天灯自两人的面前,缓慢地上升。   他们的视线随着祈天灯,越来越高。   过了一会儿,顾瑜先收回视线,转而看向韩青梧,此时他还是抬头,看着刚才两人放飞的那盏灯。   他的个子很高,顾瑜才堪堪到他的肩膀,如此看着他,也只能看见他光洁的下颌。   顾瑜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叫了一声,“小哥哥!”   韩青梧低头。   猝不及防地,顾瑜踮起脚尖勾住他的脖子,将他拉向自己。   吻了上去。   “……”   只轻轻碰了一下。   韩青梧尚未反应过来,顾瑜已经松开了,“谢谢你,我很喜欢。”   说完,她羞涩地咬了咬下唇,而后忽然想起来了似得,伸手自己便将红盖头遮了下来,一动不动地乖乖站在那儿。   韩青梧愣了一下,见她现在这般乖巧的模样,颇无奈地笑笑。   当日他听从了师娘的建议,婚礼从简,但他总是有些不甘心。一辈子才一次的婚礼,而且那日还是顾瑜的生辰,便这样简简单单地就让她嫁入韩家了?岂不遗憾?他想了两个晚上之后,终于想到了祈天灯。   韩青梧想给顾瑜一个惊喜,便一个字也没有透露。   在有这个创意之初,他便先去询问了陈之与,得到他特批,当日可在城中放鸣镝箭,并且放飞数量如此之多的祈天灯之后,他才着手进行后面的流程。   因着他最初便是想要漫天都是祈天灯,数量如此之多,不光是从选灯的制作铺子,到找当天射鸣镝箭的人选,再到最后要放灯的人选,都不容易,幸好青山书院的同窗们听到消息之后都来帮忙。   学子们在书院里都有射箭课,只是鸣镝箭而已,对他们来说都是小意思;射箭的人选很快便定了,倒是放灯的人数量要求很多,寻起来困难些,然而最最难的,还是这么多的灯,韩青梧一个一个地,将美好的心愿都写上去,整整写了两日,四百多个。   总归最后吉日前都一一办妥。   便连老天爷都帮了他,一直下着的雨也停了。   是以杜惟也说他运气好,可不是吗?微风,无雨,最适合放灯。   好在,这么些天的辛苦没有白费,她说,‘谢谢,很喜欢。’   韩青梧的嘴角一直微微上扬着,他牵起她的手,将她送入花轿。   花轿到了韩家之后,韩青梧下马踢轿门,接新娘子,拜堂……   好一番折腾之后,终于入了洞房。   待顾瑜眼前的红色彻底消失的时候,她看见韩青梧就站在自己面前,手中拿着一杆称,上面还有刚刚挑下的红盖头。   韩青梧眸中满是笑意,却没有说话,顾瑜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便也沉默着。   他将称放在桌上,又端起合卺酒,递了一杯给顾瑜。   顾瑜接过酒杯,忍着羞意,绕过他的臂弯,两人同时,将杯中的酒喝了。   酒是十里飘香,顾瑜自是闻惯了它的气味,可这喝一整杯还真是头一回,一小杯下肚之后,她只觉得从嘴里一路辣到了心里。   她忍不住悄悄张嘴,拿手在唇边扇着,好缓解一下辛辣感。   韩青梧赶紧给她倒了一杯水,喝了之后才觉得好多了。   顾瑜真是怕了这般辛辣的感觉,不由得小声道:“下次可不敢喝了!”   韩青梧正要转身将杯子放好,兀地听她来了这么一句,抬手便在她脑门上轻弹一下,“你还想着下次?”   顾瑜捂着被他弹的地方想了想,才发觉自己说错话了,“对不住对不住,我错了!我的意思是,下次可不敢喝这十里飘香了,这样可算说完整了?”   她可怜巴巴地承认错误的样子,可爱极了,韩青梧本想先……但想到还要去外面招呼宾客,最终还不是折磨了自己?只得忍了忍,道:“我现在便去客似云来,他们都在那边等我,一会儿我让徐姑娘给你拿些吃食,你……”他欺身靠近她,“不准睡,等我。”   “好。”顾瑜点点头答应到。   韩青梧的视线在胶着在她嫩白的小脸蛋儿上,又流连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走了。   顾瑜坐在屋中,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追出门去,“青梧哥哥,一会儿你见到杜大哥,记得跟他说桐桐晚上爱踢被子,让他多照看着点。”   韩青梧没有回头,他抬手摇了摇,表示知道了。   现下已是隆冬时节,酒席不适合摆在室外,韩家也没有那么大的地方接纳这么多的人,韩青梧便索性将喜宴设在客似云来,将徐先生一家并林逊之,杜有源父子,赵大夫一家,杨弘,等等,以及他书院里玩的好的同窗们都邀请了来,满满当当地坐了三桌。   他也给陈之与递了喜帖,他人没来,礼到了。韩青梧倒是无所谓,他反正是邀请了,来与不来便是陈大人的事了。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   韩青梧酒量本就不是太好,即便有杜惟帮他挡着,但也抵不过这三桌来回地敬,立时脚下便有些踉跄。   今日他是主角,又是东家,自是不能提前离席的,便只得坚持到散席,将宾客都送走之后,才由杜惟扶着,慢慢回家。 第62章   韩青梧是与杜惟父子一起回来的。杜有源抱着早已经熟睡的小青桐, 待走到酒铺时, 先一步回去了, 杜惟则扶着韩青梧, 一直将他送到家门口, 本想送他进去, 韩青梧摆了摆手, 表示不用。   杜惟不放心,“你自己可以吗?”   “……嗯,路上走一走, 酒气,已经散了些。”   杜惟见他眼神清明,说话也还算利索, 样子与他在酒铺里曾经见过的, 那些喝醉了酒的人完全不同,不由得怀疑道:“你是真醉了还是假醉了?该不会是装醉, 好让我们不要闹你洞房吧?”   韩青梧不置可否地笑笑, “反正, 你也还没成亲, 到时, 我也不闹你的,便是。”   他见杜惟还在盯着自己, 抬手给了他一拳,“做什么, 一副, 吃亏的神情!”   杜惟笑了笑,说:“这两日,我总是想起咱俩小时候。那时,我们一起打架,一起掏鸟窝,一起下河游泳……这些都像是昨日才发生的,可转眼,你便成亲了,也是有家室的人了,总觉得像是做梦似的。”   韩青梧也笑了,杜惟说的那些他都记得,“怎么听起来,没一件,好事?”   “可不是,小时候皮的,咱们的爹天天跟在后面都恨不得用鞋底抽。”杜惟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行了,如今你成亲了,我真高兴,你快进去吧,洞房花烛夜,我就不在这里讨嫌了。”   说完,他转身便要走。   韩青梧又喊住他,“桐桐,晚上爱踢被子,你多警醒着点。”   “知道了,他这几日便都跟着我,你和顾小瑜好好享几天清静。”   “好,那就,多谢了!”   “客气什么,自家兄弟。走了啊,你快进去吧,别让新娘子等急了。”   韩青梧站在门口,看着杜惟的身影渐渐远去,直到他拐进酒铺侧门,他才推门进去。   韩青梧反身关门,又拿木桩栓好后,便将头抵在门上,久久没有动弹。   他确实醉了,脚下踉跄行走不稳,但醉了之后,思维好像更加清晰。   杜惟的话,让韩青梧又想起了曾经那段鸡飞狗跳的童年时光,只是现在,那个跟在他后面大声嚷嚷的人已经不在了。   韩青梧转过身子,又向前了几步,置身于小庭院中,银色的清辉瞬间洒在他身上,将他完全包裹住。   此时月上中天,皎洁的月光流水一般倾泻而下,似乎将天上人间连接在了一起。他站在院子里,抬头静静地仰望着深邃的夜空。   你们,收到我的灯了吗?可有看见我写的那些话?   四周很安静,只有沙沙的,风吹过叶子的声音。   韩青梧嘴角微微上扬。   真是任性的爹娘,说不在,就全都不在了,今日拜堂,我和小瑜儿都无人可拜。   一朵薄薄的云飘了过来,将明月遮去了一些,清辉自云层中流泻出来,更添了几分清冷。   在院子里又吹了一会儿冷风,韩青梧这才觉得酒气又散去了些。   “算了,总归,你们将小瑜儿给了我,我,这便去陪她了。”   他说话间,口中哈出的雾气清晰可见,他摇了摇头,身体都冻得僵了,觉得酒气散的差不多了,这才脚下不是太稳的,去了沐浴房,仔细沐浴一番,便去了主屋。   主屋的烛火融融,透着暖橘色的光芒。   韩青梧轻轻推开门,有风吹了进来,窗边书桌上的烛火被小风吹得左右摇曳,他反手便将门关上。   室内一片温暖。   此时顾瑜已经散了妆,头发编成一股辫子垂在身侧,穿着正红色的家常服,在盆架旁净手。   这几年顾瑜都穿得很素净,不是浅青便是月白,基本都是他的衣裳改小的,她这个年纪的姑娘该穿的颜色还有衣裳,她一件也没有。   顾瑜的肌肤本就白皙,这衣衫的颜色,更衬得她的面色如阳春三月的桃花,娇艳的粉。   下午她穿的是喜服,也很好看,但太过隆重,不如现在这件,薄薄的妥帖地贴在身上,将她姣好的身形一展无余,行动间腰肢轻摆,引人遐想。   韩青梧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将她圈在怀里。   “怎么这个时候净手?”   “左右等着你也没旁的事,便想着将《九章算术》多抄几章,没几日我们便要走了,这书也该还给苏掌柜,得赶紧抄完。”   韩青梧笑着贴了贴她的脸颊,“怕是再找不出比你更勤快的新娘子了!”   “你的脸怎么这么凉?”顾瑜转过身,双手捂住他的脸,“外面很冷吗?”   “还好,可能是因为我刚刚在外面多站了一会儿才进来的,凉着你了吗?”   顾瑜摇摇头,小手在他脸上捂了一会儿,又把他的手拿起来,放在手心里捂着。   她的一双手小小的,根本包裹不住他的一双大手,但他就是很享受她这样紧张他的模样。   她将他的手捧在手心,韩青梧却弯腰,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亲了几下。   顾瑜将头埋得低了一些。   韩青梧微微笑了,索性一把将她抱起来。   “呀!”顾瑜心里没有防备,没想到他又如此故技重施,被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亲你!”韩青梧仰着脸看她,笑的颇有些无赖,说话间又抬手扶住她的后脑,将她压了下来。   他吻着她,将她抱到了拔步床上,轻轻放下来,随即他也躺在了外侧。   韩青梧的身上有顾瑜早已经闻惯了的薄荷气息,今夜又多了几分十里飘香的气味,酒香醇厚,顾瑜觉得自己好像醉了。   晕晕乎乎间,她忽然想起师娘教过她的,在洞房花烛夜该做的事。   她抬手,在韩青梧的身上摸索一番,然后顺着他的腰线慢慢下滑。   韩青梧的气息陡然重了几分。   顾瑜的手慢慢滑下去,碰到一根滚烫的物什,她犹豫了一会儿,而后一把握住。   “唔……”韩青梧猝不及防地闷哼一声。   他双臂撑在她两侧,微微挺起身子,看了看下面,“你……这是在干嘛?”   “是师娘教的,她说……要这样做。”   “……”韩青梧被她攥的生疼,这是直接握住了他的命门啊!   “师娘都教了你什么?!”韩青梧额角青筋直跳,他去拉了拉她的小手,“你先松开。”   顾瑜听话地松了手。   韩青梧轻吁一口气,“还是我来教你。”   顾瑜眼睛不由得睁大了,望着他,“你……你怎么会?你……从哪儿学的?”   韩青梧自信地笑笑,而后俯下身子,埋首在她颈项,低语:“这是男人本能,还用别人教吗?”   他温柔地吻着她,一路缓缓向下,待两人赤诚相对时,顾瑜抱着韩青梧,只觉得他的身体烫的惊人,心跳声似擂鼓一般。   “你好烫。”   “嗯。”   只有韩青梧自己才知道为何这般烫,他试了几次不得门而入,偏又蹭来蹭去的撩拨,这与他来说简直是折磨。   快要爆体了好吗。   顾瑜也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但左右都没成功,过了一小会儿,她小心翼翼地问:“这个本能,是每个男人都有的吗?”   韩青梧没有说话,他躺在她身侧,索性直接将手伸了下去。   “嗯~~”   顾瑜只知道,韩青梧的字写的好,一笔一划间皆是潇洒飘逸,却不知他的手指竟然也是这般灵活,竟然一下便找到了,轻轻一滑就进去了。   她不耐地动了动,韩青梧的汗一下便出来了。   只一根手指便这样,若是……   韩青梧有些担心,“我现在试试,若是你有不适,告诉我。”   “好。”   他撑在她两侧,一点一点慢慢的进,身子烫的像要烧起来,额上的汗珠顺着眉骨缓缓滑落,滴在她白皙的肌肤上。   痛楚如同海浪一般,随着他的进入,一波一波不停歇地朝顾瑜涌来。   顾瑜很痛,她从来没有如此痛过,可韩青梧忍得这么辛苦……   她紧紧咬着下唇,什么也没说。   “疼吗?”   韩青梧还是察觉了,他心疼的看着被她咬的失了血色的唇,想要抽身退出,却被顾瑜一把抱住了。   “我想要你进来。”她抱着他,疼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却还是说:“青梧哥哥,我想要你。”   韩青梧低头,怜惜地吻掉她的泪水,吻住她的唇,身下用力,贯穿到底。   “唔~”   顾瑜的声音全被韩青梧吞了去。   她只有一个感觉,那便是痛,但这般的痛楚,让她莫名的满足。   他觉得无比的□□,可是如此被包裹其中,韩青梧只觉安心,他在她的耳边轻声呢喃,“你好温暖,我的小瑜儿。”   韩青梧慢慢动作起来,而后渐渐快了起来,随着他的动作,顾瑜感受到了丝丝欢愉。新的感觉替代了痛楚,顾瑜一直都是闭着眼睛,却仿佛看见,漫天的祈天灯下,韩青梧那双明亮的眸子。   在最高处时,顾瑜觉得自己伸手,便能拥抱群星。 第63章   顾瑜在睡梦中, 想要翻身, 转了两次都没能成功, 一急之下, 醒了。   醒转之后, 身体的感官也跟着复苏, 第一时间, 便听见外面哗哗的下雨声,雨水大的仿佛从天上直接倾倒下来。   天色微明,外面下着大雨, 便也不能靠着天色来看时辰,顾瑜转头,想去看桌上的沙漏, 韩青梧那张清俊的颜, 在这水墨青色的黎明晨光中,猝不及防地, 闯入她的眼帘。   她微愣了愣, 这才猛然记起, 昨日, 他们已经成亲了。   昨夜, 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昨夜太累了,她连自己何时睡着的都不知道, 现在……   她轻轻拉起被子,赫然发现自己还什么都没穿, 韩青梧的胳膊整个横在她的腰上, 牢牢扣住。   顾瑜的脸腾地热了起来。   一会儿要是青梧哥哥醒了,而自己这副模样……   光是想想,顾瑜都觉得心慌。   她握住他的手,悄悄地抬起来,慢慢地从自己身上一点点挪开……   “若是现在拿开,那以后就都不抱了。”   顾瑜瞬间僵住了。   她慢慢转头,韩青梧正眼带笑意地看着她,那双墨如点漆的眸子,此时微微弯着,像是澄净夜空中,最美的弯月。   “早……早安。”   韩青梧在她额上吻了吻,又重新将她搂进怀里,在她肩上轻啄两下,才道:“刚醒就不老实。”   顾瑜被迫紧紧地贴着他,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变化。   她不敢不老实,于是老老实实地躺着,一动也不敢动。   可韩青梧,偏就爱欺负老实人。   他抓着她的手,放到那里,“每日清晨都是如此,怎么办?”   顾瑜僵硬地握了握,一脸茫然,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啊!   “原……原来是如何……如何解决的?”   “不记得了。”   “……”   顾瑜不信,“昨日早晨呢?就不记得了?”   “嗯!”   韩青梧看着顾瑜一脸懵懵懂懂的模样,实在忍不住笑了,他不知从床边拿出什么物什,一阵捣鼓之后,翻身撑在她两侧,“我教你,我们再来一次。”   在他怀里的顾瑜,半晌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要他教她?到底是谁硬了?   屋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小了些,却依然淅淅沥沥地没有停歇,天光已经大亮。   极致的感受过后,顾瑜累极,躺在床上听着韩青梧均匀的呼吸声,并着窗外的雨声,却也睡不着了,往日这个时辰,她都已经抄了几页书了。   今日虽然特殊,却也不能总赖在床上。   她想了想,拥着被子起身,想去拿衣裳,起落间,无意中见韩青梧趴在床上,被子的一端被她带起,另一端,便只堪堪遮到他的腰线……   这画面……真真引人遐想。   韩青梧忽然翻了个身,顾瑜还未来得及收回视线,便又看见,那被子被他的动作弄的更低了一些,只需要再一下,便可一览无余……   顾瑜转头看看韩青梧,他的头微微侧着,长发盖住了他的脸颊,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微微有些上翘,。   她从来不知道,男色有时竟然也能如此撩人。   顾瑜本来还挺镇定的,后来不知想到什么,脸兀地红了,且越来越热。   她又转头看了看韩青梧,见他还在睡着,犹豫了一会儿,将手悄悄伸到他那边,轻轻捏起被子一角,再次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慢慢将被子掀起。   只见小小青梧干干净净的,乖巧地躺在那里。   咦?   顾瑜很奇怪,她明明看见韩青梧在那里套了个什么东西,怎么不见了?   她朝他那边歪了歪身子,正要细看时,啪地一下,手背被轻轻拍了一下,她手一松,被子掉了下来,而后他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娘子,你太心急了!”   他语带揶揄,顾瑜自是知道他的意思,脸涨的通红,急急解释道:“我不是……我就好奇,你在那里套了什么。”   韩青梧没立即回答,他先一把把她又拉下来,重新搂住,“别动,我什么都不做,就这么说话。”   顾瑜便乖乖地躺着他怀中,他才道:“正巧我也想与你商量,前几日,我去找了赵大夫,想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安全的法子,能暂时不要孩子。”   听他竟然这样说,顾瑜心中咯噔一下,但她没有急着问话,依然安静的听他把话说完。   “明日便是大年三十,过完除夕夜,我们便要开始准备北上的东西,不日便要出发,此去路途遥远,一路颠簸,入京之后,还要找地方安顿,如此看来,短期内我们的生活都不太稳定,我觉得这个时候不太适合有孩子,而且桐桐才刚刚长大,说真的,想到他小时候的那段日子,我都有些害怕,不知道那些时候是怎么过来的。”   韩青梧又道:“赵大夫也说,若是等过一两年再要孩子,对你身体也大有好处,是以我想,等我们到了京都,生活稳定之后,再做打算,你说好吗?”   关于孩子的事,顾瑜没有认真的想过。她只知道,自己已经嫁入韩家,那便与韩青梧好好过日子,顺其自然的,有几个孩子,替韩家开枝散叶。   但是现在韩青梧说,成亲之后暂时不要孩子,顾瑜心里有点难受。   后来他说明了他的想法,顾瑜也仔细想了想。   此去京都路途遥远,一路颠簸,她是知道的,可还没有亲自走上这一趟,对于未来生活将会是什么样子的,她倒是没有什么概念,可是说起桐桐,她就懂了,那个小娃娃几乎就是她和韩青梧两人一手带大的。   每夜起夜,睡不了一个完整的觉,稍微病一下更是提心吊胆的,不停的洗尿布,喂奶,拍嗝……   这样的生活才刚刚过去,便又要来一遍,顾瑜也是想想都害怕。   如此思来想去,顾瑜觉得韩青梧说的有道理,便答应了,“听你的。”   韩青梧抱着顾瑜用力地亲了一下,这般通情达理的小瑜儿,他真是太喜欢了。   两人起身洗漱完毕后,韩青梧与顾瑜一道,去给他们的爹娘上香,韩青梧又把他们暂时不打算要孩子的想法,跟四位老人又说了一遍,请求他们谅解,并保证,待将来生活稳定了,一定第一时间考虑香火。   从小祠堂出来,韩青梧便要去厨房做早饭,顾瑜跟在他身后,道:“青梧哥哥,你教我做饭吧?现在我时间有余,而你越来越忙了。”   韩青梧想想,也是,待到京都之后,也不知道国子监情况如何,万一学业太忙,好歹顾瑜和韩青桐自己也不至于饿肚子。   “那今早的早饭,便开始教你吧!”   说干便干!   顾瑜本来就很聪明,做饭也不是太难的活,她学起来很快,她原先不会做,是因为从未做过饭,又没人教她,现在韩青梧教的认真,她一下便学会了。   韩青梧便放心地将午饭也教给她做,很快她就出师了,余下的,便是多看看菜谱,学几个新菜式。   用过午饭后,雨势渐小,但依然滴滴答答地没停。   这样的天气哪里也不能去,两人便又如平常一般,在家看书。   不过今日看书,又与往常有些不同。   往日都是坐在书桌前,两人各坐两边。   今日……   韩青梧除靴坐在长塌上,靠着墙,单腿支着,手肘架在膝盖上,手中卷了本《大学章句》,顾瑜则依偎着他,闭着眼睛,静静地听他将书本中的段落,一字一句地读给她听。   “所谓致知再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于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也。”   屋外雨点砸在房檐上,噼啪作响,像是最好的配乐,全力衬托着少年温润清朗的读书声。   韩青梧读完之后,又给顾瑜将意思也解说了一遍,务必让她都听懂明白之后,再进行下一篇,而在讲解的过程中,又加深了他自己的记忆,一举两得。   待韩青梧读完又讲解完三篇章节之后,顾瑜将书拿了过来,“现在换我来读给你听。”   她随便翻到一篇,便读了起来,“《诗》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诗》云:“缗蛮黄鸟,止于丘隅。””   读到这儿,她忽然停了下来,歪着脑袋笑眯眯的看着韩青梧。   韩青梧看她笑的狡猾,眨了两下眼睛,便猜到,这是要让他说出下句,他张口便来,“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   他还要继续,顾瑜抬手制止了,而后她自己继续道:“《诗》云:“穆穆文王,於缉熙敬止!””   念完这一句她便停了下来,韩青梧自然而然地便接上,“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   他背完之后,两人相视一笑。   就这样,他们你读一句,我背一段,将《大学章句》几乎都念完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日便这样过去了,韩青梧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快。   晚饭过后,韩青梧要顾瑜教他画算经里的图。   顾瑜将纸铺好之后,讲解道:“先不要急着落笔,画之前,先看清楚图的结构和走向,然后在稿纸上试一下,觉得没有问题了,再往纸上画。”顾瑜拿着笔给他做示范,“落笔之时掌握好力度,那便不用换笔,一支毛笔,写字画图都可以,这样比较节约时间。画图时,笔可以抬高一些,悬腕尽量用笔尖画。”   “像这样吗?”   “是。”   韩青梧悬腕时看着有模有样的,但要落笔时,他停了一下,笑着看了她一眼,再落下时,便稍稍用力了些。本来应该画的是线条,因着这么一下,这‘线’条看着得有食指粗。   顾瑜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很耐心地托着他的手腕,“距离大概要这样高,腕子放松些,像这般……”   顾瑜说着,抓住他的手,捏了捏他的手腕,然后握住他的手,带着他一起写。   她在教导的时候,韩青梧的视线未从她身上挪开半分。   说起写字的时候,顾瑜娓娓道来,不论是手上的姿势,还是下笔的力度,都能详细分解,并落实到每一个字的笔画上。   这是韩青梧从未见过的,如此认真的顾瑜,好像整个人都在发着光。   顾瑜说了半天,没有听见韩青梧的回应,转头,便见他并未专心地看着字帖,而是在看她。   被人这样凝视,尤其是他,顾瑜顿时不好意思了,“这般看我……做什么?”   韩青梧没有说话,只是更加贴近她,微微弯腰,凑了过去。   顾瑜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尽管还是羞涩,却也没有躲。   半晌。   韩青梧忽然开口道:“以为我要亲你吗?”   顾瑜惊讶地抬头。   “啾!”   他快速地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如你所愿。”   而后搂住她,深深地吻下去……   雨停了,夜,初静。 第64章   第二日, 是大年三十。   天气依然不是太好, 虽然不像昨日那般大雨, 却阴沉沉的。   韩青梧与顾瑜一早便起来了。   成亲之后三朝回门, 今日才只是第二日, 却因着是大年三十, 还有不少东西需要采买, 便也不能再像昨日那般,偷得浮生一日闲。   买好东西之后,便要去杜有源家, 帮着他一起准备年夜饭,这几年都是在他家中过的,早已经形成习惯。   两人正要出门时, 却忽然有人来访, 是徐茂先生的书童。   书童站在门口,也不进去, 给韩青梧作揖道:“韩秀才有礼, 给您拜个早年!”   韩青梧亦抱拳回礼道:“小哥有礼。”   “徐先生想邀请您一家, 于今晚去徐府过节, 不知您方便吗?”   去徐先生家过除夕?   韩青梧看了顾瑜一眼, 颇有些奇怪。   他知道徐茂也是闽南府的人,老家离着惠州城不远, 每年都是回家过年的,怎么今年不回了?便问道:“今年先生不回乡过年吗?”   “是, 前阵子大雨, 把路给冲了,这大冬天的,修起来也慢,先生便说留在这里过年,左右离得近,平日里都多有走动,只这一年不回去也无妨。”   原来这样。   韩青梧表示明白,他考虑了一会儿又说:“我们最近这几年,都是在我父亲好友,杜掌柜家过年,这是早已经说好了的,徐先生那里,怕是去不了了,我一会儿亲自去先生府上赔礼,麻烦小哥走这一趟了。”   书童笑笑说:“今日先生不光邀请了韩秀才您,还邀请了林先生与杜掌柜,说是你们马上都要入京了,趁着过年,好好热闹热闹,您便踏踏实实地去吧。”   既然是这样,韩青梧定是要去的了。   “如此,青梧先谢谢先生了。”   书童走后,韩青梧与顾瑜,先去了杜有源那里。   他们到的时候,杜惟正在忙着给客人们沽酒,小青桐趴在柜台上,一上一下的拨弄着算盘珠子;杜有源应该在后院忙着,并没有在店里看到他。   杜惟看见他们了,却没空招呼,只给两人指了指小青桐的方向,便又招呼客人去了。   韩青桐一直趴在柜台上,用他胖胖短短的小指头,正在拨弄着算盘,嘴里还念念有词,“四下四,四上一去五……”   连韩青梧与顾瑜走近了,他都没有发觉。   韩青梧上手就揪了揪他的两个小冲天辫,“这么认真?”   小青桐抬头,看见是韩青梧,开心极了,“哥哥!”   而后看见顾瑜,正想叫姐姐,忽地又顿住了,他想了想,小声叫道:“嫂……嫂嫂。”   韩青梧看他居然有几分羞涩的小模样,笑着又揪了几下小辫子,“桐桐好乖,都知道改口叫嫂嫂了。”   “是惟哥哥教我的,他说哥哥娶了姐姐,姐姐就是我们家里的人了,我就要叫嫂嫂,”韩青桐转头问顾瑜,“对吗?”   顾瑜把他一把抱起来,在他小脸蛋上亲了一口,才道:“桐桐说的对,姐姐现在和你们是一家人了。”   “那你以后也不会走的对不对?”   “从来没想过,我就守着哥哥跟桐桐!”   “你真好!”韩青桐搂着顾瑜的脖子,先在她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又在她的耳旁,轻轻蹭了蹭,那样子,像极了某种小动物。   蹭的顾瑜心软的一塌糊涂。   韩青梧受不了他们那般腻歪的样子,笑着摇摇头,去看刚刚韩青桐正在背诵的珠算口诀。   顾瑜则抱着他,温柔地问:“这两天跟着杜惟哥哥,乖不乖?”   “我可乖了,都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没有吵他。”   “嗯,这是真的,”这时,杜惟也忙完了。今日是年三十,酒铺就开业到午时,现在他收了铺子,总算能休息一下了。他过来时,刚好听见小青桐的话,便接道:“桐桐真的很乖,特别懂事,比青梧小时候可乖多了!你是不知道……”   韩青梧本来正在看着口诀,听好友在顾瑜面前如此编排他,不由得笑道:“行了啊你,夸桐桐就夸呗,扯上我做什么!”   “我这是想让顾小瑜多方面的了解你。”   韩青梧似笑非笑地看着杜惟,“你过来,我们谈谈。”   杜惟顿了顿,立即改口道:“好好好,我不说你了,就说桐桐,我觉得他真心是个做生意的好苗子,这算盘,我才教了他几回,现在便已经打的有模有样的,连口诀也记得特别快。”   韩青梧倒没多说什么,“顺其自然吧,待他长大后再做考虑。”他又问杜惟,“我们一会儿要去买些东西,你一起去吗?刚好晚上去徐先生府上时,可以一并带去。”   杜惟想了想说:“行,正巧先生邀请了,还不知道买些什么好,一会儿跟着你们一道选了。”   中午韩青梧与顾瑜就在杜惟家吃了午饭,午饭后他们三人带着小青桐便去了街上。   他们几人将要买的东西都买齐之后,便开始挑选晚上带去先生家的礼物。待他们逛到城南与城北交接之处时,碰巧遇见了杨弘,他的马车停在一家绸缎庄门口,他正从马车上下来,几个家丁跟在他身边。   还是杜惟眼尖,先看到了他,“杨弘!”   他循声看过来,见是他们,便立即过来了。   “韩兄,杜兄,有礼,嫂夫人好,小弟,你好。”   众人也都一一回礼,便连小青桐,也在韩青梧的授意下,端正地回礼,“杨弘哥哥好。”   待大家都招呼过后,杜惟有些奇怪在这里看到他,毕竟他平日里除了去书院和他们在一起,基本上都不出府的,便问:“今日大年三十,你怎么没在家中好好陪陪爹娘,跑这绸缎庄做什么?”   杨弘看了韩青梧一眼,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说道:“今日绸缎庄来了两批新料子,是林彤很喜欢的颜色,我想买了给她送去。”   “哦……”杜惟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那夜的事,在场的都知道,自是没什么好再说的,只不过杜惟倒是挺佩服杨弘的,撞见自己心仪的姑娘对着别的男人示好,他还能一如既往地这般掏心掏肺地对她。   啧啧……   杜惟是没说什么,但面上惋惜的神情,却是藏也藏不住的。   杨弘只是有些惧生,并不傻,见杜惟的神情,也将他的想法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的神色微微有些黯然。   说实话,当时见到那个情形,杨弘满心的失望,对韩青梧也有了怨言。   但后来他想通了,韩青梧何其无辜?他这样优秀的男子,心仪他的姑娘怕是不会少,那么林彤呢?   林彤是他整个童年,最最温暖的记忆。   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家人都对他的长久沉默渐渐失去了耐心,只有林彤,隔三差五的就来找他玩,陪他说话,陪他画画,就是干坐着,都能陪着他发一下午的呆。   现在林彤成日将自己关在家中,不愿意见人。杨弘便几乎每日都会去林府,即使范玉香不是很喜欢他的到来,每次他来,她也都在一旁守着,让他们不能好好说话,但杨弘还是坚持去陪她,就像当年林彤陪着他一样。   现在换他来照顾她。   这些,杨弘没有说。   在看见杜惟那样的表情之后,他也什么也没说,既没有为林彤开脱,也没有为自己辩白。   杨弘略微沉默之后,便问了韩青梧与杜惟动身去京都的时间。   相询之下,才发现他们出发的日期早太多了,原本还想一起去的。   只得惋惜道:“我恐怕要比你们再晚上近十七、八日再走。”   此去京都不知何日才能再见,他想多陪陪林彤。   韩青梧笑着说:“你倒是不必像我们这般,我们有孩子,路上必是行得不快,而且我们还要早一些到京都安置,所以便想提早出发,如此到了那里好早做准备。你一人轻车简从,路上定比我们要快的多,晚些走也无妨。”   “我便是这样想的,”杨弘想了想又说:“我爹在那边还有一些朋友,若是去了京都,你们有什么事可以去找他们帮忙。”   韩青梧婉言谢绝了,“我与杜惟一起,有商有量的,你不用替我们担心。”   “那就好,如此,我们便到京都再聚吧!”   大家都还有事,简单聊了几句之后便互相辞别了。   于是几人便又逛了一会儿,给徐夫人和徐筱雅买了些小礼物,便回家了,顾瑜又取了她自己已经抄好的《周髀算经》,《九章算术》,打算晚上去徐府时,送与徐先生。   待到申时初刻,韩青梧带着顾瑜和小青桐,杜有源与杜惟一道,一起去了徐茂的府邸。   徐府是三进的院落,不是很大,却布置的精致温馨。   男人们都在前院聊天,顾瑜牵着小青桐,跟着丫鬟,来到后院花厅,女眷们吃茶聊天的地方。   待快到花厅门口时,丫鬟上前一步,将厚重的帘子掀开,立时一股温暖的风,夹杂着淡淡脂粉的香气一涌而出,小青桐被这冷热相间的香风激的打了个喷嚏。   顾瑜赶紧拿帕子给他擦了擦,便将他抱了进去,担心他在外面呆久了会生病。   屋内暖香融融,一道帘子像是隔出了两个世界。   徐夫人正在与一位陌生的夫人说话,徐筱雅百无聊赖地在一旁陪着,见顾瑜带着小青桐进来,立刻便开心地跑了过来,拉着她的手问:“你怎么才过来?”   “我这可一下都没耽搁,买好东西便立即过来了,”顾瑜小声说着,而后牵着小青桐走到徐夫人面前,行礼问安:“见过徐夫人。”   小青桐也在一旁有模有样的请安。   徐夫人笑着朝小青桐招手,“好好,都是乖孩子,快过来,让大娘抱抱。”   徐夫人抱起小青桐,又将那位夫人介绍给顾瑜,“这是逊之的娘亲,逊之在前院陪着我家先生,他娘亲便在这里与我说说话。”   顾瑜便又赶紧过去,行礼道:“林夫人有礼。”   “乖孩子,刚刚徐夫人还在与我说起你呢。”   顾瑜抬头,便看见林夫人眼带笑意地看着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竟是与林逊之的一模一样。 第65章   林夫人看上去已年逾不惑, 容貌显现的都是岁月的痕迹, 看得出, 她是吃过苦的。   即便如此, 林夫人给人的感觉却很温和, 说话的声音也是细声细气不紧不慢的。   她眉眼带笑地看着顾瑜, 说:“刚才徐夫人都跟我说了你们小夫妻的事, 你们小小年纪也真是不容易,在如此情形下还能奋发向上,把小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真是两个好孩子,总算现在都苦尽甘来了,你家夫君小小年纪便夺得案首, 他日若是能三元及第, 便也成就一番佳话。”   “谢谢夫人夸奖,林先生也是饱学之人, 原先再帮徐先生誊写书籍的时候, 他教导我许多知识, 顾瑜非常感激他。”   徐夫人听见她这样说, 也是笑着道:“都别谦虚了, 您家的逊之是好孩子,青梧也是好孩子, 他们都是我们家老徐的得意门生。”   徐筱雅在顾瑜的身旁,听她娘这般说, 便伸手划了两下自己的脸蛋, 朝着徐夫人笑着道:“娘好没羞,您这还不是在拐弯抹角地夸爹爹厉害吗?”   徐筱雅的话,逗乐了屋里的女眷们,这时,丫鬟在帘子外面询问:“夫人,先生问年夜饭是否已经备好?”   徐夫人边笑着,边一拍手道:“看我,光顾着和你们说话,差点连正事都给忘了。你们先坐着,我去厨房看看,很快便能吃饭了。”   徐夫人走后,顾瑜与徐筱雅,林夫人闲聊了几句,间或剥了几个小花生给小青桐吃,也没让他吃太多,马上就要吃饭了,怕他吃多了晚饭又吃不下了。   徐夫人回来的时候,徐茂带着韩青梧,林逊之他们也一同过来了。   这次都是相熟的人在一起,在征得顾瑜与韩青梧的同意之后,徐夫人便没有摆上屏风。   晚饭就摆在花厅中,中间一张圆桌,上面又放了一张更大一些的圆台面,圆台面的上面是一张大理石的圆转盘。   徐茂率先进入花厅,跟在他身后的是杜有源,随后进入的是杜惟,林逊之,韩青梧与徐夫人一起,他礼让于徐夫人,待她进入后,他才进来。   林夫人见主人家都来了,便起身,顾瑜和徐筱雅也站了起来。   “徐先生有礼。”顾瑜看见徐茂,先跟他行礼,后来见林逊之在其之后也进来了,便又行礼道:“林先生有礼。”   徐茂笑着抚了抚胡子,道:“小瑜姑娘来了,哦不对,”他顿了顿,又说:“你瞧我这记性,现在可不是小瑜姑娘了,应该叫韩夫人才是。”他转身对林逊之说:“这个小姑娘你还记得吗?三年前替老夫誊写过启蒙书籍的,前几日你来我府上时,隔着屏风说了几句话,现在姑娘长大了,都已经嫁人了,若是走在街上,怕是都认不出了吧?!”   林逊之笑了笑。   视线慢慢地,落在顾瑜的身上。   手不自觉地,抚上袖口。   记得吗?   他又怎么会不记得?   三年零三个月又二十六天。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自那日她来送他离开之后,他便有了自己也捉摸不透的心思。   不明白为何会频频想起那个努力刻苦,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小姑娘,待到他反应过来,她已经在他心里了。   这次回到惠州城,林逊之最高兴的,莫过于能见到顾瑜。   只是没有想到,再见时,隔着屏风,听到的,是她隔日便要嫁人的消息。   其实怎么会没有想到呢?最初不是知道她已经许配了人家吗?   终究,他还是晚了一步。   大婚那日,他没有与众人一起,而是独自站在徐府门前的台阶上,是以让他看见,她兀地伸手,将韩青梧拉下来靠近……   他们相拥而吻的背后,是广袤的黑夜与星星点点漫天飞舞的祈天灯。   画面异常的绮丽,像是篆刻一般,印在他的脑海中,扎入他的内心深处。   韩青梧这般用心,必是对她珍之重之。   如此甚好,   如此甚好。   她幸福,便好。   林逊之笑着说:“是,变化确实很大,若是在路上碰见,怕是也擦肩而过了。”   “有吗?”徐筱雅拉着顾瑜上下看了一遍,道:“我觉得她没什么变化啊,除了比小时候个子更高,长得更美之外。”   林逊之又笑了笑,没有说话。   倒是顾瑜说:“林先生倒真真是没有变化。”她又说:“先生送与我的那三本书已经看完了,受益颇多,我现在已经会说不少乌斯臧的语言了。”   顾瑜的头发都挽了起来,但神情还似小姑娘一般,见到曾经教导过自己的先生,很开心的与他分享她的成绩。   神情娇憨可爱。   林逊之藏在广袖之下的手死死地攥着,才能勉强维持着面上的云淡风轻。   好在这时,徐茂招呼着大家,“都别站着了,坐下说话吧,今日只是家宴,大家也都是相熟的老朋友,我们就不要讲那许多的规矩,来来来,都不要拘束,诸位请就坐吧。”   林逊之轻轻松了一口气。   在徐茂的招呼下,众人围桌而坐。   徐茂坐在主位,徐夫人坐在他身旁,徐夫人的身旁坐着林夫人,林逊之;徐茂的身边是杜有源,杜惟,韩青梧与顾瑜,徐筱雅要与顾瑜坐在一起,而徐筱雅的另外一侧便是林逊之。   韩青桐被丫鬟抱到一旁照顾。   待大家都上桌之后,徐夫人便吩咐丫鬟开始上菜。   徐茂见菜上的差不多了,便端起酒杯,说道:“藉由这次青梧的亲事,让老夫有幸,与在座的各位有了更进一步的接触,特别是与杜有源老哥,一见如故。便借着这次除夕,把大伙儿都请来,如一家人一般在一起过个年,聚上一聚,待到来年,各位年轻后生们便要奔赴前程了。”他感慨万千,“下一次还不知何时能相聚,今晚便好好的喝上一喝,不醉不归!”   说完,大家一同举杯,碰杯,一饮而入,年夜饭便正式开始了。   饭桌上给男子们喝的是杜有源带来的十里飘香,女眷们喝的是徐夫人自己酿制的米酒,烧热的时候加了几颗枸杞,还打了蛋花,红红的枸杞的颜色看起来,非常养眼,味道甜甜的,将酒的辛辣完全盖住了,顾瑜觉得很好喝,小口小口的呡着,一杯很快见底了。   丫鬟见她的酒杯空了,便又给她倒了一杯。   众人边吃边聊着,徐茂与杜有源碰了碰杯,问道:“杜惟与韩青梧的东西可都收拾好了?他们打算何时动身?”   “孩子们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打算年初七走。”   “嗯,”徐茂抚了抚胡子道:“前后也不过七日时间,有些匆忙啊!”   他忽然想到什么,问林逊之,“逊之,你何时走?若是时间上差不多,不如你与青梧和杜惟他们一道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林逊之犹豫了一会儿,道:“我要过了正月才动身。”   他话音落下,林夫人转头看了他一眼。   徐茂颇为遗憾道:“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   林逊之想了想又说:“我有几位知交好友,都是京都人,青梧与杜惟到了那里之后,可以去寻他们,他们定会鼎力相助。”   他又道:“一会儿我将我在京都的地址写给你们,你们可以先暂时住在我那里,再慢慢寻住处。”   “好!这样可行。”徐茂一拍板决定了,“有逊之在那边提点一二,我这是彻底放心了。”他复又端起酒杯道:“来,我们一同举杯,祝愿孩子们一路平安,前程似锦!”   大家都喝了,顾瑜也跟着,又喝了一杯。   韩青梧给顾瑜夹了一颗鱼丸,见她酒杯又空了,便提醒道:“少喝点,米酒也是酒,后劲很大的。”   “真的吗?”顾瑜双手捏着小酒杯,看着韩青梧,说:“这个喝起来甜甜的,也有后劲吗?”   “自然有的,”韩青梧又给她夹了点青菜,道:“多吃点东西,压压酒气。”   说着,韩青梧又凑近了一点,说:“若是一会儿喝醉了,我便不带你回家了。”   说完,为了表明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他还朝她点了点头。   顾瑜才不信!   他说的时候,明明眉眼都带着笑。   “不回家便不回家,我正好可以和小雅一起,我们好久都没有好好地在一起说话了!”   说完,她也朝他点了点头。   韩青梧被她那认真又较劲的小模样逗乐了,没想到反被她将了一军。   他索性,伸手将她的手握住,藏在袖子里,任她怎么动,也不松开。   林逊之微微侧头,看着与自己仅一人之隔的顾瑜。   看着他们喁喁私语。 第66章   屋外, 月亮升了起来, 渐渐地, 光芒愈盛。   屋内, 年夜饭也接近尾声。   小青桐领了红包后, 安静了一会儿, 直待到现在, 早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他跑到韩青梧身旁,拉着他的衣袖,让他弯下腰来, 在他耳边悄悄问道:“哥哥,你什么时候能吃完?”   韩青梧看着他那焦急的小眼神,便猜到他的想法, “想去放烟花了?”   韩青桐点点头, “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过年,烟花自是必不可少的, 今日逛街时他们也买了些烟花与小鞭炮。韩青梧答应小青桐, 吃完年夜饭便可以在院子里放烟花, 只是计划临时有变, 来了徐府。   韩青桐本来想着, 吃完了饭便可以回家放烟花了,可是他们怎么一直说话一直吃,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徐筱雅本来正与顾瑜聊着,见韩青桐跑来找韩青梧说想要回家, 便说:“桐桐, 今天过年呢,你这么早回家做什么?姐姐家不好玩吗?姐姐还准备了烟花呢,一会儿我们去放吧?”   韩青桐眼睛瞬间亮了,“姐姐家,也有烟花吗?”   “当然有啊,姐姐亲自去挑的,不光有烟花,还有冲天炮,一飞冲天,可好玩了。”   韩青桐立刻跑到徐筱雅身边,问:“那我们,现在可以去吗?”   徐筱雅抬眼看了看席面,都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她爹在与杜掌柜说话,她娘在和林夫人聊天。她想了想,便跑到徐茂身边,小声问道:“爹,我们已经吃好了,可以去放烟花吗?”   “行,你们年轻人自己去玩吧,不用陪着我们了。”   徐筱雅正要起身,徐夫人又在一旁道:“小雅你别光顾着自己吃好,要招呼你的朋友们,看他们是否都已经吃好喝好了。”   韩青梧便道:“师娘,您不用把我们当孩子,我们都吃的很好,是我弟弟,他有些呆不住了,想要去放烟花。”   “原来是这样,那你们便去吧,要注意安全!”   “好的,师娘!”   大家见徐夫人已经答应,俱都起身,朝在座的各位长辈施礼后,便准备去放烟花。   徐筱雅牵着小青桐的手,见林逊之还坐在那里没有动,便问:“逊之哥哥你不去吗?”   “你们去吧,我在这里陪陪他们。”   徐筱雅偏拉着他一起,“走吧逊之哥哥,我爹说年轻人不用陪着他们!”   林逊之不是客气,他是真心不想去。   他正在想着,用什么托辞时,便听见他娘在一旁说道:“徐姑娘,今日便算了吧,我觉得有些疲倦,再坐一会儿便想要回去了。”   林夫人这样一说,林逊之顿时紧张起来,“娘,您可有哪里不适?”   “无妨,可能是喝了这酒,有些后劲,不妨事的。”   林夫人都说了想早些回去,徐筱雅自然不好再强求,只得道:“既然这样,那便让逊之哥哥陪着您吧,我带着他们去玩了。”   “你去吧,玩的开心。”   徐筱雅走后,林夫人与林逊之又留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开了。   林逊之扶着他娘亲,穿过徐府的回廊时,看见庭院中,韩青梧手中拿着一支长长的烟花棒,单膝蹲在地上,韩青桐在一旁,看着那烟花拍手跳着,顾瑜站在小青桐的另一侧,弯腰笑的很开心。   耀眼的烟花在韩青梧的手中闪烁,映射着她明媚的笑颜。   他看了两眼,便收回视线,专心地扶着林夫人。   忽地,小青桐稚嫩的童音传来,“我惟哥哥最棒了,他的算盘,可以这样,这样打,还能像这样打!”   林逊之没忍住,又看了过去,便见韩青桐不知何时又跑到杜惟与徐筱雅那边,正比手画脚的在跟徐筱雅说着算盘的事,杜惟站在一旁,笑的有些羞涩。   林逊之笑了笑,忽觉这般爱笑爱闹的年纪真好,而他,好像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   待到马车上,林逊之拿了两个软布垫子,摆弄好了,才扶林夫人上来,“娘,您靠一下,会舒服一些。”   “不用忙了,我没事。”   林逊之见她确实不像是不舒服的样子,便也放心了,却还是道:“那您刚才还说不舒服。”   “我若不这样说,你可愿意去与他们放烟花?”   “……”   林逊之什么也没说,默默的坐到一旁。   马蹄哒哒地踏在青石板的路上,马车吱呀吱呀地轻晃着。   车帘子随着马车的晃动,时不时地被风掀起,孩童们开心的笑闹声,烟花噼里啪啦的绽放的声音,便借机钻了进来。   却被马车里的安静吞噬了。   林夫人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儿子,他正透过马车的小窗,看向窗外。   林夫人也看了看窗外,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   “逊儿,我记得,你刚回家时便与我说过,这次圣上特别恩赐,允你返乡接我,却不能待上太久,大年初五便要动身回京都。”   林逊之心中咯噔一下,他看了林夫人一眼,小声说了是。   半晌,林夫人又说:“袖口里的东西,可以给娘看看吗?”   林逊之心中暗叹一声,他知道,定是自己不自觉地摸了袖口的动作,被他娘亲发现了。   袖中放的,是当初顾瑜画的那副画,以及她写的字,后来,他找人将字与画都按原样拓在一方绢布上,随身携带。   他想了想,说:“娘,您别看了。”   “行,我不看,”林夫人拉过林逊之的手,拍了拍,道:“逊儿,你做的对,娘知道,你是不愿与韩夫人一道入京,所以才故意把时间错开,娘明白你的心思,她是个好姑娘,可惜已经嫁人了,你……能忘,便忘了吧。”   林夫人的话,像是一柄利刃,毫不留情的,刺入林逊之的心中,将他的心思刺得粉碎。他只觉心好似被人捏在手中凌迟一般,一刀一刀,皆是血肉。   林逊之不知道他的娘亲是如何知道的,明明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他的双手紧紧攥成拳,良久,才道:“我会的。”   时间,在韩青梧与顾瑜忙忙碌碌的准备着入京的行囊时,缓缓滑过。   此次入京,韩青梧租了一辆比较宽敞的马车,毕竟同行的有三人,还有许多的行李,杜惟也租了一辆马车,他虽是一个人,却也不好与韩青梧他们挤一起。   杜有源因为有生意在,半步都离不开,所以这次就由杜惟与韩青梧,顾瑜和韩青桐他们先一步入京,待杜惟先打探一番后,若是条件允许,杜有源也许会把铺子开到京都去。   韩青梧走之前还留了一份委托书给杜有源,请他帮忙把现在住的院子也租出去,如此,多少可以消抵些,他在京都租赁房子的费用。   万立三十六年正月初七,这日清晨,天才刚蒙蒙亮,清河大街上不少铺子已经亮了灯,准备开始一天的劳作,要开铺了。   其中飘香酒铺更是灯火通明。   它的门前并排停了两辆马车,马儿时不时的打几个响鼻,在这寒冷的冬日清晨,格外响亮。   韩青梧一手抱着小青桐,另一只手牵着顾瑜,三人安静的站在铺子里,等着杜惟。   杜惟与杜有源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杜有源搂着儿子,万般的不舍。   “儿啊,你这一路,可都要小心,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我会的,爹。”   “遇着事情,万万不要冲动,可千万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一言不合就跟人打架,到了外面,可没人护着你啊!”   “爹,您放心,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我不会冲动的。”   杜有源又对韩青梧和顾瑜招招手,让他们过去,又道:“青梧,小瑜,你们在外也要多注意安全,好好吃饭,好好休息,身体是第一位的。”   “杜叔叔,我们会的,您不用担心。”   顾瑜也道:“杜叔叔,我现在学会做饭了,我会做好吃的给他们,我会照顾他们的,您放心,我会把杜大哥当亲哥哥看待,我和青梧哥哥都会对他好的。”   这时,小青桐对着杜有源,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要抱抱。待被他抱过去之后,小青桐搂着杜有源的脖子,安抚道:“杜叔叔,您别伤心,我很喜欢惟哥哥,我也会对他好的。”   “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听见他们这样说,杜有源更加的伤感,“你们独自在外,就是一家人,要互相照顾,相亲相爱。”   “爹,您放心,”杜惟搂住了杜有源的肩,“我和青梧,我们都会好好的。也许不用到明年,您就也来京都来看我们了。”   “好,好,”杜有源擦了擦眼泪,道:“我一定早点去,我要早点儿过去。”   杜有源看看外面的天色,尽管有万般的不舍,却也还是道:“你们走吧,若是走的迟了,要耽误晚上投宿了。”   杜有源抱着韩青桐,将他放到马车上,又转身,将杜惟的包袱都放到马车上。   韩青梧扶着顾瑜上了马车,他自己轻轻一跃,坐到驭位上,然后又招呼杜惟,让他坐在另一边,将中间的位置留给车夫。   杜惟缓步走到驭位旁,忽然脚下一转,又走到杜有源面前,咚地一声跪了下来,嘭嘭嘭给杜有源磕了三个响头,大声道:“爹,您保重啊!儿子走了!”   说完,起身狠狠地抱了一下杜有源,而后头也不回地,走到马车旁,双手一撑,便坐了上去。   “坐稳了,”两位车把式同时扬鞭,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声响,马儿嘶鸣一声,马车动了起来,“走了!”   街道两旁有与杜家韩家交好的老邻居们,此时也都特意出来相送。   他们将早已准备好吃食,都包在包袱中,待马车路过时,便上前来交给他们。   “青梧,小惟,一路平安啊!”   “青梧,小惟,保重身体,要常回来看看。”   “可不要忘了我们啊!”   韩青梧与杜惟,不住地抱拳,与邻里街坊们道别。   杜有源站在自家的铺子前,没有动。   他就这样,目送着两辆马车,渐行渐远。   远方,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第67章   韩青梧, 顾瑜, 杜惟, 带着小青桐, 一行人日行夜宿, 一路向北, 终在第十三日之后, 进入山北府管辖范围,此去京都大约还有不到五日的路程,已经不远了。   这是几人第一次出远门, 一路过来,看到了许多与惠州城完全不同的风土人情,大涨知识。   起初几人都还兴致勃勃, 边赶路, 边欣赏大铭的大好河山,待在路上行的久了, 便疲倦了, 就是小青桐, 都没了看风景的兴趣, 每日不是在马车里跟着哥哥学《论语》, 便是跟着杜惟背诵珠算口诀,这十几日下来, 倒是让他把《论语》背了七七八八,珠算口诀已经倒背如流了。   这日, 几人行了一天的路, 天色已晚,便投宿在山北官道上的一个驿站里。   驿站是一个两进的小院子,外墙有些斑驳,看上去有年头了,右边是单独开辟出来的厨房,左后有一个三层楼高的塔楼,后院停了好几辆马车,便是驿站门前,也停了两辆马车,旁边便是挂着招幡的杆子,大大的一个驿字,随风飘扬。   驿站的条件看着不是太好,但这前后二百多里地,也就这么一个驿站,若是错过了,晚上就得夜宿路边,先撇开这山野之地,夜晚有群狼出没不说,便是这天寒地冻的天气,狼群还未出来,人先被冻僵了。   韩青梧下了马车,转身把小青桐抱了下来,又伸手扶着顾瑜下车。   杜惟手上拿着他们几人的包袱,在门口等着韩青梧,车夫则熟门熟路的把马车也停在了驿站门前。   杜惟见韩青梧抱着小青桐走过来,便说:“驿站已经停了这么多马车,不会没有空房吧?”   “先进去问问再说。”   他们进去时,正巧有位妇人与一位老者一同从驿站里出来,双方交错间,只听那妇人哀哀问道:“大夫,我儿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韩青梧听着声音很耳熟,便多看了两眼,兀地,他停住了脚步。   “林夫人?!”韩青梧看着那妇人惊讶道:“您怎么在这里?”   那妇人抬起头看向他们,赫然便是林逊之的娘亲。   她神色憔悴,满目哀伤,与除夕夜时见到的林夫人,简直判若两人。   顾瑜上前两步拉着她的手,着急地问:“林夫人,可是出什么事了?您怎么会在这里?”   看见是韩青梧他们,林夫人憋了这许久的泪,一下便涌了出来,“我儿逊之,病入膏肓!”   什么?!   众人皆惊。   “林先生好端端的,怎么病了?”   林夫人稍稍平复了下情绪,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慢慢地说与他们听。   许是除夕之夜饮酒后,又吹了冷风,第二日林逊之便感觉有些不适,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待到正月初五出发之时,已经有些高热,即便这样,他还是坚持动身,一日也不愿意再等。   这样一路坚持,走走停停,终于在这官道的小驿站中,彻底病倒了,请了大夫来诊断,也吃了药却丝毫没有起色,如此已经三日了,大夫彻底束手无策。   雇来的车把式见林逊之一病不起,他在昨日清晨,便带着他们所有的东西跑了。今日林夫人请了大夫来,能出的诊费已经是他们最后的银钱,若不是碰见韩青梧,她真不知明日该怎么办。   韩青梧听见林夫人说,林逊之身子不适还坚持上路,便问:“林先生不是要过了正月才去京都吗?怎么初五便走了?”   林夫人沉默不语,半晌,才缓缓道:“京都来了急信,要他提前入京。”   为了避开他们,林逊之即便发着烧,也要按时启程,林夫人又怎么在此时说出真相?   杜惟在一旁道:“我们还是先进去看看先生吧。”说着,他又把那大夫拉住,“大夫,烦请您再跟我们走一趟,仔细瞧上一瞧。”   “小惟,”韩青梧叫住杜惟,“你先去掌柜那里登记两个房间。不管怎样,我们今夜都要住在这里了。”   “好,我一会儿来找你们。”   韩青梧抱着小青桐,与顾瑜一道,又带上那位大夫,跟着林夫人去了客房。   待韩青梧与顾瑜看到林逊之时,简直不能相信,这是与他们在除夕夜时,饮酒畅聊的林逊之,是那个霁月清风的林先生。   躺在床上的他,面色灰白,脸颊凹陷,三日水米未入,已经瘦的脱了形。   看见这样的林逊之,顾瑜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   韩青梧将小桐桐放了下来,让他靠着自己的腿,他则安抚地,轻轻拍了几下顾瑜的肩,而后对着大夫抱拳,问道:“大夫,可否请您再仔细诊断一番?诊费我会给您双份。”   他既这样说,大夫便又坐下,拿起林逊之的手,仔仔细细地给他号脉,而后又查了查眼睛,又看了看嘴。   在这过程中,林逊之竟然丝毫没有反应。   半晌过后,那大夫摇着头道:“恕老夫无能为力。”   “大夫,这究竟是何病?为何如此凶险?”   大夫抚了抚胡子,道:“只是普通的伤寒,只不过延误了最佳的治疗时期,侵入了肺腑,而且……”那大夫犹豫了一会儿后,才道:“这病人似乎心思郁结,他好似,有些任由病症发展的意思,已经完全不想恢复。也不知,他是否最近遇上了什么难处?”   杜惟进来时,大夫正在跟韩青梧讲着林逊之的病情,他便没有打扰,但此时听见大夫这样说,忍不住开口道:“怎么会?林先生是新科的二甲传胪,圣上钦点他去翰林院,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那大夫一听,躺在床上的这位还是位官老爷,立刻也不敢乱说话了,只道:“那小老儿便不知了,几位,小老儿只是前边村子里的赤脚大夫,医术并不太好。”   “那你可知,哪里去找好大夫?”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要找大夫,只有去商南,那是离这驿站最近的一个镇,镇上有个百草堂,那里的李大夫是这方圆百里最出名的大夫,若是他肯出手,这位老爷应该还有的救。”   “多谢您了。”韩青梧付了诊费,便送那大夫出去,交待顾瑜在屋中陪着林夫人。   杜惟也带着小青桐去找掌柜的,让他将晚饭送上来。   人都出去了,屋中瞬间安静下来。   一灯如豆。   影影绰绰的照着床上声息几乎全无的林逊之。   顾瑜慢慢走到床边,在圆肚凳上坐下,看着他,轻声道:“先生,我是顾瑜,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呢?竟让你这样一病不起。”   林逊之躺在那里,自是没有任何回应。   顾瑜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先生,你快点醒过来,你还没有检查,我的乌斯臧语说的如何。”   说着,她便说了好几句乌斯臧话给林逊之听,他依然没有回应。   林夫人在一旁,听着顾瑜说与自己儿子的话,心中酸楚不已。   这时,韩青梧与杜惟都回来了。   韩青梧一进屋子,便看见顾瑜坐在林逊之床边的凳子上,林夫人坐在她旁边,两人都在抹着眼泪。   他便过去,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而后对林夫人道:“我刚刚去问了掌柜的,商南离这里大约八十来里路程,它并不是去京都的必经之路,若是要带着林先生去,且不说绕路太远,便是先生现在这样,怕也吃不住路上的颠簸,我与小惟商量了一下,明日一早,我们骑快马去商南找李大夫,请他过来看病,你们便在这里等着。”   林夫人并没有多说什么,她给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行了礼,说了一句沉甸甸的谢谢。   用过晚饭后,林夫人给林逊之喂了一碗汤药,他只喝进去了很少的部分,大半都洒了出来。如此毫无生气的林逊之,看的众人心中皆都不是滋味。   林夫人要给林逊之换衣裳,他们便借机回屋了。   回屋后,小青桐还是想要和杜惟一个屋子,他便去了隔壁,屋中便只剩下韩青梧与顾瑜两人。   今日在外奔波了一整日,韩青梧早已经乏了,他脱下大氅,正在将它挂到衣架上,顾瑜忽然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腰。   “怎么了?”他随手将大氅搭好,转身抱住她。   “看见林先生那样,我心里好难受,他会好起来吗?”   “会的,明日我便去请大夫,他会没事的。别想太多了。”   韩青梧的话莫名的,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顾瑜觉得,只要他在,林逊之就一定会没事的。   第二日一早,公鸡才刚刚叫了第一遍,天都还没亮,韩青梧便起身了,他去杜惟房中叫醒他,又把小青桐抱到顾瑜的身边,便与杜惟一起,快马踏上了去商南的路。 第68章   韩青梧走时, 顾瑜也醒了。   她一晚都没怎么好好睡, 起身后, 将屋子简单收拾干净, 听见林逊之屋子门有响动, 她立刻打开门, 见林夫人出来了, 便上前问道:“先生可有醒来?”   林夫人眼下一片青影,想来也是一夜没休息好。   她缓缓摇了摇头。   “别担心,青梧哥哥和杜大哥已经去请大夫了, 您在屋里等着我,我去看看早上有什么吃食。”   “别忙了,”林夫人喊住她, “我不饿。”   “多少都得吃点, 可别先生好起来,您却倒下了。”   叫了早饭后, 顾瑜先回屋, 见小青桐刚刚醒, 正在床上试着自己穿衣裳, 她便在一旁看着他穿, 若他实在穿不上的,便去帮忙, 虽然速度慢些,但他最终自己把衣裳穿好了, 收获满满的成就感。   待韩青桐洗漱完毕, 顾瑜便带着他去了隔壁林逊之的屋子。   屋内窗户都是关着的,有些暗。   林夫人坐在床边,给他净面,动作认真而又仔细,可林逊之丝毫没有反应。   见他这样,顾瑜心中很是难受,但林夫人已经这般伤心,她不想再给她增添愁绪。   顾瑜找了一张小凳子,让小青桐坐的离林逊之稍稍远些,而后她走过去,努力酝酿出几分开心,道:“北方的清晨可真冷!不过今日是个好天气,我刚出去时,看见太阳都升起来了。”   说话间,她找了床大被子,请林夫人给林逊之盖好,又给小青桐穿上斗篷,“来,我们也来见见阳光!”   说着,便将窗户打开了。   屋外清冷的空气瞬间涌入,清清凉凉的空气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被冷风一吹,林夫人好像也有了些精神,她见屋里有些乱,便开始收拾。   顾瑜也没歇着,帮着林夫人一道,收拾屋子,边做还不忘与林逊之说话,“先生,我与你说过吗?这是我第一次走这么远。从南到北,差异好大啊!”   正说着,小二将早饭送了上来。   顾瑜招呼林夫人吃饭,她这样热情,林夫人即便没有胃口,也实在不好意思推脱,便净了手,过去坐下来。   顾瑜见她总算愿意吃点东西了,心里轻轻松了一口气。   可小青桐却不是很高兴,“又是吃这个……嫂嫂,我,我想吃小笼包子。”   早饭吃的是小米粥和葱油饼,这一路过来,已经吃了好几次了,也不怪他吃腻了。可这里哪里有小笼包子啊!   “桐桐乖,我们今天早上先吃这个,等进了城,嫂嫂给你买小包子吃好吗?”   韩青桐一听还要等进城才能吃小包子,顿时伤心了。   他看着顾瑜,小嘴向下撇了好几下,那小模样,看着下一瞬就能哭出来,“嫂嫂,我……现在,就想吃,好不好?”   那可怜的小模样,顾瑜见了心疼不已,赶紧亲亲他的小脸蛋,又搂进怀里。   怎么办呢?   方圆百里就只有这家驿站,这驿站里也就只有小米粥和油饼,这让她到哪儿去给他买小笼包呢?   顾瑜看着桌上的早餐,努力地想着对策。   有了!   “桐桐,我们今天早上换个法子吃小米粥和油饼好吗?”   “……什么法子?”   顾瑜见成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赶紧接着道:“我们把这油饼掰的一块块的,放进米粥里吃,我们比赛看谁掰的小,好不好?”   这是前几日顾瑜看见别人是这样吃的,没想到现在还派上用场了。   “好!嫂嫂先来!”   顾瑜立刻揪了一小块放进粥里,韩青桐有样学样,也掰了一小块。不过他人小手小,掰的饼子自然比顾瑜的要小一些,她立即道:“哎呀,桐桐掰的比较小,赢了,该桐桐吃。”   他遂心满意足地连米汤带饼,一起吃了下去。   便是这样你掰一块,我掰一块,韩青桐慢慢的将一碗米粥都喝完了,油饼也吃了大半。   清晨阳光顺着半开的窗户照射进来,衬着顾瑜悦耳软糯的声音,韩青桐稚嫩清脆的童音,小小声的,在屋中响着,让这原本的一室寂寥,瞬间变得生机勃勃。   林夫人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人的互动,嘴角不知何时,已微微向上弯起。   “看见你们如此的互动,便让我想起,逊儿小时候的情形。”   “先生小时候,定然也是个聪明的孩子。”   林夫人微微笑着,说:“聪明是说不上,但真的是个懂事的孩子。”   林夫人的视线落在韩青桐身上,似乎是想起了过去的事,良久,才说:“那时,他才七岁,我们举家逃难来到惠州城,人生地不熟的,迫于生计,不得不起早贪黑的劳作,才能填饱肚子,哪里还顾得上他呢?我对他,也断没有你这般的耐心。后来他幸得徐先生照拂,进了私塾读书,我与他相处的时间便更少了,有时与他一日也说不上两句话。”   “逊儿自小到大,都是个安静的孩子,每日便只是埋首于学业中,他不是最聪明的,但真的是最勤奋刻苦的,便是这样,让他一步步的,从解元到会元,再到现在的传胪。”   “嗯,先生的学问真的是很踏实,不管有多么生僻的字,多么难解的释义,他都能讲解的清楚明白。所以也不枉他在殿试上一举夺得二甲传胪。”   林夫人转头看向林逊之,见他现在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心酸不已,她摇了摇头,道:“大家都说,逊儿中了二甲传胪,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但我的儿子,我还是了解他的,他本是信心满满的,奔着三元及第去的。”   “可偏偏,他爹在那时过世了。”林夫人无奈的叹了口气,“造化弄人!”   “现在得了二甲,便连……”林夫人看了看顾瑜,终是只道:“逊儿他心中郁郁,却都埋在心里,什么都不说。如今这般长睡不醒,”林夫人抬手抹了抹泪,“怕是觉得,人生了无生趣。”   林逊之近在咫尺,却听不见,感受不到他娘亲的担忧。恍恍惚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那日的金銮殿上。   圣上阅过他的卷子,又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满意的点了点头,却在知晓他是三年前的会元之后,沉默了。待问了他的年纪,只轻轻说了一句,“二十有三?!”   到底,大铭三十五年的状元,给了那位刚刚及冠的少年郎。   他能说什么?   若是时光倒退回三年前,他怕是还是选择替父尽孝。   可是不甘心,不甘心呐。   若是能够,再回到还未参加殿试之时,该有多好?   那时的他,还抱有一丝希冀,那时的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叫他先生的姑娘。   那时窗外的青竹碧绿,而她,却是比那青竹还要青翠欲滴的豆蔻年华。   那是他的一场梦。   在梦中,她说:“先生,莫愁天下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梦这般美好,他不愿醒来。   “先生,先生!”   便是梦中,林逊之好似也听见了顾瑜的声音。   “先生,你不能再这样睡下去了,即便你不考虑自己,也要想想林夫人。”   娘……   是,他的娘亲,她怎么了?   “先生,你知不知道,自你昏睡不醒后,车夫便跑了。你娘的银子都给你请大夫了,没有钱吃饭,没有钱住店,你让她一人怎么办?”   是了,他们不是在家里。   他们在入京的路上。   车夫跑了……娘她,没有银子了……   怎么办?   娘……   林逊之眉头紧蹙,嘴唇微启,半晌,终于吐出一个字,“娘……咳咳……”而后猛地一口气吐出来,接着便是一阵猛咳。   “好了好了,总算是醒了。”顾瑜喜极而泣。   林逊之慢慢睁开眼睛,第一眼,便看见他梦中的姑娘,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晶莹的泪珠,却不断的从她那明亮的双眸中滑落。   林逊之一时有些怔忪,自己……还在梦中?!   顾瑜见林逊之醒来之后,便只是呆呆的瞧着自己,也没有任何反应,吓坏了,“大夫,大夫您快来看看,先生他怎么醒过来之后呆呆的?您这针……”   “小瑜儿,”韩青梧赶紧上前一步将她拉到自己身边,转而对李大夫说:“内子一时心急,还请大夫再瞧瞧清楚。”   李大夫的视线,越过韩青梧看向顾瑜,“小姑娘,老夫这针怎么了?”   “您的针真是针到病除,请您再给先生仔细瞧瞧吧!”   “呵呵……”李大夫笑着摇摇头,复又坐下给林逊之号脉。   林逊之躺在床上,视线在顾瑜,林夫人,韩青梧,杜惟身上梭巡一圈,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真的在这里。   只见林逊之伸出手,抓住被子一角,慢慢的,慢慢的将自己整个盖住,过了好一会儿,他闷闷的声音才从被子里传出来,“你们,怎地在这里?”   大家都愣了,不明白他为何要将自己遮住。   林夫人却笑了,她用口型告诉他们,他这是不好意思了,而后才解释道:“青梧与小惟天还未亮,便去商南给你请大夫,若不是他们将李大夫请来,你怕是要就此长睡不醒了。”   “……谢谢你们。”   林逊之醒来后看见林夫人如此憔悴,心中悔恨不已,他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却没有考虑到他的娘亲。待林夫人将他昏迷之后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他听之后,他更加觉得自己太混了,这样的事情万万不可再发生了,他不能再让他娘担忧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林逊之到底年轻,底子还是好的,好好的将养三、四日,已经无大碍了。   这日傍晚,顾瑜在屋子里正与韩青梧说话,忽然听见有低沉悠扬的箫音,她推开窗户,却是林逊之,站在走廊尽头,对着漫漫官道,吹着洞箫。   他广袖宽袍,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任由冬风将他的衣袖吹起。   箫音缥缈深远,却不似箫声一贯的呜咽幽鸣,别有一番行云流水的畅快感。   “林先生还会吹箫啊!”   韩青梧过来,站在顾瑜的身旁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后道:“病刚好便在那里吹风。”   顾瑜听他这样说,赞同的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去跟他说一声。”   她出了屋子,循着箫声走到林逊之身后,箫音戛然而止。   顾瑜本不想打扰他的,谁知他却察觉了。   “找我?”   顾瑜点点头,“这里风太大,您的病才刚好,最好不要站在这里吹风。”   林逊之笑了,“好,我一会儿便进去。”他想了想又说:“我已经无大碍了,若是方便的话,我们明日启程可好?”   “好,”听见明日便可以离开了,顾瑜很是高兴,“我现在便去与青梧哥哥说。”   说完,她朝林逊之福了福,便离开了。   林逊之的视线,并没有过多的在她身上停留,他几乎是同时转身……   之后,却静静地站在那里。   直到,顾瑜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他才又将洞箫送到唇边。   深远的箫音,在这薄暮冥冥中再次响起。   有些人,只要不辜负相遇便好。 第69章   第二日一大早, 一行人整装待发。   只有两辆马车, 驿站也没有多余的马车租借给他们, 韩青梧便只好与顾瑜分开。   于是韩青梧便与杜惟, 林逊之一辆车, 顾瑜与林夫人一辆车, 小青桐便比较随意了, 要去哪辆车上待着,全看他心情。   只是这样,韩青梧便与顾瑜分开了。   两人本就才刚刚成亲, 正是情浓之时,偏偏这段时间都在路上,又不能做些什么, 好歹在马车上时还能抱抱, 可现在两人分坐两辆车,韩青梧便连这点小动作都做不了了, 心里着实有些闷闷的。   不过他这点小心思完全放在心里, 与林逊之, 杜惟同一辆车时完全没表露出来, 相谈甚欢。   林逊之比他们年长, 见识与阅历也比他们丰富,这一路上, 他将自己这两年的事,捡有趣的说给他们听, 便是在金銮殿上的殿试经验, 也都悉数传授与他们。   韩青梧曾经想拜先生,被林逊之拒绝之后,便觉他是颇因循守礼之人,但此番接触下来,却觉得他的学问是真的扎实,为人似乎也不似原来那般严肃。   韩青梧与杜惟自觉从林逊之身上学到了很多,与他道谢时,林逊之却说:“其实,我从你们身上,学的更多。”   杜惟是不知道自己教了他什么,追问之下,他却只是笑笑,没有再多说。   顾瑜与林夫人也很投缘,一路上竟也话题不断,尤其是吃食方面,林夫人是开小食铺子的,会做不少家常小菜,顾瑜借机跟她学了一些。   因着林逊之的病,在驿站多耽误了四日,是以再次出发之时行路便有些快。   他们日行夜宿,终于在第五日午时过后,到了京都。   京都位于大铭国土的中心位置,是为中京之都,皇权所在。   天子脚下自是与其他地方不甚相同,自马车经过城门守卫的检查,进入刻有‘中京之都’牌匾的城门之后,顾瑜立刻发现,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看了。   街道两旁的商铺林立,路上行人川流不息。   便连道路,俱都是青石板铺就,不像在惠州城,只有春熙大街与府试院附近的街道是青石板的,其余的都是泥土路,天晴的时候还好,一到下雨天,路上满是泥泞。   便是这些也就罢了,还有一处与惠州城最最不同的地方在于,诺大的京都还分了内城和外城,他们现在便是在外城行走。   顾瑜撩开车帘,远远的便能看见,内城被那高高矗立的城墙包围,那便是当今天子所在的皇宫内城。   马车随着人流缓慢前行,渐渐行人稀少了些,马车速度也慢慢加快,最终在一座一进的宅院前停下。   这便是林逊之在京都的家了。   林逊之最初是按要求宿在国子监,学业结束后,与友人合租了这个一进的院子,后来他回老家替父守孝便退了它,此次入京都参加殿试,正巧那友人要走,他便再次将这院子给租了下来,想到林夫人要来,他便一人独自承租。   院子不大,两间厢房,余下的便是厨房,沐浴房,能住人的只有两间屋子。   韩青梧将林逊之母子送到家后,便打算去找客栈。   林夫人看了一圈小院子,发现确实住不下这许多人。   可她看着这些孩子把他们放下来,还要去找今晚住的地方,便怎样也放心不下。   她想了想,还是建议道:“青梧,小瑜,小惟,这一路行来,你们对我与逊儿的诸多照拂,我是铭记于心,你们也别管我叫林夫人,在这诺大的京城,我们便是最亲的亲人,以后便只管我叫伯娘。在这里我是唯一的长辈,如此便倚老卖老一回。我有些建议,想要说给你们听,若是你们觉得可行,那便再好不过,若是你们有自己的打算,我也不会阻拦。”   林夫人为人随和,温婉大方,别说韩青梧,顾瑜和杜惟,便是小青桐也喜欢她,她说的话,他们自然时要听的。   韩青梧便从善如流道:“伯娘请讲。”   “我儿逊之在京都多年,对这里多少也是有些了解的,你们初来乍到,我想是不知晓,这地方哪片区域好,哪里又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若是租到不安全的地方,可就不好了。”   她又说:“青梧与小惟是要常住国子监的,每十日有一日的假期,那平日里都是小瑜带着桐桐两人在家,这样多不安全。我想的是,不若你们就在这附近找地方租下来,与我们做个邻居,这样青梧与小惟在国子监读书时,也有我关照着小瑜与桐桐,家中之事你们便不用操心,只管安心进学便是。”   林夫人转而问林逊之,“逊儿,你觉得呢?”   林逊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还是娘您想的周到,我听您的。”   听他如此说,林夫人看着他,欣慰的笑了。   从最初的避开她独自入京,到现在同意与她做邻居。   林夫人知道,他这是真的放下了。   韩青梧是高兴的,有林夫人照拂顾瑜和韩青桐,他自然更加放心。   他恭恭敬敬的给林夫人作揖,道:“多谢伯娘。”   租房之事便这么定下来了,但今晚的住宿得先解决。   几人商议之后,韩青梧与杜惟先将马车上的行囊全部都卸下,暂时寄放在林逊之家中。杜惟谢过两位车夫,付了剩下的银子之后,便让他们走了。   他们找了家小食店,简单的用过午饭,便兵分两路,林逊之带着韩青梧与杜惟,就近去找今晚的住处;林夫人与顾瑜,韩青桐则去了市场,采购晚饭需要的食材。   申时末,韩青梧三人回来了。   他们找了一家干净整洁的小客栈,与林逊之的家隔着两个街口,价钱也很合适,韩青梧与杜惟便决定先暂时住在那里,直到找到房子为止。   晚饭过后,韩青梧便准备带着顾瑜和桐桐,跟杜惟一起去客栈,这一路奔波,总算今晚能安安稳稳的睡个好觉。   这时,林逊之过来,递给韩青梧两张银票,二十两一张,共四十两。   “在驿站时,你与杜惟帮我请了大夫,抓了药,还一路负责我们的吃住,我想这四十两也许不够,但……”他顿了顿又道:“待下月发了俸禄我再补给你。”   韩青梧看了看杜惟,后者对他点点头。   韩青梧又问林逊之:“您留了家用吗?”   “放心吧,即便我不吃饭,我也要考虑我娘。”   他既这样说,韩青梧便没有推脱,伸手接了过来,分给杜惟一张,“这些便够了。”   待出了林家,杜惟拍拍胸口,那里放着林逊之刚刚还的二十两,“幸亏林先生这么快就还了银子,不然我得立马去找活干了。”   韩青梧笑着道:“没事,我每月都能领到月粮,到时让你搭双筷子。”   “光有粮食有什么用?我正长身体的时候,要吃荤的!”   韩青梧上下看了他两眼,“你这生长期还真是长!”   “羡慕吗?嫉妒吗?”杜惟笑嘻嘻道:“我不像某人,已不是童男子,长不了了。”   在惠州城有个民间说法,若是男子不是童子之身,那便不会再长个子了。这还真吓不到韩青梧,只是……   他瞥了一眼跟在他们后边的顾瑜,握拳放唇边轻咳一声,小声警告,“我家小瑜儿在这里,你乱说什么呢?”   “……”杜惟立刻噤声,他偷偷侧头看了看顾瑜,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想了想,又怕刚刚那话让顾瑜误会,便补充道:“顾小瑜,你放心,在你之前,他绝对是的,哥都帮你看着呢!”   这补的是什么混话呢?   韩青梧抬脚便是一踹。   谁知杜惟太了解他了,早就在他抬脚时便窜了。   “你们走太慢了,我便先行一步了!”说着,他拎着两个包袱,三两下便逃的远了。   顾瑜早已习惯他们之间如此的相处,便也没多说什么,她忍着笑,转头看向别的地方。   到了客栈,顾瑜让小二送了热水,先给小青桐洗涮干净,便让韩青梧看着他,她自己也沐浴一番,洗去一路的疲惫。   待她洗好,正坐在床边擦干头发时,韩青梧进来了。   他的头发散着,有些潮潮的。   “你已经沐浴过了?”   “嗯,这客栈有沐浴房。”   顾瑜朝他身后看了看,并没有看到小青桐,便问:“桐桐呢?”   “他说要跟小惟睡,便留在隔壁了。”   说着,韩青梧接过她的布巾,帮她擦头发,“待会儿头发干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细细的将她头发擦干,等她穿好外衫,又给她罩了件斗篷,全身上下裹得只露出一张小脸,这才满意。   待做完这一切,他的头发也干了,便也将冬衣全部都穿好,又拿了一件自己的长衫,拎着气死风灯,拉着顾瑜出门了。   “我们去哪里?”   “待会儿你便知晓了。”   韩青梧拉着她,下楼,拐弯,出月亮门,来到客栈的后面。   客栈后面有一颗歪脖子大树,那树的年份应该不小了,树干粗的一人也抱不过来,便是那横伸出来的树枝,也是十分粗壮。大树的后面便是是一大块空旷地,若是阳春三月,应该是一片草坡,不过此时看起来,只是一些枯黄的草根。   顾瑜四处都看了一下,并没发现什么特别的,“来这里做什么?”   韩青梧左右看看,周围都没有人,便将斗篷脱下,交给顾瑜。他稍稍退了几步,接着便朝着那歪脖子大树跑去,在靠近大树时,脚下踩着树干,蹭蹭几下,手臂便攀住了那横生出来的树枝,身子荡了两下,双手用力一撑,便上去了。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这一看……就是熟手啊!   顾瑜在树下,仰头看着站在树枝上的韩青梧,都傻了。   韩青梧站在树上看了两眼,然后蹲下,对顾瑜道:“斗篷扔给我。”   顾瑜依言扔了给他。   便见他将斗篷放在树枝上,然后将长衫垂下来,“把这个绑到身上。”   这是要她也上去?   顾瑜赶紧摇摇头,“太高了,我上不去。”   “有我呢!”   顾瑜磨蹭两步,走过去,将那长衫的一端绑在自己身上。   韩青梧见她做好这一切,便坐在树干上道:“我拉你上来,你别乱动,把手先伸起来。”   说着,他拎着长衫的另外一端,稍稍一用力,便将顾瑜整个提了起来,向上拉了几下,待能碰到她的手臂时,便捉住她小臂,将她提上树枝。   韩青梧将顾瑜提上树枝时,才发现,她是闭着眼睛的。   他笑着道:“我在这你还怕什么?”   他扶着她,让她坐好,然后搂着她的腰,将她固定在自己和树干的中间,“这里很安全,你睁开眼睛看看。”   顾瑜听了他的话,慢慢的睁开眼睛,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今晚没有月亮,天上只有几颗星星,四周都比较黑,却偏偏是这样的黑暗,将整座京都的夜色衬托了出来。   放眼望去,皆是一片星星点点的光芒,仿佛天上的星星此刻全都落入了凡间。   每一盏灯火的后面,皆是一户温暖的人家。   万家灯火前,顾瑜忽然感觉到自己渺小又孤单。   这诺大的京都,何处有他们落脚之地?   她双手搂住韩青梧的腰,往他怀里又靠了靠。   “青梧,青梧。”突然客栈里传来杜惟的声音。   “唔……”顾瑜正想回应他,却被韩青梧捂住了嘴。   “别叫他,莫要被旁人看见你爬树。”   顾瑜点点头,在他手下小声道:“若是他找你有急事呢?”   韩青梧仔细听着,再没听见杜惟的声音,他便道:“若是有急事,他会再叫我的。”   顾瑜又点点头,说了个好字。   她说话时,嘴唇在他手心轻轻的划动着,动的他心痒痒的。   韩青梧忽然发现,他这样捂着顾瑜的嘴,她便只露出一双大眼睛,无辜的看着他。   “你别这样看我,你这样,我就想要欺负你了。”   可她面前只有他,不看他,那看什么?   眨巴了两下,顾瑜便闭上眼睛。   谁想韩青梧立时手一松,欺身上前,便吻了下去。   他细细密密地吻着……   忽然,韩青梧离开了顾瑜,头抵在她的颈项间,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过了一会儿。   “好端端的,我叫你出来看什么夜景?”   他的声音,莫名有些压抑。   “怎么了?”顾瑜不解。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别撩我,”韩青梧声音轻轻的,在她耳边道:“硬了。”   “……”顾瑜默默的把手放下了。   韩青梧就这样靠在她的肩上,待那里稍稍平复一些,才道:“回去吧。”   “……我还想再看一下。”   “回去好不好?”   他的声音柔软又可怜,根本让人无法拒绝。   顾瑜轻轻点了点头。   韩青梧一个翻身,双手抓住树枝,轻轻荡了一下,便松手跳了下来。   他落地后,张开双臂,对顾瑜道:“跳下来,我接住你。”   “这么……高,可以吗?”   “没事的,跳吧。”   顾瑜犹豫了一会儿,闭着眼睛向下一跳……   瞬间,便落入熟悉的怀抱。   韩青梧抱着她蹭蹭蹭后退了好几步,才化解这冲力。   回去的路上,韩青梧的脚步显得有些急躁。   顾瑜自是知道他想回去做什么,偏偏故意慢慢的走。   “你……走快点好吗?”   “走那么快做什么?”顾瑜明知故问。   明明知道他想要什么,偏还问。   韩青梧恨得牙痒痒,走过来牵着她的手。   谁知如此,她便走的更慢了,被他拖着,像蜗牛一样蹭着。   韩青梧索性,一把将她抗在肩上。 第70章   顾瑜完全没有防备, 被他的举动吓了一大跳。   ‘啊’的一声惊呼出口, 又猛然想起不能让别人听见, 赶紧捂住嘴, 却还是因为他步伐的颠簸, 有些小声音时断时续地溢出。   韩青梧魂都要飞了。   他本想逗逗她便将她放下的, 此时却放不下来了, 便这样扛着她,直接回了屋。   幸好是在冬天,如此的北方凛冬, 哪里还有人在外面走动?   进到屋子里,韩青梧反手将门栓好,将顾瑜放到床上, 他也顺势将顾瑜压着身下, 双臂撑在她身侧,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 墨如点漆的眸子, 仿佛浸润了一层水光, 亮的惊人。   韩青梧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初尝滋味, 又兀地旱了这许多日,早已箭在弦上。   但他只是这样看着, 半晌,觉得自己稍稍平缓了些, 才低下头, 吻上她。   所有的急切,在她面前,都变成了克制。   韩青梧一点一点,温柔的吻着,耳边是她轻轻的声音。   他张口咬了一下她的耳垂,“刚刚扛着你的时候,叫起来很好听,现在再叫给哥哥听听。”   “……”他这样说,顾瑜瞬间彻底噤声。   韩青梧埋首在她颈边低低笑了。   他自是有办法让她再度出声。   夜凉如水,顾瑜却觉得自己抱着一枚烫手的火炉,被他这般如此如此这般的好好爱惜了一番。   待到夜色渐浓,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韩青梧先醒了。   他今日要与杜惟去国子监报道,自是不能再赖在床上。   他见顾瑜还在熟睡中,便轻手轻脚的下床,洗漱完毕,与杜惟用过早饭后,又让小二一会儿送一份去屋里。然后又去杜惟的屋里,将小青桐叫起来,与他一起穿好衣裳,把他带到顾瑜的房中。   韩青梧拿着屏风,将床围进屏风里,又拿了笔和纸给韩青桐,“嫂嫂有些累,让她再睡会儿,你先别吵她,自己乖乖在这里画画好吗?”   “好。”韩青桐应下了,又好奇地问道:“哥哥,嫂嫂为何如此累?竟到现在还未起身?”   在韩青桐的印象里,自家嫂嫂最是勤劳,还从未见她像今日这般,太阳都升起来了,她还未起。   “……”韩青梧自是不能与他实话实说,默了一会儿后道:“赶路,累了。”   “哦。”韩青桐点点头表示明白,遂拿起笔开始画画。   韩青梧拍拍他的小脑袋,见他提起笔,沾了少许墨汁,便在纸上随意地画起来。   他站在韩青桐身旁看他画画,脑海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过了一会儿,韩青梧转身又绕进屏风里。   顾瑜还在睡着,侧着身子,被子堪堪盖到脸颊,只露出一张白皙的侧颜,染着淡淡的粉。   他坐在床沿,只是看着她的睡颜,嘴角便不由自主地微微向上扬起。   就这样静静的欣赏了一会儿,韩青梧俯下身子,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在她耳边小声道:“小瑜儿,我现在与杜惟要去国子监。桐桐就在屋里画画,一会儿小二会送早饭上来,你看着他吃一点。”   顾瑜睡得很沉,却也随着韩青梧一下一下地,抚着头发的动作渐渐转醒。感官复苏,便觉他如此的轻抚,让她痒痒的,遂不自觉地,便在他手心里蹭了几下。   而后才应了一声好。   “你们吃完饭后,便去林夫人家等我,我今日也不知何时能回来,你们便在那里等我去接。”   “……嗯,知道了。”   见她还是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模样,韩青梧笑意更深。   他捏了捏她的脸蛋,语重心长道:“姑娘,要懂得节制啊!”   说完,还拍了拍她的肩,摇了摇头,笑着出去了。   待他走后,顾瑜便彻底清醒了。   她拥着被子坐起来,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韩青梧的意思。   这个小哥哥!   顾瑜坐在那里,半晌,才将脸埋进被子里,偷偷的笑了。   韩青梧安排好后,便与杜惟出发去国子监。   他们昨日便从林逊之那里了解到京都的一些基本信息:京都的城区基本结构为宫城、皇城、内城和外城,其中各城又分为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   围绕着京都各城的,皆为进出频繁的各大城门。而内外城的街道格局,都以通往各个城门的街道为主要街道。   京都官阶较高的官员宅邸,重要的行政机构都位于内城;皇亲国戚都住皇城内;宫城内住着的,唯有当今天子。   老百姓居住在外城,他们居住的地方称为坊。   林逊之租赁的院子,便位于外城城西澄清坊,韩青梧他们临时落脚的客栈也是在澄清坊。国子监位于内城,城南定安门大街上,韩青梧与杜惟走去,要从城西出西青门,再入城南定安门,路程还真是不算近的。   清晨的京都,朝阳初升,给这座城披上了碎金的光。   冬风凛冽,却也挡不住讨生活的勤劳百姓。   韩青梧与杜惟从客栈出来时,便见有货郎挑着担子,沿着坊间街道慢慢走着。他手中拿着一枚小鼓,只见他的小鼓轻轻一转,小鼓两侧的两根小坠子便左右一撞,清脆的咚咚声便响起,接着他嘹亮的叫卖声也随着鼓声而来,“胭脂~~~绢花~~~油灯芯~~~”   待他们走出澄清坊,便见西青门大街两旁,早已有那经营早点的摊贩,在街边搭了小棚子。   棚子下放一张白面案,两个炉子,上面各架着一口大锅,三四张桌子并几张凳子,这就算支起了摊子。   其中一口锅中是热油,另一口锅盖着盖子,不知煮着什么,香气四溢。   这时,有路人走入棚中,寻了个干净凳子坐下道:“赵家大郎,来碗辣子汤,再加根馃子。”   “好咧!马上好!”那赵大郎这边应着,手上却没停。   他从一团白面中揪下一小团,揉巴揉巴捏成两个长条形,交叠在一起,两头一压便扔进油锅,锅中瞬间暴起无数的油泡泡。他拿着长筷子翻了几下,随即放下,又到一旁取了个大碗,揭开另一口锅的锅盖,白色的雾气瞬间蒸腾而上,又立时被朝阳染成一片薄薄的金色。   韩青梧与杜惟一走出坊间,便将这热闹的景象尽收眼底。   两人在客栈已经用过早饭,现下自然不会再去光顾这早点摊子,不过杜惟倒是有些好奇,便问韩青梧,“辣子汤是什么?”   韩青梧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两人便刻意经过那早点摊子,便见那赵大郎一手端着大碗,里面盛着那客人点的辣子汤,另一只手拿着碟子,上面放了一个炸的黄澄澄的馃子。   辣子汤看着有些粘稠,上面还撒了辣椒粉香菜碎,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的。   杜惟看了之后不禁啧了两声,“原来这便是辣子汤,一大早便吃的这样辣,肚子能吃得消吗?”   “想必早已经习惯了。”   他们目不暇接地看着,这处处与惠州城不同的地方,脚下却也没停,边走边聊,也就到了城南,穿过定安门便到了内城。   国子监便在这定安门大街上。   当韩青梧与杜惟到达那红墙绿瓦的高大牌楼前时,着实被吓了一跳,他们原本觉得,惠州城府试院就已经是比较宏伟的了,却没有想到,这京都国子监有其三倍大,大门大大的敞开着,不断的有学子进出。   这时,国子监门前走来一位学子,他走到韩青梧与杜惟面前,作揖道:“有礼,请问两位同学,是来国子监报道的吗?”   韩青梧与杜惟亦回礼,道:“正是。”   那学子道:“在下莫荣贵,是丙申科学子,今日奉祭酒大人之命,在此迎接新学子,若是不介意的话,便由我带着你们去报道,顺便带领你们熟悉一下国子监可好?”   听他如此说,韩青梧与杜惟两人便连忙又作揖道:“如此,便有劳莫学长了。” 第71章   莫荣贵笑着说道:“学弟们客气了, 这本就是我今日任务。还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抱歉, 是我们疏忽了, ”韩青梧笑笑说:“在下姓韩, 名青梧。这是我的好朋友, 杜惟。”   莫荣贵拱手道:“有礼!”他又接着说:“如此, 我便先给你们介绍一下国子监。”莫荣贵抬手虚引, “咱们边走边说,你们请随我来。”   韩青梧与杜惟跟在他的身后,踏进了国子监的大门。   “二位也看见了, 咱们国子监占地面积广阔,虽是位于内城中,可它却像是城中城。这里主要的教学楼便有七座, 另外藏书楼两座, 膳食堂四所,学子们的宿舍约有两千间, 此外这里不光有咱们大铭的学子, 还有番邦来我朝学习的学子, ”莫荣贵笑着看了看他们, 道:“若是学弟们在国子监看见番邦异族, 莫要太过惊讶才好。”   “呵呵……”杜惟笑着说:“莫学长提点过后,便不会了。”他又接着道:“我们从闽南府惠州城而来, 那里靠海,偶尔也有番邦人登陆, 倒是也见过几次。”   “如此看来, 便只是我孤陋寡闻了,”莫荣贵道:“我家在西北那边,来国子监是第一次见到番邦人。当时看见他们,顷刻呆若木鸡,便连行走也忘记了,还以为是《山海经》中的精怪跑出来了,真真惭愧。”   听见他这样说,杜惟眼睛一亮,“学长也是西北的?”   “是,我是古浪的,隶属曲碌府。”   “哈哈……这可真是太巧了,我祖籍也是曲碌府的,我爹跟我说,我家原来在景泰,后来乌斯臧入侵大铭……”   杜惟话音未落,嘴忽然便被莫荣贵捂住了。   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便立即退了回去,左右看了看,见他们附近都没有人走过,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杜惟学弟,现如今你在天子脚下,事事都得小心,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在话出口之前,你都得好好的掂量掂量。”   莫荣贵神情严肃,完全没有了刚才的轻松。   韩青梧略微思索一番后,低声问:“可是不能提乌斯臧?”   “我可有说过什么?”莫荣贵看着韩青梧,道:“我只是在提醒学弟,小心说话而已。”   韩青梧亦看着他,轻轻笑了,低声说了句,知道了。   “咱们继续吧,”莫荣贵抬手虚引,领着他们继续前行,“余下的便是骑射场,乐音坊等等,你们在这里待上几日便全都知晓了,正式开课之时,助教会带着你们全都熟悉一遍。”   说话间,他们一行三人,来到一幢颇具气势的大殿前。   大殿建在国子监的中轴线上,一重屋檐,檐角翘起,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许是因为冬日,大殿的门窗紧闭,莫荣贵领着他们从大殿的正门而入。   韩青梧进去之前,抬头看了看上方的匾额,上书‘议伦堂’。   待他们都进去之后,莫荣贵反身将门关好,才道:“这是议伦堂,是国子监的七座教学楼中的主楼,一般有大儒来讲学时,或是有讲经的大课时,我们都会在这里听。穿过这里,后面的率性堂便是新学子报道的地方。”   大殿内并无梁柱,空空旷旷的,阳光透过窗棱格照射进来,将殿内分割成明暗交错的光影空间,只见浮灰在光线中漂浮,莫名给议伦堂平添了几分静谧与肃穆。   他们脚下没停,直接穿堂而过,莫荣贵将他们领到了率性堂。   同样也被称为堂,却比刚才他们刚刚走过的议伦堂要小的多了,只能说是一间稍大的,四扇双开门的屋子。   此时开了一扇门,仅几名学子在门前排着队。   见此情景莫荣贵笑着道:“你们真是挺有运气的,人不多。前两日这队伍都要绕几圈再排到议伦堂。”他又道:“你们先报道吧。待报道之后,便有助教带着你们去看宿舍,我的任务,到这便算是完成了。”   韩青梧与杜惟一听莫荣贵如此说,立刻作揖道:“多谢莫学长。”   “学弟们客气。”莫荣贵还礼后,想了想,又提点两句,“国子监中人员复杂,其中有不少勋贵子弟,这些人是惹不起的,你们万事需小心为上。”   “是,多谢学长提醒。”   “好,那我便走了,告辞。”   待莫荣贵走后,韩青梧与杜惟排在队伍的末尾,杜惟见身边人都隔得有些距离,便小声问韩青梧,“刚才我说的那话,可是哪里有不妥?”   韩青梧也是刚到京都,他自然也不清楚为何不能提乌斯臧。   他思考一番后,低声将自己的想法,讲与杜惟听,“十七年前,乌斯臧入侵我大铭,虽说那场战役,最终是大铭取得胜利,可这每年大铭给乌斯臧的那些东西,哪里还有战胜国的样子?说是给边关属国的拨款,可是款项、物品之丰厚,简直像是……岁贡。”   韩青梧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那两个字。   听了这些,杜惟只觉心头的火一拱一拱的往上冒,“这便也算了,可最最可恶的是,这么些年,乌斯臧即便拿着我大铭的诸多好处,却还是肆意的骚扰边关百姓,皇上却也不管。”   韩青梧轻叹口气道:“当年那场大仗过后,大铭元气大伤,自然没有能力再战,现在圣上年事已高,即便想管,怕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队伍缓缓向前行进,韩青梧见已经快要轮到他们了,便道:“这事就此打住,别再说了。”   杜惟看了看前方,低低应了声好。   终于排到韩青梧与杜惟两人。   他们两人一起进去,门内站着一位少年,年纪与他们不相上下,见两人进来,笑着作揖道:“二位请稍等。”说着,他转头看向屋内。   率性堂的门口与屋内,中间有一道半门高的布帘遮挡,不过随着学子的进进出出,帘子时而掀起,时而放下,屋内的情形也能看的清楚。只见屋内齐齐整整的摆了不少桌子,每张桌子后面都坐着穿着国子监服饰,看着已然及冠的学子,想来都是学长,在登记名册。   在布帘的旁边,却坐着一位老者,进去的每位新进学子,他都要细细打量一番,待他点头,新进学子才能进去屋内。   排在韩青梧与杜惟之前的一位学子,便被那老者给拦了下来,只见他神情严肃的上下看了两眼,摇了摇头,便问那学子:“请问你的名字,哪里人士?”   那学子将自己的名字与籍贯报给那老者,他便着人前来,嘱咐了几句,并让那学子先在一旁稍等。   此时门口的那少年便对韩青梧与杜惟的道:“那是我们的司业张大人,他负责甄选新进学子,两位请进吧。”   韩青梧与杜惟与那少年拱了供手,便过去了。   两人刚走到张司业面前,刚刚被派出去的学子便回来了。   原来他是被张司业派去,查询这学子的院试成绩去了。   成绩也并不是很好,张司业便无奈地摇了摇头,与他道:“抱歉,请回吧。”   “回?”那学子显然惊呆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回去?为什么我不能进国子监?我寒窗苦读数载,明明已经考上了!”   相较于他的激动,张司业神态淡然,显然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处理过多次,“我大铭官员,样貌也是在考量范围内,否则将来惊了圣驾,有损国体之时,便不是劝退这般简单了,对于自己的长相,你心里没点数吗?何况你的文采也只是平平,能到这一步该知足了。”   随即老者手挥了挥,便有人来将那学子带走了。   韩青梧与杜惟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一丝讶异,他们都没想到在这里还有一轮筛选。两人并未出声,只不约而同的上前一步,对那老者作揖。   “学生韩青梧拜见先生。”   “学生杜惟,拜见先生。”   张司业只抚了抚胡须,上下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便让他们进去了。   门口的小风波并未影响韩青梧与杜惟,两人报道的过程还比较顺利,一切办妥之后,便又有学子带着他们去熟悉宿舍,待七日后正式开课之时,他们便可以入住。   宿舍的位置距离上课的讲堂不是太远,隐在一片小竹林的后方。   那学子领着他们先入的是杜惟的屋子。   屋子不是很大,四人间。   屋子虽不大,但前后倒是通透,都各有两扇双开大窗户。从屋前的窗户朝外看,可以远远的看到中轴线上的议伦堂,而屋后的窗外,是一个小院子,里面种了几株梅花,虽不如屋前窗外的视野那般开阔,却也典雅精致。   屋内给每位学子都配有书桌、椅子、床,一个放衣服的柜子,以及盆架,沿着屋子的四角整齐地摆放着,旁的也没有了,毕竟空间有限。   那学子领着他们在屋中转了一圈,而后指了指床上和桌上贴着的名字,对杜惟说:“学弟,属于你的物品上都会贴着你的名字,莫要和旁人的弄混了。”他又指向杜惟对面的那个铺位,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这个铺位,是辅国将军家的二公子的。”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杜惟看过去,只见那压在书桌上的纸上,写着章煊二字。   辅国将军家的二公子,官宦子弟呐。   这些官员家的孩子,蒙了荫监进来读书的也不在少数。   杜惟并未作他想,点点头表示知晓。   可他抬头见那学弟欲言又止的模样,便觉有些奇怪,可是有不妥?否则为何要独独提他呢?   便见那学子也似忍不住,开口道:“这位二公子,嗯……不是太好相处,他貌似不太想来国子监,昨日是辅国将军押着他来的,结果两人吵了一架,闹得个不欢而散。那二公子看起来……挺凶的,学弟你小心些。”   原是这样。杜惟便对他拱手道:“多谢学长提醒,我不招惹他便是。”   学子见杜惟听见自己舍友是这样的人,也并未有不喜,倒也放下心来。   杜惟屋中另外两人也是自己考上来的,学子对他们并不熟悉,便没有多说什么,而后他们又去了韩青梧的宿舍。   韩青梧的宿舍就在杜惟的隔壁,两个屋子的格局是一样的。   杜惟看了看便问:“与他同屋的都有谁?”   也是那二公子闹出的动静太大,这才让那学子记住了他,韩青梧同屋的舍友并未有特殊的地方,那学子便不是太清楚,只能抱歉的说自己不知晓。   韩青梧也无所谓,与谁同屋,都不如在自己家中舒适,不过为了学业,都暂且先适应着。   他们看了屋子,商量了一下待开学时,要带些什么东西来宿舍,便辞别了那学子,回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韩青梧与杜惟将全付精力都放在找房子上,几乎天天都在街上转悠。韩青梧想在开学前将房子定下来,否则他上课去了,顾瑜和小青桐怎么办?但看过几套,不是房子太老旧,便是价格高出他们的承受范围,始终没有合适的。   便在他日渐着急之时,这日林逊之散值回来,给他们带来了好消息,房子有着落了!   房子是他的一个同僚租住的,林逊之原来去过那同僚家,与他现在住的地方隔着一条街,一个两进的小院落,院子不大,前院后院各两间厢房,厨房,沐浴房都有,布局很好。现在这位同僚想要买房子,便不再继续租了,而且是老的租约合同,这几年也没涨太多的租金,林逊之一听,便立即先与他定了下来。   林逊之进门后也顾不上休息,直接领着他们去看房子。   看过之后韩青梧,顾瑜与杜惟都很满意。   一番商量之后,他们决定一起租这个两进的院子。   平日里杜惟都在国子监,委实没有必要再在外面租房。但国子监放假之时,韩青梧也不想放杜惟一人留在那里,如此两人合租,也让杜惟有回家的感觉,再往远了说,若是杜有源来了京都,也有个落脚之地。   说是合租,韩青梧却没让杜惟掏租金。   他一个月也住不上几日,还要什么银钱呐。   杜惟便也没有坚持,他从别的地方弥补,给新家里添置了不少家具。在这个小小的院落里,韩青梧与顾瑜住在后院,杜惟住前院。他还拉着小青桐与他一起,说是想要小青桐与他做个伴,实际上却是想让韩青梧与顾瑜,多些独处的时间。   如此,韩青梧,顾瑜,与杜惟一道带着小青桐,一路跋涉北上,终于在这诺大的京都真正的安定下来,有了他们自己的家。   国子监开学之后,韩青梧与杜惟又遇见杨弘,三人便一起学习,生活;顾瑜带着小青桐,在家中读书,识字,得闲时便去找林夫人,跟着她学做饭,陪着她一起聊天;林逊之则在翰林院中,认真工作,兢兢业业地修正地理志。   待到休息之日,韩青梧与杜惟回到家里,顾瑜便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他们烧上几个惠州城特有的家乡菜改善伙食;等要回国子监时,顾瑜又给每人都带上方便储存的小食,还有浆洗的干干净净的衣裳。   日子便在忙忙碌碌中,安安稳稳的走过。   他们初入京都时,还是凛凛冬日,转眼迎春花开了又谢,瓜果飘香又是一季,已是暮秋,这日是九月初九,重九节到了。   九月,是京都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重九节,是大铭最重要的节日之一。   当今圣上为显示大铭的太平盛世,便会在这一日,携众臣一道外出,登上城外的万岁山踏秋。   这一日,国子监也没有课,学子们便呼朋引伴,一道相约外出游玩,踏秋赏枫。   韩青梧趁着休息日,带着顾瑜和小青桐,同杜惟,杨弘一起出城游玩,在返城的时候,遇见了祖方毅,他的舍友,兵部侍郎家的大公子。 第72章   祖方毅年岁与他们相当, 个子却不是太高, 在人群中本不容易被发现, 偏偏他最喜着白衫, 端的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风范, 在这满目的藏蓝、青灰、鸭卵青中, 倒是一眼便将他认了出来。   此时他低头在人群中走着, 无精打采的样子。   这倒让韩青梧有些奇怪,他的性格算是宿舍中最为开朗的,很少见他这般模样。   “方毅!”   祖方毅怏怏地抬头, 循声望过来,一看见韩青梧,两眼倏然亮了。   “韩!青!梧!”   他三两步走到韩青梧的面前, 完全没有理会他手中还抱着个娃娃, 径直拽住他的胳膊,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看见你可真是太好了!”   顾瑜在一旁愣了愣, 她并不认识祖方毅, 不知他为何看见自家夫君这般激动。   她抬头去看韩青梧, 他颇有些无奈地对她笑笑。   杜惟和杨弘也被祖方毅的举动惊了一下, 随即杜惟打趣道:“方毅,你这看见韩青梧便是一副见到亲人的模样, 可是刚刚遇见章煊了?”   祖方毅一听见这个名字,蹭地一下蹿到韩青梧身后, 急急地问杜惟和杨弘, “哪儿?他在哪儿?”   “天老爷,”杨弘看的目瞪口呆,“方毅兄你这是……你竟如此害怕他?”   杨弘的宿舍与课室离他们都比较远,是以并不知晓,平日里祖方毅与章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章煊的性格着实有些暴躁,像个炮仗一般,稍微碰上一碰便着了。   大约半年多前,刚开学没多久,祖方毅与舍友一道去讲堂上课,路上两人聊得开心。祖方毅正说到上个休息日回家时,他得了一只八哥,随便教了几句便会跟着学话,十分逗趣。   祖方毅正说的兴头上,没注意章煊走在他们前面,自然也没有注意到他走的好好的,在听到他说八哥鸟如何逗趣时,忽然停了下来。   祖方毅脚下却没停,噗地一下,撞到他身上。   一句‘对不住’将将要出口。   谁曾想章煊猛然转身,硬如磐石般的大掌,兀地扼住祖方毅的喉咙,生生将他的‘对不住’掐在半中央,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的眼神锐利,看向祖方毅时,似有刀锋闪过。   祖方毅是家中嫡长子,自小被爹娘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的,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这一下被吓得懵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却只是呆呆的望着章煊,连挣扎也忘了。   他的舍友也站在一旁,一步也不敢上前。   见他们如此,章煊嘴角微微上翘,弯出一抹讽刺的笑。   手上的力道没减,却反而不由自主地,慢慢加强了。   幸好当时韩青梧与杜惟经过,见祖方毅的脸都已经憋成紫红色,章煊却依然没有放手,不似玩笑的模样。他们赶紧上前,一人扶着祖方毅,一人将章煊拉开。   这才将祖方毅救了下来。   若不是他们来的及时,就章煊那不管天不管地的性子,会发生什么事,还真是不好说。   自那日之后,祖方毅看见章煊,便跟老鼠见着猫似的,不管在哪儿,都绕着他走,偏偏章煊好像欺负他欺负的上了瘾,逮着他就要将他堵一堵。   而两人又住隔壁,这都快把祖方毅给愁出心病了。   这几日章煊的哥哥章炽,替父回京述职,不知怎么的,知道这件事,便在今日宴请祖方毅,想为自己的弟弟给祖方毅赔个不是。   说心里话,这个宴席祖方毅是想去的,倒不是想要章煊道歉,只希望在章炽的调解下,章煊不要再找自己的麻烦便好,可这……他一人不敢去啊!   正在发愁间,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韩青梧,杜惟与杨弘,这可真是太好了,不管怎么样,祖方毅都打算让他们陪着他一块儿去。   那日是韩青梧与杜惟将他给救下来的,祖方毅觉得和他们在一起,特有安全感。   祖方毅上前来便拽住韩青梧的胳膊,又对杜惟和杨弘道:“你们都在这儿我可就放心了,章煊的大哥今日在归林居宴请我,你们可得跟我一起去!”   韩青梧抬起胳膊,挣脱了祖方毅的手,打趣道:“你先把手松开再说话,大庭广众之下,在下可没有方毅兄这般豪放!”   “啧,”祖方毅不满他的举动,“大丈夫不拘小节,只是抓着手臂怕什么,我们又不是断袖。”   “你如何我是不知道,我可是有家室的。”   他这样说,祖方毅才注意到韩青梧手中抱着的娃娃,还有站在他身旁的女子。   他惊得深吸一口气,难以置信道:“韩青梧,你的孩子,竟然都这么大了?!”   “……”   韩青梧直接无语,“方毅兄你真是想法清奇,看他的年岁,也知我不可能是他爹啊!”   “那谁知道,”祖方毅小声道:“你平日里便这般老成持重,也许其他方面,也比我们急一些呢?”   听他这样说,杜惟与杨弘已经在一旁掩面而笑了。   韩青梧懒得搭理他俩,侧身将顾瑜介绍给祖方毅,“这是内子,顾瑜;这是韩青桐,我弟弟。”又对顾瑜道:“这位是祖方毅,我的舍友。”   两人互相见礼,祖方毅只是好奇地看了顾瑜几眼,便收回了视线,而后便去街道边买了一串糖葫芦,递给给韩青桐,笑眯眯道:“见面礼!”   韩青桐看向哥哥,见他点头了,这才高兴地接过去,“谢谢方毅哥哥!”   乖巧的孩子人人都爱,祖方毅笑着拍了拍他头顶两个小揪揪。   几人边说着话,边往城内而去。   入城之后,祖方毅见韩青梧竟不跟他走了,他顿时急了,“你们不陪我去?”   “并不是我们不愿意陪着你,”韩青梧停下脚步,道:“章煊的大哥,是因为要向你陪不是,才宴请你,我们怎么好跟着去?你也别太担心,今日既然他哥哥在,想必他不会做什么离谱的事。”   “可是我一人……真的不敢去……”   祖方毅可怜兮兮的模样,顾瑜看着都有些不忍心了。不过她并未说话,依然静静的站在韩青梧身边。   韩青梧无奈,征询了一下杨弘与杜惟的意见,终究还是答应了。   他先将顾瑜和韩青桐送了回去,这才与他们一起去了归林居。   归林居是京都内颇负盛名的酒楼。   它位于内城繁华的迎阳门大街上。虽位处闹市,但一进入归林居,却让人感觉清幽雅致,颇有些闹中取静的意味,是读书人最喜爱的酒楼之一。   他们一行四人刚刚到归林居的门口,正在询问过店小二,章炽订的包厢在哪儿,便见一人从门内迎了出来。   来人身材颀长,眉目秀气,却因着有些微黑的肌肤,显出几分刚毅。   他出来时,手上还拽着一人,那人不情不愿地被他拖着,三步拖两步的走着,却正是章煊。   来人拖着章煊来到他们面前,视线从他们身上一扫而过。   那人面上看着文质彬彬,但当他视线扫过来时,韩青梧分明感受到锐利的眼锋。   他的眼神扫过他们四人,遂对着祖方毅拱手道:“在下章炽,我在里面听见几位的声音,便寻了出来,请问贤弟可是祖大人家的长公子?”   “章炽大哥您好,您太客气了!”祖方毅赶紧作揖道:“叫我方毅便是。”祖方毅又将韩青梧,杜惟与杨弘一一介绍给他们,“今日我们一起登高,所以我便带着他们一道来了,还望章大哥莫要计较我的自作主张。”   “哈哈,怎么会?”章炽笑的爽朗,“都是煊儿的同窗好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来,里面请!”   章炽抬手虚引,引领着韩青梧他们进去。   章煊却站在那儿没动。   祖方毅犹豫了一小会儿,硬着头皮,从章煊身边经过。   便听见他说:“怂包,吃个饭还带人壮胆呢?”   祖方毅还未来得及反驳,章炽在前面喊道:“煊儿,过来。”   章煊瞪了他一眼,嚣张地哼了一声,过去了。   祖方毅心里憋屈,却又无处发泄,对着他的背影,两只手紧紧攥成拳头,狠狠地绞在一起拧了拧,似是想要将他掐死再拧断了。   可他动作做的再凶恶也是枉然。   祖方毅最终叹了口气,跟了过去。   包厢很宽敞,几人围着圆桌而坐。   待酒菜都上齐了,章炽端起杯子,看着章煊。   章煊却不看他,只是低头转着手中的杯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章炽摇摇头,无奈对众人道:“我爹一直都在边关镇守,便是煊儿,也是在西北边关出生的。自由散漫惯了,是以对于我爹将他送到京都国子监这件事,非常抵触。他是个爱学习的孩子,我原以为,他在国子监中多呆上一阵子,习惯了便好,可若不是这次我回京述职,怕是还不知道,他在国子监中,竟然会这般的欺负同窗。方毅,”章炽对祖方毅举了举杯,“这杯大哥敬你,是我没有管束好弟弟,让你受苦了。”   说完一饮而入。   他又给自己斟满一杯,对着韩青梧,祖方毅,杜惟与杨弘道:“大哥再敬你们一杯,你们都是煊儿的同窗,大哥希望你们能多看顾着他,让他别总做混事。”   说完,又一饮而入。   章炽敬酒,他们自然是要喝的,其他几人倒是还好,韩青梧不禁暗暗叫苦。   他端着杯子,犹豫了一会儿,才送到唇边,分做三次才喝完。   这是北方的酒,比那十里飘香又要烈上几分。   酒才刚刚下肚,辛辣的感觉便直冲入喉。   韩青梧没能忍住,掩着袖子一阵猛咳。   杜惟赶紧给他倒了杯水,又轻拍他的背,“没事吧?”   韩青梧喝了水,这才觉得好多了,他摆摆手,略带歉意道:“抱歉,我的酒量不是太好,让大家见笑了。”   他说话的时候,在座的诸位都莫名的安静下来。   韩青梧长得好,这是有目共睹的,但此时他因着喝酒,咳嗽,面上便好似匀了一层浅浅的桃粉,又喝了一大杯的水,水润着他的嘴唇,也让那唇上显现出极有光泽的嫣红。   本是水墨山水般清冷的颜,忽然上了这些颜色,便好似春风拂过,立刻给他平添几分……魅色。   “呯!”   章煊将手中一直把玩的杯子呯地一声砸在桌上,皱着眉头,冷眼看着韩青梧,话却是对章炽说的,“哥,你好好看看,国子监中这些学子们,大男人,只喝一杯酒,便能被呛成这样,还有他,”章煊手上一指,指向祖方毅,“前方将士们在战场上拼杀的时候,他们感兴趣的却是如何逗鸟,随意被人掐一下脖子,便吓的动弹不得。”   章煊冷笑出声,“若是大铭将士,都似你们这般,手上没有二两力气,随便恐吓两下,便连自保也做不到,我大铭江山危矣!”   他又看向章炽,“哥,在这样的环境下,我能学到什么?我的同袍弟兄都在前方厮杀,我却在这里看着他们招猫逗狗吗?”   章煊的话音刚落下,韩青梧霍地一下站起来,对章炽道:“章大哥,我有两句话,想与章煊单独说,可以吗?”   “当然可以,请便。”   章煊却不愿意,“我与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韩青梧站在那儿,双手交握在身前,任由广袖垂下来,整个人说不出的闲适从容,“你过来,我们谈谈。”   章煊不动。   韩青梧便过去,揽过他的肩膀,径直带着他,朝包厢外走去。   章煊挣扎几下,竟然没有挣脱开。   他诧异了。 第73章   韩青梧揽着他, 一直将他带到包厢外, 直到长廊的尽头, 才松开。   离了禁锢后, 章煊一个转身, 又想故技重施, 如钳制祖方毅那般, 扼制韩青梧的咽喉。   他的手刚刚伸出,就被韩青梧抓住了。   韩青梧借势欺身上前,随之而来的压力, 章煊竟抵挡不住。他蹭蹭退后,直到后背抵到窗边,才停了下来。   章煊恼了, 他用力将肩膀撞向韩青梧。   谁知韩青梧似早知晓一般, 只管沉沉压制着他,双手牢牢抓着他的手腕, 竟让他什么招也使不出来。   若是敌人这样钳制章煊, 他有无数的方法让对方松开, 可现在压着他的并不是敌军, 章煊再怎么样也不能对同窗下杀招。   便只能被他这般禁锢。   “你的力气为何这般大?”章煊半是懊恼, 半是惊讶的问道。   明明他看起来并不强壮。   “自十三岁时起,我几乎日日劈柴, 天长日久的,也就锻炼出一膀子力气。”   “劈柴?”听他这样说, 章煊却更加诧异了, “劈柴做什么?”   “做饭。”   “……”   章煊想象不到眼前这人,自己劈柴做饭的画面。在他看来,韩青梧明明就是大户人家的少爷,还会没人伺候吗?   韩青梧见章煊不说话了,便征询道:“我们好好说会话?”   章煊勉强答应了。   韩青梧又一次松开他。   章煊离了钳制,立刻退后几步,和韩青梧拉开距离,看那样子,似乎恨不得离他八丈远。   他竟然被自己鄙视的文弱书生给辖制了。   想想就脸红。   章煊看向窗外,根本不想理韩青梧。   韩青梧自是不怕他用这招。若是论谁更能以不变应万变,怕是没几人能胜他。   良久,两人都没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章煊果然先沉不住气了,语气冷硬道:“你叫我出来做什么?”   韩青梧不紧不慢道:“本来我是挺不喜欢你这人的,觉得你莫名其妙的,便对所有人都抱有敌意,但听了你刚才的那番话之后,发现你还是有血性的男儿,也就歇了本想揍你一顿的心思。”   “你还想揍我?”   “你不觉得自己挺欠揍的?”   “……”   韩青梧笑笑道:“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我打不过你。”   “嗤……装什么装?”章煊冷笑道:“嘴上说着打不过我,心里怕是因为刚才压着我不得动弹,正得意吧!”   “若是你愿意这般想,那我也阻止不了。”   “你……”章煊气结,却又无从反驳。   “好了,别气了,我们说正经的。”韩青梧走过去,道:“若是你真的不愿意在国子监呆下去,不如好好的和章将军谈一谈。”   “你以为我没试过吗?”章煊摇摇头,“根本没用!现在乌斯臧……”他兀地停住,抬眼看了看韩青梧,而后才道:“现在边关形势紧张,就是因为这个,我爹才要我到京都来,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我再回去。”   章煊的话,虽然说的比较含糊,韩青梧想了想,却也明白了。   想来是边关真的不太平,章将军这才把小儿子送到京都,万一边关有个好歹,章家也要留个后。若是这样,他还真不能帮着章煊,反倒得说服他,留在国子监。   如此一番计较后,韩青梧便道:“你看,你都知道的,那为何还要这般执拗?”拍拍章煊的肩,似过来人那般,语重心长道:“国子监并没有你想象的这么差,我们,你的同窗,也并不如你想象的那么没用。”   韩青梧顿了顿,才继续说:“就说祖方毅,他胆子是有些小,可是他的性格不错。如若不是他这般好性格,就你那时不时的,惹人厌烦的围追堵截,他早就跟他那兵部侍郎的爹说了,若是那样,就不是章小将军一顿饭能解决的事了。但祖方毅总想着自己能解决;还有杨弘,他是闽南府首富家的公子,幼时遇到些不幸的事,却也没有就此颓废下去,虽说有些内向怕生,却也一直在努力克服,而且他的记性非常好,画画也不错。”   他又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闪光点,你不能因为听到祖方毅谈论八哥,就说他是纨绔。我知晓你也许不是针对他,你就是瞧不起书生,可就是我们这样百无一用的书生,也知道顺应环境改变自己,那么英勇如你章煊,还要这样继续狭隘的作下去吗?”   他叹声道:“今年已经快要过去了!”   韩青梧最后补充,“你在国子监里好好学习,章将军在前方也无后顾之忧。”   章煊低着头,默不吭声。   韩青梧也不知自己的话他听进去多少,但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韩青梧站了一会儿,见他还是没有反应,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要回包厢。   章煊却在后面叫住他,“韩青梧,我……能和你们一起学习吗?”   韩青梧笑着道:“荣幸之至!”   这日之后,章煊的性格收敛了许多,特别是对祖方毅,虽然还是几乎不与他说话,却也不像原先那般,处处都与他过不去。   章煊真正与他们一起学习之后,才发觉这些原先他瞧不上的文弱书生们,对待知识,都有着一股子韧劲。每日里定下要背几个篇章,那定是要将这规定的篇章都理解的透透的,才会去睡觉;对待习字也是如此,一个笔划写的不好,便将这个笔划反复练习。   这与他习武有着异曲同工之处,每个动作都要练到纯熟,这样打斗起来才能做到行云流水。   还有韩青梧,他不光自己努力刻苦,他也丝毫不会藏私,若是有人问他问题,只要是他知道的,他会认真详细地解答。   是以他在国子监中人缘很不错。   章煊与韩青梧他们走的近了之后,也愿意将自己在边塞的事,经常拿出来与他们讲讲。   原先只是在书本上看到的,关于西北边塞的事,在章煊绘声绘色的讲述下,仿佛都身临其境一般。如此也让他们对于外族经常滋扰边关百姓一事,更加的义愤填膺。   日子便在同窗学子们相互切磋,共同努力中,由暮秋迈入深冬。   京都的冬天,可不比惠州城,刚入冬气温便骤降,待到冬至这日,大雪封门。   好在因着冬至,国子监放假三日。   即便在假期中,韩青梧也醒的很早,都习惯了。   虽然醒了,他却没立即起身。   韩青梧转头看顾瑜。   她的小脸就贴在他的手臂旁,在这蒙蒙晨光中,显得格外莹润。   韩青梧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稍稍侧身,将手从被子里拿出来,轻轻抚了抚她的小脸。   有点痒,顾瑜在他手臂上蹭了蹭。   韩青梧发觉她的脸颊有些冰冰的,连鼻尖都是凉凉的。   他转头,见屋中的碳火不知何时熄了,屋子里同外面一样冷。   韩青梧轻手轻脚的起身,才刚刚坐起来,便听见身后顾瑜迷迷糊糊的问:“你要起来了吗?”   “我把炉子点上,你再睡会儿,待屋子里暖和了再起。”   “嗯。”   韩青梧动作迅速的把炉子点燃,又重新回到被窝,顾瑜赶紧抱住他,把他的手放在腋下,给他取暖。   韩青梧暖着暖着就不太老实了。   他伸手将顾瑜搂进怀里,在她额上蹭了两下,而后轻声道:“小瑜儿,我们要个孩子吧?” 第74章   说完, 韩青梧也不待顾瑜答应与否, 他已经按耐不住, 动作起来。   他的手, 紧紧贴着她的腰线……   偶尔揉捏两下, 韩青梧都觉得手好像要陷进去一般。   顾瑜也软了下来, 眼睛也不愿睁开, 任由他这般捏扁搓圆。   韩青梧最最受不住的,便是如此软绵绵的小瑜儿,他抱着她, 恨不得嵌入的越深越好。   他轻声谓叹,“小面团团,你怎么能这么软……”   韩青梧在里面, 静静的感受了一下她的绵软和温暖, 而后才缓缓动作起来。   他才刚刚开始,忽然, 便听见杜惟的声音自屋外响起, 由远及近, 瞬间便到了门外, 接着, 他们的屋门被杜惟擂得砰呯作响,“青梧, 青梧,起了吗?你快来, 我接到我爹的来信了。”   “……”   这……这还怎么进行的下去?!   韩青梧一下扑倒在顾瑜的颈项边, 呼呼喘着粗气,磨着牙齿道:“杜!小!惟!他怎么这么会挑时间?!”   偏杜惟还坚持不懈地在外面敲门,“青梧,快起来,我给你看信!”   “我……”韩青梧支起身子,刚要对着门口的杜惟说话,他想告诉杜惟,他晚些时候再看,偏被顾瑜一下捂住了嘴。   “你别说,你一说,他肯定会猜到我们在做什么!”   “那你要我出去吗?”   顾瑜点点头。   “……”   顾瑜觉得韩青梧这般懊恼的神情着实可爱,遂她虽面上羞怯,却眉眼都带着笑。却不知此时的她看起来,也是又娇俏,又可爱。   韩青梧哪里舍得离开。   他又俯下身子,搂紧她,“我们不理他。”   “不行!”顾瑜左右扭了扭身子,将韩青梧给挤了出来,“你快出去吧!不然他不依不饶地敲门呢!”   韩青梧无奈,只得起身穿衣裳,边穿,还边抱怨道:“真是个狠心的小面团!”说完他俯身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晚上再来!”   待他穿戴整齐又洗漱一番出去,杜惟早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他拉着韩青梧就朝前院走去,边走边说道:“我刚刚才接到我爹的信,便来叫你了。”   “你急什么?晚点来信也不会飞!”   咦?   这语气不太对啊!   杜惟转头,一见他那副模样,便猜到了,“哈哈哈,不好意思,我一高兴,就给忘记了,是不是打扰你们了?”他兀地停下来,状似关心道:“要不,你先继续?待会儿再过来?”   韩青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地上抓起一把雪,猛地砸到杜惟脸上,笑道:“继什么续?你这没安好心的家伙!”   砸完也不待杜惟反应,他径直快步去了前院。   韩青梧进入杜惟的屋子时,小青桐正好练完字,在收拾桌子,见他进来,便道:“哥哥,来看看我的字。”   韩青梧走到他身边,将他刚写好的字展开在桌上。   那字体还很稚嫩,笔画写得也不是很直,但能看出写的很认真。   这段日子,都是顾瑜在家教导他,也是最近几日,才开始教他练字,能写成这样,也算可以了。   韩青梧拍拍他的小脑袋,赞许道:“写的很认真,比起原来写的,有很大进步,再继续努力,等来年开春,哥哥送你去私塾,跟着先生学,好不好?”   “好!”韩青桐高兴的一下坐直了小身板,“哥哥,我真的可以,现在就进私塾念书吗?”   韩青梧点点头。   这是他早早便打算好的。   过了年,韩青桐就五岁了,这个年纪可以送去私塾先跟着先生试试,若是他能跟的上,便可以给他开蒙,这样韩青桐也可以结交他自己的朋友,和同龄的孩子们在一起玩耍。   “你这段时间好好练字,跟着嫂嫂学习,别到时先生的考校你通过不了,那哥哥也没办法了。”   “嗯,我会好好学的,哥哥你放心!”   这时杜惟进来了,他进来直接就给韩青梧一拳,“冻死我了!”说完,他从自己桌上,拿了信给韩青梧,“你看,我爹他把惠州城的铺子盘出去了,他要到京都来了。”   “真的?这可真是太好了!”韩青梧接过信,仔细浏览一番,“这信上说他本月初动身,算算日子,还有七、八日就要到了!”   “是啊,这也是我急着找你的原因,你说我爹要来,怎么也不早点告诉我,这只有不到十天,我这都不知道该怎么打算好了。”   韩青梧想了想,安慰道:“你也别着急,反正我们都住在国子监,每月在家也住不上两日,杜叔叔来了先在这里住着,我们原先不就是这样想的吗?”   “是是是,你这样一提我想起来了,哈哈……这里先住着挺好,”他环视了一圈,突然道:“哎哟不行,这屋子怎么这么乱,”说着,杜惟就开始动手收拾屋子了,“青梧你说我这椅子是不是得挪到那边窗下比较好?显得屋子大一些。”   离着杜有源到京都的日子还早着呢,就算现在开始收拾,没两日杜惟也能给弄乱了。不过韩青梧知道他这是太高兴了,也没说什么,帮他把椅子搬过去,又挪了挪书桌的位置,最后把散落在各处的衣裳归拢好,这样一收拾,再加上窗外皑皑白雪的光芒,整个屋子显得宽敞又明亮。   杜惟叉着腰,看着焕然一新的房间,长长舒了一口气。   最后韩青梧与杜惟商定,让韩青桐搬去后院,与主屋相连的耳房。那间屋子虽是耳房,面积也比较小,但是朝阳,采光很好,现在堆放了不少东西,这两日正好休假在家,清理出来便是。   等杜有源来了之后,便住在杜惟现在住的这间屋子里,这间屋子比较大,且两面都有窗户,若是杜惟回来了,如有必要,中间放上一扇屏风,便能隔出两个屋子。   这样,住的问题便解决了。   两人先这样安排着,其余的,等杜有源来了看他有何想法。   大雪,自冬至这日开始飘落,便好像没有停止的意思。   起初,只是雪子,包裹在呼啸的北风中,打的人脸生疼。   雪子下的急,且气温又低,不一会儿,京都的各条街道便好似一个个大的冰场,人踩在路上,一不小心摔倒,都能溜出好远。   待雪子渐渐转小消失之后,大朵大朵的雪花,便急不可待地落下来。   纷纷扬扬的大雪,足足下了七日,且尚未停歇。   这日傍晚,杜有源终于到了京都。   他按着信上的地址,找到了顾瑜。   此时不过申时二刻,天色却已经暗了,杜有源拍门的时候,顾瑜起初还不敢应声,直到杜有源在门外自报姓名,顾瑜才立刻将门打开了。   “杜叔叔,您来了!”顾瑜赶紧上前,将他的包袱接过来,“快进来,外面冷!”   她领着杜有源进了院子,带他去杜惟的屋子,她边走边说:“路上还顺利吗?杜大哥早就跟我说了您要来,我这天天都在家里等着您呢,除了买菜,哪儿都不敢去。”   “呵呵……小惟这孩子,我算着他收到信的时间,离我到的时间还有些日子呢,这么早就让你在这等着,怪不好意思的。”   “杜叔叔您跟我还客气什么!快进来。”   顾瑜将杜有源领进杜惟的屋子,韩青桐也在这屋子里写字,她一进门便道:“桐桐,快来,你看谁来了?”   “杜叔叔!”韩青桐将手中的笔架好,一下就从椅子上跳下来,蹦跳着跑到杜有源面前,先站定,恭恭敬敬的给杜有源作揖,“见过杜叔叔。”   说完,不待杜有源反应,一下便抱住他的大腿,“杜叔叔,你怎么才来?桐桐好想你!”   韩青桐的声音奶声奶气的,说出的话语却真挚无比,一下就击中了杜有源的心。   他弯腰将韩青桐抱起来,用力亲了亲他的小脸蛋,“叔叔也想你。”   看见这一幕,顾瑜鼻子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流了出来。   杜有源见顾瑜在一旁偷偷抹眼泪,他差点没忍住也要老泪纵横,“傻丫头,哭什么呢!”   “我是高兴的,”顾瑜擦掉眼泪,说:“您来了,我就觉得,我们一家人就又在一起了!”   “诶,乖孩子!”杜有源拍拍顾瑜的肩膀,忽地又想起什么,他抱着韩青桐,走到他带来的包袱前,对顾瑜道:“快打开,我给你们带了好多好吃的。”   顾瑜把包袱放到桌上,却没有打开,“不着急,等杜大哥回来再打开不迟,我现在去给您烧水,您这一路过来,风尘仆仆的,得好好洗洗,去去乏。等您洗好了,我们就吃饭。”   顾瑜将杜有源带来的大小包袱都归置好,便去了厨房,杜有源要韩青桐领着他,在他们的小院里随意逛了逛,最后也到了厨房。   “丫头,你们租的这个房子挺不错的,小巧精致。”   “是,这还多亏了林先生。”   “你们住的这附近,坏境还好吗?”   “好,虽是在外城,但这附近有不少都是在翰林院任职的大人,林先生也住这附近,离我们也就一条街的距离,等您休息好了,我带着您去串串门,林先生和林夫人对我们帮助很多。”   “对,是该谢谢人家。”说话间,杜有源看见门外的雪,一直没有要停的意思,他不由得有些担忧,“这雪一直这样下吗?”   “是,都下了有七、八日了,偶尔停了,便开始下雪雹子,我听说都有人家的屋顶被压沉了。”   杜有源自幼在西北边陲长大,那里的冬天比起京都,更要冷上几分,像这样的大雪也是经常有的。   他想着进城时,在城门口看见不少拖家带口的百姓,排队等着进城,担忧道:“这雪这样下,今年怕不是个……”   天子脚下,谨言慎行。   余下的话,杜有源没敢说出来。 第75章   大铭三十五年冬, 天降暴雪。   这场大雪, 自冬至之日开始, 一直下到腊月方才转小, 长达近月余。京都以及其周边七府十二县, 同时遭遇了自大铭建朝以来, 最大的暴风雪。被大雪压塌的房屋不计其数, 在极寒天气中,被冻死的百姓,超过了去年, 全国各州府洪涝灾害的总和。   当今圣上立即下令,拨款赈灾,还严令要求朝廷上下均都行动起来, 帮助城中灾民进行灾后重建工作。   国子监作为大铭的最高学府, 同以往遇上灾情时一样,也积极投入到这次赈灾当中。   顾瑜与韩青梧, 自他休完冬至假期, 返回国子监上学, 便没再见面。原本七日前便是规定的休假日, 偏又赶上大雪灾情, 国子监要挤出时间赈灾,需要补上几日的课, 韩青梧与杜惟,便没有回来。   杜有源自上个月抵达京都后, 曾去过国子监找杜惟, 两人只在门口简单说了些话。   国子监的规定太严格,不准带外人入内,不准无故请假外出。加上杜惟课业又紧张,杜有源便没有多打扰,想着等他休假回家,爷俩再好好聊聊。   杜有源这一个月来在京都各处都转了转,本来想着等杜惟回来,与他合计合计,商量是不是新开家酒铺的事情,谁知这又是补课又是赈灾的,还不知何时能回来呢,这眼看着要过年了,开酒铺的事情恐怕要延后了。   杜有源想想,也不急,左右都已经和儿子在一起了,旁的事情都不重要,不如干脆等过了年再说。   这日一早,又到了韩青桐学习的时候,顾瑜与韩青桐在屋里,一同坐在书桌旁。   她从桌上的文稿中,找了几页韩青梧抄的书,从中选了十几个简单的字,让韩青桐临摹。   而后她走到一旁,本来也想写字的,可是提起笔后,迟迟落不下来,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旁边,落在韩青梧的字上。   潇洒飘逸,风骨暗藏。   看着他的字,顾瑜就想起他写这些字时的样子。   她轻轻叹了口气。   算算日子,已经有四十多日没有见到韩青梧了。   这是自她到韩家以来,与韩青梧分开的最长的时间。   顾瑜意兴阑珊,握着笔,却一个字也不想写。   她干脆将笔挂好,走到窗边。   雪花晃晃悠悠的飘落,偶尔有风吹过,雪便随着风势轻摆。   今日,国子监会在呼成门附近搭设粥棚。   呼成门那里有个集市,卖的蔬菜和肉类都比较便宜,还很新鲜,韩青梧休假的时候,带着她去过几次,她便将路线都记了下来。   顾瑜手搭在窗台上,想了想,转身交待韩青桐好好写字,她则去了前院找杜有源。   “杜叔叔,国子监今日会在呼成门搭设粥棚,我想去给青梧哥哥送几件换洗的衣裳,再送一点吃食,您有什么要给杜大哥的吗?我一并给带去。”   “这外面大风大雪的,你一人怕是不安全。”   “风雪都小了许多,我也认识去呼成门的路,没事的。”   杜有源本想跟着她一起去的,被顾瑜给劝住了。   虽说风雪小了许多,但路上积雪很深,不是太好走,杜有源年岁毕竟大了,这么冷的天,万一冻伤了腿脚可不好。在顾瑜的好说歹说下,杜有源总算同意,在家里看着韩青桐,由顾瑜一人去给他们送东西。   呼成门同在外城,但是离着他们居住的澄清坊还是有些距离的,特别是在下雪的情况下,路上多是积雪,马车根本走不动,只能靠步行。   顾瑜将自己的头脸都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大眼睛,身上也穿了压箱底的,最最厚实的棉袄,脚上穿着两双布袜,再套上保暖的毛毡鞋,又在毛毡鞋的鞋底套了一双防滑的草鞋底,最后把两个包袱装在一个大包袱里,背在背上,一切准备完毕,她出发了。   才刚刚走到街口,因着少了房屋的遮挡,风雪骤然大了起来。   顾瑜停下来,紧了紧背上的包袱,继续朝前走。   街上空荡荡的,几乎没有行人,街道两旁的铺子都关门了,就更别提每日都能看见的早点小摊子,这么冷的天,谁没事在外面吹冷风呢!   顾瑜走了近一个时辰,终于看到了呼成门的门楼。   远远的,便能看见离着门楼不远处,搭了个白色的棚子,棚子外面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百姓。   走的近了,顾瑜才看清,那哪儿是什么白色的棚子,那是棚子上面积满了的雪。   棚子外站着的百姓,应该是从其他州府或者乡县过来的。顾瑜见他们身上都背着包袱,拖家带口的,在棚子外等着国子监的学子们,给他们发放棉被和米粥。   他们的衣衫都很单薄,有的人虽然穿了棉袄,可都是破的,露出里面已经发黑的棉花。   人太多,大家都在往前挤,生怕落在后面就没有东西可以领了。   他们推推桑桑的,本来地上有雪就很滑,再加上这样推来推去的,突然,有两人都被挤得摔倒了。   倒下去的人还没有起来,后面的人又涌了上来,眼见着就要踩到人了。   顾瑜下意识地加快脚步,想跑过去帮着拦一拦。   就在这时,有八、九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自人群中,艰难却又迅速地挤了出来。一出来后,他们立刻跑到摔倒之人所在的地方,几人合力,阻止了不断上涌的人群,其中一人,将摔倒在地上的人扶了起来。   顾瑜这才松了一口气。   摔倒之人被扶起来后,走路有些不稳,想来还是被踩伤了,不过好在获救及时,才没有造成更大的伤害。   救人的这几位男子,皆都头戴玄色方巾,身穿玄青色银色祥云纹滚边的棉长袍,外面罩着同色大氅。   他们穿着的衣裳,顾瑜很是熟悉,她不用细细看,也知道那棉袍领口上,用银色丝线绣上去的纹路字体,是‘京都国子监’这几个字的小篆体。   这几人,便都是国子监的学子们。   国子监的学子们,都是经过层层选拔,精挑细选出的,他们一出来,立刻吸引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学子们本就样貌出众,而此时天寒地冻,人群拥挤,可他们的面上却都带着和善的笑容,更显得丰神俊秀,让人如沐春风。   “大家请排好队,不要挤,”有一年纪较长的学子,站在百姓最前方,引领大家开始排队,其余的几人,便分散在人群中,安排众人,沿着一条线开始排队,先领棉被或棉服,然后再去领粥。   这些物资,有的是学子们从京都各富户家中征集来的,有的是他们用义卖所得的银钱购入的,尽量保证每位灾民都能吃饱穿暖。   房屋重建还需要时间,这些棉被和热粥只能说是杯水车薪,但多少都能抵挡一阵子,希望他们能挺过这个寒冬。   顾瑜的视线,自这几人出来时,便只放在一人的身上。   见他在人群中穿梭。   见他引领着灾民,在指定的地方排队,请他们都恪守自己的位置,不要强行插到别人的面前。   见他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   顾瑜看见他弯着腰,仔细的搀扶着什么人。   待他护着手上的人,离开人群最拥挤的地方,顾瑜才看清,他正搀扶着一位年迈的长者。   他扶着老人到一旁歇息,而后不知与他说了些什么,便离开了,不一会儿,便见他左边夹着几床棉被,右边拎着一个篮子,又从人群中艰难的挤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注意着手上的篮子不要被人碰翻了,又时不时地把棉被再夹紧一些。   平日里最是注意形象的人,此时却丝毫不在意自己怪异的走路姿势。   他又回到那老人面前,先替他裹上棉服,然后从篮子里,端出一碗热粥递到他手上。见一切都妥当了,这才又回到人群中,不多会儿,他又接连从人群里搀扶出好几位年迈的老人,且都一一将他们安置妥当。   之后,他又回到人群中,与他的同窗一样,维持队伍的秩序,不断地告知后来的灾民,如何排队,在哪儿可以领到物资……   许是顾瑜的视线太过热切。   他忽然转过头,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   接着,又朝着她走过来。   顾瑜没动。   他走到她面前,却没有看她,微微侧着身子,对顾瑜道:“姑娘,领物资请去那边排队。”   “……”   姑娘?   竟没有认出她?!   顾瑜愣了愣,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忽然想到,自己的头和脸都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身上的棉袄,穿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背上还背着一个大包袱……   这幅装扮,倒还真是与灾民有七、八分相似,难怪他会认不出自己!   顾瑜抬头,见他眼眸半垂,安静的站在一旁,等着带领自己过去排队。   她偷偷笑了笑,忽然起了玩心。   她暗暗清了清嗓子,故意捏细了声音,娇滴滴的说:“小哥哥,我的脚都冻麻了,走不了了,怎么办?”   顾瑜的声音刚刚落下,他倏然转头,定定地看着她,那双似墨染的眸子,好似浸润了雪的光,看着她时,竟瞬间熠熠生辉。   “小瑜儿,你怎么来了?!” 第76章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这下轮到顾瑜惊讶了, 她指指自己, “我都裹成这样了!”   韩青梧笑的眉眼弯弯, 道:“你一叫小哥哥, 我就听出来了。”   原来破绽在这里呢!顾瑜也忍不住笑了。   两人就面对面的站在那里, 你看着我笑, 我看着你乐。   过了一小会儿, 顾瑜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她赶紧开始卸身上的包袱,边卸边说:“你好久没回家了,我给你送点换洗的衣裳, 里面还有一些小吃食。另一个包袱是杜大哥的,你别忘记给他。”   “好。”韩青梧自是应了下来,又道:“你来, 就是给我送东西的?”   “嗯。”   “风雪这样大, 澄清坊离着呼成门又远,何必跑这一趟。”   顾瑜将包袱卸下来, 递给韩青梧, 笑着小声说:“我想你了, 我想来看看你。”   韩青梧看着娇小的顾瑜, 捧着大大的包袱, 站在自己的面前,他恨不能把她搂进怀里, 好好的亲亲。可这大庭广众之下,周围人来人往,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韩青梧微微弯腰, 从她手中接过包袱,借机碰了碰她的手。   并不能有多么大的动作,只是擦着她的手背滑过而已。   “应该还有几日,我便能回去了。”韩青梧说话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你在家等我。”   “好。”   顾瑜说完一个好字,又看了看粥棚那边,便对韩青梧说:“那我就走了,你去忙吧。”   “嗯。”   答应完了,他却没有动。   “我真的走了,我回家等你。”   说完,顾瑜便果断的转身,又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韩青梧抱着包袱,又站了一会儿,也转身往粥棚那边去。   可走了没几步,又停下来,转身去看顾瑜,见她并没有回头,小小的身影越走越远,他这才真的走了。   待回到粥棚时,有同窗见韩青梧,刚刚不知去哪儿了,这回手上却又抱着个包袱回来。看他抱着包袱时,那般满足开心的模样,好像手中抱着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一般。   那同窗不由地看了看韩青梧的包袱,又看了看他,奇怪地问道:“你笑什么?”   “嗯?”韩青梧也奇怪,“我笑了吗?”   这时杜惟走了过来,对同窗道:“你别理他,他这样,一定是见到他家娘子了。”说着,问韩青梧,“你家顾小瑜来了?”   韩青梧也不回答,只是将他的包袱,从大包袱里拿出来,塞到他身上,“喏,你也有份!”   杜惟也抱着包袱,不过那包袱的样子,一看就是杜有源收拾的,杜惟不由得感慨道:“唉……小媳妇儿收拾的包袱,就是简洁利索啊!”   “这么急着想娶媳妇,让杜叔叔给你相看便是。”   “……”这次杜惟破天荒的没有反驳,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韩青梧,拿着自己的包袱走了,边走还边自言自语,“是要叫老爹帮我考虑考虑了。”   暴雪在又下了三日之后,彻底停了。雪停以后,各地的房屋重建工作便加快了,灾民得以重回家园,京都的安抚灾民的压力立刻减轻许多。   即便这样,国子监的年底考核,以及赈灾后的收尾工作,还是让韩青梧与杜惟一直忙到腊月二十九才回家。   第二日便是大年三十,好在顾瑜与杜有源两人在家,将年货都备齐了,年夜饭的食材也都准备好了,他们还请了林逊之与林夫人,明日与他们一起在京都过年。   晚上吃完饭,顾瑜将碗筷都收拾好,又给他们上了茶水,便又返回厨房洗碗。   韩青梧想着,这是杜有源来京都后,杜惟头一回能有时间和他爹好好说说话,便也打算带着韩青桐去厨房,看看有什么能帮顾瑜的,将这里留给他们父子两。   谁知杜有源叫住他了。   杜有源让杜惟领着韩青桐,去旁边练习算盘,他自己则摁着韩青梧,没让他离开圆桌,还给他递了杯茶,等杜惟和韩青桐离得远了,才悄悄问:“青梧啊,你还好吗?”   “……”正端起茶盏,乍一听这样的问话,韩青梧怔了怔,才说:“我挺好的。”   杜有源看着韩青梧,斟酌了一番后,说:“青梧,你是叔叔看着长大的,若是你遇到什么问题,”他还特意强调,“不管哪方面的问题,都可以跟叔叔说说。”   “……”韩青梧不知杜有源是什么意思,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会有什么问题?”   “唉,这本也不是我这个外人该管的事情,不过你爹娘都不在了,我这一个做长辈的,就多事一些。”他看了看韩青梧,又道:“我看你们小夫妻,感情很好,怎么都成亲一年了,还没有孩子?”他又看了看韩青梧,谨慎道:“该不会是你……”   “咳咳……”韩青梧万万没想到杜有源说的是这个,兀地听见他怀疑自己有问题,被惊的呛了茶水。   不过这也不能怪杜有源,像韩青梧与顾瑜这样,成亲一年还没有孩子的,真是少数,若是家中有长辈的,早该找大夫来查验一番了,要是碰上婆婆着急的,这时也要往儿子房里放人了。   韩青梧掩面咳了几声,待平复下来,才将自己刚成亲时,与顾瑜商量暂时不要孩子的事,说与杜有源听,他听过之后,这心才放了下来,“原来是这样,你这孩子,想的真是周到,这下我是完全的放心了。你叔叔我心中这块大石总算卸下了。既然都没事,我也不留你了,怪辛苦的,你早点回去歇息吧。”   “好,杜叔叔,你和小惟也早些休息。”说着,韩青梧招呼韩青桐道:“走了桐桐,我们回屋去。”   韩青梧带着韩青桐回屋时,顾瑜已经烧好了热水,三人分别沐浴过后,便一起在屋子里学习。   顾瑜坐在床边看书。   书是前几日买的,内容是还是关于乌斯臧语言的学习的,只不过比林逊之送她的那本要更加艰深一些。   顾瑜对于学另外一种语言还挺有兴趣的,而且她的乌斯臧语说的挺不错的,便想继续学下去,否则学了这么多,又白白丢掉,岂不可惜。   不过第一本书学完之后,在惠州城,没有关于这方面的书籍了,她就是想学都没机会。现在好了,来了京都,可选择性就大了很多。   韩青桐在整理自己这一个多月写过的字,算过的题,背诵过的经史。这是韩青梧要求的,他要韩青桐将它们一一归类好,明日交给自己检查。   韩青梧自己则在写小结。   已经是大铭三十五年的最后一个夜晚,韩青梧将自己这一年,在国子监中学过的经史典籍,在纸上一一列下,若是有记不清的,便又将在课堂上记下的笔记翻出来,查找清楚后,再写到纸上,以确保无误。   待这些都列好之后,他又在上面,看有哪些是已经掌握并且牢记的,有哪些是还需要再加强的,又把它们分成两张纸,最后按着自己过年时的假期天数,来安排每日的计划,细分到每日,每个时辰学什么,记什么。   韩青梧将假期计划做好,又将明日要做的事,要看的书都列在纸上,这些都做完之后,他才放下笔,见韩青桐也已经整理完毕,便先带着他去隔壁睡觉。   他守在韩青桐床边,给他讲了两个故事,等他睡着了,才又回到屋里。   此时顾瑜正坐在桌边,将书上的一些生词都写在她自己制定的小册子上。那是她专门做了,用来记生词的。她觉得这个效果不错,而且很方便,可以时不时的翻出来查看,背诵。   韩青梧见顾瑜正在记生词,便没有打扰她,站在她身边,静静的看着她写字。   半晌过后,见她搁下笔,才问:“乌斯臧语现在说的很纯熟了吗?”   “嗯,我觉得还行,京都的书有很多,若是一直学下去,应该会不断有进步。”   “你既喜欢,便好好学。”他顿了顿又说:“学业贵在坚持,切莫半途而废了。”   “不会的,我还挺喜欢的。”   “那就好,”韩青梧忽然想到什么,又说:“我给你讲解过的《大学章句》,《论语》这些都有在看吗?你别光学外族的东西,把我们自己的知识给丢弃了。”   “每日都看,还写了记录。”   韩青梧手上正在翻看着那本乌斯臧语的书,听到顾瑜说每日都有记录,想都没想便道:“拿来给我看看。”   顾瑜听了他的话,起身,正要去拿册子,却又忽然停住了。   韩青梧翻了几页,察觉到身边的人没有动作,他转头,疑惑地问:“怎么了?”   “青梧哥哥,”顾瑜牵起他的袖子,握在手里绕啊绕,“你去了国子监,好像更严格了,这样回来便检查我和桐桐的功课,我怎么感觉,像我爹似的。”   “……”   她这样说,韩青梧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半晌,才道:“我……年纪没那么大吧!” 第77章   韩青梧想了想, 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 “桐桐的课业, 我自然是要检查的。”   说着, 他把书放到一边, 一把将顾瑜抱起, 放到书桌上, 双手撑在她身侧,说:“你的课业……”   韩青梧顿了顿,斟酌了一番, 觉得这样说,应该不会让小瑜儿觉得自己还像她爹,“如果你愿意的话, 你的课业也可以拿来给我。”   顾瑜笑眯眯的, 突然在他唇上轻啄一下,然后又退了回去, 问:“是不是大家的作业, 你都要看上一看?”   韩青梧定定的看着她, 道:“我没有这么闲。”   说完, 他收紧手臂, 将顾瑜圈进怀里,吻了下去。   这一夜, 韩青梧比以往都要热情。   也许是因为旷了太久了吧?!   顾瑜想。   韩青梧说,他没有这么闲, 接下来的几日, 倒是应证了这句大实话。   他的春节假期有五日,但这五日,除去偶尔陪顾瑜与韩青桐外出逛街,或是在家中玩耍,说话的时间外,余下的时间他几乎都在看书。   也是这次休假在家,顾瑜发觉他与以往有些改变。   原来韩青梧在学业上也是勤奋认真,没有懈怠,只是这次,他更加勤勉,连章煊,杨弘他们邀他出去游玩,如无必要,他都能推则推。   这日用过晚饭,韩青梧帮顾瑜收拾好碗后,便回屋看书了。   顾瑜回屋的时候,见他正伏在案边,笔下写个不停。   韩青桐也在用功,他坐在哥哥身边,正在临摹哥哥的字。   顾瑜走近了,站在韩青梧身边静静的看,才发现他正在默写《中庸》里的内容。   韩青梧并没有受到她的影响,依然全神贯注的默写,待他默完一个篇章,又通读了一遍,将没有把握的地方都勾画出来,才问顾瑜,“怎么不去看书?可是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事。”   顾瑜说着没什么事,却还是站着没动。   韩青梧抬头看着她,忽然笑了,“娘子,你莫不是太心急了?现在离就寝……”   顾瑜先一步捂住他的嘴,“桐桐还在这里呢!”她生怕他误会自己想要做什么,于是赶紧说道:“青梧哥哥,你有没有觉得,你最近学习特别努力?”   韩青梧笑着答:“有吗?我自己都没有察觉。”   “你这几日在家,几乎是一有时间便看书,原先还会偷下懒的。”   韩青梧将笔架好,说:“可能是国子监中大家都很优秀,我不努力不行。”   他想了想又道:“还有这次雪灾,还有我亲自参与赈灾,给我的触动挺大的。本来这次雪灾是可预见的,若是防范工作做好了,本不该有这么多的灾民……”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顾瑜好像明白他想要说些什么。   韩青梧顿了顿才说:“原来我想考科举,只是想着能靠着科举进入仕途,让韩家的人,或者其他的什么人,不敢再随便的欺负我,让我自己有能力,保护你,保护桐桐,让爹娘泉下也能为我骄傲。但现在,我好像才开始明白科举的意义,选拔出有能力的人,为百姓做更多的事。我想做这样的人,所以我想学的更多些,更快些,我想尽自己所能,帮助更多的人。”   “哥哥,”韩青桐听了韩青梧的话,也道:“我也想像哥哥一样,成为一个有用的人。”说完,他又有些为难,“可是哥哥,我对你看的经史书,不是太喜欢,我只喜欢《九章算术》,还有珠算,怎么办呢?”   韩青梧摸了摸他的小辫子,说:“若是想要进学,经史典籍是必须要学的,光是会算学没用的。”   听他这样说,韩青桐的神情立刻变得更加沮丧。   “你现在还小,想法会随着你长大而改变,别着急。哥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整天光知道玩,你已经比哥哥优秀很多了。”   “真的吗?”韩青桐一听韩青梧也是爱玩的,顿时觉得有些不敢相信。在他心中,哥哥是最优秀的哥哥,可是这么优秀的哥哥,居然也有不爱学习的时候。   韩青梧笑着说:“当然,哥哥小时候可不像你这么乖,天天看书习字的,哥哥小时候,爬树下河,和人打架,让爹头疼的要命,天天追在后面,要拿鞋底抽我。”   韩青桐听的咯咯直笑,“哥哥还被爹爹打呢?”说完后,他不知想到什么,笑容渐渐淡了下去,半晌,才小声地问:“爹爹,很凶吗?”   韩元丰去世时,韩青桐还在他娘亲的肚子里,他对这个父亲,完全没有印象,在他的心中,韩青梧与顾瑜,虽说是哥哥嫂嫂,可更像是爹爹和娘亲。   韩青梧将韩青桐抱进怀里,“爹不凶,他很聪明,他不光茶种的好,还研制出了碧摇青的方子。我们都是爹爹的儿子,我们也像他一样聪明,所以不用担心。若是你将来真的对经史没有兴趣,便跟爹一样,做个商人也挺好的。哥哥就靠你养活了。”   韩青桐听韩青梧说,他要靠自己养,立刻把那点不高兴抛到脑后,心里瞬间豪情万丈,伸手牵住韩青梧道:“哥哥你放心,我来养你!”   他又拉着顾瑜的手,道:“嫂嫂,还有你。”   韩青梧也牵住顾瑜的另一只手,笑着道:“我们都要靠桐桐来养活了。”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笑做一团,最后都被韩青梧揽入怀中。   待五日假期过后,韩青梧又回了国子监,这次分别的时间不长,上元节到了,有三日的假期。   正月十五这天,韩青梧想带顾瑜和韩青桐好好逛逛,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京都过上元节,他还约了杜惟和杜有源,一起去赏花灯,不过杜有源却另有安排,他要趁着杜惟放假,和他一起去看看铺面。   一大早杜氏两父子便出去了,现在已经过了午时,他们还没回来了。   早上出去时,杜有源便交待过,若是中午还没回来,便不要等了。   此时已经过了时辰,韩青梧便也不等他们,跟顾瑜和韩青桐简单吃了些东西,便出门了。   上元节是春节后的第一个重要的节日,也象征着新的一年真正的开始。每年这个时候,惠州城也是热闹非凡,但跟此时的京都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   午时刚过,街上已经人山人海,好像全京都的人都涌了出来。   龙灯追着龙珠,舞在街道中央,忽而腾起,忽而低下,一条五彩斑斓的长龙,在师傅们的手中蜿蜒腾挪,仿佛活了一般。   韩青桐第一次看见如此精彩的耍龙灯,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生怕错过了。   他们三人一路慢慢逛着,从外城逛到内城,天已经暗了。   韩青梧带他们找了家干净的小馆子,简单的吃了晚饭。   等他们吃完晚饭出来,天完全黑了,可京都却好似换了人间。   街道上处处都亮起了灯,远远望去,连皇城,甚至皇宫都是一片灯火辉煌,这还不止,在内城永安门外,还特意建起一座超大型灯楼,上面大大小小挂了共九百九十九个灯笼,寓意大铭江山长长久久。   整个京都好似沉浸在光的海洋里,夜晚,在这数以万计的灯笼照射下,犹如白昼。   韩青梧,顾瑜和韩青桐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盛景,都看的目不暇接。   “哥哥,快看,”韩青桐忽然指着前方,叫韩青梧看。   前面不远处有个大大的摊子,摊子上挂了至少上百只灯笼,行人可以在其中穿梭,每个灯笼造型各异,下方挂着一张纸条,随着微风,轻轻打着圈。   “哥哥,那个是不是猜灯谜,我们去看看好不好?”他搂着韩青梧的脖子说:“我还从来没有猜过灯谜。”   韩青桐小时候在惠州城时,过上元节时韩青梧和顾瑜也带他去灯会玩过,但那时他太小,没有记忆,这猜灯谜他从书上看到过,就一直念念不忘。   本来就是带他们出来玩的,韩青梧又怎么会不答应。   他抱着韩青桐走到近前,韩青桐非常熟稔地告诉他们说:“我从书上看到过,这个挂着谜语的灯笼上,都是按照行与列的顺序,标有序号,若是猜到谜底,便去商家那里报上序号,说出谜底,我们就有奖品。”   说起来是挺容易的,可做起来就难了。   韩青桐手上捏着谜语小纸条,逐字逐句的念,上面写的字他都认识,可谜底是什么,他真的猜不到,最后韩青梧悄悄告诉他谜底,他才恍然大悟。   顾瑜攥着韩青梧的衣袖,站在他们身边,笑眯眯的看着他们猜谜语,眼角余光不经意间,忽然瞥到一个让她心生寒意的身影。   顾瑜倏然转头,就在她的正前方,有一高一矮两个男人,也正在猜灯谜。他们的衣着打扮,与大铭的普通百姓一般无二,可顾瑜看着那人的身形,手上不由得攥的更紧。   那两人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谜语,说着说着,突然都哈哈大笑起来,那个子高的男人笑着笑着,忽然转头看了过来。   顾瑜瞬间好似坠入冰窟之中,由里到外都被冻住了。   韩青梧察觉到她的异样,转头看她,见她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整个人愣在那里。   “怎么了?”   “……”   顾瑜没有反应。   韩青梧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便见有一高一矮的两人,他们穿着大铭的服饰,可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分明是番邦异族。   在京都的番邦人并不少,番邦人来了大铭后,入乡随俗,穿着大铭服饰的也大有人在,京都内城外城都能看见,可为何此时顾瑜看见这两个番邦人,会这样?   疑问刚刚自心间冒出,韩青梧突然想到,六年前……   “可是他们?!” 第78章   韩青梧怕她没听见, 又强调了一遍:“小瑜儿, 六年前将你掳走的人, 可是他们?”   是他们!   就是他们!!   那两人的样子, 他们说话的样子, 他们肆无忌惮大笑的样子, 顾瑜怎么也不会忘记。   六年过去了, 那个高个子的番邦人样貌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稍显沧桑了些。   这么多年过去,顾瑜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次意外, 可现在突然看见他们,顾瑜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忘。   “小瑜儿, 你不要怕, ”韩青梧借着夜色,牢牢握住顾瑜的手, 藏在广袖之下, “你告诉我, 可是他们?”   韩青梧的声音, 好像自远远的天边传来, 而后渐渐清晰起来。   “小瑜儿,小瑜儿……”   顾瑜猛地回过神来, 韩青梧焦急又关切的眼神就在面前。   她努力,对着韩青梧笑了笑, 说:“我没事。”   “还说没事!若是没事, 为何你那样看着那两人?是他们对不对?”   此时,那高个子番邦人朝着这边看了几眼,视线甚至还在顾瑜身上转了两转,并没有其他举动,又站了一会儿,便跟着同伴走了。   他没有认出顾瑜。   眼见着那两个男人说说笑笑的,慢慢走远了。   顾瑜收回视线,声音轻轻的,对韩青梧说:“不是的,青梧哥哥,不是他们。”   这是顾瑜仔细想过之后,才做的决定。   她并不是不想告诉韩青梧真相,可是她怕韩青梧会去找他们报复。她比谁都想让这两个坏人得到惩罚。但她更在乎韩青梧,她不想让他会有,哪怕一丝危险。   “不是他们?!那你为何怕成这样?”   “只是长得像而已,我开始没看清楚,还以为就是他。”谎言越说越真,顾瑜越说,底气越足,声音也比刚刚大了些,“他们是被终身禁止再踏入大铭的国土,又怎么会在京都出现?”   “可是……”   “唔……恶……”   韩青梧还想说什么,顾瑜突然觉得一阵恶心,晚上吃的东西一阵一阵的向上翻涌,她捂着嘴,跑到街边巷子里,蹲在墙角,连续干呕了好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韩青梧跟在她身后,见她如此,把韩青桐放下,轻拍顾瑜的背,“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顾瑜待那恶心的感觉消失,平复了下,才道:“不知道,忽然……就觉得好恶心。”   或许,是看到那些人,让她感到不适。韩青梧暗想。   韩青梧便没有再问,只是看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良久,才转头对顾瑜说:“不如我们回去吧,今日玩了这么久,也累了。”   顾瑜自然是答应的,她不想再呆在这里。   韩青桐还想再玩一会儿,但看见顾瑜不舒服的样子,也乖巧的点头答应回家。   第二日,顾瑜的脸色看着不太好,但精神还不错,也再没有恶心的感觉,韩青梧让她好好的休息一天,到第三天时,她看着是完全恢复过来了。   韩青梧这才放心的回了国子监。   正月过完,这个年算是彻彻底底的过完了,大家又投入到新一年的奋斗中去。   杜有源也在前几日,终于相中一个合适的铺面,就在澄清坊中。铺面不大,只一个铺面外加后面的仓库和小院子,住不了人。   杜有源本想再找个前铺后居的,就像惠州城那样。可这种铺子在京都实在是太过紧俏,即便有,租金也高的令人咋舌,韩青梧便建议,住的地方就不要动了,大家住在一起,彼此还有个照应,只把这个铺子租下来,专门做生意用。   杜有源想想也是,顾瑜一个小姑娘带着孩子总归不安全,别说韩青梧,便是他自己也不放心。如此便也同意了。   出了正月,韩青桐要去私塾。   私塾离韩青梧他们住的地方不远,大约隔着三条街的距离。澄清坊中就这么一个私塾,韩青梧也没有选择,只能送这里,他怕若是地方太远,顾瑜接送起来不方便。   私塾先生姓李,二十来岁的年纪,跟韩青梧目前的身份一样,也是个秀才。李秀才是土生土长的京都人士,他父亲是做粮食生意的,在内城和外城都开了粮店,家境小康,不过李秀才闲适惯了,考中秀才功名后,便不愿意再继续了,觉得读书太苦。   虽说这李秀才有些懒散,但做起教书先生来,倒是挺认真的,加上这坊中也就这么一个私塾,李秀才的束脩也收的十分合理,是以家中有适龄孩童的,都往这里送,开学的日子,私塾门口人真是不少,可将李秀才那小书童给忙活坏了。   这日,韩青梧没有假,不能回来,自然是顾瑜送韩青桐。   来送孩子上学的基本都是男人,女子送来的本就不多,顾瑜在其中,便格外的醒目。   书童在私塾门口,正在登记名册,勾一个进一个,来送孩子的男人,都挤在私塾门口,大家都想着赶紧把孩子送进去,他们好开工了。   顾瑜被他们拦在最外面,根本挤不进去。   李秀才来的时候,刚巧看见最外面的顾瑜。   他眼前一亮,真不知澄清坊中,何时竟还有这样标致的女子。   李秀才理了理衣冠,过去施礼道:“在下是这私塾的先生,请问这位夫人,也是带孩子来上课的吗?”   顾瑜转头,见是位书生装扮的男子,便也还礼道:“先生有礼,我今日是带我家小叔来上课。”而后便对韩青桐道:“桐桐,给先生行礼。”   韩青桐恭恭敬敬地给李秀才行礼。   李秀才脸上一直带着笑,问了韩青桐的名字,年纪,这才想起,是他的哥哥来给他报的名。便对顾瑜说:“我想起来了,是你家夫君来报的名。我这便带韩青桐进去,今日会给他做个测验,看看他是否可以开始启蒙了。”   说着,李秀才看了看天,道:“巳时三刻来接他吧。”   “……”   顾瑜本还想交待些什么,偏她此时突然阵阵泛着恶心。   这么多人挤在一起,空气本就有些污浊,再加上这些男子做什么工种的都有,身上的气味杂乱万千,顾瑜只呆了一小会儿,像上元节那晚的恶心感觉,忽然而至。   她不能再多说一个字,连口都不能张,只是强忍着,扯出一个笑容,对李秀才行了礼,又摸了摸韩青桐的小辫子,便急急走了。   待离得私塾远了些,她立时弯腰干呕起来。   这次比上次恶心的感觉要更强烈许多,顾瑜隐隐有些担心,不会自己得了什么病吧?   回去的路上,她特意绕路去了医馆,请里面的坐堂大夫给把把脉。   那大夫仔细的搭了好一会儿,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方才最终确定,不急不慢的说道:“夫人,你没生病,老夫在这里给夫人道喜了,你这是喜脉,刚刚才怀上。”   “……”顾瑜一下没反应过来,“您说什么?”   “你有喜了!”   老大夫的话语中,裹着这么大的一个好消息,就这样,忽地一下砸了过来,砸的顾瑜有些眩晕。   她太高兴了,有些舍不得一下听完这么好的消息。   她感觉自己自动屏蔽了老大夫说的话,然后又一点一点的打开,让那些美好的句子,一个字一个字的进来。   ‘你这是喜脉,你有喜了……”   我有喜了……   我有了青梧哥哥的孩子。   顾瑜不由自主地摸上自己的小腹。   家里,要添丁了!   笑容自顾瑜的脸上绽放开来,她的喜悦藏也藏不住,“大夫,谢谢您!您真是医术高明的好大夫!”   说完,她行了礼,付完诊金便风似的走了。   老大夫都还没反应过来,面前已经没人了。   “这位夫人,呵呵……”老大夫抚了抚胡子,笑了。   老大夫在这医馆坐诊,见过不少因着怀孕而高兴的女子,但今日这夫人,也着实太开心了些。顾瑜的喜悦传给了老大夫,莫名让他觉得,能将这样好的消息传递给大家,也是功德一件。   顾瑜疾步走出医馆,她想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韩青梧,待她走出西青门,忽然想到,现在他正在上课,这个时辰便是去了也见不到他,又想到曾听林夫人说过,怀孕头三个月,胎儿还不太稳,要小心才是。   她立刻放慢了脚步,“不急不急,慢慢走。”   顾瑜的步子慢了下来,待她以比散步稍快些的步伐走到内城国子监时,正巧是韩青梧经史课结束,要去上骑射课之时,他正在换衣裳,便有同窗来与他说,外面有人找。   韩青梧有些奇怪,不知会是谁来找他,便问了是谁,谁知那同窗也没看仔细,只知道是个女子,很年轻,便道是个姑娘家。   章煊,祖方毅,杨弘与杜惟同在更衣室中,听说是个姑娘家,他们都开始坏笑了。这几人都知道韩青梧已经成亲,现在居然还有姑娘来找他,莫不是他在外面做了什么坏事,被人给找上门来了!   只有杜惟,将韩青梧拉到一旁问:“你去哪儿惹了别家的姑娘?”   “我天天都跟你们在一起,我到哪儿去见别的姑娘?”韩青梧边穿衣赏边说:“我休假回家后,出没出门你不知道?”   他这样一说,杜惟心道对啊,没见他出门啊,“那哪儿来的姑娘?”   “不知道,我出去看看去。”   待韩青梧在国子监门口那大牌坊下面,看见来找他的人时,他忽地一下松了口气。   在那红柱绿瓦的牌坊下面等着他的,不正是他的小瑜儿吗?   韩青梧倒是真怕,不知何时又惹了别家姑娘而不自知。   此时他的小瑜儿站在那里,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韩青梧有些诧异,以往她看见自己,几乎是同时便会朝自己而来。   不过没关系,韩青梧径直朝她走去,到她面前站定,笑着问:“你怎么来了?”   “青梧哥哥,你当爹了。” 第79章   顾瑜站在国子监的门前朝内张望, 待韩青梧的身影一出现, 她便认出他了。   韩青梧身穿深朱红色骑射装, 衣裳外面罩了一层玄色的轻薄齐腰软甲, 将他颀长高大的身材, 完美的展现出来。衣裳的袖口, 也用带有铆钉的暗棕色皮质护腕扎住, 头盔被他取下,夹在手肘间,踏着一地暖阳, 步伐稳健的朝她而来。   这是顾瑜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打扮。   看惯了他的广袖深袍,咋一见他如此,却也觉得万般合适。只是他身上的书卷气已然完全敛去, 这般英姿飒爽的模样, 好像是即刻就能提枪上马的将士。   韩青梧走到顾瑜的面前,黝黑的眸子满是欣喜, “你怎么来了?”   顾瑜抬头看他, 初春的阳光, 自上方照射下来, 让顾瑜有些炫目。   她微微眯着眼, 习惯性的伸手,手才刚伸了一半, 便听他道:“我穿着骑射装。”   哦,对!   习惯了, 她抓他的衣袖, 都成习惯了。   顾瑜缩回手,不好意思的笑笑,而后捏着她自己的衣角,转了几转,又看了看周围,方才带着几分羞涩,看向韩青梧,小声道:“青梧哥哥,你当爹了。”   “……”   韩青梧听清了,却没反应过来。   他正在走神。   刚才顾瑜一伸手朝自己摸过来,韩青梧便知道,她又想抓自己的衣袖。便出声提醒,便见她有些讪讪的缩回手,捏住了她自己的衣裳。   韩青梧明白,顾瑜这是习惯了,习惯了一见到他,便想抓着他的衣袖。   他很喜欢。   却忽然听见她说‘你当爹了。’   韩青梧愣了愣,下意识地问了句,“你说什么?”   顾瑜抿了抿唇,再次看看周围,确定没人在他们附近,这才又小声道:“你当爹了,我刚刚从医馆过来,大夫说我有喜了。”   韩青梧突然觉得自己的嘴角不受控制了,一个劲儿的要往上扬,拉都拉不住。   “我当爹了?!”他一激动,伸手握住顾瑜的肩膀,“我……我有孩子了?”   顾瑜拉着韩青梧的手腕,想让他松开,小声提醒道:“这是在外面呢!”   虽然不情愿,韩青梧还是松开了,“小瑜儿,我真是太欢喜了,我恨不得狠狠抱住你才行!你应当等我休假回家再告诉我,这样我听到消息后便能抱你。”   他刚说完,又立刻道:“不行不行,那样要等太久了!还是现在告诉我的好!”   一向稳重的韩青梧,此时失了冷静。他想要狠狠搂她入怀,偏偏此时青天白日,又是在国子监正门前,这是万万不行的,他可怜兮兮的看着顾瑜,“若是司业大人在此,我想我都会搂上去。”   顾瑜听过韩青梧说起过,张司业主管国子监的纪律,学子们都很怕他,都恨不能绕着他走,现在听韩青梧这样调侃,顾瑜忍不住偷偷笑了。   韩青梧正说着,忽听得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吼:“你!上课时间,在这里做什么?”   天老爷!韩青梧心中暗道不好,真是白天不能说人,刚刚说到司业大人,他便来了!   张司业巡查至此,发现正是骑射课时间,有学子穿着骑射装却不去上课,还在国子监外,与一位姑娘在一起。   张司业顿时火冒三丈,蹭蹭蹭几步就到了跟前,定睛一瞧是他,“韩青梧,上课时间,你在这里做什么?”   若是平日里,韩青梧见到张司业也是毕恭毕敬的,但今日他实在太高兴了,即便张司业的语气不好,他也丝毫不在意,“司业大人,我家娘子刚刚告诉我,我做爹了!”   张司业看向顾瑜。   顾瑜赶紧给他行礼,他亦抱拳还礼,并对韩青梧说道:“这是喜事,恭喜你,既如此,你没上课的事,我也不追究了,现在赶紧去吧。”   韩青梧又道:“司业大人,青梧要先说抱歉了,我想请假,我得送我娘子回家,待我回家都安顿好了,立刻回来。保证不会超过三个时辰。”   “你这样上课时间外出,临时口头请假,是要被罚扫藏书阁的!”   国子监有两座藏书阁,每座都约有四层楼高。罚扫藏书阁,不单单是将灰尘扫去,还要核对书籍摆放的位置是否正确,每本书籍是否归类,等于给藏书阁里的书再做一次整理归类,这工作量不是一般的大。   偏韩青梧不甚在意,他对张司业作揖,而后道:“那便罚扫藏书阁,待我回来便领罚。”   待韩青梧将顾瑜送回家,仔仔细细的叮嘱一番,见差不多到了要接韩青桐的时辰,方才离开。   韩青梧在私塾见到李秀才时,李秀才对韩青桐大大的夸赞了一番,在他这个年纪能学成这样真是不多见的,李秀才很高兴的将他收下了。   一入了春,天气好像很快便暖了起来,人们的衣衫一日薄似一日,转眼便到了三月初三上巳节。   这一日的天气较以往都要暖和,大家都迫不及待的穿上轻便的春衫,外出踏青。   国子监有一个活动,便是在这一日,组织带领全院的学子们,去京郊踏青,其目的在于,让一直处于紧张学习状态中的学子们,有一日放松的心情。   这日踏青归来,时辰已是傍晚,接近晚饭时分,杨弘提议,不如在外面吃了晚饭再回去,他来做东。   杨弘这一提议,倒是得到众人的附议。   平日里他们偶尔一起出来改善伙食,都是几人轮流做东,不过杨弘在这几人中算是富有的,他自己主动付银钱的次数便相对多些。他虽然胆子比较小,但性格还算豁达开朗,并没有太计较。   但韩青梧,杜惟他们也不是爱摊小便宜之人,他们都会在别的地方,多关照杨弘一些。   韩青梧,杜惟,杨弘,祖方毅与章煊,还有另外三位同窗好友,一行八人,他们最后去了归林居。   归林居环境典雅,又离国子监较近,是个聚会的合适所在。   几人进归林居上了二楼,选了个临窗的包厢。   包厢内是个十人大圆桌,杨弘做东,自然是坐在东主之位,而后众人便依次落座。   小二很快便上了菜。   祖方毅夹了两筷子菜,便觉得这样安静的吃饭,有些索然无味,于是提议道:“一会儿还要回国子监,咱们也不能喝酒,就这样吃饭真真无趣。不如咱们来行飞花令?输了也不喝酒,就……回答大家一个问题如何?”   “这个提议不错。”杜惟接道,而后又想了想,说:“我建议,若是有人接不上来,那就由他前一位来提个问题,什么问题都行,而且必须要答,这样可好?”   杨弘,祖方毅他们都说好。   杜惟便说:“既然大家觉得可行,咱们就开始,就由祖方毅开始。”   在座的都是年轻人,自是爱笑爱闹的年纪,这样好好的吃饭聊天有什么意思,当下都同意了,除了韩青梧,他由始至终都没吭声,一人默默的坐着。   他平日里也不是话多的人,大家也没有太在意。   祖方毅一听要他先开始,便笑着道:“好,由我开始,我先来开个题吧,”他想了想,说:“今日踏青,不如就以春为题,大家说的诗句,都要带上一个春字才行。”   “好,没问题,”杨弘道:“我们随意玩玩,也就别弄太难了,不用排着序来,只要诗句里含有春这个字即可。”   大家都赞同。   第一句最是容易,祖方毅甚至想都没想,张口便来,“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他右手边是杨弘,杨弘接道:“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杨弘话音刚落,杜惟便笑道:“杨弘,你这是想着谁了吧?梨花一枝春带雨,啧啧,这听着,便觉得佳人惹人怜惜啊!”   杨弘被调侃的,唰的红了脸。他想要解释,一着急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好了好了,”祖方毅笑着道:“杜惟你别尽欺负老实人。”说完他又对同窗好友道:“来,到你了,继续。”   那人本早就想好了一句诗,但杨弘吟的《长恨歌》又给了他灵感,他也临时改了,“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那人话音落下,章煊嗤了一声,略带几分讽刺道:“诸位对美人可真是感兴趣!诗句都是些靡靡之音。”   那人也不恼,神情自若道:“这是自然,难不成要我对男子感兴趣吗?”   言语间,忽地就有些剑拔弩张之意。   祖方毅自是清楚章煊一点即燃的性格,生怕他们在这里就吵了起来,赶紧打圆场道:“下一个轮到韩青梧了,青梧,快,你来接。”   韩青梧心思根本没在这。   他在想着:   上巳节一过,再过几日便又是假期,可以回家看到小瑜儿了,她现在怀着孩子,回去的时候,得买点好东西,给她补补,还有桐桐,他正长身体的时候,也得多吃点。   这吃穿用度一提高标准,银钱方面便有些捉襟见肘,看来光靠禀生这点贴补不行。   上次扫藏书阁时方才知道,有学子勤工俭学,靠着打扫和整理藏书阁来赚取生活费。   自己应该也可以,待明日先去问问消息。   韩青梧默默的想着心思,没听见他们叫他,待他回过神来,知道他们在玩些什么,正要答的时候,那人不答应了,“过了时间了,即便接上了也不作数。”   韩青梧也懒得争辩,直接道:“行,你问问题吧。”   那人想了想,笑的不怀好意,压低声音问:“你要老实交待,你还是不是童男子。”   听到问题,韩青梧抬手虚攥成拳,放在唇边,轻声咳了两下。   那人以为难到他了,笑的有些得意。   还以为他会问出什么艰深的问题,没想到居然是这个,这个万般无聊,却又能即刻吸引众人注意力的问题。   韩青梧将手放下,不紧不慢道:“我都已经当爹了,你说我还是吗?”   那人想着,韩青梧定然会说自己不是,但却万万没想到,他已经成亲而且还有孩子了,这进展有点快,他一时之间愣在那里。   韩青梧起身,笑着拍拍他的肩,而后对众人道:“你们继续,我更衣去。”   待他从更衣室出来,走在回廊上时,楼下喧嚣声渐盛。已经到了饭点,归林居一下热闹起来。   韩青梧站在二楼栏杆处,探身而出,视线扫向楼下,仔仔细细的梭巡,看了一圈,如往常一般,没有发现。他正要站直身子,不经意的扫了两眼门口,忽然间顿住了。   他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人长相与大铭人完全不同,且身材高大,不正是那日上元节见到的番邦人?   他要找的人。   这段时间以来,韩青梧只要外出,便都会留心,看看是否会遇见这番邦人。   只是韩青梧基本上都呆在国子监里,出来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韩青梧一直都没找到,便想他可能已经回番邦了,却没想到今日在这里,真的给他碰见了,而且这都过了几个月,他竟然还在京都。   他此时神情肃杀,与另一人,正踏着归林居木质的楼梯,吱吱呀呀的,一步一步地朝二楼包厢而来。   这个番邦人,究竟是干什么的?他到底是不是曾经掳走顾瑜那人?   韩青梧想探探他。想看他去了哪个包间,和谁会面,都谈些什么。   却又不想与番邦人打照面。   可这回廊是一条直直的走廊,左右两边皆是包厢,尽头便是更衣室,没有任何可以躲避的地方。   眼见着他们就要上来了,韩青梧当机立断,立刻又躲进更衣室。   从门缝中,他看见那两人进了右边第三间包厢。   就在他的包厢的斜对面。   韩青梧又等了一会儿,那包厢没人进也没有人出来。   他便拉开门,大大方方的从更衣室出来,待路过右边第三间包厢时,韩青梧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他不着痕迹的看了看四周,回廊里没有人,楼下的喧嚣声传上来,更加凸显回廊里的安静。   韩青梧悄悄靠近,贴上包厢的门,屏息静气的,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听了一会儿,里面的人在不停的说话,可韩青梧一句也听不明白。   他又仔细听了一会儿,谈话的内容他还是听不懂,但他能判断出,包厢内应该是有三人,他听不懂,是因为他们一方用番邦语说,另外一方用的却是乌斯臧语,中间有人在给双方翻译。   他们的声音不小,谈的很激烈,貌似有争吵。   韩青梧倒是不用费力便能听见里面的声音,他闭上眼睛,皱着眉头,极力的记着他们说的词。   就在这时,门忽然从里面拉开了。 第80章   糟了!   韩青梧是全神贯注地, 在听屋内的交谈, 但是他听不懂, 只是在硬记着他们说的词, 也就忽略了他们交谈的语气。   里面两人的谈话并不愉快, 其中一人被气得作势要走, 猛地一下拉开了屋门。   却没想到门外有人。   韩青梧在听到有人过来, 几乎是瞬间,门就开了,与此同时他想撤离, 可已经来不及了。   电光石火间,无数个自救办法在他脑海中闪过,却又立即被否决, 最终只有一个方法最为可行, 韩青梧决定勉强一试。   韩青梧抬起眼眸,看向对方时, 神情已满是无辜。   “……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在我的包厢?”韩青梧的模样, 看起来是懵了, 他探头看看里面, 又转而看看他们, “这……这不是我的包厢?!难道是我走错了?”   韩青梧的表情很真,看起来不似作伪, 但对方更为狡猾,番邦人依旧怀疑, 这人, 是在偷听他们谈话。   不行,不能放过他!   那番邦人上前一步,就想抓住韩青梧的手臂……   与此同时,韩青梧的肩膀被人狠力拍了一下,接着,他被用力揽入一个坚硬的臂膀中。章煊的声音自他身旁传来,语气满是不耐烦,“我说你怎么上个茅厕去了那么久,原来是跑错了包厢,你怎么能蠢成这样?!”   说完,他随意的朝包厢中的三人道:“抱歉,打扰了。”然后,就这样带着韩青梧走了。   番邦人本想拦上一拦,被另一人拉住了。   那三人目送着韩青梧进了斜对面的包厢,那番邦人目光阴狠,“就这么放他走了?你们相信他那套走错包厢的鬼话?”   翻译又出去看了看,回来道:“倒也不是不可能,我刚看了,这里的包厢都长得差不多,我们与他们又离得这样近。”   “万一是大铭的细作呢?不能就这样放他走!”   乌斯藏人想了想,道:“我们本就没有牵涉太多的机密,又用的是两种语言,我想大铭还没有人能同时通晓这两种语言的人,你别打草惊蛇弄巧成拙了!”   他又道:“我们的计划这样隐蔽,试问大铭,有谁能够想到?”   番邦人想想也是,这才作罢。   韩青梧跟着章煊回到房间后,一句话也没说,杜惟他们跟他说话,他也不理,立刻开始磨墨。   归林居中的每个包厢都常备笔墨纸砚,这都源于归林居中来的几乎都是读书人,几人在一起饮酒品茶,有时诗兴大发,立刻便要提笔写下,如此几次下来,归林居干脆给每个包厢都配备齐全。   韩青梧磨好墨后,边记边写,将刚才听见的乌斯藏语和番邦语,将它们的语音语调,用大铭官话的谐音字写下来。   韩青梧边回忆边写,倒也让他将听到的,写了个七七八八。   刚提笔时,杜惟,杨弘以为韩青梧要题诗,立刻都围了上来,后来见他写的,简直不知所云,看半天也读不懂,问他他也不搭理,便都干脆不理他,又回去圆桌吃饭了。   倒是章煊,一直站在他身边,待他写完放下笔,才问:“刚才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会认识乌斯臧人?你这写的,又是什么?”   韩青梧听章煊问起那个乌斯臧人,眼睛一亮。   他根本没提乌斯臧人,他甚至连话都没有说,现在章煊这样问,就表明他是认识那个乌斯臧人的,便立即问道:“你认识他?”他又问:“你怎会如此之巧,刚好进去解救我?”   “我正要去更衣,一出门就看见你立在那包厢门口,刚要叫你时,那门忽然就开了,我走近后听见你说的话,全是假话,后来又看见里面那人,立时便能确定,你刚刚是在偷听。”   听见章煊这样说,韩青梧捶了一下章煊的肩膀,“好兄弟,有默契!刚刚若不是你,我真不知我是否能全身而退。”他停了停又道:“你刚说你看见里面那人,那是乌斯臧人,你认识他?”   章煊点点头,“那人名叫塔塔托尼,他的母亲是大铭人,他的长相可能随了他母亲,所以看起来,并不似其他乌斯臧人那般粗犷。他穿上我们的服饰,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他是异族。在边塞时,他曾跟着他父亲来过大铭边界,接收每年我们赠送给乌斯臧的物资,我偷偷跟着我爹去时,曾见过他两次。”   章煊将原委告诉韩青梧后,又问道:“你又为何去偷听他们谈话?”   顾瑜曾经被掳走的事情,定然不能再提起,韩青梧思索一番,道:“那个番邦人,长得和曾经在惠州城贩卖私盐,走私人口的一位番邦人很像。那人被知府大人逐出大铭,永世不得入境,却没想到,现在在天子脚下,居然见到与他如此相像之人,便想证实一下,看是不是他,如果是的话,看他是不是又要做坏事。”   韩青梧想了想,又拿出刚刚他自己写的东西,递到他面前,“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章煊刚刚一直在他旁边,看着他写的,根本不用看,也知道自己不懂,于是道:“你写的,问我是什么?”   “我还以为你在边塞长大,可能会说那边的语言。”   章煊不屑道:“哼,蛮族有何语言可学?!”   韩青梧没说什么,只是笑笑道:“我也不懂,我既不懂乌斯臧语,也不懂番邦语,我这是把刚刚听到的词,按照大铭官话的谐音写下来,再找我家娘子看看。”   章煊倒是惊讶了,“你娘子是外族人?”   “不,她是大铭人,不过她对语言很感兴趣,便自己学了乌斯臧语。”   韩青梧如此一说,章煊更加讶异了,“乌斯臧语繁复艰深,需要花费大力气,令夫人倒真算得上是聪慧勤奋的了。”   韩青梧表面上谦虚一番,内心却为顾瑜骄傲不已。   最后他道:“待我家娘子破解这乌斯臧语,看看他们在商量的究竟是什么,我们再做打算。”   等到休假回家的日子,韩青梧拿了他那日记下的信息给顾瑜。   他并没有告诉顾瑜这是什么,他甚至什么都没说,只是跟她说,想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顾瑜便仔细认真的帮他翻译了一整日。   余下的关于番邦语的部分,韩青梧找到了林逊之。   林逊之细细的看了一遍,问:“这是从哪儿得来的?”   “可是有不妥?”   他摇摇头,“并无不妥,只是在催促某人,办某件重要的事。”   韩青梧沉思一会儿,将这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林逊之,末了问道:“你可还记得那人的长相?”   林逊之仔细的回忆了一下。   那日是他第一次见到作男子打扮的顾瑜,也是他第一次,尝试用别的语言,帮助别人进行沟通,所以那日的事情,他记得很牢,那人的长相,在他的记忆中,也确实同韩青梧描述的非常像。   但毕竟过去这么多年,记忆也许会有偏差,林逊之不敢完全肯定。   他便这样,一五一十的跟韩青梧说。但韩青梧听了之后,将林逊之的描述与顾瑜的表现串了串,越发肯定就是此人。   却不知他现在是要做什么?   仅凭这只字片语,林逊之也没有头绪。   韩青梧便也没再打扰,告辞之后便要走,林逊之送他到门口。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林逊之才转身,想要进来,便看见林夫人收拾妥当,站在院中。   “娘,您要出门?”   “对,方家姑娘的八字已经合好了,天作之合,我这便去首饰铺子看看,还有什么新样式,挑几件给人家。”   “哦,好。”林逊之想了想又说:“若是还需要什么,您告诉我,我去置办。”   “好。”听见他这样说,林夫人才放下心来。   方家的这门亲事她着实满意。   方家长子方旭,是林逊之的同僚。他和林逊之同龄,很是谈的来,便将自己的妹妹介绍给了他,方家姑娘也是知书达理的,林夫人一见就喜欢,两家都是小门小户的,倒也算是门当户对。这亲事正在议着,林逊之没有多积极,但也没有反对,可今日见到韩青梧来了,林夫人莫名有些担心……   还好。   韩青梧将林逊之与顾瑜所翻译的内容放在一起,最终拼出了个大概:耐心等待,时机未到!   等待什么?什么时机?   韩青梧无从知晓,他又拿去给章煊看,他琢磨了半晌,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自那日之后,韩青梧再没有见过那番邦人,那乌斯臧人也好像消失了。   事件再没有进展,一日一日的过去,章煊,林逊之已经将这件事抛诸脑后,韩青梧也就暗暗留心,没再提起。   夏去秋来,转眼又到了瓜果飘香的季节,顾瑜也在这收获的季节即将临盆。   韩青梧提早几日便将稳婆请到家中,又请了林夫人在家中帮忙,心中这才安定了些。他自己也提前请了假,等了几日都毫无动静,顾瑜便催促他去上课,功课不能落下太多。   韩青梧便回了国子监,回去后还不到半日,家中便有人宝信,说要生了,韩青梧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拾,着急忙慌的往家跑,等他跑进院子,只看见杜有源在屋外焦急的转来转去,除此以外,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韩青桐的娘生他之时,韩青梧也在家中,他自是领教过女人生孩子之时,叫的是怎样的惊心动魄,怎么他的小瑜儿这般安静?   他拉住杜有源,急急问道:“怎么样了?怎么这样安静?”   杜有源皱着眉头,“孩子快出来了,可顾瑜没劲了。”   韩青梧腿一下软了。   差点摔倒地上。   “小瑜儿,你怎么样?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韩青梧的声音那么大,顾瑜自然能听得见。   稳婆和林夫人都让她节约力气,不要大声喊,等感觉到一波波的痛楚来袭时,再使劲。   顾瑜便按她们说的做,痛楚减轻时,她便忍着,实在忍不住了,她就哼哼几声。   即便这样,她的力气也很快就用光了。   她从未想过,生孩子竟然这样的疼,就像钝刀子割肉,一下一下慢慢的磨,偏还不是一直磨,而是轻轻磨一会儿,再使劲的磨一会儿。   她听见韩青梧的声音,却也没力气回答。   倒是林夫人替她回答,“青梧你放心,你家娘子一切都好,再加把力就好了!”   韩青梧听林夫人这样讲,心里还是焦急,却也不敢表现出来,怕影响她们,他想了想,道:“我去煮点吃的东西,若是她饿了立刻就能吃上。”   杜有源拍拍他,“你在这守着,我去煮。”   屋内的几人都听见韩青梧的声音,林夫人对顾瑜道:“你是个有福气的,嫁的这个夫君体贴又疼人,你自己也加把劲,孩子已经能看到头了,若是耽搁的太久,对孩子不好。”   稳婆也在一旁道:“韩夫人,林夫人说的没错,头胎是会困难些,但你得再加把劲,孩子不能憋。”   顾瑜疼的满头大汗,浑身上下像被马车碾过一般,没有一处不疼的。   但她听说再等下去对孩子不好,闭着眼,深呼吸几次,狠狠咬牙,用尽全力……   “啊……”   “哇哇……”   只听得顾瑜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之后立刻响起婴儿的啼哭声。   “好了好了,出来了!”   顾瑜终于耗尽所有力气,在听到孩子的哭声,听到林夫人说孩子出来后,身心一放松,晕了过去。   稳婆在检查顾瑜的状况,林夫人给孩子擦拭,包裹好,见顾瑜只是昏睡过去并无大碍,这才抱着孩子出来,对韩青梧道:“恭喜你青梧,母女平安!”   看见林夫人抱着襁褓出来,听见她说母女平安,韩青梧忽地一下,直接坐到地上。   腿软的站不住了。   “哎哟你这是怎么了?”林夫人想腾出一只手拉他。   韩青梧坐在地上摆摆手道:“让我缓缓,腿软,站不起来了。”   林夫人笑着道:“媳妇儿生孩子,这做丈夫的好像比媳妇更累。”   “见笑了。”韩青梧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他是真的怕了。   刚刚听见顾瑜最后的那声大喊,喊得他心肝脾肺肾都颤了一下。   原来他觉得,是女人便都会生孩子,自古以来如此。   却万万没想到,他的小瑜儿生孩子,他的心一直都揪着不能放,生怕她有个好歹。   他都不敢想象!   林夫人见他一直坐着,便说:“你还是进来看孩子吧,外面风大,我把她抱进去了。”   “好,我一会儿就进去。”   林夫人进屋时,稳婆刚好收拾好出来,林夫人便随口问:“她醒了吗?”   韩青梧听了心中又是一惊:“她怎么了?”   “累的脱力,晕过去了。”   林夫人刚要说没什么事,多休息就好了,便见韩青梧突然就站起来了,风似的进了屋。   林夫人跟在他身后莫名其妙道:“诶?不是说站不起来了吗?” 第81章   屋内的窗户都紧闭着, 有淡淡的血腥气。顾瑜躺在床上, 眼睛闭着, 显然还在昏睡中。   韩青梧将窗户开了一道小缝, 换换屋内浑浊的空气, 而后走到床边坐下, 见顾瑜脸色苍白, 额上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一缕一缕的贴着,看起来就不是很舒服的样子。   他又去拿了布巾, 沾了温热的水,拧干,给她擦擦脸, 好让她感觉清爽一些。   顾瑜醒来的时候, 就感觉有一只温热的手,在自己的额上一下一下轻轻的抚着, 那样熟悉的, 温暖的感觉, 舒服极了。   顾瑜慢慢睁开眼睛, 就看见韩青梧就在自己身边, 眼睛正牢牢地盯着自己。   顾瑜渐渐清醒过来,她伸出手, 一下盖住韩青梧那双黝黑深邃的眸子,“别看我!”   她自是知道, 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   韩青梧在她的手下眨了眨眼睛, 顾瑜觉得手心痒痒的。   “好,不让我看我就闭上眼睛。”   他抬手将她的手拿下,顾瑜看见他眼睛真的是闭上的,不由得悄悄笑了。   韩青梧把她的手放进被窝,“我开了点窗,透透空气,你别冷着了,林夫人说了,不能受冻的。”   正说着,林夫人进来了,她刚刚去给小婴儿擦洗干净,又换了个干净的襁褓,抱了进来,“来,给青梧看看闺女,白白净净的小姑娘,长得可真是像爹。”   林夫人抱着小娃娃走近了,却忽然发现韩青梧怎么是闭着眼睛的,她不禁奇怪问:“青梧你这是怎么了?眼里进沙子了?”   韩青梧笑笑,不说话,只是头转向顾瑜的方向。   顾瑜知道他这是要她来解释,为何他会闭着眼睛。   她暗暗拿手拧了他,却也无奈,不能还让他这样,只得说:“那你……睁开吧。”   林夫人见状,哪里还不晓得,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小趣味,故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把小娃娃交给韩青梧,“抱抱你自己的闺女!”   韩青梧接了过来,见她正歪着小小的脑袋,睡的正香。   她的皮肤像顾瑜,白嫩嫩的,又很细致,五官长得和韩青梧非常像,但又要比他更柔和,秀美一些。   韩青梧越看越喜爱,简直看进眼里拔不出来了。   林夫人见韩青梧看的那么仔细,便打趣道:“是不是看这小姑娘长得太好看了?”   “好看,真是好看!”韩青梧笑着道,他第一次抱这么小小的孩子,还是他自己的孩子。只是抱着她软软的小身体,韩青梧都觉得心都要化了,恨不能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全部都捧到她面前。   “给我看看。”顾瑜见他一直抱着,也不说抱给自己瞧瞧,她这个当娘的还没看见呢!   韩青梧小心翼翼的将孩子放到她手上,还不忘说:“女儿是不是很像我?”   顾瑜抱在手上,细细的看,长得还真是像韩青梧,她也是越看越欢喜,忍不住低头亲亲她。   林夫人在一旁问:“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韩青梧道:“慕瑾,韩慕瑾。小名就叫瑾儿。”   “瑾意喻美玉,又喻有美德的涵义,真是个好名字!”   等韩青桐下午下学回家,看见刚出生的小慕瑾,也是喜爱不已,又得知自己已经升级做了叔叔,更是暗暗想到,以后有好玩的得带着瑾儿一起去玩,自己要有个叔叔的样子!   韩青梧有了女儿后,学习更加的努力,他感觉肩上的担子陡然重了,多了个女儿,他感觉自己多了份沉甸甸的责任。   大铭三十七年秋闱,在众学子或期盼、或担忧、或害怕的情绪中,悄然来临。   韩青梧在这一年的八月,下场参加乡试。   乡试的取士名额各地都不相同,所以规定考生只能在原籍参加考试。   顾瑜考虑是否要同韩青梧一道回惠州城,韩青梧左思右想,觉得女儿才一岁,年纪太小了,回去路途太过遥远,还是留在京都更为妥当,顾瑜和孩子有杜有源和林夫人照顾,他很放心。   六月底,韩青梧便同杨弘,杜惟一起回惠州城参加考试。   待回到惠州城,又休息了几日,便全身心的投入到乡试备考中去。   转眼,便到了八月,这个月的初九,十二,和十五,是乡试的时间。   乡试分三场,第一场考《四书》义、经义;第二场试论;第三场则是经史、策论。   这三场考试中,以首场最为重要,以八股文的形式作答。   考试时,考生入场的搜查要比前几次都严格,不许携带任何与考试内容有关的东西,每场考试都规定黄昏时交卷,若到时未完成试卷,则再发给三支蜡烛,待这三支蜡烛都燃尽了,便必须交卷。考试结束后,试卷要经过弥封、誊录、校对等程序,然后再送交主考官和同考官评阅。一般十日左右会出成绩。   乡试的录取名额有限,每个州府都不一样,闽南府今年的名额有六十五人,按照成绩的高低,由高到低依次录取。   今年闽南府参加乡试的有三百七十六人,竞争不可谓不激烈。   等待放榜的日子,杜惟和杨弘天天来找韩青梧,杜惟很紧张,他一个人呆着就会胡思乱想,一会儿想自己若中了该如何,一会儿又想着,要是没中,怎么办?   韩青梧本来觉得自己答题答的挺不错的,但多少也是有些担心,毕竟阅卷官的心思难以猜测。   在八月二十六日这天,韩青梧约了杜惟,杨弘一道去看榜。榜单才刚刚放出来,前面已经挤满了人。   走着走着,杜惟忽然停了下来,“青梧,你帮我看一下,我就不过去看了。”   韩青梧看了他一眼,道:“好,那你在这里等我。”   韩青梧和杨弘到榜单前排队,等着上前看榜。随着队伍缓慢前进,便听见前面已经看过的人,正往回走,还边走边议论,“韩青梧是谁?怎么让他得了这头名?”   “听说就是惠州城本地的,院试的时候就是案首。”   “是吗?这么厉害,这次又中了解元,看来是有真才实学的。”   这下好了,根本不用上前看,韩青梧都知道自己中了,还是第一名解元。   杨弘看向韩青梧,笑着道:“这下可以先恭喜你了!”   韩青梧笑笑道:“眼见为实,去看看吧。”   待两人来到榜单前,果然,最为醒目的便是韩青梧的大名,写在最上方,还是放大加粗的,务必让人一眼就能看见。   杨弘这便拱手道:“真心实意的恭喜青梧兄高中!”   韩青梧亦还礼道:“多谢!”而后拍拍他道:“快找找你和小惟的名字。”   韩青梧从第二名开始,一位一位的找寻,一直找到第六十五名,并没有看到杜惟的名字,也没有杨弘的名字,他心中一惊,又从末尾开始,一位一位的查询,一直找到第二名,还是没有。   韩青梧正要再看一遍,杨弘拍拍他道:“不用看了,我们没中。”   韩青梧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头,不死心的从第二名开始,一位一位的往后看,直到第六十五名,还是没有。   杜惟和杨弘,真的没中。   韩青梧缓缓直起身子,杨弘拍了拍他的肩膀,率先挤出人群,韩青梧又看了一眼榜单,遂转过头,跟在杨弘身后,离开了榜单。   韩青梧走到杜惟面前,还未开口,杜惟便道:“我没中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   “我自己考的,我心里有数,再说你那神情也说明一切了。”杜惟捶了他一拳,道:“恭喜你了韩解元,你可真棒!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韩青梧硬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杜惟没中,他即便中了第一名,也高兴不起来。   “别这样青梧,”杜惟一手搂着韩青梧,一手搂着杨弘,“走,我们喝酒去,给韩解元庆祝!”   杨弘带着他们两去了自家酒楼,要了个清幽雅致的包厢,待小二将酒菜送来后,便让人别来打扰,三人开始你一杯我一杯的对饮。   杜惟喝的有点凶,一杯接着一杯。   韩青梧也没劝,他知道他心里不痛快。   杜惟喝的多,但他酒量好,也没醉,他端起酒杯,一仰头,一杯酒又下肚了。   “这样也好!”杜惟放下酒杯,说道:“我本就不是读书的料,上次撞个大运,让我考中了秀才,又读了三年书,够本了,我现在就踏踏实实跟着我爹做生意。”   杨弘也道:“我也该接手我家的生意了,”他端起酒杯示意杜惟。   杜惟又满上一杯,与他碰了碰。   杨弘接着道:“希望我们有机会合作!”   “必须有!”说完,他一口干了杯中酒。   韩青梧喝的不多,也喝的很慢。   杜惟笑着跟他碰了碰杯,“怎么中了第一名,还不开心呢?”   韩青梧摇摇头,“一直都与你们一起努力,现在这样,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无妨,我打算留在京都不回来了,那里贵人多,机会大,我想在那里试试。”   杨弘也道:“我父亲也有想法在京都开设分铺。”   “如此甚好,我们三人还是在一起不分开!”杜惟举起酒杯道:“来,不管将来如何,我们都要一起努力!” 第82章   这次回到惠州城, 韩青梧并没有告诉任何人, 稍事休整之后就开始备考, 考完之后休息了几日, 方才去拜访徐茂先生和原来的一些朋友。   徐先生一切都好, 他的独生女儿, 徐筱雅就嫁在本地, 她家夫君是做绸缎面料生意的,家境富裕,小夫妻俩生活和美;苏掌柜两个店铺的生意都很好, 正在筹划开第三家分铺;他原来书院中的朋友,有的还在苦苦努力,有的已经放弃科举, 开始旁的营生。   在惠州城的日子, 就在重逢叙旧中,轻轻滑过, 鹿鸣宴过后, 陈之与又派人来请韩青梧单独聚一聚, 韩青梧欣然前往。   客似云来二楼包厢中, 韩青梧到的时候, 陈之与已经到了。   韩青梧赶紧作揖,连声道:“抱歉抱歉, 让陈大人等我,真是惭愧!青梧失礼了!”   “太客气了, ”陈之与虚扶一把, “今日我做东,自然要早些到,来来来,今日就是老友相聚,就别太客气了!”   说着,陈之与将韩青梧引入座,“鹿鸣宴上人员众多,我都还没好好与你说话,你在京都,一切可好?”   “托大人的福,一切都好!”   “好,如此甚好!”陈之与抚了抚胡须笑道:“青梧老弟啊,你可真是信守承诺,虽说这还未全部考完,但就这案首,解元,已经彰显出你的实力了,还望老弟不要松懈,再接再厉,谱一曲三元一首的佳话!”   韩青梧立即起身,作揖,“多谢大人夸赞!”   “你这是做什么?!”陈之与拉着他,将他按到座位上,才道:“都说别这么客气了!”   韩青梧笑笑道:“如此,青梧便不与大人见外了。”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我这次能考中,除了自己不敢松懈之外,最重要的便是大人您,您对我们这些考生学子,有诸多关心与爱护。接下来的考试,青梧定当全力以赴,希望能有机会,为惠州城争光,为大人争光。”   说到这里,韩青梧又起身,给陈之与倒了一杯酒,双手端起,递到他面前,“不过这考场之上瞬息万变,青梧自是不敢托大,妄言一定能高中,唯尽力而已。”   “对,你说的有道理,这个是谁也不能保证的!”陈之与顿了顿,又道:“当然,还是要多多努力。”   “这是自然!”韩青梧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端起说道:“青梧敬大人!先干为敬!”   说完,他一仰头,杯中酒全数饮尽。   “好,爽快!”   陈之与也干了。   韩青梧抿了抿唇,待那股辛辣的感觉下去,才状似不解道:“大人刚刚提到了承诺,这个,我倒是有些疑惑,青梧何时与大人有过什么承诺?”   韩青梧说完,依然笑着看着陈之与,陈大人微愣之后,很快便反应过来,他这是不想重提旧事,不想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上。   陈之与心中暗叹一句好心机!   面上却丝毫不显,顺着他的话,就把这一段给揭过去了。   韩青梧现在已经不是当日那个小子了,顺水的人情,为何不做?   两人推杯换盏,又喝了几轮,韩青梧借机询问:“大人,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您。”   “但说无妨。”   “请问大人,若是被大铭禁止入境的人,是否有可能,还在大铭出现?”   陈大人想了想,道:“这并非不可能,若是他改换身份,再次进入大铭,这个,是很难查出来的。”   陈大人察觉不太对,又问:“可是有什么事?”   韩青梧道:“我在京都,好像看见原先走私私盐一案的那个番邦人。”   “番邦人?”陈大人想了一会儿,才想起多年前的那件事,那也是他第一次认识韩青梧,遂点点头表示明白,“他如果改换个身份,从别的地方进入大铭,我们也查不出来。”   陈之与抿了一口小酒,却说道:“说起番邦人,最近惠州城中番邦外族倒是多了起来。”   陈大人这样一说,韩青梧想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陈之与给韩青梧夹了几筷子菜,不想在这上多聊,便又说起另一话题,“回来后没去韩家?”   韩青梧摇摇头,“那边早就没有关系了,还去干嘛?”   “韩老爷子见你现在这般如日中天,很是后悔。”   韩青梧慢慢吃了菜,并未说话。   “韩老爷子听说你得了个女儿,他立即帮你找了几位身家清白的姑娘,让你选选,这次一并带回京都,争取早日开枝散叶。”   闻言韩青梧轻笑出声,颇有几分无奈的摇摇头,“大人,这韩家莫不是忘了将我赶出来一事?手也未免伸得太长了些!”   陈之与见他不喜聊韩家,便也没在这上多说。   两人又聊了些旁的事情,最后,韩青梧搁下筷子,端起酒杯,“多谢大人今日款待,我后日便启程去京都了,大人公务繁忙,我就不来打扰您,这便向您辞行了。”   第三日一早,韩青梧与杜惟便启程回了京都,杨弘还要在家等上一段时间,再与他父亲一同前往。   韩青梧离开家时,京都还是初夏,再回去时已经是初冬。   离家近半载,小慕瑾长高了许多,乍一看见韩青梧,还有些认生,他一抱就哭,朝顾瑜伸手,要娘亲抱抱。   顾瑜没立即将她抱过来,而是在一旁道:“这是爹爹呀,你不是一直要找爹爹吗?现在爹爹回来了!”   小慕瑾听了顾瑜的话,转头看了一眼韩青梧,哇的一声又哭上了。   小慕瑾哭的小可怜的样子,顾瑜既无奈又心疼,伸手想要抱回来,韩青梧没让。   韩青梧抱着她,让她斜倚在自己的臂弯中,像小时候,每次她哭的时候一样哄着,在屋里慢慢走,边走还边跟她说话:“爹爹出了一趟远门,你就不认识了吗?我离家时,瑾儿还是小小的,天天都要爹爹抱在手中,现在瑾儿长大了,已经会自己扶着走路了,我的瑾儿真是好厉害!”   韩青梧轻声细语的哄着,在他温柔的声音里,小慕瑾慢慢的停住了哭泣。   她抬头,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韩青梧,同他一样的黝黑眸子,牢牢地锁住他的笑颜。   韩青梧始终温柔的笑着,任由她打量。   忽然,韩慕瑾伸出小手,摸了摸韩青梧的下巴,那上面有淡淡的青色胡茬。   韩青梧刚回到家,还没来得及修容,他怕胡茬会戳疼慕瑾嫩嫩的肌肤,正想把她的手拿下来…   “爹…爹……”   突然,韩慕瑾口齿不甚清晰地喊了一句。   韩青梧愣了,而后不敢相信的看向顾瑜,“她叫我爹了?她是唤我爹了吗?”   还没等顾瑜回答,小慕瑾又摸了一下韩青梧的下巴,又叫了一声,“爹……”   这一次比刚才要清楚些,顾瑜和韩青梧都听清了。   见状,顾瑜也过来,摸着韩青梧的下巴,感受胡茬扎在手心里,刺刺痒痒的感觉,道:“看来,她是靠这个来辨认爹的!”   韩青梧借机一把搂住她,在她唇上轻啄一下,坏笑问:“那你是靠什么来辨认的?”   顾瑜依偎在他怀里,仰头看着他,笑的狡黠,“你现在想要试试?”   韩青梧眯了眯眼,凑到她耳边,悄声道:“嗯,现在就要!”   顾瑜捶了他一下,拿开他的手,去帮他收拾包袱。   韩青梧见顾瑜不理自己了,还在追在后面问:“你们母女俩都这么喜欢我的胡子,你说我这还要不要刮?”   “或者我留着,让你想摸随时就能摸到?”   顾瑜无语。   和他比脸皮厚,她还是败下阵来!   自回到京都后,韩青梧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便又全身心地投入到,明年二月的会试准备中去。   大铭三十八年的正月一过,春闱如期而至。 第83章   大铭的会试由礼部主持, 是一场全国性的考试, 所有在乡试中中举的学子, 最终都要汇集到京都来参加会试。   会试也是考三场, 每场三日, 分别在二月初九、十二和十五举行。   会试考试的程序和下场的规矩, 基本上与乡试大体相同, 不过因为会试是更高一级的考试,所以监考官的级别,也比乡试要更高一些。   会试的考场, 是放在京都贡院进行,考官俱都由皇帝选派,一经宣布, 立即前往贡院, 不准与外界往来。   此次参加会试,韩青梧的心态很平和, 已经没有了前几次的紧张。想来考的次数多了, 也就习惯了。   虽说参加考试不再紧张, 但他也丝毫没有松懈。此次是全国中举的学子们一起考试, 能否像前两次那样, 再夺得第一名,韩青梧心中没有把握。但他并没有想太多, 只是认真地,一遍一遍的复习, 背诵。   去考场时, 杜惟和他一起去的,与往年不同的是,这次杜惟送他到贡院门口,就不能再进去了。   杜惟看着不远处鱼贯而入的学子们,转头拍了拍韩青梧的肩,道:“好好考。”   旁的他也没有多说,怕给韩青梧带来压力。   韩青梧笑笑道:“我会的,你放心!”   “十七日考试结束后,我还在这里等你。”   “行,”韩青梧见贡院门前,学子们都进去的差不多了,他便对杜惟道:“那我现在就进去了。”   韩青梧跟杜惟告别,转身正要走,忽然听见有人叫他,转头一看,却是祖方毅和章煊,两人远远策马而来。   待快到贡院时,便不能再骑马,两人翻身下马,将缰绳交与下人,朝着他们快步而来。   章煊后来虽然没有再找祖方毅的麻烦,但也没和他关系有多好,此时两人走在一起,韩青梧倒是觉得奇怪了。   杜惟笑着直接问道:“何时你们可以这样相携而来了?”   章煊看都没看祖方毅,他哼了一声,说:“谁和他一道?我是来看看青梧的。”   祖方毅在一旁解释,“也是巧了,在路上碰见了。”   祖方毅此次乡试也中了举人,现在也是下场来参加会试的,而章煊则根本没去考乡试,他说自己还没准备好,现在过来真的如他所说,是来看看韩青梧的。   章煊上去就擂了韩青梧一拳,“青梧,你要好好考,争取再得个第一!”   韩青梧揉了揉被擂的地方,笑道:“我说你就不能轻点?”   “这点痛怕什么,你可别学祖方毅那家伙,娘们唧唧的。”   “喂!”祖方毅不满道:“我就在这里,你们这样当面说我,真的好吗?”   章煊满不在意道:“好啊,你可以忽略不计!”   祖方毅自是知道他就这样的性子,也懒得跟他说话,直接拉了韩青梧便走,还不忘跟杜惟招呼道:“杜惟我们就先进去了,你们也早些回去吧,这天气还是挺凉的。”   “行,你们去吧,好好考,待到十七日考试结束后,我和章煊在这里等你们好消息。”   韩青梧与杜惟进入贡院后便被分开了,两人各自领了自己的铭牌找到号舍,韩青梧轻车熟路的将考试需要的物品一一摆好,静待开场。   埋首答题的时候,韩青梧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好像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就已经是考试的最后一日了。   这日傍晚,在钟声响之前,韩青梧已经将试卷全部回答完毕,他从头到尾仔细的又检查一遍,然后把卷子都整理好,钟声刚巧响起,一切都刚刚好。   待监考官收了卷子,他便收拾好包袱,走出贡院。   刚一出贡院大门,便看到杜惟和章煊在牌坊下等他。   章煊站的高,特别显眼,一眼就能看见。   韩青梧朝他们走去,杜惟率先看见他,赶紧奔过来,顺手接过他的包袱,问:“考的如何?”   韩青梧想想道:“我觉得还行。”   听韩青梧这样说,杜惟算是放心了,他笑道:“你说还行,那便是不错了!”   章煊也在一旁道:“终于等到你考完,今晚放松一下,走,咱们喝酒去!”   “等等祖方毅,他也快出来了。”韩青梧顿了顿又道:“晚上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这么多天都没有回家,家里必是等的急了。”   说完他又补充道:“明日我去找你们。”   “韩青梧你最是扫兴!”章煊不悦道:“我真是好奇,弟妹究竟给你下的什么蛊,让你这般恋家,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在一起。”   韩青梧哪里会怕人说?他嘴角向上一扬,笑着道:“自然是情蛊!还用问吗?”   章煊简直受不了他这样,撇了撇嘴说:“肉麻!”   杜惟见章煊也在韩青梧这里捞不着好,终于不再是他一人吃瘪,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韩青梧也笑着。   他自幼失去母亲,后来又失了父亲,他自是明白孤伶伶成长的滋味。他希望他的瑾儿能无忧无虑的长大,所以只要他有时间,他都愿意陪伴她。   会试在考试结束后十三日放榜,因着是四月杏花盛开的季节,所以会试的榜单也叫杏榜。   放榜这日,顾瑜比往常醒的都早,她醒了后,见韩青梧还在睡,便没有立即起来,怕吵醒他。   顾瑜探身向外,摸了摸紧挨着大床的小床上,小慕瑾的被窝,里面热乎乎的,没尿。   她见小慕瑾睡的正香,就想着让她多睡一会儿,等她要醒了,再抱起来嘘嘘。   顾瑜正要睡回去,便觉一双熟悉的手,握住她的腰身,接着,韩青梧的脸就贴上了她的背,他微微有些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这么早就醒了?”   “吵醒你了吗?”   “嗯,被你吵醒的,”说着,他抓着她的手,探向某处,“陪我再睡会儿。”   说完,韩青梧一把将她抱回温暖的被窝,一手搂着她,另一只手便不老实起来。   顾瑜任由他动作,只是在他要往上套某件物品的时候,一把把他握住了。   “唔…”   顾瑜的动作急切了些,韩青梧被攥得有些疼,忍不住闷哼出声,而后狠狠亲了她一下,道:“谋杀亲夫啊你!”   顾瑜就是不想他戴那个,现在见自己弄疼他了,心里也很内疚,赶紧亲亲他的下巴,手上也顿时放得轻柔,慢慢摩挲着,说:“现在还疼么?”   顾瑜的手小小的,软软的,摸的他麻麻痒痒,他一时舒服的不想说话,只是摸了摸她的腰   ,鼓励道:“不疼了,你继续。”   顾瑜又摩挲两下,韩青梧便有些忍不住了,他一翻身压上顾瑜,手肘撑在她身侧,腾出另一只手,想去拿东西,被她给抱住了。   “怎么了?”韩青梧现在是察觉了,“不想我戴这个?”   “嗯。”   “万一有孩子怎么办?”   顾瑜的手从他衣裳下探了进去,摸到他的腰线,就在那附近徘徊。   而后她轻声细语道:“瑾儿现在已经一岁半了,我想再要个孩子。”   那里是他最为敏感的地方,顾瑜的手在那里轻轻摸着,摸的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忍不住垂下头,埋首在她颈项边,轻声笑着求饶,“你别这样摸我,太痒了。”   “那你答不答应?”   “……”韩青梧抓住她的手,沉默了一下才说道:“你看瑾儿又乖巧,又懂事,我们有她就够了。”   这倒让顾瑜奇怪了。   他们在一起的次数很频繁,但他一直用那个,她原本以为,他是不想这么快又有孩子,却没想到,听他这语气,竟像是不准备再要了。   顾瑜问道:“你原来不是说过,最少要生五个孩子吗?要韩家人丁兴旺!”   韩青梧摸了摸顾瑜的脸,说:“我原先不知道生孩子这般凶险,你生瑾儿那次,把我吓坏了。我现在觉得一个孩子也挺好的。”   “不好!”顾瑜一下挣脱出他的手,“女人生孩子都这样,林夫人和稳婆都说我这算是生的快的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顾瑜推开他,用力一翻身,将韩青梧压在身下,她坐在上面,俯身在他唇上轻碰几下,悄声道:“小哥哥,我想要!”   这样的顾瑜,韩青梧对她简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任由她,为所欲为。 第84章   早起用过了早饭之后, 韩青梧准备先送韩青桐去私塾, 然后再去看榜。   可待韩青梧要出门时, 瑾儿又黏着他, 搂着他的脖子, 就是不肯要顾瑜抱。   于是韩青梧就这样抱着她, 一直走到了门口, 不得不将她交给顾瑜了,便道:“好了瑾儿,爹爹要送叔叔去学堂, 再晚他就要迟到了,”韩青梧捏捏她的小脸蛋,说:“迟到了先生要打他手心的, 你要叔叔挨打吗?”   韩慕瑾摇摇头, “不要。”   韩青桐也在一旁道:“瑾儿乖,等叔叔下学回来, 给你抓只蚂蚱玩, 叔叔抓的蚂蚱, 蹦哒的可远了。”   韩青桐说的兴致勃勃, 韩慕瑾却一脸嫌弃, “不要,虫虫, 怕。”   “好吧,”韩青桐讪讪的挠挠头, “那就算了。”   韩慕瑾搂着韩青梧的脖子, 小脸蛋贴在他脸颊上,软糯的小声音依依不舍地说:“爹爹,早点回家。”   “好,爹爹一忙完就回来。”   韩慕瑾又摸了摸韩青梧的下巴,这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顾瑜见状,正要上前去抱她,忽然听得外街有敲锣的声音。   接着,喧嚣声越来越近。   顾瑜看向韩青梧,他正巧也在看她。   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疑惑。   听见喧嚣声,杜惟也出来了,“发生什么事?这么吵?”   “不知道,”韩青梧回答道:“听声音好像是外街。”   正说着,忽然巷口出现一群人,正簇拥着中间一位,家丁打扮的,鸣锣人。   他们远远的朝着他们而来,韩青梧定睛一瞧,走在那位鸣锣人身边的,不正是章煊吗?   韩青梧不由得笑起来,“这个章煊,搞什么鬼?”   “章煊?”听韩青梧这样说,杜惟赶紧仔细瞧,果然,走在人群中央的,不是章煊又是谁?   大家便都在门口等着他,章煊走到近前,直接拱手道:“青梧兄,大喜,大喜啊!小弟特意鸣锣给你贺喜了。”   杜惟立即反应过来,急急问道:“可是杏榜已经出了?”   章煊笑着说道:“出了,我一早便派了人在那守着,一出来便回来告诉我了,第一名韩青梧,我自己刚刚也去核实了一下,确认无误!青梧兄,你高中了,第一名,会元!”   杜惟高兴的一挥拳,“这真是太好了!”他拍了一下韩青梧,道:“真是好样的,兄弟!”   韩青梧内心非常喜悦,他将韩慕瑾交给顾瑜后,向章煊拱手作揖,真心实意道:“多谢贤弟!”说着,抬手虚引道:“快请进来。”   章煊不在意的摆摆手,“你我兄弟还客气什么?”而后让那个下人回去了,他又对着看热闹的人群拱手道:“今日多谢诸位给我家弟兄捧场!就到这里吧,散了吧,都散了吧!”   韩青梧也拱手,向人群道谢,而后带着章煊,杜惟进了屋。   顾瑜同韩青梧说了一声,便带慕瑾去沏茶。   待大家都落座后,韩青梧问章煊,“你可看见祖方毅在榜上?”   章煊随意道:“在,真不知他怎么也中了。”   “哈哈,如此甚好!”韩青梧笑道:“天道酬勤,总算没有辜负方毅兄的刻苦努力。”   “啧,他哪里能比的上你的刻苦。”章煊话音落下,刚巧顾瑜泡了茶进来,章煊看向顾瑜,又看看韩慕瑾,问:“这便是嫂子吧?这秀气的小姑娘,应该就是你家小慕瑾。”   “是。”韩青梧给他们相互引见,双方又行礼一番。   章煊笑着道:“嫂子,现在我可要亲自向你请示,借我青梧兄一日,让我们好好给他庆贺一番!这个假你可一定要准!”   顾瑜还未说话,韩青梧便道:“我们也别出去吃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在我家用个便饭,尝尝我的手艺。”   韩慕瑾旁的没听懂,只明白了,爹爹不出门了,还要下厨做饭了,她开心不已,直接跑过去,趴在韩青梧腿上。   韩青梧一把将她抱起,放在膝上坐着。   章煊倒是惊讶了,“你还会做饭?”   “试过便知晓了!”韩青梧笑着说,而后他想了想又道:“去把祖方毅请来吧,还有林先生,我们今日好好热闹一下。”   章煊派下人去将祖方毅请来了,顾瑜也去了林家,将林夫人请了过来。林逊之在当值,中午不回家,只等晚上散值后方才过来,杜有源和韩青桐也是晚上才到,韩青梧又重新烧了好几个菜,大家在一起喝酒,聊天。韩家的小院里,头一回这般热闹,那感觉,就像是大家聚在一起,又过了一回年。   这日之后,韩青梧便又全力以赴,投入到殿试的准备中去。   祖方毅的父亲给他请了个先生,辅导他的殿试答题技巧,殿试礼仪等等。祖方毅问过先生后,便将韩青梧也请了去,同他一道准备殿试。   忙忙碌碌中,时间飞逝,转眼便到了万立三十八年初夏。   这一年的夏日来的倒是比往年都要快一些,虽说春日刚过去没多久,但天气已经微微有些热起来,好在京都位处北方,相较于其他地方,还算是比较凉爽的,殿试便在这样和风煦煦的夏日,在京都皇宫中的太和殿举行。   这日清晨,天边才刚泛出红霞,太阳初初露面,韩青梧便穿戴完毕。他身穿鸭卵青色,银色祥云纹滚边的圆领衫,腰上系着同色腰带,头戴玄色布巾,外罩玄色绡纱大氅,端的是丰神俊秀,姿仪出众。   顾瑜替他将衣领竖好,帽子戴正,手摸上他脸颊,安抚道:“不要有压力。”   韩青梧自信一笑,“放心吧,现在的我,没有任何压力。”   如此便好!   顾瑜犹记得七年前,他战战兢兢,初次下场参加府试,奋力一搏不求名次,只愿能榜上有名。   在那之后,韩青梧一日不敢松懈,终于能在今日自信满满地说,‘没有任何压力。’   顾瑜就爱他这般,自信飞扬的样子。   她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将他拉向自己。   她踮起脚尖,亲了上去。   顾瑜本想亲两下便离开,偏韩青梧亲了就不愿放开,他摁住她的腰贴向自己,后来觉得这样一直弯腰太辛苦,索性将顾瑜一把抱起来,狠狠亲了个够。   韩慕瑾迷迷糊糊地,从床上醒来时,便看见外间小花厅中,衣帽架的旁边,她的爹爹,像抱着自己那样,抱着娘亲。   她一骨碌坐了起来,伸了手说:“瑾儿也要爹爹抱抱。”   顾瑜乍一听见女儿的声音,微愣了愣,没想到她今日怎么这么早便起来了,而后瞬间羞红了脸,挣扎着要下来。   偏韩青梧不放。   “快放我下来!”   韩青梧最爱她这般羞涩的小模样,就是不放,他竟还抱着她,走向床边。   顾瑜搂着韩青梧的脖子,埋首在他耳边,根本就不好意思抬头,“你别过去,让女儿看见可怎么好?”   “别走了,快停下!”   “你快放我下来!”   “哥哥,小哥哥,放我下来吧!女儿看见了!”   “好哥哥,好哥哥,我叫你好哥哥好吗,你快放我下来吧!”   任顾瑜怎么恳求,偏韩青梧就是不放,直到走到床边,才将她直接放到床上,放下时,还不忘在她耳边悄声道:“你放心,她还小,不懂。”   韩慕瑾见爹爹和娘亲都坐在床边,她立刻爬过去,挤进他们中间,短短的手臂,一边揽着一个,说:“瑾儿也要亲亲。”   韩青梧与顾瑜相视一笑,而后一左一右,同时亲上了小慕瑾的脸颊。   逗得她咯咯直笑。   这时,屋门被敲响了,韩青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哥,你可以走了吗?”   今日韩青桐休息,他便要和杜惟一道,送韩青梧入皇城。   顾瑜又给韩青梧重新理了理衣裳,最后笑着说:“去吧。”   小慕瑾也知道今日爹爹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一下都没有缠着他,而是乖乖地坐在顾瑜的怀里,眼睛却一直盯着韩青梧的一举一动,直到他拿起包袱要出门了,她才说:“爹爹,要早点回来。”   晨光熹微,韩青梧站在门口,笑着对她们摇了摇手,转身,迎着初升的朝阳,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85章   踏着清晨初升的朝阳, 韩青梧带着韩青桐, 与杜惟一起, 进入皇城, 来到皇宫东安门前。   此次参加殿试的学子们都在这里静候, 祖方毅也在其中, 不过他已经站在队伍中间, 韩青梧自是不好插过去,便与他招了招手,算是打了招呼。   卯时三刻, 东安门的大门慢慢打开,队伍的前方开始缓缓进入。   皇宫之中,闲杂人等自然是不能随便进入到, 杜惟与韩青桐便能送到这儿。   “哥, ”韩青桐道:“我和杜大哥在这里等你一会儿再走吧,万一你还有什么事情呢。”   今日韩青梧是不能回去了, 他今日考完之后, 晚上要宿在皇城中, 那里有专门为学子们准备的宿舍。学子们住在这里, 是为了以防万一皇帝会随时传唤。   韩青梧想了想, 道:“你们现在便回去吧,我这马上便要进去了, ”他又交待杜惟说:“你的铺子里还要人帮忙,杜叔叔一人也忙不过来, 你回去后与顾瑜说, 让她给桐桐布置作业,虽说今日休息,可一日的时间,不能就这样浪费了。”   杜惟想想,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桐桐不好在这里耽搁太久,便说:“那我带他回去了,你自己,万事多加小心。”   殿试直接面对帝王,一言一行须得谨慎再谨慎。   韩青梧点点头说:“我明白的,你放心吧!”   “那我们便走了。”   “哥哥,我们在家里等你。”   韩青梧笑着摸了摸韩青桐的小脑袋,应了声好。   待杜惟与韩青桐走后,韩青梧的队伍终于进了东安门。   进去后,学子们分成五个队伍,每列十五人,跟在礼部官员的后面,一列一列的来到太和殿门外。   殿外早已经摆好了椅子和书案,书案上是全套的笔墨纸砚。   从太和殿外面远远看去,能看见殿内有皇帝的御座,在御座前,也已经设了黄案,那黄案上摆放一卷卷的,用红丝绸绑住的卷轴,那便是这次殿试的试卷。   太和殿内皇帝的御座,还有黄案,均是鸿胪寺的官员昨日布置的;而在殿外的这些考试桌椅,是光禄寺的官员安放的,连考生的座位,也都是他们安排的。   学子们一位一位列队等候,有光禄寺的官员,摆了桌案在入口处,学子们一位一位的进入,每入一名,他们便核对姓名,籍贯,出生年月,待一切无误后,便将与之对应的座位铭牌发放给学子,另外再给一份宫饼,作为他们的午饭。   此时在这里考试的,不管考的如何,将来都是大铭的官员,自然不会像府试院试时那般搜身,查看他们是否有夹带。   而此时在这里的参考学子,自然也是爱惜羽毛,如果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还敢舞弊,那真是嫌命太长了。   韩青梧拿到的是第三列靠中间的位置。他找到自己位置后,便坐下,将宫饼找了个位置放好,而后又熟悉了一下毛笔和砚台,便没再动什么,正襟危坐,静待考试开始。   过了一会儿,待学子们全部入座,便听见有管弦丝竹之乐自后方响起,接着,又有一道尖细的声音唱诺:“皇上驾到!”   学子们全都起身,一起站到桌椅的左侧,而后齐齐跪了下来。   韩青梧屏息静气的跪着,而后待丝竹之声停了,便听到一列缓慢而又坚实的脚步声。   他低着头,眼角的余光瞥到,明黄色的衣角,与他隔着两个过道的距离,慢慢的走过,紧跟着的,是一件绛紫色的大氅衣摆,跟在皇帝的身侧,同样的缓慢,没有丝毫的不耐。   在大殿外旁边的两侧,有文武官员跟在皇帝的身后,静默着齐齐走过。   整个过程都显得无比的庄严,而又肃穆。   待皇帝走入太和殿,在龙椅上坐下,文武官员也都在殿内站好,而后与学子们一起,齐呼三声万岁,等皇帝说了平身之后,官员与学子们才站了起来,静立在那里。   此时,皇帝身旁的大太监王公公,迈着小步,悄无声息地走到皇帝身旁,小声问:“皇上,可以开始了吗?”   皇帝没有说话,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扫视着下面站立着的学子们。   浅金色的阳光,越过皇宫重重叠叠的琉璃瓦,照射在他们的身上,给他们镀上一层暖橘色的光。   学子们正是青春年少,就像这初升的朝阳,即便此刻他们静默的站立,也挡不住他们身上蓬勃而出的无限活力。   又是一届来参加殿试的考生,又要选拔出一届新科进士。   一届又一届,就这样把他催老了。   皇帝默默的看着下面,半晌,才道:“朕今日将殿试交与三皇子,便由他全权负责,你去问他,是否可以开始了。”   “是。”   王公公又走到位于皇帝左下首的三皇子面前,小心翼翼地问:“殿下,皇上问您,是否可以开始了。”   三皇子抬头看看皇帝,却见他的视线依然放在考生们身上。   既然皇上都这样说了,三皇子自然不好再拖延,便道:“既如此,那便开始吧。”   王公公又等了一会儿,见三皇子就这样,没再说什么了,便问:“殿下,您可要说些什么?”   若是以往,皇帝都要说些鼓励的话。   三皇子本想照着往年那样,跟考生们说些勉励的话,但他转念一想,往年都是帝王方才有资格这样说,虽然皇上今年将殿试交给他,可皇帝都没有说话,他又怎么能喧宾夺主。   现在是争储的关键时刻,谁知这一次的殿试又是不是一次考验,皇帝的性格一向强势,多说多错,他还是低调一些好。   于是三皇子道:“既然父王都没什么要说的,那我也就不多说了,时辰已经到了,别误了时辰,咱们开始吧。”   “是。”   王公公应下后,走到太和殿门口,高声唱诺道:“殿试开始,请诸位考生就位。”   学子们听到王公公的号令,这才坐到座位上。   有大学士到黄案前,将试卷授予礼部官员,然后再由礼部的官员分发给殿外的学子们,待试题全部都分发完毕,三皇子这才下令,学子们可以打开试卷,开始答题。   答题纸是用宣纸做成的,极为讲究,每页长四十公分,宽十二公分,有红线直格,每行规定写二十四个字,要求每一个字都要书写清晰,方正,乌黑,体大。   而殿试的试题,则是由内阁拟定,而后交与皇上选定,试题答案的字数约为一千八百字到两千字左右,字数不能多,也不能少。   答卷的时间总是过的飞快,一日的时间眨眼便过去了。   殿试只有一日的时间,清晨发卷,日落收卷,不管写的如何,到了时间就得交卷。   韩青梧的答题方法一如既往,看到题目后,先在草稿纸上写一遍,然后在再填到正式的答卷上,这样写写改改,刚好卡着时间完成。   殿试是科举的最后一次考试,相当于是个排名的考试,基本上能走到殿试的学子,文章水平都已经是非常之优秀的,毕竟这是举全国之力,层层选拔上来的。   如此一来,考生们很难在文章内容上再比拼出高下,这时候,阅卷官的个人喜好,还有考生的卷面,就显得非常之重要。   因此考完之后,韩青梧很轻松。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看造化了。   所以待他出了皇宫,到了皇城中给考生们安排的宿舍时,他洗漱了一下,很快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早,韩青梧同往常一样,很早便醒了,但因为前一日睡的比平日要早些,所以起来时,感觉精神特别足,神采奕奕。   他洗漱一番,用过分发的早饭,便坐在屋里看书。   今日会出殿试结果,他便在屋中安静的等待,即使没事,也不能随意乱走。因为谁也不知道,皇帝会何时让人来传唤。所以大家今日都各自在屋里看书。   学子们都很紧张,也都没有心思聊天。   相较于考生宿舍的安静,太和殿中倒是一派热闹。   这次共有七十五人参加殿试,阅卷官从中选出十五份优秀的考卷,但在这十五份中,又有五份,无论是从文章内容,还是从卷面的书写字体来说,都是最优秀的,不分伯仲,阅卷官一时不知该如何定夺,于是将这些卷子全部交与三皇子。   三皇子认真看了一遍,他是觉得,无论将谁排在一二三甲都行,但他想了想,并未立即表态,而是又将这卷子呈交到皇帝那里,“父王,孩儿认为,这几份试卷都十分优秀,为了不漏掉我大铭未来的人才,孩儿建议把这几位考生请上殿来,咱们再考交一番,看看他们的临场发挥。”   于是,在等待了半日之后,韩青梧与其他四位考生,一并被带到了太和殿内。 第86章   太和殿内, 皇帝端坐在龙椅上, 三皇子照例坐在他左下首。   韩青梧他们被带上大殿, 行过跪拜礼之后, 皇帝默默地观察一番后, 道:“在这太和殿上, 朕与你们就随意聊聊, 诸位不必紧张,都请抬起头来吧。”   皇帝的声音和蔼可亲,但考生们却不敢真的就把他当成一位慈祥的老人。   大家心里都知道, 殿试时,皇帝必然会让他们抬起头来,给他看看, 自然心中也是做了准备的。   但心中做了准备的与正在发生的, 完全是两码事。   有考生听见皇帝这样说,心中咯噔一下, 天子之颜, 不敢, 也不能直视啊!   其中一位考生, 战战兢兢地抬头, 眼睛看向皇帝,看两眼, 又将视线转开了,没过多久, 不自觉地, 又将视线转了过去。他本是想着,不长时间直视他人,如此显得礼貌些,却不想,这样却显出他不甚坦率。   皇帝轻笑了一下,便从那考生开始,将下面站着的五人,都扫视了一遍。   余下的几人,都眼睛半低垂,既没有直视帝王,也没有目光闪烁。   皇帝轻点了点头,而后道:“都看着朕。”   韩青梧只犹豫了一下,便直视他。   皇帝已是暮年,身上穿着明黄色帝王的服饰装束,却没能将他的精气神衬托出来。   韩青梧只是暗暗看了一眼,便又垂下眼眸,不再看他。   却不知,他在暗自打量皇帝的时候,皇帝正巧也正在看他。   这位少年,身量颀长高大,着装也只是简单的鸭卵青色的圆领衫,至多外面罩了一件绡纱的玄色大氅。   皇帝对于学子着装倒是没有刻意的要求,但皇帝是大铭的开国皇帝,他是自幼苦过来的,平日里较为节俭,在他的观念里,既然是学习之人,便要踏实地做学问,着装方面还是不要太过花俏的好。   皇帝的这个观念,大家都是知道的。   因此,此时在殿内的其他考生,乍一看,好像都是很普通的衣衫,但若是仔细一瞧,便可见他们所穿衣衫的面料,都是上好的料子,衣角袖口处,皆都用金丝线,不着痕迹地绣了滚边,腰上也都挂了上好的玉佩。   这些细节处虽小,却很能提升整体的气质,却又不显得张扬。   在这些低调的奢华中,韩青梧穿的,真正算的上是低调。   倒不是他刻意要显的清高,只是无奈囊中羞涩。原本做这件衣裳时,他是连衣角袖口的祥云纹滚边都不想要的。   当时为了省点银子,他对顾瑜说,自己应该可以靠样貌取胜,不过这句话被顾瑜直接给忽略了。   顾瑜是想,往后若是要出席不同的场合,他没有一件像样的衣裳也不行,这才坚持给加上的。这才有韩青梧现在穿着的这件衣裳,昨日他穿着参加殿试,晚上挂好,现在又穿着来面圣。   不过韩青梧的这身鸭卵青色,倒是将他衬托得如青竹般挺拔,皇帝看在眼中,觉得赏心悦目。   皇上侧身,问身边的王公公,下方左数第二位的是谁   王公公查了查名册后,回他,“皇上,这位考生姓韩,名青梧,院试时是案首,乡试会试皆是第一名。”   “哦?”皇帝轻轻哦了一声,道:“若是这次再得个第一,倒是一段佳话!”   “谁说不是呢!”王公公小声问:“皇上属意他?”   皇帝轻笑一声,“此次殿试朕已经全权交与皇儿,朕的想法不重要,”皇帝停了停,而后道:“朕要看看,他选个什么样的状元给朕。”   王公公在一旁躬身笑着,应了声是。   这时,三皇子起身,对皇帝行礼后道:“父皇,这几位学子,无论从文章还是样貌上,都十分优秀,很难做抉择,因此儿臣有意想考考这几位,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朕既已将权力交付与你,你便全全做主便是。”   “是。”   三皇子应下后,便让大学士就经史,典籍方面的内容,提了几个问题。   这倒是不算难的,无非都是些死记硬背的东西,就考考他们平时记忆的牢不牢靠。   若是搁在平时,想必他们随随便便回答上来都不成问题,可现在是在哪儿?   在太和殿上呐!   在他们回答问题时,皇帝和说不定是未来皇帝的人,都在一旁看着呢!   这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在三皇子请大学士提问时,他们顿时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有两位学子结结巴巴地,答对了三题,有一位紧张的一题也答不上来,相比之下,韩青梧和另一位学子好些,答题时神情比较从容,问题也全都回答上来了。   这得益于在家时,韩青梧便经常和顾瑜两人,一人拿了一本书,随便翻到那里,便开始你问我答的练习,这样的练习非常考反应能力,还能加深印象,倒是阴差阳错的,在这场殿试中派上用场了。   其实,韩青梧听到还要考经史典籍时也很紧张,但他悄悄闭上眼深呼吸,不断地告诉自己,就当作是在家里同顾瑜在做问答练习,当其他人都不存在。   好在他本身胆子就比较大,这样自己多默念了几次,竟然就放松下来了。   一番问答下来,高下立见。   三皇子本来心中已经有人选,但他悄悄看了眼皇帝,想了想,还是问道:“父皇,如此一轮问答,可还行?”   皇帝想了想,问下面的考生道:“你们在国子监中,都有学射箭吧,这都是君子六艺,必学之项目。”   随后皇帝看向三皇子道:“不如咱们今日考考射箭?”   皇帝都发话了,三皇子还能说什么,自是应了一声是。   当下宫人们立即开始准备射箭的靶子和弓箭,学子们也被宫人带到偏殿,去换骑射装。   待一切准备就绪,考生们便以抽签的方式,一个一个轮流展示给皇帝和三皇子。   韩青梧排在第四位。   皇帝是从马上打得的天下,他一贯认为,若射箭之人,其内心意志坚定,那么其身体必定挺拔,手臂稳定,这样拉弓时,眼手一致才能正中靶心。   从这射箭的动作,便可看出一人之德行,是否耐心十足,是否足够稳重处变不惊。   在这一轮中,韩青梧表现优异。   且不说当这五位考生都换上相同的骑射装之后,身材颀长的韩青梧在这几人中尤为突出,便是最终的成绩,他也是最优异的。   骑射课本就是他除经史课之外的强项,再加上经过刚才那一轮问答,他已经完全适应了这殿试氛围,愈加的放松,当他手执弓箭时,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箭尖上,他放佛一人置身于太和殿中,其他人已经与他毫无关系了。   五人比试射箭,唯有他一人,十箭全中靶心。   在这些比试过程中,三皇子一直在默默地观察着皇帝,试图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一些端倪。   无奈皇帝都表情一直都比较严肃,在观看比试的过程中,几乎没有显现出来,他特别属意于谁。   三皇子微微有些失望,但他还是有所发现,他发现,皇帝的视线,停留在韩青梧身上的次数较多。   他看着下面的考生们,食指一下一下,轻轻点着靠椅扶手。   待所有考生都比试完毕,去换掉骑射装时,三皇子走近皇帝身边,将自己选中的考生告诉他,并且还简单的说了一下,选择他们的原因。   最后他道:“父皇,这便是儿臣选出的一甲前三名,儿臣这是第一次主持殿试,没有经验,还请父皇教导儿臣,做最后的定夺,以免耽误了他们。”   皇帝没有说话,他手肘支在龙椅扶手上,单手支着额前,虽然没有看向三皇子,但他心里在默默想着三皇子的一番话。   这个儿子,有胆识,有能力,算是他众多儿子中最为出众的一个。   今日他主持的殿试,考虑周到,进退有度,便连最后选出来的这状元,榜眼和探花郎,也是他自己暗中属意的。   看来,是时候,将这大好江山,交付于他了。   思及至此,皇帝微微笑了,他对三皇子道:“就按照你说的办。”   而后,又对下面的五位考生说:“今日辛苦了,今天你们可以回家了,晚上在家好好休息,明日还有传胪大典要参加。”   考生们复又跪下,给皇帝行礼,待皇帝说了平身之后,他们才起身,倒退着出了太和殿。   回到家里,顾瑜,韩青桐,还有杜惟,杜有源,都围在韩青梧身边,询问殿试情况。   韩青梧绘声绘色地,将殿试的过程给他们描绘一番,他们没有亲身经历,自是没有感觉到殿试的紧张氛围,倒是一致觉得,皇帝真的是挺和蔼可亲的。   韩青梧笑着,却没有多说,当皇帝看人时,那样锐利的眼神,丝毫不像暮年的老人。   第二日一早,韩青梧早早的起来,洗漱完毕,用过早饭,便又出发去了皇宫。   今日的太和殿,较之昨日又庄严了几分,殿外的桌椅已经撤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红色的地毯。   韩青梧与一众考生们一道,静静地等在太和殿外,直到听到一声唱诺:“皇上驾到!”   殿外瞬间跪倒一片,直到皇帝走进去,坐好之后,王公公才到殿门前,宣考生们进去。   皇帝照例说了些勉励的话,之后,便见王公公捧出一个托盘,托盘上面有一枚用红绸绳绑好的卷轴。   那便是殿试的榜单。   太和殿上瞬间变得安静下来,仿佛呼吸可闻。   皇帝呵呵笑道:“诸位都不要紧张,今日既然大家能站在这里,便都是我大铭的后起之秀,将来也会是我大铭的肱骨之臣,诸位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只要大家是真心的为百姓效力,为大铭的江山社稷效力,朕都会看得见的!”   皇帝的一番话,成功地激励了诸位学子。   皇上也不多啰嗦,直接让王公公赶紧将榜单交与礼部侍郎,而后便由礼部侍郎来宣读殿试结果。   只见礼部侍郎伸出双手,从托盘中拿起榜单,解开红绳后,展开卷轴……   殿中的学子们不由自主地,又放轻了呼吸。   “万立三十八年,科举殿试一甲第一名,韩青梧,闽南府惠州城人士,赐进士及第。”   “……”   后面礼部侍郎又在念谁的名字,韩青梧已经听不见了,他的耳畔不断的回响,那侍郎刚一开口,铿锵有力的‘韩青梧,一甲第一名,赐进士及第。’   一甲第一名!   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   韩元丰若是泉下有知,该是如何的欣慰!   一股热潮猛地涌上韩青梧的眼眶,他悄悄眨了几下眼睛,用力忍住了。   冷静,要冷静,传胪大典还在进行,万万不能失态。   韩青梧悄悄深呼吸了几下,硬是让自己冷静下来。   而后他便听见,“三甲第四名,祖方毅,京都人士,赐同进士出身。”   韩青梧微微笑了笑,祖方毅也考的挺不错的。   待礼部侍郎将榜单全部念完,黄榜便张贴在皇城永安门外。   而后,一甲第一名便由顺天府用伞盖仪从,送状元归家。   接着第二日,新科进士要去参加礼部赐下的琼林宴,并于宴会结束后,去鸿胪寺学习礼仪。   待到第三日,皇帝便会赐下状元朝服冠带,进士宝钞,及韩青梧上表谢恩。   第四日,韩青梧还要率众进士去孔庙拜谒,最后再去国子监立碑,将新科进士的名字都刻于碑上,至此,才算完全的结束。   如此看来,接下来的日子,有的他忙活了。   这边榜单公布完毕,那边礼部也已经派了人去各家通报喜讯。   顾瑜接到喜报后,开心极了,一下没忍住,掩面喜极而泣。   韩青梧的努力,她都看在眼里。   现在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让他的努力开了花,结了果。   顾瑜立刻换下了在家里穿的衣裳,找了件鲜亮,喜庆的衣服换上,也给小慕瑾换了衣服,带着她去了父母的牌位前,给他们都上了三炷香,感谢他们的庇佑。而后又去私塾将韩青桐接了回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   韩青桐高兴地一蹦三尺高,“我哥哥真是太厉害了!”   他兴奋地不停地催着顾瑜,赶紧回家,与韩慕瑾一道守在门口,等着顺天府将韩青梧给送回来。   几人等待了许久,便听见巷口忽然喧闹起来。   远远地,韩青梧便看见,他的小瑜儿,手上抱着女儿,身边站着桐桐,正热切地看着巷口。   韩青梧刚一出现在巷口时,顾瑜便看见他了。 第87章   待韩青梧走到近前, 顾瑜抬头看着他, 什么话也说不出, 却只是笑, 笑着笑着, 眼泪却流了出来。   “娘, ”韩慕瑾伸出白嫩嫩的小手, 去擦她的眼泪,“你怎么哭了?”   韩青梧将小慕瑾接了过去,而后径直抬手, 去擦她的眼泪,末了,还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别哭了。”   韩青梧看着顾瑜的眼神中, 是满满的温柔,看见她哭了, 连众人还在一旁都忘记了。   顾瑜不好意思地侧头躲了躲, 嗔怪地瞥了他一眼。   韩青梧这才想起, 身后还站着一群送他回来的人呢!   韩青梧单手抱着女儿, 然后掏出赏钱递给顺天府的人, 他们连番道喜之后,便离开了。   韩慕瑾看着他们离开, 奇怪地问韩青梧,“爹爹, 没有下雨, 你为什么遮这个?”   韩青梧亲亲她的小脸蛋,笑着道:“这是因为爹爹学习很努力,皇帝赏赐的荣誉。”   韩慕瑾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学习很努力,皇帝就要赏赐这样像伞的东西,赏赐两颗甜甜的糖不是更好吗?   但她后来又想,也许是因为她的爹爹很厉害,糖果太小了,不够。   杜有源见韩青梧中了状元,皇帝还派了人送他回来,他是说不出的高兴,比他自己儿子中了状元还开心!   杜有源忍不住想起,第一次送他与杜惟进考场参加府试时的情景,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韩青梧似翠柏一般站在自己面前,面容渐渐褪去少年的青涩,已经隐隐显现出男人的担当,而自己的儿子,虽然在学业上没有拼出成绩,但酒铺的生意在他的打理下,越来越红火。   孩子们都大了啊!   “青梧,”杜有源拍拍韩青梧的肩,“真是好样的!”他顿了顿又道:“今晚叔叔做东,把你的好朋友都请来,好好的热闹热闹!”   待到傍晚,杜有源已经将他们在京都所熟悉的人都通知到了,在酒楼摆了一大桌。   一整晚,顾瑜都是笑眯眯的,她很开心,在亲朋好友面前也特别的放松,不知不觉地,便吃了有三,四碗米饭,这几乎是她平时饭量的三倍了。   在她又要去盛饭时,韩青梧悄悄在她耳边说道:“再吃下去,我就要养不起了!”   顾瑜有些不好意思地缩回手。   韩青梧拿起她的碗,又给她添了小半碗,“你这样吃太吓人了,可别把肚子撑坏了。”   她笑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觉得特别饿,好像一直都吃不饱。”   韩青梧将碗放到她面前,“吃完这碗,就别再添了。”   “哦。”顾瑜小声地应了。   她吃了几口后,又看见桌上的红烧肉,亮汪汪的特别诱人,可是那肉在桌子另一半边,她不好意思伸长筷子夹,便扯了扯韩青梧的衣袖,说:“我想吃红烧肉。”   韩青梧给她夹了一块。   不一会儿,他的衣袖又动了动。   韩青梧侧头,便听见顾瑜说:“我还想要。”   于是他又给她夹了一块。   过了一小会儿,他的衣袖又动了。   两指般粗细的红烧肉,顾瑜接连吃了四,五块才作罢。   往日里顾瑜虽然也爱吃肉,但这样大块的红烧肉,她最多吃两块便觉得腻了,像今天这样接连吃四、五块的,还真是第一次。   韩青梧不由得暗暗反思,是不是平日里没怎么沾荤的?   他想了想,并没有啊,在吃的方面,他们并没有太节俭。   也许是她今日高兴,所以胃口大开。   如此热闹了一整晚,第二日,韩青梧便又去礼部参加琼林宴,接着连续忙了几日,待最后在国子监立碑刻上名字之后,韩青梧的忙碌才告一段落。   在家休息了两日,韩青梧便带着顾瑜,韩青桐和韩慕瑾上街逛了逛。   京都的街道一如既往的繁华,不过这次逛街,韩青梧忽然发觉,街上往来的番邦人好像多了不少,走一段路便能见到一位。   韩青梧将此事说与章煊,他也发现了,不过他倒是觉得,大铭乃天朝上都,番邦人来学习朝拜是很正常的事情。   韩青梧却觉得他们应该是来开展贸易,互通有无。   休息两日之后,韩青梧便正式去翰林院报道。   皇帝赐封他为翰林院修撰,从六品。   官虽不大,却是天子近臣。   翰林院自前朝起,便是养才储望之所,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为皇室成员侍读,担任科举考官等等要职,地位清贵,是成为阁老重臣的踏脚石。不知多少读书人都梦想有朝一日能进翰林院,最终进入内阁。   韩青梧第一日进翰林院,掌院学士季海,便给了他一摞约半人高的卷宗,他让人将卷宗放到韩青梧的书桌上,限他三日看完。   季海的要求如此苛刻,可他嘴上说的,却是无比的客气:“韩大人是新科状元,自然是聪慧机敏,这区区的一摞卷宗,老夫知道,给大人三日时间怕是多了。”   这还不算完,他想了想又道:“大人当知晓,我们翰林院不光是修书撰史,还要起草诏书,所以这三日,你不光要将这一摞的卷宗看完,还要将各类诏书的书写格式都熟记于心,三日后,老夫会来考校。”   韩青梧看着书桌上两摞,加起来有半人高的卷宗,摇了摇头。   这么一摞卷宗,别说是三日,便是十三日也都不一定能全部看完,掌院学士这是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呐!   韩青梧完全是靠自己,从最底层一步一步考上来的,他在朝中没有依靠,刚刚才入翰林,在翰林院中也没有熟人,最是好欺负,季海是想给他来一个狠的,好让他知道,这翰林院中,谁说了算,方便今后管理。   韩青梧轻轻拍了拍最上面的一本卷宗,灰尘立刻飞扬起来,季海连忙抬起衣袖遮挡,却也还是被那灰尘激得咳嗽了好几声。   见状韩青梧立即抱拳致歉,道:“季大人,真是抱歉,青梧一时没留神,大人您没事吧?”   他这般动作,季海便是想要追究也不好再说什么,否则就显得他太小气了,只得拿衣袖随意扇了扇,道:“无妨。”   韩青梧紧接着又道:“大人,不知道您三日能不能看完这么一摞的卷宗?”   季海咳了几声后停下来,眼睛看着韩青梧,却没有立即回答。   他上下审视了一番,没想到这韩青梧的胆子倒是不小,居然敢反问他。   他这回答能还是不能,都容易被他捉住话柄,索性,假咳了几声,道:“就这样吧,你要是有什么事,再来找我。”   若是旁的人,掌院学士这样说了,便也就罢了,便韩青梧是个不怕事的。   “季大人,若是您三日都看不完这一摞的卷宗,我怕是更加看不完了。过几日我还要面见圣上,上表谢恩,刚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问问皇上,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能快速的阅读这许多的卷宗。”   季海被他这样一说气的胡子都哆嗦了,“韩大人,你你你,你这是拿皇上来压老夫了?”   韩青梧微微一笑,赶紧把季海扶到自己位置上坐下,“季大人,您别激动啊!”他轻拍了拍季海的背,安抚道:“怎么能说是拿皇上来压您呢?皇上本就在咱们上头啊!”   韩青梧接着道:“季大人,您也知道,我这无依无靠的,又是刚刚入职,最是怕有什么做的不对的,所以万事都要多多小心,多问问,总归是不会错的。”   季海看着面前这小子,看上去这样年轻,还未及冠,却这样不好拿捏,也不知他是读书读傻了,完全不懂这人情世故,还是太过精明,不管是哪一样,季海都知道,他这下马威,怕是立不起来了!   思及至此,季海起身,一甩衣袖走了。   韩青梧在他身后,高声道:“季大人,我十日后看完这些卷宗,到时写份总结给您。”   韩青梧话音刚落,便觉得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回身,林逊之正笑着看着他。   他知道韩青梧今日来翰林院报道,他特意早些过来,刚好听见他说十日后给季海总结,便知季海在韩青梧这里也没有捞着什么好。   韩青梧将事情跟林逊之说了一下,林逊之笑着道:“别担心,没事的,季大人人不坏,”他又贴近一些,小声道:“就是有些老学究的习气,总想着要显摆一下他是掌院学士。”   韩青梧笑着道:“其实他没必要这样,他是掌院学士,我们还能不敬着他吗?还能真的动不动就拿这些琐事去惊动圣上?”   话虽这样说,可还未等韩青梧他们去惊动圣上,大铭便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为太子的册立。   大铭三十八年秋,皇帝宣布,册立三皇子为太子,令钦天监择吉日,举行太子册封大典。   这让众人都有些想不通。   三皇子不过主持了一场殿试,怎么就成了太子?!   三皇子殿下今年二十四岁,为苑贵妃所出,他上面有李淑妃所出的大皇子,下面有皇后的嫡子八皇子。   三皇子他既不是长,也不是嫡,便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大皇子与八皇子明里暗里争夺的储位,怎么就落到自己身上了?   多年的心愿,一朝竟然变成现实,眼见这册封大典愈发临近,三皇子都还觉得自己好像在梦中。   另一桩大事,便是在宣布三皇子为太子之后不久,皇帝忽然就病了,这场病来势汹汹且病情愈发严重,御医们都束手无策。   皇帝索性就静养,将大部分的政务都提前交给了三皇子,只接见兵部,户部的奏请。   这日,兵部侍郎祖明山觐见皇帝,皇上原本靠坐在龙床上,祖明山在下首,行跪拜礼。   皇帝看了眼守在门口的太监,又看了眼王公公,而后用虚弱的声音道:“明山,朕乏了,你近前说话。”又对王公公说:“给明山看座。”   “谢皇上。”   祖明山起身后,在皇帝身边的圈椅上坐下。   皇帝突然用只有他们两人的声音道:“替朕宣召内阁大臣!要快!”说着,皇帝塞了一枚印信到他手中。 第88章   皇帝还想再说些什么, 却又突然噤声。   祖明山正想问, 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 有些低沉, 却又有些暗哑的声音, “祖大人, 皇上龙体欠安, 还请您多多体恤,有什么事,请尽快禀告。”   祖明山侧头, 看见那道声音的主人,正是刚才站在门口的太监。   那太监看着二十七八岁上下,面白无须, 五官看着平平, 只是感觉稍稍立体些。   这太监看着眼生,胆子却不小, 他和皇帝说话, 何时轮到他来催促?   祖明山当即站起来, 就想要训斥他一番, 就在这时, 皇帝忽然抬手摁住了他的手臂,“明山, 朕有些乏了,有什么事你长话短说吧。”   祖明山愣了愣, 立即看向皇帝, 却见他不动声色,神色看起来,似乎真的有些乏力。   祖明山整理好情绪,如以往一般,声音平平地将事务事无巨细地禀告给皇帝,而后起身,躬身退出了。   在最后离开时,祖明山看向皇帝,却见那太监站在皇帝龙榻前,看着自己离开,而皇帝,在他身后的阴影里,在那太监看不见的地方,说了几个字。   番邦……   待祖明山想要再看清楚一点,寝宫的门在他面前关上了。   祖明山在门口呆了一会儿,见皇帝并没有重新传唤他的意思,这才离开了。   在出了宫门后,祖明山一直在琢磨,最后皇帝究竟说的是番邦什么呢?   好端端的,他为何要与他说起番邦?   又为何声音那么小?看那样子,几乎像是用嘴型说的,是因为体弱吗?   会不会是他看错了?   祖明山又想,为何皇帝想见内阁,还需要通过他传话?   又为何,看起来这般小心翼翼?   仅思考了片刻,他突然反应过来,怕是皇帝见不到内阁大臣!   他原本就觉得奇怪,若是皇帝静养时,只接见兵部、户部之人,便有些奇怪,内阁大臣显然要比他们重要多了,为何不见?   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会不会最后皇帝说那几个字,并不是因为体弱而声音小,而是……根本不能大声?   因为怕被人听见?!   想到这里,祖明山惊出一身冷汗。   无论如何,先去见了许政清再说。   待出了皇宫,祖明山先回了家,待确定没有人跟踪之后,从后门去了内阁首辅许政清的宅邸。   祖明山将事情悉数告知许政清,他听后沉默了。   皇帝是马上夺得的天下,年轻时多次受伤,原本以为这次病重是陈年旧疾复发,现在听祖明山这样说,怕是另有蹊跷。   可现在太子已定,天下太平,又会有什么事呢?   难不成……是那些皇子们,对于三皇子成为储君心怀不满,所以就对皇上……   想到这里他暗自摇了摇头,皇帝一向精明,能够谋害他的人,怕是还没有出生。   再者说来,皇子们争夺储位,这都是皇帝的家务事,许政清是保持中立的,哪一派他都不沾。皇帝的这些皇子们都还算优秀,将来无论哪一个登基,他都有信心好好辅佐。   说到底,许政清还是替自己考虑都比较多,他怕自己万一站错了队,那他这内阁首辅的位置,怕是不保了。   他年纪大了,爬到这个位置不容易,他经不起折腾了。   许政清又想到,此时太子已定,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是皇帝殡天,自是有内阁大臣辅佐太子殿下,再者说了,太子已经成年,皇帝应该没有太多顾虑。但现在皇帝病重时期,还要宣内阁大臣,难道真的是储君之位,有变?!   许政清犹豫了,他不知这个宫,入还是不入。   那边祖明山见自己说完后,许政清一直没有表态,忍不住催促道:“许大人,您打算何时入宫,皇上怕是等不了太久了。”   “是,不过今日太晚,宫中怕是已经落钥,祖大人您别着急,”许政清笑着道:“我安排一下明日一早便入宫面圣。”   祖明山自是知道,许政清所说的安排,便是让翰林院给派一名翰林官,跟着他一起入宫。每次皇帝召唤内阁大臣,必定是有要事相商,这时便会要求翰林院派一名翰林官,在一旁记录皇帝与内阁大臣商议的内容,以用作起草诏书。   于是他便道,“有劳许大人了,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请您尽管说。”   “祖大人客气,都是为了皇上效力。”   祖明山起身正要走,忽然又道:“许大人,我是觉得,皇帝好像有些忌讳那名太监,会不会那名太监有问题?”   许政清笑笑道:“祖大人这您可是过虑了,咱们圣上是什么人?自开始争夺天下起,到建立咱们大铭朝,皇上就没怕过任何人。”   许政清顿了顿又道:“只是那次与乌斯臧一场大战后,国库空虚,便忍了它乌斯臧,现在休养生息之后,怕是这一两年之内,便要彻底将乌斯臧消灭。”   祖明山想想,倒也没错,可是,“您说皇帝最后跟我说的番邦二字,作何解释?”   许政清沉思片刻后道:“莫不是近日来京都的番邦人士,有些多了?”   他想了想,干脆道:“也许就是你看错了!”   祖明山仔细回忆一番,说:“我应该是没有看错,不过我也想不通,皇上为何要说起番邦。”   许政清拍拍祖明山的肩,“祖大人您也别费这神了,待我明日进宫面圣,我问问皇上便是。”   看着许政清,祖明山莫名有种预感,也许他明日并没有那么容易见到皇上。   但祖明山怕是自己想多了,也就没多说什么,只是提醒道:“许大人,明日您只管说有要事禀告,切莫提起,是蒙皇帝宣诏。”   “您放心吧,我省得。”   待祖明山走了之后,许政清在书房想了许久,始终想不出个两全其美的方法。罢罢罢,还是先入宫吧。   便只得让人通知翰林院。   季海接到命令后,觉得有些奇怪,连问了两遍,传令官都说是跟着内阁首辅进宫面圣,不是见太子。   他便琢磨开了,现在天下太平,太子已定,皇帝病重期间,已经宣布了只见户部和兵部的大臣,现在忽然宣内阁大臣,这不管怎么想,怕都不会是好事。   他想了想,准备派韩青梧,明日一早跟着许政清一同前往。   但考勤官告诉季海,明日上午,韩青梧请了两个时辰的假,要晚一点到。   季海想都没想就让考勤官把假给取消了,还派人去韩青梧家通知他,第二日一早,不用来翰林院了,直接去许首辅家门前等着,与他一道入宫。   韩青梧本来请假,是打算陪顾瑜去医馆把个脉的。   她这段时间饭量惊人,每顿都吃的比原来要多得多,不过人的精神却很好,也不见胖,倒是没有什么大事,但韩青梧总想着,去给大夫看看总归放心点。   可现在这样,他是去不了了。   顾瑜安慰他道:“没事,你去忙吧,我自己去没关系的。”   第二日一早,顾瑜先带着桐桐去了私塾,而后才去的医馆,还是上次那位大夫,顾瑜一过去,那大夫便笑着道:“韩夫人最近可好啊?”他看见顾瑜抱着小慕瑾,又道:“小娃娃长的可真快,一段时间不见,小慕瑾又长大了。”   “是呀,李大夫您最近可好?”顾瑜笑着回礼,还不忘让韩慕瑾给李大夫问好。   “都好,都好,”李大夫笑着问道:“今日怎么又想到来我这儿了?”   自那次诊出瑾儿的喜脉之后,顾瑜有什么不舒服,都会来这个医馆,一来二去都便都熟了。   现在大夫这样问,顾瑜便笑着道:“我近日食欲大增,却也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便想来您这儿把个脉,瞧瞧是否有不妥之处。”   李大夫便仔细地瞧了瞧顾瑜的面色,便见她面色红润,精神饱满,并不像生病的样子,又让她坐下,给她号脉,两只手都把了脉后,李大夫又呵呵笑了起来,“韩夫人,老夫又要给您道喜了!”   “道喜?”顾瑜愣了愣,而后突然反应过来,“您是说,我又有孩子了?”顾瑜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忽然想到什么,又问:“那为何我这次并没有恶心,想吐呢,那我胃口忽然变好,也是因为有孕吗?”   “这是自然,并不是怀每个孩子的反应都是一样的,你年轻,身体底子也好,回去照常饮食便是。不用担心,一切正常。”   “好的,真是谢谢您了!”   顾瑜抱着韩慕瑾开心的回去了,路上,她便与韩慕瑾道:“瑾儿,娘肚子里有小弟弟或小妹妹了,你要做姐姐了!”   韩慕瑾兴奋极了,她一直想要个弟弟或妹妹可以陪她一起玩。   看见女儿那样开心的小模样,顾瑜想着,等韩青梧散职回家,听见这个消息,不知该有多开心呢!   韩青梧一早便到了许政清的官邸前。   待许政清出来,便与他一起入宫。   只是这宫门好进,可是皇帝,却不是那么容易见到。 第89章   韩青梧跟随许政清入宫, 两人却同时被拦在了皇帝的寝宫门外。   许政清看着寝宫那紧闭的大门, 等了一会儿, 见大门完全没有要打开的意思, 便索性在门外朗声道:“皇上, 臣许政清有要事禀告!”   门内一丝动静也无。   “皇上, 臣许政清, 有要事禀告!”   依然没有动静。   许政清又接连说了三遍,方才听见门内一道由远及近的,小步的脚步声传来, 接着,王公公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许大人, 皇上龙体欠安,今日不方便见您, 还请您改日再来吧。”   许政清看了一眼韩青梧, 觉得有些蹊跷, 问道:“王公公, 您为何不开门与我说话?”   王公公没有回答, 门内又恢复了静默。   “王公公?!”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许政清这时才真正的感觉到, 昨日祖明山所说的不对劲。   明明是昨日皇帝自己让祖明山召见他的,还递了印信出来, 为何今日就不见了。   若是没有问题, 为何王公公连门都不开。   这皇宫内外,都透着一丝不对劲。   许政清觉得事情不妙,莫不是真有皇子胆敢谋逆?   怕是皇上有危险了,他干脆上前拍门道:“皇上,皇上,还请您今日务必见微臣一面,微臣有要事相禀。”   “皇上,皇上!”   这时,寝宫的门忽然打开了,由内出来一位太监。   他一出来,便又将宫门关上了。   许政清定睛一看,这太监面白无须,五官较为立体,看着面生,此人倒是与昨日祖明山描述之人颇为相像。   许政清质问:“你是哪个宫里的太监,为何在皇帝寝宫之中?”   那太监嘴角微微向上咧了咧,没有回答许政清,而是语气平平道:“许大人,皇上已经派王公公传话,他今日身子不适,不想见您,您还是改日再来吧。”   “不行,我今日一定要见到皇上,不见到他我便不走了!”   这边许政清不依不饶地一定要进去,那边,韩青梧自看见那太监起,便觉得他分外眼熟。   待他仔细看了看,忽然心中咯噔一下,这太监……虽然他将胡子刮的干干净净,连胡茬都剃干净了,面上也不知抹了什么东西,变得白了许多,但这太监……   韩青梧又在一旁,不着痕迹地,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更加确定,这太监分明就是三年前,在归林居中遇见的那名乌斯臧人,塔塔托尼!   塔塔托尼,他怎么会在皇宫中?又怎么会在皇上的寝宫中,做一名太监?   突然,韩青梧的脑海中兀地蹦出当时偷听他们谈话时,翻译出的内容:耐心等待,时机未到!   当时他不明白,等待什么,什么时机。   可是现在,就在皇帝这寝宫门前,韩青梧突然想到,难道他们一直在等待的时机,便是这大铭政权的交替之时?!   想到这里,韩青梧忽然觉得这件事情没这么简单,他们在这里再待下去也没有任何用处,得赶紧回去想办法。   他上前一步,拉住许政清,道:“许大人,既然今日皇上身子不适,那我们明日再来吧,让皇上好好休息休息,我们先行退下。”   许政清还想说什么,韩青梧暗中用劲,捏了捏他的手臂,道:“许大人,您先请。”   许政清看了看韩青梧,又看了看寝宫紧闭的大门,一甩衣袖,率先走了。   韩青梧跟在他的身后,也走了。   塔塔托尼站在寝宫门口,目送他们。   他并没有认出韩青梧。   三年前,他也只是看了一眼,而且这个年纪的少年变化也很大,再加上韩青梧今日面圣,穿的是朝服,与那日他穿的普通衣裳完全不同。   塔塔托尼看着他们的背影越来越远,他从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寝宫。   许政清大步流星地走出皇宫,待他走出宫门,正要质问韩青梧,为何就这样走了,便看见祖明山正等在宫门口,焦急地来回踱步,一见他们出来,便立刻迎了上来。   “如何,许大人,青梧,你们可见到皇上了?”   许政清不满地哼了一声,“这你就要问问韩大人了!”   “怎么回事?”   “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为何韩大人那么着急地要走!”   韩青梧给许政清和祖明山拱了拱手,小声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二位大人找一处清净之处,待我细细道来。”   祖明山想了想,道:“外面都不甚安全,不如去我府上,不知许大人意下如何?”   “那便去你府上!”   一行人出了皇城后,便上马疾行,不消一刻钟,便到了祖明山的府邸。   他们进府时,正巧碰上祖方毅。   他今日休沐,现在打算去书店逛逛,正要出门,便看见韩青梧穿着朝服就来了,于是他先向许政清和祖明山行礼,而后打趣韩青梧道:“青梧,来找我不用如此隆重吧!”   “方毅,”韩青梧并未如往常一般,同他玩笑,只是招呼了一声。   他的神情是少有的严肃,祖方毅不由得敛了笑容,问道:“青梧,发生什么事了?”   韩青梧本不想将祖方毅也拖进这件事里来,但这一路上,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些事,又将一些事情串了起来,他越想越心惊,若事情真如他想的那般发展,那么京都便是个危险之地,祖方毅还是提早知道更好。   他又想起,撞见塔塔托尼那日,祖方毅也在现场,便问祖明山,“祖大人,方毅对此事可能也知晓一二,可否让他一起来?”   祖明山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来,都到我书房来。”   待一行人进了书房,祖明山吩咐小厮,“快去奉茶,不要让任何人靠近书房,你们都到月亮门之外守着。”   小厮领命而去。   待茶都奉上之后,韩青梧理了理思路,开口说道:“这件事,说来有些话长,我便长话短说,最开始,是九年前,闽南府惠州城的一桩,番邦人走私私盐,贩卖人口的案子……”   韩青梧从九年前那桩案子讲起,到三年前灯会上又重遇那名番邦人,再到归林居听到他们说的等待时机,最后到今日,在皇帝寝宫中,再次见到那名乌斯臧人,塔塔托尼。   起初许政清还面色不愉,后来听着听着,神情渐渐凝重起来。   祖明山与祖方毅听着韩青梧说的话,眉头也皱了起来。   待韩青梧话音落下,祖方毅便道:“那时你进包厢后,就在不停地写东西,原来就是在记你强记下的信息。”   “对,”韩青梧说道:“记下后,我便找我娘子和翰林院的林逊之一道翻译,我娘子懂乌斯臧语,林逊之懂番邦语。”   韩青梧端起茶盏,也顾不上品,直接喝了几口,润了润嗓子,又接着道:“我们把知道的信息都拼凑起来,得到的就是耐心等待,时机未到。当时我不明白这八个字的意思,刚刚在皇帝寝宫门前,看到塔塔托尼时,我好像忽然明白了,我猜测,他们当时等待的时机,是否就是太子即位,大铭政权交替之时?”   韩青梧最后道:“刚才出宫后,我无意中发现,这一路过来,原本随处可见的番邦人,好像忽然全都不见了。”   韩青梧这样说,在场的人都惊出一身冷汗。   他们都想到了,这意味着什么!   若是番邦人控制了皇帝,与乌斯臧来个里应外合……   大铭危矣!   许政清手上捏着茶盖,无意识地划两下,却也不喝,良久,他问韩青梧,“你刚说的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我们如何能确定,寝宫中的那个太监,就是塔塔托尼?”   韩青梧想了想道:“辅国将军之子章煊,他认识塔塔托尼,他原来在边境,曾见过他。”   许政清立刻派人去将章煊请了过来。   待章煊描述塔塔托尼的样貌后,与那太监一般无二。   章煊起初还不知发生什么事,待听韩青梧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之后,他立刻跳了起来,咬牙切齿道:“番邦乌斯臧狗贼,亡我大铭之心不死,看我这次将他们一锅端了!”   许政清走过去,将章煊又摁回了座位上,“稍安勿躁,现在关乎皇帝安危,我们要好好计划一下。”   起初许政清以为是皇帝的家务事,他本不想管,可现在极有可能是外族蛮夷入侵,他便不能不管了!   祖明山也在一旁道:“许大人说的没错,我们的确要好好计划一下。番邦人既然能控制住皇帝,那皇宫之中怕是已经不安全了。他们现在迟迟还未有进一步的动作,怕是还在等待什么。”   韩青梧道:“也许是与他们接应的乌斯臧人,还没有到位,但从今日街上已经见不到番邦人来推算,怕是他们的行动,也快了。”   祖明山点点头说:“现在不知有谁被番邦人收买,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安全。”   那现在该怎么办?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都在极急速地想着对策。   韩青梧突然道:“祖大人,可否借笔纸一用?” 第90章   韩青梧问祖明山借了纸笔, 便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 不多一会儿, 京都城防图便在纸上有了大致的轮廓。   许政清与祖明山也同时行动起来。许政清派人去打听, 街上的那些番邦人究竟到哪里去了。而后者则手书一封, 派人送去边关, 给辅国将军章显, 将京都的情况告知与他,并让他多多注意乌斯臧的动向。   不到盏茶的功夫,韩青梧便又将自己的想法, 全都在纸上写好了。   此时许政清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等待消息,祖明山还在思考当中, 倒是章煊, 他见韩青梧放下了笔,便说:“我们在这里思来想去的, 怕是皇上早已经身陷险境了。别再磨蹭了, 祖大人赶紧调兵, 我们杀进去, 将皇上救出来!”   许政清与祖明山也想立即行动起来, 但他们多少还是有顾虑。   许政清停下脚步,说:“到目前为止, 都只是我们的猜测,并没有确切地消息说, 皇帝被挟制了, 而且皇子们也都没有动静。若是我们冒然带兵闯进去,事情并不像是我们想象的那样,”他看向韩青梧,祖方毅和早已经按耐不住的章煊,“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罪吗?”   “谋逆!”韩青梧他们没有说话,祖明山在一旁道:“是谋逆的大罪,要诛九族的!”   祖明山话音落下后,书房内又恢复了静谧,便连章煊也不说话了。   韩青梧想了想,道:“许大人,祖大人,我有一个想法,也许很不成熟,但我还是想让大人们听一听。”   “你说。”   “我入翰林院也才不过一年而已,与皇上接触也不过一年的时间,两位大人比起我来,自然是更加地了解皇上,但就我这不长时间的接触,我便觉得,皇上应该不会如此轻易地便受制于人,再者说来,皇宫中还有皇上的御林军,那也是大铭精锐的军队之一,专门守卫皇上的安全,二位大人觉得,贼人有可能绕过御林军,挟持皇帝吗?”   韩青梧顿了顿又说:“二位大人有没有想过,皇上会不会是将计就计,给他们来个请君入瓮?”   他说完又问祖明山,“祖大人昨日见到皇上时,可觉得他是否有不妥?”   祖明山回忆了一番后道:“圣上天颜,我也不能一直盯着他看,不过他交待我找内阁大臣时,语气急促,但是未显慌乱。”说完他又懊恼道:“后面不知皇上又交待了什么,我当时没听清。”   这时,许政清派出的人回来汇报,原来随处可见都番邦人,现在忽然全都消失了,他们几乎找遍了整个京都,都没有发现番邦人的踪迹,也不知这些人一夜之间,都到哪儿去了。   这一消息,似乎更加证实了韩青梧他们的猜测。   于是韩青梧将刚才写的东西,拿出来给许政清与祖明山看,“我觉得,可以请祖大人再次入宫,因为目前只有祖大人可以见到皇上,这次让章煊跟着一起去,可以让他再次确认一下,那名太监的身份。若是祖大人见到皇帝了,请务必问清楚皇上的想法,若是祖大人此次入宫见不到圣颜,那我们也不要再等了,”他手指在图上几处点了点,“我可以带一支队伍,悄悄地守在皇城这处,另外一支队伍埋伏在这里,这里离寝宫近,由章煊带领,届时他发现不对劲时,立即发布信号,我们直接带兵杀进去,若是皇上也有此意更好,我们便可与皇上的御林军一起,先他们一步来个里应外合。”   祖方毅倒是支持韩青梧的说法,但他还是担心,“青梧,战场上可不是儿戏,你只是文官,带兵打仗的事,你行吗?”   韩青梧沉默了一会儿,说:“在这京都之中,怕是没有人真正的上过战场,但此时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祖大人是兵部侍郎,自然熟读兵书,届时我们都听从祖大人的调配。”   确实如此!   大铭的主要兵力分别驻守在四方边境上,国防线稳固了,京都自然也就安全了,此时京都只有数千兵力,其中唯一的一支精锐御林军,是由皇帝直接指挥,旁人根本没有这个权利调配他们,而且御林军包括城中这数千兵力,平日里都只是维护京都的安全,并没有实际的作战对敌经验,即便他们的装备精良,若是与敌人正面交锋,估计胜算也不大。   但目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祖方毅道:“不如我们就按青梧说的做吧!”   韩青梧的这个想法,许政清与祖明山这两位浸淫官场多年的老臣又怎么会没想到!不过他们还是顾虑重重,不似韩青梧他们,初生牛犊,自是有一股冲劲。   但也如祖方毅所说的,现在没有别的法子了,也不能再等下去了,只能拼力一试。   祖明山捶了一下桌子,下定了决心,道:“就按青梧说的做,没有选择了,生死由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异族乱我大铭,许大人,您可有意见?”   许政清默默地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语气有些沉重,“就这样吧!”   这时祖明山派出送信的人回来了,给他们又带回一个更糟的消息。   守城将士将城门关了起来,说是皇上口谕,最近几日京都城中不安全,要提早关闭城门,没有要事不能随意进出。   屋内的几人面面相觑。   现在是申时三刻,离城门关闭的时间还早的很。   怕是许政清今早在皇宫的一番闹腾,让番邦人起了警惕之心,说什么城中不安全,关闭城门不让进出,目的就是怕他们出城报信。   此时援军远在边关,且还不知道京都有变,而京都之中可用兵力仅仅数千。   如此内忧外困,京都真的成了一座孤城。   韩青梧想了想道:“怕是乌斯臧人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此时番邦人关了城门按兵不动,想来正是在等乌斯臧,待他们一到,届时城门大开,便可将我们都当作饺子馅,包了饺子了。”   章煊道:“现在只有奋力一搏,先把城中的番邦人消灭,然后守住京都,等待援军。”   许政清却说:“问题是现在边关并不知晓京都的情况,得找人尽快将信送出去。”   祖方毅忽然道:“爹,许大人,我可以去送信。”   送信这个任务,不光十分危险,长途跋涉风餐露宿,还很辛苦,祖方毅自幼锦衣玉食的长大,怕是吃不了这个苦。   韩青梧刚要劝阻,祖方毅却率先说道:“我也不是心血来潮,首先,我是兵部侍郎家的儿子,我只带一两个随从,扮作出城游玩,自然不会引起番邦人的怀疑,而且我了解事情的全部经过,也不用父亲手书,只要给我一个印信即可,这样,万一被搜身,也搜不出东西来,即便搜到印信,我也可以说是我偷了我爹的印信来玩。”   他又笑着道:“你们别以为送信是个艰难的任务,要知道留在京都,也是很危险的!”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乎?   城内城外皆是危机。   祖方毅这样一说,众人都觉得,好像是没有比他再合适的人选了。   祖方毅又对祖明山道:“爹,就让儿子去吧!”   祖明山心中满是不舍,却又十分欣慰,他走过来,拍了拍祖方毅的肩膀,果决道:“就交给你了,大铭,就等着你带援军来!”   “放心吧!”   章煊这时也走过来,搂住了祖方毅,在他背上拍了几下,祖方毅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又放开了,“要平安回来!”   这还是章煊第一次如此和颜悦色地同他说话,祖方毅莫名觉得,这样的章煊,让他好不习惯,他笑着擂了一下他的肩膀,又去搂了一下韩青梧,道:“你们也要平安!”   而后,祖方毅对着祖明山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爹,儿子去了!”   祖明山只觉眼眶发热,他背过身去,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摇了摇。   祖方毅起身,对许政清作揖,便转身回屋换了身衣裳,除了银票外,什么东西都没有带,叫了两名小厮,骑马走了。   祖方毅到城门时,果然被守城卫士拦了下来。   祖方毅一脸不满道:“睁大你们的眼,仔细看看本少爷是谁!出城跑个马怎么那么麻烦?”   京都遍地都是官,守城士兵都有一双火眼金睛,谁家的少爷小姐都清楚得很,现在兵部侍郎家的公子就在城下,他们又怎么会不认识,当下就有士兵出来解释:“大人稍安勿躁,是皇上的口谕,没有要事不能出城。”   “皇上的命令?”祖方毅拿马鞭轻敲了一下那士兵的头,“时辰还这么早便关城门,这么莫名其妙的命令会是皇上下的?你骗谁呢?命令呢?拿出来给我瞧瞧。”   士兵暗暗叫苦,都说了是口谕了,哪里还有命令拿来给他看?   “祖大人,是口谕……”   祖方毅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拿不出命令就放我出城。”   “大人,没有要事不能……”   “怎么不是要事?我这马是关外名驹,一日不跑便会生病,到时它病了你担当得起吗?”   祖方毅摆出不出城门誓不罢休的架势,当值的士兵也怕了他了,再看他只带了两名亲随,除此以外身无长物,确实一副只是出城逛逛的样子,便一咬牙,把城门打开了。   门开了,祖方毅没有丝毫的耽搁,立刻纵马前行。   待他骑马经过士兵身边时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只是他的声音不能太大,他的歉意淹没在哒哒的马蹄声中,那士兵并没有听见。   在城门重新关上时,祖方毅一行人,已经远的只剩下几个小黑点了。   祖方毅走后,韩青梧他们便立即行动起来。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待到天黑时分,祖方毅没有回城,必然会引起番邦人的怀疑,他们只能在天黑之前,全部部署完毕。   祖明山派人从军队中拿了两套军士衣服和全副的铠甲,给韩青梧和章煊,又各点了两百兵士,分别指派给他们。   起初这两百名兵士还不服韩青梧与章煊这两个后生晚辈的接管,是祖明山下了军令,他们才消停下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韩青梧已经带着兵士,借着夜色的掩护,分散隐匿在皇城定安门内,距离皇宫不到一里的地方。   而澄清坊内,顾瑜还在等着他回家,准备告诉他,他又要当爹了。 第91章   寝宫内, 皇帝正靠坐在床上, 看着奏折, 窗户都紧紧地闭着, 将暗未暗的天色, 将屋内衬托得更加暗了。   鎏金香炉摆在寝宫的一隅, 正袅袅地向上飘散着香气。   香气有些浓郁, 熏的皇帝直皱眉头。   “皇上,”王公公俯身问道:“可要将窗户开一些,散散味儿?”   皇上想到, 御医说这个气味能够化解番邦人给他下的药,他怕开了窗药效就淡了,于是犹豫了一会儿后, 道:“算了, 还是关着吧。”   “是。”   王公公安静下来。他守在皇帝身边,见皇上没事人一般, 忍不住又问:“万岁爷, 我瞧着祖大人昨日好似没明白您的意思, 您说他会调兵来支援吗?”   王公公想了想又道:“毕竟这没有您的旨意便领兵入宫, 搞不好便是掉脑袋的大罪。”   皇上沉思片刻, 道:“明山一向机智果断,再说了, 今日政清来,也没能见到朕, 他们应该起了疑心了, 也许现在正在商量对策。”   “那您还要与他们周旋多久?”王公公心疼地说:“药多可伤身呐!”   “无妨,”皇上倒是无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也就这一两日了吧,朕等得,怕是他们也没这个耐心了。”   “您可真舍得,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两人正说着,塔塔托尼的声音忽然在寝宫门外响起,“皇上,苑贵妃与太子求见。”   “这说来便来了,”王公公小声嘀咕着,立时俯身在皇帝耳旁轻声问:“皇上,您见还是不见?”   皇帝的眼睛依然看着手中的书,思绪却走了神,过了一会儿,才道:“见吧!”   语气中有淡淡的失落。   于是王公公直起身子,走到寝宫中央朗声道了一句,“宣。”   寝宫的门轻轻开了,苑贵妃与太子,各自带了一名宫女与太监,一同进来了。   太子每日这个时辰,都会将他自己批复好的折子拿来给皇帝审阅,而苑贵妃,则是来给皇帝送药的。   自从皇上病重之后,整个后宫,便只有苑贵妃能够亲近皇帝,每日给他端茶送药,连皇后,都已经许久没见过皇帝了。   苑贵妃与太子走到皇帝近前,跪下给皇上请安。   皇帝扫了一眼下首跪着的两人,低声道:“起吧。”   谢过皇上后,太子轻扶了一下苑贵妃,两人便都起身了。   起身后,太子便示意小太监将折子递过去,苑贵妃却道:“太子殿下,皇上龙体欠安,不宜劳累,您还是别让圣上看这些奏折了。”   说着,苑贵妃从宫女端着的托盘中,端起药来,慢慢走过去,“皇上,还是先喝药吧!”   碗,是莹白色的薄胎白玉碗。   药,在这莹白色的碗中,是一眼见不到底的黑。   皇帝抬起手,要去端那白玉碗。   苑贵妃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神色微微有些慌张。   ‘京都守备军士有异动,皇帝,不能留了!’   她进来前,塔塔托尼这样交代,而后给了她这碗药。   皇帝一直在关注着她,此时见她神色异常,便知这碗药,与她平日里送来的□□不同,今日的,怕是一碗烈性□□。   终于没有耐心了?   皇帝的视线缓缓上移,最终落在苑贵妃那张秀美的脸上。   他的眼神让苑贵妃更加的慌张,她强作镇定,扯出一抹微笑,问:“皇…上,您为何,这样看着妾身?”   皇上微微笑了,神色一如既往地温柔,“朕想起,你第一日进宫时的样子,那时你才十五岁,”说着,皇帝又看向太子,“转眼间,皇儿都已经这么大了!”   苑贵妃面色红润起来,而后又想到什么,转瞬又变得苍白,她饱满红润的唇,轻轻开合了几下,最终只轻声喊了句,“皇上……”   皇帝的视线,始终在她身上,良久,他问:“是朕薄待你了吗?还是大铭薄待你乌斯臧了?”   苑贵妃的眼睛嗖然睁大,“皇上您……您在说什么呢?”   皇帝轻笑了一下,“塔塔托尼,你的好弟弟。”   苑贵妃愣住了。   他知道!他竟然什么都知道!   “皇…皇上,您……”   “我知道!”皇帝点点头,“从你端给我的第二碗燕窝羹,到现在白玉碗中盛的药,我都知道。”   皇上又道:“计划是好计划,不过实施的人选,他们没有选好。”   “我…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敏敏,”皇帝叫着苑贵妃的小名,“你的性格淳良,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虽然极力掩饰,但你眼中的那份慌乱,是骗不了人的。”   皇帝看着她,眼神满是痛心,“这二十多年,朕待你不好吗?你为何要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太子在一旁将他们的对话悉数都听了去,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却不愿意相信。   太子知道自己的生母苑贵妃是乌斯臧人,那还是首次大铭与乌斯臧交战后,两国议和,为了表示忠诚,两国联姻了。   后来证明,在利益面前,联姻也显得微不足道!   大铭与乌斯臧又经历两次战争,才维持了现在表面上的和平。   但现在听皇帝的语气,好像乌斯臧又偷偷地做了什么事情,太子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父皇,您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皇帝看着曾经的三皇子,现在的太子,轻叹口气,“只是可怜了朕的皇儿,原来朕一直在你和老八之间犹豫,本想再考验你们一次,便能决定太子之位位属于谁,怎知敏敏又做出这等事。”   “太子之位?”太子急急问道:“父皇,您不是已经封了儿臣为太子吗?”   “那是你母妃逼迫的。”   “皇儿别听他胡说!”苑贵妃叫道:“你身上流着乌斯臧的血液,他又怎会将大铭江山托付于你!”   帝王神色渐冷,“若朕是那样的人,你是如何当上我大铭的贵妃,你不光不了解朕,便是你亲生的儿子,你也不甚了解!”皇帝又对三皇子道:“你母妃伙同乌斯臧逆贼,妄想用□□迫害朕,逼迫朕立你为太子,他们还与番邦勾结,妄图攥取大铭江山。”   “这可是真的?”太子看向苑贵妃,目光沉沉,“父皇所说的,可都是真的?!”   “皇儿……”苑贵妃没想到事情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大铭与乌斯臧数次征战,乌斯臧百姓流离失所,塔塔托尼说,只有让大铭臣服于乌斯臧,两国合二为一,让皇儿做皇帝,才能终止这个局面!”   苑贵妃又着急地表述,声音也有些不受控制地大了起来,“皇上您不是也想再次出兵乌斯臧吗?!您不是也想乌斯臧臣服于您吗?!为何我们就不行?”   苑贵妃确实说中了皇帝的心思。   这时,寝宫外忽然响起祖明山的声音,“皇上,微臣祖明山有要事求见!”   听见祖明山的声音,皇帝心头一松,又是一笑,“你那好弟弟,怕是不会放他进来了。”   果然,祖明山话音刚落下,便听见塔塔托尼说道:“祖大人,皇上今日身子不适,还请您改日再来。”   “你这个小太监,”祖明山想到皇帝可能就被眼前这厮挟制,便怒从心中起,“我要见皇上,何时轮到你来指手划脚的?我今日非要见到不可!”   塔塔托尼心里莫名有些烦躁不安。苑贵妃与太子进去之后,好像与皇帝发生了争吵,他们声音不大,听的不甚真切,现在没了声音,想来应该是苑贵妃得手了。   既然苑贵妃得手,那便说明皇帝已经殡天,这个关键时刻,怎么能让祖明山进去搅局?   塔塔托尼暗想,若是他再这样闹下去,便将他一并除去。   章煊跟在祖明山的身后,将塔塔托尼看了个清楚,他上前一步小声道:“祖大人,就是他!”   塔塔托尼原本没有关注到章煊,此时见他这般动作,便看了他一眼,只这一眼,却让他心中咯噔一下。   章显将军?!   不对,今早才接到消息,章显将军还在边关,没有异动,不可能现在出现在这里。   塔塔托尼细看一眼,跟章显将军长得很像,却要年轻的多。   应该是他那个很久没有在边关出现的小儿子。   那他为何现在出现在这里?   莫不是……   这小子是在边关长大的,很有可能见过自己,莫不是来确认自己身份的?!   塔塔托尼还来不及细想,便见祖明山似是没了耐心,直接上前来,便要闯入寝宫。   “祖大人,祖大人!”塔塔托尼上前一步,想要阻拦他。   祖明山置若罔闻。   塔塔托尼也懒得与他周旋,直接从袖中抽出匕首……   变故发生,就在一瞬间。   寝宫的门突然开了。   皇上衣着齐整,气定神闲地走了出来。   “你……你怎么……”塔塔托尼万万没想到,自己以为死定了的人,怎么忽然出来了,他微怔一下,立即明白过来,“你是装的?!”   “是啊,”皇帝颇为无奈道:“不配合你们一下,岂不浪费了你们多年的部署?”   “你!”多年经营居然功亏一篑,塔塔托尼气疯了,“奸诈阴险!”   “呵呵……”皇上没想到他居然还反咬一口,被气乐了,“谬赞了!”   塔塔托尼没空跟他在这里玩文字游戏,他立即从袖中掏出一枚信号弹,点燃。   只听见咻地一声,空中便爆出一道亮光,在这沉沉暮色中,显得格外明亮。   那道亮光在空中的痕迹尚未消失,又听见咻地一声,另一道亮光在空中绽放。   是章煊,他也放出了信号。   随着这两道信号的出现,寝宫门前的,身穿大铭军士服的守卫军士,忽然集结,站到了塔塔托尼的身后,将手中的长矛对准了皇帝,祖明山和章煊,对他们三人形成了包围之势。   与此同时,从寝宫两侧,突然涌出两支御林军,围在皇上身侧,与塔塔托尼形成对峙。   双方正在胶着之时,突然从定安门,永安门方向,又涌来两支大铭军队,一到近前,便呈扇形散开,如此布阵,便与御林军一起,将塔塔托尼包围着在中心。   为首的军士身穿锁子甲,头戴六弧铁盔,正是韩青梧。   韩青梧到了之后,见皇上在御林军的保护下安然无恙,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头。   他视线在塔塔托尼及他身旁扫了扫,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待他看向御林军,而后视线又落在塔塔托尼与他身旁不过数百士兵身上后,脑海中兀地涌出一个念头,为何对方人数这么少?   番邦人呢?   疑问刚刚冒出,便听见皇城外突然爆出一声巨响。   地动山摇!   京都城北处立时火光冲天。   爆炸声还未消散,忽然又是一声巨响,城南的熊熊大火,便是身处皇帝寝宫,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城中这么多百姓,你们,”塔塔托尼看着大铭的皇帝,那张苍白的脸,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阴沉,“能救得过来吗?” 第92章   百密一疏!   原本以为, 番邦与乌斯臧的目标是皇上, 是大铭皇城, 却没想到他们竟然能如此丧心病狂, 想要将整个京都都摧毁!   爆炸的巨声还在不断地, 在京都四处回响。   不知顾瑜, 桐桐和瑾儿怎么样了, 有没有危险?   不知杜惟和杜叔叔怎么样了?   还有林逊之与林夫人。   还有城中这千千万万的百姓。   韩青梧悔的牙根都要咬断了。   不行,不能再耽搁时间了!   韩青梧仔细观察塔塔托尼与他的部下。   塔塔托尼倒是神色自若,但他的那些部下们, 手中拿着长矛,呈防守姿势站立,神情戒备, 一下看看御林军, 一下又看向韩青梧这边,丝毫不放松。   韩青梧又仔细观察了塔塔托尼所在的位置, 然后看向章煊, 刚好他也看了过来。   韩青梧轻轻朝塔塔托尼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章煊微微点了点头, 表示明白。   这时, 皇帝听着城中的爆炸声不断地响起, 想也知道,此时的京都怕已经是千疮百孔了。他心中焦急, 也没了心思在这里与塔塔托尼周旋。   他大手一挥,指挥御林军, “把这些逆贼通通拿下, 一个也不准跑!”   韩青梧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不动声色地,从身侧箭匣中抽出一支箭,待塔塔托尼的部下开始反抗御林军的攻击时,韩青梧立刻装箭上弓、举起、拉满弓、瞄准、射击。   动作一气呵成。   箭矢带着韩青梧切齿地痛,飞速而去。   噗地一下,刺入了塔塔托尼的肩膀,他应声而倒。   章煊一个虎跃,立即将他死死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塔塔托尼一被擒获,他的属下还抵抗了好一阵子,方才悉数被俘。   从这战斗力来看,塔塔托尼与他的这些部下,还算是乌斯臧的精锐部队。   祖明山见塔塔托尼被俘,便上前一步跪下道:“臣祖明山,救驾来迟!请皇上责罚!”   皇帝摆摆手,“不迟,来的正是时候。”   韩青梧也上前一步,跪下道:“臣韩青梧,奉祖大人之命,率京都守备军士前来救驾。”   此时章煊也将外衫脱去,露出内里的锁子甲,又将六弧铁盔戴上后,一并跪到皇帝面前,“学生章煊,奉祖大人之命,前来救驾。”   “好,你们都是好样的,”话音未落,皇帝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后来咳嗽一直没有停歇。   王公公立刻上前,在皇帝的背上轻轻拍着,焦急地问:“万岁爷,您哪儿不舒服,怎么又咳的这样厉害,您别着急,我们进寝宫休息会儿。”   他又扬声道:“快快,来人,快端杯水来!”   皇帝撕心裂肺地咳了一阵之后,感觉好些了,他抬手,制止了王公公道喋喋不休,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这时,他面前忽然多了杯水。   皇帝抬眼,见许政清正在自己面前,他笑了笑,接过水杯。   许政清将被子递出去之后,立即跪下,道:“臣许政清,救驾来迟!”   皇帝将杯中的水都喝光了,觉得嗓子好多了,他道:“政清,快起身吧,你这一把年纪了,来这儿也不知是救朕,还是得朕护着你呢!”   “微臣惶恐!”   “好了,现在时间紧迫,闲话少说,政清你传朕口谕,由八皇子协助朕处理这次的番邦乌斯臧谋逆案,这些人先押下去,还有朕寝宫中的两位,一并押了,后面再审,现在最重要的,是看看城中如何了。”   皇帝看向韩青梧,章煊与祖明山,道:“明山,你带着韩青梧与章煊二人,全力救助城中百姓,务必把潜伏在城中的番邦人都缉拿归案。”   他又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御林军,道:“城中守备军士,你全都带去,还有我这御林军,留几人给我,其余的,你都带走吧。”   祖明山一听皇帝要将御林军都给自己,立刻道:“皇上,这不妥,万一这是贼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呢。”   “百姓更重要,便是这些军士,朕觉得,都不够啊!”   韩青梧上前一步道:“皇上,微臣建议,可以发动国子监学子,帮助城中百姓,微臣原来在国子监之时,便帮助过遭受雪灾的灾民们,对于此类事件,学子们是有经验的,御林军留下保卫您的安全,其余军士则负责搜寻番邦人。”   “好,这个建议不错!”皇帝道:“韩青梧,看来你不光学问好,这做事情落到实处,也是敢想敢说的。”   忽然得到皇帝的夸奖,韩青梧微微愣了愣。   这个法子也许在场的其他人也想到了,但在皇帝面前说出来,都是要斟酌再斟酌的。   韩青梧心中挂念着顾瑜他们,只想赶紧找到好的办法便可以立即执行,因此便不管不顾地说出来了。   此时皇帝夸了他,他便也只得上前跪下谢恩。   皇帝免了韩青梧的谢恩,道:“传令下去,京都守备军,五城兵马司,国子监,各部官员,都行动起来,排查□□,抓捕番邦人,安置百姓,争取早日让京都恢复秩序!”   待皇帝说完,韩青梧又想到一件事,他本有些犹豫要不要说,但后来想了想,反正已经说了,便说个详细彻底吧!   于是他又上前一步禀告,“禀皇上,微臣与祖大人,许大人斗胆猜测,此次番邦与乌斯臧联手,怕是乌斯臧人并不止这里的这一点人,大部队恐怕就在附近待命,届时将京都城门大开,他们便犹如入无人之境。是以微臣建议,还需要拨出部分军士,将城门守好;另外,祖大人之子祖方毅,已于今日下午出发去边关,请求章显将军支援,以防止乌斯臧围城。”   皇帝沉思了一会儿,道:“好,就不用拨出守备军了,本就不够用的,还是朕的御林军吧,将朕的城门守牢固了!”   如此,众人皆领了皇帝旨意,开始行动。   御林军将领拨出部分御林军,去守卫东南西北四方城门。   许政清领了皇帝口谕,先去八皇子那里传旨,而后又去国子监;祖明山领着韩青梧和章煊,去京都守备军,安排好后,他还要赶去五城兵马司宣旨。   待出了皇宫,韩青梧上前一步,与祖明山说:“祖大人,可否让我负责外城,我家就在外城,我很担心家里的情况,想先回去看一眼。”   “好,你带两百兵士,负责外城。”   接到命令后,韩青梧立即出发。   出了皇城之后,韩青梧飞身上马,与守备军士将领交待好,半个时辰之后,在外城西青门处汇合,便拍马先走了。   一路上火光冲天。   到处都是被炸毁的房屋,和受伤的百姓。   韩青梧心急如焚。   小瑜儿,你们一定要平安!   顾瑜和韩青桐,韩慕瑾吃完晚饭后,韩青梧还没有回家,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没有交待的晚归,想来定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顾瑜将韩青梧的饭菜都放到锅里温着,正要让韩青桐把今日的功课拿出来温习的时候,忽然城中爆出一声巨响。   震得房屋都抖了两下,屋顶扑簌簌往下掉灰。   韩慕瑾完全没有防备,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吓了一大跳,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顾瑜赶紧将她抱起来,安抚道:“瑾儿乖,不怕不怕。”   顾瑜又抱着韩慕瑾,走到韩青桐身边,将他搂进怀里,“桐桐有没有被吓到?”   韩青桐也被吓了一跳,不过他总归不是小娃娃了,很快便镇定下来。   他倒是觉得,自己已经是小小男子汉了,还被人当成小孩子搂在怀里,怪不好意思的,遂挠挠头,说:“我没事。”说完他又道:“我去问问杜大哥,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好,我们一起去。”   顾瑜抱着瑾儿,与韩青桐一块去找杜惟,两人刚踏出屋子,便看见杜惟急匆匆而来。   “发生什么事了?”   顾瑜话音刚落,又是一声巨响。   这次的爆炸声离得更近,顾瑜感觉大地猛地震动一下,瞬间将院子的围墙震塌了一个大缺口,接着热浪便涌了过来,顾瑜被气浪冲了一下,顿时脚下不稳,险险要摔倒。   韩青桐就在她身旁,见状赶紧扶住她的手臂,才让她借力站稳脚步。   “这里不能待了,”杜惟看着院子里那个大豁口,说:“我们得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京都今夜怕是不太平。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赶紧拿上,一会儿我们一起去找林先生与林夫人。”   “可是青梧哥哥还没回来。”   杜惟想了想道:“他恐怕就是在忙这件事。这里太危险,我们先找地方安置,然后再去找他。”   顾瑜想想也行,便道:“等等,我去收拾一下。”   顾瑜抱着瑾儿跑回屋子,韩青桐跟在她身后。   家中的银票,还有重要的东西,本来就是放在一个包袱里的,顾瑜重新将包袱扎紧,背在身上,又给瑾儿和桐桐各拿了件外套,她自己也拿了件外套,便去找杜惟和杜有源。   他们也都收拾好了,几人碰面后便出门去找林逊之,刚走两步,便见林逊之出现在巷口,他手中还牵着一匹马,马上坐着林夫人,步履匆匆地,朝他们而来。   一见面,林逊之将林夫人扶下马,便道:“番邦人在京都各处都埋了□□,现在京都守备军,五城兵马司,国子监和各部官员都接到命令,要排查□□,抓捕异族,另外还需安置百姓。”   随着林逊之快速的解释,又有几处爆破的声音响起,不知是京都哪里又被引爆了。   林逊之又赶紧道:“我也要走了,我把我娘托付给你们。”   杜惟赶紧道:“我们本来也正要去找你们,你快去忙吧,林夫人跟着我们你放心。”   林逊之又道:“守备军很快就会来了,你们要注意安全,如果遇见番邦人不要硬拼,尽量找空旷的地方呆着。”   “好的。”   林逊之又对林夫人道:“娘,那我便先走了,您要注意安全。”   “好,你去忙吧,你也要多加小心!”   “我会的。”林逊之辞别众人后,翻身上马,朝着火光最浓烈的内城飞驰而去。   杜惟抱着韩慕瑾,其余的人都拿着包袱,跟在他的身后,待走出巷口,发现澄清坊中住着的人都出来了,大家都跟顾瑜他们一样,背着包袱,携家带口的朝外走。   现在城中到处都是火光,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比较安全,但都知道此时不能待在家里。   杜惟和顾瑜带着一众老小,跟着人群朝火势较弱,地势开阔的地方去。   他们跟着人群,一直走到西青门外,这里直接对着西青门大街。这里没有被□□波及,地势也很开阔,大家便都决定在这里休息一下,再做打算。   韩青梧纵马飞奔回家,看见家中大门紧锁,待他进去后,发现里面空无一人,而院子的围墙却破了个大豁口,心中一紧。   家里被□□波及了?小瑜儿他们可好?   韩青梧在家中,院子里,杜惟父子的住处搜寻了一圈,发现家中整整齐齐的,银票等贵重物品都不在了,而且也没有发现血迹,这才稍微放下点心。   应该是找地方避难去了。   韩青梧估摸着与守备军约定的时间要到了,他必须赶去西青门汇合。   韩青梧暂时不能去,也不知去哪儿找顾瑜他们,但想到顾瑜是和杜惟他们一起走的,而且很有可能林夫人也跟他们在一起,韩青梧多少也放心。   只能一路走一路找了。   现在最要紧的,是尽快把番邦人都捉拿归案,这样城中的百姓才能安全。   于是韩青梧立即翻身上马,朝西青门奔去。 第93章   快要到西青门时, 韩青梧远远地便勒了缰绳, 放慢速度。   西青门前, 守备军士还未到, 韩青梧却意外地发现有十来个番邦人, 正围着一群百姓。   百姓的人数约是番邦人的两倍之多, 但大部分是老人, 孩子和女人,几乎都是没有战斗力的。   那为首的番邦人,韩青梧却是认识的, 正是原来那个掳走顾瑜的人。   此时他手握一柄细长的弯刀,正高高扬起,要去刺他面前的老人。   韩青梧来不及细想, 直接坐在马上, 抽出箭矢,拉弓出箭, 只见那人一个踉跄, 单膝跪在地上。   那一箭, 正中高个子番邦人拿刀的肩膀。   弯刀应声而落。   众人一惊, 全都转头看着韩青梧方向。   这是从何处冒出的大铭士兵?!   可待他们看清楚只有韩青梧一人之后, 有几人蠢蠢欲动想立刻冲过来,却又停下了, 怕是个陷阱,不知其余的大铭士兵是不是躲在暗处?   这时那高个子不知唔哩哇啦地说了些什么, 那些番邦人不再犹豫, 立刻冲了过来,将韩青梧团团围住。   韩青梧要以一己之力,对战十数番邦人。   韩青梧脸上未见丝毫慌乱,也没有犹豫,立即拉弓射箭,一支接着一支速度奇快。   只见箭矢似流星一般刷刷划过,包围圈立刻缺了一个大豁口。   韩青梧伸手再摸箭匣,却摸了个空。   他转头一看,箭射没了!   他从皇宫那边直接过来,当时就用了不少,后来没有及时补上,现在箭矢用完了。   高个子气坏了,他见韩青梧的箭用完了,便忍痛又抓起弯刀,支着身体站起来,便要冲向韩青梧。   此时,百姓中突然站起一人,他立时朝着那高个子冲过去。   是杜惟。   杜惟的速度,要比高个子快得多。   高个子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停下来,转身,一见是另外一位大铭人,立即摆出御敌的姿态。   他因为身体受伤,动作有些缓慢,只顾着防杜惟,便有些来不及顾韩青梧。   就在这时,韩青梧突然发力朝高个子奔去,他在奔跑的路上,捡了一把番邦人掉落的弯刀,待他跑到高个子近前时,提着刀便刺了过去,直接将高个子刺了个对穿。   高个子低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腹部,突然冒出的刀尖。   想要回头看一眼,谁知头才转了一半,便倒了下去。   韩青梧提着刀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担心杜惟会受到伤害,却没想到情急之下,自己竟然将这人给杀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在场的番邦人都尚未反应过来,那高个子就断气了。   杜惟跑过来,搂了搂他的肩膀,“战场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这样做没错。原本我也是想杀了他的……”   杜惟话尚未说完,余下的八、九位番邦人反应过来后,立刻对他们发起攻击,韩青梧完全没有时间自责,又和杜惟一起,重新投入战斗。   “留活口!”杜惟提醒道。   “知道了。”这次韩青梧不像刚才那般,他自是知道要留下活口,好探消息。   可番邦人也不会乖乖地站在那里任人宰割,他们的战斗力很强。   韩青梧和杜惟两人联合起来,凭借多年的默契,倒是也没让番邦人占到便宜,可他们毕竟年轻,从来没有对敌的经验,几个回合下来,弱势渐显。   顾瑜抱着瑾儿坐在人群中,韩青桐坐在她旁边,她不敢发出声音,也不敢站起身让韩青梧看见,生怕他会分心。   杜有源也在一旁看儿子与敌人搏斗,看的胆战心惊。   韩青桐更是几次想要冲过去,都被顾瑜给拉住了,“别去给你哥添乱!”   顾瑜的视线在人群中梭巡,看看有没有人能帮助韩青梧和杜惟。可看来看去,基本上都是老人,孩子和妇女,孩子中年纪最大的,看起来也不过十一二的模样,大孩子而已,怎么能上战场?   顾瑜见韩青梧和杜惟渐渐有些要坚持不住了,她心中焦急,想了想,把瑾儿交给韩青桐,“桐桐,你看着瑾儿,我去帮帮他们。”   “嫂子,”韩青桐急了,“你能帮什么?”   “嘘,”顾瑜小声道:“我会见机行事的。”   坐在顾瑜身边的一位大娘拉住她道:“姑娘,你这小身板,上去也帮不了什么忙,还带着娃,娃可离不了娘,你在这边等着,大娘去。”   说着,大娘便招呼几个相熟的街坊,准备上去帮忙。   大娘这一招呼,坐着的百姓们便都响应起来,“不能让这两后生被欺负了,大家一起上,总归拼个人多!”   顾瑜原本想的是,去街边捡了一根趁手的棍子,她的见机行事,便是预备趁着番邦人不注意的时候,从后面给他们一闷棍。   现在就算这么多人一起上,且不说目标这样大,完全暴露了,而且他们的战斗力都很弱,也抵不了什么用,顾瑜赶紧拦住他们。   那边韩青梧与杜惟,却渐渐要支持不住了。   “啊!”百姓中忽然传出一声惊呼。   顾瑜心中一紧,循声望去。   杜惟一个没留神,被弯刀划过手臂,鲜血立时流满了整条胳膊。   杜有源呆不住了,他腾地一下冲出人群,冲了过去,学着韩青梧刚才的样子,随手从地上捡了一把弯刀,便闭着眼睛大叫着杀了进去,手上一把刀,毫无章法地胡乱挥舞,没能伤到人,却也让番邦人退了几步,没有像刚才那般,紧紧相逼。   其余的百姓见杜有源冲了过去,他们也跟着一起冲过去,顾瑜根本拦不住他们。   韩青梧与杜惟两人,要自保,要杀敌,还要保护这些普通的百姓,一时之间分身乏术。   场面瞬间一片混乱。   好在没过多久,守备军士来了。见此情景,他们立即分散开,形成包围圈,将韩青梧,杜惟他们全部都围在圈内,不让番邦人有机会逃跑,然后疏散百姓,接着便将韩青梧和杜惟从危机中解救出来,余下的那几个番邦人,也都悉数被活捉了。   这还是韩青梧第一次正面对敌,因为没有经验,也因为敌众我寡,消耗了他太多的力气。   他擦了擦额上淌下的汗,想去看看杜惟的伤势,但腿怎么也挪不动了,后来见他被带去包扎后,韩青梧便作罢,双手直接撑在膝盖上,平缓呼吸。   顾瑜想去韩青梧那里,刚走两步,就看见有好几个守备军士去找他,她正犹豫间,又看见章煊来了,直奔韩青梧而去。   顾瑜想了想,便还是留在原地,等他忙完了再说吧。   章煊带着几人,是后面又奉了许政清之命,在城中通知,巡查。   他走到这里看见韩青梧,便过来道:“国子监的学子在内城圈了一块地,搭了简易的棚子,若是百姓中家里被损坏的,可以先过去棚子里登记,领些吃食休息一会儿,待退敌后,皇上会派人统一修缮。”   韩青梧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叫来守备军士,请他将坐在这里的百姓的名字,住址都登记在册,而后将章煊刚才带来的这一消息都告诉他们。   章煊见他安排好这一切后,又道:“还有一个坏消息。”   章煊话音刚落,韩青梧想都没想,便道:“可是乌斯臧人来了?”   这时,杜惟包扎好后,也过来了,刚好听见了韩青梧的话,他恨恨道:“这两还真是串通好的!”   章煊见他这样,过来看了看他的手臂,问:“受伤了?”   “无妨,小伤。”   “军医怎么说?”韩青梧问。   “他说皮肉伤,很快就能痊愈了。”   “没伤到骨头就好。”   “我的伤没事,快说下现在的情况吧!”   章煊见杜惟活动起来手臂确实无碍,这才继续说:“乌斯臧人已经将京都包围起来了,本想四个城门分别突破,”章煊看向被俘的番邦人,道:“这也是为何这些番邦人此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这些人是想去开城门的。”   “乌斯臧他们来了多少人?”   “据抓住的番邦俘虏汇报,说是十万大军,”章煊想想道:“夸张了不少,但刚才御林军来报,虽说没有十万,六万是有的。”   韩青梧扬扬眉,“六万也不少了,我们只有不到两千人。”   “硬仗!”章煊拍拍韩青梧的肩膀说:“现在唯有寄希望于祖方毅,希望他快点找来援军了。”   韩青梧笑了笑道:“此去边关千里之遥,方毅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这一来一去至少也要十二日,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我们要以不到两千兵力,对抗六万敌军,坚守京都近半月。”   章煊沉默了。   他是从边关来的,又怎会不知边关与京都的距离。   韩青梧一向是乐观自信的性格,他本以为韩青梧会给自己一些信心   但现在只是陈述事实,境况都已经这样让人束手无策了。   杜惟道:“给我一套军士服,我也加入你们,”他顿了顿后又道:“我们将全城的青壮年都发动起来,大家一起来御敌。”   “对,把大家都动员起来,”韩青梧一把将杜惟搂了过来,又搂住章煊,道:“还没到最后一刻,我们不能放弃!”   “好,”章煊说着便要拉韩青梧走,“走,你这里是最后一处,我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就去找八皇子和祖大人,跟他说要募兵!”   韩青梧想了想说:“西青门离外城城门最近,我得在这里守着。到时什么情况,让小惟来告诉我一声。”   说完,韩青梧拍拍他们,便先走了。   章煊和杜惟,看见他朝着顾瑜的方向去,当下便明了了,便没再说什么,先走了。   顾瑜跟守备军士登记完后,便抱着瑾儿坐在那里等着。   韩青桐原本站在她旁边,瑾儿说肚子饿了,顾瑜便拿出一个馒头,一点一点掰给她吃。   韩青桐怕她吃馒头太干,便去给她找水去了。   顾瑜正在掰着馒头,忽然听见瑾儿开心地喊了一句,“爹爹!”   顾瑜抬起头,便看见韩青梧双手撑在膝上,嘴角上扬,笑着看着她们。   瑾儿两个胖胖短短的小指头,捏了一块馒头,递到韩青梧嘴边,“爹爹,吃。”   韩青梧张嘴吃了,笑着摸了摸瑾儿的小脑袋,而后在顾瑜身边坐下,问她,“你刚刚跑出来做什么?”   顾瑜没想到他发现了自己刚才的举动,她老老实实地说:“情况那么危险,我想帮你们,打他们几闷棍!”   “呵呵……”韩青梧忍不住笑了,正想说什么,一名守备军过来说:“韩大人,我们都已经准备好,要去巡外城了。”   “好,我马上到。”   待那名军士走后,韩青梧才对顾瑜交待道:“危险的事情不要做。”   “知道了。”顾瑜见他要走了,拉了拉他的衣袖,担忧的问:“这一次,会很危险吗?”   韩青梧笑了,像拍瑾儿那般,拍了拍她的头,道:“有点危险,但大家都在努力,你和瑾儿都乖乖的,等我回来。”   韩青梧又交待韩青桐,带顾瑜,瑾儿,林夫人和杜叔叔去内城国子监安置,便带着守备军走了。   顾瑜目送他的背影,心想,现在这样紧张的时候,他不能分心,还是等他回来再告诉他吧。 第94章   这日凌晨, 在四方城门附近又抓了不少番邦人, 突击审讯了这批俘虏, 他们也不知道具体有多少番邦人在城中, 不过自从这些人被捕之后, 便再没有妄图开城门的番邦人出现了。   八皇子指派工部连夜对京都内各城墙, 城门连夜进行加固, 好在平时的维护也还算尽心,城墙和城门都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很坚固。   祖明山听从了章煊和杜惟募兵的建议, 禀告皇帝之后,开始张榜紧急招人。   京都经过一日的混乱之后,总归各部都行动起来, 抓捕已经完毕, 安置百姓和募兵都在进行中,一切都有序进行。   而且百姓们此时也都知晓, 乌斯臧围了城, 而大铭的主力军队都守在边关上, 另有别国虎视眈眈, 不能轻易调动, 唯有北边的章显将军能来救援。   皇帝也派了密探去给章显报信。   大家只要守住京都,直到章显将军来为止。   一时之间, 京都之中,从市井到朝堂, 空前的团结。   到了早上, 太阳初升之时,乌斯臧人的攻城开始了。   他们分了两拨人进攻,一拨人扛着粗大的圆木,撞击城门,另外一拨人,开始往城墙上架登云梯,而且乌斯臧人是对大铭的四座城门,同时进行攻击。   原来造四座城门时,意喻大铭享四方来朝,现在被攻击时,就开始显得城门多的有些太多余了。   本来大铭的士兵就不够多,现在同时遭受攻击,还哪边都不能放松,真是有些力不从心。   韩青梧,杜惟和章煊现在守的便是外城北城门,也是昨日祖方毅出发去北部的城门。   城门是用上好的红松木造的,上下都包了铁叶子,每扇门上都钉了八十一颗大铁钉。   如此厚重的城门,每次开合都需要两人才能推动半边门的城门,现在被乌斯臧人的圆木撞击的嘭嘭作响,似乎随时都能被撞开。   “顶住!一定要顶住!”韩青梧又支了一根粗木,抵在门下,而后点了几人,“你们跟我上城楼,其余的,在这里一定要顶住。”   城楼上,境况更加惨烈。   杜惟,章煊与其他将士们一刻都没有停歇,手上不停地挥舞着大刀,朝攀上城楼的乌斯臧人砍去。   他们人多,上来的速度又快,有时根本来不及挥舞大刀。   韩青梧点燃一批火把,分给其他人,“快,用这个,千万不能让他们进来!”   韩青梧手上也拿了一支火把,站在城墙边上,朝乌斯臧人身上燎去。   乌斯臧人为了躲避火源,身体本能的向后倾倒,但他们现在是在梯子上,后面没有任何的倚靠,向后倒时,很多人就这样掉了下去。   火攻的方法,暂时让乌斯臧人的进攻慢了下来。   这样的战斗,完全没有技巧可言,比拼全靠是体力与耐力,看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能赢。   两个时辰之后,没有一个乌斯臧人登上城楼,北城门依然紧紧闭着,他们也没能撞开。   乌斯臧的进攻忽然停了。   章煊累的脱力,脚下一软,直接坐下了。   他背靠着城墙,大口喘气,微微侧头看向城墙外。   对方阵营中一片静谧。   章煊稍稍平息了下呼吸,道:“没有动静。”   杜惟说:“估计是看这样进攻没有效果,在商量对策。”   韩青梧在章煊的另外一边,他也侧头观察外面。   对方在这北城门外布兵约万余人,刚才的那场攻城战,损耗至少过千人,而他们这边因为占据防守位置,再加上刚刚及时用了火把,相对来说不费力又有效果,最终仅仅伤了二十七人。   韩青梧道:“刚才那场仗,对方损失惨重,现在肯定在调整方案,我们也要也要多做些准备。”   他想了想又道:“我们这里总共三百七十八人,刚才伤了二十七人,这些伤员一会儿就别上了,他们先去处理伤口,暂且休息,余下的三百五十一人,我的建议是还像刚才那般,其中三百三十人分为三个组,待乌斯臧人攻上来时,轮番上阵,以免疲于应战,另外留二十一人机动,在城楼上和城门之间巡视,若是哪里需要人,机动兵士就立刻补上。”   说完后,韩青梧看看章煊又看了看杜惟,问:“你们的意见如何?”   杜惟想了想问:“这个方案,若是针对刚才的进攻方式,是很好的,若是他们一会儿改变了呢,你还有其它什么样的……”   还未等杜惟说完,乌斯臧人新的一轮进攻又开始了。   这次他们放弃了撞门,开始只用登云梯往城墙上爬,也同韩青梧他们一样,将士兵分了好几个组,一组一组轮番来,似乎是想用车轮战,以速度和人数取胜。   乌斯臧这样调整,真的起了效果,韩青梧他们人数不多,刚才已经全部都奋战过一回了,休息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又开始新一轮都战斗,身体上都已经乏了。   但乌斯臧不一样,刚刚也许只用了一半人攻城,现在攻城的是另一半人,他们自然是精力十足。   这次大铭防守的很吃力,战斗才刚开始,城墙东北角就损失了两名士兵。   因为那个角有些远,机动士兵赶去支援时费了些时间,差点被乌斯臧人突破了。   章煊见这样不行,立即对韩青梧道:“用火攻,不然要防不住了!”   韩青梧皱着眉头暗思。   乌斯臧人不断地从登云梯上冒出头来,大铭士兵即便见一个砍一个,也有些应接不暇。   若是用火攻。   韩青梧抬头看了看在城楼上高高挂着的旗帜,正朝着西北方向飘扬。   那正是乌斯臧人所在的方向。   倒是可以一试。   “现在风向西北,可以试试火攻。”说着,韩青梧瞬间倾身,从城墙凹陷处探出头。   下一瞬便被杜惟给拉了回来,“你疯了!”   “我要知道他们梯子的大致位置,”韩青梧安抚杜惟道:“没事!一会儿就对着梯子将油浇上去,千万注意,不要泼到我们的城墙上。”   “明白,”杜惟道:“我现在就去布置。”   用了火攻之后,终于把乌斯臧的进攻速度又给拖慢了,而且梯子全是木头的又浇上了油,火借风势,很快就把梯子也烧没了。   把乌斯臧人气的哇哇大叫。   韩青梧,章煊和杜惟,又一次成功地阻止了他们的进攻。   第一日便这样过去了。   这一日的两次胜利,让韩青梧他们士气大涨,待祖明山来时,韩青梧将对战的经过,捡重要的汇报了,祖明山高兴的拍了拍他们三人的肩,“后生可畏!你们第一次对敌,便能做到临危不惧,冷静的分析局势,真是好样的,有你们这些年轻人,我大铭何惧番邦异族?!”   韩青梧,章煊和杜惟谢过了祖明山的夸赞,又问了问其他城门的情况,得知另外三个城门也都跟他们一样,虽然情况很凶险,好在都坚守住了。   正说着,林逊之进来了,他见祖明山在,先见礼,问候了一声,而后说:“祖大人,下官来给将士们送吃食。”   乌斯臧一早便开始进攻,韩青梧他们早上都没有时间吃早饭,中午也是轮流在后方随便吃了点,一直到现在,早已饥肠辘辘。   祖明山便道:“你们快些用饭吧,我再去别的地方看看,晚上不要放松警惕,以防敌人夜袭。”   “是。”   待祖明山走后,韩青梧便问林逊之,“先生可是从内城而来?”   “是,”林逊之自是知道韩青梧想问什么,他便道:“内城一切安好,他们一直都在一起,相互照应,晚上就宿在棚中,还有,”林逊之从食盒中取出一个单独的小包,用荷叶包裹的好好的,他递给韩青梧道:“这是你家夫人让我交给你的。”   韩青梧打开一看,里面是三份,切的很整齐的卤牛肉。   “还是弟妹想的周到,这一定是给我们的!”章煊早已经被卤牛肉的香味勾起了馋虫,立刻伸手捏了一块扔进嘴里,“太香了!”   韩青梧笑着将卤牛肉分了,余下的一份他递过去给林逊之,“先生也尝尝。”   “你们吃,刚才我已经吃过了。”   韩青梧便也不跟他客气,他也着实饿坏了,接连吃了三大片,浓郁道肉香在嘴里绽放,心中也很是满足。   韩青梧还要再吃的时候,忽然想到,“城中粮食可够?”   林逊之想了想又道:“刚才同许大人一道,将城中的粮食清点了一番,包括米,面,肉类和蔬菜全部在内,大约能支撑全城的人吃五日,后来私塾的那位李秀才,将家中粮店的所有粮食都捐了出来,皇帝又带领后妃,将宫中储备粮库打开,有了他们做表率,城里富户都开仓了,所以粮食基本可以坚持到援军来,不用担心。”   韩青梧这才放下心来。   这一晚北城门很安静,估计是梯子被烧了,乌斯臧人连夜弄梯子去了,南城门和西城门隐约能听见喧嚣声,韩青梧没有收到要求支援的消息,便继续严密坚守北城门。   第二日一大早,天才蒙蒙亮,韩青梧刚刚换了杜惟的岗,正要上城楼去巡查,突然‘嘭’地一声闷响,接着便听见兵士们大喊:“警戒,警戒,敌人进攻了!”   韩青梧迅速跑上城楼,身形还未站稳,突然又是‘嘭’地一声,巨响就落在他身边不到一寸的地方。   投石器。   “大家注意隐蔽,敌人用了投石器。”韩青梧背贴着城墙,探头去看城楼上都情形。   石块密集,有些士兵来不及跑,被石块砸中,立刻就流了满脸的血。   韩青梧大喊:“隐蔽,大家隐蔽!小心石块。”   他猫着腰,躲闪着不停砸下的石块,到了城墙边,背贴在城墙上朝外观察一会儿,而后便取来弓箭,待石块非常短暂的停顿时,便是敌人在装石头之时,他便利用这个机会,拉弓,瞄准站在投石器旁边的敌人。   ‘咻’地一声划过,敌人应声而倒。   “弓箭手准备!” 第95章   弓箭手们都像韩青梧一样, 微微侧身, 单膝跪地, 紧贴着城墙, 利用墙体做掩护。   石块被投掷上城楼时, 都会有弧度, 极少会垂直落下, 这样石块砸不到弓箭手,但弓箭手们却可以直接射中分别站在投石器两旁的敌人。   就这样两组弓箭手轮番上阵,渐渐地, 飞上城楼的石块越来越少,最终乌斯臧将投石器也撤走了。   接下来的几日,乌斯臧想方设法地攻城, 韩青梧他们见招拆招, 始终没有让他们得逞。   又过了几日,乌斯臧又将原来用过的方法重新试了一遍, 始终进不去京都。   乌斯臧终于安静了, 他们也没有撤走, 就这样静静地守护在京都的外围, 将京都围的铁桶似的, 连只苍蝇都飞不过去。   似乎想把大铭的皇帝困死在都城里。   双方如此对峙,僵持了十七日。   韩青梧整日从城楼上, 看着对面敌营的驻军,心中焦急万分, 面上却又不能显现出来, 怕乱了军心。   祖方毅不知怎么样了,今日都第十七日了,为何还没有任何消息?   每多一日,守城的军士心中就多一分绝望。   都这么多日过去了,援军还没有来,也许就不会来了,他们守着的这座城,还有希望吗?对面的乌斯臧人不知何时会扑上来,将他们全部都消灭个干净。   大铭皇帝被困在皇宫里,着急的咳嗽愈发严重,有时咳得,好像就要直接背过气去了。   眼见着城中的粮食所剩无几,援军却还没有到,难道大铭真的气数已尽?!   乌斯臧人也急,眼看就在嘴边的肥肉,却怎么也吃不到,再这样拖下去更不是办法,等大铭的援军来了,他们就彻底没机会了。   最急的人,还是祖方毅。   他早在三日前便到了,可是乌斯臧人将京都围的这样严密,连苍蝇都飞不过去,更何况他这么一个大活人!   祖方毅一路艰难跋涉,终于在边关找到章显将军,将乌斯臧人进攻京都的事情告诉他,章将军立即下令,令其长子章炽领兵继续驻守边关,他则带大部分兵力,前来京都救驾。   祖方毅见章显集结好队伍后,担心大部队走的慢,他便辞别章显先行一步,好回京都报信。   可到了京都近郊,才发现乌斯臧人将京都围了个严严实实,他根本就进不去。   祖方毅在乌斯臧人的后方,每日遥望京都,恨不能一夜之间,长双翅膀飞进去。   该怎么办呐!   这日,已经是祖方毅离开京都的第十七日,他像前两日一样,悄悄来到乌斯臧人的后方,想看看是不是有破绽,可以让他偷偷绕过乌斯臧进城。   祖方毅正在窥视乌斯臧人的营地,突然身后唔哩哇啦地传来一阵乌斯臧语。   祖方毅心中一惊,暗道一声不好。   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便被按倒在地上。   接着,被带到一座大帐内。   这几日祖方毅都在观察乌斯臧,自然知道这座大帐的主人,是他们的首领。   大帐中,祖方毅已经做好被严刑逼供的准备,谁知那首领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后,却叫人把缚着他的绳索给解开了。   “你看起来,是个读书人,读书人明事理。”首领的大铭官话,说的不好,祖方毅很费力才明白他的话。   不过听懂之后,他也没接话。   首领对他的态度丝毫不以为意,继续道:“你去,帮我,跟你们的皇帝说,如果他投降于我,我可以不杀他!”   他又道:“不要死脑筋,命更重要,前几日抓了你们大铭的探子,他不肯帮我带话,立刻就被我杀了!”   首领的话,像是一道光,突然自祖方毅的脑海中闪现。   他沉思了许久,而后依然静默。   “你们这些读书人,有时候真是,死脑筋,为什么非要跟着那个皇帝,要是我来做,不会比他差!”   首领有些厌烦看大铭人那副清高的样子,挥挥手让人将他带下去,“我给你,一夜的时间,好好想想。”   祖方毅坐在帐中想了一夜,第二日天蒙蒙亮,他似是想通了,长舒一口气,改坐为跪,朝着京都的方向,深深的磕了三个头,最后一下俯下去,良久才起。   祖方毅起身后,整了整衣衫,对看守道:“去跟你们的首领说,我愿意做他的说客,劝降。”   首领一听他同意了,便问看守立刻召见他。   “你怎么,想通了?”   “命更重要。”祖方毅顿了顿,道:“你答应过,不杀我。”   首领哈哈大笑,道:“我们乌斯臧人,说话算话!”   接着,首领命令队伍集合,由祖方毅在最前方带领,一起来到北城门下。   韩青梧突然看见乌斯臧集结全军来到城下,心中一惊,怕是等不住了,要做最后的进攻。   他立即命令将士们做好战斗准备,这时,从乌斯臧的阵营中走出一人。   那人步履从容,在这前后都装备整齐的军队面前行走,丝毫未见慌乱。   待他走得近了,章煊惊道:“祖方毅!”   韩青梧顿时皱起眉,“方毅被乌斯臧人俘虏了?”   在他们的猜测中,祖方毅走到距离城门不到一里远的地方,还要往前时,乌斯臧首领喝止住了他。   “行了,就站在那里。”   祖方毅便停下了。   手上拿着乌斯臧人交给他的扩音筒。   他仰起头,迎着太阳,眯着眼睛,看着城楼上高高飘扬着的,大铭的旗帜。   又看向空空的城楼,从他的角度,看不到韩青梧,章煊和杜惟,也看不到大铭的众将士。   但他知道,他们都隐匿在城楼后面,都在看着他。   祖方毅将扩音筒放到嘴边,“韩青梧,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他顿了顿又道:“能听见就晃一晃你手中的刀。”   祖方毅话音刚落,就看见城墙上,一道白光闪过。   那是韩青梧手中的刀,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的光芒。   祖方毅看着那道光,嘴角微微上扬,笑了。   他又将扩音筒举到嘴边,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喊道:“大铭的诸位将士听着,我是祖方毅,我从边关回来了,章显将军已经带着援军来了,马上就到!将士们坚持住!”   他用尽自己平生最大的力气,喊道:“将士们!要坚守住,要守我大铭锦绣江山!要佑我大铭万千百姓!”   乌斯臧的首领听着祖方毅说的话,越听越觉得不太对劲,这不太像是劝降的话,待听祖方毅全部说完,他才反应过来,祖方毅这哪里是来劝降的,这明明就是来报信的!   大铭人就是狡猾,上当受骗了!   首领恼羞成怒,从身旁部下的手中,抢了弓箭,拉弓便射。   箭矢破风而出,一箭正中祖方毅的左胸,他应声而倒!   城楼上,韩青梧将这一幕都看在眼中,他眼睁睁地看着祖方毅倒下,却来不及去救他,气急攻心,忽然咳了一声,呕出一口血。   杜惟看着韩青梧满嘴的血,呼地站起,“我去救他!”   却被章煊一把摁下了,“我去。”   韩青梧抬手在嘴上一擦,道:“救到人即刻返回,切勿恋战!我给你掩护。”   章煊点了点头,便去了。   乌斯臧的首领见祖方毅已经扑倒在地上了,还不解气,又骂了一顿昨日看守的人,正要命令队伍全力进攻,就在这时,北城门突然开了一道缝,忽然从里面冲出一人一骑。   那马奔跑的速度奇快,眨眼间便到了祖方毅身边,只见那人连马都没下,仅仅单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向下一捞,就把祖方毅给拉了上来,横放在马背上,转身便要回城。   首领愣了愣,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大铭人这么重要?攻了这么久都没能攻下的城门,竟然为了一个死人,打开了!   首领见那马就要奔进城了,他赶紧下命令,“快,把那马给我拦下来!快!”   立刻有十来匹马追在章煊的身后。   韩青梧隐匿在城墙后面,拉满弓,瞄准。   只要乌斯臧的追兵一进入射程范围内,韩青梧毫不犹豫地放箭。   于是十来匹马跟在章煊的后面,却硬是没能追上他,就这样看着他带着祖方毅,进了城,城门又重新关闭了。   首领气坏了!   立刻下令,攻城!   不惜一切代价,攻城!   章煊将祖方毅带进城后,没有一丝耽搁,即刻带他去了医馆。   此时城外喊杀声震天,章煊没有时间等在那里,只有请大夫务必全力医治。   他想了想,又派了一人在那里守着,有任何情况,立即来报,安排好后,章煊又重新上了城楼。   这一次,乌斯臧人的进攻比任何一次都凶狠,他们数十人合抱一株巨型圆木,不停歇地冲撞城门,若是有人被箭矢射中,立刻便有其他人补上。   而大铭这边,依托高大坚固的北城墙,经过近二十日的负隅顽抗,到了此时,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   韩青梧一刀砍下正爬上城墙的乌斯臧人,大喊:“大家坚持住,援军很快就要到了,已经坚持了这么多天,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我们的身后,是父母妻儿,我们是为了他们在战斗!这城,不能破!”   韩青梧大声问道:“我们能不能坚守?”   “能!”   “好样的!”   韩青梧和杜惟坚守在城墙边杀敌,忽然听见大地发出咚咚咚沉闷的声音,接着看见乌斯臧的阵营后方,突然出现乌泱泱的骑兵,而他们手中的旗帜,高高飘扬着。   章。   章显将军!   韩青梧转头,和杜惟对视,他们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难以言喻的欣喜。   援军,终于来了!   章煊这时也上到城楼,看见那个大大的章字,激动的都快哭了,这真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这么盼望着看见他爹。   章显将军带领大部队,如乌斯臧人一样,分四队将四方城门包围,乌斯臧人如退潮的海水一般,以势不可挡之势溃败,最终全部被俘。   韩青梧,杜惟和章煊,彻底松了一口气,脱力地直接坐到地上。   不一会儿,韩青梧又蹭地站起来,“去看看方毅。”   闻言,另外两人也立即起来,去了大夫那里。   大夫一看见章煊来了,立即道:“章公子,你的这位朋友,真真是个命大的,箭矢穿胸而过,距离心房不到半寸的距离,若是再往右边偏一点点,即便华佗再世,怕也是没有办法了!”   “哈哈哈,这可真是太好了!”听到这个消息,三人都高兴的大笑起来,韩青梧又问:“那现在需要注意什么”   “老夫已经把箭矢拔了出来,创口有些大,不过没关系,他年轻,恢复的快,静养就行了。”   “好,谢谢你,大夫,迟些我们送他回去休养。”   韩青梧彻底放下心后,精神一放松,便只觉得疲倦万分,脚下似有千斤重。   他们与章显将军简单的汇报情况后,又将善后工作交接了一下,便都回去休息了。   韩青梧回到家里,顾瑜已经先他一步回了家,并烧好了热水。   自开始守城战后,韩青梧几乎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沐浴更衣了,尽管此时身心俱疲,他还是想洗净再睡。   正要脱衣裳时,屋门忽然开了,接着顾瑜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我来给你洗吧。”   顾瑜走到他身前,给他除去锁子甲,而后是腰带。   “还是有媳妇的好。”   韩青梧的声音很轻,听起来很疲惫。   顾瑜不忍让他多说话,便只是抬头朝他笑了笑。   待要将衣裳脱下时,他忽然很轻地倒吸一口凉气。   顾瑜这才发现,他的手臂上,有刀伤,擦伤……   布满了各种伤口,因为军士服是玄色的,血染在上面看不出来,伤口早已经和衣裳粘在一起了,脱下衣裳时,牵动了伤处,他才觉得疼。   顾瑜心疼极了,小心翼翼地,将衣裳一点点打湿,或是干脆剪了,好容易才将衣服脱下来。   后来脱裤子时,发现腿上也是这个样子的。   顾瑜终于忍不住,问:“身上这么多伤,疼吗?”   进了浴桶,温热的水将韩青梧包裹住,身上的伤口放佛一瞬间全部复苏了一般,疼得他暗暗咬紧牙关。   可韩青梧却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说:“本来不疼的,可是你在这里,我就觉得疼了。”   若是以往顾瑜听见他这样说,必然是带着笑意嗔怪他几句。   顾瑜本想这样的,可是她嘴角上扬着,眼泪却掉下来了。   一滴一滴地滴入浴桶里。   韩青梧坐直身子,单手搁在浴桶边上,另一只手擦去她的眼泪,语带无奈道:“诶,你这样,我可就不止外伤疼了啊!”   他拉着她的手,放到心口的位置上,“这里疼起来,可真是要命呐!”   顾瑜赶紧擦了眼泪道:“你别乱说!”   韩青梧笑着说:“好,听我家小瑜儿的,不乱说。”他又仰头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道:“别担心,都过去了。”   “嗯!”顾瑜点点头,走到韩青梧身后。接着,韩青梧便察觉她的手,带着皂豆的清香,在自己的头上轻轻揉搓着。   舒服极了。   韩青梧满足的沉沉入睡。   真的都过去了。   此次,乌斯臧与番邦密谋策划近五年的计划,彻底失败,乌斯臧集全国之兵力攻打大铭,想与番邦合力,将大铭从内部颠覆,却没想到遇到如此顽强的抵抗,反被大铭前后夹击,成了饺子馅。   自此一役,乌斯臧彻彻底底地被纳入大铭版图,成为大铭在西北边陲的一个省府,而大铭也借由乌斯臧,打开了通往大西北腹地深处的道路,将大铭的茶叶,美酒和丝绸悉数运出,也借机引入了他们优良品种的马匹,和丰富的矿藏。   大铭万立四十年,铭高祖因病逊位,将皇位传给八皇子。   八皇子即位后,改年号为永宁。   永宁三年,特擢升韩青梧入内阁;任章煊为步军校尉,正四品。   永宁五年,任林逊之为户部侍郎,正三品;同年,杜惟研发出新方子,令十里飘香酒酒香更醇,且产量大增。皇帝特赐,御笔亲写‘十里飘香’。   永宁八年,韩青梧升任内阁首辅;同年,韩青桐在碧摇青方子的基础上,又研发出新的炮制茶叶的方法,冲泡方式也不尽相同。新茶的茶汤碧绿,茶香更加沁人心脾,取名为‘太平新绿’,意喻现如今太平盛世。   太平新绿一出,令韩青桐在京都茶界崭露头角,而后名气越来越大,直至闻名全国。   此后,韩家的太平新绿茶和杜家的十里飘香酒,陆路借由新开辟出的西北乌斯臧之路,水路借由闽南府惠州城海运,传至世界各处。   永宁帝励精图治,以内阁首辅韩青梧为首的文武众臣尽心辅佐。发展生产,促进贸易,轻傜薄赋,百姓的日子过的更加好了,大铭朝前所未有的繁荣与稳定。   后世史书称这一时期为:   永宁盛世。   *全书完*